觅觅 作者:猫大夫 文案: 叶懿川在四年前为了钱和珠宝大亨的女儿结婚,但一直和情人梁成轩保持恋爱关系。最近,妻子的婚外情人浮出水面,她处置情人的方式让叶懿川对梁成轩有了新的想法。 Tips:女装,婚内出轨。 The Secret in Memory 《霈宥》中副cp的主线,发生在《霈宥》故事之后。《霈宥》的主角为文中提及的夏敬行和夏琚。 文中郁弭的后续故事,可在《风幡》中阅读。 一句话简介:如果能找到故事发展到此处的原因。 标签:虐恋、年下、破镜重圆、狗血 第1章 蜜糖与砒霜-1 “看来,这个周末是没有办法和叶总约会了?真遗憾。”听完叶懿川说的话,梁成轩可惜地叹气。 叶懿川沉默了几秒钟,说:“或许你可以等一等。我让人准备飞机,找个借口飞港岛,你搭我的飞机一起去。” 梁成轩说的话原本有玩笑的成分在,没想到叶懿川的回答却似有认真的态度,令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笑了一声,道:“下回吧。我约了人,他正好飞今天的航班。” “哪家航空公司的?”叶懿川问。 如果刚才那句话有七分的认真,那么这一句,则有九分。梁成轩哑然失笑,暧昧不清地回答:“秘密,无可奉告。”话毕,他良久没有听见叶懿川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梁成轩不得不看一看手机,确认通话还在进行中。 在梁成轩就要忍不住问他有没有事时,叶懿川忽然道:“等这阵子的风头过后,我们再见面吧。” 不知为何,听见叶懿川的决定,梁成轩心中莫名感到一丝失落。他笑道:“当然,叶总的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常常出差,梁成轩早已成为航空联盟的金卡会员。到了登机的时间,他在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后面登机,率先踏上廊桥。 算起来,梁成轩与叶懿川有足足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叶懿川被他与石嘉龄之间的“第三者”搞得焦头烂额。 “第三者”叫沈亦锋,原是一介网红,后来开了自己的服装店,有自己的品牌。 叶懿川原以为沈亦锋只是他与石嘉龄之间无数个“第三者”中的一个,平平无奇,但直至沈亦锋翻脸不认人,在网上爆出石嘉龄“家暴”后,夫妻二人才认清这个人不能小觑。 经过网上的曝光、石嘉龄的坦白,叶懿川明白了,沈亦锋的品牌服装店是由石嘉龄投资的。 石嘉龄告诉叶懿川,沈亦锋充其量只是作为服装模特拍点宣传照片,品牌经营全是石嘉龄找人打理,而沈亦锋在网上说,石嘉龄只出了最开始的那一份钱。 因为石嘉龄“家暴”,沈亦锋决定与之决裂,于是网上兴起好一阵腥风血雨,落到叶懿川的头上,就变成了一顶绿帽。 沈亦锋声称自己要将品牌服装店占为己有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这么做了。这场变故不但让叶懿川的颜面扫地,也让Kuroki的股价跌了不少。石嘉龄的父亲——Kuroki的董事长石万涛要求年轻的夫妇处理好此事,于是叶懿川便和石嘉龄一同以非法侵占私人财产的罪名将沈亦锋告上法庭。 这些内容有一部分是梁成轩在电话里听叶懿川说的,还有一部分是在网上看的。事情闹了两个多月,终于在最近以沈亦锋败诉赔款尘埃落定,梁成轩原以为这样以后,自己便能和叶懿川见面,没有想到,八卦的媒体们经由此事,对叶懿川和石嘉龄的婚姻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叶懿川最近一直被狗仔跟踪,为了不落人口舌,他通知梁成轩,原定于周末的约会取消了。 作为那场婚姻中的另一个“第三者”,甜蜜的约会就这么被搅黄了,梁成轩真是不太高兴。 他意兴阑珊地通过登机廊桥,直到看见副机长正在擦拭窗玻璃。 见状,梁成轩停下脚步,看着他发笑。 戴着墨镜的副机长很快发现廊桥上的梁成轩,良好的视力能让他立刻看清梁成轩的笑容,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梁成轩给了他一个飞吻,快速通过廊桥,在空乘的欢迎声中走进机舱内。 好巧不巧,航班提供的报纸上刊登了与Kuroki有关的新闻,同一天内,一家的事情同时出现在经济版面和娱乐版面,真是一件稀奇事。 娱乐版面里的部分,梁成轩猜想媒体知道的不会比他知道的更多,所以他跳过不看。再看经济版面,内容也和梁成轩预料的相差无几——一个公司的CEO因家庭不和睦,登上娱乐版面的头条,如果不引起公司股价的下跌,那才是怪事。 幸好他没有持有Kuroki的股票。梁成轩合上报纸,在起飞前的安全广播中进入了睡眠。 梦中,他回到高中时代,所处的环境却不是他就读的那所中学。 他在梦里不断地奔跑,先是在操场的跑道上,然后是教室的走廊。 他的奔跑起初没有目的,后来成为找寻。 他四处张望,脚步时而放慢、时而匆匆,试图在教室、篮球场、开水房找到某个身影,可惜直至他醒过来,也没有找到这个人。 “梁先生,这是您预订的餐点。请慢用。”空乘将飞机餐送至梁成轩的面前。 梁成轩因他的打扰有微微的愠意,不过如果他没醒,估计他找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找谁。 现在梦醒了,答案也出现了。 梁成轩对他道谢,用温暖的湿毛巾将手擦干净。 面对面前的意大利面,梁成轩想请空乘开一瓶香槟。但他抬头看见空乘的背影,不禁挑了一下眉,目光在笔直的背和挺翘的臀间徘徊。 “3号位先生?”梁成轩朝他喊道。 空乘的背影微微一僵,回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上前道:“您好,先生。” “请给我一张乘客意见表。”梁成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愕然,微笑答应后离开了。 不多时,梁成轩收到他送来的意见表和笔。见他的神情中夹杂着些许紧张,梁成轩托腮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季子游。”3号位谨慎地回答。 “好。”梁成轩低头,一边写一边读道,“3号位季子游先生,态度亲切、服务周到,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乘务员。希望下次仍能有机会乘坐他执行的航班。意见人:梁成轩,联系方式:182XXXX1258。” 写完,梁成轩把纸笔还给他。此时,他原本的警惕已经消失不见,看梁成轩的眼神带着几分暧昧。他抿嘴笑了一下,说:“谢谢您的意见。” 下了半天的雨停了,街面上的雨水未干,倒映着辉煌的霓虹灯。 路上的车流很少,想必不少人都不愿在这样潮湿的天气出门。 亏得这样的路况,梁成轩骑着摩托车一路从入住的酒店开往西区,用时比起平时,起码少了一刻钟。 他把摩托车停进停车场,摘下头盔,走进迷离的夜色当中。 酒吧街上客人们的热情没有被雨水淋湿,躁动的音乐声从紧闭的门扉中传出,时不时有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在路上开怀大笑。 音乐的躁动在店门被推开的一刹那爆炸,梁成轩不适地皱了一下眉。 很快,一个戴着假发的“女郎”迎面而来,火红的羽毛围巾往他的脸上扫了一下,妩媚地笑道:“先生,是第一次来吗?我们今晚有表演哦!” “对不起,我找人。”梁成轩对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他眨了眨眼,道:“那等一下见哦!” 梁成轩答道:“等会儿见。” 梁成轩沿着通道往里走,越往深处去,音乐声越大。他有一些日子没来这么吵闹的地方了,一时间适应不了,脑壳儿振动得疼。 五光十色的射灯将舞池中客人们扭动的身体照得格外妖娆,DJ打碟的喊声十分高亢,口哨声此起彼伏。 梁成轩沿着舞池的外围走,不多时,隐约听见喧闹声中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果然看见穿着JK制服裙的郭泽楷在人群当中朝他挥手。 从北航机长到JK少女?看他这副打扮,梁成轩眯了眯眼睛。 卡座中坐满了人,除了装扮的不同外,无一例外全是男性。 郭泽楷一看梁成轩走近,立刻拉他往自己的身边坐下,甜甜地笑道:“等你好久。” “我在酒店睡了一觉。”梁成轩解释。 他的鼻子皱了皱,问:“和谁?” “在梦里和你。”说着,梁成轩捏了一下郭泽楷化了妆的脸。 “阿楷、阿楷!”一旁随即有人打断他们的交流,兴奋地问,“他就是你刚才说的梁律师吧?名侦探!” 郭泽楷连连点头,说:“对呀对呀,帅吧?” 梁成轩哭笑不得,问:“什么名侦探?” “就是前几年那个帮花滑少年翻案的案子。”另一位津津乐道,“叫夏琚对不对?之前说他十三岁的时候杀了人,可是按照法律规定没有被判刑。网上传得超火的!结果后来听说其实是正当防卫对不对?而且以前判案的时候还有人做伪证,查案也查得很潦草。要不是梁律师你去重新调查,找证据,那个小男生现在还是杀人犯呢!”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郭泽楷挽住梁成轩的胳膊,骄傲地说:“我就说吧?成轩是世界上最有正义感的人!” 事情过去那么长时间了,现在被这些陌生人拿出来议论,梁成轩苦笑道:“不说这个了,小事而已。” “梁律师太谦虚了,明明是大英雄!”仍有人坚持夸奖道。 “真不是,我是黑道出身的。爸爸是黑社会头目,哥哥是杀人犯。”梁成轩一本正经地说完,看他们面面相觑,分明没有人相信。 郭泽楷收紧手臂,冲梁成轩嗔道:“干吗骗人?很好笑吗?” “骗你是小狗。”梁成轩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晚上给你舔。” “好讨厌!”郭泽楷红了脸,往他的胳膊上掐。 -------------------- 《觅觅》之前发布了3万余字,因作者个人原因已申请删除。 新版的《觅觅》对人物和背景设定进行了修改和整合,是一个基本全新的故事。叙述方式是现在时(此处的“现在时”指的是对故事本身而言的时间线)和过去时相结合的形式,分别是一个大章节的现在时和一个大章节的过去时,这样不会有时空混乱感。 本节是早些时候在微博发布过的试阅章,所以优先放出。剩余内容暂定每周日至周二更新,部分省略在作者置顶微博。希望大家能够收藏、评论和投喂海星。 第2章 蜜糖与砒霜-2 这些年,随着JK制服的流行,把这种异国的高中校服当作日常服装穿到大街上的姑娘越来越多。 她们当中是高中生的,仿佛想为自己的高中生活增添一些更加俏皮可爱的乐趣,已然不是高中生的,似乎在寻找某些已经错失的少女心。 叶懿川看着这些女孩走在路上,如今已经见怪不怪,可看到男生这么穿,还是忍不住愕然。他下意识地猜想:是不是附近的哪个场馆里正在举办漫展,才出现这样的“女装大佬”呢? 接着,叶懿川发现自己忘了,他也曾在某个晚上,因为某种自私的原因穿上高中女生的制服。 那好像,是在他认识梁成轩的一个礼拜以后。 叶懿川从来不敢告诉梁成轩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有多惊讶,惊讶得完全没留意夏敬行的介绍。 梁成轩长了一张和陶沛廷极度相似的脸,但叶懿川从没有见过陶沛廷像梁成轩那样文质彬彬。 从前,叶懿川曾无数次地想象:如果陶沛廷变得规规矩矩,斯斯文文,像一个好学生,会是什么模样。梁成轩的出现实现了他的想象。 不过,等到梁成轩开口,叶懿川便清醒过来。 “敬行,你的这位叶先生怎么像花痴似的?”梁成轩毫不客气地打趣。 他的声音和陶沛廷不像,口音更是天差地别。叶懿川听罢尴尬地笑了笑,坦然地说:“那是因为梁律师长得太帅了。” 叶懿川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笑容。 他的笑轻佻得不能匹配律师的身份,他笑得若有似无,左侧的嘴角上扬得更高,有些痞、有些坏,可是当这个笑容慢慢地从他的脸上淡去,叶懿川看见他深色的眼底有一种深沉的静默,那很冷。 那笑容让叶懿川再一次想起了陶沛廷,于是,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梁成轩。 直到现在,叶懿川想起二人初次见面的夜晚,依然心动不已。 梁成轩蛮横、热切、轻佻、神秘,像极了从前的陶沛廷。最初和梁成轩相处的时候,叶懿川常以为是陶沛廷死而复生,但梁成轩的若即若离摧毁了叶懿川的幻想。 他穿着JK制服爬上梁成轩的床,第二天,他回到花马州,找到了陶沛廷的墓碑。 在那以后,叶懿川再没有穿着女装在梁成轩的面前出现过。 叶懿川蒙住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让酒保续杯。 他已经在吧台前坐了好一会儿,四周围十分安静,人们要么谈事,要么独饮。 从酒保那里拿到新的酒,叶懿川趴在桌面上,透过杯中透明的液体,看扭曲的、变色的周遭。 忽然,他的目光锁定在吧台另一端。 对方有一双桃花眼,拿着酒杯抿酒,看起来十分闲暇无聊。没过多久,他似乎感受到叶懿川的目光,转过头来。 叶懿川不惧他的目光,依然坦然地、暧昧地看他。 这种感觉很熟悉,叶懿川经历过无数次。可是,他莫名地感觉尤其像某一次。 其实,第一次见到梁成轩那晚,叶懿川比夏敬行先到。 他坐在吧台前一边喝酒一边等,没多久便发现坐在另一头的梁成轩。彼时梁成轩喝着龙舌兰,和此刻的这个人一样。 当初的梁成轩无疑比这个人神秘得多,也迷人得多。叶懿川的目光难以从那张长得酷似陶沛廷的脸上移开,以至于很快被梁成轩发现。 梁成轩回视他,坦然的、暧昧的目光里带着一些冰冷,他们凝视了对方很久,直到梁成轩无预警地对叶懿川微笑。 叶懿川的心唐突地跳了一下,他过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因一个人的笑容有这种感受了。 后来,姗姗来迟的夏敬行介绍二人认识。 面对梁成轩,叶懿川又一次怔忡了。虽然他很快圆滑地解释自己的失态,不过那已经足以成为令他难忘的初次相逢。 现在,看着对面的这个人,叶懿川托着脸颊,考虑是否应该让这场凝视有些具体的意义。可他很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 最终,他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收回目光。 可是,没多久,那个人便带着自己的酒杯款款地来到叶懿川的身边。 他兀自坐下,酒杯轻轻地往叶懿川的酒杯上碰,礼貌又亲切地问候:“叶总,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 闻言,叶懿川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他下意识地防备,转头冷冷地问:“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不认识。” 他毫不介意地笑,说:“像我这样的无名小辈,叶总不认识是自然。不过,在这里,可没有人不认识叶总。” 听出对方声音中的清醒,叶懿川用执杯的手指向调酒师,道:“让你们经理出来,说我找他。” “叶总。”前来搭讪的男人变得紧张,“您现在的困难,我了解一些。一直以来,外界对您有很多的误解,我想,适当的时候您应该为自己解释解释。” 叶懿川夺过他还没来得及递出的名片,看了看,丢在台面上,淡漠地问:“顺便帮你赚稿费吗?” 他面色一僵。 “我才三十四岁,又不是什么当红偶像。现在出传记,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儿?”叶懿川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客套地笑道:“在今年的邦国富豪榜上,您是top50里最年轻的富豪。单就这一点,您的经历就值得很多人拜读了。” “功课怎么做的?上榜的不是‘叶懿川’,是‘叶懿川夫妇’。”看见会所的经理急匆匆地走来,叶懿川起身问经理,“你这里现在什么人都能进来了?” 经理还没开口便被质问,尴尬地看了看那位传记作者,对叶懿川谦恭道:“不好意思,叶总。可能是安排上出现了一些纰漏,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说那么老套的话,我不是什么‘大人’。”叶懿川吩咐道,“把酒送上来。谁都别再来吵我。”说完,他朝调酒师招手,指向调酒师面前的那半瓶威士忌。 从调酒师的手中接过威士忌,叶懿川就着酒瓶喝了一口,晃晃悠悠地往楼上走。 比起楼下,楼上清净许多,但叶懿川喝了不少酒,脚底总打飘。 他扶着墙往上走,几度将自己绊倒。 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他拿出手机,眯起眼借着光仔细瞧。 什么也没有,没有电话、没有信息,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挨着墙,打开信息箱翻出和梁成轩的对话窗口。 信息还留在两天前,叶懿川说,案子结束了,可以出来见一面。 所谓见一面,当然是上/床。看着信息框里“茄子”的表情,他笑了一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梁成轩要去出差,更想不到沈亦锋会闹“失心疯”,赔了官司、输了钱,还不肯收起自己的爪牙。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梁成轩见面。 想着想着,叶懿川的头越发沉了。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没有把梁成轩的身影从脑海里甩出去,反而更加头疼而已。 叶懿川心浮气躁地往包间走,忽然在拐角处的走廊听见责骂的声音。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这语气虽然严厉,音量却刻意压得很低。 “胡老师,我妈妈昨晚才动的手术,我爸爸守了一天一夜,真的熬不住了。我要去替他。”被责骂的人唯唯诺诺地请求,“我已经下班了,您让别人去吧。” 叶懿川走近一看,是一个领班和一个服务员。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被称为“老师”。 领班不留余地地说:“不是我让你去,是刘总让你去。我知道你下班了,你想走,我不拦你。可是得罪了刘总,你担待得起吗?” “我……”那服务生欲哭无泪,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叶懿川,连忙闭嘴。 领班回头,吃了一惊,低头问候道:“叶总好。” 叶懿川拎着酒瓶子继续往前走,路过他们的面前,没有理会他们。 才走进包间,叶懿川马上躺倒在沙发上。 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 随着叶懿川大喊一声“进来”,会所的经理便推车入内,亲自把酒送来。 “叶总,您的酒。”他反复跟着的服务员把酒摆在桌上。 叶懿川爬起,从冰桶里抓住一瓶酒。 见状,经理立刻上前,从服务员的手中接过开瓶器,为叶懿川开瓶。 叶懿川耷拉着脑袋,看着酒咕嘟咕嘟地倒进酒杯里,眯起了眼睛。 “叶总,我刚才了解过。那位打扰您的客人,叫罗昶,是一名传记作家。虽然不是我们的会员,但平时常来。他向您搭讪,主要是想给您写传记,毕竟您年轻有为,是新时代很多青年人的榜样。”经理客套地说,“无论如何,造成这样的误会是我们的失职。今后我们一定会注意改善,提升我们的服务品质。罗先生也委托我向您道歉,他很崇拜您,所以见到您,不免有些激动,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叶懿川沉默地听完他殷勤的道歉,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鼻尖上长了痣的年轻人?个子不算太高,大概二十出头。说话有南方口音。” 经理惊讶,半晌,不确定地问:“您是要找郁弭吗?他是花马州人,鼻尖上好像是有一颗痣,但很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那是我的视力太好了。”叶懿川半开玩笑道,“把他叫来。” 经理转头吩咐跟着自己来的服务员。 对方犹豫道:“刚才看见薛领班让他到刘总那里去了,说是刘总找。” “那你们去和刘总说,叶懿川找他。”叶懿川抬头,淡淡地说,“这样可以吗?” 经理忙道:“好,叶总,我这就去把他找过来。” “有劳了。”叶懿川拿起酒杯喝酒,看他们推着车离开。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听见敲门声,紧接着,门从外面被推开,那个刚才在走廊里遇见的服务员走了进来。 他大概没想到是叶懿川,看见他,脸上立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叶懿川看他惊出几分懵懂,不由得笑了。 郁弭原地踟蹰了几秒,走到他的面前,礼貌地问候:“叶总好。” “你好。”叶懿川抬头看他,问,“你会开车吗?” “咦?”大概始料未及,他惊讶地发出疑问声,又连忙闭嘴。俄顷,他急忙回答:“会。” 叶懿川看得笑了,慢慢地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说:“我喝多了,开不了车。你送我回家吧。” 郁弭呆住,不可思议地看他。 “你不是下班了吗?可以走了。”叶懿川等他接过钥匙,兀自往外走,说,“把我送回去以后,去医院看你的妈妈吧。” 第3章 蜜糖与砒霜-3 叶懿川在车后排躺着,不知是他醉得天旋地转,还是司机的车技的确不好,他总觉得这一路晃得厉害。 他转身趴在后座,往窗外看。 见到那辆熟悉的面包车,叶懿川眯起了眼睛。现在的狗仔真是敬业,这么晚了,还舍不得放弃挖新闻。 “郁弭。”叶懿川转回身,问,“你是叫郁弭吗?” 司机忙回答:“是,我叫郁弭,叶总。” 他笑问:“你才拿到驾照不久吧?” “我……”他既不好意思又紧张忐忑,“嗯,去年底才考的驾照,而且没开过几回车。” 叶懿川猜到了,说:“难怪。好好开,我的身家性命全在你的手上了。” 他的话音刚落,郁弭立即急转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生生地晃了一下。 听着车外传来咒骂的声音,叶懿川笑了。 “对、对不起,叶总。”郁弭惊慌地说。 “没事儿,别紧张。”叶懿川坐起,“这车/震得更厉害的时候,我也没摔过。”说完,他看向车内的后视镜,发现这位年轻的司机面露茫然,分明没听出他说了个荤段子。 见状,叶懿川笑了。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想起了梁成轩。 好几回,是因为梁成轩在车上,车才震起来的。 思及此,叶懿川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但这似乎还是难以缓解心里的疼痛。 周末,叶懿川顶着三十八度的高烧开完新闻发布会,只觉得累。 可为了舆论的效果,他还有很多工作以外的事情要做,比如和石嘉龄一同出入商场,去超市采购日常用品,好让约好的记者拍到一些他们夫妻感情和睦的照片,以证明在经过风波以后,两人已经和好如初。 随着沈亦锋案件的结束,几度跌停的Kuroki股票终于有了点起色。 叶懿川知道,网上那些因为控评而被删除的评论里,依然有很多关于他为了钱宁可戴绿帽的说法。 不过,类似的话从他和石嘉龄公开交往开始就没有间断过,叶懿川已经看得麻木了。 眼下,叶懿川只有一件事情挂心——他需要一名新的司机。 被那辆面包车跟踪了几天后,叶懿川烦不胜烦,让助理唐一一调查是谁透露了自己的行程。答案是老陆,一个已经在石家工作了二十几年的司机。 那是石嘉龄给他安排的司机,叶懿川一直用着,一方面,是他向来很少拒绝石嘉龄的安排,另一方面,是他知道,石嘉龄这么做是为了掌握他的行踪。可是,叶懿川万万没有想到,对石嘉龄忠心耿耿的老陆会把消息卖给娱乐记者,这真是匪夷所思。 叶懿川和石嘉龄结婚这几年,虽不乏夫妻之实,但常常也各过各的。不过,在出了沈亦锋的事情后,叶懿川和她大吵了一架,两人从此过得貌合神离。 现在,无论老陆是因为什么原因配合娱乐记者,叶懿川都不愿再用。 叶懿川辞退了老陆,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退休金。 把这件事解决以后,叶懿川的生活算是能回到正轨上。他只缺一名新的司机,一个他足够信任的人。 唐一一当然是个很好的人选,但她是个姑娘,又已经是助理了,叶懿川不希望她身兼多职,以免她累着。 梁成轩出差的日子,叶懿川每个晚上都过得百无聊赖。他考虑过是不是得找个大学生来消遣,但遗憾地发现,跟随他的狗仔并没有因为老陆被辞退而消失。 叶懿川原本约了一个朋友在酒店见面,可在离开公司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只好把目的地改为常去的会所,约会也取消了。 在会所的酒吧,叶懿川遇见了这里的常客——林世安。 “哎呀,叶总,怎么又看见你了?”林世安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打趣道,“懒得在外头狩猎,直接找现成的?” 林世安这个富二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在酒/池/肉/林里。叶懿川不大喜欢与这种人交友,只因林世安常为了讨好历任女友找他设计高定珠宝饰品,两人才有了交集。 “没办法,现在国泰民安,大家没机会忧国忧民,都等着八卦新闻调剂生活。人为刀俎,我也只能为鱼肉了。”叶懿川耸肩道。 “哎,放心。一个小小的网红,没什么水平。教你一招,把那些杂志报社买下来,看谁还敢拍你?直接把那小子往死里写。网友都是傻子,节奏稍微一带,再红的人都得凉。”林世安拍拍他的肩,忽然厌恶地皱眉,朝身后吼道,“喂!干什么呢?吵什么吵?这儿还有规矩没有了?!” 叶懿川闻声望去,耳旁又听见林世安嘟哝道:“真是,这地方越来越待不住了。要不是看大家都来习惯了,一时挪不了窝儿,鬼才到这里来。” 会所经理神色慌张地赶来,人还没走到叶懿川他们的面前,先朝他们鞠躬道歉,称出了点儿状况,很快就会处理好。 “那边怎么回事?”远远地,叶懿川仿佛见到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经理窘促地笑,看看叶懿川和林世安,上前一步小声道:“是为‘出台’的价格有些分歧。” “什么?”叶懿川哭笑不得。 林世安听罢更乐了,兴致盎然地挑眉,问:“什么货色?哈哈!还有分歧?带来让我和叶总品品,是哪位天仙!” “这……”经理听罢,苦哈哈地恳求,“林少,您就别为难我了。那边刘总和马总正抢人呢,您再插一手,我可真没办法了。” “老马?哈哈!他什么时候也好这一口了?我今天才知道!”林世安一听更乐,拍着大腿道,“你不说还好,一说啊,我还非得见一见了。叶总,你想不想见,嗯?” 叶懿川没必要避讳自己见过郁弭,问:“他不是你们这儿的服务生吗?长得虽然水灵点儿,可到底不是专业的,值得刘总和马总这么较真?” 林世安拍拍他的手,说:“他俩前阵子不是在静安抢块地皮吗?忘了,最后老马得手了。我猜猜,怕是老马想带人回去,老刘不让?” 经理含蓄地笑,不作答。 如果是这样,还真是有趣了。叶懿川想起上一回让郁弭开车把自己送回去时,似乎也是从刘总那里抢的人,便问:“‘价格分歧’?怎么个分歧法? “呃……出价不一样。马总起先说出三万,刘总跟着说五万,这会儿可能还往上涨呢。”经理说到此处,有滋有味地笑了笑。 “哟,竞拍呢,这是。”林世安的兴趣更浓,转而对叶懿川说,“为一个服务生搞竞拍,这还能不是为了地皮的事儿斗气?” 叶懿川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巴。 “喂,他是处吧?”林世安直截了当地问经理。 经理呆了呆,笑道:“他自个儿说是。” 叶懿川将目光投向被那两个醉汉扯来扯去的郁弭,喃喃道:“其实,三个人一起不就好了?” “嗯,对。”林世安点头应完,愣了愣,吃惊地看他,“哈,懿川,你这话真是……太有见地了!”他比了个大拇指。 叶懿川微微一笑,问经理:“你去打听一下,现在价涨到多少了?有一百万吗?” 经理听完没有马上去问,而是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叶懿川,半晌,难以置信地问:“叶总莫非……” 林世安聊有兴致地看着叶懿川,道:“叶总要用一百万买那小子的初/夜,你去问问有谁出价更高。要是高了,我再加一百万。” “你想一起?”叶懿川笑问。 “哎,花钱给你买享受。够义气吧!”林世安拍拍他的手背,冲他得意地挑眉。 “谢了。”叶懿川忍俊不禁,对经理说,“快去吧。挺晚了,我想早点儿回去休息。” 经理忙连连称是,快步走了。 叶懿川说的不是虚言,他的确困了,想早点走。 他当然不能把人带回家,但又没有别的住处可以去,所以只能去酒店。 刘总似乎惦记着上回叶懿川抢过一回人的事,又恰好喝酒上头,反正,会所的经理去了一趟回来,神色便奇怪又好笑,告诉叶懿川,刘总生生把价格涨到了三百万。 事情最终以叶懿川出价五百万敲定,连林世安都说他是平时没在拍卖行尽兴,所以在此处出风头。 叶懿川只想在刘总的那里表个决心,加深他对自己的认识,方便以后有生意往来时,能掂量掂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样总比道听途说方便得多。 和林世安分别后,叶懿川等在会所大堂前的台阶上,吹吹风,正好消消酒气。 没过多久,郁弭开着叶懿川的车过来了。 叶懿川看他停车的位置,心道车技有所长进。 郁弭下车,奔上台阶,在差了三级台阶的时候站定。 他对上叶懿川似笑非笑的眼睛,窘促得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问候道:“叶总好。” “怎么?常在河边走,鞋湿了?”叶懿川笑问。 郁弭听罢一怔,目光闪烁,解释道:“我妈妈的病挺严重的,所以……”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叶懿川走到他的面前后,扯起了他的领带,他呆住了。 “开车的时候,西装的纽扣解开,但下车以后要重新扣上。不然,你看,被我抓住了。”叶懿川忍住一个酒嗝,把领带在手里打了个圈,将人拉到离自己十分近的距离,吐出酒气,道,“你知道吗?真正正直的人绝不会用这类理由当做出卖自己的借口。你的起价是三万吧?如果你是三万成交,和会所六/四分,你到手一万八。卖个肾,价格比这好一些吧?” 好像没有预料到叶懿川会说出这样的话,郁弭脸上的羞愧变成了恐惧。 “跟我走吧,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叶懿川说着,松开手,朝着车走。 他到了车旁,转身靠在车门上,对愣在原地动不了的郁弭笑道:“走呀。这应该是你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一场交易了,不但能拿到三百万,而且会很舒服。相信我,不是每个人的初/夜都有你那么幸运,能好好享受的。” 听罢,郁弭满面通红。他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可能猛地想起不能让叶懿川久候,立刻小跑下了楼梯。 他还没有绕到驾驶位,却先被叶懿川拉着,逼到了车门上。 “叶、叶总……”他的表情既激动又恐惧,小心翼翼地垂眼,低头看向叶懿川的手。 叶懿川满意地笑,说:“行,看样子,不是亏本买卖。” 郁弭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语无伦次:“我……叶总,你想去哪里?” “郁弭,你寂寞吗?”叶懿川忽然感到眼皮子非常重,疲惫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吞吞吐吐,只会“我”、“我”、“我”。 叶懿川没等他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叹气道:“我很寂寞。” 第4章 蜜糖与砒霜-4 人寂寞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再怎么坚强的人,还是希望有人陪伴吧? 梁成轩以前寂寞的时候,总喜欢找人在床上作陪。没有过这种体验的人,或者某些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都喜欢矫情地说,只有肉/体的交/欢无济于事,心灵得不到抚慰,只会更加寂寞而已。但梁成轩认为,这样的说法无异于得了便宜还卖乖。 梁成轩从来不卖乖,享受就是享受,开心就是开心。哪怕只有一个夜晚、几个小时,连快乐都不敢承认,非得用寂寞来修饰自己的灵魂,还自以为高级,实在愚蠢。 不过,上个星期,梁成轩去荷兰,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快乐,回来后或许一时没有适应,的确感到空虚了许多。 他想起那位副机长,正考虑着要不要联系,却被对方先告知,“见过了”叶懿川。 “他在床上好嗲!和电视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呢!”郭泽楷在电话里笑嘻嘻地向梁成轩炫耀,“我很少当top,天,他真的很棒!尤其是想到自己上了一个几百亿身价的总裁,那种感觉,你知道吗?真是超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梁成轩听他说话的语气,便觉得好笑。 “对呀!”郭泽楷意犹未尽地说。 在梁成轩的印象当中,自己似乎没有因此产生过任何成就感。他想了想,问:“他有没有说,他很寂寞?” “有!特别是后来,他都哭了。超可怜,也太惹人疼了吧?!”郭泽楷唉声叹气,突然顿了顿,问,“咦?你怎么知道?” 梁成轩笑了笑,他怎么不知道?叶懿川每回都来这一套。 起床后,叶懿川独自去往位于酒店顶层的花园餐厅吃早餐。他坐在专属于他的位置,俯瞰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的城市风景。 天气不是特别好,没有风,厚重的云层将天空闷住,城市也因此少了些色泽。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叶懿川面对这样的天气,总容易想起梁成轩。明明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叶懿川放下茶杯,感觉不远处有人朝自己走来,转头一看,对郁弭微笑。 郁弭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面露尴尬,道:“对不起,我起晚了。” “没事儿,你昨晚累了。”叶懿川朝自己的对面抬了抬下巴,“坐吧,先吃早餐。”说着,他转身向餐厅的侍者递了个眼神。 郁弭坐下,看着他,眼中似有不舍,却不吭声,而是选择低着头咬唇。 叶懿川歪头看他的脸,笑着安慰:“没关系,这段时间正好休息,照顾照顾你妈妈吧。” 他点头,等早餐送到面前后,还是说:“我查了一下。真是的,为什么中国的驾照在日本不能用呢?” 自从叶懿川花五百万享受过郁弭的初/夜后,郁弭就从会所辞职了。过后,叶懿川找过他两次,听说他正在找工作,便让他给自己当专职的司机。 既然是专职司机,叶懿川日常的出行就全交给了郁弭。 所以,这两个月来,他俩一直厮/混在一起。叶懿川不需要担心有没有记者跟梢,毕竟,和自己的司机在一起,理所当然。 直到前两天,叶懿川遗憾地告诉他,自己要去日本一段时间,怕是用不上这位司机了。 叶懿川挺喜欢看他为此郁结的模样,心想:年轻、不经事真好,容易把萍水相逢的人看得特别重。郁弭越是郁闷,叶懿川越开心。不过,太伤心则不好,就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正正好,让叶懿川能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的分量。 叶懿川从来没有见过梁成轩为他露出这种表情。 叶懿川知道自己是个贱人,在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在乎他——包括他的新司机,而他偏偏更喜欢那个不在乎他的人。叶懿川不知道,如果梁成轩长的不是那张脸,他是不是还会这么犯贱。 叶懿川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对郁弭厌烦,从而让后者只做一名司机。 梁成轩应该想他了吧?快半年不见,还不想吗?叶懿川每天都这么想着。 八卦娱乐的世界里,网友们的记忆似乎总是十分短暂。上个星期,在网上炒得热火朝天的是相貌丑陋的谐星出轨事件,现在,又是某位男明星被女总裁包养的新闻传得沸沸扬扬。 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半年前,那桩令Kuroki股价下跌的丑闻爆料。 梁成轩看见一位网友的调侃上了热评:现在女权运动搞得好,玩包养的都是女老板,专门给老公戴绿帽。 评论下方有不少人询问何出此言,由此才有人又提起石嘉龄的故事。 那已经是“故事”了,故事结束以后,主角们过得怎么样呢?最近梁成轩完全没有看见关于叶懿川的负面新闻,后者每次有消息传出,不是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就是与妻子甜甜蜜蜜。 起初,梁成轩有点儿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后来,他在某次和朋友们聊天时,无意间得知叶懿川买下了多家媒体巨头的股份。 掌握了媒体,也就掌握了风向,其中全都是资本的力量。现在的叶懿川,好像已经深谙这座黑暗丛林的生存法则,非但不会被欺凌绞杀,还拥有了体面生活的力量。 和从前大不一样。 既然如此,叶懿川不再需要他,倒是情有可原。每当想到这里,梁成轩都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但这没有办法,他给不了叶懿川什么。 从前是,现在也是。 现在的梁成轩只是偶尔担心叶懿川爬得太高会摔下来,不过他相信叶懿川已经懂得保护自己。如果真是这样,叶懿川去哪里寻找快乐,都与他无关了。 原本,他最好也是别和叶懿川扯上任何关系。 最近接到的案子,梁成轩又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和犯罪嫌疑人见面。 嫌疑人的家属得知此事后表现得非常焦虑,梁成轩同样烦躁不已。 为了能够和嫌疑人有更多的交流接触,梁成轩跑了几回,终于争取到取保候审。 面对精神萎靡的嫌疑人和哭成泪人的家属,梁成轩决定放他们一马,与他们约时间见面后,独自回了律师事务所。 梁成轩在办公室写完书面辩护意见,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梁成轩的车因为限号,停在家里。他从大厦出来,走到马路边拦车。 不过在高峰时段,要拦到一辆计程车不容易,梁成轩等了近十分钟,也没有等到一辆愿意停下来捎他的计程车。 正在他拿出手机,打算叫网约车的时候,一辆价值不菲的豪华轿车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望向那辆朝路边开来的车,心在一瞬间高高地提起,又重重地下沉。 果然,轿车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待后排的车窗打开,梁成轩看见叶懿川坐在车里,冲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叶懿川打招呼道,“在等车吗?要不要捎你一段?” 梁成轩皱眉,心想他不是过得挺好的,为什么又出现了呢? 见梁成轩不答,叶懿川歪了一下脑袋,天真地问:“不上来吗?” “不担心被拍了?”梁成轩问。 梁成轩冷漠的态度让叶懿川心中一堵,但想到最初是自己先提出不见面,梁成轩有怨气也是应该。他说:“别那么小气嘛,也没让你干什么。就算被拍到又怎样?在马路边顺路捎个正好下班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朋友?梁成轩嗤笑了一声。 “成轩,上车嘛。”他撒起娇来,“我等你下班,等好久了。不信你问司机,刚刚我们把车停在那边,违章停车还罚了两百呢。身上没零钱,还是管路边的好心人用手机银行兑的。” 叶懿川这副模样,梁成轩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好笑道:“没零钱怎么没找我要?” 他的眼睛一亮,笑道:“你上车,我再告诉你。” 好不容易隔了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梁成轩几乎要戒断了。但叶懿川像是毒/品,沾了以后就没法戒,所谓的戒断只是眼不见为净,看在眼里、到了面前,没有不被吸引的道理。 那么,他之于叶懿川而言又是什么呢?叶懿川同样无法戒断他吗? 是无法戒断他,还是无法忘记别的人? 没有答案。梁成轩在犹豫过后,终究坐进了叶懿川的车里。 “咱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怕你忘了我,就不敢给你打电话。想直接出现在你的面前,吓一吓你。有没有惊喜?”待梁成轩上车,叶懿川高兴地说。 闻言,梁成轩往叶懿川的脸上掐了一把,余光瞄见前排的司机正好奇地偷瞄他们。 司机在被梁成轩发现以后迅速地收回目光。 这司机非常年轻,看着像才毕业不久,而且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梁成轩看见他的脸涨红得明显,红到了脖子上。 是新的司机,而且梁成轩一眼就看出,他对叶懿川来说不仅仅是司机而已。 梁成轩眯起眼睛,看清了司机后颈上的吻痕,想必,他也是一个中毒至深的人。 第5章 蜜糖与砒霜-5 “最近过得好么?”叶懿川关心道。 梁成轩的注意力从那个新司机的身上转移,反问:“你这是假装寒暄还是真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见到梁成轩冷笑,他更认真地确认,“是真的。” “行了,别装了。在我的面前花这份精力干什么?”梁成轩淡漠地说完,余光见到司机用惊讶的目光往后视镜瞄了一眼。 叶懿川错愕,俄顷,轻轻地笑了笑,问:“一起吃饭吗?我让私厨到家里来。” “下回吧,今天约了人。”因着叶懿川的一本正经,梁成轩的语气也变得毋庸置疑。 他微微惊讶,嘴角的笑容略显失意,问:“谁?我认识吗?” “不认识。”梁成轩想了想,说,“或许认识?说不定,在同一张床上睡过。” 闻言,叶懿川的面色变僵。 梁成轩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上引走,身子向前倾,用搭讪的语气问:“这位小哥很面生,才当叶总的司机不久吗?从前没见过。” “呃,是。”郁弭生涩地回答。 看来,还不是专业的司机。梁成轩努了努嘴巴,转头问:“老陆到哪里去了?” 叶懿川沉下脸,回答道:“前阵子我被狗仔跟踪,后来一一查到是他向狗仔透露了我的行程。我把他炒了,自己选的人,用得安心些。” 那个老陆,梁成轩见过很多次,对石家忠心耿耿,很难想象会出卖自己的老板。不过,如果他不将叶懿川当老板,那就另说了。 “看来,石家给的钱还是少,否则他不至于在外面赚外快。”说到这里,梁成轩半信半疑地说,“石家财大气粗,给钱真的少吗?” 叶懿川皱眉,问:“你是说,他向狗仔透露我的行程是另有原因?” 看着他这张一尘不染的脸,梁成轩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他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成轩?”叶懿川不知他为什么沉默。 梁成轩回过神,耸了耸肩膀,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叶懿川原本没有多想,可是经过梁成轩这么说,他不由得也觉得蹊跷了。 “小哥开了几年的车?看样子,路不太熟。”忽然,梁成轩向前倾身,笑问,“叫什么名字?看起来真年轻。” 郁弭回答前,先往后视镜瞥了一眼。梁成轩看得出来,他想看见的人不是自己。 “是去年底拿的驾照,上路的时间不长。很少来这一带,路确实不熟。”他回答得很警惕,“我叫郁弭。” “‘玉米’?”梁成轩忍笑,问,“是甜的还是糯的?” 他听罢吃了一惊,险些和超车的车发生擦碰,更吓得他面色惨白,忙道:“对不起。” “没关系,梁律师喜欢开玩笑。”叶懿川拉住梁成轩的手,语气轻巧,“不是已经约了人吗?怎么,人不够?要是不够,我可以凑数。” 梁成轩将手抽出,笑道:“还是别了,你看看这个小玉米,委屈得都要晕倒了。” “媒体我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事的。”叶懿川好不容易见到他,却见他这么洒脱,心中不忿。 “但我是真的约了人。”梁成轩坐回原位,“小玉米,在前面那个路口,让我下车吧。” 郁弭从后视镜里看了叶懿川一眼,没回答。 半晌,叶懿川沉了沉气,道:“让他下车。” “是,叶总。”郁弭连忙回答。 待到车停稳,叶懿川问已经打开车门的梁成轩:“今晚和谁约了?哪天介绍认识一下吧。上回那个副机长,人挺不错。我相信你的眼光。” 梁成轩回头,见他面带微笑,眼神中似乎充满期待,笑了笑,说:“你用小玉米和我换吗?” 闻言,叶懿川的笑容顷刻间消失,阴沉的脸上表情近乎冷酷,最终却没有阻止梁成轩下车。 眼看着梁成轩下车,叶懿川沉下脸。 叶懿川十分后悔把老陆辞退的时候没有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梁成轩没有置疑,他真是不会再有半点怀疑。 最近这两个月,叶懿川连会所也少去了,只和郁弭在一起。 要是他带梁成轩回家,会怎么样呢?在外面和其他人过夜,又会怎样? 这些,在他拿到那几家八卦媒体的股份以后都没有尝试过。 叶懿川焦躁地咬着指甲,不由得怀疑:要是辞退老陆并没有改变现状,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已经掉进陷阱当中了? “叶总?”郁弭小心翼翼地打断了叶懿川的思绪。 叶懿川回过神,微笑道:“怎么了?” 郁弭愕然,不安地问:“您接下来要去哪儿?” “哦,回家吧。”私厨确实是约了,叶懿川想回家吃她做的菜。 “嗯,好。”郁弭的神色变轻松了些。 待车开上路,叶懿川重新开始琢磨梁成轩在车上说的那些话。 会是石嘉龄吗?沈亦锋的案子结束后,除了一些要一起出席的活动,两人几乎没有交流。不过,据叶懿川所知,身在日本的石嘉龄同样收敛了很多,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夜夜笙歌,更没有再光顾那些牛郎店。 叶懿川之前以为她收敛的原因与自己相差无几,无非是躲避八卦媒体。但如果他被抓到了把柄而石嘉龄没有,那会怎样?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终了呢? 叶懿川没想多久,很快发现郁弭没有认真开车,而是反反复复地通过后视镜窥视自己。 叶懿川心底一沉,面上却微笑,提醒道:“收了我的钱,只在床上表现良好,可不够哦。” “啊,对不起。”郁弭红着脸道歉,半晌,他谨小慎微地问,“叶总,刚才那个梁律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人?” 叶懿川正为梁成轩的话焦虑,听见司机这么问,登时变得不耐烦。纵然如此,他还是保持着亲切和蔼的态度。他得体面地活,叶懿川十几年如一日地这样提醒自己。 “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又非常危险的人。”叶懿川想了想,打趣问,“你觉得他迷人吗?对他感兴趣?” 郁弭惊愕,连忙解释:“不是,我只是看他说些奇怪的话,让您不高兴了。” “是不喜欢他让我不高兴呀。”叶懿川倾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了叶懿川一眼。 “他不好,你别喜欢他哦。”见他呆住,叶懿川扑哧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蛋,“你只喜欢我,对不对?” 郁弭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肯定地说:“当然。” 约会自然是没有的。自从得知叶懿川和郭泽楷上了床,梁成轩就没再约会过。 他拿不准叶懿川是不是会找每一个和他约过会的人上床,总之按现在的情况看,叶懿川还是安安分分地和司机待在一起好一些。 梁成轩在自家楼下的咖啡馆吃了一顿西式简餐,味道乏善可陈,让他不禁想念叶懿川的私厨。不过,这种程度的想念,梁成轩完全可以忍耐。本来就是第三者,再扮演苦哈哈的角色,未免滑稽了。 这时,梁成轩的手机响了。 看见是叶懿川的视频来电,梁成轩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真是,和他的司机好好相处不好吗?梁成轩沉了沉气,把电话接通,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叶懿川时,愣了愣。 对着不知何时已经换上女装的叶懿川,梁成轩失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懿川戴着一顶蓬松的长卷发,化着精致的秋冬妆容,像知性又温柔的女大学生。 “好看吗?”他对着镜头左右转了转脑袋,像梁成轩展示他的新造型,末了看着镜头,甜甜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让梁成轩在一瞬间有些晃神,心底隐隐作痛。上一次叶懿川穿女装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但后来不知为何,他再也不穿了。 现在再次穿着女装出现,打的是什么主意? 梁成轩委实不太愿见叶懿川穿女装的模样,容易让他想起从前的事情。但很快,梁成轩发现叶懿川视频中的背景十分熟悉,他皱眉,问:“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叶懿川眨了眨眼,说:“你家门口。穿这样,应该没人能认出我了。我很聪明,对不对?这样,你能让我留宿了吗?” 没有人能认出他吗?看叶懿川为了见自己那么费尽心机,梁成轩说不感动,便是虚伪了。梁成轩哑然无语,半晌,苦笑道:“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变直了。” 叶懿川不答,只是对着镜头笑。 “真傻。”梁成轩只能用这种方式夸他精明,摇摇头,“行吧,我在楼下吃意面。你等等,我结了账上去。” “好,我等你。”叶懿川说再见时,也像那些女生似的,手指灵巧地动了动。 梁成轩关闭了视频画面,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如果说上一回叶懿川穿JK制服是为了增添情趣,那么这一回穿女装是为了什么? 穿着女装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听叶懿川再次说到这个理由,梁成轩在心中暗暗叹息。看来,叶懿川从来没有忘记过年少时发生的事,假如真的如此,那么梁成轩几乎可以确定他那一次为什么穿着高中制服出现了。 -------------------- 经大家的投票决定,更新时间改为每周五至周日21点。 第6章 蜜糖与砒霜-6 梁成轩租的房子是一套跃层,一梯两户,位于高档住宅小区,最大的优点莫过于良好的治安和物业管理。 他觉得叶懿川之所以敢突然换上女装奔到他的家门口,也是因为知道这里的环境安全,至少一般的狗仔或私家侦探进不来。 出了电梯,梁成轩看见倚墙站着的叶懿川,不由得失笑。 叶懿川穿着浅茶色的一字肩绸制连衣裙,完美地掩饰了他身为男性的宽肩,手工制作的绣花装点着被裙撑撑起的大裙摆,配上生成色的高跟鞋,显得他的双腿尤为修长,比例如同希腊女神的雕像。 他见到梁成轩,很快站直,手里拎着一只竹编碎花的小篮子,盖上点缀着几朵尚新鲜的雏菊。 与.眼 他冲梁成轩微笑,道:“回来了?” “你这样,就算不是‘叶懿川’,也会引人注目的。”梁成轩用指纹打开家门,道。 叶懿川笑问:“我怎样才不引人注目呢?” 梁成轩失笑,把他让进屋里,说:“也是,为难你了。” 叶懿川进了屋,把梁成轩的家环视一番,目光再回到梁成轩的身上时,后者弯腰把拖鞋摆在他的脚边。 趁他没走,叶懿川拉住他的手。 梁成轩反手扶着他,看他换鞋。 “其实我这样还好吧?”叶懿川换上拖鞋后,双腿轻松了一些,“去年的环球小姐,不也是这个高度?” “你还关注环球小姐了?”梁成轩打趣道。 叶懿川耸肩,说:“她代言了今年的秋冬新品,所以看过照片。” 梁成轩脱掉西服,随手放在沙发上,扯松领带,问:“小玉米呢?没跟着来?” “他要是见到我穿这样,会被吓跑的。”叶懿川也往沙发的方向走。 “怎么不借机测试一下?真正爱你的人,可不会被吓跑。”梁成轩摘下手表,和钱包一起放在茶几上,转身和叶懿川撞了个满怀。 叶懿川不做躲闪,而是将双手无力地放在他的胸口,问:“比如你?” 梁成轩淡淡地笑了笑,避开他,问:“酒还是咖啡?” “我想喝茶。”叶懿川说着,回到玄关拿自己拎来的篮子,“对了,这个,私厨做的和菓子,可以当茶点心。” 梁成轩远远地看了一眼,说:“茶叶在厨房的柜子里,你自己找、自己煮吧。我上楼洗澡。” 叶懿川微怔,眼看着梁成轩往楼上走,毫不顾忌地把他留在家中。 叶懿川把竹篮拎到厨房,在敞开式的厨房里找了找,很快找到梁成轩放茶叶的地方。 他知道,梁成轩一直没有置业的打算。在析津工作多年,梁成轩住的是租的房子。 他神经质地在屋子里这里闻一闻、那里嗅一嗅,想在这里发现新的味道。 梁成轩有了新的约会对象吗?是谁呢?为什么他没有听说?难不成,是圈外人士? 叶懿川听见水烧开的声音,回到厨房。 他把水壶拎到流理台上,拿出篮中的点心和哈密瓜。 哈密瓜无需清洗,叶懿川直接用刀切开。 他往楼上瞟了一眼,看暂时没有动静,放下水果刀,来到客厅,拿起梁成轩的钱包。 梁成轩没有整理钱包的习惯,所以他的钱包里,除了钱币、银行卡外,还有一些用过的票据。 和他一样,梁成轩会随身携带安全套,放在钱包里。 但是,叶懿川从钱包里找出的这个安全套,却不是自己平常用习惯的那一款。看着手里这个带螺纹的草莓味安全套,叶懿川的心往下一沉。 以前不管梁成轩和什么人在一起,钱包里永远只带他喜欢的那款,像是永远只期待和他做。现在,梁成轩换了,换了另一个人喜欢的。 是谁……能让梁成轩改变习惯的人,是谁? 叶懿川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用颤抖的双手把拿出的东西全放回钱包里,又把钱包放回茶几。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麻,但没有完全不知所措。 不能输。不管是谁,他不能输。 叶懿川想起还有茶没冲泡,抬头往楼上看,见梁成轩还没下楼,便脱掉内裤丢在梁成轩的钱包上,回到厨房冲茶。 洗过澡,梁成轩拿了手机下楼。 叶懿川还在厨房准备茶点,梁成轩还没走近,便闻见哈密瓜的清香。 他本要直接往厨房走,却在路过客厅时,留意到叶懿川丢在茶几上的女式内裤。 梁成轩的心微微一颤,把内裤握在手中揉了揉,质地柔软,蕾丝精致。他捧起闻了闻,有女式香水甜美的花果香。 叶懿川把哈密瓜切好,才发现自己还没找果盘。 他弯腰打开消毒碗柜,正要在里面找出一个合适的盘子装水果,便被梁成轩自身后抱住。 梁成轩的身上带了块石头,抱住了他。笑容不由自主地滑上叶懿川的嘴角,但想起那个安全套,愁绪很快又加注在他的脸上。 “真香。”梁成轩亲吻着他的长发,沐浴过后马鞭草的香味瞬间萦绕了叶懿川。 叶懿川依偎在他的怀里,忍笑道:“那不是我的头发。” “那这里呢?”他亲着他的耳后说。 “嗯……”扶着他的手臂,叶懿川闭上了眼睛。 梁成轩转过他的身体,理了理他的头发。 距离很近,梁成轩能见到他的妆化得有多细致。 他没贴假睫毛,但睫毛已经足够纤长卷翘,他的眼影有三种叠色,眼线化得很细,既不会喧宾夺主,又显得眼睛格外明亮。他的口红,好像是两种不同色号的叠加,既有奶茶色的温柔,又有些莹彩的闪亮。 梁成轩凑近他的嘴,气息落在他的唇上,问:“为什么忽然穿女装?” 叶懿川气馁地说:“想见你呗。原本下午高高兴兴地找你,没想到你却说了那样的话。我担心被人撞见我们在一起,但真的很想你,所以只能穿着这样来了。” 他的委屈听起来是十足的委屈,梁成轩心生恻隐,有片刻的恍惚。 “我也很想你。”梁成轩亲了亲他的脸颊,粉底很薄,有一股清香。 “真的?”叶懿川捧着他的脸,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发誓?在那个副机长以后,你没有找过别的人吧?”说完,他的后-腰发紧,臀/尖却暖烘烘的,那是梁成轩的手心发烫。 裙撑被梁成轩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叶懿川抬腿往后踢,把碗柜重新关上。 梁成轩摩挲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用低迷的声音说:“我还没怪你派人跟踪我呢,反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叶懿川努了努嘴巴,无辜地说:“谁让你这么长时间不找我?你如果找我的话,我不管怎样都会来的。就像这回。你不知道,那双高跟鞋,穿着可疼了。” 梁成轩忍不住逗他道:“这回我也没找你呀。” “那我不是太想你了嘛。”叶懿川心中憋屈,腿不由自主地蹬了一下,撞到梁成轩的腿上。 “哎哟。”梁成轩故意喊道。 叶懿川吃惊,忙道:“没关系吧?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说着低头要看看踢了哪里。 梁成轩笑着抱住他,问:“这么不小心,踢坏了折本的是你哦。” 叶懿川微微一怔,佯怒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再次问:“没关系吧?” 梁成轩收回手,把他推到流理台上,轻笑道:“你等会儿自己看看,有没有关系。” 叶懿川的裙摆碰倒了还没装盘的哈密瓜,流理台上的果汁也还来不及擦。果汁浸透裙撑,沾在他的腿上,有些腻、有些黏,有些脏。 梁成轩解开他背后的拉链,那声音很轻、很长。 解开法式内衣的扣子时,梁成轩只用了一只手,动作娴熟得像是习惯和女人亲热的直男。 叶懿川在抚摸中轻微叹息,与往常又有诸多不同。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看着梁成轩,心中忽而隐隐作痛。 “怎么会想到穿女装掩饰身份呢?”沿着一字肩的领口,梁成轩轻柔地把他的裙裳剥落。 叶懿川怔忡,看到他把内衣揉在手中,深深地闻了一口,顿时心中涌起带着痛楚的热潮。 “以前,我告诉过你,我爸爸是开饰品加工铺的,后来因为欠下高利贷,被黑社会的人杀了。还记得吗?”叶懿川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微颤。 又听见这个故事,梁成轩的心头一紧。他站直了身体,疼惜地抚摸叶懿川的脸庞。 “我妈知道爸爸赌钱,带着我姐跑了。爸爸欠下债务,为了躲债,几乎不回家。债主是黑社会的头头,每天派小弟上门讨债,见不到我爸,我拿不出钱,就会挨打。我为了躲他们,只能每天窝在家里,假装家里没有人。可是,我得上学呀。没有办法,我找出姐姐留下来的校服,换上以后出门。他们真的没有认出我。”回忆往事,叶懿川的神情有些恍惚。 末了,叶懿川对梁成轩笑了笑,不在意地说:“所以,我是‘惯犯’啦。” 这是梁成轩第一次听叶懿川说起往事,然而,梁成轩一点也不惊讶。他不觉得陌生。 原来,叶懿川一直都记得。早已经功成名就,活得光鲜亮丽的叶懿川,始终记得曾经的自己有多么不堪和卑微。 他捧着叶懿川的脸,说:“我们叶总受委屈了。” “可不是吗?”听他这么说,叶懿川的胸口顿时涌起将哭的冲动,搂住他的脖子,“你得好好安慰安慰我。” -------------------- (略) 第7章 蜜糖与砒霜-7 柜子里没有卸妆膏,为此,卸妆花费了叶懿川不少时间。 他对着镜子里卸掉妆发的自己,凑近去看,发现内眼线还没卸干净,又搓了好一会儿。 洗完澡,叶懿川把梁成轩的浴室好好看了一遍。确认这里只有梁成轩惯用的东西后,他披上真丝睡袍,离开了浴室。 梁成轩倚在床头看书,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呢?”叶懿川爬上床,钻进被窝,懒懒地靠在他的肩膀。 “毛姆。”梁成轩闻见他的发香,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现在是你的头发了?” 叶懿川听罢讶然,继而笑了。他贪婪地和梁成轩交换一个热吻,直至梁成轩把手伸进他的睡袍里,才肯罢休。 “最近和大小姐的感情还好吗?”梁成轩的指尖在他的后腰轻轻地画圈,问。 闻言,叶懿川直起身,等梁成轩的手滑出他的睡袍外,再重新躺回他的臂弯里。 梁成轩在下午说的话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摇摇头,说:“她现在住日本,需要出席一些活动的时候,我们才见面。” “不在外面找小鲜肉,也不去牛郎店了?”梁成轩问。 叶懿川再度摇头。 这真是不像石嘉龄的作风。以往,她从来不在意外界对她的任何评论与批判,始终我行我素。 见梁成轩沉默,叶懿川思忖片刻,问:“你说,她是不是打算离婚?” 现在,叶懿川和石嘉龄以夫妻的身份名列邦国富豪榜的top50。叶懿川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石嘉龄是脱不开关系的。 外界常说叶懿川是靠着石嘉龄的裙带上位,对于这一点,叶懿川从来不否认。他知道自己有本事,可是,世界上有本事的人太多了,想要尽快登上金字塔的顶端,有时候必须得做一些普通人不做的事,比如,和一个比自己大将近二十岁的女人结婚。 如今,尽管叶懿川靠着自己的打拼和丈人的信任,成为Kuroki的CEO,但他名下的绝大部分财产都属于婚后所得。这意味着他如果和石嘉龄离婚,两人在财产分割的问题上,将出现不可避免的争执。 没有在婚姻当中尽责的人,必须在离婚时给予对方应得的赔偿。既然他们双方从前都没有对这场婚姻尽责,那么在计划离婚的前夕,搜罗证据就至关重要了。 这样的事情,并非豪门贵族独有。梁成轩虽然是刑事律师,平日里倒是常常听处理离婚纠纷案件的同事们说起这样的操作。所以,但听说叶懿川最近遇上的状况,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种可能。 “这你得问她。”梁成轩答非所问。 老陆理应不会背叛石家,如果出卖叶懿川,让叶懿川陷入丑闻当中,那么同时也是陷石家于不义。但是,如果是石嘉龄打算让他难堪,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梁成轩知道他不会考虑离婚,看他沉默不语,说:“以后,是不是小心点儿,别再过来了?” 闻言,叶懿川打了一个激灵,眉头紧皱地盯着他。 梁成轩无辜地看他,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他没有别的意思,同样令叶懿川心生怨恨。 梁成轩最是受不得他委屈的模样,抬起他的下巴,往他撅起的嘴上亲了一口。 “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不被发现了吗?我下回还穿女装来,不就行了?”叶懿川说完,小心地问,“还是,你不喜欢我穿女装。觉得这样是变态?” 梁成轩愕然,放轻声音,道:“怎么会?你穿女装很漂亮,像公主一样。” 圈内很多gay有女装癖,从前夏敬行还在,他们曾找过那样的人一起玩。不过,叶懿川从来没有问过梁成轩究竟喜不喜欢。 叶懿川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你当然是因为喜欢男人才找男人的吧?扮成女人的样子出现,不男不女的,的确很奇怪。”说完,他看见梁成轩自嘲地笑了笑。 “笑什么?”叶懿川问。 梁成轩摇头,道:“我确实是喜欢男人。不过,你穿女装出现的时候,我又有点儿怀疑,自己说不定也喜欢女人。” 闻言,叶懿川惊喜地愣住。 梁成轩笑着捧他的脸,道:“怪我们叶总太美了,是不是?嗯?” 叶懿川听得心里舒坦,面上却不服气,撇开他的手。 梁成轩喜欢看他孩子气的样子,拉着他的手,淡淡地笑。 叶懿川被他看了半天,有些害羞。过了一会儿,叶懿川问:“那我以后来找你,都穿女装来,行吗?” 梁成轩理所当然地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如果嘉龄不是想离婚,以后也没有人调查我的行踪,我还是穿女装。这样也可以吗?” “你穿什么都好看,我看着都高兴。”梁成轩凑近他的耳朵,吹气道,“当然,如果什么都不穿,我会更高兴。” 闻言,叶懿川的耳畔发热,往他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梁成轩吃痛叫了一声,将他搂进怀中,手顺势摸进真丝睡袍下。怀中的身体先是发僵,但很快在他的臂弯里软化。 叶懿川的身体十分温软,梁成轩抱着,良久道:“刚才你说,高中时为了躲避你爸的债主,选择穿你姐姐的校服出门上学。我以为,你会因为这样厌恶穿女装。是不是因为有了那样的契机,所以产生性别认知障碍,反而开始喜欢男人?” 是这样吗?叶懿川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女装出门的早晨,当时内心的忐忑和紧张,依然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呆呆地回忆着,喃喃道:“或许吧。那时候,我每天穿姐姐的校服上学,快到学校的时候,在公共厕所里换回自己的。放学也是,在厕所里换上姐姐的校服以后再回家。那段时间,我在路上认识一个男孩子。他喜欢我……” 叶懿川的话还没有说完,梁成轩把他吻住了。 不需要任何缘由,只要被梁成轩亲吻,叶懿川就会自然而然地张开嘴。他原本说了什么、未说什么,都无关紧要,只要梁成轩舌尖的挑逗才有意义。 没过多久,叶懿川便被吻得气喘吁吁。 梁成轩捧着他的脸,轻声道:“还是别提其他男人比较好哦,我会吃醋的。” “对不起。”他怔怔地看着梁成轩嘴唇上的水渍,痴往地张了张嘴巴,渴求下一个亲吻。 “乖。”话毕,梁成轩吻住他的嘴,把他拥进了怀里。 清晨,叶懿川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梁成轩已经不在身边。 他披着睡袍下床,系上腰带,来到走廊发现梁成轩正在厨房做早餐。望着梁成轩做早餐的背影,叶懿川舒心地笑起来。 “早安!”他朝楼下喊。 梁成轩盛好小米粥,抬头道:“下来吃还是我送上去?” “我下去就好。”叶懿川笑说。 和叶懿川不一样,梁成轩的早餐习惯吃中式。所以,叶懿川每次在梁成轩这里过夜,都能吃到他亲手煮的小米粥。 如此的平淡和安静,让叶懿川感受到一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然而这份美好从来不是属于他们的,有人说是偷/情,有人说是偷/腥,总归都是偷来的,所以每分每秒都特别珍贵。 “等会儿我穿你的衣服回去。”叶懿川给他剥了一颗水煮蛋,说。 梁成轩点头,接过鸡蛋,问:“你的裙子,清洗起来有什么要求吗?” 他想了想,说:“要手洗,三十度以下的冷水。” “那今晚回来再给你洗吧,白天没时间。”梁成轩说着,吃完了鸡蛋。 “好。”叶懿川笑着点头,说,“真期待下次和你见面。” 闻言,梁成轩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这么喜欢我吗?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期待。” 叶懿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上回在纽约时装周,我看见一件洋装,特别可爱。很优雅。” 梁成轩这下明白他为什么期待,微笑道:“那下回穿过来,让我看看呗。” “嗯!”叶懿川开心地点头,捧起碗喝小米粥。 瞧他这副模样,梁成轩想不为他高兴也难。梁成轩看得出来,叶懿川这是真的开心,而这种开心和他以往的开心,又有些不同。或许,此时此刻的叶懿川已经为自己能想起穿女装洋洋得意,因为他找到一个契机做回自己,就像当年发现自己那样。 可是,这样的日子,他们又能过多长时间?哪怕梁成轩不介意一直当第三者,他的存在对叶懿川而言始终是一个威胁。 他分明已经向叶懿川提醒了这样的威胁,可叶懿川似乎打算置之不理,只享受如今的快乐时光。 前些年,梁成轩再一次见到叶懿川,觉得他和记忆中的人大不一样,很多习惯和喜好都变了,人也比从前自信开朗很多。但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以后,梁成轩发现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永远无法改变,就像叶懿川这股子执拗劲儿。 “懿川,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非但喜欢我,还不介意我和别人睡。我再怎么冷落你,你也愿意倒贴上来。”梁成轩对着他笑,问,“该不会,是我长得像你的什么初恋情人,你要在我的身上完成你的未了情吧?” 他的话说得难听,不过叶懿川早已听得习惯了。可他提起初恋,却着实让叶懿川的心咯噔了一声。 “哪儿来的初恋情人?我就是喜欢你,乐意倒贴,不许吗?”叶懿川说着,冲他眨了一下眼,“怎么,你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呀?” 第8章 玫瑰与荆棘-1 早晨六点钟,叶懿川准时被闹钟声叫醒。和以往每一天一样,闹钟响起的第一声,他立刻将它拍停。 心脏剧烈跳动了半分钟,叶懿川将闷在被窝里的闹钟拎出来,爬到窗帘下。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探看。 晨雾让街道朦胧一片,没有路灯,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楼下没有人,便松了一口气。 已经连续两个星期,那几个追债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十方金银饰品加工铺下蹲守。他们每次来,都对楼下的卷闸门拳打脚踢,门上有一大块黑乎乎的印记,那是他们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投掷鞭炮,在门上砸出来的。 叶懿川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门了。 秋季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叶涌亮回来过一次,说是回家过年。他给叶懿川买了很多零食,还用板车拉回二十斤的大米和两桶花生油。叶懿川问他哪里来的钱,为什么不用买零食的钱拿去还债,他说这点钱不够还零头,还不如给叶懿川买好吃的。 当时草伏帮的人好像不知道叶涌亮回来,父子二人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但叶懿川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总忍不住问叶涌亮什么时候报警,他想了无牵挂地上学,不想每天出门,走在路上也得偷偷摸摸。 叶涌亮每次都回答等他安排妥当了就报警。 叶懿川不知道他要安排些什么,每回都问不出结果。 除夕那天,叶懿川买了一斤排骨、一条草鱼和两斤鸡蛋,打算做几个像样的菜,算作年夜饭。没有想到,等他把晚饭做好,却不见叶涌亮的身影。 熟悉的感觉给他足够的预感,他猜想叶涌亮又逃走了。这已经不知道是叶涌亮的第几次逃跑,叶懿川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把做好的菜全放进冰箱里。 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追债的又上门来了。 他们在门外不断地叫吼,拍打卷闸门,当着街坊邻里的面骂骂咧咧,打坏楼上的玻璃窗。 叶懿川躲在家里,不敢开灯,和以往一样,假装家里没有人。 远处传来春晚跨年的喜庆乐声,零点刚过,附近街道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璀璨的烟火将窗外的天空照亮,而追债的谩骂声依然不止。 叶懿川忍无可忍,终于要拨打报警电话,却在按下“110”后,听见楼下的人嚷嚷:“赶紧把我老婆的金项链、金耳环换回来!否则我报警了!” 听罢,叶懿川挑开窗帘,偷偷地往楼下看,这才发现原来追债的不是平时来的那些人。这些在除夕夜里来追债的,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人,并不是盲流和混混。仔细听他们咒骂的是什么以后,叶懿川绝望地瘫坐在床上。 他不能报警了,叶涌亮把顾客的饰品留作私用,恐怕早已变成赌资付诸东流。如果他报警,警察要抓的不是每日来追债的黑社会混混,而是叶涌亮。 就这样,除夕以后,叶懿川再没有出过门。 他先是吃冰箱里的剩饭剩菜,后来吃面条、饭团。家里有面粉,他做了馒头,晚上啃着吃。他晚上从来不开灯,因为只要开灯,就会被发现家里有人。 草伏帮的混混和饰品店的顾客轮番到店铺门口追债,后者来的次数比较少。叶懿川猜想,是除夕闹过那么一趟以后,他们暂时放弃了,毕竟还得回家过年。但黑社会的盲流们整天无所事事,所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 眼看着就要开学,叶懿川只能每天祈祷他们什么时候能够良心发现,放弃到家里来。 或许是他的祈祷灵验了,开学的第一天,楼下居然没有那些人的身影。 饶是如此,叶懿川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上个学期,曾经有一次,他看见楼下没人,打算出门买菜,却在出门后被他们抓住,挨了一顿打,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渐渐康复。 叶懿川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换上校服,把书包收拾清楚。 他照着镜子,烦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刘海。他很后悔放假以前没有剪头发,整个寒假,他没有机会出门剪发,现在不但刘海盖过眼睛,连脑后的头发也长得盖住衣领。 算了,晚上放学回来剪。叶懿川做了决定,从抽屉里找出两百元。叶涌亮刚回来的时候,把一万元给他,那时叶懿川让他拿去还债,他不肯。现在想来,幸好叶涌亮没有听话,否则,现在他又消失了,叶懿川不知道要如何过活。 但是,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是他赌赢的,还是卖顾客的金银饰品换来的? 每当想到这里,叶懿川就会特别心虚。他晃了晃脑袋,把钱放进钱包里,又担心路上遇到什么不测,于是把其中一百元放在鞋垫下。 下楼前,叶懿川再三确认楼下没有人。 没有关系,一定可以。上个学期,他也是每天这样偷偷摸摸地上学。叶涌亮虽然欠下不少钱,不过肯定不是唯一欠钱的人,那些黑社会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地守在门口,何况,他们应该也知道叶涌亮没有钱还。 叶懿川一边下楼,一边给自己打强心剂。 “哎,你说我们每天轮流来这里守着,有意思吗?真抓到他又怎么样,又没钱还。要我说,直接把铺子砸了,里面肯定有点别人送来加工的金银吧,当做他还钱咯!”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叶懿川正要开门,便听见外面的声响,吓得立即把锁关上。 外面的人奇怪道:“哎?你听见声音没?是不是有人在里面?” “有吗?”同伴置疑道。 “我操,你别一天到晚只顾着跟马子发短信好不好?”那人说着,往门上重重地踹了一脚,“他妈的,是不是有人在里面?给老子滚出来!” 叶懿川吓得肩膀缩了起来。 “没人吧?我蹲了四五天,别说人,连只苍蝇也没见着。”同伴漫不经心地说。 “喂,别藏着掖着,要是让老子发现真有人在里面,有你好受。听见没?!”话毕,又是沉重的一脚。 叶懿川的喉咙发紧,很快便口干舌燥。他站在门内不知所措,门外的二人好像对踹门产生兴趣,忽重忽轻地抬脚踹,卷闸门被踹得哐哐响。 叶懿川跑回楼上,六神无主地打转。 过了一阵子,楼下没声了。 他偷偷地往楼下看,见两个青年蹲在店铺的门口抽烟,好像暂时忘记找麻烦,而是为别的事情聊得开心。 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离开了吗?叶懿川皱起眉头,急得坐在床上咬指甲。 他看了几次闹钟,因为着急,他在二月天里冒汗。 再这样下去,他要迟到了。难不成,他要错过开学的第一天?但是,如果现在出去,被发现的话,他肯定要挨打。 伤得重的,去不了学校,伤得轻的,鼻青脸肿到了学校,肯定少不了被问起。叶懿川烦躁地抓头发,指间顺着发丝往下滑,滑至发梢时,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楼下的笑声惊醒了发怔的叶懿川,也提醒着他,人还在。 这么躲着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才行。叶懿川跑到楼上的房间,打开姐姐的衣柜。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使用,衣柜门打开的一瞬间,霉味扑面而来。 叶懿川皱起眉,挥挥面前的空气,往里面叠放整齐的衣服里翻找。 很快,他找出叶沁慈上高三时穿的校服,慌乱的心忽然冷静了一些。 因为妈妈是北方人,叶沁慈遗传到良好的基因,比周围同龄的女生长得都高。而叶懿川大概是还没到快速发育的时候,才上高二的他暂时没有像姐姐那样,展露出身高优势。 他拿姐姐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能穿,但是裙子似乎短了些,没有遮住膝盖。 事到如今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了,叶懿川不管三七二十一,脱掉身上的男生校服,把散发着霉味的衣服往身上套。 他的小腿上有一些汗毛,穿上裙子后,露出来十分古怪,他又往衣柜里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一双黑色的长筒袜。 叶懿川此时的身高虽然和高三时的叶沁慈差不多,但脚是大了一号。袜子穿的不合适,可他顾不了这些了。 这只是他目前想到的一个办法,如果等会儿还是被那两个人发现,非但没有躲过,还要被他们以男扮女装为由笑话、调侃甚至欺辱,那现在的这些担心和计较,只能显得更可笑而已。 穿好鞋,叶懿川站到镜子前。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叶懿川不由得愣住。真奇怪,他明明每天都会照镜子,但为什么此刻镜中的自己却这么陌生? 穿着女装,奇怪吗?会被认出来吗?叶懿川扯起一缕头发,心砰砰直跳,是不是加个发卡更好些?加个蝴蝶结发卡会更像女生吧?看着镜子里的人,叶懿川忽然想起以前叶沁慈对着镜子臭美的模样,想到跟着妈妈一起离开家的姐姐,他的心头发酸。 叶懿川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得去上学。 他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米白色的蝴蝶结,把掀起的刘海夹在头顶,定了定神,走下楼去。 -------------------- 重申:本文目前周五至周日晚间21点更新。 第9章 玫瑰与荆棘-2 叶懿川把男生校服塞进书包里,背着书包下楼。 确认那两个人还守在门口,叶懿川吁了口气。 楼房没有后门,但厨房有窗户可以爬出去,之前叶懿川就是从那里偷偷爬出去被发现的。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情了。 叶懿川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往外探看了一番。 屋后的巷子里空荡荡的,飘荡着臭水沟的气味。 他拉开已经破了一个大窟窿的纱窗,扬起的灰尘险些让他咳嗽。他皱着眉,屏住呼吸,正要往下跳,却被一只从面前经过的大老鼠吓得一屁股坐在流理台上。 看见裙子掀起来,叶懿川的脸一红,连忙将裙裾往下扯。 他往外看,已经不见老鼠的踪影。 虽然如此,他还是头皮发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么想着,叶懿川闭着眼睛,跳下窗户。 叶懿川的脚步很轻,没有踩中水沟中的污水。 他低头把裙子理平,迅速关上纱窗和窗户,往外走。 眼看就要走到屋前,叶懿川往巷子外张望,那两个人依然坐在台阶上谈笑风生,分明没有发现已经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叶懿川强作镇定,走出小巷,朝与家门口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不料,他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口哨声。 叶懿川吓得哆嗦,不敢停下脚步,闷头往前走。 “美女!小妹妹,一起耍哎!”守在加工铺前的小混混远远地朝他喊,“别去学校了,哥哥带你去好地方玩!” 看样子是把他当作路过的女学生了。叶懿川心头一喜,立刻较快脚步。 当街的小混混看见长得可爱的姑娘就会搭讪,但只要对方不理会,他们也不会非纠缠不可。为的只是搭讪逗弄时的乐趣而已。 叶懿川很快走了半条街,总算鼓起勇气回头看,身后果然没有人,他成功把他们骗过了。 太好了! 叶懿川脚步轻快地往学校走,凉风吹拂着他的腿、他的裙子。 微微的凉意透着说不出来的舒适与自由,叶懿川越走越快,几乎高兴地跑起来。 身为男生穿女孩子的衣服,这实在是滑稽透顶了。叶懿川本是出于无奈才找出姐姐的校服穿,但是,这身衣服却像是盔甲,像是魔法师的隐形衣,帮他躲过了坏人的跟踪和盯守。 走在路上,没有人认出他是男生,偶尔有一些好奇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时都是欣赏的意味。 这自由的、安全的氛围让叶懿川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放松下来。 以后就这么办好了,穿上姐姐的校服出门,等到了学校附近,再找公共厕所把自己的校服换上。这么一来,那些小混混都认不出他,也不会找他麻烦了。 反正,除了王聿池以外,他在学校里没有别的朋友。 王聿池住在城东,他住城西,两人不会一起回家。 叶懿川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做好了各种打算,他甚至考虑找时间去商场买一顶假发,如果是长发,就会更像女生,更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在家里耽预研.杜佳误太长的时间,叶懿川在路上走得很快。他还得把自己的校服换回来,否则被同学看见就糟糕了。 叶懿川看见距离学校最近的那间公共厕所,确认过往没有来车,立刻横穿马路朝对面奔去。 他埋着头往男厕走,一边走一边打开书包的拉链,把校服拿出来。 不料,他还没有走进男厕,便闷头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叶懿川吃痛地捂住额头,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连忙捂住嘴巴。 这人比他高蛮多,叶懿川不敢抬头,心扑通扑通直跳,抬眼去看,对方分明没有走开的意思。 叶懿川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忐忑不安地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男生,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男生看样子和叶懿川的年纪差不多,鼻尖上有一颗未消的粉红色痘印,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透着牛奶般的光泽。他染着紫灰色的头发,右耳的耳尖上打着耳钉,衬衫的纽扣吊儿郎当地敞开三颗,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和胸口。最让叶懿川吃惊的,是他灰粽色的美瞳,让这双眼看起来空灵又冷清,散发着神秘感。 “我说,丫头,你走错地方了吧?”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坏。 闻言,叶懿川回过神,立刻抱着书包,转身快步走进女厕里。 虽然穿了女装,但走进女厕,叶懿川依旧心惊胆战。 他没有走进隔间,在门内等了片刻,悄悄地探头往外看。 此时,那个男生已经离开公共厕所。 叶懿川见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摩托车,惊讶地眨了眨眼。他是成年人吗?已经能骑摩托车上路了?叶懿川稍微这么怀疑,很快又发现这人身上穿的明明是民中的校服。 民中的成绩虽然不错,与州中不相上下,不过那都是靠一部分尖子生撑起来的,那里的校风很差,有不少不良少年,每年都有学生因为混黑社会被开除,整个花马州的人有目共睹。 穿着高中校服的未成年人,骑着摩托车上路,交警和协警哪怕看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花马州的社会环境。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草伏帮那样的地头蛇为非作歹,普通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望着那个人骑着摩托车潇洒地离开,叶懿川沉了沉气,确认四下无人后,又走进男厕里。 刚才,叶懿川和那个男生面对面离得那么近,对方也没有发现他不是女孩子。 叶懿川事后想起来,更加坚定以后穿女装出门上学的信心。 这么离谱的行为如果告诉别人,一定会觉得好笑。不过,叶懿川想到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却认为这才是最可笑的部分。 尽管叶懿川努力把在途中的时间缩短,但他耽误得太久,进入校门时,还是迟到了。 幸好门卫认得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儿以后,挥挥手,将他放行。 叶懿川说了声谢谢,带着疑惑走进校园。 快走到教室门外,他猛地想起自己只换了衣服!他往脑袋上摸,果然摸到那个蝴蝶结发卡。他顿时面红耳赤,立刻将发卡摘下来,揣进外套的口袋里。 秋季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高二年级进行了文理分班。 叶懿川选择理科,留在原本的班级里,教室也没有变。 但他走进教室,他意外地发现班上的同学们没有在早读课上朗读,讲台上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正在向全班同学宣讲着什么。 他看见叶懿川,冲后者笑了笑。 叶懿川莫名其妙,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问同桌:“干吗呢?” “新同学自我介绍。”李潇龙介绍道,“那是陶浚邦,原来(3)班的。” 原来他就是陶浚邦。叶懿川了然点了点头。 叶懿川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因为入学以来的几次大考,陶浚邦的排名都名列年级第一,是学霸级的人物。叶懿川的成绩也不错,一直是年级前五,所以每次看排名表都会见到陶浚邦的名字。 不过,因为两人原先的班级不在同一栋教学楼,叶懿川对陶浚邦是只闻其名。现在得见庐山真面目,叶懿川不禁在心里暗暗惊讶:没有想到这个年级第一,非但不是愣头愣脑的书呆子模样,而且还有点帅气。 “很受欢迎呢。”李潇龙悄声评论,冲旁边挤了挤眼睛。 叶懿川看向周围,发现班上很多女生都毫不顾忌地向陶浚邦投以艳羡的目光,忍不住发笑。 “以后一年半的时间,希望可以和大家和睦相处。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陶浚邦说完,冲同学们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得像是六月清晨的阳光。 通过文理分班,高二(11)班的成员有了调整。叶懿川本来在班上就没什么朋友,具体有谁离开本班,他不清不楚。 一趟早读课过后,从其他班级转到(11)班来的同学全做了自我介绍,除了陶浚邦,叶懿川基本全没记住。 陶浚邦确实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他长得又高又帅,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听说家里还蛮有钱,真是和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叶懿川暗想说不定班上不少女生都被他迷住了,自己的好友王聿池是其中之一。 在食堂吃午饭时,王聿池主动谈起新同学:“真没有想到他会转到我们班来,之前有传言说,是分到(10)班。” 叶懿川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言,问:“为什么?” “(10)班的班主任是教导处主任,方便关心和管理呀。”王聿池理所当然地解释,笑道,“看来真是随机分班,挺好的。” 叶懿川无所谓,耸了耸肩膀。 见状,她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关心道:“家里还好吗?” 两人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所以结下的情谊很深,王聿池对叶懿川家中的情况有所了解。叶懿川早已不是喜欢对外诉苦的年纪,因为诉苦无济于事。他撇嘴,回答道:“还好。年前我爸回来过一次,后来又走了。” 王聿池惊讶道:“叔叔回来过?那,钱还清了吗?” 叶懿川摇头。 “这样……”她同情地看他,叹了一声。 正在二人边吃边聊时,陶浚邦走了过来,打招呼道:“嗨。” 王聿池抬头,惊喜地回应:“嗨。” 他拿着饭盒,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立刻点头,说:“当然可以。” “谢谢。”陶浚邦说着坐下,对上叶懿川茫然的目光,笑了笑。 第10章 玫瑰与荆棘-3 开学的第一天,尽管班上有新同学,但对叶懿川来说,与往常没有不同。 晚自习结束后,王聿池照例有父亲开车接送。 叶懿川和她在学校门口道别,往家的方向走,路过公共厕所,他走进男厕里。 市政对公共厕所的管理十分疏忽,厕所内的卫生环境堪忧。这厕所虽然在学校附近,不过鲜少有学生会来。 在叶懿川的印象当中,这里只有早上刚打扫完毕时是干净的,到了夜晚,里面的恶臭往外散发,不用走近也能猜得到里面有多脏。往常,叶懿川放学经过这间厕所,都会离得远远的,并且加快脚步。 叶懿川本计划进男厕把衣服换回女装,可是当他往公共厕所的方向靠近,刺鼻的恶臭便令他望而却步。他厌恶地皱眉,想到要在里面换衣服,不由得打退堂鼓。 因为犹豫,他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最终,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走进公厕,像平常那样,埋头快步远离了。 叶懿川的家距离学校不远,那间公共厕所是他唯一能换衣服的地方。错过了那里,他只能穿着自己的校服回去了。 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叶懿川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那些小混混倒不是每天晚上都会蹲守,他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哪怕他们今晚还会来,也不一定是这个时候。叶懿川留意过,他们若是出现,基本是夜晚将近凌晨的时候,而且出现时总是醉醺醺,骂骂咧咧的。 错过唯一换女装的场所,叶懿川除了安慰和鼓励自己外,没有别的办法。 可惜,他的鼓励对于别人没有起任何作用。 当他回到自家附近,他还是看见了几个守在楼下的人。他们聚在一起抽烟,烟头的火星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闪着诡异的红光。 叶懿川抓紧书包的背带,原地踟蹰数秒,瞄准通向楼房背后的那条小巷子,盘算着自己有没有可能趁他们不注意冲进去。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他没有机会躲避,还没有来得及往巷子里冲,已经被那几个混混发现。 眼看他们朝自己走来,叶懿川转身拔腿就跑。 “操,别跑!”混混立刻追了上来。 叶懿川背着书包,尽自己所能,跑得飞快。 身后的脚步声像是啪嗒啪嗒的雨点,紧密地跟着他。不过多久,有人从后面抓住叶懿川的书包,他大吃一惊,才回头看,便被拽着甩至地上。 “跑?让你跑!”领头的混混剃着寸头,额头上有.雨延一道两寸长的伤疤。 叶懿川趔趄着爬起来,转眼已经被另外四个混混围住去路。他警惕地看着他们,咽了一口唾液,说:“我爸不在。” “知道他不在,等的是你。钱呢?”一个染着一缕蓝发的瘦小青年冲他抬了抬下巴。 叶懿川努力让自己不发抖,说:“我没钱。” “没钱?你家开首饰店的,没钱?!没钱把铺子里的翡翠金银拿出来!”另一个左耳打满耳钉的混混嚷道。 “那些是客人留在店里等着加工的,我爸收起来了,我不知道放哪里。”叶懿川如实说道。 “骗谁呢?!给爷回去找!”耳钉大声吼道。 叶懿川的耳朵被吼得刺痛,皱起眉,说:“我真不知道。” “行了,别跟他废话。钱包拿来。”两寸疤朝他伸手,见他不动,瞪眼道,“还要我们动手是吧?!” 叶懿川见识过他们的凶狠,纵然心里很不甘心,还是从书包里翻出钱包。钱包刚刚出现,耳钉就抢了过去。叶懿川无奈地抱着书包。 “一百块?”耳钉把钱包翻了个遍,末了丢在地上,“还有呢?” 叶懿川摇头,小声道:“没有了。” “书包拿来!”蓝发夺走叶懿川抱在怀里的书包,扯开拉链,将书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眼看着书和文具全洒落在地上,叶懿川敢怒不敢言。 紧接着,蓝发把夹层里的衬衫和裙子翻了出来,笑道:“哈,这是什么?” 叶懿川吓得大气不敢出,说:“是我姐借给同学的校服,我帮她拿回家。”话音刚落,衣服就被蓝发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两寸疤感兴趣地笑问:“你还有姐?” 叶懿川的嘴唇发干,回答说:“有,但她已经和我妈去穗湾了。” “哦!”两寸疤叹了一声,和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觑,笑说,“那真是可惜了。” 闻言,叶懿川打了个哆嗦。他战战兢兢地问:“我真的没钱了,可以让我走了吧?” “走?你当我们是傻子吗?这里离你家就两步路,回家给我们拿!”耳钉吼道。 叶懿川忍不住喊道:“家里没有!我爸走之前,把钱全部拿走了,没给我留一分钱!这是我最后剩下的一百块!” 他的话刚刚说完,两寸疤便抓住他的下巴,瞪眼道:“那你打算今天以后怎么过活,嗯?” 叶懿川的下颌被他抓得生疼,骨头像是要碎裂一般。太疼了,叶懿川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泛上眼眶,但他强忍着不哭,回视他透着凶狠的眼睛,说:“欠你们钱的是叶涌亮,不是我。想要钱,你们找他去,找我没用。我没有钱,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是快活不下去了,你们如果找到他,记得告诉我,我也想找他要钱。” 两寸疤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古怪地笑了笑,把他推倒在地。 叶懿川重重地摔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别以为一百块就想打发我们。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想办法找钱,偷也好、卖也好,下回再见到你,如果还是只有一百块,折你一条胳膊!”两寸疤说着,往他的腿上踹了一脚,冲同伴们使眼色,“走!” 叶懿川吃痛地抱住右腿,疼痛还没有缓和,又被另外四个人一人踹了一脚,痛得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懿川感觉自己稍微好一些了。 那五个人早已离开,不见踪迹,留下一地狼藉。 叶懿川爬起来,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塞回书包。 他忍着疼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门口散落着一地烟蒂,像是那些人留下来的。 叶懿川掏钥匙的手因为疼痛而发抖,他好不容易把钥匙对准钥匙扣,终于将门打开。 走进家门,叶懿川立即将门反锁。 既然那些人已经离开,他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开灯了。 叶懿川打开灯,瘸着腿走到柜台前,坐在椅子上。 这里曾经是叶涌亮招待顾客的地方,面前的柜台里,从前曾摆满金银饰品,同时少不了当地盛产的翡翠玉器。可是,自从叶涌亮沉迷于赌博,他的手艺日渐生疏,上门委托加工的顾客变得少了。把钱用尽后,叶涌亮又将那几样作为样品的首饰变卖,柜台里渐渐没有了摆设。 想到叶涌亮居然变卖了顾客委托加工的首饰,刚才在外面忍着不哭的叶懿川落下泪来。他没哭多久,眼泪掉了两三滴,他马上擦干净了。 他吸了吸鼻水,颤颤巍巍地弯腰脱鞋,翻出藏在鞋垫里的一百元。 拿着透着皮革气味的钱币,叶懿川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柜台前发了一会儿呆,感觉身上没那么疼以后,拎着书包上楼。 因为家用药箱放在叶沁慈的房间里,叶懿川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楼上。 他打开灯,脱掉衣服,检查身上的伤势。虽说刚才被踢得很疼,但他仔细检查后发现,实际伤得不严重,只不过是腿上和胳膊上有淤青,脸没有伤。 这样就好,如果伤在脸上,去学校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叶懿川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水找出来,打算洗过澡后上药。他从书包里翻出被踩得一团糟的衬衫和裙子,心里懊悔极了。 如果当时他进公厕把衣服换上,说不定就算被那几个人看见,他们也认不出他是谁,那一百元就不会被抢走了。现在可好,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就这么没了。 早晨六点钟,叶懿川准时被闹钟声叫醒。闹钟响起的第一声,他马上把闹钟拍停。 他爬到窗户旁往楼下偷看,不知是不是那几个人已经有所收获的缘故,楼下空无一人,只有那一地的烟蒂。 应该是不会出现了。这念头才冒出叶懿川的脑海,他立刻在松懈前提起警惕。昨晚他正是因为自以为是的自我安慰,没有换女装,才遭到抢劫和殴打。这回,哪怕楼下没有人,他还是决定换好衣服后再出门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叶懿川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有些酸疼。 他来到叶沁慈的房间,打开她的衣柜。 叶沁慈的校服被弄脏后,叶懿川已经连夜洗了。冬天,衣服干得没那么快,不过没有关系。既然他是要靠扮女生隐瞒身份,那么只要穿上女装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是校服。 叶懿川在衣柜里找了找,找到一条深蓝色的背带裙和一件白衬衫。他对着镜子,把衣服往身上比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11章 玫瑰与荆棘-4 第一天、第二天……在叶懿川决定事态平息以前,无论如何都穿女装上学后,他再没有被那些小混混骚扰。 或者说,即便是骚扰,也是另一种方面的骚扰。 叶懿川每回被他们遇上,选择离得远远的,低着头快步走,身后总少不了他们吹口哨和搭讪的叫声。 无论如何,不会再被抢劫和殴打了。开学的第一周,多亏不用担心那些糟糕的事,叶懿川每天在学校都过得很放松。不止是在校期间,当他离开校园,换上女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变得像女生一样轻盈了。 如果说,他依然有什么烦恼,那么应该是周六到校的早晨,他在走进校门时被生活老师叫住,在门卫室旁被训问了一顿。 “叶懿川,你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已经盖住耳朵了,这不符合学校的规定。”生活老师严肃地说,“周末回家,把头发理一理。否则,我们通报家长,让你家里人带你去理发。” 叶懿川之所以扮女装没有露馅,得亏了这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如果按照学校规定剪平头,穿上女装怕是比穿男装还显眼。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么一个法子躲避那些人,现在却面临老师的追责。 通报家长?他们最好是能找到他的家长。叶懿川在心里嘟哝道。 “听见没有?”生活老师追问一个答案。 叶懿川闷闷不乐地点头,说:“知道了。” “下周还发现,不许进校门。”生活老师说,“走吧。” “啊,正好。晚自修结束以后就能放假了,虽然只有一天。”王聿池往杯子里装满饮用水,伸了个懒腰,“上了一个星期的课,真是累死了。” 叶懿川听得哭笑不得,说:“这学期才刚开始吧?” “但真的累呀,真怀念过年放假的时候。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压岁钱。现在?唉!想到还有漫长的一个学期,感觉自己老了十岁。”王聿池摊手。 叶懿川好笑地摇头。 王聿池问:“对了,明天你有什么活动吗?我们要不要去逛街呀?” 逛街?叶懿川摇头,说:“不了,我要在家自习。” 闻言,王聿池郁闷地撇嘴,说:“真用功,好没趣。” 现在没趣,还不是为了以后能过上有趣的生活?这样的心情,叶懿川觉得她不会理解。不过,叶懿川确实说了谎话。难得周日休息,叶懿川不打算在家自习。为了下周能进校门,不被生活老师通报批评,他得去剪头发了。 剪了头发以后,要怎么继续假扮女生上学?叶懿川计划着,剪完头发后,在商场买一顶合适的假发,这样不但可以扮女生,说不定还能更像个女孩子。 想到这里,叶懿川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被那些人骚扰了太久,终于找到方法过平静的生活。 还是六点钟,叶懿川起床后确认楼下没有人。 他煮了一点汤泡饭作为早餐,吃完后盘算着去商场买假发一事。 在那之前,他得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叶懿川将衣服晾晒在阳台,望着在晨光中随风飘荡的裙摆。看着看着,他纳闷地皱眉,心想:叶沁慈离开时是高三,怎么穿的衣服颜色死气沉沉,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 不过,叶懿川很快想到姐姐平时不喜欢穿裙子,少数的几条裙子是妈妈帮她买的。或许是为了让女儿看起来规矩一些,所以妈妈挑选的全是这种保守又古板的款式。 为了找到叶沁慈所有的裙子,叶懿川把整个衣柜翻了个遍,最后只找出两条半身裙和一条连衣裙,当然,不包括那套州中校服。 要是遇到吹南风的天气,裙子洗了不干,要拿什么换?叶懿川为此苦恼,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买裙子。如果由他来挑选,他一定会选更明媚、更素雅的款式,那样才可爱。 这么想着,叶懿川往钱包里添了点钱。 出门时,叶懿川穿的是男装。 很奇怪,只是在短短一个星期内没有穿校服以外的男装,叶懿川再穿上牛仔裤和T恤,竟然觉得有些别扭。 他对着全身镜看了又看,最终将目光落在挂在一旁的连衣裙上。 要不,还是穿裙子出门?万一在路上碰见那些混混,也好蒙混过关。叶懿川这么犹豫着,拿起裙子往身上比了比。 可是,这条裙子看起来太淑女了,他只有运动鞋和帆布鞋,与这条裙子搭配,看起来会很奇怪。 没关系,剪短头发、买了假发后,他就可以好好逛一逛商场。春天快到了,商场应该有很多春季的款式上市,他不但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裙子,说不定还能买到合适的单鞋。思及此,叶懿川不由得笑了笑。 然而,这笑容淡去后不久,叶懿川便愣住了。 他看着镜中拿着连衣裙的自己,比一般男生清秀的面庞看起来亦男亦女、亦古亦今。真漂亮,他发自内心地这样对自己称赞,想对镜中的自己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他连忙把裙子挂回衣柜里,重重地关上门。 不应该这样,他是男生,怎么会考虑买裙子和鞋打扮自己?那是女生才做的事情。 过去的一周,叶懿川每天穿裙子出门,是为了躲避那些追债骚扰的小混混,为了上学。如果只是为了这些,运动鞋和帆布鞋足够了,四条裙子绰绰有余,和款式没有关系。因为要剪板寸了,所以买假发是应该的,否则无法继续伪装,但是,为什么要花钱买新裙子和新鞋?本来钱就不多了。 叶懿川用力地晃脑袋,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打算从脑袋里甩出去。 剪头发、剪头发……趁着那些人没有出现,赶快把事情办完后回家。他还得买菜,家里已经没有储备的粮食了。哦,对,要买盐,没有盐巴了。 他不断在脑子里重复,换上帆布鞋后快步走出家门。 “你的发质真柔软,像是女生的头发哎。长得那么漂亮,要不要考虑留长?做个发型,很可爱的。”发型师一边梳理叶懿川的头发,一边笑眯眯地问。 叶懿川淡漠地回答:“留长发不能进校门。” 发型师惊讶地从镜子里看他,笑道:“你是哪所学校的?” “州中。”叶懿川面无表情地说。 “州中……难怪,你们学校的校规挺严的,男生的头发不能长过耳朵,女生长发得扎起来,而且只能扎单马尾。哈哈!都二十一世纪啦,还这么封建。啧啧。民中就好很多,”发型师挑选一把剪刀,开始咔嚓咔嚓地剪起来,“我们店,经常有民中的女生来做发型哦。现在韩剧很流行,不少人照着女主角的发型剪。” 叶懿川不明白这个发型师为什么那么多废话,说:“我是男的。” “哈哈,我知道。看你长得漂亮嘛,所以才推荐。谁说只有女的才能打扮自己?男的也可以!要不,给你弄成藤真那样?蜜糖色。藤真知道吧?《灌篮高手》里的角色,很受女生欢迎的。”发型师依旧锲而不舍地寻找机会推销业务。 “我们学校规定不能染头发。”叶懿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眉头。 他知道藤真健司是谁,可为什么是推荐藤真的发型,而不是流川枫或三井寿呢?要怎么样才能看起来阳刚一些,长的是好看的脸,能被人称赞为“帅”,而不是“漂亮”呢?“漂亮”是形容女性的词。 叶懿川对着镜子,练习露出冰冷的、冷酷的表情。 或许是以为自己的推荐惹怒了客人,发型师规规矩矩地给叶懿川剪头发,再没有没有开口。 不多时,有两位女顾客推门入内,向发型师打招呼:“嗨,Tony!” “嗨。”发型师回头朝她们笑,说,“先洗个头?我剪完这个。” 其中一个女顾客走近镜子,回头看了看叶懿川的脸,扑哧笑道:“这男生长得好清秀呀,像小姑娘一样。比我还漂亮,真羡慕!” 闻言,叶懿川的心像是在秋千上,盈盈地荡了一下,却不留神重重地摔下来。 她的同伴也朝镜子看,说:“真的。小帅哥,Q号留一个呗,加好友呀。” 叶懿川冷冰冰地瞥了她一样,没有理会。 “哟,还挺酷的咧。”她忍住笑,像懒得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和她的朋友挽着手去洗头了。 她们洗完头,叶懿川正好剪完头发。他在柜台结账,等服务员找零,回头看向那两个女人。 Tony正在向刚才问叶懿川要Q号的女人推荐韩剧女主角的发型,她很快决定烫一个小波浪。叶懿川观察她的脸型,觉得那发型根本不适合她。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商城就在发型屋的对面,离开发型屋,叶懿川很快就来到热闹繁华的商业区。 花马州虽然是座小城市,但就经济发展情况来看,在西南身份算中等。这里很早就有热闹繁华的大商场,商场引进了不少国内大品牌,还有一些外国的牌子。平日里,这里车水马龙,到了周末,逛街吃饭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除非是王聿池相邀,否则叶懿川很少独自到这里来。他没有零用钱,不配有逛街购物的花销。 叶懿川时刻牢记着自己来商城的目的是为了买一顶假发,但是,这里他实在不熟悉,在一楼转了一圈,只看见鞋帽的专柜。 他只好乘坐扶手电梯上楼。 电梯还没有抵达,叶懿川便先看见了二楼女装新品的巨幅海报,被那条浅蓝色蝴蝶印花的连衣裙吸引住了。 第12章 玫瑰与荆棘-5 “是给女朋友买吗?这条是今年春天的新款,是日系洋装的风格,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的。你的女朋友多高呢?”导购员热情地问。 叶懿川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回答。 “是打算送女朋友的生日礼物?”导购员笑道,“现在我们家的春装新品打九折哦,限时的。包括鞋品在内,两件还能够打八五折。到下周,活动就结束了。” 八五折……叶懿川抿了抿嘴巴,看着面前的裙子,觉得它似乎有一种魔力,牢牢地抓住他,让他移不开脚步。他想翻找吊牌,看看售价,但又不好意思当着导购员的面掀开裙子,只好问:“这裙子多少钱?” 导购员对答如流:“这裙子标价270元,现在有活动,只需要不到250元就能买到。再搭配其他单品,还能更便宜。” 243元……叶懿川在心里算出准确的数字,气馁地皱眉。这太贵了,而他而言,他身上的T恤不到50元,加上裤子和鞋,不超过200元。 “这是日本的品牌,所以价格方面稍微贵一些,不过比起一些出名的大牌子,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导购员进一步解释道。 幸好,幸好太贵了。叶懿川在心里吁了口气,说:“我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等会儿过来。” “哦,好。”导购员含蓄地微笑,眼神中已经透露出冷淡的意味。 那条裙子很漂亮没有错,可是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他只是需要扮成女孩子上学,不需要扮成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而且,价格那么贵,买一条裙子,半个月的伙食费就没了。 叶懿川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但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很憋屈。 他在商场二层四处寻找,想尽快找到卖假发的商店,结束自己的行程。 但是,他几乎把整座商场逛了个遍,非但没有找到假发店,反而发现更多漂亮的裙子和洋装。这些女装看起来柔美又精致,有的像是奶油蛋糕,有的像是清茶甜汤,各有各的可爱。 看着看着,叶懿川觉得眼花缭乱。他看见一些女孩子相貌称不上好看,但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就像是楚楚可怜的芭比娃娃,心中产生了有难以言喻、难以克制的羡慕。 如果他穿上这些洋装,说不定会比很多女孩子都可爱吧?毕竟,他只是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走在街上,也会被小混混搭讪。说明在男生的眼里,穿着女装的他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有不亚于女生的吸引力。 既然不会被发现,既然只有自己知道,穿男装或女装有什么关系?叶懿川忽然这么想。 现在不穿的话,等过几年,他的骨架长大了,变得像其他男生一样,到时候穿这些漂亮的裙子,只会显得不伦不类。243元,对外国品牌来说,不贵的。如果他能在那家店里选到一双合适的单鞋,还能省下一笔钱。总不能一直穿姐姐的衣服,遇到南风天,衣服不干怎么办呢?更何况,那都是冬天的裙子,再过些天,气温上升,就不能穿了。 反正,穿着裙子的时候,只有他知道自己是男生,不是吗? 叶懿川为这样的想法心跳加速,终于在来到商城的顶层时,发现一个卖假发和发饰的柜台设立在扶手电梯旁。 柜台虽然不大,不过假发的种类,乍一看假发居多,戴在一个个塑胶模特的脑袋上,看起来有些诡异。 叶懿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忐忑地靠近,很快引起店员的注意。 店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大约觉得他不会成为顾客,没有起身接待的意思。 叶懿川走进柜台内,觉得中等长度的卷发挺俏丽,可是黑色的长直发似乎更淑女一些。他看了又看,不知自己戴哪一顶合适,奈何没有店员推荐,他实在难以抉择。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发现店员正用奇怪的眼神观察自己,像是纳闷他一个男生来逛假发店是做什么。 在她起疑心前,叶懿川转身问:“你好。呃,我想给我姐姐买一顶假发,她的脸型和我差不多。选哪顶合适呢?” 店员放下手里的口袋小说,起身道:“给姐姐买?” 叶懿川点头,为了让她信以为真,狠心撒谎道:“她因为生病,剪了很短的头发。” “哦……”闻言,店员看他的眼神带上同情,她端看他片刻,笑说,“你姐姐应该挺漂亮的。” 叶懿川微微错愕,赧然笑了笑。 “像你姐姐那样的脸型,不管什么发型都好看嘛。肤色如果像你这样白,还能驾驭巧克力色。”店员拿起一顶中长款的泡面卷发,往叶懿川的脑袋比了比,打趣问,“你试试?” 叶懿川的心中一动,可怕露馅,摆摆手拒绝,道:“还是算了。” 店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把那顶卷发放回模特的头上,又拿起另一顶,说:“这款也可爱,bobo头,清纯又活泼的感觉。还有这顶长的,刘海很减龄,发尾有点微卷,慵懒随性的感觉,很显气质。看你喜欢哪款。” 叶懿川每一顶都很喜欢,可他看标价都不低,不可能全部买下。他犹豫不决,又怕考虑的时间太久,让店员起疑心。 最终,他抓抓发烫的脸颊,说:“买这顶长的吧。” “好,我帮你包起来。”店员做成了生意,眉开眼笑。 叶懿川吁了一口气,在收银台前等她结账,看着已经装进礼品袋中的假发,更想知道这顶假发戴在自己的头上是什么模样。 试试看吧!叶懿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里离学校那么远,人又那么多,哪怕换上女装,走在人群里谁会在意谁呢?反倒是平时上学,才应该在意。 买好假发,叶懿川很快回到商场的二楼,买下那条自己一直记挂于心的蓝色蝴蝶印花裙子。 既然买了裙子,自然连单鞋也买了,这样才好搭配,而且在同一家店购买,无论是裙子还是单鞋,都打了八五折。 叶懿川笑着从店员的手中接过裙子和鞋,找到洗手间的所在后,快步往那里走。 可是,周末的商场,洗手间人满为患。男厕虽然没什么人,女厕的队伍却排出门外。 如果他在男厕里换了女装,出来被人看见,那就完了。 之前为了找假发店,叶懿川把整座商城走了个遍。他记得卖高端男士服装的楼层顾客很少,便提着自己买到的东西去往那个楼层。 果然,洗手间外空无一人。他趁着没人走进通往洗手间的通道,轻手轻脚地走进女厕里环视了一番。所有的隔间都敞着门,女厕没有人。他转身正要往男厕走,忽然想到既然进来了,最终是要以女孩子的身份走出去,不就应该用女厕吗? 思及此,叶懿川走进一间隔间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懿川觉得女厕比男厕干净很多,没有男厕里那股难闻的骚/味。 看见丢弃在纸篓里的卫生巾,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尴尬地把提进来的东西挂在挂钩上,想了想,决定先换鞋。 出门时,叶懿川穿的是帆布鞋,没穿袜子,现在换上单鞋正好合适。收起帆布鞋,他脱掉T恤和牛仔裤。看见小腿上的汗毛,叶懿川不适地皱眉,虽然刚买的连衣裙能遮住小腿肚,他还是烦恼。 他硬着头皮,穿上已经扯掉吊牌的连衣裙,质地轻柔的裙子让他觉得两/腿/间凉丝丝的,特别舒服。他忍不住原地晃了晃,看着裙裾随着身体的转动轻轻摆动,他又忍不住跳了两下。 这是他第一次穿单鞋,只觉得鞋子挤脚,而且鞋子硬得硌脚后跟,预感走起路来不会轻松。原来,女生们平时穿这种好看的鞋子时,承受着那么大的代价。想到这里,叶懿川不禁打心底地佩服她们。 只剩下假发了。他把换下的衣服折好,放回购物袋里,拿出新买的假发,稍微整理一番。据产品的介绍,这是真发,叶懿川揉在手里,确实有真发的质感。奈何隔间里面没有镜子,他只好凭着自己的想象把假发戴上,确认佩戴端正后,理了理刘海和发梢。 换衣服的过程中,叶懿川始终留意门外的动静。 这十几分钟里,似乎没有女性走进洗手间。叶懿川小心翼翼地打开隔间的门,往外张望,确认女厕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谨慎地离开隔间,将门虚掩,慢慢地走到洗手台的镜前。 看见镜中的自己,叶懿川愣住了。因为忍不住在心里夸了自己美,叶懿川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但他觉得,自己这样抿着嘴笑,也是好看的。 有点像女生吧?或者说,是比女生更漂亮吗?走在街上,应该不会有人想到他是男性?戴着假发,叶懿川感觉后颈和肩膀有些闷热,这大概和单鞋一样,是女生为了美承受的痛苦。 他走近镜子,认认真真地把假发做了整理,让它看起来更贴合些,就像是从他的头皮里长出来的那样。 他再次确认没人进洗手间,大着胆子在镜前转了一圈。裙子也好、长发也好,都随着转动飞扬,他重新站定,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因为按捺不住的激动而面红,只好将手放在胸口,平复自己的情绪。 胸部看起来是不是和女生不一样?叶懿川侧着身子看了看。但是,他见过不少平胸的女生,这么想的话,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叶懿川不喜欢大胸部的女生,所以自己扮成女生的时候,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腿上的汗毛,叶懿川撩起裙子,烦恼地看了一会儿,决定回家以后用刀片把这些汗毛刮干净。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这里没人耶,你等一下,我补个妆。” 叶懿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跑进隔间。 待他关上门,他反应过来自己不用这么紧张:他穿着裙子、戴着假发,没人能看出他是男生。 心还是狂跳个不停,叶懿川定了定神,再次走出隔间。他惊讶地发现没人进来,心里正纳闷,又听见刚才那个女生说话的声音。 “哎呀,不要啦!讨厌,我很快就出来了。”女生撒娇道。 “不是说没人吗?干吗不让我进去?”一个男生笑道。 闻言,叶懿川愣住。 女生娇滴滴地拒绝道:“什么嘛,在厕所哎!我不要!” “在厕所才刺激,让我进去呗。”男生笑着坚持。 “讨厌!不理你了!”女生说着跑进洗手间里,朝外喊道,“不许进来哦!” 叶懿川的心头发紧,很快和转身入内的女生打了个照面。 她见到叶懿川,愣了愣,抓抓自己烫成小波浪的头发,红着脸往隔间走了。 那个男生是什么意思?进女厕……难道是想…… 想到那方面,叶懿川厌恶地皱起脸。他回到隔间内拿自己的东西,既不愿往外走,见到那个色/情恶心的男生,又忍不住好奇那样的男生长什么样,能和那么可爱的女生交往。 叶懿川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往外走。 但是,当他走出女厕,看见门外这个染着紫灰色头发的男生,不禁愣住了。 第13章 玫瑰与荆棘-6 这男生看见叶懿川,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哟,丫头,又见面了。这回没有走错呢。” 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叶懿川的心猛地向上提,假装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兀自往外走。 可叶懿川才走一步,就被他拦住去路。 叶懿川皱眉,想绕道,又被他挡住了。至此,叶懿川不得不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自己来逛街,不寂寞吗?我陪你吧!”他笑道。 什么?他的女朋友不是才进女厕吗?叶懿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到刚才那个女生进女厕前,他们二人的对白,对他更加厌恶。 叶懿川没有搭理,继续往前,路还是挡住了。他握紧拳头,向左侧稍微侧身,瞄见对方往同一个方向走时迅速朝右侧跑,果然用假动作骗过那个男生,迅速地离开了。 叶懿川一路往外跑,奔上扶手电梯才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没有看见那个男生追上来。 那个男生看起来长得挺帅的,像偶像剧男主角似的,但是品性实在太差了。明明正在和女朋友约会,却趁着女朋友上洗手间搭讪别的女生。叶懿川对他嗤之以鼻,可是想到自己以女生的身份被男生搭讪,心底又莫名地有些窃喜。 那个男生记得他,上回没有认出他是男生,这回也没有。 既然是有女朋友的男生,一定和女生很熟悉了,即使是这样的男生也没有认出他是男生,看来,他以后穿着女装肆无忌惮地在路上走也没有关系。 叶懿川忍不住笑,稍稍整理自己的假发,低头看看穿上单鞋的脚,在扶手电梯抵达地面时,轻巧地跳了出去。 随着天气的转暖,再穿长筒袜就不合适了。 周末剪发购物回家后,叶懿川找出闲置的剃须刀,把腿上的汗毛刮了干净。他的胳膊和腋下都没有浓密的毛发,比一些女生更干净,胡子也没怎么长,所以唯一让他困扰的只有腿上的汗毛而已。 把腿上清理干净,叶懿川穿上中筒袜和女生校服,还有帆布鞋,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如果把眉毛修一修,会不会更好一些?化妆呢?像在商场里遇见的那个女生一样。 叶懿川走近镜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脸,慢慢地,他觉得这张脸很陌生,分不出是男性还是女性。 他喜欢裙子、长头发,想修眉、想化妆,他是想成为女生吗? 面对这张脸,叶懿川的心中产生了恐惧和疑惑。 他忐忑不安地掀起裙子,低头看自己穿着的平角内裤,觉得除了有些古怪,和裙子不相称以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 如果没有这个东西,就是女生了吧? 没有这个,是什么感觉呢?小便要蹲下,还有呢? 叶懿川想象不出来,身为男性,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多余。 没有会怎么样呢?叶懿川用手盖住那处地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 因为手底盖着东西,他的手掌是凸起的,他将那东西往里压,要把它压平,血液却开始了反抗。叶懿川的膝盖忽然发软,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想了想,扯下内裤。 像是断崖上摇摇欲坠却迟迟没有滑落的石头,像是秋天树梢上随风舞动的最后一片叶。 像是已经搭在弦上的箭,如果不能在砰的一声之后放出的话,哪怕落在地上,也只有无力感。 想点儿什么,得想点儿什么。 叶懿川的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他想起那个男生在女厕外说话的声音。 “不是说没人吗?干吗不让我进去?”他笑嘻嘻地说。 进来做什么?没有人,要在厕所里做那种事情吗? “在厕所才刺激,让我进去呗。”他的声音里始终带着笑意。 突然,叶懿川想起在厕所门外遇见那个男生的情形。 如果和那个男生在厕所里的话…… 他笑起来真好看,有点坏,是会做坏事的人。 叶懿川想着他的笑容,像是抓到一根往上爬的绳索,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这根绳索要通向什么地方,就顺着绳索往上爬。 突然,叶懿川抓住扶手,瞪着房间里的一角,找到呼吸间的破口,叫出声来。 早晨六点钟未到,叶懿川睁开眼睛,将还剩五分钟才会响起的闹钟关闭。 他掀开窗帘往楼下看,又看见了那个染蓝发的少年。 虽然只有蓝发一个人,可那天被拳打脚踢的痛苦叶懿川记忆犹新,看见那头蓝毛,他只觉得胃疼。 不过,这蓝毛看起来脑袋不是很灵光,叶懿川自信穿上女装后,这家伙一定认不出来。 那天晚上遇见的小混混,在叶懿川看来,除了带头的那个刀疤男,其他人的脑子都不太好使。叶懿川既害怕他们,又对他们不屑一顾。 这周他们没有成群出现,而是每天有一两个人来楼下盯梢。 以防万一,叶懿川每天不敢带超过五十元的现金出门。 周二的晚上,有两个人在楼下看守。身着女装的叶懿川成功骗过他们,从后排的窗户爬进屋里。待他换回男装,从楼上观察,他听见他们说起叶涌亮。 叶懿川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叶涌亮竟欠下六十几万的高利贷,难怪草伏帮会对他穷追不舍,明知每日在此处蹲守希望不大,还是没有放弃。 在叶懿川看来,他们这样守着对自己有好处。 起码,那些被叶涌亮骗走珠宝首饰的顾客不会来了。 叶懿川不知道在过年以后,那些人有没有再出现过。他每天早出晚归,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但那些人始终没有再出现,叶懿川便猜想:他们或许在某一天出现过,可是看见黑社会的人在,不愿意和黑社会起冲突,所以知难而退了。 这算是坐收渔利吗?叶懿川想一想,觉得真是滑稽。 戴上假发后,叶懿川用橡皮筋扎了一个马尾,轻轻甩了甩,让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一些。 或许是刘海盖着额头,让额头的皮肤透不了气,他的额头上长出一颗闭口粉刺,想挤又挤不了,摸着还疼。他无奈地叹气,换上叶沁慈的校服,把男装塞进书包里,出门上学。 叶懿川最初通过厨房的窗户往外爬,看见有老鼠经过,会吓个半死,还对那条臭水沟厌恶至极。 但是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如果看见老鼠,叶懿川只会漠然应对,各走各的路。 事实上,他对窗台做过清理,见到老鼠的次数少了很多。这么一来,他也不担心衣服和书包在爬窗时弄脏了。 叶懿川关上窗户,心无挂碍地往外走,到了巷子口,他悄悄往外望。 蓝毛正蹲在门口吃一支棒棒糖,按着手机的键盘,嘴角露出在叶懿川看来傻乎乎的笑。 叶懿川撇嘴,放轻脚步走出巷子,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马路上。 他回头一看,蓝毛还在玩手机。 到了三月份,天气渐渐地热了,叶沁慈留下的冬裙变得厚重。 但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套校服,叶懿川翻遍了她的房间,没能把夏天的校服找出来。 等到夏天真正来临,这套校服肯定不能穿了。叶懿川不觉得州中的女生校服好看,不过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早晨六七点钟在路上走,多是要去上学。 上学不穿校服,被路人看见了,会不会起疑心? 上周的一天,因为校服没干透,叶懿川穿着普通的半身裙去学校,买早餐时就曾被早餐店的阿姨问过。叶懿川到现在仍后悔当时回答阿姨,自己是州中的学生。 “州中不是要穿校服上学吗?我女儿就是州中的咧。”阿姨惊讶道。 叶懿川只能尴尬地回答衣服没干,打算硬着头皮求生活老师和门卫放他一马。 冷天里,叶懿川穿这条冬裙,觉得冷、觉得轻,现在他觉得沉甸甸的。他得想办法买一套夏天的女生校服,或许王聿池能帮上忙。 正这么想着,他的身后突然响起摩托车的喇叭声,吓得他整个人弹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那个染着紫灰色头发的少年。 这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跟在他的身后,现在痞气地冲他笑,说:“丫头,上学?要不要我送你?” 第14章 玫瑰与荆棘-7 怎么又遇上他了? 面对他的笑脸,叶懿川忍不住心慌。 叶懿川避开他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可没过多久,便瞄见他开着摩托车紧跟在一旁。 “看你这校服,你是州中的吧?上车呗,从这儿去州中,走路得走十来分钟,我载你,不出五分钟就到了。”他不急不慢地跟,“你一个女孩子,长得还那么可爱,大清早的走在路上,多危险。我是助人为乐,没别的意思。” 闻言,叶懿川停下脚步。 他始料未及,仍往前开了一点儿,回头诧异地看他,笑道:“上车吧!” 叶懿川沉了沉气,说:“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干吗不载女朋友上学?” 他听罢愣住,忍住笑。 “花花肠子。”叶懿川说着,快步往前走,走了几步路,朝前飞快地奔跑。 好不容易,叶懿川跑过十字路口,累得气喘吁吁。他抓着衣襟,回头张望,看见那个男生竟然仍停在街尾。 对方大概发现他在张望,朝他挥了挥手。 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知怎么的,明明离得那么远,叶懿川仍觉得这男生在朝自己笑。 有什么好笑?叶懿川撇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兀自往学校的方向走了。 因为突然在路上跑,叶懿川扎好的头发松了。 换上男装后来到学校,他依然忍不住惦念书包那顶没来得及整理的假发。 不多久,前排传来一张表格,叶懿川疑惑地看,惊讶地发现是征订春夏校服的表格,要求学生们如有需要买新校服的,在表格上填写尺寸。 叶懿川的手中只有一张,是男生的表格,还有一张没有往后传递,应该是女生的。 此时,坐在前排的两个男同学正对着表格小声议论,时不时窃笑。 这个学年,叶懿川长高了一些,原本的春夏校服已经不能穿了。他在表格中找到自己的名字会对应的尺寸,打了勾。 “还是每人只能订一套吗?”叶懿川把表格往后传,问同桌。 “嗯。只有一套可以穿,却让人每天都穿校服,这不是有病吗?”李潇龙不满地说。 前排的男生把那张女生制服表格往后传,说:“听说今年用学生证可以在外面买。” “这样?”叶懿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冒出别的想法。 “嗯,应该也是考虑到没有校服换的情况吧。有指定的专门店,我在图书馆的布告栏看见通知了。”前排说。 叶懿川了然点头,不由得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王聿池,但是,要用什么借口才能借到她的学生证呢? 每周一次的综合测试,叶懿川照旧提前完成了。 这回出题的班级是(7)班,班级水平在全年级排在中等偏下,学生们出的题水准有限,考点分布很不均匀。叶懿川写完卷子,等到考试结束前的十分钟,为了避免散场时的人员拥挤,提前交卷离开。 他有几本书是上个学期借的,眼看就要到期,他得在开始罚款前还上。 在图书馆门外的布告栏,他看见那张关于外购校服的通知。 经上级的通知,往后的校服采取校园订购加专门店外购的形式。除了通过学校的途径购买一套校服外,州立中学、民族中学的学生均可以凭借本校学生证在指定的专门店购买相应学校的校服,数量不限。 看来,真的只要借到女生的学生证就可以了。不过,叶懿川反复阅读这则通知,又忍不住疑惑:通知里没有说需要持有本人的学生证,会不会用他的学生证也能买女生校服?——虽说,这样会让店员觉得很奇怪。 “你也提前交卷了?”不知何时,陶浚邦走了过来,笑道。 “嗯。”叶懿川觉得他的笑容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陶浚邦看了那则通知,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可以多买几套换。” “嗯,是。”叶懿川点了点头。 或许是感觉到聊天的内容很干,陶浚邦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问:“你是要去图书馆,还是刚出来?” “哦,我还没进去,是打算还书的。”叶懿川回答。 “那……”他不好意思地笑,“一起吧,我也是过来还书。” 叶懿川点头。 叶懿川是个闷葫芦,班上的同学都知道。 所以,尽管他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在学校里依旧没有什么朋友。 王聿池是他唯一的朋友,她曾告诉他,这让很多女生都羡慕,甚至错认为二人是恋人的关系。不过,王聿池总是很快否认,解释说,两人的关系不错,全赖于他们认识的时间长。她还解释,上高中以前的叶懿川不是这样的个性,他以前很开朗,很愿意交朋友。 叶懿川忘记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状态了。 在图书馆的还书处把书籍归还后,叶懿川重新背上书包,他看陶浚邦还没有做完登记,想了想,留下来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还了书的陶浚邦显得有些窘促,一点也不似平时自信满满的模样。他冲叶懿川笑,说:“不好意思,书有点儿多。” 叶懿川耸肩,心想:果真是年级第一名,这么喜欢看书。 “你平时都喜欢读些什么书?”陶浚邦问。 叶懿川说:“没有特别的偏好,有时候看武侠小说,有时候看科幻小说。嗯,课外书大部分是小说。” “哈哈,我也是。武侠和科幻都看,推理类的也喜欢。不过,我们学校的藏书室,推理小说很少。民中的很多,我会让朋友帮忙借。”他说。 提起民中,叶懿川不禁想起那个紫蓝色头发的男生。如果陶浚邦认识民中的人,会不会有可能认识他呢?虽然在路上遇见过几次,但叶懿川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突然间听见这样微小的关联,叶懿川还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意识到这一点,叶懿川被自己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叶懿川的心情变得紧张和矛盾,对于陶浚邦说的话,完全不想接了。 陶浚邦窘促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无聊?” “啊?”叶懿川惊讶极了,如果他没有猜错,陶浚邦应该是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 他依旧笑得有点儿尴尬,说:“我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不会找话题,不管说什么都能冷场。” “不会吧?”叶懿川每天都能看见他的身边有不少追随者。 陶浚邦无奈地笑了一下。 见状,叶懿川忽然意识到陶浚邦所说的冷场,是和他相处时的冷场。 思及此,叶懿川不免犯窘,说:“不会,是我无聊而已。”说完,他发现陶浚邦看他的眼神有种道不明的深沉,这让他不禁紧张,只得困窘地发笑。 陶浚邦仓促地将目光移开,过了一会儿,又看向他,问:“快吃午饭了,去吃午饭吗?” “哦。好。”叶懿川讷讷地点头,心中难免惊疑——为什么陶浚邦要用那种眼神看他?他又不是女生。 万幸,为了以防万一,叶懿川去指定专门店购买校服以前,以想多借几本书为借口向王聿池借了学生证。 州中的学生证也是借书的凭证,王聿池知道叶懿川喜欢看书,不做多想就把学生证借给他了。 当专门店的店员告诉叶懿川,只有女生的学生证才能购买女生校服时,叶懿川把王聿池的学生证拿了出来,说是帮同学买。 他在专门店买了两套女生校服和一套男生校服,又是几百元的开销。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得省吃俭用了。 王涌亮离开前,虽然给他留了钱,不过叶懿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所以钱得省着点花。 有了新买的校服,在气温升高以后,叶懿川就不用再穿叶沁慈的秋冬校服上学了。 虽然深知永远不可能穿着女装走进校门,但是,每当叶懿川穿上自己买的女生校服,心里还是轻松愉悦的。 这是他的校服、他的裙子,不是姐姐的。他走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州中的女生,不因为穿着姐姐的衣服,而是自己的衣服。 他可以每天穿着校服去早餐店买早餐,卖豆浆和油条的阿姨再也不会奇怪他为什么没穿校服了。 但是,当叶懿川独自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他每次听见摩托车引擎的声音,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偏偏,他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人骑着摩托车从自己的身边经过。 有时骑车的是无事生非的小混混,他们在骑过叶懿川的面前时朝他吹口哨。叶懿川总装作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地走,心底又不禁有些失落。这些小混混,其中有一些染着奇怪的发色,但是,叶懿川没有再看见那个染着紫灰色头发的少年。 -------------------- 本文即日起隔日更新,记得点击收藏和评论哦!❤ 第15章 玫瑰与荆棘-8 明知道不会有人拨打自己的电话,可是,看见运营商发来的缴费提醒,叶懿川还是利用午休时间,离开校园,外出缴费。 叶懿川的手机号码只有他的家人和王聿池知道。 由于学校禁止学生带手机进校园,学生们哪怕有手机,也是藏着掖着,旁人问起手机号码,要是不愿意给,就直接说没有手机。这是叶懿川一贯的回答,班上知道他有手机的人寥寥无几。 每个月200分钟的省内免费通话时长和100条免费短信,叶懿川几乎全用不上。可是手机他得留着,保持不欠费的状态,只因为担心家人要找他时找不到。 他的担心像一个天平,时而向叶涌亮那边倾斜,想着他在外面是死是活,起码有个信儿;时而向叶沁慈那边倾斜,想着,妈妈和姐姐会不会可能可怜他,把他也带到外省去。 总之,手机得留着。 在营业厅,叶懿川看见一则新的资费海报,向营业员确认过后,确认还有更低价位的最低消费,便请营业员给自己更换了新的套餐。 回学校的路上,远远地,叶懿川便听见广告喊着:“第二支半价!第二支半价!” 是樱花口味的冰淇淋。 叶懿川的心中一动,但在路过甜品店时,终究说服自己没有买。 走着走着,他看见前方的网吧门口或蹲或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此时正为什么话题哈哈大笑着。 虽然这几个混混看起来都没见过,叶懿川还是不自觉地紧张。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路过网吧的门前,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刚才还在哈哈大笑的小混混突然没了声音,静悄悄的。 这让叶懿川更加紧张,立即加快脚步。 突然,有一个青年跳至他的面前,冲过笑,说:“小妹妹,怎么上学不在学校里,出来玩吗?” 叶懿川停下脚步,很快,其他几个混混也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的脸上全挂着兴味浓厚的笑容。 “小妹妹,是去哪里玩?带哥哥去,好不好?”另一个青年说。 叶懿川往后退,转身要走,去路马上被挡住了。 “小妹妹,头发在哪里做的,好漂亮。”有人直接伸手摸到他的发梢。 他立即将对方的手甩开,不卑不亢地直视对方。 那人愣了愣,随即扑哧笑了,说:“很有个性嘛。和哥哥们玩玩呗!” 叶懿川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低声道:“让开。” “什么?”他歪着脑袋,凑过来听,“你说什么?大声点儿,哥哥听不见。” 叶懿川盯着他,正要开口,忽然,不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喂?!干吗呢?” 这声音似曾相识,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一声,循声望去,果真看见是那个紫灰色头发的少年。 他穿着民中的校服,骑在摩托车上,冲这几个混混抬了抬下巴,问:“干吗?欺负无知少女吗?” 无知少女?叶懿川不自觉地皱眉。 “当是谁呢,原来是廷哥。怎么,又不上课了?”最先拦住叶懿川的青年问。 叶懿川看他起码二十几岁,却称呼这少年“哥”,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我上不上课,你管得着吗?”少年不客气地说,“哎,那是我马子,识趣的赶紧离远点!” 叶懿川听罢瞪圆了眼睛,很快发现这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自己。他的面上发红,僵着脸,没回答。 “真是你马子?看样子,她不太乐意嘛!”带头的笑道。 “昨晚吵架了,正生气呢。”少年面不改色地回答,冲叶懿川喊,“喂,气到什么时候?赶紧上车,上课要迟到了!” 叶懿川一愣。这几个成年混混没有阻拦的意思,一个个看起来对这少年都挺敬畏和顾忌。叶懿川对此又惊又奇,虽然不喜欢这个少年,不过在不惹是生非的前提下离开,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正在叶懿川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混混坏坏地笑道:“廷哥的面子也不给,真够个性的!” 叶懿川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这个叫“廷哥”的少年面前。 少年冲他得逞地笑了笑,往后座递了个眼神,说:“上车。” 叶懿川穿着校服裙子,想到要跨腿坐上摩托车,不自觉地忸怩起来,生怕不小心走光,被人看见他穿在裙子里的平脚内裤。他抓着裙裾,谨慎地抬腿往摩托车的后座坐,幸好他足够高、腿足够长,不费力气就坐了上来。 “廷哥,这是你第几个马子?你这么年轻,有那么多马子,吃得消吗?”一个混混打趣道。 叶懿川还没坐稳,听见那人这么说,顿时身子僵住,厌恶地皱起眉。 明明看见他皱眉,少年却笑得有几分得意,朝混混回答:“吃不消也轮不到你。以后看见了,绕远点儿,知道吧?” 他们纷纷学着警察做敬礼装,哈腰直笑。 “抱紧。”少年回头对叶懿川说。 叶懿川沉了沉气,没有理他,抓着后座的杆,身体也尽量离他远远的。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故意的,居然重重地叹了一声,摇头的样子显得很无奈。 见状,叶懿川的脸蓦地热了。 “走了!”少年冲那些混混喊了一声,发动油门,引擎声嗡嗡巨响。 转眼间,完全没有缓冲,摩托车嗖地冲了出去。 叶懿川感觉身体往后飘,似要被甩开,吓得连忙抓住他的外套。 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突然又抓住刹车,叶懿川惊魂未定,在车速急速下降的刹那,整个人生生地撞到他的背上,两条胳膊也抱住了他的腰。 “你干吗?!”叶懿川不敢跳车,想松手又怕他使什么新花样,生气地喊道。 少年回头,冲他痞气地笑了笑,说:“让你抱紧点儿,偏不听。” 叶懿川红了脸,心里恼得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松手,试图只抓他的外套。 “抱紧!”少年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牢牢地按在自己的腹部。 叶懿川的手发僵,下意识地要收回,没想到车子忽然往左倾斜,吓得他不敢动。 他抬头,只看见他们距离一辆大卡车越来越近,卡车上运载的小汽车似乎随时会滑落。他瞪直了双眼,很快,整个人随着摩托车往左倒。他吓得紧闭双眼,抱紧少年,额头压在他的肩膀上。 阵阵的风从耳边滑过,风声异乎寻常的汹涌。叶懿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但是他听不见心跳声。这、这真的没有超速吗?叶懿川后悔极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感觉车又立起来。他忐忑不安地睁开眼,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大道。他回头,看见无论是那辆大卡车还是路上的轿车,都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丫头!”少年忽然喊。 叶懿川一怔,看向后视镜里他的脸,小声道:“干什么?” 少年回头瞥他一眼,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但是问:“你是回学校吧?” “是。”叶懿川回答。 “什么?”他逆着风喊,“你说什么?!” “我说,我回学校!”叶懿川迎着风回答。 营业厅距离州中不远,骑摩托不用十分钟就到了。但是,快回到学校时,叶懿川开始担心自己身上穿的女装。 进校门要验学生证,他不可能穿着女装进学校。更重要的是,他有可能遇见认识他的人,他不能冒着险。 正在叶懿川忐忑不安时,他们已经来到州中的侧门。 叶懿川惊讶于他居然知道侧门在哪里,愣在车上,差点儿忘了下车。 “还舍不得?”少年坏笑道。 叶懿川瞪他一眼,下了车,说:“谢谢。” “怎么谢?”他问。 叶懿川的面色发僵,又说了一次:“谢谢。” 听罢,他哭笑不得,又是那种夸张又无奈的笑,摇了摇头。 叶懿川撇嘴,不知怎么的,站在原地没想着马上离开。 “以后再遇上坏人,就说是我陶沛廷的女朋友。他们不会为难你。”他用散漫的语气说。 什么?叶懿川莫名其妙地看他,心想: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高中生吧?怎么好像在江湖上很有名气,谁听见他的名字都得让三分的样子?而且,谁要是他的女朋友?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想到这里,叶懿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陶沛廷惊讶地眨了眨眼,不禁歪着脑袋端看他。 叶懿川想了想,说:“你快回去吧,要上课了。今天谢谢你。” 他挑眉,说:“行吧。那你慢慢考虑怎么谢我。” 叶懿川哑然无语。 “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说,“当了你一回车夫,名字总能问到吧?” 叶懿川听得心头一紧,想到已经在学校门口,陶沛廷知道他是州中的学生,万一知道他的名字,打听起来知道他是男生怎么办?虽然,叶懿川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打听。 思忖片刻,叶懿川回答说:“叶沁慈,我叫叶沁慈。” “叶沁慈……”陶沛廷喃喃地念这个名字,别扭地努了一下嘴,对他笑道,“这名字有点儿拗口,我还是叫你‘丫头’吧。” 什么嘛。叶懿川受不了地扁了扁嘴巴。 见状,陶沛廷忍不住笑了,伸手往他的脑袋揉了一下,说:“走了,回见!” 叶懿川下意识地抬手压紧假发,不确定是不是被他发现,却见他已经发动引擎,加大油门扬长而去了。 第16章 正牌与替身-1 睫毛被轻轻地触碰,温柔的触觉让叶懿川忍不住发笑。他没有睁开眼睛,抓住对方的手,拉至唇边吻了吻,张开嘴,将指尖含在嘴里。 “痒。”对方笑着收回手,用微微湿润的指尖在叶懿川的胸口轻点,“今天还有时间见面吗?或者明天。” 叶懿川假寐,勾起嘴角,喃喃问:“在梦里么?”话毕,过了很长时间,他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他睁开眼,见面前的金发男子正用宝蓝色眼睛忧郁地看着他。 叶懿川坐起来,转身打开放在床头的珠宝箱,从里面找出一枚钻石耳钉,送到他的面前。 他怔了怔。 隔着被子,叶懿川倾身,另一只手轻轻地往他的腿/间放,微笑道:“这是我亲手设计和制作的,全球只有这一枚。下回再见面的时候,用这个作为信物吧。怎么样?”话毕,他垂下眼帘,满意地看自己的那只手,抑或说,透过手掌看掌心。 “如果你们今天不是看Farmiga的秀,或许我们能在秀场见。”他欣然接过礼物,冲叶懿川笑了笑。 “是的,真是太可惜了。”叶懿川拍拍他的脸蛋,披上睡袍下床。 他在身后道:“你喜欢Kuroki明年春夏的代言人吗?那个歌手。” 叶懿川系上腰带,往酒杯里倒气泡酒,慵懒地倚着桌子,道:“还行。是嘉龄喜欢他。” “哦。”听罢,他失望地耸肩。 叶懿川知道他仍惦记自己丢失的代言,微笑安慰道:“别担心,你的市场价值是有目共睹的,让我们给彼此多一点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回家看看怎么样呢?” 他好奇地问:“你从来不介入市场部的营销吗?” 叶懿川歪着脑袋假装思考,过了一会儿,答非所问:“我会想你的。” 正在这时,石嘉龄突然推门入内。 叶懿川微微一怔,转头看见刚卸任的代言人面色发青地坐着,分明是呆住了。 石嘉龄盯着金发青年,眯了眯眼睛,又看向叶懿川,冰冷又高傲地说:“噢!我当是谁,没有想到是Israel。难怪我只能有等的份。” Farmiga是由Farmiga家族企业经营的世界一流奢侈品品牌,不过如今的董事长却有一个叛逆的小儿子,一心只想凭自己的真本事在娱乐圈创出名堂来。不过,即使Israel自认要与家庭划清界限,外界可不这么认为,所以即使是平时飞扬跋扈的石嘉龄,不喜欢他,充其量只能找借口换掉他的代言,面对他时则不会摆出大小姐的姿态。 她穿着裁剪精良的西服,只穿着西服,一对饱满的乳/房在襟口若隐若现,镶嵌了钻石珠宝的项链装饰在她的胸前,衬得胸/型更加挺翘。 叶懿川无辜地笑道:“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先走了。” 石嘉龄面无表情地看他,说:“叶懿川,你该不会真的忘记,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拜我所赐吧?想离婚的话,我们大可以找律师好好谈一谈。” “我怎么会考虑离婚?如果离婚,我和Israel可怎么办呢?”叶懿川可怜兮兮地望向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的男明星,对他扁了扁嘴巴,“那么多资产和股份,要怎么分才合适?” 石嘉龄挑起眉,道:“你可真是不要脸。” 叶懿川放下酒杯,走到石嘉龄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胸前的珠宝项链,忍不住抬手。 “少碰我。”石嘉龄在他摸到以前,冷冷地说。 叶懿川可惜地看着自己亲手设计的项链,收回手,为难道:“我们等会儿要去看Farmiga的秀,在他家小公子的面前,表现得和气一点,应该比较好吧?” 石嘉龄冷冷地问:“怎么和气?是和你们一起睡吗?” “如果你想,我倒是不介意。我想Israel也不会拒绝。”叶懿川微笑道,“反正,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媒体也好,私家侦探也好,都不会知道,对吧?” 闻言,石嘉龄呆住,继而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道:“你……” “离婚的事情,我正在考虑。如果你认为,趁着沈亦锋的案子离婚更容易被外界接受,我没有意见。不过,要是我们真的因为沈亦锋而离婚,你觉得法官会怎么判?你的律师,应该不会这么建议你吧。”叶懿川似笑非笑地说。 石嘉龄的眼睛像是要迸出利箭将他射死。 “叶懿川……”她咬牙切齿,“你等着瞧!” 话毕,她转身昂首阔步地走出去,甩上了门。 望着那道关上的门,过了一会儿,Israel遗憾地说:“没有想到,你们的感情已经那么差了。真可惜。” “怎么,你曾经祝福过我们吗?”叶懿川拿起酒杯,抬头见他面露尴尬,笑道,“如果没有,那还是别说这样的场面话了。少说一句,我不会介意的。” Israel耸了耸肩膀。 “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我先陪她去看秀了。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你爸爸吗?”叶懿川开玩笑道。 他举起双手表示求饶。 “你真可爱。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叶懿川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往衣帽间走了。 Kuroki作为时装周的赞助商,叶懿川和石嘉龄这回出席的秀,无一例外被安排在前排。 石嘉龄是Farmiga的品牌挚友,上午十点半开始的春夏高定秀,叶懿川和她坐在一起,得到了视野极佳的位置。 秀场被装扮出热带雨林的景色,置身其中更能听见丛林里的鸟声和溪流声。 叶懿川陪她看了四天的秀,早已经意兴阑珊。而石嘉龄似乎因为二人在清早的过节,心情很差。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在她的另一侧,坐着Kuroki明年的春夏产品代言人。看秀的过程中,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耳鬓厮磨,明明知道附近坐着媒体人,同样毫无顾忌。 叶懿川本已审美疲劳,但石嘉龄不给他机会表演夫妻和睦,他只能靠着看秀打发时间。 幸运的是,Farmiga这回的设计给了他惊喜。看着一个个身材高挑的模特穿着新品服饰沿着木质栅道走来,叶懿川托腮欣赏着她们的步伐和身姿。 他向来喜欢服装周的模特,为了能让服装的质感保留原汁原味,模特们通常没有过于夸张的上围和下围。 她们长得很高,有的与叶懿川的身高相近,以往叶懿川来看秀,看见中意的女装,他总会忍不住幻想:如果这套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会怎么样。不过,这些仅限于猜想,叶懿川就算悄悄地买下来,也不会穿在身上。 现在,他看着模特一个接一个地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想起了梁成轩。 远处走来一位穿着黑色双层蛋糕裙的模特,烈焰红唇,优雅又冷艳。叶懿川看得眼前一亮,拿出手机,在模特走近时拍下照片,把照片发给梁成轩。 叶懿川:漂亮吗?这条裙子。 不多久,梁成轩回答道:穿在她的身上,一般般。 读罢,叶懿川忍笑,说:你觉得如果我穿,会怎么样? 梁成轩:你是问漂不漂亮,还是问我会怎么样? 只是区区的一句话,叶懿川已经想象出梁成轩对他坏坏的笑。 照片中,吊带裙的一侧肩带滑落模特的肩头,叶懿川看着照片,想象当这裙子穿在自己的身上,梁成轩连另一侧肩带也剥落。 思及此,叶懿川只觉得下腹发热,忙不迭地停止妄想。 叶懿川:明天我去格勒诺布尔,有什么话要带给敬行吗? 梁成轩:没有,代我向小魔头问声好就行。 叶懿川努了努嘴巴,回复:不一定能见到他。 梁成轩说的“小魔头”现在是夏敬行的小男友,叫夏琚。 夏琚曾经是一名花滑运动员,在十三岁时因为杀人被管制教育,后来流落进福利院。 两年前,梁成轩对案件重新进行调查,案件得到还原。法庭认定夏琚少时的行为是人身安全被侵犯过程中的正当防卫,夏琚终于能够摆脱“杀人犯”的罪名。 自那以后,夏敬行和夏琚便移居法国,和他们少有联系。 叶懿川这次到法国来的行程不算紧凑,他能腾出一天的时间看一看朋友。和梁成轩一样,比起曾经的床伴夏敬行,叶懿川更想见到夏琚。 叶懿川从见到夏琚的第一面开始,就特别喜欢那个少年。不单单因为他浅色的头发让叶懿川想起陶沛廷,还因为他的遭遇能够让叶懿川产生强烈的共情。 可惜,当叶懿川造访夏敬行位于格勒诺布尔的住处,他得知夏琚在外训练,近期都不在家。 “你不会趁这段时间,带别的男人回来吧?”叶懿川从房间出来,甩了甩戴得服帖的假发。 坐在沙发上的夏敬行托腮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会。” 叶懿川对着落地窗反复看新买的裙子,闻言奇怪地回头,说:“看来你和他的感情真的很好,以至于我这么不受欢迎了。” “当然不是。任何时候,只要你们来,我和夏琚都会高兴。”夏敬行坐直身体,纳闷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在我家试新衣服呢?而且还是女装。” 叶懿川脸上的笑容僵住,说:“之前不是在你的面前穿过?当时你没说什么。” 夏敬行抱歉地笑了笑,说:“不是介意,只是觉得……就算是以前,你也只穿过一两回吧?” 他失望道:“你觉得男人穿女装很奇怪?拜托,你可不是直男。” “对不起,我道歉。”夏敬行举起双手,无奈地妥协。 注视着他,半晌,叶懿川撇嘴,说:“算了,你欣赏不来无所谓。成轩会喜欢的。在成轩的面前,我可以做我自己。” 第17章 正牌与替身-2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瓷砖地板上,梁成轩从法院出来,忽然觉得晃眼。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听出是当事人的声音,梁成轩没有回头,兀自往路边的停车位走。 不料,他才刚走出法院的大门,一旁的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将满满一箩筐的鸡蛋甩至他的脸上。 梁成轩躲闪不及,下意识地闭眼,只觉得脸上和身上真正疼痛,紧接着臭鸡蛋的恶臭味便沾了他满身。 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已被法院门口的警卫揽住。 即便如此,老妇人依然张牙舞爪,要朝梁成轩的身上扑,大喊:“畜生!混蛋!见钱眼开!帮杀人犯洗脱罪名,你迟早要吃报应的!” 梁成轩脱下占满蛋液和蛋壳的西装,被臭鸡蛋的气味熏得有点儿恶心,根本无暇听这老妇人骂了什么。 “你没爹妈是吧?所以才这么没有教养!像你这种人,助纣为虐,为了钱和杀人犯狼狈为奸。你和那对母女一样,是社会的败类!”老妇人瞪得双眼像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梁成轩懒得理她,拿出车钥匙,走向自己的车。 “王八蛋!狗/娘/养的!”老妇人仍在他的身后谩骂。 突然,一道响亮的耳光声,让咒骂声停了下来。 梁成轩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发现是刚刚才当庭释放的当事人。 “你女儿才是狗/娘/养的,正经事不干,勾引人家老公。她活该摔死!”离开法庭后,当事人的脸面变得无比犀利。 眼看着争端重新回到双方的身上,梁成轩冷漠地看着,打开车的后备箱,将西服和解下的领带丢进里面,重重地关上箱门。 无奈的是,梁成轩的头发和脸还沾着蛋液,衬衫、裤子和皮鞋全都不能幸免于难。 用湿巾把污渍擦干净后,他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子恶臭。 驱车回家的路上,他不得不打开车窗。 三个女人一台戏,没想到死了一个,又出现新的角色把戏台子搭起来了。 梁成轩打开车内的音响,听着厚重的交响乐,心情渐渐地趋于平静。 途中,梁成轩通过手机地图找到距离家最近的干洗店,直接把可怜的西服送进去清洗和保养。 店员收到这样一件西服,面露难色,不禁用好奇的目光观察梁成轩,大约心里在猜测他遇上了什么事。 梁成轩看他长得还不错,笑道:“是被坏人欺负了哦。” 对方微微一怔,腼腆地笑了,为他的西服做了登记,说:“洗好后会通知您来取。” “嗯。”梁成轩托腮看了他一会儿。 奈何臭鸡蛋的气味实在难闻,梁成轩实在提不起兴致,最后选择在简单的道别后离开。 诚然,梁成轩有过比此时更难堪的时候,不过那并不足以让他在难堪的时候过度地保持从容。 乘坐着电梯上楼,梁成轩忍不住在心中抱怨电梯为什么不能上升得快一些。 他非常想马上回到家里,干净洗澡,把身上这层味道洗得干干净净,虽然他知道之所以能闻到这股气味,大约是心理作祟。 终于,看见楼层抵达,电梯门没有完全打开,他立刻往外走。 然而,他却因为看见站在家门外的人,脚步生生地停了。 “懿川?”梁成轩惊讶极了,不只是因为叶懿川的等候,更因为他此时的穿着。 他披着一件白色的女式短款西装,西装里是一条点缀着蕾丝的黑色双层蛋糕裙,他将眼妆化得深邃,唇色像是被鲜血染红般炽烈。黑发和红唇都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清透,那双裙下的长腿同样白得像浸泡在牛奶中。 面对这样的叶懿川,此时狼狈至极的梁成轩无奈地苦笑。 叶懿川在梁成轩的家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他知道梁成轩要出庭,估摸着结束的时间,想在这里给梁成轩一个惊喜,没有想到却看见这样的梁成轩。 顿时,叶懿川所有愉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关切道:“这是怎么回事?” 梁成轩不禁庆幸自己已经把西服留在干洗店,开门后道:“帮‘杀人犯’洗脱罪名,让死者家属不开心了呗。” 这么轻描淡写,叶懿川听得更加心疼。 他跟着梁成轩走进门内,门才刚刚关上,他立即自后方抱住梁成轩,手中的包随之掉在地上。 梁成轩还没来得及换鞋,失笑道:“我身上很脏哦。” 叶懿川收紧胳膊,闷声道:“不脏。梁律师是最干净的。” 梁成轩的心中微微一颤,转身见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不禁皱眉。 叶懿川抚着他的脸,看了他片刻,将吻贴在他的唇上。 大概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唇,梁成轩这样想着,扶着他的后颈,回吻过去。 叶懿川张嘴,用舌尖挑逗他的唇瓣,在他伸出舌时,舌尖轻轻地触碰。 不消片刻,两张嘴便密不可分地贴近,舌也伴着湿润的唾液声纠缠在一起。 披在肩上的西服落了地,叶懿川拥着梁成轩的身体,往他的衬衫上抓了又抓,将衬衫的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好让双手能贴着他背上的皮肤游巡。 叶懿川的女式香水有花草的清香,与梁成轩身上的气味混在一起,令梁成轩感到一丝不适。可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叶懿川的肩膀和手臂,双手放在他的身后时,把蓬松又柔软的蕾丝抓在手里。 随着亲吻和抚摸,叶懿川忍不住往梁成轩的腹部用力贴,趁着梁成轩吻他的耳朵,他控制着发颤的呼吸,低头解梁成轩的皮带。 正在这时,梁成轩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叶懿川抬头,急切又不解地看他。 “不行,身上实在太脏了。我先去洗个澡,你等我一下。”梁成轩看见他的裙子似乎也脏了,不由得皱眉,抱歉地笑,“把裙子换下来吧。对不起,弄脏了。” “我说了不脏!”话毕,叶懿川把他推往鞋柜,身体紧接着贴近他的身体。 热令梁成轩有一瞬间的失神,可很快,叶懿川的手抚摸他的脸颊,迷离的双眼注视他的眼睛,话说得像是唏嘘,重复道:“我说了不脏。” 梁成轩的手搭在他的后/腰,他的话说着,梁成轩感觉他的身体渐渐下沉。隔着柔软的布料,梁成轩联想到裙下的触感,忽然笑了。 他托起叶懿川的下巴,说:“真是盛情难却。” -------------------- (略) 第18章 正牌与替身-3 上回,叶懿川留下来的连衣裙被梁成轩用西装的衣罩罩着,挂在衣柜里。 看见梁成轩这样珍惜地处理自己的裙子,叶懿川满意地笑。 他取出那条裙子,往梁成轩的身上比了比,笑道:“穿这个给我看?” 坐在床上的梁成轩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笑道:“还是别了。这么漂亮的裙子,穿坏了怎么办?” “怎么会穿坏?你的身材和我又没差多少。你刚刚明明答应我的。”叶懿川嘟哝道,“精/虫上脑的时候信口开河?渣男。” 他们两个就不需要批判谁是渣男了吧?梁成轩觉得好笑,但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他接过裙子,叹了一声,说:“好,我穿。不过,我只穿这一次,没有下回了。” 叶懿川连连点头,坐在床上,等他进衣帽间换衣服。 诚然,叶懿川有很多情人,他们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数被叶懿川调/教得听话又体贴。但是,从没有一个人能让叶懿川这么在意。 梁成轩有时候乖顺,有时候拒绝。大概是因为叶懿川懂得,梁成轩真正想拒绝的时候,不会给人留任何余地,所以每当梁成轩表现出乖顺,叶懿川便会觉得他待自己是异于常人的体贴。 叶懿川等了片刻,终于等到梁成轩走出衣帽间。 看着梁成轩穿着自己的裙子,叶懿川不由得错愕。 虽然梁成轩刚才答应得老大不情愿,可是走出衣帽间时,却是十分从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穿了女装感到羞耻。 他甚至穿了上回叶懿川留在这里的高跟鞋,看起来挺拔又颀长,靠在门框上,慵懒地朝叶懿川笑,说:“叶总,满意了?” 叶懿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俊不禁,点头道:“满意,非常满意。” 梁成轩好笑地摇头,要大步朝他走,却发现高跟鞋穿在脚上,格外艰难。 见他步履蹒跚地走来,叶懿川连忙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亲。 亲着亲着,梁成轩终是因为站不稳,跌坐在床上。 叶懿川往梁成轩的腿上坐,坐在裙子上,像是坐在柔软的云朵里。他舔/尝着梁成轩的唇,心想云里是不是结了冰,这么硬。 “你要把腿上的汗毛刮干净,不然看起来怪怪的。”叶懿川的指尖滑过他的脸颊,笑盈盈地说。 梁成轩哭笑不得,说:“我就穿这一回。” “哦。”叶懿川才努起嘴,就被他亲了一下。 “好看吗?”梁成轩揉着他的头发,问。 叶懿川点头,笑说:“好看的。” “嗯,你喜欢就好。”说着,他低头在叶懿川的颈上亲吻。 他轻柔的呼吸让叶懿川的身体发麻发/酥,叶懿川深吸了一口气,捧起他的脸来亲。吻毕,叶懿川说:“下回穿裙子上我。” 闻言,梁成轩微微错愕,随即将他抱起,丢在床上。 叶懿川大吃一惊,可并没有坐起,因为他知道,梁成轩很快就会压住他。 梁成轩压在他的身上,裙裾像是伞,完美地将他们遮盖。 “为什么是下回,不是这回?”梁成轩捏着他的下巴,笑着问。 叶懿川的眉目带笑,曲起腿,将膝盖收进他的裙下。 梁成轩抓住他不安分的腿,问:“怎么最近这么喜欢裙子?” 他怔了怔,很快换上坦然地笑,天真地问:“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我只是有点儿好奇。”梁成轩倒在一旁,抚摸他因支起而裸露在睡袍外的腿,“你想过做手术吗?如果以后有机会。” 闻言,叶懿川放平腿,转头问:“做什么手术?” 见他的面色变得严峻,梁成轩同样敛容,考虑了一番措辞,说:“就是,变成女人。” 叶懿川听得心头发颤,目光变得冷了些,问:“我为什么要变成女人?” 即便往日里能言善辩,面对叶懿川的问题,梁成轩居然哑口无言。 “是因为只有变成女人,才可以穿裙子吗?”叶懿川坐起身子,不悦地追问,“男人不可以穿裙子。如果喜欢穿裙子,就是因为想变成女人?” 梁成轩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见他的眉宇紧皱,脸颊因为愠然而泛红,梁成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也觉得身为男人,穿女装很不正常吧?”叶懿川说着跪起来,要把他的身体扳过去,冷冷地说,“转身,把我的裙子脱下来。不让你穿了。” 梁成轩正为他的气恼而担心,没有想到他居然这样说,忍不住扑哧笑了。明明拉链已经被叶懿川拉下来,梁成轩依然抓住敞开的背部衣料,回头道:“不脱。我要穿着。” 叶懿川一怔,撇开他的双手,气道:“赶快脱!你是男人,为什么要穿裙子?快脱下来!” 明明是叶懿川要求他穿的,梁成轩在心里苦笑,面上装出倔强的模样,说:“是男人为什么不能穿裙子。我喜欢穿,我就不脱!” 叶懿川终是被他逗笑了,没好气地给他白眼,重重地往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瘫坐下来,道:“你喜欢穿?你干吗喜欢穿?”话音刚落,他便见梁成轩朝自己扑来。 转眼间,他再度被梁成轩压在身下。 他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会儿,直到梁成轩将他的双手压制在枕头上。 “你说我干吗喜欢穿?”梁成轩的裙裾再次摩擦在他的腿上。 因为拉链已经解开,裙子的一字肩随着梁成轩的弯腰而滑落。叶懿川看着他半遮半掩的胸膛,俄顷,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穿女装了。” 梁成轩听罢微怔,俯身贴在他的耳畔,讨好道:“别嘛。还穿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穿漂漂亮亮的小裙子。既可爱,又诱人。” “那么多女人穿裙子,你看她们穿去。”叶懿川撇开脸,赌气道。 “我不要。她们没有这玩意儿……”梁成轩空出一只手,“不喜欢。” 叶懿川听得心中一动,转回脸,立即被梁成轩吻住了。 吻了片刻,梁成轩抚摸他的脸颊,说:“不生气了。嗯?” 叶懿川的气原是快消了,偏偏听他这么说,委屈又泛上心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喜欢穿。怎么了?别人不让我穿,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也不让?!” “让、让。怎么不让?非但让你穿,还喜欢看你穿……”梁成轩看他气得蹬腿,连忙把他压住,哄道,“也会陪你穿。好吗?” 听完梁成轩的话,叶懿川愣住了。他觉得心很暖,暖得像是一汪要化开的春水,可这汪春水却动荡着不安。 叶懿川觉得此时的梁成轩有点儿陌生,不太像以往总是有分寸的他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了一阵,叶懿川呆呆地唤:“成轩。” “嗯?”梁成轩温柔地看着他的眼。 “你爱我吗?”叶懿川忐忑地说出这个沉重的字眼。 梁成轩微微一怔,微笑说:“我希望你快乐。” 这话像是一句带着魔法的咒语,往叶懿川的心头轻轻一点,温暖的春水便迅速结成冰冷的湖泊。他苦涩地笑了笑,心想也是,他作为一个已婚的男性,凭什么要求梁成轩说爱呢?这就是梁成轩的分寸,他向来总是有分寸的。 “嗯。”叶懿川捧着他的脸,感激地笑,“成轩,谢谢你。” 梁成轩问:“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叶懿川吻着他说。 这样的叶懿川,梁成轩当然接受。他想不到不接受的理由,但也没有向叶懿川解释,自己之所以会问关于手术的原因。 再见到叶懿川以前,梁成轩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穿女装了。 所以,上一回看见叶懿川穿JK制服,梁成轩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不过,在那个记忆翻涌的夜晚过后,不知道叶懿川想到了什么,再也没有穿着女装出现过。 直到不久前,他再一次穿着精美的裙子出现在梁成轩的视频电话里。 少时是为了躲避追债的人,所以穿上女装;最近是为了躲避记者和私家侦探,所以穿了女装……梁成轩原以为叶懿川每次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才穿裙子,现在才终于想明白,他说不定是为了穿裙子,才想出这些客观存在的理由。 这样挺好的。梁成轩想不出有什么不好。 只要叶懿川能够开心,梁成轩觉得无所谓。 再者,叶懿川穿女装的样子,的确是迷人又可爱的。他一直都是。 星期五,梁成轩积累了一些工作没能做完,虽然接到一些邀约的消息和电话,可他全得很遗憾地以加班为由拒绝。 不知不觉间,梁成轩工作至深夜。 他看了一眼电脑的时间,见是晚上十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餐。 梁成轩将桌上的文件和案宗收拾好,放回文件柜,拿上西装往外走。 路过合伙人厨房的门外,梁成轩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往里一看,见是另一位合伙人和他的男友。 “哟,还没走?”梁成轩朝里抬了抬下巴。 两人正在吃饭,闻言往外望。 牟云笙说:“你居然还在,真是少见。吃了没?” “没,正要出去吃。”梁成轩看了他身边的男人一眼,夸张地叹气,“唉!我太可怜了,没有娇妻给自己送饭吃。” 话毕,牟云笙的男友立即面露困窘,客套地问:“梁律师,你要不要吃点儿?这边还有一份饺子。” “不啦,不敢和牟律师抢吃的。否则,明天指不定有多少额外的工作量给我呢。”见他听得面红,梁成轩笑道,“走了,慢吃!” 牟云笙将一个饺子夹进自己的碗里,淡漠地回答:“好走不送。” 瞧他小气的样子,梁成轩嗤之以鼻,满不在乎地往电梯走,拿出手机,打算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不料,他才将手机掏出来,便看见叶懿川的视频来电。 梁成轩勾起嘴角,接通来电,见画面中的叶懿川穿着西装,心底不由得有些失望。 “叶总,有何贵干?”梁成轩按下电梯按钮,问。 叶懿川好奇地凑近镜头,问:“你还在事务所?” “嗯,我太可怜了。加班到现在还没有吃的。”梁成轩叹气道。 听罢,叶懿川的目光变得充满怜悯,说:“到我这里来吗?我让私厨过来。” 去他家?梁成轩不免犹豫。 “来嘛。是我刚买的房子,在谷米胡同。还没人知道呢。”叶懿川想了想,又补充说,“小玉米也不在。” 梁成轩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解释,走进电梯轿厢,说:“他在我也欢迎。” 闻言,叶懿川正色道:“不行。从现在开始,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可以有第三个人。” “第四个人呢?”电梯里的信号不好,梁成轩感觉信号有些延迟。 “没有第三个,哪来的第四个?我给你发定位,赶紧来。我等你。”叶懿川说完,冲着镜头飞吻,挂断了电话。 第19章 正牌与替身-4 谷米胡同不难找到,但是挨家挨户地找门牌号,则让梁成轩费了不少功夫。 他本就饿得慌,深夜走在胡同里,更是意兴阑珊。 好在他还没有走到胡同底,在路上偶遇了叶懿川的私厨。 对方看见他,惊讶地笑了,问:“来找懿川吗?” “嗯。21号……还要走多远?”梁成轩往胡同的深处望去。 她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说:“前面,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的就是。今晚是红酒炖牛尾,祝你用餐愉快。” “谢谢,辛苦了。”梁成轩对她点头,见她要走,忽然问,“对了,最近还去了哪里给懿川下厨吗?” 闻言,她眨了眨眼,似乎对梁成轩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诧异。她微笑道:“这是我和懿川之间的秘密,不方便告诉你。” 这答案在梁成轩的预料之中,他耸了耸肩膀,说:“好吧,谢谢你准备的晚餐。” 来到谷米胡同21号的门外,梁成轩敲了敲门。 不过多久,叶懿川自里面开门,对他笑道:“欢迎回家。” 对此,梁成轩笑了笑,见他把拖鞋摆在自己的脚边,便换了鞋,走进屋里。 这是一套带天井的房子,除了卫生间外,所有的区域都是开放式。 梁成轩来到这里,发现餐桌摆在天井里,头顶的天空被城市的霓虹灯染成紫红色,屋内没有开灯,餐桌上的香薰蜡烛亮着淡淡的、芬芳的烛光,看起来格外温煦。 天井旁同样点了很多蜡烛,看得出来,叶懿川进行了很精心的准备,亦或者,是他安排人准备的。 梁成轩把脱下的西服挂在衣帽架上,兀自走向餐桌,落座后用热毛巾擦手,问:“你吃过了吗?” 见他一点儿也不为这样浪漫静谧的环境所感动,叶懿川不满地皱了皱眉,在他的近旁坐下,说:“吃了晚餐,不介意再陪你吃一点儿作为宵夜。” 梁成轩笑着看了他一眼,从锅里夹出一块牛尾,用餐叉取了一点肉,送进他的嘴里。 叶懿川满意地微笑,往杯子里倒红酒,说:“酒醒过了。” 梁成轩点头。 他津津有味地吃牛尾,叶懿川托着腮看,想了想,说:“以后常来这里吧?就我和你。” “行。”梁成轩不假思索地点头。 叶懿川惊喜道:“真的?” “嗯。”梁成轩问,“是担心大小姐找到我家去吗?” 闻言,叶懿川不好意思地笑,点了点头。 梁成轩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无所谓的。反正,如果不来这里,我平时也不一定回家。” 叶懿川正为他这么轻易的答应而高兴,听见他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 梁成轩瞥见他的笑容慢慢消散,放下餐叉,抬起他的下巴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尽管心中依旧苦涩,但笑容依旧很快回到叶懿川的脸上。 黑胶唱片播放着大提琴乐曲声,在无人说话的环境里,伴着烛光,音乐更加悠扬。 叶懿川欣赏着梁成轩吃饭的模样,时不时喝一口酒佐味。 梁成轩的侧面格外英俊,轮廓清晰的五官透出好似少年人的意气,经由烛光的晕染,长长的睫毛、笔挺的鼻梁,都像是染上了温柔的味道。 叶懿川着迷地看着他的耳朵,连他的耳朵也觉得十分好看,如果梁成轩打耳钉或耳洞,会选怎样的珠宝作装饰? 其实,叶懿川一直很意外,他以为像梁成轩这样放荡不羁的个性,少不了打耳洞或唇钉,但没有,梁成轩的身上干干净净,好像他的职业一样正派。 叶懿川搭着腿,脚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摇晃,最终,拖鞋落在地上,声音很轻。 脚踝忽然开始发痒,梁成轩手中的刀叉顿了顿,看向叶懿川。只见后者依旧托腮,眼睛里映着温柔的烛光,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一抹无辜的笑意。 叶懿川笑得这么无辜,看他的眼神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但是,梁成轩不需要低头就已经知道他在餐桌下做了什么。 感受叶懿川的脚趾撩进他的裤腿里,沿着袜口摩挲,想要把袜子脱掉。梁成轩放下刀叉,似笑非笑地看他,问:“这周过得好吗?” 叶懿川耸肩,说:“还行。想着要做春季的新品设计,偶尔有点儿心烦。” “明年春天的设计,打算是什么做主题?”梁成轩好奇地问。 “海洋生物。”他歪着脑袋,“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公司的设计感兴趣了?头一回听你问。” 梁成轩失笑,道:“因为,如果我不问点儿什么,恐怕就得做点儿什么了。” 闻言,他挑了一下眉,看梁成轩的眼神更加迷离。 梁成轩靠近他,撩起他帽衫的抽绳,用绳尾的结轻轻撩拨他的脸颊,悄声问:“今天怎么没穿女装?”在视频电话里,叶懿川穿着西服,梁成轩到这里后,发现他换上了休闲服,但不是女装。 叶懿川垂下眼帘,看他靠近的唇,喃喃问:“你喜欢我穿男装还是女装?” “都喜欢。”梁成轩呼出的气落在他的唇上。 纵然如此,叶懿川想起上回梁成轩问他想不想做手术,依旧心存芥蒂。如果一直纠结于同一个问题,就会让梁成轩觉得没意思了,叶懿川了解他,微笑道:“既然这样,我穿男装也没关系吧?我是男人,不就该穿男装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成轩觉得他说的话里有几分不自知的委屈。可既然他不愿意坦白,梁成轩便不揭露,勾起嘴角,笑道:“无所谓,反正最终……是不穿的。” 听罢,叶懿川忍不住笑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梁成轩的唇。 随即,梁成轩勾住他的腰,把他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叶懿川低头看梁成轩解开休闲裤的抽绳,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嗯……”他舒服地吸一口气,把嘴里的酒渡进梁成轩的嘴里。 梁成轩的鼻尖蹭着他的耳背,时不时亲吻他的头发,他真实的头发。 叶懿川低头,任梁成轩亲吻他颈后发根细细的绒毛。 杯中的红酒没有喝尽,叶懿川便开始发抖。他转身拥紧梁成轩的肩膀,问:“成轩,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梁成轩抬头,疑惑地看他。 叶懿川的心中一阵悸动,难以掩饰彷徨和期待,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吗?如果我不离婚。你有那么多人可以喜欢,和我在一起,很冒险,而且迟早会腻味。你能继续和我在一起吗?不再和其他人交往,只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房子、股份,我都想办法给你。我会变乖,只等着你。你别和其他人睡了,行吗?” 不知是不是户外的风将烛光吹得晃动,梁成轩感觉他的目光也在晃动。梁成轩的心急速地跳动着,盯着他的眼睛问:“最近不是为春季的设计心烦吗?怎么还想了那么多问题呢?” 叶懿川听得慌了,按住他的手,问:“是需要我离婚吗?如果是,现在还不行。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愿意离婚。” “我不需要你离婚,我需要你的现在。”梁成轩撇开他的手,吻住他始终想开口说话的唇。 “嗯……”叶懿川的舌被梁成轩收缴,吐不出字,心跳快得想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过于悸动的痛苦让他不得不抛去杂念,拥紧梁成轩的身体,把热吻送进他的口中。 叶懿川把谷米胡同21号的钥匙给了梁成轩。 他们约定只要彼此有时间,每个周末在这里度过。叶懿川希望梁成轩搬到这里住,不过梁成轩没有照做。 叶懿川的行为在梁成轩看来有些怪异。购置一套房子给情人住,这样的事情很多人都做,不过,每当梁成轩想到叶懿川还有别的情人,又忍不住觉得好笑。难道,他要给每一个情人都买房吗?真是清闲又周到。 梁成轩料想,叶懿川应该是知道自己会被嘲笑的,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这让梁成轩觉得莫名其妙,直至一个可能浮上他的心头。 难不成,叶懿川真的打算永远和他在一起?为了他,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Kuroki,冒着身败名裂、前功尽弃的危险和石嘉龄离婚? 梁成轩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担心事实果真如此,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可以和叶懿川在一起吗? 不可以,永远不可以。 所以,叶懿川什么时候会对他腻味,去找另一份安定?那个叫做郁弭的司机,看起来不错,难道叶懿川不喜欢他? 一个周末,梁成轩由于工作的缘故,必须去外市调查一桩刑事案。他为此没有和叶懿川见面,也没有去谷米胡同21号。 待梁成轩回律师事务所,助理告诉他,一个品牌西服的定制店给他送来了两套西服,放在他的休息室里。 定制的西服很贵,梁成轩只做了四套,分别在不同的场合轮流穿。上一回在法院的门前被砸臭鸡蛋后,他曾想过放弃那件西服,再做一套新的,可终究没舍得花那笔钱。 回到休息室,梁成轩解下领带,从衣柜里取出新的西服看了看,又挂回衣柜里。 他打开手机,在拨号界面输入叶懿川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梁成轩道:“你帮我定的西服吗?”叶懿川是少数几个牢记他衣服尺码的人。 “嗯,对。上回你的西服被坏人弄脏了嘛。”叶懿川笑道,“喜欢吗?” 梁成轩笑着说:“喜欢,谢谢。” “下回穿给我看吧。”叶懿川道。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嗯,必须的。” 叶懿川听罢笑了,过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失落很多,说:“成轩,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你是不是躲着我?” 梁成轩微微错愕,面不改色地说:“没有吧?只不过是你的工作忙,我们不一定能约得上。” “那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吗?”叶懿川问。 他皱眉。 “15天,半个月了。”叶懿川低落地说,“你也没去谷米胡同。” 没有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梁成轩始终眉头紧蹙,不禁心疼,说:“你约个时间,我们一定见面。好吗?” 叶懿川不知有没有听见,问:“你是不是和别人交往了?” 梁成轩无辜地苦笑,说:“没有,我出差去了。” “出差的时候,没有和别人睡吗?”他继续问。 “懿川。”梁成轩加重语气,轻微地责备,“不能这样。我说过下次见面的时间由你定了。” 半晌,他笑了,说:“好。那圣诞节吧?圣诞节,我们去日本。” 梁成轩置疑道:“圣诞节,你不和家人一起过吗?” “我哪儿来的家人?”叶懿川冷冰冰地反问。 梁成轩只好在心里喊投降,妥协道:“好吧,我去办签证。” 第20章 正牌与替身-5 圣诞节还没到就下起了雪,这在析津实属罕见。 梁成轩自南方出差回来,从机场驱车回律师事务所的路上,看见雪花飘落在寺院的金顶红墙,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美感。 梁成轩喜欢雪,雪花多少平复了他浮躁的心情。 这回去南方,梁成轩遇上一件糟心事。他发现他的当事人骗了他,一些当事人曾经说过的证据其实是伪证,这让案件接下来的处理十分棘手。 但梁成轩确认这件事时,他几乎气得动手打人。他最后忍耐下来,想打人的心情却一直还在。 梁成轩不久前曾和叶懿川约定圣诞节一起去日本,现在情况有变,他不知道如何向叶懿川解释才好。但另一方面,梁成轩又隐约庆幸这样的变故,让他终于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失约。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的时间,莫兰辛顿律师事务所很早就布置出圣诞节的氛围。 电梯的出口处摆放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树下摆满装饰用的礼物盒,大家都知道包装纸内全是泡沫。 梁成轩的心情不好,不愿与前台打招呼,兀自往里走。 没有想到,当他经过前台,前台起身叫住了他。 梁成轩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她。 “Kuroki珠宝的石嘉龄石总来了,她在您的办公室等您。”前台谨慎地说明。 闻言,梁成轩皱起眉头,很快发现前台看他的眼神中藏有些许猎奇的意味。他不作理睬,也没有说感谢,走进事务所。 Vera看见梁成轩,同样紧张。她早早地从工位起身,待梁成轩走近,小声道:“为石总准备了茶点。” “嗯,辛苦了。”梁成轩问,“下午十六点的日程还在吗?” 她点头。 “往后推一下吧,要是问起,就说是她来了。”梁成轩说着,把公文包交给Vera,空手走进办公室内。 石嘉龄的面前摆着精美的茶水和点心,茶具全是来自英国的古董。不过,她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析津城若有所思,分明对茶点毫无兴趣。 她看见梁成轩推门入内,修得细致的眉傲慢地挑了一下,勾起嘴角,问候道:“梁律师,好久不见。” “确实,没有想到您会大驾光临。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梁成轩解开西服纽扣,在单人沙发坐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这场初雪吗?” 她轻声笑,说:“你说话还是那么好听。” 梁成轩耸肩,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我对待美人的一贯态度。” 她歪着头打量他片刻,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衣袖,淡淡地说:“袖扣不错。” 闻言,梁成轩的心头一紧。这是叶懿川送的,不知道石嘉龄是否有所察觉。对石嘉龄对视数秒后,梁成轩确定了心中的答案,坦然地说:“叶总的作品向来优秀。” 石嘉龄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很多。 “明人不说暗话。”石嘉龄从手袋里拿出几张照片,丢在茶几上,“我要你马上离开叶懿川。” 不需将照片拿起来,梁成轩毕竟认出照片的内容。那是他和叶懿川一同出入谷米胡同的照片,他以为叶懿川之所以把地点选在那里,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但现在看来,要么是叶懿川疏忽了,要么是石嘉龄的私家侦探业务能力太强了。 “石总对叶总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吗?”梁成轩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问。 石嘉龄耸肩,说:“没有。对他,我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只不过你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早在石嘉龄没有和叶懿川订婚以前,她就发现叶懿川对爱情的不忠。那时,叶懿川不但常常和不同的人发生一/夜/情,还和夏敬行保持着稳定的性关系。 夏敬行没有离开Kuroki以前,是大中华区的设计总监,而叶懿川是首席设计师。两人在工作中合作甚密,私底下的关系又在公司成为话柄。 为了让二人分开,石嘉龄让梁成轩介入二人之间,同时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可惜,现在那两个人确实分开了,倒不是因为梁成轩的原因。而梁成轩似乎接替夏敬行,成为石嘉龄新的眼中钉。 事情迟早会来,梁成轩不对她的要求感到惊讶,但着实有些费解,问:“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石总您这么有魅力,为什么不尝试亲自抓住叶总的心?再者,就算我离开了,只要叶总不愿忠于您,他还是会找新的人,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抓住他的心?”石嘉龄反问。 梁成轩不解地皱眉。 “家里养的狗喜欢在外面玩,是他的天性使然。做主人的,对天性约束,不是虐待宠物吗?”石嘉龄微微抬起下巴,“但是,狗狗如果老想着到别人的家里去,就该好好管一管了吧?” 听罢,梁成轩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似乎对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低声笑起来。笑罢,她重新板起脸面,说:“我来的目的,已经向你说清了。你的海外账户应该没有变吧?等你离开,我会再给你一笔辛苦费的。你把懿川照顾的很好,谢谢你。” 梁成轩暗暗吁了口气,问:“如果我不离开呢?” “什么?”她侧耳听,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 梁成轩微笑道:“石总,您应该很清楚,我是刑事律师。比起其他律师,刑事律师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特别会查案。您相不相信,只要我不想离开叶懿川,你阻止不了我。您要是阻止,说不定我们会争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富豪在发家的路上能做到对得起天地良心。我一穷二白,无所谓,但Kuroki对您来说,应该是至关重要吧?否则,您也不会和叶总结婚了,对吗?” 听着听着,石嘉龄的面色慢慢地变惨白。半晌,她冷笑道:“区区一名律师,居然有通天的本领吗?” “您要不要试试看,我有没有呢?”梁成轩轻声问,“别忘了,我和叶总的关系比您想象的好得多。” 听到这里,石嘉龄撇开脸,不再看梁成轩。 梁成轩仍想着她刚才用于叶懿川身上的比喻,心中多不耐烦,正要起身请她离开,她却重新看了过来。 “你对叶懿川真是情深义重,可惜,他只是把你当做替身罢了。”她不屑地笑道。 梁成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 “叶懿川之所以对你特别好,只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他一直惦记的人罢了。”说着,石嘉龄从手袋里拿出一张旧照片,“这个人叫陶沛廷,花马州人,十六年前死了。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真是惊讶得不得了。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我真要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你看看,是不是长得很像?简直一模一样。除了你的鼻尖上,没有痣。” 话毕,她将照片丢在梁成轩的面前。 照片中的少年染着紫灰色的头发,刘海遮住眉,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梁成轩拿起照片,看着少年痞气十足的笑,像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不禁觉得滑稽。 “想不到吧?叶懿川居然是一个那么念旧的人。我也想不到。我更想不到,你竟然会当真。梁律师,这可一点都不像精明的你。”石嘉龄说。 梁成轩把照片丢在茶几上,没有吭声。 “你想查Kuroki,可以,随便你查。不过……和你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人那么多,你觉得,如果律师协会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做?”自信重新回到了石嘉龄的脸上,“你说,会不会在你查到Kuroki的黑料前,律师证就没了?” 梁成轩的目光变得冰冷。 石嘉龄仍笑着,说:“我要的不多,只是希望你离开叶懿川罢了。何况,介入他人的婚姻,本来就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对吧?梁律师。” 在石嘉龄离开以后,析津的雪似乎变大了。 梁成轩站在窗户前发呆,望见城市慢慢地、慢慢地被白雪覆盖。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白雪面前仿佛都黯然失色。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但雪依旧没有停。 梁成轩从小生活在南方,十七岁以前从来没有看过雪。但是,那时候的他非常可笑,明明连雪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却可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无凭无据。 庆幸的是,命运最终将他点醒。 虽然,代价对他而言沉重了些。 待夜幕降临,梁成轩打开手机,取消了平安夜飞往羽田的航班。他找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思忖过后,没有把消息告诉叶懿川。 他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手机里。 看见来电号码,梁成轩愣了一会儿。最终,来电铃声停止前,他想起接听电话:“喂?吴警官。今天怎么想到联系?” “成轩,浚邦下个月就出狱了。你还记得吧?”吴文雄说。 第21章 不良与优等-1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没有想到半路居然下起大雨。 陶沛廷从没有穿雨衣的习惯,冒着雨一路往前开,到了陶浚邦的家门口,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幸好帮陶浚邦借的书放在塑料袋里,书包虽然湿得能养鱼,书倒是没什么大碍。 最令陶沛廷烦躁的,是他的摩托车熄火了,怎么打都打不着。但发生故障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他把摩托车推进陶浚邦邻居家的修车铺里,喊:“刘叔!修车!” “哇,阿廷,你搞什么?湿成这样!干吗不穿雨衣?”刘叔捧着饭盒从里面出来。 “没雨衣!”陶沛廷抹掉脸上的雨水,衣服上的水沿着裤管往下流,不一会儿就在铺子里造出一个水洼,“车熄火了,你给看看。” 刘叔吃着饭,绕着摩托车看了看,说:“你什么时候要?” “不着急,你吃完再弄吧。我上我哥那里去,晚点儿过来。”有点儿冷,他打了个抖。 “行。你吃了没?”刘叔问候道。 他摇头,将书包甩在背上,说:“走了。慢吃!” 走到修车店的门外,陶沛廷惊讶地发现陶浚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家门口,正皱眉望着他。 陶沛廷冲他咧嘴一笑。 “你干吗这样?”见陶沛廷朝自己跑来,陶浚邦不满地问。 陶沛廷无辜地反问:“我怎样?” 他翻了个白眼。 陶沛廷仍然笑着,看见陶梁兰玉正在天井旁收拾餐桌,喊道:“小妈!” 陶梁兰玉的背影顿了顿,回头看见他浑身湿透,大吃一惊,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湿成这样了?” “我给我哥送书,没想到半路下雨了。”陶沛廷拿出包在塑料袋里的书递给陶浚邦,把书包随意地丢在门边,往里走。 陶梁兰玉催促道:“快进来、快进来。浚邦,你给阿廷找衣服换一下,等会儿感冒了。阿廷,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陶沛廷往楼上走。 “那赶快换衣服,下来吃饭。我们也是刚吃完。”陶梁兰玉捧着收拾好的餐具,走进厨房。 寒假期间,陶沛廷的妈妈出狱了,没过多久就重操旧业。随着妈妈出狱,陶沛廷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他真不知道于淼怎么想的,一个初中文化水平的老鸨,非要儿子往知识分子靠拢。所以,陶沛廷在家的时候,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能做,烦得要死。 最近期中考快到了,于淼更是异想天开,让陶沛廷立下“军令状”,如果考试成绩不进入年级前一百名,就打断他的“狗腿”。陶沛廷十分佩服她的志向远大,怀疑她是不是在监狱里伙食太差,导致营养不良,变傻了。 陶沛廷答应她的成绩是年级前一百名,现在他第几名?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考第几名,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考了几分。 不过,陶沛廷知道她这是恨他不给自己争气,毕竟,情敌的儿子回回考第一,这口气对于淼这样的刚烈女子而言,实在是很难咽下去的。 虽然于淼自己是第三者,不过她恨陶梁兰玉。她恨陶梁兰玉给陶佑圣生了第一个儿子,恨陶佑圣始终对这对母子念念不忘。她恨透了自己入狱期间,丈夫三天两头到情人的家里搭伙过日子。她的恨太泛滥了,以至于殃及池鱼。 于淼出狱到现在,快四个月了。这四个月里,陶沛廷挨骂是家常便饭,挨打则是看于淼的心情。因为她知道陶沛廷和陶梁兰玉母子的关系很好,觉得陶沛廷背叛了她。可是,因为陶佑圣在,于淼对陶梁兰玉母子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把火气往亲儿子的身上撒。 “你的背上怎么回事?”看见陶沛廷脱下衣服,陶浚邦皱着眉问。 他回头瞥了一眼,不在意地笑道:“我妈打的。” “为什么?”陶浚邦又问。 “因为我不爱学习。”陶沛廷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满脸的不相信,想了想,问:“你买药擦了没?” “没事儿,皮糙肉厚。这点儿皮外伤,不出一个星期就好了。”陶沛廷脱掉湿透的牛仔裤和内裤,用他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潮湿的皮肤,问,“最近还行吧?爸有空过来看你们吗?” 他点头,说:“上个礼拜来过一次,送钱过来。” “那就好,最近我妈‘疯了’,所以爸挺躲着她。”陶沛廷穿上陶浚邦提供的干衣服,“电吹风借我吹吹。哎,书你看看湿了没?” 陶浚邦把吹风机递给他,说:“我看过了,没事。你的书包,我帮你晾起来了。” “咳!管书包干吗?就一装饰品,不背不让进校门罢了。”陶沛廷说着,打开吹风机,在嗡嗡嗡的风声中吹起头发来。 尽管陶沛廷到的时候,陶梁兰玉他们已经吃完晚饭了。不过,听说他没有吃饭,陶梁兰玉还是专门用微波炉煮了一份米饭,给他做了青椒牛肉盖浇饭。 陶沛廷津津有味地吃着美味的盖浇饭,完全理解为什么于淼入狱期间,陶佑圣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了。 “别吃这么急,喝汤吧。”不一会儿,陶梁兰玉又从厨房里端出紫菜蛋花汤。 “谢谢小妈!”他立刻说道。 陶梁兰玉望着从天井落下来的雨,说:“雨这么大,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儿吧?你妈妈知道你过来吗?” 陶沛廷怎么可能告诉她?笑道:“不知道,她以为我去网吧了。那我住这儿了?” “嗯。”陶梁兰玉点头,朝在客厅里看书的陶浚邦说,“浚邦,阿廷今晚和你睡!” 陶浚邦抬头,看了陶沛廷一眼,说:“好。” 州中和民中一样,只有周六的晚上和周日的白天休息。 陶沛廷这段时间在家里备受学习的煎熬,来到陶浚邦家,吃过晚饭,立即肆无忌惮地开始了网络游戏。 陶浚邦洗完澡,坐在床上读弟弟送来的推理小说。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深夜。 两人在陶梁兰玉的提醒下,熄灯躺在床上。 陶沛廷满脑子都是游戏里的帮会和任务,哪怕闭上眼睛,眼珠子依然转个不停。不过多久,他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小花发来的信息,问周日晚上要不要出去玩。 陶沛廷看见信息,才想起自己忘了把她的手机号码删除,回复道:周日晚上我们学校晚自修。 小花:翘课嘛,有什么关系? 换做是以前,真是没有关系。不过现在陶沛廷已经厌烦了这个小姑娘,所以他决定做一回好学生,说:不行,我答应我妈好好学习了。周日就算了。先这样,晚安。 与小花的晚安信息同时发来的,是Lucy的信息,同样问他周日晚上的安排,想约他去看电影。 这些妞怎么一个个都不好好学习,只想着翘课呢?陶沛廷在心里无奈地笑。但比起小花,陶沛廷最近更乐意和Lucy相处,于是好学生不做也罢,回复道:好,到时候我开车去接你。 陶沛廷发完信息,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陶浚邦忽然问:“阿廷,你最近在和谁谈恋爱吗?” “啊?”陶沛廷惊讶极了。因为陶浚邦在他们全家人的眼中是一等一的好学生,好学生就意味着永远和恋爱扯不上关系。所以,平时与陶浚邦相处的时候,两人从来不谈和恋爱有关的话题。 半晌,陶沛廷含糊不清地说:“不算谈恋爱吧,只是偶尔约会而已。” 陶浚邦沉默片刻,问:“你喜欢过什么人吗?或者,有正在喜欢的对象。” 听他的语气,分明有深入聊一聊的意思。陶沛廷吃惊之余,更为好奇。他抑制着激动的情绪,说:“没有,都是玩得好的朋友罢了。怎么?你恋爱了?不是吧?早恋哦,三好学生。” 陶浚邦听得笑了一笑。 听出他是苦笑,陶沛廷怔了怔,问:“干吗?是哪个女人这么不识趣?被陶浚邦喜欢,还敢端架子?” 不知为何,陶浚邦又沉默了。 这扭扭捏捏的状态实在让陶沛廷喜欢不起来,他不耐烦地说:“喜欢就追呗。拜托,你是全校第一吧?长得还那么帅,喜欢谁追不到?别信什么不能早恋的鬼话,都是老师和家长怕学生不好好学习才立的规矩。再说了,什么叫‘早恋’?你都十七岁了,还早?十七岁杀人越货,都得负刑事责任了。法律都不觉得早,学校凭什么说高中生谈恋爱是早恋?” “什么乱七八糟的?”陶浚邦被他逗笑了。 陶沛廷耸耸肩膀,说:“总之,你喜欢的话就追。其实恋爱很简单的。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你,到手的时候,记得戴套。” “啧!”他重重地咂嘴。 陶沛廷撇嘴,不以为意。 过了很长时间,就在陶沛廷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忽然问:“阿廷,你试过喜欢男生吗?” 听罢,陶沛廷瞬间清醒过来。他转头看向黑暗中的陶浚邦,难以置信地问:“不是吧?你喜欢的人是男的?!” “很奇怪吧?”他失落地说。 陶沛廷别扭地皱眉,半晌,道:“还……好吧。我妈的店有鸭,听他们说,有时候有男人来,是找鸭,不是找鸡的。” 听完,陶浚邦没有说话。 陶沛廷忍不住转身,问:“是什么人?同学?你向他表白过吗?他怎么说?” “这学期我分到新的班级,他是班上的同学。不过,以前我就注意过他。”陶浚邦的声音听起来静静的,“他是个很文静的人,成绩挺好,但是性格孤僻,在学校好像没什么朋友。我的个性,平时在学校,算是和很多人都处得来。可是,面对他的时候,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连话都不会说。我想,这大概就是恋爱吧。” 平时自信又从容的陶浚邦说这样的话,陶沛廷听了,非但不觉得同情,反而有些想笑。不过,他努力憋着,想了想,说:“那你就追嘛。” “不会很奇怪吗?万一,他喜欢的是女生怎么办?他和班上一个女生走得很近,那好像是他唯一的朋友。”陶浚邦紧张地说,“如果他喜欢女生,追求他,他一定会觉得恶心吧?我怕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陶浚邦忧心忡忡的样子让陶沛廷笑不出来了,他吃惊地发现,陶浚邦这是真的恋爱了,和自己那些玩一玩完全不同。陶浚邦是动了真心的。 一个男人?陶沛廷震撼之余,有点儿发懵,是怎样的男人能让他连女人都不喜欢? “肯定不是马上就告白吧?你也说他的性格孤僻,所以更得循序渐进呀。”陶沛廷顿了顿,忍不住说,“哎,要不下回你带给我看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啊?”他惊讶极了,半晌,说,“下个星期,州中和民中打比赛。要不,你到时候来看我比赛,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就这么办。”陶沛廷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第22章 不良与优等-2 清明节过后,天气一天较一天热起来。 眼看期中考试周临近,叶懿川每天都在紧锣密鼓地复习,连体育课也不放过。虽然他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没有家长在身边监督学习,但是他比班上的任何人都在乎考试成绩。原因很纯粹也很肤浅——他想得到期中考试的“奖学金”。 和往年一样,期中考试如果能考进年级前十名,就能得到学校发放的现金奖励,根据学生的名次不同,金额也有不同。 那是学校为了提高学生们的学习劲头和竞争意识设立的奖项,但名义上只说是“奖励”而非奖学金。毕竟,奖项用的是学校的小金库,没有上报教育局的流程。 对于学生而言,他们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考试成绩好,就能得到钱。 对叶懿川来说,哪怕是第十名的一百元,也是莫大的奖励。 “听说这回期中考,我们和民中用一样的试卷。我们学校、民中、镇中和育才四间学校,老师一起出题。到时候还一起算分。”因为爸爸是学校领导,王聿池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很多官方未公布的消息,“镇中和育才就不说了。和民中那帮人比,学校肯定有压力,不愿意输给他们丢脸。所以这回‘奖学金’才多了。” 叶懿川听了恍然大悟,说:“难怪。我说怎么会这样,去年的期末考,第五名到第十名每人只有五十元。” “这回第二名到第四名有三百哎,你加油考哦!到时候,发了钱,一起喝奶茶。”她说完冲叶懿川眨眼,不知为何,笑容忽然收敛了。 叶懿川不明所以,朝她刚才瞄的方向看,见是陶浚邦走过来,不由得惊讶地看了看她。 “会打扰你们吗?”陶浚邦大汗淋漓,手里拿着一个篮球,像是才从球场回来。 叶懿川见王聿池低头不说话,摇摇头。 他笑了,挠挠脸颊,说:“周五我们学校的篮球校队和民中校队打比赛,你们去看吗?” “去民中?”不知为何,叶懿川想起了陶沛廷,虽然他更加毫无根据地想:就算去民中,也未必会见到那个人。 陶浚邦连忙摇头,说:“不,是他们来我们学校。周五下午,放学以后。我是前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是校队的?”叶懿川惊讶道。 “他是队长。”王聿池小声说完,对陶浚邦腼腆地笑了一下。 陶浚邦笑得更不好意思了。 叶懿川看看陶浚邦,又看看王聿池,不禁怀疑陶浚邦是不是主要想约王聿池去看球而不好意思说。不过,看王聿池的样子,应该已经想去了。 “我对篮球没什么兴趣,小池你去吧。”叶懿川说。 王聿池听罢脸刷的红了,说:“干吗我一个人去?你也去呀。” “一起去吧。”陶浚邦补白道。 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非要拉他做电灯泡?叶懿川莫名其妙,心想大概是王聿池矜持的缘故,说:“好吧,到时候一起去。” 听罢,陶浚邦笑着点头,说:“好,周五下午六点十分,在3号场。到时候见。” 王聿池害羞地笑道:“到时候见。” 果然,等陶浚邦离开,王聿池立刻乐开了花。 叶懿川哭笑不得,说:“干吗拉我做电灯泡?你自己去加油不就好了。” 她听罢收敛笑容,皱起眉,不高兴地说:“什么‘电灯泡’嘛。” “还装?”叶懿川好笑道,“嘴角弯得都像是试卷上的红勾了。” 王聿池忙捂住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叶懿川无奈地摇头,继续看书。 “不过,你觉得我和他有可能吗?他是全校第一耶,家里有钱,脾气又好,还是篮球校队的队长。好多女生喜欢他,还有高三的学姐给他写情书。”王聿池叹气道,“我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长得那么清纯可爱,爸爸还是副校长。”叶懿川实在不知道她妄自菲薄个什么劲儿,“何况,他都约你去看球了,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情敌再多都是假象,看他喜欢谁才重要。” “说的也是。”王聿池美滋滋地笑起来。 看她这样,叶懿川真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正等着他这么说,真是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 周五的下午,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起。陶浚邦才离开教室,王聿池便迫不及待地拉上叶懿川去球场。 叶懿川的肚子饿了,问:“那晚饭不吃了?” “看完再吃嘛,他们也是这样的。”王聿池急得踮脚,像是随时准备百米冲刺。 恋爱中的少女真是急切。叶懿川在心里这么说,只好背上书包,跟着她去球场。 没有想到,但他们到达球场,那里已经人山人海。 叶懿川难得看见篮球场有那么多人,这阵势真不亚于学校篮球联赛的决赛。 球赛已经开始,球场的外围站得里三层外三层,更有人端着装了饭菜的饭盒,看样子是打算一边吃晚饭一边享受球赛。 这能好好享受吗?叶懿川很怀疑,但他同时也很羡慕,不禁后悔没有像他们一样,先去打饭。 或许陶浚邦只邀请了王聿池一个女生来看比赛,为了陶浚邦来的女生却远远不止王聿池一个人。叶懿川看见有几个女生的手里拉着横幅,上面写着“陶浚邦加油!”不由得联想起漫画里的流川枫亲卫队。 “哎,那边那个男生是谁?好帅哦!”忽然,一个站在叶懿川面前的高个子女生对她的同伴说。 “哪个?”同伴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惊得捂住嘴巴,激动地说,“好帅!好帅、好帅!是民中的吧?看他的校服,是民中的。” “民中可以染头发哦?”高个子惊讶道。 同伴犹疑道:“应该不可以?可能是违反校规啦。是小混混?” “啊?怎么这样……”高个子遗憾极了,但很快就换了另一副脸面,“可是真的好帅!我的天呐,怎么会这么帅?” 听见是民中的学生,还染了头发,叶懿川打了一个激灵,望向球场的对面。当看见对面人群中的陶沛廷,叶懿川的心猛地向上一提,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尽管陶沛廷没有挤在第一排,但是身材挺拔高挑的他染了一头浅色头发,在人群中格外明显。看得出来,觉得他抢眼的不只是叶懿川,也不仅仅是叶懿川面前的两个女生。对面给民中加油的方阵吵吵嚷嚷、兴高采烈,可热潮好像在陶沛廷的身边就降温了,有几个女生显得格外安静,真不知是来看球还是看他这个观众。 陶沛廷似乎对球赛不太感兴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往球场张望。 叶懿川心虚,生怕他无意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小池。”叶懿川叫住沉浸在球赛中的王聿池,“我先走了。” 王聿池正在兴奋当中,闻言惊讶地说:“干吗呀?比赛才刚开始呢!” “就……”叶懿川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理由离开。 王聿池道:“看看嘛,就几十分钟。反正现在去吃饭,吃完也是回教室自习。少自习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不是答应了陶浚邦吗?” 面对她的坚持,叶懿川不知该说什么。 偏偏王聿池说完,立刻拉住他的手往前挤,一下子挤进球场外围的第一排。 叶懿川吓了一大跳,立刻望向球场的对面。 可是,只是刚才几句话的功夫,陶沛廷已经不在原处了。 叶懿川的心头一敛,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找到陶沛廷。纵然依旧惴惴不安,不过叶懿川还是说服自己放下心来,陪王聿池看球。 叶懿川平时不爱运动,对篮球一窍不通。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看出比赛双方的实力不相上下,这让战况很快就变得十分激烈。 州中作为“东道主”,拥有阵容庞大的啦啦队。 球场上空飘荡着铺天盖地的加油声,几乎全来自州中的学生。 民中的啦啦队尽管势单力薄,可同样不甘示弱,无论篮球队员们是进攻还是防守,他们都拿出全部的热情,不惜声嘶力竭地加油。 “啊!啊!啊!!!加油!州中加油!州中加油!”王聿池一改平时乖乖女的作风,和其他人一起朝着球场大喊。每当陶浚邦拿到球开始发动进攻,她的尖叫声足以刺破叶懿川的鼓膜。 虽然看得出来战局陷入白热化的状态,可叶懿川始终对篮球提不起兴趣。他只顾站在王聿池的身边看,渐渐地,他觉得有点儿无聊。 “叶懿川同学?”旁边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叫道。 叶懿川原本以为自己听错,直至她叫第二声,回头一看,见是两个女生。 “你好。我是高一(7)班的陶玲玲。”刚刚叫他的女生谨小慎微地问,“请问,可以问你要手机号吗?” 什么?叶懿川沉吟片刻,问:“要来干什么?” 两个女生听罢都愣了愣,问号码的女生讪讪一笑,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打扰了。” 叶懿川没有点头,也没有多说,转回身。 就在这时,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响了。 第23章 不良与优等-3 比分是33比35,非常小的差距。 双方的球员一下场,王聿池便拉着叶懿川往州中的休息区走,要找陶浚邦去。 球员们正在商量下半场的战术,教练在画板上写写画画,又对着球场手舞足蹈。陶浚邦他们一边喝水一边听教练的指导,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 来找队员的不只有王聿池他们,还有其他队员的女朋友。叶懿川看见这样的情形,才发现原来学校里有那么多人在谈恋爱。看样子打篮球真是一个很棒的加分项,所以篮球校队的队员特别容易交到女朋友。 陶浚邦很快发现他们的走近,在指导解散后朝他们走了过来,笑道:“吃过了吗?” “还没,先来看球。”不同于受邀时的拘谨,王聿池大胆地说,“你打球好帅,而且得了好多分。下半场加油!” 陶浚邦赧然笑了笑,说:“好。”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看向了叶懿川。叶懿川惊讶之余,说道:“加油。” “嗯。”他点了点头,想了想,问,“你们喝水吗?会不会口渴?我拿水给你们。” 王聿池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你们喝就好了。我们就是来加油的而已。” 陶浚邦抿了抿嘴巴,像是欲言又止。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朝叶懿川的身后挥了挥手。 叶懿川疑惑地回头,看见是陶沛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懿川想立即转身离开,奈何现在的情况根本找不到借口。眼看着陶沛廷走来,他撇开脸,明知以王聿池的个头根本不可能给他做任何伪装,他还是选择站在王聿池的身后。 “你刚才干吗去了?没看见你。”陶浚邦对他说话的态度自然很多。 他耸了耸肩膀,说:“随便逛逛,难得来你们学校。”话毕,他看向陶浚邦身边的一男一女。 看见男生的正脸,陶沛廷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脑袋瞬间空白。 “这是王聿池,这是叶懿川。”陶浚邦忽然又变得拘谨,“叶懿川,我之前和你提过。” 听说陶浚邦向陶沛廷提过自己,叶懿川咬紧牙关,紧张得难以呼吸。而且,他发现陶沛廷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眼神中充满诧异和疑惑。会被发现吗?叶懿川感觉自己难以呼吸,后背渗出冷汗,却要假装若无其事。 “这是我的朋友,陶沛廷。”陶浚邦笑道。 这就是陶浚邦上回说的“在民中的朋友”?叶懿川的心猛地一跳,听见王聿池在身边礼貌地问候:“你好。” 陶沛廷费解地看着叶懿川,纳闷极了。他姓叶,那个丫头也姓叶,两人长得那么像,难不成是双胞胎?然而,就算是龙凤胎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吧? “阿廷!”陶浚邦看他半天没反应,出声提醒。 陶沛廷回过神,看向王聿池,说:“哦,你好。” “陶浚邦,你的朋友看起来好酷哦。”王聿池对陶浚邦笑道。 他含蓄地笑了笑,说:“是,他挺时尚的。在民中读高一。” 高一?比他们小一岁?叶懿川微微错愕,一时忘了紧张。 待陶沛廷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叶懿川就是陶浚邦喜欢的男生,更是如同晴天霹雳。他依然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一男一女,而且在同一间学校里,更重要的,是陶沛廷非常确定,叶懿川长得和叶沁慈一样高! “你叫叶懿川?”陶沛廷奇怪地问。 叶懿川努力保持镇定,淡漠地点了点头。 实在是太像了。陶沛廷想了想,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陶浚邦惊讶地问:“你们见过吗?” “没有。”叶懿川否认道,“没有见过。” 陶沛廷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被他的极力否认弄得哭笑不得,问:“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 叶懿川盯着他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有个姐姐,叫叶沁慈。她长得和我很像。” “哦……”听他这么说,陶沛廷一下子想通了。不过,长得那么像,真是稀奇。思及此,陶沛廷忍不住笑了。 “你见过他的姐姐?”陶浚邦刚刚问完,比赛开始的哨声响了。 陶沛廷观察着叶懿川的面部表情,对他的答案依然心存疑惑。面对提问,他点了点头,还没有回答,陶浚邦已经上场了。 看见陶浚邦离开,叶懿川立刻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聿池吃了一惊,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已经转身离开。 这说走就走的个性,还真是和他姐姐一模一样。陶沛廷心中这么感慨,很快发现王聿池看着自己,表情看起来似乎很为这样的散场而尴尬。 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女生。陶沛廷习惯性地冲她微笑。 她的脸很快红了,腼腆地笑了笑,低下头。 陶沛廷不禁纳闷:她是跟着叶懿川一起出现的,还是来给陶浚邦加油?不过,似乎不管哪种答案,她的处境都挺尴尬。思及此,陶沛廷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同情。 “叶懿川的姐姐叫叶沁慈?”陶沛廷好奇地问。 她点头,似乎对他的问题很诧异,笑问:“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姐姐?” 陶沛廷耸了耸肩膀,说:“我见过呗。” “真的?”她惊讶道,“你见过阿沁姐姐?她回来了?” 闻言,陶沛廷错愕,问:“回来?她不就在你们学校读吗?”如果是双胞胎,应该也是读高二才对。 王聿池满脸疑惑,摇摇头,说:“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没有错。不过她早就毕业了,现在应该在读大二吧。” 陶沛廷险些愣住,忽然间,一种荒谬的感觉漫上他的心头,使他笑得牵强,确认地问:“大二了吗?在哪里上学?” “在穗湾。穗湾的海大,很厉害的学校。”王聿池歪着脑袋看他,问,“你真的见过阿沁姐姐吗?我没听懿川说过。” 她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惊讶,看起来不像是假装。陶沛廷回想刚才叶懿川的反应还有第一次遇见他的地点。那个时候,因为那个丫头要进男厕,两人才撞上的。想到这里,一个答案出现在陶沛廷的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 “哦,没有。应该是我看错了。”明明脑海里还有无数的疑问,不过陶沛廷没有向王聿池求解,他耸了耸肩膀,“我先走了。再见。” 虽然在加深了解以前及时离开了,可叶懿川想到那个时刻,还是紧张得魂不守舍。 太多的人被篮球赛吸引,又过了晚饭的高峰期,食堂里几乎没有人吃饭。 叶懿川打了饭,坐在角落里,吃得索然无味。 他算是骗过陶沛廷了吗?陶沛廷会不会依旧好奇,问了王聿池更多的东西?想到这里,叶懿川懊悔极了:他应该把王聿池也拉走的,不该把她留在那里。 如果陶沛廷识破他男扮女装,会把这件事告诉王聿池吗?就算不说,会告诉陶浚邦吗? 叶懿川真没有想到陶沛廷会是陶浚邦的朋友,民中有那么多人,陶沛廷又像个混混,怎么会和陶浚邦那样的好学生是朋友呢? 太多的问题充斥在叶懿川的脑海里,他紧张得抖腿,根本吃不下晚饭。 最终,他把吃不完的晚饭放进书包里,打算拿回家,当做明天的早饭吃。 叶懿川吃完饭,回到教室复习功课。 篮球场距离教学楼不远,叶懿川坐在教室里,时不时能够听见球场传来欢呼声。 随着晚自习的时间渐渐临近,教室里的学生依然很少,大概全是因为篮球赛而耽误了吃饭的时间。 脑子里全是关于陶沛廷的问题,叶懿川虽然人在教室里,心却还是飘到外面。 好不容易等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叶懿川忍不住频频回头看陶浚邦的座位,但他和另外一个篮球校队的同学还没有回来。 晚读课上,不少同学热切地讨论篮球赛的战局。 叶懿川得知州中最后以4分胜出,校队的队员们在老师的组织下外出吃饭了,所以陶浚邦他们没有回来。 晚读课快结束的时候,陶浚邦回到教室里。 叶懿川看见他,心砰砰地跳个不停,眼睛难以从他的身上离开,只想从他那里找到什么端倪。 陶沛廷告诉他了吗?陶沛廷是否和他说了些什么? 叶懿川整个晚自习都紧张万分,但最终,陶浚邦没有找他。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本应该如此——陶浚邦看起来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两人又不熟悉,即便陶浚邦从陶沛廷那里得知了什么,也未必会来问他。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叶懿川坚定着这个信念。 并且,他决定了一件事:无论陶沛廷是否猜到他就是所谓的“叶沁慈”,猜到以后又是否告诉陶浚邦,他从此以后不再和那两个人接触了。 喜欢陶浚邦的人是王聿池,要谈恋爱的也是她,和他没有关系。 这或许算是一种掩耳盗铃,不过,只要知道真相的陶浚邦不胡说八道,陶沛廷又不是州中的人,他只要不和他们来往,就不需要为事情暴露烦心了。 晚自修结束,叶懿川照旧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他的心里依旧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换上女装再回家。如果换女装,说不定会在半路碰见陶沛廷,万一对方提起在球场见面的经过,他担心无法应对。可是如果不换,又有可能被追债的小混混认出来…… “懿川!”王聿池还在教学楼下。 这是在等他?叶懿川打了个激灵,对她淡淡地笑了笑。 王聿池也笑,问:“下午的球赛,你怎么中途就离开了?” “我对篮球实在没有兴趣,而且当时快饿晕了。”叶懿川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哦……”她想了想,问,“对了,陶浚邦的朋友为什么会知道你有姐姐呀?是他见过?阿沁姐姐回来了?” 听说她果真和陶沛廷说起叶沁慈,叶懿川的心头发紧。可是,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多少,担心说漏嘴,便道:“我哪儿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干吗?他说见过我姐?” 王聿池皱着眉,说:“不知道耶。他说可能是看错了。” 闻言,叶懿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王聿池犹豫了一下,问:“懿川,你爸爸回来了吗?” 叶懿川讨厌叶涌亮。如果不是因为叶涌亮,他根本不会开始穿女装,现在也不会因为担心被识破而提心吊胆。留下一屁股债,却叫儿子挡枪,这种爸爸实在太差劲了。 他冷漠地说:“没有,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第24章 不良与优等-4 和王聿池分别后,叶懿川还是朝着臭气冲天的公共厕所走。 他最后决定换上女装后再回家,以躲开那些追债的混混。期中考试快到了,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叶懿川毫无根据地觉得哪怕陶沛廷知道他是男扮女装,也不会为难他。 叶懿川从隔间里出来,快速地呼吸了一次,再度屏住呼吸。 他对着洗手池的镜子整理了一番假发,想了想,用橡皮筋迅速地扎了一个马尾辫。 这个橡皮筋是他某天回家,在路上的小摊买的。摊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递给他这个带着白色蝴蝶结的橡皮筋,说这个可爱。 叶懿川甩了甩马尾辫,看着头发上的蝴蝶结,也觉得它很可爱。 走出公共厕所,叶懿川在走远以后大口大口地呼吸,可算把肺部积累的臭气排出了。当然,臭气只是他的个人想象,他在厕所里几乎没有呼吸,又能吸入多少?只不过是心理作祟而已。 换衣服的好处还有一个,就是完全错开学生们放学离校的高峰期。 此时马路上几乎见不到学生的身影,叶懿川独自走,心情得到些许缓和和轻松。 谁知,他才走了不到半条街的路程,身后突然响起鸣笛声,吓得他整个人弹了一下。叶懿川的身体顿时僵硬不少,犹豫着是否该回头看看,余光已经瞄见骑着摩托车的陶沛廷行驶至与他并排。 陶沛廷打招呼道:“哎,丫头,又见面了。” 叶懿川不敢转头看他,好像只要与他对视,一切的谎言都会被识破。陶沛廷的眼睛可能是照妖镜,能让他原形毕露。 “喂,怎么不理人?”陶沛廷无辜道,“不是吧?才多久不见。上回我帮了你哎,长得那么可爱,却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吗?” 明明害怕得很也排斥得很,但是听见他夸奖可爱,叶懿川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开心。纵然如此,他依然没有理睬陶沛廷。 走得很快,陶沛廷很少看见一个女孩子走路能走得那么快,像是永远匆匆忙忙。虽然叶懿川没有理他,他还是慢慢地骑着摩托跟在一旁。和之前不太一样,他用白色的蝴蝶结扎了一个马尾辫,随着他走路,马尾辫甩啊甩,人看起来也活泼很多。 陶沛廷跟了一会儿,遇到红灯,只好停下来。 叶懿川站在等候区,始终感觉陶沛廷用探究的目光观察自己,让他很不自在。 “哎,今天我去你们学校,见到你弟弟了。”陶沛廷说完,看见她的面色明显变得难看很多。 叶懿川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你弟弟长得和你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哎,不过,好奇怪,我头一回见到相差三岁的姐弟还能这么像的。而且,你弟弟今年高二,你怎么还在上高中?不是应该上大学了吗?”陶沛廷笑着问。 闻言,叶懿川的脑海轰地一声巨响。陶沛廷怎么会知道叶沁慈和他相差三岁?是王聿池告诉他的?可是,为什么王聿池什么都没说?一瞬间,叶懿川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 陶沛廷兴味十足地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像是木头人,更觉得有趣。现在仔细地看一看,其实他的身材和女孩子还是有一些区别,比如他长得很高,肩膀有点儿宽,而且,胸是平的。他的腿虽然干干净净,不过陶沛廷还是能看见些许肌肉的纹路。 闹了半天,原来是男扮女装。陶沛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觉得既滑稽又好玩。 他不由得想起陶浚邦。 陶浚邦见过叶懿川穿女装吗?是喜欢身为男人的叶懿川,还是穿女装的叶懿川?如果是喜欢穿女装的叶懿川,说白了还是喜欢女人吧?如此一来,干吗非喜欢叶懿川?找个差不多的女人喜欢不就好了? 无论如何,男扮女装这件事实在太好笑了。陶沛廷忍不住笑出来,说:“哎,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叶懿川看见交通灯变绿,抓紧书包的背带,飞快地冲过斑马线。 他一路飞奔,裙摆和马尾随着奔跑飘荡。陶沛廷看得愣住。 这实在太荒唐了吧?真的不是变态吗?他啼笑皆非,半晌,又忍不住在心里遗憾:叶懿川怎么就不是女生呢? 如果叶懿川是女生,陶浚邦就不需要为喜欢男生而纠结。这个“如果”现在已经不成立了,不过,如果叶懿川喜欢穿女装,甚至想变成女生,那问题就好办很多。这样,至少说明叶懿川是很有可能喜欢陶浚邦的——以女生的心态喜欢男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陶沛廷不禁觉得陶浚邦的恋情有戏,心里乐得很,满想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陶浚邦。可是,当他拿出手机要给陶浚邦发信息,他又发现现在的自己空口无凭,陶浚邦没有理由相信和接受这么一个重磅消息。 他犹豫了一会儿,顺着叶懿川离开的这条路往前骑,打算追上叶懿川以后偷偷拍一张照片作为凭据。 叶懿川现在恐怕恨他恨得牙痒痒,绝不可能让他拍照了。想起叶懿川生气的脸、冷漠的脸,陶沛廷居然觉得挺有趣,比真正的女生可爱多了。 叶懿川毕竟是步行,靠着两条腿,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得过摩托车。 陶沛廷没骑一会儿就看见叶懿川的背影,后者大约以为自己把他甩开了,所以只是加快了脚步。 为免被他发现,陶沛廷没有立即追上去,而是慢慢悠悠地在远处跟着,确认没有跟丢就行。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走进一条破旧的商业街里。 陶沛廷马上加大油门跟过去,在商业街外停车,借着街道两旁昏暗的灯光望。 旧城里的商业街,林立着一栋又一栋的居民自建楼,彼此之间完全连在一起,住户甚至能够直接通过屋顶爬到邻居家里。 划分成区域状的自建楼间,偶尔有一两条不足一米宽的小巷。 只见叶懿川沿着商业街往里走,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陶沛廷再看不见他。 这种自建楼一般没有后门,看见叶懿川往巷子里走,陶沛廷不禁纳闷这是要往哪里去?不过,他纳闷归纳闷,很快又惊讶地发现距离巷子的不远处,蹲着几个自己认得的青年人,吃惊得笑起来。 陶明明、刘仁信、马忠,陶沛廷一一认出他们,见他们光顾着抽烟聊天,就把手指放进嘴里,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 他们听见口哨声,往商业街外望,纷纷立刻丢掉手里的烟,结伴走了出来。 “廷哥!”脸上带疤的陶明明冲陶沛廷抬了抬下巴。 其他人跟着喊:“廷哥好!” 陶沛廷奇怪地问:“你们在这儿干吗?” “那间铺的老板,欠了麦叔六十几万,现在找不到人了。麦叔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见到人回来,马上带回去。”马忠回头,朝刚才他们待过的自建楼指。 原来是欠了麦长河的高利贷。麦长河是草伏帮的二把手,陶佑圣的拜把兄弟,在花马州经营六/合/彩的生意,兼营高利贷放贷,不少玩六/合/彩的人最后成了他的债务人。 钱收不回来的时候,麦长河会让帮里的小弟们上门讨债。不过遇到个别激灵的,跑得人影都找不到,小弟们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土办法守着,一来,赌欠钱的放心不下家里,肯定会再回来;二来,如果碰上债务人的家属,也能敲几下竹杠,钱能拿一点是一点。 “你们守多久了?这里那么破,钱能拿回来吗?”陶沛廷置疑道。 “那也得守,不然麦叔问起来,我们可咋办。”刘仁信无奈地说。 “怕是守个一年半载,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撇撇嘴。 陶明明道:“不会,他会回来的。他儿子还在读书,不可能不回来。” 话毕,其他两人连连点头。 刘仁信笑着补充道:“上回遇见他儿子,交了一百块。我染了个头。” 看着他头上的一撮红毛和一撮白毛,陶沛廷好笑道:“你还是蓝毛好看点儿。” 刘仁信脸上自信的笑容不见了,讪讪地笑。 “不过,有一阵子没有看见那小子了。”陶明明纳闷道,“按说不是每天都该上学放学吗?怎么最近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陶沛廷皱眉,问:“不见人影是什么意思?” 陶明明像是对他的疑惑不解,解释说:“最近几个月,根本见不到那小子了。除了上回被我们撞见,拿了他一百块。我们虽然不是天天来这里,不过也算来得勤快,但还是不见人。” 听罢,陶沛廷想起消失在小巷子里的叶懿川。他沉吟片刻,问:“那小子长什么样?” “长得挺好看,像个妞儿。”刘仁信回答说。 陶沛廷听得心脏砰砰砰地跳了一阵,但在他们的面前没有表现出异样,说:“哦,好吧。” “廷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路过这里?”马忠笑问。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送我马子回家,她住前面那条街。” “哇,廷哥真是艳福不浅呐。”马忠冲另外两个人挤眼睛,“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哦!” 陶沛廷不屑地笑了,想了想,说:“既然蹲不到人,也不用蹲得那么勤快吧?去上网开黑不好吗?”他顿了顿,“不过既然是麦叔吩咐,你们看着办吧。我走了!” 他们一个个点头哈腰,笑着目送陶沛廷离开。 第25章 不良与优等-5 本来晚自修结束的时间就晚,陶沛廷又跟着叶懿川去了一趟旧商业街,等他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午夜零点。 没有想到,叶懿川之所以穿女装上学的原因是为了躲避陶明明他们追债。这么说来,叶懿川和陶浚邦算得上是仇家了。原本以为既然叶懿川喜欢穿女装,应该会喜欢男人,陶浚邦的恋爱有戏,但如果是世仇,怕又没了希望。 麦长河追债到底追得有多紧,以至于逼得一个男生得换上女装才敢出门?叶懿川的爸爸欠债跑了,他的姐姐在穗湾上学,妈妈呢? 陶沛廷满脑子想的都是叶懿川的事,越想脑子越乱。 他把摩托车随便停在院子里,走进家门,见客厅里灯光通明却不见一人,不作多想便往楼上走。 没有想到,他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人从身后狠狠抽了一棒。 “嗷!”陶沛廷捂住肩膀,回头看见是操着晾衣杆的于淼,瞪圆了眼睛。 他没来得及说话,于淼又举起晾衣杆朝他抽了过来,连续抽了三四回,骂道:“去哪里了?又去泡网吧了是不是?跟你说过期中考试考不好就打断你的狗腿,你还想着去玩?!老娘不抽死你!” “我操!”陶沛廷一边挨打一边躲,抬起胳膊抱住头以防抽中脸。 不管他如何躲避叫喊,于淼的力气没有一丝松懈。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量,咒骂着:“就知道玩!就知道玩!拿老娘的钱挥霍泡妞,考试考零蛋!屡教不改,老娘今天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她说完便将火力集中在陶沛廷的腿上,后者要么挨打,要么跳起来躲开。 母子二人在客厅里你追我赶,陶沛廷见她没有歇火的意思,身上痛得难受,在她扬起杆子往他身上抽的时候,抓住杆子,吼道:“够了吧你?!大半夜的,想打到什么时候?我的腿是狗腿,那你是谁?!” 面对儿子的反抗,于淼愣住。 她涨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松开手。 陶沛廷不耐烦地把晾衣杆丢在地上,疼得阵阵发抖,嘴上却不饶人:“真是有病!” “我有病,还不是被你咒的?”于淼瞪圆眼睛,“说,去哪里鬼混了?!” “关你屁事。”陶沛廷回瞪她一眼,兀自往楼上走。 于淼在他的身后喊道:“陶沛廷你给我听着,这回考试你要是再考零分不及格,我断了你的粮!到时候,你是要赌还是跟着陶明明他们去收租,问你爸去!” 闻言,陶沛廷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将楼梯口的垃圾桶一角踹往楼下。 那天被陶沛廷追着问叶沁慈,把叶懿川吓得失魂落魄,生怕陶沛廷已经猜到叶沁慈是他撒谎说的名字,更怕陶沛廷回家以后告诉陶浚邦。 明明快到期中考试周,正是叶懿川得抓紧时间复习的时候,却遇见这样的事。 他的心中又恼又恨,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放宽心。 过后的几天,叶懿川每天见到陶浚邦都躲得远远的。 每次感觉陶浚邦要找自己,叶懿川立刻假装认真学习或者和旁人交谈,不让他有插嘴的机会。 叶懿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越是躲避陶浚邦,陶浚邦就越是想找他。这让叶懿川更加怀疑陶沛廷是不是已经说出去了。 陶沛廷究竟知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装呢?叶懿川反反复复地回想当时他的神情和语气,但或许回想的次数太多,反而不真实。 最终,他只记得陶沛廷那时玩世不恭的笑容,以至于他怀疑,那时的陶沛廷是不是开了个玩笑,逗他玩儿。 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去了,虽然叶懿川每天都提心吊胆,但总算熬到期中考试结束。 这回是四校联考,老师们批卷和统分的速度很快。学生们星期五才考完试,星期日的晚自习,成绩和排名就公布了。 看着粘贴在班级后门的排名表,叶懿川的心砰砰直跳,笑容不自觉地挂上嘴角。 “年级第三耶!进步好大!”王聿池看见他的排名,激动地说,“恭喜你,太厉害了吧!” 叶懿川觉得这是自己的超常发挥,看见这样的成绩,心里更多的是惊喜。他忍不住笑,想到即将到手的三百元,说:“改天请你喝奶茶。” “真的?好哎!”王聿池高兴极了,但是看见自己的排名,又叹了一声,“唉,我还是这样。没啥长进。” 叶懿川说:“下次努力就好了。” “嗯!”王聿池点头,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僵,“陶浚邦。” 听见这个名字,叶懿川的心头发紧,回头一看,果然是陶浚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王聿池笑道:“恭喜你,还是那么厉害。四校联考也考第一名!” “谢谢。”陶浚邦看起来并不为此开心。 他看向叶懿川,淡淡笑了笑,说:“恭喜你。” “谢谢。”叶懿川对他避之不及,说完立刻往座位走。 叶懿川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他感觉自己好像听见陶浚邦叹气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回头确认。 班上那么多同学,每一个都和陶浚邦的关系不错,所有人都乐于和陶浚邦交朋友。像陶浚邦那样的人,应该不会特别在乎某个同学的感受,也不需要特别与某一个同学套近乎才对。 所以,陶浚邦这样三番五次地想找他说话,是不是真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呢?叶懿川像个鸵鸟一样,选择把脑袋埋进沙堆里,一点儿也不想听他说些什么。 但是,一直逃避真的是办法吗?万一陶浚邦屡屡碰壁,选择把他男扮女装的事说出去怎么办?叶懿川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发慌。 晚自习的课间,叶懿川去楼下装直饮水,回来的路上遇见陶浚邦。 对方似乎正站在楼梯口等人,看见他,面上变得紧张,盯着他不放。 叶懿川忐忑得很,看出他这是在等自己,一时欲哭无泪。可是,他担心继续逃避会让事情变得离奇,所以没有选择离开。 “有什么事吗?”叶懿川问。 不知为何,陶浚邦忽然显得有些激动,走向叶懿川。 叶懿川下意识地往后退,见状,他停了下来。 “最近……”平时善于表达的陶浚邦变得吞吞吐吐的,“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为什么每次我想找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假装没有看见呢?” 听罢,叶懿川终于证实自己的想法:原来陶浚邦真的是想找他说话,并不是他的错觉。 叶懿川无法直言自己躲避的原因,警惕地问:“你想找我说话……是为什么事?” 陶浚邦愣了愣,气馁地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和你聊天而已。刚开始是这样,但是见你总是躲着我,我想不明白。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如果是我无意中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或者让你难堪的话,你告诉我。我向你道歉,以后绝对不会那样了。” 他看起来非常急切,一点也不像撒谎。叶懿川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陶沛廷应该没有把事情告诉他。 思及此,叶懿川松了一口大气,不禁轻松地笑了,说:“没什么。只是……前阵子要期中考,我想专心复习。” 陶浚邦愣住,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只是这样而已吗?” 听他追问,叶懿川又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叶懿川谨慎地回答:“对,只是这样。” 他注视着叶懿川,眉头紧皱,良久,他忽然笑了,说:“那就好。我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叶懿川讶然,失笑道:“没有。怎么会呢?你人那么好。” 陶浚邦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那样子在叶懿川看来,居然有几分傻气。如果不是认得他,叶懿川真不愿相信他是回回考第一的人。真奇怪,陶浚邦平时好像不是这样的。 叶懿川正纳闷,听见上课的铃声响了。他看向陶浚邦,见后者对他笑,他就也笑了一下,说:“回去上课吧。” 少了来自陶浚邦的压力,叶懿川想起陶沛廷,不知怎么的,心底居然有些庆幸和感激。他高兴地发现陶沛廷和他之前想的那样,不是一个会嚼舌根的人。 前些日子,叶懿川每天都精神紧张,只能不断地假想各种可能,安慰自己陶沛廷或许没有猜出“叶沁慈”是男生。可是,当知道陶浚邦不知情后,叶懿川回想起那时,其实清楚明白,那些用来自我安慰的可能都是不成立的。 陶沛廷知道他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叶沁慈”现在却每天穿着校服来学校上课,这怎么可能呢?再说,相差三岁的姐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的。又不是电视剧。 得知陶沛廷没有把真相告诉别人以后,另一种失落浮现在叶懿川的心头—— 这段时间,叶懿川再没有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遇见陶沛廷,他每天紧张过后,总免不了讶异。 现在看来,应该是陶沛廷知道他假扮女生以后,就再也不出现了。 大概觉得他是个变态吧。叶懿川沮丧地想:当然会这么觉得,一般人都会这么觉得。 可是,为什么明知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他还是忍不住失落呢? 第26章 不良与优等-6 如果叶涌亮一直不回家,那一万元能用到什么时候?经过半个学期的时间,叶懿川除了那天去商场买女装外,每天省吃俭用,还是用了将近一千五百元。按照这样的计算,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说不定能熬到高中毕业。不过,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呢?如果像那次一样,被抢了钱怎么办? 得到期中考试的“奖学金”后,叶懿川履行与王聿池之间的约定,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买奶茶。 他看见奶茶店的招工启事:年满十六周岁,初中文化水平。 要不?做一份兼职?可是,他每周只有星期六的晚上和星期日的白天不上课,怎么做兼职? 思及此,叶懿川又把这念头打消了。 “星期六有迪士尼的新电影上映呢,去看吗?民族影城。”喝着奶茶,王聿池问。 叶懿川连喝杯奶茶都要想一想,听罢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直接拒绝好像不太好,他犹豫了一下,问:“是什么电影?” “好像是……灰姑娘?莴苣公主?青蛙王子?”王聿池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忘记了。” 叶懿川语塞片刻,说:“没什么兴趣,算了吧。” “好吧。”王聿池耸肩。 叶懿川想了想,建议说:“不然你约陶浚邦去?” 王聿池的脸唰地红了,佯怒白了他一眼,嘟哝道:“说什么呢。” “你不是喜欢他吗?”叶懿川说,“我看他好像对你也有点意思。上回不是约你看球去了?这回换你约他,也说得过去。正好有个理由。” 听到这里,王聿池迟疑了。半晌,她试探地问:“你真觉得他对我有意思?” 叶懿川点头,说:“那次篮球赛,他应该只约了你一个女生去看吧?给他加油的人那么多,全是不请自来的,只有你是他希望出现的。” 王聿池听着听着,笑容浮现在嘴角。不过,很快她又紧张起来,说:“感觉很不好意思。我还没主动约男生看过电影呢。” “我不是男生哦?”叶懿川别扭地扁了扁嘴巴。 她笑着撞了一下他,说:“你不一样嘛。咱俩算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呀。” “谁要和你穿一条裤衩。”他哭笑不得。 王聿池腼腆地笑了笑,打着商量道:“不然……我约他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吧。” 叶懿川吓了一跳,说:“又要我陪?不,我再也不做电灯泡了。” “不是,不是要你陪一起看电影啦。是说陪我去约他。”王聿池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人,不敢。” 叶懿川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 两人在校门口喝完奶茶,晚自修也快开始了。 叶懿川不知道王聿池打算什么时候开口约陶浚邦,不过想到自己只是个陪衬的,选择等待她的指示。 然而,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 直到周五,叶懿川还是没有看见王聿池有任何动静,心里纳闷得很。 他原以为王聿池很喜欢陶浚邦,可是现在看来,她还真耐得住性子。 不过,距离周日还有一天时间,叶懿川懒得提醒她,不然反而显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要是不出意外,叶懿川估摸着自己的周末还是在家里度过。 帮助王聿池约到喜欢的人去看电影以后,自己回家过周末。这么想,叶懿川忽然感觉有点凄凉。他有没有可能和什么人一起看电影呢?等到有合适的电影时。 然而,他哪里有资格妄想这些?非但没有钱,还欠了一大笔债。哪怕明知那笔债不是自己欠下的,但这只是叶懿川自己的想法,讨债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更何况,他又该和什么样的人约会? 男生?还是女生?渐渐习惯穿女装,也喜欢穿女装的叶懿川已经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周五的晚自习下课后,叶懿川照旧在公共厕所内换上女生的校服。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见有穿着州中校服的男生用电动车载着女生回家,心底不自觉地有些羡慕。 偏偏,他连这份羡慕的心情也不确定该投掷在谁的身上。 是羡慕这个男生,还是女生?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喊道:“喂,丫头!” 听罢,叶懿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立刻回头,看见陶沛廷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露出惊喜的神情。 他连忙重新板起脸,可停下了脚步。 骑着摩托车的陶沛廷停在他的面前,问:“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回家?” 叶懿川狐疑地看他,见他的态度和以前差不多,更是奇怪。陶沛廷不是已经猜出他是男生了?为什么还叫他“丫头”? “哎,傻了?”陶沛廷的手往他的面前挥了挥。 叶懿川回过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作答,继续往前走。 陶沛廷很快跟上来,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明明知道他是男扮女装,还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逗他玩儿吗?叶懿川闷闷不乐地往前走,依旧没有吭声。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个性本来就孤僻冷漠,陶沛廷真是该怀疑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了。不过,陶沛廷认为他应该不知道,否则,他不得拔腿就跑? “星期天你要干吗?一起去看电影吗?我哥们儿送我两张电影票,在花马商城,我正愁找不到人一起。”陶沛廷一边问,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可惜,白观察了,他没有表情。 之前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出现,现在一出现就约看电影?叶懿川忍不住斜睨他,见他面上带笑,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去不去,给个准话呗。”陶沛廷问完,等了好一会儿,还是见他毫无表示,只好放弃,“算了,小家子气。你真不搭车?我走了哦。” 为什么要用这种和女生说话的语气说话?明明知道他是男生。叶懿川的心情很复杂,既开心,又纠结。 看样子,真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掏出一句话了。陶沛廷无奈地叹气,说:“那我先走了。星期天见!” 闻言,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才转头,便看见陶沛廷把摩托车加大油门后离开了。 根本没有答应他,却自顾自地说出那样的话。 回到家里,叶懿川想到陶沛廷的相邀,再一次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人呆在家,他的心却砰砰直跳,莫名其妙地紧张。 可是,陶沛廷为什么约他呢?不是有女朋友吗? 难道……陶沛廷其实是喜欢男生?!想到这个,叶懿川吓了一大跳,但心情平复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甜蜜。 陶沛廷喜欢男生,而且不介意男生喜欢穿女装?是这样吗? 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对叶懿川而言,简直比他身为男生喜欢穿女装更加稀奇。他原以为自己是一个异类,甚至是变态,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还是被喜欢的。 星期天在花马商城的电影院?可是,看什么电影,几点钟的场,陶沛廷完全没有说。 即便如此,叶懿川的心已经蠢蠢欲动。 他打开衣柜,拿出那条上回买的连衣裙在身上比。他回家以后一直没摘下假发,现在他找出仅有的几个发饰别在假发上,往镜子里看了又看。 是不是……该化妆? 叶懿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往这张脸上增添眼影、腮红、口红,心便狂热地跳动起来,脸也通红了。 他连忙把连衣裙挂回衣柜里,又取下假发。 但是,他身上的女生校服依然没有换下。 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穿着长筒袜的双腿,不由得开始发慌。 陶沛廷真的喜欢他吗?是吧?不然怎么会三番五次地搭讪,看见他被坏人欺负,还主动出声帮忙? 但是,陶沛廷是喜欢身为男性的他吗?还是认为,他喜欢穿女装,所以最终会变成女生? 叶懿川捧着发热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陶沛廷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对自己的想法有了沉淀吗? 如果陶沛廷真的喜欢他,那么他呢?之于自己,叶懿川的想法同样混乱,好像只有等到知道陶沛廷的真相,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被陶沛廷约了星期天在花马商城看电影,剩下的时间,叶懿川只剩下魂不守舍。 他不断地设想自己该以怎样的形象出现,见面以后,该对陶沛廷说什么。 是要看什么电影呢?是王聿池说的那部迪士尼真人电影吗? 叶懿川太紧张、太期待,以至于在星期六的上午,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烫了。 他的这份心情无处诉说,等到大课间,王聿池找他,他才猛地想起来,之前曾答应她要一起约陶浚邦看电影。 “现在去吗?”叶懿川朝陶浚邦的座位看,“他不在。” 王聿池说:“我看见他拿着空水杯出去了,应该是去打水。走吧。” 叶懿川点头,起身时顺便拿上自己的水杯。 第27章 不良与优等-7 “看电影?”听见叶懿川的话,陶浚邦的眼睛一亮,但随即表情变得收敛。 王聿池连忙点头,说:“嗯,星期天上午十点钟,在民族影城。” 叶懿川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王聿池自己不说,反而让他先开口。现在看见二人开始沟通,叶懿川暗自松了一口气。 陶浚邦看了看叶懿川,笑道:“好,那到时候见。” “好!”王聿池高兴地应了,立即又收敛起来,小心地问,“那看完电影,一起吃饭怎么样?我知道民族影城有一家披萨店,味道蛮不错。” 陶浚邦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当然好。” 见王聿池喜滋滋的样子,简直如同将要过门的小媳妇儿,叶懿川在心里哭笑不得。 既然已经帮她约到陶浚邦,那么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料,叶懿川才和他俩道别,独自离开,没一会儿,王聿池就追上了他。 “你干吗过来?既然约到了,不先聊一聊,熟悉一下吗?”叶懿川奇怪道。 王聿池不好意思地笑,说:“我怕尴尬。” 叶懿川无言以对。 “刚刚谢谢你哦。”王聿池感激地说。 刚才他俩一同找到陶浚邦,王聿池却扭捏着不肯说话,最后是叶懿川不得不开口,问陶浚邦:“明天去看电影吗?她想约你。” 想起当时的情形,叶懿川受不了地翻白眼,说:“你看吧?我就说他对你有意思,一下子就答应了。” 王聿池害羞地笑,笑得分明有几分得意。她想了想,问:“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好?” 听见她这么问,叶懿川不由得想到自己。他又该穿什么去和陶沛廷见面呢? “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衣服。平时只看见你穿校服而已。”叶懿川建议道,“你看哪件衣服漂亮就穿哪件去呗。” 或许是叶懿川的回答有些敷衍,她气恼地看他,俄顷,她放弃道:“算了,这种问题,问男生简直是白问。我今晚回家好好考虑考虑。” 叶懿川正巧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深谈,虽然被嘲讽了,还是无所谓地耸肩。 第一次约会,当然会格外重视。叶懿川能够理解王聿池的心情。 但是,眼看着第二天就是周日,叶懿川却依然不知道当天究竟几点钟在花马商城的哪个入口见面。纵然他已经对自己的装束做过无数次的打算,他的心底还是惴惴不安。 偏偏,他没有陶沛廷的联系方式。 那天以后,陶沛廷也没有再出现过。 太多的不确定让叶懿川渐渐地打起退堂鼓。 周日的早晨,饰品加工铺的门前没有出现追债的人。叶懿川因为紧张和纠结,彻夜难眠,以至于清晨起来时发现黑眼圈特别重。 奈何他没有化妆品,没有办法遮盖这样的黑眼圈,心底更加气馁。 只知道地点,不知道时间。甚至于,连具体的地点也不知道。叶懿川在心里暗暗把陶沛廷抱怨了一通,但最终还是穿上自己觉得最漂亮的裙子和单鞋,走出家门。 连发型,叶懿川同样讲究地收拾过。他扎了一个看起来很淑女的辫子,尽管是假发,但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搭乘公交车去往花马商城的路上,叶懿川坐在车厢的后排,感觉站在后门的一个男生屡屡回头看他。叶懿川从他的眼神看出,那个男生并不是把他认为是男生,也不是觉得他的样子奇怪,而是喜欢他——那种,对漂亮女生的喜欢。 叶懿川表面保持平静,假装没有发现,心里却为这样的关注默默高兴着,暗想:他今天的打扮应该很可爱,是吸引男生的打扮。陶沛廷看见会喜欢的。 那个男生在花马商城的前一站下了车。 叶懿川在花马商城下车后,四处张望,没有看见陶沛廷。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无奈地往商城走,心想既然陶沛廷约看电影,直接去影城总没有错。 花马州只有这么一个商业中心,每到周末必定热闹非凡。 商城内人来人往,闹市的繁华和人潮的汹涌,很容易给独自出行的人压迫感。 大约是前一天晚上没有睡足,叶懿川的心有些发慌。他路过楼下的鞋品专柜,不少导购员招呼他看一看夏季新品。 “妹妹,看看我们家新出的鞋吗?”日本品牌专柜的导购员这样招呼。 “美眉,要不要买鞋子呀?”香港品牌专柜的导购小姐也招呼道。 没有人看出他是男生。如果说,第一次穿女装出门的叶懿川心底难免有忐忑和恐惧,生怕被别人认出来的话,现在叶懿川一点也不害怕了。他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和女孩子很像,不,他就是一个女孩子。他在别人眼里不但是女生,而且是漂亮可爱的女生。 明明知道如果是男生,被夸奖“可爱”很奇怪。但叶懿川还是很高兴。 “可爱”像是专门形容女孩子的形容词,在叶懿川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几乎没有被人这么夸奖过。 别人的夸赞固然很重要,不过最让叶懿川窝心的还是陶沛廷的态度。 陶沛廷即便知道他是男生,同样愿意称赞他可爱,而且约他看电影,对他表示好感。陶沛廷真的很特别,叶懿川知道,他不仅是对自己特别而已,陶沛廷本身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来到影城的售票厅,叶懿川张望了一番,没有看见陶沛廷。 他决定先等一等,现在的时间挺早的,还没到上午十点钟。 叶懿川看了一眼电影排片的LED屏幕,十点二十分有一场新电影,就是王聿池他们去看的那一部。他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什么内容,不过王聿池既然选择这部电影,说明这部影片应该很适合约会看。 叶懿川在一旁的休息区坐下,看着单鞋上的蝴蝶结,淡淡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影城广播十点二十分那场电影开始进场的通知。 他抬起头,往扶手电梯的方向看。 忽然,他看见徐徐上升的电梯上站在一个染着紫灰色头发的男生,正是陶沛廷! 叶懿川心中一喜,立刻起身。 但是,随着电梯的上升,陶沛廷的身影渐渐地在叶懿川的视线里显示完全。他看见有一双女生的手环抱在陶沛廷的腰上,待陶沛廷离开电梯,一个剪着BoBo头的女生跳到了陶沛廷的面前。 陶沛廷笑着把女生搂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 眼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朝影城售票厅走来,叶懿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够不被陶沛廷发现,或者陶沛廷根本不会发现他。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叶懿川只能马上离开。 他顾不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来不及回味自己此前的那些想法有多么可笑。他只想立刻消失。 然而,叶懿川才往观光电梯的方向走,目光就与陶沛廷遇了个正着。 万万没有想到叶懿川会在这里,陶沛廷的脚步生生地停住了,震惊得回不过神。 叶懿川原本想逃跑,但是和陶沛廷见面后,愤怒便迅速占领了他的大脑,不仅仅是对陶沛廷的愤怒,更是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不齿。 他恶狠狠地瞪着陶沛廷,随即快步转身离开。 陶沛廷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眼看他已经走到观光电梯面前,陶沛廷顾不上其他,马上朝他追去。 “哎?阿廷,你干吗?那是谁呀?”Lucy拉住他。 陶沛廷实在没有想到叶懿川会出现在这里,眼看着电梯门已经打开,哪里有心情向Lucy解释?他立刻甩开Lucy的手,跑向观光电梯,把正要走进电梯轿厢的叶懿川拉住。 叶懿川原本要进电梯,没想到被陶沛廷拉住。他穿着单鞋,鞋跟陡然一滑,险些栽倒在地。 “你怎么在这里?”问这话时,陶沛廷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怎么在这里?叶懿川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更加确定原来一切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陶沛廷压根不是喜欢他,连约他看电影这件事情也是心血来潮,是他想太多了。陶沛廷连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说,哪里像是约会呢?而他却当真了,非但当真,而且认真地对待。 是的,陶沛廷怎么会真心约他看电影呢?他有那么多女朋友,现在的这个就和上回那个不一样了。陶沛廷那么招女孩子喜欢,怎么可能喜欢男生?而且,是像他这样喜欢穿女装,不男不女的变态! 是戏弄他吧?觉得很好玩是吗?确实很好玩,因为他不但是个变态,而且特别傻! 叶懿川不愿意被陶沛廷嘲笑,努力保持情绪的稳定,故作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出来逛街。” “那怎么……”陶沛廷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小心地问,“是因为那天我说来看电影吗?” 叶懿川本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他却还是提起那天。闻言,叶懿川咬牙切齿地回答:“不是。”话毕,他看见另外一架观光电梯的门打开了,他立刻转身往里走。 陶沛廷连忙拉住他,说:“叶懿川,我……” “我叫叶沁慈,不叫叶懿川!”他受不了地大吼,甩开陶沛廷的手,趁着电梯内的人往外涌,挤进轿厢里。 第28章 婚姻与时效-1 182XXXX3286,看见熟悉的来电显示,梁成轩犹豫着。终于,他在察觉摆渡车上其他乘客异样的眼光时,接起电话:“喂?叶总。” “梁律师,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叶懿川揶揄道,“最近析津的治安这么差,到处都是刑事案件吗?以至于你比我还忙。” 在这通电话接通以前,梁成轩忘记自己曾经故意不接过多少个他的来电,翌日就是平安夜,难怪叶懿川会这么着急。梁成轩解释道:“我不在析津。在外省。” 叶懿川沉默片刻,问:“你的签证怎么样了?办好了吧?” 听出他话语后的不甘,梁成轩老老实实地把事实告诉他:“我没有请假,也没有办签证。抱歉。” “梁成轩,你耍我?”叶懿川咬牙切齿地说。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石嘉龄曾经去律师事务所。想到石嘉龄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却这么不在意石嘉龄,梁成轩忍不住担心。 下了摆渡车,梁成轩往行李提取处走,说:“是一个重要的案子,我跟了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和当事人见面,我不想错过。” 叶懿川听完先是不说。寓言。话,俄顷,他无奈地问:“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说?” 他的语气像是已经泄气,梁成轩听罢预感已经得到他的原谅,不禁皱起眉头。原谅如果来得太快,不免又是一番新的纠缠。 梁成轩在心里吁了一口气,上了扶手电梯,说:“我也是在答应你以后,才得到消息。” “那你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不是吗?”叶懿川犯难道,“后天是圣诞节,我已经包下迪士尼的海洋乐园了。” “对不起。下回……”梁成轩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说的太想当然,立刻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叶懿川当做他已经说完,好笑道:“对,我那么有钱。下回再包下就是了。” 梁成轩苦笑,想了想,说:“或许,你可以和小玉米一起去?” 在良久的沉默以后,叶懿川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却是惆怅,说:“好,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人。热闹一些。” 梁成轩的心往下沉了沉,道:“嗯,是。” 叶懿川没有马上说话,梁成轩也没有。提取行李的大厅空旷而嘈杂,人来人往,行李箱被丢在运送带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砰、砰、砰,像是每一个行李箱都格外沉重。 梁成轩望着滚动的运送带,等待自己托运的行李。 这时,叶懿川说:“成轩,我觉得你最近在躲着我。你再没有去过谷米胡同了,对吧?” “我最近一直很忙。”梁成轩说着托词,想了想,问,“你不也应该很忙吗?” 叶懿川的语气淡漠而忧伤,说:“忙不是借口。这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有时候我怀疑,我是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打不通你电话的人。” 梁成轩从运送带上取走自己的行李,放在一旁。 “成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叶懿川问,“是不是石嘉龄找你麻烦了?” 石嘉龄那哪里算是找他的麻烦,他最大的麻烦,不正是叶懿川吗?梁成轩在心里苦笑,拉着行李往出口走,说:“没有。” 叶懿川着急道:“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远远地,梁成轩看见等在到达口外的吴文雄。他沉吟片刻,说:“你真的不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有问题吗?你已经结婚了,而我是一名律师。婚外情不触及法律的底线,可在道德层面上,是说不通的。” “你现在和我谈‘道德’?”叶懿川荒谬地笑了,“成轩,你疯了吗?我结婚已经四年了,之前和石嘉龄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你和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现在却突然跟我讲‘道德’?” 许是梁成轩的面色太难堪,吴文雄看见他时,没有马上打招呼。 梁成轩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叶懿川的问题。 半晌,叶懿川冷森森地问:“你让我帮你口的时候,怎么没对我谈‘道德’?” 梁成轩咬紧牙关,片刻,道:“所以,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做那种事了。” “你说什么?!”叶懿川惊得喊道。 “你知道,除了你以外我还可以找别的人,少你一个真的没差。你也一样吧?是不是?所以,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各过各的吧。”梁成轩横下心道。 叶懿川紧张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成轩,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我要马上见到你。”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情要忙。挂电话了,之后我会把你的电话设为限制呼入,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梁成轩说完,不等叶懿川抢白,兀自挂断了电话。 吴文雄问:“男朋友?” 他才问完,梁成轩的手机又响了。看见熟悉的手机号码,梁成轩拒绝接听,犹豫以后,把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不算,一个纠缠不清的人。”梁成轩说完,对他淡淡笑了一笑,“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接机,真是难得。辛苦了。” 吴文雄哭笑不得,说:“你跟我客气,装呢?” 梁成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春林傍晚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美丽,晚霞漫天,变幻出各种色彩,宛若织锦。 这样绚烂的晚霞在析津十分少见。春林的天空仿佛特别近,所有的霞光像是伸出手就能抓住。 “很长时间没回来了,有点儿感慨吧?”吴文雄笑道。 经他说起,梁成轩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走神了。他讪讪地笑了一笑,把行李放进汽车的后备箱中,半开玩笑道:“你这车开多少年了?怎么还没换?” “唉,没办法。人民公仆,哪里来的钱买新车?要不,梁律师你赞助点儿?”吴文雄笑道。 梁成轩说:“别了。回头要是遇上什么案子,牵扯不清,怕影响了吴警官的仕途。” 吴文雄好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真有仕途,还能有时间来接你?” 梁成轩耸肩,坐进车内。 吴文雄这辆车真的很老了,以至于梁成轩怀疑它是不是早就该报废掉。在梁成轩的印象当中,自己还没有去析津以前,吴文雄就开着丰田车。不过,梁成轩仔细回想后发现,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这辆车若真是十年前才上路,现在还不至于报废。 “老婆孩子都还好吗?”梁成轩系上安全带,寒暄道。 吴文雄道:“还行。小的今年要上幼儿园,地段不好,得想办法。” 梁成轩吃惊道:“你什么时候又生了?” “什么话!”吴文雄瞪他,“我这不是响应国家号召吗?” 梁成轩置疑道:“你这是生完才盼着国家号召吧?” 吴文雄翻白眼,表情像是要把梁成轩踢出车外。 过了一会儿,吴文雄问:“怎么打算的?先在春林住一宿?” 听他的意思,大概是问回不回花马州。梁成轩说:“我在这里订了酒店,这两天住酒店吧。等见了浚邦,后面的再做打算。” 吴文雄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某件事,说:“对了,有一件事我忘了有没有告诉过你。今年清明,我去扫墓,当时看见陶沛廷的墓挺干净的,是被人扫过,花看着没枯透,应该是清明前不久去的。你爸妈和你小妈的墓,那时还没人扫。” 是有人特意去扫了陶沛廷的墓。梁成轩听罢沉默。 “上半年,叶懿川的老婆出轨,结果夫妻俩一起把小三给告了。这事情闹得挺大。我稍微看了一下,是请你们事务所的律师处理的?当时,你见过叶懿川吗?”吴文雄好奇地关心。 梁成轩没有想到他身为一个三线小城市的民警会留意那种八卦新闻,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好在梁成轩自有一套说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有。我那段时间很忙,和那个案子的律师也不熟。再说,他们那种大人物惹官司,很少亲自去事务所,要么约在外面,要么请到家里。大公司的老板出入律师事务所,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了炒作,对公司的影响不好。” “这样……”吴文雄似懂非懂地点头,呵呵笑道,“唉,析津到底是大城市,规矩真的。还是小地方好,就是闲话多了点儿。” 梁成轩耸了耸肩膀。 “陶浚邦是后天出狱。到时候,我请个假,和你一块儿去?”吴文雄问,“还是你想自己去?” 梁成轩说:“我们一起去吧。” 自陶浚邦入狱以后,梁成轩再没有和他见过面,没有想到一别竟然是十六年。 这十六年来,梁成轩断断续续地从别人口中得知陶浚邦的消息,先是从陶梁兰玉那里,再是从于淼那里。她们两个先后去世后,梁成轩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陶浚邦在狱中过得如何。 吴文雄是个好心人,知道陶浚邦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梁成轩后,每年都去看望陶浚邦一次,带回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转告给远在外地的梁成轩。 陶梁兰玉和于淼去世得早,吴文雄几乎是梁成轩与陶浚邦间联系的纽带。 梁成轩坦诚,如果吴文雄不在,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和陶浚邦单独相处。 第29章 婚姻与时效-2 被吴文雄送到酒店后,梁成轩在晚霞散尽以前住进了房间。 这里和春林第一监狱不在一个城区,但或许因为已经和陶浚邦在同一座城市,梁成轩始终心神不宁。 洗过澡,梁成轩倚在床头,打开手机中的黑名单,犹豫了半天,终是没有把这个号码重新放行。 明明不久以后就会见到陶浚邦,可是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梁成轩依然没有头绪。 这十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不只是梁成轩,还有外面的世界。 因为是刑事律师,梁成轩常常能接触到一些刑事犯。很多刑事犯在刑满释放以后难以融入已经日新月异的社会,他们的身份又很难被这个社会接纳,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举步维艰。 现在陶浚邦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他出来以后,要如何生活呢?这么多年在监狱里,他又有多少改变?想到这些,梁成轩的心情只能更加沉重。 深夜,梁成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为了能够睡着,他开始在心中默背一串数字:182XXXX3286。这串数字他从六年前开始背,到现在已经烂熟于心,每当睡不着觉,他都会把这串数字拿出来默背。他不知道要背多少次才会睡着,但他终归会睡着,就像在此以前的十年间,他一直背另一串数字一样。 不知道叶懿川是否已经去了日本?在梁成轩的印象当中,叶懿川对迪士尼乐园格外执着。 在叶懿川婚后的四年里,这是他第三度包下迪士尼乐园。第一次,叶懿川是为了开公司的新品发布会,第二次,他是为了给石嘉龄过生日。梁成轩不知道叶懿川这一次用的是什么理由,不过他知道,之前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叶懿川从不说他执着于迪士尼乐园的原因,只说是因为喜欢。 世界知名的珠宝设计师喜欢富有浪漫童话色彩的迪士尼乐园,哪怕他是一个男人,大家也认为是可以接受的事。现在的叶懿川,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喜好,不再像从前一样,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需要遮遮掩掩。 这十六年来,叶懿川变了很多。 那么,陶浚邦呢? 梁成轩不禁想:如果陶浚邦出狱后,见到叶懿川,会是什么样。 这是一个如果没有成真就永远不会有答案的假设,梁成轩带着这个假设睡着了。 太长时间没有到春林来,梁成轩忘了这里的气候环境。他想当然地认为这里的冬天比析津暖和许多,所以羊毛呢大衣和围巾都没有放进行李箱,只有西装和夹克衫。 上午,梁成轩在酒店吃完早餐,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前站在酒店的大堂外等吴文雄。 他在户外吹了十分钟的冷风,鼻子居然有些齉了。 他无奈地搓着发冷的双手,呵一口气,面前全是白雾。 天空灰蒙蒙的,漫天的密云重重地往下沉,是下雨前的征兆。而道路上,已经先一步起了薄雾,将一草一木全部润湿了。 梁成轩下楼的时间早,和吴文雄约在上午十点钟。 上午九点五十分,吴文雄开着他的丰田车出现在梁成轩的面前。 “挺早。”吴文雄在车内打招呼道。 梁成轩耸了耸肩膀,坐进车内。车里有点儿闷,好在暖气十足,他系上安全带后没多久,稍微缓过来一些。 去往春林第一监狱的路上,吴文雄问梁成轩,接到陶浚邦后有什么打算。 陶浚邦入狱时,高中还没有毕业。可以说,他除了在狱中的劳动改造以外,没有任何的社会经验。他的至亲基本已经不在,出狱后连起码的吃住都成问题。 这些,无论梁成轩想不想管,陶浚邦希不希望他管,他都得管。 梁成轩说:“见到他再说吧。” 听出梁成轩并无头绪,吴文雄吃惊地问:“那他出来住哪儿,你也没想过?今天先和你一起住酒店,我没意见,可长此以往呢?别的不说,你肯定要回析津吧?” “所以我才说,见面再说。”梁成轩不耐烦地回答,“他以前是个很有主张的人,除非他开口,否则最讨厌我过问他的事。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安排的话,我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吴文雄听罢张嘴,似是有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最终嘴巴一开一合,什么都没有说。 梁成轩猜想他是想指责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对陶浚邦不闻不问,庆幸于他不问,因为梁成轩无从作答。 陶浚邦刚出事的时候,他的身边很多人都为他惋惜。 他是全校乃至整个花马州最优秀的高中生,在他以前,州立中学已经有五年的时间没有人考取过全国排名前三的高校。陶浚邦读高三那年,全校的老师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考上析津大学,给州中的校史留下重要的一笔。 谁能想到,他真正留下的重要一笔,却给州中造成重创。梁成轩听说,那年的秋季学期招生,州中几乎招不到本地良好的生源。家长们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连州中最好的学生都是杀人犯,那这间学校的校风哪里还值得信任呢? 所有属于陶浚邦的光环和赞美,全在那一年戛然而止。他们所有人的青春,似乎也在那一年提前宣告落幕。 不知道在狱中因什么事耽搁了,梁成轩他们在监狱的门外等了很长时间,迟迟没有看见陶浚邦从里面出来。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饭的时间,吴文雄问:“午饭打算去哪里吃?” 梁成轩没有吃饭的心思,想了想,说:“火锅吧,吃个菌锅。” “挺好,火锅旺,烧晦气。”吴文雄看了一眼手表,嘟哝道,“怎么还没出来?” 陶浚邦属于减刑释放,现在已经算是提前三年出来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梁成轩正这么想着,看见马路对面的监狱门打开一道缝隙,心猛地往上提。 很快,一个剪着板寸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冲锋衣,看起来已经褪色,下-身是一条涤纶休闲裤,平平无奇。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行李袋,那袋子看起来很轻,像是没装什么东西。比起这一身装扮,最让梁成轩感到震撼的是他的脸。 十六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看起来疲惫而憔悴,他的背微微地驮着,无论是体态还是表情,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梁成轩能从他的五官中找到他年轻时的模样,足以想见当年的他是如何英俊潇洒,然而,现在他的身材已经有些发福,年少时线条分明的脸像是被岁月模糊了。一张迷茫的圆脸,看在梁成轩的眼里,他只觉得心头泛酸。 如果换做别人,梁成轩会说:“原来监狱里的生活这么好,能把人养成胖子。” 可是,看着陶浚邦,梁成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忘记下车。 直至看见吴文雄已经走向陶浚邦,梁成轩回过神,立刻打开车门。 远处的陶浚邦正在与吴文雄交谈,不知他们说到了什么,突然,陶浚邦看向梁成轩,脸上满是震惊。 对上陶浚邦的目光,梁成轩的心中发憷。他走上前去,称呼在嘴里含了几秒,最终说出口:“哥。” 陶浚邦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像是只要眨一眨眼睛,他就会消失。 俄顷,陶浚邦瞪眼看向吴文雄,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一直都知道他还活着?” 吴文雄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成轩。 忽然,一滴雨滴在梁成轩的鼻尖上。 吴文雄如释重负,忙道:“下雨了,上车。先上车再说吧。” 梁成轩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往车走。 陶浚邦快步跟在他的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虽然梁成轩没有转头,却能够分辨得出来,陶浚邦看他的眼神,既是像看人,又是像看鬼。 吴文雄把陶浚邦的行李放在车尾箱,看看他们二人,末了重重地叹气,不多说什么,兀自坐进车内。 梁成轩始终感受着陶浚邦灼热的目光,他打开后座的门,避开与陶浚邦的对视,道:“先上车吧。” 陶浚邦淋着雨,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不知为何,神色陡然变得暗淡,像是天边的乌云。 待陶浚邦坐进车内,梁成轩也坐进后排,关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车门才关上,陶浚邦立刻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妈和你妈都说,你已经死了。十六年前就死了。” 关于陶沛廷的生死,梁成轩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论调。他回答道:“陶沛廷确实死了,我是梁成轩。” 陶浚邦听罢懵了,不解地问:“什么?阿廷,我听不明白。” 梁成轩看了前排开车的吴文雄一眼,说:“那年爸和麦叔被抓以后,我妈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她把我托付在你外公的家里。为了让我能有个新的开始,摆脱以前的事,她就说我死了,还给我买了墓地,立了块碑。陶沛廷已经死了。” 陶浚邦呆住,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正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半晌,他的神情依然恓惶,气息还是起伏不定,却着急地问道:“那懿川呢?你后来有没有见过懿川?” 第30章 婚姻与时效-3 从陶浚邦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梁成轩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梁成轩觉得吴文雄在前排叹了口气。 任何对陶浚邦的过往有所了解的人,在看见他这样的反应时,都免不了要叹气的。梁成轩忍不住想:如果说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在这么多年过去以后,依然可以保持外表年轻的状态,却无法避免心灵已经布满疮痍。那么对陶浚邦而言,或许唯一改变的只有外表而已了。 看梁成轩没有回答,陶浚邦的声音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说:“六年前,懿川来找过我一回。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我刚入狱的时候,他来过一次,我已经说过你死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出现,还问一次。明明已经隔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当时我告诉他,你死了。他看起来很失望。阿廷,你是不是见过懿川?只是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六年前……那是石嘉龄找到他,让他介入叶懿川与夏敬行之间的时候。梁成轩想起那个对他而言是重逢、之于叶懿川是初见的夜晚,忽然明白为什么叶懿川在不久之后穿上州中的女生校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为什么在那以后不再穿女装。 梁成轩沉吟片刻,说:“你没有说错,陶沛廷是死了。” 陶浚邦听完变得非常激动,说:“阿廷,懿川得知你‘死了’以后,已经过了十年,他还来找我问关于你的问题。他一直很在乎你。如果你们还有联系,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没有死,你就是陶沛廷呢?” 梁成轩吁了口气,淡漠地回答:“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始终没有忘记你。”陶浚邦说完一愣,诧异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吗?” 听见他的怀疑,梁成轩意识到叶懿川虽然找过他,但未必向他说起过从前的事。这让梁成轩突然心存侥幸,在思忖过后道:“我和他不熟悉。” 听罢,陶浚邦愣住,但很快又不甘心地问:“你们见过面了,是不是?” “对,但我不知道他来找过你。我们不熟,他从来没有提过你,也没有提过陶沛廷。”梁成轩说着,在心里确认,再次相遇后,叶懿川的确没有提过陶沛廷这个名字。 面对梁成轩斩钉截铁的态度,陶浚邦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了。 在里面待了十六年,现在好不容易提前释放,出来以后自己该作何打算一概不提,虽然对自己的亲弟弟还活着这件事震惊不已,但不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只问叶懿川。陶浚邦的态度让梁成轩禁不住发慌,但好在这一路上吴文雄不发一言,梁成轩还有机会控制眼前的状况。 “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吗?”陶浚邦小心翼翼地问。 梁成轩此时不愿再与陶浚邦谈论叶懿川,更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谈论,说:“没有,从来没有。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陶浚邦的神情变得恍惚,吞吞吐吐地问:“怎、怎么不可能呢?” 梁成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疑问,他理应是知道原因的人。梁成轩为他这副不切实际的样子生气,反问:“你说呢?你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进去的吗?” 陶浚邦的身体晃了晃,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懿川……现在过得好吗?” 虽然监狱里的囚犯偶尔有机会听说外面的新闻,不过大概全是具有教育意义的内容,又怎么能够听说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梁成轩冷淡地回答:“过得蛮好,每天都光鲜亮丽。你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过?” 陶浚邦再次呆住,臃肿而疲惫的脸上写满迷茫不定。 正在开车的吴文雄回头,说:“成轩说的有道理,你别光想着别人。你和社会脱节了十六年,出来后怎么生活,你要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我和成轩都会帮你的。” 陶浚邦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转头问梁成轩:“你现在叫‘成轩’?” 梁成轩分明在刚见面时已经向他提过一次,可他恐怕心里只想着叶懿川,所以没往心里去。梁成轩对此抱有愠意,淡漠地回答:“对,我现在叫梁成轩,是一名刑事律师。” 闻言,陶浚邦睁大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梁成轩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没有想到吧?当初流里流气,只知道打游戏和泡妞的小混混,现在居然是一名刑事律师了!”吴文雄打趣道,“他现在在析津一家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而且是那家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哦。” 看见陶浚邦的神情复杂,梁成轩想了想,说:“我在析津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做了一个公益组织,专门辅助政府做刑事犯出狱后的回归社会工作。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回析津。反正,爸和小妈都不在了,草伏帮销声匿迹,你回花马州也没有认识的人。” 陶浚邦低着头,大概因为阴影的关系,他脸上的肉像是耷拉着。他的眉毛乱糟糟地生长着,皮肤粗糙,粗大的毛孔里好像残留着不少油脂,可是,梁成轩想,他从监狱出来以前应该认真地打理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陶浚邦问:“你在析津,和懿川很熟吗?” 没有想到说了半天,他最终还是绕回叶懿川的身上。梁成轩的心沉甸甸的,难以预料陶浚邦如果知道他现在和叶懿川的关系,会作何感想。 当年在那件事发生后,还是陶沛廷的梁成轩活成了不明不白。他不像是人,更像是一件物品,被陶佑圣和于淼从这里搬到那里,曾经在花马州只手遮天的草伏帮大厦将倾,没有人有时间顾念他们这些小儿女的私情。 “不熟。”梁成轩说出这个答案时,分不清这片违心是出于慎重还是出于像当年那样的恐惧,“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活得有你想象不出来的好,你大可不必担心他。” 陶浚邦听完满脸的不信,良久,他说:“我想先回花马州,给我妈扫墓。” 梁成轩皱起眉头,但这个决定无可厚非,说:“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三人没有回酒店,而是像梁成轩之前计划的那样,找了一家火锅店吃野生菌菇锅。 或许是突然看见梁成轩,对陶浚邦而言打击太大,吃火锅的过程中,陶浚邦几乎没有说话。 梁成轩惦念着陶浚邦出狱以后,自己与叶懿川的关系该何去何从,同样没有胃口。 吴文雄在席间做着活跃气氛的工作,可是试图活跃几回后,发现收效甚微,便渐渐地放弃了。 梁成轩知道,单单把叶懿川拉黑是不够的。现在的叶懿川早已不是当年了,之前,他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找到郭泽楷,现在他要发现陶浚邦是迟早的事。如果不想被他发现,只能不被他留意。想不被叶懿川留意,梁成轩只能不把陶浚邦放在心上,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眼下,陶浚邦的决定至关重要,在他没有决定以前,梁成轩觉得自己做任何打算都是徒劳的。 这么多年了,陶浚邦恨他吗?看着埋头吃饭的陶浚邦,梁成轩的心里拿不定注意。 那年的事情发生后,梁成轩很快就被陶佑圣他们保护起来,陶浚邦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案件又是怎么被侦破,换作陶浚邦被逮捕,梁成轩是在后来才得知。于淼和梁成轩最后一次见面时,让他发誓再也不和陶浚邦联系,现在梁成轩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梁成轩忍不住想知道当年的陶浚邦究竟知道多少,然而看见如今的他,又怀疑自己的怀疑太多余。 “浚邦,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火锅了吧?”吴文雄半开玩笑地说,“难怪吃得那么起劲,连头都不抬。” 陶浚邦窘促地笑了笑,看向心不在焉的梁成轩,问:“阿廷,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样?人模狗样呗!”吴文雄代为回答。 梁成轩失笑,淡淡地笑说:“过得还行。” 他继续问:“结婚了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梁成轩愣了愣,心想:同性恋怎么结婚?可想起自己直到出事也未曾向他坦白与叶懿川间的关系,无论陶浚邦其实知道与否,这问题问得没有问题。虽然,因为心中有所警惕,梁成轩本能地反感这样的问句,回答说:“没结。没有那种打算。” 陶浚邦想了想,问:“那懿川他……” “他结婚了,四年前结婚了。”梁成轩受够了他不停地提起叶懿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罢,陶浚邦怔住。他的眼中透露着不相信,但是很快垂下眼帘,口中念念有词:“哦,原来是这样。那时候,他说不定可能快结婚了,心里想着你,所以到狱里问一问我。” 梁成轩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沉下一口气。 “他的妻子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陶浚邦又问,“对了,懿川呢?他现在在哪里工作?” 他果然对叶懿川的现状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叶懿川为了钱和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结婚,会做何感想? 面前的人,度过了十六年的牢狱之灾,可是十六年如一日,心里只想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呢?梁成轩不知道叶懿川对陶浚邦有什么想法,叶懿川从来不曾说过,他在最近才开始偶尔提起过去。 吴文雄见梁成轩没有了耐心,叹气道:“等会儿,让成轩帮你买一部智能手机。你上网一搜,就什么都知道了。” 陶浚邦惊疑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在网上可以搜到懿川?”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过得非常好。”梁成轩道,“他好得超乎你的想象。” 陶浚邦听完,看起来更加的疑惑和着急。梁成轩看见他这样,真想立即把手机给他,让他上网好好看一看。但是想到手机里那些叶懿川的未删消息,梁成轩对吴文雄递了个眼神,说:“喂,吴警官。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哥看一看呗,别让他再食不下咽,光顾着惦念叶总了。” “叶总?”陶浚邦不明所以,疑惑地接过吴文雄递出的手机。 第31章 婚姻与时效-4 自从借了吴文雄的手机上网搜索叶懿川的新闻,陶浚邦变得更加沉默。 他在狱中没有机会使用智能手机,拿到功能强大的触屏款,几度不知该如何使用。 还在火锅店时,他用谨小慎微的态度向吴文雄询问操作方法,慢慢地,他不再多问,可是梁成轩能从他冒汗的额头和涨红的脸看出,他对手机的使用方法依然知之甚少。这阻碍了他了解叶懿川的近况,所以看起来更加着急。 梁成轩知道狱中有相关的教育和政策,解决刑释人员的就业和回归社会问题。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那些课程都没有帮陶浚邦解开心结。 尽管陶浚邦入狱和他没有直接联系,但是现在他是陶浚邦唯一的亲人,想起陶浚邦出事那晚自己做的事,梁成轩一如既往地心虚。强烈的负罪感和内疚让梁成轩看见如今陶浚邦的模样,只能够干着急。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毕竟陶浚邦刚刚出狱,要其马上做出决定和计划,似乎强人所难。 梁成轩努力按捺住自己的紧张和焦虑,心中默默做出决定:无论陶浚邦最后决定如何重新开始生活,他会一直陪在陶浚邦的身边,直到陶浚邦的生活能够走上正轨,真正有所转机。 看着酒店前台展示的当日房价,陶浚邦错愕地看向梁成轩。 梁成轩对前台说:“一间商务房。” “好,请出示入住人的身份证件。”前台礼貌地回答。 陶浚邦正抬头仰望着酒店挑高的吊顶,半晌,他回过神,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前台将身份证扫描完毕,愣了愣,错愕地看向陶浚邦。 陶浚邦窘促地低头。 “有什么问题吗?”梁成轩冷冷地问。 前台看看他,又看看陶浚邦,归还身份证后道:“没有,不好意思。请问是刷卡还是预付?” “我来吧,没关系。”梁成轩对低头找钱包的陶浚邦说完,把信用卡交给前台。 陶浚邦收起钱包,动作有些迟钝。 梁成轩从前台那里拿回陶浚邦的身份证,交给陶浚邦前看了一眼。那是在狱中拍摄的照片,那时陶浚邦还没有发福,眼中却已经充满了倦怠。 “身份证快到期了,把户籍问题解决以后,换一张新的吧。”梁成轩道。 陶浚邦看起来心事重重,闻言微微一怔,答道:“哦,好。” 从小到大,陶浚邦对梁成轩的态度都谈不上热情。 虽然自从梁成轩知道他的存在,一直称呼他是“哥哥”,称呼他的妈妈为“小妈”,不过,陶浚邦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认梁成轩是他的弟弟,并且从不曾向梁成轩的妈妈打招呼。 或许真的是造化弄人,注定梁成轩在陶浚邦的面前只能低三下四,谁叫连他的出生都是对陶浚邦的背叛?更毋庸提后来,他真真正正地背叛了陶浚邦。 让梁成轩庆幸的是,自从陶浚邦借手机搜索叶懿川的新闻以后,他再没有锲而不舍、喋喋不休地不断询问关于叶懿川的事。 梁成轩把陶浚邦送回房间,说:“下午先好好休息,睡一觉。吃晚饭的时候,我来找你。” 陶浚邦提着旧行李袋,站在酒店房间的木地板上,迟迟没有把行李放下。他腼腆地笑了笑,说:“没关系,这才刚吃完火锅不久。饿不了那么快。” 梁成轩心想也是,便说:“好吧。我就住在附近,等会儿我帮你网购一台智能机,晚上应该就能送到,这样你就能用来上网了。现在买东西,手机支付非常方便。” “网购今晚就能收到,这么快?”陶浚邦吃惊极了。 “嗯,你先休息吧。”梁成轩淡淡一笑,转身欲走,可想了想,又回头问,“狱里,应该有就业教育吧?要不要到时候联系政府的有关部门,安置就业的工作?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刑释人员,他出来以后,通过有关部门的帮助在当地做个体户,开了一个煎饼馃子店。你有什么想法吗?” 陶浚邦沉默地望着他,半晌,说:“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 很难想象一个在里面呆了十六年的人不曾考虑出来以后要怎么生活。他这样的状态,让梁成轩忍不住担心。不过梁成轩懂得步步相逼无济于事,只好点头,说:“好吧。那你先休息。”话音刚落,梁成轩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 他拿出手机,看见是一个本地的陌生来电号码,心里咯噔了一声。直觉告诉他,这是叶懿川的来电,可是号码归属地却让他的后背发凉。 察觉到陶浚邦异样的目光,梁成轩往阳台外走,关上阳台的门后接听手机:“喂?” “喂?成轩,在干什么呢?”叶懿川笑盈盈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端传过来。 梁成轩忐忑不安地回答:“没干什么。刚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 “这都快四点了,才吃完午饭吗?”叶懿川好奇地问,“和谁吃的,吃了什么?” 叶懿川的故作从容让梁成轩的心底发毛。鬼使神差地,梁成轩朝楼下望去,果真看见一辆SUV停在楼下的停车场,车旁站着叶懿川。 虽然楼层很高,穿着休闲西装的叶懿川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可是梁成轩一眼就能够认出来。他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楼下的人。 “嗯?”大概是梁成轩太长时间没吭声,叶懿川发出疑问的声音,随即抬起头,“啊呀,被你发现了。” 隐约看出叶懿川在笑,梁成轩感觉自己的身体凉透了。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在楼下的?是不是已经看见陶浚邦了?梁成轩的心里直打鼓,喉咙发紧,问:“你怎么来了?” “想你呗。”叶懿川理所当然地回答。 梁成轩咬紧牙关。 “你在忙吗?下来见一面吧。”叶懿川微笑道。 梁成轩捂住额头,悄悄地吁了一口气,说:“懿川,突然把你拉黑,是我不对。但是你大可不必这样找上门来。我现在没有时间,你先回去。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说清楚。” 叶懿川失望地说:“哦,原来你这么忙。” 梁成轩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我看见你和一个男人一起进的酒店,他现在在你的房间里吗?”叶懿川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现在下来吧,好不好?否则,如果我上楼了,大家碰面,怕是更糟糕。” 闻言,梁成轩眯起眼睛。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惊得立刻回头。 陶浚邦站在室内,面对他苍白的脸,愣了愣,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梁成轩捂着话筒回答,说完对电话里说,“我知道了,听你的。”话毕,他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怎么了吗?”陶浚邦问。 梁成轩早已挂断电话,维持表面的镇定,说:“没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哦,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房间。晚上我来找你。” 陶浚邦半信半疑地点头。 “对了,你的手机给我一下。”梁成轩说完伸手。 他疑惑地把手机交给梁成轩。 “我们相互留下电话号码,这样方便联系。”梁成轩说着把手机号码输入手机当中,又用这台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这机型很老,需要选择手机号码是存储在SIM卡还是内存当中,梁成轩选择SIM卡,将号码保存后还给陶浚邦。 又回来了,那种感觉。和当年一样,隐瞒陶浚邦,和叶懿川偷偷见面。想起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梁成轩不由得苦笑。 在见到陶浚邦以前,梁成轩曾信誓旦旦地对石嘉龄说,自己不会离开叶懿川。可是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结束和叶懿川的这段关系。 但是究竟该如何结束这一切呢? 叶懿川之前能找到郭泽楷,现在能找到酒店的楼下,只要他不死心,将来梁成轩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依然会被他找到。 除非,梁成轩和当年的陶沛廷一样,死了。 然而现在的叶懿川早已不是当年的叶懿川,梁成轩再也无法像当年一样编造一个死亡的谎言。 午后的停车场,黄昏尚未到来,白色透明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位于酒店背后的停车场十分安静,远处传来马路的车声。 梁成轩绕过无人看守的停车场入口,往停车场内走。 叶懿川开的那辆车,梁成轩此前没有见过,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叶懿川永远有不同的车可以开。 梁成轩朝刚才叶懿川出现的车位走近,看见一辆SUV的车尾灯闪烁,便敲了敲那辆车副驾驶的窗户。 车窗随即打开,梁成轩低头往里看,见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叶懿川对他微微一笑。叶懿川是梁成轩见过最漂亮的人,他的笑容亦然。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温暖的风中飘荡着一缕宝宝香水的味道,混合着奶香和皂感,像是小孩儿毫无攻击性的体香。 这样轻柔的氛围让刚坐进车内的梁成轩有几分不适。他轻微地皱了皱眉,半开玩笑道:“析津下午也有飞春林的航班?” “没有,我申请了一条航线。”叶懿川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刚才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可是,他穿得好土,你的品味变成这样了吗?” 第32章 婚姻与时效-5 看样子,他要么没有看见陶浚邦的脸,要么没有认出来。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陶浚邦,会作何感想呢?梁成轩看着他故作从容的表情,难以想象。 从前,梁成轩听见这样的话,总能轻飘飘地把话题带过,然后他们很快和好如初。可是现在,梁成轩却眉头紧锁地看他,既不反驳,也不辩解。这让叶懿川的心头直打鼓。那个人究竟是谁?叶懿川想起那个放在梁成轩钱包里的安全套。 梁成轩有很多情人,有好些叶懿川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就消失了,但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不会像刚才那个人一样俗气和邋遢。那个人不会是梁成轩口中的委托人,叶懿川很确定,那种人住不起这样的酒店,梁成轩和委托人的界限向来划分得很清楚,不可能做出带委托人住酒店的事情。明明心里确定梁成轩不该喜欢那样的人,叶懿川还是因为无法解释这样的无常而懊恼。 “不去迪士尼乐园了吗?”梁成轩看见他的表情渐渐冰冷,问。 叶懿川淡漠地回答:“给日本分公司的员工们当尾牙玩去了。” 梁成轩挑眉,道:“真是大方的老板。” 叶懿川不愿再和他拐弯抹角,说些有的没的,最后落得不了了之的下场,然后又是他消失不见,自己费尽心思寻找。 “成轩,你到底想怎么样?”叶懿川问,“现在按照公司的情况,我还没有办法离婚。你给我一年的时候,这婚我一定会离的。所以,你能不能别躲来躲去,总是不把话说清楚就消失?” 梁成轩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消失呢?你总有办法找到我的。” 闻言,叶懿川睁大眼睛,说:“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也不至于这样。” 或许真是如此。如果他没有冲动地把叶懿川拉黑,也许叶懿川仍有耐心等他回到析津以后再慢慢谈。可惜,梁成轩没有心思考虑叶懿川是否有耐心,他本身已经耐心全无。 “懿川,你为什么想离婚呢?”梁成轩问,“你现在和石嘉龄不是过得很好吗?老头子瘫了,连公司都去不了。虽然说现在公司是你们一起管理,但是她是老头子唯一的女儿。万一哪一天老头子没了,遗产落到她的手中,你和她离婚,不但会损失一大笔财产,她说不定会想办法把你赶出公司。你不是说过吗?小时候,家里很穷,负债累累,你过得很辛苦。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你为了过上这样的生活,做出那么多努力,付出那么多代价,到现在还任由别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这样过下去,不是很好吗?” 叶懿川错愕地看着他,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诚然,叶懿川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离婚意味着他得和石嘉龄瓜分他们的婚后财产,叶懿川一分钱也不想分给她。如果可以,叶懿川当然认为就这么过下去无妨,反正过去六年也这样过来了。但是叶懿川很清楚,梁成轩说这番话的意图只不过是想和自己分开罢了。 “我和她就这样过下去,你呢?”叶懿川问。 梁成轩吁了一口气,说:“懿川,之前我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我是一名律师,一直和你维持这样的关系,会让我的个人信誉受到影响。你可以和别人在一起,不是吗?少我一个真的没差。”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之前还和敬行在一起。这六年来你没说有任何问题,现在突然说会影响你的个人信誉?梁成轩,你骗谁呢?”叶懿川忍不住气道。 梁成轩不耐烦地回答:“过去六年我觉得没问题,现在我觉得有问题。这样不可以吗?” “不可以!”叶懿川大喊道。 梁成轩看见他气得满面通红,心中突然发痛。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试图保持耐心沟通:“懿川,你别这么无理取闹行不行?” “我问你,如果我和石嘉龄离婚,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叶懿川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会还是不会?” 梁成轩的喉咙发紧,嘴唇紧紧地抿着,半晌,他狠心道:“不会。” “所以你说的‘个人信誉’他妈的就是你的借口而已!”叶懿川少见地骂出脏话。 梁成轩呆住。 “你看上别人了是不是?不敢告诉我,是怕我报复他吗?所以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想和我分手?”叶懿川问完突然倾身,抓住梁成轩的衣襟。 梁成轩大吃一惊,即使很快料想到叶懿川打算做什么,身体却随着突然向后移动的座椅往后倒,来不及把叶懿川推开。 “石嘉玲的小三作妖以后,你遇见了什么人吗?是那个副机长还是别的什么人?”叶懿川坐在他的身上,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他的领带和纽扣,眼中仿佛迸出火光,“是谁那么下-作,不自量力,要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懿川,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梁成轩皱着眉头,试图把他推开,将脸撇向一边要避开他的亲吻,结果却被他吻在脖子上。 梁成轩的心往下沉,只得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开,但他却像发狂的兽,即使双手被禁锢,头依然往下低着,舔-咬梁成轩的耳朵和颈子。 梁成轩忍无可忍,捧住他的脸,瞪着他的眼睛,喊道:“叶懿川!”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上-床解决的吗?”叶懿川古怪地笑。 梁成轩无言以对。 “我不需要你只和我在一起。你去和别人相爱,你们灵-肉-结合,思想上、精神上达到共鸣和高-潮,我无所谓。”叶懿川握住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充满幽怨,“可是,别抛弃我行不行?我不贪心,我只要你的身体就够了。” 看着他渐渐闪烁泪光的双眼,梁成轩心疼地皱起眉,哑口无言。 叶懿川感觉他双手的力气慢慢消失,随即,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叶懿川的脸颊滑落。叶懿川仍握着他的手,让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当泪水沾湿他的指间,叶懿川转脸亲吻他的手指、他的掌心。 掌心因为感受到叶懿川舌尖的温热和柔软慢慢发麻,梁成轩的整条胳膊似乎僵硬-了,连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叶懿川细心的亲吻带有讨好的意味,小心翼翼、楚楚可怜。梁成轩渐渐感到无能为力,但想起叶懿川在其他人的面前也常常流露出类似的姿态,又有了如梦似幻的感觉。 真真假假,梁成轩没有办法分辨。他发现自己的毒-瘾又犯了,是无法拒绝叶懿川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叶懿川这么贪婪的人呢?他贪婪到,居然可以说出自己并不贪心这样的话。 慢慢地,叶懿川的小心翼翼变了。他解开梁成轩的袖扣,随意丢在一旁,撩起梁成轩的衣袖后,舌尖顺着后者的手腕一路往臂弯里舔。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成轩的眼睛,眨也不眨,梁成轩与他对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舌尖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光。 梁成轩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却在他的身体贴近时功归一篑。 “懿川,”梁成轩在他的唇贴上来前,提醒道,“天还亮着。” “是,这样我就能看清你了。”话毕,叶懿川吻住他的嘴巴,舌尖顶进他紧闭的牙关里。 他的舌一如既往的灵活,梁成轩对此分外熟悉。没多久,梁成轩的手便情不自禁地放在叶懿川的后-腰。 叶懿川的吻是热切的、轻柔的,伴着车内毫无攻击性的香水味,打破了沉默。他的舌在梁成轩的口腔里自由地翻飞,唾液交融的声响真切而潮热,梁成轩感受到他十足的渴望,大脑一片混乱。 他对别人也是如此吗?梁成轩曾在床上看过他和别人纠缠的模样。叶懿川永远温柔,永远懂得如何讨好别人,可是此时此刻叶懿川的热切让梁成轩感觉自己像捧着一块渐渐融化的冰,他不敢去焐,怕冰化得更快,更不敢撒手,否则冰化后该何去何从。 看着叶懿川沉下去,跪在自己的面前,梁成轩的眉头紧皱。 如果告诉叶懿川真相,一切是不是就会就此结束?现在叶懿川是否将他视作某个人的替身,梁成轩不得而知。他发现自己比叶懿川更加贪得无厌,既想离开叶懿川,又怕离开时的背影在叶懿川的心中留下划痕。 冬日的阳光是温暖而透明的,明晃晃地落在车窗玻璃上。 眼前一排排的车辆全反射着太阳的光,开始斜照的太阳在窗户上留下一个个影子,白色的,如同许多个太阳落在梁成轩的视网膜里。 他感到晕眩,过高的热量让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爆炸,但是在爆炸前,已经全然地蒸发。 “懿川?”梁成轩捂住发热的额头,避开这些太阳的照耀。 “嗯?”叶懿川爬起来,亲吻他的下巴。 听见叶懿川吞咽的声音,梁成轩的心底激起一片波澜。他问:“你怎样都不肯放过我,真的不是因为别人吗?” 叶懿川听罢,心头一阵发颤。良久,他平静下来,自嘲地笑了一笑,说:“是,你是我找的替身。我不肯放你走,是因为你长得和他一模一样。谁让你倒霉呢?是这副长相。从前,我和他只做过一次爱,什么都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就不小心让他溜走了。现在找到一个长得像的,就算是化作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 (略) 另有通知如下:本文已申请于5月17日入V,入V当日更新6000字(凌晨发布,内容分别为54、55节),更新频率仍为隔日更新。入V起始序号为51(5月11日更新内容),即17日前51-53节免费,自17日起51节之后的内容为VIP章节。 本文预计完结字数为25-30W,不含省略部分。“略”烦请移步至作者置顶微博提供的备份地址阅读,password为1010 码字不易,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 第33章 婚姻与时效-6 春林和花马州一样,傍晚的天空总是格外五彩斑斓,残阳如同弥留的余韵,久久不能散去。 在这里,天色暗下的时间比析津晚一个小时,梁成轩回想此时此刻自己如果在析津,或许还堵在晚高峰的路上,在车里看着夜幕降临,但是现在他望着窗外的夕阳,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陶浚邦的信息。 打开网购的软件查看,见到快递已经在派送的路上,梁成轩松了一口气。 他本该在下午就帮陶浚邦买手机,可是因为和叶懿川见面,就被耽误了。幸而他没有忘记这件事,确认网店在本地有手机库存以后马上下单,直接由本地仓库配送,时间还来得及。 梁成轩斜眼看向躺在身边的叶懿川,见他依然熟睡,便悄悄起身,穿上内裤和衬衫,走向阳台。 梁成轩的手机里保存着五花八门的联系人电话,多得叶懿川数都数不清楚,更没有办法一一询问都是些什么人。联系人里有一个人叫“陆梦婷”,叶懿川曾问过是谁,那是梁成轩说是自己的委托人之一,从此叶懿川再没有怀疑。 这个号码在梁成轩的手机里保存了七年之久,但梁成轩很少联系。现在,他拨通这个电话,心里祈祷对方如今在国内。 不久,电话便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梁律师?真难得,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 “对您而言难道不是更难得?居然还保留着我的手机号码。”梁成轩转身看向室内,确认叶懿川仍睡着,“石总,您知道您的丈夫今晚打算在哪里过平安夜吗?” 听罢,石嘉龄在电话中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略显尖锐:“他没有去日本,而是和你在国内鬼混吗?” 看来她知道叶懿川之前打算去日本过圣诞节,梁成轩说:“对,他原本打算和我去日本鬼混,但因为我没去,所以他也在国内。” “梁成轩,你特意打电话来,是什么意思?”石嘉龄淡漠地问,“挑衅吗?” 梁成轩垂眸,语气正经了许多:“上回你向我提出的要求,我决定接受。我会离开叶懿川,不过这不是我躲着他就能办到的。这回是我到外地来出差,他找过来。如果你真的想留住你的丈夫,希望你稍微尽一点身为妻子的责任,叫他回家。” 石嘉龄听罢冷笑道:“身为第三者,提醒妻子管好丈夫?梁律师,你的道德底线真是比我想象中的低很多。” “你又误会了,我没有道德底线。”梁成轩无所谓地轻笑,“赶紧把他叫回去吧,在我后悔以前。我不想再见到他。” “嗯?”她似乎对此感到意外,但没有追问,“好,希望你说到做到,真正消失。” 石嘉龄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没说自己打算如何把叶懿川叫走。不过梁成轩知道她总有办法。 打完电话,梁成轩回到室内,看见叶懿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躺在床上望着他,眼睛里是充满柔情的笑意。 见状,梁成轩的心中一堵,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有事?”在被他发现以前,叶懿川看出他的神情凝重,但他分明刻意隐瞒,所以此时看起来波澜不惊。 梁成轩耸肩,回到他的身边,道:“没什么,一个案子,不太顺利。” “哦。”叶懿川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成轩坐在他的身边,他很快枕在梁成轩的大腿上。梁成轩把手机的通信记录给他看,他皱了皱鼻子,道:“我可没说不相信你,何必此地无银呢?” “因为我们叶总总是特别敏感脆弱,不主动表忠心的话,说不定会不小心让他伤心的。”梁成轩说着,弯腰吻他。 叶懿川听得心中一动,却在感动以前想起梁成轩不久以前的出走。这让叶懿川的心头骤然冰冷,喃喃道:“我不明白,成轩,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到底是为什么?” 梁成轩无言以对,只能吻他。想到或许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梁成轩的心中充满不舍。他难以将这不舍向叶懿川说明,只能更深地拥吻。 “成轩……”叶懿川被他抱起,随即抱住他,舌不知满足地在他的嘴里撩动,干燥的嘴唇不消片刻就重新湿润,“成轩,你别离开我……” 梁成轩抚摸着他赤裸的后背,吮吸他的舌尖、他的唇瓣,无声地吻着。 良久没有听见梁成轩的回答,叶懿川睁开朦胧的双眼。 正在这时,叶懿川放在枕边的手机振动了。 梁成轩似乎无意让他接听手机,温热的吻辗转来到叶懿川的耳后。叶懿川觉得有些痒,心头却是软的。他低头享受着梁成轩的爱恋,无意间瞥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了一声。 来电终是停止了。 叶懿川捧着梁成轩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俄顷,叶懿川跪起来,坐到梁成轩的身上。 偏偏他还没能俯首亲吻梁成轩的眼,来电的振动再次响了起来。他无奈地说:“是石嘉龄的电话,我接一下。” 梁成轩轻微地皱眉,点了点头。 叶懿川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手机,背对着梁成轩坐在床的另一侧。 看着叶懿川的背脊,梁成轩的心里打鼓。他突然间后悔给石嘉龄打电话,这样起码能和叶懿川过完这个圣诞节。可是,他很快又想到就住在楼上房间的陶浚邦,这让他不得不希望叶懿川马上离开。 “我得回去了。”叶懿川挂断电话,回头满脸失落道,“石万涛问石嘉龄为什么平安夜我不在家。” 没有想到石嘉龄居然会搬出自己的父亲,不过这样的理由无可厚非,而且不容叶懿川拒绝。梁成轩道:“那你回去吧。” 从来,或许石嘉龄的要求叶懿川可以不听,但如果是石万涛发话,叶懿川则没有办法推辞。老头子是Kuroki的董事局主席,如果董事局不聘请叶懿川作CEO,他什么都不是。叶懿川时至今日仍不敢忤逆石万涛。 “我走以后,你会去找那个人吗?”叶懿川伤感地问。 梁成轩愕然,说:“不会。” “真的?”叶懿川问,“你发誓?” 他苦笑,说:“我发誓。世界上谁能比得过你呢?” 即便梁成轩这么说,叶懿川依然半信半疑。不过,他又能要求梁成轩什么?只要梁成轩不离开他,他就应该谢天谢地了。毕竟,照眼前的情况看,已经有了婚姻事实的他是最不配和梁成轩谈情说爱的人。 思及此,叶懿川不再追究,起身穿衣服。 看见他重新穿上裤子,梁成轩惊讶地问:“不穿带来的那套西装吗?” 下午他们一起上楼时,叶懿川带了一套西装。梁成轩以为那是叶懿川打算用于更换的。 叶懿川扣好皮带,笑道:“那是给你的。” “给我的?”梁成轩错愕。 叶懿川穿上皱巴巴的衬衣,将下摆塞进裤子里。他走到镜前,把西装的防尘罩打开,取下西装展示给梁成轩看,说:“上回虽然已经让人给你送了两套西装,不过这套是我专门从伦敦的裁缝店订制的。那家店同时也给皇室成员订制衣服。” 梁成轩从没听过他说这件事,闻言心中忐忑至极。想起如果不是自己通知石嘉龄,叶懿川便不需要马上离开,梁成轩心生愧疚。 他勉力笑了笑,说:“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叶懿川佯怒白他一眼,把西装挂回镜前。 梁成轩沉吟片刻,半开玩笑道:“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人吗?” 听罢,叶懿川微微一怔。他不由得观察梁成轩的表情,想从这张脸上确认真与假,可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判断梁成轩究竟是不是在乎。 “如果我说是,你会吃醋吗?”叶懿川问。 “如果我不会,你会难过吗?”梁成轩反问,问完却发现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叶懿川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听罢非但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竟觉得莫名地酸楚。以往,他和梁成轩在一起,从来不曾考虑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因为陶沛廷的缘故。可是自从他发现自己可以在梁成轩的面前肆无忌惮地穿女装,自从那次他向梁成轩提起陶沛廷,他开始慢慢地混淆自己的感情,以至于对梁成轩多了很多不明不白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喜欢梁成轩,是因为陶沛廷吗?过去,叶懿川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而现在当他开始思考,他发现自己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陶沛廷的关系才执着于梁成轩,更不知道如果真是如此,他该如何面对梁成轩。 “我在车里说过,是因为你像他。但是……”叶懿川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你是因为这样才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叶懿川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答案,但梁成轩却无法照着回答。 梁成轩的沉默令叶懿川害怕,担心自己假如不说些什么,梁成轩就真的会离开。他深吸一口气,说:“成轩,那个人已经死了。” 梁成轩听得喉咙发紧。 “不管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想和你在一起,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别离开我,行吗?”叶懿川无力地请求说。 梁成轩心疼地看着他,说:“懿川,你知道我被砸臭鸡蛋那天,是因为什么案子吗?” 见梁成轩顾左右而言他,叶懿川皱起眉头。他猜测梁成轩是想借此提起某个话题,某个他不愿意听的话题,可是他知道,无论自己是否表示想听,梁成轩已经打算说了。于是他沉默,看梁成轩的眼神充满怨怼。 梁成轩蹙了蹙眉,说:“有一个丈夫给小三买了一套房子住,在北四环。妻子和女儿知道了,跑到那房子里闹,对小三辱骂殴打。小三为了赶她们走,以跳楼威胁,没想到真的掉下楼,摔死了。小三的妈妈把那对母女告上法庭,最终法院判决既没有过失致人死亡罪,也没有其他罪。所以我才在法院门口被小三的妈妈砸了鸡蛋。” “你又要谈道德的问题吗?”叶懿川听不明白这个故事,只觉得有满腹委屈。 梁成轩抱歉地看他,反问:“这个故事里,你同情谁?” 他怔住,半晌,笑了笑,说:“同情你。” 这答案在梁成轩的预料之中,不过他知道叶懿川的嘴一向很甜。他淡淡地笑,说:“嗯,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同情那个死掉的小三,尽管她生前曾被那对母女用最难听的话谩骂,还被抽了耳光、吐了口水。懿川,我们的故事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是那个不被同情的人。我知道自己活该,可是对不起,我也没有能力可怜你了。” 第34章 男生与女生-1 回到家中,叶懿川立刻脱下带着中跟的单鞋,随意丢在厨房里,赤脚上了楼。 他摘掉假发,走进房间,把假发狠狠地丢在床上,又脱下连衣裙,同样往床上甩。 真傻,实在是太傻了。看见陶沛廷和其他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叶懿川只能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从前自己的心理活动。 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心中想的“其他女生”,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是“其他女生”,是“女生”。 陶沛廷喜欢的是女孩子,他就算打扮得再像,也是假货。而且,他是永远不会成真的假货,因为他完全不像变成女性。 那是戏弄他吧?陶沛廷明明已经决定约女生看电影,却又问他去不去。可是,叶懿川坐在床上气了一段时间后,又发现或许不是如此。 也许,又是他的自以为是作祟了。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答应陶沛廷会赴约,所以陶沛廷才转而约了其他人? 这么一来,陶沛廷的行为似乎是有了解释。但是叶懿川觉得这样的解释很可笑,约不到他就约了其他人,他对陶沛廷而言是一个选项。 然而,究竟是不是一个选项呢? 叶懿川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荒谬了。他发现自己宁可当一个选项,也不愿意当一个被戏弄的笑话。 独自在家中冷冷清清地过了一个下午,叶懿川浑浑噩噩。 周日的晚自习还得继续,他看着丢在床上的连衣裙发呆,最后取出衣柜里的女生校服。 上午在花马商城和陶沛廷在一起的女生,样子看起来挺可爱的。上回他在梦之商厦遇见陶沛廷时,看见的那个女生也是可爱的类型。 看样子,陶沛廷喜欢那种类型的可爱女生。 叶懿川换上校服,对着镜子,看自己因为疲惫和焦虑变得没有气色的脸,皱起眉头。他这个样子,怎么和那些女生比呢? 明明原本比起女生,他就多了一样东西。叶懿川盯着裙子里的内裤,俄顷,放下提起的裙摆。 希望陶沛廷不是拿他当笑话。他要成为一个选项,他起码要成为一个选项。 想起陶沛廷在挽留他时焦急的面孔,叶懿川咬住下唇,心中的酸楚翻涌如潮。 为什么好像是在乎他的样子?不是喜欢女生吗? 叶懿川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的心里重复着:他要成为一个选项。 不愿意待在家里没有事做,叶懿川吃过晚饭后,很早便离开家。 他独自走在余晖没有散尽的马路上,心里想着要如何让喜欢女生的陶沛廷喜欢自己。 叶懿川毫无依据地相信:他最终一定会打败所有女孩。他一定能想出办法,让陶沛廷喜欢他,无论他是男生还是女生,陶沛廷都喜欢他。 明明是一份懵懂的心动,叶懿川将它活生生地染上复仇一般的色彩。 下回见到陶沛廷时,他要说怎样的话,要是什么姿态?叶懿川不断地设想着。 偏偏他设想至最后,又忍不住担心陶沛廷再也不会找他。 正在叶懿川暗自失神的时候,身后忽然想起摩托车的喇叭声。 叶懿川吓了一跳,惊喜地回头,看见真的是陶沛廷,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高兴,于是板起脸面。 看见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笑容,陶沛廷愣了愣,问:“这么早就去学校了?” 想起上午在花马商城发生的不愉快,叶懿川闭着嘴巴,不吭声。 陶沛廷看他的脸上满是倔强,心底不禁微微发疼,想了想,问:“喝奶茶吗?请你。反正现在离上课还早,完了我送你去学校。” 看陶沛廷像是没事人的样子,叶懿川不免郁闷。可是,不久前他还想着怎样吸引陶沛廷,如果现在拒绝,岂不是断了机会? 叶懿川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问:“喝哪家?” “上车,我带你去。”陶沛廷朝后座递了个眼神。 他握紧拳头,走上前去。 第二次搭陶沛廷的摩托车,他开得不快也不慢,叶懿川犹豫以后,揽住他的腰。 没多久,叶懿川感觉陶沛廷的身体似乎变得僵硬-了。他把这理解为紧张,忍住笑,想了想,说:“上回坐你的车,你不是说让我抱紧你吗?” 陶沛廷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完全无法想象白天二人分开后,叶懿川经历了什么。 然而,陶沛廷同样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明明知道这是陶浚邦喜欢的人,可当时他那样离开后,陶沛廷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为此,陶沛廷心烦意乱,和Lucy吵了一架后分开了。哪怕如此,之后陶沛廷还是无法安心。 被这份从来没有过的心情困扰着,陶沛廷不得不出门找叶懿川,不料还没到叶懿川的家里,现在路上遇见了他。 陶沛廷原以为他只是一个为了躲避追债而不得不穿上女装的可怜虫,但是在花马商城的相遇让陶沛廷不得不重新评价他,而此刻,叶懿川的改变又让陶沛廷再次颠覆之前的想法。 他到底当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呢?陶沛廷承认,之前约他看电影是有逗他的原因在。可是他的认真令陶沛廷害怕起来。 陶沛廷觉得叶懿川很神秘,心思细得像是女人,足以让他害怕。 “今天在花马商城,对不起。”陶沛廷回头对他说。 如果可以,叶懿川想当做上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于是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陶沛廷问:“我叫你‘小慈’可以吗?还是叫你‘丫头’?” 闻言,叶懿川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心底是疼的。虽然陶沛廷没有明说,可是叶懿川感觉得到,陶沛廷大约是不愿意他真的成为“叶沁慈”。 陶沛廷希望他做自己,而不是冠以别人的名字作伪装。思及此,叶懿川闷闷地抱紧他,说:“叫‘丫头’吧。” 明明余光里能够看见叶懿川的裙摆随着风舞动,陶沛廷还是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抱着自己的人是一个男生。他第一次这样被一个男生抱着,心中虽然别扭,可叶懿川的语气又让他心疼。 如果可以,叶懿川会不会选择不穿女装? 陶沛廷犹豫着是否该这么问。眼看前面便是陶浚邦家所在的那条路,陶沛廷在前一个路口改了道。 “不过,你会这样叫其他人吗?”过了一会儿,叶懿川问。 陶沛廷正为背叛了陶浚邦而心惊肉跳,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回答:“不会。” “那就好。”叶懿川悄悄地笑了笑,心想,从现在开始,他是一个选项了。 叶懿川被陶沛廷带进一家装潢十分小清新的奶茶店里,这里的墙面是粉色调,店面里布置着很多的气球和蝴蝶结,气氛格外浪漫和甜美。 不愧是常常和女生约会的人。叶懿川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里的奶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当天现煮。不像别的店,全是用奶茶粉冲水。”陶沛廷介绍说。 叶懿川看见店面内的价目表,心中大惊:这里一杯奶茶的价钱能让他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三杯。 “点吧,我请客。”陶沛廷笑道,“当是给你赔礼道歉。” 叶懿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往价目表上看了又看,最终选了最便宜的那种。 陶沛廷点了一杯一模一样的。 不一会儿,奶茶做好了。 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旁,可以一边看路上的人,一边喝奶茶。 对面便是城市广场,叶懿川看见有老爷爷在广场里放风筝,夕阳照在老爷爷的身上,他的白发像是变成了银色。 叶懿川看向陶沛廷,问:“你为什么把头发染成这个颜色?” “酷呗。”陶沛廷叼着奶茶的吸管笑,“帅吧?” 叶懿川不回答,低头继续喝奶茶。 陶沛廷偷偷观察着叶懿川,发现他的皮肤像女孩子一样细腻,耳垂很薄,耳朵精巧。他好像没有喉结,颈项修长,白得像雪。 幸亏他长成这样,所以装扮成女生,一直没有被陶明明他们发现。 但会不会正因为他的长相是如此,他才自信不会被发现,所以穿上了女装? 对于叶懿川,陶沛廷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又怕选不对问题问出口,会让叶懿川生气。 良久,叶懿川终于想到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说道:“之前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你。” 闻言,陶沛廷惊讶极了,他没有想到叶懿川曾经在意他是否出现,回答说:“前段时间准备期中考试,所以只在学校和家来回。” “你准备考试?”听见这个说法,叶懿川忍不住笑了,只因他实在想不到陶沛廷会是一个好好学习的人。 陶沛廷看出他的怀疑和取笑,无奈地笑了,说:“我不像那种人,是不是?” 叶懿川努了努嘴巴,不置可否。 “没办法,我妈说如果期中考试不进年级百名,就打断我的腿。”陶沛廷耸了耸肩膀。 叶懿川愕然,问:“那你考得怎么样?进了年级前一百名吗?” 陶沛廷转身,踢了踢自己的腿,说:“你说呢?” 他的腿真长。叶懿川的心里飘过这个想法,含蓄地笑了笑。原以为陶沛廷是个不良少年,成绩一定不怎么样,可是如果能考进民中的前一百名,那说明很不错了。思及此,叶懿川对他有了些许改观。 “你考得怎么样?”陶沛廷问。 叶懿川抬起下巴,说:“第三,全年级第三。” 陶沛廷瞪圆了眼睛,笑道:“这么厉害!?” 听见他的赞叹,叶懿川的得意再添一分。 看着他脸上骄傲的神情,陶沛廷不由得晃神。俄顷,陶沛廷忍不住扑哧笑了。 叶懿川不解,问:“你笑什么?” “没有。”陶沛廷挥挥手,仍乐道,“只是没有想到,我这辈子居然会跟别人讨论考试成绩。” 叶懿川闻言微微错愕,心中不禁窃喜。他想了想,说:“其实,你要是肯学习,我可以考虑帮你补习功课。反正,我比你大一岁,高一的功课难不倒我,顺便我也能复习。” 陶沛廷听罢哭笑不得。他活到目前为止,除非有妈妈-的-逼迫,否则从来不曾考虑好好学习。但是叶懿川的样子看起来挺真诚,这份理所当然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大概,这就是优等生的想当然吧。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愿意当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碍于能力不足罢了。 见陶沛廷一直不说话,叶懿川问:“干吗?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愿意,当然愿意。”陶沛廷托腮看他,忍不住用手勾过一缕他的假发,“刚刚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第35章 男生与女生-2 两人喝完奶茶,时间正巧与叶懿川平时周日出门的时间一致。 陶沛廷骑车送叶懿川去学校,途中问:“送你到学校后门吗?” 闻言,叶懿川怔了怔,思忖后说:“你送我到离侧门不远的那间公厕吧。” 那里正是陶沛廷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听见叶懿川直白地说出那个地方,陶沛廷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 明明知道陶沛廷喜欢女生,明明知道他有不止一个的女朋友,可是,叶懿川觉得自己很卑微、很下-贱,当陶沛廷问他以后是叫他“叶沁慈”还是“丫头”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抗拒陶沛廷了。 他非但无法抗拒,而且巴不得把完整的自己展露在陶沛廷的面前。可是,他明明对陶沛廷知道得那么少。这不是下-贱吗? 叶懿川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在,原来,他和他的爸爸一样,都是赌徒。 陶沛廷把叶懿川送到公厕的门外。 叶懿川低头看着身上的校服,忽然间,觉得有些不舍。这份不舍,既是对陶沛廷,又是对穿着女装站在陶沛廷面前的自己。 现在,全世界只有陶沛廷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们共享着一个秘密,一个叫做“叶懿川”的秘密。 思及此,叶懿川深吸一口气,问:“你会告诉别人吗?” 无端端听见这样一个问题,陶沛廷不解。很快,他意识到叶懿川指的是什么,摇摇头,说:“不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叶懿川不由得笑道。 陶沛廷的心再次紧缩了一下,仓促地笑了笑。 他想了想,又问:“也不会告诉陶浚邦,是吧?” 听见这个名字,陶沛廷更是紧张。 “你告诉陶浚邦了?”见他的表情凝重,叶懿川的呼吸发紧。 他连忙摇头,道:“不,没有。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听罢,叶懿川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对陶沛廷的了解又多了一些,说:“那我去换衣服了。谢谢你。” 陶沛廷仍惦念着陶浚邦,淡淡地笑了一笑,说:“别客气。” 感受到叶懿川毫无芥蒂的信任,陶沛廷的心底不禁发慌。他难以理解这份恓惶的原因。他该把叶懿川当做朋友,将这样的信任视为朋友间的信任吗?然而,哪怕陶沛廷这样说服自己去理解,他依然明白,不只是这样简单。 他还是没有问叶懿川为什么穿女装,而眼下,他已经不能把叶懿川穿女装这件事情告诉陶浚邦了。 陶沛廷发现,自己非但是这件事不能说,恐怕连他私下和叶懿川有联系这件事也不能提。 如果他没有猜错,叶懿川搞不好喜欢他。思及此,陶沛廷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从没有被男生喜欢过,更毋庸提是这样的男生——一个喜欢穿女装的男生。 这算是什么…… 陶沛廷的头有点儿疼。 他晃了晃已经变成浆糊的脑袋,看见换好男生校服的叶懿川从公厕里走出来,心中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万万没有想到换了衣服出来,陶沛廷还在。 看见他,叶懿川立即笑着跑到他的面前,问:“你还没走?” 他的笑容让陶沛廷愣了一愣,随即摇头,说:“没,等你。” “快上课了,骑车去民中还得好一阵呢。你赶紧走吧。”叶懿川觉得心里暖暖的。 陶沛廷点头,临要走时,却忍不住道:“晚自习结束以后,我过来送你回家吧。反正我们学校的晚自习比你们早十分钟结束。” 叶懿川惊喜地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地点头,说:“好。那到时候,我在这里等你。” 在这里?言外之意,他依然选择先换了女装再回家了。陶沛廷暗自惊讶,想说有他送,就不用害怕陶明明那些人。可是,他不愿让叶懿川知道他和陶明明他们的关系。 “好,我会尽快过来的。”陶沛廷说。 “嗯!”叶懿川笑着点头。 因他的笑容,陶沛廷又愣了一愣。身体好像不太听使唤,有了自己的意识,陶沛廷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把叶懿川拉近,他的嘴也不受控制,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叶懿川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叶懿川的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呆呆地看着陶沛廷。 陶沛廷也呆住了。 半晌,陶沛廷回过神,冲他尴尬地笑了一笑,说:“今晚见。” 叶懿川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像是喝了辣椒水一样,身体也在发烫,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早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被亲吻是什么时候,陶沛廷的嘴唇很软,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叶懿川的脸上。那有些痒,叶懿川回味起当时的滋味,走进教室前挠了挠被他亲过的地方。 “咦?今天心情不错哎。”正和别人聊天的李潇龙说。 叶懿川也笑,说:“还好吧。” 想到放学以后陶沛廷会来接,晚自习才刚开始,叶懿川已经开始期待放学了。 但是,如果陶沛廷送他回到旧商业街,说不定会遇见草伏帮那几个混混。虽说叶懿川在出门时没有看见他们,可是他们神出鬼没,叶懿川不能冒险。 草伏帮那几个混混让叶懿川想起欠下巨额债务后离开的叶涌亮,他的心情急转直下,再度陷入愤恼当中。 第一节 课下课后,叶懿川拿上水杯要去打水。他路过王聿池的身边,对方把他叫住,说要一起去。 叶懿川看她似乎闷闷不乐,顿时想起王聿池和陶浚邦的约会正是白天。可是,约会不顺利吗?叶懿川看她的样子,不禁有此猜测。 走在半路上,叶懿川关心道:“看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上午不是和陶浚邦去看电影了?” 闻言,王聿池别扭地看了他一眼,郁闷地说:“嗯。” 见她好像不愿意细说,叶懿川便不继续问了。 过了一会儿,王聿池说道:“上午的时候,才见面,他就问你为什么没去。因为当时是你问去不去看电影,他以为你也一起。” 叶懿川大吃一惊,好笑道:“他以为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吗?这怎么可能嘛。” “我也觉得,哪里有人约三个人一起看电影的?”王聿池气得哼哼。 来到水池边,叶懿川往水杯里装直饮水,问:“后来呢?你们没看电影,就散了?” “看了呀,也吃了饭。他挺周到的,也细心,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王聿池气馁地说,“可是,我总是感觉他心不在焉。真奇怪,难不成他是因为你没去才这样吗?” 叶懿川听罢心中诧然,失笑道:“不可能吧?或许是家里有别的事情?正常来说,和女生单独约会看电影,一定很高兴才对。” 王聿池半信半疑,努了努嘴巴。 叶懿川想起事情的起因,遗憾地叹气,说:“说起来,那时候由你亲口约他,或许就不会有这种误会了。下回你再约他的时候,自己说吧,别拉着我去。喜欢的话,要自己大胆追求才行,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王聿池惊讶地看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忍俊不禁道:“看不出来,你不是‘好学生’吗?怎么鼓励我早恋呀?” 叶懿川这么说有点儿经验之谈的意思,不过他不能告诉王聿池,于是淡淡地笑了一笑,说:“因为陶浚邦很优秀嘛。我想,你如果是和他谈恋爱,即使是你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反对的。” “这倒是。”王聿池听完,变得精神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修放学,与平时大不一样,叶懿川听见下课铃声,立刻背上书包往外走了。 学校里和他一样急着离开的学生不多,他疾步走在静悄悄的校园中。 校门口同样没有学生,只有两位骑着摩托车等待子女放学的家长。 叶懿川往公共厕所的方向走,因在侧门附近的小路上,道路十分漆黑。 可是,他没走多久,前方忽然亮起一盏远光灯,照在他的脸上,刺痛他的眼睛。 他缓缓睁开闭上的眼,透过强烈的灯光看清坐在摩托车上的陶沛廷,心猛地向上一提,立刻朝他跑过去。 “你怎么来那么早?”叶懿川问完,忍不住责备道,“该不会早退了吧?” 陶沛廷笑道:“干吗这样?明明刚才看见我的时候,那么高兴。像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就过来了。” 叶懿川听罢面红,嘟哝道:“你才是小兔子。” “喏,这个给你,戴上吧。”陶沛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白色的头盔。 叶懿川记得他平时骑车是不戴头盔的,接过后看了看,发现是全新,问:“你刚买的?” 陶沛廷点头,说:“戴上安全点儿。” 听罢,叶懿川心中一暖,想了想,把头盔还给他,说:“我先去换衣服。” 没想到他依然坚持在校园外穿女装,陶沛廷暗自讶异,但不在外表现,说:“好,我等你。” 看样子,叶懿川不打算把被追债的事说出来。不过,陶沛廷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可以理解叶懿川。 谁会愿意告诉自己的朋友,爸爸欠下巨额的债务后逃跑了,自己每天被债主紧盯呢?如果是一般的债主,倒还好说,可债主混黑道,无疑是和危险挂钩了。一般人家的孩子都不愿与黑社会打交道的。 陶沛廷原本就认为陶明明他们每天在债务人的家门外等着没意思,现在知道叶懿川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更不愿他们在叶懿川的家门口守着,弄得叶懿川每天提心吊胆。 “你家在哪儿?”等叶懿川上车后,陶沛廷问。 叶懿川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在州西农贸市场。” 那里距离旧商业街不远,大约半公里的距离。知道他没说真话,陶沛廷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怜惜,笑道:“走咯。抱紧我。” 叶懿川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抱紧了他。 第36章 男生与女生-3 在陶沛廷小的时候,城西商业街的附近非常繁华,这里曾经是整个花马州最热闹的地方,每到集日,周边乡镇的人都会来此地赶集。 但是自从大型商场进驻,经济贸易的中心开始往新规划的商业区转移,城西商业街及周边地区渐渐变得冷清。 现在,曾经辉煌一时的城西商业街被人称作“旧商业街”,只是一条平常的街道。这里依然有很多店铺,住着赶不上潮流的商人。 不过,也有不少手艺者选择留在这里。这里有几家裁缝店,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大妈喜欢在裁缝店里选一块自己喜欢的布料,量体裁衣,做一些现在商城里已经找不到的款式。然而这样的顾客毕竟在少数,加上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很多店面需要向当地的黑社会缴纳“保护费”,所以店面只是能勉强维持开张。 这几年,花马州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对旧商业街不了解。而只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复杂。陶沛廷估摸着,就算叶懿川的爸爸没有欠钱,叶懿川说不定也不乐意说自己住在旧商业街里。 把叶懿川送至城西农贸市场,陶沛廷的摩托车熄了火。 叶懿川摘下头盔还给他,理了理自己的长发。 这动作再次模糊了陶沛廷认知中的性别,就好像对叶懿川而言,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他是模糊的、朦胧的,所以比起男人或女人,都美得多。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叶懿川说。 陶沛廷笑问:“怎么谢?” 又是这个问题。叶懿川好气又好笑,想了想,突然上前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在他没有反应过来前,转身跑了。 望着叶懿川跑着离开的背影,陶沛廷回过神,忍不住笑了。他不清楚自己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高兴?还是觉得有趣? 陶沛廷有很多女朋友,也和她们有过很亲密的举动,可是被男生亲则是生平第一遭。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但会不会是因为太短暂了? 可能正因为是第一次,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个吻,陶沛廷还是觉得异乎寻常的刺激,刺激得他的手指发麻,连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忘记了。 过了一会儿,陶沛廷拿出手机,拨打了陶明明的电话。 “喂?明明,在哪儿呢?”得知陶明明他们在旧商业街,陶沛廷皱眉,说,“我去找你们,说点儿事。” 挂断电话,陶沛廷看了一眼时间,推测此时叶懿川应该已经到家了,便骑车朝旧商业街的方向去。 陶沛廷把车停在旧商业街的入口,果然看见陶明明他们几个人守在十方饰品加工铺的门前。 他朝陶明明吹了口哨,坐在车上等他们。 “廷哥,又送马子回家?”马忠笑呵呵地打招呼。 陶沛廷上回是撒谎,这回倒可以说是真的。他挑眉,想了想,说:“哎,你们蹲的那家饰品加工铺。他家的儿子是我的朋友,给我点面子,以后别在这里守着了。” 他们面面相觑,刘仁信好奇地问:“廷哥,你怎么会认识姓叶的儿子?” “就是。姓叶的,好像读的州中吧?还是个好学生。廷哥,你不是民中的吗?他不在外面混,你俩怎么认识的?”马忠不解道。 陶沛廷以为他们会买自己的面子很快答应,没有想到却刨根究底地问。他要怎么回答?说叶懿川在外面穿女装,他看叶懿川漂亮,搭讪认识的?思及此,陶沛廷忍不住翻白眼。 见状,陶明明立即道:“廷哥,你别生气。我们是想问清楚点儿,回头麦叔问起,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听说他打算汇报麦长河,陶沛廷心生怯意,改口说:“我让你们别来,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蹲多久了?应该只蹲到一百块钱吧?没意思,还不如去网吧耍。” “唉,没办法,麦叔的吩咐。”陶明明模棱两可地回答。 看他仍不愿松口,陶沛廷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说:“行,我就和你们说一声。到底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先走,辛苦了。” 被陶沛廷送回家后,叶懿川一直在想,他们以后有没有可能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然而,民中和州中的距离不算近,让陶沛廷每天这样接送显得不近人情。何况,如果陶沛廷没有主动提出,叶懿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这样的想法。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比朋友更多一点的暧昧?虽然叶懿川难免希望能对他有更深的了解,但是很快他便想到,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他们此前能一次又一次地见面,基本全凭偶遇。 叶懿川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他们的关系那么陌生,偏偏,他已经把初吻送了出去。 如果,那算得上初吻的话。 想到这里,叶懿川不免面红耳热,忍不住想:为什么陶沛廷也没有主动问他要电话号码呢?或者他什么时候问过,只是他拒绝了,又忘记了? 连续两天上学,叶懿川没有遇见陶沛廷,像是如果陶沛廷没有找他,或者他们没有在路上偶遇,就不会见面似的。 叶懿川的心里空落落的,哪怕这两天那几个草伏帮的人不在,他的心情也没有因而变得轻松一些。 “喂,喂?”王聿池的声音唤醒了吃饭时发呆的叶懿川。 叶懿川回过神,茫然地望着她。 王聿池奇怪道:“想什么呢?吃饭也不好好吃。” “哦,没什么。”叶懿川低头扒了两口饭,问,“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她撇嘴,道:“问,五一放假,你打算怎么过?” 自从叶涌亮惹上债务后,叶懿川每回放假都躲在家里。可是,想到陶沛廷,他又忍不住幻想会不会有别的可能。他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你呢?” “我爸妈打算带我去东京迪士尼玩。”王聿池面露得意,问,“要我带什么礼物吗?” 听罢,叶懿川由衷地感到羡慕,想到自己,不禁暗暗沮丧起来。他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去迪士尼吧?想到这里,他摇头,说:“对迪士尼的东西不太敢兴趣。” 王聿池皱眉道:“你是不是傻?我去日本耶,你确定不要带什么回来吗?” 叶懿川心中发堵,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用了。我一时想不到要什么。真有什么需要的,等我以后有机会自己去就好了。”他忍不住补充了最后一句。 “你自己去呀?”王聿池半信半疑,说,“好吧,随便你咯。”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叶懿川暗自揣度,她肯定认为他不可能自己去的。他那么穷,家里还负债累累,怎么可能出国旅游?叶懿川自然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惹人嘲笑,可不说出来,心里更是不痛快。 这应该怪谁呢?怪王聿池看不起他吗?但是从他眼下的情况看,确实没有可能实现他说的话。所以她那样的判断只是基于事实的判断而已。而他又有什么错?凭什么是他来承担这些呢? 等到将来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去一趟日本。叶懿川在自己的计划表里加上了这一项。 午餐没有结束,陶浚邦来到了他们的身旁。 他端着餐盘,向之前一样,在问过他们的意见以后坐下。 叶懿川吃完了,他看看王聿池的饭盒,看起来也是不打算继续吃的样子。不过,叶懿川心想她大概也不打算马上离开。 叶懿川正打算起身道别,却看见陶浚邦看向自己。 他心中疑惑,只好坐着不动。 陶浚邦问:“这周六的晚上,我们学校和民中的校队打比赛。去民中打,你们去看吗?” “篮球吗?”叶懿川问。 他点点头。 上次陶浚邦邀请他们去看球,叶懿川就确定自己对篮球毫无兴趣。当他又说起球赛,叶懿川同样意兴阑珊。可是,如果是去民中打球……有没有可能见到陶沛廷呢?陶沛廷是陶浚邦的朋友,应该会去看球吧?叶懿川如是猜测,心头忽然有点儿发痒。 “好啊,反正周六晚上不上课。”王聿池爽快地答应了。 陶浚邦听罢笑了,看向叶懿川,问:“一起去吧?我们队包了一辆公交车,坐不满。到时候坐那辆车一起去就行。” “懿川好像对篮球没兴趣。”王聿池笑说,“这周日不是要补五一假期的课吗?” 叶懿川听出她在提醒自己不要做电灯泡,心中自有一股气在,说:“没关系,看球而已,不会比上课累。我没去过民中,当去玩吧。”话毕,他看见王聿池的笑容微微发僵,心里那口气就像是已经吐出来了。 陶浚邦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比赛晚上八点才开始,周六下午放学以后,可以先吃了饭再去。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比完赛,请你们喝奶茶!” 王聿池笑着说:“如果赢了,要请两回哦!” “那是一定的!”陶浚邦回答道。 看见他们一来一往和乐融融,为免被王聿池之后怪罪,叶懿川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教室。” 闻言,陶浚邦微微错愕,抬头道:“哦,好。慢走。” 民中的校风不如州中,两间学校又是竞争的关系,叶懿川知道民中的学生鱼目混杂,向来不大看得上民中。 但是现在,因为陶沛廷的关系,叶懿川却开始期待周六去民中的行程了。 应该会见到陶沛廷的。上回是州中的主场,陶沛廷为了看球来了州中,这回是民中主场,他有什么理由不出现呢? 在水池洗碗的时候,隔着窗户,叶懿川望着坐在陶浚邦的对面看陶浚邦吃饭的王聿池,轻微地叹了一声。其实,他和她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既傻气又好胜的人罢了。 第37章 男生与女生-4 虽然五一假期在周一就要开始,但学校为了能让学生们有更多的学习时间,安排了周日的补课。这样既不会与法定节假日产生冲突,又没让学生少上一天的课。 州中的学生们听说民中在周日不用补课,不少人叫苦不迭,甚至扬言要向教育局告发学校私下补课的行为。 但是,周日转眼便到来,学校依然没有取消补课的消息,曾经说要告发的学生彼此埋怨对方没有骨气。又一轮补课前夕的反抗风潮平静下来,这似乎也在学校的预料当中。 叶懿川从来不反对补课,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每天都来上学。他会这么想,一是因为他只要在家,难免要担心追债的人找上门来,二是因为现如今的他,除了好好上学、认真学习以外,找不到任何脱离苦海的方法。 别人可以“拼爹”,他呢?他的爹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人。如果他不刻苦努力,考一个好大学,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将要永远收到这些人的骚扰和压迫。 叶懿川偷偷地听草伏帮那几个马仔说过,草伏帮的帮主势力范围很广,连省会那边的黑道和他又有交情。所以,叶懿川无论如何也得离开本省,到外省去。 最好,是去析津、静安、穗湾那样的大城市,在那里,当然仍有高高在上的上流阶级,但更多的是像他这样出身贫贱的小人物,每个人都有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甩开原本的命运。到时候,这些人永远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他,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人,包括草伏帮的人,也包括叶涌亮。 在叶懿川一门心思只想通过高考离开花马州的时候,如果能有什么扰乱他的心思,那便是陶沛廷了。 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叶懿川和王聿池在学校的食堂吃了晚饭,如约和州中的篮球校队队员们一起乘坐包车前往民中。 被包下的公交车上坐满了人,前往民中比拼的队伍看起来十分强大,不仅仅有篮球队的队员、教练、经理人,还有队员们邀请的朋友。 车上有不少女生,她们分别和队员们一双一对地坐在车厢的双人座椅上,彼此交谈甚欢。叶懿川猜想,这几个女生应该是这些队员的女朋友。这么一来,王聿池的身份好像有点儿尴尬。 起初,陶浚邦提出和叶懿川一起坐,叶懿川莫名其妙,让王聿池和他坐在一起,自己则坐在单人座椅上。等到车上的人坐满以后,叶懿川发现其他人的座位安排,不禁庆幸自己最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尽管这次比赛是民中主场,不过,当比赛开始,州中无论是篮球队员还是啦啦队,与民中相比没有丝毫逊色。 上回在州中帮陶浚邦拉横幅的那几个女生又出现了,她们拉着横幅,在赛场旁为以陶浚邦为队长的州中校队加油呐喊,丝毫不在意民中的学生们会如何看待她们的热情。 因为州中啦啦队的热情,民中围观的学生们变得不甘落后,随着比赛的战况愈发激烈,啦啦队的喊声也更加热情激动。 王聿池早已和不少人一样,手中拿着放了石子的空矿泉水瓶,一边呐喊,一边晃动瓶子,为加油助兴,喊得面红耳赤。 叶懿川见她激动万分的模样,真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爱好体育运动的人。 或许,每一个女孩子都有可能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而变成某项运动的狂热爱好者吧。叶懿川这么猜想着,不由得想,如果陶沛廷在场上打篮球,他是不是也会像王聿池她们这样激动呢? 叶懿川大概是赛场旁唯一一个心不在焉的观众。比赛的过程中,他总是忍不住四处张望,寻找陶沛廷的身影。按理来说,只要陶沛廷来到球场旁,要找到他很容易的。他又高又帅,还染着一头浅色的头发,在人群中肯定扎眼。 可是,比赛已过半程,叶懿川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不是陶浚邦的好朋友吗?上回为了陶浚邦,特意去州中看球。怎么这次陶浚邦来民中,他却不出现了呢? 叶懿川暗自失落。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眼看着比赛还剩最后一节就要结束,叶懿川还是没有见到陶沛廷,真想回家学习算了。 正在这时,篮球裁判吹起第三节 结束的哨声。 叶懿川正要找王聿池,打算告诉她要先走,王聿池却已经凑到篮球队员的身边,给他们加油打气。 他无奈,只得等到比赛的哨声重新吹响。 “我先回去了。”叶懿川终于找到机会和王聿池说话。 她正看得兴起,闻言嫌弃地说:“你干吗老这样?上回也是,看到一半就想走。你既然没有兴趣,当初干吗说要来?” 听罢,叶懿川的心中一堵。 王聿池白了他一眼,冲着场上喊:“加油!加油!州中加油!” 叶懿川在心里吁了口气,很想马上离开,又怕因此和她的关系闹僵。他只有她一个朋友,真要闹僵,叶懿川会忍不住害怕。 他只好留在场边继续看比赛,久而久之,他说服自己,反正只剩下最后的十几分钟。 看现在的比分,州中输定了,但啦啦队的情绪反而因此更加高涨。叶懿川无法理解这样的坚持,他甚至感觉队员们至今没有消极比赛,全是因为场边还有啦啦队在看着。 这么想的话,他突然觉得陶浚邦有点可怜。 叶懿川耸肩,突然听见王聿池的加油声变得惨烈,扭头一看,发现她居然着急得哭了,大吃一惊。 正在这时,比赛结束了。 州中以10分输掉了比赛,没有留下任何悬念。 来加油的校友们纷纷鼓励队员们不要气馁,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陶浚邦看见王聿池哭红了眼睛,吓了一跳,连忙四处找纸巾,连声安慰。 王聿池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哽咽道:“下次一定能赢的!” “嗯,是。先把眼泪擦干净吧。”陶浚邦无奈地苦笑。 “喂,浚邦,你女朋友好认真哦。也太可爱了吧!哈哈!”球队的后卫看了笑道。 王聿池听罢脸顿时通红,尴尬地看了看陶浚邦,又低头擦泪。 “是几班的?好好玩!”中锋也笑道。 陶浚邦窘道:“不是女朋友。别胡说八道了!” 后卫搂着自己的女友哈哈大笑,说:“干吗害羞?谁没有女朋友嘛!” “就是!哎,等会儿一起去吃烤串吧!”中锋凑近王聿池,笑说,“嫂子,泪痕要擦干净哦!” 王聿池听罢,脸更红了。 陶浚邦正色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他的表情严肃,毋庸置疑,好像再继续打趣就要发火似的。闻言,大家一个个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王聿池脸上害羞的神情转为尴尬,半晌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们是同班同学而已。” 见陶浚邦这么较真,叶懿川暗暗吃惊,心想他真是没眼力见,明明喜欢王聿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把关系确定下来?哪怕只是开玩笑,也是给了王聿池暗示。像现在这样甩得干净,不但让大家都更尴尬,他以后还怎么追王聿池呢?真傻。 叶懿川在一旁看得无趣,不知王聿池对离开作何打算。 陶浚邦忽然笑说:“哎,你们这些人,看看今晚付钱的人是谁行不行?不让你们瞎说,还瞎说!烤串还要不要吃了?” 队友们连连哈腰道歉,给他赔不是。 陶浚邦哭笑不得,说:“为了吃喝,真是个个狗腿!” 看陶浚邦这么受欢迎的样子,叶懿川真想不到为什么他有时和自己说话时会那么拘谨和胆怯,好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叶懿川正莫名其妙,只听陶浚邦说道:“一起去吃烧烤吧。” 叶懿川早就想走了,哪里有心思去吃烤串?他本以为来民中就能见到陶沛廷,结果一场比赛下来,根本没有见到,他更是意兴阑珊。他摇摇头,说:“我不去了,想回家看书。你们去吧。” “这……”陶浚邦为难道,“那你怎么回家?要不,我先和你一起走,让他们先去烧烤店。” 叶懿川奇怪道:“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了,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干吗要送我?” 听到这里,王聿池说:“这周只有今天晚上放假,明天还得上课,你这么急着回家看书干吗?陶浚邦好心好意请客的,你自己先走,不是不给面子吗?” 叶懿川心想自己先走也是给她和陶浚邦创造机会,她怎么这样说话?这两个人实在太奇怪了,陶浚邦很奇怪,王聿池也很奇怪。 “去吧,少看一晚的书,没关系的。”陶浚邦微笑说。 叶懿川担心只因自己的扭捏让其他人等着,只好点头,说:“好,谢谢你。” 篮球队的教练大概认为自己的在场会让学生们放不开,和学生们一同离开民中校园后,便将包下的公交车交给陶浚邦,把注意事项和司机谈好后,独自离开了。 有了包下的公交车,大家吃完烧烤,自然不必担心回家的问题。 中锋的女朋友说民中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奶茶店,于是成群结队的一行人就往奶茶店去。 叶懿川没有想到,自己没有在民中看见陶沛廷,反而在校园外的奶茶店看见他。 陶沛廷和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女生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正要离开。 看见来到奶茶店门外的众人,陶沛廷愣住了。 第38章 男生与女生-5 这个女生,不是在梦之商厦的那一个,也不是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叶懿川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生,可是她看起来和陶沛廷很亲密,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突然,叶懿川感觉有人扯自己的衬衫,扭头一看,只见王聿池莫名其妙地问:“你干吗?” “哦,没什么。”叶懿川淡漠地回答。 她不相信道:“真的?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 他不作答。 此时,陶沛廷正和陶浚邦说话,眼睛完全没有往他这边瞟。叶懿川真不知他是没看见还是假装不认识。 得知州中和民中的球赛刚结束,陶沛廷微微错愕,问:“有球赛?怎么没听你说?” 陶浚邦耸肩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比赛。” “哦……”陶沛廷看他的态度冷漠,像是不愿与自己多谈,便没有问比分,“那既然来了,奶茶我请吧!” 陶浚邦说:“不用。我和他们说了,今天我买单。你忙你的去吧。” 不知为何,叶懿川觉得陶浚邦对待陶沛廷的态度十分冷漠,或许陶浚邦也对他总是换女友的作风很不满。陶浚邦是个正直的人,和王聿池没有确定关系,任凭别人怎么说都不会承认。但是陶沛廷呢?现在,叶懿川真不确定他究竟是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还是同时和几个女生交往。 想到自己曾经也被陶沛廷挑逗,还主动亲了陶沛廷,叶懿川只觉得体内像焚烧似的热,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愤怒。 他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真想冲上去把那双手掰开。凭什么那个女生可以牵陶沛廷的手?凭什么所有的女生都可以,而他不行。就因为他是男生吗?那么,如果他现在穿着女装,是不是就可以那样做了呢? 然而,任凭叶懿川的内心如何纠结和嫉恨,陶沛廷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假装没有看见他吗?为什么要这样?就算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陶浚邦此前也介绍他们认识了不是吗?叶懿川咬紧牙关。 两人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过面,叶懿川特意为了找他来民中,却要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实在想不明白陶沛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陶沛廷把他当做不存在,他也不需要存在于这里了。趁着其他人都在说话,叶懿川看出王聿池更在意的是陶浚邦,索性转身独自离开奶茶店。 看见叶懿川默默离开,陶沛廷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陶浚邦背对着门,分明没有发现叶懿川走了。陶沛廷的心里直打鼓,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提醒。 过了一会儿,猜想叶懿川已经走远,陶沛廷说:“那我们先走了,你们今晚玩得开心。” 陶浚邦点了点头,说:“再见。” 明明叶懿川已经不在,陶沛廷依旧惴惴不安。他没有表现出来,对陶浚邦笑了笑,带着小美走了。 两人刚走出奶茶店,陶沛廷便听见陶浚邦问:“叶懿川呢?” 闻言,陶沛廷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他们来到摩托车旁,小美好奇地问:“阿廷,刚刚在奶茶店,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陶沛廷满脑子想着叶懿川,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哦。他是我在州中的一个朋友。” “你在州中还有朋友?”小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努嘴道,“他看起来好不客气哦。” “不客气?”陶沛廷不明所以。 她点头,说:“觉得你跟他说话,他对你爱答不理的。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跟你说话耶。他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谁呀?” 陶浚邦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心里好笑。正是因为陶浚邦知道他是陶佑圣的儿子,所以才敢摆那样的态度。 身为哥哥,不用在乎弟弟的身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虽然,陶沛廷认为,陶浚邦之所以是那样的态度,恰恰因为很在意他的身份。 如果他不是陶佑圣的儿子,不是陶浚邦同父异母的弟弟,陶浚邦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成为一个私生子,说不定会更坦然地正视他的存在吧。 直到现在,除了家人外和几个邻居外,陶浚邦仍不愿意向其他人承认和陶沛廷的兄弟关系,而他之所以愿意向邻居承认,只因为他们本来就知道而已。 按理来说,于淼是陶佑圣的妻子,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可是,因为陶梁兰玉在陶佑圣的帮助下得到中国的国籍并且冠了陶佑圣的姓氏,单单从名字看,她似乎更像是陶佑圣的妻子。 正因为如此,于淼和陶浚邦才都会耿耿于怀。 于淼对陶梁兰玉母子恨之入骨,而陶浚邦始终认为,如果没有于淼横刀夺爱,陶梁兰玉就会是陶佑圣的正牌妻子,而自己也不会沦落至私生子的身份。 陶沛廷想:对陶浚邦那样优秀的人来说,私生子的身份,说不定是他唯一的污点吧。所以,陶浚邦不愿意承认,他是能够理解的。 奈何,陶沛廷没有想到,陶浚邦不愿承认二人的兄弟关系,居然会影响到叶懿川。 如果叶懿川知道他是陶浚邦的弟弟,会变成什么样呢?陶沛廷虽然有这样的疑惑,可发现问题最终是在自己的身上。 叶懿川看起来并不知道陶浚邦对自己有好感,而他,却在明知陶浚邦喜欢叶懿川的情况下,还亲了叶懿川。 非但如此,被叶懿川亲过后,陶沛廷发现事情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枉顾陶浚邦的感受。 在奶茶店里看见叶懿川的时候,陶沛廷吃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生怕被陶浚邦发现二人的关系不一般,所以看都不敢看叶懿川一眼。 最初,陶沛廷以为自己是害怕陶浚邦知道。 可是,当他看见叶懿川负气离开,他才从那一瞬间的喜悦中发现,比起担心被发现,他更乐意看见叶懿川气得离开,由此晚上就不会和陶浚邦一起去吃烧烤。 他彻底背叛了陶浚邦,像是宿命一般。或许,陶浚邦的选择是对的,他和陶浚邦真的没有成为兄弟的命运。 得知州中星期天要按时上课,陶沛廷像往常起了个大早,骑着摩托车出门。 他几乎整晚没有睡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意识仍是清醒的。因为他总想着从奶茶店负气离开的叶懿川,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来到旧商业街的街头,陶沛廷打着哈欠,朝十方首饰加工铺望,看见陶明明不在,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他对陶明明他们的警示起了点儿作用。思及此,他不禁有一种当了一回田螺姑娘的得意。 陶沛廷没等多久,就看见穿着女装的叶懿川从巷子里走出来了。 他看起来气色很差,仿佛被黑影笼罩着,很不开心。 见状,陶沛廷的心里微微发酸。他按了一下摩托车的喇叭。 闻声,叶懿川吓了一跳,看见等在街角的陶沛廷,心猛地向上一提,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下意识地,叶懿川想往回走,可在转身以后,他犹豫了,赌气地想:没有必要为了陶沛廷躲起来。 于是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明明知道陶沛廷等着自己,也假装没有看见,从后者的面前经过。 知道叶懿川生自己的气,陶沛廷立刻骑车追上去。 他想了想,耍无赖地笑道:“哎,小美眉。去上学?要不要载你去?” 明明之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却假装若无其事地搭讪?叶懿川在心里默默地翻白眼,没有搭理他。 “看你的校服,是州中的学生吧?从这里去州中很远哦。坐车不是很好吗?既轻松,又快。而且,不用担心在路上遇见坏人。”陶沛廷继续开玩笑道。 叶懿川受够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他。 陶沛廷连忙停车,觍着脸朝他笑。 看见陶沛廷笑,叶懿川的心就软了,顿时似乎有莫大的委屈笼罩在心头。他咬了咬嘴唇,面若冰霜地说:“你送女朋友去吧,别来烦我。” 陶沛廷原以为他是为自己没在奶茶店里理他而生气,没有想到还和小美有关,忍俊不禁道:“你不就是我的女朋友吗?” 闻言,叶懿川的脸唰地通红,恨道:“少不要脸了!” 眼看他转身就走,陶沛廷连忙拉住他,为此,险些从摩托车上摔下来。 叶懿川担心他摔车,只好停步。 察觉他终究在意自己,陶沛廷的心头发紧,好声好气地道歉:“昨天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 他平日里流里流气的,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可怜。叶懿川本来就在意他,又哪里看得他可怜的样子?顿时心里什么气都没有,只觉得憋屈难受。 “我知道同性恋很丢人,是变态。你不愿意承认,我明白。不过,你不用装作不认识我吧?”叶懿川难过地说,“之前在州中,陶浚邦明明已经介绍我们认识。我们在他的面前,是相互‘认识’的,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你知不知道我对篮球根本没有兴趣,要不是太久没遇见你,想说去民中可能会碰见,我才不去看什么篮球!可是,可是你居然和女生喝奶茶,还假装……” 叶懿川的苦水还没有倒尽,陶沛廷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不假思索地把他拉近,吻到了他的嘴唇上。 -------------------- 关于入V时间提前的致歉:不久前曾在作话中通知本文于17日采用倒V的方式入V,但申请提交后,编辑答复入V时间选在非工作日不符合倒V的规定,所以不得不将入V时间提前至15日的白天。 因为除了15日以外,本文的大多数更新时间是夜间零点以后,所以还是选择恢复原本的更新时间,在零点以后定时发布。Thanks♪(・ω・)ノ 第39章 男生与女生-6 如果说,上一次陶沛廷亲叶懿川,是在自己没有想好要做什么的时候,那么这一次,是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得亲吻叶懿川才可以了。 一吻毕,陶沛廷发现叶懿川的眼睛仍睁着,分明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为此,陶沛廷忍俊不禁,又吻了他一次,但他似乎弹了一下,只是又吓了一跳而已。 不是亲脸颊,是实实在在的接吻了。叶懿川呆呆地看着陶沛廷,着急于理清自己的初吻已经被夺走的事实,心中既有不安又有欢喜。 陶沛廷被他看得忐忑,不由得紧张,问:“现在,可以是我的‘女朋友’了吗?” 吻过以后才问意见吗?真是霸道。叶懿川皱眉,却难以否认对这种霸道的喜欢。是“女朋友”之一吗?叶懿川免不了疑惑,但是,他没有问。他甚至不敢提醒陶沛廷,自己不是女生。 也许陶沛廷此刻是头脑发热的,叶懿川选择趁火打劫,点了点头。 看他犹豫良久终于同意,陶沛廷笑了,说:“那载你去学校上课?” 叶懿川正要上车,想起一事,又没动,说:“我连你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闻言,陶沛廷一愣,才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是怎么见面、怎么交流的?而他居然会在连对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喜欢对方了。 “手机给我。”陶沛廷伸出手。 叶懿川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他。 陶沛廷往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并进行备注保存,递还给他。 终于得到了陶沛廷的电话号码,叶懿川来不及思考这是不是自己出卖初吻换来的。明知号码已经存在手机里,叶懿川还是忍不住要看一眼那一串数字。 当他看见陶沛廷将自己备注为“亲爱的”,叶懿川扑哧一笑,随即板起脸,问:“这是谁?” “你亲爱的。”陶沛廷得逞地笑。 “肉麻。”叶懿川嘟哝着,想了想,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看样子,好学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去上学了。但或许,他已经料定骑摩托车去州中花不了多长时间。陶沛廷给他手机。 叶懿川打开电话簿,从头翻到尾,没有一个真实姓名,全是“爸”、“妈”、“哥”、“小妈”这样的备注,还有一些诸如“Lucy”这样一看便知是女生的昵称。 他惊讶地发现陶沛廷没有存陶浚邦的名字,亦或者,使用别的昵称替代了,他看不出来。叶懿川没有往心里去,将那些“Lucy”全部删除后,把手机还给陶沛廷。 陶沛廷笑着接过手机,想看看他备注了什么,结果非但没有找到新的联系人号码,反而少了十来个电话。 想不到叶懿川吃醋归吃醋,居然是这么蛮横的人,陶沛廷不禁觉得叶懿川管得太宽了。他沉了沉气,抬头面不改色地问:“你的手机号码没存?” “159XXXX1969,这是我的电话。”叶懿川回答道。 陶沛廷完全来不及输进手机里,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道:“说那么快,谁记得?” 叶懿川努了努嘴巴,说:“我再说一遍,记不住就算了。159XXXX1969。” 他还是没有降慢语速,陶沛廷感觉自己听清了,但要复述又觉得困难,苦笑问:“为什么不直接输进我的手机里?” 说起原因,叶懿川不免紧张,说:“我要你记在脑子里。” 闻言,陶沛廷愣住,随即好笑地看他。陶沛廷见过霸道的,但是没有见过像他这样霸道的。 “好吧,我知道了。”陶沛廷收起手机,问,“现在能上车了吗?” 看他没有存号码,叶懿川难掩自己的不安,问:“你记住我的号码了?” 如果是希望被记住,为什么还要这么矫情呢?陶沛廷觉得他真是比女生还要别扭,但他默默收藏又不小心败露的紧张让他显得尤为可怜,陶沛廷笑道:“记住了,159XXXX1969。” 听他准确地报出自己的号码,叶懿川惊喜地笑了,不再等陶沛廷要求,自己主动地坐上摩托车的后座。 陶沛廷得意地笑了,发动摩托车的引擎,说:“走咯!” “好。”叶懿川抱住了他。 星期天的早晨,街道上格外清净。 春末夏初的晨风吹拂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连阳光似乎也有了和煦的清香。 半路上,叶懿川又说:“你再把我的手机号码报一遍。” 陶沛廷听罢一愣,欲哭无泪,只好回答:“159XXXX1969。” “哦。”叶懿川满意地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陶沛廷好气又好笑,问:“真严格。那你记得住我的号码吗?” “记得,137XXXX3687。”叶懿川随即回答。 没有想到他真的记住了,陶沛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紧接着,陶沛廷的心便开始泛暖,忍不住想:说不定,叶懿川是除了于淼以外,唯一一个能背出他手机号码的人。原来,手机号码能被人记住,是一件这么温暖的事。 陶沛廷已经忘记上一次心中觉得温暖是何时了,以至于他忘记自己是否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说:“我还会问你的,你别忘记了。” 陶沛廷笑着回答:“好。以后睡不着觉,我就专门背你的电话。” 闻言,叶懿川的面上一红,忍不住往他的肩头咬了一口,说:“油嘴滑舌。” 陶沛廷不反驳,只是笑。 但是,叶懿川看见皮夹克留下自己的牙印,不禁一愣,尴尬得脸更红的。他往自己咬过的地方抹了抹,试图抚平,可他明明咬得不用力,为什么好像抹不平呢?叶懿川不免发窘,只好祈祷陶沛廷不会发现。 幸好,在抵达州中的侧门时,叶懿川留在皮夹克上的牙印消失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下了车。 “晚上放学,我过来接你。”陶沛廷说。 大概是因为陶沛廷说他是“女朋友”,叶懿川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想了想,问:“不和Lucy约会吗?” 不知他从哪里知道Lucy,陶沛廷惊讶,但很快想到那些被他删除的电话号码,故作迷茫地问:“Lucy是谁?” 听罢,叶懿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在沾沾自喜。 陶沛廷笑问:“五一打算去哪里玩?” 他能去哪里玩?叶懿川讨厌放假。他耸了耸肩膀,回答说:“不知道。” 陶沛廷问这话时,心里没有主意,听见叶懿川同样没想法,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在这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 叶懿川大吃一惊,看看身上穿的女装,连忙往公共厕所跑。 陶沛廷看见他在公厕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跑进男厕里,顿时心里咯噔了一声。 全然的后知后觉,震撼在此时冲击了陶沛廷的大脑,令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叶懿川是男生,虽然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可确凿是男生无疑。然而,他刚刚主动吻了叶懿川。 他主动和一个男生接吻,还说这个男生是自己的“女朋友”,要接送他上学和放学。陶沛廷的心宛如春日的雷点,轰隆隆地作响。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心头却绞成一团乱麻。 当他看见换回男装的叶懿川从男厕里跑出来,远远地朝他挥手,直接朝学校跑去,他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叶懿川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这是可以通过穿男装或女装定义的吗? 如果他情不自禁地吻了穿着女装的叶懿川,那么,叶懿川没穿女装的时候呢?他也会想吻他吗? 他喜欢的,到底是身为男生的叶懿川,还是身为女生的叶懿川? 他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和那么多女生交往过,怎么可能突然喜欢男生?再说,他最初认识叶懿川的时候,在他的认知当中,叶懿川是女生。 如果当时不是以为叶懿川是女生,他根本不可能喜欢叶懿川吧? 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叶懿川是男生以后,这份喜欢会随着性别的改变而消失吗? 即便他继续喜欢身为女生的叶懿川,叶懿川终究是男性。 叶懿川将来有没有可能变成女性呢? 思及此,陶沛廷打了一个寒颤。他左思右想,判断这应该不可能,因为叶懿川是为了躲债才穿女装的,以后如果叶懿川不需要再躲债,自然不会再穿女装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还会继续喜欢叶懿川吗? 陶沛廷仍记得,当初陶浚邦苦恼于自己喜欢男生时,自己曾说过喜欢男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么,现在他喜欢叶懿川,应该也很正常。 如果是正常,为什么他的心还是会发慌? 他每次亲吻叶懿川,骑车载叶懿川,都是叶懿川穿女装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当叶懿川穿上男装,他就对叶懿川没兴趣了? 喜欢男生穿女装的样子,这是不是太变态、太扭曲了?陶沛廷厌恶地皱起眉,心情烦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陶沛廷有过那么多女朋友,从来没有一个像叶懿川这样让他心神不宁。他不管怎么想也没有办法想通现在的情况,索性骑着摩托车找网吧去,想打几局游戏把这些烦心的事情忘记。 第40章 男生与女生-7 自从升入高中,叶懿川每天起早贪黑,是老师和同学心目中刻苦学习的好学生。然而,高一全年没有迟到过的他,却在高二下学期迟到了两回。 叶懿川气喘吁吁地来到教室,看见班主任居然在教室里,吓得在后门停住脚步,喊了一声:“报道!” 讲台上的班主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叶懿川怎么会迟到了?进来吧。” 虽没有责备的意思,叶懿川仍为她说的话面红耳赤。 他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回到座位上。 “怎么又迟到了?”李潇龙问。 大概是他总共没迟到过几回,所以只要迟到一次就会让同桌印象深刻。叶懿川红着脸回答:“闹钟没响,起晚了。” 李潇龙了然地点头,没有怀疑。 叶懿川在心里吁了口气,回味早晨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因迟到而带来的困窘就消失不见,荡漾在心头的只剩下和陶沛廷确认关系后的喜悦。 原来,班主任出现在早读课上,是为了提醒同学们在五一长假中注意安全,玩乐放松的同时不要忘了复习功课。 “五一收假回来,不多久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迎接大家的将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年。相信对在座的大部分同学来说,高考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大家可以借着假期的时间放松身心,但不要忘了,也有的同学选择利用这段时间克缺和补强。差距往往是通过如何处置课余的时间显现的,请大家不要忘记‘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班主任说。 她的话刚刚说完,叶懿川就看见李潇龙默默翻了个白眼。 对于班主任的一贯论调,叶懿川已经免疫了。 作为西南四线小城市的学校,这里的学生没有资格践行已经提倡了很多年的“素质教育”。 他们原本得到的教育资源就少之又少,若再拼“素质教育”,更是没有机会出头。 虽然,也曾有学生和家长不信邪,因为学生有一些唱歌舞蹈方面的爱好,就要另辟蹊径。不过等到了艺考的时候,他们会发现,单凭那点儿天赋和爱好是远远不够的,不少大城市里的艺考生从小就受到专业的艺术类辅导,有专门的老师一对一的教学,有专业的培训机构每天上课,那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同样没有给他们这些“穷乡僻野”的学生留出路。 班主任说的话,叶懿川不但不觉得难听,反而认为十分正确。五一的假期那么长,如果大家都去玩了,而他在家里学习,七天的时间他能拉开多大的差距? 假期当然重要,眼前的美好谁不贪图呢?但叶懿川不想再过现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他非但不想过这种日子,他还想到大城市去。他想读好的大学,想出国留学,想过上人人都羡慕的生活,不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他想去迪士尼乐园。 可是,去迪士尼乐园,是一个人去吗?想到这个遥遥无期的愿望,叶懿川忽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尽管老师在早读课上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但对于学生们而言没有任何效果。 第二天就要放假,谁还能安心学习呢? 课堂上,几乎所有学生都意兴阑珊,连授课的老师似乎也心不在焉。 王聿池要去东京迪士尼的消息传遍了全班,很多女生都希望她能够从日本带些东西回来,连爱好动漫和游戏的男生也问王聿池能不能带手办和漫画。 一时间,王聿池成了全班最受欢迎的人,每到课间,她的座位旁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上课时间,也有同学给王聿池传字条,叶懿川帮忙传过好几回。 她是全班唯一一个将要出国的人,叶懿川猜测,她说不定是全校唯一一个。 叶懿川在课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路上,他在走廊遇见了英语老师和王聿池。 看见叶懿川,英语老师似乎有所避讳。 叶懿川向她问好后离开,隐约听见英语老师悄悄地对王聿池讲述某个品牌的名字,请王聿池帮她从日本带一瓶香水。 真是风光。王聿池还没有出国就这样风光,等她回来,大家还不得夹道相迎? 回到教室里,叶懿川才坐下,便听见后排的女生用酸溜溜的语气说:“不就是去日本吗?有什么可得意的?崇洋媚外,小日本侵华战争打了八年的事情,一个个都忘记了?” 立即有男生笑话她:“你是嫉妒人家能出国吧?假爱国,真自卑。” 两人随即吵起来了,一直吵到上课也没有消停。 叶懿川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第一个得知王聿池要出国旅游的人,但是他始终没有向王聿池提起任何手信的东西。 下午的自习课上,叶懿川总是静不下心学习。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手机,但始终没有看见陶沛廷给他发信息或打电话。 陶沛廷是不是忘了他的手机号码?渐渐地,叶懿川有了这样的猜疑,这让他更加心神不宁。 明明上午已经约好晚上放学后见面,可叶懿川忍不住认为,对于才确定关系的二人而言,即使是没有见面的白天,也应该是如胶似漆的状态。陶沛廷一直没联系他,是做什么去了呢?民中不用补课,这会儿陶沛廷在做什么? 对于五一长假,叶懿川早有在家专心学习的打算,可是现在他坐在教室里,已经没有办法安心学习了,更何况是放假以后? 陶沛廷是不是和女生约会去了?和哪一个呢?他也记得住那些人的电话号码吗? 叶懿川越是怀疑,心头越是失落。 忽然,后排的同学给叶懿川传了一张字条。 叶懿川以为又是给王聿池的,正要往前传,后排的同学连忙拉住他,小声道:“给你的。” 他惊讶极了,见对方确认无比地点头,便疑惑地打开字条。 昨天为什么突然走了呢?落款是,陶浚邦。 读罢,叶懿川愣了愣,不禁回头望向陶浚邦。 看见陶浚邦正望着自己,眼神已经透露出对答案的期盼,叶懿川便确认字条是给自己的。 他要怎么回答呢?总不可能说,是因为看见陶沛廷和女生在一起,吃醋以后生气离开吧?现在,叶懿川回想当时的情形,不免觉得自己没有打招呼就离开对不起陶浚邦。在那以前,陶浚邦曾郑重提出希望他能一起吃烧烤,他在扭扭捏捏之后同意,结果还是偷溜了。 思及此,叶懿川心中愧疚,又不能说出真相,只好在字条上写:当时家里有点事,就先走了。没来得及告诉你,对不起。 叶懿川把字条重新折起来,请同学帮忙传回给陶浚邦。 他在心里吁了口气,开始在脑海里编造新的谎言,以应对陶浚邦可能的追问。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叶懿川吓了一跳,立刻拿出手机。看见是陶沛廷的信息,他感觉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发件人的名字是“亲爱的”,光是看见这三个字,甜蜜已经满溢叶懿川的心头,他随即也想起蛮横又痞气的陶沛廷。 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这么想着,叶懿川却已经笑了。 亲爱的:下课没? 没有想到内容会这么简单而无趣,叶懿川失望,回答说:没有。正在上自习课。 亲爱的:能安心学习吗?是不是满脑子全是我? 叶懿川读罢面红,回道:完全没有,少自以为是了。 亲爱的:啊,真失望。伤心。 明明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叶懿川读完却觉得抱歉了,回复说:其实是有一点点想你。 发完,叶懿川的脸上发烫,立刻又补充说:你在干什么? 亲爱的:刚从网吧出来,等会儿去我妈的店里。 原来,陶沛廷的妈妈是开店的。叶懿川好奇地问:你妈妈是老板娘?开的什么店? 亲爱的:嗯,鸡-店吧。 叶懿川大吃一惊,脑海里出现另一个联想,又不敢确认是不是真的。陶沛廷说的“鸡-店”,应该不会是卖-淫场所吧?不会的,虽然陶沛廷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不过妈妈是老-鸨这种事,实在太夸张了。何况,叶懿川根本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那种组织,那不是港台电视剧和电影里才有的剧情吗? 思来想去,他问:卖鸡肉?在菜市场吗? 亲爱的:嗯,在菜市场。 读罢,叶懿川松了一口气。菜市场里的家禽行,鸡肉摊子卖的多是饲料鸡和一般的土鸡,而能在菜市场租下店面开店的鸡肉铺子,卖的多是走地鸡和山鸡了。为了买菜,叶懿川总要去菜市场,不知道陶沛廷妈妈的店铺在哪个菜市场里,他会不会有可能已经见过陶妈妈了? 亲爱的:不打扰你自习了。晚上我提前点儿去,你放学以后出来,就能见到我了。 明明是个流里流气、不务正业的坏学生,却说出“不打扰学习”这样的话,叶懿川读罢心头一暖,回答说:好,到时候见。 叶懿川不舍地收起手机。 不多时,他收到陶浚邦托人传来的字条,上面问:是出什么事了呢?要紧吗? 叶懿川光顾着和陶沛廷发信息,完全没有想好该编造的答案,潦草地写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妈让我回家吃饭而已。先这样吧,我自习了。 第41章 男生与女生-8 天色暗下来以前,于淼开的KTV店永远冷冷清清。这里的白天和夜晚是两种状态,无论是生意还是店员。 陶沛廷来到被于淼命名为“New Paris”的KTV,前台值班的服务生立即认出他,惊讶地打招呼道:“廷哥,你怎么来了?” “今天放假,没什么事,过来看看。”陶沛廷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问,“梅姐在吗?” 服务员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他昨晚出台了,中午刚回来。现在应该在楼上休息吧。” “哦,好。”陶沛廷心不在焉地点头,兀自往电梯走。 这幢五层的大楼全是陶佑圣的产业,位于海鲜市场附近。多年以前,随着经济开发,陶佑圣买下这块地皮,在这块地皮上起了楼做自己的生意。 一楼至二楼是于淼的KTV,三楼棋牌室,四楼和五楼则是酒店,实际上是为于淼店里的员工“出-台”提供的便利场所。酒店虽有客房用于营业,不过“员工”们平时各有各的房间,晚上他们在KTV上班,如果有下半场,就把客人带到楼上来。 陶佑圣和于淼虽然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不过从不许陶沛廷接触这些。尤其是于淼,她曾向陶佑圣和麦长河要求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让陶沛廷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决不能让他参与帮中的事务。所以,于淼每次知道陶沛廷出现在“New Paris”,都会将他痛骂一番。 陶沛廷和陶浚邦不一样,他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想要一点也不接触,根本不可能。不管是麦长河的马仔,还是于淼的鸡,陶沛廷和他们虽然称不上好友,不过认识的不少。 梅姐就是其中之一。陶沛廷从初中时就认识他,直到现在,仍不能确认他究竟该被称作鸡还是鸭。 “廷哥?”梅姐看见陶沛廷,惊讶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说着往屋里走,把门留给陶沛廷。 陶沛廷走进房间后,虚掩着门,在门旁的椅子坐下。 梅姐的妆还没有卸干净,口红和眼线全在脸上糊开了,看起来像是小丑。他敲着二郎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 有一顶假发挂在镜子上,看着这顶假发,陶沛廷想起了叶懿川。 许是陶沛廷一直没吭声,梅姐从镜子里斜睨了他一眼,问:“嗯?” “哦,没什么。”陶沛廷回过神,问,“你的钱存得怎么样了?” 梅姐讶异地回头看他一眼,说:“马马虎虎吧。前段时间,淼姐不是进去了吗?店里的生意冷清很多,客人少了。所以钱存得比较慢。干吗突然问这个?” 从他们认识开始,陶沛廷就知道梅姐一直在存钱,好去泰国做变-性手术。那时候的陶沛廷除了觉得奇特外,没有别的想法,既谈不上支持,又不会说反对。 不过,最近认识了叶懿川,陶沛廷的心里产生很多疑惑。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叶懿川,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想起梅姐,所以来看一看。 “梅姐,你是女人哦?”想了半天,陶沛廷忍不住问。 “嗯……现在还不算是。不过以后一定是。”梅姐说着,冲他抛了个媚眼,开玩笑道,“到时候,你就可以追我了。” 陶沛廷疑惑道:“你和男人做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女人吗?”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咯!” “可是……”陶沛廷眉头紧皱,“你有那个。” “不一样吗?爽的时候都会喷水。”梅姐满不在乎地撇嘴。 对于这样的回答,陶沛廷哑然无语。 半晌,梅姐叹气道:“所以才讨厌。我不喜欢那些臭男人碰我下面,都喜欢用嘴。你知道吧?论口技,店里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包括那些死三八。” 陶沛廷听罢哭笑不得,忽然间,觉得梅姐有些可怜。明明是男性,但一直希望成为女人,包括和男人做的时候,也是以女人的心态。可是,那些男人呢?他们如果想和女人做,又怎么会找梅姐? “那你觉得,找你出台的那些男人。他们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陶沛廷问。 梅姐的妆卸干净后,面部五官少了立体和深邃,粗狂的感觉让人一眼便确定他是个男性。可他的眉毛剃干净了,纹着永久的细眉,与其他面部特征放在一起,显得有些突兀。他不耐烦地看着陶沛廷,问:“我说廷哥,你今天为啥来的?怎么净说这些扫兴的话?” 陶沛廷哽住,半晌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奇怪,想不明白。之前你不是吹,有客人喜欢你,要包你吗?要是你变成女人,他还喜欢你?他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男人吗?” “我不知道。”梅姐没好气地把用过的化妆棉丢进垃圾篓里,“反正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陶沛廷一愣,问:“消失了?” “啊,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梅姐打了个哈欠,“无所谓,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臭男人,赶紧消失的好,眼前清净。本来也没几个钱。我刚回来的,一直没能睡,廷哥,你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找别人玩儿去吧!” 陶沛廷原本想从梅姐这里问到一点答案,但是听到现在,一无所获。他低下头,想了想,起身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梅姐惊讶道:“你站住!” 陶沛廷疑惑地回头。 “你真没事?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些东西?”梅姐奇怪极了。 陶沛廷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道:“没什么。对了,别和我妈说我来找过你,更别说我问了这些。” 梅姐半信半疑地看他,点了点头,问:“你把我当男人还是女人?” 他前一刻还赶人,现在突然这么问,陶沛廷懵了一下,回答道:“不知道。我没想太多,就觉得你是个人罢了。” “这是什么话?”梅姐好气又好笑,剜了他一眼,唏嘘道,“真好,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可惜你不喜欢我。” 陶沛廷惊疑道:“什么意思?” 他耸了耸肩膀,说:“没,只是希望以后能有个人喜欢我,不因为我是男人或者是女人,只因为我是个人。不过,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好命了。” 听到这里,陶沛廷的心微微发颤,突然之间,混沌的内心豁然开朗。他由衷地说:“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的。” 梅姐好笑地白他一眼,说:“但愿吧。” 终于等到晚自习结束,叶懿川立即收拾桌面,把未来几天需要看的书全塞进书包里。 这些事情他原本计划在下课铃声响起以前做,以便一放学就能离开。 可是,他担心走得太快反而引人注目,只能一直按捺着激动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呢?叶懿川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陶沛廷已经想了一天,一刻也不想等待了。 叶懿川终于把书包收拾好,早已对假期万般期待的同学们也走得七七八八。他背上书包急匆匆地往外走,尽管听见王聿池喊自己的名字,依然假装没有听见,往楼下奔。 还没有跑到楼下,叶懿川的手机就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见“亲爱的”这个来电显示,立即接通电话,笑着说:“喂?” “喂?放学没?我在侧门这儿了。”陶沛廷在电话里的声音也是充满笑意的。 叶懿川觉得陶沛廷同样很期待见面,想象陶沛廷对他的想念同样强烈,回答说:“放学了,我正往那儿去。很快就到了。” 陶沛廷道:“好,我等你。慢点儿走,别摔着。” “好。”叶懿川放慢脚步,心想他真的很温柔,又忍不住朝着校门的方向跑了。 和正门或后门不一样,州中的侧门基本没有人进出,甚至有很多学生不知道这道门的存在。 侧门外的街道夜里几乎不开路灯,没有月色的夜晚,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叶懿川跑到这里,不得不放慢焦急的步伐。可是,他还没有打开手机,试图用屏幕灯照出一点点的亮光,便先看见摩托车的远光灯照亮他面前的道路。 光的尽头,是陶沛廷。 陶沛廷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站在车旁,双手揣在口袋里,笑着等他。 叶懿川立刻朝他跑过去,脸上笑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陶沛廷抱进怀里。 明明已经接过吻了,但这样的拥抱却是第一次。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才抬头,陶沛廷的吻就覆在他的唇上。 这是在学校外面!叶懿川瞪圆了眼睛,心脏几乎跳出来。 不知道陶沛廷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跳,随即把摩托车的灯关了。 四下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叶懿川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自己在陶沛廷的怀里,只能感受这个吻。 这吻很特别,超乎叶懿川的预料,可好像在情理之中,因为在那些外国的电影和电视剧里,主角们都是这样亲吻的。 陶沛廷轻轻吸-吮着他的唇瓣,让叶懿川难以分辨他们的嘴唇谁的更柔软。 这样的亲吻对早上才经历初吻的叶懿川而言,充满了刺激和幻想。他的嘴唇先是紧张得抿着不敢动,不知道该怎么动,但被陶沛廷吮过几次后,便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不愿让自己在陶沛廷的心目中显得太傻,学着陶沛廷的样子张开嘴巴。但他还没能把陶沛廷的唇瓣含在唇间,陶沛廷的舌尖便探进他的口腔里。 叶懿川的脑中猛地像是要炸开,感觉自己的身体随即被陶沛廷揽紧,他的胸膛贴在陶沛廷的胸膛,舌尖随着陶沛廷的勾-引,也忍不住往陶沛廷的嘴里挑-逗。 唇舌的接触让叶懿川陷入混沌当中,他分不清嘴是谁的嘴,舌又是谁的舌,这样的亲密无间,连唾液也交融在一起。 什么是夏日的微风,什么是星辰漫天的夜,叶懿川全部不知道也感受不到。这一刻,他能感受到的唯有陶沛廷的拥抱和吻,直接又纯粹,带着热量和湿度,将他完完整整地侵袭。 第42章 男生与女生-9 叶懿川情不自禁地拥抱他,想要和他更亲密地贴在一起。 然而,这充满热量的拥吻让叶懿川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想起,此时此刻的自己没有换上女装。 他在陶沛廷的眼前是一个真实的男生! 思及此,叶懿川大吃一惊,立即把陶沛廷推开。 陶沛廷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叶懿川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可周围太暗了,只凭星光,他根本看不清陶沛廷的脸。半晌,他无助地回答:“我还没换裙子。” 陶沛廷错愕,失笑道:“我知道。” 叶懿川的心跳得更快了,问:“你知道?你知道也亲我?” “嗯,因为我喜欢你。”陶沛廷说着,再次吻他。 叶懿川稍稍愣了片刻,很快便张开嘴巴把舌伸进陶沛廷的嘴里,带着满心的欢喜。 陶沛廷吻了他,无论是他穿着男装或是女装的时候。叶懿川几乎相信,不管他是什么模样,陶沛廷都会吻他。这份感动和感激满溢叶懿川的心怀,他抬起胳膊抱住陶沛廷的颈子,顾不得矜持和害羞,只想更多地感受陶沛廷给他的热爱。 但是,当叶懿川发现自己的身体也随着不断强烈跳动的心脏急于向陶沛廷贴近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又忙不迭地与陶沛廷拉开距离。 他惴惴不安地抓住陶沛廷的胳膊,伸直手臂,不让后者靠近自己。 陶沛廷莫名其妙,但感觉到他的紧张和害怕,轻声问:“又怎么了?” “没。”叶懿川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我想冷静一下。” 陶沛廷愕然,见他一直低着头,便低头往下看。很快,答案便了然于心。陶沛廷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要烧着一样热,不顾叶懿川的拒绝,抓住后者的肩膀,贴在他的耳边说:“找个地方。我帮你弄出来。” 闻言,叶懿川短促地吸了一口凉气。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陶沛廷。 “没关系,我也是男生。你有的我都有,别害怕。”陶沛廷轻抚他的背,说。 但是,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能去哪里呢?难道要为了这个去开-房间吗?这个想法从叶懿川的脑海里冒出来,他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矜持、不端庄,他甚至是污秽的,陶沛廷只是这样说,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件事。 这些想法在陶沛廷出现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叶懿川慌乱地想: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吗?外表看起来冷漠又疏远,其实内心却是这么放-荡。 叶懿川因这样的自己不知所措,可是,先前他不是也靠着想陶沛廷而自己做了那样的事吗?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就是这样一个放-荡的人。而现在,如果他不承认,他觉得自己会因此错过非常重要的事。 “现在学校应该还能进,回去吗?人应该走得差不多了。找间干净的卫生间。”陶沛廷建议道。 回学校?叶懿川愣住,但是这附近除了学校,似乎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州中的清洁工会在每天晚上放学以后,对所有的卫生间进行清洁打扫。 实验楼因为人员来往少,卫生间总是保持着整洁,经过打扫和消毒以后,更是干净。 明明心脏因为紧张像是难以再跳动一般,可叶懿川带着陶沛廷往实验楼走的脚步却是匆匆。到了那里,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叶懿川完全不知道。他虽然接受了陶沛廷的建议,可是他之于陶沛廷,又该做什么呢?做一样的事情吗? 叶懿川不知道,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怀疑自己只能用下-半-身思考了。 他们来到实验楼的二楼,走进空荡荡的男卫生间。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 叶懿川不敢开灯,抱歉地说:“开灯的话,说不定会被老师发现……”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陶沛廷吻住了嘴巴。 叶懿川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想起门还没关,在与陶沛廷接吻时艰难地发出声音:“唔……不……门……” 陶沛廷捧着他发热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说:“来。” 他关上门,把叶懿川带进一间隔间,将书包丢在外面,关上了隔间的门。 夜里的校园仍有灯光,每一盏路旁的灯都发出明亮又暧昧的光,灯下舞动的飞蛾扑闪脆弱的翅膀,往灯泡上撞击发出的声响是用尽全力的脆弱。 迎着光,陶沛廷伸出手指,慢慢地拢成一个圈,要套住一缕光。 他将这个圈往光的中心靠近,又往自己的眼前收回,通过这个圈,光的中心如此刺眼。他盯着那处看,仿佛他的目光也变成扑向光的飞蛾,不惧炽烈。 过了不久,陶沛廷听见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已经换上裙子的叶懿川羞涩地站在他的身后,对他腼腆地笑了笑。 这神态让陶沛廷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走上前去,一条胳膊搂住叶懿川的同时,另一只手撩起后者的裙摆。 叶懿川大吃一惊,连忙把他的手往外推,压着声音道:“干什么?” “没。”陶沛廷笑着抱他,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神情却不由自主地迷茫。 叶懿川被他静静地抱着,想起二人刚刚在卫生间里做的事,内心依然悸动不已。他难以解释这悸动的缘由,强烈得不似该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刚结束后不久,陶沛廷说很晚了,送他回家。但是,他却让陶沛廷先走,他要把女装换上。听罢,陶沛廷不禁想问最近还有没有在他家的楼下追债,不过这件事叶懿川从没有说过,他甚至不愿让陶沛廷知道他家在哪里,陶沛廷也就不问了。 如果叶懿川知道他和陶明明他们认识,知道他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一天到晚上门追债的是他叔叔派来的人,会怎么样呢? 陶沛廷不愿意冒这样的险,也觉得没有必要。欠钱自然是要还的,这是帮里的规矩,陶沛廷不能破坏。不过欠钱的是叶懿川的爸爸,和叶懿川没有关系。 只要陶明明不去首饰加工铺追债,叶懿川也能够平静地生活了。如此以后,叶懿川还要继续穿女装吗?陶沛廷对此依然有疑惑,不过这样的疑惑基于叶懿川从没有说过为什么要穿女装,他懒得问了。 放弃对混沌的追究以后,陶沛廷对荒唐变得释然。刚才在卫生间里,叶懿川穿的是男生校服,现在他换上女装,陶沛廷回想刚才的事情,心情莫名地激动,笑说:“想这样再来一次。” 叶懿川听罢脸上噌地红了,忙不迭地推开陶沛廷。瞥见陶沛廷盯着他的裙子看,他立刻用书包挡住陶沛廷的视线。奈何,叶懿川能够阻挡陶沛廷的视线,却阻挡不了自己肆意乱窜的念头,他懊恼地咬住下唇。 到底彼此都是男生,陶沛廷知道,无论穿的是男装还是女装,只要叶懿川认定自己是男性,他们对某些事的想法就是一致的。陶沛廷不用看也知道裙子下面发生了什么,坏笑着凑近他的耳朵,说:“因为你穿裙子太可爱了。” 叶懿川的呼吸发紧,往后退了半步,脸红到了脖子上,嘟哝道:“不行。” “为什么?”陶沛廷心想:大家都是男的,为什么要这样害羞呢? “就,”他低着头,小声道,“已经那个过一次了。” “哈?”陶沛廷诧异极了。 叶懿川抬头,烦恼地看着他,心想:陶沛廷看起来酷酷的,可为什么这么色呢?但是,叶懿川很快想起陶沛廷刚才只是帮他弄了,自己倒是没有,不免忐忑。他犹豫地说:“那不然……我帮你?” 陶沛廷听得心头荡漾了一下,但发现叶懿川在逃避。 “好。”他揽住叶懿川的肩膀往卫生间走,“我们互相帮助一下。” 叶懿川听罢大惊,立刻撇开他,红着脸说:“不行。我帮你弄,但你不能。” 陶沛廷哭笑不得,问:“为什么?” “刚才已经……”叶懿川不愿意再说刚才的事了,一说起,他的心就跳得强烈。 两人已经走到卫生间的门外,陶沛廷看他说话时目光四处瞟,便将他逼在墙上,循循善诱道:“一次怎么够?你问问下面,看看够不够?” 闻言,叶懿川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陶沛廷,见他满脸坏笑,脸上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大家都是男生,害羞什么?”陶沛廷说着,贴近他的身体,奈何他执着地用书包挡着,陶沛廷只好把手伸往后面,撩他的裙摆。 叶懿川连忙用手撇开,着急道:“不行,下次好了。两次太多了!” 陶沛廷耍无赖道:“什么啦,哪里多?你看没看过她们女生看的言情小说?有的男人一晚上能七回呢,那还是和女人。我们两个男的,加起来起码得……” “啊!”叶懿川听不下去,大叫起来。 陶沛廷吓得愣住,盯着他,片刻,扑哧笑起来。 叶懿川原先是不好意思,可听陶沛廷这么说,真有些生气了,嘟囔道:“不能这么色的。可能你和那些女生能一晚七八次,但这是我的初恋。我今天才初吻,不可以一下子就那样。” 没有想到叶懿川坚持拒绝的原因是这个,陶沛廷错愕,只觉得叶懿川未免太可爱了。良久,他摸了摸叶懿川的脸,微笑道:“好,听你的。” 陶沛廷的笑容忽然间变得很温柔,叶懿川看得怔忡,轻轻点头。 陶沛廷把吻印在叶懿川的额头,忍不住道:“这说不定,也是我的初恋。” -------------------- (略) 第43章 疑犯与囚徒-1 叶懿川离开后不久,梁成轩回到自己的房间内。 他把叶懿川送的圣诞礼物挂在镜子前,由于酒店房间的结构相同,他在某个瞬间产生了叶懿川还没有离开的错觉。 这不是叶懿川第一回 送他订制的西装。 六年前,在他们重新相遇后不久,他、叶懿川和夏敬行三人曾一同去欧洲旅行。 在伦敦时,他们一同造访了一间有数百年历史的裁缝店,叶懿川在当时第一次送了梁成轩西装。 叶懿川从来没有问过他衣服的尺寸,但每回送他订制的衣服,尺寸都不会出错。梁成轩如今想起,不由得怀疑,叶懿川从那次以后就记住了他的尺码,所以之后也不再问。 梁成轩仍记得当初经由夏敬行介绍认识叶懿川以前,夏敬行曾说过,叶懿川是一个非常体贴、非常细心的人。梁成轩知道叶懿川的心思向来很细,但现在反复体会,才察觉叶懿川的用心。 临近夜晚八点,天色终于暗下来。 陶浚邦依然没有主动联系梁成轩,让他觉得奇怪。 此时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梁成轩出门找陶浚邦以前,凑在镜前仔细确认。 他在自己的颈部发现一处很淡的吻痕,但没有办法通过揉搓消除。 陶浚邦多年在牢狱中生活的经历让梁成轩怀疑他能不能看出这是吻痕,但出于保守起见,梁成轩还是用酒店提供的创口贴将吻痕覆盖。 他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时,快递正好把他订购的智能手机送来了。这样刚好他能够给陶浚邦一个交代。 不知为何,看见梁成轩来找自己,陶浚邦显得很吃惊。 梁成轩做贼心虚,笑问:“干吗?你不是等着我一起吃晚饭吗?” “哦……哦。”陶浚邦讷讷地点头,摸摸口袋,“现在走吗?” 他点头道:“快递正好送手机过来。我们在二楼的餐厅吃饭,我去大堂拿一下。” “这么快?”陶浚邦急忙回屋里拿手机和钱包。 看见那个破旧的钱包,梁成轩的心头一梗,不知道那个钱包他用了多长的时间。 走进电梯轿厢,梁成轩按下楼的按钮,余光瞥见陶浚邦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笑问:“干什么?” “哦。”陶浚邦看向他的脖子,问,“你脖子上怎么了?” 梁成轩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哦,被毒蚊子咬,抓伤流血了。” 陶浚邦错愕,理解地点头,说:“这里蚊子是挺多的,我刚才在房间里还点了蚊香才睡觉。” 春林因为气候的缘故,蚊子防不胜防,哪怕是这样设施良好的星级酒店,也没有办法有效地遏制蚊子的进攻。梁成轩问:“刚才一直在睡觉?” “嗯。”他看了看梁成轩,“你下午出去了?” 梁成轩听罢心猛地往上提,不知陶浚邦为何有此一问,如实回答:“对,有事出去了一会儿。你找过我?” 陶浚邦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去找过你一回,敲房间的门,没人应。我想你可能有事出去,就回房间睡觉了,也一直没打电话找你。” 听他说得十分自然,不像是有事隐瞒,梁成轩点了点头,说:“难怪,我回来以后也一直没见你找我吃饭。” 他淡淡地笑了笑,说:“中午的火锅吃得很饱,倒是不饿。” 看见他的笑容,梁成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遂将话题转移,道:“等会儿我们把回花马州的车票买了。” 陶浚邦问:“去火车站吗?” “不是,用手机。现在可以用手机买火车票了。”梁成轩解释说。 尴尬的神色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笑说:“我只知道现在可以在网上买票,没想到用手机就能买了。” 梁成轩道:“你换了手机就知道。现在的手机能做的事很多,不少人有了手机,连电脑都不会用了。” 陶浚邦才出狱不久,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感到陌生和抵触。他们本可以出去吃饭,不过梁成轩懒得带他出去,一是自己意兴阑珊,二是不愿面对陶浚邦因为看见新事物而沮丧的模样。 酒店的中餐厅仍然是十几年前的菜单点菜机制,饶是如此,梁成轩把菜单交给陶浚邦点菜,他看见菜单上的价格,还是愣了一愣。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要二十八元吗?”陶浚邦面露难色。 梁成轩道:“想吃就点吧,挂在我的账上。酒店餐厅的菜比外面稍微贵一点儿,不过差不了多少。现在物价很高。”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在里面吃大锅饭,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梁成轩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淡淡地笑一笑,说:“你先点菜,我下楼拿快递。” 即使只是点菜,面对菜单时也会焦头烂额。梁成轩明白,自己不应该对这样的陶浚邦产生怀疑。可是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十足的可信。梁成轩签收快递以后,带着求证的心态来到前台,心中希望自己的怀疑只是多余的。 梁成轩对前台说:“你好,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一下。” “您说。”前台道。 梁成轩用房卡轻轻敲点着桌面,说:“我有一样东西不见了,不确认是不是落在路上或是在房间里弄丢的。能不能帮我调取一下走廊的视频,看看下午有没有人去过我的房间?如果没有,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掉在路上。” 前台听罢看起来有些紧张,问:“请问是贵重物品吗?” 为了消除她紧张的情绪,梁成轩道:“不是,只是一样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而已。可以调取监控视频看一眼吗?” 她点头的同时,已经开始操作视频监控的电脑。 “回放得快一点,没有关系,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之间。”梁成轩看着电脑中正在播放的视频,在多倍速回放的画面里寻找陶浚邦的身影。 走廊监控视频的摄像头安装在梁成轩的房门附近,任何人经过那个位置,走到房间的门前都会被看见。 可是,回放到最后,除了酒店的客房、入住和离开的客人以外,梁成轩没有在走廊看见陶浚邦。 自从下午梁成轩离开陶浚邦的房间,到九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内,陶浚邦从来没有找过他。然而,陶浚邦刚才却非常自然地说下午曾经找过他。 看见这样的结果,梁成轩皱起眉头。 前台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但充满遗憾地说:“应该不是在我们店里弄丢的。” “嗯。”梁成轩点头,对她礼貌地微笑,“谢谢。” 陶浚邦明明没有在下午找过他,为什么却说那样的话?梁成轩回忆当时的情形,震惊地发现陶浚邦在说之前,先问了一个问题。 陶浚邦问他,是不是下午出去过。是他先说了谎。陶浚邦判断出他的谎言以后,用另一个谎言掩盖了自己的怀疑。 想到这里,梁成轩的心跳加速。 如果陶浚邦知道他下午曾经离开过酒店,所以那么问,那么为什么自己却选择说谎呢?莫非,陶浚邦是看见他和叶懿川一同回到酒店,所以用“找过他”来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他曾经出过门? 吃晚饭时,梁成轩把新买的手机送给陶浚邦,并帮他安装好手机卡。 因为陶浚邦的手机号码没有开通流量上网业务,梁成轩一边吃饭一边捣鼓了一阵子。 陶浚邦认真地听梁成轩的解释,很快就学会了如何用手机上网。他自己尝试下载了购买火车票的手机软件,并且进行实名绑定,购买了二人回花马州的车票。 看见陶浚邦在成功后露出的笑容,梁成轩感慨道:“到底以前是全校第一名,脑子好,学什么都快。” 闻言,陶浚邦赧然一笑,放下手机,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见他如此若无其事,梁成轩不禁怀疑自己的担心是否多余。假如陶浚邦已经看见叶懿川,以他对叶懿川的在乎,为什么没有马上问呢?梁成轩想起之前自己一直强调和叶懿川不熟,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陶浚邦在看见叶懿川出现以后,判断梁成轩说谎了? 如果真是如此,陶浚邦却选择假装不知道,在他的面前装模作样……梁成轩为这样的推演感到惊恐,但即便如此,他没有在表面表现,而是和陶浚邦一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梁成轩和陶浚邦来说,花马州是他们的故乡。可是,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自从十六年前离开后,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用物是人非已经不足以形容花马州的一切。 当走出火车站,面对完全陌生的站前广场,梁成轩虽是因为陶浚邦的缘故才回来,却没有办法告诉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陶浚邦出事后,警方终于掌握草伏帮涉-黑的强有力罪证。曾经能在花马州呼风唤雨的草伏帮作为黑社会势力被政-府铲除了,麦长河被捕入狱,陶佑圣逃亡在外。 于淼带着梁成轩逃往越南追随陶佑圣,她一生痛恨陶梁兰玉,最后为了唯一的儿子苦苦哀求自己的情敌,求陶梁兰玉的父母收留梁成轩。之后,于淼和陶佑圣亡命天涯,夫妻最终双双在逃亡过程中客死他乡。 树倒猢狲散,当梁成轩回到国内与吴文雄取得联系,便得知草伏帮对花马州而言已经是鲜为人知的“传说”。 现在的花马州人民忙着拼经济、建设家乡,再也没有人回顾那段往事了。 至于陶梁兰玉,她在当年帮助陶佑圣逃亡越南后,放心不下尚未被判刑的陶浚邦,回花马州时被警方抓获,因为意外死在看守所里。 -------------------- 就是说,以前所有很厉害的大人后来都死了,所以叶懿川就更不会怀疑陶沛廷能够侥幸活下来。 第44章 疑犯与囚徒-2 当年他们住的地方,全已经被转手拍卖。梁成轩他们无处可去,最终只得下榻在城西的一家酒店里。 这里距离花马州的公墓很近,所以非常冷清。 自从得知陶浚邦说谎后,梁成轩始终在心底对他保持警惕。 这警惕不在于担心陶浚邦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而是不希望他再次伤害陶浚邦。 既然梁成轩已经决定和叶懿川分手,那么即使陶浚邦知道他在春林曾经与叶懿川见过面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们之后不会再有瓜葛。 他们没有在酒店休息太长的时间,日落以前,他们搭乘网约车到了公墓。 因为来得匆忙,二人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在公墓的服务区有扫墓用品售卖。梁成轩用手机钱包购买了除尘刷和水桶,还有祭拜用的菊花和清香。 他们在墓碑林立的公墓中找到了陶梁兰玉的墓,碑文简陋,遗像上陶梁兰玉的笑容依旧温柔而脆弱。 墓碑附近已经长了不少草,两人蹲在墓碑旁拔草,等到最后能给陶梁兰玉上一柱清香,余辉已经散尽。 陶浚邦在墓碑前蹲了很长一段时间。末了,他抬头问:“陶佑圣他们葬在哪里?”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直呼自己父亲的姓名,梁成轩知道,他所指的“他们”是陶佑圣和于淼,回答说:“在那边,陶沛廷的墓也在那里。” 闻言,陶浚邦的面色白了白。他古怪地盯着梁成轩,似乎为他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自己的死亡而诧异。 过了一会儿,陶浚邦起身拎起装着各种工具的水桶,朝梁成轩指的地方走去。 梁成轩跟上,说:“时间晚了,不用管那边了。”他想:于淼应该不会愿意陶浚邦出现在自己的坟墓前。 陶浚邦看了他一眼,说:“过去看一眼。” 花马州的冬天,又潮又冷。湿润的冷空气像是覆盖在鼻尖上,凉丝丝的,冻得人呼吸困难。 公墓的夜间没有灯,他们只能用手机照明,远处似乎有磷火闪现,静寂覆盖在墓前的杂草上,微微颤抖。 “你怕吗?”突然,陶浚邦问。 天黑以后在公墓里走动吗?梁成轩不确认他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回答说:“还行。” 陶浚邦说:“也是,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梁成轩听罢喉咙哽了一下,但不必说些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三座墓碑。 看见墓上枯败的杂草和野花,梁成轩的心往下沉。他紧抿着唇,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 遥想当年陶佑圣和于淼这对夫妻在花马州是如何的风光霸道,连警察都得忌惮三分,即使于淼曾经因组织卖-淫入狱,在狱中也不曾受苦。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只被这些野草和夜-露惦记。 梁成轩看向那座写了陶沛廷名字的碑,一时有些恍惚。关于这座坟墓的安排,他曾听于淼说过,可是从没有亲眼看见。 看着照片上少年的微笑,梁成轩不寒而栗,死亡似乎借由这个笑容爬上他的身体,他如同被扼住了喉咙,难以呼吸。 陶浚邦在陶沛廷的墓前蹲下,说:“这里有花,别的没有。”说着,他拿起那束枯萎的百合。 梁成轩想起之前吴文雄曾说过花的事,道:“或许是以前的朋友。” “是懿川回来看过吧?”陶浚邦回头,“陶佑圣和你妈的墓都没有,应该不是草伏帮的人。来扫墓的人,应该只惦记你。” 梁成轩发现即使自己想和叶懿川划清界限,陶浚邦依然会不断提起叶懿川,像是要逼迫他承认什么似的。他为此心中烦闷,开玩笑说:“说不定是同学,或者女朋友?我的人品没那么差。” 陶浚邦半信半疑,缓缓地站起来。 “也许之前叶懿川来找你的时候,确实还记得陶沛廷。不过现在六年过去,他是全球知名珠宝品牌的CEO,高高在上,哪里还会记得呢?”梁成轩说,“起码,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陶沛廷’这个人。如果他真的惦记着,看见我的时候,应该会问吧?” 这话或许让陶浚邦无法反驳,他沉默着,良久,说:“如果不是懿川在我刚进去的时候来探监,我根本不知道原来你们俩那么熟悉。” 闻言,梁成轩的喉咙发紧,咬住牙关。 “我做了那样的事,他本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才对。我刚看见他时,以为他会问我关于他爸爸的事,可是他只问你去了哪里。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你对他那么重要。”陶浚邦的眼神带着探究、痛苦和迷茫,“阿廷,你们当年是不是交往过?” 一时间,前尘往事仿佛随着这个问题一起给了梁成轩当头棒喝,他真实地恍惚了一下,眼前一片模糊。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说:“是。” 陶浚邦听罢整个人晃了晃,看得梁成轩以为他会跌倒。但他在梁成轩上前搀扶以前,抬手拒绝了梁成轩的靠近。 梁成轩从未如此心虚和愧疚,在陶浚邦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低贱卑劣得可以直接躺进墓碑下。他觉得牙龈发麻、嘴唇发干,想起陶浚邦出事那晚自己正和叶懿川在一起,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梁成轩好不容易开口,说:“哥,对不……” “那你再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陶沛廷呢?”陶浚邦激动地问,“我在网上搜了,他是四年前才结婚的。你们什么时候再见的面?是六年前他来问我的时候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如果你说了,你们就会在一起。他就不会结婚了!” “他会结婚的。”梁成轩无奈地回答。 陶浚邦愣住,不相信道:“怎么可能?!”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只是Kuroki的一名珠宝设计师。因为石嘉龄看上他,他才成为首席。如果他不和石嘉龄结婚,他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梁成轩摇头,“哥,没那么简单。一切都变了。那么多人死了,你认识的叶懿川,也没有继续活着。” 析津又下雪了,飞机着陆受到影响,叶懿川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小时。 去了春林一趟,回到朔风阵阵、白雪飞舞的北国,叶懿川身体的记忆还停留在南方。 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冷空气像是细细绵绵的针透过厚重的衣服刺进皮肤里,渗透毛孔,让人从骨子里发颤。 叶懿川不愿感受那样的冬天,可是记忆像密云笼罩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努力回想自己生命中温暖的人与事,想起了陶沛廷,也想起了梁成轩。 如果陶沛廷没有死,叶懿川或许会认定他们俩是同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一模一样的相貌,还因为他们给叶懿川的温暖非常相似。 可惜,陶沛廷已经在十六年前死了,纵然叶懿川在遇见梁成轩时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但是当他去往春林的监狱找陶浚邦,得到的依然是十六年前的那个答案。 事到如今,叶懿川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把梁成轩当做陶沛廷的替身,而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个死去的人,所以即使梁成轩不愿意,叶懿川也不打算放他离开。 飞机终于落地,叶懿川离开机舱,随即被北风吹乱了头发。 看见不远处正在等候自己的车和站在车旁的唐一一,叶懿川低头从舷梯下来。 唐一一快步迎上前,问候道:“叶总,晚上好。” 借着灯光,叶懿川看出她出门前把妆化得有些匆忙,说:“辛苦了,你不用特意过来。把车叫来就行了。” “郁弭没开车进来过,所以我还是过来好一些。”唐一一微笑道,“叶总,请上车吧。” 听见郁弭的名字,叶懿川的心头掠过一丝犹豫。 之前,叶懿川告诉郁弭会去日本,郁弭因为自己不能去,曾经感到失望。结果叶懿川自己没去,反而独自去了春林。 叶懿川坐进车内,见郁弭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便淡淡地笑了一笑,说:“这么晚,辛苦你了。” “不会。”郁弭顾忌地看了唐一一一眼,转身开车。 叶懿川看得出来,郁弭有话想对他说。不过此时叶懿川没有那份心情,所以不打算理会。 待车离开机场,叶懿川问:“一一,董事长因为什么事叫我回来,你知道吗?” 唐一一讶异地看他,回答说:“没有听说董事长叫您回来。” 叶懿川错愕,心想:难道是家里有事,所以石万涛只告诉了石嘉龄?得知事情私密,叶懿川不由得提高警惕,说:“没有就算了,可能是家事。” 望着窗外被路灯照明的高速公路,叶懿川忽然后悔自己在接到石嘉龄的通知后立刻离开了春林。他大可不必如此,那样或许能够和梁成轩一起过夜,说服梁成轩。 想起梁成轩拒绝他时的无奈,叶懿川的心隐隐作痛,既有被抛弃的感觉,又觉得对不起梁成轩。 可是,这般复杂的情绪却在他想起梁成轩说即使他离婚也要离开时,全部沦为焦土。叶懿川打开手机,给梁成轩打电话,不出他的意料,梁成轩没有接听。 第45章 疑犯与囚徒-3 外界都认为叶懿川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对石嘉龄展开追求,最后和她结婚。其实很少人知道,最初二人之所以结识,是因为石嘉龄的父亲石万涛。 和叶懿川一样,石万涛早年间也是珠宝设计师。叶懿川还在学校时,参加了Kuroki组织赞助的设计赛。因为作品没有获得最高奖项,叶懿川原以为自己已经和奖金失之交臂,但石万涛却找到他,让他跟着自己学珠宝设计。 以叶懿川的年纪,对石嘉龄而言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叶懿川之所以会开始追她,很大原因是有石万涛的暗示。 石嘉龄是石万涛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养尊处优,成长的路上一路坦荡,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坎坷。 在她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许就是享受,所以一直没有离开过名媛圈的她虽然是美国名校的毕业生,回国以后对公司的经营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身为珠宝大亨的独生女,石嘉龄对珠宝首饰的美了如指掌,但除此之外,她几乎什么也没有。 石万涛不放心这么一个女儿,确切地说,不放心这样一个女儿成为自己巨额财产的继承人。所以,他一直物色合适的对象和石嘉龄结婚,最终相中了叶懿川。 与其说当初叶懿川是从石嘉龄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倒不如说,他是击败了石万涛选中的所有竞争者。 自从沈亦锋的案子过后,叶懿川总算有了正当的理由和石嘉龄分居。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叶懿川几乎没怎么回过石公馆。 安装在公馆大门的摄像头确认车牌号后对车放行,叶懿川半夜回到家中,交代郁弭把唐一一送回家。 门房匆匆地出现在门厅,面对叶懿川,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道:“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叶懿川本就对石万涛的突然“召见”感到奇怪,闻言皱眉,问:“老爷没说过我会回来吗?” 门房满脸的困惑,摇了摇头,说:“张管家没有交代。” 叶懿川听罢眉头皱得更深,问:“小姐今晚在家吗?” 门房点头,说:“今天是平安夜,小姐回来吃饭。” 如果石万涛是看见她独自回家,所以问起,叶懿川能够理解。他想了想,又问:“今天有客人来吃饭吗?” “没有。”门房答完,立即补充道,“噢!邵医生来了。晚饭后,他和老爷聊了很久,今晚他住家里。” “哦……”叶懿川努了一下嘴巴,对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突然回来,麻烦你了。” 门房连忙道:“哪里哪里?这是我的分内事。您要上楼了是吗?我和刘妈她们说一声。” “不用、不用,我回房洗澡就睡了,不用叫。”叶懿川不愿意大半夜的惊动已经休息的佣人们。 哪怕叶懿川已经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回过石公馆,但他知道,在张英朗的管理下,他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被整理得一尘不染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 石家的夫妻是分房睡,像极了欧洲那些就要被时代淘汰的贵族。 得亏了这样的习惯,叶懿川在和石嘉玲结婚以后,如果没有石嘉玲的要求,他可以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夜。 这样的关系让叶懿川觉得自己像是古代宫廷片里那些等着皇帝翻牌子的妃嫔,区别只在于叶懿川压根不希望石嘉玲在空虚寂寞的时候想起自己。 只要不上-床,叶懿川自认为可以尽力地对石嘉玲温柔体贴,但床上不行。不因为他是同性恋,事实上,他对于和石嘉玲上-床,不觉得恶心,从前-戏到结束,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可是他不喜欢石嘉玲那傲人的上-围,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大-胸部的女性。 叶懿川洗过澡后,躺在床上。 门的背后挂着冬青圈,满满的圣诞节气息。 闻着空气中那么淡淡的植物清香,叶懿川不由得觉得奇怪:为什么圣诞节的前夜,邵俢鸿会选择住在别人的家里? 叶懿川知道他从二十年前就成为石万涛的私人医生,与石家的关系很好。 他在十年前离婚,妻子带着一对儿女去了美国,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国内。诚然,平安夜对于他这样的离婚人士来说有些寂寥,不过叶懿川心想,换做是自己,应该不会答应在别人的家里过。 叶懿川当天来往春林,一南一北,实在劳累。 平安夜里他睡得很深,知道自己不会有礼物,所以一点儿也不期待醒来。 当叶懿川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张英朗应该已经从门房那里得知他在深夜晚归,叶懿川换好衣服后出门,来到饭厅,张英朗就安排人送上准备好的早餐。 近一年不见,张英朗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叶懿川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发间多了很多银丝。 早餐的面包做成了麋鹿的造型,叶懿川看了笑笑,对张英朗说:“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张英朗谦恭地微笑。 叶懿川用勺子把鸡蛋敲破,问:“嘉龄呢?她起床了吗?” “小姐早些时候已经出门了,没有用早餐。”张英朗看了一眼手表,道,“先生,老爷得知您回来,让我转告,您在吃完早餐以后去二楼的书房找他。” 叶懿川暗暗惊讶,不急不慢地说:“好。” 张英朗向门边的女佣递了个眼神,让她把咖啡端至叶懿川的面前。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抬头问:“你刚才说,老爷‘得知’我回来?他先前不知道我回来吗?” 闻言,张英朗面露疑惑,想了想,回答说:“据我所知,老爷之前没有提过。” 叶懿川皱眉,终于确定这是石嘉龄“假传圣旨”了。然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知道他去春林找梁成轩,故意坏他的好事吗? 早餐过后,叶懿川没有马上去二楼的书房,而是回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 虽然在石家已经住了几年,和石万涛则是认识了更长的时间,但是叶懿川依然习惯在见石万涛以前尽可能地保持体面和庄重。 二楼的书房门虚掩着,叶懿川来到门外,已经听见石万涛的咳嗽声。 叶懿川敲门入内,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石万涛,笑容在脸上矜持得仿佛不存在,问候道:“爸爸,圣诞节快乐。” “嗯,你回来了。”石万涛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低沉,仿佛有一口老痰始终压在喉咙里,呕不出来。 “昨天因为一点事去了外地,没能回来一起吃晚饭,对不起。”叶懿川惭愧地说。 “嗯哼……”石万涛的喉咙咕噜咕噜作响,发出奇怪的声音,半晌嘟囔道,“都是洋人的节日,嘉龄一直在外面读书,算是半个洋人,爱过罢了。这种节日,全是做生意的噱头。咳、咳咳!” 叶懿川连忙上前抚背,宽慰道:“爸爸,您要小心保重身体。” 他拍拍叶懿川的手背,好不容易重新坐稳身体,倚靠在轮椅中,平静地喘气。半晌,他问:“前些天,我听公司的人说,春天过后公司的新品,你全都没有参与设计?怎么,是嘉龄的事闹得你没心思做设计了?” 叶懿川确实没有心情,不过石嘉龄和沈亦锋的问题倒是其次,真正让他心不在焉的人是梁成轩。他不知石万涛是否掌握梁成轩的相关,所以沉默不答,算作默认。 石万涛的双手扶在手杖上,枯朽的面部皱了起来,慢慢地眯起他浑浊的双眼,道:“懿川,我把公司交到你的手上,不是让你拿来享福的。现在已经是年末了,今年公司的运营情况你掌握了没有?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别让董事局的人对你有所非议,否则,没人帮你。” 这话像是出于担忧的提醒,可叶懿川听得出来这是威胁。公司交到叶懿川的手上已经将近四年,然而对石万涛来说,叶懿川的价值似乎依旧只是他的作品罢了。 换做以前,面对责备,从不会忤逆石万涛的叶懿川一定随即听话地点头,但现在叶懿川想到石嘉龄假借石万涛的名义让自己回石公馆,便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 “嗯?怎么?”石万涛抬头,奇怪地看他。 叶懿川欲言又止,俄顷道:“今年的作品发布决定出来前,已经准备好了设计稿。不过,因为祖母绿最近的价格过高,产品成本没办法满足销售部门制定的用户定位方向,所以最终只用了敏叡他们的作品。” 石万涛听罢皱眉,问:“是嘉龄提出的?” 石嘉玲掌管着公司的销售,他窘促地笑了一笑。 “你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明白?不需要对她客气。”石万涛说着,手杖往地板上敲了敲,不耐烦地说,“你才是公司的CEO!” 叶懿川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谦恭地回答:“我知道了,爸爸。” “嗯!哼……”石万涛抿着唇,喉咙里又开始发出浓浊的声响,好像气喘不过来似的。 叶懿川请他好好休息,千万照医生的嘱咐安心养病。 石万涛如从前那样,嫌他啰嗦,让他离开。 叶懿川再度叮嘱他注意身体后,离开了他的书房。 石万涛的咳嗽声特别重,即使叶懿川已经离开,依然感觉那声音环绕在自己的耳边,听得他不寒而栗。 叶懿川不由得纳闷,一年前石万涛出院,当时负责主治的院长分明说过他这身体认真调养会逐渐康复,怎么现在看来,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难不成,石万涛在家里没有好好调养吗? 老头子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模样实在令叶懿川不放心,只因他到现在还没有考虑公司高层人员调配的问题。石嘉龄手中的市场部是大头,叶懿川一天拿不到手里,这CEO的位置就坐得不安稳。 想到石嘉龄最近对他的作品吹毛求疵,以各种理由不投入市场,用这种方式削弱他对Kuroki品牌的影响力,叶懿川打心里头不痛快。 饶是如此,他是入赘了石家的打工仔,拿着石家的钱,还得给他们家干活。 叶懿川匆匆下楼,打算去公司,偶遇上楼的张英朗。 张英朗问他是否在家用晚饭,说邵修鸿也在家里吃饭。 “邵医生?”叶懿川惊讶,“他还没回去吗?”在石公馆过完平安夜后,圣诞夜也要在这里度过? 张英朗道:“老爷等会儿需要打针,所以邵医生没有马上回去。小姐说既然邵医生要留下来观察,不妨就一起吃晚饭。” “哦……”叶懿川了然,看管家还在等自己的答复,想了想,说,“我今晚有约,不在家里吃。不用准备我的。” “好的。”张英朗看他要走,问,“需要为您准备车吗?” “我自己去车库就好。”叶懿川微笑谢绝。 第46章 疑犯与囚徒-4 为了接陶浚邦出狱,梁成轩暂时离开事务所两天,但并非给自己放了年假。 他的手上还有没有完结的案件,又遇到事务所岁末繁忙的时候,如今他已经见到陶浚邦,就不得不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回析津。 然而,回析津之前,陶浚邦的着落却成为问题。 如果陶浚邦一直没有打算,梁成轩没有立场催促他,但也不放心就让他这么留在花马州。 梁成轩知道对于刚出狱的刑释人员,这么急着让陶浚邦为将来的生活做好打算有点儿强人所难,奈何梁成轩自己不是闲云野鹤,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两人从公墓回到酒店,已经是午夜时分。 饶是如此,梁成轩难以入眠。 最终,他是靠着背电话号码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他对着电脑工作至手机的起床铃声响起,打开窗帘,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些混沌。 在窗前站了片刻,梁成轩忽然发现通过这扇窗户可以看见城西农贸市场。 他朝那个方向定睛望去,依稀可见一片棚子,看起来真是农贸市场。 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城西农贸市场还在运营当中,他顺着这个坐标朝西边寻找,好像能够找到十几年前的旧商业街,可似乎都不是从前的印象了。 不知道除了扫墓外,陶浚邦回花马州是否还有别的打算?前一夜回来的太晚,梁成轩没有机会问。 早上,两人在酒店附近的早餐铺子里吃米线,梁成轩连续接到几条同事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析津。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梁成轩正考虑着是否索性拖到元旦假期结束后再回事务所,便被身后的小孩儿哭闹声吓了一跳。 他向来不喜欢吵闹的小朋友,听见哭闹声,他连头也没有回,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后,低头继续吃米线。 过了一会儿,小孩儿在妈妈的哄劝下终于不哭了。 但是年轻的母亲选择将孩子安排在梁成轩的身边,他只得在心里叹气。 “宝宝先在这里坐着等妈妈,妈妈等下就过来。”做母亲的这么交代后离开,不多时,又朝小男孩喊道,“哎,就坐那里,不要动!——哎呀,真是,坐下、坐下!” 梁成轩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原来是小孩子片刻不愿意离开妈妈,即使妈妈只是去窗口端米线也要跟着。 很快,母子二人在梁成轩的身边坐下。 “妈妈,我要自己吃一碗。”小男孩撒娇道。 “好,妈妈分一点给你,你自己吃哦。”年轻的母亲如是说道。 这小男孩距离自己太近,梁成轩如坐针毡,但起身离开又不必要,于是埋头吃米线。 但是,过了一阵子,梁成轩忽然发现坐在对面的陶浚邦不再动筷了。 他奇怪地抬头,看见陶浚邦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正看着对面的妇人。 至此,梁成轩扭头一看,发现这妇人长得十分面熟,心头咯噔了一声。 妇人看见梁成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梁成轩皱起眉头,没有出声。 “妈妈,干什么呀?”小男孩用童稚的声音好奇地问。 妇人的面色煞白,在盯着梁成轩的脸看了十几秒钟后,唰地将目光投向陶浚邦。 她的面色变得更加复杂,好似心中已打翻了五味瓶。 “陶、陶沛廷?”半晌,妇人费力地说出这个名字,“你……你还在。” 梁成轩很确认自己认得这个女人,她曾经是叶懿川最好的朋友,但是她究竟叫什么名字,梁成轩难以想起。他心想陶浚邦应该记得,于是看向陶浚邦。 此时,妇人的目光已经再度回到陶浚邦的身上。 只见他勉力地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不愉快的笑容,说:“王聿池,好久不见。” 这个名字出现在梁成轩的耳边,让他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暗淡许多。 和陶浚邦一样,王聿池看起来很努力地挤出笑容,说:“你出来了。” 陶浚邦的面色陡然泛红,点了点头。 坐在大人中间的小男孩左右看看,满脸的不明所以,小声地叫道:“妈妈。” 王聿池握住孩子的手,对他淡淡地笑了一笑,毫无笑意。 俄顷,王聿池的笑容窘促,问陶浚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的态度拘谨,回答道:“昨天,昨天刚出来。” “哦……”她了然,低头沉默良久,语气像是遗憾又像是客套,“这些年忙,没机会去看你。没想到,眨眼功夫,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听她的意思,难道陶浚邦刚入狱的时候,她曾经去探望过?梁成轩不解地看向陶浚邦,见他只是羞赧又尴尬地笑,没有回答。 梁成轩能感觉到王聿池忍不住用好奇地目光探看自己,他斜眼看去,见她立刻紧张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好像不敢和他对视似的。 她或许有些怕他,梁成轩如是揣测。 当年陶浚邦出事后,检查机关提前介入了案件。梁成轩后来听于淼说,在案件侦查的过程中,有一个陶浚邦的同学为陶浚邦提供了当晚的不在场证明,使得案件侦查一时没有办法顺利进行。 那个同学叫王聿池,于淼问他认不认识。他当时只想起王聿池是叶懿川的好朋友,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够提供那样的证明。 最后侦查人员确认王聿池提供的证明与其他证据相斥,无法证明陶浚邦当晚不在案发现场。 随着陶浚邦对犯案手法、作案工具来源的供认不讳,波及甚广,梁成轩和父母忙于奔命,始终无法得知她究竟做了什么证、如何作证。待尘埃落定,渐渐地,他连王聿池也忘记了。 不管案件侦查过程中,王聿池提供的证明是否重要,从她的角度出发,如果她的证明成立,那么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就只剩下当时的陶沛廷,最后锒铛入狱的应该也是陶沛廷。 假如她是这么想,她会怕他,理所当然。 他没有死,她很惊讶吧?梁成轩打量她,眼神虽然淡漠,可依然感觉到她害怕得很,始终不敢抬头。 梁成轩瞥了陶浚邦一眼,拿起手机站起来,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闻言,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梁成轩低头看向王聿池,见她再次仓皇地撇开脸。 那时的王聿池,是出于什么心理为陶浚邦做了不在场证明? 在乎陶浚邦,不希望那样一个优秀的人成为杀人犯,在监狱中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好的年华? 或者,她没有说谎,只不过是记错了时间?混淆了概念? 比起陶浚邦,流里流气的小混混陶沛廷更像会杀人的人。 像陶沛廷这种小混混,仗着父母是黑社会头头,小时候就在花马州横行霸道,长大后肯定也是危害社会的社会败类。这样的人,别说成为杀人犯被关进监狱里二十年,就算被直接枪毙,应该也不可惜吧? 当年,梁成轩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的确听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会是陶浚邦呢?为什么不是陶沛廷呢?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王聿池,这份心情早已被梁成轩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正年少,听见这样的言论,一方面想,凭什么是他更像杀人犯,更应该被关进监狱?另一方面想,或许被判刑的人真的应该是他。 梁成轩翻看手机信息,见到牟云笙问他离开时留下的案子什么时候回去办,语气中有催促的意思。 他皱着眉,犹豫几秒钟后拨通了牟云笙的手机。 “喂?我明天回去。”电话甫一接通,梁成轩便说。 牟云笙道:“好。你下次走之前,把该交代的都和Vera说清楚,省得问她一问三不知。” “是你问得太多了吧?”梁成轩知道他一向严苛。 牟云笙不答,又问:“景澄约元旦晚上去北部,去不去?” 费景澄是二人共同的朋友,析津市某刑侦大队的队员,他是花马州人,比他们都大几岁。 一直以来,能从花马州这样的小城市提调往析津的警员凤毛麟角,他们几乎绝大多数都像吴文雄那样,顶多能在省会城市干到退休。当年,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费景澄参与调查了陶浚邦的案件。这样“高起点”的案件顺利侦破,让他备受领导青睐。 梁成轩不知道案件结束后的那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不过,等他再见到费景澄,他已经是接受过省部级领导接见的优秀刑警了。 “去吧,几点?”对梁成轩来说,费景澄算是救命恩人,他几乎不会拒绝后者的邀请。 “具体时间,我再发给你。挂了。”话毕,牟云笙兀自挂断了电话。 梁成轩只不过在早餐铺子外面逗留了一段时间,再回到铺子,里面吃米线的客人已经换了一拨。 王聿池带着孩子和陶浚邦面对面的坐着,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曾经好好聊过天的样子,仿佛与对方无话可说。 看见梁成轩朝自己走来,王聿池的腰杆挺直许多,虽然看着梁成轩,目光却像是穿透他,毫无神采。 梁成轩没有向他们靠近,而是去收银台结了账。他想了想,没有帮王聿池母子结账。 “那……我先走了。”陶浚邦说。 梁成轩转身,正巧看见他站起来。 王聿池像是猝不及防,怔了怔,道:“哦,好。” 陶浚邦低着头,朝梁成轩走了过来。 看二人的样子,好像没有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梁成轩在离开前又看了王聿池一眼,发现自己之所以不记得她并不奇怪。在梁成轩的印象当中,十几年前的王聿池是一个长得可爱又娇气的女生,但是现在看,穿金戴银的她更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人。 她看见现在的陶浚邦,心里会怎么想呢?会后悔当年为他作证吗?梁成轩再见到叶懿川后,后者从来没有提过过去的事,更不曾提自己唯一的朋友——王聿池。 王聿池是否记得叶懿川?和在监狱里待了十几年的陶浚邦不一样,她应该一直接收着外界的信息,她知不知道现在的叶懿川今非昔比,成为了大公司的CEO? 对于王聿池,梁成轩的心里虽然有诸多好奇,但这些好奇他都无需去求证,只因他感觉他们从此不会再见面了。 “我明天得回析津了。”回酒店的路上,梁成轩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与之前的小心试探不同,陶浚邦抿了抿嘴唇,问:“如果我也去析津,会不会不方便?” 看他的样子好像在早些时候已经有了决定,但梁成轩不知是什么时候。对于这样的请求,梁成轩没有理由拒绝,点头说:“不会,我家有空房,我们可以先一起住。不过,过段时间,我就要去宝安工作了。” “宝安?为什么?”陶浚邦吃惊地问。 “事务所近期在那边设立分所,我去派驻。”梁成轩说完,见他沉默地低头,道,“到时候,你如果想留在析津工作,房子就给你留着。要是你也想去宝安,我们就一起去。” 第47章 疑犯与囚徒-5 他如今过的日子,是不是从陶浚邦那里偷来的?才见到出狱的陶浚邦时,梁成轩免不了这么想,正如自从再次遇见叶懿川后,他总在午夜梦回时忍不住想他们之间短暂的相处时光全是偷来的一样。 但是,在早餐铺子遇见王聿池以后,那些被他特意屏蔽的记忆提醒了他,让他怀疑自己那么想,是不是太自讨苦吃了。 确认陶浚邦要和自己回析津以后,梁成轩给在相关部门就职的朋友发了信息,希望能够在析津给陶浚邦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 这一年的经济不像前些年那么景气,梁成轩不知道能不能帮陶浚邦找到一份合乎他心意的工作,可迷茫的同时,梁成轩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样的工作才合乎陶浚邦的心意。 像析津那样的大都会,多少有才干的人挤破了脑袋才能勉强混口饭吃,陶浚邦作为高中结业的重刑犯刑释人员,与社会脱钩那么长的时间,能做些什么呢? 朋友不能即刻给梁成轩答复,梁成轩心想,反正回到析津以后,安排陶浚邦在家里住下也要一段时间。 在春林国际机场,距离登机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换做往常,梁成轩不会这么早到机场候机。之所以早早的来了,是因为陶浚邦收到航空公司票务系统发来的信息,建议乘客在登机前两小时抵达机场办理手续。 陶浚邦提醒梁成轩时,梁成轩没有说不必要。 当他们到达机场,等待他们的是航班延误的消息。陶浚邦像是因此尴尬和无奈,杵在值机柜台前面露茫然。 他们没有等到航班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前来相送的吴文雄。 吴文雄找到他们,哈哈笑道:“你们怎么来那么早?” “没什么,反正在酒店里待着没事做。”梁成轩不咸不淡地回答说。 “登机手续办好了?”他问完,往地上看了一眼,“还没托运行李呢。” 梁成轩和陶浚邦的行李都很轻便,不需要托运行李,所以梁成轩用手机进行网上值机以后,不曾考虑托运行李的事。 听见吴文雄问,陶浚邦问:“要托运行李吗?” 梁成轩说:“我无所谓,你想托运就托运吧。” 闻言,陶浚邦的脸上划过一瞬间的迷茫。他回头看值机柜台旁的托运行李说明,俄顷,说:“我去办托运。” 梁成轩讶然于他的决定,但很快想到这是陶浚邦第一回 乘坐飞机,或许他是想尽多可能地了解和尝试自己不熟悉的事,尽快融入社会生活。思及此,梁成轩没有提出帮忙,说:“嗯,你找到北航的值机柜台就可以办托运了。” 陶浚邦点头,提起行李袋独自离开了。 比起年少时,陶浚邦的外形看起来虽然没有那么出类拔萃了,但他长得高,在南方,走在人群中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望着他在托运行李队伍中的身影,梁成轩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一笔钱,让他有更多的自由支配和经营今后的生活。 “你不恨他吗?”突然,吴文雄问。 梁成轩正出神,闻言微微错愕,随即明白吴文雄所指的是什么。饶是如此,梁成轩仍假装糊涂,问:“恨谁?” 吴文雄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说:“当年如果不是他告发你的父母,他们不会死在逃亡的路上,你也不用背着假的身份生活。” 从过去走来的人很多,但像吴文雄一样知道整个案件梳理过程的人却没有几个。诚然,因为案件侦查到后期变得不仅仅是一桩杀人案那么简单,所以后来参与其中的人不少,不过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那只是他们仕途上风光的一笔,是一枚荣誉的勋章,只有吴文雄和费景澄真正把陶沛廷看做活生生的人,在之后也放在心上。 “身份哪里有真假?”梁成轩自嘲地笑,不愿提太沉重的话题,打趣道,“更何况,吴警官,你这话说得未免太失去立场了。你们警方难道不是一直等着有人揭发我爸吗?他那是供认不讳,不是告发。” 听罢,吴文雄的面色陡然一沉。明知梁成轩这话有嘲讽的意味,可或许知道他心里有苦难言,吴文雄像是并不在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说道:“这两天我老在想,要是当时没有人给你作证,提出你的不在场证明,你真进去了,出来时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他一样吗?如果是,那么在外面生活的他会不会也像现在的你这样,那么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这像是夸奖的话,但在梁成轩听来,却有几分苦楚。 见梁成轩不吭声,吴文雄又道:“从外人的角度看,他确实很可惜。不过以你的立场,不用这么帮他也可以。” 梁成轩吁了口气,说:“不管怎样他的家人帮过我,我起码得看看他以后怎么生活再说。” 吴文雄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他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航班的延迟,梁成轩和陶浚邦抵达析津时已是深夜。 为了等待托运的行李,他们在行李提取大厅又耽搁了一段时间。 梁成轩收到费景澄的信息,确认了去北部射击俱乐部聚会的具体时间。费景澄提到是否在元旦到他的家里一起吃晚饭,梁成轩想象费景澄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场面,用其他理由拒绝了他。 费景澄:元旦还是和朋友一起过比较好吧?又要和陌生人一起过吗? 费警官与那些假正经的警察不同,他知道梁成轩的秉性,除了偶尔善意的提醒以外,从来不干涉梁成轩的私生活。 梁成轩犹豫了一下,回复说:陶浚邦出狱了。 费景澄:什么?!他不是判了二十年吗? 看来费景澄是贵人多忘事,犯罪嫌疑人判罪入狱以后,他便完成身为警察的使命,之后不再关注后续了。梁成轩说:他在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了。 费景澄:你们见面了?他现在怎么样? 梁成轩: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样。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我今天带他回析津,暂时和我住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费景澄说:你要小心。要是你觉得有必要,可以让他来找我老婆做心理疏导。 读罢,梁成轩皱了一下眉头,开玩笑说:别总想着给嫂子招揽生意了,又不是没钱。 费景澄:他从前瞧不起你,如今在里面待了十六年,出来看见你那么风光,心理肯定存在落差。你还是小心为上。 梁成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费景澄的评论,思忖良久,只回了谢谢二字。 “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吧?”陶浚邦突然道。 梁成轩收起手机,疑惑地看他。 他说:“如果不是我非要托运行李,现在应该已经能走了。” 看见他局促的目光,如此小心翼翼,梁成轩不能想象他是一个别有心思的人,又怎么能谈得上小心?“谈不上耽误,反正今晚我也没事做。”梁成轩往运送带上看,“那个是你的袋子吧?” 陶浚邦回头一看,立刻从运送带上把自己的行李袋拎出来。 深夜的析津城,霓虹灯依旧灿烂辉煌,街道却十分冷清。 冬日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欢庆元旦的横幅和彩带,在清朗的月色下、凌冽的朔风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梁成轩庆幸时间已晚,这样一来他可以以疲惫为理由解释沉默不言。 驱车回家的路上,他假装看后视镜,偷偷瞄了陶浚邦好几次。只见陶浚邦始终望着窗外的夜景,平静的脸上带着木然,梁成轩始终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析津冷,你如果要出门,带过来的衣服可能不够。明天我和你一起出去逛一逛,买几件冬装。”梁成轩说,“在室内倒是没关系,有暖气。” 陶浚邦像是被唤醒一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你的。” 梁成轩意外地瞟了他一眼,想到他在机场要独自托运行李,说:“好吧。你可以用手机里的电子钱包办一张电子公交卡,这样出门方便些。现在公交卡不但可以用来乘地铁和公交,出租车也能刷卡。”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听见任何“新奇”的事物都表露吃惊,他点点头,说:“好,我到时候看看。” 梁成轩犹豫了一下,问:“钱够用吗?” 他的脸上浮现转瞬即逝的难堪,说:“还行,我有一点存款。” “到家以后,我转一点儿给你。等你工作了,发了工资再还给我。”梁成轩决定道。 大概是梁成轩说的话里克制了可怜的意味,陶浚邦脸上的难堪没有再次出现。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说话,已经没有南方口音了。” 梁成轩没有想到他在乎的是这个,心知是自己心存芥蒂,所以哪怕听见这样的话也觉得是一根刺扎在心头。 “嗯,高考考到这里的学校,来这里读书以后再也没有回去了。住了十几年,有口音挺正常。”梁成轩道。 “哦……”陶浚邦沉默片刻,问,“大学……你在哪所学校读的?” 梁成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回答:“人法。”说完,他斜眼瞄向陶浚邦。 晦暗的光线中,陶浚邦的面色像是凝结了黑暗,他怔怔地看着梁成轩,眼神像是透露出不可思议,又像是不愿相信。 人法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拥有全国最好的法学院,昔日的陶沛廷似乎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梁成轩明白他的眼神。 他们两个的人生,是被置换了吗?看见陶浚邦的表情,梁成轩的心中浮现这样的疑惑。他回忆着吴文雄在机场时说起的设想,也不由得跟着猜想,如果在外面生活的人是陶浚邦,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 如果当初锒铛入狱的是陶沛廷,现在的陶浚邦会不会过得风生水起?成为人中龙凤,举手投足间都是成功人士的模样? 梁成轩发现这样的想象一点也不困难,正如他当年能够轻易想象陶浚邦是如何顺着优秀的人设一路成长成为英才栋梁一样。 真正让梁成轩难以想象的,是吴文雄提出的疑惑:当陶沛廷出狱时,陶浚邦会如何对待他? 梁成轩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同样无法想象,如果是陶浚邦在外面生活,现在是否和叶懿川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梁成轩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想象不出来的原因——是叶懿川。 当年,是叶懿川让他们的人生轨迹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同时也是无法逆转和替换的方向。 第48章 疑犯与囚徒-6 距离新年元旦还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梁成轩尽管有心考虑陶浚邦在析津的工作问题,但因为自己请假数日耽误了工作,不得不每天去事务所报道。 照那天与陶浚邦说好的,梁成轩给了他一笔钱,之后他如何处置,梁成轩没有过问。 一些朋友在岁末没有那么忙碌,纷纷给梁成轩发信息或打电话,问他是否出去玩。梁成轩全以工作为理由拒绝了。 郭泽楷这一轮的航班正好飞析津过夜,问能不能住在梁成轩的家里。言外之意如同司马昭之心,梁成轩自然明白他的意图,不过既然陶浚邦住在家中,梁成轩已经决定从此不再带其他人回家了。 虽然距离去宝安市工作还有一段日子,但想到叶懿川,梁成轩不得不考虑是否换一个地方住。 叶懿川从前总喜欢不打招呼就来家里,假如他再登门,遇见陶浚邦,那问题解释起来就解释不清楚了。 起初,梁成轩告诉陶浚邦自己拜托公务员朋友找一份合适陶浚邦的工作,陶浚邦口头上虽然说好,但态度看起来并不热切和感激。 他的模样让梁成轩想起他们小时候,那时民中的图书馆里有很多侦探类的推理小说,州中的图书馆则没有,梁成轩知道陶浚邦喜欢看那类小说便提出帮他借。陶浚邦的反应谈不上感谢,不过总会把书看完再还给梁成轩。那时,如果梁成轩不是看见他拿到小说后会马上翻阅,真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看。 梁成轩不在家的这几天,他知道陶浚邦每天都会出门找工作。 不过,年末往往是最难找到工作的时候。陶浚邦每天回到家里,平静的态度中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有当梁成轩问起工作的事,他的脸上才会出现片刻的困窘,回答说没有着落。 元旦前的最后一天,梁成轩得知元旦的聚会里有那位公务员朋友。 晚上,他和陶浚邦在家里吃饭,正要说起工作的安排,没有想到陶浚邦先说起已经找到了工作。 “在哪里?上班方便吗?”梁成轩掩饰着心中的惊讶,问。 陶浚邦点头,说:“是外卖员,对履历的要求低。我租一辆电动车,今天通过了面试。不过租车的费用高,我打算自己买一辆。” 无论是外卖员还是快递员,对当地的街道环境需要十分熟悉才行,没有想到陶浚邦居然能够这么快找到这样的一份工作,梁成轩问:“你怎么认路?手机地图?” “嗯,用地图导航几次,片区的路差不多就都记住了。”陶浚邦淡淡地笑了一笑,像是克制着自己的自豪。 “那就好。”比起由他来帮忙,梁成轩觉得陶浚邦自己找到工作更好,不管那份工作是什么。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见陶浚邦似乎有话想说,问:“怎么了?” 陶浚邦犹豫道:“买了电动车,下班后要停进小区的车棚里,需要业主的证明办理手续。” 原来是需要他的帮忙,梁成轩说:“我不是业主,只是租户而已。不过我在这里住了几年,物业认得我,等会儿我给业主打个电话,让他和物业说一声。只是弄个电动车出入证,不难。” 陶浚邦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谢谢。” 因为这份工作的临时性,梁成轩对陶浚邦的选择感到满意,说:“上回和你说过不久后我要去宝安工作,如果你留在析津,元旦过后就可以凭释放证明书去办落户了,我是析津的户口,要在这里落户不困难。” 陶浚邦听完面露难色。 自己的工作才有了着落就听说生活要有变动,换做谁也会不悦,但梁成轩确认之前已经和他说过要去宝安,所以说:“去宝安是我的工作需要。既然你已经在这里找到工作,大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提这个不是要求你和我一起去。” 他沉吟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去?” 梁成轩回答:“最早是年后,最迟三月底一定得过去了。” “那这段时间,我在这附近找好了地方,搬过去。”陶浚邦决定道。 梁成轩本想说他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不过想到这里的房租,又没有说出口。既然陶浚邦宁可选择做外卖员这样不稳定的工作也不依靠他的帮助,那么即使让陶浚邦继续住在这里,后者大概更想自己支付房租和水电物业费,这笔费用不是一名刚上手的外卖员可以负担的。这是原因之一。 “好。不过析津三环内的房租都挺高,尤其是整租。你可以看看合租。”梁成轩建议说,“手机的应用商店里有租房的app,网上看房方便。” 陶浚邦说:“我知道。” 虽然出狱的时间不到一周,陶浚邦已经通过自己的探索知道不少事,再不是出狱第一天那个对什么新事物都应对不及的人了。梁成轩唯恐自己多说惹人厌烦,悄悄因为陶浚邦的决定松了一口气。 如果陶浚邦住到别处,梁成轩就再也不用担心叶懿川和他见面。这是另一个原因。 现在的陶浚邦对叶懿川有什么想法呢?梁成轩虽然好奇,却不敢问。 回到析津后,陶浚邦再也没有提过叶懿川,好像打算和梁成轩一样,把叶懿川当做过去。不过,每当梁成轩想起他出狱时对叶懿川的关切,又觉得此时陶浚邦的不关心像是假的。 因为不方便问,所以梁成轩只能期盼这是真的。如此一来,他去宝安,陶浚邦留在析津却和叶懿川没有交集,这样他们就能真正告别叶懿川了,慢慢地。 “明天晚饭过后,我和朋友有约。既然明天是元旦,我们出去一起吃顿饭吧?”梁成轩建议道。 陶浚邦意外地看他,点头说:“哦,好。” 小的时候,梁成轩从来没有想象过如果有一天陶梁兰玉不在,他们二人要如何相处。那时如果不是他去陶浚邦的家中,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现在终是只剩下他们二人,梁成轩发现自己没有在这十几年里考虑出和陶浚邦相处的方式。 因为叶懿川的关系,他始终对陶浚邦有所保留,他感觉得到陶浚邦对他同样心存戒备。从前没有心灵相通,今后恐怕也不会有进展,只要陶浚邦往后的生活顺利,梁成轩就不再强求他们能比从前更亲密,只保持一些该有的客套足矣。 “是去你常去的餐馆吃吗?”突然,陶浚邦问。 梁成轩没有想到他会在意地点,心中没有想过具体的地点,便说:“应该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可以找别的风味餐厅。” 陶浚邦笑道:“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去你常去的餐馆挺好,看看你平时都去哪里吃饭。” 陶浚邦这话像是有关心他生活的意思,梁成轩听罢讶然,在感动以前先是警惕起来。他笑说:“好。” 陶浚邦仍笑着,低头继续吃饭。 梁成轩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些年,和我交往的人都是男人。”话音刚落,他看见陶浚邦的手抖了一下。 半晌,陶浚邦抬头问:“是和懿川交往以后,就变成喜欢男人了?” 或许,是和叶懿川交往以后才知道自己可以喜欢男人。他再一次说“叶懿川”这个名字,神色还是那样动容,梁成轩便知他还是没有打算把叶懿川放下。梁成轩耸肩,说:“大概吧,也可能正好都是男人。” “没有想过和懿川继续吗?”陶浚邦注视他的眼睛。 想起他在春林时说过的谎话,梁成轩打算对他展现某方面的诚实,因为真相比谎言有力。梁成轩说:“这些年,除了喜欢男人以外,我的习惯和以前没有区别。” 他的面色一凝,皱眉问:“什么意思?” “就是你猜到的那个意思。”明知他一向对那样的习惯不满,梁成轩依旧轻轻地笑了一笑,“刚才你说想看看我平时去哪里吃饭,我猜你大概是想知道我现在过怎样的生活,所以我干脆告诉你算了,免得到时候你知道了吓一跳。” 陶浚邦半信半疑地看他,俄顷,问:“那你明天晚上,回来吗?” “我不太确定,到时候再说吧。”梁成轩说。 既然陶浚邦想知道梁成轩平时出入哪些场所,梁成轩索性不做遮掩。 鉴于晚饭后得去北部俱乐部和朋友们见面,梁成轩把吃饭的地点定在那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厅。 看得出来,前些日子还因为第一次乘坐飞机而紧张的陶浚邦对西餐厅有些戒备。他找出自己唯一的一套西装——那是他不久前为了找工作在网上买的,对他来说不太合身,要与梁成轩一同赴宴。 面对在餐桌前正襟危坐的陶浚邦,梁成轩顿时有点儿后悔了,他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在不经意间有了炫耀的意味。 开胃菜撤下后,梁成轩举起酒杯。 陶浚邦连忙放下汤勺,拿起酒杯和梁成轩举杯共饮。 “要是吃得不习惯,下次换别家。语.阎”喝过酒,梁成轩说。 陶浚邦含蓄地笑了笑,说:“第一次吃意大利菜,谈不上习不习惯。” 梁成轩心道确实如此,拿起汤勺喝汤。没有想到,他才低头,便看见有一片阴影将汤的光泽遮掩。 梁成轩抬头一看,见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正对自己微笑。 他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面露疑惑。 “梁律师,您好。我叫罗昶,从事写作的工作。久仰您的大名,没有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见您,忍不住过来和您打声招呼。”男人的微笑看起来体面又斯文。 罗昶?梁成轩非常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不知他从哪里“久仰”了自己,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开口前,他好奇地看了陶浚邦一眼,拿出名片,微笑交予梁成轩,说:“当年您帮夏琚翻案的事,在国内是一件不小的新闻。那样一件铁板钉钉的案件,后来居然能够沉冤昭雪,可见梁律师的用心。听说当时在处理媒体的问题方面,梁律师动用了一些私人的关系,这是外界所不知道的。我最近想写的故事涉及这方面的题材,希望有机会可以向梁律师请教请教。” 私人的关系?梁成轩看着他无可挑剔的笑容,目光变得冰冷。 “我正在吃饭,有机会再谈吧。”梁成轩把名片倒扣在桌面上,不再看他。 余光里,罗昶像是吃了瘪似的僵木,俄顷讪讪一笑,说:“那先不打扰二位吃饭,有机会我们再联系。” 第49章 疑犯与囚徒-7 罗昶所说的夏琚曾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他是夏敬行的外甥,梁成轩知道他却不是因为这层关系。 十三岁的少年被指认杀害身为花滑全国冠军的师兄,因为年纪小,即使法律上认定他是凶手,处置方式只是放归管教。由于没有达到法定年龄而逃脱法律制裁,这样的事情每次被媒体曝出都会引发众怒。 案件发生在滨城,身在析津的梁成轩尽管对案件的调查和审理有好奇心,但终究只能通过媒体的报道和行内的一些传闻了解。恰恰因为如此,他才发现其中蹊跷。 不过,那不是梁成轩能够插手的蹊跷,而他对夏琚的好奇也仅仅止步于好奇。 或许上天注定他和这个案子有缘分,夏琚后来被素未蒙面的夏敬行接回析津,梁成轩也有机会通过夏敬行了解一些案件当事人的说法。 确认案件另有隐情以后,梁成轩着手为夏琚翻案,不过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 夏琚上高中时,他被判定为杀人凶手的事情在网上传开,他想翻案的打算也被听风是雨的媒体传播。 对真相不了解的人们得知夏琚想翻案,情绪甚至比当年更加激进。 为了能让夏琚的生活受到程度最小的影响,叶懿川当时花钱、花人脉打点了数家主流媒体,把网上的热度压下来。 这样耗费财力的“私人关系”自然只有叶懿川有,梁成轩区区一名律师,怎么可能有那种能耐? 听罗昶提到“私人关系”,梁成轩就知道他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叶懿川。这家意大利餐厅不仅仅是梁成轩喜欢来,从前常常和夏敬行、叶懿川一起光顾,这人能准确认出他并上前搭讪,在梁成轩看来,有守株待兔之嫌。 “他要参考你来写小说?”罗昶离开后不久,陶浚邦好奇地问。 梁成轩的猜测有无中生有的成分在,又不愿提起涉及叶懿川,耸肩说:“谁知道?懒得理这种人。” 陶浚邦问:“你帮人翻案?还是不小的新闻?是什么案件?” “普通的刑事案件,毕竟我是刑事律师。当事人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当时引起一些轰动罢了。”那是未成年人的重大刑事案,梁成轩不想和陶浚邦讨论这样的话题。 许是看出梁成轩不愿多谈,陶浚邦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吃过晚饭,梁成轩看还有一点时间,便起意先送陶浚邦回家。 他站在通往洗手间的过道上划手机,通过网络搜索到罗昶的具体身份。 原来,罗昶是一名传记作家,写过几位知名人士的成功史。罗昶写的作品,梁成轩一本都没有看过,不过光看书名,他觉得或许每一个机场的书店里都有可能售卖这些书。 不料,梁成轩才收起手机,转身便看见罗昶朝自己走来。 “梁律师,晚饭吃得怎么样?”罗昶上前打招呼,“希望我当时没有打扰您。” 梁成轩说:“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大,对我用尊称,我受不起。” 罗昶微微一怔,笑道:“梁律师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随和。” 随和?梁成轩挑眉。 “既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就直言不讳了。”罗昶道,“事实上,我想写一部关于叶总的传记作品,你是叶总的好友,我想对你进行采访。费用方面,我们可以敞开谈。” 果然没有出乎梁成轩的预料,他问:“你想采访我,关于叶懿川?叶懿川同意了吗?” “当然,我曾在雅园和叶总提过。”罗昶坦然回答,笑了一声,说,“你和夏总、叶总的关系,圈内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我想如果要了解叶总是个怎样的人,问你应该再好不过。” 梁成轩听多了狡辩的那一套,问:“你向他提过,他同意你了?” 不等罗昶开口,梁成轩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以前的那些书是怎么写出来的,不过,如果你想写叶懿川的传记,起码得先经过他的同意,否则你这样四处打听,和小报狗仔有什么区别?” 罗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末了,却笑道:“看来,你和叶总的关系确实很好。你很为他考虑。” “我说的难道不是基本的常识吗?”梁成轩不以为然,撇嘴道,“何况,他这么年轻就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你觉得,他是一个可以轻易得罪的人吗?” 听完,罗昶的面色一僵,随即看向梁成轩的身后。 梁成轩预感不妙,回头果然看见是陶浚邦不知何时已经走出洗手间。 不待罗昶再说话,梁成轩对陶浚邦说:“还有点儿时间,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陶浚邦匆匆地看了罗昶一眼,“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发现罗昶对陶浚邦好奇,梁成轩不方便表现出对陶浚邦太在意,加上现在送他回去,要赴约确实时间紧迫,梁成轩点了点头。 既然被石万涛问起公司的事宜,从春林回来后,叶懿川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往公司跑,推掉了所有的应酬。 与往常不同,自从那天晚上给梁成轩打的电话没打通以后,叶懿川再没有找过他。 因为预感找不到,所以索性不做那样的尝试,省得失望。更何况,叶懿川的心底是害怕的,他担心万一真的能联系上梁成轩,却见不着面,那会更煎熬。 这份煎熬究竟是对梁成轩还是对陶沛廷,之于叶懿川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从以前到现在,只有这两个人愿意接受他的另一面。单凭这一点,他愿意把他们当做是同一个人,如果梁成轩非说他是找替身,那么他愿意承认梁成轩已经完全替代了陶沛廷。 叶懿川一点都不感到对不起陶沛廷,他反而觉得自己对陶沛廷终于有了交代。遥记得,当年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陶沛廷曾说过,找个人替代他。 但如果梁成轩不愿意被替代呢?他要怎么办?叶懿川真想问一问陶沛廷,自己究竟该拿梁成轩怎么办。 新年的第一天,全公司的人都放了假。 叶懿川在石公馆和石万涛父女平静地吃了顿晚饭,石万涛问他们晚上有什么安排时,夫妻二人难得心灵相通,说了从未窜通过的谎。 叶懿川知道石嘉龄另有安排去了,他让郁弭送自己去谷米胡同,在途中试着打梁成轩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 难得的赋闲令叶懿川心浮气躁,他看向前座的郁弭,问:“郁弭,今晚你想回我那儿去吗?” 听罢,郁弭吃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都行,看叶总的意思。” 无奈,叶懿川才问完就没了兴致。他吁了口气,问:“这段时间,你不工作的时候做些什么?交男朋友了吗?” 郁弭抓紧手中的方向盘,半晌,答道:“去医院看妈妈。” 叶懿川一怔,道:“对不起。”他早已忘记郁弭的妈妈仍因病住院,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沉默着,没有说原谅。 “你的妈妈住院很长时间了。”叶懿川感到十分抱歉。 “她出过院的。上个星期病情复发,又住进医院里。”郁弭的声音低沉。 叶懿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能确定郁弭是否曾向自己提过此事。他想了想,说:“不去谷米胡同了。你送我回去,然后去医院照顾妈妈吧。” 郁弭连忙说:“叶总,没关系。我先送您去谷米胡同吧。” “不去了,”叶懿川自嘲地笑了笑,“那里没人,去了也没意思。” 大概没有想到是这样,郁弭愣了愣,喃喃道:“没有人吗……” 叶懿川的头有些疼,正要说话,便听见郁弭说:“叶总,要不今晚我跟您回去吧?” 叶懿川听了哭笑不得,心中居然泛起一阵酸楚,苦笑道:“怕我寂寞?” 他先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说:“您是我见过最好心的人,我希望您能过得开心。” 听完叶懿川的心头更酸了,他皱起眉头,良久才缓过心里的那股劲儿,默默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是今年的第一天,你还是去陪你最想陪的人吧。”叶懿川感激地淡淡一笑,望向窗外的流光溢彩,“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别等失去以后才后悔自己当初做了别的选择。” 郁弭听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最终把叶懿川送回独居的家。 叶懿川在车上说:“把我在路边放下就行,你开车去医院吧。” 郁弭听话地把车停在路边,回头担心地看他。 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叶懿川忍不住发笑,逗他道:“哎,小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我花钱买来的?我还用得着你担心?” 郁弭闻言一愣,尴尬地笑了。笑罢,他说:“叶总,您现在回家,以后不会后悔吗?” 听出郁弭是把他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反问他,叶懿川怔住。他失笑,说:“别担心,我已经再没有更后悔的事情了。” 没有吗?叶懿川回到独居的家中,望着宽敞又寂静的房子,感觉疲惫铺天盖地地将自己笼罩。 新的一年又来了,这是他和梁成轩认识的第七年,也是他和陶沛廷诀别后的第十七年。 叶懿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直到听见远处的钟声敲响。 他猛地回过神,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居然已经过了零点。与旧年的最后一天不同,钟声过后,没有热烈的欢呼。钟声沉溺在冰冷的夜色当中,像是被遗弃的时间。 叶懿川抹了把脸,拿起手机发信息。 消息刚刚发送成功,叶懿川便起身往楼上走。 叶懿川找出衣橱里的洋装和假发,坐到梳妆台前。 他往眼皮上铺陈秋色的眼影,沿着睫毛根部勾勒棕色的眼线。 当他用睫毛夹把睫毛夹起时,放在台上的手机来了消息。 他瞟了一眼,负责确认梁成轩行踪的人回复说梁成轩此时在家。 叶懿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析津,不过那不重要了。他选了一支丝绒质地的番茄红口红,对着镜子往嘴唇上涂抹。 看着镜中的红唇,叶懿川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寒冬腊月里想起那个发生在夏夜的吻,从那时起,他就魂不附体了。 第50章 疑犯与囚徒-8 又一次穿着女装出现在梁成轩的家门外,叶懿川在敲门以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穿着女装出现在梁成轩家门外的夜晚,那是在他刚认识梁成轩不久。 经夏敬行介绍,与梁成轩认识以前,叶懿川就从夏敬行那里听说梁成轩是个非常不一般的人。 夏敬行说梁成轩非常随便,比他们认识的同性恋都要随便得多,甚至于,用泛性恋来定义梁成轩也不足为过。梁成轩不拒绝男人、不拒绝女人,即使是跨性别者也能够接受,他接受一切美和有趣,那是他唯一的取向要求。 或许正是因为夏敬行这么说,叶懿川那次才敢穿着女装出现在梁成轩的家门口。尽管自那次以后,直到去年春天,叶懿川再没有在梁成轩的面前穿过女装。 再见到梁成轩,该说些什么? 叶懿川回想他们上一次见面,梁成轩似乎很在乎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叶懿川不能说自己留恋梁成轩的原因全然与陶沛廷无关,他只能说,他想要留住梁成轩不是因为他们在相貌上的相似,而是因为,梁成轩和陶沛廷一样完全接受喜欢穿女装的他。 他之前总害怕将他们两个人混淆,所以明知梁成轩能够接受也不愿在后者的面前放肆,但他现在知道其实是可以混淆的,世界上的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但人选择爱人的时候,永远会选择同一种品质。 如果说梁成轩选择对象只看外表的话,叶懿川可是占有很大的优势。想起每次梁成轩说拒绝,但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出尔反尔的样子,叶懿川沾沾自喜。 尽管心中总有忐忑,不过叶懿川仍有不被梁成轩拒绝的把握。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梳妆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按下梁成轩家门的门铃。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叶懿川不知道屋内的门铃响了没有。 良久,他没有看见门内有动静,不禁狐疑。梁成轩应该在家里没错,但为什么不开门呢? 因为看见是他,所以索性闭门不见了吗?叶懿川皱起眉头,原先心中的自信瞬间坍塌消失不见,他惴惴不安地抿起唇,咬牙笃定梁成轩不会如此,他再次按下门铃。 心中的焦虑让叶懿川难以等待多一秒钟,他的手指刚刚离开按钮,立刻拿出手机翻找梁成轩的电话。 正在他要拨打电话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叶懿川抿嘴一笑,抬头看见屋内的人,笑容瞬间凝结在嘴角,随即消失不见。他的大脑像是停止运作,卡壳了好一会儿,等到重新开始思考时,又是轰地一声地动山摇。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的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屋内神情复杂的陶浚邦,身上像是被绳索捆住似的动弹不得。 “懿川……”陶浚邦呆呆地看着他,目光如同安检口的射线灯将他上下打量,“你、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是陶浚邦。叶懿川想起了这个名字。他分明没有向前,叶懿川却感觉他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洪水猛兽。他不是在监狱里,要关二十年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里……这里不是梁成轩的家吗? 陶浚邦的面色涨红,眼睛还是把叶懿川来回打量,仿佛在看一件特别奇怪、特别不应该存在的物品般,吐字不清道:“懿、懿川,你为什么要打扮成女人?” 叶懿川想要尖叫,但声音好像卡在喉咙里。他明知陶浚邦不会上前,可还是随时做着躲避的准备。 眼看他又要开口,叶懿川屏住呼吸,转身快步冲向电梯间。 “懿川!”陶浚邦立刻往外追。 叶懿川转身吼道:“别跟着我!” 陶浚邦马上停下脚步,仍用刚才的眼神看他。 叶懿川艰难地呼吸着,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倒。他按动电梯的按钮,回头警惕地看陶浚邦,以防后者突然靠近。 陶浚邦看叶懿川的眼神和十七年前如出一辙,仿若他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叶懿川终于等到电梯开门,完全不愿思考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大步走进电梯里。 无论是牟云笙还是费景澄,都是时间稍微晚一些便要回家陪家人。不管他们在俱乐部相处得多愉快,到了时间,少不了散场。 梁成轩孤家寡人一个,换做平时,他可能会随便回复手机里某一条相邀过夜的信息。但想到陶浚邦在家里,他还是取车回家。 他在射击俱乐部里的表现让身为刑警的费景澄不吝赞叹,连向来言语刻薄的牟云笙也称赞他不去做警察可惜。梁成轩只说做了警察哪里还能过得像现在这样轻松?但从费景澄讳莫如深的眼神中,他们却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梁成轩是当不了警察的,他的出身背景不允许。更何况,梁成轩心想:如果于淼知道他当警察,或许会气得从坟墓里跳起来吧。 等红绿灯时,梁成轩扣了扣右手的食指,像是还在射击俱乐部里扣扳机。他的枪法很准,几乎每一枪都会打出八环以上。梁成轩记得,当年在看守所里,参与审讯他的费景澄曾单独问他,如果要他开枪杀死一个人,他选择开几枪。 那时他说,一枪足矣,他不会浪费多一枚的子弹。 以梁成轩的新身份再次见到费景澄时,他曾问后者为什么会追查在当时看来已经铁证如山的案件,费景澄说起了这件事,他说,他相信如果真的是陶沛廷,不会开四枪。 也许因为陶浚邦在家的关系,梁成轩的思绪频频地在过去和现时之间反复跳转。 梁成轩收拾好情绪,乘坐电梯离开地下停车场,却在走出电梯时收到费景澄的信息,说:和他住在一起,你还是要小心。 读罢,梁成轩皱起眉,没有回复。 监狱里的生活十分规律,梁成轩估摸着陶浚邦此时说不定已经睡了。 但是,当他走进家门,看见的却是直挺挺站在门厅陶浚邦。 陶浚邦的表情阴郁,眼神中仿佛皆是黑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酷。他定定地看着梁成轩,鼻翼因为呼吸而微微翕动。 看见他将眼睛微微眯起,如同要通过缩紧视线探究清眼前的人,梁成轩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刚才懿川来过了。”陶浚邦冰冷地说。 梁成轩的心猛地向上一提,瞳孔不可避免地缩小了。他迅速地搜刮陶浚邦脸上的微细神态,保持镇定道:“哦,又走了?他来做什么?”话音刚落,他便看见陶浚邦瞪大了眼睛。 这副表情让梁成轩回想起他少年时的模样,带着毋庸置疑的正确,要将人定罪的神情。想到叶懿川最近几次突然造访时都穿着女装,梁成轩不禁皱眉,他躲开陶浚邦带着质问的眼神,往屋里走。 “你知不知道懿川喜欢穿女人的衣服?”陶浚邦追着他的背影质问。 梁成轩脱西装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有马上转身。果然,叶懿川这家伙又穿着女装来了。思及此,梁成轩在心里苦笑,真不知道要怎么评论他才好。可爱已经不足以形容叶懿川,明知现在有麻烦,梁成轩想到那样的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笑。 “他喜欢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这不是我能管的事。我也管不着。”梁成轩脱下西装,假装无所谓地回答。 不料,陶浚邦听完大步向前拽住他的手腕,瞪着他的双眼像是能够迸发出火焰,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要让他穿女人的衣服?!” “我说了,我管不着。”梁成轩挣开他,不禁好奇他们见面以后说了些什么。可是,从陶浚邦的反应来看,他们说不定什么也没有说。 叶懿川看见陶浚邦时想到了什么呢?陶沛廷还活着这件事应该已经败露了吧。梁成轩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不过叶懿川没有联系他。想到叶懿川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接受这一切,梁成轩的心底泛起些许酸楚。 “你怎么管不着?你俩还好着吧?在春林的时候,我看见他来找你了。”陶浚邦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他刚才来的时候,我在可视门铃里看见他了。他看起来挺高兴,说明他早就习惯穿着女人的衣服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穿女人的衣服?!” 梁成轩不耐烦地回答:“他今年三十五了,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混蛋!”陶浚邦突然用力将梁成轩推倒在沙发上,不待后者有机会坐起便拽住他的衣襟,喘着粗气道,“你明明知道,他以前因为穿女人的衣服被……现在为什么还让他穿?就算他爱穿,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 他大声吼,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布满血丝的猩红衔着,喷出的飞沫几乎全飞溅在梁成轩的脸上。梁成轩如同被当头棒喝,怔怔地看他。 梁成轩没有回答,而渐渐地,陶浚邦开始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陶浚邦龇着牙,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搐,问:“是不是你让他穿的?” 梁成轩回过神,用力挣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回头看满面涨红的陶浚邦,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后者相信和理解,说:“是他自己想穿。” “不可能!”陶浚邦大声否认,“一个男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喜欢穿女人的衣服?他是为了讨好你,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女人。” “他已经是三十五岁的成年人了,还是身价百亿的富豪,他有什么必要为了讨好我穿女装?”梁成轩反问。 “我不是说现在,我说以前!”陶浚邦高声呵道,“就是因为你以前喜欢女人,他为了讨你喜欢才开始穿女装。慢慢地,他就心理变态了,就喜欢上穿女装了。除非是想变成女人,否则,根本没有男人会喜欢穿女人的衣服。如果他不穿女装,就不会遭遇那件事,是你害了他!可是,你明知道已经有那种事发生,为什么还不帮他改回来?” 他义正言辞的样子令梁成轩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就信了他的话。但梁成轩反应过来后,不禁开始担心叶懿川,真不知陶浚邦是不是也对叶懿川说了类似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以他现在的社会地位,那样的事绝不可能再发生。”梁成轩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 “他结了婚,有老婆,全世界都知道他是靠着老婆当上大老板的。”陶浚邦瞪着他,说,“如果被人知道他喜欢穿女人的衣服,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听到这里,梁成轩终于忍无可忍,说:“我想,他之所以努力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就是为了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所以,他穿什么是他的自由,为了讨好我也好,单纯出于自己喜欢也好,都是他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都管不着。” “占了便宜的人是你,你不想管,当然说管不着!”随着怒吼,陶浚邦一个拳头抡到了梁成轩的脸上。 第51章 疑犯与囚徒-9 梁成轩两眼发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摔坐在沙发上。 他抹掉嘴角的血,看向面目狰狞的陶浚邦,心底不由得怀疑叶涌亮被杀害的那个晚上,陶浚邦是否也是这副脸面。 他站起来,冷冷地看陶浚邦,说:“就像姑娘家走夜路被强-奸一样,该怪的是实施犯罪的人,而不是怪姑娘家穿得少。叶懿川以前遭遇那样的事,要怪的是他沉迷赌博的爸爸还有变态猥-琐的麦长河,与他穿什么无关。” 听罢,陶浚邦瞪直双眼,从牙齿缝中呲出的气仿佛兽类嘶吼前的愤怒。 他的怒视让梁成轩想起那些在法庭上受害人亲属,他们永远用这样的眼神看犯罪嫌疑人,无论嫌疑人最后得到的是怎样的审判。 梁成轩说:“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既然叶懿川现在还喜欢穿女装,说明他已经找到了心理平衡。你如果认为他因为那件事备受打击,从此对女装痛恨至极,不可能再想穿,这大可不必。人对喜欢的人或事物感情都很复杂,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陶浚邦听完荒谬地冷笑,问:“陶沛廷,你究竟有没有为他考虑过?” 梁成轩原本对陶浚邦有愧意也有同情,但是陶浚邦说出的话让他忍不住反感。他压抑着这份膈应,说:“我现在出去,今晚不回来。你在家里先冷静一下吧。” 话毕,梁成轩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快步往外走。 背对着陶浚邦出走,梁成轩不得不压制心底那份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 幸而直到梁成轩走出家门,陶浚邦也没有追上来。 直到现在,梁成轩依然不清楚陶浚邦当年对自己是否有恨意,亦或者只是认定他不堪、不配,所以肆意践踏而已。 但此时此刻,梁成轩无心追究那么久远的事。 陶浚邦的话让他不禁担心叶懿川,虽然他判断那二人见面后或许言语不多,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 奈何电梯内的信号不好,梁成轩给叶懿川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拨出去。 好不容易离开电梯,梁成轩打出去的电话终于出现了等待音。 他拿出车钥匙,急匆匆地往车位走,没过多久便听见电话接通,可那头没有声音。 梁成轩的心凉了半截,问:“懿川?在听吗?” 半晌,叶懿川沙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几分漠然,问:“你是谁?” 梁成轩闻之心往下一沉,大脑像是烧着了似的。他知道叶懿川一定听出他的声音,这么问分明是别的含义。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现在在哪里?我们方便见一面吗?” 叶懿川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梁成轩坐进车内,系上安全带。 “谷米胡同。”说完,叶懿川挂断了电话。 叶懿川的声音鼻音很重,梁成轩听得出来他一定哭了。 想到这里,梁成轩心急如焚,驱车赶往谷米胡同。 看见陶浚邦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叶懿川想了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梁成轩,即使陶浚邦真的就女装的事说了什么伤害叶懿川的话,那都不是叶懿川哭泣的理由。 一路上,叶懿川的那句“你是谁”始终徘徊在梁成轩的脑海里。 因为发虚,梁成轩感觉自己的身体透着冰凉,胳膊和背上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终于到了谷米胡同外,梁成轩好不容易在立体停车场内把车停好,连西装也顾不上穿,只穿着衬衫便朝胡同里跑。 冬夜的胡同格外寂静,只有脚才在落叶上的声音。 借着灯光,梁成轩到了叶懿川的房子前。 这是叶懿川为了和他私会买下的房子,但是除了叶懿川第一次叫他来以外,他过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年头的夜,析津的户外气温只有零下三度。 梁成轩喘着气,不止是他呼出的气,连胳膊上也有薄薄的雾在深夜的灯光下弥漫消散。 他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他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轻轻推门入内。 屋里开着灯,但是出奇的安静。 不知道是哪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在寂静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池子里蓄满液体,在水滴落下的那一刻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那似乎是厨房里那个可以即开即饮的果汁水龙头,百香果汁的香味飘荡在整间屋子里,仿佛有清新的、酸涩的、热带的味道,像极了花马州的夏天。 梁成轩才从户外进门,突然被暖融融的空气包裹,鼻子变得有些齉。他皱着鼻子,眼睛却泛起一阵生理性的热潮。 他不得不把眼睛揉干,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入内,往内探看。 叶懿川穿着红底波斯菊印花的连衣裙,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哭,领口的白色蕾丝像是被夏天的雨水打湿过的花瓣。 梁成轩咬紧牙关,心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叫道:“懿川?” 叶懿川明显不知道有人进屋,闻声,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俄顷,他缓缓地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 看见站在门厅的梁成轩,叶懿川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渐渐地清晰,可意识却迅速涣散。 这是他和梁成轩认识的第七年了,如果梁成轩和陶沛廷不是同一个人,那么他认识梁成轩的时间比认识陶沛廷的时间更长,比起了解陶沛廷,他说不定更了解梁成轩。 但现在,叶懿川完全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这不需要让任何人去查证,只消看见陶浚邦在梁成轩的家里,答案就已经确凿无疑。 去年圣诞节的前一天,他在春林看见梁成轩和一个男人住进酒店里。那时他还想着梁成轩怎么会和那么俗气的人在一起,现在只要知道梁成轩就是陶沛廷,那么一切都理所应当了。除了陶浚邦,还能有谁呢? 不过,叶懿川依然想不通为什么陶浚邦会不在监狱里。经人查证,他才知道,原来陶浚邦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得到减刑,去年的十二月提前释放了。梁成轩应该是一直惦念着陶浚邦还在狱中,所以知道他减刑释放。 梁成轩……他为什么会从陶沛廷变成梁成轩…… 不远处的梁成轩在叶懿川的视线里再度变得模糊。 梁成轩像是被忧郁和挫败笼罩着,看他的眼神却忧心忡忡。 恍惚间,叶懿川仿佛看见了当年离开前的陶沛廷,那时陶沛廷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当时的他不知道那竟是永别,就像他后来不知道其实他们还能够再相见。 他们多像啊,完全一模一样。可叶懿川即使几度怀疑,却没有深入调查过。 如果再查得深一点,应该能查出来吧? 能查出为什么陶沛廷的家人全都在草伏帮被查处以后去世了,而陶沛廷还能活下来,也能查出他是如何得到新的身份,考上好的大学,来到析津生活。 知道陶沛廷还活着,看着梁成轩的时候,叶懿川猛然间想起陶浚邦的那个越南母亲原本姓梁。当年陶浚邦的案子开庭受审以前,他曾听警察说过。 是托了她的关系,梁成轩才活下来的吗?如果真是那样,他是不是该感谢陶浚邦呢? 梁成轩从来没有见过叶懿川脸上的表情这么扭曲,他的嘴角几度往上提,像是要笑,眼中分明也牵动着笑意,可那笑如同怎么都没办法完成似的,嘴角上扬至一半又耷拉下来,面部肌肉隐隐地抽搐。 他的脸颊上留有脂粉溶化的印记,晕开的口红在唇边糊成一片,脱妆的眼线液在脸上留下点点斑驳。这样扭曲的表情浮动在他花妆的脸上,像极了一张坏掉的面具。 梁成轩在他的瞩目中走上前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叶懿川的表情更加扭曲了,既想笑,又想哭,最后带着哭腔问:“你是谁啊?” 梁成轩的心中一痛,将手抚上他的脸颊,疼惜地看他,轻声道:“对不起,丫头。” 听罢,叶懿川的心头像是梗住似的。他呆呆地看梁成轩,像是记忆中的人终于死而复生,泪水也跟着滑落。 “阿廷……”叶懿川咬住嘴唇,片刻后松开,哽咽道,“我很想你。” 梁成轩拭去他的泪水,奈何泪水源源不断,只是让妆更加脏乱。他苦笑问:“那你想梁成轩吗?今天的裙子真漂亮,是穿给谁看的?” 叶懿川怔了怔,唤道:“成轩。” “嗯。”梁成轩皱眉,心疼地抚摸他的眉,“妆花了,真可惜。懿川受委屈了。” 他抽了一口气,声音嘶哑,说:“你不在的时候,总是有人欺负我。” 梁成轩听罢心头一痛,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以前,叶懿川独自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梁成轩那里回来以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哭,可是他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哭些什么、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有万般苦涩,滋味杂全,竟不知道哭出来会不会好受,只顾着掉泪。 但是现在到了梁成轩的怀里,叶懿川控制不住,好像在迷路的森林里终于找到出口的方向。他终于明白自己哭的原因,于是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越大声、越伤心,梁成轩就抱得越紧。梁成轩感觉到臂弯中的这副身体在剧烈地颤动,心中的痛便跟着愈发强烈。他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眼眶随着叶懿川的哭声渐渐热了。 得知陶沛廷死的时候,叶懿川是不是也哭得那么伤心?梁成轩不敢问,权当做当时的自己没有给叶懿川哭的机会,现在就由着他宣泄。 不一会儿,梁成轩就感觉到肩膀湿透。他没有安抚叶懿川,只是将其紧拥。 第52章 疑犯与囚徒-10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懿川哭得累了,大脑像是缺氧了、凉透了。他哭不出声音,眼泪也渐渐没有办法继续流,感觉自己随时会晕过去。 但是他不敢晕厥,生怕全是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梁成轩也不见了。 他放开梁成轩,呆呆地看,问:“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今天我没有在你那里见到陶浚邦,你打算继续瞒着我吗?” 梁成轩的眉宇轻蹙。他把手轻轻放在叶懿川的额头上,感觉到一阵冰凉。 见他不回答,叶懿川着急道:“为什么不回答?你前阵子老是躲着我,还找各种理由想和我分手,是因为陶浚邦吗?因为知道他要出狱了,怕身份败露,所以才要分手?为什么要害怕被我发现你就是陶沛廷?为什么?!” 看他说完以后大口喘气,梁成轩生怕他晕过去,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耐心地说:“别激动,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对你隐瞒。我都会告诉你。” 叶懿川带着委屈,半信半疑地看他,道:“那你说,我听。” 梁成轩思索着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既把事情说清,又不让叶懿川受更大的打击。可是,最后梁成轩发现他确信自己无论说什么,叶懿川都会原谅他。 为此,梁成轩再度犹豫。 过了一会儿,梁成轩终于说道:“其实,我刚认识敬行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认识,也不知道你是Kuroki的设计师。我以为你一直和你妈妈、姐姐生活在穗湾,那是我最后听说的关于你的消息。后来有一天,石嘉龄找到我,说给我一笔钱,让我接近你,拆散你和敬行。”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和石嘉龄有关,叶懿川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石嘉龄抱着那样的想法,结果却变成他们三人厮混在一起,真是讽刺和滑稽。 换句话说,如果石嘉龄没有那样的安排和打算,梁成轩永远不可能考虑找他了,对吗?思及此,叶懿川低头。他不禁想:假如梁成轩主动找他,一切会变成什么样?梁成轩说一直以为他在穗湾生活,是不是也以为他仍像从前那样呢?可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从知道你的名字,再到看见你本人,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吃惊。因为在再见到你以前,敬行就曾经和我说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那和我记忆中的你有点儿出入,以至于我一直怀疑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只是和你同名同姓。”说到这里,梁成轩感觉他打了一个抖,忙道,“没关系,我都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 叶懿川听罢又是一阵颤抖,他惊喜又迷茫地看着梁成轩,想起陶沛廷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心中的欣慰和感动愈发泛滥。 “一方面,是答应过石嘉龄,只要你和敬行分手,我就离开;另一方面,是想到我哥最终会出狱,所以,既然你没有认出是我,也没有提过陶沛廷,我就一直没有承认。”梁成轩尽量放轻声音。 叶懿川当然不可能向他提起陶沛廷。对那时的叶懿川而言,陶沛廷早已往生,梁成轩和其他人不同,绝不会因为他的社会地位而对他有所顾忌,他总能感觉到梁成轩随时会离开,又怎么可能主动说梁成轩像一个逝去的人,让梁成轩认为自己是替身呢? 叶懿川难过地辩解:“我想过是你的,七年前敬行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了。隔天我就穿州中的女生校服去找过你,你记得吗?我想,如果你是,应该会有点儿反应吧。可是你没有……我去春林监狱找过陶浚邦,他还是说你已经死了。我还去给你扫了墓。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但是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陶浚邦的妈妈,还有那个人,他们都死了。整个草伏帮死了好多人,我听说在越南还发生了枪战。我……我不知道你还怎么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冬天发生的一切,梁成轩的心沉甸甸的,垂下眼帘。 见状,叶懿川知道触及他的伤心事,不由得心疼。草伏帮在花马州为非作歹,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这没有错。可是在叶懿川的心目中,陶沛廷由始至终都和那些没有关系。直到现在,他仍觉得陶沛廷是那时他的生活中唯一的英雄。 叶懿川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梁成轩,想起这些年来他们的相处,他不由得钦佩梁成轩的坚强。 那年的他们,都失去了全世界。区别在于对叶懿川而言,陶沛廷就是他的全世界,而陶沛廷则是真真实实地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亲人、恋人和自己的姓名。 那年的冬天,他和陶沛廷究竟谁更痛苦呢?叶懿川曾经认为是自己,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陶沛廷死了,起码是不需要为失去一切而痛苦的,他却要吊着这半死不活的一口气继续过下去。 然而现在呢?叶懿川难以想象这些年梁成轩是如何挺了过来。他知道那份痛苦是怎样的感受,他承受过,所以得知梁成轩也要承受,就觉得加倍的疼。 叶懿川理了理思绪,强打起精神道:“既然现在我知道了,你就不用走了。石嘉龄真是做了一桩赔本买卖,我倒乐意补偿她。我会和她离婚,只要能离成,我什么都可以分给她。成轩,你就不走了,好吗?” 看他说着说着,面上带笑意,分外天真,梁成轩忧心忡忡地提醒:“懿川,我哥已经出狱了。” “我知道。他是减刑释放了吧?”叶懿川不悦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出来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梁成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他很喜欢你。当初,他是为了你,才……更何况,懿川,你不在乎吗?他是杀害你爸爸的凶手,我是他的弟弟。” “我不在乎。”看出他这么难过是因为陶浚邦,叶懿川生气道。 梁成轩哑口无言,不由得苦笑。也是,他何必提醒?叶懿川肯定是不在乎的,否则也不会单凭一张脸就与他纠缠不休了。 “叶涌亮早就抛弃我了,我恨他。任何人把他杀死,我都不怪。警方让我去认尸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叶懿川垂着眼帘,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份绝望的凄凉,“可是当知道你被警方带走,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既然我不怪陶浚邦杀了叶涌亮,我更不会在乎你是陶浚邦的弟弟。” 他任性地说出这番话,令梁成轩不知该说什么好。梁成轩不能马上指出他在胡说八道,因为他既然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就有权利抛弃他不愿再承担的感情。 见梁成轩沉默,像是不愿松口,叶懿川的心中泛起委屈,嗔怒道:“成轩,我不明白。他出狱就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把他接到你家去,还因为他的关系抛弃我?就算在你的心里他比我重要,你想想自己行不行?你不能把他看得比你自己还重要的!他不值得!” 看着叶懿川对陶浚邦的厌弃,想到陶浚邦对叶懿川的念念不忘,梁成轩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甚至觉得有一丝荒谬,却难以言明究竟是哪里离奇。 叶懿川咬紧牙关,半晌,道:“我不管,这一次,我绝对不要再因为陶浚邦的关系被你牺牲了。我不会放你走,你也绝对不可以再帮他。不是因为他杀了我爸,是他不配,你知道吗?” 梁成轩怎么都没有料到,当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叶懿川的面前曝光时,他们没有为重逢而热烈拥抱,彼此倾诉多年的衷情,而是为陶浚邦争论不休。可这似乎又是注定的,只因他们从前还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一段关系就匆匆地告终了。 “他是我哥。”梁成轩愁眉苦脸地说。 叶懿川试图用手擦掉来上的泪痕和污渍,倔强地说:“可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他需要你帮忙的时候除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任,叶懿川虽然说的是反驳的话,语气中却带有一丝孩子气的撒娇,像耍赖似的。他的话固然令梁成轩发愁,但这语气又让梁成轩多了一份对骄纵的无奈。 见梁成轩不吭声,叶懿川更是恼火,继续说道:“你现在到底是梁成轩还是陶沛廷?如果你是梁成轩,他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根本不用理睬他。如果你是陶沛廷……你更不应该帮他,你不要忘了,当初他杀了我爸,却设计让你背锅!” 两人重逢的这么多年来,叶懿川对过去矢口不提,以至于梁成轩以为他早已刻意忘记从前的一切。可是,没有想到当他再次提起,他表现得这样恨之入骨,梁成轩无力地申辩:“他是为了你才……” “那为什么他要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叶懿川立即抢白,“为什么王聿池会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为什么警方要抓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先被带走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他在被捕以后说出枪支的来路,你的家人也不会被通缉。是他害死了你的父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他内疚?!” 这些内容,梁成轩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当初叶涌亮被杀,虽然牵出陶佑圣涉黑、非法贩卖枪支等大案,但那是两起不同的案件,叶懿川分明只和前一起案件有关,之后的细节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梁成轩难以置信地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终于,一个多年来悬而未决的答案呼之欲出—— 当初叶涌亮被杀后,陶沛廷随即被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陶沛廷,连于淼他们也找不到门路把陶沛廷救出来。后来,是一个没有公开身份的证人提供了陶沛廷的不在场证明,才让陶沛廷被警方释放。 梁成轩怔怔地问:“是你向警方提供我的不在场证明?” “是我。”叶懿川红着眼说,“我告诉警察,那天晚上你整晚都和我在一起。我的房间里,有用过的安全套,里面全是你的精-液。” 生父被杀的当晚,他正和犯罪嫌疑人在一起!他居然对警察说了这样的话!梁成轩听罢如同被雷劈着了一般,震惊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为此震撼还是感激,只吐出两个字:“懿川……” 叶懿川只沉浸在自己的恼怒和仇恨中,全然不顾梁成轩的感动,说:“陶浚邦开了四枪,但现场都是你的脚印,枪上也只有你的指纹,他应该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会得救吧?直到上次我去春林探监,我依然看不到任何他对你的歉意。我不会同情他的,永远不会。你知道吗?在重新见到你以前,不,在知道你还活着以前,我每次想起他,心里想的都是:二十年的牢狱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短了。” 第53章 疑犯与囚徒-11 梁成轩曾想过叶懿川对陶浚邦会有恨意,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叶懿川的恨意不源自于叶涌亮被杀害,而在于陶浚邦曾陷害他。忽然间,梁成轩不知道是否仍该用单纯来形容叶懿川,他的感情如此直接,以至于在这个时候显得毫不留情。 面对叶懿川的不理解,梁成轩只好解释:“懿川,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哥很喜欢你,他在我们交往以前就喜欢你了。你还记得,有一次在州中举行篮球赛,我去了你们学校,第一次见到穿男装的你吗?那是因为在那以前,我哥就告诉过我,他喜欢你。他不知道同性恋是对是错,不知道要怎么追求你,所以让我帮忙去看看。但是……那之后我非但没有帮他追你,反而……” “你是说,你后悔当时和我在一起了?”叶懿川听得胆寒。 他的脸上是花掉的妆,配合惊恐的表情,看起来分外凄惨和可怖。梁成轩痛苦地摇头,说:“不是后悔,只是……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成熟地处理和他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一味隐瞒和你交往的事实,或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是他不会杀我爸,还是他不会栽赃你?”叶懿川着急道,“成轩,你不要这么善良好不好?你真的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你试想,他不知道我和你交往的关系,尚且要让你替他背黑锅,万一他知道了,他还会做出更无耻的事情。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看见的黑白!” 梁成轩听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你真要为了他,不和我在一起吗?那我、我到底算什么?”叶懿川抹掉眼泪,“从以前到现在,我喜欢你有什么错?何况,你也是喜欢我的,那为什么从头到尾,被牺牲的都是我?凭什么?!” 他摇摇头,试图耐心地解释:“懿川,你从来不担心有一天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往吗?” “我不担心!”叶懿川知道他仍有话想说,不顾一切地阻断他。 他的表情无比坚决,梁成轩却不得不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这么说、这么做,究竟是因为陶沛廷还是因为梁成轩呢?对于这一点,梁成轩难以分辨,又知道即使分辨也无济于事。能够确定的是,叶懿川是傻的、痴的,无论在别的事情上有多精明,一旦面对他的时候,他就像是透明的气泡一样无需揣测里面究竟有什么,而这个气泡,又能在阳光下映照出五光十色的光泽。 即便叶懿川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能令人致命,那么,谁又有本事拒绝一个掏心掏肺的他?梁成轩苦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看见他的脸上又出现熟悉的笑容,叶懿川的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问:“说我,那你呢?你从来都不担心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怎么样吗?” 梁成轩听得心中触动,无奈地笑,说:“担心。” “那你还总想着丢下我。”叶懿川委屈地说着,倾身再次投进他的怀里,“不许再说走了。” 他这依赖又乖顺的模样,让梁成轩的心头发软。 梁成轩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想到陶浚邦仍在家中,想到自己不久后要去宝安,心中一片混沌。只是现在的叶懿川看起来非常疲惫,又刚受到不小的打击,梁成轩不愿再拿这些连自己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来令他烦恼,索性暂时都不说,只等待今后自己想好办法,再说也不迟。 梁成轩的怀抱格外温暖,他一直不说话,叶懿川又筋疲力尽,不知不觉地,竟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叶懿川在睡梦中被无端地触动惊醒,睁眼看见梁成轩还在,睡眼惺忪的模样分明是就着拥抱的姿势也睡着了,顿觉心头发暖。 “醒了?”梁成轩摸摸他略显呆滞的脸,“小花猫。” 闻言,叶懿川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哭花了脸,登时瞪圆眼睛。 他连忙爬起来,走路却有些许踉跄,还没有走到卫生间,又转身走回来。 梁成轩的大腿因一直被他枕着,两腿发麻,见他回来,疑惑地抬头。 下一秒,叶懿川就把他从沙发上拉起,不管他是不是走得稳,将他往卫生间带。 梁成轩不明所以,直至跟着叶懿川走进卫生间,看见后者把门反锁。 他皱起眉头,怜惜地看叶懿川,而叶懿川却在笑,笑得有几分狡黠。 “我怕你跑了,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叶懿川说着摸摸他的脸,往他的嘴上亲了一下,走向洗脸池,“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洗干净。” 梁成轩靠在门上,看他走到镜前。看见镜中的自己,叶懿川分明愣了愣,顿时红了脸。 原来,他刚才在梁成轩的面前那么丑。想到这里,叶懿川心急如焚。他急忙拆掉发网丢在地上,把紧贴着头皮的头发抓松,又往手上挤了很多卸妆油,抹在脸上。 “你寓此言。转身过去,不要看我。”叶懿川懊恼地说着,打开水龙头。 他不知道梁成轩有没有听他的话,用洗脸巾用力搓着脸,只顾尽快把脸上的花妆卸除干净。 他有点儿担心洗不干净,所以没有在中途停下来,直到忽然间腰上一紧,他怔了怔,抬头自镜中看向梁成轩。 梁成轩从身后抱住他,眉头轻轻蹙着,目光对上他的眼睛,便低头在他的颈窝里落下亲吻。 即使一直以来两人之间的亲密远远不止于此,但这个吻依然让叶懿川有浑身触电的感觉。他的脸洗干净了,眼睛却红肿着,清水顺着脸颊的线条往下滑,在下巴摇摇欲坠的晃动,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池中。 只是一面镜子,叶懿川却仿佛穿透年月,在梁成轩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过去。 半晌,他窘促地笑了笑,轻声问:“你说我今天穿的这条裙子,漂亮吗?” 眼线和眼影都卸干净以后,叶懿川的眼睛纯粹的红肿着,带着透明的可怜。梁成轩心疼地微笑,说:“不知道裙子漂不漂亮,但穿在你的身上漂亮。” 闻言,叶懿川感觉心脏猛地收紧,他屏住呼吸,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抱住梁成轩的肩颈,深情吻住这张吐露浓情蜜意的唇。 梁成轩随即收紧手臂,将他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吻他因为被泪水浸湿过而柔软娇-嫩的唇,吻他微微颤抖的牙齿和温软的舌尖。 叶懿川是柔软的,他几乎将自己无力地依附在梁成轩的臂弯里,仿佛坚强了太长的时间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脆弱;叶懿川又是坚硬的,他的拥抱热烈又紧迫,舌尖疯狂地搜刮着梁成轩的口腔,如同要将他吞没,吞没由他包裹着的丧失的时空。 也许是室内的暖气太充足,叶懿川的后背感觉到梁成轩的手热切地抚摸,不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手臂上渗出的汗腻在梁成轩的衬衣上,透着布料散发出的热量同样令叶懿川着迷。 他们不再是那年冬天的少年,只能在潮湿阴冷的房间里靠彼此的体温和爱相互取暖。 他们的身上有多余的热度,足以点燃雄壮的火苗,完全把他们燃烧。 叶懿川很热,热得连发根都湿了,梁成轩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随着拥吻无力地拉扯他的短发。 他的发丝真实而脆弱,散发着女士香水的味道,暧昧中流荡着无法遮掩的甜美。梁成轩的指间逐渐被润湿,依稀听见叶懿川轻微的呻吟,一如香水般魅惑。 梁成轩的吻逐渐点落在叶懿川的耳畔、锁骨和胸前,叶懿川低头想看清,却只能感觉到皮肤留下湿润的痕迹,分不清是自己的汗还是梁成轩的舌。 如果说梁成轩有什么地方和陶沛廷不一样,以至于叶懿川得以以此来区分二者,那无疑是梁成轩的这份细致入微。 那时或许他们都太年少,所有的热情都如熔岩般喷-涌,连告慰都显得那样急切。但梁成轩不会那样,他仿佛永远有耐心在完整地欣赏过叶懿川以后,才在叶懿川的要求下真正与之相拥。 叶懿川以前只觉得这是梁成轩的习惯,猜想大概他和别人在一起时也是这么体贴周到,可是此时此刻突然想明白或许其中有更深的缘由。 他想象吻他的人不是梁成轩,而是十七年前的陶沛廷长大了,他们没有那么长时间的分别,陶沛廷无恙地成长,直至现在站在他的面前。 这想象一发不可收拾,心痛和感激在叶懿川的心头泛滥成灾,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梁成轩吻得融化。 他情切地拉开裙子侧面的拉链。 梁成轩的手是烫的,叶懿川的眼睛也是。 “阿廷……”叶懿川情不自禁地唤出这个久别的称谓,捧起梁成轩的脸。 对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眸子,梁成轩气息不稳地问:“怎么了?” 叶懿川难过地皱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你看我现在,好不好?以前你说,我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模样,只要喜欢的裙子都能买、都能穿,还可以化漂亮的妆,走在大街上,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很努力了,我知道手段有些卑劣。我现在有变得像你说的那么好吗?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有。”梁成轩肯定地点头,“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就感慨,怎么我们懿川会变得那么出色?他比以前勇敢了很多,也坚强了很多。我每次和你在一起,总觉得你不管怎么样都讨喜。你以前还会害羞,现在这么自信,像是星星一样,一点儿也不害怕发光。懿川变成没有缺点的人了,是不是?” 这么些年来,叶懿川不是没有听过梁成轩的称赞。其实梁成轩常常夸奖他,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不止是夸奖而已。原来梁成轩一直都那么欣慰和感动,就像从前乐于鼓励他做自己那样。 想到这里,叶懿川委屈地捂住眼睛,努力憋住自己的眼泪,声音却哽咽了:“对不起,这些年我总是……我总是忍不住和别人在一起。因为真的太寂寞了。我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成为我们都希望的那样,可是,有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活成这样是给谁看的。你又看不见了……现在我知道你每次和我做,说那些夸我的话,都是奖励我。我好开心……阿廷,不是,成轩,成轩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你。你抱我,好不好?如果你现在抱我的话,就算我明天就死掉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什么都不缺了。” 他的话音刚落,梁成轩便再次吻在他的嘴上。 叶懿川睁开双眼,立即抱住梁成轩,解开他衬衫的纽扣,双手往衣料里搜寻。 吻是咸的、温的,因为叶懿川的嘴唇再度被泪水打湿了。梁成轩撩起他的裙摆,咬着他的耳根说道:“如果叶懿川死了,那我要怎么办呢?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了。” -------------------- (略) 第54章 恋人与生父-1 虽是到了书上说的七月流火的日子,但是花马州的夏天一直十分漫长,像是少年体内永远无法消散的热,有甜蜜又躁动的滋味。 这无疑是自从妈妈和姐姐离开以后,叶懿川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暑假。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个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不行,随着高三年级为了备战高考提前收假,叶懿川的暑假结束了。 黑板的右侧写着距离高考余下日子的倒计时,虽然还是三位数,可单单是这个数字的出现,已经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如果说,以前叶懿川想到这个数字,心里头感觉到的是沉重的压力,那么现在他看见这个数字,心中更多的是期待和喜悦。 这个数字越来越小,意味着他离开花马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想离开花马州的愿望是迫切的,而且毫不掩饰。如今,他满怀期待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自己,还因为陶沛廷。 陶沛廷对叶懿川非常好,暑假时,两人大多数时候的约会地点选择在州立图书馆,陶沛廷总是陪叶懿川去自修室上自习。 起初,叶懿川是抱着考验考验陶沛廷的念头,才要求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想看看这个每天只会打游戏和泡妞的小混混会不会为了他安安分分地呆在自修室里。可是他没有想到,陶沛廷非但待下来了,而且还愿意打开书本,坐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看书。 最让叶懿川惊喜的,莫过于陶沛廷不但长着一副聪明相,脑瓜子还灵光得很。叶懿川几乎怀疑他以前成绩差,全因为他压根没有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两人一起上自习时,叶懿川偶尔拿出一些高二年级的问题想考倒他,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反而是陶沛廷这人太使坏,非要在回答问题前讨价还价,要求如果自己回答正确,叶懿川得做些什么…… 叶懿川的暑假就这么厮混过去了,直到开学了、上课了,他坐在教室里,回想过去的一个多月,能想起的只有陶沛廷。 他曾害怕以陶沛廷的成绩,高考对他们来说只有意味着分离,但现在见到陶沛廷愿意为了自己努力学习的样子,他是真的变得无比期待高考了。他不但期待自己的高考,也期待陶沛廷的,他期待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他们在大学的校园里重聚,到时候再没有花马州的一切,他们只有彼此。 整个暑假,叶涌亮都没有出现,那些从前守在首饰加工铺门口的小混混也不见了。 但叶懿川每次出门,依然忍不住提心吊胆。这种担心与从前不相同。以前他担心会遇见追债的人,现在,他为这种无声无息的感觉害怕。 叶涌亮会不会死在外面的什么地方,用命来还债,所以那些小混混才不来了?在被草伏帮追债的日子里,叶懿川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叶涌亮死掉就好了,可当他真正没有消息,叶懿川又害怕得很。 叶懿川每次出门都很匆忙,赶着去农贸市场的路口与陶沛廷见面,赶着甩开这些恐惧。每一次,无论心里有多少烦恼和恐惧,只要看见陶沛廷,叶懿川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他自知这样的“恋爱脑”实在很愚蠢,但如果可以忘记烦忧,何乐而不为呢? 偏偏最近的一个星期,叶懿川没有办法保持这样的“恋爱脑”了,因为陶沛廷随叔叔去越南做生意,没有机会像平时那样接送叶懿川上学和放学。 叶懿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为了不迟到,他不得不提前十几分钟出门,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还是他得一个人去学校。 原来,没有陶沛廷在身边,会那么寂寞。 去越南不比其他地方,电话打不通、短信息发不出去。叶懿川数着陶沛廷回来的日子,心里空落落的。 自习课上,叶懿川再一次走神。他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想象陶沛廷此时此刻在越南做些什么。 说起来,尽管他们已经这样亲密,他们对彼此的家庭背景依然知之甚少,陶沛廷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叶懿川实际住在旧商业街。因为叶懿川不希望陶沛廷遇见草伏帮的人,所以至今不愿意透露真实的住址,更不曾说叶涌亮欠下巨额债务后离家出走的事。叶懿川不说自己家里的事,为免陶沛廷问起,就没有问陶沛廷是怎样的家庭。 他们交往了几个月,叶懿川只是知道陶沛廷的妈妈在海鲜市场的一家店铺经营家禽生意。随着陶沛廷去越南,他才知道原来陶沛廷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做边境贸易生意的。 花马州距离边境不远,平时与境外的交流密切,这里的不少人选择和越南人、缅甸人做生意,卖鞋、香水、翡翠……叶涌亮之所以开首饰加工铺,也与当地人喜欢购买佩戴缅甸翡翠珠宝有关。 再怎么说,现在也是上课时间了,陶沛廷不在学校上课,反而跟着叔叔去越南做生意。叶懿川想到这个,难免介怀——为什么陶沛廷的家人是这样的?明明不是放假,却选择带孩子一起做生意,不让孩子留在学校上课。这真是太奇怪了。 叶懿川郁闷归郁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陶沛廷不在,太寂寞了。 暑假期间,即使那些小混混不来,要和陶沛廷约会的时候,叶懿川还是选择穿女装出门。后来开学了,因为有陶沛廷接送,他照旧穿着自己喜欢的女装。 不过最近几天,陶沛廷不在,叶懿川竟对女装产生了一些厌倦,觉得到了学校附近再专门换回男装太麻烦,索性直接穿着男生校服去学校了。 回家亦是如此,叶懿川现在根本懒得换女生校服,这样倒是节省了一些在回家路上的时间。 无论如何,想到陶沛廷会在周末回国,叶懿川的心情轻松了很多,他已经想好周末穿哪一条裙子、戴哪一顶假发和陶沛廷约会了。 为了不让手机停机,叶懿川特意在晚自修的小测提前交卷,这样才能在营业厅关门以前赶到。 这个月少了一个星期没有和陶沛廷联系,叶懿川连话费都少了几元钱。 叶懿川交好话费,向工作人员询问了拨打境外电话的方法,听说国际长途的收费标准,他吓了一跳。 但这毕竟是一时兴起,他根本不可能给陶沛廷打电话,因为越南没有国内的信号,而他不知道陶沛廷有没有开国际漫游。 叶懿川是营业厅当日的最后一位顾客,他才离开营业厅,里面就要关门了。 他正要往前走,忽而感觉有一束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他心中大喜,转头一看,看见是骑着电动车的陶浚邦,不由得失望。 陶浚邦把车骑到叶懿川的身边,说:“真巧,你住旧商业街是吗?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叶懿川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住在那里,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不由自主地心生反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电动车?叶懿川记得他之前好像是乘公交车上学的。面对邀请,叶懿川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走回去。” 陶浚邦跟在他的身边,说:“这么晚了,既然顺路,我载你一程也方便。不用客气。” 叶懿川最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住在旧商业街,回想过后猜测应该是王聿池告诉了他,顿时连王聿池也厌恶起来。 “真的不用,不是客气。我一个人走,习惯了。谢谢。”叶懿川头也不回地说着,加快了脚步。 没有想到,陶浚邦遭到拒绝以后,并没有把车开走,而是慢慢地开在叶懿川的身边。 叶懿川不明所以,不由得奇怪陶浚邦到底想干些什么?他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而且看起来性格挺开朗亲切的,怎么离开学校以后会给人一种胡搅蛮缠的感觉? 还有一年的时间就要上大学了,除了陶沛廷以外,叶懿川不想和任何花马州的人再有联系。想到上个学期,陶浚邦曾经郑重其事地问他为什么疏远,叶懿川的心里仍然觉得怪怪的。他自觉没有疏远谁,而是不愿意主动与谁亲近罢了。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看见陶浚邦仍默不吭声地跟在身边,想到他在学校爽朗从容的模样,竟感到有些害怕。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叶懿川忍不住回头说道。 闻言,陶浚邦的脸色唰地红了,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 叶懿川吃惊地睁大眼睛,哭笑不得道:“我从小学开始就自己走路上下学,上初中后有晚自修,也都是这个时间回家。能有什么不放心?” 陶浚邦沉吟着,少倾,说:“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快点回到家里,不好吗?” “我说了,不需要。”明明屡次拒绝,对方仍然坚持己见,叶懿川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他还是红着脸,说道:“这也是我回家的路,倒不算在跟着你。” 面对这种辩解,叶懿川哑口无言。也是,陶浚邦只是慢悠悠地骑着电动车跟在他的身边罢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确实就是回家,倒没有特意绕路或者改道,只为了跟着他。叶懿川如是腹诽,道:“嗯,你说的对,我误会了。对不起。”话毕,他转身快步往前走。 “不是。对不起,叶懿川!”陶浚邦立刻跟上来。 叶懿川忍无可忍,停步道:“暂时不要和我说话了,可以吗?” 陶浚邦愣了一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末了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在学校一个模样,放学后一个模样,叶懿川看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在心里默默吁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了。 第55章 恋人与生父-2 这些天没有陶沛廷的消息,叶懿川本就烦闷得很,遇到陶浚邦的搭讪,更令他感到不耐烦。为什么在校园的内外,陶浚邦会有两副面孔?放学以后,他在别人的面前也是像刚才那样吗?明明是学校里的明星,却像街头小混混一样胡搅蛮缠,实在令叶懿川生厌。 想到这里,叶懿川突然停下脚步。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刚才从脑海中蹦出来的想法就越来越具象化。 难不成……陶浚邦是喜欢他? 这个猜测把叶懿川吓了一大跳,可是回忆上个学期陶浚邦因为他逃避接触而纠结烦恼的样子,还有刚才面对他时的紧张和欲言又止,除了这个答案外,叶懿川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校草变成吞吞吐吐、优柔寡断的呆子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王聿池怎么办呢?很快,叶懿川又想起之前帮王聿池约陶浚邦看电影的事。 那天过后,王聿池说,陶浚邦得知他没有去,约会的过程显得心不在焉。这么想来,说不定正是因为陶浚邦喜欢他,以为他也会去看电影,所以才答应,所以后来才会失望。 一旦有了这样的推断,以往很多叶懿川想不通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他吃惊极了,又觉得有些滑稽。花马州总共才那么点儿人,可是现在包括他在内,已经有三个同性恋了。叶懿川哭笑不得,不由得想:会不会真的像陶沛廷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同性恋,只不过他们都藏起来了,所以大家不知道? 不管陶浚邦在校外怎么样,但是他在学校的时候,确实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如果陶浚邦真的是同性恋,那包括王聿池在内的那么多女生,岂不是要失望了?王聿池是叶懿川唯一的朋友,想到唯一的朋友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而且又是同性间的爱恋,叶懿川真不知道要怎样告诉王聿池。 至于陶浚邦……他知道王聿池喜欢他吗? 叶懿川住在旧商业街这件事,全班应该只有王聿池一个人知道。想到说不定真的是王聿池把住址告诉陶浚邦,叶懿川不禁恹恹。不知道陶浚邦是否会向他表白?老实说,叶懿川挺期待的,这样就能够名正言顺地拒绝他了。 用什么理由拒绝呢?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吗?出柜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花马州这样一个边陲小城里。想到还有一年就会离开这里,叶懿川不打算拿这个开玩笑。他决定,只要陶浚邦向他告白,他就以自己是异性恋为理由拒绝。 尽管已经做了决定,但是回家的路上,叶懿川只要想到王聿池喜欢的男生喜欢他,就忍不住为命运这种奇妙的安排感到好笑。 他承认,自己有些得意,尤其是当他想到王聿池平时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屑和鄙夷,他有一种暗地里赢了的自豪感。 可这种卑劣的自豪感,他无处去说。 现如今,陶沛廷是他唯一愿意吐露心声的对象,但他怎么可能告诉陶沛廷有别的男生喜欢自己呢? 叶懿川开始和陶沛廷交往以后,后者的身边似乎再没有那些莺莺燕燕了,纵然如此叶懿川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 叶懿川既不希望陶沛廷以为这是炫耀,更不希望当他真的说出口,陶沛廷给出的是不以为意的回应。尽管一切,都只是叶懿川的想象而已。 很快,叶懿川回到旧商业街附近,路边的串串摊飘出油炸食品的香味,用可想而知的高热量勾引着路人的味蕾。 摊子旁围着好些人,分明都在等着这深夜的美味。 他闻着这诱人的香味,垂涎欲滴,但想到自己的钱不多了,而且晚上吃油炸串串容易上火,他选择对诱惑视而不见。 没有想到,叶懿川才路过串串摊不久,身后便传来一个叫声:“哎,前面的,等等!” 这声音似曾相识,叶懿川听得打了一个激灵,假装叫的不是自己,立即加快脚步。 “哎?操-他-娘的!”话音未落,后面便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叶懿川没有回头,拔腿就跑。 然而像他这样每天在学校里只懂得埋头学习的学生,根本不可能跑得过终日在街头晃荡的小混混。叶懿川没跑多远,就已经被人从后面抓住书包。 他立即拉住书包的背带,停下脚步,才回头,一个拳头就抡到他的脸上。 “啊!”叶懿川摔倒在地,抬头一看,果然是之前每天守在首饰加工铺门前的那几个草伏帮马仔。 那个蓝毛把头发染成金色,日系爆炸头的造型配上黑皮肤,发起脾气来更显凶神恶煞。他冲叶懿川骂道:“我-操-你奶奶的,老子叫你还敢跑?真是胆肥了!” 叶懿川从地上爬起来,右脸疼得厉害,后悔自己实在太天真,以为只要不在家门口遇见他们就没事。没有想到,只要在路上遇见,他们还是不放过他。那,叶涌亮呢?叶懿川不禁好奇。 蓝毛变成了金毛,两寸疤在疤痕的位置纹了一只飞蛾,另外两个叶懿川从前没有见过,但全都不怀好意地冲他笑着。 “我没钱。”叶懿川强作镇定地说。 飞蛾和金毛对视了一眼,前者咧嘴一笑,道:“知道,没管你要钱。” 叶懿川讶异极了,顿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问:“那你们叫我干什么?” “打个招呼,不乐意吗?”说话的人戴着眼镜,因为脑袋小,他用松紧带系着镜架,套在脑后。 叶懿川的脸还疼着,真不知世界上有谁是这样打招呼的。 “喂,小子,别老臭着张脸。”飞蛾上前拍拍叶懿川的脸蛋,“别以为和我们少帮主是朋友,我们就会忘记你爸欠钱的事。帮里有帮里的规定,你爸欠的是我们二当家的钱,真要较真起来,别说少帮主,连帮主都管不着。我们是看在少帮主的面子上才没管你要钱,可没打算纵容你这臭脾气。” 什么少帮主、二当家、朋友?叶懿川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他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哟嚯,不领情?”金毛冲其他几个笑,转脸对叶懿川说,“看来,你还是希望我们追你讨债是不是?” 话毕,金毛抓住叶懿川的衣领,瞪眼道:“没钱是不是?好说,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给我们几个当人-肉沙包,练练手。我们爽了,就放过你。” 叶懿川听罢后悔极了,刚才真不该说那样的话。管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叶懿川握紧拳头,说:“我不是不领情,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们的少帮主。” “喂!你们!马上放开他!”不远处,传来陶浚邦的喊声。 随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叶懿川看见陶浚邦骑着电动车赶了过来。 陶浚邦连车都顾不上停,随便丢在路边,奔至他们面前一把推开错愕的金毛,把叶懿川护在身后,严厉质问:“你们干什么?!” 对于陶浚邦的突然出现,不只是叶懿川,这四个草伏帮的马仔同样惊讶不已。 叶懿川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既害怕连累陶浚邦,又担心陶浚邦因此得知他有一个负债潜逃的爸爸,急忙说:“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陶浚邦好像没有听他说话,面对这四个小混混,毫无惧色,说:“他是我的朋友,以后不许再找他的麻烦。” 这命令的语气让叶懿川愣了一愣。 只见这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非但没有了刚才凶恶的嘴脸,反而像是见了祖宗似的赔上笑容。 飞蛾客气地笑道:“浚哥,他的爸爸欠了麦叔不少钱,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债子偿,帮里有帮里的规矩,都是混口饭吃,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而已。” 叶懿川站在陶浚邦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看他们几个对待陶浚邦的态度,再联想刚才飞蛾说的话,一个答案隐约出现在叶懿川的脑海里,他震惊地看着陶浚邦的背影。 “买卖六-合-彩本来就是违法行为,高-利-贷也是违法,全是黑钱,有什么资格说天经地义?”陶浚邦反驳道。 听罢,他们几个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 飞蛾盯着他,半晌,不屑地冷笑,说:“陶浚邦,我们看你是帮主的儿子才叫你一声‘哥’。可你平时压根没把自己当做帮里人,在路上见到帮中的兄弟,都拿大家当空气。对我们是这样就算了,逢年过节,也没看见你回帮里问候一声。拿着帮主给的钱,却成天假仁假义,张口闭口全是什么‘违法犯罪’,你这样的人,说实话,哥们几个根本瞧不起你。平日里巴不得和帮里撇清关系,现在倒要我们卖面子不为难你的朋友?你说说看,于情于理,这说得过去吗?” 原来,陶浚邦真的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叶懿川的脑袋瞬间空白。他看见陶浚邦的耳朵全红了,想必脸也是红的。 过了一会儿,陶浚邦说:“好,既然这样,你们想要钱是吧?我给你们,别为难他。” “哥,你的钱,不就是帮主的钱吗?”金毛好笑道,“拿帮主的钱还二当家的债……我虽然只有小学毕业,可这种算术题还是难不倒我。”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陶浚邦怒吼道。 飞蛾似笑非笑地看他,仿佛看见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十分有趣满意,对比之下,之前的客气分明是装出来的。 “罢了,反正这家伙今天没带钱在身上。我们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不过,浚哥,这回你可记住了,要不是因为你是帮主的儿子,你说的话连个屁都不是。平时,多回家孝敬孝敬帮主,别让他白疼你。”飞蛾说着,把手伸向陶浚邦的肩膀。 “滚。”陶浚邦打开他的手。 金毛气道:“我操,不识抬举——” “哎,算了,别惹麻烦。”飞蛾抓住金毛举起的拳头,看向站在陶浚邦身后的叶懿川,古怪地笑了笑,“小子,看不出来,你可真有福气。走了!” 第56章 恋人与生父-3 望着他们几个勾肩搭背地离开,叶懿川心中的震撼迟迟没有平息。 一直以来,陶浚邦在学校里之所以受欢迎,全赖于他和偶像剧男主角如出一辙的人物设定,他长得又高又帅,成绩好,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待人亲切,而且,家里有钱。 可是,叶懿川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家里的钱是那种来路!难怪同学们对他的家庭背景有诸多版本的描述,有人说他的爸爸是做跨国生意的老板,有人说他的爸爸在某个吃香的公务员岗位工作,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但从没有一个是确切的。换句话说,就是其实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一个怎样的家庭。 现在,陶浚邦之所有吃穿用度全都比一般家庭的同学体面的原因终于浮出水面。原来,叶涌亮欠的是他家的钱,在花马州还有无数像叶涌亮那样的人欠下他们家放的高利贷。 他们家经营的帮派,无视法纪,靠着各种非法的手段赚取钱财……远的不说,叶懿川这些年来被花马州的马仔们半路拦截、上门讨债,那些被拿走的钱,全进了陶浚邦他们家的口袋里。 在陶浚邦转身的那一刻,叶懿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地看他。 陶浚邦笑了笑,安慰说:“没事了,以后不用担心他们再骚扰你。如果以后你碰见他们,他们还对你不客气的话,你告诉我,我找他们算账。” 这分明正是“少帮主”的口吻,叶懿川勉力咽下一口唾液,问:“草伏帮的帮主……是你的爸爸?” 闻言,陶浚邦的脸色陡然发红。他避开叶懿川的注视,模棱两可地点头,说:“嗯。” 看样子,他并不以自己有这样的爸爸为荣。可是,如果以有这样的爸爸为耻,又为什么说刚才的话? 叶懿川能够理解陶浚邦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草伏帮的帮主是自己的爸爸,那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谁愿意和他是父子关系?然而,叶懿川无法理解陶浚邦为什么于此同时,又说出能够保护他的话,还说什么找那些人算账。 “如果下回他们还找我的麻烦,你打算怎么找他们算账?”叶懿川问。 陶浚邦听罢一愣,一时没有回答。 叶懿川见他答不上来,不由得想起刚才飞蛾说的话。不过,谁能够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里?如果可以,叶懿川也希望叶涌亮不是自己的父亲。 “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是我的事情。”叶懿川说,“何况,他们只是街头的小混混,不至于每回见到我都盯着我不放,所以不需要你帮忙了。再见。” 叶懿川说完就走。 陶浚邦忙说:“我送你回去吧!”话毕,他立刻转身去扶倒下的电动车。 望着他的背影,叶懿川忽然想到:既然陶浚邦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那么草伏帮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少帮主的关系,网开一面,免除叶涌亮欠下的债务呢? 叶懿川倒不是期盼着能和叶涌亮父子团聚,只是希望这样以后能够永远过上安生的日子。 如果陶浚邦喜欢他,说不定能够办到吧?思及此,叶懿川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把这个过分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出去。 他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能够利用陶浚邦对自己的喜欢做这种事?刚才他自己明明说的,是他的事情。更何况,陶浚邦根本不乐意承认自己是草伏帮的少帮主,要是叫陶浚邦因为他的关系必须承认这个身份,岂不是很自私? 虽然迄今为止,陶浚邦时不时表现出矛盾的两面,让叶懿川捉摸不透,不过叶懿川还是选择相信陶浚邦想做个好人。 他在学校里对老师很尊敬、对同学很友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黑社会爸爸,这些不都证明他想做个好人吗? 叶懿川感觉自己能够理解他费尽心思想和那样的出身撇清关系的心情,所以更觉得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缘故为难他。 眼看陶浚邦把车骑到自己的面前,叶懿川淡淡地笑了笑,说:“我自己回去就行,还有几百米就到了。” 大概没有想到他会拒绝,陶浚邦微微一怔,仍说:“我送你吧,既然只有几百米了。” 从放学那会儿开始,叶懿川已经屡次拒绝他。虽然刚才因为他的缘故,叶懿川免受欺负,但他的执着还是让叶懿川喜欢不起来,尤其当叶懿川已经猜到他喜欢自己了。叶懿川生怕自己这次碍于情面答应,下次就会难以拒绝,坚持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可以。他们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再有麻烦,谢谢你!” 听见重音,陶浚邦的面色一僵。他没有马上妥协,而是低着头不说话。 叶懿川看得有些心烦,奈何他刚才帮了自己,此时立刻离开不礼貌,只好胶着着。 “因为我爸是草伏帮的帮主吗?”陶浚邦抬头,严肃地问。 只要是本地安分守法的居民,大概都不会希望和草伏帮扯上关系,更何况叶懿川还因为爸爸欠债的缘故,常年受草伏帮的骚扰。他确实不喜欢草伏帮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帮主和所谓的二把手,所以得知陶浚邦是帮主的儿子,他自然排斥得很。不过,他拒绝的理由远不止这么简单。 如果陶浚邦不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他会不会拒绝呢?叶懿川做了这样的猜想,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拒绝陶浚邦。 晚自修回家的路上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眼看时间就要过零点了,叶懿川不禁不耐烦,回答说:“不是。” 陶浚邦满不相信地看他,苦笑道:“你不用安慰我了。” 叶懿川自觉没有安慰的意思,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谢谢你刚才,帮了我大忙。我会找机会谢你。我回去了,再见。” 这一回,陶浚邦终于没有锲而不舍地坚持送他。叶懿川独自走了一段路,确认陶浚邦没有跟上来,松了一口气。 草伏帮那几个马仔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出现,叶懿川又沉浸在和陶沛廷恋爱的甜蜜当中,几乎忘了自己仍然处在危险的境地了。 再次遇到那几个人,叶懿川除了害怕以外,更清楚的感受是孤独和寂寞。 尽管以往被那些人缠着,叶懿川无法把这份困扰向陶沛廷倾诉,可是只要和陶沛廷在一起,叶懿川就会忘记那些不快乐。陶沛廷能不能帮他解决这些实际的困难,在叶懿川看来完全是次要的。 现在,因为陶沛廷出国的关系,叶懿川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又逢重新遇见草伏帮的马仔,他只感觉满心的孤寂无处倾诉,心中空荡荡的,像是魂儿从身体里飘出来了,不知道要飘到什么地方。 陶沛廷什么时候回来?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说一个准确的时间。叶懿川为此郁郁寡欢,打定主意等陶沛廷回来以后,一定要对陶沛廷发一顿脾气。 陶沛廷会因此讨厌他,回到那些女孩子的身边去吗?想到这个,叶懿川又有点儿担心。可他最终决定,脾气是要发的,他相信陶沛廷会纵容他,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就可以。 那天晚上和陶浚邦分别时,叶懿川口称会找机会谢陶浚邦,而事实是,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没有钱,成绩也不如陶浚邦,要怎么谢呢?叶懿川只想到在学校的食堂里请陶浚邦吃一顿饭,然而想到陶浚邦喜欢自己,他又不愿意单独请陶浚邦吃饭。 他想到王聿池,觉得可以同时请她和陶浚邦,但他也想到王聿池把他住在旧商业街的事告诉陶浚邦。他心中窝火,一两天以内没有说服自己原谅王聿池。 没有想到,正在叶懿川仍为如何解决欠下的恩情时,王聿池主动找到他,要求他原谅陶浚邦。 叶懿川根本不曾责怪陶浚邦,又谈何原谅?他听罢懵了,见王聿池不耐烦的表情里透露出责怪,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原谅他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王聿池莫名其妙,问,“你如果不是生他的气,为什么不和他说话?” 叶懿川本就和陶浚邦没什么话说,看她不明就里就来劝和,顿时好气又好笑。 王聿池打量他,嘟哝道:“你这人真是奇怪诶。在路上被小混混欺负了,他出手帮忙,你不应该感谢吗?为什么反而不理人家?” 陶浚邦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她了?叶懿川吃惊至极,反问:“他说我被小混混拦路了?” 她奇怪道:“难道是他瞎编的?” “那……”叶懿川顿了顿,“他有说自己怎么帮忙的吗?” 王聿池一脸不解,问:“帮忙还能怎么帮?不是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去壮壮胆?陶浚邦人高马大的,他们看了也害怕吧!” 看样子,陶浚邦并没有对她说实话,也难为她居然相信这么模棱两可的说辞,叶懿川觉得好笑。 “虽然没有打架,不过好歹帮了你。你不感激,还生人家的气,这说不过去吧?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这样,让陶浚邦很为难,你知道吗?”王聿池置气道。 陶浚邦那么在意他的感受,她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来当说客让他和陶浚邦和好?叶懿川真不知道该将其理解为单纯还是傻。想起陶浚邦,叶懿川只觉得乏力和不解,说:“我没有故意不和他说话,只不过没有特意找他说话而已。他那天帮我,我很感激,正想着怎么谢他。不然,今天中午我请他吃午饭,你也一起吧!” 王聿池或许没想到他这么快改口,听罢愣了一愣,不情不愿地说:“行吧。” 第57章 恋人与生父-4 即使有王聿池在场,想到要和陶浚邦一起吃饭,叶懿川的心中依旧难免排斥。 谁能想得到叱咤风云的全校第一会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那些天天在自家孩子耳边念叨着要向陶浚邦学习的家长,如果得知陶浚邦的出身,会怎么想呢? 现在对陶浚邦痴心一片的王聿池,如果知道他的身份,还会这么喜欢他吗? 叶懿川猜想,应该绝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想到黑社会老大的儿子,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应该是一个像飞蛾男那样的形象,别说全校第一,他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里,一是因为自己不爱读书,二是因为学校管不了这样的学生。 听见下课的铃声响起,叶懿川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了些。他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找出饭卡,抬头已经看见陶浚邦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转头寻找王聿池的身影,朝她喊道:“小池!” 王聿池正收拾书包,闻言抬头朝他应道:“哦,好!” 叶懿川拎着书包起身,面对展露出笑容的陶浚邦扬了扬嘴角,转身找王聿池去了。 如果陶沛廷在就好了,去往食堂的路上,叶懿川这么想着。在恋爱的方面,叶懿川是个“小白”,远没有陶沛廷有经验,所以现在哪怕猜到陶浚邦喜欢自己,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绝。 关键的点在于陶浚邦从来没有直言过,而同性恋又是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叶懿川身为男生,怎么可能贸然地质问另一个男生是否喜欢自己,并且要求他不要这么做?如果陶沛廷在,一定能想得到办法的。 路上,几乎只有王聿池和陶浚邦交谈,叶懿川时不时说一两句话,全因为他们问及自己。 顶着烈日,好不容易来到食堂,叶懿川记得这天是炒米干半价的日子,拿到餐盘后立即朝炒米干的窗口走去。 陶浚邦拿着餐盘跟在叶懿川的身边,说:“今天的炒米干是半价。” “啊?天天吃米干,吃不腻吗?”王聿池扁了扁嘴巴。 陶浚邦说:“还行吧,我喜欢吃米干。而且,我们学校的炒米干比外面的好吃。” “那我也吃炒米干吧。”王聿池说道。 听见前一秒钟还嫌弃的王聿池那么快就改变主意,叶懿川背对着他们排在队伍里,撇撇嘴巴。 米干不是现炒,虽然排队的人很多,不过食堂师傅分得快,很快就轮到了叶懿川。 叶懿川将餐盘递进去,弯腰向师傅说了一声:“大碗加辣。” “吃那么辣吗?对嗓子不好。”排在他身后的陶浚邦说,“本来就挺辣的。” 叶懿川心想这炒米干自己吃了两年多,辣不辣要他说?道:“我觉得没问题,我喜欢吃加辣的。”话毕,他从食堂师傅的手中接过盛满炒米干的餐盘,刷卡站在一旁。 “吃什么?!”窗口内的师傅朝外问。 “大碗炒米干。”陶浚邦立即回答师傅,转而笑着对叶懿川说,“你可以先去找座位。” 叶懿川耸肩,等到师傅把餐盘还给陶浚邦,他往刷卡机上刷了钱,说:“说好这顿我请你吃的。” 陶浚邦听罢微微一愣,赧然笑道:“谢谢。” “请吃饭还吃半价的炒米干,陶浚邦,你说不够,下回还得再请。”王聿池笑着说完,把餐盘递给食堂师傅。 叶懿川本只是想省下自己的这份钱,至于他们要吃什么,他已经决定无论吃什么都请客,谁知道他们最后会选择吃半价的炒米干?听见王聿池这么说,叶懿川的心中一堵,立刻问陶浚邦:“你还要吃点什么吗?喝什么?我去买。” 陶浚邦摇摇头,说:“不用,我喝例汤就行了。” “不用客气,一顿饭的钱我还出得起,上回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叶懿川道。 他确定地微笑,说:“真的不用,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言外之意,真的是帮他省钱的意思。叶懿川听得心头触动,不禁觉得陶浚邦这人确实体贴。可是,一顿饭的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学生来说真没什么,陶浚邦又何必替他省呢?即便是因为喜欢他,倒不至于省这几元钱。 心里纳闷归纳闷,但是能省下这几元,叶懿川是乐意的。为了表达各个层面的感谢,叶懿川在落座后帮他们两个都盛了例汤。 可是,没有想到,等叶懿川把例汤盛回来,发现座位变了。 他四处张望,看见陶浚邦朝自己走来,接过他手中的汤,说:“换那边坐。” 叶懿川不明所以,跟着他来到新的座位,落座后问:“为什么要换座位?” 王聿池朝原先座位的方向撇撇嘴,说:“那边有巨婴。” 叶懿川回头一看,见是一对情侣,面对面地坐着,正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饭喂到对方的嘴里。见状,叶懿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即转身吃米干。 “写的告示没看见,看来不是瞎,是真的智商有问题。”王聿池小声嫌弃道。 对学生情侣而言,平日里谈恋爱的场所有限,州中很多情侣选择在食堂的二楼共进三餐,而这种给对方喂饭的恩爱行为一度在二楼屡见不鲜,仿佛情侣间如果各自吃饭,就不算情侣似的。 为此,学校曾经在周一上午集会时多次明令禁止过这种“不文明行为”,并且直接在二楼的墙壁上粘贴“禁止喂饭”的告示。奈何,即便如此,还是有学生情侣视若无睹。 或许是觉得王聿池说得有些过分,陶浚邦打圆场道:“还好,现在吃饭的人不多。本来情侣嘛,除了在学校,也没什么地方能谈恋爱。” 不尽然吧?埋头吃饭的叶懿川这么想,真不知道那些在集会上训话的学校领导听见全校第一名这么说,会做何感想。 王聿池感慨道:“哎,真羡慕这些小年轻,还能谈个恋爱什么的,无忧无虑。哪里像我们,转眼就高三了,只剩下高考,冲冲冲。” “那不一定。照你这么说,难道这些情侣到了高三都会分手?为了继续和对方朝夕相处,定下一个目标,考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读书,也不失为一种动力。”陶浚邦一本正经地说。 这点叶懿川很同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不料,当他余光瞄向王聿池,发现这丫头居然有点儿脸红了。他险些皱眉,随即听见王聿池含蓄地笑问:“听你这么说,是打算在高三谈一场恋爱了?” 陶浚邦微微一怔,目光瞟向叶懿川,叶懿川立即避开他的眼神。前者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怎么扯到我的身上了?我只是觉得那样也挺好。” 王聿池似乎对答案肯定与否不在意,赧然地笑着,说:“好吧。” 看她的模样,分明已经对陶浚邦的话产生误解。想到自己此前一直鼓励王聿池,还断定陶浚邦喜欢她,叶懿川不由得后悔。 他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和陶浚邦谈一谈,让陶浚邦不要再给王聿池任何希望呢?可是,叶懿川却不能断定他们二人是否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过别的事情,就像他最近才得知王聿池把他的住址告诉陶浚邦一样。 “不过,以你的成绩,肯定要考析大的吧?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把宝压在你的身上了。”王聿池笑道,“我们学校除了你,怕没人能考得上,谁敢和你谈恋爱,设同一个目标?” “也不是说非得同校。”陶浚邦听罢立即说,“哪里能那么容易就上同一所学校?考得上还未必报得上。” 王聿池同意地点头,说:“我的话,能考个析津的学校就心满意足了。” 陶浚邦笑说:“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 叶懿川听这你来我往的对话,险些再次认为陶浚邦和王聿池互存好感,他尴尬地抓了抓额头,心想这个时候插什么话都是不合时宜。 这时,陶浚邦突然问:“叶懿川,你想考哪所大学?” 对陶浚邦的问题,如果说叶懿川完全没有预料,倒不完全是。叶懿川下意识先抬头看了王聿池一眼,回答说:“我都行,只要能去外省。” “以你的成绩,考985学校肯定没问题。”陶浚邦确定地点头。 听见一模一样的句式,叶懿川在心里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发现陶浚邦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现在叶懿川再看他的某些言行,愈发不理解他为什么能成为校园中的大明星了。但是,王聿池刚才的话倒是给了叶懿川一个提醒:毕业以后,他们将各奔东西,既然如此,他现在又何必太在意陶浚邦是不是喜欢他?他只要抓住自己最想抓住的人就行了。 偏偏此时此刻,叶懿川最想抓住的人不在身边,想起陶沛廷,他不免郁闷。 三人的午饭吃得不算十分愉快,不过叶懿川有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感觉。 和往常一样,午饭过后,叶懿川选择直接回教室复习,等消食过后,他会趴在课桌上小憩一段时间。 这样的习惯,叶懿川维持了两年多。 到了高三以后,和他养成同样习惯的同学越来越多,中午的教室里,人坐得满满当当,学生们一个个埋头学习的样子,仿佛这并非午休时间,而是另一节自习课。 叶懿川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的手机,抹了把脸,打开自己的真题集。 晚自习放学后,为了不再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麻烦,叶懿川很快离开学校,打算和往常一样去公共厕所换上女装。 可没有想到,他才离开校园,便听见身后传来电动车的喇叭声。 叶懿川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陶浚邦,一滴冷汗便从他的脖颈流下来——为了能更方便地换女装,叶懿川习惯走这道侧门,但是侧门很少有学生经过,他不知道陶浚邦为什么会知道他走这里。 他直愣愣地看着陶浚邦来到自己的面前。 陶浚邦抿了抿嘴唇,笑道:“我送你回家吧?” 要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吗?叶懿川一方面这么想,另一方面又担心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叶懿川摇摇头,说:“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谢谢。” “万一又遇上昨天那些人怎么办?”陶浚邦立刻问。 他换上女装,遇见了绕着走,应该没关系。可这话他没法告诉陶浚邦,说:“欠钱的是我爸,不是我。我没有钱,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陶浚邦忧心忡忡地看他,说:“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如果没钱还债就不会怎么样,你爸爸又为什么要丢下你逃跑呢?” 听罢,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脱口而出问:“你怎么知道我爸是逃跑?”那天飞蛾男他们只是说找不到陶涌亮,叶懿川却从没说过家人也找不到他。 陶浚邦回答说:“王聿池告诉我的。” 果真是她!这对叶懿川来说是很重要的秘密,王聿池居然告诉了陶浚邦。叶懿川听得心头窝火,更加肯定地说:“我自己可以回家,这两年多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多谢你的好心。很晚了,你赶快回家吧,别让你的家人担心。”说完,叶懿川头也不会地朝黑暗里跑去。 -------------------- 米干是米粉的一种说法。 第58章 恋人与生父-5 明明已经是进入高三的冲刺阶段,却发现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似乎喜欢自己,非但如此,对方似乎还有穷追不舍的架势。叶懿川一点儿也不为此得意,反而觉得十分不耐烦,更不要提这个男生还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 现在,叶懿川只要看见陶浚邦,就会忍不住想起因为赌博抛家弃子的叶涌亮。尽管知道是叶涌亮自己沉迷于赌博才会让这个家闹到如此田地,与陶浚邦无关,可叶懿川还是没有办法不在乎。 叶懿川心浮气躁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间回头,居然看见陶浚邦远远地跟在后面,顿时背上汗毛倒竖。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当眼睛再次睁开时,拔腿就跑。 幸好那几个草伏帮的马仔没有守在首饰加工铺的楼下,叶懿川一路跑回家里,气喘吁吁。 进屋后,他迅速地将门反锁,跑上楼后小心翼翼地朝楼下看,见到陶浚邦骑着电动车来到他家的楼下,停了车,没有马上走,叶懿川再次冒出冷汗。 这是喜欢吗?叶懿川咽下一口唾液,头皮发麻,一时间居然觉得陶浚邦比那几个马仔还要可怕。 叶懿川没有开灯,静悄悄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感觉每一秒钟都过得特别慢。他的心里一度产生要报警的念头。 当叶懿川把手机抓在手里,他看见楼下的陶浚邦也掏出手机。 叶懿川屏住呼吸,等陶浚邦拨完电话,没过多久,自己的手机振动了。 他定了定神,接听手机:“喂?” “喂?你到家了吗?”陶浚邦在电话里关心道。 看着楼下的陶浚邦,叶懿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答说:“到了,有什么事吗?” “那怎么……”说着,陶浚邦抬头往楼上看。 叶懿川赶紧躲在窗台下,问:“什么‘怎么’?” “哦,没什么。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陶浚邦笑道。 “哦,好。”说着,叶懿川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悄悄地站起来,通过窗帘的缝隙朝楼下看。 确认陶浚邦骑着电动车离开,叶懿川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打开灯,拉了一张椅子,几乎瘫坐在椅子里,只觉得冷汗一直顺着脖颈往衬衣的领子里流。 突然,手机再次振动了。 叶懿川几乎吓得叫出声,看见是“亲爱的”来电,眼眶蓦地就热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听道:“喂?” “喂?丫头,我回来了。”陶沛廷在电话里笑道。 叶懿川险些哭出来,咬着颤抖的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知道回来?” “再不回来,我怕你不要我了。”陶沛廷依旧大言不惭地笑着。 叶懿川听得心头堵得慌,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是觉得心里委屈得很,忍不住嗫嚅道:“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陶沛廷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许多,“哎,我挺想你的。今晚去你家住好不好?” 前一秒钟叶懿川还委屈又感动,听见这话,纵是再有哭的冲动也止住了。他懵了几秒,说:“不……不好。”直到现在,陶沛廷依然不知道他住在旧商业街,他要怎么圆这个谎? 陶沛廷似乎一点也不怪他,说:“那……你来我家?” 叶懿川听罢又是一愣,差点咬着舌头,忐忑地问:“住你家?今晚?” “不止今晚,以后也能住。”陶沛廷笑着解释说,“我托人帮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以后,我自己住。还挺宽敞,客厅、卧室、浴室和厨房,全齐了。你来吗?要是不嫌晚,我现在去接你。” 叶懿川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不久前还想陶沛廷想得快要疯掉,现在却接到陶沛廷关于同居的邀请。这太突然了,他实在措手不及,脑袋里一片空白。 良久,陶沛廷说:“没想好要不要搬过来住,没关系。就只问你今晚想不想见面?要是想,我去接你,明天也可以送你去学校。” “想!”如果只是问见不见面,叶懿川当然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陶沛廷听罢笑了,说:“好,那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在农贸市场的路口见。” 刚刚被陶浚邦跟踪回家,现在就要到陶沛廷租的房子去,叶懿川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他既是激动的,也是忐忑的,在惶惶不安的同时,又充满了安全感。 虽然和陶沛廷约好二十分钟后见,不过叶懿川没有马上冲出家门。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别人的家里过夜,想到那人是自己的男友,他自然紧张万分。 家里没有空调,叶懿川浑身冒汗,他急匆匆地冲了一个澡,要把身上的汗全部都冲洗干净。 他往沐浴球上倒了比往常多很多的沐浴露,即便已经将泡沫冲洗干净,身上也留有沐浴露的芬芳。 因为陶沛廷在电话里叫了“丫头”,叶懿川想到穿女装出门,可是头发没干,戴假发很麻烦,眼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只好穿上第二天要穿的校服,拎着书包出门了。 街头的灯坏了没人修,旧商业街在月色下显得更为破旧。 因为担心出汗,叶懿川想跑又不敢跑。当他发现只是匆忙地走也会流汗,他便不管不顾地冲向他们平常见面的十字路口。 跑到大路上,照明就好了很多。 叶懿川远远便看见已经等在路口的陶沛廷,还没有喊,陶沛廷就将摩托车打火,骑车朝他开来。 叶懿川的喉咙一哽,随即停下脚步,一会儿,陶沛廷便到了他的面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像是夏天八点以前的阳光。 “好久不见。”陶沛廷见他皱眉,便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刚洗澡了?” 叶懿川没来得及发脾气就被他摸头,还被他猜到刚洗过澡,顿时语塞。 陶沛廷歪着头打量他几秒钟,看出他肯定满腹牢骚,把他拉到近前,亲了他一下,轻轻捏着他的手问:“是在这里发脾气,还是回家发?” 闻言,叶懿川又是一愣,嘟哝道:“谁要发脾气了?” 陶沛廷故作恍然地点头,说:“哦……那就是,根本不想发脾气了?” “狡猾——”叶懿川的话音未落,就被陶沛廷揽进怀里。 他像是踩空了一个台阶,这一步有些趔趄。下一秒,陶沛廷的鼻尖和嘴唇就摩挲在他的脖颈,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响。 “好香。”陶沛廷抬头说着,透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暧昧。 叶懿川不自觉地抿起唇,片刻后答:“沐浴露的味道,没钱买香水。” 陶沛廷挑眉,说:“这么巧吗?我正好在越南买了香水,要送给你。” “真的?”叶懿川惊喜,不是因为将要收到香水这样的礼物,而是因为得知陶沛廷居然会想到送。 他肯定地点头,笑说:“真的。” 叶懿川情不自禁往他的身上靠,问:“怎么会想到送我香水?香水……不是女人才用的东西吗?” 陶沛廷好笑道:“谁告诉你,香水是女人才用的东西?有男人用的香水,也有中性香。再说了,你比女人可爱,女人都能用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用?” 明明知道他这是油嘴滑舌,可叶懿川听得还是面红。原来世界上除了女香,还有男香,这个叶懿川真的是第一次知道。他突然发现陶沛廷知道很多外面世界的事情,心里不禁对他钦佩和嫉妒。 “怎么了?”见他看着自己,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陶沛廷不解地问。 叶懿川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带着鼓励,便小心翼翼地吐露心事:“我连有男人用的香水都不知道。我想赶快高考,考到大城市里,看看外面的世界。” 没有想到这样小小的问题也会让他心生触动,陶沛廷再次惊讶于叶懿川的敏感,可见叶懿川真的受够了独自在花马州生活。叶懿川这个人看起来斯文,甚至文弱,但却比任何人有梦想、有野心,所以一点点小事情都会成为激励他的动力。陶沛廷说:“不着急,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再过一年,你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甚至,你如果不想回来,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这话完全说到了叶懿川的心里,他激动地点头,但忍不住问:“那你呢?我去上大学以后,你要怎么做?没有人管你了,你是不是又开始懒散放纵,每天游手好闲了?” 他说话怎么和于淼一个样?好在他不是于淼,否则陶沛廷非跟他翻脸不可。陶沛廷好气又好笑,见叶懿川十分认真,便道:“好在是你说这样的话,换做是别人,我扭头就走了。” 叶懿川听得心中一喜,仍板着脸问:“还没回答。” “其实,你先去上大学,也有好处。这样我就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直到自己要考哪所大学了。”陶沛廷说完觉得挺不可思议,换做几个月前,他压根不会说出“考大学”这三个字。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应该考差一点儿?叶懿川不禁担心陶沛廷考不上自己的学校。 看他满脸质疑,陶沛廷更觉好笑,捏他的脸,说:“哟,瞧不起我咧。” 叶懿川不好意思地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只是这一时的安静,就让他在看陶沛廷时,激起满腔的柔情。 他不言语,陶沛廷也觉得不该再说些什么。 陶沛廷摸了摸叶懿川的脸颊,轻声道:“上车,带你回家。” 闻言,叶懿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陶沛廷第二次说“回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有意省略,叶懿川只觉得心疼得将掐出水珠来,点了点头,立刻坐上摩托车的后座,抱住陶沛廷的腰。 陶沛廷不禁笑了一声,在叶懿川带着疑问的目光中把头盔递给他。 叶懿川不好意思地接过头盔,戴上后重新把陶沛廷抱住了。 第59章 恋人与生父-6 开易拉罐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叶懿川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转身果然看见是陶沛廷坐在床尾喝啤酒。没来得及说什么,先映入叶懿川眼帘的便是陶沛廷背上的伤痕,他大吃一惊,立刻坐起,反而惊动了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发呆的陶沛廷。 陶沛廷回头看见他一脸紧张,扑哧笑了,问:“怎么了?” 叶懿川爬到他的身边,打量他的后背,问:“你的背是怎么回事?”上面有几道明显的伤痕,像是被鞭子鞭笞过,伤痕上没来得及结痂,伤口虽然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一眼便能看出曾经皮开肉绽。 陶沛廷刚才是觉得热,脱了衣服,完全忘了背上的伤。见叶懿川这么紧张,他不禁有些内疚,笑着安慰道:“没事,我妈打的。打得不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恢复了,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叶懿川觉得心快疼死了,没想到他却满不在乎。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陶沛廷有一回说过,如果期末考试考不进一百名,他的妈妈就会把他的腿打断。那个时候,叶懿川以为那只是夸张的说法,现在看见这满背的伤,他皱眉问:“你……常常被你妈妈打吗?” “没,这怎么可能?”陶沛廷耸肩,“看她的心情吧。” 叶懿川听得一愣,真不知他这话究竟是不是开玩笑。 看他愁眉苦脸,陶沛廷笑问:“心疼我?” 他点头。 陶沛廷为这认真的神情动容,想了想,说:“你舔一下,就好了。” 叶懿川微微一怔,明明知道他这是玩笑话,可看着这些伤,不需他说,叶懿川也想亲一亲,仿佛真的亲吻会有些疗效似的,起码能治自己的心疼。他跪在陶沛廷的身后,双手扶在他的肩上,低头吻向那些伤口。 陶沛廷觉得背上僵了片刻,忙不迭地躲开,笑说:“我开玩笑的,不用亲了。赶快睡吧,没多久就天亮了,你还要去上学。” “你不去?”叶懿川听他说这话,好像上学与自己无关似的。 他的敏锐让陶沛廷苦笑,说:“我今天刚回来,有点累。想明天再去。” 这话让叶懿川马上想起之前惦念着的事,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叔叔为什么会叫你一起去越南做生意?你才上高二,而且现在不是放假,请假去做生意,你们老师不说吗?而且,你一走就是一个星期,一个学期有几个星期?一星期的课全落下了。你爸爸妈妈不介意?真是太奇怪了。现在你回来了,落下那一个星期的课怎么补?” 说爸爸妈妈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否则陶沛廷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中午,他刚辞别麦长河回到家里,就被在家中打牌的于淼抓了个正着。她不顾有牌友在场,回屋找了根皮带就往陶沛廷的背上打。陶沛廷不愿母子二人在家中你追我赶,场面太难看,索性任她打了几鞭子。她见他不反抗,反倒是很快泄了气,叫他保证以后再不跟着麦长河出去,闹剧才就此结束。 “落下的功课怎么没法补了?不是还有你这个大学霸吗?”陶沛廷说完,见他瞪眼,连忙笑道,“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跟着我叔出去做生意了。” 叶懿川还想着怎么劝他别那样,没有想到他自己先说了。听罢,叶懿川惊喜地问:“真的吗?他不会怪你什么吧?” “这有什么可怪的,他又不是我爸妈。”其实,跟着麦长河去越南,陶佑圣是同意的,只是于淼那边的问题。不过,陶沛廷估摸着,只要于淼不松口,陶佑圣也拿她没有办法。 “那太好了!”叶懿川高兴极了,又怕陶沛廷得意忘形,便说,“虽然是这样,你也得好好上学。我已经上高三了,正是要冲刺高考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还给你补课。而且,就算我现在能帮你,等我上大学以后呢?你要自己努力,知道吗?” 又来了,陶沛廷哭笑不得。不过,怎奈他可爱呢?这像老妈子似的唠叨,陶沛廷只管当甜言蜜语听了。陶沛廷点头道:“好,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叶懿川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敷衍,想了想,说,“这个学期的期中考试,你打算考第几名?” 陶沛廷没想到他说教起来竟一点都不会犯困了,凌晨两点钟问男朋友期中考试有什么目标,他怎么这么可爱?陶沛廷落了一周的课,对考试兴趣缺缺,说:“前一百吧。” “上个学期你考前一百,现在还是前一百?你怎么这么不求上进?”叶懿川皱眉道。 他苦笑道:“那你想我考第几?” 叶懿川认真考量了一番,说:“前三十吧。” 陶沛廷瞪眼道:“丫头,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上学期末,我也只考了五十七。” “我知道,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你考了第八十三名,期末就考了第五十七,说明你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既然上次你进步了二十几名,这次也进步二十几名,不就进前三十了吗?”叶懿川理所当然地说。 “大学霸,你该不会不知道越是往上越难进步吧?再往上,那些人的成绩算是稳定了,想把他们挤下来,很难的!”陶沛廷叫苦道。 叶懿川撇撇嘴。 陶沛廷注视他片刻,突然坏笑道:“考进前三十,有什么奖励?” 他的话音未落,身子便凑了过来。叶懿川的脸陡然发红,下意识地往后倾身。 慢慢地,陶沛廷越靠越近,叶懿川躺了下来,秉着呼吸看他把自己压在身下。 陶沛廷原本只想逗逗他,但是看见晦暗中他紧张又懵懂的神情,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了。想到早上要送他去上学,陶沛廷还是忍住当下的想法,躺在他的身旁,把他抱进怀中。 叶懿川怔住,紧张的心情放松后,接踵而来的是一丝丝的失望。背对着陶沛廷,叶懿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突然,他感觉臀部被陶沛廷用力抓了一下,惊得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懿川,要是……你上大学以前,我能考年级第一,你就让我进去,行吗?”陶沛廷轻声试探着问。 叶懿川的脑海一片空白,等到稍微有了一些思绪,心中便泛起欣喜和烦恼。他觉得下腹有些紧,全怪陶沛廷贴得那么近,还说了这样的话。 “嗯?”陶沛廷再次问。 他回过神,过了一会儿,小声嘟哝:“要是考不到怎么办?”年级第一,哪里是说考就考的? “那就等你上大学以后吧。”陶沛廷说完先忍不住笑了。 听见他的笑声,叶懿川烦躁得要从他的怀里挣开。但他不让,非得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儿,陶沛廷笑停了。他用嘴唇摩挲着叶懿川后颈的发根,说:“你说的对。等上了大学,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变好了。” 这些从前都是叶懿川一个人念叨的想法,没有想到却由陶沛廷说了出来。叶懿川听完愣了愣,转身问:“你真是这样想吗?等我们上了大学,离开这里,就去过新的生活。和这里再也没有关系了。” 陶沛廷肯定地点头,说:“是,我是这么想的。” 如果没有看见陶沛廷背上的那些伤,叶懿川兴许会认为他有鼓励和搪塞的意思,但是,既然陶沛廷在家里过得不开心,那么他想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想到这里,叶懿川觉得他们像是两只同病相怜的飞鸟,终于在遇见彼此以后,能够依托着对方,朝更远的地方飞了。 闹钟响起的那一刻,叶懿川睁开眼睛,看见躺在身旁的陶沛廷,心中泛起感动。 两人虽然交往了几个月,不过一起过夜还是头一回。叶懿川以前从来不敢想象当睁开眼睛,身边会躺着另外一个人。他不需要担心门外有没有人追债,也不用为一天的开始紧张不安。 这一刻,叶懿川突然不想起床了,他想在这张床上和陶沛廷躺一整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闹钟的声音,他没有听见吗?叶懿川好奇地靠近,突然看见陶沛廷睁开双眼,吓得他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见陶沛廷忍笑,叶懿川生气地推他,说:“装睡。” “没装,听见闹钟,刚醒的。”陶沛廷揉了揉眼睛,转身把他抱进怀里,“这里离你的学校近,我送你去学校,你能多睡十五分钟。” 叶懿川听得心头一暖,想了想,说:“不了,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起床吧。” 昨晚睡得晚,陶沛廷实在困,可叶懿川这么自律,他又能赖着不起来吗?陶沛廷坐起道:“好,你想吃什么?” 叶懿川平时一个人住,为了赶时间,早餐全是在路上买包子。他多数时候是一边走一边吃,真真正正地在路上解决早餐。但现在既然有多出来的时间,他和陶沛廷一起找一家店坐下来,不慌不忙地吃早餐。他说:“汤饵丝你吃吗?” “行。小区出去的那个路口就有一家,挺多人吃的,味道应该不错。”陶沛廷说着抓过T恤穿上,下床前回头看向叶懿川。 叶懿川也在找衣服,见状疑惑地回视。 陶沛廷笑道:“我头一回和别人不穿衣服睡觉。早安。” 闻言,叶懿川面上发热,看他下了床,故意问道:“你的那些女朋友,你和她们睡的时候都穿着衣服?” 陶沛廷从没和她们睡觉过夜,大部分是亲亲抱抱摸一摸,没想到自己突然发一通感慨还被叶懿川挑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还没和女人一起过过夜呢。”陶沛廷套上裤子,有点儿不耐烦地挠挠头发。 叶懿川听罢吃惊,不可思议地看他,脱口而出问:“没有吗?你还是处男?” 处男这个词实在刺激了陶沛廷,他的头皮发麻,不禁思索处男是个怎样的定义。他和那些女生之间虽然没有达到那一步,不过他们都曾经用别的方式让对方高潮,那样算是处男吗?他不确定地看叶懿川,问:“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处男吗?” 见他久久不回答,结果却蹦出一个反问句,叶懿川一愣,顿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叶懿川知道是自己自讨苦吃了,何必问这样的问题呢? 正在叶懿川低头郁闷的时候,陶沛廷突然跪在他的面前,亲了他一口。 叶懿川抬头看见他在笑,心底终究有不服气的情绪,说:“这个学期你要是能考进前十名,我们就做吧。” 陶沛廷错愕,扑哧笑了,问:“不用考全校第一了?” “是你自己说要考,我可没说过。”叶懿川闷闷不乐地说完,转身下床。 知道他在生闷气,也知道他是不服输,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时,陶沛廷突然间非常舍不得。他忍不住问:“懿川,你想考哪间学校?”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劲,叶懿川穿好衣服,不解地回头:“没想过,能离开这里就行,争取考个985吧。” “你想去析大吗?”陶沛廷问。 叶懿川惊讶地眨了眨眼,说:“全国第一的学校,大家都想去吧?不过我肯定考不上。” “如果考上了,你去吗?”陶沛廷又问。 怎么可能考上呢?那又不是高职高专说考就考。陶沛廷果真是对成绩没有概念的人,叶懿川觉得他好笑得可爱,但见他的神情有些惆怅,便说:“不去。析大旁边不是国立工学院就是国立师范大学,全是很厉害的学校,你肯定考不上。离你太远的学校,我都不去。” 这话分明是看不起他,不过陶沛廷对成绩不在乎,没有这方面的自尊心,所以听了一点也不觉得别扭。他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说:“你考个差不多的学校就行了。” 看样子他是打定主意拖后腿了,面对这个怎么教育都不知长进的男朋友,叶懿川真是没了脾气。他佯怒瞪陶沛廷,说:“这个学期一定要考年级前十,知道吗?” “遵命!”陶沛廷笑着向他敬礼。 第60章 恋人与生父-7 昨天才回到花马州,就被于淼打了一顿,陶沛廷实在是身心俱疲,全然没有上学的想法。可是,答应叶懿川这个学期要考一回年级前十,却是非要学习不可了。 叶懿川的想法,陶沛廷是知道的。他只是找一个借口矜持,陶沛廷怀疑即便自己考不及格,只要他们再交往一段时间,叶懿川也会想和他有进一步的发展。陶沛廷萌生学习的念头,并不是为了考进年级前十然后和叶懿川上床,只是不愿意辜负他这份隐藏在矜持背后的热情罢了。 不只是这个学期的考试而已,陶沛廷答应叶懿川要考到同一个城市去,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 其实,在陶沛廷的心里,两个人想在一个城市一起生活,考大学完全不是唯一的途径。他就算只有高中毕业,不一样能去析津、静安那样的大城市打工吗?大城市里那么多外来人口,大学毕业证书不可能是唯一的准入凭证,更何况陶沛廷的家里有的是钱。 然而,陶沛廷知道,这样的想法如果告诉叶懿川,他一定会生气的。 有的时候,陶沛廷觉得叶懿川的一些想法和陶浚邦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等着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每当发现这一点,陶沛廷就会忍不住有些心慌,觉得会不会他们俩更相配一些,想到这里,决定配合叶懿川的念头就加深了。 决定学习是一方面,不愿意让于淼如愿又是另一方面。陶沛廷把叶懿川送到学校以后,口头答应了叶懿川去学校上课,心里则是抱着另一个念头。 他彻夜未归,于淼一定会联系班主任问他有没有到校上课。 陶沛廷不愿意给她痛快,所以,学校是一定不回去的。 既然不去学校,陶沛廷就得自己找个地方学习。临时租的房子里一本书也没有,他不可能回家拿书,考虑过后,他去了州立图书馆。 那是暑假期间他和叶懿川约会的固定地点。叶懿川太爱学习了,学习和陶沛廷之间他放不下其中一个,所以索性把两者放在一起。亏得如此,陶沛廷知道州立图书馆里有不少高中课程辅导书,那些对陶沛廷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像花马州这样的边陲小城,人们忙着营生,会来图书馆的人少之又少。 听叶懿川说,这里的自修室是去年才开的,他属于光临的第一批读者,每次来自修室里都空空荡荡,见不着几个人。 暑假时尚且如此,工作日更甚。陶沛廷在上午九点多来到自修室,无论是窗边还是过道,全是座位供他选择。 陶沛廷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才翻开辅导书没多久,眼皮子就发沉。 他打了个哈欠,托腮随意阅读书中的内容。 就在陶沛廷实在撑不下去快要睡着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立刻掏出手机,见是于淼的来电,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他想拒听电话,又担心再见面时挨打,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便发现附近有人正看他,那眼神分明是介意他打扰了自己的学习。 陶沛廷无可奈何,只好重新拿出手机接通电话,起身往外走:“喂?干吗?” “你在哪里?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没有去学校上课。”于淼冷森森地问。 陶沛廷走出自修室,掏掏另一只耳朵,说:“在外面。” 于淼严厉地说:“陶沛廷,你是真打算以后跟着陶明明去收租?” 陶沛廷自然对打家劫舍的事没兴趣,可因为于淼的关系,他对学习也提不起兴致来。听见于淼带有讽刺意味的教训,陶沛廷沉下一口气,没有吭声。 “这个周六是你的生日,你爸要给你过生日,周六天黑以前你回帮里。”于淼不耐烦地说。 暑假时陶沛廷不小心让叶懿川知道了自己的生日,他料想到时候叶懿川一定给自己过生日,闻言说:“我不回去。过什么生日?没意思。” “没说让你一个人回来。你爸说了,你有哪个想一起过生日的朋友,一起带过来。”于淼说。 叶懿川因为他爸欠帮里的钱,搞得家都散了,他怎么可能带叶懿川回帮里?更何况,关于他的家庭背景,他又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不过,陶沛廷猜于淼不是这个意思,说:“你真当现在的小姑娘个个都蛮有胆识?” 于淼冷笑了一声,说:“我就是随便这么说,带不带随便你。但你必须得回来,哪怕回来以后再出去,这是你爸对你的一片心意。而且,你出国留学的事情,我想趁周六好好跟你爸说说。” “就我这成绩,还留学?”陶沛廷一听出国就头疼,“淼姐,你能不能省省?” “你这成绩,不花钱出国读书,在国内你能考得上哪间学校?就因为你的成绩不行,麦长河才一天到晚说什么读书求学的事情安排陶浚邦去做,等他读回来经营帮里的事业,你跟着打下手。我呸!你能不能给我长点脸?别再让那母子俩看低,觉得你这辈子只能当黑社会小流氓?”于淼越说越生气,“趁着你最近的成绩有点起色,我要跟你爸把这件事谈下来。钱不是问题,等你留学回来,帮里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陶沛廷急道:“我对帮里的事情没兴趣!” “那你不更得出国读书,有多远走多远?!”于淼教训道,“周六天黑以前回帮里,如果到时候你不回来,我不但让你好看,再把你那些小女朋友全都抓起来,到我的店里当鸡!” “我操!”陶沛廷骂完,挂断了电话。 于淼经营着花马州最大的鸡店,不单单因为陶佑圣的关系,还因为她这个人非常有魄力,江湖上的人个个愿意尊称她一声“淼姐”。她说出这样威胁的话,着实让陶沛廷窝火,可窝火之余,还是不得不担心她真的说到做到。 好在周六回去以后还能出来,陶沛廷决定把情况和叶懿川说一下,后者应该会同意的。也许因为叶懿川自己不愿意透露家里的情况,陶沛廷发现,每当他碍于家里的事不能满足叶懿川的要求,叶懿川都不会追问太多。 想到周六要让叶懿川多等几个小时,陶沛廷觉得愧疚,仿佛真要好好学习才能弥补对叶懿川的亏欠了。 不料,他才往自修室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一看,见是Lucy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 她看见陶沛廷转身,立即放开那个男人,颠颠儿朝陶沛廷跑过来,笑道:“阿廷,好久不见。”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少说也有三十岁,陶沛廷诧异地打量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Lucy的头发长长了,现在烫了梨花卷。陶沛廷想起叶懿川有一顶假发是这个造型。 Lucy的食指捋着一缕头发,笑说:“我和薛老师来这里自习。” 好好的学校不去,和老师来图书馆自习?陶沛廷就算用膝盖思考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笑问:“他是哪位名师?” 她凑近他,声音虽小气势倒是十足:“州中的数学组组长!” 陶沛廷瞪直了眼睛,偷眼看那个男人若无其事地走向饮水处倒水,小声问:“他结婚了吗?” “我们是来学习的,和他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Lucy撇撇嘴。 陶沛廷哑口无言,想起于淼说要把他的女友们抓回店里当鸡,不得不怀疑她们之中是不是有人本就乐意。虽然以前和Lucy在一起的时候,陶沛廷就知道她是一个挺天真、挺随意的女生,不过她现在的行为依然让陶沛廷忍不住为她捏冷汗,说:“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假正经。”Lucy嫌弃地看他一眼,“你最近有和小美联系吗?” 自从和叶懿川交往以后,陶沛廷没有和任何女生联系过,他摇摇头。 Lucy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兴奋地窃声道:“她妈和她继父离婚了。” “又?!”陶沛廷依稀记得,那已经是小美妈妈的三婚,“她妈妈又偷人了?” 她笑得更加得意,说:“不是她妈妈偷人,是小美偷人。” 陶沛廷吓得差点被唾液呛到,终于明白为什么Lucy分享八卦时的眼睛亮得那么瘆人。他哭笑不得,说:“你们最近都挺喜欢老男人。” 她满不在乎地撩头发,说:“起码,老男人在社会上有名有姓,不会把人拉黑以后再也找不到。” 知道她这话是讽刺自己,陶沛廷讪讪地笑了一笑,说:“好吧。那祝你们幸福。” “嘁!”Lucy朝他做了个鬼脸,眨了眨眼睛,“对了,这个星期六好像是你的生日。你还开party过生日吗?不过,你把我们都踹开了,有没有人给你过生日,还得另说。” 这丫头片子嘴皮子真是厉害,陶沛廷在心里叹服,说:“我爸让我回帮里一趟。” 听罢,Lucy的眼睛发亮,说:“你要回草伏帮了?” 为什么听说他有可能回归黑社会,她要这么激动?陶沛廷好气又好笑,说:“不一定。” “哦。”她失望地努嘴,又道,“哎,万一到时候薛老师的老婆找上我,你得罩着我呀!” “凭什么?你自己不干好事。”陶沛廷脱口而出,看她立即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啧了一声,戳她的脑门说,“你自己悠着点!小小年纪就作妖。” 第61章 恋人与生父-8 为了能让高三的学生有更充分的复习时间,自从暑假结束以后,州中的高三学生每周休息时间由原来的一天一夜缩减为半天一夜。除了周六的晚上和周日的上午以外,一周内的所有时间都安排有课程,虽然其中包括没有老师授课的自习课,但学校依然规定每个学生都得参加。 如果不是谈恋爱,叶懿川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但休息的时间少了,意味着和陶沛廷见面的时间也会减少,这难免让他郁郁。 陶沛廷提出同居的建议让叶懿川十分心动,这么一来,他不但可以和陶沛廷有更多的相处时间,而且不用再担心有草伏帮的人追债,住得更安心。 偏偏这主意虽好,叶懿川还是难免有顾忌。 首先,叶懿川觉得自己太依赖陶沛廷、太喜欢他了,那时说什么只要陶沛廷能考进年级前十就和他做,假如他们真的同居,叶懿川唯恐期中考试还没到就忍不住要陶沛廷抱了。他知道自己是恋爱脑,很担心和陶沛廷太亲密,反而忘了花功夫复习。 其次,叶懿川担心万一哪天叶涌亮回家,找不到他,他会因此错失和叶涌亮见面的机会。 关于陶沛廷的建议,叶懿川左思右想还是打算拒绝。他料想陶沛廷应该不会太计较,况且他只是拒绝不同居而已,时不时去那里过夜,他是很乐意的。 眼下,最让叶懿川顾虑的就是最近开始在放学以后跟着他的陶浚邦。他要怎么才能让陶浚邦死心呢?如果被陶沛廷发现陶浚邦放学跟着他,要怎么办?陶沛廷是个小混混没错,可陶浚邦则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叶懿川真担心陶沛廷弄不清楚状况,不小心招惹了陶浚邦,到时候就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刚回国的陶沛廷显得特别积极。上午的大课间,叶懿川收到陶沛廷发来的信息,约他中午一起吃饭,说中午放学以后来接他。 叶懿川正巴不得多和他相处,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回复了信息,叶懿川便开始期待他们的午餐。他正巧有机会可以当面和陶沛廷商量,暂时不用在晚自习后来接他下课。 叶懿川还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不过他猜想即便自己毫无理由,撒撒娇陶沛廷也会答应的。无论如何,在解决陶浚邦跟踪自己放学这件事以前,叶懿川不希望他们碰面。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叶懿川想和陶沛廷商量,那就是星期六怎么给陶沛廷过生日。 暑假时他们曾经提过有机会一起去花鸟湖畔的露营地露营,随着高考的来临,往后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叶懿川希望能够尽快实现他们定下的计划。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叶懿川翻出手机,正巧看见陶沛廷发来信息,说听见下课铃声了。叶懿川读罢便知他已经在校园外,马上高兴地收拾东西,急匆匆地往外走。 毕竟已经被人发现他是通过侧门离开校园,叶懿川走出校门以前,谨慎地回头望了一会儿。确认陶浚邦没有跟着,他才放宽心跑出校门。 等在路边的陶沛廷看他的行为鬼鬼祟祟,等他来到自己面前,好奇地问:“刚才干吗?” 玉盐 “没干吗。”叶懿川来到摩托车旁,拿起头盔,“走吗?” 陶沛廷看出他想尽快离开,便坐上摩托车,等他坐稳后,很快驱车远离。 叶懿川知道自己多少是杞人忧天了,陶浚邦之前虽然跟着他回家,可那毕竟是担心他的安全,并非变态跟踪狂的表现。既然他是在光天化日下离开的学校,陶浚邦又有什么理由跟着他呢?叶懿川觉得自己的紧张显得小肚鸡肠,暗自说服自己以后不要再这么神经兮兮了。 “你上午没去学校?”吃饭时,叶懿川后知后觉地发现陶沛廷没有穿校服。 陶沛廷讪笑,说:“没去,去图书馆自习了。” 该上学的日子,不去学校反而去图书馆自习?叶懿川费解地问:“为什么不去学校上课?现在新课还没上完吧?好好听老师怎么说才能事半功倍呢。” 玉岩。 陶沛廷不愿意说是因为自己不想让于淼痛快,耍赖道:“上午实在不想去,就没去。” 这样吊儿郎当的,学习成绩真的能提高吗?叶懿川忧心忡忡地看他,不免着急和生气。 “哎,我就一个上午没去学校,至于这样吗?”虽然交往了几个月,陶沛廷还是不习惯他把学习的压力也加注在自己身上。 看他像是要不耐烦了,叶懿川错愕,只好道:“那你下午得去哦。” 陶沛廷点点头。 叶懿川知道陶沛廷不爱学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陶沛廷再怎么喜欢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变成遵章守纪的好学生。可是,如果陶沛廷不好好学习的话,叶懿川真的没法想象他们能够一直在一起,假如不能去一个城市上学,要怎么在一起呢?在这件事情上,叶懿川自觉是没有错的,他让陶沛廷努力读书,这有什么错? 看陶沛廷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叶懿川既生气又害怕,明明自己着急得很,又怕话说得太多,陶沛廷嫌他唠叨,不喜欢他了。 想到这里,叶懿川闷闷不乐,连原本计划要说的话都没说。 叶懿川说的话确实让陶沛廷不耐烦了,可是,过了一会儿,陶沛廷见他只顾埋头,饭也没吃几口,便知自己让叶懿川伤心了。 他吁了口气,耐心地说:“我保证,下午一定去学校,好不好?” 闻言,叶懿川微微颤了一下,抬头激动地看他。 陶沛廷无可奈何地笑,说:“唉,我是得好好听课了。不认真听课,怎么考年级前十?” 嘴里说着年级前十,实际指的却是另一件事。叶懿川看那狡黠的眼神就明白了,他没好气地白了陶沛廷一眼,要强地说:“我也是为你好嘛。” “知道、知道。”陶沛廷突然抓住他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一口。 在餐馆里做这种事!叶懿川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迅速收回手,紧张地看向周围,确认似乎没有人留意他们以后才提心吊胆地松了口气。 “干吗呢……”叶懿川窘得低头,却难掩心中的雀跃。 “亲你呗,还能干吗。”陶沛廷继续吃饭。 闻言,叶懿川微微错愕。他抬头看陶沛廷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做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似的。可是,即便是异性恋的情侣,会在餐馆里这么做的人也不多,更何况他们两个都是男的! 陶沛廷这一秒钟的坦然让叶懿川吃惊极了,可转念一想,他发现陶沛廷从来没有避讳过他们的交往,一直有所顾忌的是他自己。 难不成,陶沛廷的家人赞成同性恋吗?同样是在这座小城市里出生长大的人,为什么陶沛廷的思想会这么开放,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想到这里,叶懿川对陶沛廷又多了几分敬佩。他突然觉得自己比陶沛廷差劲得多。他虽然成绩比陶沛廷好,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且不说家里糟糕的状况,他每天都背负着很重的心里负担在过活。不像陶沛廷…… 陶沛廷看起来,真的好自由。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做得理直气壮,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明明在家里被妈妈虐待毒打,可他好像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他似乎没有沉重的过去,也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他享受着当下的每一刻,还把这份轻松分享给身边的人。叶懿川真是对他羡慕得不得了。 和这样的陶沛廷在一起,叶懿川觉得自己也变得自由了,连呼吸的空气都比平时新鲜。 “阿廷,之前我们不是说过去花马湖露营吗?这个星期六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去吧。”露营光听着就是一件轻松自由的事,叶懿川对此满怀期待。 闻言,陶沛廷的面色一僵,为难道:“我爸说给我过生日,星期六我得回家吃晚饭。” 突然一盆冷水浇在叶懿川的身上,他怔了怔,尴尬地笑道:“也是,生日当然和家人一起过。”他没有家人,全然忘记了这件事。 虽然叶懿川没有说过生日一起过,但这是陶沛廷预料到的。现在看他失望,陶沛廷连忙安慰:“没关系,我和我妈说好了。我在家吃完晚饭,晚点儿就走。到时候我去找你。” 没想到他已经计划好把时间留给自己,叶懿川听罢感动,犹豫道:“这样好吗?既然你回家了,再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不会麻烦。反正,到时候我出来就不回去了,住租的房子那里,所以多晚都没关系。”陶沛廷耸肩,见他的目光闪烁,笑问,“周六住我那里?” 得知陶沛廷不回家住,叶懿川已经萌生这样的想法。听见陶沛廷问,虽然不太好意思,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第62章 恋人与生父-9 船只沿着七尺江顺流而下,两岸的景色变化无穷。 从热闹的市中心起航,岸旁鳞次栉比的楼房,一派繁荣景象。慢慢地,江流顺着弯道进入狭窄的河床,两岸繁茂的树木几乎相接,几盏导航的灯在江面上飘着,发着微弱的光亮。 树林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些破旧的平房和矮楼,扎在江中的电线杆东倒西歪,晒台上刮着没收的破衣服,凉棚的石棉瓦上冒出杂草,铁板制成的墙面满是锈迹。入夜后,这片区域不见一丝光亮,旧房屋似乎没有人居住。但是乘船经过的人只要闭上眼睛仔细地听,就会发现岸上飘来的不只是夏虫的鸣叫。 这是拉姆江的支流,顺着这条江一路南下,再拐几道弯,就可以和拉姆江的干流汇合,离开国境。 不久前,陶沛廷就是和麦长河一起乘坐船只,通过这条江去往越南。他们没有签证,但这不是问题。 早在经过树林河道时,陶沛廷的手机就没了信号。看见楼房以后,信号出现了,可十分微弱,连发一条信息也要等一两分钟。 陶沛廷原想给叶懿川发信息,可发了几回没发出去,干脆放弃了。 “廷哥。”陶明明把半包烟递到陶沛廷的面前,抖了抖,两支香烟露出来。 陶沛廷摇头,说:“不用,你们抽吧。” 听罢陶明明从烟盒里叼出一支烟,兀自点了火,又把剩下的烟分给身边的弟兄们。他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说:“到了。” 陶沛廷朝岸上望去,果然看见有几个人站在码头上。 码头旁的露天歌厅灯火通明,像是黑暗之中突然点着的一团火焰,迪斯科的乐曲声中伴有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在静谧的河道上格外突兀。 陶沛廷隐约看见陶佑圣正和于淼跳舞,笑了笑,可紧接着,他看见坐在角落塑胶椅上的陶浚邦,心头咯噔了一声。 于淼让陶沛廷回来过生日时,并没有说陶浚邦也会来。上岸前,陶沛廷一直往露天舞厅里寻找陶梁兰玉的身影,没有找到。不过,以于淼的个性,她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陶浚邦的表情看起来严肃而冷漠,像是被强制要求待在此处似的。 船只靠岸,陶沛廷跟着陶明明他们上了码头。 一支舞曲刚好结束,穿着红色吊带连衣裙的于淼笑眯眯地走向陶沛廷,挽住他的手,说:“来了。” 于淼虽然年近四十,可浓妆艳抹后依旧风情万种,比在场陪客的姑娘们都要美艳。碍于陶浚邦在场,陶沛廷对她淡淡地笑了一笑。 母子二人走到陶佑圣的面前,陶沛廷笑着朝他打招呼:“爸。” 陶佑圣把他打量了一番,拍拍他的肩膀,说:“长得越来越像那么一回事了!” “圣哥的儿子,当然一表人才!”一旁说话的男人由衷地称赞。 陶沛廷过去没见过这个人,只听于淼在耳边介绍:“这是蒋信明叔叔,做烟草的生意。” 陶沛廷听罢暗自发悚,面上对他笑,问候道:“蒋叔叔好。” “听你妈妈说,今年高二?”蒋信明笑起来十分和蔼。 他点点头。 “有文化!好好读书,以后回来帮你爸妈的忙!”蒋信明朝于淼自嘲道,“羡慕你们啊。我家那个兔崽子,读完初中就怎么也不肯去学校了。” “他还不是怕你忙不过来,想早点替你分忧嘛!”于淼笑着招呼,“哎,都别站着。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犯不着大人们个个站起来等他。” 陶沛廷被于淼拉到主桌旁,连忙跟着说:“就是,这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喂,面煮好没?阿廷的长寿面,赶紧的,一人分一碗,吃起来!”于淼落座后,朝一旁喊。 随即有人应和,颠颠儿忙活去了。 麦长河一直在主桌旁坐着,陶沛廷原先没有留意,坐下后发现麦长河的身边坐着一个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青年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他俩靠得很近,陶沛廷见他看麦长河的眼神,便猜到二人的关系。 “阿廷,我原本想给你买个五层的生日蛋糕,从春林请师傅过来给你订做。可是你妈这个老古董,非说吃什么长寿面!”麦长河说话时抓着那青年的手,“今年没有生日蛋糕吃,怪她!” 陶沛廷笑道:“我本来也不太爱吃甜食。” 于淼朝麦长河翻白眼,说:“就是。我的儿子喜欢什么,我门儿清!” 众人热热闹闹地言语着,没过多久,几个穿着性感的女人把一碗碗长寿面端上桌。宾客们纷纷给对方倒酒,一张张红扑扑的面庞已见酒过三巡的派头。 陶沛廷知道这些姐姐妹妹都是“New Paris”的服务员,有于淼安排,今晚是免费出台给陶沛廷坐镇。 这样的安排在陶沛廷的预料之中,从小到大,每次父母要聚集帮众给他过生日,都少不了这些漂亮又性感的姐姐妹妹。陶沛廷看得有些麻木,等着吃碗面,收完礼物后离开,突然看见梅姐把一碗面送到他的面前。 陶沛廷惊喜地抬头看他,他虽然没有穿女装,可妆化得很有女人味,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看罢笑了。 “阿邦!”话语不多的陶佑圣突然发话,朝坐在角落里的陶浚邦道,“过来吃面!” 陶沛廷心头一紧,只见陶佑圣指着他身边的空位,一脸毋庸置疑。 原先的欢声笑语顷刻间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陶浚邦。 陶浚邦面无表情,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朝主桌走来。 他还没坐下,于淼就对大家笑道:“愣着干什么?吃面!这是山西的大师傅亲手做的手擀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帮主夫人的一声令下,大伙儿纷纷拿起筷子,有说有笑地吃起面来,一个个吃面时不忘朝陶沛廷喊:“廷哥,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陶沛廷光顾着回谢谢,压根没来得及动筷。 陶浚邦在陶沛廷的身边坐下,梅姐把另一碗面放在他的面前,他皱眉看了梅姐一眼,待后者走了才拿起筷子。 “吃完就回呗,我和我妈说今晚不住这边。”陶沛廷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趁着大家都在吃面,一边挑面一边说。 陶浚邦瞥了他一眼,挑起面条,转头说:“生日快乐。” 虽然他说这话时没笑,不过陶沛廷还是笑道:“谢谢。” 面吃到一半,大伙儿又随着迪斯科舞曲跳起舞来。 不知于淼从哪里找来一对跳国标舞的男女,在灯光变幻莫测的舞池中起舞,摆动的舞服随着灯光闪耀不停,看起来气氛十足。 陶佑圣拍手叫好,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舞曲跳起国标。众人分明都不会跳,只顾着像那对舞者一般扭动身体,姿态千奇百怪,脸上却都是毫不掩饰的张扬。 看见陶佑圣和蒋信明聊得愉快,陶沛廷悄悄问于淼:“爸要做烟草了?” “没定,是姓蒋的想找他谈。这条河道是你爸管的,姓蒋的想走水路,让你爸分一杯羹。”于淼说完往他的脸上扫视一轮,“不想让你爸做烟草?” 陶沛廷原本就不喜欢帮里那些事,无论是陶佑圣还是于淼对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平时陶佑圣他们做什么,他从来不插嘴。可是他的确一听到毒品就犯怵,真不希望陶佑圣做这个,他点点头。 于淼说:“你和你爸说,他会听你的。” 会吗?陶沛廷挠挠脸颊。 这时,蒋信明从马仔的手中接过一个包装漂亮的礼盒,起身对陶沛廷说道:“阿廷,小寿星,来,这是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陶沛廷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接过礼物,道:“谢谢蒋叔!” 由蒋信明带头,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给陶沛廷送生日礼物,说恭喜的话时不忘带上陶佑圣和于淼夫妇,既希望陶沛廷生日快乐,又希望草伏帮的生意能够越做越红火。 陶沛廷光是接礼物就忙不过来,好在有于淼和梅姐在一旁帮他。 没一会儿,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桌子上就摆满了陶沛廷收到的生日礼物。考虑到晚些时候得去找叶懿川,陶沛廷偷偷交代陶明明,把这些东西送回家里去。 好不容易告一个段落,陶沛廷重新坐回主桌旁,却见麦长河身边的青年害羞地看他,手中拿着一个礼盒。 陶沛廷对他笑了笑。 麦长河搂着青年的肩膀,抬了抬下巴,说:“这是我俩给你挑的礼物,也是小龙给你的见面礼。” “老麦,你可真会给你们家小龙省钱,这生日礼和见面礼攒一起了。”于淼在一旁笑眯眯地说。 小龙听罢含蓄地笑,把礼物交到陶沛廷的手里,说:“看看喜不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挑一个。” 陶沛廷记得麦长河的上一个男友是梅姐那样的类型,没想到现在换这样的斯文卦了。看他的神情,陶沛廷想起叶懿川,所以对他微微地笑了笑,说:“谢谢。” 陶沛廷先前把大家送的礼物都放在桌上,如果现在单单打开小龙给的,似乎不太合适。他犹豫了一下,想到麦长河毕竟是帮里的二把手,把他和男友合送的礼物当面打开,倒不算不给其他人面子。 就这样,陶沛廷在陶佑圣点头以后撕开礼盒的包装纸,打开这个个头不大的礼盒。 看见盒中躺着的手枪,陶沛廷愣了两秒。 他惊讶地看向小龙,后者的脸上仍挂着体贴又无辜的微笑,好像这不是什么危险的物品。 “小龙,这是老麦挑的礼物吧?”于淼仍笑着,眼底却透着寒意。 小龙敛容,紧张地看向麦长河。 麦长河搂着他,满不在乎地说:“哎,阿淼,这给阿廷防身用。” “防身?他要是敢带着这个上街,我就等着接警察的电话了。”于淼不客气地说。 “老麦是一番好意,这枪怎么用,阿廷自己会斟酌。”陶佑圣不耐烦地打断她。 于淼登时气得满面通红。 陶沛廷看了看几个大人,不愿在场的人因为这个小摩擦弄得不愉快。原本,这只是假借给他过生日之名的聚会而已,他礼貌地笑了笑,把礼盒重新合上,说:“谢谢麦叔、谢谢龙哥。” “哎。”麦长河摆摆手,示意他别把枪收起来,转身朝身后的马仔勾勾手指,拿到一个抑制器。 麦长河还没把陶沛廷面前的礼盒拿走,于淼就不满地问:“老麦,你要干吗?” “拿到礼物,不会用怎么行?”麦长河满不在乎地笑,看了陶沛廷一眼,“阿廷,这么装,看清楚了。” “老麦!”于淼高声呵阻。 “多学点东西,有益无害。”陶佑圣轻描淡写地说。 听罢,于淼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瞪着麦长河,似乎要看他的反应。 麦长河笑眯眯地拉起陶沛廷的手,说:“跟叔来,手把手教你。哎,阿邦,你要不要学?一起来看看。” 陶浚邦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不作答。 陶沛廷看陶佑圣饶有兴致的样子,在心里吁了口气,跟着麦长河往几步开外的栈道走了。 第63章 恋人与生父-10 对着河道,麦长河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枪给陶沛廷做示范,一边说:“喏,像这样,上子弹。上膛……” 陶佑圣常年做枪支弹药的生意,他有一把一模一样的枪。陶沛廷小的时候,他曾经让陶沛廷玩过。陶沛廷完全可以对这支枪熟练使用,但不知道陶佑圣是忘记了还是特意做给别人看,所以让他现在跟着麦长河学。 陶沛廷一是不想忤逆陶佑圣的命令,二是不想扫麦长河的兴,乖觉地站在一旁,边听边点头。 他隐约听见于淼向陶佑圣提让他出国的事宜,回头一看,见陶浚邦正瞬也不瞬地注视他们,心陡然颤了一下。 陶浚邦察觉他的目光,扭头看向别处。 陶沛廷为此惊讶,突然,身边出现两声枪响,吓得他整个人弹了一下。他再看河面,有一盏河灯已经被打掉了。 “哈哈哈!阿廷,没听过枪声?不会吧。胆子得练练,以后帮里的事交给你,连枪声也怕,可不行!”麦长河说着把枪塞进他的手里,冲河面抬了抬下巴,“喏,那盏,打盏近的试试。” 自从枪到了自己的手上,陶沛廷便感觉陶浚邦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身上。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没有回头,但觉得芒刺在背。 “试试,照我刚才教你的,直接往灯上打。”麦长河鼓励道。 陶沛廷举起枪,听见背后传来口哨声,陶明明他们在后面喊道:“廷哥,加油!” 他听得心里哭笑不得,未拿枪的那只手托住手腕。 “对,这姿势专业!”麦长河称赞他,“瞄准,开枪!” 陶沛廷头一回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开枪,扣动扳机的那一秒钟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陶佑圣想让他在众人面前立威。想到这里,他的手抖了一下,子弹打在河面上,激起水花,河上的灯盏飘飘摇摇。 “哈哈,没关系。头一回,能扣扳机就不错了。再练练!”麦长河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陶沛廷腼腆地笑,觉得肩膀硬得慌。 “走,回去喝酒!”麦长河说着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回带。 陶沛廷低头关枪的保险,做完这动作发现不对,抬头一看,见麦长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分明将他看穿。他扬了扬嘴角,自觉有些尴尬。 但麦长河没说什么,回到餐桌旁,乐道:“哈哈哈!阿廷第一回 摸枪,难免紧张。回头好好练练!没子弹了和叔说,叔给!” 陶沛廷嘴角僵硬地笑着,把枪放回礼盒中。 “阿廷,”陶佑圣突然问,“你想出国吗?” 闻言,陶沛廷看向于淼,见她使眼色让他肯定,想了想,回答说:“出国……去哪里?” 话音刚落,于淼就瞪他。 麦长河看看他们一家子,说:“阿淼想让阿廷出国?那蛮好嘛!去美国呗,现在去,三十万能搞定。到了那边好好发展,以后还能拓展拓展帮里的生意!” “我儿子是去读书,不是去唐人街洗盘子,不搞偷渡那一套!”于淼不客气地说。 麦长河听罢憋笑,憋红了脸,最终扑哧笑出声,道:“阿廷出国考学?阿淼,你是不是记错了?是阿邦吧?” 于淼冷冰冰地回答:“狐狸精生的野种,管我屁事。” 听罢,陶沛廷大吃一惊,立即看向陶浚邦。 陶浚邦面无表情地看着于淼,过了一会儿,嘴角若有似无地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微乎其微的不屑的笑。 于淼从来不会给陶浚邦好脸色,陶浚邦也从来不把她当长辈尊敬。陶沛廷司空见惯,但余光瞥见陶佑圣的脸色变沉,还是头皮发麻。 陶佑圣看着陶沛廷,问:“你想去美国吗?” 直到上个学期,陶沛廷还是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差生,现在居然已经要思考出国留学的事,这确实不在他的预想当中。于淼的想法在他看来不切实际,可没有想到陶佑圣居然没有直接拒绝于淼,而是问他的意见。 陶沛廷本想否认,可于淼在一旁的眼神让他觉得如果敢说个“不”字,等他回家以后她不会让自己好过。他想起叶懿川。叶懿川一直渴望着离开花马州,去大城市里过自己的生活,倘若……不只是国内的大城市,而是出国呢?想到和叶懿川一起出国,陶沛廷莫名激动起来。 但他很快打消这个想法,现在让叶懿川准备留学申请,太不切实际了。 陶沛廷瞄了一眼陶浚邦,无法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别的情绪,便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哥去我就去。” “陶沛廷,你脑子坏了!”于淼压低了声音骂他,手上不客气地往他的大腿狠狠扇了一掌。 啪的一声响,陶沛廷痛得脸上抽了一下。 陶浚邦看了看他,对陶佑圣淡漠地说:“申请美国的学校起码得提前一年半做准备,还得靠托福考试。现在根本来不及了。” 于淼立即道:“那不正好?阿廷正好上高二,有的是时间准备。” 她的话刚说完,陶浚邦就嗤笑了一声,但大概因为陶佑圣的眼神,他重新绷起脸。 半晌,陶佑圣说:“既然有的是时间准备,阿廷,你自己琢磨琢磨。琢磨好了就准备,只要你想出国,我不拦你。” 于淼听罢抓住陶沛廷的手,说:“还不快谢谢你爸?” 陶沛廷心想这是八字没一撇,奈何于淼激动万分,只好照着说:“谢谢爸。” “哎,家里有一个会读书不就够了?阿邦读书,阿廷也要读书,那以后帮里的事,谁接手?”麦长河遗憾道,“阿淼,你也得为阿圣想想嘛。” 于淼对他翻白眼,不咸不淡地说:“你没有儿子,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这话让麦长河语塞,俄顷,他满不在乎地把小龙揽进怀里,道:“我怎么没儿子,小龙不就是?小龙,叫‘爸’。” 小龙依偎在他的臂弯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晚上回去再叫。” 蒋信明托腮看了他们片刻,颇有感慨地说:“唉,真羡慕麦哥,有这么俊俏的‘儿子’。’” 麦长河得意道:“羡慕吧?让阿淼给你弄一个!她那里的货色全,应有尽有!” 蒋信明听罢立即朝于淼搭话。 陶沛廷看话题渐渐地从自己的身上离开,又等了一阵子,悄悄问身边事不关己的陶浚邦:“回去吗?我借辆摩托,载你回去。” 陶浚邦面露迟疑。 “这么晚了,不会有交警的。再说,我平时遇见交警,他们也没拿我怎么样。”陶沛廷说完,拿着礼盒起身。 陶浚邦也跟着站起来。 “爸、妈,麦叔、龙哥,蒋叔,我和我哥先回去了。骑明明的摩托。”陶沛廷向他们说明道。 于淼正与蒋信明聊得兴起,皱眉问:“你俩骑一辆?你开车小心点儿。” “没关系,我没喝酒。”陶沛廷说完向他们一一道别,给了陶浚邦一个眼神,两人一道离开了。 陶明明把摩托车开到陶沛廷他们的面前,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帮里的弟兄。 “浚哥,要不要给你也弄一辆?”陶明明停稳车,把钥匙交给陶沛廷,笑道,“哦,对,我忘了。你不会骑摩托!” 那弟兄小声提醒道:“明明哥,浚哥会骑。” “哦?是吗?”他作思考状,突然一拍脑门,“哦!对了。我就说嘛,浚哥怎么可能不会骑摩托?只不过……遵纪守法,不违反交规!”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我要那辆,车尾箱放东西。”陶沛廷将手中的钥匙与那个弟兄的钥匙做交换,“改天自己到我家来拿。” 那弟兄笑道:“送给廷哥当生日礼物了。” “滚,你当我不知道这车哪儿来的?没功夫帮你窝赃。”陶沛廷笑骂着,上了车。 大概因为陶沛廷道出这辆摩托来历不明的缘故,陶沛廷发动摩托后,他站在原地没动。 陶明明冷笑,问道:“要不,浚哥,我让他们开船送你回去?” 陶浚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前坐到陶沛廷的后座上。 确认陶浚邦坐稳,陶沛廷向陶明明他们道别,扬长而去了。 这几个月来,陶沛廷但凡骑摩托车,他的后座只有叶懿川坐。 现在,他载着陶浚邦骑行在道路照明不清的县道上。陶浚邦的沉默让他想起了叶懿川。 陶佑圣支持他出国,这会不会让陶浚邦觉得不公平?想起于淼说他还有两年可以准备时陶浚邦下意识的冷笑,陶沛廷觉得心里堵得慌。 哪怕有两年时间准备,陶浚邦大概也不认为他能够申请到美国的学校吧?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想法,陶沛廷完全同意,别说留学申请,他能不能考过托福考试都是个问题。 可是,为什么陶浚邦只是做了一个自然得不能更自然的反应,他会觉得不舒坦呢?陶沛廷心想,换做几个月前的自己,兴许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莫非,真是因为和叶懿川在一起以后变得上进了?想到这里,陶沛廷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几个月以来,陶沛廷去过陶浚邦家几次,但是陶浚邦再没有说起叶懿川,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对叶懿川有感情,或者已经展开追求?不过,陶沛廷从来没有听叶懿川提过陶浚邦。 “《无人生还》我已经借到了,放在家里。先回我家拿给你?”陶沛廷知道他不太乐意坐这辆摩托,自己也想尽快和叶懿川联系,便说,“然后你可以坐公交回家,这车毕竟是赃物,在市区开不好。” 陶浚邦问:“那么难借也借到了?” 阿加莎的这部小说是民中图书馆的抢手货,陶沛廷每次要借都借不到,这回可算被他捡漏,他笑说:“可不嘛。” 于淼不在家,陶沛廷轻松很多。他看得出来,陶浚邦也很轻松,不像在码头时那么拘谨了。 这回生日,陶沛廷收到不少礼物,不过他几乎留在码头那里,等陶明明他们送过来,只有小龙的礼物例外。 他回到房间,把枪从礼盒里拿出来,拆出弹匣、取下消音器,将这些全部放进抽屉里。 “你的动作挺熟练的。”陶浚邦突然道。 陶沛廷笑了笑,说:“以前爸教过。我看麦叔兴致高,就没说。” 听罢,陶浚邦的眼中掠过一秒的震惊,面上却看不出。他看向抽屉,问:“你就放抽屉里?” “无所谓,又没人知道,不会丢的。”陶沛廷耸肩,往桌上找小说,头也不抬地开玩笑问,“难道你会拿?” 陶浚邦说:“当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陶沛廷找到小说,笑着递给他。 第64章 恋人与生父-11 才送陶浚邦出门,陶沛廷就拨通了叶懿川的手机。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陶沛廷没有想到会这么晚了。他原本以为只要吃过晚饭就能离开,没有想到还被麦长河拖了一阵子,再加上送陶浚邦回市区,就被耽误了。 “喂?怎么刚才你的手机打不通呢?”叶懿川接起电话就问。 陶沛廷听出他的委屈和关心,解释道:“去七尺江那边的郊外了,我爸他们在那里。信号不好。现在在家里了。” “你回家了?”叶懿川顿了顿,闷闷不乐地问,“那你还出来吗?” “出,当然出。”陶沛廷往楼上走,“我洗个澡就出去。你在家?还是在我那里?” “你要洗了澡才出门吗?那万一过了十二点怎么办?”叶懿川明显更在意自己的问题。 陶沛廷本想说这有什么问题,可突然想起这是自己的生日,过了十二点就不是了,难怪叶懿川在乎。想到这里,陶沛廷又转身下楼,说:“那我现在出去吧。我去接你,你半个小时以后在路口等我。” “好!你骑车小心!”叶懿川说完,挂断了电话。 从叶懿川最后的语调听来,他的心情似乎已经由阴转晴。这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的情绪,真是像小孩子一样。陶沛廷笑了笑,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楼回房里多拿了一些现金。 挂断陶沛廷的电话后,叶懿川立即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把发网戴上。他选了一顶中分的大波浪假发,戴上后将发型整理一番。 早在几个小时前,叶懿川洗澡过后就化好妆等陶沛廷,但没有想到陶沛廷非但迟迟没有联系他,甚至连手机都打不通。 陶沛廷打来电话前,叶懿川已经濒临烦躁的极点。现在,他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不耐烦而把妆卸掉,不然还得再花时间上妆。 口红已经掉了不少,他补好妆,看看镜中的自己。 穿上法式碎花连衣裙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大人,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却因为发现面部轮廓和肩颈上那些不够柔和的线条而皱起眉头。 这半年来他长高不少,身型也愈发向成年男子的方向发展。所以,无论是面部还是身体,骨骼轮廓都慢慢变宽、变粗。 叶懿川有一半北方的血统,要长得比同龄人高非常容易,从前他扮作女生,看起来是一个比一般女生高挑的姑娘,但现在他的身高甚至超过学校里的大部分男生,再假扮女生,走在街上就显得突兀招摇了。 花马州本地人的身高普遍不高,一米八的男性本就少之又少,更何况是一米八的女性?像叶懿川这样的身高,不用扮作女生就已经时常引人注意了,扮作女生被人留意的话,他比女生要粗旷的身材比例自然会引人猜测和侧目。这是最近让他非常苦恼的事情。 以后都没有办法穿女装、戴假发了吧?想到这里,叶懿川忽然感到一阵失落。 对着镜子,他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手机收到新的信息,他回过神,拍拍脸蛋,提起精神。 叶懿川对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不管怎么样,至少在陶沛廷的面前,他任何时候都可以穿女装。即使现在他穿女装未必能够掩饰男性的身体,但陶沛廷从来不在意。 思及此,叶懿川回房,换上平底的单鞋后,拎起包包,跑着下了楼。 来到约定的路口,叶懿川没有看见陶沛廷,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手机收到的是运营商的信息,提醒他缴纳话费。 谈恋爱以后,叶懿川的话费变多了不少,短信包更是越来越大。 他拿出钱包点了点里面剩下的钱,稍微计算了一下接下来生活费用的安排。 没多久,叶懿川的余光里瞄见不远处有摩托车的车灯照射,他转头一看,果真是陶沛廷来了。 陶沛廷停在他的面前,笑问:“美女,搭顺风车吗?” 叶懿川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把钱包收起来。 这几个月以来,叶懿川长高了许多,怕是不能再用亭亭玉立来形容了。陶沛廷发现他的法式印花连衣裙是自己之前送的,笑道:“你穿这条裙子了。” 叶懿川笑着点头,提起裙摆晃了晃,问:“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陶沛廷说。 “肩膀这边的尖角设计好特别,虽然是无袖的,还是显得肩膀窄、胳膊细。而且裙摆的蓬度,太可爱了!”叶懿川放下裙摆,双手往裙摆上压了压,“谢谢你。” 这条裙子是陶沛廷找裁缝打板订制的,因为在商场里很难买到适合叶懿川身高的女装,现在看叶懿川穿得这么漂亮,陶沛廷看着也开心。他惊喜地看着叶懿川的手,说:“这个蕾丝手套,是你自己买的吗?” 因为嫌自己的手不够精致,叶懿川戴了一双白色蕾丝长手套,遮住双手和半条上臂。他不好意思地笑,问:“会很奇怪吗?” “不会,很好看。像公主一样。”对于叶懿川在搭配上的品味,陶沛廷隐隐吃惊,说,“以后要做设计师吗?我觉得,你对美丽的东西特别敏感,而且有自己的判断。” 叶懿川只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来,没有想到陶沛廷会这么说。他愣了愣,不禁想象有没有那样的可能,但一时半会儿想象不出,又担心错过时间给陶沛廷过生日,便说:“以后再说吧。” “好。”陶沛廷把头盔给他,“公主,上车吧。” 叶懿川听罢扑哧一笑,戴上头盔,坐上陶沛廷的后座。 深夜的花马州,有极度的寂静和极度的喧闹。 烧烤摊和大排档将老旧的街道拼凑成闹市,白日里蛰伏的人群聚集在此处,用觥筹交错、嬉笑逗骂宣泄苦闷和得意。而白天车水马龙的街道则变得静谧许多,一幢幢高楼大厦都在营业时间过后沉寂下来,只留下宽敞的马路和夜色中巨大的阴影。 午夜时分的市中心是最安静的,陶沛廷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 随着叶懿川的指引,陶沛廷找到这家蛋糕店,只觉得橱窗里透出的光亮像是黑暗中一块翡翠的原石。 “你可以在这边等我,不用进去。我很快就出来了。”叶懿川一边摘头盔一边说,说完立即抱着头盔跑向蛋糕店。 陶沛廷看了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零点了。 他没有想到叶懿川居然提前定了一个生日蛋糕,难怪后者之前那么在意,希望在零点前见面。 陶沛廷看这家店的装潢,猜测一个生日蛋糕起码得一百多元,不由得心疼叶懿川。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见是叶懿川的来电,奇怪地朝店内望去。 只见叶懿川在橱窗内向他招手,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洋娃娃。 陶沛廷没有接听电话,拒听后停好车,直接走进店里。 “怎么了?”陶沛廷问。 叶懿川拘谨地站着,说:“回家的话,来不及了,在这里吃蛋糕好吗?” 陶沛廷环视了一番空无一人的蛋糕店,也许为了节省成本,店内连音乐也没开,安静得有些诡异。 柜台后的店员说:“那边是用餐区。”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陶沛廷一跳,对方也被他的反应吓着了。 陶沛廷连忙笑道:“对不起、对不起,那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很快就走。” “没关系。”店员说,“你们可以先去坐,我把蛋糕和餐盘送过去。” 能遇见这么体贴的店员,叶懿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他看陶沛廷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像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在意生日的仪式感了。 “我第一回 给你过生日呢。”落座后,叶懿川小心地表露自己这么重视的原因。 陶沛廷满心想着这生日蛋糕费钱,听到这话,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若说他大可不必如此,反而像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等到店员把蛋糕、蜡烛和餐盘送来,陶沛廷凑近桌子,小声说:“比起生日蛋糕,我更想要别的东西,而且不花钱。” 叶懿川撕开蜡烛的包装袋,问:“是什么?” 陶沛廷上下扫视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猜?” 见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叶懿川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唰地红了脸。他低着头,把十七岁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嘟哝道:“期中考试还没考,想得美。” 陶沛廷看他连脖子都红了,继续道:“我不进去,就蹭蹭。” 闻言,叶懿川瞪圆了眼睛,脸热得像要爆炸似的。他连忙看向店员,见后者虽然回到柜台后面,但分明在偷偷观察他们。他忍不住嘟哝道:“你干吗老这样?我花了好多钱买这个蛋糕呢。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 陶沛廷听罢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明明不是叶懿川的生日,他却得以借这个日子吃生日蛋糕,想到这里,陶沛廷更加心疼。 “那你今年能吃两个了。”陶沛廷说着拿起打火机,把蜡烛点燃。 前一秒钟还那么不正经,现在突然说这样的话,叶懿川怔了怔,发现自己本想给陶沛廷过生日,结果却先被他感动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笑着点头,说:“嗯!” 陶沛廷托腮看着他,想了想,问:“你给我唱个生日快乐歌,怎么样?刚才在我爸那里,吃的长寿面,没人唱生日歌。你唱一个呗,没听过你唱歌。” 之前十分安静的店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播放《生日歌》的背景音乐,那声音很轻,像是飘荡在深夜里的奶油香。 叶懿川早已不记得自己上一回唱《生日歌》是什么时候,不过他知道,面对陶沛廷的时候他是快乐的。随着音乐的伴奏,他轻轻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歌的时候,叶懿川始终注视着陶沛廷的眼睛。陶沛廷的目光格外温柔,映着闪烁的烛光,宛如夏夜中的萤火。叶懿川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温柔的眼神,唱着唱着,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真正要过生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陶沛廷。 这样的错觉让叶懿川的喉咙变得喑哑,眼眶也开始发热。 唱完第二段,叶懿川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唱完了,你许愿吹蜡烛吧!” 陶沛廷光顾着听他唱歌,完全忘记还有后续的流程。他反应过来,眼看着蜡烛烧至一半,连忙许愿:“希望我和叶懿川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说完,他睁开眼睛,把蜡烛吹灭。 叶懿川万万没有想到陶沛廷会许这样的愿望,反应过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灭了。他当然希望陶沛廷能够许愿他们永远在一起,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发现这个愿望更让他开心。 “你变成好学生了。”叶懿川忍不住揶揄,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 “没办法,不然以后怎么娶好学生当老婆?”陶沛廷一边说一边把蜡烛拔掉,抬头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第65章 恋人与生父-12 叶懿川:下午考完最后一门了,感觉怎么样? 才离开考场就收到叶懿川的信息,其中的内容一点儿也没有出乎陶沛廷的意料,尽管他确实因此哭笑不得。 或许因为准备充分的缘故,这次期中考试的难度远没有陶沛廷想象中的那么难。他有三门考试是提前完成并交卷的,不过之前他这样告诉叶懿川,反而被叶懿川责备了。看得出叶懿川比他还要着急,陶沛廷后来的考试就算写完也留在考场里发呆。 读罢信息,陶沛廷想了想,忍着笑回复:今晚住我那儿吗?我去买套。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回复道:嘁,考试成绩出来再说吧! 知道叶懿川这是上课时间偷偷给他发信息,陶沛廷忍住给他打电话的冲动。他站在教学楼外编辑信息,突然,于淼的电话打了进来。 陶沛廷的心陡然往下一沉,良久终于接听电话:“喂?淼姐。” “今天考完试了吧?回不回家吃饭?”于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傲慢。 自从上回陶沛廷跟着麦长河去越南做生意,回家以后被于淼鞭打,他一直住在外面,再没有回家吃过饭。但是,陶沛廷很清楚,以于淼在花马州黑道中的声望,她肯定知道他现在住哪里。 确实有一阵子没回家了,陶沛廷过生日那天回家也只是为了放礼物,没有在家里住。这是于淼在他离家后头一次问他回不回家吃饭,陶沛廷唯恐假如不回,她会直接找过来,于是说:“哦,我刚考完,等一下回去。”说完,他突然意识到即使自己住在外面,于淼也知道他什么时候期中考试。 “好,那我等会儿去买菜。”于淼说完,挂断电话。 她居然没有在电话里啰嗦,陶沛廷不由得惊讶,可他觉得于淼似乎还有没有说完的话。 考试周以前,叶懿川提出为了让陶沛廷安心考试,两人一周内不见面。现在考完试了,陶沛廷本应该和他见一面、约个会,但现在答应于淼要回家,他要向叶懿川解释起来就困难了。 陶沛廷把刚才编辑到一半的信息清空,重新写道:我妈让我今晚回家吃饭。 明明两人之前不曾约定在陶沛廷考完试后见面,可信息发送成功后,陶沛廷还是变得紧张。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往车棚牵车,路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但迟迟没有叶懿川的回信。 就在陶沛廷将要改变主意,补充自己会在吃完饭后出来找叶懿川时,叶懿川回复说:好呀,你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吧?父母都在本地的话,长时间不回家也怪怪的。 叶懿川这么长时间才回复信息,会不会只因为正在上课这么简单?陶沛廷不敢细想,只要细想,他就会觉得自己让叶懿川受委屈了。 陶沛廷吁了口气,想了想,说: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叶懿川:好! 很简单的一个字,陶沛廷的心抽动了一下,微微地疼。 于淼这么郑重其事地问陶沛廷是否回家吃饭,他以为当自己回到家中,会看见陶佑圣也在家里。没有想到,陶佑圣没有看见,他反而看见梅姐。 梅姐和于淼两人在厨房里和乐融融地做饭,他看见陶沛廷,高兴地打招呼:“廷哥,回来啦?今晚吃淼姐最爱吃的饺子!” 于淼是北方人,跟着陶佑圣在花马州住了数十年,最爱吃的依然是自己家里包的饺子。 “你先看会儿电视,饺子煮好了叫你。”于淼对他笑说。 陶沛廷看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更加奇怪。他讷讷地点了点头,说:“我先上楼放书包。” 于淼平时不把店里的打工仔带回家里,在家中看见梅姐,陶沛廷心中惊讶不已,猜测是不是梅姐有事造访。梅姐精心打扮的样子让陶沛廷想起了叶懿川,趁着还没下楼,陶沛廷给叶懿川打电话。 “喂?下课了吗?”陶沛廷问。 “嗯,正要去食堂吃饭。”叶懿川回答说。 没能和叶懿川见面,陶沛廷心中抱歉,故作轻松地问:“晚饭打算吃什么好吃的?” 叶懿川好笑道:“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菜,可能吃小锅米线吧。” “哇,你们学校的食堂连小锅米线也有了?”陶沛廷惊讶得很。 他得意道:“对,今天刚开张,卖七折。很多人排队呢。” 小锅米线顾名思义,需要用一口口小锅煮出一份份的米线,这与食堂一贯的大锅饭做法背道而驰。为了让学生在学校里也能吃到美食,州中居然愿意做这样的安排,陶沛廷不由得说:“真羡慕哎。” 叶懿川笑了,说:“不知道好不好吃,至少比外面便宜吧。” “比外面的卫生。”陶沛廷说。 “这倒也是。”叶懿川好奇地问,“你呢?今晚回家,你妈妈做好吃的吗?” 陶沛廷抓抓头发,听见于淼叫自己,说:“没做什么好吃的,就包饺子。我妈可爱吃饺子了,总吃不腻,我都快吃吐了。” “手工水饺比速冻的好吃,一般人想吃,在家里包还觉得麻烦呢。你能吃上就不错了。”叶懿川问,“阿姨是不是叫你?先挂电话吧,我也要吃饭了。晚上再联系。” 既然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陶沛廷也想收收心,假如心不在焉,被于淼看出蛛丝马迹就麻烦了。他可不愿意这次回来,又是领了一顿打。 “好,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拜拜。”陶沛廷说完,对着话筒亲了一口。 那头叶懿川的声音里充满笑意,说:“拜拜。” 这通电话的时间不长,陶沛廷奇怪为什么于淼突然叫自己。他以为饺子已经下锅,没有想到,到了楼下却看见于淼还在包饺子,梅姐却提着一只满得鼓起的手提袋,说要走了。 “你和阿梅一起出去,给他找辆车回店里呗。”于淼一边包饺子一边说。 梅姐不但穿着女装还化了妆,这个样子出去打车,很容易被出租车拒载。陶沛廷好奇地看了看他手中的手提袋,应道:“哦,好。” 陶沛廷刚认识叶懿川的时候,他的个头只有一米七出头,不但比陶沛廷矮了一截,身形也像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小少年,所以那个时候的他穿女装,看起来顶多是个骨架偏大的女生。 但这半年来叶懿川长高近十公分,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他即使在众多同龄的男生里,也显得挺拔突出。现在的叶懿川再穿女装,已经很容易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性别。 很多事情,需要自己亲身经历以后才能够切实感受,否则,说再多的“感同身受”只是冠冕堂皇而已。 陶沛廷以前曾经自以为明白梅姐的难处,并且支持他做自己,他想穿女装也好、想做女人也罢,陶沛廷统统支持。但是,最近几回陶沛廷和穿女装的叶懿川约会,总能感受到角落里那些窥视的目光,更不要说有些人当面就表露出对叶懿川的歧视,他才知道原来梅姐一直以来有多不容易。 他从前就曾听梅姐抱怨过,花马州的出租车司机一个个全是臭男人,看出他是穿着女装的男人就拒载,车窗关上前还要骂出一句“变态”。 陶沛廷和梅姐站在马路边等车,梅姐的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 陶沛廷好奇地问:“遇到什么好事了?” 梅姐挑眉,拍拍怀里的手提袋,那声音听起来很厚实。他说:“淼姐借的,下回我们再见面,我就是女人了!” 陶沛廷大吃一惊,不禁看了那个手提袋一眼,又抬头看他,问:“你要去做手术了?!” “嗯!”梅姐眉飞色舞。 或许因为知道他很快会成为女人,陶沛廷再看他时,觉得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男人的神态。陶沛廷由衷地说:“恭喜你。去哪里做?” “去泰国。我向一个姐妹打听过,在普曼有一家不错的诊所。”梅姐兴奋地说。 听见是诊所,陶沛廷的喜悦暂缓,担忧道:“去医院好一点吧?诊所……听起来怪怪的。” 梅姐却很肯定,说:“你可别瞧不起诊所。现在外面不少诊所,都是大医院的老教授退休以后开的,治病比医院不知道好多少倍。你放心吧,普曼当地有不少人妖去那里做手术,都挺成功的。” 陶沛廷将信将疑,又看了一眼那袋子钱,说:“要是钱不够,你再问我妈多借点。我给你做担保。” 梅姐听罢扑哧一笑,说:“别对我这么好,不然我要以为,你是想等我变成女人以后追我了。” 他一愣,哑口无言。 “放心,钱够了。”梅姐深吸一口气,颇有感慨地说,“活了那么多年,都是假的,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即使做了手术,梅姐如男子般宽大的骨架还是容易让人有所联想、另眼看待,可是陶沛廷知道他完全不在乎,因为他终于能成为自己本来的模样。 不远处,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 陶沛廷把车拦停,司机才打开车窗,他就往里面丢了一百元,说:“送她去海鲜市场那边的‘新巴黎’。” 面对陶沛廷不客气的态度,司机瞪圆眼睛,看向他背后的梅姐。 陶沛廷没有理他,打开后座的门,等梅姐坐进去,把门关上。 “那我先走啦,下回见。”梅姐说。 陶沛廷点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到那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向陶沛廷抛了个媚眼,车子开动的时候,他给了陶沛廷一个飞吻。 第66章 恋人与生父-13 陶沛廷真没有想到,于淼会借钱给梅姐做手术。梅姐是于淼手下的“员工”,是男人的时候,一直接待男客人,如果他真的变成女人,以后是接怎样的客人呢?她还会继续接客吗?陶沛廷相信,这些问题于淼都考虑过。她居然会在考虑过后依然把钱借给梅姐,真令陶沛廷对她另眼相看。 于淼虽然做着非法的生意,不过江湖人总有一派不为正道人士理解的义气,只有这样才能让手下的人跟着她干。当初于淼锒铛入狱,KTV和酒店的生意惨淡,本是大家要做鸟兽散的时候,可依然有不少人愿意留下来,甚至还有人冒着风险去监狱探监,可见于淼平时在帮中众人的眼中树立了怎样的威信。 经过梅姐这件事,陶沛廷的心中更是对于淼多了几分敬佩,不由得想:是否可以把和叶懿川交往的事告诉于淼?以于淼在帮中的地位,如果于淼接受叶懿川,说不定叶懿川就不用继续替他的父亲背负债务了。 叶涌亮欠下的债,可以清算的可能性不大,陶沛廷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破坏帮里的规矩,给长辈们添堵,只要叶懿川能没事,已经算得上皆大欢喜。 回到家中,陶沛廷发现于淼煮了两大锅饺子,那看来是她和梅姐忙了一下午的成果。 “就我们俩,煮这么两大锅干什么?”陶沛廷奇怪道。 “送到店里去的。阿梦要回家养老了,我说请她吃顿饭,她说吃饺子。既然这样,就多做点儿,给他们都送过去。”于淼把饺子捞出锅,分别装进一个个饭盒里,“你要吃多少,自己装?” “哦,好。”陶沛廷应了,从碗柜里找出一个大面碗,往里面盛了二十个饺子。 于淼口中的阿梦也是她的“员工”,半生颠沛流离。 阿梦出身农村,初中毕业就嫁给隔壁村的农户,十六岁生下第一个孩子。十七岁随丈夫去外省打工,结果遭遇人口拐卖,被贩卖到北方农村当别人的媳妇,在那里生下第二个小孩。 她在二十五岁终于被警方解救,得以回到花马州原先的家中,但离家的时间太长,孩子已经不认她,丈夫也和别的女人结婚。 她的第一场婚姻本就只有民间的过场,没有法律程序保护,尽管电视新闻采访时,第一任丈夫在记者面前感激得痛哭流涕,两人重新回归家庭生活后,却对阿梦百般嫌弃。第一任丈夫和他后来的妻子是经过民政局登记的正式夫妻,阿梦申诉无门,心灰意冷要离开时,突然得知丈夫要把他们的孩子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只为了换取彩礼给另一个孩子治病。阿梦为此与丈夫大打出手,误伤那个男人,她被警方带走,在派出所里关了几天。 于淼当时也被关在派出所里,她和阿梦在那里结识。听说阿梦的境遇,两人离开派出所后,于淼找人把那个男人收拾了一顿。男人把孩子还给阿梦,从此再不敢与她有任何瓜葛。 阿梦感激于淼,同时为了挣钱,开始下海。 在陶沛廷的印象中,阿梦已经四十多岁了,依旧风韵犹存。据说她的活儿特别好,所以从二十几岁开始,直到现在要告老还乡,生意从来没有断过,很多人都喜欢她,她是名副其实的头牌。她教了陶沛廷挺多事,陶沛廷称呼她一声“梦姨”。 “梦姨要回村里了?”陶沛廷吃着饺子,好奇地问。 “去趾洲,开民宿。”于淼也盛了一碗饺子,坐在陶沛廷的对面吃起来。 他想了想,问:“不去析津找她女儿吗?” 于淼冷笑一声,说:“阿梦刚和那丫头一起过的时候,那丫头还一声声‘妈妈’叫得甜,自从知道阿梦是鸡,再没叫过。每个月的钱照拿,吃相和她爸一模一样。姓郁的没一个好东西!阿梦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对父女,现在‘退休’了,说不想去打扰那丫头。没脑子的人也能想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与陶沛廷平时从阿梦口中听说的大不相同,听罢不由得愣住。 “对了,州中有个叫叶懿川的学生,你认识的吧?”于淼突然问。 陶沛廷险些被刚入口的饺子呛着,好不容易咽下去,紧张地观察于淼的脸色,说:“认识。你怎么听说他?” “明明告诉我,叶懿川的爸爸欠了老麦不少钱,跑路了。你让明明他们别去找叶懿川追债,是不是?”于淼的表情严肃中带着淡漠。 事情已经过了几个月,陶沛廷不知道陶明明是什么时候告诉她。他咬紧牙关,说:“对。” “明明找那小子要钱,是帮里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还去干涉?”于淼放下碗筷,“他是州中的学生,和你应该原本不认识吧?你之所以帮他,是不是因为他是陶浚邦的同学?” 陶沛廷听罢呆住,随即皱起眉头。不久前他还打算向于淼坦白他和叶懿川的关系,可是看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和哥没关系,我本来就认识他。”陶沛廷不愿多解释。 于淼不满地说:“说了多少次,他不是你哥。他是你爸在外面生的野种,和我们家没关系!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就你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是成心要给我难堪对吗?” 陶浚邦之所以一直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与于淼的态度有绝对的关系。陶沛廷吃不下饺子,放下筷子。 于淼盯着他看了半晌,重新拿起碗筷,说:“叶懿川家里的事,你不要插手。这种事有一回就有无数回,要是每个人欠钱都可以因为你的关系不还,那得有多少虚情假意的人往你的跟前凑?现在明明只是告诉我,没往老麦那里说,你也给我适可而止。否则,等他告到老麦那里,你就得亲自向老麦解释了。更何况,你自己想清楚,你是帮里的人吗?我现在用自己的钱养你,不动你爸和老麦的份额,就是希望你能和帮里划清界限,这样以后你出去读书了,就能堂堂正正做人。你如果还要以小少爷的身份行使这些特权、开各种特例,老麦给你面子,肯定放过姓叶的一马,但这份情,你要怎么还?你以后不接帮里的生意,你还得了吗?” 这些话不用于淼说,陶沛廷心里很清楚,所以当初他让陶明明别跟着叶懿川,陶明明没有完全答应时,他也没有继续坚持。现在听见于淼这样说,陶沛廷越听,心里越感到焦灼。 “以后好好读书,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她说完,继续吃饺子。 事到如今,看来真的只有等叶懿川考上大学才能结束了。幸好,距离叶懿川高考,时间已经不长。既然现在于淼这么郑重其事地和他谈话,他沉吟良久,说:“我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住,就是想离学校近一点。” 闻言,于淼抬头,眼神中掺杂些许惊喜和怀疑。 “上回你和爸说,想让我出国留学。我不太想去。”陶沛廷看她皱眉,立即抢白,“我想自己考一所国内的学校。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我能自己考上省外的重点大学,你就让我去读。如果没考上,我再出国。” 于淼的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勉强点头,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陶沛廷悄悄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妈。”说完,他低头吃起饺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突然这么发奋。”于淼奇怪地问。 陶沛廷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抬头开玩笑道:“我一年到头,哪天不在谈恋爱?你应该很清楚嘛。” 她翻白眼,说:“你知道我不是指那些闹着玩的小丫头们。” 陶沛廷敛起笑容,犹豫了一下,:“不是,只不过是想通了,你说的对,如果我不想接帮里的生意,就要自己努力出人头地才行。” 于淼半信半疑地看他,俄顷,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说:“你明白就好。” 晚饭过后,于淼要亲自去“New Paris”送饺子。 陶沛廷正愁如何在晚饭后找借口去找叶懿川,没想到于淼自己要先出门了。 看她在流理台前把一份份饺子装进袋子里,陶沛廷问:“你送完就回来?” “今晚不回来了,要和阿梦他们喝酒聊天。”于淼看了他一眼,稍作犹豫,问,“你要出去?” 没想到这么快被她看穿,陶沛廷说:“没。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回我那边去。” 她点点头,说:“行,那你回去吧,努力学习,时不时回家吃顿饭。记住,不要再和帮里的生意扯上关系了,件件都是要顿打牢的差。你以前年纪小,和明明他们玩儿,我不管你,反正被抓了,警察也得放人。现在可不一样,你再犯事,该抓都得抓了。” 在江湖上混,没混出名堂的,多是有勇无谋。可像于淼这样的,尺度如何把握,恐怕比一般的守法公民要清楚得多。陶沛廷受教地点头,看她拎着东西往外走,拿出手机给叶懿川发了一条信息,约在农贸市场的路口见。 第67章 恋人与生父-14 因为是周五,陶沛廷约了叶懿川去自己租的房子住,一起过周末。 这周末对他们而言很短,只有星期六的晚上。不过叶懿川很乐意和陶沛廷一起过夜,毕竟因为陶沛廷要期中考试,两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 陶沛廷这个人平时口无遮拦,总喜欢逗弄叶懿川。叶懿川老说他色色的,成天不安好心,可是长时间的相处过后,叶懿川发现真正心神不宁的是自己,一天到晚想那些事情的也是自己。陶沛廷只是喜欢逞嘴上功夫,若叶懿川坚持不愿意,他绝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反倒是叶懿川会浮想联翩,在拒绝过后腹诽陶沛廷怎么真的那么听话。 这样的心情,叶懿川也不确定陶沛廷是否知晓。他有些害怕与陶沛廷在一起时的自己,因为陶沛廷的包容,他好像做什么事都可以心安理得、无拘无束。但是,人怎么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呢?叶懿川觉得生而为人不该如此,所以常常忍不住不安。 偏偏这样反复不定的心情很容易影响叶懿川,已经到了高三,叶懿川不愿让任何糟糕的心情影响自己。故而,纠结往往是暂时的,叶懿川很快就选择让自己的心朝陶沛廷奔去。 两人不但约定一起过周末,陶沛廷还答应叶懿川,星期六的晚上一起去江北夜市玩。叶懿川对此满怀期待,决定晚自修结束后先回家收拾这两天的行李,带往陶沛廷的租屋。 听了于淼说的那番话,陶沛廷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临要出门时决定和于淼一起把饺子送去KTV。 和陶沛廷预料的一样,进了“New Paris”就宛如进了盘丝洞。众多姿色上佳又态度热情的姐姐阿姨们围着陶沛廷,他不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还被阿梦留下来,非要他和大家一起吃饺子。 正巧叶懿川要在放学以后回家拿过周末的衣服,陶沛廷看他们都挺高兴,只好留下来陪他们唱歌聊天。 为了给阿梦送别,“New Paris”整夜不接客。 “员工”们聚集在平日专门招待客人的超大包厢里,原本是“工作”的场合,忽然变成他们娱乐狂欢的天地,他们在这个夜晚真正享用这里的一切,而不是被人享用着。 于淼平时不让陶沛廷来这里,因为阿梦喜欢陶沛廷,她破了一次例。 宇宙球灯和滚筒灯把包厢照成五颜六色,在暗黑的底色里,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既明显又突兀。 既然平时靠着唱歌跳舞、喝酒摇骰子招待客人,到了自己玩的时候,自然一样都没有落下。这样的送别晚会最不怕没有才艺展示,陶沛廷陪阿梦坐在沙发里,看着姐姐阿姨们接二连三地上台表演节目,真是不亦乐乎。 梅姐也来了,他是KTV里的麦霸,专唱《Don't Stop 》《饿狼传说》《魔镜》这样的歌,踢腿、抖臀、扭腰一样不少,十分激起在场其他女人的战斗欲,一个个争相来到电视机墙前争奇斗艳。 “贪心的男人总是希望你,有天使的脸孔和魔鬼的身材。”梅姐一边扭动腰肢一边唱,时不时冲陶沛廷抛媚眼,“魔镜魔镜告诉我,男人到底要什么?” 众人看见了,立即开始起哄,还有人吹口哨助兴,逗得陶沛廷笑个不停。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梅姐笑眯眯地走向陶沛廷,把他从沙发里拉出来,开始绕着他跳舞。 陶沛廷哭笑不得,看向于淼。 于淼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微笑望着他们,双手抬了抬,让他和大家一起玩。 陶沛廷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这些姐姐们一起跳舞。 纵是这样,梅姐还觉得不尽兴,唱着英文的部分,突然把麦克风递到陶沛廷的面前,唱道:“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Who's the fairest of them all?” 陶沛廷一愣,笑着脱口而出:“英文太差啦!” 闻言,梅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等到这首歌唱完,陶沛廷以为自己得到解放,想回到原本的座位,却发现已经被人占了。 这时,梅姐俨然一副主持人的态度报起幕来。 他刚经过几首歌的热舞,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说:“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小少爷陶沛廷给大家带来一首英文歌!” 陶沛廷正在喝饮料,闻言直接把嘴里的可乐喷了出来。 梅姐幸灾乐祸地看他,大声道:“大家掌声欢迎!” 陶沛廷哑口无言,只听音乐声已经响起,电视墙上同时出现歌曲的MV。 周围的姐姐们一阵推搡把他推到电视墙前,阿梦笑着把麦克风塞进他的手里,坐回座位上等着听他唱歌。 “这首歌有中文版吧?我唱中文行吗?”陶沛廷求饶道。 “不行、不行!”梅姐用另一支麦克风大声拒绝,扭了扭屁股。 陶沛廷好笑地摇头,回头一看半首歌就要结束,连忙跟着字幕唱起来:“I know this is a feeling that I just can't fight. You're the first and last thing on my mind. You make me wanna love, you make me wanna fall. You make me wanna surrender my soul.” 在KTV里唱的歌实在是洗脑,明明已经离开“New Paris”,曾经唱过的歌还是萦绕在陶沛廷的脑海里。他骑车前往城西农贸市场,路上时不时哼起这首歌:“Everytime you see me what do you see?I feel like I'm a poor man and you're the queen. ” 唱着节奏明快的歌曲,心情也会格外好,更不用提这是一首恋爱歌曲,更让陶沛廷期待接下来的周末。 可是,心情好竟让陶沛廷有些得意忘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他和叶懿川相约的路口。 他把车停在旧商业街的路口,对自己的失误哭笑不得。 不过,刚才他路过农贸市场的路口时,确实没有见到叶懿川。他看了一下时间,考虑是不是给叶懿川打个电话催催。 然而,他才起了这个念头,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马忠的笑声。 陶沛廷皱起眉头,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陶明明带着他的两个弟兄往旧商业街的方向走来。 难道这里又有别的人欠下草伏帮的债?陶沛廷心生不好的预感。他把车熄火,下车等他们走近。 陶明明等三人在不远处就看见陶沛廷,许是看清他的表情,他们个个原本的笑容都消失了,变得严肃又谨慎。 没等他们走到面前打招呼,陶沛廷问:“今晚怎么来了?” 马忠和刘仁信面面相觑,前者觍着脸笑道:“帮麦叔收钱。” 瞧他做贼心虚的模样,陶沛廷几乎确定自己的猜测,仍问:“收谁的钱?” “廷哥,我们是按帮里的规矩办事。今天之所以来,淼姐也同意了。”陶明明的回答有几分傲慢。 于淼确实在之前提过叶懿川,看来陶明明是特意去问她的意思。想起于淼的叮嘱,再看陶明明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模样,陶沛廷不由得沉下一口气。 见状,陶明明道:“廷哥,我知道,你让我们别跟姓叶那小子要钱,是想帮陶浚邦。可是,陶浚邦别说没把你当兄弟,他压根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剃头担子一头热,这样帮他?没必要嘛!” “让你们别问叶懿川要钱,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哥没关系。”陶沛廷不耐烦地说。 陶明明吃惊地眨眼,分明不相信,笑道:“廷哥,你和姓叶的八竿子搭不上的关系,怎么会为了他破帮里的规矩?就别再为陶浚邦说话了。” “就是。陶浚邦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上回我们找姓叶的聊两句,他还说要报警。嘁,守法了不起?那德行还不如我们呢!”刘仁信说完冷笑。 陶沛廷从没有听叶懿川提过这件事,听罢立即问:“我让你们别追着叶懿川要钱,你们后来还为难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为难,就聊两句,问问他爸在哪里!”陶明明不满道,“廷哥,我们都是按帮中规定办事,你能不能别为难我们?这件事我们可够仗义,完全没和麦叔提过。我们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兄弟,难道还比不上那个眼睛长脑袋顶上的伪君子吗?” 陶沛廷正要说话,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他点开一看,是叶懿川说刚刚出门。 “给我点面子,今晚先回吧。回头你们要怎么样,我不干涉。”陶沛廷用商量的语气说。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陶明明叹了口气,说:“行,今天就先回。廷哥,这桩事除非是麦叔开口,否则我们只能这么办。你要是非要帮姓叶的,就去找麦叔说吧。” “我知道,你们回吧。”陶沛廷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陶明明他们离开后不久,陶沛廷见叶懿川还没出来,便骑车赶往城西农贸市场的路口等着。 他坐在车上,想到陶明明他们的坚持,不禁心烦意乱。 不管于淼怎么坚持,麦长河一直希望他以后能够继承帮里的生意。如果他找麦长河提此事,麦长河的回答可想而知。假如他真要继续参与草伏帮的事务,只怕以后想走也走不成了。 “嘿!”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陶沛廷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穿着女装的叶懿川,心猛地突了一下。 叶懿川腼腆地笑,问:“你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刚到。书包给我吧。”叶懿川的书包是黑色的,款式和颜色都与他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不搭。 叶懿川见陶沛廷的兴致不高,仿佛并不为小别重逢而高兴,顿时失落。他把书包给陶沛廷,问:“你有心事?” 陶沛廷心里叫糟糕,面上笑道:“没有啦。” “那你怎么……”叶懿川的话说了一半,郁闷地抿起唇。他回家以后稍微化了一点妆,可陶沛廷好像没有看出来,一句夸奖的话也没有。 陶沛廷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突然惊讶地说:“口红换了一种颜色!” 闻言,叶懿川惊喜地抬头。 陶沛廷随即吻到他的唇上,过了一会儿,贴着他的脸颊笑说:“是有心事,想亲你算不算?” 叶懿川被他吻得气息不稳,红着脸嘟哝:“口红都被你亲掉了。” -------------------- 《Don't Stop 》蔡依林 《饿狼传说》张学友 《魔镜》李玟 陶沛廷唱的英文歌是Blue的《U Make Me Wanna》 第68章 恋人与生父-15 难得星期六晚上的休息,叶懿川想到要和陶沛廷去江北夜市玩,下午的课程还没结束,心已经飞出教室的窗外。 叶懿川常有感慨,为什么认识陶沛廷的时机不能更早一些,而是要选在高二的下学期?这样,他们没交往多久,他进入高三,真正能像情侣一样出门约会的时间就少之又少了。 可这到底是他自以为是的遗憾,事实上,他和陶沛廷又怎么可能真的如真正的情侣那样出门约会?现在的他,无论是穿女装还是穿男装,和陶沛廷出门玩的时候都不可能像其他情侣那样了。有时候,叶懿川真分不清楚,同性情侣和“高个子女生”两个选项里,哪一个更引人注目。 放学以后,叶懿川直接回陶沛廷租的房子。陶沛廷给了他一把钥匙,说他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所以,叶懿川这也算是回家了。 叶懿川回家后不久,陶沛廷也回来了。两人约定到了夜市再吃晚饭,叶懿川着手搭配出门的打扮。 想到晚上的约会,他忐忑又激动。他找出好几条裙子和所有的假发,做了几种搭配,想象自己与陶沛廷走在闹市中的模样。他既觉得所有搭配都好看,又觉得每一种搭配都有所欠缺。 不知不觉,窗外的夜幕降临。 叶懿川猛地发现他居然让陶沛廷等了半个多小时,而他还没开始化妆! 陶沛廷居然一声也不催促,只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 叶懿川从门缝里望了他一眼,心里既愧疚又高兴,又回到房间里继续挑衣服。 转眼间,电视剧播完一整集,中间穿插不少广告,剧情几乎没有进展。陶沛廷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向虚掩的房门,不知道叶懿川进行到哪个阶段了。 他翻了翻茶几里的藤编箱子,找出一包苏打饼干,正要打开,想了想又放回去,拿出独立小包装的鱿鱼片解馋。 一包鱿鱼片才吃完,陶沛廷余光瞄见房门打开,立即扭头去看。 看见叶懿川穿着日常的T恤和牛仔裤,全然是男孩子的装扮,陶沛廷不禁疑惑他怎么挑了这么长时间,最终没有选择穿女装。 “好了吗?”陶沛廷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里,“现在夜市刚开张,去早了不热闹。不用那么着急也行。” 叶懿川已经让他等了四十几分钟,笑着摇头,说:“就这样吧。去夜市也是吃大排档和零食,化妆怕妆花了,也怕裙子弄脏。” 陶沛廷真不敢相信这是他犹豫纠结了这么长时间后的结果,半信半疑地看他。但既然他已经决定这么出门,陶沛廷也不好再鼓励他穿女装,否则反而显得自己挑剔了。 “OK,那走吧!”陶沛廷关了电视,来到玄关,把头盔递向叶懿川。 江北夜市是花马州最有名的夜市之一,小的时候,叶懿川常和家人一起来玩。这里的记忆对他来说珍贵又难忘,同时也是他最希望忘记的。 这两年随着当地旅游业的发展,夜市文化算得上是一个旅游品牌。不过,外地人来旅游多是去江南夜市,渐渐地,那里成了专门坑外地人的地方,无论是娱乐还是餐饮全是满满的商业化氛围,本地人反而很少去了。 江北夜市的交通不太方便,行人车辆都需要通过摆渡船才能抵达,但这没有办法阻挡人们在周末休闲的热情。 叶懿川和陶沛廷在渡口等待,等了两趟摆渡船才终于过岸。 陶沛廷骑着摩托车,先一步上了岸。 叶懿川随着行人的人流下船,远远地就看见在渡口等待的陶沛廷,立刻跑过去,坐上摩托车的后座。 江北远没有江南繁华,即使是江北最热闹的夜市,来逛来玩的年轻人也不多。 现在年轻人的休闲娱乐几乎都聚集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江北夜市倘若出现年轻人的面孔,光看衣着品味方面,也透着一股子非城市化的朴素感。 像叶懿川和陶沛廷这样的学生走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与周围的路人相比,总有几分独特。叶懿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看着他们俩,就像是那些在户外取景的偶像剧,因为剧组没有与所有的路人沟通清楚,所以镜头里难免有一两个好奇的路人回头看正在表演的主角。 之前陶沛廷问他想来哪个夜市,他考虑过后还是选择江北。只因为这里距离市中心远,追求时尚新鲜的学生不怎么来,他和陶沛廷在一起,即使举止亲密也不会被认识的人看见。可现在,周围的路人几乎全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他同样不能和陶沛廷表现亲密,否则肯定会被另眼看待。 他们在一家生意不错的大排档内面对面地坐着,陶沛廷身后的不远处,一对情侣正并肩而坐,两人一起吃着田螺,时不时将自己挑出的田螺肉用牙签送到对方的嘴里。 叶懿川在等菜上桌时不小心看得走神,忽见陶沛廷往他的面前挥了挥手,顿时尴尬地笑了笑。 陶沛廷好奇地回头看了看,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看他的表情分明不是没什么,陶沛廷更加不解,忍不住又回头看。 叶懿川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他,小声道:“别老回头,被人发现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他们点的包烧就送上来了。 等服务员离开,陶沛廷小声问:“你想穿筒裙?” 那桌的姑娘确实穿着紧身短衣和筒裙,没想到陶沛廷看了居然想到这个,令叶懿川忍不住发笑。他努了努嘴巴,说:“那种紧身的衣服,我才不穿。” “身材那么好,为什么不穿?”陶沛廷把掰开的卫生筷递给他。 这人的嘴巴是抹了蜜吗?怎么每句话都是甜的?叶懿川接过筷子,却白了他一眼,说:“那是女生才能穿的。” 陶沛廷耸肩道:“哪有什么衣服是规定只有男生或者女生才能穿,连文胸也有男的穿。” “啊呀。”叶懿川真不愿他的嘴里说出这种词,忍不住打断他。 陶沛廷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又嗔又娇,特别可爱。 叶懿川见他只顾笑,便知他在逗自己,又瞪了他。 陶沛廷会认为叶懿川想穿筒裙,并不奇怪,因为叶懿川确实觉得那个姐姐身上穿的短衣筒裙挺好看的。可她没有把腋毛弄掉,所以穿着无袖的短衣,露出腋毛,看起来不甚雅观。 从认识陶沛廷到现在,在陶沛廷的鼓励下,叶懿川多了不少裙子,要么是自己买的,要么是陶沛廷送的。可是,他从来不敢考虑像筒裙这样紧身的服饰,即使觉得再好看,那么严实地包裹在他的身上,肯定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是男性的身体。他不能冒那种险。 如果以后去了大城市,会不会有可能穿这种凸显身材曲线的衣服呢?不过,说起来怪可笑的,叶懿川并没有女性的曲线。所以,有些衣服看起来即使再好看,那也是别人身上的好看罢了。 更何况,叶懿川之所以留意那对男女,并不是因为那个姐姐穿的衣服。别说那样并肩坐在一起亲密的吃饭了,他和陶沛廷连手牵手走在路上,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正得益于本地人的传统,所以他们玩在一起,勾肩搭背不会引人遐想,顶多认为他们是要好的朋友罢了。 吃过晚饭,陶沛廷带着叶懿川玩了投篮、套圈、老虎机、射击…… 看见陶沛廷样样游戏都拿手得很,叶懿川不禁在心里感慨:果然是一天到晚在外面玩,不正经学习的坏学生。 比起陶沛廷,每一样游戏对叶懿川来说都是短板,且不说第一次接触的老虎机,连投篮,他也能做到十球十不中。投到后来,夜市摊的老板看着他直笑,在最后一球擦板后,出于同情送了他一支棒棒糖。 这支棒棒糖无疑让叶懿川更加尴尬,他谢过老板,离开摊位后不久,立即把棒棒糖给了陶沛廷。 游戏王陶沛廷最令叶懿川惊叹的项目,就是射击。 十元钱十发子弹,陶沛廷非但没有一枚子弹虚发,而且指哪打哪,不但老板看得瞠目结舌,还有不少路人停步围观。 头两发子弹,叶懿川以为陶沛廷全靠运气,可是接下来全中后,他才明白原来陶沛廷是真的射得准。叶懿川从最初的拍手惊叹,到后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最后,在围观众人的掌声当中,陶沛廷拎着两大袋子礼物,笑哈哈地搂着叶懿川的肩膀离开。 叶懿川的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熊,分明是有些热了,可又舍不得塞进袋子里。 路过夜市的服饰摊位,陶沛廷看见不少女性在挑选二十元一条的筒裙,问叶懿川:“买筒裙,要不要?” 叶懿川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筒裙,好笑道:“说了不要。” “真的?”陶沛廷明明看见他的眼睛老往摊位瞟。 “真的。”叶懿川说,“筒裙太修身了,下半身会看出来的。” 陶沛廷想说看不看得出来都可以穿,但见他确实介意,便耸肩表示作罢。 叶懿川知道,陶沛廷体贴又包容,可他到底还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所以容易在自己知道一件事情后就认为自己知道所有事。对于穿女装和化妆,叶懿川很感激陶沛廷的不介意,但陶沛廷不明白,有时候比起自己能不能穿女装,他更在意的是陶沛廷。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问:“是不是……我没有穿女装,我们就不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约会,在路上手牵手了呢?” 陶沛廷惊讶地回答:“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话毕立即抓住叶懿川的手。 叶懿川吓了一跳,连忙甩开他的手。见他疑惑,叶懿川只觉得抱歉。 俄顷,叶懿川偷看周围的人,确认没有人过多在意他们,便小声问:“两个男的……不觉得奇怪吗?” 陶沛廷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时不时顾盼左右、心不在焉、小心翼翼,不由得心疼,问:“你觉得奇怪吗?” “我上网查过,其实在国外,还有一些大城市里,有挺多人选择公开的。但是像花马州这种地方……”他苦恼地回答,“我不敢。以前我还能穿女装,假扮成女孩子和你约会,但是现在连穿女装也不方便了。” 他们从没有深入聊过这个话题,陶沛廷头一回听叶懿川这么说,不禁担心,问:“你是自己喜欢穿裙子,所以穿着裙子和我约会,还是怕别人发现是同性恋,才假扮成女生和我约会呢?” 听罢,叶懿川愣住,只因为听见这个问题的刹那,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为什么了。他感到很害怕,因为好像不管哪个答案,都不是对的。 “我……”叶懿川答不上来。 陶沛廷问出那样的问题,自己也感到头疼。他看叶懿川苦恼得像是要哭了,心里更觉得麻烦。他停下脚步,双手抓住叶懿川的肩膀,扳过他的身体面对自己。 他的郑重其事让叶懿川愣住了。 “怎样都无所谓,在我面前,你觉得怎么轻松怎么来就好了。”陶沛廷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 叶懿川真不知该说他纯粹还是没大脑,听完却是忍不住笑了。 笑罢,叶懿川无奈地说:“我挺喜欢穿裙子的,也很喜欢作为男生和你谈恋爱。但是,我没有你那么勇敢,不敢向大家承认这些。我没有勇气做我自己。” “谁说的?你现在不就是和我谈恋爱,还穿着好看的裙子吗?”陶沛廷再次按住他的肩,“并不是非要勇于做某件事才叫‘做自己’,‘敢’是做自己,‘不敢’也是。你明白吗?只要你愿意承认现在的自己还不敢,就已经是做自己,离敢也更近了一步。将来,你一定会有勇气做你想做的那种人。” 将来。陶沛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叶懿川每次听他说“将来”,都自然而然地觉得将来一定特别美好,焦急地想朝将来奔去。 第69章 恋人与生父-16 花马州的冬天总是突如其来,不需要任何预告,往往只需要一场伴着疾风的骤雨,冬季就会接踵而来。 叶懿川没有想到今年的冬天会来得那么早,才刚刚迈入十二月,温度就降下来了。 大概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预料到会如此,所以没有人有预见性地换上冬装。傍晚过后,雨匆匆忙忙地下起来,雨点和冰雹打在芒果树的厚叶子上,噼里啪啦作响,教室内外的温度骤然间往下降。 越是夜深,学生们越是顶不住,坐在窗边的学生把门窗都关得严实,更有人在座位上抖起脚,仿佛这样能带来一些温暖。 叶懿川写字的手冻得冰凉,心里默默祈祷晚自习下课前,雨能停下来。 十二月,虽说对花马州而言,冬天若是要来还算早,可按道理来讲,也是该来了。 他琢磨着,周六下午放学以后他得回家里一趟,收拾收拾冬天的衣服,带往陶沛廷那里。这个冬天,应该会挺暖和的,不单单因为陶沛廷那里有吹着暖风的空调,更因为有陶沛廷的陪伴。 自从答应和陶沛廷同居以后,叶懿川几乎再没有回过旧商业街。 叶涌亮依旧杳无音信,他也没有遇见草伏帮那几个追债的人。不过,叶懿川猜想之所以没遇见他们,或许与自己改变了回家的路线有关。 他们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已经从城西搬到了城南吧?但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眼下尽管每天都过得挺安全,可叶懿川依旧没有放下危机意识。那几个人中,带着刀疤的那个好像叫“明明”,他看起来并不笨,迟早会发现蹊跷。混社会的人假如全都是一根筋的傻帽,警察早就把他们全抓光了。 谢天谢地,如叶懿川所愿,雨在晚自习结束前停了。 听见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叶懿川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这阵子,除非和陶沛廷约会,否则叶懿川不会特意穿女装出门,上学更是不会。一来,是他暂时不需要担心草伏帮的人,二来,是他不想在路上耽误时间。 叶懿川下了楼,往车棚走,很快找到自己的电动车。 这是上个月他生日的时候,陶沛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叶懿川知道他家有钱,但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 起先,叶懿川怎么也不肯收下这份礼物,说陶沛廷的家里不过是在菜市场做家禽买卖的,这礼物太贵重了。可是,陶沛廷说那是他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叶懿川终是勉强接受了。 有了电动车以后,叶懿川就不需要步行上学,也不需要陶沛廷每天接送了。 诚然,有男朋友接送十分幸福,可陶沛廷每次都要为了接他提前早退,为了送他,还会上课迟到。叶懿川受不了这个,这也是他愿意收下这份礼物的理由之一。 其实,叶懿川后来想过这样的决定挺好的。他不能一直那么依赖陶沛廷,且不说他比陶沛廷大一岁,是哥哥,半年以后他去上大学,不也得脱离陶沛廷的呵护,独立生活吗?现在这样的安排是最适中的,他既不会太依赖陶沛廷,他们也没有因此变得生疏。 叶懿川犹豫过后,没有把雨衣从车尾箱里拿出来。他打开车灯,调转车头,把车往外开。 没想到,他还没把车骑出车棚,远光灯就打在前方路人的脸上。认出那人是陶浚邦,叶懿川连忙把远光灯关闭。 “回去了?”陶浚邦笑得有几分刻意。 面对他时,叶懿川不禁有些心虚,点了点头。看陶浚邦没有让路的意思,叶懿川不禁紧张,正要说再见,便见陶浚邦开口。 “你新买的车?”陶浚邦问。 叶懿川看出他的怀疑,家里欠下那么多债,怎么可能还有钱买电动车?于是回答道:“哦,不是。我的一个朋友借的,他最近用不上。” 陶浚邦又问:“是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不认识。”叶懿川说完见他仍不让路,说,“再见。” 他愣了愣,立即让到一旁,问:“你搬家了?” 看来在那次以后,他依然去过旧商业街。叶懿川不由得怀疑,陶浚邦是不是又跟踪他了?可是,那不太可能。之前陶浚邦跟踪他,他尚且能够发现,更何况他和陶沛廷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同时忽略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哦,对。我和那个朋友合租了房子,因为旧商业街那边不方便。”叶懿川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解释为什么不方便。 “哦……”陶浚邦点了点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叶懿川冷得很,也没兴趣继续回应他的关心,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他像是恍惚了一下,点点头,道:“再见。” -------------------- 这周在外出差,时间比较零碎,所以每次只能写一点,但争取每天都更新。 第70章 恋人与生父-17 “我回来了!”叶懿川刚踏进家门,就闻见一股子甜汤的香味,“你煮东西了?” “没有,我回来的路上买的红豆汤。”陶沛廷从房间里出来,手中拿着换洗的衣服,“在桌上,吃了以后再看书吧。我先洗澡。” 叶懿川嗯了一声,换好鞋,抬头看见陶沛廷已经进了浴室。 骑着电动车回来,叶懿川感觉双手和脸已经冻僵了。他在餐桌前坐下,一边搓手一边看面前的红豆汤。 凑近以后香味更浓了,应该是刚买回来不久,还热乎着。 叶懿川脱下外套,捧着碗捂了一阵子手,等到双手稍微暖和一些了,才拿起勺子吃起来。 红豆熬得很软,入口即化,叶懿川吃了两口便觉得暖流从胃蔓延至全身,发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揉了揉眼睛,低着头继续吃,吃到一半忽然停下,想起自己忘了问陶沛廷吃过没。 叶懿川留下半碗,拿出书包里的全真模拟卷,翻了几页,选中一套理综卷子,打算临睡前把这套卷子写完。 陶沛廷洗完澡出来,发现叶懿川俯在桌上写试卷,一旁放着半碗红豆汤,走近问:“不吃了?不好吃?” 叶懿川正为一道物理题犯难,闻言愣了愣,说:“好吃。你吃了吗?留给你的。” “留给我做什么?我又不开夜车学习。”陶沛廷在他的身边坐下,瞟了他的试卷一眼,“算了,帮你吃完吧。” 叶懿川写试卷写到一半,全然没有胃口吃宵夜,听罢笑着点头,继续琢磨那道题。 陶沛廷一边吃红豆汤一边给梦姨回信息,又给梅姐发了新的短信,但是,梦姨说没有梅姐的消息,他依然没有收到梅姐的回复。 梅姐在两个月前去了泰国做手术,从那以后就杳无音信。陶沛廷找了New Paris里几个和他关系好的阿姨姐姐,一个个都说没有梅姐的消息。梅姐从前和梦姨的关系最好,如果连梦姨都不知道他的情况,陶沛廷真不知道要问谁了。 问于淼吗?陶沛廷犹豫着,心想于淼应该很在意梅姐的去向才对,毕竟梅姐是借了她的钱才出国的。话说回来,出国之前是男人,回来以后变成女人,梅姐要怎么过海关?对此,陶沛廷有些捉摸不透,甚至怀疑梅姐是不是在过海关的时候被卡住了。 时间已晚,陶沛廷谢过梦姨以后再不打扰她。 他瞥向叶懿川的卷子,惊讶道:“丫头,醒醒。” 叶懿川一愣,抬头道:“我醒着呢。” 他憨笑道:“哦,对不起。因为你一直没往下写,我以为你开小差了。” 叶懿川没好气地瞪他,说:“不会做,怎么往下写?” 看他居然理直气壮,陶沛廷不禁觉得好笑,凑近道:“我看看是什么题目难倒叶懿川同学了。” 看归看,为什么手要摸到他的大腿上?叶懿川垂眸瞄他的手,想要把这只手推开,却在碰到这只手的时候选择握住了。 “把下面的物体作为参照物,再做力的分解就可以了。”陶沛廷说。 “我分解了。”叶懿川把草稿纸放在他的面前。 陶沛廷瞟了他一眼,再看向草稿纸,过了一会儿,说:“不是这样画。” 叶懿川听罢在心里咦了一声,只见陶沛廷拿走他手中的笔,收回另一只手按在草稿纸上,重新画了受力图。 “认真听哦,我只讲一遍。”陶沛廷一边分解受力一边说。 叶懿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等反应过来,陶沛廷真的开始讲题了。他既惊奇又觉得新鲜,看着陶沛廷的侧脸,认真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在再平常不过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的帅气。 上一个冬天,陶沛廷还是每天骑着摩托车游手好闲的不良少年,现在却已经可以给他讲题了?究竟是他的退步,还是陶沛廷的进步太快呢? 虽说陶沛廷在期中考试时只考了年级第四十二名,不过看着他这个模样,叶懿川忽然间有理由相信,他们去同一个城市读很好的大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陶沛廷是老天爷派来帮他实现所有愿望的吧? “会了吗?”陶沛廷说完看向他,眯了眯眼睛,“完全没听是不是?” 原来,陶沛廷早就发现他没认真听了。叶懿川厚着脸皮笑,凑近他说:“是啊。哎,你怎么变这么帅了?” 陶沛廷垂眸看他摸到自己大腿内侧的手,笑道:“我本来就很帅。” “我觉得你比之前帅好多。”他的话音刚落,就被陶沛廷抱到大腿上坐。 叶懿川搂着陶沛廷的脖颈,好好地看了看这张脸,指尖撩着他的头发,说:“你黑发是什么样子?” 陶沛廷耸肩,说:“身份证上的样子呗。” “那根本没有好好拍嘛。”叶懿川贴近他的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小声说,“把头发染回黑色让我看看行吗?” “行。”陶沛廷爽快地答应,亲了他一口。 叶懿川笑了,问:“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说:“星期六下午吧,只有那个时候有时间。”民中现在也开始补课了。 “好,我星期六下午放学以后回家拿冬天的衣服。晚上过来的时候,要看见你是黑发哦。”叶懿川说着,伸出右手的小拇指。 陶沛廷好笑地摇头,用小指勾住他的指尖,说:“要求越来越多了。” 第71章 恋人与生父-18 又下雨了。 气温似乎因为雨又下降了几度。 上午的课上,陶沛廷冷得直哆嗦。他原本打算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就去发廊把头发染回黑色,但因为这场雨和降温,他临时决定回家一趟,拿些冬天的厚衣服,以抵御可能已经到来的寒冬。 染个头发顶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陶沛廷琢磨着,如果时间来得及,说不定可以和叶懿川一起吃晚饭。 回家的路上,陶沛廷经过一家当日开业的通信营业厅。店铺门口立着充气拱门,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倒下来。 几名工作人员在拱门旁做紧固的工作,矮小的身躯似乎不敌飓风。 在一块广告立牌倒下前,陶沛廷看见上面写着“充话费送礼品”。 穿着短裙的销售员在立牌倒下的那一刻,因为无法取舍立牌和桌面上的儿童玩具,只能在犹豫的过程中眼睁睁看着两样东西全掉在地上。 陶沛廷把摩托车停在路边,走近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小熊布偶,问:“这也是充话费送的?” 销售员把立牌重新立好,答道:“啊,充200送一个。” 陶沛廷仔细看了看这个小熊布偶,做工挺精细,看不见多余的线头。既然话费迟早要充,现在充话费拿一个倒不错,冬天了,晚上抱着毛绒玩具,看电视或看书都会舒服些。 叶懿川喜欢白色的,陶沛廷放下手中棕色的小熊布偶,正要去拿另一只,却被别人抢先一步。 他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声,随即脸上浮现讪笑,打招呼道:“吴警官。” “你小子……”吴文雄看见他,立即回头张望。 陶沛廷跳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吴文雄一把将他推开,定睛看向停在路边的摩托车,瞪眼道:“你又无证驾驶?!上回关你两天,你觉得在里面太滋润了是吧?” “哎,您不是下班了吗?”陶沛廷看他手中的白色小熊布偶,“给女儿买玩具?我刚刚问了,充200送一个。” 面对觍着脸的陶沛廷,吴文雄气鼓鼓地瞪他,半晌道:“你为什么非得骑摩托?电动车不挺好吗?你要是真那么爱摩托,过两年成年了,考了驾照再骑,谁管你?你因为无证驾驶被抓两回了,还嫌不够?想像你爸妈一样当派出所的常客,上面一有指标就去喝茶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陶沛廷捂住耳朵。 “啧!”吴文雄气得举起拳头。 陶沛廷连忙抓起一只布偶挡住脸,过了一会儿,他偷偷把布偶拿开,随即看见一只布偶生生地按在自己的脸上。 “哎,你俩怎么回事?这是我们做活动用的。”销售员不满地说。 吴文雄一听尴尬,连忙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充话费的。充200送这个是吗?去哪里交费?” 销售员看他的表情满是嫌弃,冷漠地回答:“里面柜台。” “好、好,不好意思啊。”吴文雄说完,拿着布偶往营业厅里走。 陶沛廷马上拿着另一只布偶跟上去,打着商量说:“哎,吴警官,我跟你换一下行吗?我喜欢白色的。就只剩你手上这只是白色了。” 吴文雄停步,瞥了他的布偶一眼,怀疑道:“是你女朋友喜欢吧?” “吴警官真是走进了人民群众的心里。”陶沛廷说着用手中的布偶和他的做了对调。 碍于吴文雄的淫威,陶沛廷不能骑车回家,正是郁闷。没有想到,步行上下班的吴文雄居然提出送他回家,陶沛廷乐得高兴,立即把摩托车的钥匙交给吴文雄,自己则一手抱着一只小熊布偶坐在后座。 民警骑着摩托车送黑社会老大的儿子回家,摩托车还是这个小太保的,这事情说出去真是叫人难以相信,但它竟然真的发生了。 “买辆电动车呗,最近电动车很多都打折。”迎着风,吴文雄说,“那天我巡逻,看见你哥,他就骑的电动车。你干吗非耍酷骑摩托?” 陶沛廷理所当然地回答:“耍酷啊。” 吴文雄听罢哑口无言,良久,说:“你啊,好好向你哥学习吧!你长大了,不是以前,犯错不用负责了。难道你真要走你爸妈的老路吗?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做个正直的人,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不很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陶沛廷嘴硬道。 “那你还整天骑摩托瞎晃?哎,行政拘留也要写进档案的,你这档案不清不白,哪间大学要收你?”吴文雄不客气地说。 陶沛廷撇嘴,嘟哝道:“我用我爸妈的钱买电动车,那也是赃款哎。” 吴文雄骂道:“死兔崽子,真是没救了!” 陶沛廷的不配合真是让吴文雄生气了,直至回到陶家楼下,吴文雄也没有再说话。 他把钥匙丢还给陶沛廷,夺过那只棕色的小熊布偶,转身走了。 陶沛廷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发笑,喊道:“谢谢吴警官!” 喊完,陶沛廷捂住嘴巴,心想如果家里有人,说不定吓得躲起来了。思及此,他又笑了,拿出手机给叶懿川打电话:“喂?丫头,话费收到没?” “收到短信了,干吗给我充话费,我还有五十多。”叶懿川奇怪地问。 “营业厅做活动,充话费送东西呗。送了一只小熊的毛绒玩具,今晚拿给你。”陶沛廷晃着手中的钥匙,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 叶懿川高兴地说:“谢谢!你吃饭了吗?我正在吃。” “没,我看太冷了,回家拿衣服。刚到家。”他掏出钥匙开门,突发奇想,说,“今晚去花马商城吃饭吧,很久没在外面吃饭了。” “好呀,但是我得回家拿冬装……啊,我可以穿裙子去花马商城吗?”叶懿川问。 陶沛廷挑眉,笑道:“当然可以。但是,你有冬天的裙子吗?现在穿裙子挺冷吧?” “我可以穿我姐的冬裙。”叶懿川的语气里充满期待,“我最开始就是穿她冬天的制服裙。” 陶沛廷听罢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那你穿吧。不是有那种长筒袜吗?穿上暖和一些。晚上吃完饭,我们可以逛下商场,到时候给你买新裙子。” “好!”他开心地答应道。 第72章 恋人与生父-19 挂断电话,陶沛廷推门进屋,朝里大喊:“妈,我回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他疑惑地往里探身子看,低头看见有一双客人的鞋,看码数起码有40码,但是一双高跟鞋。看见这双鞋,陶沛廷想到叶懿川,随即猜出是谁,连忙换了拖鞋往里走。 “是阿梅回来了吗?”陶沛廷来到客厅,果然看见于淼和梅姐分坐在两张沙发椅上。 梅姐虽化着淡妆,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望着陶沛廷的眼神空洞而无力。 于淼的面上也透露着些许无所适从,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说一声?” 陶沛廷一听便知道自己回来得不合时宜,不禁疑惑和尴尬。他走上前去,站在于淼的身旁,把梅姐迅速打量了一番。 除了气色不佳、消瘦许多外,梅姐和几个月前比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陶沛廷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胸部,惊讶地发现他没有隆胸,再结合二人的神情反应,不好的预感漫上陶沛廷的心头。 “我回来拿衣服,降温了。”陶沛廷说着,慢吞吞地在长沙发的一端坐下。 梅姐像是坐得不舒服,在沙发椅上动了动,忽然说:“淼姐,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嗯,好。”于淼点了点头。 陶沛廷一愣,立即跟着梅姐起身,说:“我送你吧。” 梅姐微微一颤,紧张地看向于淼。 她沉了沉气,看了陶沛廷一眼,点头同意。 见状,陶沛廷暗自松了一口气,对梅姐笑了笑。 梅姐还以微笑,但笑容充满勉强。 两人刚刚走出屋外,陶沛廷便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妈催你还钱?前些日子联系你联系不上,问梦姨也没你的消息。手术做了吗?还是出了别的事?” 站在院子里,梅姐停下脚步。他默默凝视着陶沛廷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开始抽搐,脸上的肌肉也像不听使唤似的抖动。 陶沛廷看见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阿廷,我被骗了!”梅姐说完抓住他的衣襟,扑进他的怀里恸哭起来。 陶沛廷始料未及,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润湿衬衣。他抬起双手,犹豫了一下,放在梅姐的肩头,问:“什么意思?钱被骗走了?没关系,我跟我妈说,她不会催你还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梅姐便抬头。 看见梅姐哭花的双眼,陶沛廷愣住,这双眼中满是痛苦和绝望,五官仿佛难以组合出一个适宜的表情,肌肉的抖动显得格外怪异。 “我、我下面没了……”梅姐说完哽住,再度把脸埋在陶沛廷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我现在不男不女,我、我不知道自己……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陶沛廷的脑海变得空白。 收拾行李的时候,叶懿川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家里密不通风,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衣柜内更甚。 叶沁慈的冬裙被叶懿川收藏在自己的衣柜里,他拿出后闻了闻,有樟脑丸的味道。这让叶懿川犹豫晚上还要不要穿,最终选择把它晾在窗外吹吹风,这样等他收拾好行李,化完妆,味道应该就消失了。 叶懿川一边收拾冬装一边哼着曲儿,想到晚上和陶沛廷的约会,笑容就不知不觉地挂在嘴角。 回家前,叶懿川回了陶沛廷那里一趟,一是为了拿行李袋,二是拿扮女装用的东西。 收拾好几件足以御寒的冬装,叶懿川拎着化妆包走进浴室,对着镜子化妆。 现在,不管是化妆还是戴假发,叶懿川都熟练得不得了了,回顾第一次穿上裙子,那好像发生在不久以前。他重新穿上上一个冬天穿过的学生制服裙,那时没能盖住膝盖的裙子,现在更是只遮住大腿的一半。 他试着弯腰,往后摸了摸,分明会走光。 是不是太短了?叶懿川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又感觉这样的长度还好,很多女明星穿的裙子有比这更短的。他在镜子前蹲下、起立,弯腰、挺身,最终确定不会走光的动作幅度,对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暗了,陶沛廷没有主动与他联系。他拎着行李下楼,给陶沛廷打电话,但是等了好一阵子,系统转为语音留言。 叶懿川疑惑地挂断电话,想了想,选择发信息:我收拾好了,正要出门。带着行李不方便,我先把行李带回去。你也先回去,我们再一起出门吧? 屋里的信号不太好,叶懿川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信息发出去。 叶懿川把手机放进裙子的口袋,正要开门往外走,却听见门外传来开门的声响。 他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便看见门打开。 叶涌亮走了进来。 第73章 恋人与生父-20 面对叶涌亮,叶懿川的脑海一片空白,待他稍微出现一些知觉,神经最先接收到的便是叶涌亮身上的酒气。 叶懿川的喉咙顿时发紧,他睁大眼睛,如同照镜子,只因叶涌亮也瞪圆了双眼。 明明呼吸已经非常艰难,叶懿川仍能清楚地闻见漂浮在空气中的酒精的气味。他不敢把目光从叶涌亮的身上移开,唯恐目光只要一丁点的闪躲,就会失去某个躲避的时机。 突然,叶涌亮用浑浊而沙哑的声音问:“小川,你为什么要打扮成女人?” 叶涌亮随着问话步步逼近,叶懿川唯有一步步往后退,一楼没有开灯,只有通过那道门透出的些微天光,他越是往后退,周围越是黑暗。 叶懿川只顾着看叶涌亮,没留意身后,一不小心踢翻了一张椅子,吓得他整个人弹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衣服,打扮成女人?!”叶涌亮大声问道。 叶懿川心有余悸,闻声又吓一跳,吞吞吐吐地说:“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盼着我不回来是吧?呵呵,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假扮成女人?我如果再晚回来几天,你是不是打算把老二切掉,变成女人?!”最后一句,叶涌亮的声音突然拔高。 声音刺痛叶懿川的耳朵,他痛得皱眉,眉宇还没抚平,便见一个耳光扇过来。 啪地一声巨响,叶懿川摔倒在地,不小心撞上刚才踢翻的椅子,腹部一阵剧痛。他捂住肚子,还没来得及回头,叶涌亮就一把将他的假发扯下来。 叶懿川摸到套着发网的头发,转身看见叶涌亮怒气冲冲地把假发踩在地上,瞪着他的双眼仿佛迸出火光。 “扮女人?趁我不在家,扮女人?打扮得那么漂亮想干什么?想出去偷男人是不是?学你妈那个臭三八偷男人是不是?你还要点脸不要,啊?!”叶涌亮指着他痛骂,在屋子里团团转,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叶懿川顾不上捡起地上的假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往外跑。 不料,他还没逃至门口就被叶涌亮拽回来,甩到地上。 砰地一声,叶涌亮关上门,打开灯,手中操着一支扫帚,吼道:“敢跑?你还敢跑?!你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好端端的男人不做,想变成女人,你这是变态!你知道吗?!” 叶懿川哪里会听他的咒骂?爬起来就往厨房跑。 “你他妈还跑?!”随着叶涌亮的话音,一把椅子自背后砸到叶懿川的后背。 叶懿川的脑袋也被椅子砸中,眼前一片漆黑。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可很快叶涌亮就挥着扫帚打在他的身上。 “扮女人?不要脸的东西,你和你妈一样不要脸!”叶涌亮一边朝叶懿川的身上挥扫帚一边咒骂。 叶懿川痛得弓着背,想抓住叶涌亮的扫帚,结果却是虎口重重地挨了一下,痛得他一声惨叫,双眼迸出泪来。他握着受伤的左手,阵阵火辣辣的刺痛顺着虎口往他的整条手臂蔓延。 他正发着抖,叶涌亮忽然朝他伸手,硬生生地扯他的发网。 “啊!”叶懿川感觉自己的头皮要被他扯下来,连忙双手捂住脑袋。 “你还想装?是不是真的想变成女人,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给切了?!”叶涌亮扯开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摘掉发网。 随着发网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一些头发丝,叶懿川头昏眼花,瞬间再没力气挣扎,只能抱着头,任由叶涌亮对自己拳打脚踢。 但或许是叶懿川放弃反抗和逃跑,叶涌亮的动作反而放慢不少。他依旧一下一下地将扫帚往叶懿川的身上挥打,可动作频率和力度都慢慢减弱。 他一边抽打一边骂,质问叶懿川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衣服,但分明没有给叶懿川机会说出一个答案。 “给你的钱,你用来买这些?啊?!买女人的衣服,还戴假发?叶懿川,你为什么这么贱?你比你妈还贱!”叶涌亮骂着骂着,声音变得喑哑,“她用我给的钱偷男人,你也这么做是不是?你说,你说啊!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衣服?为什么要假扮成女人?你、你是想气死我吗?啊?!” 抽打让叶懿川感觉身体像要散了一样,疼痛到了极限反而麻木,慢慢地,他竟然感觉不到疼了。没有感觉,身体却有反应,叶懿川哆哆嗦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间发现叶涌亮不知何时停手了。 叶懿川以为是错觉,喘着气从臂弯的缝隙间抬头,只见叶涌亮用胳膊抹了一把泪,立刻操起扫帚狠狠地往他的身上挥。 他连忙再度抱住脑袋,只听砰地一声响,像是骨头裂开般的疼痛。他像筛子一样颤抖着,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见叶涌亮手中的扫帚杆断成两截,其中一截掉在地上。 “呜、呜呜……”叶涌亮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嗫嚅道,“你、你为什么要扮女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叶懿川气喘吁吁地坐起来,眼睛仍然盯着他手中剩下的那截棒子,以防他什么时候重新开始。 只是稍微这么一动弹,叶懿川就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疼,他疼得咧嘴,悄悄地爬远。 突然,叶涌亮抹掉眼泪,用半截棒子指向叶懿川。 在他开口前,叶懿川用憋足的一口气大喊道:“还不是因为你!” 叶涌亮一愣,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吼道:“你说什么?!” 叶懿川看他稍微恢复一点神志,扶着一旁的桌子,颤颤巍巍地起身,喘着气说:“你欠黑社会那么多钱,以为一走了之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你躲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了,但是那些追债的一天都没有少来过!” 看见叶涌亮听得怔住,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涨红的脸面上隐隐露出惧色,叶懿川强迫自己两条颤抖的腿站稳,继续说:“他们天天守在门外面,一看见我就追着我要钱,我给不出来就要挨打。就算他们哪天没守在门口外面,我走在路上遇见他们,他们也不会给我好过!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忘记了,是不是?因为你逃跑以后,这一切就全部落在我的身上。只有我穿上女装,他们认不出我,我才能安全准时到学校上课,放学以后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穿女装吗?我现在告诉你了,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随着怒吼,叶懿川的情绪彻底地爆发,眼泪跟着声音一同落下。他迅速地擦掉泪水,胸口因为喘气而剧烈起伏,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度哭出来,身体依然在发抖,原因却非疼痛,而是愤怒。 叶涌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久前的盛气凌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久而久之,他紧抿的双唇开始颤抖,面部也开始抽搐。 终于,叶涌亮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大步走向叶懿川。 叶懿川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 见状,叶涌亮停下脚步,泪眼婆娑,抽泣道:“小川、小川,爸爸对不起你……呜呜……” 叶懿川咬紧牙关,紧紧地盯着叶涌亮,努力做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却像被掏空了似的。 “我没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你姐姐。”叶涌亮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响。 叶懿川皱起眉。 叶涌亮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放声痛哭,又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骂道:“我没用!我没用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看见叶涌亮这副模样,叶懿川忽然感到绝望。这情形叶懿川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叶涌亮喝醉了回到家里,因为与妻子的言语不和大打出手,最后也是哭得声泪俱下。 叶懿川退到角落里,坐在椅子上喘气,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我没用,太他妈没用了。”叶涌亮恨得直打自己的脑袋,突然站起来,走向叶懿川。 叶懿川无处可躲,迅速站起。 叶涌亮在几步外停下来,心疼地望着他,吸着鼻子,问:“小川,让爸爸看看,刚才打疼你了没?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吧!” 他握紧拳头,知道叶涌亮的话不能全信,没有开口。 “小川——”叶涌亮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抽泣道,“我答应你,再也不买六-合-彩了。小川,以后我们好好过,爸爸攒钱送你上大学!我们堂堂正正的,堂堂正正地做个男子汉!我保证没有人再来找你,问你要钱,你不用再穿女人的衣服躲来躲去了。呵呵,你说,好吗?” 他这副样子,哪里有几分清醒?叶懿川咽了一口唾液,谨慎地问:“你为什么回来了?” 叶涌亮正说得情绪激动,闻言一愣,笑道:“你不希望我回来吗?” 他当然不希望。 “我回来,想办法还钱,你就不用再穿女人的衣服,每天抬头挺胸去上学,不好吗?”叶涌亮问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难道,你宁可每天穿成这样去学校?!” 叶懿川刚刚才遭受毒打,面对质问,半晌,他回答说:“你先想办法把钱还了吧。” 第74章 总裁与律师-1 才进入二月,宝安市的气温就开始上升。星期五的上午,市区的温度飙升至二十八摄氏度,导致宝安市又一次因为气温进入网络的热搜排行榜,话题页面里,网友们纷纷表示,宝安终于在春天来临以前,正式放弃了入冬。 这究竟算不算得上一句玩笑话,梁成轩不能确定。他于一月底到宝安分所驻派,印象中,从那时起,他就再没有穿过毛衣。 奈何上午庭上的争执有些激烈,梁成轩本想尽快结束,却因为当事人突然的情绪爆发而不得不和检方纠缠良久。等到一切终于结束,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离开法院前,梁成轩让助理把资料带回事务所,自己去了一趟洗手间。 新买的衬衫捂着汗,对着镜子,梁成轩扯松领巾,看见脖子上起了一些热疹,摸上去,又刺又疼。 他吁了一口气,把脸上的油洗干净后,将仪容稍作一番整理。 对着镜子站了半分钟后,梁成轩把领巾摘下,脱掉律师袍,身子突然间变得轻松很多。 叶懿川因为工作的缘故,周末要去新加坡。他选择在宝安做短暂停留,这样能够和梁成轩见面。 梁成轩将律师袍搭在手臂上,低头往洗手间外走,试图用手机搜索当地的餐厅,方便晚上和叶懿川一起吃晚餐。 无论是订餐还是订酒店,这些往常都是叶懿川决定的事,但自从他是陶沛廷的身份曝光后,叶懿川总要把这些事情丢给他完成。这无疑是麻烦的,毕竟一般的餐厅不能满足叶懿川的要求。 “成轩?”在法院的门口,有人在梁成轩的身后叫住他。 这声音有些耳熟,梁成轩回头一看,惊喜道:“师姐?” 穿着律师袍的高植桐快步朝他走来,脸上愉悦的笑容,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到宝安来的?” 高植桐是梁成轩的校友,比梁成轩大两届,梁成轩入学时是她做的新生接待,从那以后二人就慢慢熟悉,毕业后偶有联系。 “上个月,过来驻派。”梁成轩知道她毕业以后一直在宝安,问,“你一个人?” 她点头,苦笑说:“离婚案,委托人突然决定和好,现在可能去哪里约会了吧。” 听说她和自己一样被摆了一道,梁成轩同情地看她,说:“我俩同病相怜。” 高植桐无可奈何地耸肩,看样子类似的情况她没少遇见。 梁成轩在事务所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否则他蛮乐意约高植桐喝杯咖啡。他问:“你回事务所?周末有空的话,见一面吧?” “这个周末没有时间,有个大案子要办,没个一年半载,肯定办不下来。”高植桐遗憾地摇头。 “这样吗?”梁成轩记得她常负责离婚案件,而且时有难缠的问题。因为对婚姻失去信任,她成为了不婚主义者。 她点头,突然好奇地看了看他,问:“牟云笙没有和你提过吗?案子不小,他亲自接手。唉,想到我这回的对手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梁成轩和牟云笙之间还没有熟悉到拿业务闲聊的地步,他摇摇头。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透露:“是KUROKI总裁的离婚案。” 听罢,梁成轩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做出稍微回忆的样子,说:“他们终于要离婚了吗?去年女方出轨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我记得,网上还说男方为了钱,连绿帽子也愿意戴,很能忍。” “大概还是忍不了了吧,从我搜集到的证据看,她后来也没消停。不过,男方嘛……”她讳莫如深地苦笑,“所以,要折腾好一阵了。” “真是辛苦你了,他们夫妻两个不好搞,牟云笙更是不省油的灯。”梁成轩说。 她像是得到理解般,郑重点头,转而笑问:“你驻派到什么时候?你回去前,我们一定要吃一顿饭,你得给我这个机会。” 梁成轩立即道:“这是肯定的。” 叶懿川要离婚了,梁成轩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从旧识那里听说这个消息。 诚然,他过去的身份曝光的时候,叶懿川就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要离婚,哪怕净身出户也在所不惜。不过,在那以后,叶懿川再没有提过离婚一事。 梁成轩从前就不愿意干涉叶懿川做决定,身份曝光以后,更不会要求他为自己做任何事情。所以,叶懿川没有提,梁成轩也懒得问。 那半个多月的时间,叶懿川几乎每天都要和梁成轩见面。考虑到陶浚邦在家中,梁成轩答应时总有些犹豫,而且他不能和叶懿川待太长的时间,这同样让叶懿川不满。 故而在梁成轩来宝安以前,与叶懿川的关系,是甜蜜中夹杂着纠结和吵闹。 叶懿川总是随随便便地发脾气,又轻而易举地原谅梁成轩,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但梁成轩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陶浚邦,叶懿川不会如此。所以,“无理取闹”的人其实是梁成轩自己。 因为突然得知这样重要的消息,下午在事务所上班时,梁成轩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听高植桐的语气,她这回是受叶懿川的委托办理这个案子。梁成轩却不方便向她打听过多。 以牟云笙的脾气,梁成轩估摸着自己没法从他或者他的秘书那里打听到什么,所以思来想去,真是不如直接问叶懿川。 梁成轩在地王大厦的云顶旋转餐厅订了晚餐,餐厅可以鸟瞰整个宝安市的全貌。餐厅的氛围是叶懿川喜欢的类型,烛光晚餐和室内乐的演奏足够浪漫,梁成轩安排妥当后,开始寻思怎样找机会问起离婚的事。 到宝安以后,梁成轩每个晚上的十一点左右都会给留在析津的陶浚邦打电话。 可是,如果晚上要和叶懿川在一起,那通电话怕是打不成了。 下午四点,梁成轩找了借口,提前离开事务所。 他回到家里,将身上的汗冲洗干净。 颈子上的热疹有些淡去,还是痒,他估摸着只要身体稍微感觉到多一点的热量,这一片热疹就会重新复发。想到这里,梁成轩开始后悔订了云顶餐厅的座位,去那种地方吃饭,非得西装革履不可。 洗过澡,梁成轩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镇可乐,一罐打开来喝,另一罐敷在热疹的位置降温按摩。 突然,叶懿川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梁成轩放下喝到一半的可乐,接通电话。看见视频那端的叶懿川将西装三件套穿得整整齐齐,梁成轩不禁羡慕他那里还没有过去的冬天。 “偷懒,没上班。”叶懿川狡黠地笑。 梁成轩服气地点头,说:“洗得干干净净,等你过来。” 他惊喜地眨了两下眼睛,又可惜道:“哎,早知道这样,我就自己去,不带别人了。” 闻言,梁成轩愣了一愣,问:“还有别的人吗?” 叶懿川的脸几乎贴在屏幕上,像是要借此看清梁成轩的表情,问:“干吗?现在只能是两个人了,不可以带别人,是不是?” 梁成轩承认刚刚自己听见时有一瞬间的失望,不过稍作回想,最初做出这种要求的人分明是叶懿川,不是吗?对此,他只是笑,没有回答。 “是个大美女哦!”叶懿川夸张地卖关子。 看出他在有意刺激自己,梁成轩配合着露出震惊的表情,又故作遗憾状,说:“可是,我早就不喜欢女人了哎。” 叶懿川托腮看他,明知故问:“你现在只喜欢男人了?” 梁成轩做出思考的样子,突然笑道:“男人可以,‘不男不女’的人更可以。” 听罢,叶懿川扑哧一笑,笑罢说:“我买了新的裙子,明天可以穿。” “明天不是去新加坡?”梁成轩惊讶道。 “我想和你多待一天,后天早上去。”叶懿川说完抬头,往镜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梁成轩的屏幕上,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水迹。隔着这层水迹,梁成轩微笑看着他,说起晚上他们见面后的安排。 “我订的是两个人,你如果真的带人来,我再给餐厅打电话加座。”说到这里,梁成轩不禁好奇叶懿川打算带一个怎样的女人出现。 叶懿川想了想,说:“云顶餐厅,我们俩明天晚上去吧。餐位我让助理安排,没有关系。今天晚上去如燕湾,我把那里包下来了。” 想到自己为挑选餐厅花费的心思,梁成轩哑然。他看叶懿川说得理所当然,便笑道:“好。” 叶懿川高兴地点头。 “既然去海滩……”梁成轩坏笑道,“你穿不穿比基尼?” 叶懿川听罢一愣,随即给他白眼。 梁成轩看了,笑出声,笑罢道:“我今晚随便穿了?脖子上起痱子,不想穿西装了。” “起疹子了?”叶懿川立即贴近镜头,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耸肩,说:“没办法,宝安很热。今天出庭,得穿衬衫和律师袍。” 叶懿川看他的眼神更加怜悯,微笑说:“我还以为只有小孩才会长痱子,原来你也会。看来,你还是个孩子嘛。” 被叶懿川说是小孩,梁成轩着实哭笑不得,问:“既然是孩子,有没有糖吃?” 叶懿川的目光变得柔软,回答道:“当然有了。” 话音落下,梁成轩看见他用手把镜头挡住,手机的话筒里,传出一个吻的声音。 第75章 总裁与律师-2 直到日头渐渐地西垂,梁成轩还不能确定叶懿川在电话里提到的女人究竟是真是假。 叶懿川包下如燕湾后,梁成轩要如何到达那里,自然不需要他自己考虑。 从梁成轩再一次遇见叶懿川起,就开始慢慢对叶懿川这样的“总裁”做派熟悉。他的习惯经历了一段时期,毕竟叶懿川也是近两年才当上KUROKI的总裁。以往,梁成轩不太将他这样的习惯放在心上,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常,除了梁成轩外,叶懿川还会和别人在一起。 但是,看叶懿川最近的情况,恐怕是决定告别过去那种随意的生活了。这意味着叶懿川搞不好从此只是梁成轩一个人的“霸道总裁”,梁成轩不知道自己得花多长的时间接受叶懿川喜欢安排一切的习性。 南方晴朗的傍晚,落霞与初生的星辰共舞。 点点星光点缀在五彩斑斓的暖色调天幕上,一闪一闪的光亮如萤火虫般脆弱而温馨。 梁成轩换上花衬衫和沙滩裤,坐在沙发前加班,等叶懿川的通知。 他偶然间望了一眼窗外,被色调一分为二的天际让他有一瞬间的惘然。粉红色和橘色杂糅出的色彩涂抹在宝蓝色的画布上,令梁成轩想起家乡微弱的星光。 这时,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他为“梁先生”,自称是叶懿川派来接他的。 梁成轩问:“叶总什么时候到?”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是负责来接您去如燕湾。”对方礼貌地回答。 既然如此,问他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他估计也答不上来了。梁成轩将钱包和手机揣进裤兜里,想了想,突然改了主意,告诉司机,他选择自行前往如燕湾。 宝安是一座南方海滨城市,辖区内有大大小小近二十个公共海滩。如燕湾算得上是其中一个,但因为交通不便,很少有游客去往那里。再者,如燕湾的经营方式与其他海滩不同,它只承租给需要包场的嘉宾。 梁成轩刚到宝安时曾被邀约前往那里度假。那时是宝安的gay圈组织的一个活动,一群男人到了无人窥视的海滩,会做什么可想而知。梁成轩一是不愿折腾,二是不堪炎热的天气,于是拒绝了。 不过,当时朋友发给他的定位地图,还留在梁成轩的聊天记录里。 梁成轩到车库牵出自己的摩托车,通过定位信息确认路线后,戴上头盔,骑着摩托上路。 和析津相比,宝安的一大好处就是城市的禁摩规定没有那么严格。梁成轩的摩托车可以上路,这让他上下班方便许多。若说有什么麻烦,大概只是到了事务所以后得换衣服,不过这总比开着汽车堵在路上强。 正遇上下班高峰期,路上难免拥堵,但离开拥堵路段后,梁成轩的车速很快提升。他顺着海岸线一直往西边骑,像是把黑夜甩在身后,要追赶前方最后一抹余辉。 海边的风格外舒畅,尽管他戴着头盔,依然被吹得神清气爽。 梁成轩抵达如燕湾时,正赶上海上升明月。 吹着凉爽的海风,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海平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突然,不远处响起汽车的喇叭声。 梁成轩回头,看见一辆价格不菲的汽车靠着道牙朝自己徐徐开过来,最后停在他的摩托车旁。 他歪着脑袋往车里看了一眼,发现后排的乘客被司机背后的挡板挡住了。 不多时,穿着花衬衣和牛仔短裤的叶懿川从车里下来,看了看梁成轩的摩托车,笑问:“这位先生,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他剪了头发,左耳戴着蓝宝石耳钉,看起来十分清爽,笑容像刚切开的椰子里倒出的汁水。 梁成轩笑了,走到车旁,弯腰想看看车里有没有别人,却被他突然跳至面前,挡住视线。 “不是说有大美女?”梁成轩好奇道。 “对,是我进贡给你的礼物。晚点儿才能给你看。”叶懿川说着,走到摩托车旁,拿起梁成轩的头盔戴上。 这一段路直接通往海滩,不会再遇到交警了。梁成轩带着疑惑,骑上摩托,没一会儿就感觉叶懿川的重量压在车上。 梁成轩看着汽车先行开走,后排似乎确实还坐着人,更是不解。 不过,他的不解在叶懿川抱住他时,暂时放下了。 梁成轩发动摩托,松开离合前往后看了一眼,说:“抱紧了。” “好!”叶懿川立即俯身抱紧了他。 虽然栈道距离海滩只有短短两分钟的路程,可海风和星光像是一条隐形的隧道,将叶懿川拉回十多年前。 他忍不住把梁成轩抱得更紧,问:“车是什么时候买的?” “来之前就定了,上个星期才上好牌。”梁成轩问,“怕不怕?” “啊?”叶懿川没有听清楚。 他大声问:“坐摩托车,怕不怕?” 叶懿川错愕,好笑道:“不怕!为什么要怕?” “因为你应该很久没坐摩托了。”梁成轩笑说。 确实,自从那天冬天与陶沛廷告别以后,叶懿川再也没有坐过任何人开的摩托车。不过,有些事情,梁成轩是不知道的。叶懿川自豪地说:“谁说的?我自己会骑!” 梁成轩惊讶地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到了海滩边。 他停好车,看着叶懿川下车,摘下头盔还给他。 “你会骑摩托了?”梁成轩抱着头盔,难以置信。 叶懿川笑着点头,说:“嗯!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会了,还考了驾照。” 梁成轩过去从没有听他说过,问:“怎么从没有看你骑?” “在析津骑摩托,多不方便?况且……”叶懿川停顿了一下,微笑说,“那时候只是心血来潮,觉得自己非得学会不可,才去学的。” 梁成轩隐约能猜出背后的原因,仍问:“为什么?”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因为太想你。” 这正是梁成轩猜测的答案,听罢,他抱歉地看着叶懿川,摸了摸他的脸颊。 叶懿川带着怀疑,问:“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骑摩托了。原来,只是在我面前不骑?为什么?怕我认出你吗?” “不是。”梁成轩摇摇头,“是怕你太想陶沛廷。” 叶懿川听罢一愣,随即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吻在他的唇上。 杳无人迹的海滩,日落以后格外静寂。 阵阵的海浪声中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风声,远处仿佛有海鸥正在振翅。 梁成轩搂着他的腰,舌尖探进他的口腔里。他张开嘴,牙齿磕到梁成轩的牙齿,试图与后者更深地接近。 也许是因为吹了风,梁成轩的脸颊冰凉,叶懿川的鼻尖蹭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感受伴着凉意的温柔。叶懿川解开他骑行服的纽扣和拉链,手指碰到他的脖子时,睁开了双眼。 借着路边的灯光,叶懿川看清他的热疹,指尖摸在上面,问:“是疼还是痒?” “都稍微有一点吧。”梁成轩正要挠,被叶懿川阻止了。 叶懿川为难地看着他脖子上糟糕的皮肤,俄顷微笑道:“我带了痱子粉,等会儿扑点儿。” 梁成轩被他逗笑了,说:“你还带痱子粉?真当我是小孩了。” “你不能是小孩,不然,我就不方便下手了。”叶懿川说着,手往骑行服里钻,但才摸到他的胸口,就停了。 看见叶懿川做深呼吸的样子,梁成轩忍不住想笑。 “晚上吃什么?”梁成轩问。 叶懿川收回手,笑着说:“到了海边,当然是吃海鲜。” 如燕湾为了欢迎叶懿川的到来,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 洁净的海滩被贝壳形状的灯带妆点,光线像是月光般柔和。 BBQ的炉子上罗列着正在炙烤的生蚝和扇贝,象拔蚌随着烤架翻转,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叶懿川从冰桶里拿出香槟,问:“先喝一杯?还是先换衣服?” 刚才开车倒不觉得,现在梁成轩穿着骑行服,确实有些热。他四处望了一番,看见不远处有一栋开着灯的别墅,那是别墅区里唯一一栋有光的建筑,问:“是去那里换吗?” 叶懿川点点头,将香槟放回冰桶,坐下后说:“我在这边等你。” “好。”梁成轩吻了吻他,转身往别墅走,途中遇见帮厨,正将满满一盘的鲍鱼刺身送过来。 入夜后的如燕湾分外寂静,人走在柔软的沙滩上,脚步声和呼吸声都是轻的。 比起宁静的海滩,别墅内似乎有些忙碌。这里有一些工作人员正在为宾客的晚餐做安排,有条不紊,又死气沉沉。 梁成轩通过管家的指引上楼,找到属于他和叶懿川的房间。 这里有叶懿川的衣服,梁成轩找到一件工字背心往身上套,又披了一件蝴蝶图案的灰色花衬衣。他换好裤子,凑近镜子前看了看脖子上的热疹,回屋在行李里找了一阵子,果真找到痱子粉,试图抢救一下自己可怜兮兮的脖子。 为免叶懿川等太久,梁成轩没再仔细看看晚上的房间。他把换下的衣服随意丢在地板上,匆匆地离开了。 若不是离开别墅时,看见庭院里有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梁成轩险些忘记叶懿川曾提过晚餐还有别人。 叶懿川口中的大美女身着酒红色的比基尼,凹凸有致的身段一览无遗。她身上披着一件轻纱质感的防晒衣,此时正趿着沙滩拖鞋往外走。但这拖鞋丝毫没有影响她走路时娇柔的身段,反而显出几分慵懒。 梁成轩跟在她的后面,不知不觉放慢脚步,好奇地观察她的身影。 忽然,她像是发现有人在身后,停步回头。 看见她的正脸,梁成轩愣住。 朦胧的灯光下,她静静地望着梁成轩,半晌,露出娇媚又欢喜的笑容,叫道:“廷哥!” “梅姐!”梁成轩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把她抱进怀里。 第76章 总裁与律师-3 那年以后,两人分隔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梁成轩理应对自己怀中的这具身体没有记忆点。但或许,是那时梅姐在他怀中恸哭的记忆太深刻,再度抱住她时,梁成轩产生非常强烈的感觉,他觉得梅姐比当年更瘦、更柔软了。 现在梅姐的身上仿佛再没有男人的印记,她像是生来就是女儿身。 没过多久,梁成轩感觉她在微微颤抖,低头一看,发现泪水已经盈满她的眼眶。 梁成轩的心中涌出很多感慨,险些跟着泛泪。他笑了笑,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梅姐以前在New Paris就精于化妆,现在手法更是出神入化。她或许还做了一些医美的手术,以至于她的脸上看不见岁月的痕迹。在梁成轩的眼中,她好像还是十多年前那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 她用盈盈的双眼望着梁成轩,突然扑哧一笑,嘟哝道:“人家早就不叫‘阿梅’了,土死了。” 梁成轩愕然,随即笑道:“好吧,反正我也不叫陶沛廷了。” 她愣了愣,看他的眼神中涌动着千头万绪。俄顷,她说:“我知道,懿川已经告诉我了。” 看来,叶懿川之前提到的“大美女”就是她。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会有联系,她又怎么会……还活着?梁成轩陷入茫然,茫然的尽头是不具名的感动。 “你现在叫什么?”梁成轩问。 “许佩雯,英文名叫May。”她骄傲地扬起下巴。 梁成轩好笑道:“不照样是May姐吗?” “讨厌!”May重重地往他的肩膀上拍,欲言又止地看他,半晌道,“我是怕哪天你活着,要找我的时候找不到了。” 梁成轩怔住。 忽然,叶懿川的声音似笑非笑地从不远处传来,说:“我说怎么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到人,原来是在这里和别人卿卿我我。” 梁成轩朝庭院外望去,只见叶懿川笑着走进院子里。 叶懿川搂住梁成轩的腰,贴近他的身体,把May打量了一番,回头对梁成轩说:“看来,我真该听你的,穿比基尼才行。” 梁成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原本就有很多疑问,不知从哪里问起。现在,他看得出叶懿川和May很熟悉,便问:“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嗯。”叶懿川走到May的身边,拉她的手,笑问,“惊喜吗?” 梁成轩再一次见到叶懿川是七年前,可是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叶懿川对他而言几乎是全新的,只因叶懿川几乎不谈过去的事。梁成轩知道,当叶懿川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和不同的人相约,除了工作外,还有别的朋友圈子。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叶懿川会和May认识。 海滩上的风在入夜以后变得格外凉爽,夹杂着细沙的风声在猎猎的炭火声中,轻微而脆弱。 就算知道叶懿川会在意,但晚餐时,梁成轩的目光还是没有办法从May的身上离开。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她的身上搜寻着什么,但后来发现,他只是在欣赏而已。 叶懿川和May谈笑甚欢,梁成轩反而成了插不上话的人。 不过,在一旁看两个美人聊天,同样令梁成轩的心情愉悦。 从他们的聊天内容中,梁成轩知道,May现在在析津的一家Kuroki门店做经理。May一个劲儿向总裁吐槽她在工作上遇到的困难和麻烦,还给了叶懿川不少关于设计上的建议。 叶懿川耐心地听着,目光时不时瞟到梁成轩的身上,嘴角勾起笑容的同时又重新看向May。 看二人的熟悉程度,想必认识的时间不短。梁成轩看他们聊得开心,就不急着非要解开心中的疑惑。 “哎呀,这个,好恶心哦!”May用餐叉挑起一个象拔蚌,转了转叉子。 叶懿川好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觉得它恶心嘛。” May狡黠地笑了,斜眼瞄向梁成轩,凑近叶懿川,问:“梁律师的那个,有没有这个粗?” 梁成轩听得哭笑不得。 叶懿川接过她手中的叉子,张开嘴巴含住头部,看着梁成轩的眼睛,把蚌肉咬了一口,吃进嘴里,微笑说:“好像差不多。” 被叶懿川盯着看的时候,梁成轩已经嘴巴发干,可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好笑地摇头,拿起生啤来饮。 May看了咯咯直笑,又让服务生拿了一个烤好的,放在盘子里自己切,一边切一边说:“这东西我只吃过白灼的,没想到烤的味道也这么香。” 叶懿川将咬了一口的象拔蚌交给服务生。他托腮看着服务生把剩下的象拔蚌切成片,想到梁成轩的那玩意儿,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哎,我告诉你们。我头一回看见这东西的时候,真是吓死了。世界上怎么有这种东西?我当时真以为是男人的老二煮了吃呢!”May说着,把切片的蚌肉放进嘴里。 原本吃蚌肉没什么,偏偏她说了这话,梁成轩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头皮发麻。 “他们说是象拔蚌,我还不信。所以那回就没吃。”May回想着过往,嘴角始终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话说到一半,笑意生出几分惆怅,“当年我那玩意儿被切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当时想,会不会是他们拿去酒楼卖了。” 梁成轩听得险些将生啤喷出来。他呛到了,生生地咳嗽好几声,却看见May的眼神迷离又忧伤。 那年冬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当时的陶沛廷得知梅姐被骗,曾经起意去泰国找那家黑诊所算账。但是,因为叶涌亮突然回来,扰乱了叶懿川短暂又平静的生活,陶沛廷自然没有走成。他知道,梅姐手术失败后,只能靠吃药缓解痛苦,维持生活。 长时间服药仅仅能够缓解心理和身体的疼痛,长期以往会令身体健康每况日下。从陶沛廷得知梅姐的手术失败后,他就认为梅姐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这十几年来,梁成轩在酒吧或者别的场所看见跨性别者,都会想起梅姐,觉得她应该已经在某个时候,离开了人世。 没有想到,他和May会在这样一个温馨又平静的夜晚相遇。 梁成轩忽然间有些了解,叶懿川在得知他还活着时,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我本来就衰得很,淼姐他们出事以后,KTV关了,我更不知道要怎么活。幸好梦姐还在,我去投靠了她。每天吃着药,得花不少钱,想到活不了几年就得死了,活得像没魂儿似的。”May吁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叶懿川一眼,“幸好后来遇到懿川。” 叶懿川谦虚地摇头,举起酒杯和May的杯子碰了一下。 “是懿川给我钱,让我做了第二次手术,而且在正规的大医院。手术很成功,我终于成为真正的女人。”May说着,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啤酒。 从二人交好的关系中,梁成轩隐约猜到一些。现在从May的口中证实,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十三年前。”她很快答出。 十三年前,叶懿川还在上大学。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梁成轩惊讶地看向叶懿川。 叶懿川解释道:“那时,刚刚参加Kuroki赞助一个设计赛,我没能拿奖,不过被石万涛看上了,让我跟他学设计。他那时很慷慨,我大着胆子向他借了钱,不过在那之后,也不好不听他的。” “谢谢你。”May抓住他的手。 “不用谢。”叶懿川拍拍她的手背,笑说,“反正,不管怎样,我是一定会跟他学设计的。谁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看来,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有了质的变化。梁成轩依然好奇他们二人怎么会遇见,直觉告诉他,这与自己有关,兴许不是什么甜蜜的经历。所以,在这温柔的晚风中,梁成轩选择不多问,和他们一同享受丰盛的晚餐。 变性手术成功后,May又用自己工作挣来的钱相继做了一些整容手术,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May现在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她有事业、有美貌,唯独缺少一个和她分享生活的人。这十几年间,她有过两段不错的恋情,可惜对方始终无法放下她是变性人的身份,最后都无疾而终。 “牡蛎是假的,还是差点儿意思吧。”May喝着牡蛎汤,咂咂嘴,“还是鲜的好滋味。” 梁成轩瞄向对面的叶懿川,问:“叶总没有给你介绍吗?” “他?有好的,早就自己先拿下了。”她顺口说完,尴尬地看了梁成轩一眼。 叶懿川的私生活情况,梁成轩清楚得很。听罢,他笑说:“他拿下的,总归是gay。让他给你找靠谱的直男,不行吗?” “我们叶总掰弯直男的水平,你应该很了解才对呀。”May对梁成轩挤了挤眼睛。 看见叶懿川努力忍笑,梁成轩耸肩,无话可说。 May放下汤碗,托腮望着他,说:“梁律师,你认识那么多律师,有靠谱的,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梁成轩举起酒杯。 她拿着杯子和他碰杯,喝之前,笑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愿意,你呀,从小就特别贴心。” 第77章 总裁与律师-4 入夜后的海风仿佛越来越轻柔,吹得彩灯和轻纱帘布轻轻摇晃。 May和叶懿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可他们不是一直聊个不停,偶尔安静下来,默默地喝酒、吃海鲜,微醺的姿态更浓。 梁成轩收到了几条事务所的信息,趁着他们说话时低头回复。这逃不过叶懿川的法眼,当梁成轩收起手机,他的眼神透露出玩味的笑意。 “梁成轩这个律师,比我还要忙。”叶懿川打趣道。 May听了咯咯直笑,笑罢,托腮望着梁成轩,问:“阿廷,你怎么会想到当律师?我以为,你会选择离法律远远的。” 梁成轩微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不是?谁都不可能想到我会考虑当律师吧。要不是身份不允许,我甚至会考警察。” 叶懿川笑说:“这样我就永远找不到你了。” 闻言,梁成轩自嘲地笑了笑。 May看看梁成轩,又看看叶懿川,突然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身上的防晒衣,说:“哎,我累了。现在几点?” 听完服务生的回答,她惊讶道:“天,已经这么晚了吗?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就不陪你们咯。” 叶懿川和梁成轩都听出她的意思,前者吩咐服务生送她回去,宣布晚餐的正式结束。 待服务生和May渐渐走远,叶懿川忽然感到非常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向梁成轩建议道:“随便走走?” 梁成轩点头。 绵延的海岸线一望无际,洁净的沙滩上妆点着细长的灯带,像是漫天的繁星连成串,洒在沙滩上。当海浪涌向沙滩,淹没灯盏,星光仿佛也沉入海水里。 梁成轩和叶懿川并肩走在沙滩上,细沙贴着他们的脚底板,黏在脚趾间,既松软又有一丝丝的黏着。 随着涨潮,海浪声越来越大。 梁成轩走进潮汐当中,任一波波的海浪冲击他的小腿,溅起的水花更是将他的裤腿淋湿。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得离别墅区很远,周围只剩下光亮微弱的灯带,海风吹得棕榈树的叶子哗啦哗啦作响。 突然,梁成轩跑进海里,一阵巨浪袭来,重重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叶懿川愣住,只看见掀起的浪花往他的身上击打,瞬间破碎。 突如其来的海水不足以立即将梁成轩的衣服浸湿,他跑回岸上,抖落抖落身上的水珠,海水沿着布料滴答滴答地淌,慢慢地浸透他的衣料。 叶懿川扑哧笑了,忽然道:“好久没来海边了。” 梁成轩点了点头,说:“是。” 刚和梁成轩“认识”那几年,他们一起去过挺多地方。他们曾经和夏敬行一起游历欧洲,那段日子,叶懿川远离石万涛和石嘉龄,暂时忘记了追名逐利的压力,是他离开花马州后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如今再和梁成轩一同漫步在沙滩上,叶懿川的感受与当时又有了诸多不同。他不得不承认梁成轩比起当年,改变了很多,正如他也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一样。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叶懿川总能把梁成轩和陶沛廷区分开,他和梁成轩的“认识”是二人的初识,他相信不管对他还是对梁成轩而言,都是。 “刚才你好沉默,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样子。”叶懿川忽然道。 尽管刚才叶懿川一直和May聊天,但梁成轩知道他始终留意着自己。闻言,他淡淡地笑了笑,说:“觉得插不上话,也不愿意插话。” “她怎么样?”叶懿川问。 “什么怎么样?”梁成轩好笑地问。 叶懿川站定,看着他的衬衫渐渐被水浸透,贴着皮肤,问:“美吗?你刚才一直盯着她看。” 梁成轩忍俊不禁,想了想,说:“感觉她是一个全新的人,像头一天见到她一样。”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叶懿川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心中已经猜出个大概,但梁成轩依然问:“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闻言,叶懿川的表情忽然变得落寞,静静地望着他,回答道:“我找了你很久。出国以前,我每逢寒暑假都回花马州,所有和你有联系的人我都试着找过。你知道吗?我还找过Lucy、小美……还有其他别的女孩子。陶明明我也找过。” 梁成轩对此并不意外。 他的眼神中充满怜惜,让叶懿川的委屈泛滥。“可是,大家都说你死了。”叶懿川深吸一口气,“听说你妈妈有个好朋友在趾洲开客栈,我在那里认识了阿梅。” 叶懿川低着头,小声道:“看见她的时候,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会接受我……” “你和她不一样。”梁成轩解释说。 “我知道。她是女人,我是男人。”叶懿川说完笑了。 梁成轩松了一口气,走到他的面前,抚摸他的脸颊,惊讶地发现他的脸颊微微发烫,或许是酒精的缘故。 “May和以前相比确实变了很多,你看得出来吧?”梁成轩说,“她以前……” “我知道的。”他点点头,想了想,笑道,“她还是叫你‘阿廷’,可是我……我不太叫得出口了。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 一直以来,梁成轩没有刻意地将自己和过去区分开。但是再见到May,看见她和叶懿川和乐融融的模样,他才真正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感觉如同他们所有人都经历了两世的时光,再遇见彼此时,关系都大不一样了。梁成轩认识的是阿梅,而叶懿川认识的是May,这像是两个人,但实际是同一个,让这两世之间有了交接的光点。 叶懿川深吸一口气,拉起梁成轩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笑问:“她喜欢你,你知道吗?” 梁成轩微微一愣,低头失笑。 “前阵子,我告诉她已经找到你了。她高兴得哭了很久。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你以前的事,说你对大家都非常好,个性又开朗随和,帮里的人都喜欢你。这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那么多。可是,我听她说了那些以后,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你那么远了。她口中的你,我当然也认识,是陶沛廷。我曾经爱他爱到发疯。但是听完以后我变得迷茫,陶沛廷固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却不是你在我心目中的模样了。”叶懿川说着说着,眉头紧锁,他试图将自己的逻辑理清,担心说得不明不白,“我的意思是……” 梁成轩笑着捏捏他的脸,道:“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意思。” 叶懿川半信半疑地看他,过了一会儿,透过他的眼神确认他确实明白,才松了一口气。他感慨道:“没办法,因为梁律师太有魅力了。对吧?” “我原本不这么认为,”梁成轩坏坏地笑了笑,“但是被你缠上以后,就深信不疑了。” 叶懿川白了他一眼,问:“你怎么就确认了呢?” “因为你说要离婚的时候,不知道我是陶沛廷。”梁成轩回答道。 这答案令叶懿川始料未及,他愣了片刻,俄顷微笑道:“对。即使我不知道你是陶沛廷,也决定要为了你重新开始了。” 提到离婚,梁成轩很快想起他已经委托离婚律师一事。梁成轩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现在不将这件事告诉自己,不过明白他迟早会说,等到他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如果说,梁成轩和以前相比有什么没变,那就是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拆穿叶懿川。 “回去吗?你的衣服湿了,肯定很冷。”叶懿川抓着他的衣襟,发现布料湿润。 虽然南方的冬天十分温暖,但现在到底是二月。 梁成轩点头回答:“好。” “是那边那栋别墅。”叶懿川远远地指着。 梁成轩朝他指的方向望去,藏在棕榈树间的那栋别墅在白天时呈现出柔美的粉蓝色,像是一座童话里的城堡。 他早该想到,既然叶懿川把整片海滩包了下来,就不会只包下白天的那栋别墅而已。 “那走吧。”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梁成轩确实有些冷了。 叶懿川并肩走在他的身边,忽然,他低头拉起叶懿川的手。 只是手指的接触,却让叶懿川的心头一梗。他扭头看向梁成轩,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极致的浪漫。 梁成轩对他淡淡地笑了一笑,两人牵着手一同往棕榈林间走。 等他们走上栈道,松软细腻的沙滩上留下两排紧密的脚印,在月色和灯光中浅得如同小小的水洼。 虽然晚饭时他们都饮了不少酒,不过散过步以后,酒精的作用渐渐褪去,再也无法保持他们的体温。 梁成轩确实是冷的,叶懿川牵着他的手就知道。 回到室内,梁成轩往里望了望,知道叶懿川不会介意,所以即使脚上满是沙子,也兀自往里走。 “要再喝点儿吗?”叶懿川向厨房走。 梁成轩脱下半湿的夏威夷衬衫,随意地丢在沙发上,回答说:“行,我先上楼洗个澡。在哪里呢?” 叶懿川才走到厨房的门口,闻言回头,看见梁成轩赤裸的上身。 因为不是干透的身子,些许若有似无的湿度让梁成轩身上的肌肉线条变得明显,叶懿川注视着他,视线往下,落在他沾满沙子的腿上。 因为梁成轩往海里去过,他身上粘着的沙子比叶懿川的多,似乎连沙滩短裤上也粘了不少。 看着他的脚踝和小腿,叶懿川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还是等会儿再洗?”梁成轩看着他的唇,问。 叶懿川听罢笑了,立即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揽住他的脖颈吻他的同时,另一只手往下摸。 “嗯……”梁成轩张开嘴,挣开叶懿川的手,把这只手塞进自己的裤子里。 第78章 总裁与律师-5 梁成轩从浴室里出来时,正好看见卧室顶棚的幕布被徐徐打开。 他仰起头,看着紫蓝色的天空慢慢地出现在自己的头顶,隔着洁净透明的玻璃,点点繁星仿佛在云间闪动。 直至等到整面天花板全部变成玻璃,轻柔的星光透过顶棚落进室内,梁成轩才发现倚在床头的叶懿川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无。 他盘着腿,同样仰望着窗外的星空,俄顷,他对梁成轩笑了笑,张开双臂。 梁成轩跟着他笑,脱去身上的浴袍,走向他。 叶懿川爬起来,在床上跪起,等梁成轩走到自己的面前,立即抱住他,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 “哎哟!”梁成轩重重地摔在床上,开玩笑道,“叶总好重啊。” 叶懿川趴在他的胸口,不气反笑,说:“你抱着我要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 梁成轩听罢笑个不停,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叶懿川看了他一会儿,满足地躺下,枕在他的手臂上。 窗外的夜空似乎特别寂静,海浪声从远处飘来,少了分汹涌,多了分温柔。 海浪声富有节奏,是很好的白噪音,听着听着,叶懿川昏昏欲睡。但想到梁成轩在身边,他舍不得睡着。 “明天早晨,去沙滩上捡贝壳吧?”叶懿川建议道。 梁成轩吻了吻他的额头,嗯了一声。 “好安静。”叶懿川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想把这里买下来。” 梁成轩听罢心头微微一颤,问:“如燕湾吗?” 他点点头。 梁成轩无奈地笑了一笑。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没有听见他的意见,问:“你觉得怎么样?” 梁成轩想了想,问:“把这里买下来以后,你打算做什么呢?在这里长住吗?” “不用长住,每年偶尔来一两次就好了。像今天这样,吃点儿海鲜。等敬行和夏琚回来的时候,还可以把他们找来,一起开Party。去潜泳也不错。”叶懿川说着零零星星的计划。 “还可以放烟火?”梁成轩道。 闻言,叶懿川挑眉,立即起身,笑问:“你想看烟火吗?” 梁成轩只是说说而已,但是看叶懿川的表情,心中便产生别样的预感。他也坐起来,问:“现在是不是有烟火可以看?” 叶懿川确实准备了烟火,不过刚才他们都累了,他原以为得取消。现在听见梁成轩主动提起,他笑了,立即拿起手机。 “喂?一一,睡了吗?”叶懿川拉着梁成轩的手,“我想看烟火,麻烦你了。” 说完,叶懿川挂断电话,往梁成轩的嘴上亲了一下。 梁成轩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很快,外面隐约传来一阵炮竹升天的声音,二人抬头一看,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粉红色的烟火在天棚上方的天际绽放。 烟火瞬间照亮了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 梁成轩看着叶懿川,他开心地笑着,显出嘴角浅浅的梨涡,眼睛里映着次第在天空绽放的烟火,散发出的光比星星还要耀眼。 这是从日本定做的烟火,叶懿川以前只在花火大会中看过。他以往时不时设想着,什么时候能和梁成轩一起去迪士尼乐园,到时候也办一场花火大会。 烟火绽放,阵阵鸣响,叶懿川看得目不转睛,问:“漂亮吗?” “漂亮。”梁成轩回答。 叶懿川一愣,低头发现梁成轩正微笑看着自己,佯怒道:“特意为你准备的,你不看,就浪费了。” 见梁成轩不答,叶懿川想了想,又道:“算了,原谅你。下回可不能够这样咯?” 看着他现在那么高兴的模样,梁成轩知道自己想说的话非常不合时宜。但是,如果现在的状况再继续下去,他的话永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候说出口。 梁成轩反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问:“懿川,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一直以来,都是叶懿川执着于此,梁成轩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现在听见,叶懿川愣了一愣,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点点头,忐忑地看着梁成轩。 “真的吗?如果选择永远和我在一起,现在的这些,就都没有了。”梁成轩善意地提醒道。 -------------------- 前半部分略。 第79章 总裁与律师-6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快速转动,带起的风掀起海滩上的热浪飞沙。 蔚蓝的海面波光粼粼,在螺旋桨的声浪中,海水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 阳光格外灿烂,海滩上银色的沙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头顶的光、脚下的光,都衬托得叶懿川的皮肤白得发亮。他的嘴唇很红,像是熟得刚刚好的草莓,此刻正轻轻地抿着。 这次离开以后,叶懿川不能保证能不能在短期内与梁成轩见面。梁成轩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叶懿川身后的直升飞机,但叶懿川猜不透他正在思考什么。 想起昨晚临睡前,梁成轩说的话,叶懿川深吸一口气,坦然地微笑,问:“想什么呢?” 过了几秒钟,梁成轩回答道:“想昨晚说的事。” 叶懿川的笑容凝结了一瞬,转而更明显地笑,说:“你怎么老想那些?我不是早就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吗?” 看他完全不假考虑便说出这样的话,梁成轩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直升机,无奈地笑了一笑。 叶懿川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吗?”梁成轩不愿意相信他真的如此天真,心底的气渐渐往外渗透,“你和我在一起,所有营造快乐和幸福的东西全部都是用你和石嘉龄的婚后共同财产换来的。谷米胡同的房子、所有个人行程的航线,包下整片海滩、想看就有的烟火,还有随时能把你接走的直升机……这些,全部都是。你说你愿意为了我都放弃,我相信你有这份心,但实际上你有没有做好准备,说不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叶懿川咬紧牙,肯定地说道:“我做好准备了。” 梁成轩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地戳穿他:“那你之后要用什么钱买这片沙滩?” 听罢,叶懿川的喉咙突然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困难。 看见他的面色骤变,梁成轩再次确认叶懿川没有考虑过。他觉得既荒唐又无奈,叶懿川的天真烂漫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不合逻辑、不通情理。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梁成轩丝毫没有理由相信他真的准备好放弃一切,但是叶懿川对他的爱又让他不得不试图相信,这在梁成轩看来简直荒谬至极。 “你想过吗?”看叶懿川玉衍。说不出话,梁成轩继续说道,“说着要放弃,却没有考虑过到底放弃什么。我再告诉你一次,你俩都出轨,都是过错方,财产分配要谈条件,她不想离婚,你想离,你就得把全部都给她。什么沙滩、烟火、迪士尼,都会没有!” 叶懿川受不了梁成轩用这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话,什么他出轨、他是过错方,好像这一切都和梁成轩没有关系似的。叶懿川忍不住问:“那你现在想说什么?让我不离婚?和我分手?” 现在是这对夫妻双方举证的阶段,如果梁成轩不说,以后再这么一直拖下去,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在将来成为石嘉龄谈判的筹码。梁成轩正色道:“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就尽早丢弃这些只有上流社会才能享受的习惯。我只是一名律师,你如果净身出户,不管在哪家公司工作也不能让你再维持现在这种生活。你要快点想明白!” “净身出户”这四个字让叶懿川的心陡然凉了半截,他盯着梁成轩,恢复平静后,说:“我和石嘉龄在办离婚了。她请的律师是牟云笙。” “所以呢?”梁成轩面不改色地问。 “你和牟云笙都是你们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你总不至于让他拿出我们在一起的证据,作为石嘉龄谈财产分配的条件吧?”叶懿川硬邦邦地问。 闻言,梁成轩愣了一愣,俄顷讥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叶懿川握紧拳头,说:“像你说的,我和她都是过错方。她如果选择撕破脸,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吗?你也别老问我想不想在一起,你呢?你为我做了什么?” 梁成轩眉头紧锁,道:“从昨晚开始,我给你的所有提醒都是我为你做的事。对方能拿出的证据,也不仅仅是与我有关的东西而已。懿川,这是你这十几年来透支的代价。等到这一切过去以后,无论我沦落至什么境地,我都不会离开你。可是,你不能太贪心,梦会醒,代价要还的。” 叶懿川始终不能够接受他说话的态度,不管如何研究他的表情,叶懿川都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这些。 “我知道,她有的是证据,难道我是两手空空吗?”叶懿川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成轩,这件事,你如果帮我,也是为了你自己好。我会考虑你说的话,但你也好好想一想吧!你说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透支,其实你根本不明白我究竟付出了什么。” 看他冥顽不灵,梁成轩只觉得有一股气从胸腔里涌出来,险些大声叫骂。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叶懿川同样忍着胸口里的气,转身上了飞机。 -------------------- 因为三次元工作变动,即日起暂停本文更新,预计恢复时间为十月中下旬。具体时间以微博 @一片得体的小鱼干 通知为准。 谢谢! 第80章 总裁与律师-7 上一次和叶懿川吵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梁成轩记得不太清楚,并非因为太久远,而因为次数太多。自从他再次见到叶懿川,两人争吵的次数多到他在后来,简直懒得再吵。 梁成轩清楚地记得,年少时的他们曾经也有过意见不合的时候。可那个时候,他觉得叶懿川特别乖,什么都好,所以如果他做错了,他乐意听叶懿川的,全改过来,而如果是叶懿川做错了,改与不改都无所谓,他只要好好安抚叶懿川就行。 过去那么多年,人会改变,感情也会变质。人世间的无常终将体现于此。 还没有被叶懿川得知真实身份以前,梁成轩偶尔会想,自己之于叶懿川的那些不可忍耐,是不是已经意味着他承认,他们之间的恩怨在陶浚邦锒铛入狱、陶佑圣和于淼客死他乡时就已经宣告了结。 去如燕湾那天是难得的假期。从那里回来后,即使是周末,梁成轩依旧没有一天清闲。 他忙得没有时间上网搜索KUROKI集团的新闻,顶多只是看见炒股软件每日推送,提醒他KUROKI股价的变动。 叶懿川也许忙,也许是生气,他没有主动联系梁成轩。 梁成轩一直忙到三月初,因为工作的需要得回析津的事务所待几天。 临行前一晚,他在家里收拾轻便的行李,忽然收到事务所的另一位合伙人——牟云笙的消息。 依牟云笙的个性,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应该会选择等他回到析津后再谈。拿起手机的一刻,梁成轩因为心中冒出的答案有几分忐忑,可是,当他打开消息窗,看见牟云笙只是平平无奇地问了一句,他是否会提前去事务所,梁成轩又不免生气牟云笙的不够直接。 既然他这么问了,梁成轩自然回答“会”。 牟云笙:最近接了一个案子,KUROKI珠宝的总裁和他妻子的离婚案。他妻子是KUROKI的执行董事。我记得,你应该认识那位总裁吧? 他越是拐弯抹角,梁成轩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梁成轩回复道:我知道。上个月,我遇见高植桐,她告诉我你接了这个案子。 牟云笙:你和高植桐后来还联系吗? 梁成轩皱眉,回复:没有。什么事? 牟云笙:今天我们双方见面,交换了目前搜集的证据。 梁成轩收到这条消息后不久,一张图片信息随之发了过来。 照片中有一对相依偎的男子,分别是梁成轩和叶懿川,地点在谷米胡同。牟云笙,或者说是石嘉龄会拿出这张照片,在梁成轩的意料之中。但牟云笙愿意把照片发给他,则让他有些感激。 虽然不知道他们双方见面谈到什么地步,不过单凭牟云笙的这份坦率,梁成轩也愿意对他坦诚,说:是我和叶懿川没有错。他和我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关系。 牟云笙:直到现在? 梁成轩想了想,答:直到现在。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牟云笙没有马上回复,消息框里也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牟云笙会如叶懿川希望的那样,因为他的关系手下留情吗? 牟云笙:你回到析津以后,尽快到事务所来一趟。如果可以,暂时先不要和叶懿川有联系。 读罢信息,梁成轩缓缓地沉下一口气,却觉得下巴发痒。他摸了一下,发现是汗。 第81章 总裁与律师-8 三月初的析津,气温渐渐浮于零上摄氏度。供暖依旧没有结束,天空和大地呈现出的衰败感依旧如常,除了人为妆点的氛围外,暂时还没有见到春天鲜活的气息。 梁成轩的心情指数在没有回到析津前,就已经降为最低点。即使没有牟云笙发来的照片,梁成轩的心情也不会很好。他始终犹豫着是否把回析津的消息告诉陶浚邦,这样的犹豫在他抵达析津以后终于有了决定。 他没有告诉陶浚邦,也没有回家。 自从那日和陶浚邦发生争执,再到他离开析津去往宝安,他都没有回过那里。那段时间,他和叶懿川一起住在谷米胡同。现在,关于那张照片是何时拍摄的,梁成轩不得而知,但他不会再回谷米胡同了。 梁成轩在事务所附近的一间公寓式酒店住下,心中反复再三后,还是给陶浚邦发了一条信息:我过两天要回析津办点事,你还住在家里吗?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梁成轩记得陶浚邦刚出狱的时候,作息十分规律,这个时间已经休息。所以他发这条信息,没有打算马上收到回复。 令梁成轩意外的,是陶浚邦很快就回复了。他说:上个月搬到小槐树胡同的一个大杂院里,你家的钥匙,我留在你的屋里。东西都没动。 收到如此生分的回复,梁成轩料想他依旧为之前的事介怀。不过,梁成轩试想,但凡与叶懿川有关的事情,陶浚邦都是耿耿于怀的。这或许和多年的牢狱生活有关,监狱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一成不变,人若是不想变得麻木,恐怕只能反复咀嚼过往的爱恨情仇。 梁成轩说:等我回到析津的时候,咱们约个时间见一面,吃顿饭吧。 这次陶浚邦依旧回复得很快:好。 虽然叶懿川总说他们的事与陶浚邦无关,让梁成轩不要顾虑陶浚邦的想法。可这一点,梁成轩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做到。 不只是因为陶浚邦曾杀害叶懿川的父亲并企图把罪名转嫁到梁成轩的身上,也不只是因为陶浚邦基于对他的不屑和仇恨蒙受多年的牢狱之灾,还因为梁成轩始终感觉陶浚邦身上的不确定性。 他无法预估这种不确定性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不能确定陶浚邦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一枚定时炸弹,如果真是一枚定时炸弹,他更不能确定什么时候会爆炸,所以,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和陶浚邦见一面或许做不了什么事,但梁成轩希望可以观察到他的状态,求一个心安。 虽然牟云笙早已预订和梁成轩见面,不过他们彼此都是大忙人,反而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梁成轩回到事务所的第一天,牟云笙就因为出差在外,他特意问了牟云笙的助理,对方告诉他,牟云笙会在当天晚些时候回到析津,但是否会回事务所,她不能确定。 “好。我今天加班,如果他回来,你告诉佳怡,或者直接告诉我。”梁成轩道。 Sandra点了点头,看梁成轩的眼神略带疑惑。 梁成轩问:“怎么了?” 她关心道:“最近休息不好?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 “还行,只是昨晚刚回来,有点儿累。”梁成轩听她的中文与从前相比进步许多,半开玩笑地问,“交了新男友吗?” 她惊奇地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换的香水有恋爱的味道。”梁成轩说着,瞥了一眼她桌上的一个汽车模型,那似乎是一个文具盒,“和小男生交往,感觉怎么样?” Sandra为他的侦查能力露出惊恐又鄙夷的眼神,撇撇嘴,道:“蛮不错,方便调教。” 梁成轩赞同地点头,微笑道:“祝你开心。” 她好笑地白了他一眼,扫扫手,打发他离开。 留在事务所加班,并非完全为了等牟云笙。梁成轩离开析津的这段时间,析津这里堆积了一些事情没有完成,尽管不是万分着急的事项,不过既然他回来了,自然趁着机会完成,免得越积越多。 夜晚七点多,助理问他晚餐需要吃什么,他才发现她居然默默陪着自己加班,感到十分罪过。 “你先回去吧,没你什么事。”梁成轩道。 李佳怡站在办公室的门外,听罢犹豫,问:“晚餐要吃什么吗?我可以先帮你点。” 梁成轩正巧不知道该吃些什么,便让她随便点一份送过来即可。 “点好了就下班吧。”他补充道。 李佳怡点头,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有什么事就联系。” 她的话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去看,在走廊问候道:“牟律师,您回来了。” 远远地,梁成轩听见牟云笙在走廊应了一声,脚步声就消失了。 梁成轩给了李佳怡一个眼神,等她离开以后,独自坐在办公室前。究竟应该即刻去找牟云笙,还是等牟云笙过来,梁成轩为此迟疑着。 就在他起身要去牟云笙的办公室时,牟云笙出现在他的门前。 牟云笙看样子是刚才去休息室里换了衣服,白衬衫外穿着灰色的V领针织衫,是休闲的做派。但梁成轩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到与休闲相等的轻松神情。 牟云笙没有马上走近,梁成轩站在办公桌后与他对视了片刻,问:“那张照片,是你自己找到的,还是石嘉龄给你的?” 听罢,牟云笙的眉尾微乎其微地挑了一下。他走到梁成轩的办公桌前,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张微卷的照片,放在桌面上,说:“我以为发信息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如果这张照片是女方提供的证据,牟云笙在拿到以后就会把消息告诉他,而不是等到交换证据以后。梁成轩自然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要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 照片看起来很新,像是刚冲洗出来不久。梁成轩低头看了数秒,问:“这是高植桐给你的?” “对。”牟云笙干脆地回答。 预料中的答案终于被证实,梁成轩吐出一口气。 “据我所知,高律师和我都是最近才接受这个案子。所以她如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笼络石女士那边的人,大概确实是我低估了她的业务能力。不过,”牟云笙歪着头端量他,少倾,继续道,“她向我出示这张照片的时候,让我不禁怀疑她这样做的目的。” 梁成轩将十指撑在桌面上,当他的手离开时,桌面上留下十点湿润的印记。 “当时叶懿川在场吗?”梁成轩问。 牟云笙摇头,说:“他们都是大忙人,只有我和高律师见面。” 看来,叶懿川还是有所避讳。梁成轩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为此庆幸,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牟云笙说:“我不知道除此以外,她还有多少你和叶先生交往的证据。但是,照理来说,她提供这样的证据对叶先生而言没有好处。以你的看法,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先生是否知道她掌握了这项证据,而她这么做,又是否经过了叶先生的同意呢?” 他一连问了一串问题,慢条斯理的态度如同法庭上证据在握的检察官。梁成轩知道他素来是这种个性,不过恰好此时没有心情承受,于是尖刻地回答:“这里不是法庭,你也没有录音。大家什么货色彼此都心知肚明,就不用这么明知故问了吧?” 听罢,牟云笙脸上的云淡风轻消失了,他脸上的冰冷像是析津迟迟不会下雪的天。他正色问:“叶懿川知道你是我们事务所的合伙人,而且明年就有可能升高级合伙人吗?” “他知道我是合伙人,但高级合伙人的事,我没有告诉他。至于他有没有别的途径知道,我不清楚。”梁成轩不耐烦地回答。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这会儿,牟云笙的提问放缓了一些。 听出他的犹疑和关心,梁成轩吁了口气,抬头问:“我和你说过吗?我其实是花马州人。” 他的眼中掠过诧异,问:“你们是旧识?” “算是吧。”梁成轩放弃地耸肩,“我们高中时就认识了,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我不得不离开,还改名换姓。前些年我们才重新见面,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我没有表明身份,他是最近才知道我是当年的那个人。” 牟云笙沉吟片刻,问:“那他还是当年的他吗?” 梁成轩闻之讶然,心跳突然加速,竟答不上来。他避开与牟云笙的对视,过了一会儿,等心情变得稍微平静,说:“这对叶懿川来说,的确是不利的证据。我作为照片中的人,承认这张照片的真实性。但你是否要使用这项证据,我不提出意见。” 这样的答案似乎不能满足牟云笙的好奇心,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梁成轩,问:“听说他和他的妻子是各玩各的,这么下去,倒是可以相安无事。但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离婚呢?” 又是明知故问。梁成轩忍不住翻白眼,回答道:“我承认我应该是原因之一,但我不承认我是全部的理由。” 话音刚落,牟云笙立即问:“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什么?”梁成轩万没有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震惊地看着他。 牟云笙耸了耸肩膀,好像并不在乎他是否回答。 以牟云笙的专业性,梁成轩知道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权益,所以叶懿川丢出这样一张牌,梁成轩并不认为会起作用。但是,现在牟云笙这样问,他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是他的荒唐所在——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叶懿川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就不算被叶懿川背叛。 梁成轩如鲠在喉,紧闭着嘴巴。 良久,牟云笙的声音变得有些虚,说:“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认为只要两个人想和对方在一起,就可以在一起。但是后来长大一些,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想是想,不能还是不能,一旦了解这一点,就连想都不会想了。” 梁成轩读大学时,牟云笙还没有毕业。因为牟云笙在系里很出名,所以对于他的感情故事,梁成轩有所耳闻。据他所知,牟云笙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虽然是各玩各的,但直到上大学,两人的关系依然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故事就没有下文了。 梁成轩抿了抿嘴唇,犹豫不决地问:“如果没有任何外力的阻隔,你认为两个人在什么时候,即使是想,也不能对方在一起?” 他问这个问题时,没有任何指代性,牟云笙的回答却十分明确:“当你们想过的不是同一种生活的时候。” 听完,梁成轩的心狠狠地往下沉了一沉。 第82章 总裁与律师-9 旁人若想知道某个人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恐怕得等到那个人幸福地沉浸于那样的生活的时候才会知道。梁成轩刚认识牟云笙的时候,牟云笙的生活方式和他很像,那时的梁成轩怎么都没有料想过,他其实渴望的是像普通人那样的菜米油盐。 梁成轩至今不曾完全地沉溺于某种幸福,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想过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总归,不可能是叶懿川现在过的那一种。他过不起,也不想过。 牟云笙的话让梁成轩想起那日他和叶懿川在沙滩上的争执,从当时叶懿川的坚持来看,他会选择拍下他们的照片并提供给牟云笙,好像不是不可能。 直到现在,梁成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叶懿川在那时就知道梁成轩以后要当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了,只不过当时他激动,没有发现叶懿川已经把“高级合伙人”这五个字说出口。 牟云笙将照片给了梁成轩,后者不确定他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关系在这个案子中有所动摇。对于叶懿川的所作所为,梁成轩既感到他应该和叶懿川见面,好好说一说这件事,但对叶懿川这个人,梁成轩一时之间,又觉得无话可说。 加班结束后,梁成轩在写字楼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吃了西式简餐。 中途,他接连看见几个外卖员急匆匆地步入店内取餐。这让他想起陶浚邦,不知几个月过去后,陶浚邦是否仍做着外卖员的工作。但除了外卖员以外,梁成轩又不能很快想到以陶浚邦的背景在析津可以做些什么。 自从那日他们为了叶懿川大动干戈,梁成轩再没有见过他。 梁成轩吃完晚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和陶浚邦见一面,看看后者最近过得怎么样。 如果他们约在外面见面,梁成轩恐怕不太能了解陶浚邦的实际情况。 他将导航的目的地定位小槐树胡同,打算直接去陶浚邦现在住的大杂院看看。 从年初开始,小槐树胡同附近开始了旧城改造,很多路口都封了起来。 梁成轩不知道陶浚邦具体住在几号院内,他把车停在胡同口,拨通了陶浚邦的电话:“喂?你下班了吗?我在小槐树胡同口外面。” “你去了小槐树胡同?”陶浚邦听起来很诧异,“我还在外面。你稍微等一等,我现在赶回去。” 挂断电话,梁成轩回味着陶浚邦在电话里的语气,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陶浚邦不欢迎他的突然造访。不过即使这感觉是真,梁成轩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换做他自己,应该同样不会高兴。 梁成轩意识到自己是空手而来,在车上琢磨片刻,最终下车去往附近的超商买些东西。 不知道通电话时陶浚邦是否正有外卖要送,梁成轩买了一个水果篮子,在车内等到将近十二点,终于接到陶浚邦的电话,说很快到家。 果真,没过多久,梁成轩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电动车沿着马路边的非机动车道飞驰而来。 要认出这个身影,梁成轩花了些心思,因为陶浚邦没有穿外卖员的工作服,他的电动车也不像其他外卖员一样,安装外卖保鲜箱。假如梁成轩一直盯着路过的外卖员看,怕是直到天亮都见不到陶浚邦。 陶浚邦明显认出哪一辆是梁成轩的车,在车的附近停下,等梁成轩下了车,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加完班,没什么事做,过来看看。”梁成轩的手里拎着水果篮子。 陶浚邦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礼品,说:“上车吧,载你进去。” 他看起来像是未将数月前两人的争执记在心上,梁成轩讶然,坐上电动车的后座。 陶浚邦把梁成轩载到一家书店的门口,等梁成轩下车后,打开旁边的院门,把车推进院子里。 梁成轩跟着他走进这个大杂院,院子里每家每户的灯光很暗,院中没有路灯,具体住了多少人压根看不出来。 根据陶浚邦停车的位置,梁成轩走向距离电动车最近的一道屋门。 陶浚邦没有马上进屋,而是打开窗户,从里面捞出一个排插,再从车尾箱里取出充电器,给电动车充电。 “进来吧。”陶浚邦忙活完后,推门进入。 梁成轩随之入内,看见这是一个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只有一床、两桌和一把椅子。其中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电磁炉、一口炒锅和一台电饭锅,还有各式厨房烹饪的调料。 大概发现梁成轩留意的东西,陶浚邦解释道:“平时炒菜做饭的时候就把锅搬到外面,煮好了再进屋吃。” “没找合租?”梁成轩把水果篮子放在另一张桌子上,看见桌面摆了一些书,还是陶浚邦喜欢的推理小说。 陶浚邦摇头,说:“干外卖起早贪黑的,不想打扰了别人休息。” 梁成轩问:“你还在送外卖?” “啊。”陶浚邦理所当然地回答。 梁成轩看他的脸,肤色和几个月前相比没有多大变化,梁成轩很少见到有外卖员能保持这么白的肤色。 陶浚邦颇为感慨地端量他,拿起烧水壶。 “不用了,时间很晚,我就是来看看,给你送点儿水果。马上走。”梁成轩见他往外走,说。 他道:“不碍事,反正烧了我也会喝。” 隐约地,梁成轩听见远处传来狗吠声,不知是哪家养的犬。 陶浚邦把烧水壶放在电磁炉上加热,又将桌上唯一一个水杯拿往外面的水池清洗。 梁成轩拿了桌上的一本小说信手翻阅,待他回来,问:“借的书?” “买的,刚刚进门那个书店。”陶浚邦往外头抬了抬下巴,“这是旧书,便宜。” 这的确是旧书,不光是纸张的质感发黄,而且里面一些段落字句还画有横线标注。不过,最初愿意画线标注的书,理应很喜欢才对,最终会送到旧书店,倒是让人好奇书的主人经历了什么。梁成轩把书放回桌面,听见烧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壶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陶浚邦问:“你和懿川……以后打算怎么办?” 果不其然,陶浚邦率先还是提起叶懿川。梁成轩沉吟片刻,答说:“没什么怎么办。现在的叶懿川,已经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他也不会听我的。” 几个月前,梁成轩说过类似的话。不知陶浚邦在那之后是否想通了,听罢,他点头,说:“懿川以前过得太辛苦了,经过那么多年,他不但‘重生’,还过上人人羡慕不已的日子。我想,一直以来他一定对自己的生活有明确的计划和打算,否则也不会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获得那么大的成功。过去对懿川来说是累赘,你和我都是过去的人,既然他好不容易过上想过的生活,我们最好还是都不要去打扰他。” 陶浚邦平静地说着这一席话,让梁成轩的内心触动不已。类似的话,在陶浚邦出狱以前,梁成轩曾经说过,但那时的陶浚邦冥顽不灵,认为叶懿川依然在等他。是出狱后的生活让陶浚邦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感受时代的发展和时间对人的作用,所以他想清楚了,有此感言吗? 无论如何,因为这样的话梁成轩曾说过,假如现在问陶浚邦为什么突然想通,反而不妥。梁成轩就此顺势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陶浚邦点点头,说:“水烧好了,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时间很晚,我先回去。你早点儿休息,我们改天一起吃饭,在我回宝安以前。”梁成轩说,“找个你不忙的日子。” “好。”他没有坚持,“我送你出去。” “他没说什么吗?”叶懿川问。 高植桐遗憾地摇头,说:“但牟云笙的作风向来如此。在案件当中他只在乎委托人的利益,所以就算这项证据关于事务所的名声,他也未必会在意。” 叶懿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办公桌的桌面上不断敲点。 高植桐试探地问:“叶先生,如果牟云笙最后决定在上庭时使用这项证据……” 叶懿川抬起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乖觉地低下头。 正在此时,唐一一走进办公室,在门内向叶懿川欠身行礼,道:“叶总,罗昶罗先生在外面,需要告诉他,您不在吗?” 自从叶懿川回到析津后,这个姓罗的记者已经找过他不少次。他只有唐一一的联系方式,所以每次唐一一都会回绝他,叶懿川没有时间。叶懿川没有想到,他现在居然选择了不请自来。 只是一名传记记者而已,找谁当素材不行?为什么非得这样穷追不舍?叶懿川既不耐烦又觉得蹊跷,问:“他说了为什么找我吗?” 唐一一正要开口,瞥了一眼高植桐,又没有出声。 见状,叶懿川道:“高律师,关于那项证据,请你以对方会出示为前提,做好应对的准备吧。辛苦你了。” “好,我知道了。”高植桐微微欠身。 唐一一帮她开门,把她送出去。 高植桐甫一离开,叶懿川立即从办公桌前起身,转身面对身后的落地窗户,望着窗外的析津城,啧了一声。 不多时,唐一一重新回到办公室。 叶懿川听见她的脚步声临近,回头问:“姓罗的来干什么?” 唐一一谨慎地回答:“他说,他找到您高中时期的一位好友,了解了一些与您有关的故事。想问您,是否可以写在传记里。” “什么?”叶懿川上高中时哪里来的好友?他啼笑皆非,“好友?谁?” 她更为小心地回答:“说是,陶沛廷先生。” 听见这个名字,叶懿川的心瞬间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 第83章 总裁与律师-10 罗昶再一次通过唐一一联系叶懿川时,叶懿川根本不记得这是何许人也。若不是他三番五次纠缠,叶懿川恐怕连他第二次找自己都忘记了。他早应该想到,就算他的经历看起来再怎么离奇,一名传记记者都不至于这么穷追猛打,除非,罗昶连他以前的事都知道了。 坐在沙发上的罗昶,比起自信,叶懿川更愿意用嚣张来形容他。他毫不顾忌地环顾叶懿川的办公室,在落座后,居然还对唐一一说,他需要一杯茶。 唐一一的眉尾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她看向叶懿川。 叶懿川用眼神示意她去置办,瞥向罗昶时,没有主动说话。 待唐一一离开后,罗昶对叶懿川微微一笑,一度保持着怡然自得的姿态。许是叶懿川始终表现出漠然和不屑,他的得意洋洋终于收敛,但看得出来,他的兴致依旧很高。 “前年春天,与叶总在俱乐部见的一面,让我对您印象深刻。我也是三十多没到四十,非常崇拜您成功的经历。但因为您的行程紧张,所以没有给我采访您的机会。”罗昶笑了笑,“在那以后,我对您的崇拜有增无减,更加好奇您是如何获得今时今日的成功。恕我冒昧,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通过别的途径了解您。不过,据我所知那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我想,应该也谈不上冒犯。” 因为没有时间所以没有给他采访的机会?这家伙怎么这么会自圆其说?叶懿川挑了一下眉,没有答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想听听他要怎么把这个滑稽的故事继续往下编。 唐一一为罗昶送来一杯热茶,立于门内等待。 在叶懿川空洞的注视下,罗昶继续侃侃而谈:“您的经历真是非常传奇。您出生在滇省的一个边陲小城,家境一般,您从小父母离异,母亲改嫁至粤省,您随父亲生活。您的父亲经营一家珠宝加工铺,他本身是加工师傅。因为有这样的基础,所以您从小就接触珠宝设计和加工工艺。这是网上的百科里对您十八岁以前的记录。通过高考,您考上国家地质学院。在校期间,您参加了由Kuroki珠宝集团赞助的国际青年珠宝设计大赛,得到第六名。虽然没有获得奖杯,您却因此结识了现在Kuroki的董事局主席石万涛。当时,他和您现在一样,既是Kuroki的总裁,又是总设计师。从那时开始,您跟随石万涛先生学习珠宝设计,逐渐走近Kuroki集团,您的人生也从此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都是网上能够查到的东西,从罗昶的表情,叶懿川可以看得出来他只是为故事说了铺垫。既然他来的时候提到陶沛廷,叶懿川自然明白他想说的并非前面的这些。他微微努了一下嘴巴,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此时,唐一一问:“叶总,和马总约好的电联时间就快到了,需要往后延迟吗?” 至此,罗昶的脸上显露尴尬。他从走进办公室后一直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现在这份自信终于有了消停的趋势。 叶懿川漫不经心地回答:“往后推迟十五分钟吧。”话毕,他挑眼看向罗昶。 罗昶的坐姿明显端正了许多,语速也加快:“您的父母离异,是因为您的母亲在婚内出轨。您的父母离婚后,父亲沉迷于赌博,为筹集赌资,他欠下巨额的高利贷。放高利贷的,是当地一个叫做草伏帮的黑社会团伙。非常离奇的是,您居然和这个团伙老大的儿子关系亲密。那个人叫陶沛廷,也就是现在的梁成轩律师。” 听到这里,叶懿川的目光骤寒。 “您和陶沛廷交往的时候,应该不知道他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陶沛廷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陶浚邦,在高中时和您是同班同学。我猜,当时他和您的关系也不错。草伏帮的二把手传闻中是双性恋,您的父亲知道他喜欢漂亮的男孩儿,为了偿还赌债,把您送给那个男人。”他的目光开始不断地在叶懿川的脸上游巡,好像想从叶懿川的脸上找到更多值得书写的题材。 “您遭到了那个男人的侵犯。您的所有苦难明明和草伏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您在遭受侵犯以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投靠陶沛廷。您去找陶沛廷的当晚,您的父亲被人枪杀。现场的痕迹、犯案工具、证人证词……种种信息表明,杀害您父亲的人是陶沛廷。但只有您和陶沛廷知道,案发当晚,陶沛廷有不在场的时间证明。 “你们俩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想嫁祸他人,我猜,陶沛廷在看见作案工具的时候就知道是谁陷害他。陶沛廷的父母为了救出儿子,积极走动,反而给了警方机会调查草伏帮。不久,有人证实陶沛廷在当晚确实有不在场证明,陶沛廷获释。警方很快抓捕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陶浚邦。陶浚邦对自己的犯罪现实供认不讳,并对作案动机、手法和犯案工具的来源进行说明。草伏帮一直利用花马州的地域优势进行走私军火的买卖,除此以外,他们还在当地做卖淫嫖娼、赌博、放高利贷的勾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为他们的势力强大,又有靠山,当地警方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但经过陶浚邦的供认,走私军火的事证据确凿,有了上级部门的指令和协助,草伏帮被一锅端掉。陶沛廷随父母逃亡国外,给您带回来的,是他们全都客死他乡的消息。” 罗昶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终于说完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款款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摆在茶几上。 叶懿川瞥了一眼,是染着灰发的陶沛廷。 “这是陶沛廷在墓碑上的照片。”罗昶咧嘴一笑,“我在墓园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不就是梁成轩律师吗?后来通过走访调查,才知道原来陶沛廷逃出国外后,为了能过上全新的生活,改名换姓,回到国内。陶沛廷的确死了,活下来的,是梁成轩律师。叶总,您和梁律师交往那么长时间,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叶懿川微笑问:“你刚才说从陶沛廷那里了解到一些我高中时候的事,刚才说的这些,都是陶沛廷告诉你的?” “咳!”罗昶尴尬地讪笑,说,“如果我不说这个名字,叶总您应该不会见我吧?” “你刚才说的这个故事,我觉得很有趣。如果你想写在你的作品里,我没有异议,反正——”叶懿川意味深长地说,“就算我不同意,你应该也会写吧?既然你已经找到那么多素材。” 罗昶听罢面上发僵,但他随即露出刻意而踌躇满志的微笑,说:“看来叶总您对过去发生的种种都无愧于心。说得也是,所有的事件当中,您都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就算写进书里,给读者树立的也是一个在逆境中奋发图强的形象。无论您离开花马州后变成什么样的人,好或坏都可以用以前的经历做解释。我想,这样的经历一旦写成书,出版发行,一定会成为畅销作品。不过,不知道梁成轩就是陶沛廷这件事如果写在书里,被律法界的读者读到,他们会怎么想?” 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面对他的笑容,叶懿川轻轻地咬了一会儿牙。他注视着罗昶,良久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罗昶见状敛容,进一步问道:“难道,是我误会了您和梁律师之间的关系?我想,当初陶浚邦陷害自己的弟弟杀人,能给出不在场证明的,只有您吧?父亲被杀当晚整晚和仇家的儿子在一起,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没人能相信。而且听说当时证人还给出了物证。这是什么物证?非常引人遐想。您当初既然为了陶沛廷做到那个地步,现在居然忍心让他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吗?律师虽然不是公务员,只要本人问题不大,都能够执业,不过……我想,父母生前都是足以判以重刑乃至死刑的通缉犯,哥哥是少年杀人犯,这种身份的人当律师,不知道律法圈里的同仁们会怎么看待他,以后,还有没有人请他当辩护律师?” “你要多少?”叶懿川问。 听罢,罗昶愣了愣,失笑道:“不愧是叶总,直截了当,爽快!不过也是,您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您做出牺牲换来的,您如果想挥霍,当然理直气壮。” 叶懿川仍保持微笑,放慢了语速问:“你要多少?” “一亿。”他挺起胸膛,“这对叶总来说,应该不是一个大数目。” 听见这个数字,叶懿川忍不住为他的荒谬笑出声来。 罗昶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当然,如果叶总您不愿意出这个钱,也没有关系。您也说我掌握了很多素材,只要这些素材在手,我想您的传记一旦出版,我肯定能得到丰厚的稿酬。” “但比起稿酬,你更想要一亿元,对吗?”叶懿川微笑问。 “如果能过上最好的生活,谁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对于这点,叶总您应该比我更有体会吧?”罗昶还以微笑道。 叶懿川迅速收敛了笑容,但罗昶依然笑着。 “我可以给你一亿。不过,我不可能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给你。为了不让你空手而回,我会先给你一笔钱。剩下的,我的助理会找机会给你送过去。”叶懿川转头对唐一一说,“先去拿两百万给罗先生。” 罗昶起身,神态轻松愉快,说:“谢谢叶总了。” 叶懿川再次勾起嘴角,说:“不客气。我看你是靠笔杆子吃饭的,拎四十多斤的钱,容易受伤。你要是不嫌重、不怕累,也可以多拿一些。” 第84章 总裁与律师-11 如果不是罗昶说起,叶懿川压根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前年的春天。但是,时隔两年,是什么给了罗昶动力让他一直探访深挖一个人的过去,哪怕在一开始已经遭到拒绝? 叶懿川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陶沛廷,他用两年的时间就能确认陶沛廷是梁成轩。这其中一定有某个机遇,让他能够把线索串起来。 如果说,关于草伏帮和那桩命案,花马州在十几年后仍有传说,罗昶能够打听得到,那么他又怎么能确认梁成轩过去的身份?梁成轩的出身背景、档案经历,全是重造的,没有一丝瑕疵,如果不然,叶懿川也不会一直误会。 叶懿川确定,两年前,罗昶被自己拒绝后不久肯定就得到了某个关键性线索,让他能够顺藤摸瓜,把所有的真相找出来。 两年前……会是什么?叶懿川百思不得其解,那时陶浚邦还没有出狱。罗昶就算那时就能找到陶浚邦,从他口中只能得出陶沛廷已死的消息,不可能把陶沛廷和梁成轩联系起来。 罗昶离开以后,叶懿川与商业上的合作伙伴通了三十分钟的电话。电话打到一半,唐一一回来了,她一直站在门边等待着。 叶懿川挂断电话后,唐一一走上前来。 他问:“他拿了多少?” “两百万。”唐一一谨慎地问,“叶总,这件事是否请警方介入处理?” “刚才他说的事,你觉得是真的吗?”叶懿川反问。 她语塞,尴尬地抿了一下嘴唇。 叶懿川沉下一口气,说:“如果报警,那就是真的了。” 唐一一不甚确定地看他,神情中透露出不解。 叶懿川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发问。 “叶总,罗先生用梁律师的过去勒索您,您是受害人,我想,即便您报警,警方也不会特意追究梁律师的身份是否造假。”唐一一严谨地说,“毕竟这是两起不同的案件。” 他吁了口气,说:“但罗昶刚才说的故事里不是只有梁成轩一个人。如果报警,一旦立案调查,罗昶被带走审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在审讯记录里。眼下,我不想再成为任何一起案件的当事人了。” 听罢,唐一一乖觉地低头,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非常抱歉。” “没事,你只是关心我而已。”叶懿川抬头道,“你去看看罗昶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从他最初说想写我的传记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两年前,如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我的身上挖出更猛的料,不可能一直调查,还查得那么深。” “好,我马上去办。”唐一一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偏偏等到他要和石嘉龄离婚的时候才出现?假如在花马州发生的事情引起石万涛的注意,那么这起离婚案中将完全没有叶懿川可以商谈的部分,他会直接被石万涛扫地出门。 叶懿川拿起手机找出梁成轩的电话,正要拨打,又因为气愤反而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头。 既然那张照片已经交到牟云笙的手里,牟云笙应该会去向梁成轩求证照片的真实性。梁成轩知情后,暂时应该不会和他联系了。 叶懿川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拨打梁成轩的电话。 没过多久,门外的秘书给叶懿川打了一个电话,称收到一份辞呈,因唐一一不在,他是否需要亲自过目。 叶懿川不解,让秘书把辞呈送进来。 如果是公司普通员工的辞呈,自然是交给人事部门处理,如果是高层的人事变动,他们会选择和叶懿川商谈。既然辞呈最初需要先交到唐一一的手上,直觉告诉叶懿川,应该是某位他私人聘请的佣工。 封面上是郁弭的字,叶懿川皱眉,待秘书离开后打开信封。 信件的内容是公文格式化的,郁弭在心中感谢了叶懿川这两年来在工作上的帮助和照顾,对叶懿川的知遇之恩表示感恩,但因为母亲年事已高,大病以后需要有个清净的疗养环境,所以他决定辞工,陪母亲回老家,希望叶懿川能够同意。 从叶懿川认识郁弭到现在,已经有两年的时间。这两年来,郁弭的生活不管过得怎么样,他始终把母亲的身体放在重要的位置。叶懿川体恤他的这份孝心,时常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两年……叶懿川的脑海里划过一个念想,猛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罗昶那晚,就是初次遇见郁弭那天。 会是巧合吗?就算郁弭是花马州人,他那么年轻,出生的时候草伏帮已经在花马州消失了,他不可能知道罗昶所说的那些细节。 叶懿川晃晃脑袋,把这些无厘头的猜想甩出脑子外面,收起辞呈。 不知道郁弭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把辞呈交到叶懿川的办公室里,当天晚些时候,叶懿川因为工作行程需要用车,见到了郁弭。 两年了,除非在床上,否则郁弭在面对叶懿川的时候,依然表现出恭敬和拘谨。 叶懿川见到他时端量了他片刻,看他束手束脚,像是尴尬,便不作多言,直接坐进车内。 郁弭可能不确定叶懿川是否已看见辞呈,神态间有疑惑和忐忑。 车子上路没多久,叶懿川问:“你年纪轻轻,还没到二十五岁,现在就回老家吗?” 郁弭通过后视镜瞟了叶懿川一眼,说:“托您的福,这两年存了些钱。回老家也不是待着,打算做点儿小生意。我妈一直想在老家起一栋房子,现在的钱应该够了。” 既然他决心要走,叶懿川自然不必留他,说:“好吧。但是,你得等一一帮我找到新的司机。这年头,要找个称心如意的司机不容易。” “好。”郁弭惭愧地说,“对不起。” 叶懿川无奈地微微一笑,说:“你还真舍得我。” 闻言,郁弭的脸红到耳朵根上。 “不知道现在花马州变得怎么样了?我还在那儿的时候,别说出柜,连谈恋爱都得偷偷摸摸,有些人直到死都没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叶懿川轻微地叹了口气,“不过,花马州的气候适合养老,这倒是真的。” 郁弭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是回花马州。” 叶懿川惊讶道:“你不是花马州人吗?” 他点点头,但说:“我爸爸是花马州人,我出生在那里,但妈妈是许州人。我爸爸早些年已经过世了,妈妈说想回老家,是回许州。” 难怪最初郁弭要自己出来做工,原来他的家里没有别的男人,他的经济来源尤为重要。果然,郁弭虽然给叶懿川当了两年的司机,两人也不乏鱼水之欢,但叶懿川对郁弭知之甚少。 叶懿川关心道:“家里只有你和你妈妈两个人了吗?” “倒也不是。”郁弭试图解释说明,“我还有个姐姐,在析津。” 叶懿川诧异道:“以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听罢,郁弭再度面红,羞赧地说:“她不是我的亲姐姐,是我爸爸的另一个孩子。我妈妈没和爸爸结婚以前,爸爸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姐姐是他和他的前妻生的孩子。最初,我能来析津,是爸爸托了姐姐和姐夫的关系。不过,爸爸去世后,我就不怎么和她家走动了。” “姐姐家帮了你那么大的忙,爸爸去世以后就不联系了吗?”叶懿川讶异于他会选择这样处世,想了想,问,“姐姐的妈妈也在析津?” “不是,她在趾洲开客栈。现在应该叫民宿吧。”郁弭说。 “在趾洲开民宿?”叶懿川笑道,“我有一个朋友,以前也在趾洲的民宿工作过。” 郁弭腼腆地笑,说:“嗯,很多外地人选择去那里开民宿,听说网红民宿的住宿费比星级酒店都贵。现在,那里的本地人反而变少了。” 叶懿川问:“她的民宿开在哪里,你知道吗?兴许,我去趾洲玩的时候,住过也不一定。” 他面露迷茫,抱歉地说:“这个倒是不清楚了。” “因为那位阿姨的缘故,所以爸爸去世以后,你们才不互相走动吗?”叶懿川好奇问。 “不是,姐姐和她妈妈的关系,似乎也不好。我听我爸爸妈妈说的。”不知为何,郁弭说话的声音渐弱。 叶懿川又问:“那为什么不和姐姐一家一起留在析津?既然有照应。” 他窘促地笑了笑,说:“和姐姐的关系不太好。当初,爸爸想托她的关系让我来析津,最终还是姐夫先被劝服的。我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太麻烦他们家,前些年为了给妈妈治病,向他们借钱,他们没给。那时我就想说,以后不要多打扰了。” 难为他经历过那么多事,性格还是那么温柔乖顺。叶懿川感慨道:“你爸爸对你真好。听得出来,他和你姐姐的关系一般,但他愿意为了让你来析津,去求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这很难得。” “嗯。”郁弭说,“他生前真的很疼爱我。小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他为了给我治病,花光家里所有的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欠下很多债。就算这样,他还是在去世前把债都还清了,说不让我继续替他还债。” 听罢,叶懿川的心猛地收紧。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望向窗外,再没有说一句话。 第85章 总裁与律师-12 当郁弭说起父亲在生前对他的爱,叶懿川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郁弭的辞职。非但如此,他还允诺郁弭,会找设计师陪他回老家,既然郁弭说想在老家起房子,那么设计师就留给郁弭,直到房子建起来,期间的费用自然不需要郁弭操心。 是夜,郁弭把叶懿川送到谷米胡同外面,听见叶懿川说出这样的安排,诧异得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动弹不得。 他这副模样让叶懿川想起两年前自己用五百万买下他的初夜时,叶懿川忍不住笑出声,摸摸他的脸颊,最后掐了一下他的脸蛋,说:“念着我的好。以后如果回析津了,可以来找我。” 郁弭的眸光闪烁,别过脸。过了一会儿,他注视叶懿川的眼睛,诚恳地说:“谢谢叶总。” 这样的感激,叶懿川本应理所当然地接受,正如郁弭理所应当感激。可是,郁弭此时此刻的坦诚让他的心头突然间蒙上一抹失望的灰,他微笑点头,说:“不客气。你先回去吧,明天来接我。” “好。”郁弭谦卑地低头。 叶懿川与郁弭道别,独自走进胡同里。 他知道,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郁弭的视线当中,郁弭才会开车离开。 郁弭的单纯和直率一如两年前。不过,两年前的郁弭听说叶懿川一掷千金,之所以震撼,是因为看见他可以这么轻易地花一大笔钱换取常人觉得不值当的东西,只因为自己喜欢。但现在,叶懿川知道,郁弭的吃惊源于他能有这份心意。郁弭已经不像两年前一样,在接受钱财时不知所措了,因为他明白,这点钱对叶懿川来说不算什么。 叶懿川不确定失望的真正源头是什么,或许,仅仅是他发现就连郁弭也会改变而已。 自从和石嘉龄决定协议离婚以后,叶懿川再没有回过石公馆。他一直住在谷米胡同,但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叶懿川预感,再过不久,石万涛就会叫他回石公馆。他为此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思考怎么应对石万涛。 说来可笑,他跟着石万涛那么多年,对那个老头子的了解依然不多,正因为如此,他的思考永远没有答案。 既然和梁成轩的照片已经交到对方律师的手中,叶懿川回谷米胡同就再没有忌讳。这多少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知道这阵子如果联系梁成轩,只会碰一鼻子的灰。既然婚肯定会离,他索性不管结果怎样,先等婚离了以后再和梁成轩联系。 然而,叶懿川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如往常一样推开屋门,竟然看见灯亮着。 他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低头看见玄关的地毯旁摆放着梁成轩的皮鞋,呼吸突然间就凝结了。 等叶懿川提醒自己好好呼吸时,他闻见空气中飘荡着咖啡的香味。 “回来了?”梁成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久,他出现在客厅内,对叶懿川微笑,“喝咖啡吗?你喜欢的罗布斯塔。” 叶懿川以为即使自己联系梁成轩,后者也不会搭理自己,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居然主动出现。一时间,叶懿川心里冒出比感动更加复杂的怀疑,面对梁成轩的笑容时,他甚至有一些胆怯。 “好。”叶懿川迅速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一无所获,只好先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屋里。 梁成轩已经回到厨房倒咖啡,叶懿川不急不慢、若无其事地走近,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加完班就过来了。”听这问法,梁成轩猜测叶懿川早已知道他这几天在析津。 叶懿川点头,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咖啡,捧起来闻了闻。 “外面冷吗?”梁成轩问。 “嗯?”他惊疑地抬头,“不冷。” 梁成轩点了点头,说:“我后天回宝安。” 叶懿川闻言心头掠过一阵失落,应道:“好。” 他谨小慎微的态度在梁成轩看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过梁成轩知道,他在做以前就知道那是一件错事,而且知道一定会被发现,他现在表现出的弱势只是他在他面前的一种习惯,因为他太习惯用这样的态度换取原谅和包容。 梁成轩端看他片刻,说:“我猜你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找我,想到下次见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干脆来这里看看。我到的时候,发现这里不算太冷清,心想你可能常来。” 叶懿川讶异地看他,因为迟迟没有被揭穿,被愧疚折磨得不堪忍受,反而不耐烦起来。 “今天有一个记者来找我。”叶懿川放下咖啡杯,“两年前,他曾经想采访我,撰写我的传记,被我拒绝了。这次他找到我,把以前我在花马州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包括我被那个人强奸、陶浚邦陷害你杀死我爸,还有你假死以后伪造身份的事。他向我要一亿,否则就把这些写成稿子出版。我暂时用两百万打发了他,但剩下的钱,他应该还会再找我要。” 在叶懿川开口以前,梁成轩一直在琢磨怎么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没有想到他居然遇上敲诈勒索!梁成轩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个叫做罗昶的记者的面容,可是,三个月前他见到罗昶的时候,后者的模样看起来对叶懿川的过去完全不了解。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除非认识事件的当事人或者与当事人有密切的关系,否则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梁成轩的眉头紧锁,眼帘微低,叶懿川看得出他正在思考,却猜不到他想些什么。 “把剩下的钱给他以前,我会想办法查出他是从哪里打听到那些信息。”叶懿川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成轩,我们都是被过去拖累的人。他所知道的那些事一定不能被现在的人知道,不管是关于你的,还是关于我的。我不会报警,一旦查到消息来源,我会想办法息事宁人。” 叶懿川的话把梁成轩从思考的海洋里打捞上来,他问:“你打算怎么办?只要他知道这些事,嘴巴长在他的脸上,他只会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而已。” “每个人都有软肋,没有人有例外。”叶懿川肯定地回答。 看着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梁成轩的心里忽然产生难以言喻的畏惧。以至于,他觉得那个叫做罗昶的记者很可笑,竟然想从那么贪婪的叶懿川身上谋取利益。 梁成轩荒谬地笑了笑,说:“那个罗记者的脑子不太灵光了。既然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就不应该来招惹你才对。一个能从深渊爬上云巅的人,哪里是他随随便便就能勒索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赞美,但他脸上的笑容则让叶懿川难以为夸奖而高兴。叶懿川正色说:“所以,你看,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摆平。他来找我要钱的时候,我们就完了。” “但如果你不是今时今日的你,他又怎么可能去找你要钱?”梁成轩反问,“他会问你要一亿,正是知道就算让你拿出十亿,你也不会眨眼。不是吗?” 闻言,叶懿川的面色骤变,问:“你今天来,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梁成轩疲惫地回答:“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 叶懿川愣住。 他微微一笑,从岛台的那一侧走到叶懿川的面前,抱住他。 梁成轩穿着柔软的针织衫,温度从他温暖的怀抱沁入叶懿川的身体,让这具发僵的身体渐渐柔软了些。叶懿川吃惊之余有些微不敢触及的感动,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上回在如燕湾,我对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梁成轩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后颈,揉了揉,“你和石嘉龄离婚以后,生活质量肯定比不上现在。我知道你在努力争取,你为kuroki付出很多,想得到自己应得的,无可厚非。但我还是希望在事情过后,你可以调整自己的位置——在我身边的位置。我会等你。” 叶懿川终归是贪婪,他伸手触碰了这份感动,忍不住开口:“成轩……” “你给牟云笙的照片,我看过了。”梁成轩打断他。 一瞬间,叶懿川感觉自己的身体凉透。 梁成轩的手依然放在他的后颈上,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将那些关于我的材料当做证据,到时候你能分到的怕是会比你希望的少一些。这是你咎由自取。既然你肯定会因此吃苦头,我再骂你,你就太可怜了,对不对?很抱歉,我从以前开始就帮不了你什么。所以,既然我能给你的只有我本身,只要你不希望我离开,我就不会走。放心。” 逐渐模糊的视线因为一次眨眼,终于恢复清明。叶懿川眨着湿润的眼睛,苦笑道:“你的那个同事,真是不近人情。” 梁成轩放开他,低头擦干他的泪水,笑道:“好了,没事。在外面是呼风唤雨的总裁,回到家里就尽管小鸟依人好了。” “嘁。”叶懿川不客气地嗤笑,努了一下嘴巴,把他推开。 就在这个时候,叶懿川的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看了梁成轩一眼,拿出手机发现是唐一一的来电,立即接听:“喂?一一。” “叶总,请问您现在休息了吗?”唐一一试探地问。 叶懿川奇怪道:“没有,怎么了?” “很抱歉,因为今天一直没有查到罗记者的线索,所以我选择跟踪他。”她说,“刚才,我看见他上了您的车,是副驾驶的位置,觉得很奇怪,猜测您应该不在车里。” “我的车?”叶懿川抓紧手机。 唐一一肯定地回答:“对,郁弭开的那辆。” 第86章 总裁与律师-13 得到梁成轩的包容和理解,叶懿川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可是,突然被唐一一告知的消息对叶懿川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电话挂断后不久,唐一一发来照片证实自己所说的。郁弭接罗昶上车的地点在闹市区的商场门口,灯光充足,不管是车牌号还是罗昶的侧脸,照片都拍得一清二楚。 叶懿川端着手机的手隐隐发抖,很快,唐一一再度发来消息,说她会继续跟踪那辆轿车。 “发生什么事了?”梁成轩看他魂不守舍,关心道。 叶懿川把手机递给梁成轩,道:“养了白眼狼。” 梁成轩不明所以,接过手机,放大照片查看。他能认出那是叶懿川常用的车,但照片中的人是谁,他不能确定。他问:“这是谁?” “罗昶。”叶懿川回答。 梁成轩讶异地再度看照片。他只见过罗昶一面,而且在几个月前,现在他知道人的名字,似乎和印象中的对上了名字。他想了想,问:“你是说,郁弭和罗昶私下有联系?”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叶懿川烦躁地反问。 梁成轩疑惑地皱眉,道:“既然罗昶已经知道当年在花马州发生的事,现在和郁弭见面的意义是什么?” 叶懿川冷笑道:“敲诈成功了,通气儿呗。” “你认为罗昶敲诈你,和郁弭有关?”梁成轩不明所以,“郁弭知道以前在花马州的事情?” 唐一一把消息告诉叶懿川后,他立即气晕了,刚才始终在气头上,压根没有理智思考。现在梁成轩的话让他立即恢复了清醒。 叶懿川曾经一度怀疑过郁弭,但是草伏帮被警方铲除的时候,郁弭还是小学生。他怎么可能连叶涌亮因何被杀、陶沛廷改名换姓这样的秘密都知道?这两年来,叶懿川确实和郁弭的关系亲密,郁弭也认识梁成轩,但他认识的是梁成轩而不是陶沛廷,叶懿川几乎从来没有对郁弭说过以前的事。 “他应该不知道。以前的事,我谁都没有说过。”叶懿川再度陷入疑惑当中,心不在焉地回答。 梁成轩担心叶懿川因为气急败坏做出什么不能弥补的事,提醒道:“假如你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以他和你的关系来说,他知道的信息非常有限。我想,以前的事,不太可能是从他那里传出去的。” 这意味着目前唯一的线索断了,叶懿川烦躁地问:“那能是谁?而且,怎么解释他和罗昶私下的联系?” “我不知道是谁。但他如果真的背着你和罗昶勾结,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开你的车去和罗昶见面。”梁成轩断定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叶懿川烦恼地捂住额头。 正在这个时候,梁成轩的脑海里闪现出陶浚邦的脸。他暗暗吃惊,随即想起罗昶在西餐厅向他搭讪那天,陶浚邦在场。 假如罗昶无法从叶懿川和他这里得到线索,会不会把目光投向陶浚邦?可是,陶浚邦如此袒护叶懿川,即使他始终认为杀害叶涌亮没有做错,他也不可能把叶懿川被侵犯这样的事告诉一个陌生的记者。 “你刚才说,罗昶上一次找你,是两年前,再次出现就是今天。”梁成轩问,“既然两年前你已经拒绝过他,他凭什么认为你的身上有不可多得的素材,以至于两年的时间也没有放弃?” “我也是这么想的。除非我拒绝他后不久,他就通过某种途径确认我的身上有猛料,否则不会紧盯着我不放。”叶懿川说完,惊道,“会不会是石嘉龄?” 梁成轩肯定地摇头,说:“假如石嘉龄知道你的那些事,不会找记者勒索你要一亿。她会亲自和你谈,毕竟你们在离婚。” 叶懿川承认自己是急病乱投医了。 梁成轩还是无法把注意力从陶浚邦的身上转移。上次二人见面前,陶浚邦应该没有送外卖,却对他隐瞒。梁成轩甚至怀疑陶浚邦如今是否还在做外卖员的工作。 “明天我会当面问郁弭,这是怎么回事。”叶懿川收回自己的手机,疲惫地微微一笑,“这件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梁成轩问:“你给罗昶的两百万,是现金?” 他点头。 没有转账的记录,也没有票据信息。看样子,叶懿川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报警。 “好,你自己要小心。”梁成轩提醒道,“还有,如果你真的打算在离婚以后重新出发,现在就千万不要再做任何可能被人诟病的事。” 他的言外之意令叶懿川心有戚戚,不禁怀疑梁成轩究竟知道多少他不曾告之的事情。叶懿川感激和愧疚于他的不戳穿,乖觉地点了点头。 明明知道梁成轩在析津逗留的时间很短,叶懿川却被别的事情纠缠,就连和梁成轩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无法全心全意地和梁成轩相处。 叶懿川烦不胜烦,又感觉到梁成轩似乎也有其他心事。他没有问,以防烦心事又添一桩,一心只希望先把罗昶的问题解决清楚。 早上,梁成轩出门得早。叶懿川还躺在床上睡觉,就听见他在自己的耳边呢喃,说早餐已经做好了,他先去上班。 叶懿川睡意惺忪地应着,醒来已经是因为唐一一来电提醒他注意行程安排,那时屋里只剩下他一人。 叶懿川潦草地洗漱,吃完早餐后出门。 他看见郁弭把车停在胡同口,不知已经等了多长时间。 叶懿川快走到胡同口时,郁弭下车等待,远远地对他笑。 这笑容一如往常,温暖又腼腆,以至于叶懿川怀疑昨晚看见的照片是不是假的,否则他怎么可以做到这么若无其事? 叶懿川走到他的面前,微笑道:“早。” “叶总早。”郁弭说着转身,打开后排的车门,“您今天上午的会议是十点,现在去公司,正好来得及。” “不着急。”叶懿川却道,“你也坐后面吧。” 闻言,郁弭愣住。 叶懿川坐进车内,抬头见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忍俊不禁,道:“放心,我今早没那份兴致。上车,我有事情想和你谈。” 他的脸唰地红了,无比尴尬地坐进车内。 才刚坐下,门还没关,他又道:“我先把车发动。” “没关系,不闷。”叶懿川说,“把门关上吧。” 面对叶懿川慢条斯理的坚持,郁弭踌躇数秒,关上了车门。 清晨的胡同口,本就清净。车窗更是隔绝了外面的声响,车厢宛如一个封闭的培养皿,滋生着空泛而充满浸透力的寂静。 叶懿川摸了摸干燥的后颈,淡漠地问:“郁弭,你觉得自己得有多少钱,才能够满足?”他斜眼瞄向身边的人,发现郁弭和他之间恰好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郁弭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谨慎地回答道:“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是吗?”叶懿川轻轻一笑,“五百万加上两百万,就够了?” 听罢,郁弭愣了一下,整张脸上都透着不解,问:“什么两百万?叶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叶懿川如今已经无法确定这张脸上的纯真质朴究竟是不是装的。想到自己两年前的好心竟是捡了一个大麻烦,叶懿川直为当初的决定感到窝火,不耐烦地问:“你和那个姓罗的记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的?” 他还是满脸迷茫,但很快就紧张地说:“您是说罗昶吗?他是我的姐夫,我刚到析津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 姐夫?!叶懿川瞪圆了双眼,问:“是他让你想办法接近我,还是你俩早就算计好的?” 困惑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摇头,着急地说:“叶总,您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 叶懿川再没有心思和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来找过我?” 他呆住,摇摇头,回答说:“我不知道。” 叶懿川微微眯起眼,继续问:“一一说,昨天她看见你去接罗昶。为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瞪眼,像是惊讶于自己会被唐一一看见。可是,他的脸上未现愧色,诚恳而拘谨地回答说:“上个星期,我告诉姐姐他们过不久会和妈妈回许州,那时就约好昨天晚上一起吃饭。您曾经说过那辆车可以随便开,他让我去接他,我就去了。” 叶懿川没有想到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尽管惊讶,心底却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他皱眉,问:“他没说他来找过我?” 郁弭大吃一惊,忙问:“他来找过您吗?为什么?” 如果他不是天生的演员,那么叶懿川必须得承认,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整夜笼罩在叶懿川心头的憋屈烟消云散,而面前的郁弭也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他知不知道你开的是我的车?关于我,你们谈过多少?”叶懿川面无表情,心情却比刚才平静不少。 郁弭点头,说:“他知道我是您的私人司机。刚开始当您的司机那会儿,他说过想写您的传记,问我知不知道些什么。您的事,我不太清楚,和您的关系……当然也没有告诉他。所以我说不知道,后来他就不再打听了。和姐姐他们家本来就走动得少,他们对我有恩,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给他们家送礼,寒暄时他问我工作得怎么样,我都是照常说。” “照常说?”叶懿川审视着他的表情。 “嗯,就是接送您上下班这些。”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别的没提。” 第87章 总裁与律师-14 叶懿川知道,郁弭所称“别的没提”,自然是他们之间超乎于雇主和司机的关系。即使他已经步步相逼,能让郁弭紧张的依旧只是这一层关系,由此看来,怕是郁弭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叶懿川曾为郁弭和罗昶私下有接触而动怒,不过对这样的结果,却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能知道当年这些细节的人,要么死,要么已经和叶懿川断绝关系,罗昶是怎么查到的? 即便是在那年,知道叶懿川被麦长河侵犯的人同样少之又少。陶浚邦被捕以后,叶懿川作为被害者的家属及案件重要证人,曾接受警方的询问,他知道,陶浚邦没有对警方供认其杀害叶涌亮的直接原因是叶涌亮把他送给麦长河,导致他被侵犯。知道这件事的麦长河和叶涌亮都已经死了,梁成轩和陶浚邦不可能告诉罗昶,陶佑圣、于淼或者陶梁兰玉也死了。那还有谁?又或者,是这些人死之前告诉了某些人? 为什么,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要被迫想起来? 正在叶懿川试图从记忆里找到蛛丝马迹的时候,郁弭焦虑地问:“叶总,罗昶为什么去找您?您刚才说的两百万,和他有关系吗?” 叶懿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郁弭的身上。他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虽然认识两年,但压根不熟悉的大男孩,问:“你上次说,你姐姐的妈妈在趾洲开民宿。那家民宿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大概不明白叶懿川为什么突然问起不相干的事,他懵懂地回答说:“叫‘梦醒时分’。因为阿姨的名字里有一个‘梦’字。” 听罢,叶懿川瞪直了双眼。 郁弭忙不迭地问:“叶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于淼的好闺蜜梦姨,或者是May。于淼告诉过梦姨,而叶懿川则亲口告诉过May。她们俩都知道那件事。不过,May很早就离开趾洲了,假如罗昶是这两年才开始调查,不会在趾洲和她遇见。何况,叶懿川不相信May会把这样的事告诉一个陌生人。 叶懿川大脑里的信息飞速地更迭,他意识到不管罗昶从哪里打听到那些秘密,只要不是郁弭或者别的与他关系亲密的人,他就谈不上被背叛。他要处理的,只有罗昶,这是最轻松的情况。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甚至开始不在乎罗昶是怎么知道的了。 看见郁弭心急如焚的样子,叶懿川做了决定,说:“郁弭,我要你对天发誓,你刚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而且对我没有任何隐瞒。如若不然,以后万一被我发现,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对你和你的妈妈做出什么事来。” 闻言,郁弭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住,呆呆地看着叶懿川。 叶懿川微微眯了眯眼睛,问:“你不相信我能做到?” “相信……”他的声音微颤,眼中透露的情绪,难过比害怕更多,“叶总,我刚才没有说假话,也没有隐瞒您任何事。” 明白自己让郁弭失望,叶懿川不禁心软。可他面不改色地说:“你的表情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低头,羞恼地咬住嘴唇,半晌小声地说:“我喜欢您。只有这一件。” 叶懿川哑然片刻,语气放缓了些,唏嘘道:“这件不算,你抱我的时候说过的。” 这话似乎激起他心中万般的委屈,他懊丧地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探问:“叶总,他们说,陆司机出车祸断了腿,您辞退他,还给他在澳洲买了一座小岛。是真的吗?” 注视着他充满不安的眼睛,叶懿川回答:“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郁弭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懿川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问:“还喜欢我吗?” 他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失望,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像是随时会哭似的。半晌,他点了点头,说:“嗯。” 这乖巧的模样让叶懿川忽然想起梁成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问了一句,这玉米是甜的还是糯的。面对这样的人,叶懿川甚至觉得连之前的怀疑都是对不起他。 然而,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叶懿川轻声说:“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但如果你背叛我,我也会像辞退老陆那样辞退你。明白了吗?” 郁弭点头,依旧紧张地问:“叶总,罗昶他找您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是我们的关系被他知道了,还是……” “和你没有关系。”叶懿川不忍见他害怕和愧疚,打断了他。 他愣了愣,低下头。 叶懿川看了他一会儿,说:“郁弭,你很乖。我明白你对你妈妈的孝心,不过很抱歉,我必须收回之前答应你辞职的决定。你暂时还不能离开。你能继续陪着我吗?” 他的眼神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动容,应道:“好。” “嗯。”叶懿川说,“上回你不是说,想回许州起房子吗?地在哪儿?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找人先陪你妈妈回去。等过段时间,我这边没事了,说不定房子也起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陪你妈妈了。” 听完,他生生地打了个颤,抿起嘴唇的模样满是委屈,说:“谢谢叶总,我回去以后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妈妈。” 叶懿川很想说一句对不起,但终究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好。” 紧赶慢赶,梁成轩终于在天黑以前,抵达小槐树胡同附近。此时下午的晚高峰时间还没有结束,路上车流密集。这一带距离作为旅游景点的胡同很近,游客如云。 梁成轩把车停在距离胡同将近半公里的立体车库,逆着听晚钟的游客人流,往小槐树胡同走。 上回他造访这里时是深夜,胡同里黑魆魆的,没有车灯,压根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他记得陶浚邦住的大杂院在一家书店后方。他挨家挨户地寻找,找到整条胡同里唯一一家书店。 书店没有关门,如梁成轩希望的那样。 或许因为附近有美术学院,书店里摆卖出租一些与艺术相关的书籍,古今中外皆有,还有一些美术生的教科用书。梁成轩是唯一的顾客,他在店内环顾一番,很快引起书店老板的注意。 从老板的表情,梁成轩就能看得出来,对方知道他对书的兴趣不大。 梁成轩走向前去,礼貌地点头,直截了当地问:“您好。我想找一个住在后面大杂院里的人,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我只有白天看店,晚上不住这儿。您找谁?”老板说话挺客气。 梁成轩道:“是一名外卖员,年纪三十五岁上下。比我高半个头,有点儿胖,圆脸,说话有南方的口音。” “住这里的外卖员吗?”老板摇摇头,“没有见过。” 他进一步问:“您确认吗?他的皮肤不黑,长得和我有点儿像。” 老板好笑道:“送外卖的哪个没晒黑?真没有。不过,要是照您描述的外貌看,后头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不大爱说话,平时喜欢来我这里看看书。” “是吗?那或许就是我要找的人。”梁成轩问,“他不是外卖员?” “应该不是吧。外卖员不都有他们的衣服和头盔,车上还挂着送外卖的保温箱吗?他没有。您是为什么事找他?”老板忽然警惕地问。 要找人却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老板会怀疑是情理之中。梁成轩惭愧地笑,说:“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不久前才来到析津。我想给他找工作,但他总不好意思,后来说找到外卖的工作。我不放心,想过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是吗。”老板半信半疑。 梁成轩知道他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不过其结果顶多是他回头把这件事告诉陶浚邦,不至于有什么损失。现在,事实证明梁成轩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陶浚邦搬到这里来以后,确实没有做外卖员。梁成轩忽然发现,虽然之前陶浚邦口称自己开始送外卖,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看见陶浚邦工作的样子。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陶浚邦应该是工作的,否则他没有经济来源,别说租房子,活都活不下去。 梁成轩感谢书店的老板后,离开了小槐树胡同。 他回到车内,思索着是否该把叶懿川被勒索的事情告诉陶浚邦。 但之前他们见面,陶浚邦已经说过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打扰叶懿川。现在告诉陶浚邦,反而不妥。 在他离开析津,去往宝安以后,陶浚邦在析津究竟以什么为生?与他和叶懿川都发生争执以后,陶浚邦想过些什么,又是否做了些什么? 梁成轩从钱包里找出罗昶的名片,把上面的手机号码存入手机里。 车辆停在闹市附近,梁成轩拨打陶浚邦的电话,有人经过车窗外面时,他听见外面的说笑声。 “喂?”陶浚邦那边听起来挺安静。 “喂?”梁成轩问,“你在哪儿呢?还在送外卖吗?我下班了,明天回宝安。咱俩今晚一起吃顿饭吧!” 过了一会儿,陶浚邦回答说:“行,在哪里吃?你定地方。我送完这单就下线。” 听罢,梁成轩皱起眉头,声音依旧爽朗,说:“我找到地方后告诉你。” “好,给我发定位。我先挂了。”说完,他兀自挂断了电话。 不到半年的时间,陶浚邦已经对智能手机的使用十分娴熟。梁成轩还记得他刚出狱时面对新世界的恐慌,现在忧虑的却变成了梁成轩自己。 第88章 总裁与律师-15 晚餐的时间点,胡同片区的街道拥挤得很。梁成轩为免麻烦,索性在城楼附近找了一家名声在外的川菜馆。他把定位发给陶浚邦,说等餐的客人不少,陶浚邦不用着急赶来。 陶浚邦的回复是,他可以通过餐饮点评软件在线排队,期间随便逛逛。 读罢信息,想起陶浚邦刚出狱时,拿着智能手机都害怕的样子,梁成轩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梁成轩没有使用手机点餐,而是坐在川菜馆为食客准备的板凳上,一边吃川菜馆提供的零食,一边等座。 自从手机点单的外卖兴起以后,不少餐厅都被迫改变了自己的运营模式,更有一些适应不了改变的关门倒闭了。人也好,餐馆也好,都是得跟着时代发展改变的,不然就会被淘汰掉。 坐在川菜馆门口的梁成轩看着外卖员不断出入大堂,个个神色匆匆。透过窗户玻璃,他望见在前台等餐的外面员要么低头划手机,要么左顾右盼,脸上写满对时间流逝的焦虑。 没一会儿功夫,梁成轩就看见三个穿着黄色冲锋外套的外卖员拎着打包的食物从店里冲出来,直奔他们的电动车。那个安装在车尾的保温箱内不知已经放了多少食物,梁成轩有一回在事务所加班,点了一杯奶茶,送到时包装袋上裹满炸鸡的香味。 早在陶浚邦说自己找到送外卖的工作时,梁成轩就试着了解过这份工作的性质。系统是根据外卖员的活动范围就近分配外卖单,也就是说,在外等待工作的外卖员收到系统分配的工作,配送地址往往在一定区域以内。假如陶浚邦确实在送外卖,他的配送地点应该不会距离这附近太远。可是,自从梁成轩约他吃饭以后,他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出现。 就在梁成轩的这个想法出现后没多久,他看见陶浚邦骑着电动车从非机动车道驶入人行道,把车停靠在指定的停车区域。 梁成轩看了一眼手中的排队号码,起身走上前去。 陶浚邦摘下头盔,回头对他笑了笑。 看着他的脸,梁成轩想起那位书店老板说的,有哪个送外卖的晒不黑? “你等很久了?”陶浚邦把头盔放进车尾箱内,问。 梁成轩耸肩,转头正好看见一个外卖员从店里出来,便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还以为你会穿他们那种衣服过来。” 听罢,陶浚邦脸上的笑容褪去笑意,只剩下嘴角的弧度。他说:“我不做送外卖的工作了。”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梁成轩惊讶之余,想起上回他们见面时陶浚邦同样没有穿外卖员的服装,不知陶浚邦是否意识到自己从上次就遭到怀疑,所以现在才索性承认。 “你刚才说在送外卖?”梁成轩提醒道。 陶浚邦面不改色,回答说:“不是外卖。我在大毓家电城找到一份送货的工作,负责家电送货上门的。现在是打卡上下班。” 然而,他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明明是送完就下线。既然是打卡上下班,又何来下线的说法?梁成轩确认他就是在刚才才决定承认自己已经不做外卖,可刨根究底地揭穿既没有意义,改口问:“是哪家大毓家电城?” “西城阳光广场那家。”陶浚邦回答,“刚才送货去地大那边了,回公司牵车出来,所以晚了点。” 说完,他直接往川菜馆走,问:“快到咱们了吗?” 西城的阳光广场……那里有Kuroki旗舰店,May也在那里工作。不知道他们是否见过面,May如果看见他,能不能认出他就是陶浚邦?不过,家电城和珠宝首饰店不在同一个楼层,如果陶浚邦只是负责产品配送,遇见May的可能性不高。梁成轩始终感觉陶浚邦向他隐瞒了太多事实,所以不管陶浚邦说什么,他都忍不住产生各种怀疑和猜想。 无论是Kuroki还是大毓,在各大商场几乎都有门店,非说陶浚邦选择在那里工作不是巧合,未免牵强。梁成轩跟着陶浚邦走进川菜馆内,正好被服务员通知到号。 陶浚邦一听笑了,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梁成轩尴尬地笑了笑,恰逢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取出一看,是叶懿川的来电。 接听电话以前,梁成轩敏锐地感觉到陶浚邦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他刻意避开陶浚邦的眼神,接听了电话:“喂?” “喂?在哪里?”叶懿川开门见山地问,“晚上回来吗?” 他所说的“回来”,应该指谷米胡同。通过陶浚邦的眼神,梁成轩已经确认他看见叶懿川的来电号码,于是不做避讳,说:“不去了。我和我哥在外面吃饭。” “陶浚邦?”叶懿川问。 不用梁成轩张罗,陶浚邦已经和服务员沟通清楚,随服务员往里走。梁成轩跟上去,回答说:“嗯。” 叶懿川沉默数秒,问:“小时候在花马州发生的那些事,你妈妈去世前,告诉过别人吗?” “趾洲的梦姨,不知道May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因为在陶浚邦的身边,梁成轩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于此同时,直觉告诉他,叶懿川这是在明知故问。 俄顷,叶懿川说道:“梦姨有个女儿在析津,她是郁弭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和罗昶是夫妻。” 梁成轩不由得停下脚步,问:“你确定?” “郁弭亲口告诉我的。”叶懿川肯定地说,“他没有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 一瞬间,梁成轩的记忆被拉回梦姨离开“New Paris”的那一天。那是他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到她。过后,于淼为了梁成轩回国时能有个照应,曾经把他托付给梦姨,但两人最终没有见面,梦姨直接把他弄到了析津。 梁成轩看向已经在餐桌旁落座的陶浚邦,对方的表情严肃,挂着一丝冰冷。 “我知道了。”梁成轩站在原地,道,“我找机会去向梦姨确认吧。” 叶懿川淡漠地说:“不用。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你,你先吃饭吧。我们找机会再见。” 挂断电话,梁成轩来到餐桌旁。他刚刚落座,陶浚邦便问:“你还在和懿川联系?” “先点菜吧,你没来的时候我点了两道。”梁成轩说。 “先上那两道菜,多得等一下再点。”陶浚邦支走服务员,面色严肃地注视梁成轩,“阿廷,以前的事不是你改个名字就能一直隐瞒的。懿川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在他的身边当一枚定时炸弹?” 梁成轩反问:“你接受他穿女装了吗?” 他的面色发僵,硬邦邦地说:“只要你离开他,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从叶懿川那边了解到的情况看,似乎确实是梦姨把以前的事告诉了罗昶。她与May不同,她和叶懿川不存在利害关系,与其说她有什么理由告诉罗昶,还不如说,她没有理由闭口不谈。 她或许会对草伏帮的种种有所保留,不过叶懿川被糟蹋的事,以她的立场而言,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更何况,假如罗昶不是以记者的身份,而是女婿的身份闲聊八卦,说不定更能套出一些话来。 她的女儿曾经被亲生父亲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只为了给同父异母的弟弟治病。现在那个弟弟成为叶懿川的司机,还有包养的传闻,光是这种富有天道轮回意味的经历,就值得大说特说。 罗昶只要有身为记者的敏感度,只要知道过去发生在叶懿川身上的遭遇,把其他细节串联起来,编成故事,不是难事。或许,他确实有本事把这个故事编成真的。 那么,陶浚邦呢?梁成轩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模样,说:“哥,不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因为一切从来没有正常过。” 陶浚邦施以冷眼,问:“你打算怎么做?等他离婚以后,和他在一起,由着他变得越来越奇怪,被所有人唾弃吗?” 梁成轩从来没有提过叶懿川要离婚的事,听罢道:“他不会被唾弃。别说他的现状被人知道了没关系,就算是他以前的事情弄得满城皆知,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听罢,陶浚邦的面色发白。他握紧拳头,紧紧地注视着梁成轩的双眼。 梁成轩咬紧牙关,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一顿饭下来,梁成轩吃得胆战心惊。他和陶浚邦之间的分歧,不可能通过吃一顿饭化解。恐怕等到下次见面,陶浚邦还是说着同样的话。 梁成轩相信他喜欢叶懿川,可是,他究竟喜欢叶懿川什么呢?叶懿川根本不是他希望的那个样子,他又怎么能喜欢得那么固执? 和陶浚邦分别以后,梁成轩独自回家。 他没有给叶懿川打电话,而是翻出数月以前罗昶给自己的名片。 尽管不能确定究竟要和罗昶做怎样的沟通,梁成轩还是拨打了他的电话。 他以为以罗昶的现状,应该很乐意接听他的电话才对。没有想到,他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罗昶都没有接听,当他打到第四个时,系统提示变成“用户正忙”——罗昶拒听了他的去电。 梁成轩无奈,只好放弃和罗昶联络。 为了不错过航班的起飞,即使在周末,梁成轩依旧定了一个与工作日相同的闹钟。 但是,没有想到在闹钟响起前,手机却先响起来电铃声。 梁成轩睡得迷迷蒙蒙,在半梦半醒间接起电话,没有睁眼看来电显示,直接道:“喂?您好。” “喂?您好,请问是梁成轩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这里是津西派出所,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位罗昶先生?” 梁成轩立刻清醒,蓦地在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道:“我认识。昨天晚上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但没有联系上他。请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对方道:“罗昶于昨晚在津西快速环道上发生车祸,目前我们正在调查事故原因。我们留意到您是最后一个联系他的人,所以给您来电。今天我们将会有警务人员前去拜访您,到时候请您协助调查。” 出车祸怎么是派出所介入?梁成轩下床,道:“津西派出所是吗?不劳烦你们过来,我现在过去。” 她似乎有些惊讶,问:“您直接过来?好的,感谢您的配合。请您务必保持手机的联系通畅。” 梁成轩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衫,犹豫了一下,问:“请问,罗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去世了。”她毫无情绪地说。 第89章 儿子与女儿-1 叶涌亮回来以后,整栋楼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全部亮起灯光。 假发和发网都掉在楼下,叶懿川没有捡。他上楼以前,叶涌亮还在楼下哭,他猜测这多半是酒精作祟。 这样的叶涌亮,叶懿川并不陌生。母亲出轨固然不对,但谁能够在经历那样的折磨后拒绝他人恰如其分的温柔?姐姐会跟随母亲离开,倒像是情理之中。 镜中的脸,妆已经全花了。 叶懿川无法在卸妆以前,分辨发黑的眼圈究竟是因为晕开的眼线还是被殴打后的淤青。他烧好一壶热水,润湿毛巾,因为经费有限,他所购买的卸妆膏品质不高,即使已经涂满整张脸,用清水清洗过后仍然留有残妆的痕迹。 他用毛巾使劲地擦脸,毫无章法,像是抹布擦在一张年久老旧的窗台上。很快,他感觉脸颊刺痛,热水也浸进眼睛里。 他开始发抖,想要叫,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出于恐惧无法出声。 现在他要怎么做?逃走吗?趁叶涌亮清醒以前,有没有可能从二楼的窗户逃脱?现在去找陶沛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吧?原本他们就约好晚上要见面的。 叶懿川把毛巾丢在洗手池里,找到手机,正要给陶沛廷打电话,却先看见后者在不久前给他发的短信,但他一直没有留意查看。 陶沛廷:对不起,家里突然有点事,今晚不能按约定的时间见面了。我会很晚回去,你回来的话早点睡。头发我会染回黑色。 短信是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或许因为叶懿川一直没有回复,所以陶沛廷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最后一个是在十分钟以前。看见这两通未接来电,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叶懿川,陶沛廷已经在来找他的路上了。然而,陶沛廷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现在如果见面,他要怎么想陶沛廷解释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所有的隐瞒、欺骗,都要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和盘托出,带着这一身的伤……思及此,叶懿川打了一个激灵。 他连忙拨打陶沛廷的手机,呼吸、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对方用户正忙。叶懿川皱眉,挂断电话后过了十几秒钟,再次拨打同一个号码。 这一回,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陶沛廷紧张地问:“喂?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刚刚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一直没打通。” 看来刚才的电话之所以占线,是因为陶沛廷正给他打电话。在听见陶沛廷的声音前,叶懿川以为自己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他,可是在被他提问的这一刻,叶懿川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被陶沛廷看见如今的自己。 “我爸回来了。”叶懿川尽量保持平静,可终归还是习惯性地透露出委屈的情绪,“这几天我还是住在家里吧。” 陶沛廷像是很惊讶,问:“叔叔回来了?” 语.盐 如果可以,叶懿川希望他不要这样称呼叶涌亮,因为叶涌亮不配。他挠挠额头,说:“嗯,今天晚上回来的。对了,家里是什么事呢?”叶懿川下意识地想岔开话题,问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问陶沛廷家里的事,以前他从来不问。 “一个姐姐手术失败了,她现在在我家和我妈在一起。我觉得可能现在走不太好。”陶沛廷模棱两可地回答。 叶懿川错愕,问:“你也有姐姐?” “不是亲姐姐,和我妈妈关系比较好,是我的好朋友。”陶沛廷说完,问,“叔叔有说为什么突然回来吗?” 听完,叶懿川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向陶沛廷说明叶涌亮为什么不在家。可是,他感觉陶沛廷似乎对这个不是真的关心,只是和他一样,不想让话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他没说。”叶懿川回答得很简短。 陶沛廷沉默了几秒钟,说:“要不,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你吧?” 叶懿川闻言心里咯噔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不用了。” 像是为他的态度诧异,陶沛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晌,陶沛廷问:“明天上课,我去接你吗?” 听到这里,叶懿川忽然很想哭。他为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陶沛廷在一起?这不是这个世道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勇气让陶沛廷看见真正的他。 太丑陋、太不堪了。无论是家庭的贫穷还是家人的古板、刻薄和粗俗,叶懿川都拉不下脸让陶沛廷看一看。 他咬着嘴唇,良久才回答:“不了,我自己去吧。”是了,他还不想让陶沛廷看见脸上带伤的自己,不是怕陶沛廷心疼,而是怕陶沛廷知道他有一个酒醉后会动手打人的父亲。 他的家庭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呢?叶懿川恼恨极了,但他知道,正因为这样不正常的家庭,才早就了同样不正常的他,自卑、自负,全是改不了的恶习。 “好吧。那你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去找你。”陶沛廷顿了顿,“我挺想你的。” 感动像是一块石头,叶懿川只能抱着它往激流的深处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嗯,我会去找你的。” 第90章 儿子与女儿-2 叶涌亮回来后的第二天,叶懿川在家中足不出户。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中午实在饿得不行,偷偷摸摸地打开房门,要下楼找点吃的,却发现叶涌亮根本不在家中。 是去了哪里?还回来吗? 叶懿川往烧开的热水里放了一捆干米线,用生抽、蒜末和辣椒面调出一碗简单的酱料,打算就这么简单地吃。这大半天的时间里,没有草伏帮的人找上门,不知叶涌亮是否仍因为躲债离开。 该不会,又去赌了吧?思及此,叶懿川打了一个寒颤。 米线煮好以后,他匆忙地把酱料倒进米线里,搅拌后站在流理台前吃起来。 他吃得很快,几乎没有咀嚼就往下咽,因为吃得太急,他险些噎着。就在他努力把卡在喉咙里的食物往里吞时,他忽然想到,叶涌亮根本不认识陶沛廷。如果逃到陶沛廷那里去,叶涌亮肯定找不着他。反正,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他也不能指望叶涌亮给他钱,还不如趁着现在逃离。 但是,去投奔陶沛廷以后,他又能怎么样?他依旧还是没有成年的学生,没有经济来源。难不成,靠陶沛廷向家里要钱养活吗?他当然可以克制自己的开销,不让陶沛廷的父母起疑心,知道儿子在外面养了人,但上大学怎么办? 何况,他只是能住在陶沛廷租的房子里,终归还是要上学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叶涌亮肯定能够找到学校里,到时候,岂不是闹得全部人都知道? 除非,他不上学了。可如果不考大学,怎么去更远的地方,怎么摆脱现在的命运? 叶懿川想着想着,着急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滴进装米线的碗里。他擦掉眼泪,把剩下的米线倒掉以后,草草洗了碗,直奔楼上。 不管了,先去找陶沛廷再说。如果叶涌亮找,顶多说为了躲债去同学的家里住,那里很安全,而且更有精力准备高考。 因为豪赌欠下债务,拖累儿子这件事,始终是叶涌亮心里的一道坎。以前每次叶懿川说自己被他连累,叶涌亮的姿态都会放低很多。所以现在,叶懿川决定冒险用这个充当借口暂时躲开叶涌亮。 他不知道叶涌亮是否能够同意,只能等后者找上门来再说。归根到底,他也是一名赌徒。 叶懿川上楼后,迅速拎起前一晚收拾好的衣服,匆匆地往楼下走。 然而,他还没有走到楼下,就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 一瞬间,叶懿川的心凉透,像是掉进一个冰窟窿里。 就在叶懿川站在楼梯上踟蹰之时,叶涌亮来到楼梯口。 他看见儿子拎着行李袋,面上僵了一僵,问:“你去哪里?” 他的态度看起来平静中伴着冷淡,在叶懿川眼中是正常的状态。叶懿川悄悄地咽下一口唾液,回答道:“去朋友的家里住,之前和他说好的。”话毕,叶懿川发现他的手里拎着菜篮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篮子的食材,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和闲情逸致。 叶涌亮皱眉,问:“为什么要去朋友的家里住?” 他握紧行李袋的拎绳,尽量保持镇定,用淡漠的语气回答说:“快高考了,他那儿离学校近一些。而且不用担心遇见草伏帮的人。” 果然,叶涌亮听罢两眼睁大,面色渐渐泛红。然而,他很快恢复平静,拎着菜篮子往厨房走,唏嘘道:“留在家里吧。万一那些人找到你的朋友家里,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造成这样的局面,不正是因为他吗?!叶懿川在心里这样喊,却无法反驳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快步走到厨房的门外,说:“他那里很安全,我前阵子常去他那里住。” 叶涌亮正将食材摆在流理台上,闻言回头看他。 叶懿川紧张地咬紧牙关。 叶涌亮注视着他,俄顷,目光转向他手中的行李袋。 见状,叶懿川被直觉驱使,改口说:“算了,那我不去了。” 不料,他正要往回走,叶涌亮就追上来,一把夺过他的行李袋。 叶懿川大吃一惊,想抢又不敢抢,只是一会儿犹豫的功夫,叶涌亮就把行李袋打开了。 “你朋友?”叶涌亮用颤抖的手翻出袋子里的裙子和假发,举着装满化妆品的化妆包在叶懿川的面前晃,“你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叶懿川害怕地闭上眼睛,于此同时,化妆包被砸到了地上。 “是男是女?啊?!”叶涌亮大声问。 叶懿川弯腰捡起化妆包,低头说:“我不去了。” “看来,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了。不然,没有人看着你,谁知道你会认识些什么人,变成不男不女的变态!”叶涌亮把行李袋丢在身后,“里面女人的衣服,你一件都别想拿回去。我收拾好了再给你。菜买回来了,我现在做饭。既然要高考了,你待在家里好好复习吧!钱我会想办法还上,你不用担心。” 叶懿川的嘴唇微微颤抖,半晌道:“我是要去王聿池那里。”他和王聿池是朋友,这个叶涌亮知道,也知道她的家境不错。 “去王聿池家?”叶涌亮满不相信地笑,瞪眼道,“他们家是知识分子家庭,会让男同学和女儿一起住?你骗谁呢!” 叶懿川自然知道这是一个荒谬的谎言,但唯一挽回颜面的机会也被叶涌亮戳穿,他索性不再挣扎,抱着恨意冷冷地问:“你要怎么还钱?” “这你不用管。”叶涌亮面不改色地说,“你只管好好上学。放学以后,我会去你们学校接你,这样就算遇到追债的,我顶着,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 听到他要去学校,叶懿川的后颈渗出冷汗,生硬地拒绝:“不用,我自己能回来。” “怎么回来?穿上女人的衣服吗?”叶涌亮问。 突然间,叶懿川精疲力尽,不想再和他争辩,只道:“我吃过饭了。”话毕,他直接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叶懿川整个下午都没有再离开房门。 他盼着盼着,终于等到傍晚,可以去学校上学。 叶懿川洗过澡,穿上校服,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比起同龄的大部分男生,叶懿川的第二性征变化缓慢,他的骨骼和肌肉是最近一年多来才慢慢变得明显,无论是汗毛还是胡子,都比其他人少很多。 如果不是为了穿女装,叶懿川或许直到现在还不会刮胡子。处于青春期的他,长在嘴唇附近的与其说是胡子,还不如说是唇毛,尽管在刮过几次后变硬一些,胡渣却远不到扎手的程度。但经过一天一夜,他的胡渣冒出来了。他的面部因而变得成熟了很多, 因为胡子稀疏,一根根冒头的胡渣零落地出现在唇部上方和下巴,看起来稀稀拉拉,不伦不类。叶懿川忽然想到叶涌亮口中的“不男不女”,竟觉得镜子里的这个人的确是不男不女的样子。 纵然如此,叶懿川没有把这些胡渣刮干净。他就这样离开了浴室。 陶沛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去学校,要来接他。 叶懿川的头发还没干透,凉飕飕地笼罩着他的头皮。他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想着如何回复短信,余光瞥见叶涌亮站在楼下,分明在等他。 叶涌亮问:“门口那辆电动车,是你的?” “借同学的。”叶懿川硬邦邦地回答,兀自下楼。 “真是借的?”叶涌亮不相信地问。 叶懿川反问:“如果是我的,你打算拿去卖掉吗?” “如果是你的,我想问问你哪里来的钱?”他伸出手,“钥匙给我。” 叶懿川皱眉,问:“干什么?” “不是怕不安全吗?我送你去学校。”说着,他从叶懿川的手里把钥匙夺走了。 第91章 儿子与女儿-3 叶懿川觉得很讽刺,过去十几年间,叶涌亮从来没有送他过学。他还不能独立去学校的时候,是妈妈或者姐姐带他。现在可好,临了要成年的时候,叶涌亮反而骑着电动车载他去学校了。 “不要走农贸市场那边。”叶懿川担心会遇见陶沛廷,上车后对叶涌亮说。 叶涌亮奇怪地问:“为什么?” “在那里容易遇见草伏帮的马仔。”他面不改色地说谎道。 叶涌亮看他的表情似有动容,不再多说什么,载着他往农贸市场相反的方向走。 路上,叶懿川始终靠着电动车的尾部坐,背贴在后尾箱上,尽量离叶涌亮远远的。这让他想起自己头一回坐陶沛廷的摩托车,顿时心口发闷。 叶懿川没有戴头盔,风刮在脸上,像是刺刀般疼。他的眼睛也被风吹得睁不开,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 突然,叶涌亮回头道:“你的手机响了。” 叶懿川没有留意,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见是陶沛廷的来电,立即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没有,你听错了。”叶懿川回答,通过后视镜观察叶涌亮的表情,可惜后视镜的角度没有调整好,他只能看见叶涌亮沉默的下巴。 这次叶涌亮回来,会待多久?往常,他不到一个月就会再度消失不见,叶懿川只希望他这回可以消失得快一些。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叶涌亮之前去了哪里、怎么生活。 遇到红绿灯,叶涌亮在斑马线前停车。 几个穿着州中校服的女生从他们的面前走过,风吹得她们的裙摆微微摇动。 叶懿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晃动的裙摆吸引,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穿着同样款式的裙子,被叶涌亮打得鼻青眼肿。 “你昨晚穿的,是你姐姐的衣服吧?”叶涌亮问。 他心中一惊,不知叶涌亮为什么忽然问起。可是,叶涌亮之所以会这么问,说明当时不是完全糊涂的。想到这里,叶懿川只觉得胸口发闷,嗯了一声。 “不知道你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你还小的时候,你妈妈会把你姐的旧衣服给你穿,一直到上小学还是。那个时候,你还对你妈妈发脾气,说那是女人的衣服,你不穿。”叶涌亮说完,非机动车道的交通灯转绿,所有的话似乎都散在风里。 家里明明开着金银首饰加工铺,柜台里全是金银珠宝,来往的客人都算是城镇中有些积蓄的人。 小的时候,叶懿川不懂事,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有那么多金银财宝,自己却还要穿姐姐穿旧的衣服。 等到慢慢长大了,他才在叶涌亮的打骂声、母亲和姐姐的哭诉声中知晓,因为家里没钱。 那些漂亮的首饰尽管摆在家里,但都不是他们的。他有一个嗜酒、好赌的父亲,所以家里好不容易剩下的钱,只够给一个孩子买衣服。 但是,等到叶懿川知道这回事时,他早已不用再穿叶沁慈的衣服。因为随着叶沁慈步入青春期,即使是童装,男女装的设计也有了线条上的区别,哪怕颜色是中性的颜色,身为男孩子的叶懿川穿起来也不合适了。 叶涌亮把车停在州中的门口,他是唯一骑电动车把孩子送来的家长,乍一看下,甚至有点奇怪。 叶懿川下了车,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校门走,却被叶涌亮叫住了。 “如果我把钱全还了,你还穿女人的衣服吗?”叶涌亮问。 他冷冷地回答:“你要怎么把钱全还掉?一直都是还了一点,又欠下更多。” 叶涌亮的面色铁青,半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以前不该让你穿你姐的衣服。” 叶懿川咬紧牙关,没有反驳,看他一时半会儿不说话,索性转身快步往学校走了。 叶懿川的脸上带着伤,额角还贴着一张创口贴,走在校园里,没少引人注目。 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有人问起,就说自己被草伏帮的小混混打劫了。当地的黑社会是地头蛇,不可小觑,连警察都忌惮三分。说出这样的理由,他只会被人同情,不会招人怀疑。 没有想到,他才在脑海里编造完借口,王聿池就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他。 “你的脸怎么了?!”叶懿川刚回头,她就瞪直了眼睛惊叫道。 叶懿川嫌她吵,回答说:“没什么,被打劫了。” 王聿池吓得捂住嘴巴,放开手后问:“你报警了吗?” “报什么警?那些人都是派出所的常客,警察看见他们都烦了。”叶懿川故作出不耐烦的模样。 她凑近看他,皱眉道:“可是,你真的伤得很重哎。不会毁容吧?你擦药了吗?” 叶懿川点头。 “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有胡子。”很快,她的关注点从叶懿川的伤势离开,“刚才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爸送你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这么招摇过市,没关系吗?” 什么叫做招摇过市?诚然,叶懿川对有这样一个麻烦父亲感到不齿,可是她这样说叶涌亮,反而让叶懿川有一种自己也被瞧不起的感觉。他生硬地回答:“昨晚回来的。” 王聿池发愁地看他,问:“你受伤了,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这本来就是一个谎言,叶懿川没有心思把这个谎言修饰得有棱有角。 “他送你来学校,应该是怕你再遇见打劫的吧。”王聿池猜测,“他还是蛮关心你的。” 闻言,叶懿川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叶懿川脸上的伤非但引起王聿池的关注,班上看见他的同学,脸上都或多或少出现吃惊的表情,出言关心询问的更是不在少数。 对于那些问候,叶懿川一概用准备。浴盐。好的答案回答。 他终于在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看见有两通陶沛廷的未接来电。在教室里打电话不方便,叶懿川看时间已经快上晚读课,便给陶沛廷发消息,写道:最近我爸会送我上学和放学,你好好去学校上课就行了,不用来接我。 发完消息,叶懿川只感到心慌。他在座位上按捺不住,还是起身快步往外走。 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叶懿川拨打陶沛廷的电话。 正在此时,陶浚邦迎面走了过来。 眼看着电话已经接通,通话时间开始读秒,叶懿川稍一踟蹰,挂断了电话。 走到叶懿川的面前,陶浚邦殷切地关心道:“听说,你爸爸回来了?” 听罢,一股邪火从叶懿川的胸口窜起来。他知道一定是王聿池说的,但不方便马上走进教室与她对峙,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嗯。”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上回那几个人找你的麻烦?”不知陶浚邦是否思路不清晰,话题突然又转到别处,“是谁?不知道名字的话,长相告诉我。” 王聿池多半是把他受伤的“原因”也说了。叶懿川想出的理由只用于搪塞一般人,可是对于身为草伏帮少帮主的陶浚邦,就不是那么简单能够说清楚的。 “和你没有关系。”叶懿川说着,转身往回走,不料陶浚邦竟然立即拽住他的胳膊,吓了他一跳。 “你干什么?”叶懿川回头惊怒道。 陶浚邦连忙松手,说:“你爸爸回来了,欠下的钱还了吗?如果没还,岂不是特别危险?是不是陶明明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找你们的麻烦,你才被打的?你告诉我。” “然后呢?”他问。 陶浚邦愣住,一脸茫然。 “告诉你,然后你要怎么做?”叶懿川漠然问道,“你是能把钱还清,还是能让他们不再追债?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 第92章 儿子与女儿-4 对陶浚邦说完那样的话以后,叶懿川立即后悔了,他生怕陶浚邦真的为他做点什么,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牵扯。可是,陶浚邦会吗?想着陶浚邦面对那些马仔时的不屑和鄙夷,叶懿川很难想象他会愿意为了自己和草伏帮发生牵扯。 陶浚邦想做个好人,他现在确实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好人。他应该一直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等他离开花马州以后,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草伏帮帮主的儿子,他有一个干净无暇的未来。 叶懿川感觉自己能够理解陶浚邦这个迫切的愿望,所以,他在理解以后不相信陶浚邦会为了他放弃这样一个光明的前程。 理解归理解,叶懿川却着实反感陶浚邦急切想插手他的生活的模样。 明明这个时候能有个人帮助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事,可如果出手帮助的人是陶浚邦,叶懿川宁可继续深陷在泥泞里,无法自拔。 归根到底,陶浚邦会知道叶涌亮回来,全是因为王聿池。叶懿川真后悔自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尽管这是唯一的一个。 翌日中午,遇到食堂的汤米线半价。 叶懿川很早就离开教室,来到食堂,看见汤米线的窗口前已经排起长龙。 不过,食堂人性化地给高三学子开设了专门的窗口,叶懿川排进队伍里,前面只有七个人,他相信一定能在售罄前买到自己的午餐。 没有想到,他才排了两三分钟的队,王聿池就找到他。 “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排队。”王聿池笑着要站到他的身后。 “哎,同学,别插队!”队伍后面的一个女生不满地说。 排在叶懿川身后的一个男生,他没有吭声,说话的则是这个男生身后的女同学。 王聿池努了努嘴巴,改为站在叶懿川的身后。 “你哪个班的?这么不遵守纪律。”那女生厌恶地问。 “谁插队了?我是和他说话,你看见我站队伍里了?”王聿池反驳道。 那女生翻了个白眼,嘟哝道:“三八婆。” 听罢,叶懿川险些笑出声。 王聿池一脸懒得和她一般见识的表情,转而对叶懿川关心道:“昨晚小测,没来得及问你,你伤得怎么样?身上没大碍吧?” 叶懿川看见她的脸就想起陶浚邦,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告诉陶浚邦,我爸回来了?” “没啊,他说看见一个男人送你来学校,好奇是谁,随口问的我,我就告诉他咯。”王聿池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确实,换做一般家庭,这有什么不能说?只不过是爸爸送儿子来上学罢了。可是,考虑到王聿池好像什么事都会和陶浚邦说,他问:“我爸的事,你没有告诉他吧?” “你爸什么事?”她满脸疑惑,很快了然点头,好笑道,“那我当然不会说嘛,这是你的秘密啊!” 叶懿川哑然无语,但她的模样反而像是他能问出这种问题很可笑似的。见状,叶懿川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先前对王聿池的不满也减少很多。 “哦,对了,这个给你。”说着,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瓶红药水和一包医用棉签。 他惊讶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王聿池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笑道:“凭借我的聪明乖巧,从校医室那里薅的。” 叶懿川忍俊不禁。 “擦红药水可能丑了点,但好得快。过几天就变回大帅哥了。”她冲他眨了眨眼睛。 叶懿川看着手里的药,想到刚才王聿池被骂,他不但没出声反而觉得解气,不由得觉得对不起她。他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客气啥!我去打饭啦。”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和王聿池说话的功夫,叶懿川排到了窗口前面。 他买了一份最便宜的素米线,在调料自取区往米线里舀了很多腌制的素菜和花生,这么一来,三两的素米线刹那间看起来变得格外丰盛。 他正要就近在一楼找位置坐下,但张望片刻后,发现陶浚邦走进食堂内,东张西望的样子分明在找什么人。 叶懿川暗自吃惊,不管陶浚邦是否要找自己,趁着没有被他看见以前,端着米线上楼。 来到二楼的用餐区以后,叶懿川特意找了一个柱子背后的位置,这么一来,除非走到柱子的附近,否则不会看见他。 躲一个好人比躲追债的马仔还积极,落座后,叶懿川想到自己的行为,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为什么他会这么躲着陶浚邦呢?叶懿川试图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可最终只能将之解释为“本能”。他对陶浚邦的排斥,不是从陶浚邦知道他家中欠债开始的,好像早在某次两人在楼梯间发生交谈起,他的直觉就提醒他,陶浚邦这个人不可接近了。 大概人确实留有一些原始的动物本能,会没有逻辑地想要和某些人拉开距离吧。叶懿川只能这么解释了。 人或许还有另一种本能,就是没来由地想和某些人亲近。 叶懿川想起陶沛廷,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道陶沛廷的家里出了什么事,严不严重。叶懿川既庆幸陶沛廷家里的事让他脱不开身,又很想见到他,在矛盾的心理里,还夹杂有对陶沛廷的担心,生怕陶沛廷家里的事情太严重。他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然还会情不自禁地担心陶沛廷,这真是太讽刺了。 叶懿川心事重重地吃完米线,正要起身归还碗筷,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 他重新坐下,拿出手机,看见是陶沛廷的来电,心猛地一提,像是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是,叶懿川却没有马上接听电话,只因他的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过了一会儿,在他觉得来电就要停止的时候,他接听了电话。 “喂?”叶懿川尽量保持平时的语调。 “喂?吃饭了吗?”陶沛廷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平时的样子。 偏偏叶懿川光是听见他的声音,心头就发酸了。他皱起眉,平复片刻,说:“吃了,刚吃完米线。你呢?” “我啊?我还没吃。”陶沛廷笑了笑,“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的。” 听罢,他微微一愣,心里隐约产生某个预感,却不敢开口求证。 许是他没有回答,半晌,陶沛廷略带撒娇的语气问:“哎,既然你吃完饭了,现在出来和我见一面怎么样?怪想你的,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果然,叶懿川的预感成真了。他的心头暖融融的,眼眶几乎泛泪,好笑道:“什么几天没见?上个礼拜还见面好不好?” “半个礼拜没见面,不就是几天吗?”陶沛廷委屈道。 上个星期,他还在陶沛廷那里,吃陶沛廷买回来的红豆汤。可是短短一个周末的时间,翻天覆地地全变了。思及此,叶懿川难受地皱眉。 “你不想见我吗?我就在你们学校侧门这里哦。”陶沛廷循循善诱,“出来嘛,就几分钟。我怕耽误你吃饭,特意没下课就偷溜出来了。” 叶懿川吃惊道:“你又翘课早退了!” 陶沛廷没皮没脸地笑,说:“是哎,你很想骂我对不对?到我的面前来,随便你骂。” 听罢,叶懿川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想见陶沛廷的心情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叶懿川到食堂到得早,午饭吃得也快,等他还了碗筷离开食堂,正遇上赶来吃饭的低年级大部队。 他逆着人流往学校的侧门走,那是他平时和陶沛廷碰面的地方。他走得很快,等离人群远了,他干脆跑起来。 因为刚吃饱,叶懿川没跑一会儿就感觉胃部反酸。快跑到校门口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他咽了好几口泛酸的唾液,远远地看见陶沛廷已经等在校门外面,倚坐在摩托车上。 不一会儿,陶沛廷就发现他,立即起身朝校门口走来。 叶懿川再度奔跑,很快就跑出校门外,他来不及停步,一下子就扑进陶沛廷的怀里。 “哎哟,这么重。”陶沛廷被他撞了个满怀,顺势抱住他,笑道。 叶懿川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放开他,问:“你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 陶沛廷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半开玩笑道:“太想你了。想起要打招呼的时候,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言,叶懿川微微一怔,险些泛泪。不过,他不敢表现得太委屈、太感动,否则就会暴露他在家中遇到的不快。他努力稳定情绪,看了看陶沛廷,佯怒道:“你没把头发染回黑色。” 陶沛廷没有想到他在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兴师问罪,可刚才分明看见他的眼中满是复杂情绪。猜想叶懿川恐怕不愿让他知道家里的事,陶沛廷假装不好意思地笑,回过神来发现叶懿川的脸上带伤,顿时大吃一惊。 “脸上怎么了?!”陶沛廷睁大了眼睛问。 叶懿川只顾着来见他,哪里还记得脸上有伤?被问得无言以对,他在脑袋卡壳两秒后,搬出之前给王聿池的回答:“没什么,在路上遇见黑社会抢劫的。当时身上没带钱,就挨打了。” 什么?是陶明明他们吗?陶沛廷不悦地皱眉,又关心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万一我今天没来找你,岂不是你恢复了,我都不知道你受伤?” 叶懿川本就是欺骗,看见他焦虑的样子,更是愧疚。他觍着脸笑道:“我怕你担心嘛。再说,你怎么可能忍住不来找我呢?对吧?” 陶沛廷真想立即找陶明明他们算账,闻言错愕,反而怀疑叶懿川说的是真是假了。 第93章 儿子与女儿-5 从侧门重新回到校园当中,叶懿川没有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而是快步沿着校门旁那条早已杂草丛生的小道,朝学校的围墙走去。 这里平时基本没有人经过,不但有常见的野草生长,连狗尾巴草也随处可见。学校不愿意花钱打理这块区域,只有在每年劳动节前夕,才以锻炼学生劳动能力的名义,组织学生们来此处拔草。 叶懿川越走越快,耳旁产生幻听,像是能够听见陶沛廷在一墙之隔的脚步声。不过,他还没有走近种在围墙旁的芒果树,便看见陶沛廷从墙外翻进来的身影。 明明这是两人事先约好的,可叶懿川看见他踏着树干一跃而下,心还是不能自已地疯狂跳动。 “哎哟。”陶沛廷还没有站稳,就感觉有人从背后扑过来,一把抱住他。他向前趔趄,但因为在叶懿川的臂弯里,终是没有摔着。 陶沛廷在他的怀里转身,才对上他的眼眸,他立即闭眼,吻到陶沛廷的嘴唇上。 这也是约好的,叶懿川想要亲密,容不得一分一秒的耽搁。明明是陶沛廷受不了等待,来找他,可他的热情却远超于陶沛廷,像不只是想念,还有欲望,还有不堪一提的寂寞。 叶懿川吮着他的唇瓣,舌尖在他的口腔里热烈地翻动,口齿相交时甜腻的水声通过颅腔在脑内响彻。陶沛廷感觉怀里的叶懿川比起一团火,更像是一枚太阳,在深邃黑暗的宇宙里拼命燃烧。 “嗯啊……啊……”叶懿川靠在树干,同时把陶沛廷往自己的身上拉,“阿廷……” 他发颤的声音如同嘤咛,令陶沛廷难以抗拒。陶沛廷无法忽略他皮肤上的热,即使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般混乱,想要满足叶懿川的念头却分外清晰。他为什么突然间那么执着、那么任性、那么不顾一切,在此时此刻变得完全不重要了。 叶懿川的腰腹不断地往陶沛廷的身上蹭,隔着衣物,暗潮涌动。他将双手伸进陶沛廷的衣服里,沿着皮带的边缘,不断胡乱地抚摸。 “阿廷……”叶懿川痴痴地张着嘴巴,睁开迷蒙的双眼。 陶沛廷四顾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迹,捧着他的脸,鼻尖贴在他的鼻息下,哑声道:“我帮你,你别叫太大声。” 听罢,叶懿川的双眼瞬间发热通红。他连连点头,眼看着陶沛廷跪在自己的面前,他扶着后者的肩膀,抬头望着被树冠遮挡的天空。南方的冬天,树木总也落不完叶,像是还没来得及落尽,又长出新的。 风吹过树顶,叶子发出唰唰的声响。 叶懿川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的手指穿进陶沛廷的发间。他情不自禁地抓住陶沛廷的头发,幻想自己把风也抓到了手里…… “咳!咳咳!”转眼间,陶沛廷灌下了半瓶矿泉水,喉咙依旧有撕扯的疼痛感,同时还被凉水冻得打了个寒颤。 但叶懿川在最后的呻吟,仍然在陶沛廷的脑海里盘旋。他的下身有些不适,喝了凉水后,反倒变得好了一些。 现在赶回学校上课,肯定得迟到了。陶沛廷考虑过后,决定放弃下午的第一堂课。 他喝完剩下的半瓶水,正优哉游哉地走向路边,要牵车,没有想到,竟看见不远处有自己熟悉的身影——陶明明他们几个正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坏笑。 陶明明他们平时虽然游手好闲,偶尔还喜欢拦路打劫些小钱,不过他们针对的对象多是学生或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假如他们找中年人麻烦,那原因多数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人欠了帮里的钱,陶明明他们不是纯粹地打劫,而是追债。 若是在平时,陶沛廷纵是看见了,也选择掉头就走。但是他刚从叶懿川那里离开,叶懿川对伤势的隐瞒让陶沛廷介怀,他起码得确定那是不是陶明明他们干的。 陶沛廷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而他们像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分开。 犹豫过后,陶沛廷若无其事地朝他们走去。他们背对着他,像是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走过来。 “你这钱,欠着不是一两天了。这四五年借了还、还了借,总没停过,还动不动就闹消失,这让我们很难办嘛。别说我们,连麦叔也都不耐烦了。”刘仁信懒洋洋地说,“叔,想想办法呗。” “就是!叔,就你这手气,别说把上回的钱还上了,指不定还得欠更多!你还一点是一点,我们也好交差嘛!”马忠像是很苦恼。 陶明明笑道:“叔,我看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们知道,你肯定想还,否则今天也不会去店里。不过,马忠说的对,你的手气实在不行。” 刘仁信搭着陶明明的肩,吊儿郎当地说:“叔,和你是老熟人了,给你出个主意。麦叔的爱好,你知道的吧?他最近和龙哥分了,正闷得慌。你的儿子,长得像花儿一样……” “哎,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陶沛廷打断道。 第94章 儿子与女儿-6 “哎?廷哥,你怎么在这里?”马忠乐呵呵地说,“这阵子你都像好学生一样乖乖上学,真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你。没能留意,莫怪、莫怪!” 走近后看清这中年男子的脸,关于是谁,陶沛廷没有问就已经猜到真相。这位叔叔的外表现在看来虽然颓了些,不过光看五官轮廓,想必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陶沛廷避开他那双与叶懿川相似的眼睛,问:“怎么?租都收齐了,改拦路抢劫了?” 像是对陶沛廷的过问感到惊讶,马忠不知所措地望向陶明明。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陶明明咳了一声,笑道:“这不正收着嘛!” 刚才在一旁听他们的说法,陶沛廷就知道他们在追叶涌亮要钱,说:“平时你们怎么做,我管不着。不过既然我今天看见了,给我点面子,宽限这位叔几天呗。应该不碍事吧?我今天想当好人。” 听罢,叶涌亮不可思议地看向陶明明他们。 陶沛廷这么帮人说话不是第一回 了,平时偶尔遇见陶明明他们欺负人的,他都会出声说一句。不过,假如陶明明他们不听,他也不强加阻拦,自己该干吗干吗去。正因为如此,陶明明他们反倒是乐意卖他的面子,成全他想“做好人”的念头。 “行吧。”陶明明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勾住叶涌亮的脖子,笑着拍拍后者的胸膛,“叔,今天冲我们少东家的面子,宽限你两天。但下回再遇上,可没这么好的事了。我们都是为麦叔做事,你也不叫我们为难。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今天你赢了钱,别人不给你,你也得着急,是不是?” 叶涌亮讪讪地笑着,点头哈腰,道:“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几位。谢谢——”他短促地看了陶沛廷一眼,目光充满惊奇,“谢谢少东家。” 被叶懿川的爸爸这么称呼,陶沛廷打心里头不自在。他勾了勾嘴角,向陶明明使眼色,让后者把叶涌亮放走。 望着叶涌亮匆匆忙忙逃跑的背影,陶沛廷皱起眉头。他知道这附近有帮里坐庄的一处地方,从刚才他们的谈话里隐约听出一些端倪,问:“他来买彩票,正好被你们撞上的?” “那可不。”刘仁信讥笑道,“都一个样!输了想赢,赢了就更想赢,最后输得连底裤都没了,还琢磨着怎么回本呢。哈哈!” 马忠也笑:“就算是回了本,还想继续赢!” 看来,叶涌亮这次回来还是没有戒掉赌博。陶沛廷对庄家的运作不甚了解,只知道,所有的局,最后赢的一定是坐庄的人。他无需多问,也不便多问,猜想叶涌亮刚才肯定又输钱了,心里忍不住烦躁。 他想了想,说:“钱是欠着了,你们也犯不着给人出馊主意,让人家卖儿子吧?” 陶明明尴尬地笑,说:“哎,被你给听见了。” 陶沛廷不客气地瞪他。 “开玩笑的!这怎么可能?那叔的儿子是陶浚邦的同学!上回,陶浚邦护着那小子,差点对我们大打出手。”陶明明不耐烦地摇头,“惹不起、惹不起,万一哪天陶浚邦回心转意,认祖归宗,那我们不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刘仁信和马忠听完都深以为然地点头。马忠狐疑道:“不过,陶浚邦他不会吧?” 陶沛廷在心里翻白眼,表面客气道:“谢谢了。” “跟我们客气什么?你可是未来的帮主,你的话我们怎么可能不听?”陶明明说。 刘仁信捣蒜似的点头,说:“就是。你让我们别缠着那小子,我们也没缠着了。只不过,他老子死性不改,我们也是照帮里的规矩办事。” 陶沛廷说不过他们,唯恐说得太多,反而给叶懿川惹麻烦,说:“随你们便吧,我走了。哎,对了,要是见到我妈,千万别提今天在路上遇见我,知道没?” 他们个个敬礼,表示遵命。 陶沛廷满意地点头,挥挥手,离开了。 和陶明明他们道别后不久,陶沛廷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忘记问关于叶懿川的事!不过,虽然没有问,答案差不多已经有了。按照刘仁信的说法,他们最近应该没有见过叶懿川,那么叶懿川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陶沛廷知道,不管是不是草伏帮的人,只要是在道上混的,他问一句谁打了叶懿川,一定能查出来。可是,假如打叶懿川的不是草伏帮的人,叶懿川为什么要隐瞒呢?毕竟,叶懿川想隐瞒的应该只有叶涌亮欠草伏帮钱的这件事而已。 想到叶涌亮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陶明明他们几个小青年面前畏畏缩缩的模样,陶沛廷只为叶懿川感到心疼。叶懿川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对这样的父亲羞于启齿,大概不只是因为叶涌亮欠高利贷。 陶沛廷甚至怀疑,打叶懿川的人正是叶涌亮,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叶懿川不愿意说。而且,因为在外面受尽欺负,回到家里欺负家中弱小的男人,陶沛廷见得多,也听得多了。 叶懿川快高考了,那样的爸爸突然回家,势必会对他的复习造成影响。陶沛廷琢磨着怎么说服叶懿川去和自己同居,省得耽误复习。 为什么要到年底了,发生的总是些糟心事?陶沛廷烦闷得很,即使回到教室上课,也照旧心不在焉。 叶懿川那边他得留意,可是对于手术失败的阿梅,陶沛廷也放心不下来。 反正坐在教室里也无心向学,晚自习时间,陶沛廷索性翘课离开了。 他向New Paris的前台服务员打听于淼在哪里、阿梅在不在KTV。 当得知于淼没去KTV,而阿梅居然又开始陪酒,陶沛廷不做多想就骑着摩托车赶往New Paris了。 阿梅果然在包厢里陪着客人唱歌。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陶沛廷看见他穿着女装、戴着假发,浓妆艳抹,双手捧着麦克风,一边唱歌一边摇晃自己的身体,任由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对他动手动脚,陶沛廷立即推开包厢的门,大步走进去。 看见莫名其妙突然冲进包厢里的学生,正在兴头上的客人们一个个都愣住了。 陪唱、陪酒的“公主”、“少爷”们都认识陶沛廷,一个个抬头望着他,不敢做声。 陶沛廷把阿梅从那个中年男人的怀里拉起来,正要带他走,那中年男人立即跳起来,尖着嗓子喊:“臭小子,你是谁?!敢来砸场子?保安呢?保安在哪里?!” “叔,你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吗?还找‘保安’?”陶沛廷把惊慌失措的阿梅护在身后,见中年男人面色狰狞,冷冰冰地说,“肥头大耳的,回家陪老婆去,少碰我姐。”话毕,他半拖半拽地把阿梅带走了。 阿梅穿着恨天高的高跟鞋,被陶沛廷拽着,在他的身后哒哒哒地走,说道:“阿廷,阿廷你慢点。阿廷,哎哟!” 陶沛廷感觉手上一沉,回头看见阿梅已经摔坐在地上。他吓了一跳,松开手,却没有蹲下去扶他。 看着他坐在地上揉脚踝,陶沛廷又急又气,说:“你把高跟鞋脱了吧!” 阿梅抬头,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水光,没好气地把鞋脱掉,丢在陶沛廷的身上。这鞋重得很,跟还高,砸得陶沛廷生疼。 陶沛廷一声没吭,把鞋一只一只地捡起来。 “你什么意思?回头淼姐问起来,你让我怎么交代?”阿梅扶着墙,战战巍巍地起身,“她好不容易才答应我,让我工作的。” 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于淼同意的,陶沛廷气道:“工作个屁!你都这样了,她还让你来接客?!” 阿梅红着眼说:“那能怎么着?我欠她的钱得还吧?我还得混口饭吃吧?不工作哪里来的钱?你养我吗?” 陶沛廷烦不胜烦,说:“现在做什么工挣不了钱?我可以帮你说,钱不还都行。你要每顿都吃山珍海味才能活下去吗?非得坐台?那畜生都快摸进你裙子里了!” “那不正好?反正已经没了。”阿梅瞪着他说。 “妈的,你再说这种话试试?!”陶沛廷忍不住骂脏话。 阿梅擦掉眼泪,说:“说得好听。我现在去找工作,性别写什么,男的女的?初中毕业做餐饮还得交体检报告呢。再说,我光吃饭吗?我现在得吃药才能活。药不用钱?小孩子就知道理想主义,异想天开!” 陶沛廷很想说如果他当初能听自己一句劝,别去什么私人诊所,兴许现在不会变成这样。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与其说那种话逞一时之快,叫他伤心,还不如想点有用的办法。陶沛廷捂住额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良久,他说:“要不,你去趾洲找梦姨吧?她在那里开客栈,肯定需要人手。你给她打工,糊口没问题。我告诉她,你去找她。药的钱你不用担心,我管我妈要,再不行找我爸。你在趾洲好好过。” 应该是知道陶沛廷非到万难绝不会打扰陶佑圣,阿梅听完愣住了。他的神情很快缓和很多,看陶沛廷的眼神带着怯意。半晌,他问:“我要是去了趾洲,你会去找我吗?你有空的时候。” 陶沛廷很为自己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庆幸,仿佛神来之笔。尽管要钱恐怕不会容易,不过一切似乎都能够得到解决了,一切。 他松了一口气,把高跟鞋还给阿梅,说:“一定去。” 第95章 儿子与女儿-7 与陶沛廷短暂的见面,完全不能令叶懿川减缓想见他的念头。那更像是久旱的人终于尝到一滴水,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地渴求一场大雨。 从陶沛廷离开以后,叶懿川即使坐在教室里,脑子里依旧全是和陶沛廷在一起的画面。就连他们第一次在公共厕所门外见面的画面,也反复闪现在叶懿川的脑海里。那根本就不唯美,也不浪漫,却偏偏挥之不去。 如果给陶沛廷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说要见面,会怎么样呢? 想到陶沛廷,叶懿川这被叶涌亮殴打过的身体好像忘了痛。虽然叶涌亮说今后每天都会来接他放学,星期日的晚上他确实也来了,不过这仍不能阻止叶懿川冒出逃跑的念头。 那应该算不上逃跑,他肯定还是会回家,否则叶涌亮闹到学校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不是逃跑,只是依然想自己回家,不想由叶涌亮接送罢了。叶懿川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同时打算把同样的理由告诉叶涌亮——在被叶涌亮抓住质问的时候。 叶懿川不知道叶涌亮会在几点出现在校门口,他得在叶涌亮来以前走才行,否则,就算从别的门离开,也有可能被叶涌亮发现。 这么一来,他就不能等到晚自习结束时再走了。 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对叶懿川来说,史无前例的难熬。非常奇怪,高中三年,叶懿川从没有早退过。他的个性虽然孤僻,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心目中依旧不失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偏偏这样的好学生,终于在高考临近时出岔子了。想到这里,叶懿川在心里笑了笑,并非自嘲,反而有一点离经叛道的兴奋感。 早退逃课而已,这有什么?班上去年就有主动辍学的同学,和他们比起来,叶懿川自认为这完全不是问题。 最后一节课正好没有老师前来讲解,也没有小测。为保险起见,距离下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叶懿川就开始悄悄地收拾书包。如果拎着书包出去,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叶懿川选择把抽屉里的书全搬到桌面上,又将杂物整理一遍,腾出空间把书包塞进去。 不料,他做完这些,正打算起身离开,就瞄见同桌不可思议地看他,小声问:“你要走了?” 叶懿川连准备好的借口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面上僵了僵,答道:“嗯,有点事。老师要是来,问的话,你就说我上厕所了吧。” 同桌像是不敢相信他会逃课,愣愣地点了点头。 离开以前,下意识地,叶懿川防备地瞄了陶浚邦一眼。确认他正在埋头学习,叶懿川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溜出教室。 生平第一次逃课,叶懿川不确定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没有胆子通过校门离开,却有胆子爬树翻墙。 如果不是白天看着陶沛廷从外面翻进来,或许叶懿川的动作不会那么利索,完成得也不会那么顺利。顺着树干爬上墙头的那一刻,叶懿川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自己在这一秒钟变成了陶沛廷,他变得像陶沛廷那样自由、坦荡。 可惜,翻上墙头虽然顺利,从墙头往下跳时,叶懿川却不小心崴到了脚。 但是情况不严重,他稍微多走几步,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望着黑魆魆、静悄悄的街道,恐惧开始慢慢将叶懿川包裹。他赶在自己被黑暗吞没以前往光亮传来的方向飞奔。 关于去哪里,叶懿川早有打算。假如现在去民中,陶沛廷还没有放学,他要么得在校门外等陶沛廷,要么陶沛廷翘课出来。叶懿川自己是翘课出来的,却还是希望陶沛廷能留在教室里学习,所以他直接去陶沛廷租的房子那里。这样,等到陶沛廷回去,他就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选择去那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在那里留有女装。他想赶在陶沛廷回去前到那里,好好地化一个妆,穿漂亮的裙子。哪怕脸上还带着伤,叶懿川依然执拗地要完成那天没有实现的计划。 那天,假如不是叶涌亮突然回来,他可以穿着女装和陶沛廷约会的,非但如此,陶沛廷还答应他会给他买裙子。 叶懿川自然不到非穿女装不可的程度,然而所有的美妙全被叶涌亮打断的事实,令他实在难以甘心。 不让他穿,他偏要穿。他选择变成不男不女,选择让叶涌亮不痛快。虽然,叶懿川根本不敢当着叶涌亮的面做这些报复性的举动,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已经足够可悲了,他不在乎更可悲一点。 因为离开学校的时间早,叶懿川还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没有开灯的车厢内只有叶懿川一名乘客,车辆经过闹市区,外面的灯光把车厢照得忽明忽暗,像是一个万花筒,或许从外面看起来五彩缤纷,在里面却是支离破碎。 越是临近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叶懿川越是忐忑。他害怕叶涌亮已经到了州中的门外,不敢想象叶涌亮等不到他,会是什么情形。思及此,叶懿川连忙把手机关机,以免叶涌亮打他的电话。 之后会变得怎么样,他管不着了,起码过了今晚再说。 叶懿川把手机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望向车窗外。 闹市区里,即便在冬夜,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叶懿川靠着窗户,过了一会儿,玻璃上蒙了一片薄薄的白雾。 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想到陶沛廷,紧张、激动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平静许多。 距离陶沛廷租的房子还有两站路,叶懿川早早就起身离开座位,站在车厢后门等待。 车辆停靠在公交车站台旁,车内分别用普通话和当地方言播报这一站的名称。叶懿川没有下车的意思,车门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会儿,最终关闭。 之前的好几站,因为叶懿川没有来到后门,站台上又没有乘客,司机选择直接通过站台。现在司机开了车门又关,分明是叶懿川要下车。等到门关上时,叶懿川回头望向司机,没有从后视镜里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料,在叶懿川收回目光以前,却看见道路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懿川的心猛地向上提,几乎要喊司机开门,但他的话语在看见后续以后像是卡在喉咙里,只能任由车辆慢慢离开。 为了看清窗外发生的事,他连忙顺着车厢往后走。他趴在窗玻璃上,确认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陶沛廷正和一个男人,不,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假扮成女人的男人。叶懿川自己喜欢穿女装,所以关于男人扮做女人是什么模样,他再清楚不过。就算那个人穿得再怎么成熟妩媚,姿态比女人更加妖娆,叶懿川仍能从他的身材轮廓、举手投足之间判断,那一定是一个男人! 一瞬间,叶懿川感觉自己的身体凉透了,没有一丝温度。 随着车辆越开越远,叶懿川眼睁睁地看着陶沛廷把平时给他戴的头盔交给那个“女人”,让他坐到他平时坐的摩托车后座上。 那个“女人”从后面抱住陶沛廷腰的一刹那,一滴眼泪从叶懿川的眼眶里落了下来。可直到连续落了好几滴,叶懿川才回过神,想起要擦。 霓虹灯的光照在头盔的挡风玻璃上,光线晃了又晃,风拍打在上面,耳畔皆是呼呼的声响。 陶沛廷感觉有风吹进了眼睛里,他眯着双眼,迎着风往夜里驶进。 无意间,他的余光瞄见阿梅抱在他腰上的双手。和叶懿川的手不一样,阿梅的手一看便知是男人的手,骨架大、指节粗,但他却像打扮自己的脸一样,对双手同样花心思。阿梅在每一片甲片上都做了精致的美甲,右手的食指和小指上都戴了戒指,左手的腕上还有宝石手链。 陶沛廷不知道阿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变成女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认识叶懿川以前,对阿梅的关注不多。他即使知道New Paris里有一个想变成女人的大哥哥,和阿梅的关系也只能称得上一般朋友而已。可是,因为叶懿川的缘故,不管是有女装癖的男人,还是想变成女人的男人,陶沛廷都想试着了解得更多。 终于把阿梅送到一家靠谱的酒店里,陶沛廷开了一间房。 陶沛廷曾考虑把阿梅带回自己租的房子那里,不过想到那里自从租下后只有他和叶懿川住,他还是选择不把其他人往那里带。 “你就先住这儿吧,别回KTV了。等我和我妈谈好再说。”于淼同意阿梅陪酒的事,陶沛廷想起就窝火。 阿梅将这间大床房环顾了一番,说:“我的东西都还在那边的宿舍里。” “我回去帮你拿就是了。”陶沛廷没心情和他讨价还价,“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抽空过来看你。药你带在身上吧?” 他点点头,望着陶沛廷,像是欲言又止。 陶沛廷转身欲走,看见他的表情,问:“怎么了?” 阿梅犹豫片刻,试探地问:“阿廷,我不去趾洲,但我也不坐台了。就在花马州找工做,行吗?” 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陶沛廷忍不住着急,问:“干吗不去?去梦姨那里,起码有个照应。你在这里……”如果说他在这里没有人照应,似乎说不过去。 “我在这里挺好的,朋友都在。再说,就算我不在KTV干了,淼姐应该也会照应我的。”阿梅牵强地笑了笑。 他非要这么说,陶沛廷反而找不到理由反驳。先前阿梅哭着喊着说除了坐台找不到工作,他才建议他去趾洲找梦姨,现在他选择在花马州找别的工作做,似乎去不去趾洲,倒无所谓了。而且,假如他留在花马州的话,陶沛廷隔三差五的也能见着,知道他活得怎么样。 陶沛廷真拿他没办法,嘟哝道:“随便你吧,想一出是一出的。” 阿梅感激地笑了笑,说:“改天我就找个房子租了,从宿舍那里搬出来。” 这话陶沛廷爱听,点了点头,忍不住好奇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他垂眸沉吟片刻,赧然道:“我喜欢的人在这里,就不想走。” “啊?”陶沛廷吃惊极了,“你男人在花马州?怎么没听你说过?哪个混蛋?他知道你从泰国回来,又去坐台了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喜欢他。”阿梅尴尬地笑,“本来想变成女人以后告诉他的,现在没戏了。” 没有想到聊男人反而聊到了他的伤心事,陶沛廷顿时无言以对。半晌,他只好仓促地笑,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道:“算了,别想那些烦心事。我先回去,明天帮你回宿舍拿东西。” 他微笑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陶沛廷突然觉得他此刻的笑容格外温婉,和真正的女人一样。 第96章 儿子与女儿-8 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叶懿川回到家里,他的精神依然是恍惚的。他不理解自己所看见的,也不理解自己所受到的打击。为什么会伤心,为什么会恐惧?就连对自己,叶懿川也难以解释这样的情绪。 他明明知道陶沛廷是那种“花心”的男生,以前就有很多女孩子围在身边,他隔三差五地换女朋友,不是吗?然而这次叶懿川清楚地感觉这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不仅仅因为他们已经交往而已。 归根究底,是因为那个“女人”。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叶懿川有十成的把握知道那是男扮女装。 这真是太荒诞了。 十个月前,叶懿川为了躲避父亲留下的债务,穿上女装。后来,他竟然通过这样的境遇发现自己有穿女装的癖好。 他不但喜欢穿女装,而且喜欢男性,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每天都在害怕这样的自己被发现。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在周遭的世界里他是最古怪、最特别的那一个,要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被当做异类来看待。所以,当陶沛廷接近他、理解他、接纳他的时候,他感动不已,觉得陶沛廷是世界上最包容、最大度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陶沛廷之所以会那么轻易地接受,是因为他认识的人里,有相同的人。 陶沛廷喜欢那个人吗? 叶懿川不确定,他觉得不是。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和陶沛廷相处时的那些浓情蜜意都是真的,陶沛廷肯定喜欢他。但这样怎么够?叶懿川发现自己荒谬极了,他曾经为自己的性向、癖好太特别而害羞、惭愧,可当他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起码对陶沛廷来说不是唯一一个时,他的心里除了悲痛以外,还有挥之不去的不甘心。他不是陶沛廷认识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喜欢穿女装的同性恋,陶沛廷除了他以外,还和其他有女装癖的男人在一起,只要想到这个,叶懿川的心就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样,阵阵痒和刺痛。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刚刚认识的。那个“女人”的年纪有点大了,起码有二十多岁,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不是在认识他以前,陶沛廷先认识了那个人?那么特别的人,怎么陶沛廷从来没有说过呢?当他为这与众不同的癖好苦恼的时候,陶沛廷为什么没说“我认识的朋友里,有人和你一样”? 叶懿川回到家里已有十来分钟,叶涌亮不在家,他没有心思在乎他去了哪里,满脑子都是陶沛廷和那个人在一起的画面,连房间的灯都不曾打开。 终于,叶懿川不堪忍受心底的煎熬,打开台灯,给将要没电的手机插上充电线,拨打陶沛廷的电话。 这个时候,民中的学生应该都已经放学了。对,陶沛廷没有好好在学校里上课,而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叶懿川握紧了拳头。 “喂?”陶沛廷爽朗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听这若无其事的语气,叶懿川感到一阵凉意。 “喂?”叶懿川假装出类似的若无其事,“你在干吗?放学了吗?” 他回答说:“嗯,刚回到家。” 叶懿川皱眉,进一步问:“刚从学校回去?” 陶沛廷好笑道:“不然呢?刚放学嘛。” 听罢,叶懿川感觉心头凉了半截,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了?”陶沛廷奇怪地问完,笑道,“想我了?” 近来叶懿川没有将指甲剪平整,听完他的话,他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握紧拳头,指甲仿佛要陷入皮肉里。为免陶沛廷发现端倪,他强笑道:“是啊,想你了。” “我也是。”说完,他轻微地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让叶懿川愣了一下,险些将刚才心中的怨恨忘记。但掌心里的疼痛提醒着叶懿川,他说:“过几天就是元旦了,我们学校高三放两天的假,到时候我们去春林玩吧?” “去春林?”陶沛廷诧异道,“哪天去呢?” 叶懿川不满地皱眉,说:“1号去,2号回。” 他迟疑道:“在春林过夜吗?” 他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而且同居过,一起在外面过夜有什么问题?自从看见陶沛廷和别人在一起,他所有的情绪在叶懿川听来都不对劲。叶懿川不高兴地问:“怎么了?你不想和我在外面过夜?” “当然不是。”陶沛廷立即表态,但随即又说出顾虑,“你不是说,你爸爸回来了吗?我是无所谓,反正住外面,你不回家,你爸爸那边怎么解释呢?” 明明陶沛廷这是为他考虑,可叶懿川却忍不住认为是托辞,说:“我说和同学去春林,总有办法说通的。这你不用担心。” 叶懿川这话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忍不住着急道:“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是。”陶沛廷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担心,“懿川,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叶懿川一怔,立即否认:“没有。”唯恐陶沛廷不相信,他齉着鼻子撒娇道:“就是太久没和你约会了,想和你好好在一起待两天。我快高考了都不介意,你犹犹豫豫的做什么嘛!” 这招果然奏效,陶沛廷马上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了。是我太笨了,总是想东想西的。1号去是吗?我明天去买火车票。” 闻言,叶懿川感觉心中大石落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终于真心实意地微笑了,背上却满是冷汗。 陶沛廷是喜欢他的,而且很喜欢。叶懿川再一次这么确定。不管陶沛廷的身边有多少人,不管那些人是什么模样,陶沛廷最喜欢他。他不会输,他会把陶沛廷牢牢地抓在手里。可能对陶沛廷而言,他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但陶沛廷之于他,却是唯一。他一定要把这唯一抓在手心里。 挂断电话,叶懿川立刻起身下楼。 叶涌亮还没有回来,他偷偷地走进叶涌亮的房间里,打开角落里那个大木箱。 自从叶涌亮发现他喜欢穿女装以后,就把家里所有的女装都收起来,包括叶懿川自己买的那些,也全被叶涌亮没收了。 不过,叶涌亮把衣服抢走的时候,叶懿川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知道他把衣服都藏在这里。 只拿两件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叶涌亮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居然敢来偷衣服。叶懿川往箱底翻,好不容易翻出两条厚实的冬裙,正要继续寻找合适的上衣搭配,天花板上的大灯突然亮了。 第97章 儿子与女儿-9 明亮的灯光落在叶懿川身上的这一刻,冷汗沿着他的后颈滴了下来。他的身体僵硬得不能马上转身,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原以为会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但迟迟没有,叶懿川不得已终于硬着头皮回头,看见叶涌亮脸上痛苦而同情的表情,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观察着叶涌亮的神态和眼神,叶懿川既忐忑又不解。既然已经被抓了正着,再把衣服放回箱子里无济于事,叶懿川仍拿着衣服,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直勾勾地看叶涌亮的动静。 不料,叶涌亮没有走进房间。他像是担心叶懿川突然逃走,慢慢地把手中的头盔放在一旁,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说:“我去你们学校门口等你,没有看见你。遇上王聿池,她说你早就走了。” 又是王聿池。叶懿川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但面上没有表情。 叶涌亮看向他手中的女装,良久,问:“小川,你想当女人吗?” 他的声音和缓,出乎叶懿川的意料,更是让叶懿川困惑。叶懿川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紧闭着嘴巴,没有回答。 见状,叶涌亮着急地往里走。 叶懿川连忙向后退。 看见他的动作,叶涌亮没有走到他的面前就停下脚步,脸上写满苦恼和懊悔。半晌,叶涌亮愁眉苦脸地说:“我打听过了,是有种男人喜欢穿女装。他们管这个叫异装癖。这是临床心理学的病,是可以治的。小川——” 叶懿川再次向后退,却已经挨着木箱。 “小川,我想过了。你如果只是喜欢穿女人的衣服,没有想变成女人,那你就穿吧。”叶涌亮抹了把脸,“不过,你别买新的衣服了,就穿现在这些。这病,等到以后我们家有钱了,慢慢给你治。” 什么?叶懿川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尽管,他非说穿女装是病,得治,可又确实说了可以穿。这是怎么回事?他向谁打听的这些? 叶懿川莫名其妙,充满怀疑地望着他。被他殴打过的伤还留在叶懿川的身上,他是对着脸上带伤的叶懿川说出的这番话,叶懿川难以置信他可以说得那么动情,仿佛他真的这么想。 面对叶懿川的怀疑,叶涌亮垂头丧气地说:“小川,是爸爸的错。你穿女装的时候,太像你妈妈了,我一看见你穿女装,就想起你妈妈。想起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还把我辛苦挣的钱给那个男人用。其实……”他自嘲地笑了笑,“小川,你和你妈妈一样漂亮。小的时候,邻居的阿姨夸你长得白白净净,以后给富婆包养了不愁没饭吃,你妈妈还和那人打起来了,你记得吗?我本来就觉得你男生女相,太漂亮不是好事,你妈妈反倒为这个和我吵了几回。现在她如果知道你喜欢穿女人的衣服,她会怎么想呢?算了,都过去了,反正她已经跑了。” 跑了。直到现在,叶涌亮依然不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上有错,认定妻子的行为是逃跑。但那真的是逃跑吗?叶懿川说不好。假如他认为妈妈的行为没有错,为什么当初没有和她一起离开,而是选择了叶涌亮?叶懿川迷茫极了,看着眼前没精打采的中年男人,他确实遭遇了妻子的背叛没有错,妈妈把家里的钱拿给那个男人了,也是事实。 叶懿川看着手中的裙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复杂的情绪中竟掺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欣悦,好像从此刻开始,这条裙子真正属于他。 “既然这样,这箱子里面的衣服,我都拿走了。”叶懿川冷漠地问。 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动情说出一番话后,叶懿川会是这样的反应,叶涌亮瞪直眼睛。可很快,他眼中的光彩彻底黯淡,点了点头,说:“好,你拿走吧。” 叶懿川警惕地注视他几秒,转身迅速地从木箱里拿出属于自己的女装。他始终感觉叶涌亮在盯着他,所以动作快之又快。他回头看见叶涌亮还站在原地,精神才稍微放松了些。 他避开叶涌亮的目光,疾步往外走。 不料,才从叶涌亮的身边经过,叶涌亮就叫住了他。 叶懿川心中一惊,扭头望去,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锐利。 “小川……”叶涌亮欲言又止,末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病,会害人的。以后爸爸一定给你治。” 叶懿川心想,再过不久自己就能够离开花马州,到时候叶涌亮找不到他,治什么病?不过此时还是拖住叶涌亮为妙,于是点了点头,实则全然不放在心上。 正要离开,叶懿川想起和陶沛廷之间的约定。叶涌亮此时的心情看起来低落,但做出很多让步倒是事实。叶懿川估摸着不会有现在更好的机会,于是说:“过几天元旦,我要和同学去春林玩。1号去,2号回来。” “去春林?”叶涌亮惊诧地问,“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打算?你明年不是就要高考了吗?怎么还会想去玩?” “正因为要高考了,所以趁还有时间去一次。”叶懿川面不改色地说。 叶涌亮半信半疑地说:“但是你以前从来不喜欢出去玩,总说要学习。现在却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坐火车去?汽车?” “春林哪里远?不就是省会吗?”叶懿川撒谎道,“我想考春林大学。想去春大看看。” 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去的话,注意安全。你和谁去?有车费和住旅馆的钱吗?” 既然已经得到同意,叶懿川已没有心情再和他交谈,答说:“和班上的同学,你不认识的。钱我有。”说完,叶懿川抱着衣服,快步离开了。 如果说,在面对叶涌亮时,叶懿川的心里仍有诸多疑惑和警醒,当他拿着衣服回到房间,原本心底那丝愉悦的火苗就像是终于碰到足够的氧气,瞬间绽放出灼热的光。 叶涌亮为什么突然间换了个说法,叶懿川已经没有心情去深究打探。衣服已经拿回来了,叶涌亮还能将他怎么样?大不了,是在叶涌亮改主意时再被打一顿,叶懿川不在乎了。 尽管被说成有病,但叶懿川毫不在意。这怎么就不正常?若真是不正常,那也是这个奇怪的家庭造成的。一个嗜赌如命的爸爸,一个出轨外遇的妈妈,还有一个冷漠孤僻的姐姐,叶懿川想,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能“正常”那才是最稀奇的事。他们都不去治病,他又为什么要看医生? 或许,真的要置身于更广阔的天地里才能找到容身之所,要么就是永远地待在陶沛廷的身边。 在叶涌亮松口说可以穿女装以后,叶懿川想离开的冲动史无前例地强烈。哪怕心中仍有不可忽略的恐惧,叶懿川还是决定要尝试。 就在元旦去春林以后,他就跟陶沛廷回他们的“小家”,再也不回这里了。要是叶涌亮找到学校里去,就说是为了备战高考,找个清静的地方住。假如叶涌亮不同意,大不了斗个鱼死网破,他不在乎了。 心中有新的决定以后,叶懿川在夜里被刺激得难以入眠。 既然有这种想法,清早叶涌亮再要送他去学校,他自然没有答应。 叶涌亮知道他对接送上学十分抗拒,面对拒绝,没有再做坚持,只是反复交代他在路上要小心。 叶懿川心想:和他在一起才最危险,自己去上学反倒轻松很多。 如果叶懿川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像从前一样,坐陶沛廷的摩托车去学校。 冬日清晨的雾很深,灰蒙蒙的一片,叶懿川走在路上,百米之外有些什么,几乎看不清,只能通过光线暗淡的路灯依稀分辨几个穿着校服的人影。 天气虽然不好,但叶懿川的心情却是明朗的。他脚步轻快地往学校走,想到不久以后可以和陶沛廷去春林,心情无比激动。他已然决定这回的春林之旅一定要将陶沛廷紧紧地抓在手里。他可以把自己交给陶沛廷,反正他们会永远在一起,那都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陶沛廷打算什么时候去买火车票?正在叶懿川冒出这个疑问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见是陶沛廷的来电,立即接听:“喂?” “喂?”陶沛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你去学校了吗?” 听着这柔软的声音,叶懿川觉得心像是一汪化开的水。他高兴地回答:“在路上。” “你爸送你?”陶沛廷惊奇地问。 如果真是叶涌亮送,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松?陶沛廷连这个都感觉不出来,真是太差劲了。叶懿川嘟哝道:“我自己去。” “哦。”陶沛廷呵呵地笑。 这傻气的笑声真让叶懿川哭笑不得,问:“干吗一大早打电话给我?” 他笑道:“想告诉你,元旦去春林的火车票买好了。” 听罢,叶懿川的心猛地一提。他原以为自己的话是明知故问,没有想到陶沛廷给他的答案竟是始料未及。他难以置信地问:“真的?你买好了?怎么这么快就买好了?” “昨天不就答应你今天来买票吗?节假日的票比平时紧缺,所以放票前就来排队了。”陶沛廷说,“等下赶回学校上课。” 明明只是几百公里外的省会而已,可是当陶沛廷说买好车票的这一刻,叶懿川居然觉得他们要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第98章 儿子与女儿-10 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元旦,叶懿川起得比以往每一年都早。去春林的列车将在上午七点三十分发车,他没到五点半就起床,面对早在前一晚就收拾好的行李,再度反复确认东西是否带齐,就好像这次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楼下很安静,叶涌亮说不定还没有起床。 这么早的时间点出门,乘坐的又是当天第一趟发往春林的列车,此时火车站的人应该不多。叶懿川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件带有蕾丝花边的女式衬衣,他戴上假发,化了淡妆,站在镜中确认自己的样貌。 会很奇怪吗?叶懿川深吸一口气,不禁担心下楼时遇见叶涌亮,后者看见他穿得不男不女,又会大动肝火。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那天叶涌亮所说的话,就是骗人的。 这么想着,叶懿川拎上装满行李的袋子,开门走了出去。 楼下没有动静,叶涌亮好像不在家。叶懿川又惊又奇,实在想不起前一天叶涌亮是什么时候出门的,直到他临睡前,他还看见叶涌亮在看电视,问他坐几天的车去春林,怎么现在不见人影了? 诚然,他希望少见到叶涌亮为妙,可如果叶涌亮真的消失不见,他又免不了担心,生怕麻烦会随着叶涌亮的消失冒出头来。尽管心里疑惑,不过叶懿川不打算追究答案。他已经和陶沛廷约好七点钟在火车站的进站口汇合,现在时间尚早,而他仍觉得该赶时间。 不料,当叶懿川走出家门,居然看见叶涌亮正蹲在家门外抽烟。 听见身后有声音,叶涌亮回头,眼神闪烁。他缓缓站起来,问:“要走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叶懿川见他动容的神情中似有不舍,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发干得脱皮的嘴唇,说:“我送你去吧,拎这么袋行李走去坐公交车,也挺远的。” 他穿着女装,还花了妆,叶涌亮居然完全没有反应,这实在让叶懿川讶异,不由得开始相信他说的话。假如叶涌亮说话时情真意切,叶懿川可能会怀疑背后有什么自己没看出来的阴谋,但叶涌亮似乎仍不愿直视他,分明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有异装癖。这样的反应,反而比较正常。 哪怕心里抵触,可还是愿意慢慢接受。叶涌亮的做法令叶懿川不得不开始期待,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能够好起来。叶涌亮嗜赌、欠债、出逃,纵然有诸多可恶的地方,但他终究都是叶懿川的爸爸,是叶懿川亲近的人。他有那么多缺点、那么多不可原谅,可他愿意接受儿子不同于他人的癖好,这让叶懿川怎能不心怀期盼呢? 叶懿川点点头,说:“行。” 如果和叶涌亮一起去火车站,到时候陶沛廷被叶涌亮看见了,他要如何向双方介绍和解释呢?这又是一个让叶懿川有疑虑的问题。 但是,万一他们合得来呢?叶懿川为这奇妙的设想打了个激灵,却不能否认这将会使最好的事。 为了新的设想,叶懿川更加不拒绝叶涌亮送自己去火车站。假如叶涌亮连他有异装癖都能接受,说不定,也可以接受他是同性恋。那么,早点让叶涌亮认识陶沛廷,岂不是更好? 还没有坐上电动车的后座,陶沛廷的电话就打进叶懿川的手机里。 在叶涌亮的注目下,叶懿川故作坦然地接听电话:“喂?” “喂?起床没?”陶沛廷的笑声里带着朦胧的睡意。 叶懿川忍不住责备道:“我要出门了,你还在床上吗?” “你这么早就出门了?”陶沛廷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 叶懿川完全能想象他从床上蹦起来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他瞥了一眼叶涌亮,说:“我爸说送我去车站。” 陶沛廷不确定地问:“叔叔送你去吗?我本来打算去接你。” 他们不是说好在火车站见面吗?陶沛廷又是何时有了突发奇想。不过,这确实像陶沛廷会做的,叶懿川感到欣慰,说:“没关系,我和我爸一起过去吧。你早点去,别迟到了,赶不上车。” “是、是,我十分钟后就出门。”陶沛廷顿了顿,问,“怎么变成叔叔送你去了?” 闻言,叶懿川再度不禁看向叶涌亮,说:“没什么,他说送我去,我觉得挺方便。现在还没到六点半,公交车的首发车还得等等。” “哦……那你们路上小心。”陶沛廷说,“等会儿见。” “哎。”叶懿川想了想,意有所指地问,“你怕不怕?” 陶沛廷分明听出他的意思,过了几秒钟,回答说:“不怕,高兴都来不及。” 听完,笑容划上了叶懿川的嘴角。 清晨六点钟的街道,晨雾还没有散去,街边的早餐铺子已经开门,热气腾腾的包子在蒸屉里冒烟,与晨雾化作一团。 叶懿川抱着行李坐在电动车的后座,早晨湿润的空气随着风黏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被风吹得不能完全睁开,但街道彻夜未眠的霓虹灯依旧映入他的眼帘。 果不其然,半路上,叶涌亮问:“刚才和你打电话的,是一起去春林的同学?” 先前叶懿川确实说过同行的是同学,不过如今他考虑片刻,回答说:“是朋友。” “哦……”叶涌亮道,“小川,过去爸爸有很多对不起的地方,等将来有机会了,一定还给你。” 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叶懿川莫名其妙。 叶涌亮又道:“你从小就是一个能吃苦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话听得更是蹊跷,叶懿川问:“为什么说这个?” “呵呵,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大了。”叶涌亮笑道。 叶懿川更加迷茫,总觉得叶涌亮有事瞒着自己。然而,他又不愿对叶涌亮多加关心,如果叶涌亮有办法把家里现在的困境解决,而不需要他分担,他自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但在叶涌亮已经愿意接纳他的各种异于常人,他却选择对叶涌亮漠不关心,这真的好吗? 正在叶懿川这么想的时候,电动车的速度突然间降低,慢慢停了下来。 叶懿川问:“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表盘不亮了。”叶涌亮将车钥匙归位,重新通电,但仪表盘还是不亮。 叶懿川着急道:“是不是表盘坏了?能开吗?” 叶涌亮拧了拧驱动把手,车子动也不动,苦恼道:“不行。” “不会是没电了吧?”叶懿川皱眉道。 他摇头,说:“不会,我昨天晚上刚充满的电,而且这是新车,电池没那么快老化。” 叶懿川看他将钥匙拔出又插上,反复通电也无济于事,心急得下了车,说:“我坐出租车去吧?” 叶涌亮也下车,把车推至路边停稳,安慰道:“你先别着急。不是七点半的车吗?现在还没到六点半。” 话虽如此,可假如在路边毫无头绪的处理一辆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的电动车,别说一个小时,再多三个小时也是没有用的。叶懿川知道叶涌亮送自己出门是一片好意,奈何他实在太想快点抵达火车站了,不得不反复在原地踱步,最终说:“这附近哪里有修车的地方?先把车推过去吧!” 叶涌亮惊讶地看他,说:“好,可是,哪里有?” 他听得气结,说不出话来,本来的一点迟疑就此消失了,说:“我去坐出租车,你找到修车的地方就去修吧。不用管我了。”说是叶涌亮不用管他,其实他是不想管叶涌亮。 “哎,小川!”叶涌亮叫住转身的他。 叶懿川停步,回头问:“怎么?” 不知为何,他犹豫了一下,说:“没。哎,我把这车推往那边,我们一起在那里等出租车吧。我等你上车以后再去修车,那边车流量大,打车方便。” 他说的不无不对,如果他们像刚才那样分别,似乎显得叶懿川不近人情了。叶懿川点头,放慢脚步,等推车的叶涌亮一起朝十字路口走。 二人刚来到十字路口,叶涌亮的手机就响了。 叶懿川见他停步接电话,自己也停了下来。 “喂?哦,我在小屯路这边。晚点过去,今天孩子要出远门,我送送他。”叶涌亮瞥了叶懿川一眼,苦笑道,“别提了,太倒霉,半路上电动车就坏了,开不动。现在正和他一起找出租车。什么?你就在附近?呃……你方便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叶懿川从这只有一半的对话里听出端倪,心里依然有些意外。 等叶涌亮挂断电话,他释然一笑,说:“我有个朋友,他今天开车正好路过这附近。他说要送你去火车站。” “汽车?”叶懿川见他点头,更加惊奇,叶涌亮会认识有汽车的朋友吗?如果真的有认识的人送,叶懿川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们在十字路口等了片刻,叶懿川果真看见一辆进口的德系汽车朝他们开来。若不是这车最后停在他们的面前,叶懿川真不敢相信叶涌亮居然会认识开这种车的人。 驾驶座的玻璃窗徐徐打开,里面坐着一个和叶涌亮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他精气神十足,面带微笑,看起来比叶涌亮有气概得多。 “哎,车怎么坏了?”他笑问。 叶涌亮讪讪地笑,显得低他一等,道:“不知道,突然就开不动了。附近找不到地方修车,还耽误孩子去坐火车。” 男人看向叶懿川,目光迅速将叶懿川打量了一番,问:“这是你女儿?” 听他问完,叶懿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穿正儿八经的男装。被叶涌亮的朋友这么问,他后背一阵发凉,生怕这让叶涌亮的面子上过不去,回头又是一堆麻烦。 谁知,叶涌亮依旧掬着笑,说:“啊,是。我女儿。” 看他这副样子,叶懿川既生气又觉得好笑。 “这是麦叔叔。”叶涌亮介绍道。 叶懿川见这人长得体面,委实和叶涌亮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不得不惊奇于自己对叶涌亮的不了解,礼貌地点头问候道:“麦叔叔好。” “你好,你好。”男人笑眯眯地点头,夸奖道,“真有礼貌。哎,上车吧!阿亮,你一起不?” 听罢,叶涌亮立即摆摆手,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最近年关,小偷猖狂,车随便停在路边,说不定得被偷。你俩去吧。”说着,他把叶懿川往路上推了推。 叶懿川上前,迟疑了一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车里的男人道:“行李放二排吧,下车拿。” “好。”叶懿川依言将行李放置在车的后排,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叶涌亮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不舍,见叶懿川已把门关上,走近隔着玻璃窗说:“小川,路上小心。” “好。”叶懿川系好安全带,点头答应,对他挥了挥手。 第99章 新愁与旧恨-1 汽车行驶在一条悠长的隧道内,坐在副驾驶座的叶懿川不知道车已经开了多长时间。他看不见那个象征尽头的光点,只觉得隧道两侧的灯光如同传送带,随着明暗交替,将他往前面送。 明与暗,其实是黑暗与更黑暗的区别。 前方的道路明明可以说是清晰的,可除了路还是路,谁都说不清前面究竟有什么。 “你是老叶的女儿?”开车的人笑眯眯地问。 “嗯,是。”叶懿川答完,愣了一愣,他低头看看自己,身着烟灰色人字纹高定西装,袖口上的玛瑙随着光影发亮。他皱眉,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人,心跳似乎在这张脸映入眼帘时停了一拍。 这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棱角分明的面孔透露着自信,嘴角的笑容更让人觉得他是个爽快豪迈的人。他瞥了叶懿川一眼,仍笑着,说:“我和老叶认识挺长时间了,知道他的小孩读高中。最近才知道原来是女儿。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缩头缩脑的,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听到赞扬,是应该笑吗?但面对这个人,叶懿川很难笑出来。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笑意,叶懿川的嘴角扭曲地抽动了两下。 他撇开脸,余光瞄见车门上的收纳格里有一把匕首。他愣了一愣,立即迅速地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明显没有察觉车上有任何异样,叶懿川在怔忡过后幡然领悟,在心里苦笑:他当然不会察觉有异样。因为,是梦啊。 不知道车又开了多远,还是原来的隧道,还是看不见隧道的尽头。 叶懿川望着一成不变的远方,过了一会儿,讷讷地问:“麦叔叔,不是去火车站吗?这不是去火车站的路。” “你要去火车站?”这人面露诧异,俄顷尴尬地笑了笑,“真对不起,你瞧我,一下子忘记了。我这人呐,有个毛病,看见漂亮的孩子脑子就不好使了。” 说着,车速渐渐放慢。叶懿川皱眉,看见他打转方向盘,把车往车行横洞里开。 汽车没有开向另一条隧道,而是在车行横洞里停下来。 叶懿川的心情像是连下了几个月雨的梅雨天,潮湿、沉闷、绝望。他吁了口气,很快感觉这个人从旁边靠过来,鼻息落在他的颈子上。 他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没有听见这个人解安全带的声音。 “你干什么?”叶懿川木讷地问。 他的嘴唇摩挲着叶懿川的颈窝,嗅着叶懿川身上的味道,奋力的呼吸声让叶懿川想到狗。这人说:“小川,你真可爱。你爸爸说得没错,你真可爱。” 随着他双手的抚摸,叶懿川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他抓起那把匕首,紧抿的双唇颤抖,说:“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他笑说,“我知道,你爸爸告诉我了。说你是个特别可爱的男孩子。小川,你跟我在一起,家里欠的钱就不用操心了。不用你还,也不用你爸爸还。小川乖,听叔叔的话……” 在他把手伸向叶懿川腿间的一刹那,叶懿川额上的青筋暴起。叶懿川空洞地望着横洞的出口,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些人,他依稀看见是叶涌亮,陶浚邦也走过来。 那人的手用力地揉,叶懿川感觉自己的身体往下沉、往下陷、往下跌落。 他闭上眼睛,将匕首狠狠地插进这个人的后背,如同坠落时把尖刀插进峭壁那样用力。 一瞬间,猩红的热血喷涌,溅满整扇挡风玻璃,血珠飞溅在叶懿川的脸上,他的整张脸全皱起来,双眼紧闭、双唇紧抿,屏住呼吸,不愿让一滴血溅进自己的身体里。 血幕遮盖了玻璃,等叶懿川再睁开眼,已看不清横洞出口外站着的人。 可他还是感觉到身体被东西揪着往下扯,身下的座椅在不住地晃动。他周身发凉,不断地匕首抽出又狠狠插入,血肉的模糊声未能盖过这人丑陋的呼吸。 叶懿川麻木的心开始焦躁,不应该,不应该……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匕首,一切还在继续? 渐渐地,叶懿川的双手变得乏力。出口处依然闪过一道红光,他睁大双眼,看见梁成轩朝自己跑来。 “成轩……”叶懿川倒抽一口凉气。 那人的唇舌落在皮肤上的感觉突然间明显得过于真实,叶懿川看见自己下身赤裸,终是和那时一样,失控大叫:“救命!放过我,求你!求求你!” 随着急促的呼吸,叶懿川猛地睁开双眼。 他对着熟悉的天花板,心跳没有因为梦醒而立即变得缓和。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坐起来,感觉背上湿透,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叶懿川抹了把脸,舔舔发干的嘴唇,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水。 时间是早晨六点五十,还有十分钟,闹钟才会响起来。 叶懿川很快把水喝完,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里的当地新闻频道。 频道内此时正在播放全国各地的旅游广告,正巧播到花马州的湖光山色,叶懿川瞥了一眼,没有停留,去往卫生间洗漱。 镜中是一张苍白的脸,头顶有一两根白发,不知何时断了一截,看不见发尾,在发间树立着,看起来既突兀又可笑。叶懿川凑到镜前,试图把这两根白发拔除,结果只拔出一根,另一根非但没把出来,还失误地拔掉了一根黑发。 叶懿川吁了口气,放弃了。 待叶懿川洗漱完毕,坐在床尾将乳化的面霜敷在脸上,早间新闻才开始十分钟。 他拿起手机,想给梁成轩打电话,约他吃早餐。 正在这时,新闻主持人报道:昨晚在津西快速环道上发生一起车祸,造成一死一伤,一辆货车中度损坏,一辆小轿车报废。死者罗某三十八岁,酒驾,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看完这条新闻,叶懿川皱眉,打消了约梁成轩吃早餐的打算。 相似的新闻,叶懿川在以前看过。既然是酒驾,为什么还要进一步调查?叶懿川沉吟片刻,找出唐一一的电话号码。 没有想到,这通电话还没有拨出,叶懿川就先接到张英朗的来电。 “喂?”叶懿川满腹狐疑,“张管家,怎么了?” “先生。”张英朗沉痛地说,“老爷昨天晚上,在家里去世了。” 听见这道晴天霹雳,叶懿川的脑里如有轰然一声巨响。他愣了几秒钟,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爸爸走了?” 张英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悲恸,说:“是。今天早上七点,我想平时一样去叫老爷起床,那时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七点……叶懿川回头看一眼钟,十三分钟前。 叶懿川的全身发凉。他蓦地站起来,捂住冰冷的额头,在房间里打转:“就是刚刚发现的?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突然?医生呢?医生找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张英朗回答道:“刚才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小姐和邵医生,他们都在赶来的路上。” “护工呢?家里的护工有说爸爸昨晚有什么异常吗?”叶懿川匆忙往衣帽间走,找将要穿出门的衣服。 “护工说没有异常,药都是按照医嘱吃的。”张英朗说。 叶懿川的大脑乱成一团,一时没有办法在电话里处理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说:“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赶回去。张管家,你把爸爸的律师叫来。医生……你再请两个有权威的医生。” 他回答说:“好的,我马上办。” 一直以来,石万涛的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正因为如此,叶懿川才得以接手公司的事务。 叶懿川能够担任公司的CEO,是石万涛指派的,为的是叶懿川鲜有自作主张的时候,遇到大大小小的决策问题,叶懿川都会问他一句,哪怕石万涛会不耐烦。 叶懿川是石万涛的倒插门女婿,同时也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这在公司内外都有传言,叶懿川已经见怪不怪。可是,叶懿川怎么都没有预料到石万涛会去世得那么突然。和石嘉龄离婚的事,叶懿川不久前还在为如何向石万涛解释而伤神,现在可好,完全不需要解释了。 换好衣服,叶懿川立即离开家门。 他没有通知郁弭或唐一一,打算自己开车回去。 可是,当他把车开出车库,却见唐一一神色匆忙地赶来。 叶懿川心急如焚,看见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停车。 唐一一认出他的车,立刻跑上前,问候道:“叶总。” “上车说。”叶懿川打开副驾驶的门。 她稍有迟疑,迅速坐进车内,道:“叶总,昨晚罗昶在津西快速环道上出车祸,死了。” “我知道,刚才看了早间新闻。”叶懿川继续开车,扭头迅速瞥她一眼,“说是酒驾?” 唐一一点头。 “钱给他了吗?”叶懿川才说完,手机又响了。他烦不胜烦,拿起手机看见是梁成轩的电话,愣了一愣。 她摇头,说:“没有。” “那就好。”叶懿川拒接了梁成轩的电话,瞥见她的神色恍惚,问,“怎么了?” 唐一一的面色镇定,眼神却飘忽闪烁,道:“叶总,昨晚罗昶没有去4S店修车。” 听罢,叶懿川看见交通灯的绿灯闪烁。他踩下油门,看见已经跳至黄灯,立即又选择急刹车。 车辆冲出实线半米,他扭头看向唐一一,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 抱歉,久等了。下次更新是2月6日。 第100章 新愁与旧恨-2 一大清早就收到两则死讯,若要用“晦气”来形容,叶懿川甚至觉得并不为过。偏偏,不管是石万涛还是罗昶的死,都不在叶懿川的预料当中,起码,他们死得都不是时候。 唐一一或许与叶懿川有相近的想法,面对他的提问,她忧虑道:“罗昶不久前才来找过您,现在他突然遇到交通事故身亡,假如警方调查起来,怕是会牵扯到您的身上。” 叶懿川此时更在意的是石万涛的死,将车子重新起步,说:“他想写我的传记,我没答应。这就是我和他之间全部的瓜葛,能调查到什么?更何况,警方会不会调查,还不一定。酒驾遇到交通事故,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调查的。” “说得也是。郁弭是罗昶的家属,他现在已经去津西交警三大队了。”唐一一汇报说,“我不久前才得知他原来是罗昶的小舅子。” 叶懿川扬了扬嘴角,道:“我知道。你看见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追问郁弭,从他嘴里问出来了。” 她听完惊讶得愣了愣。 “原本想着该怎么处理罗昶的事,没有想到他自己先了结了。”思及此,叶懿川不免唏嘘。他沉吟片刻,瞥了一眼唐一一,说:“董事长去世了,就在昨晚。” 闻言,唐一一的脸色唰地全白了。 叶懿川看得出来,这则消息足以让她完全忘记罗昶的死讯。 原本应该交给交警部门调查的车祸事故,结果却是派出所通知梁成轩来协查。 梁成轩主动提出前往派出所,主要是想给警方留下个配合调查的好印象,不至于让自己处在下风。 在电话里和警方说定后,梁成轩走得并不匆忙。他打电话取消了当天的航班,吃过早餐后才不急不慢地开车去津西。 途中,梁成轩收听了早间的广播新闻。 不出梁成轩的预料,交通新闻频道里提到了昨夜发生在津西快速环道上的车祸。一辆小轿车和一辆大货车的相撞,一死一伤,法医判定小轿车的司机在死亡前血液中酒精浓度超标,属于酒驾。事情发生在凌晨一时二十三分,交警部门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将事故原因调查得清清楚楚。 从新闻报道的语气来听,这起交通事故像是已经画上句号,而对不久前接到警方电话的梁成轩来说,一切像是才刚刚开始。 听说罗昶车祸身亡,梁成轩的第一个反应是将此事告诉叶懿川。 可惜,叶懿川没有接听电话。 这让梁成轩对于警方的来电,免不了提高了警惕。 为什么派出所会介入这件事故?目前毫无线索的梁成轩试图遐想。他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疑问是:为什么罗昶会在凌晨一点钟出现在津西快速环道上?那是出城的路,他家在城外,他正要回家,或是从家里出来吗? 梁成轩回忆自己给罗昶去电的情形:他一共打了四通电话,前面三通均是无人接听,直到第四通变为“用户正忙”。罗昶想写叶懿川的传记,之前为这件事找他被拒绝,如果他后来因为敲诈叶懿川成功,打消了这个念想,会因此拒接他的电话吗?假如打算拒接,为什么要等到第四个去电时才拒接? 津西派出所位于津西快速环道东出口不远处,在津西镇内。 派出所附近有各色餐饮小店,梁成轩抵达时,不少早餐摊还没有收摊。他看见有辅警在买煎饼馃子,安定祥和的气氛看不出来派出所里遇到什么难事。 得知梁成轩抵达,派出所内很快有警员接待了他。 与门外的氛围不同,梁成轩看得出来这里少之又少的几名警力正在专注调查某个案件,一个个表情严肃,看梁成轩的眼神也各有不同。 “梁先生您好,请坐。”一名女警安排梁成轩坐下,“辛苦您来这一趟。” 梁成轩摇头,说:“我也想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 闻言,女警讶异地抬头看了看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她的笔端在本子上停驻片刻,问:“能麻烦您做一个自我介绍吗?您是谁,您与罗昶的关系。您昨晚是因为什么缘故给他打电话?” “我是莫兰辛顿律师事务所的一名执业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位于西城区五通大道7号。我和罗昶是今年元旦时认识的,不算朋友。据他说,他是一名传记记者,想以某人的经历为题材写传记,因为我是那个人的朋友,他想从我这里获取一些素材,所以他主动结识的我。”梁成轩如实说道,“他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时,我认为他没有征得当事人的同意,所以拒绝了他。昨晚给他打电话,是想和他为这件事再谈一谈。” 从梁成轩表明自己是一名律师开始,边上的一个青年警察就来到女警的身边。 梁成轩刚说完话,这警察便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拒绝他要素材的请求?” “元旦,他搭讪我的时候。”梁成轩回答。 警察又问:“你元旦就拒绝了他,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又突然想答应他了?” 梁成轩面露茫然,说:“我只是想和他就这件事谈一谈,不是决定答应他。” 听罢,警察的面色一僵,用试探性的语气说:“看得出来,你想和他谈的意愿很迫切。你一共给他打了四通电话。” 梁成轩点头,说:“因为我想和他当面谈,但我原定今天下午要离开析津,去外地出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儿约呢?”警察问。 “这几天,我是临时回析津。其他时间我都有别的安排。”梁成轩顿了顿,疑惑地问,“我从交通广播里得知,罗昶是酒驾车祸身亡。请问这场事故有什么疑点,需要警方进行进一步调查吗?” 兴许梁成轩的态度引起这位年轻人的不满,他没有回答。 女警白了这年轻人一眼,说:“交警部门的调查结果,认定事故的主要原因是罗昶酒驾。但根据现场调查发现,事故发生之前,罗昶对车辆采取了制动措施,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梁成轩警觉地问。 她点头,说:“车辆的刹车装置被人为破坏了。” 第101章 新愁与旧恨-3 拒接梁成轩的来电后,叶懿川直至回到石公馆,再没有接到梁成轩的电话,也没有其他信息。这可见梁成轩联系他的意愿并不强烈,叶懿川猜测他有很大几率还不知道罗昶车祸死亡的事,只是单纯想打一通电话而已。 罗昶没有去4S店进行汽车保养,这确实出乎叶懿川的意料,既然如此,那场车祸十之八九真是酒驾造成的偶然事故了。叶懿川心想这样也好,毕竟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不愿意花功夫再管罗昶是死是活。 当叶懿川回到石公馆,张英朗在入门出迎接他的归来。 唐一一仅能尾随叶懿川进入大宅,却不得不在楼梯下止步。 叶懿川快步上楼,问:“嘉龄回来了吗?” “大小姐和邵医生大约一刻钟前回到家里。”张英朗将家中的情况迅速汇报,“赖律师和孔董事刚刚前后脚到的,蒋医生和蔡医生也在。常牧师正在来的路上。” “是蒋医生他们先到的,还是嘉龄先回来的?嘉龄和邵医生同时到的?”叶懿川不禁有点担心。 张英朗回答:“邵医生先到的,大小姐稍微晚两三分钟,几乎和赖律师同时到。他们回来后不久,蒋医生就过来了。蔡医生住得远,晚一些,和孔董事差不多一起到的。” 得知蒋君昊到得比邵修鸿晚,叶懿川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但事已至此也于事无补,石万涛突然去世,张英朗最先通知石嘉龄和石万涛的私人医生是情理之中,他们到得最快也就理所当然。 走进石万涛的房间,其中光线昏暗。窗帘只开了一半,阳光照在床尾,细小的、微弱的灰尘在阳光下轻轻地旋转、飞舞。房间内死气沉沉,叶懿川踏入房间的那一刻,突然有了一丝生气,但很快就如同尘埃落在地毯上。 石嘉龄面容憔悴地坐在床畔的一张扶手椅上,手中攥着帕子,眼圈发红。她看见叶懿川回来,眼皮子淡漠地挑了一下,很快垂下眼帘。 同样坐着的还有董事局的常务董事孔良翰,他是石万涛生前的挚友。他坐在小飘窗上,身边站着石万涛的律师赖平翔。因石万涛突然去世而来到石公馆的三位医生全都面色愀然地站在床边,其中邵修鸿距离石万涛最近,望着叶懿川的眼神充满同情。 叶懿川脚步沉重地向床走去,早已远远看见逝者安然地躺在床上。 待走到床边,叶懿川看见石万涛已经没有血色、毫无生机的面容,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看身体的情况,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走的。”邵修鸿遗憾地说,“走的时候应该不太痛苦。石先生已经坚持和病魔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毕竟年事已高,身体长期负累,很多事情都没有定数。他走得那么突然,我们都很难过,懿川,请节哀。” 走的时候不太痛苦?叶懿川再度看向石万涛,背后冒出冷汗。假如这就是石万涛死时的脸,那么看样子确实走得平和安详。虽然,叶懿川多少还是能看出些许狰狞的神态,但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抿了抿嘴唇,看向石嘉龄,问:“找遗体整容师了吗?” “还没有。”石嘉龄说话时没有抬头,“等牧师来了以后再说。” 叶懿川点头,走向孔良翰和赖平翔。 他们分别和叶懿川握手、拥抱,说些司空见惯的安慰的话。 石万涛的病拖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的死亡几乎没有任何的悬念。尽管消息来得突然,但大家接受得也很快、很平静,仿佛没有人对于他的离去有更多的猜想。 叶懿川和众人一起守在石万涛的床畔,等到牧师。 他们围在石万涛的身边,跟随牧师一同为石万涛作祷告,希望他可以一路走好。 祷告结束后,牧师有意向逝者的家人了解殡葬的安排,叶懿川见石嘉龄无动于衷,向张英朗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主动请牧师移步至其他的地方。 大家走出石万涛的房间,叶懿川的余光瞄见张英朗带着牧师离开,心想请遗体整容师的事还得再做计议。 他们来到二楼会客的书房内,家中的女佣很快送来茶水、咖啡和点心。 落座的只有石嘉龄、孔良翰和赖平翔。蒋君昊和蔡天甯比起其他人,是家中的“外人”,他们在门内站着,面露犹疑。 叶懿川看出石嘉龄对他们的到来有所不满,便道:“蒋医生,我送你们。”话毕,他带着二人快步离开了房间。 唐一一一直在一楼等待,看见叶懿川他们下楼,立即迎上前。 叶懿川对她点了一下头,继续往外走。 还没有走到门厅,叶懿川扭头问:“怎么样?” “我们到的时候,遗体确实安放在床上,不像被动过的样子。”蒋君昊小声回答,“血样采集到了,因为邵医生他们一直在,所以没有机会对遗体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叶懿川吁了口气,说:“他们回来得太快,没有办法。辛苦你们这一趟了。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 蔡天甯提醒道:“叶先生,现在专业的遗体整容师做事都非常细致……” “人一定是我找的,放心。”叶懿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里有摄像头,我就不和你们多谈了。之后一一会和你们保持联系,也会负责你们的安全。一一,送两位医生。” 唐一一严肃的表情中掺杂着茫然,闻言马上答应:“哎。” 望着唐一一带两位医生离开,叶懿川往回走。他熟知这间大宅里所有摄像头的方位,上楼时没有抬头。 现在石嘉龄和那几个人留在书房里,叶懿川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趁他不在商量些什么。 他不着急回去,而是拿出手机给梁成轩发信息,告诉他石万涛已经在凌晨去世,目前自己正在石公馆处理后面的事宜。 梁成轩不知身在何处,消息发送后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再打开,没有看见已读回执。但这和梁成轩平时的习惯一样,叶懿川只当他晚些时候肯定会知晓,不再理会。 叶懿川给自己的律师发了同样的信息。 姚晋弘回复得很快,问:遗嘱怎么说的? 叶懿川没有看见遗嘱,也没有时间和姚晋弘探讨说明。他推门走进书房。 叶懿川看见他们果然像是正在商谈什么的样子。 他甫一进屋,孔良翰便挺直身体,说:“懿川,我们正在商量尽快召开董事局会议,决定代任董事长。” 董事长突然离世,确实应该尽快决定代任人选。不过,石万涛自从在家中养病,就很少亲自参与公司决策了,哪怕如此,董事长之于公司而言依旧像是定海神针一般,假如缺失,就会地动山摇。 “好,就在这两天,我会安排。”叶懿川知道这件事容不得他推脱和耽搁。 果然,孔良翰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石嘉龄捂着额,摇头道:“爸爸走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办法接受。” 孔良翰叹了口气,安慰道:“嘉龄,你是万涛唯一的女儿。在这种时候,你更要担起这个担子。那么大一家公司,少一天没有人掌舵都不行。你可能不太熟悉公司里的事,不过不用担心,懿川和我们这些叔叔伯伯,都会帮你。” 听罢,石嘉龄抬头望向叶懿川,发红的眼睛里透露着冷漠。 叶懿川知道自己身为丈夫,此时此刻应该上前抱住自己的妻子,既是给她安慰,同时也是寻找依靠。不过,他看得出来石嘉龄并不需要也不希望他这么做,所以索性保持着距离。其他人对他们的生疏没有表现出惊讶,在这个房间里,有些戏份可以弃演,有些戏份还得继续坚持下去。 石嘉龄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儿,望向赖平翔,问:“爸爸的遗嘱里怎么写的?公司的股份怎么分配,有没有指定的代任董事长?”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看向石万涛的律师。 赖平翔深吸一口气,愁容满面,非常遗憾地说:“石先生生前没有订立遗嘱。” “什么?!”孔良翰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叶懿川闻言身体凉了半截,险些向石嘉龄投去怀疑的目光,但他克制着,看石嘉龄作何反应。 “这怎么会呢?”石嘉龄眉头紧皱,不相信地问,“他从来没有说过关于遗嘱的事情吗?” 赖平翔缓缓摇头,双手摊开,说:“石先生生前确实有几次向我提过订立遗嘱的事宜,但他更多的是想自己做决定,所以虽然提过几次要立遗嘱,但都因为没有考虑清楚而没有定下来。” 孔良翰追问:“口头遗嘱也没有吗?” 他摇头,看看石嘉龄,又看看叶懿川,说:“二位放心,关于石先生遗产继承的问题,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给两位最大的帮助。” 话虽如此,对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帮助,叶懿川已经不关心了。 第102章 新愁与旧恨-4 梁成轩毕竟只是配合调查,即使立案,他目前充其量只是个证人,不可能从警方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警方同意他离开后,他算得上是一无所获地离开了。 他回到车上,终于拿出处于“勿扰”状态的手机,里面有一个委托人的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信息,还有叶懿川的信息。得知石万涛凌晨在石公馆去世,梁成轩惊愕不已,他随即想联系叶懿川,但想到此时叶懿川恐怕没有时间应付他,索性作罢。 叶懿川和石家的事,除非是他主动说起,否则梁成轩不会打探,更不会深究。那是一个梁成轩了解甚少的世界,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对叶懿川有什么帮助。现在叶懿川正在忙什么,梁成轩不能具体地想出来,不过他猜测,突然遇到这种事,叶懿川怕是暂时又不会离婚了。 回家的路上,梁成轩打开车内的收音机广播。整点新闻里播放了石万涛去世的快讯,梁成轩乍一听见,不由得惊奇。 凌晨才走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报新闻了?哪家的记者这么快?梁成轩下意识地这么想,而很快想到了别的答案。 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石万涛的律师是否已经当众宣告遗嘱?如果遗嘱写明叶懿川的名字还有他可以继承的财产,那么叶懿川和石嘉龄的离婚案或许只是往后拖延一段时间,等到石万涛的后事结束以后再继续。梁成轩希望遗嘱里不要带有其他附带条件,比如说,由石万涛的“女儿及女婿”继承,否则,他和叶懿川都得等待更长的时间。 梁成轩完全不敢想象叶懿川会放弃继承遗产,一来,这不像叶懿川的性格,二来,梁成轩私心希望叶懿川能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反正叶懿川已经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而他等着等着,也慢慢无所谓了。 比起石万涛的死讯和死后财产继承问题,梁成轩更在乎罗昶的死是否与叶懿川有关?唯独这个问题,梁成轩还没有机会问他。 去宝安的行程就这么被耽搁了。梁成轩没有回复叶懿川的信息,但假如后者看见“已读”,心里应该有个底。梁成轩不想这个时候打扰他。 梁成轩回到家中收拾行李,退掉机票后,购买了夜间晚些时候的一趟红眼航班的机票。看着行程提醒目的地的天气,梁成轩打开行李箱,打算把两件衣服换出来。 他打开衣橱,看见挂在里面的一条浅茶色连衣裙,想起那时叶懿川带着水果出现在家门口,心情一时变得沉重。他究竟爱了一个怎样的人?梁成轩想:叶懿川已经不是疯魔可以简单形容的。 对于叶懿川近几年的所作所为,梁成轩每一次都愿意用他过去的遭遇来解释。年少时遇到那样惨烈的事,人的想法和行为变得极端也是正常的。 但真的完全如此吗?这究竟是叶懿川的借口,还是他为叶懿川找的理由?叶懿川的遭遇非常值得同情没有错,可梁成轩知道,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在遭遇不幸后,依旧选择做一个善良、正直、淡薄的人。叶懿川没有。诚然,即便他没有,也不能说完全是他的过错。 梁成轩捧起裙摆,抓在手中揉了揉。他默默祈祷罗昶的死和叶懿川没有关系,否则,他的世界将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崩盘。 在家中收拾好行李后,距离航班登机的时间还很早,梁成轩无事可做,给叶懿川发了自己的航班信息。他看见消息显示为“已读”,但叶懿川没有回复。 梁成轩在家里逗留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收到叶懿川的消息,便提上行李出门,前往机场。 半途中,梁成轩等着红绿灯,看见前方路口有一家大毓家电城的门面,想起陶浚邦说他最近在西城的一家大毓家电城上班。他考虑了一会儿,在通过下一个路口时改道,换了前进的方向。 周末的商业广场人流量很大,梁成轩在地下停车场里兜了一刻钟才找到位置停车。在他的印象中,大毓家电城的送货员应该是996的工作模式,这个时候去,陶浚邦说不定在送货,他不一定能见到。 梁成轩打算,假如见不到陶浚邦,就去Kuroki的旗舰店看看May在不在。 然而,梁成轩没有想到,当他来到大毓家电城,向那里的值班经理询问陶浚邦在哪里,得到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值班经理说:“陶浚邦的话,三天前已经从我们这里辞职离开了。” “辞职了?”梁成轩错愕,“您确定吗?” 她好笑道:“确定,我主要负责货物配送这一块,他辞职那天我也在。我们店也不是常有人辞职不干,有这么一个人,记还是记得住的。” 听罢,梁成轩皱眉,他想了想,又问:“请问,他在你们这里工作了多长时间?” “没多长时间,就一个月吧。”值班经理无奈地摇头,“看他工作踏实肯干,还指望他能多干一段时间。——对了,你是他的朋友?” 梁成轩答:“我是他的弟弟。” 她把梁成轩迅速打量了一番,点点头。 即使知道继续追问肯定会引起怀疑,他还是问道:“请问,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说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工作?他这个人比较古板,平时遇到困难不愿意和家里说,我挺担心他。” “他古板吗?我看他蛮开朗嘛。”她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没说下家在哪里,我们也没问。不过,肯定找好下家才辞职的吧?在析津要找一份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了。” 梁成轩本想用谎言消除她的怀疑,想不到反而让自己更不值得信任了。他决定不再问,微笑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在同事的眼中,陶浚邦是一个开朗的人。这个信息令梁成轩莫名地不安。他回到车上,正巧手机的app收到了前序航班抵达的消息。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突然蹦出陶浚邦的来电显示,把梁成轩吓了一跳。 他接听电话:“喂?” “喂?”陶浚邦疑惑地问,“你没上飞机吗?” 梁成轩蹙眉,本要看看自己原定的那趟航班是否已经抵达宝安,可嫌麻烦,干脆答:“没有,事务所有点事,耽搁了。改成晚上的航班。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看新闻说有一趟从析津飞宝安的航班出事了,担心是不是你那趟,所以打电话问问。既然你能接电话,那肯定没事了。”他笑说。 梁成轩惊讶,问:“出事了?”手机在这时突然接入了另一通来电,他看是助理,拒接了电话。 “嗯,到底出什么事,我没仔细看,一着急就打电话给你。”他说。 梁成轩心想飞机事故这么大的新闻,陶浚邦应该不会瞎编,说:“那我还挺走运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我原来的那趟。” 陶浚邦也说:“对,太走运了。” 他问:“对了,你在上班?在店里还是出门送货了?” “我送货呢。”陶浚邦回答,“刚送完,要回店里取下一批。” 梁成轩听得心头发沉,说:“那行,你先忙。挂了。” 电话刚挂断,梁成轩就收到助理发的信息,写着有两个警务人员来事务所找他。梁成轩抿起干燥的嘴唇,回复自己即刻回去。 来事务所找梁成轩的警务人员是上午见过面的那两位,女警见到他,说:“不好意思,梁先生。上午时候你没有提供你的住址,所以我们只能到这里来找你。” “没关系,如果有其他需要配合调查的,你们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我去派出所也行。”梁成轩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向助理递了个眼神,关上门。 青年警察问:“你没有去宝安?” 梁成轩请他们坐下,说:“晚上的飞机,现在不着急。请问,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吗?” 二人对视了一眼,青年警察审视着他,定定看了两秒,拿出执法记录仪放在桌面上,将三人都收进镜头中。 助理送来茶水,看见桌上摆的执法记录仪,担心地望向梁成轩。 他摇摇头,示意她出去。 “梁先生,你昨天晚上去了哪些地方?方便告诉我们吗?”女警严肃地问。 梁成轩点头,坦然地回答:“昨天傍晚,我去了小槐树胡同,约了家人见面。后来,和家人一起去城楼附近的鲜渝川菜馆,在那里吃饭。吃到差不多九点钟离开,和家人分开以后就回了家。给罗昶的电话是回家以后打的,川菜馆的结账记录、市区停车场的收费记录、小区停车场的出入记录,都能证明我的时间。” 警察挑眉,道:“你很专业嘛。” 他耸肩,说:“毕竟经常和你们接触,自己说了,也省得你们花时间问。” 女警脸上的表情却容不得梁成轩放松,她说:“我们通过车牌和道路行车记录,确认昨天晚上罗昶去过城楼附近,停车地点是那里的道路停车位。请问你昨天晚上和罗昶见过面吗?” 梁成轩摇头,肯定地说:“没有。” “你住哪儿?”警察问。 他答:“永昌桥。” “他家住津西城外,你住北城区,你俩都特意跑到东城的城楼附近吃晚饭。有这么巧的事吗?”警察满是怀疑地问。 “我的家人住在小槐树胡同,我去那里吃饭不是很正常吗?”梁成轩说完,看见他的脸色一沉,说,“既然你们可以看到道路行车记录,可以找找看,有没有拍到罗昶出城前,和他同车的人。假设罗昶是在市区里喝酒后酒驾,不可能一路从市区到城外,都没有交警查出来。周末的晚上,每条路上都有交警加班。他既然没有被查出来,说明起码在进入快速路前,都是别人开他的车。代驾不太可能只代驾一半,那应该是和他同路的人,半路下车了。那个人不是他的朋友,否则不会在明知他喝酒的情况下,还让他独自开车回家。” 第103章 新愁与旧恨-5 面对梁成轩的一番推理,两个警员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在无言中做好决定。 “你说的挺有道理,我们回去以后会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进行进一步的侦查。谢谢你今天的配合。”女警说着,关闭了执法记录仪。 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梁成轩看不出她的相信,也看不出她的不相信。反倒是警察的眼神冷峻中带着一丝幽深,梁成轩纵然自知没有做过任何事,心中坦荡,看着这双眼睛,还是免不了怀疑他们是否已经掌握了某些他不知道的内容。 再有怀疑也于事无补,见面结束后,梁成轩交代助理送两位警务人员。但他们谢绝了梁成轩的客套,神情肃然地走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梁成轩思索片刻,问助理:“牟云笙今天在吗?” “牟律师昨天去静安了,要周二才回来。”助理回答。 梁成轩有意推辞自己回宝安的行程,没想到眼前连个通情达理的上司也无,他无处报备,索性自作主张,说:“我有点私事,在这里多待两天。宝安那边如果问,就说我尽快过去。” 助理听完惊讶,或许已经联想到警方来访,点了点头,面露担忧。 警方刚刚离开,这个时候有异常的举动,很容易招来怀疑。梁成轩回间休室换了另一套西装,站在窗前默默地打好领带,窗外的天气灰蒙蒙的,和他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辙。他借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影像看清自己的脸,表情麻木。 出门前,梁成轩在网上搜索了原定那趟航班的信息,新闻果真报道飞机因挡风玻璃故障备降于穗湾。陶浚邦确实不至于句句都是谎言。 警方带来的消息着实让梁成轩惊诧,虽然当时梁成轩理直气壮地解释了自己去城楼附近吃饭无可厚非,但同一时间段内罗昶也出现在那里,却不像巧合。 梁成轩放弃了去宝安的行程,但他特意没有取消航班。 离开事务所后,梁成轩驱车前往东城城楼,按照他向警方说明的行动轨迹,再一次把车停在鲜渝川菜馆附近的停车场里。 他步行至川菜馆,此时餐馆里几乎没有客人,后厨正在做晚餐前的准备,还有员工正在吃饭。前台看起来懒洋洋的,见他入内,打了个哈欠,问:“几位?” “对不起。”梁成轩说明自己的来意,“昨天晚上,我在这里吃饭,遗落了一样贵重物品。想来确认一下你们有没有捡到。” 听罢,前台冷漠地起身,带着些警惕,问:“昨天晚上没有听说有谁捡到了什么东西,你确认是在这儿弄丢的?” 梁成轩为难地摇头,说:“不太确认,只是那样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想试试看来这里能不能找到。” “昨天没有听说捡到东西哎,要是有,肯定收起来了。”前台的脸上写着不奉陪。 他抿了抿唇,往四周望,指着正对着入门处的一个摄像头,说:“这个摄像头有视频监控吗?我想看看监控。我昨晚坐在那里,监控应该可以看得见。”话毕,他指向距离入门处最近的一张餐桌。 前台眉头紧皱,盯着他的脸,半晌,嘟哝道:“是什么贵重物品?既然贵重,怎么不自己看好呢?等等!我去找老板问问!” 发生在前台的这点对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梁成轩回头扫了在大堂吃饭的其他员工一眼,再度抬头望向那个摄像头。 比起不耐烦的前台,川菜馆的老板态度客气得多。听说梁成轩想看视频监控,见面后,老板的头一句话就是问他是什么时候来吃的饭。 梁成轩听出他的意图,从手机里翻出结账时的消费记录,说:“七点左右来的,八点五十分离开。我就想看看九点左右的视频就可以了。” 老板看了他的账单,爽快答应,带着他往监控室里走了。 “我们这里嘛,平时晚上人来人往的,周末就更不用提了。昨晚没听员工说捡到东西,会不会是后面来的客人拿走了?这可说不准,每天客人那么多,我们哪能都看得住?不过你要看就看呗。”老板无奈地说。 梁成轩放低姿态,说:“其实我不能完全确定在哪里弄丢的,就想确定有没有可能丢在这里,心里有个着落。” 听罢,老板斜睨了他一眼,顿时态度变得理解了不少,说:“也是。” 来到监控室,老板在电脑前调出晚上八点到十点的视频文件,问梁成轩当时坐在什么位置。得知前台没有说清楚,在视频画面出现的一瞬间,梁成轩改口道:“不在监控的范围里。” “啊?”老板瞪眼。 梁成轩带着遗憾,请求道:“但还是快速播放,让我看一看?我想看看我离开以后,有没有人拿走。这里能看见每个路过前台的人。” 老板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点开倍速播放。正如老板所言,周末的夜晚川菜馆人满为患,客流量大,总能看见有人出入,要么是入内用餐,要么是打卡排队等座。播着播着,老板变得不耐烦,从四倍速调成八倍速,问:“看见你了没?” 梁成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见自己和陶浚邦在前台结账,迅速按下暂停。 老板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抬头看屏幕,终于相信道:“哦!这是你。” 二十时五十三分,梁成轩和陶浚邦在结账完毕后一同离开。梁成轩记下这个时间点,兀自点击继续播放。老板时不时问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的东西,他听见了,但只顾着盯紧屏幕,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 终于,在老板即将再次不耐烦时,梁成轩按下暂停,目光锁定出现在屏幕里的罗昶。不祥的预感爬上梁成轩的心头,他眯起眼睛,把播放速度减慢后,观察罗昶的一举一动。 “怎么了?看见了?”许是因为看见梁成轩的表情,老板紧张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害怕。 “这个能放大吗?”梁成轩问完,不等老板回答,拿过鼠标把画面定格,把餐馆门的画面拉近放大。 “你到底要看什么?!”老板夺回鼠标,不客气地问。 梁成轩沉吟片刻,指着屏幕里的玻璃门,说:“这个人,和我一起来吃饭。” 老板莫名其妙,凑近屏幕看,问:“然后呢?” 然后,罗昶在出门以后,和等在门外的陶浚邦碰面了。梁成轩咬紧牙关,过了一会儿,露出轻松的神情,说:“我知道了,东西应该是被这个人捡了,我回头问问他。” 老板已经因为梁成轩之前的行为产生巨大的怀疑,听完反复打量他,满脸的不相信。“行吧,既然没事,就这样呗!”老板起身道,“我也得忙别的事去了。” 梁成轩客客气气地说:“好、好,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未能让老板把疑虑打消,看梁成轩的眼神仍然像自己因为一个不小心捡了大麻烦。 离开川菜馆,梁成轩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在脑海里迅速组合自己刚刚接收到的信息,推测究竟有几分的几率是罗昶和陶浚邦是相约见面。他后悔没有找到借口把监控视频往前看,这样才好找到罗昶抵达川菜馆的时间。 警方有没有可能在得知他在川菜馆用餐后,也来调取监控,确认罗昶的行踪轨迹?想到这里,梁成轩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往停车场走,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可他没有回头确认。 陶浚邦和罗昶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是从何时开始有联系,罗昶已死,梁成轩不得而知。而他不可能问陶浚邦,只因十有八九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不过,梁成轩很怀疑他俩早有接触,说不定正是因为罗昶接触了陶浚邦,所以上回被拒绝采访后,再没有联系过他。 那么,发生在花马州的往事有没有可能是陶浚邦透露的?但这与陶浚邦想保护叶懿川过去的逻辑不相符,梁成轩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叶懿川找到的答案。 此时航班已经过了值机时间,他注定无法登机。梁成轩从停车场取了车,往家的方向开。过了一阵子,他瞥见道路两侧有停车位,便把车开往路边停靠。 他没有下车,看向车外的后视镜,果真看见那辆一路跟着他的白色轿车变道后放慢了速度。 他看不清开车的人,想了想,将车开出停车位。白色轿车加速开在他的前面,没过多久,变回原来的车道,车速也降了下来。 梁成轩继续往前开,由着轿车继续跟。 石万涛的身份注定他的离世不能给他周遭的人多少悲痛的时间,新闻媒体的通告、公司董事会的紧急会议、遗嘱继承事由的讨论、殡葬事宜的安排……这些全部接踵而来,催人麻木。 其他人离开石公馆后,叶懿川留在家里。 石嘉龄说要陪陪爸爸,所以一直在石万涛的卧室没有离开。邵修鸿走得比较晚,他似乎很为石万涛的离世感到自责,也垂头丧气地坐在卧室里。叶懿川坐在窗台上,望着石万涛的遗体发呆,邵修鸿和石嘉龄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邵修鸿大约坐了一个多小时,最终颤颤巍巍地起身,神情悲恸地与叶懿川握手拥抱,耷拉着脑袋离开了。 他的手心里有汗,叶懿川在他走后搓了搓双手,再度坐下。 下午的阳光慢慢地晒在床尾,由于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石万涛的仪容充满了衰败感。叶懿川怀疑自己曾在他的生前已看过这样一张脸,忽然回忆起头一回见到石万涛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的石万涛身体还挺硬朗,精力充沛,他看着叶懿川的眼神充满了光,如同发现一块即将被雕琢成型的璞玉,面对那双眼的时候,叶懿川莫名其妙地开始相信,自己兴许有一日真的会闪闪发光。 拖了太长的时间,叶懿川有些疲惫。 忽然,石嘉龄淡淡地问:“找了两个医生来是什么意思?” 叶懿川垂眸,懒得在乎她是否看向自己,回答说:“蒋君昊和蔡天甯对董事长之前的身体状况一向很了解,几次参加会诊,董事长去世,把他们找来不是很正常吗?” 她的嘴角轻微地上挑,背光处的阴暗让这抹似是而非的微笑显出一丝阴森,说:“你什么心思,我还不了解吗?” “既然了解,”叶懿川抬头,隔着石万涛的遗体,望穿她的眼睛,“何必问?” 石嘉龄挑眉,道:“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打算掩饰了。” 叶懿川撇开脸,说:“是谁先不掩饰的,倒也不必争。” 她的目光骤冷,注视着他,良久,轻描淡写地说:“确实。反正,一切已经有定局了。你对Kuroki的贡献,全公司上下有目共睹,叶总裁,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听罢,叶懿川冷眼看向她。 她面无表情,鼻尖却泄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叶懿川低头看向石万涛,内心深处顷刻间被荒诞填满。他舔了舔嘴唇,起身道:“不算辛苦,董事长教会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他的话音刚落,石嘉龄的眸光像是化作利箭,恨不得将他射穿般冷酷和凶狠。 自从升任Kuroki的总裁后,叶懿川没少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待,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叶懿川甚至可以知道,自己说出什么话、做什么事会让她有这样的反应,只不过,他尚不能判断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与石嘉龄注定不能共处一室了,借着现在的气氛,叶懿川索性起身离开。 回房间的路上,叶懿川找了一个家里的佣人,让她去厨房给他找些吃的。 他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等着蔬菜沙拉送来以后,捧着沙拉碗站在窗前吃。当肚子不再饿,他放下碗。 叶懿川打开早些时候姚晋弘发给自己的信息,答复道:没有立遗嘱。 过了一会儿,姚晋弘发来两条语音,叶懿川逐一点开:“既然这样,遗产应该只能由石嘉龄单独继承了,你虽然尽了‘赡养’石万涛的义务,但石嘉龄是他唯一的女儿,你没法和她争。现在得看石嘉龄什么时候办理继承手续,假如你们在办理手续以前离婚,就分不到遗产。” 第二条是:“如果继续等着,等她把手续办好了,遗产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你们的共同财产,到时候你们再离婚,能分得比现在多得多。” 叶懿川握紧手机,思索良久。末了,他打通了蔡天甯的电话。 “喂?叶总。”电话甫一接通,蔡天甯就带着遗憾说,“化验结果出来了,石先生是自然死亡。” 听罢,叶懿川用力闭上了眼睛。 第104章 新愁与旧恨-6 “唉,叶总……”富有经验的律师在听说叶懿川的境遇以后,沉默良久,最终露出无奈的苦笑,嘴角的法令纹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同情,“你最好还是早点向石嘉龄打听清楚,她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办理遗产继承手续。如果你还想早点离婚的话。其中的原因,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你们等到她继承遗产之后离婚,理论上,你应该可以分到更多。等到那个时候,就算她打算把你从公司开除,你在公司干了那么多年,也不算是亏本买卖。剩下的,我们就可以好好琢磨琢磨知识产权的问题了。自从你加入kuroki,你设计的珠宝始终是公司的主要产品,无论是定制款还是量贩,都是大头。只要你不把版权让给石嘉龄,她后面应该也得吃点苦头。毕竟,你在时尚圈的粉丝,还是挺多的。当然,你可以尝试用版权和石嘉玲谈,离的时候稍微做一些无关紧要的让步,财产分割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太吃亏。” 得知石万涛是自然死亡后,叶懿川就料到姚晋弘的反应。年过半百的老律师在商界沉浮多年,始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给叶懿川分析情况的时候,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 叶懿川从还是kuroki珠宝的设计总监开始,就聘用姚晋弘为自己的私人律师。他的律师费很贵,不过叶懿川总认为这钱花得值。珠宝设计版权的问题,叶懿川此前没有考虑过,听姚晋弘说起,他忽然想起了石万涛。 假如当初没有遇见石万涛,叶懿川难以想象自己如何能够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然而当他去世以后,包括叶懿川在内,他身边的人似乎都不是真正地为他的死亡感到忧伤。或许他的亲朋好友中,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情绪,可这情绪太复杂,大家都有太多的东西要惦记,难过也难过得不纯粹。 过了一会儿,高植桐问:“叶总,牟云笙那边约了明天谈离婚的案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复他?” 明天?叶懿川不敢相信石嘉龄会这么着急。他问:“你觉得她会怎么决定?” 不知高植桐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还是另做判断,她严肃地说:“我觉得以牟云笙的习惯,他会希望石女士在继承遗产以前办妥离婚手续。” 叶懿川深吸一口气,看向姚晋弘,不甘心地说:“就算现在的检验结果是正常死亡,我也不相信石万涛在‘正常’情况下会这么早走。石嘉龄和邵修鸿一定做了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两位律师都无奈地看他。 姚晋弘摇摇头,说:“叶总,我们只是律师,不是警察或侦探。法律要讲证据的,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证据。” 这道理叶懿川自然清楚,如今连发牢骚的机会都没有,更使他郁闷。好在这两天他遇到的事情挺多,大可不必在他们的面前和颜悦色,他表示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会尽快想出结果,然后通知他们。 离开嘉博律师事务所,日暮已经西陲。为了与写字楼里的下班族错开,叶懿川搭乘了仅供VIP使用的高层观光电梯。 随着透明玻璃轿厢缓缓下沉,叶懿川望着轿厢外灯火通明的城市,高楼大厦星罗密布,轿厢内却听不见一丝闹嚣的杂音。 叶懿川来到这座城市已经太久,时间久远得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生来就住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但是在石万涛死去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太多的底气,抑或说,他还没有将底气准备完全。他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城市,他仿佛从云端缓缓降落,最终得要踩在实地上。 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拿出手机给梁成轩打电话:“喂?你到宝安了吗?” “没有。有点事耽搁了,事情结束以后再过去。”梁成轩有气无力地回答。 听见他的语气,叶懿川惊讶。这一刻叶懿川没有别的顾忌了,想到梁成轩还没有离开,他不假思索地说:“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 从东城离开,梁成轩回到事务所,在办公室里呆坐着休息。事务所给合伙人的办公室基本没有隐私可言,玻璃外墙既可以将外面的员工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供外面的员工像看动物园的动物一般偷窥上司的举动。 梁成轩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被人窥视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梁成轩对跟踪有一定的敏感度。 从车库上来以前,梁成轩用手机链接了车内行车记录仪的监控。记录仪一直在工作着,他确认路上跟踪他的人是警察。他们在他离开以后有没有去川菜馆,梁成轩有九成的把握。 现在,警察已经离开。 梁成轩答应叶懿川在事务所见面,反正整栋写字楼里不是只有莫兰辛顿一家律所而已。 叶懿川到得晚,事务所里只剩下四五个加班的员工。梁成轩在合伙人厨房里吃完泡面,出来时正好看见他走出电梯。 正在吃晚饭的前台看见叶懿川光临,大吃一惊,招待的仪态显出几分慌乱。 梁成轩兀自来到前台,让前台继续吃,自己把叶懿川领进办公室里。 “为什么没去宝安呢?”叶懿川刚走进梁成轩的办公室就问。 梁成轩用遥控将玻璃墙上的幕布放下来,挡住外面好奇的视线,说:“罗昶死了,你知道吗?” 听罢,叶懿川只觉得呼吸陡然变得艰难。他盯着梁成轩严肃的面孔,在脑海里对答案飞速进行了选择,问:“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他面无表情的脸,梁成轩叹了口气,这让叶懿川露出疑惑的神色。 假如他真的不知情,又怎么会表现得这么无动于衷?梁成轩遗憾于他此刻连伪装也懈怠了,说:“今天一大早,警察给我打电话,他们告诉我的。罗昶昨天在津西快环酒驾出了车祸,当场就死了。但后来警方查到刹车装置在之前就出了问题,根据现场的情况看,他们推断车辆无法紧急制动是造成车祸的主要原因。” “什么?!”叶懿川这才失色,发觉梁成轩在刚才已经知道他撒谎,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反倒让梁成轩松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因为车祸发生前,我是最后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所以警方现在怀疑我和车祸有关。” 听罢,叶懿川感觉有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头,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定定地看着梁成轩。慢慢地,叶懿川感觉自己全身冰凉。 要不是梁成轩用审视的目光注视他,让他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叶懿川怕是迟迟回不过神来。他正色道:“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梁成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他敲诈你的事,只有我俩知道。如果不是你,那只能是我了。” “别开玩笑了!”叶懿川生气道,“假如你真做出那种事,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梁成轩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你也觉得做出那种事的人不配拥有幸福吗?” 叶懿川再度避开与他的对视,嘟哝道:“我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你介入,只会更麻烦。现在这样挺好的,罗昶死了,以前在花马州发生的事不会再有人想知道,也不会有人要公开了。”事到如今,梁成轩不愿意再追究叶懿川究竟有没有干傻事,他只能感激命运还是给了他们一点机会,虽然这么说实在滑稽。 他继续道:“警方只是怀疑我,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最终自然会解除对我的嫌疑。相反,你是本应该和罗昶无关的人,主动介入反而会让警方怀疑。” 叶懿川的心情太糟糕了,脱口而出道:“你是被人诬陷上瘾了,是吗?” 梁成轩听完心中犯怵,但看他不耐烦的表情,又知道这只是他气急败坏才说的话,便稍微松了口气。 叶懿川却捕捉到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向他投去锐利的目光,问:“陶浚邦知不知道罗昶的存在?” “他不知道。”梁成轩肯定地回答。 他的答案来得太快,更叫叶懿川无法相信。叶懿川眯起眼睛,追问:“你发誓?” 梁成轩鉴定的眼神稍微放软了些,说:“我发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第105章 新愁与旧恨-7 谈不上不欢而散,但叶懿川承认,临别时自己说的话确实有威胁梁成轩的意思了。他从楼上回到车里,心中郁郁不欢。 尽管梁成轩的回答模棱两可,但是叶懿川和他认识的时间太长了,他听得出来,不但罗昶的死与陶浚邦有关,而且梁成轩一定知道这件事。只因为这件事,叶懿川不得不怀疑,梁成轩对他的隐瞒绝不仅此而已。 这不免令叶懿川感到乏力。他和梁成轩之间相互坦诚的时候太少了,偏偏即便如此,叶懿川总认为他们对彼此都仍是真心实意,若是站在第三人的角度来思考,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不知不觉,叶懿川在车内沉默了太长的时间。 坐在司机座的唐一一问:“叶总,现在我们去哪里?” 因为罗昶车祸去世,郁弭已经回姐姐家里去了。这一整天,都是唐一一在充当他的司机,叶懿川一时难以找到值得信赖的司机,这是原因之一,同时,假如一整天下来他全是独自出行,反而会引人怀疑。尽管,叶懿川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的行踪一定被人跟着。 被唐一一的话唤醒,叶懿川回过神,居然有些茫然。他愣了几秒钟,说:“去谷米胡同吧,联系一下尹小姐,麻烦她做好晚饭送过来给我。” “好。”唐一一取出手机。 过了一会儿,叶懿川发现她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开车,问:“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回头抱歉地望向他,道:“叶总,我有些话想对您说,但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立场。” “什么?”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叶懿川生怕自己难以再接受更多的信息,听见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警惕。 她沉吟片刻,说:“叶总,我觉得如果您能够找一个人和您分担现在遇到的问题,您会轻松一点。最近发生的都不是小事,您什么事都想一个人承担、一个人处理,我担心您太累。况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叶懿川闻之愕然,心中泛起阵阵凉意。原来,在助理的心中,他现在已经显得如此孤立无援。 他确实从来不曾考虑过找任何人分担,因为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另一个人能和他一样全部消化这些。所以,他选择把自己遇到的问题一一分解,交给不同的人参与解决,有律师、有医生,还包括助理和司机,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办法。 他自嘲地笑了笑,打趣道:“一一,你是不是觉得最近工作太累了?” 唐一一皱眉,说:“叶总,我知道自己能为您分担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可假如只有这一小部分就已经让我觉得累的话,您自己承受的肯定多得多。我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才说刚才的话。” “没有那样一个人,否则我早就找了。”叶懿川意兴阑珊地回答,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唐一一却不放弃,说:“不是没有,只是您不敢、不愿意罢了。其实您心里很清楚的。” 叶懿川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他低下头,良久,轻声问:“一一,关于我,你究竟知道多少呢?” “您告诉我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她回答,“叶总,我在您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您和不少人交往过,包括之前的夏总监。您和梁律师是通过夏总监认识的,夏总监出国以后我曾经偷偷认为您会和梁律师分开。可是,又过了那么多年,发生这么多事,你们还在一起。哪怕是今天,您还特意来事务所和他见面,我想,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仅仅是情人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叶懿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问:“一一,你试过压着线走吗?人与人之间,有些心照不宣的距离,是不管关系多亲密都要自觉遵守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如果梁律师已经允许您压着线走了这么长时间,我想就算您越过线,他也不会介意的。” 叶懿川微微愣了一愣。 唐一一怜悯地望着他,柔软的目光里掺杂着些许母性的同情。俄顷,她转回身去,拿起手机。 叶懿川再次叹气,扭头望向车窗外。 正在这时,他看见梁成轩从电梯间里走出来,心里咯噔了一声。 梁成轩没有发现叶懿川的车还在,径直往车位走。当他正要转身走向另一条通道时,唐一一突然按了喇叭。 无论是车内的叶懿川还是车外的梁成轩,都吓了一跳。 叶懿川错愕地看向唐一一,只见她打开车灯,明示车辆的位置。 梁成轩从远处望过来,看见叶懿川他们还在停车场没有离开,面露惊诧。 很快,梁成轩朝叶懿川的车走来。 他走到车旁,没有开门,而是通过玻璃好奇地往里看。 唐一一打开后排的窗玻璃,对他打招呼道:“梁律师。” “哦……你好。”梁成轩疑惑地看向叶懿川,“还没走?” 叶懿川愀然望着他,没有回答。 车厢内没有开灯,梁成轩由上至下看叶懿川的脸,只能看见一片阴霾。梁成轩既困惑又惊讶,回忆过去,仿佛不管是何时他都没有见过叶懿川有这种表情。 梁成轩看他一直没说话,想了想,坐进车内。 “怎么了?”梁成轩怀疑他是不是在离开事务所以后,又听见什么糟糕的消息了。 可以相信他吗?可以告诉他吗?可以越过那条线吗?注视着梁成轩的时候,这些疑问浮动在叶懿川的脑海里,像是心弦被撩动,每次撩拨,都是颤音。 而事实上,当他们在事务所里谈起罗昶的死时,梁成轩已经怀疑他了。关于这点,叶懿川清楚明白。 “懿川?”梁成轩再度发问。 叶懿川呼了口气,故作轻松地微笑,说:“没什么,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回谷米胡同吃晚餐?我让私厨送饭过去。” 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按理来说,叶懿川应该避免和梁成轩见面才对,亦或者说,他们都应该避免见到彼此。梁成轩心想:叶懿川应该比他更清楚这一点。明明有这么多“应该”,现在叶懿川却这么问,令梁成轩不得不怀疑他究竟又打了什么算盘。 梁成轩不由自主地不安,又知道提醒叶懿川只是多余。 他看向唐一一,刚才是她先叫了他,而叶懿川似乎原本没有这个意愿。他自然不能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戏,毕竟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主仆二人才是利益共同体。 考虑得太久,反而会让叶懿川胡思乱想,梁成轩想: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就算叶懿川真盘算了什么,又有何妨呢?于是他说:“好,我本来也是要出去找地方吃饭的。” 第106章 新愁与旧恨-8 面前简单却美味的饭菜已经被食用完毕,只剩下些残羹剩菜留在碗碟当中。不远处的香薰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但香味渐渐变淡,连光亮也不似起初时那样轻柔。 梁成轩和叶懿川面对面坐在餐桌旁。 是梁成轩先吃完的,算起来距离叶懿川放筷也已经有六七分钟。梁成轩扭头望了一眼流理台上那个闹钟,更多的时候,它被当做一样装饰品。 叶懿川两眼无神地对着桌上的碗筷,许久没有说话。 事实上,从他们坐下来吃饭开始,他们谁都没有发言。 梁成轩又等了两分钟,起身道:“我洗碗吧。” 叶懿川晃回神,抬头看他,说:“放水池里吧,明天会有人来收拾。”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梁成轩问。 叶懿川听了,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见状,梁成轩说:“既然你还没有准备好,那我先把碗给洗了。” 叶懿川错愕,眼看着梁成轩开始收拾桌上的剩菜和餐具,心里虽然知道或许起身帮忙会好一些,可他终究没有动。 渐渐地,餐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变少了。 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格子桌布,在梁成轩迅速擦过以后,洁净得像是没有用过一般。梁成轩将快烧完的香薰蜡烛放在餐桌中央,去往厨房。 “我先出去丢个垃圾。”梁成轩拎着厨余垃圾从餐厅经过,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叶懿川。 叶懿川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心底凉凉的,没有实感。这种感觉究竟是心虚还是紧张,叶懿川分辨不出来。他难受地蹙着眉头,莫名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可以变得稍微平缓一点。 梁成轩出去后没多久又回到屋里。 他径直走向厨房,叶懿川背对着流理台,过了一会儿,听见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瓷器碰撞的声音既谨慎又脆弱。 将餐具放进洗碗机以后,梁成轩就可以回到叶懿川的身边了。但他没有这么做,叶懿川没有回头,不知道他还逗留在厨房做什么。叶懿川心想:他大概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对着某个不重要的物品发呆。 “居然快十一点了,”梁成轩说,“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 叶懿川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原本紧张的心跳居然在被吓以后变得平静了。 听出梁成轩的催促,叶懿川抓住自己的下颌,同时也捂住嘴巴。良久,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知道罗昶从哪里打听到我们以前的事以后,我让一一去联系他,和他碰面,问他打算怎么拿剩下的钱。一一带了一千万元,目的是和他商量,用其他形式把剩下的给他。罗昶说他昨晚要去4S店修车,约了一一在那里碰头。我原本打算等他拿到一千万以后,给他点苦头,然后安排他们家出国,安安分分地别再回来。我今天一大早就看了晨间新闻,知道他死在津西环道上,原来他是酒驾才白白丢了性命,后来才听一一说,他根本没有去4S店,也没有拿钱。他们没有见面。” 早在叶懿川全盘托出以前,梁成轩已在心里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了预判。他不能判断自己究竟是麻木还是习以为常,叶懿川的做法对平常百姓来说是十分可怕的事,可梁成轩如今听着,已经无动于衷了。 假如说叶懿川和陶浚邦有什么不同,那或许只能是:叶懿川有一个悲惨的过去,可以为他现在的冷酷和残忍充当借口。尽管这样的借口,在执业了那么多年的梁成轩面前,已经非常可笑和无力。 梁成轩瞥了一眼洗碗机的工作指示灯,问:“你说的‘苦头’,是像陆司机那样吗?” 叶懿川再次深呼吸,说:“对。” 要是罗昶的车真是因为去过4S才导致刹车装置出现故障,之后再引发后面的酒驾车祸,那么叶懿川就完了。起码在梁成轩这里,他们很难再继续了。假如他刚才所说的全是真话,那么这一次,似乎又是陶浚邦救了叶懿川。 思及此,梁成轩惨淡地笑了笑。 叶懿川依旧没有回头,直觉告诉他,梁成轩同样背对着他。 “区别可能是……我和老陆是事先说好的。”叶懿川把话说得小声,他意识到这是为自己狡辩,同时知道这对身为律师的梁成轩而言没有多大用途。 或许,在面对梁成轩时,他永远有侥幸的心理。 不料,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梁成轩走过来,坐回到他的对面。 叶懿川诧异极了,眼中几乎流露出惊喜。 梁成轩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道:“你说是梦姨把花马州的事告诉罗昶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梦姨要把那些事告诉罗昶,单凭罗昶是她的女婿,我认为不应该。因为梦姨和她女儿的关系并不好,我认识罗昶对她而言顶多是个有亲戚关系的陌生人。” 经他这么一说,叶懿川猛然想起郁弭确实说过,姐姐和她妈妈的关系不好。 “我打算等事情过去以后,去趾洲看看梦姨,问问是怎么一回事。”梁成轩道。 他说得轻松,叶懿川却感觉没听明白:“等事情过去?什么事?” “等杀害罗昶的真凶被抓到,案子过去。氛围没有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梁成轩回答。 梁成轩完全没有将罗昶的死和石万涛的死联系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叶懿川不由得失望。不过,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人只有他和唐一一而已。叶懿川最大的担忧,就是再过不久,会有更多像他们这样的人。 叶懿川不耐烦地说:“成轩,你没有听出来,我在向你求助吗?” 闻言,梁成轩古怪地皱眉,道:“那么你的‘求助’未免太隐晦了。” 他不自觉地靠近餐桌,将手臂搭在桌面上,说:“警方查找杀害罗昶的真凶,这个过程拖得越长,罗昶来找过我的事情就越容易暴露。他之前拿走的那两百万现金,后来藏在哪里,有没有告诉他的家人,我们不知道。如果他的家人知道他突然得到两百万,甚至知道来处,等警方找到我这里,就麻烦了。” “你说的‘麻烦’,是指你和石嘉龄的离婚案吗?”梁成轩问。 叶懿川听罢面色一僵,看他的眼神变冰冷了很多,生硬地回答:“是。” 梁成轩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回答,他微笑低下了头。 “但作为刑事律师,难道你不想尽快知道一桩凶杀案的真相吗?”叶懿川强辩道,“更何况,警方还怀疑到你头上来了。” 叶懿川看见他听完咬了咬下唇,更加笃定地说:“再说,你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梁成轩轻微地皱了皱眉,抬头看他。 “真相浮出水面,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叶懿川冷漠地说,“别再袒护他。所有都是他咎由自取,你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你说的‘真凶’,更多只是你通过我的反应来推断出的结论,不是吗?”梁成轩说,“而事实上,我不能肯定真凶是谁。我只是有怀疑的对象而已。” 他说:“据我所知,在涉刑案件里,被称为‘嫌疑人’的人其实就是‘犯人’,只不过没定罪罢了。” 听罢,梁成轩站起身来。 叶懿川被吓得在座位上轻微地弹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这只是我五十步笑百步。我和他半斤对八两,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如你所说,我不能主动介入那个案件,所以,这回当是我求你。” 他们三个人之中,究竟谁最可怜呢?事到如今,梁成轩已经分不清楚了。然而吊诡的是,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在面对着。他偏偏是没有预想过当叶懿川也选择面对的时候,要如何处置。 “那两百万的事,除了你和一一以外,还有谁知道?”梁成轩低头看他,居高临下地问。 叶懿川没有抬头看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郁弭可能知道。我质问他为什么和罗昶见面的时候,提过钱和罗昶来找我,但我不肯定他有没有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他这副样子直教梁成轩想起那些在审讯室里的嫌疑人,梁成轩又生气又怜惜,烦恼地抓了抓额头。 “今天很晚了,我先回去。你的岳父刚去世,我想你最好也回石公馆。”梁成轩顿了顿,“至于你说的,我会尽快答复你。” 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没有道别的语句。叶懿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像是被纠乱的麻似的。 叶懿川的车停在胡同里,梁成轩之前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见过一回。 当时车是空的,梁成轩以为唐一一已经回家了。没有想到,当他这回出来的时候,居然碰见唐一一从车里下来,把梁成轩生生吓了一大跳。 看见梁成轩惊慌的样子,唐一一愣了一愣,继而扑哧笑出声。 梁成轩尴尬地扬起嘴角,问:“我以为你回家了。” 她摇摇头,说:“我刚才去附近吃点东西。” 既然叶懿川一整天忙得团团转,她肯定也是。梁成轩犹豫了一下,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想他最近应该很忙。” 她耸了耸肩膀,作出无所谓的样子,问:“您要回去了吗?” “嗯。”梁成轩说,“他应该晚点也会走,你在这里等他?” 她点点头。 “那好,再见。”话毕,梁成轩抬了抬手,却见她欲言又止,便问,“怎么?” 唐一一抿了抿唇,说:“罗记者来找叶总,谈起花马州的事时,我也在场。其实,罗记者说到叶总以前那些事的时候,叶总一点都不在意,还说他想怎么写都可以。直到后来罗记者说,假如您的身世被业界知道,会影响您的工作,叶总才答应给他钱。” 梁成轩愣住。 “那天,我差点以为叶总是一个没有软肋的人了。”她若有所思地说着,轻轻一笑,“果然,是个人都会有软肋的吧。” 梁成轩缓过神,笑道:“所以,连你也开始戳我的软肋了?” 唐一一诧异地睁大眼睛,正开口要说什么,不远处就传来开门声。 梁成轩回头,看见叶懿川从屋里出来。 他看见他们站在外面,皱眉问:“一一,你还没回去吗?” “没有。”似乎感觉到叶懿川的不满,她语带歉意道,“因为没确定您今晚回不回石公馆。” 叶懿川开了车锁,快步向他们走来。他迅速来回分别看了唐一一和梁成轩一眼,淡淡地说:“走吧,现在回去。” 说着,他坐进后座,关上了门。 唐一一吃惊地看向梁成轩。 见她不知所措,梁成轩说:“你送他回去吧,我打车回去就好。路上小心。” “哎,好。”她踟蹰了几秒钟,最终坐进驾驶座内。 梁成轩让开了路,等唐一一把车开走。 他望着车慢慢远离,直到开出胡同口,驶入车河当中。 被戳到软肋,真的很疼。梁成轩无奈地苦笑,这么想来,叶懿川没有亲自动手,也算是他的仁慈了。 想到这里,梁成轩拿出手机,给叶懿川发了一条信息。 内容是:我们需要郁弭,得找个机会见他。 第107章 杂念与妄想-1 除了当年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夜,梁成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一整天居然这么漫长。 梁成轩回到家中,已是午夜。 他在洗澡时发了一会儿呆,险些昏倒在浴缸中。好在手机的铃声把他惊醒,他连忙将自己从浴缸里捞起来,将排气扇调至最大档,让浴室里的水蒸气不至于那么浓,压迫他的肺部难以呼吸。 手机的屏幕是模糊的,他擦了擦屏幕,没有看清来电显示又被水蒸气覆盖。 梁成轩依稀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接通后道:“喂?听说你去静安了?” “我听说今天有警方去事务所找你,是什么事?”牟云笙单刀直入地问。 虽然猜不到是谁把这个消息告诉牟云笙,不过他知道这个消息,梁成轩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苦笑了一下,说:“惹上一桩谋杀案。” “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不解。 梁成轩坐在浴缸边,抓了抓半干的头发,把早上接到派出所通知,中午在事务所和警方见面,还有晚上被警方跟踪调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他没有模糊任何线索,但都说得简单,只因背后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内容,他不方便告诉一个算不上百分之百熟识的朋友。 牟云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正在思考,末了道:“下午,你是故意回那家川菜馆的吧?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目标嫌疑人?” 果然没有瞒过他,梁成轩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昨天晚上你和受害人都出现在东城城楼只是巧合,按照你给警方的说法,你根本不知道他也去了那里。你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川菜馆去。”牟云笙稍微显出些许不耐烦,“只有凶手才有这份好奇心,在行凶过后仍回到犯罪地点查看情况。今天晚上还有警方跟着你,你可真会给自己添麻烦。” 听完,梁成轩吁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问:“我升高级合伙人的事是不是没戏了?” “如果你和案件没有关联,那件事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是,今天你本应该在宝安的,委托人对你的失约很不满意。”他冷冰冰地说。 梁成轩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恐怕他得继续不满意了,因为我之后也没有办法去宝安。” 牟云笙沉吟片刻,提醒道:“梁成轩,那桩谋杀案如果真如你刚才所陈述的那样,案件从头到尾和你都无关。即便你有怀疑目标,也轮不到你参与调查。我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但是,千万不要阻碍司法调查。” “好,我知道。”其中或许有语重心长,可梁成轩没有心思细想,“宝安那个案子,你帮我想办法转给其他人吧。谢谢了。” 他好像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决定,随即答说:“行。” “叶懿川和石嘉龄离婚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问完,梁成轩立即反悔,“算了,你当我没有问。” 过了一会儿,牟云笙回答:“我希望尽快,但他们这些有钱人离婚,往往很麻烦。石万涛去世的消息,我想你听说了。我已经向我的委托人建议,在离婚以后再继承遗产。就我个人对叶懿川的了解,他会不会因此拖着不肯离,我不能确定。” 闻言,梁成轩感觉心头凉了半截:“你的意思,他们什么时候能离是由叶懿川说了算?” “不能完全这么说,离婚和结婚一样,都是两个人的事,像他们那种人,离婚甚至是两个利益团体的交锋。假如闹上法庭,又是新的一轮麻烦。”牟云笙略带讥讽地说完,笑了一声。 梁成轩听不出他这声笑是同情还是无奈,说:“这对婚姻而言确实是非常大的讽刺。” “哦,我笑的不是这个。”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活得怪累的,要操心的事情特别多,又是谋杀案,又是离婚案。但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梁成轩语塞。 “难道说,这两个案子其实有关联?”牟云笙问。 他问得很随意,梁成轩便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关心,答说:“说不上有关系,不过肯定和你没关。宝安那边,麻烦你帮我安排了,我想先休息。欠的人情,我以后还。” “行,既然你确定自己有机会还。”话毕,他挂断了电话。 从谷米胡同离开后,梁成轩在家待了两天。期间没有警方再次和他联系,他接到事务所的通知,得知自己手头上的案子全部都移交给了其他律师。 被打乱工作节奏的其他律师向牟云笙表示不满,不过全被牟云笙挡了下来,有一个案子实在转不出去,就被牟云笙接到了手上。 这么突然的决定让梁成轩的委托人都感到疑惑,两天内他接连接到委托人的电话,最初的言语表达的虽然是对梁成轩近况的关心,最后无一不是向梁成轩确定,新的律师是否值得信任。 梁成轩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紧张的情绪,没有一个当事人或者当事人的家属会在面对涉刑案件时,仍能保持心平气和。 警方对罗昶那个案件的调查进度,梁成轩无从得知。他曾经想过是否联系费景澄打探打探情况,又怕“打草惊蛇”。这案件不归费景澄他们大队调查,梁成轩知道他一年到头难得有几天闲下来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按捺住自己的这份好奇心。 两天之后,梁成轩出了门。 他去往望北天街的一家发廊剪头发,途中没发现有警方跟踪调查。这或许因为警方换了新的人,行动变得更小心缜密,所以他没有发现,也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怀疑对象,确实解除了对他的嫌疑。他希望是后者。 中午剪完头发,梁成轩在外面逛了足足一天。他在望北天街看了一场电影,又去附近的阳光广场买了两件衣服。尚仁里2号院的那家日料店一如既往地生意火爆,梁成轩提前两天的时间预约只预约到了晚上十点的座位。 逛完街的他无所事事,在日料店对面的书吧里看了几个小时的小说。 十点以前,梁成轩用书吧里的座机电话给唐一一去电。 电话里,唐一一说已经联系好了郁弭,他将搭乘翌日的JU5248次航班前往春林,在那里转乘高铁去往趾洲。他购买的是公务舱的机票,按照梁成轩原本的计划,他们会在JU5248上碰面。 “前两天,郁弭和警方见过面后,还有警察找他吗?”梁成轩问。 她回答:“没有,他说没有。不过,我问他警察有没有再找过他的姐姐,他说不知道。” “他和他姐姐本来走动得也不多,不知道很正常。”梁成轩犹豫了一下,放弃向唐一一询问叶懿川这两天的近况,说,“我明天见到郁弭以后,会用郁弭的手机给你打一个微信电话。你提前和懿川说明情况,确保到时候懿川能够接听。” “好的,我知道了。” “郁弭的妈妈,你们找到了吗?”梁成轩问。 “找到了,她在许州,目前没有受到罗昶那个案件的影响。她没有发现侦探。” 一般老百姓做梦都不会想到平白无故被人跟踪调查,发现不了私家侦探正常得很。梁成轩看了一眼手表,说:“好,那先这样吧。我见到郁弭以后,再找机会联系。” 她忧心忡忡地说:“这两天,石小姐的人一直在紧密盯控叶总的行踪。” 梁成轩能够理解她的担心,安慰道:“没有关系,只要保证他的私人空间里没有被安装窃听或者录像装置就行。等明天郁弭和他通完电话后,他就什么都不用再伪装,该怎样就怎样。这个案子,对你们来说,就算是过去。放心。” 第108章 杂念与妄想-2 B737型客机的客舱内只有四个公务舱的座位,梁成轩虽然是在登机时间结束前的两分钟进入客舱,但一走进客舱就看见了坐在第一排过道的郁弭。 梁成轩看得出来,唐一一没有提前告诉郁弭会在飞机上遇见他。 看见梁成轩的那一刻,郁弭明显地愣了一愣,他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梁成轩心想他的心情一定也一样。 “梁成轩先生,您的座位在1A。”公务舱的乘务员向梁成轩指引,“您的行李是否需要放到行李架上?” 梁成轩只带了一个轻便的旅行袋,闻言犹豫了一下,答说:“好。我自己放就行,谢谢。” 他在郁弭的注目下放好了行李,落座后和乘务员确认了稍后客舱服务需要的餐点和饮料。 看见乘务长从后舱走过来,梁成轩发现前舱除了乘务员和乘务长以外,还有一位男空乘。 这空乘戴着和安全员不一样的领带,肩章上的杠是乘务长的级别,梁成轩在心里疑惑了两秒钟,因为多看了这个空乘几眼,不由得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梁律师……”郁弭的声音打断了梁成轩的思索。 梁成轩看出他的忐忑和疑惑,微微笑了一笑,说:“不是巧合,是我让懿川安排的。” 他错愕:“叶总他……” “他很好,也不太好。”梁成轩想了想,“你姐夫的情况有点复杂,路上有机会我会详细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懿川也会和你说。” 梁成轩尽量将话说得轻柔,但此刻的郁弭似乎接收不到他的好意。他没有得到任何慰藉,只是碍于梁成轩的回答而不能继续发问,一脸忧虑地沉默下来。 对此,梁成轩没有进一步地安慰。他习惯了这样的不安。见郁弭低着头不说话,他扭头望向窗外。 飞机停在远端的廊桥,他远远地望见两架公务机停在停机坪的尽头,不知是哪位富豪的财产。 在梁成轩的原计划里,他打算等他们转乘高铁以后再给唐一一打电话。 没有想到航班延误了,先是迟迟才得以推出廊桥,飞机行驶到跑道上后,又不得不排队等待。 半个小时后,后舱开始怨声载道,梁成轩也开始烦躁起来。 “梁律师。”郁弭按捺不住道,“一一姐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让我去趾洲,去我姐姐的妈妈那里。到那里以后,我要怎么做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和我姐夫有关系吗?之前,我姐夫找过……” “嘘!”梁成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他。 他怔住。 梁成轩问:“从春林到趾洲的高铁票,你买好了吗?” 他点点头。 “好。到春林,我们下飞机以后找一辆黑车包车去往趾洲。高铁票你留着,不要退。”梁成轩见他一脸茫然,道,“你现在戴上耳机,给一一打一个视频电话。具体要做什么,电话里会有人告诉你。” 郁弭半信半疑,连忙拿出已经调成飞行模式的手机再度联网,打开微信申请和唐一一进行视频通话。 梁成轩解开安全带,起身往外走时,恰好看见郁弭的手机画面里出现了叶懿川的脸。 “叶总……”郁弭对着手机愣了几秒,惊疑地抬头看向离开座位的梁成轩。 梁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去洗手间。” 撩开帘子,梁成轩恰好看见三名空乘正低头玩手机。 抬头前,他们迅速地将手机收起来,3号位解开安全带起身,微笑问:“梁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哦,没有……”梁成轩望向除了乘务长以外的第三人,“我想找他。” 坐在乘务长对面的男乘务员起身,彬彬有礼地问:“梁先生,我是本次航班的主任乘务长。我姓季。” 梁成轩垂眸瞟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零星模糊的画面,顿时豁然开朗:“是你。你升主任乘务长了?我还以为在B737上不会有cf。” 他的熟门熟路让三个乘务员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位CF微笑说:“请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两年前去往穗湾的航班上,如果你有印象。”梁成轩见他仍不解,提醒说,“我现在需要一张乘客意见表。” 他听完过了两秒钟,睁大眼睛,惭愧又庆幸地笑道:“是您,好久不见。” 他没有明说,梁成轩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许冷漠。 光看他的眼神,他已经和两年前梁成轩遇见时大不相同了,待他去取乘客意见表,梁成轩发现他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铂金钻戒,便了然他如今收敛很多的原因。 “我需要笔。”梁成轩径直走向前厨房。 他回头看了看两位女乘务员,神情闪现出尴尬,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笔,双手递给梁成轩。 “你今天飞几号位?”公务舱里放三名乘务员,把梁成轩弄糊涂了。 他走到梁成轩的身边,说:“没有号数,我今天带学员。等飞机起飞以后,我会去后舱。” 闻言,梁成轩赞赏地挑眉,一边写乘客意见表一边说:“你厉害了啊,不但升了cf,还当教员了?结婚了吧?”说着,他看向他的右手。 他将右手微微抬了抬,赧然笑道:“不算结婚。” 明了他的意思,梁成轩努了一下嘴巴。 过了一会儿,梁成轩把写好的乘客意见表交给他,赞许道:“两年不见,你长进不少嘛。” 他匆匆看了一眼手中的意见表,说:“谢谢您的意见和建议。” 梁成轩没写什么意见和建议,只是把他夸了一顿,写的都是好话。现在的他,还需要这些吗?梁成轩不确定,但总归不是坏事情。 过了这么几分钟,郁弭应该已经打完电话了。他看了看手表,问:“什么时候能起飞?” 他抱歉地微笑:“我们也还在等待塔台的通知。” “好。”梁成轩深呼吸,注视了他几秒钟,苦笑道,“真羡慕你。”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没什么。”他耸耸肩膀。两年了,他还在停步不前。 第109章 杂念与妄想-3 登机时间结束后不久,唐一一告知叶懿川JU5248次航班晚点了,没有按时起飞。 她的紧张和焦虑,看在叶懿川的眼里,不免觉得她体贴。 唐一一在他身边工作已经多年,而叶懿川细想,自己待她远不到像亲人的地步,也没有给她比一般助理更多的优待。叶懿川不知他何德何能有幸能接受这样的用心,而现在问一句“为什么”,好像又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叶懿川惦念这郁弭何时能打来电话,因为他还有公司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留给个人太多的时间等待。 好在没多久,唐一一的手机响了。 叶懿川接过她的手机,是郁弭的微信来电。他在脑海中迅速地把梁成轩交代的话过了一遍,点了接听。 屏幕画面中出现郁弭满是错愕的表情,看得叶懿川不由得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他惊慌地抬头,看向的位置是梁成轩的所在吗?叶懿川沉下一口气,当郁弭再次看向屏幕时,他露出以往惯有的微笑。 “飞机还没有起飞吗?”叶懿川问。 “嗯,还没有。”郁弭的脸上写满茫然,“叶总,你让我去趾洲。到了以后,我要做什么?我姐夫他……” 尽管只有一面屏幕,两人相隔甚远,叶懿川依旧能看出他的困扰。奈何在这通电话里,叶懿川没有机会解释更多。何况事关他姐夫的死,叶懿川更加不能透露太多。 叶懿川至今不确定郁弭是否知道罗昶曾经勒索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个时候他曾在无意间向郁弭提起过钱的事情。郁弭不是傻瓜,他尽管不问,可通过联想,说不定心里已经有了某个属于自己的猜测。 “你到了趾洲以后,不用做什么,就在你姐姐的妈妈家住下就行。上回你说,她是开客栈的,对吧?”叶懿川见他点头,又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和外界有任何联系,不要发朋友圈或者其他动态让别人知道你在哪里。三天以后,你找个机会告诉你妈妈,让她报警,说你失踪了。” 郁弭听罢一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懿川自知这样的要求是全无道理科可言,抱歉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原因,但希望你能帮我完成这件事。事成之后……” “我不要您的钱。”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些自暴自弃的厌恶。 恍惚间,叶懿川不知郁弭厌恶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的钱。基于对郁弭的了解,叶懿川并不惊讶他的抢白。 叶懿川无奈地笑了一笑,说:“事成之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当梁成轩离开前厨房,他看见郁弭已经打完电话了。 郁弭警觉地看他的样子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而神情中的恍惚令梁成轩不禁好奇,除了自己交代的那些事情以外,叶懿川还对他说了什么话。 他紧紧地握着手机,对梁成轩的重新落座不发一言。 梁成轩扣好安全带后不久,机舱能的广播响起,称机长接到塔台的通知,飞机很快开始起飞。 那位姓季的cf把前厨房的帘子打开,沿着过道往后走,一路上检查确认旅客们的安全带及遮光板、小桌板是否出于安全位置。他离开前舱后没有再回来。 飞机的轮子开始启动,轰隆隆地往前跑。加速时人们的身体像是压在了座椅里。 梁成轩扭头望向窗外,余光里瞥见郁弭的面色苍白,不知是因为飞行紧张还是身体不适。他依旧紧握着手机,梁成轩拂了拂眉心,对驱散疲惫无益。 就在飞机轮子离地,开始向上攀升的时候,郁弭忽然在嘈杂的巨响中问:“梁律师,叶总说,过几天要让我妈妈报警。你知道吗?” 看得出来他为问这个问题准备许久,梁成轩也等了许久。 “我知道。”梁成轩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郁弭面部的肌肉僵住,像是屏住呼吸,问:“然后呢?会怎么样?” “然后,警察会找叶懿川聊聊。”他说。 闻言,郁弭瞪直了双眼,脸上皆是惊惶、无措和不解,像是有很多疑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这样的反应是梁成轩的预料之中,正如他之前和叶懿川说起这个打算时,叶懿川表现出的顾虑和抗拒。不过,叶懿川最终是接受了。梁成轩心想:郁弭此时对叶懿川的接受,和叶懿川对他的接受,有几分相似和不同? 梁成轩同情地看他,说:“你被叶懿川害得很苦。以后,希望你可以重新开始,有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人。” 第110章 杂念与妄想-4 罗昶被杀的案子发生后,叶懿川通过各种途径推断出是远在趾洲的阿梦把曾经发生在花马州的过往告诉了罗昶。 那时,梁成轩曾说过,等罗昶的案子结束后要去趾洲看一看阿梦,问问她为什么要把事情告诉这个关系算不上好的女婿。但没有想到,去趾洲找阿梦,居然成为案子告终前重要的一环。 案件能否如计划一般告终,梁成轩没有十成把握。 去见阿梦的这一面,意味着他和前尘往事的再次连接。距离趾洲越近,这样的念头越强烈。 这么多年来,梁成轩和阿梦几乎没有联系。 他深信当自己见到阿梦时,首先想起的人会是于淼,而阿梦亦然。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在最后一次分别时,阿梦让他不要再去找她。 “既然阿淼想办法给了你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你就去过新的生活。别再和过去的人见面了。”那时,阿梦这样说。 梁成轩确实没有再去见她,但也没有听她的话,和过去断开关联。 由于航班晚点,飞机抵达春林时已是午后时分。 这年头机场附近对黑车的管制非常严格,要包下一辆黑车实在不易。 梁成轩和郁弭分别搭乘两路不同的机场大巴离开机场区域,这两路大巴都会经过距离机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区。 他们在那里重新汇合。 这个小区所在的片区原本是一个村落,后来配合安置迁居,村民家家户户都拿到了新房和钱。 但由于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常年在外务工,即便这里成为新的小区,很多房子仍是空置着。 因为距离机场近,这里有不少旅馆和挂名的酒店,当然还有自助入住的民宿,方便旅人们在出行中转时有个地方歇歇脚。 有人住,就得有交通。黑车、网约车、出租车在这一带展开着如火如荼的较量。 两人见面以后,就开始遇上黑车司机兜客。 梁成轩确认了时间,给唐一一发信息问人安顿得怎么样了。 “梁律师,咱们坐哪辆车?”郁弭看着很迷茫。 他不清不楚却仍然乖乖听话的样子着实令梁成轩讶异,这样的人很少见,梁成轩发自习惯地警惕,而眼下除了相信他以外别无他法。 假如他里里外外都是他表现出的这副模样,那么他如今同样也只能相信梁成轩。 唐一一很快回复:刚才我通知他去入住,到了地点以后他会和房东联系。 梁成轩回了一个“好”字,往路边随处可见的黑车看了看,找了一辆不显眼的,说:“就那辆吧。走,跟司机说去。” 语.盐 梁成轩和司机谈价钱时,提到的地点并不是趾洲。 郁弭听后惊疑地看他,但在上车以后,始终没有问为什么。 那是一个和高铁车站各处于城市两端的地点,一个小镇,算不上偏僻,交通却不发达。除了辗转几条线的地铁再转公交车以外,打车前往是最便捷的方式。 由于路上拥堵,这一程花了他们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二人下车后,待黑车离开,梁成轩又找了另一辆私营车辆,去往春林市郊区的另一个地点——一个在网上有些名气的旅游景区。 这一路辗转颠簸,郁弭显出疲惫。 他始终沉默,梁成轩心中的疑虑更多。而一路走,他的疑虑又慢慢消失了。 当他们再次下车,梁成轩带着郁弭第三次搭乘黑车。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终于是趾洲的梦醒时分客栈。 “现在去趾洲,没有高铁了吧?”司机熟络地问。 梁成轩答说:“啊,对。光顾着逛,忘了时间。”说这话时,他感觉到郁弭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 司机目视前方,连后视镜都没有瞟一眼,乐道:“没关系。从这里上高速方便,现在路修好了,全程都是高速,不到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因为前面的几次换乘,等到梁成轩他们上高速公路,晚霞早已散去。 高速路上只有反光带和反光标识,一路上黑漆漆的,后排的人只能借着车外的远光灯看见一点司机的身影,而假如后方没有来车,司机在前排根本看不见后排发生什么。 梁成轩累得很,打了个哈欠。 郁弭担忧道:“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不知道他们休息了没。” “休息了也可以打电话吧。”梁成轩说,“网上不是有联系方式吗?” 他还是担心,说:“但是,老板不一定在民宿里住的。” 闻言,梁成轩意识到他恐怕从没有和阿梦联系过,起码他不知道阿梦在趾洲如何经营那家民宿。他深爱着叶懿川,思及此,梁成轩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板住在民宿里的。”梁成轩有意识地放轻了声音,有点宽慰的意味,“我看到有评论提过他们入住期间和老板的交流,看得出来她住在民宿里。” “这样吗?那就好。”郁弭说。 其实那些评论并不能完全证明阿梦也在客栈里住,只不过梁成轩事先已经问过了阿May。 第111章 杂念与妄想-5 “喂?”电话里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愠意,分明是为被人扰了清梦生气。 这不是梁成轩记忆中梦姨的声音,但这是在旅行app上店家留的联系电话,不是老板娘本人,这在梁成轩的预料之中。 梁成轩说:“您好,打扰了。请问梦姨现在在店里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奇怪地问:“请问你是哪位?是预定了房间吗?” 用这么亲昵的称谓称呼老板娘,店员自然会产生疑惑,不明白来电人为什么要打民宿的电话找老板娘。这是梁成轩的推理,他回答说:“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后来我出国了,我们俩断了联系。我今天下午才回到国内,辗转听说她在趾洲开民宿,在网上找到她的店,留的是这个手机号码。” “哦……”她似懂非懂、将信将疑。 梁成轩希望她此时对自己是相信居多,在郁弭时不时地注目中,诚恳道:“请问她在店里吗?” “在啊。那我把她的电话告诉你?”她试探着问。 “好!”梁成轩故作激动地说,“太谢谢您了!” 她立刻笑道:“不客气,没什么。你等一下,我找一下她的手机号。” 没过多久,梁成轩就从这个店员的口中得到了梦姨的手机号码。他本可以不这么麻烦,奈何临行前,叶懿川的手头上没有梦姨的电话,假如他问阿May,又会暴露他想找梦姨的心思。 诚然,叶懿川要是想得到某个人的联系方式,全然不困难。不过梁成轩不愿再让他为这件事动用他的“权力”,此时他们分隔两地,最好也能真正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冷?”给阿梦打电话前,梁成轩听见郁弭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摇头说:“这里比析津暖和多了。” 当初,正是郁弭生了重病,他的父母为了给他治病,打算把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卖给人家做童养媳,梦姨才对他的父亲大打出手,进了派出所,进而认识于淼。梦姨假如看见郁弭,会有什么想法呢? 梁成轩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他想了想,问:“你对梦姨有什么印象吗?” 他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梦姨进派出所那一年,他多大?梁成轩一时推算不出来,苦笑道:“小的时候,你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阿姨和你们一起住,你还记得吗?” 郁弭听罢木然,难以置信地看他,好像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对自己的过去那么清楚。他的眼神闪烁了几秒钟,像是儿时埋在树下的玩具被发现那样,连慌张也后知后觉。 “记得一点。”郁弭抿了抿嘴唇,“记得她和我爸打架,后来我妈报警了。但不知道打架是为什么。” 那年他应该还很年幼,能记得住刺激的场景已经可贵,毕竟痛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梁成轩淡淡一笑,拨打了阿梦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梁成轩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仿佛这么些年,手机的技术改善了,连通话的声音和当年比起来也有所差异。他说:“喂?梦姨,我是阿廷。我刚刚到趾洲了,在‘梦醒时分’往东边的这个路口。” 电话的那头沉默良久,哆哆嗦嗦地问:“……阿廷?” 梁成轩笑了一下,再度喊道:“梦姨。” “你、你怎么回到趾洲来呢?”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点事情,想看看您,就来了。我带了一个朋友过来。”梁成轩看了郁弭一眼,忽然好奇他和他的父亲在相貌上是否相似,“我们现在方便过去吗?” 她立刻说:“方面、方便。你等等啊,我现在就出门。” 梁成轩道:“不着急,您慢一点。” 他们分别时,梦姨才四十多岁,如今,她已经年逾六十了。 尽管知道阿May对梦姨的近况比较了解,但梁成轩除了问她梦姨平时是否住在民宿外,什么都没有打探。所以,当梁成轩看见站在月光下的梦姨——身材清瘦挺拔,一头利落的短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他哑然失笑,心中的喜悦和敬佩随着笑容浮现在脸上。 “阿廷……”远远地,阿梦望见梁成轩,立即迈着大步朝他们走来。 梁成轩连忙上前迎去。 来到梁成轩的面前,阿梦一把抓住他的手,已经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看,眼睛的深处却透出星火般的亮光。她激动得呼吸急促,丝毫没有留意梁成轩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嘴角细微的皱纹跟着肌肉抽搐着,很快眼睛就闪动了泪花。 “梦姨。”梁成轩被她感染,胸膛跟着发热,待她把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微笑道,“这些年过得好吗?” 她抿着唇,忍着激动用力点了点头,半晌,满怀感慨地说:“你来了。” “嗯。”梁成轩说完,发现她终于意识到一旁还有别人。 郁弭拘谨地看她,微微鞠躬,礼貌地问候:“您好。” “你好。”阿梦迅速地将他打量。 这个多年过去,她还是精明。面对她的时候,梁成轩自然而然地想起于淼,心中暗生废墟坍塌般的落寞。 俄顷,阿梦拉着梁成轩的手往回走,说:“快,快进屋里。外面凉。” 梁成轩跟着她往民宿走,回头示意郁弭别落下。 “你来以前,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春天了,不少人来旅游,正好今天是有空房,不然还不好找地方让你们住。”阿梦高兴地说着,又看了郁弭一眼,俏皮地对梁成轩说,“这个男生长得好看哩。” 三更半夜的,带着一个男人来投宿,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梁成轩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 走进“梦醒时分”的院子里,梁成轩忽然道:“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闻言,阿梦的脚步稍稍顿了顿,斜睨他,有几分嗔怪之意。 “我还是喜欢懿川。”梁成轩进而说道。 这回,阿梦彻底停驻了脚步。她抬头费解地望着他,说:“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梁成轩赧然一笑,说:“后来再遇见,他对我很好。” 她翻白眼,赌气似的撇开他的手。 他端视她,说:“是真的。” 阿梦的脸上仍旧写满怀疑,仿佛她从前听到的不是这么一回事一样。 第112章 杂念与妄想-6 “真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用着以前的名字、以前的身份,过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把梁成轩他们带往民宿的空房间,阿梦以旁观者的角度揶揄道,“不知道他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梁成轩听得出她的不痛快,云淡风轻地回答:“说不定,他和以前相同的只剩下名字而已。” 阿梦回头,意外地看向他,继而又看向一旁的郁弭。 俄顷,她轻松地笑了笑,说:“刚才说了,你来得突然,这里只有一间空房,还是大床房。你俩一起睡吧。” 郁弭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我……” “行,谢谢梦姨。”梁成轩抢白道。 郁弭听罢脸唰地红了,抿起的唇微微抖动着,似是随时有话会吐出来。 阿梦对梁成轩笑,大有自以为将他看穿的暧昧。 梁成轩的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作为回答。 半晌,阿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唏嘘之余,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很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好。”梁成轩点头,见阿梦往外走,便把依然不知所措的郁弭留在房间,跟着阿梦走出去。 到了门外,阿梦转身。 “梦姨。”梁成轩在她开口以前,先叫了她一声。 “啊?”她带着疑问。 和阿梦之间,谈起叶懿川是一件需要时机的事。刚才已经说起他,梁成轩不知下次再说起得靠什么契机,既然如此,不如马上问了。 “之前,有没有一个叫做罗昶的记者来找过你?”梁成轩问。 阿梦闻言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失笑道:“你还晓得我不爱听你说什么‘您’、‘您’、‘您’的。” 梁成轩错愕,赧然笑了笑。 “您”这个字,是陶沛廷在学校里学的“礼貌用语”,回到家里,他是堂堂草伏帮的“小少爷”,这样的礼貌用语,他是不需用的。 后来随着他成为梁成轩,要独自在这个社会上以另一个身份过活,加之去了北方,这个字倒是用得越来越顺口了。而他知道,阿梦不喜欢听,因为听着生分。 “一个月前,他是来找过我。”她回答,“他是我女儿的老公,来这里旅游,知道我开客栈,就来看看我。” “你们聊了什么吗?”梁成轩进一步直接地问,“有没有聊到懿川?” 阿梦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说:“聊到了。要不是听他说,我还不知道,原来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前夫和那个女人的儿子,被他包养了,一边给他开车,一边当小白脸。” 看她愤愤不平的模样,梁成轩一时难以分辨她在气些什么。 “阿廷,我看你和刚才那个小男生挺般配的。你和谁一块儿都行,别再和叶懿川折腾了。他以前什么都不是,就已经那么让人不省心,更何况现在是个只手遮天的大老板?”在阿梦的眼中,梁成轩和他的家人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叶懿川出现后造成的。 梁成轩有心为叶懿川辩解,一来,这本就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二来,他的父母和当时的朋友们,的确靠做着伤天害理的事营生,而他是被来路不正的钱养活。天道若真是邪不胜正,那样的结局实则是一种必然。 有时候,梁成轩感觉自己是这场必然里一个离奇的意外。 假如阿梦知道郁弭就是她口中的“小白脸”,会作何感想?梁成轩在心里苦笑,却捡着要紧的说:“你把以前懿川在花马州时发生的事,告诉罗昶了吗?” 阿梦目光闪烁,犹疑地将他打量。 “为什么告诉他?”梁成轩问,“就算他是你的女婿,你们应该没有很熟悉吧?” 她皱眉,问:“叶懿川叫你来的?” 梁成轩无奈地说:“梦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以前的事告诉他?” 她低着头,像是孩子一样无措地纠着手指,过了一会儿,抬头道:“他是记者。他说,要写新闻报道,把叶懿川以前的丑事都抖出来。” 梁成轩闻之哑然,苦笑道:“哪怕那些事和我有关吗?” “那些事和你没关系。”阿梦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梁成轩,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为了报复叶懿川,选择把那些事告诉给一个可称为陌生人的记者吗?是人真的会被憎恶冲昏头脑,还是这么多年,她仍是当年农村里那个淳朴的妇人,会被拐卖到别的地方去给人做媳妇,也会不计后果地和丈夫大打出手? “梦姨。”梁成轩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老人,“我现在的确是梁成轩,可是,我连最细微的整容手术都没有做过,和现在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基本没有差别。” “他知道你是陶沛廷?!”阿梦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梁成轩连忙在嘴唇旁竖起食指,而她的面色已经涨红,像是被羞辱过后的恼羞成怒。 半晌,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你了?你快告诉我。” 她激动地握住梁成轩的手。 看来,她的女儿并没有告诉她罗昶已死,可见从她女儿的角度出发,母女二人的关系全然称不上亲近。 “没怎么我。”事关紧要,梁成轩不打算告诉她罗昶的死讯。既然已经确认罗昶是从她这里开始找到线索搜寻他们的过去,也知道她把线索告诉罗昶的原因,对梁成轩来说就够了,他觉得叶懿川也不会再追究更多。 他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说:“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律师,和他没有利害关系,就算他知道我以前的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他在乎的只是叶懿川而已。“ 灯光下,阿梦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表露着她的半信半疑。 梁成轩看得出她的懊恼,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唯恐天就要亮了。他仍惦记着独自在房间内的郁弭,临时想出一个合适的谎,说:“不过,我确实为这件事和懿川吵了架。所以才和那个男生出来散散心。” 听罢,阿梦的表情和缓了些。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说:“你还是别再和姓叶的纠缠了。” 第113章 杂念与妄想-7 别再和叶懿川纠缠……不需要别人提醒,梁成轩也曾在无数个夜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每每在他下定决心后,又在面对叶懿川时,产生退意。 他对叶懿川的情感太复杂,不只是受情爱的诱惑,也不免与前半生的怜悯、亏欠相关。如是想来,他和陶浚邦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远离叶懿川的这一夜,梁成轩在千里之外,依旧难以入眠。他甚至觉得和叶懿川之间的距离反而因为这遥远的分隔而更加接近了。他知道,原因不外乎是此时此刻的他们拥有着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假如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什么隔阂,那么究其原因,便是除此以外,梁成轩还有别的秘密了。 得知郁弭正是前夫当年那个不惜卖女也要救治的儿子,阿梦面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大半。她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梁成轩,继而扭头望向正在屋外对着河里的水性杨花发呆的郁弭。 良久,她直勾勾地瞪着梁成轩,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看透,语言却是费解的:“阿廷,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年阿淼费尽心思把你弄到越南去,还让你改头换面,不就是想让你别再和过去拉扯不清吗?你倒好!” 梁成轩自知对不起于淼和阿梦的一片苦心,而说一句“事已至此”, 又像极了敷衍。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梦姨,我也想和过去一刀两断——” “那你就该和叶懿川一刀两断。”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他摇摇头,说:“但我想带他一起走。” 阿梦哑然。“阿廷,你太天真了。”她语重心长地说,“没错,我不了解叶懿川。但是罗昶来了以后,和我说了那些。我又在网上查了他这些年的事迹。 他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爱慕虚荣、贪财好色。你想,他可以为了钱和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结婚,婚后还不肯规规矩矩过日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他这么贪婪成性,怎么可能好好跟着你?你给不了他想要的,给不够,你明白吗?” 眼看她越说越激动,恍惚间,梁成轩产生了一种于淼从未离开的错觉。她这精神劲儿全然不似曾半夜起床接待来客,而此时隐隐犯着偏头痛的梁成轩对此羡慕不已。 他苦涩地微微一笑,说:“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阿梦眉头紧锁,良久,她的火眼金睛看出端倪,表情严肃地问:“你打算怎么试?” 和叶懿川相比,梁成轩自知可以拜托的人不多。但是,从此刻阿梦坚毅的神情来看,梁成轩相信,即便有再多的人可以差遣,也比不上一个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诚然,阿梦的年纪大了,她原本也不像某些人那样精明,而只要她愿意完全相信他,对他要她做的事不抱有疑问和好奇,那就足以。 梁成轩的嘴角依然挂着涩涩的笑意,说:“郁弭来这里,目前只有我和叶懿川知道。而我和叶懿川说好,几天之后,郁弭会离开,回析津。梦姨,我明天要去宝安,在那里有工作。我把郁弭留在这里,你想办法不让他走,也不让他和任何人取得联系。” 阿梦贴近桌面,神秘兮兮地问:“把他关起来?” “不至于。”梁成轩咧嘴笑了,“叶懿川可能会派人来找他,不要让他找到就行。” 听到这里,阿梦面露迷茫,问:“阿廷,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带叶懿川走。”他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得黯淡,“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 来春林的飞机上,叶懿川和郁弭打的那通电话里,二人究竟说了什么,梁成轩不可能刨根究底地问郁弭。不过,他却知道最关键的内容。 郁弭也能感觉到这一切的安排全在梁成轩的知情范围内。 所以,当梁成轩提出第二天要离开趾洲,他惊讶极了。梁成轩心想:他约莫以为他们会一直一起留在“梦醒时分”,直到叶懿川通知他们可以出现。 “那……叶总怎么办?”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这么问。 梁成轩说:“之后该如何,我已经在来以前和他说明白了。你也只需要听他的,他先前怎么说,你按他说的做。我明天之所以要走,确实因为工作的缘故必须得离开。这和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冲突。” 自从踏上来趾洲的旅程,郁弭一直寡言寡语。如今听说梁成轩要离开,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趾洲,他问:“梁律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叶总要求我做这些吗?他和我姐夫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他笑道。 听罢,郁弭的脸唰地红了,像是被羞辱过后的恼羞成怒。 他咬着嘴唇,梁成轩端视着他,说:“你一直好奇,但为什么没有问叶懿川,而是选择现在问我?” 他将脸撇开,逃避和梁成轩的对视。 “其实,我和叶懿川都不能肯定你姐夫的死是否和他有关,只是凭着直觉和一些不可靠的线索,有了一些‘想当然’,所以不得不用一场试验来证实猜测。”梁成轩说这话时,始终注视郁弭,后者渐渐露出茫然的神色,试图趁他不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可他没有想到,梁成轩会选择一直盯着他。 当梁成轩在捕捉到他的目光时露出笑容,他咬紧牙关,直视梁成轩的样子像是鼓足了勇气。 “假如你姐夫的死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梁成轩说,“那他得罪过的人,确实有点多了。你说是吧?” 郁弭不答反问:“过两天,我妈妈去报警,说我失踪。警察真的会去找叶总吗?被警察找上门,真的对叶总没有影响?” “有影响也在我们的预期内。”梁成轩听出他的急躁和慌张,问,“你不愿意做这件事?这一次,你不打算无条件地服从他?” 他自嘲地笑,说:“对你们来说,我只不过是蝼蚁罢了。” 梁成轩语塞,竟一时想不到该接些什么。他对郁弭感到抱歉,而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归根到底,轮自私和贪图,他没有资格指认叶懿川的罪行。 既然郁弭这么说,代表他还是选择按答应叶懿川的去做。梁成轩没有必要再和他讨论更多。 此时,梁成轩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陆梦婷”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走,一切是否可以按原先说好的进行。 第114章 杂念与妄想-8 “梁律师,明天你飞宝安的机票,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通话中,石嘉龄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充满轻蔑,“但我要怎么相信你能把那个司机藏好?” 湖畔的冷风吹乱了梁成轩的头发,他迎着风,眯起眼睛,说:“你只能选择相信。毕竟这次的计划,对你而言有天大的好处,对我来说,能得到的只有你不想要的叶懿川而已。我和你都希望你们能快点儿离婚,不是吗?” 电话的那头,不知石嘉龄想到了什么,沉默着,没有回音。 与石嘉龄一样,梁成轩对她也充满不信。俄顷,他冷冷地说:“石总,既然我想出了这个计划,你也同意执行,我希望能够按照原本说好的来做。假如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和计划不相符的地方,我也只能终止执行。” 石嘉龄笑了笑,说:“梁律师,我发现你一直很有自信。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既然答应和叶懿川结婚,就意味着我们是同一种人。你不相信他,却相信我,你认为好吗?” “我离开析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不能全身而退的打算。”梁成轩望向湖对面的远山,“石总,我早已是孑然一身。你拥有的很多。你说,我会怕你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说:“也罢。我被叶懿川耽误得太久了,以后不想再和他有瓜葛。我相信你这一次,但愿这回你们俩可以一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皱起眉,轻飘飘地问:“像石董一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叹了口气,像是累了,“就这样吧。” 话音一落,她挂断了电话。梁成轩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着最新的通话记录,和“陆梦婷”的通话时间仅仅四分十二秒。 他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把这个联系人从手机通讯录里删除。 梁成轩原本在宝安的工作已经拜托牟云笙交给了其他人,说要为了工作去宝安,自然是借口。 而石嘉龄帮他安排的机票,他在规定的时间内办理好网上值机以后,没有去机场的打算。 距离离开趾洲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 距离叶懿川发现他的“背叛”,多半不会超过七十二个小时。 春天的午后,梁成轩缩在客栈露台的吊椅里昏昏欲睡。他想象着叶懿川之后发现时的表情,渐渐地,做了一个白茫茫的梦,像是一段曝光过度的视频,他看不清影片中的人在做什么。 公司的事务没有因为董事长的去世而停摆,而石嘉龄明显有意把这些事情都丢给叶懿川来处理,好让她身为石万涛的女儿,能够安心处理父亲的后事。 在这个当头,假如匆匆忙忙地推进离婚案的进程,在周遭人的眼中将会是石嘉龄的不孝,也是叶懿川的背信弃义。 世人皆知,叶懿川是石万涛给石嘉龄选的丈夫,如果他选择在石万涛死后立刻离开妻子,那是一种不道义。 大家对道德极高的要求,导致他们轻易就忽略了苍白的现实,只有时刻记挂着利益的无关者或相关者,才会想到此时离婚与否,将决定叶懿川能否分到更多遗产。 孔良翰等几位常务董事是知情的。石万涛去世的那个清晨,他们从他的律师那里得知,他生前没有立下遗嘱。 这十分不可思议。要知道,石万涛已被病魔折磨多年,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对自身健康状态的预判,不可能没有立遗嘱——甚至连口头的都没有。 即便大家都对这一点感到难以置信,可只能选择相信律师所言。 石万涛生前将公司的事务交给叶懿川打理以后,孔良翰他们一直从旁帮助。 虽然他们身为公司的元老,对叶懿川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总经理难免心存不满,可碍于他是石万涛选中的继承人,平日里便没有刻意让叶懿川为难。 偏偏叶懿川这个继承人,是建立在“石万涛的女婿”这个前提上。现在,石万涛没有留下遗嘱,意味着石嘉龄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的一切,包括对公司人事的任免。 只要石嘉龄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拿到控制权,叶懿川能否继续担任总经理,全在她的一念之间。于是乎,树倒弥孙散,而叶懿川成了大树底下的那根野草,没有了大树的庇护,还得防着被作鸟兽散的人们踩踏。 “听到的消息是,他们打算推选孔良翰担任代理董事长。”唐一一严肃的表情中带着些许怨恨。 石万涛去世后,停灵已有三日。这三天里,石公馆死气沉沉,里面的每一个都像是行尸走肉,明明活着,面色比死人还难看。只因绝大多数人都无法预料接下来的自己会何去何从。 周六是个“好日子”,石万涛会在那一日火化。至于他的骨灰什么时候安葬,这又是另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留给叶懿川的时间越来越少,杀害罗昶的凶手依然没有投案,时间越往后拖一日,警方怀疑到他头上的机会就越大,而石嘉龄也有可能借此机会得知他的过去,那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叶懿川垂眸,桌面上宝石散发着优雅而夺目的光芒,映在他的眸子里。他的眸色越暗,这些宝石的光彩越亮。 “蔡医生他们怎么说?”他冷静地问。 她回答:“已经拿到了近五年来董事长的用药、诊断记录和所有体检报告。目前还没有结果。侦探那边调查了邵医生的夫人,也没有新的消息。” 叶懿川深吸了一口气。 “叶总,媒体那边我已经确认过了,没有问题。”唐一一犹疑道,“可是,如果新闻在董事局会议以前报道,会不会影响代理董事长的推选?” 这确实是一着险棋,不过下在了另一局。至于这一局,叶懿川早已不抱希望。他抬头看向她,说:“你去想办法,确认郁弭的妈妈会在董事局会议召开前报警。” 她微微一怔,眼神一度因不能确定而闪烁,却很快回答说:“好,我知道了。” 第115章 杂念与妄想-9 花马州过去本就是一个以旅游业为主的边陲重镇,而今,随着旅游业的开发越发深度化,就连周边的小县城也多了很多民宿、客栈和农家乐。 随随便便某个开发不完全的景点,经由网络红人的推荐,也能吸引来一些旅客哪怕亲临现场时多是败兴而归,仍不能抵挡前来打卡拍照的热情。于是不够规范化的旅游设施层出不穷,经济倒是被热火朝天地带动起来了。 梁成轩从“梦醒时分”离开时,阿梦给他借到了一辆车。他一路驱车向南,回到花马州,却没有前往市内,而是往边境的方向走。 当年,他就是经由这条路去往国外。那时的迷茫和慌乱导致他根本记不得沿途的风景,现在沿着公路往前开,感觉到的只有陌生。 路边时不时出现农家乐引路的招牌,更衬得他记忆的荒凉。梁成轩这一路没有目的地,等到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在距离最近的一家农家乐停车。 与道路旁支路的标识牌不符,在羊肠小道的尽头有三家农家乐。其中一户的门外坐着一个正在看手机的妇人,看见有车开进来,立即起身。 梁成轩把车停在一棵杨桃树下,下车便见那妇人迎上前来。 “老板,来旅游?”妇人问,“我们家今天有空房,出境旅游有优惠。” 他一听便知所谓的“出境旅游”是怎么回事,说:“我先住一晚上。你家有饭吗?” “有,可以点菜。”她把梁成轩往院子里带,热忱地问,“一个人来旅游啊?” “没,我等朋友。”谎言对梁成轩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 这类农家乐疏于管理,尽管有营业执照,但究竟有没有在规定范围内营业,基本无从得知。所以,梁成轩在入住时,只被要求做了登记,记下姓名、身份证号码和联系方式,而老板压根没有让他出示身份证进行核实的意思。 从阿梦那里离开,梁成轩所开的汽车是唯一能找到他行驶轨迹的物件。他的手机换了,是另一个人的身份证办的号码。他这一路没有开导航,也没有使用数据流量,直到下榻这家农家乐,才通过店家的wifi开始上网。 住在农家乐里的有几个越南人。梁成轩在餐厅吃晚餐,听见他们在邻桌的对话,知道他们是通过老板的关系偷渡入境,而此时正打算介绍国内的朋友找当地人帮忙,到中国来。 梁成轩猜测此时找他的人很多,包括叶懿川和石嘉龄,但目前他不能通过任何途径来核实自己的猜测。 不过,他和叶懿川说好的事情仍在进行当中,叶懿川应该不会想起联系他,至于石嘉龄,假如她发现他没有去宝安,现在可能会有新的变故。 就这样,梁成轩在这家农家乐里优哉游哉地过了两天。未免引起老板的怀疑,他白天会去附近走一走,就近找加油站给车加油。 星期六的晚上,九点多,洗过澡的梁成轩待在客房里看电视。 当地法治新闻报道了警方抓获非法入境人员的消息。 梁成轩的新手机突然弹出一条热点新闻,他打开一看,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热搜总榜上,话题名称是“叶懿川司机失踪”。 这是一个对陌生人而言毫无吸引力的标题,梁成轩点进话题页面,果然见不到几个参与讨论的人。这样的话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热搜榜单上,可见投放者的用心。 梁成轩翻看了带着话题讨论的那些微博,大多数人都在问叶懿川是何许人也。 自然有有心人在网络上找到叶懿川的名字,知道他是某家珠宝公司的总裁,可是为什么他的司机失踪会上热搜,这依然匪夷所思。 两个小时后,一个新的话题出现在榜单上,标题是“叶懿川因涉嫌失踪案被调查”。两个话题联动,关注度变多了起来。 有精明的网友们开始发散思维,认为这是叶懿川的死对头买的热搜,目的是争夺石万涛留下的公司和资产。而更多的人则是在讽刺资本家的丑恶嘴脸,认定这样的热搜很快就会被撤掉,也很快就会有澄清或者律师函,因为叶懿川有的是钱。 叶懿川到底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做营销推广的人,所以在这样的新闻出现以前,别说了解他,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少之又少。 基于此,按理来说,新闻发酵到一定程度后,充其量只会有网友爆料司机是他养的小情人,指出他和石嘉龄各玩各的,私生活混乱,不会有人把司机的失踪和一场车祸联系到一起。 然而,星期天的上午,当梁成轩再次上网搜索关于叶懿川的信息,便看见有消息爆料叶懿川因为被怀疑和一起故意杀人案有关,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这消息在网上出现的时间很短,与那两条挂了几个小时的热搜话题全然不同。梁成轩看见这条消息时,它本来的出处已经消失,他找到的只是一张模糊的截图。这截图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被平台删除,有心的网友们只能通过改图等方式进行传播。 真的被带走了吗?或者只是传言? 即便这样的进程在梁成轩的计划当中,可稍微一点和计划有差别的信息,仍然令他不由自主地忐忑。偏偏他已经主动切断和那边的一切联系,假如现在联系叶懿川,就会前功尽弃。 这一天对梁成轩来说,实在太漫长。 他只能不断地搜索和罗昶被杀案有关的信息,看看是否有新的端倪。但罗昶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他车祸也好,被杀也罢,没有媒体记者会认为这有新闻价值。 好在,到了傍晚,梁成轩在kuroki的官网上看见通稿:石万涛去世以后,董事局召开紧急会议,由孔良翰代任董事长,总经理仍有叶懿川担任。 读罢这条简单的消息,原本悬在梁成轩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 第116章 杂念与妄想-10 Kuroki董事局召开临时会议以后,叶懿川失去了梁成轩的音讯。这在叶懿川的意料之外,却又算是预料之中。 自从那年他们不得不在花马州分别,叶懿川再遇见梁成轩,他便像是一把握不住的沙,哪怕他牢牢地握紧拳头,也只能任沙子从指缝间溜走,力气总显徒劳,还不如仔细地捧在手里。 没有和梁成轩相遇的那段日子里,叶懿川之所以不能将他认定是陶沛廷,也是不愿意相信陶沛廷会像梁成轩这样,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可惜的是,这一次,叶懿川想不出等自己再次见到他,要用什么理由质问他。 叶懿川大可以像从前每一次梁成轩不告而别那样,通过其他方式找到他,这对今时今日的叶懿川而言早已不再困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懿川这回不想那样做。 他发现,这一次“失去”梁成轩,他已然没有从前那样着急。 和梁成轩一道消失不见的,还有郁弭。 按照计划,当警方将排除了叶懿川杀害罗昶的嫌疑以后,郁弭就应该重新出现,这样他妈妈去报的警才能撤销。而他没有如期现身,警方依然会把注意力放在叶懿川的身上。 这件事梁成轩知道吗?他是和郁弭一起失踪的吗? 直觉告诉叶懿川,梁成轩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这样演变。他忍不住怀疑梁成轩有重要的事情隐瞒着他。偏偏,他只能祈祷事实真是如此,否则他就得独自面对这两个男人离奇失踪的事实。 “叶总,网上所有的热搜和新闻都已经通知撤下了。”站在叶懿川身后的唐一一说,“但是,目前还是联系不上郁弭。我安排的人正在去往趾洲的路上,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叶懿川曾有无数个深夜时分留在这间办公室里,累的时候,望一眼窗外的万家灯火、千万广厦。他觉得这是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 不过,这个春天,城里的灯光变少了。凌晨的车流像是就要干涸的溪,长夜仿佛要逐步陷入黑暗。 “让人回来,或者留在原地,不要动。”他站在落地窗前,很近,脚尖几乎抵在落地窗上,说话时玻璃留下薄薄的白雾,须臾间便消失,只剩下垂眸时的万丈深渊。 过了几秒钟,她回答:“是,我知道了。” 叶懿川感觉得到她的疑虑,但现在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撇清和郁弭之间的关系。他不知道警方对他的调查有多深入,此时的任何行动都有可能加深他的嫌疑。 “下午开始,在公司周围的便衣已经离开了。”唐一一补充道。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心虚,问:“你怎么知道没有新来的人?” 她哑口无言。 叶懿川自嘲地浅浅一笑,转身正要说安慰的话,她的手机恰好响了。 唐一一连忙接听电话,迫切的语气很快变得冰冷而黯淡。 “先拦着。”话毕,她挂断电话,对他说,“石总的助理来了。” 他自不需要问“石总”是哪一位,但白天早些时候,他曾和石嘉龄见过面。现在她再派助理前来,令叶懿川心生不好的预感。 换做是石嘉龄亲自来,哪里轮得到他拒绝见面?她派助理来,分明是给叶懿川一个信息——他有选择的机会。 唐一一的目光深沉,静静望着叶懿川,等他的指示。 叶懿川点头,随她转身离去,心上更沉。 石嘉龄的助理年龄比她稍小,叶懿川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边。从叶懿川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二人的关系绝非老板和员工这么简单。 他有一种傲慢,隐藏在他故作谦逊的表皮下,时常像一个影子一样沉默地跟着石嘉龄。 叶懿川很不喜欢这个助理的笑容,每次他对叶懿川微笑,叶懿川都感觉他在刻意地模仿石嘉龄,好让他这个“传声筒”的角色惟妙惟肖。 现在,他面对叶懿川时,嘴角又浮现出那种傲慢而矜持的微笑,在冷色调的灯光下,像戴了一张面具。 “叶总,您这么晚还在公司加班,真是辛苦了。”他欠了欠身,表现出恭谨的样子。 既然已经和石嘉龄撕破脸,叶懿川自然不必和他寒暄,冰冷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唐一一站在门旁,看着这人的背影,一脸疑惑。 他说:“石总让我转告您,这几天在网上的新闻她都听闻了。她没有想到这段时间您被这么多事情缠身,还都能分心妥善处理,真是辛苦了。” 叶懿川不知这是否是石嘉龄的原话,勾起嘴角,说:“她也能分心上网看绯闻、谣言,同样辛苦了。” 闻言,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这笑容褪去以后双目冰冷而空洞的样子,在叶懿川的眼中,和石嘉龄如出一辙。 很快,他和叶懿川预想的那样言归正传:“石总想知道,郁司机的失踪究竟与您有没有关系?” “没有。”叶懿川回答。 “那么,您一点儿都不关心郁司机现在在哪里,对吗?”他说着,微微低头,抬眼看向叶懿川的眼神格外阴险。 叶懿川和惊愕不已的唐一一迅速交换了眼神,心中的第一个反应是:梁成轩如今身在何处? 当着他的面,叶懿川自然不能承认自己知道郁弭在趾洲,可是即便回答“不关心”,同样有不能避免的麻烦,因为他正是带着这个麻烦来的。 在外界看来,郁弭的失踪和叶懿川有关,而警方确实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不可能不关心。 “你知道他在哪里?”叶懿川问。 “据我所知,他和梁律师在四天以前搭乘了去往春林的航班。”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完,又道,“石总说,如果您愿意在天亮以前签署离婚协议,郁司机很快就会去警局撤案。” 放弃所有公司股份、放弃所有共有财产,只有石嘉龄才能想得出这么荒唐的协议。叶懿川直视着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我需要关心郁弭在哪里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震惊,俄顷,脸上浮现讳莫如深的笑容。 叶懿川不信他这一套,进一步说:“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梁成轩现在在哪里。我会考虑再就协议的内容进行商讨。” 他深深注视着叶懿川的眼睛,这表情倒像是他自己,没有让叶懿川联想到石嘉龄。可这依旧让叶懿川觉得不舒服,因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同情。 “叶总,难道您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吗?”他说话的气口听起来像是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不管怎样都僵持着不肯尽快离婚的,只有您而已。只有您自己。” 叶懿川听着,感觉自己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他眯起眼,平淡而疏离地说:“滚出去。” 第117章 落尘与新生-1 “叶总,梁律师和郁弭是不是被石总他们绑架了?”远远地,唐一一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云雾传来,“叶总?” 沉思中的叶懿川回过神,抬头看见她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这一刻,叶懿川不知道她所担心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两个人安全与否,或是他是否会因此妥协放弃。 石嘉龄的助理被下了逐客令以后,先是恼羞成怒,很快又转怒为喜,踌躇满志地离开了。叶懿川恨透了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即便单凭这一点,他也不愿让他得偿所愿。 “你最后一次和梁成轩联系是什么时候?”叶懿川的语调毫无波澜。 “四天前,他们刚到春林的时候。我根据原先和梁律师约定好的,安排一个外型和郁弭十分相似的人入住了春林机场附近的民宿。再之后,没有他们的消息。”她顿了顿,小心地补充,“和警方调查到的信息是一样的。” 对,梁成轩离开以前,和他们说好,飞机抵达春林后,会通过搭乘黑车、更换非个人明显的手机号码等手段隐藏他和郁弭的行程信息。这样,当郁弭的母亲向警方报警,郁弭失踪立案后,警方才难以通过调查行程信息的手段找到郁弭的踪迹。 他们约好由梁成轩把郁弭带到趾洲梦姨的客栈,在那里入住自然不需要做身份信息登记。只要能顶过一段时间,让叶懿川利用媒体放出信息,让人相信警方已经怀疑他和罗昶被杀案有关,郁弭就会主动现身,去派出所撤案。 可惜,这个计划的后半段全由梁成轩带着郁弭来完成,叶懿川一无所知。怪只怪他太相信梁成轩了,从没有想过等他们离开春林后,计划有可能不按约定的进行。 太长时间没有等到叶懿川的回答,唐一一试探着说:“我现在去查他们有没有去趾洲。” 那个人最后所说的话,是挑拨离间,还是冷嘲热讽?即便已经把石嘉龄的助理赶走,他最后留下的那抹笑容仍像阴影一样在叶懿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叶懿川多么希望那只是一面之词,可他能说出那种话,证明石嘉龄已经有十分的把握,肯定他失去了梁成轩的消息。 “杀害罗昶的真凶投案,只是证明了我和罗昶的死没有关系。但证明不了郁弭的失踪与我无关。”叶懿川恼怒地握紧拳头,维持表情的冷静,“找梁成轩。只找他。” 唐一一疑惑道:“那郁弭……他们不是在一起吗?” 叶懿川失去了耐心,用命令的语气说:“我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我要知道梁成轩在哪里。” 她听罢面色一凝,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好,我现在就去。”话毕,她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叶懿川的办公室。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叶懿川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些。对于现在的情况,她的心里应该很愧疚,因为当初正是她劝说他相信梁成轩,并向梁成轩求助的。 叶懿川感到身心俱疲,他躺倒在沙发上,望着明晃晃的天花板,没一会儿,眼前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合上双眼,先前警方造访时对他的问询再次回到他的脑海中。 唐一一安排媒体发布在网上的消息称不上造谣,警方的确因为郁弭的失踪来找过他,第二次来的时候,还问起他是否认识罗昶。他们应是调查、询问了其他人,所以,他们还问了叶懿川之前那位私人司机是因为什么原因离职。 安排郁弭假失踪的事,应该只有他、梁成轩和唐一一三个人知道才对。石嘉龄如何得知他原先知道郁弭的下落而现在又断了线索?会不会,那个助理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来探一探口风,看看他的反应? 这一切,应该在找到梁成轩以后,都会水落石出。 即使唐一一没有找到梁成轩,也算是有了问题的答案。 电动刮胡刀细微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镜前灯的光打在梁成轩苍白的脸上,一簇簇头发在灯光下也泛着油腻的光。他的肩头落着头皮屑,在黑色西装上像是雪粒似的。 他没有仔细地把胡子剃干净,刮胡刀关闭时,下颌留下一片青黑色。 因客厅里有人正等着,他迅速脱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打开热水,洗了头、洗了澡。 从西南边陲一路自驾回到析津,这两天时间里,梁成轩全在服务区过夜。一个不到十分钟的热水澡,洗不干净他满身的纤尘。 但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因为费景澄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明天是他孩子的生日,他答应了小朋友要回家一起过。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看见头发湿漉漉的梁成轩从浴室里出来,费景澄哭笑不得。 这表情挂在他有两只浓重黑眼圈的脸上,有些滑稽。梁成轩擦着头发,走到沙发旁坐下。 茶几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那是费景澄带来的。此时,桌面上打开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以日期时间命名的视频文件,分明是从某台设备里批量导出来的。 “我可以看吗?”梁成轩凑近屏幕,听见他嗯哼应了一声,又问,“从哪一个开始看呢?” “嗯……”费景澄同样靠近,托腮对着屏幕。 俄顷,他突然把电脑合上,扭头转向梁成轩。 梁成轩戒备地回视他。 费景澄靠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说:“在电话里说的内容,有一些细节我要重新梳理一下。希望你可以配合我。” 梁成轩拿不准他此时的身份是一名警察还是一个朋友,点头道:“好,你说。” “你说,你怀疑杀害罗昶的凶手是陶浚邦,但由于无法介入调查,没有实质性证据,所以让叶懿川的司机假失踪,让警方怀疑叶懿川和司机失踪有关。因为司机是罗昶的小舅子,二人往时并不熟悉,是近期才有比较密切的联系,警方在调查罗昶死因时,有可能和司机失踪联系在一起。”他的表情严肃中带着匪夷所思,“叶懿川通过媒体散布自己被警方调查的消息,陶浚邦在网上看见新闻,害怕连累叶懿川,所以投案自首?” “对。”毛巾搭在梁成轩的肩上,没过多久,从发梢滴下来的水就透过毛巾把他的肩头浸湿了。 费景澄皱眉,说:“你觉得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这是梁成轩预料中的提问,他瞟向一旁的笔记本电脑,说:“他的杀人动机,他自己应该已经交代了吧?”梁成轩知道,在那些视频文件里,一定有其中一个记录着陶浚邦的陈诉。 “他确实交代了。但是,”费景澄缓缓摇头,“如果他那么在乎叶懿川,在乎到愿意为了他投案自首,那么我就很难理解他的杀人动机。” 梁成轩始料未及,错愕地看向他,回过神时发现已经无法掩饰,于是直接问:“他说他为什么杀人?” “为了保护你。”他说。 他愣住,忍不住问:“什么?” 费景澄叹了口气,像是碰见了某个无可救药的问题。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在视频文件里找了找,打开时间最近的其中一个。 视频画面里立刻出现了陶浚邦的脸,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见他坐在审讯室里,梁成轩仍觉得心头遭到一阵重击。 震撼还没来得及缓过来,陶浚邦已经开始说话:“今年元旦,我和弟弟在一家西餐厅吃饭。那天罗昶找到我弟弟,自称是一名传记记者,因为我弟弟打过好几场有名的官司,想给他写传记。我弟弟没有同意。后来,他找到我,想从我这里打听我弟弟的经历。我从他口中得知,他已经对我弟弟的过去进行过清楚的调查,担心他把以前的事写出来,害了我弟弟的名声,所以和他起了一点争执,也萌生杀他的念头。” “你弟弟有什么经历,被曝光以后会有损名声?”画外,警察的声音问。 他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陶浚邦垂着眼帘,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父亲以前是花马州一个大帮派的头目,做走私、军火、赌博,还放高利贷。他的母亲经营一个卖淫集团。十七年前,警方打击捣毁了整个帮派,我们的父母在逃亡时都死了。刚开始的时候,罗昶说我弟弟有这种经历,改名换姓以后却能当上律师,实在是一个传奇,值得大写特写,后来我听出来了,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敲诈勒索我弟弟。” 警察问:“是你弟弟告诉你,遭到了罗昶的勒索?” 他摇摇头,说:“没有。罗昶找我套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所以才计划杀他。” 警察沉默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空白里,陶浚邦的表情既诚恳又老实。 “你在监狱里呆了这么多年,刚出狱不久就杀人,你考虑过后果吗?”警察问。 他笑了笑,显得有几分真挚的腼腆,说:“我知道。不过,本来我的人生就没什么指望了,能做件好事也不错。” “你觉得杀人是做好事?!”另一个警察略为激动地问。 原本一直在问话的那名警察较之稳重一些,仍冷静地问:“你的弟弟是谁?” “陶沛廷。”他回答。 那个激动的警察不耐烦道:“你刚才说他改名换姓了,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陶浚邦犹豫地抿起嘴唇,在警察催促后,小声地回答说:“梁成轩。他叫梁成轩。” 第118章 落尘与新生-2 画面最后定格在陶浚邦的正脸,他面对着摄像机的镜头,给梁成轩一种感觉:这话,是要说给镜头背后的人听。这是不是错觉,梁成轩心想,这得等他有机会去看守所探视的时候,才能通过和陶浚邦的沟通得知。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想不通?”费景澄突然打断梁成轩的沉思。 梁成轩知道他这不是向自己提出问题,而是预备着表达自己的疑问。 “想不通什么?”梁成轩反问。 费景澄的一条眉毛微微挑起,像是不满于他的明知故问,道:“他曾经试图把杀害叶懿川父亲的罪嫁祸给你,你相信他现在会为了保护你而杀人?” 或许,只要是知道那件往事的人,都不会相信陶浚邦给出的作案动机,但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案子了,罗昶的案件和那个案件没有关联,侦查的警察不会将这两个案件联系在一起。 为了保护弟弟的过往,一个对人生已经不再抱有期待和希望的哥哥杀人,这一单独的行为逻辑符合人常,是无可挑剔的作案动机。 但当年的那个案子,费景澄同样参与调查,了解案件的细节。他不相信,是情理之中。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警方相不相信,提起公诉的时候,法官相不相信。”梁成轩回答。 费景澄分明看出他有所隐瞒,憋着一口气,如同随时要发作。 半晌,费景澄说:“梁成轩,我把这些资料给你看,是有交换条件的。你不要忘记了。” “侦查的刑警怎么看待他的供述?”梁成轩问。 费景澄耐着性子端量他,俄顷,打开另一个视频文件,道:“他的作案动机很完美,但其行为仍存在疑问。” 疑问在于陶浚邦选择自首的时机。果然,当视频打开,梁成轩听见画外那个声音问:“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自首?” 他越过镜头瞥了声音的来向,说:“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闻言,梁成轩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嘴角不由得拎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刑警的质疑声中伴着否定:“如果你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在你杀害罗昶以后,就会立即向警方自首了,而不是过了一周的时间。” 陶浚邦愧疚地低头,声音压得很低,仿若犯错以后的忏悔:“我是因为不想暴露和被怀疑,所以才把他的死伪造成酒驾车祸。原本以为,警方不会考虑到这是他杀。过去这一周,的确也没有任何消息让我知道警方在查这个案子。我是看网上的热搜爆料以后,才知道连累了无辜的人。” 侦讯的警员听见这话,似是哑口无言了。过了几秒钟,一个颇为怀疑的声音问:“你是说,即便不是叶懿川被怀疑,你也会出来自首吗?” 他匆匆抬头瞄了对方一眼,点头道:“嗯。” “天衣无缝!”费景澄张开双手,姿势如同刚看完一场完美演出,只差喊一声“bravo”。 他看梁成轩的眼神,像是正在等待他的反应,俄顷流露出的疑惑,又像是不解他为什么沉默不语。 梁成轩看得出来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对他的讽刺,同时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梁成轩苦涩地笑了笑,说:“这一次,他考虑得非常周全。” 这是一个完整的闭环,丝毫没有让叶懿川和罗昶联系在一起。罗昶的死因,是出于梁成轩和他之间的恩怨。 陶浚邦杀害罗昶,是出于对弟弟的疼爱和保护,而他之所以自首,是出于本性善良的特质。这一套说词里,演绎了一个善良无辜的人是如何被逼急了才迫不得已杀人。而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没有叶懿川的名字。 最初,梁成轩设计浴盐读.加这个圈套要引诱陶浚邦投案自首,却从没有考虑过他在自首以后会如何供述。 梁成轩只是知道,会为了叶懿川再度犯罪的陶浚邦投案以后,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把叶懿川和这个案子的关系撇清。至于他会怎么说、怎么做,直至看见这些视频,梁成轩才知道答案。 “关键性证据是什么?”梁成轩问。 费景澄的双唇扁了扁,说:“一辆牌号为析B138G5的汽车的租车记录和行车记录。” 梁成轩不解。 他解释道:“罗昶虽然是酒驾,但不能保证在刹车片磨损的情况下他一定会发生车祸,所以陶浚邦租了那辆牌号为析B138G5的汽车,和罗昶分别后一路跟随罗昶。析B138G5的行车记录仪记录了司机持续开远光灯并且尾随罗昶汽车的事实,并且在罗昶试图躲避大货车时,迅速驶离了。” 梁成轩听着听着,脑海中闪现出费景澄所描述的画面。末了,他道:“所以,警方没有在刹车装置上发现破坏者的指纹?” “没有,罗昶的行车记录仪上,也没有。”费景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款行车记录仪在日常使用过程中,没有工作指示灯,只有刚接通电源、车辆未起步的时候有短暂的录影画面呈现,其余时候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后视镜。所以,据陶浚邦交代,行车记录仪的TF卡早已被替换,但罗昶一直没有发觉。” 听罢,梁成轩再度陷入了沉思。他忍不住想:陶浚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作案的? “陶浚邦供述,他不知道你被警方调查。”费景澄意有所指地说。 “对,他不知情。”梁成轩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作案的,假如他作案以后发现我很快被警方调查,唯有立即自首,还我清白,才能符合他的行为逻辑。不是吗?” 费景澄呵地冷笑了一声,道:“他为了保护你的黑历史不被记者写出来,公诸于世而杀人,却在供述时明明白白地告诉警方,梁成轩这位永远在为犯罪嫌疑人辩护,和警方、检方对着干的刑事律师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你觉得,他的这种行为在逻辑上能自洽吗?” 不需他提醒,梁成轩在观看第一个视频时就已经察觉端倪,只不过是他到现在才说破。梁成轩垂着眼帘,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陶浚邦,定格的画面当中,陶浚邦同样垂着双眼。 “我不是他的辩护律师。他的供述是否合情合理、动机是否明确、证据是否充足,案子是否需要进一步调查,交给警方来判断。”梁成轩知道自己欠了费景澄,作为弥补,说,“我的答案是,我不认为换了另一个人被警方怀疑,陶浚邦会选择自首。尤其是,当被怀疑的人是我的时候。” 第119章 落尘与新生-3 听完梁成轩的话,费景澄的眼神变得深沉。 不知道为什么,久而久之,梁成轩感觉自己似乎能在他的眼中看见同情。 突然,费景澄拍拍大腿,起身道:“这不是我们大队的案件,要不要继续调查,由他们分局决定,我没有必要插手。时间晚了,我得回家陪我女儿过生日了。” “谢谢。”梁成轩跟着起身。 他斜眼奇怪地瞄他,问:“谢什么?” 梁成轩顿了顿,往茶几上的笔记本抬了抬下巴,说:“这个。” “哦。”他撇嘴,拍拍梁成轩的肩,欲言又止,终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记得删除。” 原本搭在梁成轩肩膀上的毛巾早已掉在沙发上,早前被水浸湿的肩头也渐干了。梁成轩有意拜托他在案件有新的进展时透露一声,但当下说出这种要求似乎不合时宜。 他把费景澄送到家门口,想起鞋柜的抽屉里有一张事务所之前发的蛋糕卡,趁费景澄换鞋时找了出来。 “干吗?”费景澄问,“行贿?” 梁成轩说:“没来得及给你家宝贝买礼物,帮我买个蛋糕送给她吧。” “下回你自己给她买吧,省得她老妈说我连一个蛋糕的钱都舍不得花。”话毕,他挥挥手,既是作别,也是让梁成轩不需再送。 梁成轩只好把卡片放回原处,目送他出了家门。 留在笔记本电脑里的,不单单有罗昶被杀案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录影,还有警方对相关证人进行问询时录下的影片。 梁成轩坐回电脑前,十指将一头乱发草草整理,把文件夹中的所有影片按照文件名称递增的顺序重新排列。 如果没有掐头去尾,没有整日删除,这应该是全部的影片资料。 他把文件以预览图的方式显示,放大后的图标每一个都显示着影片的第一帧画面。 梁成轩浏览着这些画面,可以看出警方在调查这个案件时都找了哪些人。他看见自己,也看见郁弭。 忽然,他在陶浚邦被审讯的视图出现以前,看见了叶懿川的身影出现在缩略图里。 这说明警方的确为罗昶的案件向叶懿川取证。 梁成轩看了包含有日期的文件名,那是郁弭妈妈向警方报案的第二天。 所以,网上关于警方因杀人案调查叶懿川的传言并非叶懿川主动捏造,警方的确找过他。 梁成轩抿唇,正要把叶懿川的那个视频打开,手机响了。 “喂?怎么了?”梁成轩问。 伴着车内的导航声,费景澄回答:“我出车库以后,见到叶懿川了。他的车停在路边。” 闻言,梁成轩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问:“你们打照面了?” “我从车里往外看,他一直盯着我的车,应该是看见我了。”费景澄问,“你告诉他,你回来了?” 这像是故意往他的伤口上戳,他回道:“没有。” “哦……”费景澄沉默了几秒钟,“刚才见他看我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他应该没料到我会出现在你家小区。” 是没料到还是不知道?这话在梁成轩听来,大有安慰之意。他感激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直到车子进入析津市的界内,梁成轩才换回原本的手机和电话卡。其中,他收到多条系统短信,提示他在关机期间曾有谁试图联系他。 他不曾确认那些未知的号码都来自于谁,但直觉告诉他,叶懿川没有找过他。否则,这里面至少会有一条来自叶懿川或唐一一的信息。 不过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叶懿川没有找他,是因为不想找,而不是找不到。就像现在这样,当叶懿川想知道他的下落时,很快就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家,并且来到他家楼下。 梁成轩看着沉默的手机,等待叶懿川的来电。不久,他意识到这通一直没有打来的电话应该是叶懿川给他留的机会。 思及此,梁成轩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拿着手机下楼。 费景澄没说具体在哪里遇见叶懿川,不过梁成轩从楼里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叶懿川停在路边的车。 他固然有自己的司机,但独自出门时,最常开的是这辆珍珠绿色的宝马。他坐在车里,在梁成轩走近时,打了一下车灯。 梁成轩朝车子走去,与此同时,叶懿川下了车。他一身量身定制的西装,看起来有休闲的气派,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高贵的清冷,像是不自觉就已经光彩夺目的宝石。 两个小时前,叶懿川得知梁成轩在下午回到析津。 此刻的梁成轩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马鞭草的味道,叶懿川从他有些凌乱的发梢判断他这一路必定风尘仆仆。他因胡渣而泛着青黑的下颌和深邃的眼神,都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令叶懿川在看见他的这一刻,心底随之涌出拥抱他的冲动。 叶懿川忍不住在心里责怪梁成轩,认定是他把一切亲密的可能都搞砸了。 深吸了一口气,叶懿川面无表情地问:“郁弭在哪里?”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愠意,梁成轩便知道装糊涂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他不答反问:“你会离婚的吧?在石嘉龄继承财产以前。” 叶懿川始终注视着他,听完瞳孔微微放大,试图秉着耐心与他争辩:“你心里都很清楚,石万涛生病以后,一直是我在管理公司。她顶着副总经理和常任董事的名头,偶尔到公司露个脸,只会对作品设计指手画脚,拿着股东分红,在外面挥金如土、惹是生非。现在离婚,她却要求我把这些年来的经营成果拱手相让,净身出户。凭什么?” 梁成轩皱起眉头,面露愀然。 “对,我没有忠于这场婚姻,但她和她的情夫合谋杀死了她的亲生父亲,这种人凭什么继承遗产?”他不痛快道。 梁成轩轻轻摇头,幅度很小,声音很轻:“你没有证据证明她和别人合谋杀死石万涛。” 叶懿川斩钉截铁地说:“石万涛这三年来的就医用药剂量,没有按照会诊公布的治疗方案执行,这就是证据。” “人的身体很难说。即使石万涛的治疗根据专家会诊后得出的方案执行,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猝死。他的年事已高,病情也拖得太久,一只脚早已踏进了棺材里。任何一种治疗方案都不能保证他有机会痊愈。”他再次遗憾地摇头,“只要邵修鸿的治疗方案中没有刻意使人致死的因素,就不能以此推论是治疗不当引起的死亡。哪怕某些药物有隐含的副作用,只要药物本身对治疗起积极作用,用在治疗当中也是合情合理的。” 听完,叶懿川沉默了。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梁成轩的双眼,除了不甘,还有怨恨。梁成轩所说的这些,在叶懿川拿到石万涛的治疗记录以后,已经向律师姚晋弘问询过。他给的答案,和梁成轩说的一样。 叶懿川已经一度接受这个事实,偏偏同样的话从梁成轩的嘴里说出来,反而更令他不忿。 为什么连梁成轩也这样说?这个念头横在叶懿川的脑海。 “郁弭在哪里?”见梁成轩的眼中露出无奈,他大声问,“我问你,郁弭在哪里?!” 梁成轩拂了拂眉心,道:“懿川……” 叶懿川知道梁成轩想说什么,那不是他想听见的,于是抢白道:“你把郁弭藏起来,让警方怀疑到我的头上。罗昶的问题解决了,可郁弭的妈妈不撤销报案,警方还会继续调查。我知道,你不会把郁弭交给石嘉龄,可只要我对郁弭的下落不知情,她就会以此来威胁我妥协签字。你为了让我尽早离婚,和石嘉龄合起伙设圈套骗我跳。梁成轩,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闻言,梁成轩原本的无奈和叹惋都暂时消失了。他带着一丝不悦,问:“你觉得,‘罗昶的问题’解决了?” 叶懿川心中一梗,冷冷地回答:“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梁成轩顿觉心寒,追问:“不管动机是什么吗?” 他张了张嘴,半晌,冷笑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他问:“梁律师,难道你在法庭上,会以动机为由为有计划的蓄意谋杀辩护吗?” “我会。”面对他的错愕,梁成轩正色道,“因为动机会影响量刑。” 叶懿川用力闭了闭眼睛,说:“罗昶之所以被杀,其起因是敲诈勒索。他的确有过错,但即使他将用以敲诈的内容曝光,也不构成对敲诈对象名誉权的侵害,因为那都是事实。其隐瞒在道德公义上属于知情不举,从法律层面却不构成严重情节。陶浚邦杀他,没有理由从宽处罚。” 听到这里,梁成轩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叶懿川的那抹冷笑是出于什么原因。叶懿川已经知道,陶浚邦向警方供述的犯案动机是什么。假如陶浚邦如实说,是为了他才杀人,他兴许不会这么无动于衷。而现在,正是因为他知道陶浚邦没那样说,所以才会讥讽和不屑。 “你比我想象的更关心这个案子。”梁成轩苦笑,“你所说的‘敲诈对象’是谁?是我,还是你自己?” 叶懿川顿时懊悔,心虚地撇开脸。 梁成轩仍看着他,淡淡一笑,说:“想必是我。因为只有隐瞒我的过去,才算是在道德公义上的知情不举。”而他的过去清清白白,甚至楚楚可怜。 叶懿川不想再和梁成轩为陶浚邦争辩什么,他为梁成轩不值。他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郁弭在哪里而已。” 梁成轩问:“是想知道,还是想从我这里知道?” 险些有不该说的话从叶懿川的嘴里脱口而出,他立即抿起嘴巴,免得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 正在这时,梁成轩的手机响了。 梁成轩拿出手机,见是阿梦的来电,一阵不响的预感爬上心头。这通电话一直持续着,梁成轩忐忑地接通电话:“喂?” 第120章 落尘与新生-4 当初离开趾洲前,梁成轩和阿梦做了约定,拜托她把郁弭看好,不要让他走。但郁弭毕竟是成年人,身体健康,凡事也有自己的主张和判断,要让他保持和外界断绝联系,可能性不大。 梁成轩走后,阿梦一直用各种方法不让郁弭离开客栈。可惜,没有把他关起来或软禁。某次阿梦和客栈的员工稍有不备之后,郁弭消失了。 “中午吃完饭,他说要去栈道上走一走。我心想反正那头也没通路,他要走还是得往客栈这个方向的。没想到,出去两个多小时没见人回来。我们出去找,也没看见人影了!”阿梦着急道,“找了一个下午,找到刚才。有监控的地方都看过了,最后一次看到是下午快两点的时候。问了周围的人,下午都没见过他。这怎么办?那孩子又没手机。” 阿梦从前跟着于淼,后来又帮梁成轩回国。她是个精明人,梁成轩料想,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便是所有的方法都找过以后的不得已。 一时间,梁成轩的脑海中闪过多种可能。他沉了沉气,道:“我知道了。既然找不到,就暂时不要找了。” 她仿佛愣住:“不、不找了?” “对。”梁成轩看了叶懿川一眼,背过身去,走开几步,“梦姨,郁弭最后一段有实名的行程,是从析津飞往春林的航班。在机上,我和他的座位挨着,我俩认识,这是机上的乘务员可以作证的。现在他不见了,警方就算顺藤摸瓜也摸不到你那里去,再继续找,反而会引火上身。先休息吧,我来处理。谢谢您。”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没办好,对不住你。” 梁成轩宽慰道:“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他会不见,我也不是没想过。” 就这样,梁成轩在这头把电话挂断了。他转身,从叶懿川严肃的表情中判断后者已经从这通电话里猜到一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梁成轩回答刚才他提出的问题。 叶懿川眯起眼睛审视他。 “我现在确实不知道了。”他挫败地摊手,“郁弭不见了。” 不久前的猜想得到证实,叶懿川的心还是往下跌了一跌,他顺势问道:“是石嘉龄吗?” “他是成年人,如果是自己离开,会主动和外界取得联系。重要的是,我们事先约定好,时间一到,他要立即销案。但他没有这样做。如果是石嘉龄派人带走他……”梁成轩摇摇头,“只能等石嘉龄联系。” 叶懿川想了想,满是怀疑道:“你把他交给梦姨,能确定他的安全吗?要知道,他的爸妈以为为了给他治病,把梦姨的女儿给卖了。梦姨因为郁弭他爸,进过看守所。现在仇家的儿子送上门,即使是你拜托她,你能保证她会不伤害郁弭吗?” “不能。”此时此刻,梁成轩承认这是自己的疏忽。 叶懿川被这回答弄得哑口无言。 “不过,我刚才已经告诉她,假如郁弭出什么事,我会成为警方第一个锁定的嫌疑人。”他稍作回想,“听她回答的语气,她知道了我的意思。我觉得她不会那么样做。” 背叛他的梁成轩此时却表现出对别人的极大信任,叶懿川免不了心寒。叶懿川觉得,梁成轩说的这句话,除了回答以外,更是将同样的意思说给了他听。 叶懿川失望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是吊着一口气不肯死的病者,一举一动,都如同苟且偷生。 他深呼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梁成轩知道他此时的心里必定充满失望,道:“还有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什么?”叶懿川有些无精打采地问。 “据梦姨的说法,郁弭离开前,说是去湖边的栈道散步。要从那条栈道回来,只能原路折返。假如他一直没从原路回来……”梁成轩抿了抿唇。 “不可能!”叶懿川睁大眼睛道。 “我们一直在利用那个孩子,利用他对你的爱。可总是选择去忽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他对你的失望和对我的恨意都达到顶峰,这会是他最佳的报复方式。”梁成轩皱眉,“相较之下,他被石嘉龄带走,反而是最优的选项。” “我去找石嘉龄。”话毕,叶懿川立刻往车走。 梁成轩拉住他刚打开的车门,说:“现在还不能去。太快了。” 叶懿川置若罔闻,坐进车内。 梁成轩仍拉着车门,阻止他把门关上,提醒道:“假如郁弭现在真的在石嘉龄的手里,你去找她,她只会要求你按照她的条件离婚。你准备好放弃了吗?” 闻言,叶懿川试图关门的手失去力气。他从车内望向梁成轩,刹那间开始怀疑这会不会又是圈套。 “你刚才说,郁弭一旦出事,你就是最先被警方怀疑的人。”叶懿川古怪地笑了笑,“所以,你说,假如我选择放弃,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救郁弭?你希望是哪个?” 他嘴角的冷笑令梁成轩的心头瞬间蒙上了冰霜。梁成轩咽下一口唾液,说:“先别去找她,等我的消息。” 话音刚落,叶懿川猛地用力,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望着叶懿川的车驶离,梁成轩的额头隐隐作痛。他转身往回走,给费景澄打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梁成轩便道:“郁弭失踪了。我把她留在朋友开的客栈里,但他从今天中午以后就失去踪迹。朋友找过他,没找着。” 这惊天的消息似乎给费景澄很大的冲击,良久,他哭笑不得道:“梁成轩,你这真的是弄出了一个失踪案。你打算怎么收场?要不要向警方自首?” 面对讥讽,梁成轩不做理会,道:“我想要警方侦查郁弭失踪案的所有资料。” 费景澄呵地一声干笑,说:“老弟,你当公安局是你家开的吗?局长儿子都没你这么嚣张!” 目前的情况容不得梁成轩和他作口舌之争。 在梁成轩的沉默过后,费景澄无奈地说:“郁弭的案子你说是你安排的以后,我就打听过了。警方之所以找叶懿川,是因为叶懿川雇佣他当司机,这是少量线索之一。但他是成年人,而且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报案的时间不长,警方这边是消极处理的态度,没什么进展。” 梁成轩听得心漏跳了一拍,可转念又觉得这是司空见惯的情况。他问:“是一点都没查吗?” “查了,毕竟外界给压力了。”他回答。 梁成轩听出言外之意,猜测道:“石嘉龄?” “这我不清楚。”他很快否认,说,“明天我把资料发给你吧。我快进家门了。” 想到这天是费景澄女儿的生日,梁成轩不免内疚,说:“谢谢。” 第121章 落尘与新生-5 郁弭忽然失去音讯,没有给梁成轩造成很大的冲击。毕竟,不管是和石嘉龄合作,还是将郁弭交给阿梦,在行动以前,他已经做好被背叛的心理准备。 他对郁弭不甚了解,只是从叶懿川那里听闻他的忠心耿耿,若用近来流行的说法,是到了“舔狗”的程度。可只要是人,都有其自主性,即便是郁弭突然改变想法,那也不足为奇。 对所有人的不信任,让梁成轩对每一种意外都抱有预感。他向叶懿川分析那些可能的时候,忍不住观察叶懿川脸上细微的反应,并不确定是不是还有某种可能和叶懿川有关。 梁成轩想起牟云笙说的,假如两个人想过的并不是同一种生活,那么即便他们想在一起,那也只能是“想”,而不能了。 夜晚,梁成轩在睡前给郁弭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让对方看见短信后立即回复或回电。 他对结果不报希望,醒来时,果真没有看见郁弭的信息,反倒是费景澄很守信用,把之前说好的资料传给了他。 网上一度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拿到手上的资料却少得可怜。不过,这恰好和梁成轩所预想的一样——由叶懿川联系媒体,制造事情闹大的假象。 这些年,梁成轩对警方的办案效率多少有一点了解。 正如费景澄所言,郁弭是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男性,他尽管长得秀气斯文,可身量高,又因为时常健身的缘故,从体型上看起来并非能随意欺负的对象。这样的人,即便其家人报警称其失踪,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案件即便被受理,也是抱着且查且等的态度。 加之这是郁弭的妈妈在许州报的警,案件涉及析津、春林等地,跨越多个省市,处理起来更是麻烦。 15日,郁弭的妈妈去派出所报警,得到受理。当天下午立案,许州的警方联系了析津的同仁。同一天,叶懿川的司机失踪成为了网上的热搜词条。 16日,网上的热门搜索内容变成了叶懿川或涉谋杀案,被警方带走调查。 而关于郁弭的失踪,析津的警方在17日中午查到郁弭在12日的航班信息,和他当日入住民宿。 案子在18日的上午移交到春林,至此,析津这边没有得到春林方面的任何消息。费景澄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些。 如今事情的发展,仿佛是对梁成轩计划的讽刺。郁弭失踪案从18日上午开始,再无进展,而梁成轩则是在18日的晚上,得到了郁弭确实失踪的消息。 既然案件移交到了春林,有没有可能从吴文雄那里探听到什么? 梁成轩从手机里找出吴文雄的联系方式,可想到自己一直对他隐瞒着和叶懿川联系的事实,对于这个案件,又不知道从哪里启齿才清楚明了。眼下,亲自去一趟春林,似乎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犹豫良久,终究还是给吴文雄打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接通了,吴文雄的声音中气十足:“喂?大律师,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吴警官。”梁成轩惭愧地笑了笑,“打扰了。想向你打听一个案子。” “嗯?!”俄顷,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不会和叶总有关吧?” 梁成轩轻轻蹙眉,但很快想到他是因为前些天的热门新闻才有这样的猜测。既然如此,梁成轩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说:“他那个司机,12日去春林以后就没消息了。不知道你在春林,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我只是分局里一个小小的警员,那案子不归我们辖区管,我能听到什么风声?”吴文雄叹了口气,“成轩,我早该想到,你和你哥一样。” 他语塞。 吴文雄费解道:“叶懿川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么为他魂牵梦萦?他已经踏进上流社会,过着普通人努力好几代都过不上的好日子了,你们……大可不必再为以前的事,觉得对他亏欠了!” 第122章 落尘与新生-6 他说得如此痛心疾首,梁成轩无法想象,假如他得知陶浚邦再次为了叶懿川杀人,会作何感想。梁成轩进而发现,吴文雄对陶浚邦的关心,远比他这个弟弟多。 就在梁成轩为此晃神的时候,吴文雄突然问:“陶浚邦最近怎么样了?他应该没有去找叶懿川吧?” “为什么这么问?”梁成轩敏感地问。 吴文雄唏嘘道:“他从出狱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念叨叶懿川。当初,我就不太同意他跟着你回析津,毕竟叶懿川生活在析津嘛。他不是说了吗?叶懿川曾经去狱里找过他,问你是死是活。他出狱以后知道你还活着,肯定对那件事更加耿耿于怀。你知道,狱里劳改的生活非常无聊,每天都做着同样的工作,雷打不动的作息。人在那种环境下,想的东西很少,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他入狱那么长时间,出去以后这习惯很难改,加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偏执的人,从你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我觉得他一定会去找叶懿川的。”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确实像是陶浚邦会做出来的事。不过,陶浚邦和叶懿川遇见,纯属偶然。在他出于偏执去找叶懿川以前,一场偶然已经让他丧失理智。 梁成轩答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找叶懿川,他没和我说起过。最近……他挺好的,买了辆电动车,在做外卖员。” “真的?”吴文雄半信半疑,“那就好。” 自从觉察陶浚邦有杀害罗昶的嫌疑以后,梁成轩设下一个圈套,引他去自首。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导致他没有设想更多可能。如今想来,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对陶浚邦进行了有罪推定。 吴文雄对陶浚邦的解读,令梁成轩忍不住回头去看,怀疑案件是否有另一种可能。他屏息静气,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驱赶出脑海,言归正传:“吴警官,那个司机失踪案,要是你听到什么风声,麻烦告诉我一声吧。” “如果——”梁成轩赶在他开口前抢白道,“我现在这个身份,是很多人掏空心思帮我换来的,我很珍惜。如果叶懿川真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我自然会和他划清界限。” 听完,吴文雄沉默了一阵子,说:“好,我知道了。我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尽早告诉你。” 电话刚刚挂断,阿梦的电话就打进梁成轩的手机里,告诉他,自己有了新的消息。 由于郁弭去往趾洲本身就是一个秘密,阿梦不能让太多人得知这个人的存在,于是乎没有办法报警,或者发动其他人帮忙。民宿附近街道的摄像头,其采集的影像均归警方管理,阿梦能做的只是和伙计们四处问一问。 所幸,阿梦在那里开客栈已有十多年,和度假村的各家各户都熟悉。她将郁弭解释称自己的侄子,在栈道附近挨家挨户地问过,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有人看见郁弭跟着两个男人走了,离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白色的丰田SUV。 看见他们的人是另一家客栈的老板,当时正在院子里浇花。据他说,郁弭和那两个男人看起来不熟悉,走的时候离得比较远,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同时,也没有抗拒的样子。老板因此判断他们三人认识,未作多想。 “那位大叔记得SUV的车牌号吗?”得到新消息的梁成轩问。 阿梦可惜地说:“不记得,他只记得是一辆春林牌号的车。我问他,他家门前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他说那个摄像头早就坏了。” 不久前,梁成轩和叶懿川都曾怀疑郁弭的失踪是否和阿梦有关。可现在她的积极让梁成轩对她的怀疑降低,毕竟这条线索太完整了,还有人证。即使是她绑架了郁弭,她只要表现出歉意和迷茫就足以洗脱嫌疑,而不是这么主动地帮忙找人。 梁成轩想:兴许自己在上一个电话里说的话,起了作用。 与其抱着对所有人的不信任而小心翼翼地对各方试探,是否主动联系石嘉龄,逐一排除可能更好一些? 诚如费景澄所言,这件事被梁成轩一不小心弄成了真正的失踪案,假如他不能在警方之前先一步找到郁弭,那么不管郁弭现在落入何人之手,等到案件水落石出的时候,他都逃不开共犯的嫌疑。 事到如今,不管郁弭在谁的手上,都比他是独自一人的强。梁成轩答应过叶懿川会给他消息,一和阿梦结束通话,他便给叶懿川发了信息,将刚才的所闻一五一十地转达。 他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此时,叶懿川仍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梁成轩确认自己刚刚发送的信息是未读状态,想了想,选择撤回后重新编辑。 他原本发送的内容很详细,包括目击证人判断郁弭和那两个男人认识,而编辑以后,他发送的内容仅剩下客栈老板看见郁弭跟着两个男人上了车。 梁成轩出门前,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得先知道石嘉龄身在何处,才能奔着她去。 眼下,石嘉龄未必愿意见他。不过,只要叶懿川还没有签署那份苛刻的离婚协议,他和石嘉龄之间的“合作”关系就尚未解除,梁成轩预感石嘉龄还是愿意和他见一面的。 梁成轩给“陆梦婷”致电前,先接到了叶懿川的来电:“喂?你现在在哪儿?我才从石公馆出来,刚才正和管家商量家里的事。” “我刚从家里出来。”他回答,“打算去找石嘉龄。” 叶懿川说:“正好,我也要去找她。现在已经可以确认郁弭在她手上了吧?” 他语气中的肯定显露出一份天真,梁成轩感觉得到他一直在等一个确定的答案。梁成轩沉吟几秒,说:“要看到人才能确定。” “可她会把郁弭带回析津吗?”叶懿川问完,不等梁成轩回答,又说,“算了,见面以后再说吧。她现在在公司,我们公司见。” 第123章 落尘与新生-7 石公馆距离kuroki所在的写字楼不远,当梁成轩抵达写字楼,已见到叶懿川等在楼下大堂。 进进出出的员工们看见总经理站在大堂内,全都肃然起敬,无论原本是否经过叶懿川的面前,都会走上前去打一声招呼再刷卡进公司。 叶懿川毫不掩饰自己正在等人的事实,而在梁成轩看来,此举无疑让公司的员工们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看见梁成轩走入大楼,叶懿川走近门禁。 大堂管理人员立刻为总经理打开门禁,等候他的通过。 叶懿川停步不前,等着梁成轩。 见状,后者快步通过了门禁,叶懿川随后也走进公司,带他走向专用电梯。 梁成轩问:“一一呢?”身为总经理的叶懿川在公司独来独往,连个帮忙按电梯的人都没有,这看着实在有点奇怪。 “楼上办公室。”叶懿川解释说,“我从家里过来,所以她没跟着,直接来上班的。” 梁成轩做了一个哦的嘴型,没有发出声音。 在电梯轿厢里,叶懿川说起电话中没有结束的内容:“郁弭是昨天被带走的。你觉得石嘉龄把他带回了析津?我查过,这两天石嘉龄的私人飞机没有使用的记录,如果是开车回来,还得一段时间。”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相信郁弭是被石嘉龄的人带走,梁成轩问:“你已经决定放弃了?” 原本叶懿川的积极在听见这个问题以后变得黯淡,他沉吟片刻,答说:“只要知道郁弭现在人在哪里,安不安全,其他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梁成轩在心里复述这四个字,说:“之前郁弭的妈妈按照计划报案以后,警方那边的进展一直停留在他入住春林的民宿。这两天,我拜托费景澄和吴文雄分别在析津和春林打探打探有没有新的消息。吴文雄你还记得吗?” 正步出轿厢的叶懿川皱起眉头,责问道:“为什么要找警察?你自己说过,如果郁弭有什么不测,你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原本警察为他的事已经来找过我了,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掺和进来?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郁弭失踪的案子,到如今,梁成轩已经拜托两位警察探听消息。 虽然案件都不在二人的辖区内,不过一个处理得不够积极的案件被多次打探过后,通常会引起办案警员的警觉,更积极地介入案件当中。 梁成轩解释:“不管一开始郁弭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了趾洲,从现在的线索来看,他于18日起在趾洲受到人身安全的威胁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来,即便我有怂恿他自导自演失踪的嫌疑,到头来也可以以此为理由自辩。” 自从得知梁成轩和石嘉龄合起伙来诓骗自己以后,叶懿川感觉自己愈发跟不上梁成轩所想。 他希望郁弭能够安全,也希望梁成轩能全身而退。不久前得知郁弭在石嘉龄手上的时候,他已经松了一口气,奈何梁成轩主动联系警方的做法,又让他措手不及。 “重要的是,郁弭到了警察那里,才是最安全的。”看见叶懿川一脸烦闷,梁成轩耐心地说。 叶懿川听得心头一紧,而梁成轩的表情毋庸置疑,应是已经做好决定。 之前,梁成轩明明和石嘉龄串通好,要用郁弭的失踪来换取他的妥协,可现在郁弭真的到了石嘉龄的手中,他就选择放弃不再强求了吗? 霎时间,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从叶懿川的心头掠过,他疑心“从长计议”这四个字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和叶懿川认识这么长时间,这却是梁成轩第一次到他的公司来。 从前,梁成轩曾听叶懿川说过,石嘉龄在公司的办公室一点都没有办公室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她居家的书房,里面有唱片机、家庭影院、珠宝陈列台、吧台酒柜,甚至有一个步入式的衣帽间,包含全套妆造设施,方便她即使从公司出发,也能光鲜体面地出现在各色时尚社交场合。 这次光临,梁成轩亲眼所见,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叶懿川会对石嘉龄意图独吞遗产感到厌恶。 如果叶懿川离开Kuroki,石嘉龄会找谁来管理公司呢?梁成轩心生好奇。 “没想到你们俩一起来了。”坐在沙发上的石嘉龄望着他们,玫红色的嘴唇挑起一丝冷笑,“已经不避讳自己同性恋骗婚的事实了,对吗?” 二人被石嘉龄的助理带到她的面前。 “是做好了准备,签字离婚?”石嘉龄说着,给助理使了个眼色。 很快,她的助理把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摆在石嘉龄面前的茶几上,并将摘了笔帽的钢笔放在上面。 石嘉龄提供的离婚协议书,叶懿川早已看过,现在只需要低头看一眼,就知道和原本那份没有区别。叶懿川问:“郁弭是不是在你手上?” “嗯?”她睁大眼睛表现无辜的时候,隐约可见抬头纹,“这你要问梁律师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梁成轩。 “已经有人看到你的人把郁弭带走。”叶懿川弯腰拿起协议书瞟了一眼又丢回茶几,“把郁弭交给我。” 那几张纸飘落在地摊上,梁成轩的目光从纸张上离开,看向石嘉龄。她此刻表现得成竹在胸,让梁成轩不免困惑。他淡淡地说:“石总,你的身上已经背着一条人命了,再摊上绑架,只怕你继承了遗产也无福享受。” “梁律师向来是靠证据办案的,没影的事情,可不能因为是情人,就听他胡说啊。”石嘉龄眉目带笑,仿佛叶懿川的脸色越难看,她笑得越轻松。 梁成轩还以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说:“是不是胡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得送到法庭上,才能结案的。这一点,石总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听完梁成轩的话,石嘉龄遗憾地苦笑,好像是不知该拿梁成轩如何是好。笑罢,她把那个面具摘掉了,冷酷地回答:“我没有绑架叶懿川的司机,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懿川好笑道:“石嘉龄,你应该还是想和我离婚的吧?干脆点。” “是谁不干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反驳后,又微笑看向梁成轩,“梁律师,你很聪明,但千万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一个失踪的人,他身上的可能性比一个死人多得多。” 她这席话听起来循循善诱,却在叶懿川的心底蒙尘。见梁成轩思虑地蹙眉,叶懿川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推动,仿佛转瞬间就如临深渊。 他的心迅速被恐惧裹挟,在梁成轩开口前,抢先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让郁弭平安回到我身边,我马上签字。” 闻言,梁成轩大吃一惊。他扭头看向叶懿川,后者回视的眼神凌冽得像是冷箭,容不得他质疑。 “走。”叶懿川最后看了石嘉龄一眼,怀着满腔的不甘愿,愤然转身离去。 第124章 落尘与新生-8 叶懿川改口的时间太短,以至于连石嘉龄都措手不及。 梁成轩来不及鉴别石嘉龄脸上微妙的反应,也来不及分辨石嘉龄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中有什么细节刺痛了叶懿川,导致他改变得那么不容置疑,全然不给别人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 这结局本应让梁成轩高兴才对,可困惑使他没有办法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看得出来,叶懿川不希望他在他说完话后仍有机会和石嘉龄交流,梁成轩随叶懿川离开了石嘉龄的办公室,问:“怎么了?” 叶懿川曾问过梁成轩,假如自己同意石嘉龄的要求签字离婚,梁成轩会希望是为了郁弭或是他?彼时梁成轩没有回答,而这问题现在又回到他的身上。 深知在这么长时间的僵持以后表明心意反而显得离奇,叶懿川答道:“现在我的处境不方便找郁弭,但石嘉龄不是。她先前派助理来找我,说知道郁弭的下落,现在又说没绑架,没有一句话是实的。不过,既然我已经向她明确提出了条件,就算郁弭不在她的手上,她也会想办法找到他。”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没有解开梁成轩心中的疑惑。叶懿川必定能听出他所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选择答非所问,梁成轩就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他想了想,问:“你觉得石嘉龄多长时间会给你回复?” 梁成轩的问题带着试探性,叶懿川心虚,匆匆瞥他一眼,说:“不知道,应该很快。”他顿了顿,忍不住抱怨说,“你不该把警察牵扯进来。” 这会儿居然有心情撒娇,梁成轩心中诧异,安慰说:“就算警方找到他,只要他平安无事,又知道这和你存在利害关系,大概也不会承认自己是被绑架。这么一来,还有大事化小的可能。” 叶懿川不知他此时的泰然是否因为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一时无言以对。半晌,他说:“接下来只要等着就好了。你还要做什么吗?” “我打算去一趟看守所,看看能不能见到陶浚邦。”梁成轩答。 闻言,叶懿川停步。 梁成轩回头看他。 二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会儿,叶懿川对此无话可说,道:“随你吧。” 只要梁成轩能暂时将注意力从郁弭的案子移走,叶懿川懒得管他还是否打算和陶浚邦有纠缠。叶懿川甚至有点庆幸梁成轩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他急于和梁成轩分开,奈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送梁成轩进入专用电梯后,叶懿川步行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明明知道事情还有变数,可叶懿川知道不管怎么变,眼前的这些很快就将不属于自己了。 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此后应该何去何从,他自然没有做过打算。然而一切来得那么快,留给他的甚至不是措手不及,而是茫然。 他本应该立即问一问离婚律师,如果签认石嘉龄的那份离婚协议,他还能从这场荒诞又冰冷的婚姻里得到什么。可此刻他没有那份心情,他有的只是忍得住的愤怒,还有彻底的无可奈何。 他忽然想起郁弭刚失踪那会儿梁成轩说过的话。梁成轩说,他们都忽略了郁弭的感受,将他视为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而其实郁弭也是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能动性。 叶懿川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下,所有高楼大厦都如钢铁一般没有生机。他用座机呼叫了在外面的唐一一,叹了口气。 和郁弭不同,唐一一跟了他很多年。假如他不再是Kuroki的总裁,也不在这家公司任职,唐一一要去哪里?他该如何安排她的去处? 没有多久,唐一一步入办公室,道:“叶总。” 叶懿川听见她的声音,通过落地窗的倒影看见她今日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燕麦色的西装,清爽又干练。叶懿川没有转身,仍望着窗外,问:“是你把郁弭带走了吗?” 落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终究模糊,叶懿川看不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回答说:“石总派人去了趾洲,而且找过郁弭。郁弭没有跟他们走。” “所以你就把郁弭带走了?”听出她没有说的部分,叶懿川转身问。 唐一一垂眸,面露歉意,道:“叶总,那天石总的助理来找您,言语之中已经透露郁弭的失踪和他们有关,这间房间里的监控都拍了下来。他们确实有绑架的举动。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石总绑架了郁弭。” “你觉得我们要用这个威胁石嘉龄?假如她不同意修改离婚协议,我们就可以向警方举报?”想起石嘉龄对此事已经知晓的样子,叶懿川忍不住暗自责怪唐一一自作聪明。 然而,这不能全然怪罪唐一一。毕竟这件事拖得实在太久了,叶懿川完全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才像一个做大事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偏偏他一直停步不前。如今想来,当初唐一一劝他找梁成轩帮忙,指不定只是在劝他好好利用梁成轩。 唐一一惭愧道:“您之前让我去找梁律师,我也是在巧合中得知郁弭在哪里。郁弭假如在石总手中,不但我们会变得被动,也很难保证他的安全。” 她仍在坚持,而叶懿川渐渐失去了耐心,问:“你知不知道,你把郁弭带走,就坐实是我绑架他了?” “现在郁弭在一个没有人能想到的地方,很平安。”她肯定地说,“他也答应了我,必要的时候会现身作证。” 叶懿川好笑道:“作伪证?” 唐一一敛容,抿起的唇微微颤抖,似是要控制住脱口而出的话语。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浴盐。已经和石嘉龄说好,只要她找到郁弭,就签字同意离婚。郁弭现在在哪里?” 她震惊地瞪圆双眼。 “我问你,郁弭在哪里?”叶懿川问完,沉了沉气,“算了,不管他在哪里,你必须让石嘉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他的音讯。同时,让郁弭自己去派出所销案。” 唐一一激动得向前一步,说:“叶总,现在是谈判的最好时机——” “不谈判了,让郁弭去销案!”叶懿川大声重申。 她愣住,半晌,呆呆地问:“为什么?” 对她的擅自主张,叶懿川已经无话可说。他张了张嘴巴,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解释道:“你把郁弭带走这件事,石嘉龄应该已经知道了。如果我们反用这件事来威胁她,梁成轩很快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费解极了,说:“就算梁律师知道,他也不会向警方举报的。” “现在走到这一步,已经表示我们利用了他。”叶懿川说,“我想,他确实不至于举报我,但我会永远失去他。” 唐一一怔了怔,怅然地望着叶懿川。 他再度摇头,说:“算了,就这样吧。按我说的去做。”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懿川皱眉,催促道:“快去。你放心,以后的方方面面,我会尽量做到妥善安排。” 第125章 落尘与新生-9 正伏案读书的前台瞄见梁成轩接近,手忙脚乱地合上书本,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后,又匆忙用文件夹将书本的封面遮住。 “梁律师?”她窘促笑了笑,“您怎么……” 梁成轩微笑道:“有点事,回来找牟律师。他在吗?” 她想了想,答说:“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有见过他,没见到他出去。” “好。”梁成轩转身往里走,临走前回头对她笑道,“好好加油哦。”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点了点头。 梁成轩往事务所里走的时候,和他打招呼的人都表露和善,似乎没有人为他这几天的缺勤感到不满。这让梁成轩不由得好奇牟云笙为他不来上班编造了什么借口。 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梁成轩的心里过意不去。想到还得继续提出无理的请求,梁成轩只能祈祷牟云笙确实是个心软的人,不然他真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牟云笙确实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墙,梁成轩看见他正站在白板前分析案件和证据。 “前台小妹今天要考司法了,今年社招是不是得找人预备着顶替她?”梁成轩推门入内,问。 牟云笙对他的到来毫不惊讶,仍面对着白板,放下手中的马克笔,问:“你和她很熟?” “进来的时候,见到她在看书。”梁成轩耸了耸肩膀。 牟云笙转身,问:“事情解决了?” 话题跳转得太快,生硬地结束了意义不大的八卦寒暄。梁成轩不知道他指的具体是哪件事情,那么就权当他在关心自己,不置可否地歪了一下头。 牟云笙往沙发那边抬了抬下巴,兀自走到办公桌前,靠着桌面坐下。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昨天和今天,石嘉龄都没有联系我。以往,我们在中午两点钟左右,会通一次电话,商量谈判的事。” 梁成轩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猜测石嘉龄对于自己提出的离婚条件,已经开始有把握叶懿川会同意,所以就不再需要律师帮忙了。 上午在石嘉龄那里,叶懿川态度前后的转变始终令梁成轩不解,现在连牟云笙也有疑惑,更让他想不通。 是叶懿川确实有什么把柄在石嘉龄的手中,逼得他不得不妥协了吗?然而,那时石嘉龄究竟透露了什么信息,让叶懿川知道了这一点呢? 不过,这些都不适合和牟云笙讨论。梁成轩摇头,表示自己的爱莫能助,说:“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回事。” 闻言,牟云笙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要是石嘉龄真自己解决了,你就当白捡了一笔律师费呗。”梁成轩故作轻松,踱步到沙发旁,坐在扶手上。 牟云笙讥讽地笑了笑,问:“那你打算和我闲聊到什么时候?” 想来牟云笙早看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被揭穿后的梁成轩尴尬得愣了愣,讪笑道:“真是无情啊,牟律师。”他摸了摸鼻子。 牟云笙歪头看他,不发一言。 梁成轩往那块白板上瞟了一眼,问:“你觉不觉得那块板子,更适合在分析刑事案件的时候用?” 他正色,眯起眼睛。 梁成轩将双手往大腿上搓了搓,说:“上次和你提到的那桩谋杀案,嫌疑人已经自首了。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牟云笙惊诧瞪直了眼睛:“你有哥哥?” 过去的事情复杂得很难往简单了说,牟云笙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梁成轩了。如今要从头说起,只怕连头在哪里都不知道。 “啊。比我大一岁。”他搔搔头发,“我们这个同父异母,跟你和你弟不一样。我爸和我妈结婚以前,有个情人,就是我哥的妈妈。我爸这个人呢……反正他和我妈结婚以后,也没和那个阿姨分开,供他们母子吃住,常到他们家里去,还送我哥上学。就是,如果不知道我爸结了婚的,会觉得他们是一家子。你能理解吧?以前在一些地方。” 牟云笙皱眉听着,点点头:“能,现在也有这种事,不奇怪。” 梁成轩险些忘记他是见多了人情世故的民事律师,平常在处理各种民事纠纷的时候,常会遇见一些有悖于人们认知的离奇关系。 “他为什么杀害那名记者,我之后再告诉你。”梁成轩不愿耽误他的工作时间太久,“他没满十八岁的时候,杀过一次人。去年底得到减刑提前释放。他这回再次行凶,免不了死刑。他这种情况,法院不会帮他指定辩护人,更不会有律师主动帮他辩护。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他,但没有办法和他取得联系。我怕等到判刑以后,来不及问。” “你想让我代理他的案件,这样才能在公诉前,借助我来传话?”牟云笙说。 他抿紧嘴巴,点点头。 牟云笙抱起双臂,再度将他端量,半晌,说:“我以为你只有私生活复杂,想不到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听罢,梁成轩哭笑不得,试图解释道:“因为他是减刑出狱后再犯,这样的嫌疑人一定会引起媒体和公众的注意。假如有律师帮他辩护,肯定会被骂到不行……” “我的律师费可不便宜,尤其是刑案。”牟云笙用漫不经心地语气打断他。 梁成轩苦笑,说:“我知道。” 他若有所思道:“你只是需要一个律师帮你传话,而不需要他为了辩护,去深入了解案件的全部?” 早知道这一点瞒不过他,梁成轩点头,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办案,但这回我真的需要一个口风紧的、值得信任的人。” “不是不喜欢,是不会。”牟云笙起身,“既然你哥已经投案自首,他究竟会不会接受你帮他找的代理律师,还是另一回事。我这边可以先答应你,但也会自己去确认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梁成轩抬头望向他,与他冷漠的双眼对视以后,心底不由得产生了些莫须有的担心。 假如凶手不是陶浚邦,那该怎么办?这一猜测令梁成轩不由自主地恐惧。可他很快安慰自己大可不必如此疑心,否则,他和叶懿川之间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好。”梁成轩感激地微笑,“谢谢你。” 第126章 落尘与新生-10 既然回到事务所,梁成轩索性留下来处理了一些未完成的工作。 到了下班的时间,他通过玻璃墙望向办公室外,一个个工位的格子上仍坐满了人。有人从外面拎着一大只外卖袋回来,几个人围上去分盒饭,看样子是要为长时间加班补充体力、做好准备。 梁成轩从这些刻苦的身影中想起刚当上律师时的自己,他曾有无数个日夜也像他们这样努力奋斗。直至今时今日,他时常还过着这般的生活。 他们在为怎样的人生奋斗,他们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梁成轩鲜见地对别人的生活愿景产生了好奇。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对未来产生了迷茫的缘故。 梁成轩依然没有得到关于郁弭的任何消息,无论是叶懿川还是警察那边都没有人向他透露。他仍惦记着叶懿川的改口和石嘉龄的成竹在胸,心里隐约对这背后的秘密有了比较合理的猜测。 夜渐渐深了,原本在工位上加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等到梁成轩熄灭办公室的灯光,事务所还剩下两名律师助理在埋头苦干。 梁成轩饿得饥肠辘辘,在公司附近的米粉店吃了一碗炒粉,吃饱后竟不知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 他叼着豆奶的吸管,一边喝豆奶一边望着窗外空荡荡的街,在瓶子喝空的时候,有了答案。 叶懿川当初买下谷米胡同的这套房子时,说是用作他们约会的地点。自那以后,梁成轩和他在这里断断续续地住过些天。 梁成轩回想起来,二人每次在谷米胡同过夜,吃饭、洗澡、睡觉,倒是像普通人家过日子的模样。纵然叶懿川曾有几次让私厨来为他们准备晚餐,到底也比做爱以后分开更像一个家。 梁成轩飘荡了半生,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希冀着“家”这个字。 会不会只要是人,只要人还想着花心思去追求更长远的未来,就会希望背后是个安定的港湾?这倒不是为了在经历狂风暴雨之后能有个地方供自己歇息喘气,只是不希望在自己追逐的过程中,身后忽然掀起什么波澜,被拍倒在汪洋之中。 屋里居然开着灯。 门打开的一刹那,梁成轩见到透出来的光,微微愣了一愣。 摆在玄关的只有叶懿川的鞋,梁成轩入屋后关门,一边换鞋一边往屋里面张望,没有在餐厅和客厅看见叶懿川的身影。 “懿川?!”梁成轩往卧室走,快走到门口时,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叶懿川穿着家居服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梁成轩,怔了怔,俄顷,略带疲惫地笑了一笑。 梁成轩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最终没有,而是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下班以后。”叶懿川往床尾一坐,“以后只能住这里了。” 梁成轩想了想,说:“住我那儿也行。” “那终究不是你的家。”他搔了搔刚吹干的头发。 闻言,梁成轩顿时后悔在析津工作了那么多年,居然从没有考虑过买房。倒是叶懿川,时常置业。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叶懿川说不定比他更渴望安定的生活,虽然以他们这么多年的生活来看,安定这两个字实在太讽刺了。 梁成轩站在门旁,拨弄手中的车钥匙,问:“郁弭有消息了吗?” 他摇摇头,说:“还得等。和石嘉龄说好也就过了半天的时间,应该没那么快吧。你后来有联系警方吗?” “没有。”梁成轩犹豫了一下,“下午我回事务所了。找牟云笙,委托他代理我哥的案件。故意杀人,只有辩护人能在公诉结果出来以前和他联系。他是再犯,情况恶劣,法院不会给他指定辩护人,我如果想和他联系,给他找律师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叶懿川早就料到梁成轩肯定不会让陶浚邦的事就此了断,以他的个性,原本就不会不管陶浚邦,更不要说这次相当于是他把陶浚邦送进去的。 对陶浚邦这个人的看法,叶懿川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多大改变。高中时,陶浚邦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所有人都猜测他一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也寄予他很高的厚望。偏偏,叶懿川对他从来都不感兴趣。 由始至终,叶懿川都将陶浚邦视作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陶浚邦飞往天际也好,落入深渊也罢,都与他没有关系。 可是陶浚邦在看待他的时候,似乎总将他看成是另一人,那个人也叫“叶懿川”,一个连他也不认识的“叶懿川”,所以陶浚邦喜欢在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时问他为什么要那样。 叶懿川知道,梁成轩对陶浚邦的感情会复杂很多。他不能在这时仍毫无顾忌地表达对陶浚邦的冷漠,问:“他会被判死刑吗?” “应该会。因为他是再犯,他之前减刑的记录也会被重新调查。不过应该查不到什么。”梁成轩说。 陶浚邦未入狱以前,因着陶佑圣在花马州一手遮天,他过得无忧无虑。假如陶佑圣的势力还在,他说不定能在监狱里过得好一点,可他在公诉时为了给自己减刑,把自己所知道的草伏帮的一切都供出来了。 可想而知,陶浚邦那十几年来在狱中一定过得孤苦。叶懿川相信他之所以能够减刑出狱,确实是他在狱中表现良好的缘故。如今他在出狱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再行谋杀,大概是连监狱那边都没有想到的。 陶浚邦是梁成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亲手将“唯一”送走,心情应该很复杂才对。梁成轩的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像早已接受了那个必定会到来的结果。叶懿川不禁想:梁成轩接受这个结果,花了多长的时间。 他从何时决定接受的?他们上一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吗? 梁成轩看叶懿川低着头怅然若失,问:“如果石嘉龄交出郁弭,你真的会签字离婚吗?” 叶懿川晃回神,抬头见他眉心微蹙,即便心里认定陶浚邦那个人死有余辜,还是不由得对梁成轩感到亏欠。 “嗯,我会。”他脱力地笑了笑。 梁成轩又问:“再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真是把他问住了,他耸肩道:“想不出来。” 如此一来,便证明在今天上午以前,他真的没有想过放弃。梁成轩问:“你要不要去格勒诺布尔找敬行?” “嗯?”叶懿川没料到他会冒出这种想法。 他解释说:“你们是同行,他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叶懿川忍俊不禁,唏嘘道:“算了吧。石万涛去世,我和石嘉龄离婚,公司发生那么大的事也没见他问候我一声。别去打扰人家了。” 他说的“人家”,应是指的夏敬行和他的小情人。遥想夏琚出现前,夏敬行和他们同样过着放荡不羁、快意人生的日子,而现在也选择偏安一隅,梁成轩不免觉得这世界上即便有再多的是是非非,落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穷尽的一天。 “你养我吧?”叶懿川忽然笑道。 梁成轩微微一愣,微笑道:“也行,但富养是养不起了。” 叶懿川听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看梁成轩的面容虽是显着疲惫,但也云淡风轻。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剩下的都是定局了? “成轩。”叶懿川犹豫不决地望他。 “嗯?” 他伸出手,道:“你能拉住我的手吗?” 在叶懿川提过的无数过要求里,这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此刻的叶懿川在梁成轩的眼中羸弱得仿佛一无所有,回想他刚得知被背叛时质问的来势汹汹,如今真是判若两人。 梁成轩不明白叶懿川是何时遭到了重创才回心转意,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知道或许更好一些。 他上前拉住了叶懿川的手,双手捧在手心里,沿着掌纹的痕迹揉了揉。 蓦地,叶懿川抬手抱住了他。 第127章 落尘与新生-11 清晨,当梁成轩被手机的起床闹钟吵醒时,发现叶懿川已经不在身旁。 卧室的门虚掩着,外面无声无息。 梁成轩检查手机,确认没有新的未读信息或邮件。 过了一会儿,他起床往外走,发现叶懿川并未离开,而是坐在沙发上发呆。后者握着手机,两眼出神,听见脚步声,回头望。 他对梁成轩微微笑了一笑,说:“石嘉龄来消息了,让我去签字。” 梁成轩自认睡得不深,但确实没有听见叶懿川的手机有声响。听罢,他问:“郁弭呢?有消息了吗?” “嗯,签字、换人。”叶懿川吁了口气,提起精神,“和我一起去吗?和郁弭见面以后,带他去派出所销案。” 事情演化到这个地步,梁成轩理应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叶懿川独自去面对。这是他和石嘉龄之间的了结。但同时,他很想确认那天在趾洲,郁弭是因为什么原因跟着别人离开。 他估摸着哪怕当面问郁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相信自己眼睛的判断,所以需要亲眼看一看和叶懿川重逢时的郁弭。 “好。”梁成轩道,“稍等,我去洗漱。” 不可思议,石嘉龄和叶懿川约定签字离婚的地点居然在莫兰辛顿律师事务所。梁成轩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会选择在自己的工作地点结束这场婚姻。 奈何这样的选择又是理所应当,毕竟根据离婚协议的内容,受益更多的那一方,也就是石嘉龄,她的代理律师在这里任职。叶懿川的律师要从附近的事务所赶来也容易得很。 时常和叶懿川形影不离的唐一一始终不见人影,梁成轩明知这种场合,私人助理不必出现,但还是免不了在意。 途中,他们对郁弭会什么时候出现都有猜测,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警匪影片里的绑架情节,他们都断定应该不会演化到生死攸关的程度,更何况,律师事务所的附近就有一间派出所。 果不其然,他们在牟云笙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石嘉龄和郁弭。 石嘉龄带着她的私人助理,那人看见叶懿川和梁成轩一同到来,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梁律师,你来了?”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石嘉龄微笑打招呼。 梁成轩敏锐地瞟了一眼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郁弭。后者端端正正地坐着,腰板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姿态像极了受训的军人,而梁成轩只看见他的拘谨和不知所措。 郁弭见到二人入内时,明显有起身的趋势,可看见石嘉龄安然不动,便没有起身。从这一点看,倒真是有些像他因为某种原因被石嘉龄束缚住了。但是,现在会客室里全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无人有绑匪之势,他这份紧张反而令梁成轩费解。 梁成轩想:即便他之前真的被石嘉龄绑架了,如今看见叶懿川来,直接冲上前来相认也是不无不可的。反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来上班。”梁成轩轻描淡写地回答。 叶懿川见石嘉龄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看向自己的代理律师,问:“协议看过了吗?和之前的那份没有出入吧?” “没有。”高植桐愀然蹙眉,“叶先生,这份离婚协议对您来说有诸多不公平之处。协议应该经由双方的协商和讨论得出才更合理。”她的言语中夹杂着不情愿接受的挫败感,说完看了在场的牟云笙一眼。 尽管叶懿川一定会按照约定给高植桐一笔丰厚客观的律师费,但是她忙活了挺长一段时间,难免产生一些代入感,最终委托人选择放弃,她的不愉快是难免的。正如牟云笙也表露出些许胜之不武的漠然。 叶懿川扭头看了看梁成轩,选择在郁弭的身旁坐下。 此时,石嘉龄的助理将两份离婚协议摊开摆放在叶懿川的面前,上面已经有石嘉龄的签字。 看着已经拧开笔帽的钢笔摆在面前,叶懿川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耳旁也全是嗡嗡的声响,像是刚被一口钟撞了一回似的。他拿起笔,落笔前抬头望向梁成轩。 梁成轩怜悯地看着他,闭了闭眼睛,代替点头。 “叶总。”郁弭忽然道。 叶懿川的笔锋一顿,回过头。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像是被其他话给噎着了,面色透红,却说不出话。 “没事。”叶懿川用空着的手拍拍他的手,继续签字,“等会儿跟我回去。”说这话时,他听见石嘉龄嗤笑了一声。 末了,叶懿川放下笔。 石嘉龄的助理将离婚协议收起来,交给她确认。 她看也没看,向牟云笙那边递了个眼神,助力转而将协议交给律师。 “我预约了等会儿去办手续,你要是有别的事,得往后推一推。”趁着两位律师查看确认离婚协议书,石嘉龄漫不经心地提醒,“办理完手续,还得等。所以,为了这份协议书能尽快生效,还是早点去。” 听罢,郁弭向前倾了身子,说:“既然协议已经按你的要求签了,难道手续就不能商量着时间办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出头让所有人都诧异不已。 石嘉龄愣了愣,哭笑不得。 她的助理冷漠地提醒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他顿时面红耳赤。 “懿川,你应该有时间吧?总不至于那么急着和郁弭去约会不是?毕竟,梁律师还在。”石嘉龄意味深长地说道。 叶懿川只希望郁弭能尽快去派出所销案,把那桩案子给了结掉。可假如稍后得和石嘉龄一起走,怕是得把郁弭留给梁成轩了,这样一来,唐一一把郁弭从趾洲带走的事就很有可能被梁成轩知道。 偏偏,如果他不同意石嘉龄的要求,她怕是会马上将真相告诉梁成轩。 “好,我和你去民政局。”叶懿川看向梁成轩,问,“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上班?” 无论是石嘉龄还是叶懿川,此刻似乎都未将郁弭的感受放在眼里。梁成轩看得出郁弭的憋屈,问:“郁弭去哪里?” 他怕是没料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乎自己,闻言怔了怔。 叶懿川心中一凛,没能立即回答。他此行是为了接走郁弭,签字换人,现在签了字,却不急着把人带走,实在奇怪。 “我带他回去吧。”梁成轩自作主张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转而对牟云笙说,“我去办点私事,下午过来。” 牟云笙歪了一下头,表示不无不可。 带郁弭回去,回哪里呢?这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梁成轩从叶懿川的脸上读到了始料未及后的故作镇定,对郁弭说:“走吧,晚点懿川会来和我们汇合。” 郁弭坐着犹豫不决,只看着叶懿川,等他发话。 叶懿川松开咬紧的牙关,对他微笑,说:“没关系,你先和梁律师回去。” 第128章 落尘与新生-12 “这个案子牵扯得有些大,几个地方的警方都参与了调查,所以销案最好还是你和你妈妈一起去派出所。由你当面向警方解释清楚。”梁成轩带着郁弭下楼,电梯内只有他们二人,他没有回头,“你先和我回去。晚点儿懿川办好离婚手续会回来,到时候看看你怎么去许州。” 郁弭在他的身后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梁成轩叹了口气,电梯门正好打开,他往外走,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由懿川来安排比较好。”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他转身,果真看见郁弭站在电梯出口不远处。 “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梁成轩解释。 他闷头跟上,说:“我已经没有用了,不会不安全的。” 眼看着他从自己的面前经过,梁成轩道:“那不一定。毕竟你是被石嘉龄派人带走的,可以称作是一桩绑架案的当事人,或者说是人证。”说完,他看见郁弭的脚步稍稍顿了顿。 郁弭回过头,表情有点僵硬。 梁成轩看出他的欲说还休,轻佻地问:“或者,不是石嘉龄的人带走你?” 闻言,他迅速避开了梁成轩的注视,似乎害怕被看穿什么。 梁成轩走到他的面前,说:“不管之前你是跟谁走的,有什么目的,懿川已经签署了那份离婚协议,现在也在去办手续的路上。或许他们还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正式离婚,但你认为这一切还没有成为定局吗?——懿川已经认输的定局。” 他长得比梁成轩高大,体格健壮,刚才在事务所里为叶懿川出头的那几分钟,看起来确有几分凛然之气。偏偏他在更多的时候像是这样,腼腆而犹豫,得亏了他还有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否则这性格真是与他的外表格格不入。 梁成轩见他抿着嘴巴不说话,耳朵却是赤红,笑了笑,说:“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身材没有那么好。” 郁弭兴许没有想到梁成轩会突然说这个,吃惊得瞪圆双眼,俄顷便满脸通红。 “是为了讨懿川喜欢吗?”梁成轩问,“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希望他快点离婚?”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笃定很多,说:“我不是不希望。只不过,叶总有自己的目标和愿望,我希望他可以实现。” 梁成轩进一步问:“那你为什么跟石嘉龄的人走?” 他像是咬到了舌头似的,面色骤变,立即又将嘴巴抿得严实。 “你在趾洲,跟那两个人上车的地方有摄像头。梦姨把视频给我看了,你不像被绑架,是自愿跟他们走的。”梁成轩瞥了一眼从身旁经过的路人,确认人走远以后继续道,“我理解你想帮懿川,既然如此,假如那两个人没有确凿的证据取得你的信任,你不可能跟他们离开趾洲。我说的对吗?” 郁弭没有回答,看他的眼神透露着不理解,问:“梁律师,你爱叶总吗?” 他始料未及,愣了一愣。 “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呢?像你说的,现在已经有结果了。”由于愤慨,郁弭的鼻翼轻微颤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失去得够多了。” 这突然间的愤愤不平令梁成轩语塞,脑袋一片空白。 郁弭握起了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搭乘最近一趟高铁回许州,和我妈妈一起去派出所销案。到时候会告诉叶总,请转告他,让他放心。”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梁成轩望着他大步往外走时毅然决然的身影,像是刚回过神似的,蓦地产生了一阵歉意。 既然叶懿川和石嘉龄的离婚协议书中已经写明叶懿川放弃二人婚后财产所得中个人的部分,在之后的财产分割手续,较之原本就简单许多。梁成轩参照过去事务所类似案件的经验,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本来是要带郁弭回谷米胡同,如今他先走了,梁成轩无处可去,发信息问了叶懿川办理离婚手续的地点,驱车去民政局等他。 这恐怕不是一个好日子,梁成轩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位,所见进出的人全是形单影只、愁眉苦脸,竟不见有一对来领证的甜蜜新人。 他在附近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热美式,散步回到民政局的对面等着。若轮身份和立场,他毕竟算得上是那场婚姻中的第三者,作为第三者在民政局的门外等着夫妻俩离婚,这说给任何一个陌生人听,都太不知廉耻了。 可是,梁成轩回首自己的过往,当然也包括他出生和长大的那一段,从来都是他人口中的不知廉耻。如此想着,现在等在此处,也是理所应当。 叶懿川没有想到才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就看见在马路的对面靠着车站的梁成轩。 午后没有耀眼的阳光,却因为多云的天气格外明亮。他的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轻松惬意的样子像是在等约会的恋人。或许真的是,叶懿川淡淡笑了一笑,忽而听见石嘉龄从自己身边经过时高跟鞋声。 叶懿川转头去看,只见她等在门口的助理很快跟随她的脚步往外走。 恰如其分地,当她来到马路旁,她的车也正好停在她的面前。助理为她打开车门,叶懿川看见了坐在车内的邵修鸿。 心中的不忿像被浇了汽油的火一样,火苗砰地串得老高,却又在车离开后,他重新见到梁成轩时,偃旗息鼓。 梁成轩也看见了石嘉龄上车,望着她的车离开,梁成轩望向叶懿川,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叶懿川哭笑不得,穿过人行道走到梁成轩的面前。 这一刻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以至于梁成轩看见此刻的叶懿川,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举起手中的咖啡,说:“单身快乐。” “单身?”叶懿川古怪地挑眉,接过咖啡,晃了晃,“剩半杯,真打算穷养了?” 梁成轩笑着将纸杯重新拿回手中,顺势将他抱进了怀里。 第129章 落尘与新生-13 得知梁成轩允许郁弭独自回许州销案,叶懿川沉默了。 按说他们才从石嘉龄那里接回郁弭,后者相当于是刚刚脱离危险的状态,叶懿川不理解谨慎如梁成轩为什么会允许他独自离开。 除非,梁成轩知道郁弭并非刚脱离危险…… 郁弭在离开以前,对梁成轩说过什么吗?叶懿川悄悄打量梁成轩开车时的侧脸,他的神态轻松,看不出是有什么隐瞒。然而,在一次又一次发现梁成轩的隐瞒以后,对于能否看穿他,叶懿川早已没有十足的把握。 感受到叶懿川的目光,梁成轩问:“和石嘉龄结婚这五年,你从没有为离婚做过任何准备吗?” 他所指的,应该是如何应对现在这般“一无所有”的境地。 若说没有准备,那肯定是假的。即便没有梁成轩的存在,叶懿川自知同样无法维持一生的婚姻。叶懿川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场婚姻的关键在石万涛,石嘉龄是碍于父亲的关系才和他结婚,只要石万涛不在,一切都会成为变数。 。芋沿的 叶懿川惭愧地笑了笑,说:“下个月,我会去一趟法国。” 梁成轩想了一下,问:“找敬行?” “看一看夏琚。”叶懿川唏嘘道,“有点儿想他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石嘉龄是在哪里找到郁弭的。” 闻言,叶懿川的心里咯噔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问:“你刚才没问他?” 梁成轩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膀。 叶懿川看不出他对答案的在意,只得沉默。过了一会儿,叶懿川笑问:“和我一起去法国吗?当是度假。” “嗯?”梁成轩匆匆瞥他一眼,开玩笑道,“你该不会准备了一场世纪婚礼等着我吧?” 叶懿川承认自己从没有那方面想过,可是经由梁成轩主动说起,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梁成轩等着他离婚真的等了太久太久——即使在此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成轩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梁成轩的话多半是开玩笑的,叶懿川只应无心地听一句,偏偏他却忍不住认真了。 “去结婚吗?”叶懿川问。 梁成轩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正巧到了十字路口,前者松开油门、轻踩刹车,让车子缓慢地滑往停车线。 “六年前我设计了三组对戒,记得吗?里面有成对的男戒和成对的女戒。”叶懿川道。 梁成轩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那一年叶懿川还没有结婚,名为“Aeternus”和“libertas”的对戒横空出世,不但在时尚圈掀起一阵热潮,甚至被一批公众媒体争相报道。 个中原因,除了设计的精美和独特以外,更因为在此以前,珠宝品牌的对戒多是以一枚男戒和一枚女戒的形式出现,鲜少有像“Aeternus”和“libertas”这样,专门为同性伴侣设计的成对男戒或女戒。 那年这两组标新立异的对戒上市,一下子就收割了大批性少数群体的消费者,KUROKI的主设计师是同性恋的传闻也是从那时开始疯传。 “我和郁弭去春林的飞机上,遇见一个空少。他好像就戴着‘Aeternus’。”梁成轩的脑海里依稀记得那对男戒的样子。 “真的?”叶懿川惊喜,淡淡一笑,“当年我设计和拍板上市的时候,曾经想过,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自己也戴上其中的一枚。” 六年前……是他们重新相遇后不久吗?那时的叶懿川,是不是想起了陶沛廷呢? 梁成轩沉吟良久,没有回答,只是嘴角挂上了释然的笑意。 暖气停止供应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析津的温度还是没有上升。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天空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柳絮。马路上的行人们纷纷戴上口罩,春日的阳光以白茫茫的风貌落在城市的上空。牡丹花开了,在不那么明艳的春光里,既华丽又温婉。 叶懿川因为欣赏路旁绿化带种植的牡丹,险些错过一个红绿灯。 临近中午的饭点,他把车停在了莫兰辛顿律师事务所的楼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约莫是一个月以前,为了和石嘉龄签署离婚协议。 经过一个月的等待,期间他们做了清楚的财产分割,叶懿川也辞去了Kuroki珠宝公司总经理的职务。 两天前,叶懿川终于拿到了那本离婚证,同一天,去往法国的签证也办下来了。 律师事务所的前台换了一张叶懿川不认识的年轻面孔,对方不认得他,问他是否有预约某一个律师。 叶懿川稍一迟疑,答说:“我找牟云笙律师,麻烦你告诉他,叶懿川找。” 前台给牟云笙的助理打了电话,叶懿川耐心等着,没多久,牟云笙的助理就亲自出来迎接他。 见状,前台露出对自己疏忽的懊悔,叶懿川对她友善地微微一笑,跟着助理进去了。 “牟律师等会儿正好要出去,但他同意先和您见面。”金发碧眼的Sandra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将叶懿川带到牟云笙的办公室,关门前问,“茶或咖啡?” 叶懿川说:“我说两句话就走,不麻烦。” 她半信半疑,继而微笑点头,转身离开了。 牟云笙正擦着写满文字的白板,回头看向叶懿川,得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分明在奇怪他还来做什么。 叶懿川惭愧地笑了笑,走近后道:“我在网上看见你为陶浚邦辩护的新闻。” 陶浚邦杀害罗昶的案件提起公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牟云笙闻言表情更加疑惑。 “成轩之前告诉过我。”叶懿川进一步说,“辛苦你了。” “哦。”他顿时了然,道,“没事,不是我挨骂,就会是别人。” 类似的话,叶懿川从前似乎也听梁成轩说过。思及此,叶懿川不免对牟云笙多了几分敬意。他想了想,问:“陶浚邦有说什么吗?” 兴许是对他绕过梁成轩前来询问抱有怀疑,牟云笙思量了几秒钟,答说:“他问,警方之所以去餐厅调取视频,是不是因为梁成轩。” “视频?”叶懿川不明所以。 “你不如直接问梁成轩吧。”牟云笙索性道。 他自然没有向一个无关的人详细介绍案情的必要,感觉到他的不耐烦,叶懿川便没有执着于追问。 正当叶懿川将开口道别时,牟云笙忽然说:“梁成轩让我把你的近况带给陶浚邦。” 叶懿川听得心头一堵,下意识地抗拒,转而问:“既然他说是为了成轩杀人,这个案件会对成轩造成什么影响吗?” “影响就是他要在开庭的时候出席当证人。”牟云笙顿了顿,“现在圈里在传他是黑社会头目的儿子,还有人扬言要去查当初他改名换姓、重新落户的问题。” 叶懿川听得不由得产生愠意。 牟云笙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收拾公文包,一边说:“我想让他在案子结束以后休息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毕竟以现在的舆论环境,他出现在事务所里,我们的压力也挺大的。” 之前,叶懿川曾经给过罗昶一笔两百万的现金。但是那笔现金在罗昶死后,似乎一直下落不明。 叶懿川尽管一度打探过警方时候有调查出那笔钱,但是直到目前位置,不管从警方还是从辩方这里都没有消息。想来,罗昶没有将钱的事告诉任何人,而陶浚邦杀害罗昶的动机,是后者有意敲诈勒索,并非已经勒索成功。 “我过些天要去法国,想带成轩过去。”叶懿川将问不到答案的问题抛出脑后,说。 “好,但你们得等案子出结果以后。”他奇怪地问,“你来事务所,就为了问我这些?” 听出他有意逐客,叶懿川脱力地笑了笑,说:“不是,我来找成轩,顺道来问问。” 这话恐怕正中下怀,牟云笙说:“他的办公室在隔壁。” 与牟云笙道别后,叶懿川去往梁成轩的办公室。不料,他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被Sandra提醒梁成轩去了合伙人厨房。 叶懿川猜测:经过前一阵子几个案件的纷纷扰扰,即便Sandra只是牟云笙的助理,或许也听闻不少他和梁成轩之间的故事。 那些故事作为传闻,也许还会风传一段时间。但叶懿川心想,用不了多久那些故事就会在别人的记忆里积尘,他和梁成轩在他人眼中会变成最普通不过的那种情侣,仿佛过去六年间发生的桃色和纠葛都不曾存在。 他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并非完全因为乐观和天真。而是他毕竟经历过比这更狂啸的波澜,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他曾经是谁呢? 梁成轩居然在厨房里吃小笼包!叶懿川推门入内,看见这情景,顿时愣了一愣。 “中午要出一趟外勤,先填饱肚子。”梁成轩笑着解释。 看他的状态,在工作上遇到的困难似乎不像牟云笙说的那么严重。叶懿川掩上门,在餐桌旁住下,道:“刚才我去了牟云笙那里。他说,他们要查你当年落户的问题?” “‘他们’是谁?”梁成轩问完,喝了一口速食汤。 这倒是把叶懿川问住了。 “利益不受威胁的时候,没有人会给自己找麻烦。大家都挺忙的。”梁成轩问,“要吃吗?” 叶懿川看了看外卖盒里的包子,点点头。 梁成轩夹了一个,送进他的嘴里。 自从叶懿川辞去公司的工作,每天都变得清闲许多。他大多数时候是留在家里画稿子,偶尔会出门走一走,散散心。所以梁成轩对他的突然造访并不惊讶,只当他是心血来潮。 叶懿川吃完嘴里的小笼包,说:“我联系敬行了。” 梁成轩吃着包子,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一一人不错,我把她推荐给敬行。”叶懿川说。 “敬行要回来了?”梁成轩诧异。 “没有。”叶懿川摇头,“是夏琚,他现在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他的生活,敬行又比较忙,不能时时跟着他去比赛和演出。正巧一一也想换一个环境,她是孤儿,说去哪里都一样,敬行之前就认识她,觉得她信得过。” 梁成轩了然,点了点头,继续吃午餐。 叶懿川托腮看着他吃小笼包,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右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上。 戒指上有枯叶、新枝和年轮的纹路,代表的是轮回和永恒。 这枚戒指,是叶懿川在上个月底送给他的。那时,叶懿川还没有拿到离婚证。可是那天他帮梁成轩戴上以后,后者再没有取下来过。这不像梁成轩以往的作风,所以叶懿川感觉梁成轩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在提醒他什么,或许是一个提前应允的承诺。 “成轩。”叶懿川忽然道。 “嗯?”他放下盛汤的碗。 叶懿川说:“等你哥的案子结束后,你陪我去法国吧。” 这么久以来,梁成轩是第一次听见叶懿川用这个称谓称呼陶浚邦。他听得错愕,心知叶懿川是彻底放下了,也彻底接受了。 “好。”梁成轩握住他的手,说。 -------------------- 《觅觅》正文至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