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总是被杀》作者:一块板砖 文案 严修洁意外身亡,宋翰墨却陷入了十二个时辰的轮回。 有人告诉宋翰墨:去救她,才能脱离轮回。 一开始他是不情不愿的,可一次一次拯救后,他发现了严修洁的秘密,还有许多人的秘密。 自己也爱上了那个一直坚忍着的女子。 若是有人问宋翰墨:“给你十二个时辰救一个将死之人,你会付出怎样的努力?” 宋翰墨一双桃花眼充满坚定,微光闪烁,他道:“若是她,本王愿意献出生命。” 本文又名《囚鸟》《轮回之拯救言官》 1V1,SC,架空,私设超多,不要考究,不接受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翰墨,严果 ┃ 配角:严修洁,严雨,丹若 ┃ 其它:推基友文《我有一个破产光环》 一句话简介:十二时辰拯救将死言官 立意:明天一定会是美好的,要带着希望拥抱明天 第1章 偶遇言官 宇平国丰成三年冬,上京城,卯时,天空刚刚泛起一道白。 景王府内,宋翰墨正坐在桌前用早饭。他剑眉星目,相貌堂堂,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白玉勺子喝粥,身边的小厮也都是低头垂眼,没有人说话。 香炉袅袅,屋里安静得能听见走廊那边北风的呜咽。 等到他放下碗筷,一直等在旁边的小厮虎子才开口道:“王爷,昨个下了好大的雪,今日怕是会有很多大人乘车上朝,要现在走么?” “雪大么?”宋翰墨看着窗户外透进来的亮光,眼睛微眯,他懒懒道,“不如与陛下说,本王受了寒,就不去上朝了。反正明日就要动身去威南山了。” 虎子面露难色:“王爷,因您借口卧病已十日有余。昨日…宫内差人来说,陛下口谕若是您的病还未见好…威…威南山也不用去了。” 他越说越小声,低下的眉头皱起。 久久听不见宋翰墨的吩咐,虎子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对上王爷漆黑的眼睛,立马低了头,目光落到了王爷膝盖上。王爷五指紧紧捂着膝盖。 打三年前断腿康复后,每次下雪,王爷的膝盖都有些不适,他不说,也从不许人提,总是自己悄悄捏着。 只是虎子不知,刚刚王爷这是膝盖难受了,还是心里难受了。 “哈哈,”宋翰墨干笑一声,拍了两下膝盖,爽快起身道,“那就去上朝”。 他抬眉,咧嘴,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未见任何笑意。 “是,王爷。”虎子低头回应。 宋翰墨穿了一身紫色绣金蛟云锦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镶金玉腰带。修长的身子站直后,整个人端得是丰神俊朗,遗憾的是他的眼睛。 天生的桃花眼,眼珠却很暗淡,总是无精打采的,平白透出些沧桑。 “走吧。”宋翰墨声音低沉。 虎子忙拿过其他下人端着的玄色貂皮大氅给他披上。 走到门边,门帘刚掀起,宋翰墨就感受到了外面的冷意。冷气通过鼻头侵入身体,体内的热度一下子就散了,膝盖那边隐隐作痛。 一眼望去,远处的屋顶都被雪盖了厚厚一层,是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 院中的雪已经被下人们铲到墙角随意堆着,路上湿漉漉的,还冒着白气,应该是刚刚用热水浇过,数位小厮正往路面撒着细沙。 墙上厚厚的一层雪,像是盖了一块白绒布。偶尔掉下来一块,发出“啪嗒”一声,白色碎了一地。 “雪真大。”宋翰墨念了一声。 从隔壁伸过来的梅花枝,红花黄蕊,传来一阵馨香。梅树枝上也有一层雪,他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咔”一声,雪压断了红梅,落在院子里,引得他转头瞧了一眼。 上了马车,车里烧着银炭,很暖和,宋翰墨捏了捏膝盖,闭上眼。 “驾”,虎子的声音传来,马车缓缓动起,摇摇晃晃的,他有些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马车外传来虎子的声音:“王爷,到了。” 端坐的宋翰墨,睁开眼,整理好仪容,才出了马车。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也有一架马车,与他一同出来一人。 下了马车,想仔细看看是哪家大人,与自己这么同步,转头就看到了穿着深绯色飞鹤朝服,披着白色披风,一脸严肃的严大人。 一见到他,宋翰墨觉得更冷了。 清瘦的脸庞,面色苍白,嘴唇都泛着青,目光相交,他低头行了一礼:“景王。” 大抵太冷了,声音听着有些抖。 宋翰墨眯眼盯着眼前人,利眉薄唇,眼神温润,一张鹅蛋脸,品貌俊俏,这便当朝四品言官严问之,字修洁。 虽然只有四品,言官却能督查百官言行、甚至皇上的言行。别看他瘦削干瘪,可怜兮兮的样子,到了朝堂上,那就是一疯子。 每次上朝,只要他谏言,那上朝的时间至少也得再多一个时辰,朝堂上的所有人都要默默忍受他的谏言,包括陛下。 因着那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有人送他外号“疯兔”。 最令人讨厌的是每次这人数落朝堂数人,开口训的第一人总是本王。 说本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说的挺对的,本王却是如此。 不过,上京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得提出来么?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宋翰墨内心是很不喜这人的。十日没来上朝,见的第一位大人就是严修洁,实在开心不起来。 见他冻得这般可怜样,宋翰墨似笑非笑:“免礼,怎么冷成这样,严大人的车里没烧炭么?” 严修洁开口了,他语调柔和,声音有些沙哑:“家中清贫……路有冻死骨,王爷住宅离皇宫不过四条街,不应如此娇弱。” 他一张嘴,宋翰墨就翻了个白眼。 理了理衣袖,把手背在身后,宋翰墨正视眼前人道:“本王没有严大人两袖清风的傲骨,自然扛不住这冬日的清寒。路有冻死骨,与本王这闲散王爷何干,难道不是为人臣子,严大人的不是么?” 严修洁张了张嘴似乎是又要说什么,宋翰墨立马转身“哼”了一声,不再看他。 望着红色宫门,那斑驳的红色宫墙上也落了一层雪,偶尔露出金色琉璃瓦。在一片白色簇拥中,宫城更显威严庄重。 悄悄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不与疯兔一般见识,他可是陛下的宠臣,本王这闲散王爷可得罪不起。 想到一月前,陛下因新建行宫,还被他在堂上数落了一通。宋翰墨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如此纵容他。 膝盖传来一股凉意,宋翰墨冷静下来,他眼帘低垂。 一切……皆与本王无关。 “本王大病初愈,自然要好生养着。”宋翰墨语气稍稍缓和,他边说边朝虎子使了个眼神。 虎子转了转眼珠:“王爷,外面风大,您还是尽快去殿内吧。” “嗯。” 被打断话的严修洁站在原地,望着独自走向宫门的景王,他的玄色大氅在这样的雪天格外显眼。 起了一阵风,吹得大氅飘起,宋翰墨脚边紫色亲王袍子衣角飞扬。严修洁被风吹的一颤,伸出微僵苍白的手紧了紧棉布披风。 景王宋翰墨,字景君。 皇家子弟一般都没有字,三年前陛下登基后亲赐他表字,“景君”。 这个字带了十足的讽刺意味,读书人皆知。这位王爷倒是开心得很,自称“景王”,连府上的牌匾也换成了“景王府”。 传闻中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连陛下亲赐字的意思都不明白,真是只会看景的“君子”。 可是,严修洁知道,实际上他和自己一样,是…… “大人今日怕是冻坏了,临出门老夫人让加的炭,应该加上的。”身边的小厮力夫打断了言官的思考。 “明日加上吧。”严修洁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随意应着,独自朝宫门走去。 一同去上朝的官员很多,相熟的官员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甚欢。不过,严修洁走近的时候,他们明显降低了声音,或者干脆都不说话,偷瞄着等严修洁走远了,才又开始交谈。 一位刚上任的史官见状,看了看严修洁问师父:“那位大人是谁?” 严修洁穿着绯红绣禽官服不紧不慢,独自缓缓走在前头。 老史官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胡子,想到前几日还因后院的事情,被说了一通。 他语气不善道:“那便是我与你说的要远离的两人中的一人,四品言官严修洁。传闻中的疯兔,陛下宠臣,他性格阴晴不定,不喜与人交往。” “知晓了,师父。” 新史官又问:“那刚刚另一位独自走在前头,衣着华贵,相貌不凡的便是师父说的第二人,景王么?” 老史官点了点头:“景王虽是闲散王爷,不过能在那样激烈的夺嫡之争中活下来,怕也是不简单。不过……” 他顿了顿,蹙眉又道,“算了,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这样的小官还是能避就避,好自为之为好。” 新史官面上有些惶恐:“徒弟明白。” 朝堂上。 “皇上驾到!”太监站在台上高声喝道。群臣跪拜,高呼万岁,皇上说平身。 起身后,大家都没出声,便是在等严修洁。一般他有话都是现在讲的,第一个讲,完全不留情面,不管你是什么职位,什么年龄,通通数落一遍。 半晌,没有声音,看来今日朝上那言官没有言可谏了。可以听到,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其他一些官员开始讨论各种事宜,快到晌午他们还在为空出来的户部侍郎任职争论不休,各执一词,还有俞加激烈的趋势。 宋翰墨想不明白,都十日了,怎么户部侍郎一职还没定人。 吵吵闹闹与自己无关,他只当听一群麻雀叽叽喳喳了。面上神色放松了些,眼睛微眯,只想着下朝后,去酒楼听书,打发下这寒冬无聊的日子。 “叽叽叽” 声音不大,宋翰墨一下睁大了眼睛,清醒过来,侧耳再仔细一听,一下就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鸟叫。 抬头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他乐了。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麻雀呢,没想到就来了一只。 它栖在穹顶上探出一个小圆脑袋,眼睛圆溜溜的。对着下面的大臣叽叽叽,像是睡着了,被吵醒,在抱怨着,不过被激烈争辩的大臣们无视了。 微笑看着麻雀,宋翰墨留意到人群中也有一张抬着的脸,是严修洁。他也在看麻雀,虽然面无表情,不过面色柔和了一些,不是人人都欠他一万两的样子了。 正观察着,那人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 严大人眼里来不及收起的羡慕,演变为惶恐,紧皱眉头。他立马低下头,用手捂着脖子,似乎还瞪了自己一眼。 啧! 宋翰墨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转而继续看麻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个收藏!!! 谢谢!谢谢!谢谢! 先谢为敬! 第2章 言官身亡 小麻雀一跃而下,在堂上来去自如得飞了两圈后,它终于如愿被发现了。被吸引注意,大臣们安静下来,齐齐看着它在堂上飞左飞右。 众目睽睽之下,它给礼部尚书唐大人,一个干瘦老古董,送了一驼热乎乎的礼物。黑乎乎,湿答答的“礼物”从他的官帽上滑下,滴到他的胡子上。 “啊!”老古董两手拖着胡子,惨叫一声,慌张又憋屈。之后手指着麻雀,气愤念叨着,“无礼之雀!无礼之雀!无礼之雀……” 光说不行,还跟在麻雀后面追骂。一群大臣憋着笑,碍于面子还得拉着他叫他息怒,别气坏身子。 那老顽固平时也没少念叨自己,现在看他气得脸都红了,宋翰墨也暗笑两声:“哈哈,哈哈……” 麻雀又从穹顶俯冲下来,一干大臣立刻变得闹哄哄,生怕也被送礼,一个个慌张护住自己的胡子,动作一致难得一见。 那小东西却是大摇大摆,“叽叽叽”绕了两圈,才堪堪飞出门去,甚是得意。 “无礼之雀!”唐大人也跟着冲到门边骂着。 “退朝!”大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吵闹。 众臣习惯性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堂上安静了。 皇上脚步声听不见后,堂上又是一片闹哄哄。 宋翰墨准备出殿门,眼角撇见一个小太监找上了严修洁,二人交谈后,太监领着他去了宫里。 又去“密谈”了。 宋翰墨轻轻“哼”出一口气,收回目光,无意瞥见工部侍郎廉数也盯着严修洁的方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廉数看了过来,他提起嘴角,笑眯眯见了一礼。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长得慈眉善目,不过宋翰墨只觉得方才他隐在殿门阴影的笑,十分渗人,侧过头不予理睬。 廉数见状也不在意,转身继续和太尉江羽成说说笑笑,周围还围了一群马屁精,一伙人都在和太尉套近乎。看样子,在廉数眼里宋翰墨并不如江羽成对他来得重要。 太尉江羽成,三十多的年纪,身材魁梧壮硕,是皇后的亲哥哥,凉城江氏人。 江氏本是凉城的镇守军家族,三年前帮助皇上登基后,江氏一飞冲天,成为上京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麻雀的热乎乎也阻止不了马屁精前进的步伐。 耳边听着“太尉……”“是了是了……”,宋翰墨出了殿门,太阳高照,雪开始融化。 膝盖有些刺痛,他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嘴角扯出一丝坏笑,故意往聚在一起交谈的大臣们身边凑,他们本来热火朝天的议论,在宋翰墨凑过来后都被打断了。 “景王…”大臣们尴尬地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接着自觉散开。 宋翰墨嘴角笑意更甚,沉声道:“各位怎么不继续,本王也想听听。” 出宫的路就这一条,路上还有些聚在一起的大臣,听到景王的声音互相对了眼色。 景王又来了! 皇上疑心重,多虑,身在朝堂,若是和唯一的、不简单的王爷扯上关系,即使没有什么,也怕被上面猜忌、防备。 偏偏这王爷时不时就往他们这边凑,开始还以为他不会看人脸色,后来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眼里都是无奈,两三句约好时间后,大臣们各自散开匆匆走了。 一群胆小鬼。 宋翰墨脸色阴沉坐上马车,吩咐道:“去听雨阁。” “是,王爷。”虎子朝力夫打了个招呼,赶着马车走了。 到了听雨阁地字包厢内,烤了一会火,浑身舒适了,宋翰墨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王爷,今日喝什么呀?”掌柜推门进来笑眯眯地问。 “天山陇雪,一桌子好菜。” “好咧。” 听雨阁,京城最大的茶楼。里面的茶是一绝,茶叶多采自江南的茶园,茶水乃是无根水,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沁人心脾;说书人擅口技为二绝,讲的江湖恩怨故事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古琴艺师为三绝,曲调婉转悠扬,绕梁三日。 凭这三绝,听雨阁吸引力不少文人雅士、达官贵人。除了宫里的那位,掌柜见过的地位最尊贵的就是景王了。 这景王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却不喜风月场所,不近女色,便成了他听雨阁的常客。 掌柜笑呵呵退出厢房,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眼里带着商人的精明。 下楼的时候望见到宰相家的小公子管文阳进门。他约莫十七八岁,眼眸明亮,半披着头发,着翠绿衣衫,神采奕奕。 刚进门,他就朝楼上包厢望着,见到人影后,满面欣喜,立马跑上了楼。 楼梯上遇到行礼的掌柜,管文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掌柜的,老样子给我上一壶南山云雾。” “是,公子。” 掌柜听见管小公子边走边念叨着,“景王每次都只点天山陇雪,那个茶太苦了,我可咽不下去,这世上为何会有人喜欢天山陇雪啊……” 听着小公子的话,掌柜摸了摸胡须,笑着摇了摇头走下楼去。不同的人,经历不同,自然会喜欢不同的茶。 站在栏杆边,宋翰墨望着楼下,人头蹿动,也看到了那个进门的少年。 “管文阳来了。”宋翰墨转过身,看上去有些犹豫,“他是自己找来的?虎子你没有知会他吧。” 虎子摇头道“并未”,他走到栏杆边,却只看到一个消失不见的绿袍子衣角,迟疑问:“管小公子快弱冠了?” 宋翰墨看了看虎子,点了点头:“他可是宰相家的公子,待他弱冠后便不会与本王来往……” 对上宋翰墨黑白分明的双眼,虎子垂眼抱拳:“小的明白。” “景王……”管文阳在外面敲了敲门,还未待宋翰墨说话,便自行推门进来了,看到站在一边的虎子,眼里带着惊讶,“十几日不见,祝兄你好似胖了?” 祝虎,是虎子的全名。 虎子低下头,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多谢管小公子关心,小的并未胖。” “是嘛?”管文阳微微抬眉,“那你抬头,我再仔细瞧瞧。” 虎子抬起头,挺胸。管文阳当真凑近看看:“嗯…真胖了,不过还是照样好看。放心,你‘最俊俏小厮’的名号还是保住了。” 虎子扯了扯嘴角,脸色又红又青。这时,掌柜进门放下茶水,随后退了出去。 “好了,你别逗他了。”宋翰墨看着两人,神色放松了些,“今日怎么有空到听雨阁的?管大人没绑你在家中读书?” “景王不知吧!我现在不必每日苦读了!”管文阳做到了宋翰墨对面,眉毛抬了抬,面带得意。 “哦?为何?”宋翰墨淡淡问。 “嘿嘿嘿,”管文阳拍了拍胸口,“我与江太尉的属下比较了一番。太尉说,我有武学天赋,读书可惜了,便说服了我爹,让我学武。我娘还特意为我找了一位江湖上的武学师傅呢!” 宋翰墨眼里有些疑惑,倒了一杯茶给他:“你爹不是一直希望你学有所成,像你哥哥一样入朝为官么? “是啊,我也奇怪。我爹那个倔脾气,不知道太尉是怎么说的。不过,我也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向往快意江湖和畅快淋漓的恩怨情仇!” 管文阳接过杯子,豪迈入口……太苦了,是天山陇雪!他清秀的五官皱在一起,勉强咽下后,默默推开了手边的杯子。 宋翰墨看到他的小动作,并未在意:“那今日你怎么没有在家习武?” 管文阳嘿嘿笑了两声:“今天约了尚书家的小公子去打马球的。” “输了还是赢了?” “没有输赢,唉。”管文阳叹口气,眼里带着期待看着宋翰墨。 “今日不是下了大雪,怎么,马球场没雪么?” “自然是沾了孙小公子的光,反正我辰时到马场的时候,马场的雪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原来如此。”宋翰墨点了点头,故意无视掉他期待的目光。 “景王你不好奇为何没有输赢?”管文阳忍不住问。 阿巧曾说,七殿下要闭耳闭目,才能活于世。 宋翰墨眼里哀伤一闪而过,明日就要去威南山,近日他总是时常想起阿巧。 嘴角微微带笑,他随口问:“为何没有输赢?” “是因为我们快赢的时候,对面一位郎中家的公子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折了胳膊。因着这件事,大家不欢而散。”管文阳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面带无奈。 半晌他又道:“景王你不知道,我现在和那些群小屁孩玩都没意思了,不堪一击……” “嗯。”宋翰墨只是应了一声。 屋里墙角烧着炭火,偶尔有“噼啪”的声音,煮沸的茶水也在“咕咚咕咚”响。楼下传来说书人洪亮的声音和一片叫好声。 “我听我哥说,景王曾是上京最厉害的打毬手。” “……都是陈年旧事了。” 想到景王用来拉马车的飞燕,管文阳心里一阵可惜。 看了看景王,他一副云淡风轻,只是静静看着杯里的茶水。 与兄长口中张扬明媚,在马球场力挽狂澜,打败顿京国马球使团的少年完全不同。 又想起一些事情,管文阳张了张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一阵悔恨:少时,他娘为何要把他养在外婆家啊!害他没能一睹景王旧时的风采。 回到景王府已是傍晚,坐在桌上用饭,宋翰墨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响动。一排长矛高过院墙,脚步整齐,隐约还能听见马蹄声。 正疑惑,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他边跑边喊着:“王爷,王爷,王爷!不好了!” 宋翰墨慢慢吞下嘴里的饭问:“怎么了?” 小厮跑得有些急,咽了一口口水:“严…严大人,没了。” “哪个严大人?什么……”没了。 还有哪个严大人呢,应该就是严修洁了。 宋翰墨意识到小厮说的没了的意思,放下碗筷,他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人没了?” “当街刺杀,身中数刀身亡,就在不远的街角!”小厮右手指着后面的方向,那里有个三岔路口,他面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恐道,“小的亲眼所见!血都流到街对面了!” 严问之,字修洁,上京严家人,享年二十七。 严家是上京城的新世家,受皇上喜爱,这样的世家应当是很受其他家族欢迎的。 实际上,因着严家三代全是做言官的,言官监察百官。在上京,他们能依附的只有皇上。 宋翰墨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今日朝堂上的那只麻雀。它冲出乾和殿,拥抱外面的一整个蓝天。 “知道了,你退下吧。”他面色平静,抱起碗沉默良久,又照常吃起了饭。 待院子外没有响动时,景王府早已点了灯。 晚上王爷泡澡,虎子站在门边,突然听到自家王爷笑了三声,大呼“死得好!” 隔着屏风,看不清他的表情,耳尖的虎子又听到了王爷的低声呢喃,“这上京……以后…清静许多……” 夜色更深的时候,上京城又下雪了,疾风在走廊里呜咽、呼啸,不知哪里传来孤鸟的嘶鸣。王府一处墙角,不知是雪还是梅,不停打着转儿。 院子里,隔壁伸过来的红梅枝,在风雪中微微颤动,竟是完好如初,不见断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梅花怎么还会被雪压断,问就是,作者晚上拿着小锯子潜入王府,偷偷锯的! 第3章 轮回开始 入夜,宋翰墨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置身火海。眼前是一片橙黄色,肆意张狂,飞舞的火苗卷着黑烟贪婪地要吞噬一切。 他被逼到房间的角落,鼻间、口间全是烧焦的味道,能灼伤人的热度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闻到了,额前碎发的焦味。不过,神智不清的他,躺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 “救…救…我……”鼻头出了汗,他努力避开灼热。 忽然面前一片黑暗,有个模糊的声音:“得亏我知道有人在这儿…” ……接着他不省人事。 最后是一个混沌的,从未听过的声音:去救她…去救她…… 宋翰墨从床上惊坐起来,惊慌失措,他环顾四周,没有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房中香炉冒着一缕清烟。 冬天的深夜,冷清、寂静。 坐在床上,感受着空气中的寒冷,让自己清醒些。 宋翰墨双眼无神,盯着清烟看了许久。看着它们从香炉间隙冒出,袅袅上升,最后消散在房中,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缓缓躺下,闭上眼。 他时常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栩栩如生,可他从十岁开始便有失忆症,记不起来从前的许多事情。 失忆症……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竟是再也没能入睡。 ‘第二日’,景王府内,宋翰墨精神不济,坐在桌前用早饭。身边的小厮都是低头垂眼,没有人说话。 等到他放下碗筷,虎子开口道:“王爷,昨个下了好大的雪,今日怕是会有很多大人乘车上朝,要现在走么?” “上什么朝?今日不是应该去威南山了么?”宋翰墨奇怪地看着他。 “???”虎子看着认真的宋翰墨,确认王爷没和自己开玩笑,道,“王爷,您记错日子了,明日我们才启程去威南山。” ?! 宋翰墨有些头疼,皱了皱眉,连忙起身,自己推开门,一片银装素裹,冰雪莹莹。 “王爷,是有什么不妥么?”虎子拿过貂皮大氅给他披上。 眼睛转了转,宋翰墨道:“没什么。” 过一会儿,他吩咐道:“大慈恩寺可能不久要施粥了,吩咐廖叔,到时候多送些物件去。” “是,王爷,小的记下了。” 一脚踏出门,宋翰墨皱眉问道:“昨日宫内是不是差人来了?” “是的,王爷。” “说了什么?” “宫中那位,就是说了些关心王爷的话……”虎子支支吾吾。 “哦?没有其他吩咐?” “…没…没…没…还是有的,”虎子越说越小声,口齿不清道,“还吩咐了,今日若是您的病还未见好…威…威南山也不用去了。” “嗯,晓得了。”宋翰墨声音低沉,抬脚走出门。 虎子皱眉看着身边一干小厮,他们个个都是直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泄露给王爷的。 走到院中的时候,“咔”一声,红梅枝连同雪一齐落到地上。宋翰墨停住脚,皱眉盯着落在地上的红梅。 “王爷,是有什么不妥么?”问出口,虎子差点嚼到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再问第二次了。 今日的王爷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宋翰墨眼珠在虎子和红梅之间拐了三拐,摇了摇头,走了。 虎子立马小声吩咐手边的小厮,把那个断掉的红梅枝给扔出王府去。 上了马车,捏着膝盖,宋翰墨头有些疼,心里亦有些烦躁,掀起厚实的车窗帘,朝外张望着。冰冷的空气拂去了马车中的躁动,一切看着都与平常无异。 不久,朱红的宫墙映入眼帘,马车还没停稳,他就走了出来。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也有一驾马车,车边站了一位大人,仔细一看是严修洁。 瘦削的他,脸色苍白,嘴唇有些青,目光相交,低头行了一礼:“景王。” 一样的情形,难道之前一日是自己在做梦?还是说现在在做梦? “嗯。”宋翰墨面带疑惑,微微点头,下车,绕过严修洁朝宫门走去。 严修洁也跟着朝宫门去。 宫门侧马车依次排开,虎子和力夫搭上了话。 “力夫大哥,今日好巧啊?”虎子咧嘴笑着说。 “不巧,我看到你家王爷的车特意慢了等你的。”力夫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随意扔给了虎子,“你要的。” 虎子接过,打开是糖炒栗子,虽然冷了,不过他还是开心地眉眼弯弯:“都十日了!我终于能一饱口福了。多谢力夫哥,我家王爷不喜甜食,偏偏我就好这一口。” 一同去上朝的官员很多,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甚欢。不过他们遇到景王、严修洁都刻意远离避开,力夫坐在马车上,望着走远的大人瘦弱背影,叹了一口气。 虎子见状也叹了一口气,低头剥着栗子:“力夫哥,就严大人这样嘴毒,还管得多的,被大人们当瘟神一样避,也是难免的。” 力夫不满地转过头,不过虎子注意力在栗子上,没看到他的警告。 虎子嘴里继续念叨着:“十日前,户部侍郎被严大人气得吐血,不省人事,抬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啊。啧啧啧,严大人真厉害!” 说完抬头扔了一个栗子到嘴里,嚼着嚼着,才看见力夫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油纸包。 力夫语气有些不善:“我家大人廉政勤政,才会得罪那么多人,不被大人们喜欢!再说了,我家大人在百姓眼里就是大清官!口碑好得很!哪像你家王爷,游手好闲,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虎子有点懵,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要去夺栗子,嘴里反驳道,“我家王爷那也是不得已的!你以为他愿意这样么!还不都是因为……” 话说一半,虎子停了手,气哼哼坐上马车,双手抱在胸前。 看着朱红宫门,想起昨日宫里人高高在上恶心的嘴脸,叹了一口气,虎子低声道:“和王爷相处久了你就知道王爷要威严有威严!要亲和有亲和!你不懂……” 力夫见他放弃,本是有些得意坐在马车上的,见他一副蔫蔫的样子,心里到有些过意不去了。 把油纸包塞到他怀里,力夫道:“还你吧,你给过我钱了,我可没钱还给你。” 虎子嘴角带了苦笑,拿出一个栗子来,扔回去:“力夫哥,我之前说严大人厉害,是真觉得他厉害,他是个好官。” “那是当然。”力夫回道。 不一会儿,虎子又道:“话说,严大人和我家王爷还真是一对活宝,都被人嫌弃,都被大人们当看不见。本来两人可以互相帮助的,遗憾的是他们两也不对头。” 听到有人接近,力夫朝虎子使了个眼色,开口道:“我们下人还是不要随意议论主子的好。” 虎子领会,立马闭了嘴,咽下嘴里的东西,举了举油纸:“我主要还是为了我的栗子,嘿嘿嘿。” 他讪笑着,力夫没好气,“哼”了一声。 朝堂上 “皇上驾到!”太监站在台上高声喝道。 众臣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皇上声音威严,宋翰墨起身时抬头看了眼阶梯上的皇兄便迅速低下了头。 皇上与平时也并无不同,玄色绣金龙朝服,戴着同色十二珠衮冕,黑玉珠子遮住了眼睛,只见得他光洁坚毅的下颚,威仪天成。 众臣站好,半晌,开始讨论相关事宜。再后来吏部尚书出列:“陛下,户部侍郎一职下官以为可以任命粱州太守江晨,江晨曾……” 他说了一堆,江晨的任职经历。 接着应该是户部尚书了,他欲提携一位郎中,宋翰墨心里默默想着。 果然,吏部尚书刚说完,户部尚书就出列了:“陛下,下官以为户部郎中刘易能提携为户部侍郎,他……” 与昨日都是一样的! 宋翰墨立刻抬头望着雕金龙的蓝色穹顶。 那边有只麻雀? 皱眉看着穹顶,不一会儿,一个圆溜溜的可爱脑袋探了出来。“叽叽叽”的几声叫,却是让宋翰墨却是心头一跳,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不是做梦的话,那他定是疯了,多年的失忆症,终于到达终点了么! 所有大臣因着那只麻雀闹哄哄地,宋翰墨再没有调笑的心思。人群中无意对上严修洁的双眼,他一直都是那么清冷,不苟言笑,与朝堂大臣不和。 就像严家与上京诸多世家不和一样。 突然想起,如果一切都是一样的,那今日,严修洁会被当街刺杀身亡? ……去救他……去救他…… 想起梦中的混沌声音,宋翰墨面露疑惑。 “叽叽叽”麻雀飞出乾和殿,“万万岁”行过礼后,严修洁跟着小太监去了宫中。 宋翰墨面带疑惑出宫,坐上马车,虎子探进来一个脑袋:“王爷,是要回府么?” “去听雨阁吧,”宋翰墨说。 “是,王爷。” 走到半路,虎子听到王爷吩咐:“还是回王府吧,得避开……” “是,王爷。” 虎子没听清王爷说的避开谁。 行到王府附近街角的一家酒楼,虎子又听王爷开口了:“停车,本王饿了。” 一桌子的饭菜,宋翰墨随便吃了一些便回府了。虎子很是奇怪,王爷从前就说拐角的那间酒楼,饭菜并不可口,今日为何偏偏要去那家酒楼吃饭? 偷偷瞄了一眼,在房间坐立不安的王爷,他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写了几个字,一会儿又去池子喂鱼…… 不对劲啊!今天的王爷很不对劲啊! 傍晚的时候,宋翰墨焦灼不安,坐在桌上用饭,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响动。一排长矛高过院墙,脚步整齐,隐约还能听见马蹄声。 他立马站起来,匆匆走出去。 “诶!王爷!您去哪儿啊?王爷……”虎子追上。 宋翰墨心头有些慌,开始小跑起来,路上遇到那个报信的小厮,也不听他说什么了,出了王府就往拐角跑去。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暮色带着冷意沁入身体,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街上流淌的鲜血,已经开始发黑。宋翰墨穿过人群,看到坐在商铺门口的严修洁。 他已经死了。 官帽掉落,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深绯色的官服被血浸泡后,变成了黑色。胸前被刺了一刀,脖子上似乎也有伤痕。 天有些黑,看不太真切。一位衙役提着灯照了照他的脸,他双目紧闭,嘴角却带着一丝笑。 “啊——”看热闹的人群在看到脸的那一刻爆出一阵惊呼。 宋翰墨却是屏住了呼吸,眼眶变得有些湿润,他想到了阿巧。阿巧死的那天,天空很蓝,她穿得很美,红衣金钗,嘴上说着什么。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阿巧说了什么?他连阿巧为什么会死都给忘了。 衙役照了一下便把灯提走了,宋翰墨脸色有些苍白,望着坐在那里的黑乎乎人影,他总觉得严修洁在朝自己笑。 后退两步,像是逃离什么,转身朝着王府方向跑了一小段,停下后,宋翰墨魂不守舍走着。 “王爷!”虎子安抚好小厮跑了过来,那小厮年纪还小,应是被吓着了,话都说不清。 看到失魂落魄往王府走的宋翰墨,虎子上前扶着他,皱了皱鼻子,往后瞄了一眼:“王爷,那边怎么了?怎么有股腥味?” “严修洁死了,身中数刀身亡。” 虎子震惊地看着王爷,王爷说的话让他震惊,他眼里蓄着的泪,也让他震惊。 “虎子,”宋翰墨用力抓住祝虎的手臂,他声音有些颤抖,“本王想阿巧了……上京好奇怪……本王要疯了……” 夜里,虎子安抚了许久,宋翰墨才躺下休息,关门前,虎子还听见他念叨着:“阿巧,阿巧……” “祝哥,”一个小厮凑了过来,小声道,“王爷今日念着的阿巧是谁?是哪家姑娘么?” “不是,”虎子摇了摇头,“好像是从前王爷还在宫里的时候,伺候的丫鬟。” “哦哦哦,唉,”那小厮叹了一口气,“我来王府前,听说景王不近女色,我还不信,这天下哪有男人不近女色的!现在看来,我们家王爷,原来是情根深种。” “也不是……”虎子又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不知哪里来的鸟一直在叫。 屋里宋翰墨又做梦了。他梦见阿巧带着自己在御花园玩耍。御花园一片鸟语花香,生机勃勃,鼻尖不知是花香还是阿巧身上的香气。 抬头看到的是阿巧柔和的面庞,明眸皓齿,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很温暖,像是春日的阳光。 宋翰墨弯腰摘了一朵小花,再站直已置身火海,刺鼻的烧焦味,灼热的火苗,他失去了意识…… 一片黑暗中,那个声音又来了:“……去救她……去救她……” 最后竟是出现了严修洁那张带笑的,苍白的脸。 “嚯”一下,宋翰墨坐了起来,慌张环顾屋里。没有明火,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仆役扫地的声音。 已经是第二日了,他松了一口气。 梦里,他与阿巧的欢声笑语充斥在花朵树木间,宋翰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的记忆,可是,他并不记得。从前,他在宫中,有这样快乐过? “王爷,您醒了?”虎子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今日是不是要去威南山了?”宋翰墨假装镇定,边下床边问。 “啊?”虎子眼里有着惊讶,他笑着道,“王爷记错日子了,明日我们才启程去威南山呢。” 宋翰墨看着虎子,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先是一愣,面色僵硬。 “呵呵…”讪笑两声,他脸色一变,面上带着极大的痛苦。 虎子吓了一跳,忙问:“王爷!你怎么了?” “本王…头疼……” 王府院子里从隔壁伸过来的红梅枝被雪压得微微颤抖。 第4章 冲出上京 宋翰墨正坐在桌前用早饭,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白玉勺子,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身边的小厮互相交换眼神,大早上的全王府的小厮都跪求王爷,王爷才没有坚持要去威南山。不过整个人倒像是丢了魂,这不,早饭吃着吃着又没动作了。 “王爷?”虎子出声提醒一下,宋翰墨才又舀了一勺粥咽下,吃了几口后,又是没了动静。 “王爷?时候不早了,吃不下的话,咱们现在去上朝?”虎子小心翼翼。 “嗯。”宋翰墨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宫门前遇到严修洁行礼,宋翰墨眼睛才有了些神,转头只扫了他一眼,又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严大人!”虎子拦住了准备走的严修洁,自知失礼,他抱拳道,“严大人,我家王爷今日很不对劲,麻烦严大人在宫里帮忙看着点。” 严修洁皱了眉,还未开口拒绝,虎子连忙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麻烦大人了。” “……你起来吧…本官应下了。” “谢大人,谢大人……” 严修洁跟着宋翰墨一路,直到进了乾和殿,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早朝还未开始,大臣们偶尔有些只言片语,严修洁注意力一直放在宋翰墨身上,他从进宫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就那样自己一人站着,同自己一样。 “退朝!”今日因着那只麻雀,草草下了朝,眼看着宋翰墨走出了殿门。 严修洁正准备追上,一个小太监过来了:“严大人,陛下有请。” “……”走了两步,朝殿门外张望着,见宋翰墨已偏离了官道,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严修洁心里一惊。 她朝小太监笑道:“公公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本官有些冷了,想去车上拿暖手壶。” 公公眼睛转了个圈,撇了眼殿外,笑着说:“是,大人。” 严修洁收起笑,匆匆出了乾和殿,追上宋翰墨后,与他并排走着,把他挤回道上。偷偷瞥了一眼宋翰墨,他也低头看着她,严修洁立马转开了眼睛。 两人一路无话。 疯兔和景王走在一起甚是少见,看到的官员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是互相讨厌的么?! 直到出了宫,看见站在宫门边的虎子。严修洁才回身,准备再去找那公公。走了两步,却被扯了回去。 回头,见宋翰墨竟拉着她的袖口,他面带疑惑问:“严修洁,你死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虎子听王爷这么说,张大了嘴巴,缓缓合上后他抿了抿唇,头低得更低了。 两人站在宫门前面,宋翰墨拉着严修洁的袖口,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无礼。 王爷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言官,眼里满是探究,不想放过言官的一个小表情。 本来严修洁被扯着袖子拉回来,是有些恼的。微微蹙眉,听到宋翰墨问她的话先是明显的一愣,接着她低眉不知道看向何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透着一股凄凉。 片刻,她似是叹了一口气,抬手拂开宋翰墨的手,没有看他,转身淡淡道:“陛下还在等臣,王爷好自为之。” “严修洁!”宋翰墨喊了一声,想去拦着他,却被虎子拉住了胳膊,他只好加大嗓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笑?有什么好笑的?” 附近有些官员听到景王的声音,都看了过来。严修洁站定,耳边是风递过来的低喃,宋翰墨他说:“明明快死了,你有什么好笑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正是午时,空中没有一朵云,天空是淡蓝色的,很高,很远。宫墙边上飞出一只鸟,有些模糊不清。 它盘旋着, 飞远, 不见了。 真好…… “因为…我终于可以走了吧。” 留下这句话,言官捋了捋袖子,独自一人走进宫门。 他的声音很小,宋翰墨还是听到了,冷静下来,没有再去推虎子。默默坐回马车,车厢里很暗,他启唇念了一句:“我终于可以走了……” 来了一阵风,掀开了车窗帘,一道光照在他的眼睛上,照得他的眼睛闪着光。 看着景王进了马车,虎子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王爷一个人在马车里,总不会再去扯着哪家大人问,‘你死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可王爷也没吩咐去哪,虎子做了一个苦脸看着严力夫,暗自庆幸他刚刚没在宫门边上。 这时,马车门帘被掀了起来,虎子吓了一跳,仰头看着宋翰墨:“王……王爷,怎么了?” “去威南山。” “啊?!”虎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可是往年……” “你家大人今日傍晚的时候会遇上刺客,你得小心点,多找些人,好好保护他。”宋翰墨跳下马车,嘱咐了力夫,之后便是开始解马车的缰绳。 力夫疑惑脸,虎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虎子虽然面带犹豫,不过还是帮宋翰墨解着马车缰绳:“王爷,你……” “既然已经疯了,本王并不想呆在上京。”宋翰墨打断了虎子的话。 “啊???” 谁疯了???? 等宋翰墨一跃上马,虎子看着他衣袍翩翩,引起街上一阵骚乱,消失在拐角。 感觉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转头看着力夫,虎子收回眼里的落寞,勉强咧了嘴得意道:“我家王爷真是英伟不凡呐!” 力夫扯着嘴角,指了指被扔一边的马车:“你怎么办?它怎么办?” “啊——”虎子大叫了一声,凑近力夫耳边,讨好道:“好哥哥,把你的马借我先使一使。” 力夫撇了他一眼,坐上马车,一脚盘着,一脚挂着:“叫哥也没用,马是我家大人的。” 虎子别嘴,满脸的不高兴。 刚上任的史官八卦地悄悄目睹了全程,他独自念叨着:“景王,是不是……有病?” 宋翰墨骑上马,一路狂奔到了上京城南门,被守城护卫拦下。 “景王,可有出城令?”看守的士兵问。 “明日就有了,今日本王先行一步。” “景王您没有出城令,今日不可出城。”护卫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翰墨骑在马上,他还穿着紫金朝服,身上披着玄色大氅,黑发金冠,眼眸明亮,盯了护卫片刻。 护卫忽的想起,四年前上京城中的一位人物——墨七公子。 一时间,城门没了风,空气有些凝重。 守门的护卫被盯得冷汗直冒,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放缓了呼吸,生怕景王有什么动作。 “切”宋翰墨嘴角一歪,撇了一眼护卫后,调转了马头。 守城护卫们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自登基后皇上就有令,景王没有出城令,不可放行。 一位守门护卫舒了一口气,问刚刚和景王说话的年轻护卫:“阿何,你刚刚是怕了么?” “我?!我怕他!”阿何满脸震惊,转变为不屑,“景君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哈”,那个护卫指着阿何放在刀上一直摩挲着的手道:“你一紧张就直摸你的刀,你还嘴硬。” 阿何立马放开了摸刀的手,狡辩道:“我……我……我没有!” 护卫拍了拍阿何的肩膀,看着宋翰墨刚刚拐过去的街角,感叹道:“平日里我见过几次景王,他总是没什么存在感,今日第一次被他那样认真瞧着倒是有些腿软。我…的…天——” 阿何正疑惑他说话怎么这么奇怪,耳边就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和飞奔的马蹄声,转过头就见景王骑在马上,一路穿过人群,直冲这边来。 “快快快!把……”阿何话还没说完,宋翰墨就骑马越过了他。 好快! 阿何清楚看到景王朝他笑了,是那种肆意张狂的笑! “景王是疯了么!”有人喊了一句,“竟敢违抗皇命!!快去禀告统领!立刻派人去追!” 宋翰墨出了城门,拍了拍马脖子:“飞燕,你做得很好!”雪蹄黑马打了个响鼻,喘出一口白气,算是回应了他。 一人一马朝着远处的林子,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几个护卫也骑马追了出来。 上将军立刻进宫向皇上禀告景王出逃一事,未见着陛下便一直跪在朝和殿上书房前。 傍晚的时候,京兆尹匆匆赶来,前来禀报严修洁当街遇刺一事。 宋翰墨出城门的时候是正午,进城门的时候是傍晚。他被五花大绑,横在马上。 “本王要去威南山!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拦本王!放开本王!” 任由他喊叫,护卫没有一人理他。 “王爷!王爷!……”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翰墨吃力抬头看到人群中的虎子,他抬袖抹着泪。 视线后移,入眼的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的严修洁。 他已经死了。 看来他的随身小厮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天上开始下雪,严修洁的头发凌乱,随风飘着的几根上面沾了雪花。 宋翰墨注意到他平坦的喉结,柔和的脸庞,想起来之前在乾和殿,严修洁皱眉摸脖子的奇怪动作。 “哈”宋翰墨轻笑一声,垂下头,肚子搁在马背上,难受得想吐。不过今日只早上喝了点粥,什么也吐不出来,脸色越发白了。 七年前严修洁被二皇子追杀,落下山崖,大难不死。三年前,严修洁说旧伤复发,要辞官,上京城中谣言四起。 传闻说,他落下山崖,虽死里逃生,却没了命根子,成了一个阉人,那时他是全上京的笑柄。 宋翰墨脑袋“嗡嗡”得,再勉强抬头,只见得抬着担架衙役的背影。 原来面上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的“疯兔”严大人,怕人说他是阉人么? 呵。 被投入天牢,北风呼呼,透过铁窗吹了些雪花进来。天牢里面阴森昏暗,石床上只铺了些稻草。 宋翰墨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皮肤冻得没了血色,天牢里冷风阵阵,如坠冰窖,他身体像筛子一样抖着。 窗边上落进来一只黑色的鸟,头上竖着一根黄色羽翎,在地上蹦来蹦去,歪头打量着宋翰墨。 突然,鸟僵了一下,扑棱着飞走了,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火光也近了,来了好几人,他们不急不忙,冷风中吹来一阵龙涎香。 来人被簇拥着来到牢里,挥手退下左右,宋翰墨双手捏紧膝盖,忍住身体的颤抖,抬头看着来人并未说话。 他穿着绣金龙锦衣常服,黑发束起,戴镶玉金冠,腰间是紫金腰带,瞳仁漆黑射着寒光,开口道:“七弟”。 声音威严,正是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没游戏介绍,不玩了,本王要出逃。 作者(尔康手):不可以,马上给你介绍! 第5章 皇室兄妹 “景君,你为何要闯城门?”皇上背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宋翰墨。 “本王…要去威南山。”宋翰墨的声音有些抖,他张口说话时已经没有多少热气了。 “明日才是你去威南山的日子,景君为何非要今日去?” “……我想离开上京城……”宋翰墨微微移开目光,嗫嚅道,“上京有些怪……我近日想阿巧了,昨日还梦见她…我头疼……” 听到他说头疼,皇上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盯了宋翰墨许久,皇上沉吟道:“景君许久没有这般胡闹了。” “朕记得你从前都是十分乖巧的。”皇上眼神深邃。 “我…不记得了……”宋翰墨转头看着铁窗外,只有雪在窗外飘着。 天牢现在连风声都没有,太安静了,经不住寒冷,宋翰墨打了个冷颤。 转头对上皇上的眼睛,目光下移,停留在他脖子上的一枚玉佩上,宋翰墨原本清明的眸子变得有些迷离。 半晌,他垂眼低头,缓缓跪下行了一礼,吐出一句话:“请陛下赎罪,君臣有别,是臣僭越了。” “你得听话,朕才会许你每年出城门。你想想五弟、八弟,朕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 “谢陛下,陛下宅心仁厚。” 天牢的地板是潮湿冰冷的,宋翰墨伏在地板上,冷意顺着膝盖,蔓延全身。 一个激灵,宋翰墨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下跪? 鼻尖萦绕着腥臭味和腐烂的味道,联想到四年前朱红宫门上溅的鲜血、面目全非的皇兄。 夏日正午,宫人拿着水桶、扫帚清扫,散发出的味道,让宋翰墨有些反胃。 冷漠看着跪伏人的抽搐,半晌,皇上幽幽道:“景君是不是又冷又饿?”他拍了拍手,一人进了天牢。 宋翰墨微微抬头,眼前是明黄的靴子,后进来的那人是大太监陈力,他端着一碗热汤放到了他的面前。 白玉碗,汤面撒着葱,飘着油花,里还有些碎骨和肉,冒着热气。 见景王吞了一口口水,陈力笑眯眯,挤眉弄眼道:“王爷,这可是用飞燕熬的汤,您尝尝,咱家尝过,可鲜了!” 宋翰墨震惊抬头,眼圈一下就红了,他不敢置信看着皇上:“飞……飞燕?” “嗯。”皇上随意点了点头,给了陈力一个眼神。 陈力领会,他蹲下,端起碗放在宋翰墨面前:“景王,尝尝吧?” 宋翰墨摇了摇头,陈力一手掐上宋翰墨的下巴,一手把汤往他嘴里灌。 “滚开!”一把推开陈力,“啪啦”白玉碗摔碎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宋翰墨瞄了一眼躺在汤里的肉块,干呕起来。 飞燕是父皇赐给他的小马驹。除了四蹄雪白,它通身乌黑,没有一点杂毛,阳光下似是泛着彩光。 飞燕虽不是什么宝马,从小喂食都是他亲力亲为,和他感情深厚,他们曾一起在马场上飞奔,博得满场的喝彩。 飞燕…飞燕…… 缓过气,宋翰墨再看时,天牢已经只剩了他一人。避开汤汁,勉强站了起来,眼前有些发黑。 摇摇晃晃,他重重跌在稻草上,对着墙,蜷缩着,微微颤抖,眼泪滴落草杆上。 飞燕…飞燕…… 阿巧…… 过了许久…… “七哥哥!”一个十三四岁,粉雕玉琢,带着点婴儿肥,双眼很有灵气的小女孩边喊边进了牢房。 她穿着淡粉袄裙,头绾飞云髻,插着金蛇簪子衔一颗指甲盖大的血红宝石。簪子是西域使团送来的饰品,宇平国只有这一支。 此人正是第十长公主宋月容,因还未成年,一直养在宫中,很得皇上宠爱。 “七哥哥都发烧了!”摸了摸宋翰墨的额头,有些烫手,她转头质问长恩,“这天牢也太冷了!怎地不拿些被子、暖炉来!” 长恩缩了缩脑袋,转身叫小太监去准备。 垫脚,见宋翰墨闭着眼睛,应是不能言语,长恩道:“长公主不知,师父说,刚刚陛下赏了景王一碗热汤,可景王却是不肯下口,拒绝了陛下的好意。”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碗和已经凝固的汤汁。 宋月容拿手帕擦了擦宋翰墨的额头,转头看到地上的白玉碗碎片皱了眉。 “大约是不合七哥的胃口吧,可惜了皇帝哥哥的一番心意。”她话里带着埋怨。 小太监把被子盖上石床,想塞暖手炉的时候,宋月容把手炉拿在了自己手里:“本公主在这天牢有些冷了。你叫人好好看着,明日若还是如此,就去找太医。” “是,长公主殿下。”长恩应下,唯唯诺诺地随宋月容一同走出牢房。 被子盖上,宋翰墨好受了一些,不做置身火海的梦了。他梦见自己坐在了听雨阁温暖包厢内,阳光温暖,和风煦煦,对面坐了一位老妪。 老妪身穿褐色袄裙,上面缀着彩色碎布条,头戴彩色纸花,妆容极为艳丽怪异。 与她怪异妆容不同的是,她的动作。她在洗茶,动作简洁熟练,却又充满韵律、美感。耳边是咕咚、咕咚的煮茶声,鼻间萦绕的是烫茶的茶香,宋翰墨感到久违的怡然、舒心。 想仔细看那老妪,面容却怎么都看不清。 她把泡好的茶倒入杯中,推到宋翰墨面前:“王爷,这是老生自己研制的比翼双飞,您尝一尝。” 她的手是暗黄色的,上面有些老茧,长满了皱纹,青脉突出,不过双手修理地很干净。 “好。”宋翰墨心情略好,他笑了笑,桃花眼范着慵懒。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入口极苦,在舌尖绕过,咽入喉中,带着微微的甜。 放下茶杯,宋翰墨看着热茶,道:“本王不喜。” “听闻王爷最喜天山陇雪。” “嗯。” “天山陇雪,入口味甜,咽下去却是苦涩异常,喉咙干涩。” “本王喜。” “可是王爷,俗话说,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 宋翰墨垂眸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 “王爷你忘记了,阿巧曾经说过,她只要王爷好好活着。” 老妪话落,宋翰墨眼前一瞬间便是阿巧,她穿得很美,红衣金钗,手扶在门框上,嘴里说着:“殿下,一定要活着,阿巧只希望你活着。” 眼睛微红,一回神,他的目光落在老妪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五彩斑斓的石头项链,他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了嘴。 “景王虽不记得了,但是一直在照做。景王,”老妪顿了顿继续道,“你得去救她。金木水火土,世间五行轮回,她最多每次只能死五次。明日就是第四次了……” 宋翰墨一阵头晕,伏倒在茶桌上,老妪的声音变得很悠远:“你得去救她……去救她……” 原来是你! 你做这些有何目的? ……救她…也是救你自己…… “王爷——王爷——”宋翰墨听到虎子敲门的声音,睁开眼,是熟悉的锦帐顶,耳边还有下人扫地的声音。 原来他没有疯! 连忙坐起,他匆匆拉开门:“虎子!我们今日去威南山么?” 祝虎正准备推门进去,没想到门就从里面开了,王爷应是刚醒,头发有些乱。不过,今日他的精神怎么这般好! 乐得… 像个傻子呢…… “王爷,我们明日才启程去……” 虎子话还没说完,王爷就从他身边跑走了,穿着里衣,光着脚,不知道要跑哪里去…… 光…脚… !!! “王爷!您把鞋穿上!外面下雪了!把鞋……” 虎子朝王爷跑去的方向跑了两步,猛地回头跑进门,拎起靴子就往王爷的方向去:“王爷!我的祖宗哟!鞋——” 宋翰墨穿过前院,一直跑到了后院,堪堪跑到马厩附近才停下。 正在给飞燕喂饲料的小厮,打着哈欠,感到一阵风,转身,就看到了头发凌乱,有些喘,只着白色里衣的王爷。 因着宋翰墨的造型太过诡异,小厮觉得自己定是没睡醒,转过身,对着飞燕说:“飞燕,我好像看到王爷了,我连做梦都在喂你,对你是真爱了。” “哧哧”飞燕呼出两口白气,眨了眨溜圆乌黑的眼睛,它的眼里倒映着宋翰墨欣喜如狂的脸。 “飞燕!”宋翰墨大叫着,扑到飞燕的马脖子上,蹭着它乌黑的毛。 “王爷!……真的是王爷!”马厩小厮简直要惊掉下巴。从前王爷是经常会来看飞燕的,不过自从他双腿断了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大概有四、五年了吧。 “王爷!把鞋穿上……”虎子拎着靴子赶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串的小厮,手里都拿了件衣物。 一片人荒马乱……景王府的马厩,多年来还从未如此热闹。 早晨,景王是在马厩用的早饭,虎子脸黑得不行。马厩小厮战战兢兢,暗自庆幸,还好昨晚他把马厩弄干净了才去睡觉的,还好飞燕大姐给力,没再拉。 宋翰墨狼吞虎咽吃完早餐,虎子看得是不忍直视,太不得体!太不得体了! 打从他进了王府,还没见过这么不得体的王爷!这吃相,就像是像野村夫! “走吧,去上朝。”宋翰墨放下碗,擦了擦嘴。 “啊?……是,王爷。”虎子点了点头,连忙跟上。 直接走后门,入马车前,宋翰墨怜惜拍了拍飞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朝着虎子道:“前院应该落了一枝梅花,去给本王拾来。” 虎子被自家王爷带笑的桃花眼晃得有些愣神。 “啊?好,小的这就去。”揣着疑惑跑去前院,真看到了那支梅花,被雪压得掉在院子里。 虎子捡起梅花,朝后院跑去,嘴里念叨着:“王爷神了…神了……” 第6章 嘴抹砒.霜 虎子把红梅递给宋翰墨,红花黄蕊,蕊芯还有点雪。 “王爷…您怎么知道会有梅花掉在院子里啊?”虎子好奇问道。 宋翰墨略带神秘,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虎子满脸好奇,把耳朵凑近。宋翰墨小声道:“本王看见好几次了。” “啊?”虎子眯眼假笑。王爷不想讲真话的时候,就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手拿红梅,宋翰墨坐在车中,想着梦里的那位老妪,想着之前三次发生的种种。 这次不救严修洁的结果显而易见,自己会再重复这一天。 那就只剩一次机会了。 如果五次机会用完了会怎样呢? …… 左手拿着枝条,右手轻轻碰了一下花瓣,有些水渍,沾上手指。 严修洁会死么?救他,也是救自己? 是谁想杀严修洁? 为何要杀他? 为何要本王救他? 百思不得其解,宋翰墨挑起马车的车窗帘,朝外看着。到岔路口时,另一条路徐徐走来一辆旧马车,赶车的车夫正是严力夫。 “停车!”听到王爷中气十足的声音,虎子乖乖停车。 看着王爷笑眯眯离开,拦下严大人的车,虎子心提了起来。王爷什么时候和严大人关系又恶化了么!竟然要当街拦截?! “严修洁!”宋翰墨待马车停稳后,凑到了马车边,挑起车帘,“严大人,早啊。” 车里的严修洁双手揣在袖子里,感到马车停了,以为到了宫门口。还未有行动,马车门帘就被宋翰墨掀开了。 景王一双桃花眼泛着点点亮光,嘴角噙着笑,似是雨后初晴的阳光,严修洁一时间有些蒙。 “本王猜,严大人今早可能忘记给马车加炭了。今日这么冷的天,就想着来邀请严大人与本王共乘一辆马车。” 宋翰墨说着朝马车里伸出手臂,抬眉,歪头示意,要扶他下马车。动作亲切自然得仿佛他们是多年好友,之前完全没有过节。 看着伸过来的手臂,再看看言笑晏晏的宋翰墨,严修洁心头一阵悸动。 袖子下面的手暗自用了力,指甲刮在手臂上,留下些红痕。严修洁收了笑,她拱了拱手,开口道:“景王是被下官参烦了,想和下官来套近乎?景王费心了。” “……”宋翰墨没了笑,翻了个白眼,收回手。 严修洁,还是很讨人厌。 气得拢袖转身走了两步,宋翰墨越想越气,又回头掀了严修洁的车帘,凶巴巴道:“本王是看在飞燕的份上好心好意邀请你的,而且本王找你是有要事商议。” ??? 闲散王爷找言官能有什么要事商议…… “既然你不肯来,那本王就进来了。”还没待严修洁反应过来,宋翰墨就自行上了马车,坐在一旁。 他从马车外带来了一股寒气,还有一阵薰香,坐下来后,膝盖占了大半车身,还碰着了自己的膝盖。 严修洁眼珠拐向进马车的人,宋翰墨在整他的衣物,并没有注意到膝盖不时碰到自己膝盖的动作。不动声色悄悄移开腿,严修洁紧张吞了一口口水。 景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他的朝服也是按照宇平国的惯例来的。紫云锦上面绣着虬龙盘云图案,腰间束着同色镶金玉腰带,华贵不已。 再加上他长相骏逸,一双桃花眼好似泛着情…… 严修洁又抿了抿唇。 和宫里那位虽相像,不过宫里那位只会给人恐惧、压迫,像是风雨欲来,乌云密布的天空,景王给人的感觉似是秋日丰收时,万里无云的晴空。 默默别开眼,不再看他。今日严修洁第一次觉得,这个她用了好多年的马车有些挤,有些旧,有些…让人透不过气。 宋翰墨坐下后觉得严修洁这马车也太小了,整理好衣物后,他开口道:“本王近日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与你有关,所以本王特来询问。” 严修洁见他一本正经,正想问什么事,就听见马车外有人说话:“王爷,您怎么进严大人的车了?” 宋翰墨转身掀开马车窗帘,吩咐道:“你驾车,在后面跟着,不要来打扰本王。” “是,王爷。” 在他说话的间隙,严修洁默默坐得离景王远了些。 “继续说奇怪的事,本王近日多梦,总梦见有人与本王说话,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妪,看不清面容,妆容怪异……” 听宋翰墨说老妪的时候,她就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继续。 “她身上有些彩色布条,像是江湖上骗吃骗喝的神婆。” 不知道严修洁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涣散,宋翰墨直视她的眼睛:“你可识得此人?” “她说了些什么?”严修洁回过神来,声音沙哑,语气平静。 “严大人可认识此人?”宋翰墨不放弃。 “她与景王说了些什么?”严修洁又问了一遍,语气有些重。 “看来你认识,”宋翰墨并不着急,若有所思道,“难怪……” ……两人都是没了声音 “难怪什么?” “今日傍晚的时候,会有人刺杀你,你会死……她让我救你。” ……又是一阵沉默。 宋翰墨紧紧盯着严修洁,言官听到自己的死,眼里开始是惊讶,眼珠转了转,嘴角上勾,眼神微闪,薄唇轻启,她反问了两个字:“是嘛?” 见面前人勾起嘴角,宋翰墨正了正眼色道:“严修洁,你家庭和睦,仕途顺畅,除了……身体有点缺陷外,本王不明白你为何想……离开上京。” “家庭和睦……哈哈哈,仕途顺畅……咯咯咯”严修洁重复了一遍宋翰墨的话,每说一个词她都要笑,笑得太开心了,眼里都泛出泪花。 “严修洁?”宋翰墨觉得眼前人笑得有些怪异,他是笑着,却让人难过。像是风雨中乱颤的桃花,美则美矣,太过凄凉。 “景王,”她忽然正了脸色,面无表情,与刚刚判若两人。理了理袖子,严修洁开口道,“我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找上景王,毕竟在这上京,找不到比景王更废的人了。” “什么!你……”宋翰墨万万没有想到,都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嘴还是跟抹了砒.霜似的。 “本官要不要离开上京,还轮不到毫无实权的景王来干预。那人的话,景王就当耳边风吧,毕竟景王你……” ‘你什么都做不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岂有此理!”宋翰墨气得耳朵、脸颊都泛着红,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着他,“严修洁!本王真是多管闲事了,像你这样的人,被人刺杀,横尸街头,也是罪有应得!” 严修洁眼里含着泪,咬咬牙,恶狠狠看着宋翰墨,一把拍开他快要戳到脸的手指,指了指马车外:“这是我的马车,王爷你请出去!你能做什么呢!一个闲散王爷罢了,什么都做不了!” 宋翰墨起身吼道:“停车!” 掀开车帘,他回头,还补了一句:“出去就出去!冻死人的破马车!只有像严大人这样一张嘴能说死人的言官才待得下去。” “你给我出去!” 宋翰墨跳下马车,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前。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撇了眼站在一边低头垂眼的小厮,他甩袖“哼”了一声,才抬步朝宫门走去。 “大人?”力夫在车边站着,车里没有回应,只模糊不清听到几声很轻的抽噎。 静静等了一小会儿,望着朱红宫门,力夫攥紧了拳。眼看着停靠的马车越来越多,他出声提醒:“大人,该上朝了。” “……嗯” 严修洁掀开车帘,扶着力夫的手臂跳下马车。力夫悄悄瞄了眼,她的眼眶有些红,修长的睫毛还有些湿润。 她喃喃着:“臭景王!浑小子!气死我了!” 言官的声音听着有些委屈,力夫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没有再与她谈景王的事情,反倒是说了句:“今日早上老夫人让加的炭,应该加上的。” “明日加上吧。”严修洁嗅了嗅鼻子,朝宫门匆匆走去。 严力夫看着走远的大人,心里一阵疼惜。 “力夫哥,早啊?”虎子赔笑着。 “哼!”斜了他一眼,力夫坐回马车。 虎子苦着脸,讪讪然坐回车上,开始思考王爷今日的种种不正常。有活力是好事,可是在马厩吃饭、拦截马车、与严大人吵架,这一出出,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怪异。 朝堂上,宋翰墨看都没看严修洁一眼,下了朝后,到听雨阁喝茶,便遇到了管文阳。 管文阳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景王身上的低气压,乖乖坐下,轻声道:“景王今日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人。”宋翰墨倒了一杯茶,声音有些慵懒,透着嫌弃。 “严大人今日又参您了?” “……差不多。”宋翰墨手指摸着杯沿,“管小公子,你说,上京怎么有这么讨人厌的人?嘴毒的不行!本王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管文阳不知道说啥只能点了点头。 上京严家严问之,字修杰,四品言官,陛下宠臣。这些头衔在身,景王可以说严修洁,可他身为宰相的小儿子,无官无职,无从置喙。 “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也像本王这般不痛快。” “嗯——”沉吟一番,管文阳分析道,“严大人不喜与人交往,若是景王总在他面前晃,还帮了他,让他欠下人情,那他心里应该是不会好过的。” 宋翰墨想了想,若是他把严修洁从刺客刀下救出来,严大人该是怎样精彩的脸色啊! 景王很是满意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讲,来刷了下存在感 第7章 马车中人 新皇登基一年后,上京城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专门暗地里监视百官的言行举止,组织标志是三枚竹叶,人们称他们这个组织为“三竹”。 谣言还说,这三竹是最上面的人扶持的势力。 “三竹”的谣言有人是不信的,比如皇后的哥哥,太尉江羽成,他眼神清明,呵斥道:“清者自清,且不说三竹是否存在,就算来了,在下怕他不成。” “三竹”的谣言也有人是信的,比如周大人,他看到躺在桌上的纸张上面画了三枚竹叶,吓得魂都飞了,深夜匆匆招来自己深信的幕僚盛德。 听了周大人收了贿赂,卖官一事,盛德感慨:“大人糊涂啊!” 哆哆嗦嗦放下手中的茶杯,周大人脸色发白,气愤不已地把画了三枚竹叶的纸扔在地上:“现在怎么办?!” “……”盛德失望坐到椅子上,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些事情,犹犹豫豫道:“不知道,大人听过那个传言没……” “什么传言?” “据说,三竹头领的身份……”盛德眼睛转了转,凑到大人耳边低声说了名字,“严修洁。”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周大人看着盛德,盛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里充满狠戾。 “不可不可,天子脚下…怎可……”周大人有些犹豫,他独自在书房坐了一宿。 第二日,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只能先安排家眷出上京。 “老爷,明儿一大早就出门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么早出门干什么!” “说是…约了尚书家的公子打马球。” “现在还想着玩乐!逆子!逆子…” 夫人拿手帕擦着泪,周大人只能提心吊胆去上朝。心里自我安慰,也有官员收到三竹标志,平安无事。 一切都会好的。 今日言官在堂上没有说话,周大人松了一大口气。下了朝刚刚出宫,见到面色焦急的下人:“老爷!大少爷不好了!” “怎么了?”周大人头疼地问。 “大少爷早上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说是折了胳膊,到家不久后,就开始吐血了!” “什么!” 周大人连忙回府,还未赶到房内,就听见房里传出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明儿啊!”上台阶的脚步一软,他直接跌倒在台阶上。 “大人…大人……” “大人……” “…大人……” 一众下人凑过来,把脸色苍白的周大人搀起来,他根本站不住,只得被下人们架着进了门。一进门见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明儿,老泪纵横。 悲痛过后,招来了幕僚盛德,周大人喃喃:“我的明儿…没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了……”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三片竹叶。 盛德:“大人节哀。” 周大人把三竹的纸撕了,眼里带着决绝,他开口道:“这件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大人。” 盛德摸了摸山羊胡,眼里带着狡猾,出了府门。他背着手,行至街上,转身看着挂着“周府”牌匾的吏部郎中府,他轻笑了一声。 回到住处,盛德便是提笔在小纸条写道:“吏部郎中周冰。”绑在鸽子腿上,鸽子飞入皇宫,小太监拿到纸条,呈入朝和殿。 同时,宋翰墨告别了管小公子,回到宫门前,想去找严修洁。下了车,眼前只剩了光秃秃的空地,一辆马车也没有。 有些疑惑的他从守门的护卫那里得知,严大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出宫了。 以他的身份,不能贸然拜访严府。宋翰墨只能在拐角那家酒楼,点了些菜,守株待兔。 当然,他这些小心思都没有告诉虎子。 在虎子眼里王爷傻乎乎选了酒楼一层靠街的位置,夏天选这里挺好,凉快。冬天就有些冷了,风呼呼地,吹得王爷鼻头微红。 虎子皱眉:“王爷,您总往外看,是在等谁么?” 宋翰墨点了点头,抬眉道:“守株待兔,懂不懂?” 虎子微微侧身道:“这‘兔’是严大人?王爷,严大人都回府了,要不咱们也回吧,这儿风挺大的,天也暗了下来,看着又要下雪了。” 宋翰墨不耐烦推开他的身子:“一边去,挡到本王了,你也给本王好好看着。” 过了一会儿,宋翰墨发觉虎子又是挡住了他的视线:“虎子,你怎么老往窗边站,你又挡到本王了。” “诶”,虎子移开身子,一阵风吹过来,宋翰墨觉得风突然变得很大。默默撇了眼虎子,他双手紧握在一起,看着有些泛紫。 宋翰墨倒了杯热茶:“喝点水。” 虎子受宠若惊:“这……王爷,使不得。” “叫你喝就喝!” 撇了眼天空,快了,快下雪的话,严修洁就快来了。 再晚些时候,宋翰墨一下就看到了出现在街头的严家马车,一顶旧式的宝蓝色马车,拉车的是一匹老马,他的小厮力夫坐在车头。 王爷猛得起身,他眼里带着雀跃:“虎子,你快去车中,把那支红梅拿来。” “啊?是。” 拿过红梅,宋翰墨见严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正准备上前,就见严修洁下了马车进了附近的一家卖笔墨纸砚的店,文笔堂。 文笔堂是很有名的一家店,上下两层,生意很好,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还没走近,宋翰墨就听见店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呼,“大人!快走!”混合着刀剑声。 店里的人受了惊吓,全都惊慌地往外逃。 宋翰墨逆着人流更本接近不了,手中的红梅也被挤掉了,落在人群中,被人践踏。 “都给本王滚开!”宋翰墨喊着,周围太吵了,根本没有人理他。 “王爷!王爷…”他听到虎子在后面喊。 不管虎子,宋翰墨扒开人群往文笔堂去。远远看到严修洁从店里滚了出来,他背上被砍了一刀。 出了店门后,严修洁咬牙跌跌撞撞跑向另一家店,那家店今日没有开门,他走到廊下后跌倒了。 “严修洁!”宋翰墨终于冲出了人群,却被另一批人包围住了,人头窜动,他见到有好几人去了长廊。 人群过后,等他赶到长廊下时,满地的鲜血,鲜血的源头——严修洁,他靠坐在门边上,手捂着脖子,手缝中不停冒着鲜血。 “严修洁…”宋翰墨跑到他的身边,“都跟你说过的!你为何不上心!你活该!” “嗤嗤嗤”严修洁抽搐几下,她抬头看了眼宋翰墨,勾唇笑了。景王第一次发现,言官嘴角有两个梨窝。 捂着脖子的手随意落了下来,眼前的人再也没了呼吸,严修洁的眼睛透过自己,不知道看向哪里。 周围的嘈杂声宋翰墨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呼呼的风,和穿过时光,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声音。 “殿下,一定要活着。阿巧只希望你活着。” “求求你了……不要杀它…求求你了…五哥……” “宋翰墨!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保护不了!你就是个懦夫!废物!” “皇帝诏曰:亲赐七皇弟宋翰墨,表字:景君。钦此。” …… 天上开始下雪了,风吹着雪花落到了廊下。顺着泪痕,一齐滴落在血泊中。 “王爷……”虎子找了过来。 “严大人死了。”宋翰墨愣愣的。 “嗯” “本王没能救他…” “…嗯” “从前本王曾养过一只猫…” “……”虎子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它是在本王眼底下,生生被皇兄打死的……” “王爷…”虎子上前把宋翰墨扶了起来,搀着他缓缓往王府去。 巳时,宋翰墨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他穿上衣服,打开房门,惊醒了在外室铺上睡着的祝虎。 祝虎迷茫擦了擦眼睛,只看到王爷的背影。 “王爷……”赶忙套上衣服,虎子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得他哆嗦了好一阵。 清醒些,就见王爷只套了一件黑色的厚长袄子,黑发随意散着,他站在长廊月光下,清冷的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浅蓝。 北风夹着些雪落在他眉上,虎子回身去屋子里把披风拿出,披在他的身上。顺着王爷的目光看去,灯火微弱,只能见到鹅毛大的雪打着转落下。 “虎子,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宋翰墨问。 虎子仔细听了下,是有些哭声隐藏在呼啸的风声中:“有,是哭声,可能是严府。不过,严府的哭声不应该传这么远才对……” “本王想去看看。” “啊?王爷,今日严大人出事后,城里就宵禁了……” “宵禁了怎么还会有严府的哭声传来?本王去看看,本王会小心些。” “可是……”虎子还要再说,却被王爷一个瞪眼给憋了回去。 “驾”宋翰墨在王府后门骑上飞燕,寻着哭声去。 “王爷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虎子朝他的背影小声吼着,声音完全被“哒哒哒”的马蹄声给盖住了。 望着挂在空中的月亮,一只鸟影掠过,虎子双手合十,十分虔诚:“菩萨保佑王爷平安无事……千万别被巡防营给发现了!” 宋翰墨寻着哭声找到了周府,周府挂着白灯笼,府里亮着光,应是有灵堂,他想不起这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家了。 迷茫走在路上,路边有些刚撒的白纸钱,顺着纸钱,一直到了南城门边,远远看到一群人,穿着白色丧服往城门去。 提前隐在城墙下,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那个小厮严力夫,他站在板车边,右手受了伤,吊在脖子。左手扶着一块白布,白布下盖着东西,看形状,长条方正,应该是棺柩。 送丧的队伍和守城门的护卫说了些什么,城门便打开了。老马拉着棺柩,压着新下的雪,缓缓出了城门。 耳边似能听到马车碾过新雪的“吱吱”声,看力夫不停抬手抹着眼泪,宋翰墨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棺柩出了城门后,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先是些架在一起的箱子,在后面是几辆驿站的马车,这种马车是租用的。 一辆马车的车窗被掀了起来,宋翰墨看到了坐在马车中朝外看的人…… 严…严修洁?! 第8章 与君红梅 马车中的人是严修洁?!他还活着? 宋翰墨匆忙上马跑向车队,快要赶上那辆马车,正要一探究竟,结果被巡防营拦住了。 “景王?”带队的小将认识宋翰墨,他语气里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挥了挥手,“拿下。” “等等!本王刚刚在那辆马车上看到了严大人,本王要去看看。”宋翰墨指了指正出城门的那辆马车。 小将看了看已经出了城门的队伍,语气温和了些:“奉陛下指令,上京城今夜宵禁,景王您违反禁令了。” “你为何不去拿严家人!你叫什么名字!”宋翰墨避开刀尖,恼怒问。 小将十七八岁,一身劲装,着铠甲,眼睛雪亮:“宿云。” 宋翰墨被巡防营压着,进了牢房。他在狱中来来回回踱着步。 为何严家不设灵堂?为何要连夜出城?为何皇上会同意他们宵禁时外出? 傍晚自己亲眼所见,严修洁死了,应在棺柩中才对。那马车中的又是何人! 正是午夜,宋翰墨站在狱中心头疑惑万千。 刚刚踏出一步,脚下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似从云端跌落。猛得惊醒,眼前是熟悉的锦帐顶,耳边传来敲门声:“王爷,该起了。” “进来吧。”宋翰墨压下心中的疑惑,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严修洁定是知晓的。 匆匆用完饭,宋翰墨亲自打开门,迎面是皑皑白雪,莹妆素裹。 “虎子,本王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养过一只猫,本王很是喜爱……” “嗯?”虎子有些疑惑,试探问,“然后?” “她还很小,只能依赖本王。但是本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皇兄打死……”王爷的语气平静。 “……”虎子低了头,没有再接话,他后悔刚刚接了话头,大早上的,这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宋翰墨双手摊在面前,无力攥了攥:“后来本王总是不与人、物太过亲近,因为本王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王爷……” 宋翰墨望着远处飞鸟,眼神悠远:“现在有个人,被人硬塞给本王,非要让本王去保他,本王想试一试。” “啪嗒”红梅落在院中。 亲自从院中拾了红梅,宋翰墨骑上飞燕早早等在了严修洁上朝必经的路上。严修洁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宰相家的管小公子管文阳。 “景王!”管小公子骑着马,停在宋翰墨身边,面上有着明显的惊讶。 他下马摸了摸飞燕,眼里带着爱惜:“今日飞燕不拉车了?” 宋翰墨还未开口,飞燕倒是打了一个响鼻,像是听懂了,在表达不用拉车的欣喜。 “嗯,”宋翰墨拍了拍飞燕的马脖子,感受到手下的肌肉虬结,他心里有些愧疚,便只说了两个字,“难得。” 顿了顿宋翰墨问管文阳:“你是不是约了孙家小公子去打马球?” “是,景王怎么知道的?”管文阳笑着问。 是你自己告诉本王的。 宋翰墨故作高深:“本王自有小道消息。今日场上若是有哪位郎中家的公子上场了,你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下雪天别摔伤了胳膊。” “啊?”管文阳有些疑惑,正想仔细询问,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虎子清了清嗓子,见宋翰墨看了过来,转头示意一个方向。朝那方向望去,一辆旧的宝蓝马车进入视线。 宋翰墨嘴角带了笑:“严修洁……” 管文阳也是朝虎子示意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严大人的马车。再看景王,他对那辆马车虎视眈眈的样子。 管文阳:嗯???? 宋翰墨驭马过去,力夫见景王凑了过来,便停了马车。飞燕在蓝色马车窗口驻足,他伸手敲了两下马车,车内传出声音:“谁?” “是本王。”宋翰墨用梅枝末端挑开车窗帘,车内的严修洁莫名其妙看着他。 “景王?有事?” “无事,就是想看看你。”活着的你。 严修洁:“……” 因为好奇凑近了些,听到谈话的管文阳:???!!!! “数日不见,本王对严大人甚是想念,这是本王院中的红梅,特意折下来,赠予严大人,当作见面礼。” 管文阳震惊地看着景王,虎子被口水呛着了。 严修洁看着宋翰墨,他言笑晏晏,眼中没有敌意,迟疑片刻,接过红梅。 拿在手中,端详一番,未见异样,对着宋翰墨拱手道:“谢景王赏赐。” “哈哈哈,赏赐?!”宋翰墨听他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严大人原来也是会说笑的。” 顿了顿,他正经道:“这可不是什么赏赐。梅花香自苦寒来,本王曾听一位头戴彩色纸花的神婆说,苦尽甘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严修洁注意到他口中的神婆,眼睛亮了几分。 “本王想着,这整个上京,好似只有严大人与本王境遇相通。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严修洁心中本是防备和疑惑,可窗外玉面金冠的人说:“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红梅一颤,雪水洒了些沾在手上。冰冷的车内,平白生出一股热气,散去了冬日的寒冷。 嘴角带着笑,严修洁又是拱了拱手,低头掩盖有些湿润的眼眶:“谢景王,景王口中的神婆不知是何人,在下有些好奇,不知景王今日下朝后,可否与下官一叙。” “可以。” 宋翰墨和严修洁这一来一回看着好似相见恨晚,结合城中的断袖谣言,管文阳被风吹了一哆嗦。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连忙驾马离去。 “对了,严大人,”宋翰墨凑近车窗,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些,严修洁疑惑,把耳朵凑上。 宋翰墨小声道:“今日上朝,严大人注意穹顶,有好戏看。” 他说完笑了两声,眼睛余光瞥见严大人的耳朵圆润小巧,还有些碎发散在白皙的脖颈上。 别扭移开目光,心下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觉得严大人的脖颈有些可爱? 想再看的时候,目光就停留在严大人的梨涡上了。 虽然宋翰墨和严修洁交谈后便各自散开上朝,不过,他们在官道上的赠梅之事还是被人看见了。 还未下朝,上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谣言,都说那有断袖之癖的王爷看上了不举的严官。 好事者甲:“真的假的?你看见了?” 传谣者:“自然是真的,那景君还伸手摸了严大人的脸呢,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事者乙:“只是摸脸罢了,我摸了下你的脸,难不成,我也喜欢你不成。” 传谣者被摸了一把脸,一把拍开好事者乙的爪子,又悄悄道:“我还看见,景君进了严大人的马车呢。” 好事者乙带着淫.笑:“哦,那可是有意思了。” 好事者甲会心一笑:“这可不得了。” 因着穹顶的麻雀,大家匆匆下朝,严修洁被太监叫去后宫,临走前她朝宋翰墨这边行了一礼。 宋翰墨微微点头,准备出宫门等严大人的时候,见到一群官员围着太尉江羽成拍马屁。想起廉数,他揣着怀疑,也凑了过去。 官员甲:“太尉今日就提出让皇上留意雪灾,实在是高。” 官员乙:“太尉为百姓操心许多。” 廉数撇了两位官员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江羽成“哈哈”笑了两声,朝着宫殿拱手道:“各位大人谬赞了,主要还是陛下英明神武。” “是了是了……”宋翰墨开口说话,围着的众人才都看向了他。 “呃,景王。”大家都对着他行了一礼,宋翰墨道:“不必多礼,继续?” 官员甲愣了愣:“下官想起来还有些折子没有看,先行告退。” 官员乙:“下官想起家中老母今早好似有些头痛,得去就医,下官也告退。” 宋翰墨看着廉数,他没有开口,双手揣袖,也回看着景王。 “景王,下官最近新得了一把马球槌,是香紫檀木做的,想请景王鉴赏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江羽成开口了。 宋翰墨突然意识到,他与江羽成还从未接触过,只是远远听说此人。像今日这般,面对面说话,好似是第一次。 他,似乎有意与自己交好? 宋翰墨反应过来,沉吟一番道:“香紫檀木极为难得,不过此木较藤木,并无韧性,不适合打马球。若是只供观赏,紫檀木的马球槌确是稀罕。” 江羽成做恍然大悟,朝宋翰墨拱了拱手:“不愧是景王,下官对马球槌的认识远不如王爷。” 宋翰墨双手摇着表示拒绝:“本王只是从前玩得多了,稍微了解了些。太尉整日忧心军事,自然对这玩乐之事没有研究。” 江羽成又道:“下官也只是在军事上有些成绩罢了。想当年,下官还在凉城的时候,便听说过上京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的盛誉,甚至还击败了顿京国派来的使者。” 听江羽成说起这些,宋翰墨眼睛有些暗淡。 顿了顿,江羽成感慨道:“只可惜,下官入上京晚了,未能瞻仰当年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的一二风采。” “前尘往事,不值一提。”宋翰墨勉强扯着嘴角,“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 “下官也告退。”廉数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王爷慢走。”江羽成行了一礼,站在台阶上,他收回笑容,盯着匆匆下阶梯的紫袍王爷,黝黑的眼睛变得深沉。 宫内,严修洁被小太监一直领到了朝和殿内。她跪在黑色大理石上,嘴里喊着:“参见陛下。” 没回应。 严修洁悄悄抬头,书案上空无一人。 正疑惑,她听到了身后开门的声音忙伏下身子,明黄靴子走过:“爱卿请起。” 严修洁站起来,瞧见皇上换了件玄色常服,坐到书案后,开始批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下定决心了!冲呀! 第9章 墨七公子 严修洁一人站在朝和殿内,低眉垂眼,宫殿内很暖和,点了龙涎香,很舒服,就是站着有些累。 不一会儿听得书案上翻阅奏折的声音越来越大。 “哼。”皇上有些不耐烦地扔了毛笔,也扔了折子。 “陛下息怒!”一番响动惹得整个宫殿的宫人都跪了下来,顺应局势,严修洁也直直跪在殿上。 “爱卿请起,”皇上语气缓和了些,“你们都起来吧。” “谢陛下。”严修洁又站了起来,大理石擦得很干净,她低着头,甚至能看到石中自己黑色的倒影,不过怎么都看不清面容。 “爱卿?严修洁!”皇上皱了眉,她刚刚又在走神了。 “是,陛下。”严修洁有些惶恐。 “朕叫你过来。” “是,陛下。” 小心翼翼站到书案边。 “给朕研墨。”皇上指了指桌上的砚台。 “是,陛下。” 皇上把奏折都推到一边,手臂放在书案上,枕在上面,面朝严修洁。严修洁垂着眼,没有看他,倒了些水在砚台,莹白的手指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呵呵呵,爱卿还是和从前一样,倒的水甚少……小心些,别把墨锭磨断了。”皇上听着研磨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是,陛下。” 严修洁瞥了一眼皇上舒展开的眉眼,这样一看,皇上与景王更像了。 不过因为终日皱眉,皇上的眉间已经有了些纹路。想来,皇上好像大了景王也有八岁。 “严爱卿最近怎么样?” “好。” “严家最近怎么样?” “好。” “景君最近怎么样?” “好……呃,这臣就不知了。”严修洁心里一惊,眼珠一拐,补充道,“不过明日就是景王去威南山的日子,想来他心中定是欢喜的。” “爱卿倒是清楚的很?”皇上语气有些不悦,他睁开眼,直起身来,盯着严修洁,眼里带着警告,“朕刚下朝就听见了宫人间的谣传……这么多年,爱卿与严家可都是相安无事。” 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睛,严修洁屏住呼吸,研墨的右手悬在空中,没了动作。 一滴墨水,从墨条上落入砚台。她连忙握住右手手腕,生怕它的颤抖被皇上瞧见。 “上京一直有谣传,说宋翰墨他断袖,多年来,朕也不曾见过他亲近哪个女子。爱卿最好与他疏远些。” 皇上说完还从头到脚把严修洁扫了一遍,幽幽道:“可不要因着他,把一些,要诛九族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陛下看她的目光,犹如看着兔子的毒蛇,严修洁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待皇上目光移开,她的身子微微抖了抖。 吸了一口气,她垂眼低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定离景王远些。” “嗯,”靠在椅背上,皇上拿起奏折,他声音有些慵懒,“继续研墨。” “是,陛下。” 半晌,皇上又开口问:“爱卿可曾怨过朕?” “不曾。” “当真?” “……当真。” 皇上脸上带着愉悦,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道:“这盘点心香甜可口,爱卿定饿了,把这些全都吃了吧。” “是,陛下。”严修洁拿了一块,点心入口是香甜的,再拿第二块的时候,便是觉得有些腻了。 她数了数,盘中.共有六块…… 把点心都吃完,皇上才许她退下。出了朝和殿,严修洁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走在殿前台阶上,她强忍着喉间的恶心,眼眶忍得发红。 直到出了宫门,她才加急脚步,手扶着宫墙,在一边吐了出来。 “大人!”力夫走过来,他熟练拿出挂在腰间的水壶递给大人,“漱漱口。” 严爱卿? 严家? 不怨? “呕——”严修洁扶在宫墙上的手攥紧了,她接过水壶,清水入口,嘴里的苦味散了些。 待身体平静,严修洁擦掉眼眶中的泪,转身看着空旷宫门前只剩了自己的马车,眼里有些失望流出,看来景王没有等她出宫。 风很急,吹去了她一身的暖气。 好冷。 严修洁紧了紧披风,走过宫门朝马车去,里衣因为冷汗粘在身上,她更冷了。 上车的时候,掀开车帘,一阵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看到那支被放在座位上的红梅,严修洁神色放松了些。 坐在车内,她把红梅拿在手中,嘴里默念着:“望君无忧……无忧……” 无忧……太难了…… 眼里含着泪,严修洁心里委屈至极,在这上京城,无忧…太难了…… “叩叩”马车被敲了两下,严修洁快速抹去泪水,警惕问:“谁?” “还能有谁?大人早上才做的邀请,莫不是现在就忘了?”车外传来宋翰墨有些埋怨的声音。 “下官以为王爷早就走了。” “本王最多的就是时间了,等等严大人也无妨。” “王爷想去何处?” “听雨阁是个好去处。” “好,王爷先行一步,下官随后。” “……行。” 严修洁耳朵凑在车厢上,听到外面的马打了个响鼻,一阵马蹄声渐远,她才掀开车窗帘,探头看着骑马远去的景王。 不知为何,今日他居然骑了马,看着皑皑白雪中远去的紫衫背影,她想起四年前的景王。 四年前,先皇还在位。他年老多病,时日无多,妄想求得永生,五皇子为他到处求药,因此深得先皇的喜爱和信任。 先皇竟说出了要废太子,立五皇子为太子的糊涂话。那时的太子便是现在的陛下,他与五皇子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局势十分紧张。 上京城四年前还没有景王,只有一位墨七公子。 墨七公子年十九,平时总是低头不语,唯唯诺诺,虽是皇子,却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打马球时,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骑在雪蹄黑马上,在球场飞奔,年少轻狂,眉眼飞扬,英姿焕发。翩翩少年,明媚张扬,马球场上博得满场喝彩。 鲜衣怒马少年时,惊鸿一瞥,让人心悸不已。马球场上,墨七公子总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人。 他心思缜密,沉稳老练,哪个马球队请到墨七公子,这个马球队便定会赢。他带领球队打败了来自顿京的马球队后,更是名声大噪。 严修洁偶尔也见过下人下注,询问一番,赌墨七公子输的寥寥无几。 “墨七公子”便是上京城的人,对七皇子宋翰墨的敬称。 再后来,太子下了马球注,赌墨七公子赢,五皇子也下了马球注,他赌墨七公子输。 墨七公子便被五皇子的人,在马球场边当众打断了腿,上京城一片哗然。 百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生了太子结盟凉城江家军,在昭武门清君侧一事。 五皇子、八皇子血溅宫门,一时间,上京人人自危,惊恐度日…… 后来太子即位,墨七公子就成了景君,虽然腿好了,他却再没骑过马,再没打过马球。“墨七公子”的称号自此便只存在于从前的话题中…… 严修洁望着红梅,收回思绪,吩咐力夫:“去听雨阁。” 记得她与兄长谈过此事:“听闻,墨七公子当众苦苦哀求五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竟还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兄长说:“五皇子那日,本是想杀了飞燕的,墨七公子那日求的,是…… 愿用双腿换它性命。” 一瞬间,她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望见那个在马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年,在马球场边,为了他的马,舍去尊严和骄傲,给五皇子磕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头…… 从前,她一直以为皇室子弟都是像太子殿下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 沉默片刻,她道:“他从前不是这般的……” 兄长也道:“世事无常,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大人,听雨阁到了。”力夫在马车外说。 “嗯,知道了。”严修洁把红梅轻放在座位上,下了马车。 从那日后到今日,景王终是释然了么? *** 严修洁说:“王爷先行一步,下官随后就到。”意思好像是要避人耳目? 宋翰墨初听的时候,心中是有些不悦的。不过,一个计划攀上心头,再想想这句话,倒是颇为满意了。 命祝虎回府叫了些人手,还伏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番,祝虎惊讶不已:“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本王与严大人相知恨晚,想培养培养同僚情谊。” 祝虎满脸写着不相信,宋翰墨一脚踹走他:“废话那么多,本王让你去你就去!你是王爷还是本王是王爷!” 祝虎不情不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脸色发白,又狗腿地凑过来,悄声道:“王爷…您不是突然看上了严大人!想把他给办了吧!” “……” 宋翰墨笑眯眯,一把按住祝虎的脖子,接连打了他几下,边打边道:“本王办他!本王办他!本王是那种龌龊之人么!这件事情,你办不好!本王办了你!给本王滚!” “哎呦哎哟!王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又被一脚踹开,祝虎揉着屁股上了马,笑嘻嘻,“小的就是和您说笑的!小的这就去办!” 严修洁进了听雨阁便被掌柜领到了玄字厢房,听雨阁烧着炭,很暖和。 说书人不知道讲了什么,博得满堂喝彩,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她神色也放松了些。 进到厢房,景王已在房内等她,他背着手站在栏杆边,朝堂下望着。房内点了香,茶案上的茶水已经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水汽。 厢房门关上后,严修洁才突然发现,严力夫没有跟着她,现在房内只有她和景王两人。 自行坐到茶桌边,她拿下茶壶,把手放在炭火边烤了烤。 见王爷还不出声,她开门见山道:“王爷,下官就是想询问王爷口中的神婆,我们不妨长话短说,下官还有事务在身。” 许久,宋翰墨都没理她。 “王爷?”严修洁又试探喊了一声,那人还是没反应。 无奈之下严修洁只得起身,走到栏杆边,行了一礼:“王爷。” “嘘”宋翰墨食指靠在唇边,微微靠近,桃花眼朝她一笑,小声道,“严大人莫要讲话,本王正听到精彩之处。” 说完便全神贯注盯着堂下。 “……”剑眉星目,薄唇勾勒,王爷靠得有些近,严修洁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正了正心神,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堂下说书人讲的是江湖侠客之事,他语调起起伏伏,声情并茂,娓娓道来,让人顿感其境。 一不留神她也沉浸其中,说书先生一拍惊木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安静听书的堂内突然人声嘈杂,严修洁这才回过神来,暗自感慨书中人物命途多舛,多灾多难。 “严大人也喜听书?”宋翰墨本来还想着怎么拖延时间,没想到说书的帮了大忙。 “不知。”严修洁回道。 “不知是什么意思?本王见你刚刚可是聚精会神,一双眼都快掉到台上了。” “……”严修洁沉吟片刻,“这还是下官第一次仔细听书,有些新奇。” “啊?哈哈哈”宋翰墨转身入了厢房内,朝茶案去,边走边道,“虽然本王有些记不清,不过别墨哥哥喜欢听书还是有印象的。严大人身为别墨哥哥的伴读,今日怎会是第一次听?严大人可莫要说笑了。” 严修洁看着宋翰墨的背影,心中一紧…… 第10章 厢房交谈 严修洁曾是前太子宋别墨的伴读,不过她那时并不在上京,对宋别墨这人并不了解。 只知道是位风光霁月的人物,兄长对他的评价很高。前太子死于二皇子之手,当朝指认二皇子的就是她。 “前太子是下官心中之痛,自那后,下官已多年没有仔细听说书了,怕…闻物思人。”严修洁面带忧愁,语气沉重。 宋翰墨眼珠一拐,望着眼前人,眼里带着探究:“严大人与别墨哥哥友谊深厚,从前都是叫他别墨君的。” 严修洁与宋翰墨相对坐在茶案两侧,对上桃花眼,她茶案下的手缓缓攥紧,抿了抿薄唇,背后又出了一层薄汗。突然堂下传来的惊木声把她吓了一跳。 见严大人被惊木吓得一抖,宋翰墨笑了笑,他收回目光,倒了杯茶,感慨道:“看来严大人是太过伤心都忘了过往,不过连这惊木声都能吓到大人,大人也是薄情了些。” “身为言官,不能有所偏爱。” 案下的手松了松,严修洁镇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热水下肚,通身舒畅许多。 把茶杯拿在手中摩挲,严修洁语气悠远:“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往,我观景王今日也骑了马,看来景王也是放下过去了。” “呵呵”,宋翰墨漆黑的眸子扫了对面的人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道,“本王并未放下。事情只有过去了才谈得上放下。本王一直身处其中,何来放下?” 惊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瞄了一眼严大人,他只是认真听着,宋翰墨语气松快了些,又道:“从前在本王心中,飞燕是第一,现在也是。不同的是,现在暂时有了一个第二。” “哦?”严修洁垂下目光,做了个打趣的样子,“景王是有心上人了?好事将近?不知道是哪家小姐?下官可识得?” 宋翰墨撇撇嘴:“严大人误会了,本王不喜女子。” “啊?” “本王也不喜男子。”宋翰墨连忙补充。 “哦。”严修洁有些不信了。 宋翰墨想要抚额,顿了顿又道:“本王只是不想与人太过亲近。” “嗯。”严修洁垂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嘴角微咧,有些犹豫道,“下官……还以为景王是因为已有婚约……” 景王忙解释:“这倒没有。” 严修洁喝了杯茶,水汽掩盖她眼里滑过的失落。 宋翰墨想起严大人也未成婚,便问道:“严大人为何也未成婚?” “下官曾有婚约,不过因为种种,并未在一起……” 宋翰墨有些惊讶,劝诫道:“应是缘浅……严大人可另寻一位,天涯何处无芳草。” 严修洁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她吸了一口气,葱白手指轻轻扶着杯口,她缓缓道:“言之有理,不过,下官……有疾,芳草难觅。” 宋翰墨略带窘迫,严大人竟能把有疾这事说得如此轻松? 沉默片刻,严修洁开口问:“景王今日说曾与一位头戴彩色纸花的……” “严大人觉得今日说书人讲的江湖恩怨是否引人入胜?”宋翰墨提高声调,打断了她的话。 话没说完的严修洁盯了宋翰墨一会儿,对面的人倒是一本正经,正在等她的回答。 思考一番她开口道:“甚好,江湖之事,本就是快意情仇,侠气满满。今日听的这一段,情节曲折,感情充沛,人物丰满,令人意犹未尽。” 宋翰墨见严修洁赞不绝口,看来是真的喜欢。 “严大人也喜江湖侠客之事?” 严修洁摇了摇头,她缓缓道:“下官,只是…喜…自由自在之事。” 见眼前人神色黯然,宋翰墨想起,冲出殿门的麻雀,想起朱红宫门边,他说的那句“我终于可以走了”。 “本王亦喜,不过身在上京,身不由己。” 两人相视,都是带着苦笑。 宋翰墨看看严修洁,想着,若非神婆之事,像这样和严大人面对面喝茶,是从前的他未想过的。从前只道“疯兔”讨人厌,却不曾想两人还有相谈甚欢的一日。 许久没有这样与人谈心,他看严大人的眼里,倒是带了些惺惺相惜。 “景王现在能与下官说一说那头戴彩色纸花神婆的事了么?”严修洁开口问道。 “神婆是本王梦中见到的一位高人,严大人居然识得此人?”宋翰墨见早上送了一枝红梅,严修洁的态度就好转不少,心中已是确定严大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严修洁笑了笑:“年少时,家中曾请过一位神婆,与王爷口中的这位相像,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宋翰墨语气略带遗憾,“本王还想着若是严大人识得此人,能为本王引荐一番,好一解本王烦忧。却没想,原来严大人也是在寻此人。” 严修洁貌似随意问着:“不知那神婆在王爷梦中说了些什么?” 宋翰墨貌似随意反问:“不知严家找神婆所为何事?” “……”严修洁不说话了,看景王的架势,是要和她来个问题答案交换。 她若是编了一个谎言,接下来怕不是全都得编。抿了一口茶,编,倒是没问题,就怕漏了馅。 宋翰墨见严修洁不语,也没有说话。 “叩叩叩”想起一阵敲门声,宋翰墨微微皱眉,还没有待他说话门便被推开了,进来厢房的是管文阳。 刚刚厢房门外。 小二引了管小公子往地字厢房去,还未进门,管文阳便看到了站在玄字厢房门口的小厮。 这不是景王府的小厮么?刚刚掌柜还与我说,景王今日没有来!他居然敢骗本公子! 管文阳还未靠近玄字厢房便被两个小厮拦下了,管文阳不悦:“嘿!你们是不是景王府的?我与景王相熟!与祝虎也是好兄弟,为何拦我!” “王爷吩咐,让小的在这儿看着。”一位小厮见管文阳穿着华贵,拱了拱手道。 “里面有什么人啊?景王今日这么神神秘秘……”管文阳念叨着。 “小的不知。”小厮答。 “景王是怎么吩咐你们的?”管文阳又问。 小厮回忆了一番祝虎大哥的话,重复道:“看好了,暮色之前,千万别让里面的人跑了出来。” “嗯,”管文阳心中有了主意,“我进去了,不出来不就行了,你们也没违背景王的吩咐。” 小厮有些迟疑,管文阳把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我爹可是当朝宰相!” 小厮惶恐退开,管文阳敲了敲门,就自行推门进去了厢房。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与景王一同在厢房内的居然是严大人!想起早上的场景,刚想退出去,身后的门就被小厮给关上了。 管文阳看看紧闭的门,看看瞪他的景王,再看看一脸疑惑的严大人,他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是带了讨好的笑。 凑到茶案边,他道:“景王竟然还约了严大人!严大人好巧啊?我是宰相家的老三管文阳。” 严修洁揣着疑惑,她起身,拱了拱手道:“管小公子好,既然景王还约了管小公子,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景王没有说话,而是狠狠瞪了管文阳一眼:看你做的好事! 管文阳被瞪怕了,连忙拉着严大人的袖子:“严大人!怎的我一来,严大人就要走!严大人是厌烦本公子么?” “呃,不是。”严修洁有些尴尬,只觉得这位管小公子甚是奇怪,她与他并不相熟吧? “那我有要事想说与严大人听,严大人你坐。”管文阳殷勤拉着严修洁的袖子。 “管小公子说与景王听就行了,下官还是告退吧。”严修洁扯了自己的袖子,不过袖角被管小公子攥地紧紧的,没抽出来。 “不行不行不行!”管文阳拉着严修洁,转头看了景王一眼,咬了咬牙,“我听闻严大人从小就博览群书,我想说的事情,读书还没有我多的景王可帮不了我。” “啧,你年岁几何,本王年岁几何,本王读的书哪里比你少了!胸无点墨的家伙。”宋翰墨故意老气横秋道。 “我反正是从未见过景王读书。”管文阳嫌弃景王似乎是停不下来。 “本王读书还得知会你一声不成?” “景王大可派祝虎兄弟来知会,宰相府的丫头天天盼着他来呢!” …… 严修洁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倒是觉得有趣,便坐了下来:“好了好了,下官再坐一会儿。” 两人这才不做声。 管文阳喝了杯茶:“我今日早上去打马球了!” 宋翰墨没好气:“本王晓得。” 严修洁:“马球场没有积雪么?” 管文阳:“沾了孙小公子的光,反正我去的时候,马球场收拾得很干净。” 严修洁抬眉:“哦,原来是孙小公子。” 管文阳:“严大人也认识?就是中书侍中孙大人家的那位。” 严修洁微微点头,喝茶不语,宋翰墨轻笑一声,看了眼严修洁。他知道,日后待言官参孙侍中的时候,这个消息肯定用得上。 管文阳叹了一口气:“可惜今日没有分出胜负?” 宋翰墨皱了眉,他早上不是提醒管文阳注意郎中家公子的事情了么? 严修洁问:“为何?” 管文阳看了景王一眼道:“景王早晨还让我注意郎中家的公子,哪知道今日在马球场上出事的是参事家的公子。” 宋翰墨很惊讶,竟与从前不一样! 管文阳继续道:“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脖子,当场就咽气了…他才十六。” 宋翰墨:“所以我朝规定马球最低年龄为男子十六,女子十七不是没有道理的。” 严修洁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管文阳的手臂:“没事的……十六年后,他又是一个好汉。” “嗯,”管文阳看着严大人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同岁死在眼前,有些难过。” 宋翰墨眼里有明显的惊讶:“你都有十八了吧?怎么才第一次见?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管文阳惊恐看着宋翰墨,严修洁案下踢了宋翰墨一脚,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了。 宋翰墨移开了脚又道:“你还说你喜欢江湖自在傲游,江湖可还是有打打杀杀的。我看你怕不是只想着江湖的好处,却忘了,江湖上可没有人,能像你爹在上京护着你一样,在江湖上护着你。” 管文阳开始是有些愣的,细细品味一番后是如雷贯耳,他眼睛亮晶晶地站起来朝景王行了一个大礼:“景王教训的是。” “起吧,坐下。” “是。”管文阳看宋翰墨的眼里带着明显崇拜。 一段沉默后,严修洁又起身:“看来管小公子的烦恼解决了,这里又没下官用武之地,下官还是告退了。” “等等……”管文阳还想来抓严修洁的袖子,被她一个侧身避开了。等管文阳站起身想阻止时,严大人已经被门口的两个小厮给拦住了。 “景王!这,是何意?”严大人转过身,眼里似乎带着刀。 宋翰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安静的厢房内只听得一声炭火的“噼啪”。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庆祝更新了10章,放个写崩了的搞笑废稿,大家开心开心。 宋翰墨在拐角酒楼用过饭后,心中已经有了拯救严修洁的计策。 快傍晚的时候,他吩咐虎子:“叫厨房不要做晚饭了。” “啊?那王爷,我们都不吃饭啊?”虎子呆呆地问。 宋翰墨斜了他一眼道:“本王今天请全府的人去拐角那家酒楼吃饭。” “啊!”虎子瞪圆了眼睛,眼睛先是欣喜,接着变成了惊慌:“不可啊!王爷!前几天廖叔就说了,我们要便宜行事,不可铺张浪费。” “没钱就赊账,下月在还。”宋翰墨大义凌然。 虎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王爷!不可啊!”大堂的小厮也都跪了下来,个个面露难色。 最后廖叔听闻这件事情,都赶来跪下了,宋翰墨才放弃。 廖叔胡子花白,眼泪汪汪说:“王爷,您这个月都带病休假了十日,明日还得启程去威南山,您下月的俸禄没有多少啊!” 他说的,挺对的。本王没什么钱。 最后,廖叔只同意宋翰墨带几个得力小厮去酒楼吃饭。出发前,虎子还被王爷吩咐,叫他们全都带上刀具。虽然想不通要干什么,但是有刀的还是揣上了,没刀的拿了厨房的菜刀,还有一位拿上了花农的剪刀。 七、八人浩浩荡荡进了拐角那家酒楼,掌柜立马迎了上来,他面色发青,颤颤巍巍道:“王爷!是中午那顿饭菜……有何不妥么!” 宋翰墨:“十分妥帖,我才叫了我的小厮都来尝尝。就在这个门口,给我们来一桌,和中午一样的饭菜。” “啊?好嘞好嘞……”掌柜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赶忙跑去后厨,让大厨使出吃奶的劲!给王爷作出一道好菜来!可千万不能被砸场子。 王府里,廖叔和一众小厮眼巴巴看着厨娘。厨娘也捂着肚子,好饿:哪个杀千刀的偷菜刀! 第11章 投怀送抱 严大人如此气愤,管文阳缩头,默默坐了回去。茶桌前的他表面岿然不动,内心却是愁苦不已。 看看淡定的景王,再看看脸都气红了的言官,只求能降低存在感。 宋翰墨放下茶杯,看着小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快到卯时了。” “还早,把门关上。” “是,王爷。”两位小厮朝严修洁拱了拱手,便把门关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景王是要软禁朝廷命官?”严修洁行至茶桌前质问。 “不是,本王……”宋翰墨迟疑了一番,瞄了管文阳一眼,话头一转道,“这些都不是本王的意思。” “门外的小厮穿的可是景王府的下人服饰,”严修洁被气笑了,“刚刚下官还亲眼见王爷下令了,王爷现在说不是您的意思,难不成当下官是傻子!” 严修洁一口气说完,语气很重。 “是神婆的意思。”宋翰墨话落,严修洁义愤填膺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是她让本王这么做的,她说严大人你今日卯时有血光之灾。” 严修洁蹙眉,低头思索着。 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他身上剑拔弩张的气势没了,管文阳松了一口气。 摸了一把冷汗,不愧是当朝四品言官,虽长得俊俏,不过严大人板着脸,拿眼睛剐人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害怕。 宋翰墨略带兴味得看着严修洁。严修洁抬眉直视宋翰墨的眼睛,红唇微启…… “让我进去!你们为何拦我!”厢房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严修洁眼睛一亮,听声音,是力夫。 “嚯嚯嚯、哈”一阵拳脚声。 在“哎呦~哎呦~”的呼痛声中,门被一脚踢开了,站在门正中的严力夫收回踢出去的脚。 见大人站在门边,脸上带着欣喜,力夫冲到她身边问:“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严修洁见到严力夫安心许多。 严力夫转身护着严修洁,警惕朝宋翰墨行了一礼:“景王,小的刚刚打伤了王府的小厮,小的愿意任凭处置。不过我家大人今日还有要事,待小的护送大人回府后,自会到王府领罚。” “力夫,你不必理会他。”严修洁见严力夫这样说,有些急,看向宋翰墨的眼里略带责备。 “祝虎人呢?”宋翰墨问。 “倒在醉仙居了。”严力夫又补了一句,“醉倒的。” “你怎么没醉?” “小的不才,善饮酒,千杯不醉。” “你的身手挺好,深藏不漏啊?”管文阳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说的这一句引得厢房内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片刻,管文阳摸了摸鼻子,尴尬笑笑:“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么?我就夸了他一句……哈哈” 宋翰墨移开目光随口答道:“没什么。” 说完,仔细扫了严力夫一眼。他这一扫才发现,严力夫长相周正,浓眉大眼,细腰阔背,高大魁梧,体型倒是和太尉江羽成有些相像。 “公子谬赞,只是些三脚猫功夫。”严力夫低眉垂眼,他身上的凌人气势已是无影无踪。 严修洁把严力夫拉到身后护着,对着宋翰墨道:“景王,下官小厮虽是无礼,不过是景王有错在先,若是景王想要追究,闹起来,怕是与景王也没甚好处。下官与小厮这便离开,今日之事大家都互不追究。” 说完,她就想要出门,宋翰墨终于从茶桌边站了起来,他语气有些急:“神婆说,你今日卯时有血光之灾!” 严修洁听到宋翰墨的声音,顿住了脚步,宋翰墨见状眼里带了些欣喜。 不想言官挺了挺背,面朝厢房外,头也没回,她毅然道:“多谢景王操心,下官不在乎。” 说完,便带着小厮出了厢房。 景王看着消失在门口的绯红衣角,心中一阵落寞,呆呆站了好一会儿。 管文阳仰着头,喊了好几声:“景王?” 宋翰墨回过神,叹了一口气:“真是麻烦。”说完匆匆走出厢房。 “诶?”管文阳不明所以,追了出来,“景王,等等我。” 好不容易追上宋翰墨,他正在马厩解飞燕的缰绳,管文阳问:“景王,您这是要干什么?” “去文笔堂。” “哦。”不管三七二十一,景王做啥他就做啥,管文阳也去解了自己马的缰绳。 二人一同去文笔堂的路上。 宋翰墨:“你老跟着本王做什么?” 管文阳:“我……我想多多瞻仰王爷骑在马上的风采。” 宋翰墨奇怪看了他一眼:“……你好似娶亲了吧?” 管文阳脸颊微红,转移话题:“景王刚刚说麻烦,是指严大人麻烦?” “嗯,麻烦的严大人,明明好好待着就行,偏偏要自己跑到文笔堂送死。” “啊?” “你刚刚听他出门时说的了?他说他不在乎。” “嗯。” “若是有人说你今日有血光之灾,你会回什么?” 管文阳:“信的话,会问解法;不信,便是觉得那人在诓我。” 宋翰墨:“是吧,严大人说,他不在乎。”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 管文阳有些不解:“严大人如何,景王为何要如此关心?” 宋翰墨顿了顿:“他收了本王的红梅。” 收了本王的东西,便是本王认定的人,本王要保他。虽说是被迫的,可他是这么多年来,本王第一个想要保的人。 管文阳:“???” 见管文阳一脸不解,宋翰墨干脆“哼”了一声,语气不善道:“本王只是不想如了严大人的意。” 管文阳恍然大悟:“哦——” 到了店,宋翰墨和管文阳一同进了文笔堂。 文笔堂内扑面而来一阵墨香,四壁都挂着书画,柜子一个接一个立在店内,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各种用品,玲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景王,严大人在那边。”管文阳指了一处柜子边。 宋翰墨望过去,那个柜子边有一扇门,里面似乎有什么人,严修洁是拱着手,边打招呼,边进去的。 他进了门,严力夫也跟着进去了。不过从门上映出的身影看,严力夫应是守在门边。 “文笔堂怎么还有厢房?”宋翰墨有些奇怪。 “景王,一看您就不经常逛文笔堂,文笔堂的掌柜很会做生意的。若是您经常光顾,买得多,掌柜便会在小房间接待,为您单独做推荐,都不用自己挑选。”管文阳眉飞色舞。 宋翰墨瞥了他一眼:“看来宰相大人买得也挺多的。” “哈哈哈哈哈。”管文阳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哟,这不是管小公子么?”一个小二凑了过来,朝他们拱了拱手,“这位公子看着有些面生。” 宋翰墨不解,管文阳低声:“掌柜很会做生意……” “你去应付。”宋翰墨把管文阳推了出去,自己站在柜子边,拿起柜上的一只毛笔,假装研究,实则眼睛一直盯着房门。 管文阳无奈只得和小二开始扯皮,还装模作样问了些纸张、毛笔的用料等等。 好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严修洁踏出房门,后头跟着严力夫,他捧着一打、捆厚厚的纸,看上去很重。 宋翰墨悄悄跟在严修洁身边,一双桃花眼警惕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文笔堂里的人见严修洁是从房间里出来的,都是微微避让,不知是哪里爆出一句:“你做什么!” 原本闹哄哄的店里安静了下来。 “抓小偷!” 两个人从文笔堂二层冲了下来,前面的一人跑到严修洁身边的时候,猛地一把把她推开。严修洁眼里带着惊恐扑向站在一边的人群。 “大人!小心!” 力夫把手中的纸扔向小偷,他立刻跳出,要伸手去接她。 本来站在原地的人群,见严修洁扑过来,迅速散了开来,只留宋翰墨一人还站在原地。 上一秒,严修洁看到宋翰墨也在文笔堂,面上带着疑惑。 下一秒,她便落到他的怀中,严修洁双手搭上宋翰墨的肩膀,宋翰墨两条手臂顺势搂上严修洁的腰,因为冲击力,两人后退数步。 直到宋翰墨的背抵上文笔堂的柜子,二人才停下来。 撞上柜子的一瞬间,严修洁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宋翰墨身上,她和那双桃花眼凑得如此之近。 近得她能看清他微微放大的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暖气息,近得她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词“眉目传情”。 忍不住屏住呼吸,她心跳的有些快…… “哎呦~”被捆纸砸中的小偷一个踉跄,趴倒在地上,被周围伺机而动的人冲上来按住。 “大人,您没事吧?”严力夫虽然朝着这边扑过来,不过接了个空,他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二人身边关切得问。 严修洁神游天外,脸色微红,转头看他,摇了摇头说:“没事。” “严大人没事的话,可否放开本王。”还被夹在柜子和言官中间的景王开口了。 低沉略且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严修洁还能感到景王说话时,他胸膛的震动。 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宋翰墨怀里,她这才烫手般,把手从他肩膀上快速移开。接连后退三步才停下来,垂眼故意不看景王。 严修洁避嫌的动作如此明显,惹得宋翰墨有些生气得看着他。 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皱眉看着言官嫌弃的样子,宋翰墨只觉得自己出手救他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罢了罢了,是他甘愿的。 严修洁收敛心神,整理一番仪容,对着宋翰墨行了一礼:“多谢景王出手相救。” “本王可没救你,是你自己朝本王扑过来的。”宋翰墨没好气回道,严修洁闻言瞪了他一眼。 “景王!严大人!你们没事吧?”管文阳挤开人群匆匆走了过来。 严修洁、宋翰墨看向他,异口同声:“无事。” “哦…”管文阳又缩了缩脖子。 “把灯点上!把这贼人压去衙门!”听到声音,宋翰墨转头看着文笔堂外。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暮色降临,屋外开始飘雪了。 “这位公子,劳驾让让。” 宋翰墨向右踏出一步,一个文笔堂的小二提着灯越过景王,把灯挂在了言官斜上方。 烛火昏黄,微微摇曳的光照着严修洁柔和的面庞。 下雪了…… 不过,严修洁,他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不是坐在商铺门口,不是躺在担架上…… 看着灯下活生生的严修洁,宋翰墨觉得喉间有些哽咽。虽然还是很讨人厌,不过他终于没死! “严修洁!”宋翰墨激动上前两步,桃花眼映着烛光,亮得严修洁愣了愣。 伸手,一把把人揽在怀里,宋翰墨锤了锤她的背道:“太好了,你终于活下来了!” “咳咳咳…疼……” “景,景,景王!”管文阳睁大了眼睛。 “放开我家大人!”力夫立马凑过来,把宋翰墨从自家大人身上撕了下来。 …… 文笔堂内的一众客人都八卦地看着店内闹哄哄的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好兄弟,抱一下 严修洁:_!!! 第12章 威南山行 在文笔堂激动异常的景王被从严修洁身上撕下来后,又是转身抱了下严力夫和管文阳,搞得二人都是莫名其妙。 后来严修洁回府,景王还骑马跟到了严府门口,据说徘徊好久,直到戌时方才离去。 上次景王在官道上赠梅与言官,大家虽是传谣,心里却还是有些不信的。不过这次,景王在文笔堂当众抱言官,可是很多人亲眼所见。 于是,景王和言官的谣言迅速发酵,已经有谣传说他二人日久生情,情根深种,更有甚者说二人其实是一见钟情,因为种种误会,才会成为欢喜冤家。 宫中,皇上听到谣言后,生气地摔了一个白玉茶盏,他叫来探子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探子退下后,皇上遣散宫人,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他眼里是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抓紧手下的龙椅,皇上眼睛微微眯起,眼神猛然变得犀利,他自言自语道:“是朕的!全都是朕的!杀了你…杀了…嗷……”皇上突然捂住了心脏,那边像是被人紧紧攥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从上衣脖子里提出一枚玉佩,上面缠绕一只金龙,金龙身上隐隐有血色流动。 他望着玉佩,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痴迷和贪婪:“为了朕……你还不能死……” 这一日,宋翰墨躺在床上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去威南山…… 不过困意袭来,闭上眼睛,一夜无梦。第二日,虎子的敲门声传入耳中:“王爷该起了。” 宋翰墨匆忙起身,热切得看着进门的虎子,眼眸明亮:“今日我们去威南山么?” 虎子笑呵呵道:“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宫中也送了出城令来。等您用了饭,咱们便去威南山。” “哈哈哈哈哈,”宋翰墨大笑了几声,声音透着轻松和爽朗。风夹着他的笑声,穿过院中,拂过断梅,飘出王府。 上京南城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停了一辆豪华马车。马车周身全用华贵的丝绸围着,周围一圈的栏杆雕着花鸟虫兽,栩栩如生。 “长恩,”一个小巧秀气的手拨开车帘,宋月容探出头来,问站在车边的人,“可看见景王的马车了?” 长恩穿着简单的仆役服,他伸长脖子,踮脚望着街那头:“不曾,殿下再等等,景王今日定会从这边走的。” “那好吧。”宋月容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无奈。 今日天还未亮时她便起身,顶着寒风,在南城门枯等景王,全是因为皇帝哥哥。 他昨日召见了自己,暗示自己今日陪同景王一道去威南山。作为皇帝哥哥“善解人意”的妹妹,她只好来了。 太阳从城门跃出,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宋月容终于等到了景王府的马车。 “殿下,景王来了。”长恩在车边提醒。 “本公主知道了。”宋月容本是面无表情的,话刚落,脸上就带了纯真无邪的笑容。她走出马车,站到街边,朝景王马车来的方向走了两步。 坐在马车前的虎子见到城门口华贵的马车还想着这是哪个贵人,就见到了下车的长公主。 她今日穿着深红的裙袄,梳着垂发髻,头上插含红宝石金蛇簪,下车后脸上带着明媚的笑,还低头咳嗽了两声,一幅懂事可人的样子。 “王爷,”坐在马车里精神颇好的宋翰墨听见虎子的声音,“十长公主似乎在前面等您。” “哦,”宋翰墨眼里一暗,“前面停车看看。” 停到华贵马车后面,宋翰墨下了车,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衣,衣服上绣两尾鲤鱼,乌黑的头发被玉冠固定着。 因着要出上京城,看上去神采奕奕,倒是有些几分俊逸潇洒。 “七哥哥”宋月容脸上带着笑,她欢快跑到宋翰墨面前,福了福身子道,“七哥哥,月容昨日听皇帝哥哥提起威南山崇峰峻岭,心驰神往,想着,今日七哥哥便要去,就想同哥哥一道,还望七哥哥不要嫌弃。” “陛下所说的崇山峻岭倒是有,不过现在是寒冬季节,一片莹白……”宋翰墨说到一半转了话头,咧了咧嘴角,“十妹倒是有雅兴,本王自不会阻止。” “多谢七哥哥。”宋月容又是福了福身子,“那七哥哥,我的马车便跟在你后面。” “好。”宋翰墨看着宋月容折身回去了马车,也是回身。 上车的时候虎子问:“王爷,您为何要带着十长公主一起?” 宋翰墨语气略带无奈:“你可听见十妹说的‘陛下提起’?” “嗯,听到了。”虎子答。 “你以为十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长得可爱,纯真无邪,平易近人……”虎子看着王爷满脸的嫌弃,越说越小声。 “皇上一直未有子嗣,宫里年纪小的便只有几位皇妹。而这几位皇妹中,只有第十长公主得到皇上的宠爱。十妹她……本王可从未见她发过脾气,别看她小,是个人精,机灵得很……” “哦~”虎子悟了,心道,合着长公主就是宫里派来的呗。 扶着王爷上了马车,他望见前面马车边的长恩,那仆役下巴微抬,一幅高高在上的嘴脸,不正是之前来府里传话的公公么! 啐,真是晦气。 几辆马车缓缓出了上京城朝着威南山去…… 朝堂上,今日严修洁狠狠参了中书侍中孙大人,说他利用职权,行自己方便。 孙大人跪伏在地,涕泗横流,连连认错,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才犯下错。 诸多官员为他求情,请求陛下因着孙大人从前的政绩莫要追究。陛下不显怒气,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后来,吏部侍郎出列,他说他要参一人,那人便是言官严修洁:“陛下,为言官者,当以三事为重:不喜富贵、珍惜名节、晓知治体。 严大人昨日与景王之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当街勾勾搭搭,谣言四起,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朝廷、有辱陛下! 虽然严大人一直尽职尽守,不过在下官看来,严大人现在怕不是耽于情.色,已经忘了陛下,和我大宇平了!” 他一番“慷慨激昂”,说完便是跪伏在殿上:“为了朝廷的清誉,臣,恳请陛下,罢免严大人!” “陛下,臣亦以为如此!”户部侍郎周大人出列喊了一句。 严修洁冷笑一声,总是这种把戏。陛下眼前的十二珠衮冕微微摇晃,应是看向了周大人,台阶上传来威严的声音:“哦?众爱卿皆以为如此?” “臣亦以为如此!” “臣亦以为如此!” “臣亦以为如此!” …… 陆陆续续,乾和殿上跪了一大片官员。严修洁站在殿上轻轻笑了,她袖下握紧的拳放松,看了眼台阶上的那人,眼里生出一股热烈。 她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甚为有理,一切全都是臣的过错,是臣耽于景王的美色,望陛下圣明。” “嘶——”殿上的官员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反应过来后吏部侍郎怒指严修洁:“不知羞耻!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转过来又是一个跪拜:“望陛下圣明!” “望陛下圣明!”跪着的官员全都喊着。 “好了!”皇上帽上的衮冕晃动,玉石碰撞的声音穿透大殿,“严大人心中是不是有宇平朕心里清楚,她说与景王有情也是与诸位大人置气。不过昨日的谣言朕也有所耳闻,严大人举止确实有损朝廷官员的声誉。” “……”听陛下这么说,跪伏的官员眼里带着大大的遗憾,也有人不解,为何陛下如此维护严修洁… 莫不是,那个三竹的谣言,是真的? “朕便罚……严大人一月俸禄,杖责一十,闭门思过一月,以示惩戒。今日之事,莫要再谈。” “陛下英明!”跪伏的朝臣异口同声。 严修洁听了眼眸微闪,抬眉看着台阶上的那人。脑海中闪过严老夫人的笑脸,她跪伏下来,道:“陛下圣明。” “退朝!”太监在台阶上喝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走后,大臣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开,反倒是磨磨唧唧待在殿上。严修洁深吸一口气,刚刚跨出殿门,便看到门边的长板凳和站在一边手拿长棍准备行刑的太监。 一位小太监见严修洁出了殿门就凑了上来,他行了一礼:“严大人,请吧。” “好。” “言官严修洁,行为举止不当,奉圣上口谕,杖责一十…” 趴在长凳上,严修洁咬着牙,双手紧紧握着长凳两边,等着太监报数时。 她听到风的呜咽,听到天上的鸟鸣,听到殿门边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一…” “啪——” “唔”疼得头皮发麻,她闷哼一声,把牙咬得更紧了。 “二……” “啪——” 她疼得有些耳鸣,身体抽搐着,头转到了另一边,因为疼痛她眼里已有些泪水,模糊看到大臣们全都对着她奸笑着。 “三……” “啪——” 眼泪掉在凳上,严修洁头上出了些冷汗,风吹着她很冷。不再看那些从她身边冷眼走过的大臣,抬眼看着正前方的宫墙。 墙上有两只鸟,欢快得跳来跳去,她想起来昨日被力夫从她身上撕下来,还很是欢快的景王,还有他温暖得不像话的胸膛…… “四……” “啪——” 再睁眼的时候,一只鸟已经飞走了,只留了一只还在宫墙上觅食…… 好疼,她什么也不想了,原本紧紧抓着凳子的手也松开,无力挂在两边…… “五……” “啪——” 才…十下,死不了…… 若是一直这样打下去,也挺好的…… 宋翰墨坐在车内,心有些慌,他从车窗探出头来,回望上京城的方向,耸立的城门已经只剩了一个小角。马车转了一个弯,城门便消失不见了。 “停车!”宋翰墨喊道。 “王爷怎么了?”虎子疑惑问。 “十……” “啪——” “行刑结束…” “大人!”力夫满脸泪珠,他跪着上前查看,严修洁面如白纸,早就晕厥在长凳上…… 宋翰墨站在马车上,回望上京城,只见得幽蓝的天空,落满雪的山坡上偶尔露出一点黑色泥土。 缓缓收回视线,他道:“……无事,休息一会儿,本王有些不安,路上注意脚下。” “是,王爷。” 第13章 从前之事(一) 宋月容还是第一次去威南山,冬天的出行同随皇帝哥哥下江南的感受完全不同。从车窗里望出去,看见的是一片茫茫的白雪,偶有炊烟袅袅,一片安静祥和。 第一日,她是有些新奇的。到了第二日,还是只有雪和山村,没有其他可看的,她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一连多日待在马车里,虽有炭火烧着,不冷,不过,她都快忘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掀开车窗帘,宋月容刚想叫停,好让自己下车散散步,便见着了骑在雪蹄黑马上的景王。再看看前面行走的景王府马车,看来拉马车的是另外一匹马。 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景王有一匹心爱的马名叫飞燕,想来就是这一匹了。景王这是舍不得让飞燕拉马车走这崎岖的山路? 她眼睛一转,看来相比上京,景王还是觉得把飞燕带在身边安全些。 宋月容让长恩,也给自己找来一匹马,骑上马后,总算感觉到了腿的存在,就是太冷、太颠簸了。 拉着缰绳的手才过了一会儿,便冻的没了知觉。转头见景王,他坐在马上,神色凝重,北风吹乱了他额前落下的碎发。 驭马凑到一边,她弯着眉眼:“七哥哥,这得走几日才能到威南山啊?” “下雪天,路上难走,急不得,大概还要六七日吧。” 宋翰墨没看她一眼,只是直视前方,宋月容注意到他眼里的期待。见景王没有多说的意思,自己又冻得不行,便识趣回了马车。 “殿下,”长恩上来马车,“景王刚刚让人拿了一盘棋给奴才,奴才陪殿下解解闷?” 宋月容眼睛一亮:“好啊!” 第五日,宋月容乏味地看着棋盘对面谄媚的长恩。 “奴才愚笨,殿下又赢了,殿下实在是技艺高超!奴才还没赢过呢……奴才愚笨……” 把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哗啦啦”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长恩,还有几个棋子滚落到了车厢里,宋月容开口道:“不玩了。” “是,殿下,那奴才把棋盘收好。”长恩跪在车厢内捡棋,宋月容趴到了车窗边,掀起帘子朝外看着。今日不见景王骑马,想来也是入了马车。 “看来景王也是晓得冷的,昨日我见他那么淡定,还以为是个不知冷的呢。”宋月容喃喃道。 “奴才昨日见得景王下马的时候,走路都走不利索,还得他的小厮搀着。”长恩也来了一句。 “哦?”宋月容看着外面的白雪深山,又开口了:“下次我再也不来这劳什子威南山了,无聊地很。景王他们一行人,看上去倒是甘之如饴。” “从前先皇在位时,有一年宫中请了位仙长,仙长说每年派一位皇子,腊月初的时候去威南山祭拜皇氏祖先,有利于皇家兴旺。先皇便指派了不受宠的景王,这么多年,他应该也习惯了。”长恩把最后一枚棋子捡到了棋盘上。 “原来是这样。”宋月容放下车帘看着长恩,“你知道的挺多的……” 长恩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这些都是听老宫人们讲的,师父说了,多和宫里老人谈谈会颇有收益。” 宋月容轻轻“恩”了一声,感觉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招来随从问:“怎么了?” “有家客栈,景王说,今日便在此处歇脚。” “咦?这深山野岭的,居然还有客栈?你退下吧。” “是,殿下。” 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破败的小院子,宋月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带上了些嫌弃。院子大门上挂着一个木牌,随意沾了墨水,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 进到院子,院中两个青年在磨豆子,他们一个推,一个拉,出了些汗,浑身冒着白气。走近了些,发现他们长得一摸一样,居然是双生子! “走开!脏东西,不要冲撞了贵人!”长恩见两人模样,忙上前驱赶那两个青年。 两个青年被赶,也不气,也不恼,似是习以为常,看了眼进客栈的人便低着头默默走开。 景王和掌柜交谈后,交代众人:“今日就在这歇脚,明日我们正午再出发。” 用过饭,安排好房间,宋翰墨和宋月容紧挨着各一间房,其他下人都分别在两间房内休息。 宋月容浑身快要被马车颠散架,来到房间一动不动趴在床上,被子上有股霉味,她不满得“啧”了一声。 不过她太累了,躺下来,就不想动,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传来交谈声。 “拿回屋子里去吃吧,老婆子的命还是你们从外面救回来的,我却只能做这么多了……”一个老婆婆的声音。 “阿婆,别别……”一个青年说着。 “阿婆,我们不要…要是被掌柜发现就不好了……”另一个青年的声音。 “今天有贵人在,我看掌柜都没有让你们出来吃饭,你们定是饿了,就不要推辞了!”阿婆语气变得坚定,“就是些点心,还是贵人剩下的……” “那我们……” “我们就在这里吃吧,拿回去被掌柜发现就不好了……” 一阵沉默,宋月容皱了眉头,她累得连喊出声赶他们走都懒得喊了,把头蒙在被子里嘟囔一句:“吵死了……” 窗口又传来老婆婆的声音:“听我娘说,我曾经也有个妹妹,不过因为是双生女,刚出生便被摔死了……” “我从前在上京做接生婆的时候,遇到过一位贵人家生了龙凤胎,那老爷当场要摔死女婴,最后是夫人求着,才没动手……” “后来呢?”一个青年的声音。 “后来那夫人给了我点钱,让我在乡下好好照顾小姐。夫人偶尔会来瞧瞧小姐,不过小姐六岁那年还是被老爷发现了……” “然后?”青年有些焦急。 “后来的事情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小姐被带上了马车,我只好去别处谋生……” “我们兄弟能活下来,也是掌柜发了善心,救了我们……” “双生即为不详……”窗口总算没了声音。 第二日正午,景王一行人用过饭后又出发了,这一走又是五日。第十日的傍晚,他们终于到了威南山,皇家陵墓。 傍晚的太阳有些昏黄,照得雪像披上了一层金纱。一行人,远远看到矗立在山间的行宫,疲惫的眼里带上了些许渴望。 匆匆赶到行宫,宋月容躺在行宫温暖的丝绸床上,晚饭也没吃,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被饿醒了,唤长恩唤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答,应该也是去休息了。无奈穿上衣物,宋月容只好自己去找些吃的。 悄悄摸出宫门,还没走几步便见着了从侧门进来的景王,他带了一个小厮,行色匆匆,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宋月容有些奇怪,景王这是去哪了? 第二日,趁宋翰墨举行祭祖仪式,宋月容让长恩去打听打听,景王为何昨日那么晚从外面回来。 “殿下,打听到了,”长恩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据说景王每年来威南山都会先下山去祭拜一个孤坟。” “孤坟?”宋月容很是疑惑。 “嗯,连碑位都没有。”长恩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恍然大悟,“咦!莫非是那个宫女?” “什么宫女?”宋月容问。 长恩道:“景王是先皇下江南时抱回来的皇子,虽然寄养在德妃名下,他从小却是由一位美艳的宫女带大的。” “宫女?!”宋月容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那位仙长来宫中的那年,正好是宫女死的那年……” “所以,七哥哥来威南山,其实是自愿的?目的是为了那个宫女?!那宫女是什么来头啊?” 长恩压低了声音道:“有人说,那女子是景王同母异父的姐姐……也有人说,那是景王的生母,曾是烟花地的女子,上不得台面……” “那…她是怎么死的?”宋月容小心翼翼问。 “传言她下药害死了六公主,问心有愧,疯了,有一日把自己给烧死了……” 长恩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先皇天性风流,还有一种传言,说那宫女其实是先皇的私生女,不过…她还是…生下了景王……” 宋月容红唇微张,震惊看着长恩…… “祭祀礼毕!” 屋外传来下人的喊声,一阵冷风,吹得宋月容一哆嗦。 她怒指着长恩,喝道:“一派胡言!这种谣传,再听见你说,就拔了你的舌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再也不说了……”长恩吓得跪伏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 “孤坟的事情,你最好也忘了……不许到宫中去乱嚼舌根!咳咳咳咳……”宋月容一阵猛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咳得眼角泛出了泪。 “是是…是,殿下……” 后来两日,宋月容偶尔扮作太监悄悄去祠堂给宋翰墨送饭。他端坐在祠堂边的案上看书,聚精会神,连自己都未认出。 后来生了风寒,宋月容再没出过门。临行前,终于大好,又见碰着宋翰墨半夜从侧门悄悄出了行宫。 好奇心驱使,她尾随其后,到了山下,只见宋翰墨一身黑衣,背身站在那个没有碑位的孤坟边,沉默许久,许久。 山中一只鸟,一声、一声的啼叫传入耳中。一种寂寥、孤独感涌上心头,宋月容默默走开。 抹去脸颊的泪水,她突然好想母妃,母妃现与禅灯相伴,不知一切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不要迷信 第14章 意外轮回 祭祀结束后,宋翰墨还需要在祠堂守孝七日,这七日,他要一直待在祠堂,没有要事不得离开,也只能吃些素食,不可食荤腥。 七日后,待他休息三日,一行人才又启程回上京。 宋翰墨出发的第五日,一匹快马飞速入了上京城,直往皇城去。在宫墙边下马,骑马的人把背上的一个包袱恭敬递给宫门口的太监,正是大太监陈力。 陈力拿过包袱,捧着一个盒子,脚步匆匆,一路不停,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威南山送来的盒子。” 皇上嘴角噙笑,满意接过盒子,打开,金黄的丝绸上躺着一枚玉佩上面缠一只金龙。金龙张口朝外,面目狰狞,栩栩如生,便是他脖子上常带的那枚。 出发的第八日早晨,林中空地,宋翰墨站在马车上眺望上京城的方向,心中生出一种迫切感,他心里想着,今天赶一赶,说不定晚上就能回府了。 小厮们刚刚用过饭正收拾帐篷,宋翰墨见他们磨磨唧唧,手脚不是很利落,心中焦急。 叫来祝虎,他吩咐道:“虎子,你让他们动作快点,我们争取今日晚上的时候就进城门,早日回上京。” 祝虎:“好的,王爷。” 宋翰墨点了点头。祝虎出去吩咐一番后,又折了回来,他摸了摸脑袋,犹豫问道:“王爷,小的有个问题……” 宋翰墨皱眉:“怎么了?” 祝虎:“王爷…您今年为何要这么赶着回上京啊?” “本王…哪里赶了?”宋翰墨起初是想反驳的,忽然没了声音。 祝虎凑近,悄悄说:“您是赶了啊,往年回上京的路上,您不都是走一天歇两天的么……” 宋翰墨眼里带着惊讶看着虎子,是了……每年去威南山他都是都迫不及待的,回上京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回程基本上要走二十日左右。 如今,本王为何这么赶呢? 收回惊讶的表情,宋翰墨的目光落到了宋月容豪华马车上。 他清了清嗓子,手悄悄指了指前面的马车:“往年,同行的可没有十长公主,有她跟着,本王不好一再拖延……” 虎子瞧了一眼前面马车边一脸谄媚的长恩,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着还是早日回上京,离宫里的人远点好。 他点了点头道:“嗯嗯嗯,王爷说的有理,王爷明智!” 目送虎子去催促小厮,宋翰墨坐回马车,怅然若失…… 刚刚他想着为何自己要急着回上京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严修洁带梨窝的笑脸…… 烦闷! 掀起马车窗帘,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温暖。前些日子下的及膝的雪早已融化,不见一点踪影,只剩了光秃秃的山和一片萧条的枯木。 神婆让本王去救他……他现在没事了……依严大人的性子,以后,与本王…可能不会有什么私交吧…… 宋翰墨眼睛暗了暗,他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最后看了眼光秃秃的山,放下了帘子。 本王与严大人的情谊,就像前些日子下的雪一样……早已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宋翰墨又把祝虎叫来,吩咐道:“本王想了想,今日怕不是赶不回去,让大家不要着急,还是明日回上京吧。” 祝虎满脸不解,还是点了点头:“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虎子又去吩咐了随行的小厮:“王爷决定明日才回上京,大家不用着急了。” 小厮:“祝哥,王爷怎么反反复复的?” 祝虎忧郁望着天空:“……王爷心,海底针。” 这天,他们走得很慢,傍晚就扎营在一个小山头,能望见远处的上京城。 宋翰墨拿了一壶清酒,坐在山头一块巨石上,盯着远处的辉煌灯火。 “七哥哥”宋月容坐到宋翰墨身边,语气里带着惊讶,“哇!能看见上京呢!” 宋翰墨:“嗯,能看见上京。” “从这里看,上京也好小哦。”宋月容伸出双手,比划了半天,左右手摊开给宋翰墨看:“月容两手就能盖住呢,哈哈哈。” 宋翰墨喝了一口酒,他看着旁边俏丽可爱的长公主说她两手就能盖住上京,轻轻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他也伸出手掌,对着宋月容靠在一起的两个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大。开口道:“那本王……一手就能盖住。”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宋翰墨低头看了看手,一阵风拂过脸庞,他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地看着宋月容。 见她只是眼睛亮亮地望着远处的上京,宋翰墨垂眼心道可能自己想多了。 不论是他还是宋月容,都不可能一手、二手掌握上京。 过了一会儿,宋翰墨开口:“十妹,你风寒刚好,还是早点回马车休息吧,明日我们就回上京了。” “嗯嗯嗯,好。”宋月容对着宋翰墨温柔笑了笑,“七哥哥,听说月容高烧神智不清的时候,你亦有照顾我。月容那时候还以为母妃来到月容身边了呢。” 宋翰墨抬眼看着宋月容,她的眼里有些依恋,想起她发烧时,拉着自己的手,嘴里呢喃着:“母妃…母妃……月容可以一直笑……一直笑……” 宋月容的母妃是一个县太爷家的女儿,入宫后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不过一直不受宠,而且只生了月容一个公主,最后连妃位也是后来父皇可怜年纪大的妃子,给的赏赐。 宋翰墨叹了一口气,想来,她在后宫的生活应该也不是很如意…… “你我是兄妹,理应如此,快去睡吧。”宋翰墨语气变得温和。 宋月容递给宋翰墨一个香囊,道:“这是月容自己缝制的香囊,还望哥哥不要嫌弃,多谢哥哥了。” 站起来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她凑在宋翰墨耳边说了一句:“里面有张纸条,景王待夜深人静时再打开。”说完,不等宋翰墨反应,便转身回了马车。 壶中最后一口酒入口,香囊拿在手中把玩,宋翰墨似是没有听见宋月容刚刚的话,他继续眺望那片灯火辉煌的上京城…… 夜深人静,宋翰墨待在马车内,借着烛火,找到塞在香囊中的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讲的是一个叫“三竹”的组织。 “三竹”原先是江湖上一位名叫令一刀的江湖侠客与其好友一同创立的,起先只是搜集江湖轶事。后来却是越办越大,成为了有名的探子组织。 新帝即位后一年,就有流言说三竹归朝廷管辖,用来监管百官。上京最近还有传言:三竹的头领是严修洁。 “严修洁?三竹?”宋翰墨把纸条烧掉,心道,月容告诉本王这些…… 莫不是,皇上以为本王与严大人交好,是为了三竹?所以才让月容随行到威南山监视本王? 看着昏暗的马车内壁,宋翰墨嗤笑了一声:“真是想得多,且不谈本王怎么得到三竹,再说就算本王成为三竹头领,一群探子罢了,能做什么呢?” 灭烛,宋翰墨躺在车内,半晌,默默来了一句:“都已经三年了,防备还这么高。” “第二日”,宋翰墨醒来发现营地并不在昨晚的山头上,反倒是前日的林中空地。 他心中一阵惊骇,匆匆找到虎子:“虎子,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到上京?” “王爷,照我们现在的脚程最快今晚,最慢明日就能到上京。” “……”宋翰墨皱眉看了他一眼,在马车中一阵翻找,清酒还在,没有宋月容送的香囊,呆呆坐在马车里。 他这是又回到了出发的第八日?!过了快一月,还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又开始了? 严修洁!他是又死了么?!所以自己又重复了一日? 他发生了什么事? 得去救他! 宋翰墨心中百感交集,站在马车上,朝上京城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虎子见王爷不太对劲,站在马车边问:“王爷,您怎么了?” “把飞燕牵来,本王现在要赶回上京。” “啊?王爷,那小的与您一起。” “不用了,飞燕很快,你跟不上,本王有要紧事要去做。” 宋月容在马车中见宋翰墨在飞燕边嘱咐了贴身小厮一些事情,接着便一个翻身上了马,似乎是要走,连忙跳下马车,跑到宋翰墨身边。 “七哥哥!”宋月容垫脚把手中的香囊塞到宋翰墨的手中。 “这是月容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的香料也是月容亲手调的。月容还不是很熟练,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味道,挑出来就行了,多谢七哥哥这些日子的照料。” “景王这是急着去哪啊?”长恩问道。 宋翰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宋月容则是瞪着长恩:“本公主正与景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怎可随意插嘴!” “殿下恕罪……奴才知错了……”长恩脸色一白,默默退开。 宋翰墨把香囊塞入怀中,他嘴角扯出一个笑道:“你我本就是兄妹,不必如此客气。本王有事着急回上京,就先走一步了。” “雪刚化不久,哥哥路上多加小心。” “嗯,驾!” 宋翰墨骑在飞燕上,冲向上京,他今日穿着出上京的那身月白锦衣,化作一阵白风掠过山间。 山路上一处泥石的基底被融化的雪水冲刷地已经有些不稳。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泥石微微晃动,与其他基底结实的路面有了裂痕。 待飞燕踏上这块泥路,“轰”一声,它便垮了,后蹄一下子没了着力点,飞燕驮着宋翰墨同泥块一下子滑下山去。 事发突然,宋翰墨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得摔在地上,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接着就滚下山去,脸、身体被枯萎的枝条抽得生疼,耳边传来飞燕的嘶鸣。 “啊——”右手不知撞到了什么,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滚了一段距离,身体才停了下来,宋翰墨趴在地上,弱弱喊了一声“飞燕”,之后便是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的宋翰墨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车内点了灯,旁边坐着一人。 他穿着惨白内衫,外面套着麻布短衣,黑色的头发用白布扎着固定在头顶,青经脉络的手拿着一本书在读。 他的脸掩在书本之后,看不见。不过,很明显,他穿的是丧服。 “嘶”宋翰墨感到手臂的疼痛,皱眉低头看着绑上树枝的右手,原来从山上滚下来时,右手断了。 “景王,”那人声音透着清冷,他放下书,看了过来,“你醒了。” 宋翰墨见到他的脸有些欣喜,忍不住笑了:“严修洁?” 对上那人无动于衷的眸子,再仔细一看,这人的脸部轮廓十分硬朗,眼眸细长,与严修洁只是有八分像。 他微侧过头,右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从眉间一直划入右耳下方。难怪他的声音与严修洁沙哑的声音不一样! 想起那日,他在城门边上看到的,马车中的“严修洁”,宋翰墨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谁?” 第15章 三竹方印 那人从桌案上拿了一个黑色的面具盖住上半边脸,缓缓道:“在下严行之,字雨,是严大人的胞弟。” “严大人是双生子?本王在上京可从未听过这件事。”宋翰墨很是惊讶。 “双生为不详,在下出生后,被悄悄养在乡下,上京城无人晓得这件事。” “双生子不可在朝为官,你们严家还真是大胆。” “景王现在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 四目相对,严雨身后的烛火有些刺眼,宋翰墨闭上眼睛,想起自己滚落山下,一阵后怕:“……本王还以为死定了。” “不知景王为何独自一人?您这次伤得不轻,下人发现您倒在路边血泊中,还以为您死了。幸好,力夫仔细查看,您还活着。 在下看过,滑坡的地方是半山腰,好在山也不算陡峭,您才捡回一条命,”严雨顿了顿,“不过,飞燕已经没气了……” 咬了咬牙,久久,宋翰墨回了一句:“无妨,之前赶回去救人,现在来不及了……” 说完,他左手撑着地板,忍着疼痛,靠在马车壁上:“你刚刚说我知道了也不能如何,看你……穿着丧服是,因为严大人么?严修洁他死了?” 严雨眼眶微红,放在丧服上的双手攥紧,声音有些哽咽:“她……在府中休息时,被扮作小厮的刺客射杀。” 虽然知道严修洁出事了,不过宋翰墨还是吃了一惊,之前是当街刺杀,这一回是府中射杀?不知这两次事情,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凶手竟然扮作小厮?什么时候发生的?当时严修洁在府中何处?他在干什么?”宋翰墨迫切问。 严雨望着宋翰墨,看上去有些迟疑,他抿了抿薄唇道:“事情是今日傍晚时发生的。兄长下午得空,坐在府中池塘边钓鱼解闷。那刺客爬上屋顶,手持□□,当场被抓后已咬舌自尽。” 眼睛一转想到那次宵禁之事,宋翰墨问出了自己早就有了的疑惑:“严家为何不在上京设灵堂?为何要连夜出城?” “她说……她不想葬在上京…上京太冷了,她想回江南。” 马车外寒风簌簌,带走了车内暖气。沉默一会儿,宋翰墨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阿巧从前也喜欢朝北边眺望,说她想微丹了。 “景王您见见她吧。”严雨眼睛微红。 想起那个毫无生色,坐在商铺门口的严修洁。把目光移向别处,避开严雨的眼睛,宋翰墨犹豫道:“本王……不想见他。” 严雨眼里有些失望,娓娓道:“景王,在下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但是兄长却会时常来看我,我们兄弟从小情谊深厚。虽不在上京,我也听过墨七公子的名声,只因兄长常常提起您,言语间都是对您的赞许。” “严修洁赞许本王?” 严雨点了点头:“兄长之所以在朝堂上数落景王,在下猜测,应该是恨铁不成钢吧。” “……”宋翰墨沉默了一阵,他望着烛火,轻笑了一声,思绪有些悠远,想起之前言官在朝堂上对自己的诸多指责,“严大人居然这样看得起本王,当年马球场那件事他没听说过么?本王当不起。” “在下也以为兄长行为不妥,不过,兄长一意孤行,与景王的关系也就一直僵持着。最近,景王似乎有意与兄长交好,赠梅那日,她回府时,脸上带着笑容,是雨多年未曾见得的。” 严雨缓缓说着:“即便在宫中被陛下责罚,回府后,兄长也会盯着您送的那支梅花出神。” 宋翰墨面带着惊讶,他没有想到严修洁居然这么喜欢那支梅花,有些出乎预料,他倒是没注意严雨说的责罚。 严雨又道:“我严家在上京做言官已有三代,兄长在上京一直未有知心好友,想来,兄长是心喜景王的。她现在身在棺柩,景王您…连见她一面都不肯么?” “……”宋翰墨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思索片刻还未开口。 一个老夫人掀起了车帘,她头发已经花白,眼角有些细纹,脸上挂着泪,语气坚定:“景王既然不肯见,行之还是不要勉强他了。” “是,母亲。”严雨最后看了眼宋翰墨,下了车。 严雨一番劝导,宋翰墨其实是想去的,不过严老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再开口说要见严修洁一面,倒是不好了。 寒风凌厉,掀起马车窗户一角,宋翰墨见到随风飘动的白布。有几个下人靠近,把白布掀开,漆黑的棺柩呈现一角。 帘子落下,挡住视线,宋翰墨只听得厚重木板的摩擦声,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猜想应该是棺盖被推开了。 “呼呼呼”又是一阵疾风,旁边的林子里还传来了几声凄惨的鸟叫。 帘子又被微微掀起,严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束扎着红绳的头发似是要放入棺内,严雨在旁边拉着她,应是不肯。 严老妇人一把推开严雨,眼里带着泪,朝这边瞥了眼,宋翰墨寒毛直竖,无由来,他觉得老夫人是在看自己。 幸好,风停了,垂下来的帘子,挡住了老夫人的目光,让他舒了一口气。 宋翰墨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势,断了一个胳膊,脸上有些刮痕,腿上、身上各处都缠着绷带,还真是惨烈。 车内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刚刚看到的情形,更加坚定了他定要救严修洁的决心。 靠在车厢上,他缓缓闭上眼睛…… 风透过车帘缝隙进入车中,在宋翰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头发明显被剪了一小段。 “景王?景王……” 宋翰墨醒过来,看清是严雨后变得很慌张,挣扎起身去看马车外的天:“什么时辰了?!” 掀开帘子,还是漆黑一片,心才放了下来。 “景王?”严雨不理解宋翰墨突然的惊慌,道“还未到午夜。” “呼,那就好……那就好……”宋翰墨又坐了回去,心情平静了些,才问严雨:“有事?” 严雨:“家母已经睡下了,雨来找景王是有要事告知……” “好。”宋翰墨眼神示意严雨继续说。 “不知景王可听说三竹组织?” “三竹?”宋翰墨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刚听说,是个探子组织,归属朝廷。据说……严大人是三竹首领。” 严雨眉头一皱,沉默片刻,他双眼微红,语气很是不满:“全是宋青墨的诡计!” “严公子!!!”宋翰墨皱眉打断了他。 宋青墨是皇上的名讳。 严雨冷静下来,又道:“雨希望景王能记住一句话‘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三竹组织的箴言,乃令一刀所写,是三竹的内部暗号。” 宋翰墨不解看着严雨:“你为何知道这些?” “三竹就是雨与好友所创。景王若是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在上京找一处种有三颗竹子的地方。把箴言和想问的都写在纸上,放入竹下的盒中,无论什么问题,七日后便会有答复。” “还有……东宫内,有一处竹林,内有假山,红石下埋了三竹的首领方印,景王有机会便去挖出来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宋翰墨却是心下大骇,不敢置信:“首领方印?!为何在宫中?!你为何要告诉本王这些?!” 严雨拿下面具,他看向宋翰墨的眼睛仿佛一把刻刀,把人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见宋翰墨眉头紧皱,严雨转移了视线,不动声色道:“从前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叱咤风云,还是围棋大师子五先生的关门弟子。雨以为,七殿下应不是真心想在上京当一位闲散王爷的。一切都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宋翰墨眼里带着警惕:“本王不知道什么子五先生,也不知道严公子在说什么。” “呵,七年前,前太子身死,您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四年前,昭武门清君侧,您断腿,卧病在床。 从前诸位皇子夺权之时,您在其中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才能活到如今!” 严雨义正言辞,他语速极快,不待宋翰墨辩解,又道:“七殿下从前养在德妃名下,皇上乃是德妃所出。他即位后亲自赐七殿下‘景’字,景乃不可或缺之物。在下以为,皇上对殿下还是很了解的。” 严雨看宋翰墨的眼神带着厌恶,没有丝毫掩饰。 又是这样的眼神,宋翰墨眼底闪过受伤,他轻笑一声:“按严公子的意思,本王苟活现在便是本王有罪?严公子为何不猜测,本王也是那些夺权皇子的棋子呢!本王想活着,有什么错!本王在夺权中苟活下来了,又有什么错!” 他情绪有些激动,腰间的伤口渗出些血,严雨冷眼瞧着,不再做声,招来大夫,给他换了新的绷带。 大夫退下后,宋翰墨情绪缓和了些,他躺在马车内,试探问道:“严公子刚刚所说,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严大人的想法?” “在下刚刚所说,与兄长没有半点关系,兄长心思纯净,与人为善,那些全是在下的猜想。” “呵,严大人与人为善?可笑,可笑。你从小在乡下长大,怎会对皇子夺权之事如此清楚?我看你是耳濡目染罢了。” 严雨立即反驳:“景王!您不了解真正的兄长!斯人已逝,还望景王不要妄自评论。” 宋翰墨想起停在不远处的棺柩,心里有些内疚。 严雨没看宋翰墨一眼,继续道:“在下从小乡下长大,行走江湖,结交好友,创建三竹……” 他声调越来越高,直起身子,眼里映着烛火,一番火热。应是回想起从前快意江湖的岁月,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 忽得,火焰被浇灭了。严雨坐了回去,目光暗淡下来,双手攥紧了衣衫一角:“我们几个都对朝堂之事有些兴趣。不过,一刀兄在世时,说过,他不想把三竹用在朝堂上……” 宋翰墨随意问道:“令一刀大侠去世了?” 严雨右手颤抖着抚上脸上的伤痕,他整个人散发出极大的痛楚:“他死于家族斗争,被他兄弟所杀。那年我则是被二皇子当作兄长追杀,掉入悬崖,一年后方才与兄长有了联络。” 宋翰墨猛地坐起了身子,不顾伤口的疼痛,瞪着严雨,原来七年前坠崖的竟不是严大人,而是严雨! 呵,到头来二皇兄,原来是追杀错人了么。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宋翰墨看着严雨感慨道:“当年本王虽卧病在床,却也有所耳闻。你们严家兄弟弄巧成拙,严大人当朝指证二皇子,倒是把他送上了死路。” 末了两人一阵沉默,宋翰墨质问:“你把三竹的消息告诉本王,有何居心?” 严雨带上面具,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下了马车他喃喃道:“人质死了,之后便会是正面交锋……” “什么意思?” “夜深了,景王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便派人,把景王送回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侠客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16章 严府日常 一夜无梦,清晨,严修洁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便知道自己又醒早了。 从十岁开始便是这个时间起床,她早就习惯了。即使这一月根本不用上朝,她也会按时醒来。 自行穿好衣服,打开门便见到了严力夫,他微微低头,眼里带着笑:“大人。” “嗯,进来吧。”严修洁坐在桌前,拿了本书翻开,随意看着。 严力夫端着水盆跟着进了门,熟练放下水盆,站到严修洁身后,他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严府一直很安静,严力夫手指撩着柔润黑亮长发,耳边只听得严修洁的翻书声和院子里北风的呼呼。 “大人还有两日这一月禁足就结束了。” “嗯,好。” “大人的伤口可还疼?” “早就结痂了。” “那大人觉得痒了,可千万别拿手碰,留了疤就不好了。” 严修洁翻书的手一顿,垂眼道:“留不留疤的无所谓的……” 严力夫带着责怪:“大人!” “……好。”严修洁语气无奈,不过书再也看不下去了。 抬眼,她见到了窗边那枝已经枯萎的红梅,只剩了一抹红色点缀在枝头。花瓶周围落了一片片的梅花瓣,全都蔫成了黑色,看着看着她就出了神。 “大人?”力夫插好木簪子,顺着严修洁的目光看去,是那枝梅花,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他嘴角带了笑:“大人,洗漱好就去用饭?今天顾姨做了糕点,大家都很喜欢呢。” “好。” 到了大堂,严老夫人端坐在桌上,没有动筷,是在等她。 “母亲。”严修洁做了一揖,才坐到桌边。 “今日怎么又起得这般早?好不容易不用上朝了。” “习惯了,母亲可以晚起的。” “我年纪大,觉少,吃饭吧。” “嗯。” “今日顾姨做得这软糕很好吃,你多吃点,太瘦了。” “好,母亲也多吃点。” 见严修洁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似乎是吃不下了,严老夫人又开口道:“吃不下就放着吧,不要勉强自己,吃多了人难受。” “吃得下。” 用完饭,严修洁又是做了一揖:“母亲,我先回屋了。” “嗯,回去吧。”严老夫人看着严修洁转身出了大堂门,听着她的脚步,一声一声渐行渐远。 如石像般呆楞坐了很久,经下人提醒,才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严老夫人叹出一口气来。 回屋的路上,严修洁遇到府中大夫许宴,他穿着一身绿色长衫,脸上带着点婴儿肥。 背着药箱,一手拿书看着,另一只手倒是拿了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遇到严修洁,他眉眼弯弯,稍稍弯腰:“大人。” “许大夫刚出诊回来?”严修洁问道。 许宴他本是江湖中人,不仅善武还精于医术。母亲身体从入了冬就一直不太好,兄长便托他来照顾。 “对的,又是管家娘子,她又假装生病了……都怪我,长得太英俊,又太有才了!管娘子真有钱!上京就是不一样!” “呃……嗯。”严修洁勉强点了点头。 许大夫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自恋?她想了想又问:“母亲身体最近如何?” 许宴突然收了笑,整个人正经了起来:“大人,心病还需心药医,抑结于心多年,老夫人的身体在下调整是没问题,重要的还在你们……二人。” 严修洁垂下眼帘,思绪一瞬间有些飞远,她低声只应了一声:“嗯。” 同许宴分开,屋子门前严修洁又遇到了看后门的小厮二牛。 “弟弟,弟弟!糖葫芦!吃糖葫芦!”二牛傻里傻气笑着,他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上面剩了三个红果。 听说二牛从前有个弟弟喜欢糖葫芦,不知道为什么,他把严修洁认成了弟弟。 虽然他脑子不灵光,不过安排他看后门,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问题。 “我不吃,你吃吧,二牛吃。”严修洁笑了笑。 “弟弟不吃!二牛吃!谢谢弟弟!”说着开心得原地跳了三下,边吃糖葫芦,边朝后门的方向去。 打开屋门,一个人坐在桌边,桌上放着黑色面具。 严修洁心道,难怪用了饭后就没见严力夫了。 关上门,她做了一揖:“兄长。” 严雨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面前摊着棋盘,把黑棋送到严修洁手上道:“来一盘?” 严修洁随手放了一颗黑棋在棋盘上:“好。” “刚刚你明明吃不下就别吃了,母亲看着心疼。” “我只是不想浪费,顾姨今日做的糕点确实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刚出炉,我就尝了好几块。” 屋子里点了香,燃着炭,只有棋子落盘的“啪嗒”声。严修洁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绣牡丹的白袍,与一身深蓝袍子的严雨相对坐在棋盘两边。 严修洁放了一枚棋子:“兄长这次待多久?” 严雨拿着棋子做思考状:“待不了多久,毕竟不安全。” “兄长在外面漂泊,母亲心里总归是挂念、不安的。” “那你就多陪陪她。” “……好。” 严雨放下棋子微微皱了眉:“我在外面漂泊,你不挂念我么?” 严修洁愣了愣:“兄长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很放心。” “唉,”严雨叹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是我还是心痛。” 严修洁笑了笑,放了一颗棋子:“兄长输了。” 严雨低头仔细瞧了瞧棋盘,确实是输了,黑棋完全包围了白棋。 “近日城门外聚集了很多从宜迁来的难民。”严雨转眼看窗外,见到那枯萎的红梅。 严修洁瞥了眼他狰狞的伤口,低头收拾棋盘道:“今年的雪太大了。” “是啊,大到朝廷拨了款还有这么多难民。” “朝廷拨款了?!” 严雨点了点头:“最近每日都有难民在后门要见你,你若是无事就悄悄见见?” **** 宋翰墨再睁开眼睛时,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已经没有了,他躺在王府的马车内,能听见车外虎子和下人的轻声交谈。 急急忙忙用过饭,宋翰墨要来一匹枣红马就要往上京赶,宋月容同样在他出发前送了香囊。 “王爷,小的和您一起吧。”祝虎道。 宋翰墨考虑一番,点了点头。 二人行到山腰滑坡处,宋翰墨急忙勒住马,虎子不解,也是停了下来。 “王爷,怎么了?” “等等。” 话刚落,面前一丈远的大半山路滑落坡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虎子脸色有些白,惊讶看着淡定的宋翰墨:“王爷!” 宋翰墨面无表情:“走吧。” 虎子见王爷从容骑马从林中绕过大坑,心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王爷临危不惧,是真汉子! 一路无阻,巳时日光正盛,二人入了上京。 严府对街,宋翰墨和虎子,已经站了很久。二人入京后找了家客栈歇息,顺便把衣服也给换了。 与平时的着装很不一样,远看像是书生和他的伴读。 虎子很疑惑为何不回王府,王爷告诉他这是掩人耳目。还以为王爷要悄悄做什么大事,他内心很是激动。 ……结果…… 转头瞧了王爷一眼,他正紧盯着严府。 王爷说回上京有急事,虎子还奇怪哪里来的急事。 结果王府都不回,直奔严府来…… 这算什么? 相思之急么! 虎子无语望天,翻了个白眼。 王爷好像,真的,挺喜欢严大人的…吧? 严府今日不知为何连大门都没开,只几只鸟雀在门口跳来跳去,冷清地很。 “两位让让,挡着我老头子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宋翰墨转头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拿着破碗,穿着破旧衣服的叫花子。 他微微皱眉,刚刚在上京城外就见到了很多难民聚在一处,这条街上零零散散也有很多,从前没有这么多数目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灾情? 虎子从兜里拿出一文钱扔到叫花子的碗里:“去去去,这个地方暂时归我家……公子。” 宋翰墨进上京前,嘱咐虎子称自己公子。 阻止了虎子,宋翰墨搭话:“老人家是最近才来的上京?” 那老头见灰色服饰的公子一脸贵气,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本欲离开。 突然被那公子关心,眼里不自觉含了泪,他点了点头委屈道:“小的本是宜迁的农夫,今年的雪太大了,种的粮食都没了,还遇上雪崩、山体滑坡,村子里逃出来的算上老头子我,也就几个。” 宋翰墨从怀中掏出点银两放入破碗:“这些银两你收下吧。” 老头看见银两激动地连连拜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为何这条街上难民这么多?旁的地方可没见这么多。”虎子念叨着。 老头子望了望对街的严府,怯怯道:“听上京的人说有位严大人是大清官,小的我就想来找他的。谁知严大人不知为何被皇上禁足一月,老头子我到现在也没见到人。” “禁足!这是为何?”虎子有些惊讶。 宋翰墨也很疑惑,严雨可从没提过禁足一事。在他去威南山的这段时间,严修洁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的哪里知道……”老叫花面露难色,眼睛转了转道,“不过,严府后门还是有人出入的,小的每日都去,要不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虎子看王爷微微点了点头,对老乞丐说:“好,你带路吧,老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跟着王爷做大事! 宋翰墨奇怪瞧了他一眼,内心OS:他激动啥? 第17章 杀人凶手 跟随老乞丐到严府后门,是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上行人很少。 远远倒是见到有位府里的小厮帮着送菜农夫推车走到街道另一头,拐了弯,不一会儿他边喊边跑了回来:“二牛不能离开严府,二牛要看门。” 二牛见到站在严府门边的三人缩了缩脖子,故意看向另一边道:“哇!今天天气好好哦!二牛好开心!” 他边说边窜入严府,门“砰”得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宋翰墨看出来了,这看门的小厮有点不正常。 虎子解释道:“公子不知,严府买的小厮都是有问题的。严力夫说是严大人特意吩咐的。” 老乞丐努了努嘴:“我还奇怪好好的京官为什么要个傻子当看门的,原来是严大人心善。不过这小厮就是个死脑筋,说什么都不听,偏偏力气还很大,吓人得很。” 二牛刚刚进了府,便转身凑近门缝,朝外看三人。忽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牛立马直起身子,双手捂住嘴巴,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严修洁的鹅蛋脸,她现在穿着小厮服饰。 “大人!”放下双手,二牛喊了出来。 “你看什么呢?”严修洁问。 宋翰墨上前正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的响动,那个傻子好像喊了两个字,听上去像是“大人”? 他敲了敲门:“严修洁?严大人?你在里面么?” 一下就听出宋翰墨的声音,严修洁心中奇怪他不是去威南山了么?按照往年,应该还有十日才会回来,怎会在这里? 凑近门缝朝外瞄,突然对上门外人凑近的大脸,惊得她后退数步。 “呵,严修洁!我看见你了。”门外人一笑,嗡嗡的声音传来,“你开门,我正好有事找你。” 和二牛干瞪眼,严修洁摇摇头。二牛眼一转,他走了几步站在严修洁面前,挡住门那边的目光,他嘴里喊着:“大人他不在,你看错人了。” 宋翰墨刚刚从门缝里瞄见了穿着小厮服的严修洁,虽然没看清脸,不过这熟悉的瘦削身形,八九不离十定是他。 眼看着二牛挡住了严修洁,他们就要这样走出视线宋翰墨有些急:“严修洁!你不见本王算了,这边还有位难民!……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你过来给本王开门!” 任他怎么喊着,那二人还是不见了身影。 “砰”一拳砸在门上,宋翰墨怒气冲冲转身,虎子和老乞丐站在原地。街上刮过一阵风,老乞丐双腿有些软。 虎子内心极为不赞同王爷扒着门缝的举动,显得猴急,没有一点风范。 不过他嘴上却是道:“王爷……您别着急,好歹是见到了……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叫花刚刚听到宋翰墨口中的“本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下又听到虎子称“王爷”。 双腿一抖,“怦”一声,对着宋翰墨跪了下来,立马涕泗横流:“王……王爷!您是王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小老儿我本是 &*% 呜呜呜 @#* 没想到年纪一大把还 @#&*% ”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不过看他的样子,说的应该就是雪灾一事了。 宋翰墨上前把他搀扶起来:“老人家,你还是去找严大人说吧,本王帮不了你。” 老乞丐不明白:“为何?您不是王爷么?您和皇上不是兄弟么?” 宋翰墨微微皱眉,缓缓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不管朝中事。” 老乞丐还欲再说,虎子见状直接捂了他的嘴,把他拉到一旁,给他解释道:“老人家,皇家的关系你不懂就不要随意下结论了。有的人即使有血缘关系,那心啊也是隔了一个天一个地的。” 老乞丐抿了抿干裂的唇,抬起袖子擦了擦泪,悄悄瞧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宋翰墨。 这条街背阴,一条石板路很是冷清。有个店家在门前挂了一串大红的灯笼,上书“生意兴隆”。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孤寂打着转儿,更显凄冷。 那位王爷穿着灰色衣服独自站在街边,神色落寞,似是要融入那片阴影。 老乞丐活到这个岁数,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却原来,皇家也不另外。 “吱呀”严府的后门打开,二牛走了出来,他傻里傻气道:“大人请三位去前厅。” 二牛话刚落,老乞丐连忙进了严府,满脸欣喜,嘴里道:“好好好,严大人啊—” “前厅?”宋翰墨疑惑为什么严修洁突然变卦,不过虎子跟着老叫花进了严府,他只得也走了进去。 “前面拐过弯,一直往前就是了。”二牛在宋翰墨进门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好。”宋翰墨匆匆往前走着,听到关门声,回头见后门已经关上,二牛不见踪影,心中一惊。 想起严雨说的刺客扮作小厮混入严府……刚刚那小厮和严修洁,他们二人分明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难道! 回头,打开门,左右环顾,果然不见二牛的踪影。往刚刚二牛和严修洁一起消失的方向走去,离门有二三十步远,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柏树,树边露出半只右手,掌心有血渍。 “严修洁!”宋翰墨赶忙绕过树。 言官靠坐在树干上,身上被刺了数刀,鲜血染黑了原本蓝色的小厮服。她眼睛望着天空,见到宋翰墨,眼珠拐了过来。 严修洁勾了勾嘴角,开口道:“王……” 话还没说完,她眉头一皱,面带痛苦,一口血吐了出来。 宋翰墨立马蹲下,左手抓住他摊在一边的右手,右手按在他的伤口上,一股股的血在往外冒。 景王看着脸色渐白的严官,觉着从伤口涌出的不是血,是他鲜活的生命。 急得眼角微红,宋翰墨道:“嘘嘘嘘,严修洁,别说话……别说话……我去找大夫!” 说着便要起身,严修洁右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抓住了他,眼睛瞪得很大:“别走……别…走……” 她说完面带痛苦闭上眼睛,俊俏的脸都皱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呻.吟。 “……好,我不走,我陪你……”王爷声音有些哽咽。 严修洁看着眼前人,含泪笑了笑,她低头伸出右手小指,似乎是要勾上宋翰墨的小指。 尝试几次都未成功,他还在固执着。不懂他为何要做这小儿许诺才会用的动作,宋翰墨忙伸出小指,回勾住。 看着勾在一起的双手,眼里的泪滑落脸庞,灿然一笑。她抬头看着宋翰墨,眼里带着期待:“王爷,十…十七年前,我…我们曾…曾……” 话还没说完,她眼里的光彩便暗了下去,无神盯着宋翰墨,又一滴泪滑落。 阳光透过树杈,在她脸上投下斑斑点点。宋翰墨屏住呼吸,喉结上下滚动,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覆上严修洁的双眼。 睫毛扫过手心,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宋翰墨却没有移开手掌。 耳边传来街道上孩童欢快的声音:“丫丫,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好呀!那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一千个针。”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要永远和丫丫在一起!” “哈哈哈哈” “嘻嘻嘻” 右手小指勾着的指头已有些冰凉,宋翰墨鼻尖酸涩,手指却是紧了紧。 严修洁… 对不起,没能救你…… 余光瞥见被扔在一边的匕首,宋翰墨捡了起来。正准备仔细端详,突然一拳直冲面门来,打得他嘴里一阵腥甜,扑倒在一边。 捂着鼻子起身,宋翰墨见严力夫跪在严修洁身边,嚎啕大哭:“大人—大人——” “杀人凶手!”有人喊了一声,循着声音望去,虎子和老乞丐正被严府小厮押着,所有人都看着宋翰墨手里拿着的匕首。 “王…王爷!”虎子面露惊恐,想要挣扎,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开,他伸长发红的脖子,朝那小厮喊道,“我家王爷不是凶手!” 宋翰墨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小厮。小厮们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见到他抿紧的苍白嘴唇和手上滴血的刀子。见他过来,都是害怕地避让。 景王穿过人群,停在最后面那位戴黑色面具的蓝衣公子身边,把匕首递给他:“严雨,本王不是凶手,你应该立即派人去找伪装成看后门小厮的刺客。” 严雨面具下的双眼通红,宋翰墨察觉到了他的滔天恨意。他凑近宋翰墨的耳边,咬了咬牙,轻声道:“你们,害得我二人,好惨。” 临近午夜,京兆尹牢房内,宋翰墨嘴角微青,坐在板床上,他左手来回反复摩挲着右手的小指,低头看着从窗口投进来的一片月光发呆。 已是深夜,牢里很安静,窗口处传来一声一声鸟叫。他从进来就保持这个姿势,盯着月光的眼睛已经有些血丝。他心里一直算着还有多少时辰到午夜。 严修洁说十七年前?那年他六岁,那年父皇下江南,听说他也去了。听说就是那次,他做了什么事,失了父皇的宠爱。 十岁那年他落水发了高烧,患上失忆症,六岁前事都是记不清。 不过,严修洁是前太子别墨哥哥的伴读,应当与自己没什么交情才对…… 有人来到牢房门口,宋翰墨闻到了一阵龙涎香,微微皱眉。那人声音威严:“景君,你为何要害严大人?” 宋翰墨看着栏杆对面穿着绣五爪金龙玄色衣服的皇上,缓缓道:“我没有杀他。” “那你为何在堂上供认不讳。” “京兆尹要验尸,严家不肯,麻烦……反正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认罪了,不麻烦。” “荒谬!当场被抓获,你还要狡辩?!” “……”宋翰墨视线转移到地上的月光,不想理睬他。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已经判你明日处斩。” “知道了。”他躺上草床,不耐烦来了一句。 “你!”皇上双手扒着栏杆,面带怒气,忽得却是笑了,“不过,明日你不会死,朕会找人把你替下来。” 宋翰墨皱眉翻了个身,皇上眼中充斥着贪婪。 他嘴角带着笑,眉毛微抬,朝宋翰墨的身影伸出手掌,缓缓攥紧道:“你现在还不能死,朕刚刚想到的主意……朕要把你悄悄养在宫内。 永远,养在朕的身边!” “……”宋翰墨起身望着栏杆外有些魔怔的皇上,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 但是@#* ,于是我只好@#&*??% 了。 你们知道了吗? 第18章 以身挡刀 皇上还在外面说些什么,宋翰墨却是听不清了,晕倒在草床上,再睁开眼来又是王府马车内。 想起牢房内的皇上,宋翰墨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来:“宋,青,墨。” 片刻,宋翰墨面无表情掀开马车帘,用过饭后,揣着香囊与虎子一道骑马回了上京。 在客栈换了衣物,宋翰墨这次没有耽搁,直接领着虎子到严府后门观望着。 严府的后门没有开,也没任何动静。 虎子心道:王爷居然连严府后门都这么熟悉! 心里有些惊讶,他犹豫道:“王爷,这样直接走后门贸然拜访严大人不太好吧。我们应该先投拜帖,再等严大人的回帖。 这样才能表达您对他的看重,而且还不知道严大人今日在不在家呢?” 宋翰墨皱眉:“叫公子。” “好的,公子。”虎子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严大人被禁足了,他今日定在家。” “啊?为什么?”虎子更惊讶了,脑子一转又是疑惑,“不是,王…公子,咱们不是刚从城外回来,您怎么知道的?” 宋翰墨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去问王公子吧。” “……”祝虎假笑看着宋翰墨。 “别吵本……公子,那边有动静。”宋翰墨见到戴着斗笠的菜农从街那头转过弯,装着蔬菜的板车停在严府后门,开门的小厮帮着搬起蔬菜来。 老乞丐从宋翰墨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这对鬼鬼祟祟躲在墙脚的主仆一眼,接着便走到严府后门。 宋翰墨远远见他们站着对峙,老乞丐应该是同那看门的小厮产生了争执。这时严府又出来了一个小厮,瘦削单薄,利眉薄唇,虽穿着下人服饰,一身气势未减,宋翰墨一眼便认出,是严修洁! “公子!”虎子也认出了严大人。 “嗯。”宋翰墨点了点头,他伏身在虎子耳边吩咐一番,二人便朝严府走去。 之前严雨说刺客扮作小厮刺杀了严修洁,再结合之前他们见到小厮和菜农在拐角消失片刻,那个菜农极有可能是刺客。 虽然不太确定,不过只能赌一把了,若是菜农不是,那可能现在的小厮就是刺客扮的,又或者刺客还未下手…… 思考的间隙,宋翰墨已经走到严府后门。严修洁正询问老乞丐有关宜迁的事情,抬眼便见到了温和儒雅的那人。 他今日穿着一身淡灰色暗底云纹衣衫,披着棉布披风,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桃花眼朝她一笑,一派书生朗朗,温润和煦。 与平日的华丽贵气大不相同,严修洁许久未见到着常服的景王,一时竟没认出来。 “……”严修洁眼瞧着宋翰墨走过了自己,他直接揪住二牛的领口。 严修洁:??? 祝虎:…… 二牛:!!!? “去前厅怎么走?”宋翰墨问。 二牛想了想,歪头问:“前厅…是什么?” 宋翰墨放开了二牛,又指看热闹的菜农,质问:“你是不是刺客!” 菜农眼里满是惊慌,他使劲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小的怎么会是刺客呢!” “公子,看!”趁宋翰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虎子查看板车里的东西,他随手一掏,竟是拔出了一柄大刀。大刀通体雪白,在阳光下锃光瓦亮。 虎子举着刀指向菜农,菜农脸色一变,面露凶光,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便要朝严修洁刺过去。 老乞丐定在原地大叫了一声:“啊—” “严修洁!”宋翰墨没多想,就挡在了刺客和严修洁中间。 “王爷!”虎子提刀就朝刺客背上砍。 一道巨长的伤口从右肩膀划下,刺客惨叫一声倒地。虎子抬头瞧见一把匕首,稳稳插在宋翰墨胸前,伤口开始渗出血来。浅灰衣服上的鲜红慢慢扩展,吓得虎子脸都白了:“王爷!” 严修洁见那刺客朝自己来转身便要逃,听到虎子喊了景王。 回头见到的便是宋翰墨的背影,宽阔肩膀吸引了她所有目光。背影微微弯曲,宋翰墨缓缓跌坐在地上。 “景王!”严修洁冲上去扶宋翰墨,紧张看着伤口。 宋翰墨朝她摆了摆手,手握上匕首,一下子拔了出来,衣服上的血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扩展开来。 “你做什么!”严修洁皱眉,着急按上了伤口。 “没事……”宋翰墨勉强朝她笑了笑,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个香囊,“看,有这个,伤口不深。” 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些血,他握着那个香囊,眼里带着满意和庆幸。香囊散发出梅香,藕粉色的丝绸面上绣了一支红梅,针脚不是很好,一看就是哪家小姐亲手绣了赠与景王的。 手上不自觉用了力。 “嘶,”宋翰墨倒吸一口气,拍了拍严修洁的手,“严…大人,你别按了,本王自己来,疼疼疼……疼。” “……好。”严修洁默默收回手,忍不住又扫了眼他手中的香囊。 今天有些冷了,她鼻尖酸涩,垂下眼帘,嘴角带了一丝苦笑。 那刺客被砍倒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未曾想,他居然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作势要扑上蹲着的严修洁:“去死吧!” “小心!”宋翰墨见那人还不死心,一把把严修洁拉入怀中,往旁边滚了两圈。 “气死我了!”二牛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菜农居然想要杀弟弟! 他喊了一声,快速两步,直接冲上去抓住刺客的手,抬脚猛得一踢。只听得骨头清脆的“咔嚓”声,那刺客就翻了白眼。 祝虎见状咽了口唾沫,这小厮是个狠人!视线落到王爷那边,他们滚到了严府阶梯下,王爷完全压在了严大人身上。 不知道王爷说了啥,接着祝虎就看到严大人quan脚相加把王爷掀开了。 “严修洁!嗷~好痛!你忘恩负义!你过河拆桥……你…你狗咬吕洞宾!”景王躺在一边,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严修洁骂道。 ……王爷好像有点惨?! 祝虎快步上前把自家王爷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拿掉他头发上粘着的枯树叶:“王爷,您没事吧!怎么这么多血!呜呜呜,得马上请大夫!还不能随便动弹,这可怎么办啊!” 祈求的目光转看着站在一边的严大人,接着转向开着门的严府后门。 严修洁脸颊微红,刚刚被宋翰墨抱着滚了两圈,他一手搂着腰一手竟是按在了胸口处! 末了,两人四目相对,他眼里带着惊讶,还来了一句:“严大人,你竟然也是练家子!” 练家子个鬼!无赖!流氓! 耳朵一红。 无耻之徒!!! 狠狠剜了靠在祝虎身上的宋翰墨一眼,他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衣物,严修洁心中一瞬间又只剩了自责。 她刚刚不应该小女儿心态的,她现在不是姑娘家,她是公子哥,不应该扭捏作态,伤了景王的。 “咦!老远闻见血腥味就过来了!没想到这么热闹?”许宴笑盈盈走出了后门,“是来送诊的么?那就入府吧?这位算是我的病人,还不快帮帮这位受伤的公子。” 许宴推了严修洁一把,朝她眨了眨眼,严修洁回看他赞许点了点头。 走到宋翰墨身边,与祝虎一同把他架了起来,宋翰墨硬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严修洁死死抓住没放,斜了他一眼,沙哑的声音服了软:“别闹了!小心伤口!” “哼!”宋翰墨没好气狠狠盯着严修洁黑乎乎的脑袋,注意到她白皙的脸颊。 想不通,严大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胸口居然那么健壮?!好生奇怪。 进了严府,包扎好后,宋翰墨躺在床上,他左手摩挲着右手小指,眼睛半睁半闭看着帐顶发呆。 “王爷,您的香囊。”虎子进门,把香囊放在宋翰墨枕边。 瞄了眼香囊,破了两个洞,沾了血,带着血腥味。 不想要了。 不过想起香囊中的三竹消息,宋翰墨默认了。 严修洁站在窗外见到宋翰墨盯着香囊良久还是收下了。 即使变得破破烂烂,他也不忍心丢掉啊…… 落寞转身见到拿着书的许宴,“这位公子是大人好友?”他问。 “……不是,他是景王。”严修洁摇摇头,“许大夫为何问这个?” “原来是王爷啊……难怪他身上有许多陈年暗伤。”许宴双手背在身后,顿了顿道,“刚刚那一刀刺得挺深的,伤到了骨头,他居然还和没事人一样。我心下奇怪,发现…王爷好像比常人更能忍痛。” “何意?” “身体承受的十分痛,他只能知道其中三分。” “这不是好事么?” 许宴摇了摇头:“像刚刚,王爷明明伤的挺重,不过他自己并不知晓,还擅自行动,拉伤了伤口,这样便会更严重。 人啊,只有知道痛了,才会知道要停止加重痛的行为,里面那位是个不知痛的。” 严修洁心中有些惊讶,许宴摇了摇头,又捧起书,边看边走开了。 她正出神,祝虎走了出来,见到屋外的严修洁,行了一礼:“严大人。” 严修洁问道:“景王为何这么早就回上京了?你们为何这般打扮?” “这…小的也不知道,这次去威南山的那天王爷就说他心里不踏实,在威南山过了仪式,回来路上也是赶急赶忙的。” 祝虎边说边看了眼严大人,身着蓝色小厮服饰,显得他越发瘦削了。 严大人从小便是上京才子,久居官场,只是站在一边,便让人心生敬畏。祝虎想到一话“腹有诗书气自华”,自觉很适合严大人。 见他还是不动声色,祝虎犹犹豫豫又道:“王爷今日一早就往上京赶,连王府都没回,就来找大人您了。” “大人,”祝虎跪了下来,他伏下身子道,“小人斗胆,大人,我家王爷不是什么坏人,小的看得出王爷是真心想……” “本官知道了。”严修洁转身避开了他的跪拜,径直走进了屋。 “……是,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为兄弟两肋插刀!!! 严修洁:怕不是个傻子。 第19章 第二支箭 宋翰墨醒过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半依在床边椅子上看书的严修洁。注意到他拿书的右手小指,回想昨日树下情形,宋翰墨不自觉闭上了眼,他翻了个身,背对严修洁。 难不成本王做了什么约定,然后给忘了? “景王?”严修洁轻轻唤了一声。宋翰墨纹丝不动,假装没有听见。 屋里很安静,他能听到严修洁放下了书,一阵衣物摩挲声,他应该是站了起来,还靠近了些。自己的手腕被拉起来,塞进了棉被。 好一会儿,宋翰墨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宋翰墨心中有些疑惑。 注意到床上人与刚刚熟睡模样的异常,撇了眼那香囊,严修洁放在膝盖上的拳,握紧,她开口道:“不知王爷如何知道有刺客的,虽然不需要景王帮忙,不过还是多谢王爷今日的救命之恩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下官只能来世为王爷做牛做马。” 宋翰墨还是没有反应,严修洁又道:“景王与下官在一起好像总有危险,上次是盗贼,这次是刺客。下官以为景王与下官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宋翰墨睁眼转过身来,正视他。严修洁眼睛黑白分明,也是回望着。 “严大人在担心本王?” “……下官是在担心自己。” “严大人刚才的话听着可不像担心自己。” “王爷,下官话的重点是希望你我二人保持距离。” “……本王保持不了。”保持了距离,那你不就死了么! “???”严修洁一时间有些愣。 “本王听人说,严大人曾对本王赞许有佳。” “不曾有过。” “本王还听说…严大人偏爱那支红梅。” “无稽之谈。” “本王是严大人的好友么?” “完全不是。” “……本王已经当你是好友了。” 严修洁有些惊讶看着宋翰墨:“承蒙王爷喜爱。” 宋翰墨不放弃:“严大人,与本王,十七年前,可曾许下什么约定?” 严修洁放在膝上的手揣在了一起,指甲紧紧嵌入肉中。面上却是毫无波澜,她转头看了眼窗外,轻声道:“并未,王爷记错了。” 王爷面带迟疑,应是不信。 言官眼里十分平静,可屋里的空气似乎带了刀,一次呼吸,都刺的她喉间生疼。 严修洁站了起来,扬起下巴,她的声音更沙哑了:“景王,在下并无断袖之癖,与景王也无结交之意,景王您刻意接近的行为只会给下官带来困扰。” “……”宋翰墨抬眼看着严修洁,他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袍,站得笔直,嘴里说着无情的话,一下子就成了朝堂人人厌恶的言官。 要是从前,宋翰墨若是听了严修洁的话定是会恼的,但他现在只想知道约定之事。 勉强起身,伸出右手,手指勾住了他垂下的右手小指:“严大人,你现在想起了么?” 低头看着二人勾在一起的手,感受着手边传来的温暖,严修洁胸中涌起一股委屈和依恋。 “十七年前……的约定,你还记得么?” “……”严修洁眼里闪过多种复杂的情感,宋翰墨一时看不明白。 片刻,言官直视景王,扯了一个笑:“王爷,您说什么呢?下官,不明白…我先走了。” 说完便是甩开宋翰墨,要出门去。 他的演技如此拙劣,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忙起身,下床,拽过严修洁的右手,把他拉到眼前。 宋翰墨伸出小指紧紧勾上他的手指,抬眉认真道:“就这个约定,严修洁,明明昨日你还想告诉本王的,今日为何你又不想说了?本王有失忆症,从前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本王么?” 严修洁盯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深吸一口气,她道:“下官……下官昨日并未见过王爷……王爷,有些事情忘了便忘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还是不愿说……为什么?”宋翰墨不解反问。 严修洁直接甩开宋翰墨的手,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是严修洁…… 因为她现在是四品言官…… 因为她早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正想追上去一问究竟,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倒是站在门口挡住宋翰墨的去路,他微微弯腰:“景王,在下严家严雨。” “是你?”宋翰墨捂着伤口,不耐烦看了他一眼,“本王有事找严修洁,你别挡路。” “景王!”见宋翰墨绕过自己就要走,严雨单手拦住忙道,“在下劝景王一句,请您离我家大人远一点。” “为何?” “大人在景王您去威南山那日被皇上杖责一十,回府的时候人都不清醒。另外还罚俸一月,禁足一月,景王您,知道为何么?” 宋翰墨略微思考:“…与本王有关?” “便是因为您与大人的断袖谣言,传入皇上耳中。”严雨靠近宋翰墨,轻声道,“景王,您的身份只会给她带来痛楚,就像从前您身边的那些人,有的人便是因为你的莽撞……” 宋翰墨打断了严雨:“有的人是谁?” “……你的失忆症是真的?” “谁因为我的莽撞死了么?”宋翰墨语气冰冷。 “那位一直在您身边的宫女。” 他是在说阿巧么?宋翰墨有些失神。 沉默一阵后,景王站直身子,衣服上又渗出血来,他平静开口道:“谢谢你告诉本王这件事。本王这次回来早了,应该还没有人知晓。找严修洁也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又缓缓道:“本王与严大人的事情,本王自会问严大人,不需要旁人来插手。” 匆匆转过走廊,严修洁就站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他倒是小跑过来搀着自己的胳膊:“景王,你伤得不轻,赶紧回屋歇着吧,不要随意走动。” 低头看着手臂上那只莹白的手,没有血迹,干净修长。严雨刚刚说的话,还在耳边:被杖责一十,人不清醒。 严雨说的没错,是本王害了他,是本王的错…… 转身坐在廊下栏杆边,宋翰墨依着栏杆犹豫问:“严大人…喜欢月季么?” 不知道景王为何突然问这个,严修洁还是如实回答了:“下官不喜。” “为何?” “月季每月开花,夺人眼球,它身上却带了刺。” “因为它有刺,严大人便不喜欢?” “下官怕疼,不想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事物,让自己受伤。” “原来是这样……”宋翰墨勉强咧着嘴角。 本王算不上严大人心中重要的人,这点本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宋翰墨一下子泄了气,与刚刚和严雨争锋相对时大不相同。 “景王为何突然问这个?” “无事……本王喜欢月季,突然也想问问严大人的想法。” 严修洁看着眼前人,眼里带着笑:“为何想要知道下官的想法?” 对上严修洁期待的目光,宋翰墨摇了摇头,带了痞笑:“风花雪月,本来就是我这个王爷喜爱的,不然我与严大人也没什么旁的可谈。” 听他这样说,严修洁的笑僵在脸上。定定看着景王,两人都沉默了。廊下刮了一阵风,他们一坐一站,一个坐在阳光下,一个站在阴影里。 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严修洁移开目光,讪笑着:“景王,下官最喜昙花。它总在夜晚独自开,不与百花争艳,孤芳自赏,开花只一瞬,片刻就落败,下官喜欢。” 见他眼神有些有悠远,似乎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宋翰墨心里有些惊讶,严修洁竟真与他讨论起花来。 宋翰墨没有说话:“……” 见那人沉默,严修洁心下一片酸涩,泫然欲泣。 宋翰墨胸前的血渍又重了些,她努力克制眼眶中的一团模糊,理清思绪,别开头道:“……景王,回屋吧。” 宋翰墨摆了摆手:“不想回去,本王只想知道,你我之间有什么约定。你说了,本王就回府去了。” 随着他的动作,眼看伤口渗出来的血渍越来越大,严修洁有些着急,她反问:“你今日定要知道?” “虽是儿时之约,本王还记不清了,不过在本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本王定信守承诺。” “好,”严修洁仰着头憋回眼泪,才开口道,“王爷曾与下官许诺……要一生忠于别墨君。” 宋翰墨皱眉,忠于别墨哥哥? 严修洁背着手,眼睛看着远处,缓缓开口道:“那时,在众多皇子中,先皇最疼爱的便是您与当时的太子殿下别墨君。” “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从前的事情本王记不清,本王的记忆里,父皇……都是视而不见的。” “确实,那次您随先皇下江南后,先皇反倒是开始重视起三皇子来。朝中上下都很奇怪,不过君心难测,也不敢妄自揣摩。” 严修洁顿了顿接着说:“在那之前,景王曾与在下做出承诺,一生不与别墨君为敌。现在别墨君不在了,所以……不是什么重要的约定。” “是嘛……”宋翰墨低头思考着。 因为是有关别墨哥哥的约定,所以一提起来,即便过了七年,严修洁还是会面带痛苦? 他们的感情竟如此深厚?深厚到严修洁要为了别墨哥哥,提前和有威胁的自己定下约定?深厚到他要把这个约定做遗言? “王爷是不信么?”严修洁打断了宋翰墨的思考。 “本王不是不信,本王只是不明白……” 既然这个约定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那你为什么会把它当作遗言告诉本王。 “嗖——”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箭翎带出的风刮过脸颊,一支箭生生没入眼前人的胸膛。 被射地后退一步,严修洁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长箭,眼里是不敢置信,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她最后看了下宋翰墨,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滴落箭上。 “小七。”她默念了一句,便是双眼一闭,朝后倒去。 “严修洁!”宋翰墨赶忙接住倒下来的身体,嘴里慌乱喊着,“来人!来人!快来人!去找大夫来!” 那支箭竟有一臂那么长!抱着他的双手又一次被献血浸染…… 头好疼!!! 小七?是在喊本王么? “大人!”几个小厮拥了过来,宋翰墨额角青经暴露,双眼通红,朝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是严府西南角外的角楼,那里有人影晃动,箭便是从那个方向射出来的。 除了菜农,竟然还有一个刺客么? 严修洁出事后,为了防人口舌,严雨立即安排宋翰墨和祝虎回去王府。 宋翰墨不同意,最后是被许大夫敲晕了塞进马车的。这一晕,到了戌时他才醒过来,得知严修洁没救回来,宋翰墨异常平静。 不顾虎子的阻拦,宋翰墨换上衣物,又来到了南门,他目送严府的队伍出了上京。眼看着棺柩完全消失在城门,心里空落落的。 他应该悲伤的,他应该恨的,可是心好像有些麻木了。他应该想“明日”怎么才能保证严修洁的安全,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景王?拿下。”小将宿云又带着人把宋翰墨押了起来。入了监牢,宿云才看到景王胸前渗出了血。 他惊道:“景王,您受伤了!”转头吩咐手下:“快去找大夫来!” “怎么又是你……”宋翰墨脸色苍白,摆了摆手,“不用找大夫,本王有事问你。” 宿云不解,景王应该与他不相识才对。 “你叫宿云,本王记得你。” “景王竟识得末将?”宿云眼里带着惊喜。 “本王看你小小年纪便已担任巡防营的巡逻小将,你应该武艺了得。” 宿云摸了摸脖子,谦虚道:“并未并未,全是因为太尉赏识在下罢了。” “你与太尉相熟?” “末将凉州人士。” “原来如此。”宋翰墨点了点头,“你若是抓到一个行刺朝廷要员的刺客,是不是有赏?” “景王是指今日有人行刺严大人的事情么?”宿云问。 “那个刺客抓到了?”宋翰墨问。 “找到时,人已自尽。他脖上有四枚红痣,是顿京国的卧底。” “顿京国?”宋翰墨有些惊讶。沉默片刻,问道,“之前那个死掉的菜农呢?” “那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刺客。” 宋翰墨眉头紧皱:“今日午时你在何处?” “末将今日休沐,在家中,并未当值。” “你家住何处?” 宿云眼里有些局促和不解:??? 牢里安静片刻,窗外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 第20章 皆是过客 宋翰墨知道了宿云借住在江太尉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牢中地面发呆。 旁边的小兵扯了扯宿云的袖口,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而热切看着宋翰墨。 宿云望着坐在牢中那人,虽衣着华贵,眉间却有一丝忧愁。 想起面前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墨七公子,他心里有些激动。 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宿云吞吞吐吐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明知宵禁,景王为何还要去送严大人?” 宋翰墨看了小将清亮的双眼,一下就看出了他的意图。 “你是在问本王与严大人是什么关系?” 宿云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真诚:“末将相信景王与严大人定是同僚情谊,不过……人言可畏。” “都是些什么谣言?你说与本王听听。” “……”宿云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旁边小兵却是插了话:“坊间说严大人与景王情谊深厚,日久生情。” 宋翰墨无奈摇了摇头:“无稽之谈。” “我还听了另一个版本,说是严大人与景王是……一见钟情。”另一个小兵从牢房旁边探出头,忍不住插话。 宋翰墨:“……” “啊,对了,还有谣言说,严大人被罚那日,他亲口在朝堂上说他心悦景王您呢。” “这……本王都未曾听闻,不过都是谣言罢了。”宋翰墨叹了一口气,“本王并无断袖之癖,对严大人没有非分之想,严大人与本王亦只是君子之交。” 耳边听着小兵窃窃私语:“你看,我就说都是坊间胡说八道吧!” “我也觉的是,毕竟……” 吐出一口气,没想到自己与严大人的谣言已经严重至此,自己还是不要连累他了。 宋翰墨面无表情道:“本王累了。” “那景王好好休息。”宿云说完拉了身边还想说话的小兵一同退下。 安静的牢房内,宋翰墨脑中不停闪过严修洁的脸,一想起他嘴里的那句“小七”,便是头疼欲裂,浑浑噩噩入了睡。 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回到了十七八岁。那个时候,因为马球打得好有了一群好友。可是他们在断腿复之事后,都对自己避而不及,好似遇见洪水猛兽。 诺大的宫中他独自一人…… 诺大的王府独自一人…… 诺大的马球场独自一人…… 永远…… 一个人…… 再睁眼,又是回到王府马车内,周围一片安静,宋翰墨坐了许久:“都是过客……” 起身掀起车帘,车外还是暮色一片,只见得东边天空有些亮,红日似要跃出,一片生机勃勃。 眼里倒映着朝霞,他心中却是忧思难排。算了算,今日是第五次,最后的机会。 “七哥哥”,宋月容不知何时站到马车边,她打了声招呼,眼睛却一直望着东边日出。 “嗯。” “七哥哥为何要对着这等美景叹气。” “本王叹气了?”宋翰墨只是心中感慨严修洁之事,未想竟不自觉叹出气来。 “是的,莫不是七哥哥不愿回上京?”宋月容话里带着调笑。 “本王又不是三岁稚子……只是有些事情,困扰本王。” “事情解决了么?” “并未。” “七哥哥要放下么?” “不可。”宋翰墨回答地毫不犹豫,顿了顿他又道,“还是早点解决为好。” 宋月容眉眼弯弯:“七哥哥想通便好。” 拿出香囊递给宋翰墨,手指了指香囊扎口,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多谢七哥哥近日的照料。”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翰墨带着祝虎一同赶回上京。到滑坡处时,未见路面异动,担心之后滑坡造成路人伤亡。他吩咐虎子留下看着,独自前往上京。 上京刚开城门不久,一匹枣红马就入了城。宋翰墨驾着马,路过严府只是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严修洁在做什么? 垂眸,收回视线,未做停留,他直接去了丞相府找管文阳。 宿云虽休沐也是不可进严府的,毕竟严修洁还在禁闭中。想起管文阳曾提过他有位江湖师父,这位应该能悄悄潜入严府,保护严修洁。 刚到丞相府门口,便见管文阳携娇妻正送一位绿色长衫,背着药箱的人出来,仔细一看,那人不正是严府的那位许大夫么! 宋翰墨还未出声,管文阳倒是瞧见了他。 “景王?”管文阳眼睛一亮,带了笑匆匆赶来,行了一礼:“景王怎么这么早就从威南山回来了!” “不必多礼。”宋翰墨下了马望着丞相府门口微微欠身的男子问,“那位不是严府的大夫么?” “嗯?和严府有什么关系?那位是我娘给我找的江湖师父,许宴。许师父他功夫不错,医术也很了得!”管文阳语气带着自豪。 宋翰墨仔细打量下那人模样,皱眉看着管文阳:“名字一样,样子也对……他确实是严府的大夫。” 管文阳:“???” 许宴走过来,听到宋翰墨的话,点了点头,抿嘴笑了。 管文阳:“!!!” 不管目瞪口呆的管文阳,宋翰墨告知许宴,今日严修洁定有危险,再三嘱咐让他先去除了菜农,回府后得一直跟着保护好他。 许宴有些婴儿肥的脸笑了笑:“景王为何如此确信严大人会遇刺?而且…在下与景王素不相识,又为何要听景王吩咐?” “……”宋翰墨想起昨日这位大夫给他包扎时,嘴里一直念叨着别心楼、别心楼,暗示自己事后得请他去吃一顿。 当时,他无视了…… 别心楼,上京最大的酒楼,每日只摆十桌,菜肴口感极佳,江湖有名。就是价格昂贵,贵到他身为王爷,也没吃过几次。 想了想,宋翰墨道:“今日他若无事,改日请先生去一趟别心楼。” 许宴圆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旁边的管文阳和他娇小可爱的娘子也是深吸了一口气。 “管小娘子!傻徒弟!为师要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喽!”许宴看上去甚为自豪,借花献佛地理所当然。 得了许宴的保证,宋翰墨上了马正准备去找宿云。 许宴又凑了过来,小声道:“景王如此确信严大人今日会遇刺,就算景王不请客,在下也会留意严大人的。不过,盛情难却,在下定会,更加,尽心尽力保护他的!” 宋翰墨幽幽看了他一眼。 罢了,罢了,还是去找宿云要紧。可惜,项颖现不在上京……不然事情就好办多了。 *** 太尉府门口。 宋翰墨还是第一次来太尉府,从前为了避嫌,即便太尉送了请帖,他也未曾来过。 与看门小厮说,自己是宿云小将的好友,他便乐呵呵进门通报了。 宋翰墨有些疑惑,打量太尉府内,映入眼帘的就是很大的校场,零星几个仆役在打扫,还有些士兵来往。 校场中间印着黑色江氏家纹,是一只被藤蔓缠着的凶猛老虎。府内的装饰倒是与太尉府的实木大门一样,朴素简单却透着霸气。 眼里流露出羡慕,一些将士走了出来,宋翰墨低头,转身,避开目光。 看门的小厮离大门远了一些后,立马飞奔起来,面带紧张:“老爷!老爷!老爷!景王!景王来了!就在门口!” 江羽成正在后院与宿云比试拳脚,听到小厮的通报,激动地一脚把宿云踢飞了。 “看清楚了!真是他?!”江羽成嗓门很大,不敢置信。 “是的,就和画像上一样,说是来找宿少爷的。”小厮看上去也很激动。 “嗯?”江羽成一把抓过刚从地上站起来,还有些晕乎乎的宿云,“景王找你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和他有了交情?” “咳咳咳”宿云捂着被踢的胸口,有些恼,“我怎个知道!” 被逼着换了套干净衣服,宿云才被赶去大门。见到景王,他有些疑惑。景王与他好似从未说过话啊?连熟识都谈不上。 瞥了眼悄悄趴在墙头,朝外看的太尉大人,宿云明亮的眼里带了笑。 “景王……”宿云还未靠近便是准备行礼。 宋翰墨却是直接上前来,拉住他的胳膊,扯他走了:“怎么这般久,走吧,事情紧急。” 看宿云半推半就被景王拉走,趴在墙头的江羽成看了个寂寞…… “景王,在下与您好像并不相识。” “不相识,你怎知我是景王。” 宿云无法辩解:“……” 宋翰墨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你不是巡防营的么,本王知道哪里有顿京国刺客。” “顿京国刺客!”宿云吃了一惊,眼里带了慎重。 听宋翰墨描述,申时会有刺客在此准备刺杀严大人。宿云买了干粮,在角楼檐上等了四个时辰。 亲眼目睹严府后门亦有刺客被拿下,宿云更加相信宋翰墨所说的顿京国刺客会在此现身。 申时三刻,一个人影偷偷摸摸闪入角楼。他掀开砖块想要拿□□,却是空无一物。心下一惊,正要起身,一把剑架到了脖子上,拿剑的人声音冰冷:“别动!” 宿云心想,顿京国的刺客敢刺杀严大人,定有阴谋,需活捉审问。话落就砍伤了那人的双腿,未下死手。 刺客扑到栏杆边,转身对着宿云却是轻蔑一“哼”,纵身跳下角楼。 “不好!”宿云见角楼下正好路过一辆装满干草的马车,他正是朝那车跳去。 刺客晃晃悠悠下了车,却是被宋翰墨逮住了。宿云也是从角楼一跃而下,拿住刺客时,他已吞毒药身亡。 再看景王,他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嘴里念了一句:“非要…本王挨刀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什么话说,求个收藏,刷个存在感 第21章 轻功高手 宿云回到太尉府时已是夜幕降临,在书房将今日之事一一讲述与江羽成听,太尉陷入沉思。 “景王从何得知严大人会遇刺?他又是如何得知刺客位置的?” 宿云老实回答:“景王不肯多说。” “严大人与景王真有关系?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谣言。”江羽成有些惊讶。 “厄……”宿云答,“景王说他今日救严大人只是因为一月前严大人因谣言一事被罚了,这是当做补偿。” 江羽成拿起案上一副宋翰墨的画像:“宿云,依你今日观察,你觉得景王如何?” 宿云凑过来看着画上一身黑红劲装,牵着雪蹄黑马,神采飞扬的人,眼里带着欣赏。 他开口道:“墨七公子,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坚毅隐忍,不可小觑!” 江羽成嫌弃看了他一眼。 *** 见王爷被宿云送回王府,管家廖叔和一众小厮都吃了一惊,王爷怎的年前就回来了?还是一个人? 派人去严府外头看着,一有消息就回来通报。宋翰墨坐在房中,望着烛火一直等到子夜。听得外面的打更声,一直提起来的心才放下。 严修洁应该是没事了。 熄烛躺下,伤口隐隐作痛。不过,多日的舟车疲惫一齐涌了上来,不一会儿他就熟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祝虎回到王府。他说,因为那处滑坡,十长公主决定绕远路,这才晚回来一日。 让祝虎不要声张自己受伤一事,宋翰墨坚持去上朝。 宫门口遇到严修洁,他站在马车边,穿着绯红飞鹤服,梨涡浅浅,弯腰行了一礼:“景王。” “嗯。”宋翰墨垂眸,随意应了一声,绕开严修洁独自朝宫门走去。 昨日听许大夫说了景王的事情,严修洁心中是有些欢喜的。不过今日看景王的态度,似乎并不想与自己多谈? 一月未见,舟车劳顿,他好似轻减了些,莫不是有些累了,严修洁如此想着。 朝堂上,朝臣主要讨论了雪灾救济拨款之事,怀疑有官员私吞。最后以皇上派钦差大臣去查探此事结束。 临到下朝,有人参了景王。言语之间便是说,原来赶一赶路,年前还是能回来的,从前偏偏要过了年才回上京,景王这是对陛下不敬。 严修洁冷眼瞧了那个大人一眼,便是之前参她的吏部侍郎。一月没来上朝倒是让这些小人钻了空子,为了讨好上座之人,又是去找景王的不痛快! 一有人开了腔,见皇上并不表态,许多官员也跟着附和:“是对陛下不敬啊!” 座上之人默许,被群臣非议,一切是如此熟悉! 她袖下的拳微微纂紧,再看站着的景王,他一副云淡风轻,仿佛群臣口中议论的并不是他,三年来一直如此…… 所以她才会三天两头参一参景王,便是让其他人没有机会开口。讨人厌的言官参景王,那些个朝臣倒是不会附和。 严修洁垂下眼眸,嗤笑一声。 “诸位爱卿言之有理。”衮冕微微晃动,皇上开口了,他嘴角上扬,“不过,景王去威南山总归是一片孝心,这次便不罚了,若有下次,定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跪着的大臣又和声喊道。 “退朝!” 下了朝,严修洁本想和宋翰墨说两句话:“景王……” 宋翰墨瞥了她一眼,直接绕过,匆匆走了。严修洁抿了抿嘴唇,景王,他脸色有些苍白,这是怎么了? 回到王府,宋翰墨换好药,躺在床上看书养伤。 忽然一鹅黄人影无声闪入屋中,站到床边,她声音清丽:“咦?看你今日照常上下朝,没想到你居然受伤了?会死么?” 宋翰墨掩盖眼里的惊讶,合上手中书,转头打量那人,认真道:“你终于来了,项颖,本王不会轻易死的。” “唉,那真是遗憾。”项颖挑了挑眉,她扎着高马尾,一双眼睛颇有灵气,樱桃小嘴张张合合道,“话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上京,害我从威南山一路找到上京。” 想见一个人罢了。 桃花眼凝视手中的书,宋翰墨想起今日早晨对严修洁的冷落…… 这样就好…… 就这样,渐行渐远吧。 他思忖一番,开口道:“……以后不会了。” “啧,我管你那么多干什么。”项颖咂了咂嘴,她轻车熟路从书桌下翻出棋盘,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认真照着放置棋子。 不一会儿,项颖小心翼翼把棋盘端到宋翰墨面前,挑眉,她扬了扬白皙的下巴:“试试?” 宋翰墨瞄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黑棋已经被白棋逼到了绝境,又是一局残棋。 他本来有些恹恹的情绪,突然被挑了起来,眼睛变得雪亮,仔细盯着棋盘不放。 项颖倒是随意坐在房间一张椅子上,远远望着宋翰墨,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她十二,因为天性好动,母亲便让她扮成洗棋童,随名动天下的围棋大师子五先生四处游历,说是磨练心性。 子五先生到了宇平国,误入威南山,迷了路,是年仅十四岁的宋翰墨收留了他们。 衣着华贵,剑眉星目,披着狐裘的小公子站在廊下看雪,一双桃花眼拐过来,眼底一片冰冷,一下揪住了她的心。 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他们一直待在行宫没有出门。宋翰墨与子五先生每日从早下到晚,从被子五先生虐杀,到向先生提出赌棋之约,仅仅用了两个月。 他进步神速,子五先生每日都是赞叹不已,称他围棋天才。他总是拿着书,半依在塌上,只是笑笑,并不讲话。 那时的宋翰墨,话少的可怕,她一度以为这个小公子是个哑巴。 赌棋之约获胜,子五先生问他想要什么,宋翰墨抬手指着站在一边的项颖,声音有些低哑:“他。” 心中一片震动,脸颊绯红,耳边嗡嗡得,根本听不清子五先生与小公子说了些什么。 子五先生信守诺言,与七皇子商量好后决定每年新年让项颖来上京帮他几个月。 私下里,先生却是千叮咛万嘱咐:“从棋艺上看,七皇子心思沉稳,聪颖非凡,不是池中之物。颖儿你心思单纯,武艺精湛,要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这是你母亲的话。” 埋下对他的欢喜,后来偶然得知他的身世,便彻底没了骐骥。 之后有了婚约,见着了那人。即便现在这样望着宋翰墨,她的心中却是再无涟漪。 因为某些事情,她最讨厌的便是心思沉重、胸有城府、万事隐忍的男子,很不巧,面前的这位全占了。 那人倒是热心肠,体贴入微还可爱的紧。想起那人她脸颊便有些微红,不过再想起一些事情,倒是拉下脸来。 见宋翰墨沉迷解残局的认真样子,一副高深莫测,项颖微微蹙眉,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年少无知,为色所迷。 宋翰墨把黑棋放在一处,转而看着项颖:“好了。” 项颖看了看棋局没有说话,这一步走得虽不说黑棋必胜,不过倒是柳暗花明,绝地求生,有了反击之势。 半晌,她道:“你是又要我去做什么?” 宋翰墨看着项颖,认真点了点头:“你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 “呵。”项颖的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 第二日是腊月二十八,宇平国新年时,官员从二十八休沐至初三。 不用上朝,宋翰墨倒是在家中休息了两日,到了年三十,宫中却是来了旨意,要景王进宫,赴家宴。 “王爷,您就吃些清淡的,也别喝酒,坐下来就不要随意走动。”祝虎给宋翰墨换上朝服,披上披风,唠唠叨叨。 “你都说几遍了,烦不烦。”项颖“啧”了一声,她换了景王府的小厮服饰,今日要随景王一同入宫。 “要是你不去,我陪王爷去,我自然不会这么叮嘱。项颖,你今日也要稳重,不要给我们王府丢脸。”祝虎回嘴。 项颖颇有灵气的一双眼睛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祝虎见他这样便觉得不靠谱,委委屈屈看着王爷:“王爷,为什么是项颖啊,他才刚回来,小的陪您去不行么。” “啊,真是麻烦死了。”项颖拉起宋翰墨的胳膊,脸上带着笑,“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祝虎站在原地:“项颖,尊卑有别,你定要注意啊!” 第22章 宫廷家宴 进了宫,宋翰墨发现确实是家宴,大厅一边坐了后宫的妃子,另一边倒是坐着年幼的长公主。 宫中还没有小皇子和小公主,虽然每年都会新纳妃,后宫至今无所出,皇室血脉凋零一直是朝中大臣关心的问题。 被太监引到右边第二顺位,落了坐,宋翰墨见到太尉江羽成安然自得坐在首位,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转头瞧见下位便是宋月容,她朝宋翰墨一笑。 桌下的手悄悄朝项颖做了个手势,她便退开了。 “皇上、皇后驾到。”太监高声喝道,众人起身行礼。 皇上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绣五爪金龙玉锦袍子,腰间系一条金玉腰带,头顶金冠,眼里带着几分凌厉。他挥了挥手:“都是一家人,起来吧。” “谢陛下。” 皇后随皇上一同落座后,大太监陈力喝道:“歌舞起。” 宋翰墨随意吃了些糕点,看着眼前的歌舞,想来,倒是有好多年未曾参加家宴了。自从别墨哥哥死后,家宴便成了各位皇子争夺眼球的舞台,一年比一年无趣。 有一年他从威南山回来的路上生了意外,没能赶上家宴,父皇没有责怪,也没有兄弟关心,他便意识到,原来自己不参加家宴也没什么。 后来,三皇兄登基,到今年第四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参加。 晃动手中的酒杯,宋翰墨只是抵在唇边作样,并未喝下。一些个不认识的妃子,与皇上、皇后说着新年祝福话,还要献技。 皇上至今无后,她们都卯足了劲,谁要是现在生下皇子,保不齐,皇后一直无所出,以后便会是天子。 眼角瞥见端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她衣衫华贵,面容瑰丽,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的恼意。江羽成也是一直笑呵呵得看着妃子,大快朵颐,也没有任何不满。 宋翰墨心中微微惊讶,江氏兄妹的态度倒是十分豁达,莫不是因为是将门之后? 皇上赏了刚刚跳舞的妃子一些物件,倒是没有再和那些个妃子说话了。 他看向宋翰墨:“景君,朕还记得你几年前打马球的时候,甩得一手好马球槌。那时你在上京的风头很盛,连远在凉州的江太尉也听说了。” “确实。”江羽成被点名,放下筷子,拱手道,“一直未能瞻仰墨七公子的风采,实属遗憾,我们凉州是马乡,打马球一直很受大家喜爱。” 宋翰墨眼眸微沉:“都是从前的事,本王也已好多年没打,早已手生了。” “景君,你怎么能扫了太尉的兴致呢。”皇上朝陈力使了个眼色。 陈力拍了拍手,喊道:“呈上来。” 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站到宋翰墨身边,上面摆了一个马球槌。 皇上嘴角带着笑:“新年伊始,这便是朕送与景君的礼物。你还不快使一使,让太尉、大家都开开眼。” 宋翰墨桌下的手有些僵硬,他环视一周,每个人都在打量着他,有同情、有看好戏、有不解、有期待…… 脸上勉强带着笑,他答道:“好。” 把手伸向托盘中的马球槌,宋翰墨耳边响起马球场上的欢呼声,马儿的响鼻声,队友的呼喊和风掠过耳畔的声音…… 原来,即使过去数年,他也一直不曾忘记。 所有声音渐渐远去,宋翰墨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大厅中间。他手上拿着马球槌,从首座上扔下来一个球,皇上拢袖,笑着说:“一定要精彩啊!” “是,陛下。”宋翰墨笑了笑,垂眸,拱了拱手,桃花眼里一片冷意。 双脚分开,假装骑在马上,宋翰墨手里挥着马球槌,独自把球打来打去。偶尔跳一下,他嘴里还念着:“想抢球!我躲!” 绕了空地一圈,“进门!”球最后被宋翰墨打到了自己的桌下,他悄悄捂了捂胸前的伤口,额角渗出些汗来。 “诶!怎么别人就抢不到你的球呢?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精彩,再来一个吧。”座上的人又开口说了,大厅里鸦雀无声。 “……那便请陛下指导,臣负责演绎吧。” “也好,”皇上觉得有些意思,他眼里带着玩味,“那景君便听好朕的指挥。” “是,陛下。” 宋翰墨咬着牙被皇上指挥来指挥去,又是绕了大堂两圈,还要做些摔下马的动作。皇上笑了,大厅里的莺莺燕燕也是笑声阵阵。 伤口裂开,宋翰墨也是默不作声。行动渐渐便得缓慢迟缓,额头冷汗直冒…… 江羽成默默看了眼座上玩得开心的皇上,又看了眼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景王,眼里带着盘算。 宋翰墨最后是背着皇上倒下的,一开始皇上还指着倒地的宋翰墨嘲笑道:“怎么了,景君?这才两圈罢了?朕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咯”一些个妃子拿着手帕掩唇笑着。 “七哥哥!”宋月容见倒下的宋翰墨不对劲,跑到他的身边,见到他胸口渗出的血惊呼,“陛下,景王身上有伤!” 皇上立马收了笑,脸色一变,眉头紧皱,亲自下到堂下。看到宋翰墨已被血染黑的朝服,再看他苍白的脸,心下一阵害怕。 “太医呢!给朕把太医院的全都给找来!”皇上吼道。所有人都被他突然变脸给吓到了。 项颖从东宫遁回,怀里揣着东西,乘混乱进大堂。见到躺在地上,面上毫无血色的宋翰墨,她倒是面无表情,十分冷静。 *** 当晚,因为宋翰墨的伤,宴席半途就散了。出宫路上,江羽成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他脸颊微红,身上带着酒气,嘴里念着:“好酒~好酒啊——” 出了宫门,太监把江羽成交给守在宫门口的宿云,转身走了。江羽成被宿云架到马车边,上马车时,他扭头望着隐藏在夜色中的宫门。 现在宫中怕不是因为景王乱成一团了。据他平日的观察,皇上对景王百般折辱,却从未动过他一根汗毛。当年还让人保护他,也只是保他性命无忧即可。 倒是有意思得很。 宿云问:“大人,今日宴席怎么散的有些早?” 江羽成没有回答他倒是问了句:“你不是说景王的伤不严重么?” 宿云摸摸脑袋:“是不怎么严重啊,我送他就医时大夫这么说的。” 江羽成进马车,半天,拍了下大腿,嘀咕了一句:“呔!当初定是找错人了。” *** 年三十在太医院当值的是一位资质尚浅的李御医,他三月前才刚入得太医院。当值实在是无聊得很,单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一个小太监还没进门就大喊着:“御医!大人!御医!皇上急召!”急匆匆,话都说不清,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李御医一听见“皇上”,立马清醒过来,忙起身收拾药箱,问那个小太监:“怎么了?是皇上出事了?” 太监摇摇头:“不是,是景王。” “景王?”李御医疑惑,陛下不是一直看景王不痛快么,怎会如此着急? 一路被小太监拽着跑到宴客的流香阁,李御医喘着气,见到皇上,刚抬手要行礼。 皇上倒是直接三步化作两步走了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扯到躺在地上的景王身边:“快看看!千万别死了!他死了你也去陪葬!” 李御医被吓得额上出了一层汗,手哆哆嗦嗦解了景王的领口,见到刀伤倒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皇上迫切问。 “回陛下,景王无大碍,只是伤口裂了,臣给他换下药,开些方子,休息一段时间便无事。”李御医道。 “那就好。”皇上手背在背后,来回踱了两步。流芳阁现在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了景王、皇上和几个太监宫女。 “陛下,姜御医到了。”陈力回禀。 “让他进来,叫他也看看景王,别出岔子。”皇上语气冷静不少。 “是,陛下。” 姜御医自新帝登基后,便是太医院的首席,他已经上了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 颤巍巍给皇上行了一礼,皇上双手扶了他:“姜御医不必多礼,去看看景王。” “是。” 李御医乖乖给姜御医让了位置,他偷眼看了看姜御医,布满皱纹的面上很是平静。据说,皇上小时候体虚,那时候便是姜御医负责调理。 他在太医院读过陛下小时候的病例记载,直到八岁,陛下一直是大病小病不断。后来倒是莫名其妙好了,定是姜御医的功劳,也难怪陛下对他如此敬重。 “陛下,”姜御医观察了一番便又示意李御医继续上药,他缓缓起身,“只是出血有些多,未有生命危险,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嗯,年三十还要劳烦姜御医入宫,有赏。”皇上脸上的阴云终于消散。 李御医绑绷带的手顿了顿,心里想着:要不要这么差别对待?! 后来,李御医同姜御医一同退下。 李御医嘀咕着:“陛下不是一直不喜景王么?为何如此着急?” 姜御医摸了摸山羊胡道:“景王入宫后一直寄养在太后名下,陛下也是看着景王长大的。虽说无情最是帝皇家,但是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李御医想起平时皇上对景王的折辱,假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讲话。 好似因为得了赏,今日姜御医心情好,话倒是比平日多了。 李御医趁机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下官近日有位病患得了肺痨,按照您从前给陛下开的方子试了试,为何不见疗效?” 姜御医顿住了脚,苍老的眼里放出一阵寒光。他眯了眯眼睛,高深莫测道:“陛下是天命之人,常人自然比不得。” 他说完最后深深看了眼李御医便自行走了。 “呵。”李御医眼里带着不屑,内心想着,老东西,马屁拍得倒是有一套。 姜御医出宫坐在马车上,立马要来手捂,他的手早已冰凉。今日他其实是听着景王受伤,流了很多血才匆匆赶来的。 景王不能死!!! 姜御医家世代行医,家里除了祖传的医术,还有一套看面相的古法。 陛下出生时眉间便有一缕黑气,是短命之像。八岁那年,景王入了宫。景王额庭饱满,满面的福相。 自从景王记在德贵人名下,德贵人一路顺风升到了妃位,陛下的肺痨也是逐渐好转。 陛下一直以为是自己新改的方子有了作用,姜御医却是清楚,怕不是,全都是托了景王的福。 至于,现在陛下同景王的地位处境,姜御医却是讳莫如深。 第23章 元宵相会 派人查清楚,为何宋翰墨会受伤后,皇上气得摔了一个茶盏:“居然是为了严修洁!他想干什么!” “陛下息怒!”朝和殿内又是跪了一地的宫人。 “陛下,”陈力拐了拐眼睛,战战兢兢道,“陛下,景王这是又不安分了,小人有个主意。” “讲。”皇上斜眼看了看他。 第二日,正月初一,宫中一早便驶出一辆马车,直往景王府去。宣读完圣旨后,长恩尖着嗓子,冷眼看着脚下跪着的人,说:“接旨吧。” 祝虎缓慢抬起双手,颤抖着接过秘旨。两行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溅出两朵花来。一朵接一朵,渐渐消失不见。 宋翰墨一直在宫中静养,到了傍晚才被允许回府。他倒是见到了喜气洋洋的景王府,门口挂上了两个红色灯笼,门前散落着鞭炮的红碎屑,还早早点了灯。 祝虎领着一众小厮,穿了红色的衣服在门口等他。宋翰墨眼底带笑,回到房中休息,祝虎递上两张贺帖,他接过看了看,是管文阳和许宴送来的。 管文阳就是些新年快乐的贺词,许宴倒是字里行间都在提醒景王不要把别心楼的宴席给忘了。 别心楼!他真给忘了,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祝虎,宋翰墨清了清嗓子道:“虎子,你现在去别心楼订一桌席位吧。” 还等着祝虎发牢骚的宋翰墨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再看虎子他眼睛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魂不守舍的。 “虎子,虎子,”宋翰墨又喊了两声,祝虎才反应过来。他咧了咧嘴:“怎么了王爷?” “你有空就去别心楼订一桌席位。” “……”祝虎眼里有着明显的惊讶,最后倒是笑了:“王爷是又馋了?好,小的这就去。” 宋翰墨:??? 看着祝虎退了下去,宋翰墨放在椅上的手指敲了敲,祝虎他今天怎么这般温顺? 奇怪看着项颖,项颖耸了耸肩。她没有说话,倒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来:“有重兵把守,若不是我去,恐怕取不出来。” “麻烦你了,辛苦了。”宋翰墨接过,只是摸了摸,没有打开,眼里一片深沉。 “没办法,愿赌服输呗。” 和项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宋翰墨决定让项颖出去,在上京转转。 祝虎出了门,无视小厮们眼里的探究,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他冷静打开今早拿到的圣旨,读了一遍又一遍。 手放在惨白绸缎上,独自一人的房间内,处处冰冷……算了算他还有半月的时间。 呆愣许久,祝虎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出了王府。他先是去别心楼定了一桌宴席,别心楼的掌柜看了看账本,说景王正好排到了元宵节那天傍晚的席位。 祝虎眼里有些欣喜,却是醒了醒有些酸涩的鼻子,黯然道:“那很好。” 接着他又去了趟太尉府。本来只想询问宿云小将,王爷为何会受伤。未曾想,还见到了太尉江大人。 从太尉府出来,他手上拿了一个马球槌,太尉说,是赠予景王的赔罪礼物。之后,又是到了严府。 见到严力夫,祝虎便是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严大哥,我能不能见见严大人?” 祝虎直到入了夜才回到王府,把马球槌呈给王爷。宋翰墨很惊讶:“这是紫金檀木?你去了太尉府?” “是,小的只是想知道您为何受伤了。” “祝虎,注意你的身份,你越逾了!”宋翰墨语气带着不悦。 祝虎还想说什么。宋翰墨却是挥了挥手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初一,没什么事,你就下去休息吧。下次注意你的身份言行。” 祝虎低头垂眼没有多解释:“是,王爷。” 祝虎退下后,宋翰墨拿着资金檀木马球槌研究了一番,直到子夜他才睡下。 *** 初四,上京下了小雨。严雨在上京外郊一处宅子,接到属下的消息,说是在上京的废弃别院找到了一张纸和首领方印。 严雨接过纸,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严修洁有危险,望紧密看护。” 他微微蹙眉,递给身边一人,那人接过:“是上京常用的上等纸张,看这磨损程度,应是去年文笔堂进的货,使用之人并不会经常使用纸张。墨水也是上等的,笔迹锋利有劲。” 另一人凑过来闻了闻,开口道:“有脂粉味和一股淡淡的药味,送信的是位姑娘,写信的应该受了伤。” 之前那人瞧着纸上的字,笑了一声:“第一次见有人写信给三竹不是问消息,倒是知会消息的。” “不过,这人为何会知晓这假首领印的?” 起了一阵风,雨渐大,望着屋外急风骤雨,严雨眼底一片深沉。 *** 从初一到十四,宋翰墨一直待在家中养伤,并未出门。正月十五,快傍晚,他才换了身深蓝的锦袍,去别心楼赴宴。 刚出王府,映入眼帘的便是街上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纸灯。太阳还未完全落下,灯上都蒙了一层金纱。街上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宋翰墨在王府门口望了一会儿。 “王爷,您怎么没有披大氅?”虎子惊呼,急匆匆入了府,把新买的狐皮大氅给王爷披上。 虎子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念叨着:“王爷您以后定要平平安安,莫要再随意受伤了。” “嗯。”宋翰墨看着街上的热闹非凡,随意应了一句便上了马车。 祝虎跟上,掀起来马车帘子又道:“王爷,小的刚刚买了一包栗子放在车里,还热乎着,您要是饿了就尝尝,可甜了。” 宋翰墨皱眉看了他一眼,他不喜甜食。见虎子笑容明亮,只是点了点头。 虎子放下帘子,对站在马车边的小厮,小声吩咐:“二柱,以后定要照顾好王爷。” 二柱面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笑着给马车让开道,二柱最后看了祝虎一眼,赶着马车走了。 虎子穿着王府小厮的服饰,一直站在王府门口,望着马车穿过人群,拐过弯消失不见。 忍不住往拐角跑了两步,却是硬生生停住,只一刹那,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宋翰墨进了马车,他掀起车窗帘,望着街上一片祥和。当年父皇古稀昏庸无能,朝堂内权力斗争激烈,上京百姓一片怨声载道。 三年前,新皇登基后,政策显著,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他心里陡然冒出一句:“天下难得安宁。”不知道是谁说与他听的,宋翰墨记不清了。 到了别心楼,被小二引进厢房,刚进门宋翰墨便是对上了严修洁黑白分明的眼睛。 多日不见,严修洁倒是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写给严雨的信起了作用,他最近倒是平安无事。 严修洁起身行了一礼:“景王。” 她今日穿着一身翠绿锦袍,上面有着深色暗底水纹,黑发用木簪固定在头顶,眼底带着一丝笑。 “嗯。”宋翰墨点了点头,目光未在他身上做停留。 面无表情望着厢房内,吃饭的只一张简单的八仙桌。管文阳带着他的小娘子坐在一边,许宴占了一边,严修洁占了一边。 宋翰墨刚要坐到还剩的那一边,许宴却是开口了:“诶!景王,劳烦您让让,你挡着我看美人了。” 宋翰墨转身看看在房间另一边跳舞的舞女和琴师,缓缓道:“……别心楼的饭比美人好。” 许宴别了别嘴,讨好道:“不是,景王,我难得一次来,您就让让,让我一起享受下美食和美人吧!”说完他指了指严修洁旁边的位置,“您就坐严大人身边!我觉得挺好的!” 宋翰墨看了看严修洁,在桌上放下虎子刚买的栗子,想着再推辞好像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便撩了衣摆坐到了严修洁旁边。 对面坐着的是管文阳,不过管文阳今日倒是没有一双眼睛全放在景王身上,而是一直和他娇小俏丽的小娘子窃窃私语。他们二人偶尔对视一笑,显得尤为和睦。 宋翰墨注意到小夫妻两一直交叠着放在桌上的手,只是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从前听管文阳提过宰相为他选亲一事,那时他明显是有些不痛快的。现在看来,管文阳根本就是被宰相大人拿捏得死死的。 严修洁望着对面小夫妻,眼里却是带上了一丝羡慕,若自己就是平常女儿家,现在应该也早已觅得良人了。 余光瞥了眼坐在身边的景王,她张了张嘴,纵有千言万语,却是无从说起。 “景王的伤怎么样了?”严修洁最终只问了这么一句。 宋翰墨看着表演的美人,头都没动,回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多谢严大人关心。” 见他不愿多谈,语气也十分生份,严修洁垂了眼帘没再说话。 “我们出去一会儿再回来。”管文阳牵着娇羞小娘子朝众人一笑,便是转身走了。 小夫妻走了不久,许宴站了起来,语气有些不耐烦:“怎的还未上菜,我去后厨看看!” “诶!许大夫,你……莫要偷吃!”严修洁想起上次许宴被酒楼的后厨打了出来,便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放心。”许宴边走边回着,面上带着亢奋。 严修洁:“……” 桌上只剩了宋翰墨和严修洁。严修洁转头也只能见到宋翰墨乌黑的后脑勺,他今日头上插了一根白玉簪,通体雪白,中间有一簇翠绿游丝。 顺着景王的目光看去,是跳舞的那个美人。美人一双杏仁眼,远山眉,带着面纱,长袖善舞,身姿曼妙,很是迷人。 第24章 灯火阑珊 “景王喜欢这样的女子?”严修洁开口问了一句。 宋翰墨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是。” “那景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严修洁又问。 “不知道,”宋翰墨又是摇了摇头,想到阿巧,他缓缓开口,“大概是那种温暖如春,让人想要疼惜,保护她的女子吧。” 严修洁拉下了脸,宋翰墨又道:“嗯?本王不是同严大人说过,本王不喜与人亲近么?” “哦,原来王爷与下官说过。景王您看都不愿看下官一眼,下官还以为那时同下官说这话的是另一位王爷呢。”严修洁语气有些怪怪的。 宋翰墨奇怪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倒是没有说话。 “景王您为何刚回上京便受伤了?”严修洁又开口了。 宋翰墨转头看着舞女,并不想理他。 “下官听说,您是为了抓要刺杀下官的刺客才受伤的。” “呼”宋翰墨叹了一口气,懒散道,“严大人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景王为何会受伤?”严修洁穷追不舍。 “那可是顿京国的刺客,本王受伤是为了宇平而已。” “……”严修洁喝了一口水,明明是白水,却是苦涩异常。 她还想问宋翰墨有关除夕夜宫中发生了何事。她问过兄长,兄长只是摇摇头并未告知。 她明白,宋翰墨在宫中能被皇上知道受伤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虎子前些天问她的事情,她心中便是一痛,桌下的手紧紧攥紧。 严修洁不说话,半晌,宋翰墨倒是来了一句:“严大人今日不该跟着许大夫来的。” “为何?” “严大人莫不是忘了本王去威南山那日你挨的板子了?” “那个早好了。” 宋翰墨倒是笑了笑看着严修洁:“没想到,严大人你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 “下官并不是。” “那你明知今日宴请许大夫的是本王,你还要来与本王凑一块,是嫌坊间流言不够多么?” “下官不在乎。” 宋翰墨皱眉看着严修洁带着无所谓的态度说他不在乎。 想起严雨的警告,严老夫人对严修洁的关切,他便有些恼怒。有那么多人关心着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地说,不在乎自己受伤?! “严大人你可以不在乎,那严雨他在乎么?严老夫人她在乎么?”宋翰墨有些恼怒看着严大人,“严修洁,你与本王不同,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你也不是一人!”严修洁反驳,两人对视,静了静。 忽得言官眼色一变:“景王如何识得严雨?” “本王自然是……”宋翰墨刚想说他与严雨见过,可仔细一想,他这次回京,根本没见过严雨。 对上严修洁探究的眸子,宋翰墨猛地意识到,有些事情,记得的,只他一人。 “下官听许大夫说,他从未与景王见过,景王却十分肯定他是我严府的大夫。许大夫一直小心行事,景王是如何得知的?” 严修洁靠近了些,宋翰墨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本王……” “上菜喽!”许宴端着一盆菜进门,打断了宋翰墨的话。严修洁坐了回去,没有再追问,宋翰墨稍稍松了一口气。 许宴后面跟了两三个小二,都是端着一盆菜,最后管文阳小两口有说有笑进屋,落了座。 别心楼的饭菜很是可口,许宴吃得很开心,每尝一道菜都极力推荐。他从十六岁行走江湖,见闻广博,桌上只他一人一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管文阳小两口对他口中的事情极感兴趣,很是捧场。宋翰墨和严修洁这一侧倒是安静得很,只偶尔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别心楼的饭菜是一绝,酒也很好,入口带着一股清冽的梅香,喝下有些暖,在冬日饮用甚好。严修洁是第一次喝这种酒,不刺鼻口,她便多喝了几杯。 等她准备再倒一杯的时候,却被宋翰墨抢过了酒壶:“严大人,这酒后劲大,你不能再喝了。” 严修洁望着景王,笑了,她梨涡浅浅道:“好。” 宋翰墨倒是有些奇怪,本来拐走的视线又落回严修洁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应该没醉吧。 用完饭,出了别心楼,外面的街道已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比肩接踵,热闹非凡。 “哇~灯会!”许宴喊了一声,入了人群,再看时,已找不见人影。 “景王,严大人,那我们也告退了。”管文阳本来都牵着小娘子准备跟着许宴去的,却还是回来见了一礼才走。 “嗯,早点回去。”宋翰墨吩咐了一声。 “是,景王。”管文阳拉着小娘子开开心心也入了人群,朝一个小摊子走去。 宋翰墨见人都散了,转身对严修洁道:“那严大人,本王也回府了。” 没等严修洁回应,宋翰墨转身便要走。踏出半步却是被人扯住了衣摆,回头一看,严修洁右手拉着他的衣摆,半仰着脑袋:“宋翰墨,你,陪我去逛灯会。” 什么? 宋翰墨?! “走,先买个面具。”严修洁扯着宋翰墨的衣摆,不容拒绝。 “诶!严大人!你别……”宋翰墨刚要讲话。 严修洁却是凑了上来,他食指抵着嘴唇,悄声伏在宋翰墨耳边:“嘘……不要叫我严大人,我不是严大人。” “啊?”宋翰墨疑惑,来不及多想,严修洁又是扯了他的衣摆。 “不许扯本王的衣摆。”气得一把拉过衣摆,严修洁也是被拉了过来。 宋翰墨感觉一个冰冰凉,软软的东西印在脸颊,严修洁鼻里还喷出一股热气。 宋翰墨一把推开严修洁,捂着自己的脸颊,耳朵绯红,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人:“严修洁!” 严修洁被吼了乖乖低着头,眼睛却是偷偷看着宋翰墨,拉了他的手,委委屈屈:“这么多人,我走丢了咋办。” “……我管你!”宋翰墨气得甩开他的手挤进街上的人群。 走到对街,宋翰墨却忍不住转身望了回去,严修洁已经不在原地,而是坐到了台阶上,抱着膝盖,埋着头。 不是要原地睡了吧!环顾一周,宋翰墨没见到严府的小厮,这……如何是好? 又站着看了一会儿,街上人来人往,还是没人搭理严修洁。 忽得严大人抬起头来,一下便是看到了宋翰墨,朝这边咧了咧嘴角,露出两个梨涡来。 他今日穿着翠绿衣衫,坐在那里,脸上映着昏黄烛光,笑的毫无防备。 宋翰墨一下攥紧了拳,缓缓松开,轻笑一声,注视着傻笑的严大人,慢慢走过人群。 蹲在严修洁面前,宋翰墨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严大人,本王送你回府吧。” 严修洁另一只手搭在宋翰墨的手上,笑呵呵道:“抓住你了,不,去逛灯会!” 宋翰墨皱眉要抽回自己的手,严修洁却是抓得更紧了,她凑近宋翰墨的耳边,声音有些沙哑:“你说过,你要一直陪着我的。” “本王可没说过那样的话!”宋翰墨推着严修洁的肩膀,要扯出手来,严修洁却是抱上了他的整条胳膊。 两人在街边拉拉扯扯已经引了不少路人朝这边看。 不能与喝醉的人讲道理…… 不过—— 严大人喝醉了怎么如此蛮横无理!!! 宋翰墨扶额,极不情愿说了句:“好,你且放开本王。” 巷子上空、街边、墙上,到处都是灯,一盏一盏,错落有致,多姿多彩。 严修洁戴着遮了上半脸的兔子面具,拉着宋翰墨停在一个卖簪子的摊子上。她挑了一支翠绿的玉簪,中间有一屡白色游丝。 “姑娘好眼力,这只碧玉簪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其中杂着的一丝白啦,十分得有特色,飘渺如烟。” 小贩向严修洁挤眉弄眼,最后倒是对着宋翰墨道:“这位公子,佳人难得,你看姑娘喜欢,要不就买下吧?” “他哪里是什么姑娘!”宋翰墨惊道。 小贩仔细看了看严修洁,美目盈盈,巧笑倩兮,是位姑娘啊?又看了看旁边的公子清秀俊朗,倒真是一对璧人。 女扮男装!我熟悉! 小贩嘴角都要咧到耳边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未道破:“是小的眼拙了。难得这位公子喜欢,公子您莫不是连买簪子的钱都没有?” 奸商!宋翰墨假装没听见,并不搭话:“……” 严修洁拿了簪子放到他手里,可怜兮兮:“喜欢。” 看着亮晶晶的眼睛,小小挣扎一番,乖乖掏钱,宋翰墨对着小贩道:“买。” 严修洁露出洁白的牙齿,甜甜道了声:“谢谢。” 拿过簪子,自己簪到头上,宋翰墨见他没有把之前的木簪拿下,双手固定住严修洁的肩膀,伸手去拿严修洁发髻上的玉簪。 他薄唇微启:“别动,你怎么插两个簪子。” “哦,要玉簪子。”严修洁站着没动,默默来了一句。 “严大人,这是喜新厌旧?”宋翰墨嘴角带着笑,低头看了眼严修洁,对上他圆溜溜的眼睛。 严修洁眼里印着宋翰墨,笑得很开心:“因为喜欢啊!” 宋翰墨一愣。 “好了么?”严修洁眨了眨眼睛。 “嗯?”宋翰墨这才回了神,抽下他头上的木簪,移开目光不敢看他,“好了。” “好!那我们一起去放灯!”严修洁欢快蹦跶了两步,才又回过头来,拉了站在原地的宋翰墨一起往河边去。 宋翰墨默默把手中的木簪放入怀中,任凭严修洁拉着自己,明明应是冰冷的夜,他却觉得胸口有些烫。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本王绝对没有断袖之癖!但是……但是……但是…… 第25章 失忆之症 城中的河面上水雾袅袅,飘着好多荷花灯,载着放灯人的心愿,摇摇晃晃,顺着河道而下。 严修洁拉着宋翰墨各买了一盏灯,放入河中。二人站在河堤边,望着河灯远去。 严修洁轻轻道:“啊,忘记许愿了。”她怕声音太大,吓倒她那盏颤颤巍巍的河灯。 宋翰墨却是双手环在胸前:“求人不如求己。” “这河水是不是很深?”严修洁突然来了一句。 宋翰墨看了严修洁一眼,他已经站到了河堤边上,再一步便是会落入水中。伸手,把他往回拉了一步:“是,严大人小心些不要落水了。” 严修洁皱眉,她逼近,认真看着宋翰墨:“不是严大人,我不是严大人,叫我果果。” “……”宋翰墨后退半步,鼻尖萦绕着清香酒气,似乎是在诱惑他。 ‘果果’两字在舌尖盘桓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喉结上下滚动,宋翰墨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严……你回府吧。” “好吧,果果困了。”严修洁打了个哈欠,经过宋翰墨身边的时候,却是一手搭载他的肩膀上,垫脚,凑近他的耳边,“你为何就是不肯叫我果果呢?” 瞄了一眼近在咫尺,双眼迷离的严修洁,宋翰墨立马仰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扯下,握住,僵僵说了两个字:“走吧。” 进了马车,宋翰墨让有些摇摇晃晃的严修洁坐在一边,自己坐在另一边。不过严修洁非得凑过来和宋翰墨坐一边,挤在一起。 宋翰墨有些不自在,默默换边后,严修洁还是靠了过来。二人反复几次,严修洁嘴里还发出“哈哈哈哈”的笑,似乎觉得在马车里玩换边游戏很开心。 幼稚! 最后宋翰墨妥协,乖乖被严修洁靠着。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严大人身上很暖和,身体的温度,透过重重衣衫,传到身上,宋翰墨觉得有些发烫。 低头看着怀里的严大人,鬼使神差拿掉他的面具,仔细端详,严大人的皮肤很细腻,睫毛弯弯曲曲,很浓密也很长。 “果果……” 宋翰墨觉得他可能也是有些醉,不然怎么会觉得现在的严大人有些可爱、迷人,竟唤出他的小名! “砰——啪——”马车外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宋翰墨一抖,手中的面具掉落,巨响也惊醒了怀中的人。 “烟花!”严修洁眼里露出兴奋,起身,就往车外去。 “嗷!你踩我!”宋翰墨被急匆匆的严修洁狠狠踩了一脚,他的抱怨声却是被另一个烟花的声音完全掩盖了。 不放心严修洁一人出马车,宋翰墨忍了痛,忙出去找人。掀开车帘,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严府门口,严修洁就站在车边仰头在看烟花。 奇怪祝虎怎么没有告知,宋翰墨这注意到站在另一边的王府小厮,是张陌生的脸。 还未多想,严修洁拉过宋翰墨,她手指着天空绽开的一朵烟花喊道:“你看,好看么?” “好看。”宋翰墨抬头看着一大片绚丽多彩的烟火。 察觉严修洁伸出右手小指钩上自己左手的小指,宋翰墨心中一颤。 屏住呼吸,只见得严修洁的嘴巴开开和和说了些什么……烟花声太大,他没听清! “你说什么?”宋翰墨挑眉凑在严修洁的耳边喊道。 怕声音再次被烟花掩盖,严修洁大声喊了出来:“我说!小七和果果要一直在一起!” 她刚开口说话,烟花却是停了,安静的严府门口,只听得严大人有些沙哑的喊声和她欢快的笑声。 严修洁的话刚说完,宋翰墨直接愣住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收紧小指,那个约定竟然是这个么! 他完全不记得! 脑海里闪过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接着头痛欲裂:“好疼!好疼!” 宋翰墨咬紧牙关,面色通红,攥紧拳头打着脑袋。指甲紧紧扣着头发,恨不得伸进去,把痛的地方拿了给扔出来。 抱头倒在严府门口,他的身体扭曲着,滚动的时候撞到严府台阶上,额头磕破了一个口子,也没有任何意识。 看着倒地痛苦不堪的人,严修洁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跑到宋翰墨的身边,使劲把他摁在怀里,眼里带了泪,嘴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想了,别想了……” “严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许宴正好回府,见状连忙掏出一根银针。 被扎后,宋翰墨安静下来,严修洁缓缓把额头靠近晕倒的景王,嘴里念着:“求求你,别想了,别想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着哭腔,对自己道:“果果,别想了…忘了吧……” 本来就是妄想的事,年少之言,不应当真。 从外面回来的严力夫撞见抱着宋翰墨流泪的严修洁,慌忙闪身避开。 他背靠着墙,听着严修洁的呜咽,仰头看着天上清朗明亮的月亮,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 宋翰墨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六岁。随父皇下江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果果的女孩子。 她干瘦干瘦,说自己总是饿。虽然是小宫女的打扮,脸上却不干净,总是黑乎乎、脏兮兮的。 她带自己去偷过膳房的点心,打过鸟,烤过蛋…… 一次,她哭的时候被宋翰墨撞见了,原来是有人欺负她,说这辈子都没有人会喜欢她。 “小七喜欢果果,小七和果果要一直在一起。” “真的么!” “嗯!” 果果是严修洁?! 发生了什么事? 果果!为什么变成了严修洁?! 躺着的宋翰墨,眉头紧皱,眼角溢出一行泪来,嘴里唤着:“果果……” “嘶——啊—宋翰墨!”宫里本来在批奏折的皇上突然扑在桌上,捂着胸口,面上血色净退,露出痛苦之色。 “陛下!”宫人全都慌忙跪下。陈力忙上前:“陛下,您怎么了?” “滚开!”皇上一脚把他踹开。陈力朝后滚了两圈才停下,立马颤巍巍跪着。 手指指了宫里一圈人,皇上吼道:“全都给朕,滚出去!” 一干人忙不迭退下,关上宫门,宫里只剩皇上一人。 扯下脖上的玉佩,拿起桌边的刀子割破手指,血滴入玉佩金龙的口中,心绞痛才缓和了些。 瘫坐在椅子上,龙袍衬出汗来,他手扶在椅靠上,缓缓摩挲着盘踞的虬龙。 “是朕的,全是朕的,都是朕的…” 子夜,皇上叫来探子,知道了王府小厮行事后,他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咬牙切齿道:“不会让你好过的。” 第二日,宋翰墨是在严府醒来的,他已经完全忘了他的梦。元宵夜的事情,也只记到在买簪子。 许宴很是奇怪:“就是说后面的事情景王都不记得了?您为什么晕倒,全给忘了?!” “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么?本王为何会晕倒?”宋翰墨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本王怎么磕破了脑袋?” 许宴瞥了眼屏风后面,见没有动静,便道:“无事无事,景王是不是失忆过?” “本王从十岁起,便有失忆症,不过很久没有症状了。” “是吗?”许宴眼睛微眯。 “许大夫,王府小厮来催,说有要事需接景王回去。”一个跛脚小厮进来道。 “要事?”宋翰墨有些疑惑,王府一向没什么事情,如果小厮说是要事,那定是很重要。 忙拿上衣服就要走,许宴却是喊住了他:“王爷,我看您的记忆有蹊跷,二月二踏春那日,大慈恩寺可否一叙?” 宋翰墨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好。” 景王走后,严修洁从屏风后走出,朝许宴拜了一拜:“多谢许大夫。” 许宴摇了摇头:“约是约出来了,可他的病……” 严修洁笑了笑:“无事……忘了,便忘了吧。” “严大人,有时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只是不想他再受那头痛欲裂的罪了。” 许晏惊讶看了严修洁一眼,想到昨日看到的情形,倒是了然:“大人,待景王倒是不同。” 望着走远的背影,严修洁淡淡:“他自然是不同的。” 宋翰墨刚出严府,项颖便迎了上来,她面露担忧,小声道:“大太监来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冷静。要是有危险,我救你逃出上京,你随我一同去……” 话说一半,她双眼一拐,倒是不说了。 宋翰墨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用担心。” 刚入马车见到掉在地上的兔子面具,嘴角不自觉上翘。 昨晚,严修洁想买兔子面具的时候,宋翰墨还阻止了他。 严大人反倒是铮铮有词:“兔子静时洁白可爱,跑起来拍马不及,狡兔三窟,我喜欢兔子!” 笑着坐下,宋翰墨从未想到,严修洁居然是喜欢“疯兔”这个外号的。不过,严大人的面具为何在王府的马车中? 从怀中拿出一支木簪,宋翰墨微微皱眉,他最后记得的是为严大人买了一支玉簪。 这支木簪难不成是严大人的回礼? 宋翰墨手里握着木簪,簪身入手光滑,末端刻了一串葡萄。又看了看兔子面具,若是严大人清醒的时候,给他戴上…… 马车中的人,嘴角愈加弯曲,眼里都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班楼梯上滑了一跤,手肿了。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一直是为国争光!所以,今天的我就是传说中的“手肿国光”!!!耶~ 第26章 杀人诛心 宋翰墨进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起了风,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刚到大厅便见到坐在上座喝茶的陈力。他见到景王,没有起身行礼,反倒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呷了呷嘴,略带嫌弃地放下茶盏。 “陈公公。”宋翰墨先开口了。 宋翰墨出了声,陈力面露惊讶,好似才看到他,起身行礼:“呦!景王!您回来了!奴才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好,您不出声,奴才还以为是哪个不知礼的小厮呢。” 项颖翻了个白眼,心中狠狠呸了一下。 宋翰墨只是问:“陈公公来所谓何事?” 陈力眉开眼笑:“哦,初一的时候陛下给您的贴身小厮下过旨,奴才今日来,是来监督的。” 笑僵在脸上,宋翰墨看了项颖一眼,项颖紧紧皱着眉看来她也不知晓。回想最后看到虎子,还是昨日他出发去别心楼前。 “什么旨?本王未曾听说。” “啊——”陈力拿出一张纸递给宋翰墨,面带得意:“年三十您受伤晕倒,陛下盛怒,认为是您的贴身小厮没有保护好您,便赐他白绫了。” 宋翰墨读着纸上的字,手微微颤抖。陈力又道:“不过,陛下心善,念主仆情深,许他昨日自缢。还许诺会让王爷您,亲自,为他收尸。他只是一个奴仆,这算是莫大的恩赐了呀!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宋翰墨攥着纸,狠狠盯着陈力。 “阉人!”项颖睁大眼睛,一把揪住了陈力的衣领。 “你干什么!我代表的可是陛下!”陈力慌忙吼道。 咬牙看着狐假虎威的大太监,宋翰墨眼睛通红,手中的纸张不停颤抖。 祝虎!!! 转身朝祝虎的房间跑去。 停在房间门口,推门的手一瞬间有些迟疑。狠心一把推开房门,粱上并没有白绫,窗开着,风渐大,一侧床帐被吹掉了,随风飘动,床上被褥叠放整齐。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一封信被茶壶压在桌上。努力平复心情,宋翰墨打开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 “王爷,小的走了。小的让二柱送您去灯会,不知道您玩得高兴么? 从您年满十八出宫,小的便一直跟在您的身边。 从前您总是不说话,小的有时候觉得您坐在那里,好像是个木偶人。 小的斗胆又越界了。 见您从整日不言不语,到现在日益活跃,小的内心是欢喜的。 虽然还从没见您真正开心笑过,不过最近因为严大人,您倒是笑了好多次。 想必王爷您是真心喜欢严大人,想与他交好,小的很高兴。 严大人是个好人。 二柱为人老实敦厚,不像小的话多烦人,王爷您应该会喜欢。 小的只是个奴仆,入王府这些年,过得很快活。还以为能伴王爷终老,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小的不怨王爷,小的怨的是您怎么能亲自去捉刺客?还受伤了!王爷不心疼自己,小的心疼。 王爷,您是个好人,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福寿延绵。 小的去了很远的地方,您千万别来寻小的。 王爷您……” 最后一句话,因为墨渍和水渍,模糊不清,不知道写了什么。 宋翰墨用手抹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眼里噙着泪,视线愈加模糊,更看不清了。 “王爷……”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进房内,“您宽心啊。” 泪水滴在纸上,宋翰墨拉过来人,手指着最后一行字,声音有些哽咽:“本王……看不清,他最后说了什么,廖叔,你看看……你读与本王听!” “小的……也看不清。” 宋翰墨把信揣在怀里,起身抓着廖叔的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廖叔胡子花白,抬袖擦着眼泪:“王爷,虎娃不让告诉您,说,他死了晦气,不配王爷您给…给……” “糊涂!”宋翰墨匆匆出了房门,天开始下雨。门外已经站了好些个小厮,他们面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你知道?”宋翰墨抓住一个小厮问。 那小厮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宋翰墨换了另一个小厮。 那小厮也是点了点头。 定住,手指了一圈:“你们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不是王府的王爷么!” 天空一声惊雷,雨渐大。 宋翰墨额上的纱布慢慢湿透,深蓝的锦袍被雨打出一个一个深色。他站在院中,漠然看着众人,像是暴风雨中,受了伤,独自站在枝头的蓝雀。 小厮们被王爷指了都是静若寒蝉,退退缩缩,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景王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爷,”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宋翰墨转身,陈力站在廊下。 他道:“王爷,您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圣命不可违。你还是快去寻寻尸首在哪吧,奴才还等着进宫回禀陛下呢。” 陈力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很满意现在看上去落魄不已的景王,要是说与陛下听,陛下定会高兴的。 听他这样说,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胸中生出一股子怒气,桃花眼眯起,快步朝他走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吼道:“狗东西!” 陈力被一下揍翻,扑倒在一边,脑袋还有些晕就又被宋翰墨揪了起来,连打了好几下。 项颖心中暗爽,见不远处的小太监赶来。立马朝小厮们做了手势,小厮们领会。他们一拥而上,嘴里喊着:“王爷!王爷!使不得啊……” 手却并没有去拉宋翰墨,而是把二人围了起来。刚刚赶过来的小太监,在外面压根挤不进去。 “说,你是不是知道他人在哪?”宋翰墨低着声音问陈力。 “什么哪儿?!”陈力怒吼。 从新帝登基他成为大太监以来,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帽子滚落在一边,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在宫中除了陛下,哪一个不想巴结他!连有些大臣也想与他交好!一个闲散王爷!居然敢打他! 见他不说,还拿眼睛瞪人,宋翰墨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腰上:“讲不讲!” 除了一开始打在他脸上的一拳,其他全是用的项颖教的法子,打得地方都是暗伤,叫人痛好久,却看不见青紫的。 “哎呦~”陈力趴在地上叫唤着,努力要往外跑,又被宋翰墨一拳打在大腿上。 “在哪里!” “哎呦呦~~”陈力叫唤的声音更大了,宋翰墨两指戳在他的脖子上,陈力还想叫唤来着,发现自己愣是喊不出来了。 “在哪?”宋翰墨目露凶光,陈力打了个寒颤,景王生气起来,与陛下太像了。 “水……水灵山……” 水灵山在上京东北方向不远处。带着王府小厮,宋翰墨披了蓑衣,远远望着被雨雾笼罩,只漏出一点青色的峻险山峰,眼里一片深沉。 出城的时候,陈力是随身带了出城令的。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虎子…… 他挥挥手,一群人进了山。 王府小厮散布在山间搜寻,宋翰墨走在山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树叶的娑娑声,连绵不绝。 直到过了午时,雨小了些,才有小厮来报,他欲言又止,只说找到祝虎了。 宋翰墨随他到树下,远远便见到挂在树上,随风飘动的白绫,在一片绿色中十分刺眼。 已经聚了些小厮,他们脸色很是不好,见宋翰墨过来,都是别开脸,不敢看他。有几个与祝虎处得好的,偷偷抹着眼泪。 穿过小厮,饶是做好了会看到祝虎死气沉沉脸的准备,宋翰墨见到地上的一大滩血渍和被撕扯了只剩一半的尸体,还是定住了脚。 “是……狼群……”项颖红了眼,她哭哭啼啼,哽咽着。 宋翰墨咬紧牙关,嘴里散开一股铁锈味,他解开蓑衣,脱下锦袍,一步一步靠近。 把锦袍盖在残破的尸体上,宋翰墨抱起祝虎的尸体,竟只有孩童一般的重量。他轻声道:“本王找到你了,虎子。” 在山下等着的陈力听景王下山了,面上带着得意朝山上张望着。 一行人缓缓靠近,最前面的人黑发玉面,穿着白色袄衣,衣衫已湿,怀中抱着东西,上面盖了深蓝的袍子,袍子下还滴着血水。 近了,陈力还想说什么,宋翰墨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只瞥了他一眼。轻轻的一瞥,陈力咽了口唾沫,心下一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祝虎被葬在京郊的一块墓地,一众人回王府时,天早已黑了,宋翰墨是被二柱搀着进去的。 他的膝盖旧伤很疼,大家都是精疲力竭,沉默得可怕。 换下带着泥泞,早就湿透的棉靴,沾着鲜血的双手泡在盆里,红色渐渐散开。宋翰墨拿过手帕擦干,坐在桌边。 房内一切如常,只是站在一边的小厮,他站得离花瓶远了三分。 虎子曾说:“王爷!小的听说有个词叫‘水滴石穿’。 小的每日就立在离这花盆八分处,到小的老眼昏花的时候,这里是不是会有小的脚印啊?” 地上光洁无痕,并没有他的脚印。 低头看着白袄下摆鲜红的血迹,忍不住伸手,攥紧那片红色,宋翰墨环顾房内,望着花瓶边许久。 任二柱伺候着洗过澡,用过饭后,他便睡了。 陈力回到宫中,将事情一一讲给皇上听,皇上听了很是满意。坐在案上批阅奏折,批着批着,他倒是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笑得很是夸张,脸都笑红了,趴在桌上喘着气。陈力谄媚着,也跟着“嘿嘿嘿”笑。 一宫的宫人都是笑着,皇上却是突然就收了笑,看了他一眼,又开始批奏折。 陈力讪讪然。 第二日,宋翰墨听到熟悉的声音,“王爷,该起了。” 起身,目光迷离时,一小厮端着水盆进了屋。 “虎子。”笑容挂在脸上。 “……”小厮低头垂眼没有回答。 看清小厮的面容,笑便僵在脸上。 “呵呵呵……”宋翰墨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滑过脸颊,滴到被褥上。 “王爷……”二柱有些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经祝虎一事,想起他已经忘在脑后的事实: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只有一次机会,没有重来一说。 请珍爱生命 第27章 陛下宠臣 宇平国元宵节休沐三日,直到上朝那一日,严修洁也没见到景王。望着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她眼底是一片忧思。 今日朝上倒是很热闹,便是京兆尹昨日刚刚接到的案子:礼部外郎方大人状告吏部郎中李大人,“李代桃僵”嫁女之事。 先前方大人家大公子求取李大人家待字闺中的二小姐,李大人是同意的。谁知年前成婚,取回家的居然是二小姐的双生妹妹。 这妹妹从小在乡下养大,性格古怪,行为粗鲁。打伤了方大公子,现在公子还昏迷不醒。 两家也因为这件事,闹翻了天,已经是上京人人皆知。 京兆尹头疼不已。 皇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看了站在下面的严修洁一眼。她神色平静,一副置身事外。 下了朝,严修洁神游天外,没有反应过来。站了一小会儿,准备走的时候,被小太监拦住:“严大人,陛下有请。” 进了朝和殿,皇上正坐在桌案上批阅奏折。 “参见陛下。”严修洁行礼。 “爱卿请起,过来帮朕研墨。”皇上语气温和,他穿着朝服,只是摘了冠冕。 “是陛下。”严修洁恭敬走到桌案边。 殿里很安静,香炉袅袅,只听得研墨的声音。 “严修洁,他最近好么?”正在披奏折的皇上突然来了一句。 “嗯?”严修洁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应该是在问兄长吧。 她回道:“好。” “这些年委屈他了。”皇上面露心痛,语气带着惋惜。 “……?”严修洁暗暗挑眉,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有点不正常。 面对皇上询问的眼神:是不是委屈他了? 严修洁想了想只道:“形势所迫。” 皇上倒是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朕听说景王府小厮在出事之前找过严爱卿?” “……是。” “让他去水灵山便是严爱卿的主意喽?” “……是,不过……” “做得好!” 严修洁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皇上打断了。 “做得好,严大人,朕有赏。”皇上抬手阻止严修洁再说话。他翻了翻桌上的画卷,拿出一副来,展开是一副女子的画像。 “你看,这便是今早李大人家待字闺中的三小姐,朕听闻她也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她因二小姐一事,名誉被毁。朕想起,严爱卿,你尚未婚配。 朕赐婚与你,如何?” 严修洁研墨的手一个用力,墨锭在砚台上划了一道长痕,“啪嗒”一声,断了半根在墨水中。溅出来几个墨点,落在指尖。 皇上嘴边带着笑:“严大人这是太欢喜了?还是不愿?” “陛下!”严修洁匆匆跪在桌案前,急得满脸通红,半天挤出来一句,“臣……臣……不举!” 殿内一阵沉默。 “也对,严家家世清白,确是不妥。”皇上收了画卷。 顿了很久,他轻飘飘来了一句:“咦?朕想起来景君好似也未婚配。” 严修洁抬起头,怔怔看着桌案上那人。 皇上拿起画卷,走下台阶,蹲在严修洁身边,嘴角带着欢喜,将画卷给严修洁看:“美人配君子,严爱卿,你觉得如何?” 低头看着画卷上的柔弱美人,严修洁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臣觉得不如何。李家能作出李代桃僵之事,足以见家门行为不端。李三小姐尚待考量,她不能嫁入皇家。” “呵……李代桃僵,行为不端,不能入皇家……”皇上盯紧严修洁,重复着,他是一个词一个词说出来的。 严修洁只觉得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刀横在她与景王中间。李三小姐尚且如此,她…… 她算什么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 猛地收起画卷,皇上起身,走了几步,坐在台阶上。手指摩挲画卷纸面,抬眉,并没有看严修洁。 他道:“可是,朕最近,倒是喜欢上做这媒人了。” “前些日子,皇家马场刚刚买了一批种马,个个昂首嘶鸣,矫健俊美。可惜,马场内的母马朕都没有看上。” 严修洁垂眸,她不明白皇上为何与她说这些。 “朕觉得,飞燕不错。” “严爱卿,”严修洁像是感知到什么,浑身一抖。 皇上接着道:“好事不能全让景君捞了去啊,严爱卿你替朕选一个吧,是给景君赐婚好呢?还是让飞燕进马场配种好啊?” “陛下,臣以为不宜拿景王与飞燕同论。”严修洁没有选,她清楚的听到,皇上发出了一声嗤笑。 “朕数到三,严爱卿你帮朕拿个主意吧。” 严修洁抬头,皇上嘴角上翘,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他嘴唇微启:“一。” “陛下,臣不知。” “二。” “陛下!臣真的不知。”严修洁趴在地上,做鸵鸟状。 “呵,三。” “……”严修洁呼吸有些急促。 皇上信步走到严修洁身边,冷眼看着跪着的人:“严爱卿,是拿不定主意?” “臣,真的不知。” “难为严大人了,你起来吧。” 眼角余光瞥见黄色靴子走了,严修洁偷偷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既然严大人不肯选,那朕还是问景君吧。毕竟两件事都与他有关。” 见严修洁松了一口气,皇上眼里带着玩味,他道:“景君,你都听见了?出来吧,你要选哪一个?” 话落,耳边传来脚步声。严修洁僵硬转头,震惊看着那人从书架后走出。 他今日穿着一身浅蓝锦衣,白玉冠,剑眉入鬓,双眼无神。仅一日未见,他面上憔悴了许多。 “陛下。”宋翰墨没有看严修洁一眼,站在离她较远的地方。 “景君,你选哪一个?”皇上笑着问。 “臣,不想选。” 皇上立马拉下脸,眼珠拐了拐,面上放松了些道:“景君莫不是害羞了? 朕最近听说严爱卿最近与景君交好,严爱卿你定能知道景君的意图,要不,还是严大人帮着选吧。 严爱卿,这次当着景君的面你可莫要推辞了。” 严修洁鼻尖有些酸涩,看宋翰墨,一双桃花眼只是斜了她一眼,眼里带着警告。 “陛下,臣…也……” 皇上语气温和:“朕听说,严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待会儿朕派御医去严府看看。” 严修洁直直跪在地上,膝盖生疼,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浑身都在颤抖:“臣…不…臣…选……臣……” “臣选飞燕进马场。”语气极为苍凉。 严修洁睁眼,转过身。话是宋翰墨说的,他站在一边,面上带着决绝。 “哦!好!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们都下去吧,朕明日便派人去景王府。” 皇上喜笑颜开,朝台下的二人挥了挥手,便又看起折子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臣告退。”严修洁起身,踉跄了一下,歪向宋翰墨一边,他冷漠闪身避开。 出了朝和殿,宋翰墨脚步匆匆,严修洁连忙追上:“景王。” 那人脚步不停,“景王!”严修洁抓住宋翰墨的衣袖,他才停下来。 宋翰墨甩开严修洁的手,略带嫌弃:“严大人,莫要碰本王。本王前些日子倒是忘了,严大人乃是陛下宠臣,永远不会与本王为伍。” “不是的,我……” “不是什么?你敢说,严家没有为了投靠皇上,行那李代桃僵之事?” 严修洁望他的眼里,她无法反驳。 宋翰墨本是有些期待他否认的,现在看来,自己猜对了。 严家,早就参与了皇子之间的争斗,为了帮助三皇子成为太子,不惜换人,指认二皇子。 “其实,你才是严雨吧。” “我不是严雨……” “那你是谁?” “我是……”果果啊。 话到嘴边,想起宋翰墨元宵那日的头痛情形,严修洁又把话咽了下去。 见眼前人说不出,宋翰墨心中怒气更盛:“从前在朝中对本王诸多指责也就罢了,严大人为何要让祝虎去水灵山?害他死无全尸!” 严修洁后退一步,他质问的眼神让她害怕:“陛下下旨了……” “本王可以让他逃出上京!虎子他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 “呵…哈哈哈…”宋翰墨笑出声来,“那便是有意了?一面知道本王贴身小厮要出事,一面拉着本王逛灯会。 严大人是不是看本王,很可笑? 严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哇!” 含泪看着王爷,她伸手想要拉住宋翰墨:“我只是不想你……” 他挥开她的手。 “陛下宠臣… 严大人还真是陛下的好宠臣!” 宋翰墨眼眶微红,紧皱眉头,“严大人以后莫要在本王面前做可怜样了,本王今日,连飞燕也舍了。 本王什么都没了…… 严大人,该满意了吧。” “……对不起……” “几次三番,本王真不该救你的,原本严大人如何与本王也并无多大干系。” 他收回目光,转身,未再停留,只说了一句:“严大人你好自为之,本王以后与你,再无瓜葛。” 严修洁伸出手够到了景王的袖角,想要拉住他,却是没了勇气。袖角从指间滑过,她无力垂下手来。 望着远去的人,心尖一阵刺痛。愤愤回身望着朱红殿门,张嘴喘出一口气,微扬起脸来。 不能哭。 咬紧牙关,强忍着泪,入了马车才偷偷抹掉。回到严府,又听见老夫人病了,严修洁鼻尖微红,赶去看她。 刚坐在床边,还未开口。严老夫人便是拉过她沾了墨水的手,柔声道:“果果,怎么手上沾了墨水?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眼泪一下又模糊了视线,严修洁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会和我讲许多事情,可是你进了严家后,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你为什么什么不告诉娘呢?你是不是还在怪娘?是娘那时没有能力,不能把你养大。是娘不能保护好你们兄妹两……” 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絮絮叨叨的母亲,严修洁眼里的泪终于开了闸,她扑进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娘…不是的…娘……” 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严老夫人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心下一片酸楚,也是止不住泪水。 严家三代为宇平尽心尽力,她也是与人为善,慈悲为怀,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一双儿女要遭这种罪! 第28章 人去楼空 皇上听了殿门口宫人对刚刚二人情形的描述,面带笑容,满意点了点头。 陈力奉上茶来,谄媚道:“陛下,您这招一石二鸟使得真好,不仅离间了景王和严大人,还把飞燕弄到手,真是妙啊!” 皇上慢悠悠拿过茶盏,呷了一口茶,咽下去了才微微摇了摇头:“只是离间了他们二人而已,飞燕的事情还不好说。” “为何?”陈力疑惑。 “景王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朕能不了解他?你且看吧。” “陛下,奴才有一个疑惑,”陈力见皇上眉头舒展,神色放松,小心翼翼问道:“景王若是公然抗旨,陛下为何不对他施加惩戒?以示威严?” 皇上斜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悠悠道:“到底景王是朕看着长大的,到底,朕,舍不得。”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说完,陈力恭敬站在一边,因着刚刚自己的提议面带愧疚。 皇上放下茶盏,望着殿门,眼眸微沉,语气轻松:“他们两个,都是朕的玩物啊,哈哈哈。” 陈力面无表情,垂着头,似是没有听到皇上的话。 宋翰墨气冲冲出了宫,见到二柱和拉马车的飞燕,心中一下五味杂谈,各种滋味翻了一地。 “王爷。”二柱见宋翰墨迎了上来。 “嗯,”宋翰墨应了一声,走到马车边,摸了摸飞燕的脑袋,他道,“本王今日想骑马回去,你回去王府,牵马来,把马车拉回去吧。” 二柱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是,王爷。” 宋翰墨解开飞燕,翻身上马,漫无目在上京走着。虽已过了十五,上京还是北风阵阵,刺入肌骨。 飞燕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每次它不用拉马车的时候,便会很快活。今日景王没有限定它往哪边去,老马识途,它便走到了喜爱的马球场。 马球场上无人玩乐,宋翰墨任由飞燕载着他驰骋在场上。 从前,他一开始打马球的时候其实天分并不高,不过他很喜欢马球场上和队友一起协作的感觉。在马球场上,他是被需要的。 他苦心钻营,用心练习,成为了最好的打毬手。这一切,飞燕功不可没。 可,他断腿之后,现实又一次教会了他什么叫残酷。 昔日能勾肩搭背的队友,一下全变了面孔,难言之隐、避而不见……马球场上,只剩了他与飞燕。 抬眼见到马球场边,着小厮服饰的项颖。 宋翰墨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白云高远。或许一开始父皇把飞燕赐给他便是错误吧。 他摸了摸飞燕的脖子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本王。今日你亦要离去,愿你见到雪山沙漠、山川各异。” 勒马,宋翰墨停在项颖身边。 项颖把一张字条递给他:”最近我重回破旧庭院,在竹下发现的,你看看。” 宋翰墨接过字条,草草扫了一眼,皱眉放入怀中,纸上写的都是朝中大臣受贿、贪污、卖官等记载。 他捏了捏缰绳,呼出一口气,做了很大的决心。 把缰绳塞入项颖的手中,他道:“你今日把飞燕带出上京,以后它便是你的了,你见多识广,它跟了你本王也放心。” 项颖蹙眉:“你又怎么了?发什么疯?为何突然把飞燕送我?” “按本王说的做就行了。”宋翰墨留下这一句,最后恋恋不舍摸了摸飞燕的脖子,转身走了。 “呼哧呼哧”飞燕喘着气,见宋翰墨走了便要跟上,却被项颖牵住了缰绳。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越走越远的主人,它甩了甩头,发出一声嘶鸣。 宋翰墨脚步停顿了一下,风吹得他的衣袖翻飞,落叶在脚边滚过。 不用回头,他眼里就是那匹有一人高的雪蹄黑马,膘肥体壮,黑色长鬃飞扬起来,一番威风凛凛。 郑重踏出一步,脚步再没有停留。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飞燕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叫唤。 任身后的马儿怎么闹腾,那人只是越行越远。 飞燕挣开项颖,它被困在马球场内。在宋翰墨离去的地方来回转了好久,不甘心地在马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力竭停下,项颖再拉住它的缰绳时,发现它的眼底有了一道泪痕。 项颖一阵心疼,摸着飞燕的头道:“那人虽行事迷惑,不过他从前那么珍惜你,这么做也定是为你好,你莫要怪他。” 宋翰墨回府后,还未坐下,倒是有些小厮来请辞。他们战战兢兢,请辞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慢步行到大厅坐下,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宋翰墨开口了:“是因为虎子的事情吧,你们都怕了。” 就如他从前的队友那般。 小厮们个个低头不语,一个胆大的闷声道:“王爷,小的怕死。昨日回府后,小的便害怕到睡不着,望王爷开恩。” 宋翰墨垂眸:“本王理解,现在你们要离开,本王也不怪你们。念在你们在府中的日子也久了,多给你们一些银钱吧。” 他环视厅中的所有小厮又道:“你们还有谁要走的?” 又有几个小厮陆陆续续跪在了堂下,宋翰墨看着几个熟悉面孔,略微失神:“二柱,你叫廖叔帮他们清算下银钱。” 小厮们拿了银钱,一个一个背着包袱走出大厅,宋翰墨坐在堂上,眼眸深沉,沉默目送他们离开。 听了景王的意思后,诺大的景王府,这一日走了许多人,剩余的小厮居然只有双手之数。 末了,宋翰墨双手撑着椅背,缓缓起身。手垂在身侧,他入内堂前道:“二柱,你要走的话就也走吧。” 二柱看着宋翰墨的背影道:“王爷,小的不走。” “与本王在一起有性命之忧,本王保不了你。” “虎子哥说了,要小的替他好好照顾……” “他都已经死了!”宋翰墨打断了他,声调低了些,“你走吧。” 二柱跪了下来:“小的不走。” 拂了拂袖,宋翰墨不再理他自顾自入了内堂。 第二日,宫中来人要飞燕,被宋翰墨以马不见了,想要自己去寻,给打发走了。 当日的朝堂上,发生了两件事,一:言官严修洁请病缺席,这是她自四年前要辞官后,第一次缺席。 二:景王一反常态,他开始参与政事了。 宇平惊蛰都会进行祈天仪式,祈祷一年国运昌盛,太平安定。不过今年礼部还没有拿到户部拨下来的款项,迟迟没有准备。 户部则是推辞说,以为礼部已经在准备了,款项是之后才拨。 两厢推辞责任,吵得不可开交。 “别吵了!依本王看,还有四五日,礼部若是按照往年的布置,日夜不休,还是来得及。现在光吵祭坛就能自己立起来么?” 朝上一片寂静,大臣们默默看着说话的景王。 宋翰墨睨了眼大臣们,又道:“至于追究责任的事情,户部、礼部谁是祭祀的主事,便都送与兵部论处吧。” “……”礼部和户部主事的脸被吓得煞白。 座上皇上本是隔岸观火,见景王说话,倒是有些意外。平时特温顺的宠物一日突然露出爪牙,大臣们的表现也是很好笑。 有些新鲜的他开口道:“景王说的对,便按照景王的意思做吧。” 下朝后,针对皇上对景王的态度,大臣们议论纷纷。 一转眼,便是二月,上京城中春暖花开,一派生机勃勃。与城中景色不同,朝堂却是处处刀光剑影。这挥刀的主角便是在朝中异常活跃的景王。 上朝时,他突然什么事情都要来干涉一番,加以指点。大臣们从前都不晓得景王懂这么多的! 有时候与之辩驳,反倒是自己被景王说得哑口无言。六部的事情,他全管了个遍。 朝中其实有些潜规则,大臣们都是默认的。可景王并不会理会那一套,有什么说什么。 有些默认的事情被挑到明面上来,大家都是战战兢兢,担心官位不保、人头不保。 这景王越发讨人厌了。这样看来,还是严大人好啊,至少他是守规矩的。 不过严大人最近不仅很少说话,还经常缺席,似乎是因着严老夫人身体不大好了。 初春暖阳的下午,鸟语花香,空旷的景王府灌木都覆到了小道上,无人打理,更显幽静。 没了聒噪的小厮,没了马厩的嘶鸣,王府的主人也越发闭门不出。 宋翰墨在王府内,一般都是在庭中闭眼晒太阳,喂鱼。 他最近常收到许宴的拜帖,提醒景王不要忘记二月二的约定。宋翰墨一开始瞥了一眼,再来的拜帖他只是随手扔到一边。 项颖忽然闪入庭内,卧在躺椅上的宋翰墨只是睁眼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便又闭上了眼睛。 项颖蹙眉:“你就不问我把飞燕放哪儿了?” “它已与本王无关,本王信你。”宋翰墨回道。 “……”项颖看着眼前人,觉得有时候宋翰墨挺无情的。 不过,他现在身无牵挂,看他近日的表现,在这上京,他倒是无所畏惧了。 整日在找死。 “你身为王爷不应该插手朝中事的。现在陛下一时新鲜,由着你来,一旦他厌烦了,你便……” “有人与本王说,他不会。” “哈?谁对你说的?” 宋翰墨起身没有回话,反倒是拿了请帖递给项颖,打断了她:“二月二,一起去大慈恩寺?” 项颖接过,边随意打开,边道:“你这岔开话题的法子真是生硬,我看你还是多多收敛为……” “好”字还未说完,眼睛瞥到请帖上的名字,项颖一下惊得跳了起来:“许晏?!” 第29章 最后一眼 二月二,城中柳树抽了芽,小草野花都是冒了出来,和风徐徐,春暖花开,一番欣欣向荣。 大慈恩寺是踏春游玩的好去处。独占了一个小山头,不高,石阶从山脚一直延绵到山顶的寺门口。石阶边上种了一大片桃花,枝头已缀了点点粉红。 入了山,进了寺庙,宋翰墨被一位小师父拦住。被带到厢房,见到坐在桌边的许晏。 刚刚进门前,项颖说她要在外面观察一番,再做行动,宋翰墨颔首默许了。 “景王,”许晏起身行了一礼,他今日穿着一身紫色素面绸衫,深蓝色的腰带。虽是娃娃脸,他这样打扮,看着倒是沉稳了些。 听项颖的描述,此人行为是随性的很,宋翰墨深以为意。 “许大夫。”宋翰墨在桌边坐下。 “景王,我就开门见山了。根据上次我对你失忆之症的观察,我以为,你的失忆之症,很有可能是人为的。”说完,许宴伸手拿过桌上的点心,一口吞下。 “失忆之症还能人为?本王闻所未闻。” “是可以的。”许宴咽下点心,又拿过碟子里的一粒松子,边剥边道:“江湖上有一种巫医,百姓称其为神婆。我观你左耳后有一枚红痣,应是神婆所留。” “你为何如此确定?” “三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惊艳绝绝的巫医,外号彩石医仙。 她治病救人有个习惯,便是会在病人右耳后留下一枚红痣,永生不可退去。 我观景王左耳后红痣与医仙所留有异曲同工之妙。传闻,她是会些神奇巫术的。” 宋翰墨想起曾经梦见的神婆,忙问道:“她现在何处?” “不知,此人行踪不定,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宋翰墨略微思考一番道:“本王算是认识一位可能是这彩石医仙的人。” 许晏把松子置入口中,挑眉看着宋翰墨示意他继续说。 “本王在梦中见过一位神婆装扮的老妪,她脖子上戴了一串彩石,她要本王去救一个人。” “谁?” “严修洁,”宋翰墨垂眸,“本王觉得严大人与神婆的关系匪浅。” “哦?可严大人并不会任何医术啊?”许晏疑惑,“不过若是严大人真认识巫医,那景王的失忆症便有可能治好。” “……”宋翰墨保持沉默。 许晏见他有些不悦,想起这段时间严大人的闷闷不乐,试探问道:“景王你是不是和严大人有了嫌隙?” “……不曾,他做他的陛下宠臣,我做我的闲散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来嫌隙一说。” 许晏咧嘴,翻了个大白眼。 宋翰墨转眼看他,许晏立马正了表情,他摇了摇头:“我觉得景王您定是误会严大人了,她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严大人,她…她…” 许晏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只道:“严大人她是个好人。景王你现在这么对她,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在对待严大人这件事上,本王后悔的只有过去,定不会有将来。” 许晏表示:“啧啧啧。”并未再多说。 注意到门口的人影,宋翰墨开口问:“许大夫是觉得点心重要,还是喜欢的人重要?” 拿了一个点心在手上,许晏嗅了嗅,开心道:“目前看来,自然是点心重要。” “本王前几日听人说,许大夫是逃婚出来的,难不成是被点心勾出来的?” “咳咳咳,”许晏被嘴里点心碎屑给呛着了,手拍着胸口,面带惊恐,“景王…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我告诉他的!”项颖推门进入厢房,手指许晏,“许晏!你让我好找!” “项颖!你怎么在这里!”许晏娃娃脸微红,慌忙擦去嘴角的碎屑。 “我自然是……” 项颖手背在身后,正得意,不过她话还没说完,许宴便是一个纵身,跳窗逃跑了。 “许宴!你还要跑!”项颖恼怒别嘴,跺了跺脚,也跟着追了出去。 宋翰墨抬眉,项颖一见着许大夫倒是露出了少有的女儿姿态。 他们二人走后,宋翰墨准备出门下山,倒是在廊下遇到了穿着青色布衣的严力夫。 宋翰墨无视走过,严力夫来了一句:“希望景王能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以后离我家大人远一些。” “本王自会如此。”宋翰墨冷漠瞥了他一眼,便是要走。 严力夫见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到郁郁寡欢的大人,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他快步冲到宋翰墨面前拦住:“景王,您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真是讨人厌。明明生来就是个王爷,却整日沉默不语,任人欺凌。 我家大人是看不过去,从前才在朝上主动参您的。因为她发现,只有她参您的时候,没有人附和她!” 宋翰墨蹙眉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严力夫。 他继续道:“祝虎的事情也是,虎子不想您真的为他收尸,才来求我家大人想法子的。您就是仗着我家大人她…她……” “心悦你”三字,严力夫却是说不出,心中一片酸涩,他盯着宋翰墨的眼睛,话锋一转:“这么欺负她,你定会后悔的!” “本王可不敢欺严大人,疯兔的名号在那里,本王可不想被咬。”宋翰墨反驳。 “你!”严力夫攥上他的领口,抬拳,将将要挥过去,却是硬生生止住了。 他冷静下来,看着宋翰墨冷笑:“景王,祝虎死无全尸是我家大人的错,那祝虎又是因谁而死,王爷可莫要忘了。小的听说,是因为您呢。” “祝虎喜甜食王爷您知道么?他说因为您不喜欢,便总是让我去买了,捎给他。在宫门口,才能解解馋。” 宋翰墨眼神产生一丝龟裂,喉结上下滚动,微微眯眼看着严力夫。 见宋翰墨如此,严力夫轻轻“哼”了一声:“景王,虎子在您身边多少年了,您居然不知道么?现在他为了您,被赐死,死无全尸,您现在开始为他不公了?” 严力夫靠近宋翰墨的耳朵,声音低沉:“他都已经死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废物。” “……”宋翰墨瞳孔微缩。 严力夫放开宋翰墨的领口,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呸”了一声,转身离开。 宋翰墨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衣服,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不过一股冷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他混身上下却是怎么也热不起来。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八,今日是管宰相五十岁寿宴。管宰相为官清廉,生日大庆倒不是宴请百官,而是请了宇平最有名的戏班子,说是要在管府门口唱三天大戏。 朝中大臣都前去捧场,连宫中也来了人,听说十分热闹。 宋翰墨自然没有去,这些都是项颖讲的。她说完就匆匆走了,说是要去逮许晏。 “本来在戏台附近逮到了人,没想到一不注意人又不见了。老是躲躲藏藏,烦人得很。”项颖愤愤说着。 到了晚上,宋翰墨本欲入睡,项颖带着一身冷意闪到床前。 “……”宋翰墨瞧了她一眼,“本王要就寝了。” “我看到了。”项颖干巴巴回道。 “……”不能无视她,宋翰墨起身:“有事?” “我想你跟我一起出趟城。” “现在?” “有人一直在等你。” “天色已晚,谁在等本王?” 项颖一把抓了他的手臂,微微用力,不容拒绝:“废话太多,时间太赶,去了就知道了,穿衣服,跟我走。” 夜黑风高,被项颖拎着直接出了城,在郊外见到严家的队伍。一辆马车停在前面不远处,寒风凛冽,棺柩上的白布微微飘动。 宋翰墨心下一沉,脱口而出:“严修洁!” 落了地,项颖放开宋翰墨:“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应该见一见她。” “严修洁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又死了?!” “今日她去给宰相祝寿,回府后一睡不起,傍晚觉得不对劲。这才发现她中毒了,不治身亡。”许宴匆匆走过来。 营地中间点了篝火,围坐着一群下人,见景王过来,都是转头沉默望着他。 严雨带着面具,从马车中出来,转身牵着泪眼涟涟的严老夫人下了马车。老夫人望着宋翰墨的眼神十分复杂。 “严修洁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什么时候毒发的?”宋翰墨忙问许宴。 “中的是顿京国才有的血凝毒,此毒无色无味很难察觉,中者全身血液凝固而死。”许宴微微皱眉,又道,“此乃奇毒,人死后如睡着一般……” “我知道,别墨哥哥也是中的这种毒。” 项颖插入二人之间,打断了他们,她拉过宋翰墨的手臂,朝棺柩走去:“中毒的事情,日后再说,你先去看看她吧。” 宋翰墨心下奇怪,项颖今日有些不对劲。为何定要他去看看棺柩中的严修洁? 还未走到棺柩边,严雨倒是拦住了宋翰墨,冷言冷语道:“景王与兄长并无干系,今日风大,不能为了毫无干系的人开棺,扰了兄长。” 项颖瘪了瘪嘴,语气有些委屈,又带着哽咽:“你现在还与景王置什么气,他什么都不晓得。我觉得她是想见他的,让他看她最后一眼都不行么?” 最后一眼? 宋翰墨皱眉,想起上次滑坡,严雨在马车中诸多劝解,好像也是要他见棺柩中的严修洁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额上红梅 许宴见项颖如此,走过来,拉过她的手,牵到一边,轻声轻语安慰着。 严雨站在宋翰墨面前没有退让。 看清他眼里的厌恶,宋翰墨道:“严修洁,果然,你是真的不喜本王。” 严雨明显一愣,宋翰墨眼眸微沉,声音有些沙哑:“棺中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不是严雨,可他也不是严修洁,那他到底是谁?” “景王你怎么……” “问之,”严老夫人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病态的红,还有些泪痕,伸手拉过严雨的手,紧紧握住,缓缓道,“景王,这是老身的大儿子,严问之,字修洁。” 严雨眼里含着泪,他微微摇头:“母亲。”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事,我这么大的年纪实在是不该拖累你们的。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 她声音苍老,说到一半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连掉泪。 半晌,老夫人缓过一些来,转身手指着棺柩,嘴唇颤抖着和宋翰墨道:“景王…躺在…里面的,是老身……老身的…” 老夫人再说不下去,她朝宋翰墨招了招手。让严雨搀着走近棺柩,布满皱纹的手拉着白布,缓缓扯下,漆黑的棺木呈现眼前。 严雨做了个手势,篝火边的下人过来,合力推开棺盖,发出厚重木板的摩擦声。 望着棺盖被抬起放到一边,见他们如此行为,宋翰墨屏住了呼吸。 营地里所有人都望着他,景王。 穿着一身玄色银绣衣衫,半扎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松散,脸上映着火把黄色的火光,他的表情见不真切。 慢慢走近棺柩,只剩最后一步,挪动脚步,缓缓靠近,借着火光,宋翰墨看清躺在棺柩中的人。 躺在棺中的是一位穿了一身黄色织金长衫,头发梳成飞仙髻的女子。她面色红润,额上一朵红梅花钿,柳叶眉下,双眼紧闭,睫毛微卷,看着像是睡着了。 宋翰墨心猛得一颤。 老夫人扶着棺柩哽咽着:“景王,这是……小女,严果。” “……严果。” 望着棺柩中陌生又熟悉的人,俊俏的疯兔言官,一转眼倒是变成了安静可人的姑娘。 宋翰墨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带着刀,剐得他生疼。 棺中的她轻拢慢拈的云鬓零星插着粉色月季,或开,或闭,或半开。那支元宵节的玉簪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她双手安静搭在腰间,手握着一支干枯的树枝。 仔细端详棺中人,似是要把她刻在心里,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 宋翰墨脸色一下变得灰白,缓缓道:“为何是…月季,明明,你都不记得啊……” 那日在严府,他为了让严大人远离自己,竟然与她说了‘谈不来’这样的话。 一想起她那时的泫然欲泣,内心便是被一把名叫悔恨的烈火灼烧。 严雨眼睛通红,他看着枯树枝道:“那是你年前送她的梅花,她一直放在屋里不肯扔。前些日子她从宫中回来,大哭一场后倒是扔了,我一直替她保管着。” 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直到这一刻,宋翰墨才明白严大人站在宫门前,她抬头眺望天边说的那句‘我终于可以走了’的意思。 他赠她红梅,带给她的不是无忧,倒是来自皇上更进一步的威胁。 一时间,呼气、吸气都带着钝痛,宋翰墨嘴里喃喃着:“严果……” 项颖远远见着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却已是天人永隔,悲从心来,许宴将她拥入怀中。 严老夫人扶着棺柩,泪眼朦胧:“我的乖女儿果果,我只将将……养她到六岁,便被那老顽固给弃了。” “二十岁那年她穿着男装,才进得上京严家……七年了,七年!…她死了,老身才敢给她穿上女儿装……” 严老夫人蹒跚两步走过来,抓着宋翰墨的手臂摇晃着,话里带着哀求:“为什么陛下不肯放过严家,不肯放过她!景王你知道么?你告诉老身啊!” 宋翰墨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严老夫人低头泪如雨下。 看着眼前无助的老人家,宋翰墨突然想起了阿巧。 阿巧穿着红衣笑着对他说:“七殿下,德妃娘娘喊你去吃点心……” 高兴出门去,她倚在门边,又叫住了他:“七殿下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定要好好呵护她。看阿巧这一身红,如此美艳,可我此生,却是无人……真心爱我。” 走出去两步,她又喊道:“殿下,一定要活着。阿巧只希望你活着。” ……想起严果嘴角浅浅的梨涡,圆润的耳垂,白皙的脖颈……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手扶上漆黑棺柩,冰冷从掌心刺入骨髓。一转眼涌入脑海的又是她坐在廊下毫无生息的微笑,她坐在斑驳树影下的不甘,她胸前没入箭矢的惊讶…… 她在人群后、台阶上、花灯边,毫无防备,朝他笑着…… 耳边传来林中孤鸟的嘶鸣,宋翰墨抬头回望不远处的上京,那是他们的牢笼。 一阵晕眩,微微迈出半步,便是吐出一口血来。 “景王!”项颖见宋翰墨吐血,想要去扶他。 宋翰墨摆了摆手,抹去嘴角的血渍,最后看了眼棺木中躺着的姑娘,一步一步,颓然走开。 她是女子 女子啊! 眼泪无声滴落衣襟。 没走几步,倒在地上。 “景王!” …… 营地里一片慌乱,严雨抬头望着天空,星河灿烂,春日的夜晚,风还带着冷意,吹得人心愈加冰冷。 *** 宋翰墨倒地后,感觉到的不是冰冷的土地,而是温暖的怀抱。 疑惑抬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头发乌黑的父皇,他脸上带着笑,正攥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来,翰墨,这才写了一个字就累了?可怜兮兮看着父皇,父皇也不会心软哟。” 父皇。 他张嘴叫出声的却是:“咿咿呀呀。” “陛下,七殿下还小,他连笔都握不住呢。”阿巧端来一盘水果放到桌上。 “谁说他握不住的,你看这不是握住了么?”父皇晃了晃被攥在手心的小手,小手里确实拿了一支毛笔。 阿巧只是看着父皇和自己笑了笑,恭敬站到一边,不再说话。 窗外阳光正好,偶尔传来几声悠扬婉转的鸟叫,暖风掠过屋内,带来一阵桂花香,洁白的纸张缓缓飞起一角,又缓缓落下。 父皇转头看着窗外道:“今日好似是翰墨的诞辰。” “十月十,将军留下的信纸上只写了这么一个日期。” 这些是什么?是自己的记忆么?父皇曾经对自己这么温和过么? 眼睛有些重,宋翰墨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父皇从他的胸口拿出一枚攀着金龙的玉佩,眼前越来越黑,父皇的声音也有些远了:“向疏国……她还真是个无情的母亲。” 阿巧的声音传来:“将军定是有难言之隐……” 再睁开眼睛,见到的是趴在床边上正看他的一个贵气满满的孩童,他见宋翰墨醒了,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七弟,怎的?睡迷糊了?不认识四哥哥了?” 宋翰墨揉了揉眼睛:“四哥哥。” 声音十分稚嫩,看手掌大小,他好似比刚刚要长大了些。 宋别墨指了指被整齐摆在床边上的一堆玩具,双手背在身后,微扬起脸蛋道:“嗯,四哥哥明天就要去国子监了,已经长大了,那些玩具全都送给你吧。” “真的么?!”宋翰墨一瞬间有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绽放出亮光。 见宋翰墨拿起那辆八匹马的威武战车木雕,开心玩着,宋别墨最后不舍看了一眼,他拍了拍小胸脯:“是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谢四哥哥!”宋翰墨瞄见了四哥哥眼里的不舍,他抱起几个玩具,下床。 宋别墨拦住了他:“你去做什么?” “我想拿一些送给三哥哥。” “……三哥也要入国子监了,我们都是大人,不需要玩具。” “可是我在他身边玩的时候,三哥哥都会特别感兴趣看着我。听宫里人说,三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在吃药,他躺在床上肯定没有时间玩这些。我送他一些,是我的心意。” 宋翰墨拿起刚刚那辆战车,塞到宋别墨的怀里,又道,“这是四哥哥最喜欢的木雕了,怎可赠予我,四哥哥你还是拿回去吧。” 宋别墨又推脱了一番,才拿了战车,摸了摸宋翰墨的脑袋:“好吧,不过你拿着我的玩具去送人,也不怕我生气。” “四哥哥心胸宽广,有君子之姿。” “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宋别墨眉开眼笑。 “上次在御书房,听一个大臣这么和父皇说的,父皇听了后可开心了。四哥哥也这么开心,想来是句夸人的好话。” “哈哈哈哈,你个小机灵鬼。” *** “唔——”宫里皇上本是在批奏折,突然一阵心悸,疼得他直接从龙椅上滚落下来。 “陛下!陛下!”宫人脸都吓白了。 “滚出去!”皇上躺在地上姿势忸怩,十分瘆人。 抽出鞋里的匕首,划破整个手掌,扯下脖子上的玉佩,鲜血灌溉着上面的金龙。鲜红的血落入金龙的口中,许多未被吸收的血液,落到地上。 皇上看这情形,目眦具裂,心口痛也管不上了,他咬牙切齿:“不……你给朕喝啊!喝啊!喝啊!不不不……不不不不……” 任凭他怎么叫唤,金龙再也没有喝下一滴血。“砰”清脆的一小声在空旷的大殿听着格外清晰,金龙面上缓慢裂开,有了缝隙。 皇上跪在地上,朝着玉佩嘶吼:“不——” 慌乱把玉佩捧起来,他跌跌撞撞跪行到龙椅边,抚摸着上面的金龙雕刻:“是朕的,是朕的,是朕的……” 安静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的低语。 半晌,他攀上龙椅坐好,低头理了理衣衫,环视空荡的殿内,除了微晃的烛火,空无一物。 “发生了什么事?你记起所有事情么?” 皇上回想起从前的种种,低声呢喃,“那又怎么样呢?现在皇上是我。二十年的仪式还未到时间,宇平还是我的。宋翰墨,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来人。” 陈力唯唯诺诺进了殿:“陛下。” “备马,朕要去景王府,和景王叙叙旧。” “是,陛下。”陈力行了一礼,连连后退。 皇上带着宫中禁军,连夜出宫,直奔景王府去。今日因为严大人遇刺,上京正在宵禁。虽然动静很大,倒是没有引起多大骚动。 晚上,在巡防营当值的是宿云,他远远瞧见禁军拥着一人进了景王府,府外还派重兵把守。朝手边信得过的兄弟使了个眼色,他领会,去通报太尉。 宿云稍稍靠近,不一会儿府中便是传出了哀嚎,还有几个兵从府中出来,叫了些人,直奔四个城门的方向。 第31章 严家秘辛 城郊外,严家车队因为景王吐血晕倒,繁乱了一阵。 许宴把宋翰墨搬到马车,扎了针后,对面露担忧的项颖说:“不用担心,就是气血攻心,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嗯嗯嗯。”项颖拉着他的胳膊,点了点头。许晏看着她,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捏了捏。 不一会儿,宋翰墨睁开眼睛。他盯着马车顶部,微微失神。 刚刚倒下去后,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恢复了六岁前的记忆,两行泪滑落。 原来那些传闻,说他从前很受父皇喜爱是真的…… 沉默许久,想要起身。 项颖要去扶他,许晏见状,抢在她前面,扶着宋翰墨靠在车厢上。项颖瞧了许晏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宋翰墨别开脸抹去泪水,靠着车厢,思考许久,他看了眼许晏,问道:“血凝毒可用银针测出么?” “可。”许晏点了点头。 项颖听宋翰墨的声音低哑异常,观他神色突然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可她具体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眼前人还是那人。 “中毒后多长时间可解?你会制解药么?” “我对这种毒研究的不多,也解不了。” 宋翰墨垂下眼眸,三人都是沉默了。许晏抬眉询问项颖,项颖也是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景王现在问这些做什么。 “听下人说景王醒了。”严雨入了马车。 他没有戴面具,宋翰墨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想起严果屡次被杀,拳微微攥紧,宋翰墨质问:“为什么陛下要杀她?顿京国为什么也有人要杀她?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她?” 严雨没有回答,双目盯着摇曳的烛火,脑海里闪过那个喜穿蓝衣,皎如明月的别墨君。 他也是死于血凝毒,不过当时顿京国国力正强,宇平和向疏国战事也还没有过去多少年,才未起势。 收回思绪,严雨神色复杂,他开口缓缓道:“都是因为三竹,他们都想要得到三竹。” “只不过是个探子组织罢了,你为何不弃了?!难道在你心中三竹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宋翰墨不解盯着他。 严雨有些惊讶宋翰墨知道自己是三竹探子首领这件事,不过他并不在意。靠着车厢坐下,又道:“我有想过把三竹交给陛下。” 宋翰墨没有出声,静静等着他下面的话。 “家妹是在我坠崖后,被三皇子亲自送到严府的。她从十岁起便被三皇子秘密养在宜迁,行为举止,琴棋书画全都要她模仿我。” 许晏微微惊讶,他初见严大人的时候还以为因为是兄妹关系,二人才如此相像,没想到居然是被刻意培养的。 严雨微微侧过脸,脸上的疤痕在烛火下显现:“后来即便我回了严家,因为破相,也不可替她。双生子不可入朝为官,我一直在外躲躲藏藏。三皇子在朝中帮她隐瞒,我们相安无事,直到三皇子登基。” 想起那日,皇上要给严果赐婚,还用严老夫人威胁她,宋翰墨猜到了后面的事情:“等到他登基,严果的女扮男装倒是成了他威胁严家的把柄?威胁你交出三竹的把柄?” 严雨微微摇头:“是,也不是。三年前,家妹以坠崖身残要向陛下辞官,陛下拒绝了。那时,陛下还不知道我是三竹的首领。” “陛下为何要拒绝?”许晏不解。 严雨没有回答,宋翰墨思考一番,反应过来后,神色愈加凝重。两人沉默以对,车内的空气突然沉重。 项颖轻轻拉了拉他,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道:“陛下与她相处了十年。十年……” 许晏抿了抿嘴,明白之后,低头拉过项颖的手玩,他绝不插话了,只求降低存在感。 虽然项颖的声音很小,不过车厢里的另外两人还是听见了。 宋翰墨看着二人,目光坚定:“不管他们十年间发生了什么,本王只知道现在他要杀她。” 严雨也道:“严果从未告诉我们那十年的事情。不过,她刚入严家时身上的伤不是假的,嗓子也是再好不了了。” 宋翰墨对上严雨有些暗淡的眼睛,猛得想起,他曾经见过刚刚被送进严府的严果。 那日他骑马从严府路过,三哥正好从马车中抱出了一个几乎全身缠着绷带的人。 那人的目光是无神、无助的,他心里还道,从前那个端方自信,总是跟着别墨哥哥的严大人竟也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不曾想,原来是换了一个人。 “至于后来,陛下知道我掌控三竹,女扮男装的事情,在威胁严果,威胁严家后,只不过加了一个威胁我。不过是又多了一份威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她走。” 宋翰墨心中一阵痛:“所以你交出三竹,陛下也不会放过严果。倒不如,自己握在手中,还能多一分希望。” “是。”严雨微微颔首,望着宋翰墨又道,“最近陛下派人冒充三竹探子,警示朝中大臣,还放出严修洁是三竹头领的传言。他那样做,就是把她往凶手的刀尖上推!” “原来都是陛下在操控。”宋翰墨想起严果的一次次死亡,眼里蓄了泪,他努力平静问,“那顿京国为何也有人要杀她?” “因为三竹,其实是令一刀大侠和向疏国国主左和宜以及顿京国王爷呼延醒,三人一同创立的。 创立之时,三人都不知晓对方的身份,一腔热血,一拍即合。宇平主消息,顿京主刺杀,向疏主财源,各在三国,但是联系缜密。 三竹创立四年后,已经颇有名气。这时,还是太主的左和宜提出要解散三竹,遭到反对。接着她便表明了身份,说‘你们谁要是能把三竹完整送我,我便嫁谁’。 令一刀大侠不想兄弟相残,呼延醒表面同意,现在看来,他定不是这么想!” “顿京国!”宋翰墨愤怒,“所以令一刀大侠是被呼延醒所杀,现在因为上京有陛下的谣言,他便也要杀严果!” 严雨只是点了点头。他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眼里闪过哀伤,缓缓道,“令一刀大侠是被他的二哥所杀。” 看着严雨深沉的眸子,良久,宋翰墨试探出声:“令一刀大侠…是别墨哥哥?” 严雨沉默回应。 项颖打破了安静:“左和宜国主在六年前登基后就已经立了皇夫,她与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干系。” 严雨转而看着项颖:“左和宜那时身为太主,使用美人计、离间计,我只是觉得此人心思颇深。本就是敌人,只不过是仇恨深浅罢了。” 项颖撇了撇嘴,许晏悄悄捏了下她的手,她也不再说话。 “公子,上京有消息来。”马车外传来声音。 严雨看了三人一眼,探出身去,来人在他耳边细语一番。 将人打发走后,严雨坐回原处,看着宋翰墨道:“上京探子来报,陛下带着禁军包围了景王府,还派人追出四个城门,应是发现你不见了。” 他话刚落,宋翰墨忙起身:“我要回王府。” 严雨拦下:“陛下之前有令,景王不得随意出城,你现在回去要怎样解释?” 宋翰墨推开他,到了门边:“我不回去,王府内的小厮怎么办?我不想他们同祝虎一样。” 严雨:“没有想好对策,你现在回去只是自寻死路。” “景王,我觉得严公子说的对,你现在不能回去。”项颖附和。 宋翰墨跳下马车,认真看着马车中的三人:“今日我是定要回去的,有件事我想确认,有人告诉我,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 “到底谁与你说的?要是那人说错了怎么办?要是陛下把你杀了,你又当如何?”项颖吼道。 宋翰墨望着上京的方向:“杀了便杀了……只能说明,那人猜错了。明日我与严果都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项颖满脸震惊,在她记忆中处处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活到今天的人竟然要去自寻死路?! 她眼里含着泪,别过头道:“你要回去你便自己回去,我可不会送你。” 宋翰墨对着严雨行了一礼:“还望严公子借我一匹快马。” “你定要回去?” “是,那是本王的王府,他们在等本王。无论如何,本王也不能弃了他们。” 严雨扫了恭敬的宋翰墨一眼,他虽然做低伏状,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一瞬间倒是想到了清风霁月的别墨君。 给小厮一个手势,要他去牵匹马来,他道:“景王,在下有时看不懂你。” 宋翰墨没有回答,只又拜了一拜:“多谢严公子。” 项颖跳下马车,看着宋翰墨恨恨道:“你就非要去?!” “……”宋翰墨不答,只是转身去牵马。 项颖一把抢过马缰绳,坚定道:“我带你出来的,我送你回去。” “项颖!”许宴焦急拉过她的手。 “不必,”宋翰墨翻身上马,他看着许宴道,“许大夫照顾好她。” 最后望了眼白布下的棺柩,他扯过缰绳,绝尘而去。 “宋翰墨!”项颖被许宴拦着,挣扎着要去寻他。 “项颖!”许宴把她抱紧在怀里,悄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接近他,注意你的身份,你不能有事。” 项颖身体微僵,安静下来,看着远去的黑影,趴在许宴的肩头,微微抽噎。 第32章 从前之事(二) 皇上带着禁军到景王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宋翰墨。他一边派人去寻,一边拷问王府的下人小厮。 不一会儿,倒是传来消息,说景王找到了。 宋翰墨进门的时候,皇上抬眼见他穿了一身玄色银绣锦衣,披风微晃,半扎的头发有些散乱。晚上有些冷,他皮肤苍白,像是生病了的那种白。 他望了过来,对上那双眸子,皇上忽然想起了从前。 第一次见到宋翰墨的时候,他八岁。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在宫中养着,德贵人随父皇下江南游玩回来,他在宫门口等着德贵人。 “咳咳咳。”吹过来一阵风,宋青墨咳嗽了一阵,苍白的脸上泛出点病态的红。 “殿下,今天的风有些大,要不咱们还是回屋子里等贵人吧。”一边的小太监陈力道。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 又过了一会,听到熟悉的声音,望见墙角出现紫色宫装衣衫一角,宋青墨便欢喜跑了过去。 “德贵人。”他兴冲冲跑到德贵人面前,还有三步之遥,停住了脚,“问德贵人好。” 德贵人见到宋青墨福了福身子:“三殿下安好。” “一路可还顺利?江南好玩么?”宋青墨问。 “一切都好,等殿下身体好了,以后就也能随陛下去江南玩了。” “嗯。”宋青墨看着面无表情的德贵人,勉强笑了笑。 “咿呀呀”一声孩童的声音传入耳中,宋青墨视线后移,这才见到德贵人身后站了一位漂亮宫女,她手上抱了一个婴孩。 那孩童一双眼睛乌黑纯净,看着宋青墨,他伸出两个胳膊,嘴边带着笑,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嗯?”宋青墨微微皱眉,有些奇怪。 德贵人从宫女手里抱过婴孩,用手指逗了逗他,脸上带着喜悦同宋青墨说:“三殿下,看,这是七殿下,以后同我们住一起。” 宋青墨心里有些奇怪,不过见德贵人欢喜,还是凑了上去。 刚凑近便闻到一阵奶香,孩子皮肤白白嫩嫩,一双黑亮的眼珠转过来转过去,机灵的很,还发出一声“咯咯咯”的笑。 抬头看着逗孩子玩的德贵人,宋青墨第一次发现原来德贵人笑起来这般美。从前,她对自己总是恭敬有加,少有亲近。 孩子的声音听着十分可乐,像是一阵风吹走了他心中的丝丝忧伤。宋青墨长大到八岁,在深宫中,才第一次真心开怀笑了。 陈力曾欲言又止:“殿下,咱们宫里又多了位皇子,以后……” 宋青墨:“无妨,德贵人喜欢就好。”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隔壁屋新住一个皇子对宋青墨来说没有多大区别,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屋里,或者躺在床上。 不一样的是,父皇和德贵人来看自己的次数多了些,他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这些事情他只与姜御医说了,姜御医正在写方子的手微顿,脸上带了笑,道:“殿下开心就好,心情好,身体就马上也会好了。” 宋青墨的身体并没有多好,后来有一日,发了高烧,正躺在床上浅眠。 “七殿下,七殿下……”屋外传来下人的喊声,声音有些嘈杂,吵醒了他。 “吱呀”门被推开了,吹进来一阵冷风,外面阳光很好,一束光照进屋。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屋内,宋青墨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门又被关上后,他才慢慢看清门口那个怀里抱着小老虎的白净小男孩,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正好奇盯着他。 宋青墨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起身披了件衣服,落地的脚有些软,他只得坐在床边朝那小孩子招了招手:“宋翰墨?” 见那人叫他,宋翰墨脸上漾开了笑,酿酿跄跄开心凑过去,自动凑到那人怀里。 突然被小人抱着,宋青墨有些不自在,他仰着头说:“不能离这么近,我有病气。” 怀里的小人放开他,把手里的小老虎塞到他手上,也不说话,接着又是攀上了脖子。 碎发在鼻尖晃过,宋青墨闻到了小人身上阳光的味道,他心头微动,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三殿下,不知三殿下可曾见到七殿下。”屋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进来吧,咳咳咳…他在…咳” “是。”那个漂亮宫女进来后,宋翰墨一见着她,眼里带了欢喜,直接跑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啊啊……啊啊……” 他们走后,宋青墨准备躺回床上,这才看到青灰的被子上落了一只橘黄色的胖乎乎小老虎,十分显眼。 他转头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那边传来宋翰墨“嘻嘻嘻”的笑。手里摩挲着材质柔软的老虎,宋青墨也想笑,张嘴发出的却是“咳咳咳”一阵咳嗽。 转眼又是一年,立了春,在那次发烧过后,他的身体真的如姜御医所说,越来越好了。 春日阳光明媚的时候,宋青墨在院中晒太阳,又见到了宋翰墨,他正和宫人们玩捉迷藏,远远得能听见他清脆的笑声。 望见宋青墨,宋翰墨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慢慢道:“三哥哥…三哥哥……要…一起玩。” “不了,翰墨自己玩。”宋青墨摸了摸他的头。 宋翰墨一步三回头,又玩了一回捉迷藏,之后倒是回自己屋,抱了些玩具来,默默坐在宋青墨身边。 宋青墨看着他手里拿着两个木雕互相争斗,开口问道:“翰墨怎么不去玩捉迷藏了?累了么?” 宋翰墨听了他的话,放下玩具,站到他身边,拉起宋青墨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蹭着:“三哥哥……翰墨陪着哥哥…” 一股暖意从手上传来,宋青墨微愣,笑着把宋翰墨从地上抱进怀里,让他躺在身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把躺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转眼,他的身子大好,开始上国子监。不过因为生病,去得晚了些,功课还不如比他小了四岁的四皇子宋别墨。 德贵人现在已经是妃位了,父皇也常来宫里,她面色看着比从前好了许多。 院字里,宋翰墨在庭院中一颗大槐树下玩陀螺,阿巧站在一边,不远的地方宋青墨在亭中练字。 “娘娘吉祥。”下人的声音传来,宋青墨抬头望着声音的来源。一身紫色宫装的德妃,在下人的簇拥下转过了弯。 宋翰墨只顾着玩陀螺,连头都没有抬,只喊了一句:“母妃吉祥。” 德妃走过去牵他的手,替他擦了擦汗,笑着道:“翰墨,看你玩了一身汗,过来亭子里歇一歇,我做了羹汤,尝尝看。” “翰墨最喜欢母妃做的羹汤了!” 见二人过来,宋青墨放下笔恭敬行了一礼:“母妃。” “嗯,字写得怎么样了?” “母妃看看。”宋青墨连忙让开位置,期待看着德妃。 德妃只低头看了一眼,道:“有进步,就是还是不够苍劲有力。” “谢母妃夸奖。”宋青墨脸上带了笑。 “来喝汤吧。” “好。”宋青墨本欲把字帖收起来,德妃娘娘直接让下人把托盘放到了纸上。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德妃不曾看见。她只是转身,把宋翰墨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笑:“翰墨,来,我们喝汤。” “谢谢母妃。”宋翰墨奶声奶气道。 宋青墨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羹汤,默默看了被压在碗下面的字帖,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见面前母子二人气氛融洽,宋青墨突然想起来,从前,即使自己生病了,德妃好似也没有这般照顾过他。 垂眸,他拿着勺子随意撩拨着碗里的羹汤。 “三哥哥,母妃做的羹汤真好吃,三哥哥练字辛苦了,要多吃一点。”宋翰墨朝宋青墨笑着。 “好。”看着被母妃体贴抱在怀里的可爱团子,羹汤入口,宋青墨一时尝不出来什么滋味。 “翰墨真乖。”德妃亲昵捏了捏宋翰墨的脸颊。 宋青墨这次尝到了,嘴里的羹汤微酸,他蹙了眉。 有次宋青墨在窗口处听到了宫人在另一边的谈话。 宫女:“小强子,你怎么被派去服侍三皇子了?” 小强子:“徐姐,服侍三皇子怎么了?” 徐姐唏嘘了一下:“在咱们玉暖宫,谁不知道,三皇子就是个病秧子,比不上在七皇子身边风光,也比不得在娘娘身边风光。” 小强子:“我观三皇子身子挺好的,在娘娘和陛下面前也很得脸……” 他话还没说完,就“哎呦”了一声,“徐姐,你打我做什么?” 徐姐:“你个小傻子!你瞎了啊?明显娘娘喜欢七皇子比三皇子多些,三皇子得脸那也是沾了七皇子的光。” 小强子:“啊?怎么这样?都是皇子,娘娘怎么还要区别对待?”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上次张嬷嬷喝醉了她说……”徐姐的声音小了下去。 小强子惊讶:“啊!娘娘这是在想啥?怎么亲生的还不如抱回来的?” “嘘!小点声!我怎个知道,我估摸着你还是去七皇子那边多露脸,混个眼熟比较好。” “多谢徐姐指教。” “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姐姐我。” “一定一定……” 听声音两人走远,宋青墨若有所思,踏着落叶回到宫中。刚入院子,倒是瞧见父皇追着宋翰墨在玩耍,德妃笑盈盈站在一边。 他立马闪身躲在树丛后,树影里,从缝隙看去,望着三人的笑,袖下的拳微微攥紧。 一日,他坐在亭中望着不远处玩耍的宋翰墨,问陈力:“明明是我先陪着母妃的,明明我才是母妃的孩子,他凭什么能得到母妃、父皇的宠爱?凭什么能得到所有兄弟的喜欢?” 陈力恭敬道:“殿下……小人听说,这些都是因着从前种种。” “你说。” 这一日,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旁边的湖水散落着刺眼的阳光,似乎是在嘲笑他。宋青墨知晓一切后,背手站在亭边,望着湖水许久。 他是因为后宫争斗,被催生出来的孩子,生下来时差点害死德贵人,也害得德贵人再无生育能力。 生下来后,身体很弱,还成了药罐子…… 宋青墨从前一直以为德贵人只是冷情。 “娘娘吉祥。” 听到声音,他转身,又见到德妃蹲下身子关切同宋翰墨说着话。望着德妃嘴角的笑,心下了然,原来德贵人只是一直不喜他。 不过,他现在身子好了,还开始去国子监学习了… 但是现在她满眼都是宋翰墨 现在, 要是…… 没有宋翰墨就好了…… 一个没娘的孩子,为什么要和我抢!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他就是个卑鄙、厚颜无耻抢别人娘亲的小人! “三哥哥!”宋翰墨满脸笑容跑过来,抱着他的腿。 “翰墨,乖。”宋青墨面上带着笑,摸了摸他的头,眼里却未见笑意。 *** 十四岁那年,从江南回来,他不仅解决了宋翰墨,让他跌落云端,深陷泥潭。 还得到了那个极像宋别墨伴读的女孩子,还认识了从凉州来的江家继承人江羽成和他的妹妹江暖。 那一年他很幸运,因为那位名叫江暖的女子,她的眼睛很像从前的德贵人,他很喜欢。 第33章 屡屡挑衅 “驾”宋翰墨策马扬鞭奔向上京,冷风吹得他思绪越发清明。 这么看,神婆老妪想让严果活下去,才让自己救她。 而自己自从十岁开始的失忆症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还有些记忆没想起来。 桩桩件件,错综复杂,远眺上京…… 这一切莫非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不,那老神婆绝对在他预料之外!自己的轮回绝对在他预料之外! 回上京的半路,宋翰墨遇见来寻他的士兵,一路被带回景王府。景王府外围了一圈士兵,院内也是灯火通明。 刚入大门,便见到二柱和廖叔躺在地上,他们身上都受了些鞭伤,其他小厮战战兢兢跪在一边。皇上端坐在院中,见宋翰墨进来,只是抬眼瞧着他。 “陛下。”宋翰墨站着弯腰行了一礼。 “大胆!”陈力喝出声来。 宋翰墨并未理会,直视皇上:“陛下,我回来了,你放了他们吧。他们并不知道我出城一事。” “你出城去做什么?”皇上问。站在一边的陈力听得皇上慢悠悠,略微低沉的声音,头皮有些发麻。 “去见了严大人。” “见到了?” “是。” 皇上挑眉,沉吟一会儿:“看样子,你知道了?” “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静无风的院中,只听得皇上的大笑。他的笑像是冬日灰暗冰冷的阴天,落在院中的冰雹,刺骨地冷。 宋翰墨面无惧色看着眼前人。 “哎哟,”皇上笑完后,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边问,“是不是很惊喜?还是很惊吓?虽然她不说,不过朕看得出来,她是有点喜欢你。那日在殿前,你们因一个小厮还吵架了…你们可真真有意思…哈哈哈……” 皇上行至宋翰墨面前,语气很轻蔑,“朕养了她十年……一想起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喜欢过朕……” 拍了拍宋翰墨的肩膀,他又道:“景君,你与朕有几分相像,说不定她只是拿你当朕的替身。真是花心、无情的女人呢,呵……” 话落,他回身朝椅子去。 “在陛下眼里,她是什么人?”宋翰墨努力平静问道。 皇上驻足,手背在身后,略微沉默,风吹来他的声音:“只是一个心血来潮,养了十年的棋子罢了…可以随手把玩,也可以随手丢弃。” “我也是棋子,陛下为什么不弃了我?” “呵”,他偏过脸来,睨了宋翰墨一眼,“你还有点用罢了。” 复行两步,在椅子上坐定,皇上面上已是一片肃穆。 转头看着地上的小厮,他开口道:“他们身为王府小厮,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哪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朕替景君收拾了,再给你些人,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他们是我的人。” 皇上眼里猛地射出寒光:“宇平是朕的,在这里没有你的人,没有你的东西,全都是朕的。包括你,包括城外那人,懂了么?” 宋翰墨向前一步,垂眼,缓缓道:“宇平是陛下的不错,但她和我不属于陛下,我们属于彼此。” 皇上以拳掩唇,发出一声嗤笑:“景君你才见她一面这就情深似海了?你对她根本没有多少了解吧。她同朕才是一类人,她曾经可是发过誓要报复生父呢。” 宋翰墨面露惊讶,皇上又道:“老严大人过世早,不然……” 凝视眼前人,宋翰墨坚定摇了摇头:“她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我不会再受你挑拨了。” 皇上挑眉:“放肆!景君,注意你的言辞!” “陛下息怒!”陈力和一院子的人都惶恐跪了下来。 宋翰墨直直立在庭中,和皇上对视,眼里没有一丝怯懦。 陈力哆哆嗦嗦,悄悄抬头瞧见景王,心中一惊,咽了口唾沫。这还是平时万事隐忍,默默无闻的景王么?倒像是完全换了一人。 “……娘,冷,好冷……”倒在地上的二柱迷糊发出一声呢喃。宋翰墨缓步走近,解开披风,蹲下,仔细盖在他的身上。 慢吞吞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望着皇上:“从前在随父皇下江南的船上,陛下教了我围棋,我一直从未赢过。今日我想赌围棋,若是我赢了,便放了他们。” “那你要是输了呢?” “若我输了…便当场自绝。” 听宋翰墨这样说,皇上面色微僵,手指敲了敲椅背,嘴角上翘:“倒也不必如此,你可是王爷。若你输了,便自断一臂吧,以后你若是再敢随意出城,有个独臂的特征,朕也好找。” 宋翰墨眼里闪过一丝晦暗:“好。” 对陈力耳语一番,皇上又道:“长夜漫漫,朕还想早点回宫歇息,这里一共八个小厮,便是八盘棋局。你若能在一炷香内全赢了,就算你赢。你若是输了一局,或者一炷香过了,你便自断一臂。” “好。” 陈力引了八人进来,因皇上爱围棋,宫里养了好些围棋大师。进来的这八人全是大师中的大师,在宇平国围棋界都是喊得出名号的。 “燃香,开始吧。”皇上起身,刚刚叫陈力也挑了些士兵配刀来,他要去亲自挑选用来砍宋翰墨手臂的刀。 远远观察着景王府情况,江羽成听了宿云的消息,微微皱眉:“就是说景王要在一炷香内对战八人,都赢了才能救他的小厮?” “是。” “……难啊……”江羽成心思一动,心里道:景王一开始竟然说,输了要自绝,莫不是他发现了我藏在马球槌中的信?是在试探皇上?太过冒险了啊。 远远看着被围在棋局中的宋翰墨,他一个侧身走两步,停在一盘围棋前,从棋盒里拿出一枚棋子,看也不看就把棋子放在棋盘上。之后,又是侧身两步,停在另一个棋盘前,伸手去拿棋盒的棋子。 半晌,他面上沉着冷静,不见一丝慌乱,胸有成竹的样子。 “嘶,”江羽成疑惑,自言自语,“景王不是只有马球打得好么?没听说过,他还是围棋大师啊?怪了怪了……” 皇上提起一把刀,闭上一只眼睛,观察闪着寒光的刀刃。 见宋翰墨从容不迫,他开口提醒大师们:“景王说他输了自断一臂,公平起见,你们要是输了,也自断一臂吧,这边有刀。” 宋翰墨似是没有听见,围了他一圈的围棋大师,倒是打了个激灵,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院中棋盘的方向望去。景王府鸦雀无声,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啪嗒”,或轻或重,或近或远…… 看不见棋盘,只能望着被棋盘围着的景王,眼里他似乎是变身为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杀手,冷酷无情,抬手便是杀招,一下就遏制住对手的脖颈。 半柱香过去,宋翰墨还是机械得走两步,下一枚棋,走两步,下一枚棋,反倒是对手动作越发犹豫。 四分之三柱香过去,宋翰墨已经击败了六人,他们落败后,也不出声,只是面色惨白坐在椅上,盯着棋盘出神。 香燃尽,八人已全军覆没,宋翰墨背手站着围棋中,舒了一口气。 望着宋翰墨,皇上无情挥了挥手,士兵一拥而上,把还想求饶的围棋大师堵住嘴,拖了下去。 “好好好,”拍了拍手,皇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宋翰墨,“景君居然还有朕不知道的本事!这一手棋,师从何人?” “十四岁时,得运拜在子五先生名下,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宋翰墨从容回道。 听得景王的话,陈力冷不丁一哆嗦。皇上喜围棋,一直对子五先生有些崇拜,还曾亲自去子五先生下榻处拜见,却是被拒之门外。 景王这样说明显是在嘲笑陛下啊! 皇上从桌上抽出一把剑来,“次啦”的出鞘声,十分刺耳。院外传来人的哀嚎声、求饶声,叫得人脊骨发凉。 似是没有听见,皇上拿剑,指着宋翰墨:“你到底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出城的?是谁带你出城的?” 宋翰墨轻笑一声:“是位轻功高手,能在密不透风的东宫来去自如的那种。” “东宫?三竹方印!严修洁把三竹交给你了?!” “是。” 看着眼前的人,皇上心底涌起一种畏惧。 为什么!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了! 宠爱、地位、尊严全都是我的了啊! 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断亲近他!不断有人支持他! 想让手中剑,刺入他的胸膛,割破他的喉咙…… 让他永远躺在自己的脚下。 想起二十年的仪式,皇上渐渐冷静下来。不过是三竹罢了,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朕还是天子。 “我一直有件事情想要询问三哥。”宋翰墨无视锋利的剑,朝皇上走近了一步。 “朕说过,不许你叫三哥!” “我十岁高烧失了六岁前的记忆,自那以后就有了失忆症。三哥哥可知道实情?” “……”皇上没有回答,手中的剑微微颤抖。 宋翰墨又向前近了一步,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他又道:“我记得,六岁前,父皇最喜欢的是别墨哥哥和我。可后来,父皇喜欢的却是别墨哥哥和三哥。为什么?难不成…三哥是我的替身么?” “宋翰墨!”皇上吼了出来,他手也不抖了,剑向前近了些,已经刺穿了宋翰墨的衣衫,“不要惹怒我!你这是在找死!” 宋翰墨低头看了看渗出血的地方,缓缓抬头看进皇上的眼中:“三哥哥…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第34章 国泰民安 皇上面露挣扎,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翰墨的情形,他尚在襁褓中,白白净净,被那个漂亮宫女抱着,朝自己伸手傻笑。 他长大到五六岁,乖巧善良,聪明伶俐,像是阴暗宫中的小太阳。很讨父皇喜爱,很讨娘亲喜爱,宫里的人都喜欢他,包括自己。 “三哥哥,你为什么不一起玩呀?” “三哥哥,翰墨要陪哥哥一起。” 后来,八岁的他躲在角落,拉着自己的衣角,眼里盈着泪:“三哥,为什么大家都变了?” 十岁时,他手拿剪刀,抵在脖上,眼里带着绝望:“耀王,阿巧死了……” 记忆的最后是被缓缓撩起的床幔,母妃睁得很大的眼睛,她以极其扭曲、骇人的姿势僵死在床上…… 宋翰墨!你早就该死了! 什么二十年!什么保他性命不可伤他! 都抛于脑后! 皇上双眼通红,咬牙收剑,向前迈出两步,剑锋对着宋翰墨的胸口就是刺去。 “嗙” 千钧一发之际,皇上手中的剑被击飞,一个黑衣人挡在了宋翰墨面前。 “保护陛下!”院中的士兵都围着皇上。 黑衣人拉起景王就要走,皇上看清那人身形喊出了声:“江羽成!” 黑衣人身子一僵,并未回应。 见他没反应,还是要带宋翰墨走,皇上又喊了一声:“动手!” 一队士兵从景王府门口进到院子中,对着宋翰墨和黑衣人架起了弓箭。 院里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只弓箭手拉着弓弦的手略微抖动。 微风拂过,一片静默,黑衣人拉下蒙面,正是皇后亲哥哥,当朝太尉,江羽成。 他面上毫无惧色,对着皇上拜了一拜:“陛下。” “果然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是末将选错了人。” 皇上深吸一口气,指着宋翰墨,气急败坏:“连你也要选他?!” 江羽成面不改色:“是。” 皇上喊出声:“杀了你!” “怕是不行。”江羽成话落一群黑衣人从院外翻了过来。 两帮人争斗起来,箭矢乱飞,一时间耳边全是哀嚎,眼前全是鲜血。 “除了景王,不留活口!” 宋翰墨被江羽成拉着胳膊躲避,脑袋却是越发混沌。眼睛似有千斤重,合上后,他又想起了十岁那年阿巧为自己而死,想起那日元宵节严大人说的承诺。 再睁开,眼前是熟悉的王府帐顶。他失神片刻,呼出一口气来。 “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撇过头看见被摆放在桌案上的香紫檀木马球槌,那是祝虎之前从太尉府带回来的。 那天他刚入手便觉得这马球槌太过轻减,果然其中有蹊跷。马球槌的顶部内里被掏空塞了一张纸,是太尉写给宋翰墨的书信。 信中说皇上不会杀他,还鼓励他积极参与政事,说自己会帮他。本以为太尉只是嘴上说说,宋翰墨将信将疑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是全然不信的。 根据昨夜的情况看,江羽成不惜忤逆皇上也要帮助自己。行为匪夷所思?他目的又是什么? “王爷,该起了。”二柱的敲门声打断了宋翰墨的思考。 连忙起身,今日是宰相的寿宴,他还得去阻止严修…严果。 一想到严果,他嘴角便带了笑,对着进来的二柱吩咐道:“本王可有新衣裳?都拿来给本王看看。” 装扮一番赶到严府,正好遇到严力夫牵着马从后门绕过来。宋翰墨上前阻拦,想起宰相德高望重,今日文武百官都会前去拜贺。若是单单严果不去,倒是显得不合群。 严力夫被景王拦着皱了眉:“你来做什么?” 宋翰墨看着严力夫道:“希望你今日拖着点时间,让严大人晚些去管府。” 严力夫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是严府的,又不是王府的,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宋翰墨没有在意他不敬的态度,反倒是认真看着他,十分诚恳:“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在管府,可能有人给严大人下毒。这是本王准备的银针,入口都给她测一测。 我叫你拖延时间,是因为我还得将这件事告知宰相。所以,请你帮我。” 有些惊讶看着宋翰墨递过来银针,想起之前宋翰墨也捉了要刺杀大人的刺客,严力夫心中对他所说没有怀疑。 他没有接银针,转身摸了摸打了个响鼻的老马,自言自语道:“我与大人说马车准备得晚些就行,至于银针,我就是一小厮,下毒之事,还是得王爷自己想办法。” 话落,严力夫不再看宋翰墨,自顾自拉着马车走了。 宋翰墨在他经过时道了一声:“谢谢。” 严力夫将马车停好后,远远望见景王,他一身青衣,骑着马,穿过人群朝宰相府的方向去。 拍了拍老马,严力夫道:“大人要是能宽心些就好了……” 来到管府,时候还早,除了门前的戏台子,倒是没什么人。管文阳正在门口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丈出门,宋翰墨见老丈的样子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管文阳见到景王,眼里满是惊喜,他带着笑,迎上来:“景王!你怎么……?!” “那位大人是谁,本王有些眼熟。”宋翰墨问。 “那是姜御医啊!他老人家和家父是忘年交,又喜静,每年我爹寿辰都会来小酌几杯再回府。”管文阳回道。 “哦,原来是他。”宋翰墨这才记起来,那老丈是陛下最信任的姜御医,从前他在宫中也是见过的。 “对了,文阳,本王有要事,要见管宰相。” 管宰相,名辛,字如风,十四岁入朝为官,从六品小吏到一品宰相,只用了二十五年。 初任宰相时,正是宇平先皇年老昏庸,皇子争权夺势,百姓苦不堪言的时期。他掌控朝政,统协六部,换得宇平的安宁,功不可没。 后来,新帝登基,国泰民安,他倒是慢慢放开手中的权利,颇有些要修生养息,置身事外的意思。 宋翰墨跟着管文阳,见到管宰相的时候,他穿着宽松长袍,正在园中仔细修剪盆景。 “爹,景王来了。” 景王?!宰相拿剪刀的手一抖,剪坏了些枝叶,他微微皱眉。 转身见到宋翰墨,脸上带着笑,斜了管文阳一眼:“怎的没有叫人来禀报?不靠谱!” 管文阳咧了咧嘴,讪讪道:“哈哈哈,我给忘了。” “行了,下去吧。”管宰相朝他挥了挥手。 “哦,”管文阳后退两步,又道,“对了,爹,待会儿你得把那件红衣裳穿上。那可是娘亲手做的,她仔细吩咐了,那是你上戏台子祈福穿的,你定不要忘了啊。” 管宰相脸色略微为难,道:“知道了,就属你娘的话你记得最牢!” 管文阳下去后,宋翰墨朝管宰相恭敬行了一礼:“老师。” 管宰相曾在国子监给诸位皇子上过课,这一声老师,他还是担得起的。默默看着眼前人,管宰相想起从前。 景王从前三岁能识字,四岁能熟读三字经、诵诗句,曾被先皇寄予厚望,也很得先太子喜欢。 后来他失了宠爱,没有母妃支持……世事无常,最后沦为闲散王爷。 想起姜御医曾酒后失言:“我观景王……不是…池中之物,宇平…安宁…难啊……” 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管宰相请他入了房内,笑着问:“景王今日来,不知所谓何事?” “我来一是祝老师福寿延绵,二是得知有人想在老师寿宴上下毒,所以请老师严格看护入口的食物和酒水。” 管宰相略皱眉头,思考后开口道:“知道了,我会派人仔细照看着,人手也查看一番。” 宋翰墨倒是有些惊讶,管宰相居然这么相信他,他低头道了声谢。 管宰相摆了摆手:“本就是我的寿宴,出了事责任确是在我,我猜景王也不会这么无聊,特地来逗弄我。” 宋翰墨点了点头。 “景王近日在朝堂很是活跃?”管宰相给景王倒了一杯茶。 “是。” “景王若是想辅佐陛下,这是件大好事,可为陛下分忧。” 宋翰墨默默看了管宰相一眼,垂眸,没有回话。 管宰相摸了摸胡须,继续道:“陛下三年前登基的时候,东边顿京国在边境蠢蠢欲动,北边向疏国也有些小动作。 这三年,陛下每日鸡鸣而起,子夜方才入睡。推行新政,朝中上下之事,不管大小,他都有过问。 强兵富国,宇平之兴,陛下功不可没。” “……”宋翰墨静静看着眼前温润儒雅,侃侃而谈的老师。 管宰相站了起来,他理了理衣衫,继续道:“三十年前,宇平与向疏的战事,打了四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自那后,顿京国在三国实力中最为鼎盛,行为肆无忌惮。七年前居然…居然……毒害先太子……” 忍下面上的痛苦,管宰相朝宋翰墨行了一个大礼:“先帝曾说过‘天下难得太平’,先太子也是以宇平和平、安宁为重。 景王您深受两位喜爱,臣以为景王定不愿见到宇平内忧外患,百姓民不聊生。” 许久,宋翰墨才缓缓开口。 “老师知道陛下要夺飞燕一事?” “强兵壮马不可少。” “老师知道陛下赐死我贴身小厮一事?” “小厮护主不周。” “老师知道陛下当朝杖责严大人一事?” “严大人品行不端。”末了,管宰相又拜了一拜,“为了宇平的安宁。” 凝视眼前的人,半晌。 宋翰墨缓缓道:“从前在国子监,老师也见到我的处境,那时多谢老师的照拂。” “景王言重,为师者一视同仁。为宰相者,当守家国百姓。” 沉默良久,宋翰墨喉间有些酸涩,目光从恭敬的老师身上移开,落到院里那棵被宰相修剪的盆景上。 他声音低沉:“管宰相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第35章 全都是你 今日休沐,又是宰相寿宴,严果早早起身,为母亲出门做准备。 严力夫笑着道:“大人不必如此忧心,昨日按你说的,小的都去安排好了。” “嗯。”严果点了点头,她远远望着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的老夫人,她正与嬷嬷说着话。 严老夫人瞧见严果正看她,朝她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严果笑着走近:“母亲,你今日气色看着大好。” “嗯,我心里高兴。前几日萱娘来同我说,她点了我最喜欢的天仙配,叫我定要去看呢。”严老夫人边说,边挑拣着梳妆盒中的饰品。 萱娘是管老夫人的闺名,两人年少时就已是好友。 严果拿过梳子随意给老夫人梳着,她梨窝浅浅:“宰相今日寿宴,怎么点了天仙配?” “嘿嘿嘿,”严老夫人掩唇轻笑,“我也这么问萱娘的,她说,家中她最大,她点了天仙配,没点梁祝就是给她那老头面子了。” 严果听了也是笑道:“一物降一物,管宰相在朝中权威相当,在家中倒是居于夫人之下了。” “是啊,那是萱娘有福气。”严老夫人手里动作微微凝滞,之后倒是把手中的发钗递给严果,“你帮娘戴上。” “好。”将靛蓝色发钗戴在严老夫人已经有些花白的头上,严果朝镜子里看着老夫人。 严老夫人收了笑,她也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严果。她一身男儿装扮,未施粉黛就已经很是俊俏了。 庭院里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老夫人抓紧严果搭在她肩上的手,缓缓道:“等我走后,你定要好好的。” 严果收了笑,感受手上的温暖,沉默许久:“母亲,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到了管府附近,路上行人渐多,人声嘈杂,还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好不热闹。 严老夫人掀起车帘朝外看,正对上一个女娃娃水灵灵的眼睛,她坐在农夫肩头,朝老夫人笑着。 严老夫人眼里也带着笑,她同严果说:“你看那个女娃娃长得多水灵,同你小时候一样。” 农夫听到老夫人的话,他朝老夫人拱了拱手,拍了拍女娃娃,她也乖巧低下了头。 严果凑了过来:“嗯,长得水灵,就是看着不怎么机灵,我小时候还是村中一霸呢。” “哈哈哈,是的,我记起来了。”严老夫人慈爱看着严果笑了。 一直到了管府门口,严果搀着严老夫人刚下车,管文阳就迎了过来。 他穿了一身蓝衣,朝气蓬勃,笑着行了一礼:“严大人,严老夫人,母亲老早就在盼您了。” 严老夫人笑眯眯看着管文阳:“来得也不算晚,这戏还没开场,萱娘还是这么急性子。” 送严老夫人入了内院,严果跟着管文阳,去拜见管宰相。 刚进院子,一眼就见到了宋翰墨。他今日穿了件深绿的衣服,腰间一条白玉带,金冠束发,坐在院中石凳上发呆。一见到自己,立马站了起来。 严果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客气行了一礼:“景王。” “严大人,”宋翰墨三两步走过来,似乎是还要同她讲话。 严果倒是微微侧身又行了一礼:“景王,下官是来见宰相的,失礼了。” 一边站着的管文阳还以为景王和严大人又得说好些话的,不过,这两人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被严大人盯着,管文阳抱歉看了眼景王,带她进了屋。 宋翰墨被独自留在院中。 不一会儿,严果倒是一人出来了。宋翰墨又凑了过来,他笑着问:“严大人是要去看戏么?” 严果瞧了他一眼,恭敬道:“是,下官得去陪着母亲,景王……若是不认识路,下官可带景王到府门口?” 宋翰墨桃花眼洋溢着笑:“好啊。”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府门,严果又是行了一礼:“景王,母亲就在那看台上,下官告退。” “……”宋翰墨看着扭头就走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快步追上,也不说话,就是跟在严果后面。 严果转身看着宋翰墨,疑惑问:“景王,你也要去看台?” “…嗯…是。”宋翰墨目光游离,支支吾吾。 严果自行上了看台,宋翰墨也跟了上去,刚踏到台上,他就受到了看台上所有人的关注。 这是管府夫人们的看台,前面坐着两位老夫人,后头还有几张椅子,三位小夫人站在栏杆边朝外看着戏台。看发饰,还有几位请来玩的未出阁的姑娘。 严大人是来见严老夫人的众人不见怪,景王相貌堂堂,英姿不凡,还是上京城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人物。他一来,大家都安静了,行了一礼,接着就是小声议论。 不安看了严大人一眼,严果好似没注意到这些,已经走到了严老夫人身边。宋翰墨面上挂了笑,默默跟上,不过这次离严果更近了些。 “母亲,管夫人。”严果站到老夫人身边。 “严夫人,管夫人。”宋翰墨也是熟稔行了一礼,然后站到严果旁边。 这下,严果不得不皱眉,微笑看着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宋翰墨:景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翰墨眼珠转了转,看了眼戏台:看戏。 “咳咳咳,”严老夫人咳了两声,“问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正好,刚刚萱娘同我说馨香坊的桃酥很好吃,你去买些来。” “母亲我叫力夫去买些来。”严果回道。 严老夫人瞥了眼一边的景王,微微皱眉看着严果:“叫你去就是你去,又不远。” “是,母亲。”严果退出看台,宋翰墨又跟了过来。 “景王为何老是跟着下官?” “我喜欢跟着你。” “多谢景王抬爱,下官并无断袖之癖。” “本王也无。” “那在下有断袖之癖,劳烦景王离下官远些。” “那本王也有。” “……”严果咬了咬牙。 两人走在路上,严果三步一停,宋翰墨也三步一停;严果脚步匆匆,宋翰墨也脚步匆匆;严果跑了起来,宋翰墨也跑了起来,还跑到了她前面:“严大人,你快点啊……” 馨香坊门口,严果喘着气:“下官…乃是四品言官,最看不惯……景王这种整日游手好闲!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皇家子弟了!” 宋翰墨气息平稳,理了理衣衫,见严果翻来覆去还是在朝上参他的这两句,不觉好笑。 见她鬓角落了一点碎发,他伸手帮她别在耳上,温和道:“看多了就习惯了,而且近日在朝中我也管了许多事情,本王想做还是能做的。还有……” 宋翰墨桃花眼闪着光,轻声道:“我满脑子不是风花雪月,我满脑子都是严大人你。” 严果目送宋翰墨转身进了馨香坊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呆站在馨香坊门口,面上毫无变化,耳朵倒是鲜红欲滴。 不一会儿宋翰墨拎了一堆点心从坊里出来,严果才反应过来,质问道:“景王你做什么!” “买了桃酥、枣糕、梨干、桂花糕还有其他一些吃的。”宋翰墨举了举手里的点心。 “不是说这个!” “那严大人是在说什么?” “就是……你刚刚为什么要撩我头发!” “你头发有些乱。”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那话?!” “什么话?”宋翰墨歪了歪脑袋,面带疑惑。 严果盯着他的眼睛微眯,抢过他手里一包点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咦?严大人,本王刚刚有说什么么?”宋翰墨又凑了过来。 严果不再理他,板着脸。 宋翰墨讪讪然:“严大人……” 严果打断了他:“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讲话!” “好的。”宋翰墨瞄了身边人一眼,暗暗笑着。 二人行到一处无人的拐角,遇到一位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姐。本欲避开,那小姐倒是迎了上来。 她福了福身子:“严大人,景王。”声如莺啼,细声细气。 严果回了一礼:“不知是哪家小姐?” “李家三小姐。”那小姐几个字说得婉转异常,说完贝齿咬着红唇,一副我见犹怜。 严果心中并无波动,宋翰墨倒是有些眼疼。之前皇上,就是利用她的画像,挑拨了他同严果。 “三小姐有事?”严果问。 那三小姐看了看景王欲言又止,严果朝宋翰墨挑眉,示意他一边去。宋翰墨只得默默走远几步。 “严大人……”三小姐还未说话,一双杏仁眼泪眼朦胧,哽咽道,“我爹要将我许给荆州一个小吏,我不想远嫁,不想离开上京。” 严果:“……?” 关我什么事? 站得远了点,还是听到的宋翰墨心中一惊:“!!!” 果然,如景王所料,那三小姐接着便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严果,眼里带着娇羞:“严大人,小女子愿嫁给您。虽无…无…床笫之欢……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小女子也可。” 严果认真道:“本官快…而立之年了。” “小女子从小听闻严大人博闻广识,心中早就有些倾许、恋慕。” 三小姐不时低眉,不时抬眼,她看着面前俊俏的言官,脸颊微红,又道:“我是真心喜欢严大人的。” 严果看着眼前娇羞不已的三小姐,暗暗钦佩她的勇敢。 心中正想着如何揣度词汇,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好好拒绝她,一个人牵起了她的手。 严果偏头见到了宋翰墨,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十分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刷个存在感 第36章 王爷自重 宋翰墨站在一边听着三小姐的深情告白,他以为严果定会和在宫中一样毫不犹豫拒绝,未曾想她犹豫了。 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严果装男子久了,现在有一个倾心于她的女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女子了! 严果一直没有回应,宋翰墨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见严果身侧垂下的拳微微松开,似是要开口说话,心下一片慌乱。 他一个箭步上前,拉起她的手,举在三小姐面前,道:“严大人怕是要辜负三小姐一片芳心了。她的床笫之欢本王可以照料,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不劳三小姐费心。” 三小姐满脸惊愕,委屈看了严果一眼,抿了抿嘴,豆大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看着掩面跑走的三小姐,严果甩开宋翰墨的手吼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宋翰墨话还没说完,严果就往三小姐的方向跑去。 宋翰墨眼睛微红,二话不说也追了上去。 拉住严果的胳膊,宋翰墨吼道:“她比我重要么!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你是不是喜欢她!” “景王!你到底要做什么!”严果皱眉,“疼……!” 宋翰墨放开严果,他冷静了些:“你不能喜欢她。” 严果看着眼前人冷笑了一声:“我喜欢谁,与景王有何干系!当日,在朝和殿前,是景王自己说的,与下官再无瓜葛!” “我不是故意的……” “那景王不就是有意的!正好,本官也不想与景王有何干系。” “我那是一时的气话……” “那景王曾经还说过,要下官去寻芳草,现在很好啊,芳草送上门了。” 宋翰墨微愣,才想起来那是他在听雨阁与她说的话:“我……我……我……” 他踌躇半天,道:“我那时还没有喜欢你,我也可以当你送上门的芳草,你别喜欢她。” 严果对上他认真的眼睛,心中一惊,后退半步倒是正经了脸。 半晌,她行了一礼:“景王,刚刚是下官失礼了。景王莫要同下官胡闹。” 宋翰墨以为自己表达心意后,她会惊喜万分,或者羞怯不敢回应,万万没有想到,她是这样的表现。 她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说自己方才的真心表白是在胡闹,半弯的腰一下把他推到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没有胡闹,我刚刚说的是真心的。” 严果还是弯着腰,看都没有看他:“景王说笑了。” “我没有在说笑,我在很认真地同你说。” “……”严果还是弯着腰,这次她连话都不说了。 “我知道,我应该离你远些的……可是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我忍不住想要离你近一点,忍不住想要和你说话,忍不住想要……”宋翰墨瞥见眼前人的白皙的脖子,眼眸深沉。 严果后退一步,又道:“下官告退。” 宋翰墨颓然站在原地并未做声。 “许宴!你还跑!”远处传来项颖的声音。 宋翰墨转头还未看清情况,一个白色人影就落在了严大人身后,正是许宴。 他落地后,脚下一滑,顺手推了严果一下,飞走了,还留下一句:“景王,严大人,失礼了。” 严果又一次扑到了宋翰墨怀里,两人四目相对。 “气死我了!”项颖落到宋翰墨身后,脚下也是微滑,也顺手推了手边人一把,飞走了。 街道上一时无人,只几个点心油纸包落在地上。 穿堂风吹过,宋翰墨抱着严果,把她压在墙上。他一手掌握严果的腰,一手垫在她的脑后,低头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怀里的人。 宋翰墨的眼神有些灼人,严果被他看得微微垂眸,又控制不住抬眼瞧他,鼻尖萦绕的是景王身上淡淡的熏香。微微挣扎,腰上的手却是环得更紧了。 目光滑过她光洁的额头,微翘的睫毛,挺直的鼻子,最后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盯着眼前人,宋翰墨缓缓低头。 只一指之隔的时候,严果屏住有些灼热的呼吸,别开了脸,惶恐道:“景王,下官…并无断袖之癖,王爷自重。” 垫在她脑后的手微微摩挲,严果觉得宋翰墨的掌心有些烫。他轻轻蹭了两下她的脸颊,埋在她的耳边。不平稳的呼吸,弄得她耳朵微痒。 伸手想推开,耳边才传来景王微颤的声音:“对不起,果果,之前是我错了……对不起,忘了你。我…喜欢你……” 喜欢?我? 他的声音像是一片绒毛在她心头撩拨,鼻尖酸涩异常,视线有些模糊。 严果垂在身侧的手作势要环上,还未贴上又缓缓垂下,她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 “你的记忆……?” “恩,我都想起来了。”宋翰墨因为怀里的人没有挣扎,心下有些高兴。 他轻轻笑了一声,抱紧怀里的人,“果果和小七,一生相许,要一直在一起。虽是年少之言,不过你可得说话算话,莫要嫌弃现在的我……” 严果没有讲话,宋翰墨摸了摸严果的头发,又道:“嫌弃也没办法,本王赖上严大人了。” 严果笑了,笑着笑着,泪水滑落…… 为何偏偏现在想起来? 脸埋进宋翰墨肩膀,想起之前严雨与她讲的话。双手环上景王,抱紧了他,任由自己陷进温暖的胸膛。 *** 二人拎着点心,快到看台的时候,宋翰墨叫住了严果:“严大人。” “怎么了?”严果问。 “本王就不去看台了,这是梨干和枣糕,你一同拎上去吧。” “好。”严果正准备伸手接过。 戏台上,天仙配正唱到,那董永从外头带回来了枣子和梨,七仙女哭诉着,早早分离…早早分离…… 宋翰墨拎着点心的手不放,微微皱眉,看上去有些为难:“要不…本王还是自己带回府去吃吧。” 严果见他如此,转头看台上,正是七仙女被天兵天将给带走了。她望了宋翰墨一眼,把枣糕和梨干拿过来,微微垂眸道:“王爷信这些做什么,我走了。” “嗯,好。”宋翰墨点了点头。 见严果踏上台阶,宋翰墨喊住了她:“严大人,过几日便是清明节,那日要出城扫墓?” “是,下官得和母亲一起。” 宋翰墨想了想:“无妨,有位故人,我觉得严老夫人也会想见。” “故人?”严果疑惑。 宋翰墨面上带着得意:“对,到时候严大人就知道了。” “好,那我走了。” “嗯。” 看严果走了两步,宋翰墨又喊了一声:“严大人。” “嗯?”严果转过身来。 桃花眼倒映着台阶上那人,微微一笑:“无事。” “那我走了。” “嗯。” 目送严果上了看台,宋翰墨转身回府,他没有瞧见严果在看台上走了两步后,复又转身紧紧朝他望着,欲言又止。 *** 宫内皇上正批着奏折,他还没有注意到脖子上的玉佩,金龙已经渐渐失了颜色。 待用饭时,皇后江暖瞧见了,面带惊讶:“陛下,你的玉佩……怎的失了色,见陛下日日佩戴,喜欢的话,找工匠修一修?” 皇上心中大惊,拿下一看,原本的金龙已经变成了黑色,皱眉摩挲玉佩。 黎思思曾经说过,若是封印失效应当痛不欲生,金龙龟裂。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半晌,他转而望着窗外喃喃道:“春风渐暖,过些日子,要不去江南玩一玩……” 江暖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窗外并无特别,瞥见皇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 她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皇上碗里,嘴唇微抿:“陛下若是想去,就去,谁让陛下是皇上呢。” 皇上看着江暖浅色眸子的眼睛,定了心神,他手覆上皇后的手缓缓道:“嗯,皇后也随行,散散心。” “谢陛下。”江暖笑了笑。 *** 戏散场,严老夫人拜别萱娘,打道回府。马车中,严果将景王的话告知严老夫人。 严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同意。她深邃的眸子望着马车外扛着凳子散场的人群,忽然开口:“我观你与景王似乎有情?” 严果怔怔看着严老夫人,没有回答。与赶戏不同,散场的人群虽也嘈杂,却少有欢声笑语,连小贩也是蔫蔫的,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严老夫人没有看严果一眼,也没有再问,好似她从未开口。 “是。”严果声音沙哑,话落,眼里含泪,面上有些愧疚。 “傻孩子,哭什么。”严老夫人拿手帕给严果擦眼泪,“我就是问问。” “我…知道……他…不是良人,现在……时候不对。”严果哽咽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是你们的错。” 严母认真看着严果,声音也有些沙哑:“他是景王,是宋家人,是皇室人。他现在自顾不暇,更不可能离了上京。以你现在的身份,留在上京,你们也不可能名正言顺。” 严果咬着牙,想到今日宋翰墨唤自己“果果”,泪流不止,严母拿手帕仔细给她擦着,眼里也含了泪。 “娘只是希望你以后快乐幸福,在这会吃人的上京,你是不会快乐的。待……” 严老夫人顿了顿,严果停了泪望着她。 面前头发灰白的人笑了笑,落下两行泪来,“待娘走后,到时候就按问之说的去做,你定要出上京!” 娘! 严果张嘴,却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泪水汹涌,面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严老夫人目光坚定,握着严果的手用了力:“机会难得!你定不要心软!知道了么?!” 严果抹泪,严母掐了她的手,哽咽着又问了一遍,“知道了么?!” “嗯,”严果抬手不停擦着眼,泪水却是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她不住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即将到来的离别,有时是有距离的,比如她与景王;有时是没有距离的,比如她与母亲。 相同的是,它们都叫人痛苦不堪。 第37章 远山故人 宋翰墨与严果分别后,扔了已经在馨香坊发黑的银针,欢快跑着去牵马。 回王府的路上,刚抽芽的树枝,不知哪里来的婉转鸟鸣。他眼睛微闭,感受心底的那片暖。 阳光和煦,春风徐徐。宋翰墨从未觉得上京如此明亮迷人,能让人无酒自醉。 当晚,项颖回府后,宋翰墨要她去威南山路上的那家“悦来客栈”,把里面的老婆婆在清明节之前给带过来。 项颖扯了扯嘴角:“王爷,你不是在开玩笑?” 宋翰墨挑眉:“你可以找许宴一起去。” 项颖眼珠转了转,觉得可行,又问:“你找那老婆婆做什么?” “她说她曾经在上京接生过一对龙凤胎,本王觉得她就是……”宋翰墨面带得意,转头看着项颖探究的眼神,倒是说不出来了。 项颖她并不记得她带自己去见郊外的严果,昨晚的悲痛欲绝、跌宕起伏、险象丛生,记得的只他一人。 项颖蹙眉:“她就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她就是,接生严家兄妹的人。” 项颖瞧着面前人,从一开始的喜不自胜,到略有忧思,她蹙眉:“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本王昨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本王曾经见过小时候的严大人,那时她是女子装扮。” 见宋翰墨眼里似是发着光,项颖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着:“你喜欢她?” 直直看着项颖,宋翰墨目光诚挚:“是。” 项颖见他如此,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垂眸:“前几日许晏说,严老夫人时日无多,也就这个月的事了。” 宇平国官员若是家中父母有丧事,当辞官回乡丁忧,守孝三年。宋翰墨瞳孔微缩,他抿了抿唇,缓缓靠上椅背,半个身子浸入阴影中。 眼里一下没了神气,他直直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半晌,宋翰墨:“她要走了……” 项颖劝慰:“也可能不会……” 手攥紧了椅背,宋翰墨眼里一片深沉。 沉默许久,他朝项颖看了过来,眼睛微红:“不,她得走……” 说完,他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 宋翰墨笑着朝项颖摆了摆手,明明心中很痛,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想笑。 他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无能为力,笑自己的可笑…… 项颖听得他的笑,鼻尖微酸,她起身出了门:“我寻那婆婆去。” 笑声又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晚风吹过空荡的王府,穿过安静的堂内,烛火晃动,墙上孤独的身影直到夜半烛灭,才披了夜色缓缓离去。 第二日上朝,宋翰墨远远瞧见严果看了过来,他嘴角上翘,严果只是默默移开视线,不看他。 心底有些落寞,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微笑。之后数日严果都是如此,宋翰墨心中愈加确定,她要走了。 清明节,宇平国朝中休沐三日,第二日的时候宋翰墨进宫晋见皇上,要出城的牌子。却不想连皇上的面都未见到,只一个太监,把牌子给他。 宋翰墨疑惑:“陛下这是?” 太监恭敬呈着令牌,只说了句:“景王,陛下允了。” 拿过令牌,宋翰墨攥在手里,望着朱红的宫门许久。他的记忆是一点一点恢复的,之前王府那夜,他只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他也慢慢想了起来。十岁时,因为自己被父皇无视,急于表现,年少轻狂,得罪了宫里的贵妃娘娘。 阿巧是为自己平息娘娘的怒火而死…… 那时他不想再活下去。 不知为何,见过一个宫女后,他就失忆了,把从前父皇的宠爱、娘娘的喜爱、兄弟间的友爱全都给忘了,只隐约记得阿巧。 若是从未得到便不会有失去,没有失去,便不再痛苦。 手摸左耳,许宴说这里有枚红痣,是神婆操控失忆症后留下的。可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宫女与许宴口中的彩石医仙岁数对不上…… 那时自己还在玉暖宫,那宫女也很是眼生,应该是娘娘或者皇上找来的人……救了毫无求生欲的自己? 又回想起皇上之前说的:“你还有用。” 所以他愿意救自己,不会杀自己,留着自己的命,都只是因为自己还有用? 那自己这个闲散王爷,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宋翰墨神色晦暗,不明白那人的想法。 宫廷深深,宫人低头垂眼,脚步匆匆,一片寂静。宋翰墨朝里望了一眼,目光越过重重宫门,他似乎能见到,宫里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三哥。 若是,他坐到那里…… 回到王府,项颖正恹恹坐在厅内喝茶,手边趴着许晏,看着是睡着了。 见景王回来,她神情放松了些,与宋翰墨到屋外说话。 项颖:“人带回来了,廖叔说他去安排。” 宋翰墨:“多谢,你们也累了,去休息吧。” “嗯,我们去严府休息。” 宋翰墨问:“为何?” 朝桌上那人努了努嘴,项颖无可奈何:“还不是他,娇气得很,认床。” 宋翰墨笑了笑,又认真道了一遍:“多谢。” 项颖蹙眉:“怎地这么客气了?” “多谢你的关心,你本可直接把人给我,就带许晏回严府休息的,但是你在等我回来。这么多年,谢谢你。” 项颖没看宋翰墨,只是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你不用如此,其实,我一直……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有个人…算了,有机会见到的话,你就知道了。” 宋翰墨思考一番:“好,我答应你。” 一阵沉默,项颖收回飞远的目光,斜了宋翰墨一眼,不满“啧”了一声:“有我在,还要那破牌子作甚?” “那人知道我明日定会去祭拜祝虎,我若不去要牌子,他不安心,你也不安全。” “切,”项颖嫌弃看了宋翰墨一眼,“我怕他么?还是这么弯弯绕绕,不同你说了。” “嗯。”宋翰墨点了点头。 项颖把桌上的人摇醒,拉着有些蒙的许晏,走前与宋翰墨最后说了句:“明日等我一起去。” “好。” 许晏迷糊嘟囔着:“去哪?我也要……”话没说完就被拉走了。 第二日,清明时节,细雨霏霏,远一些的地方像是笼着烟雾,见不真切。宋翰墨早早起身,二柱和廖叔已经准备好了扫墓的物件。用过饭,项颖一人来了。 郊外的新坟边,廖叔从食盒里拿了些酒菜,还有一包糖炒栗子。 “廖叔,我昨天也去买了些给祝哥。”二柱拿出一个油纸包,廖叔接过打开是糖炒栗子。 “我也买了些。”项颖也递了一包给廖叔。 “本王也……”宋翰墨又递给廖叔一个油纸包。 廖叔一愣,把几包糖炒栗子一一放在碑前,笑道:“这下好了,虎娃还不得吃撑了。” 二柱与项颖都是笑了笑,宋翰墨看着碑上的“祝虎之墓”,抿了抿嘴,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祭拜过后,宋翰墨和项颖赶着马车,往京郊一处别院去。到了后,马车帘子掀起,一位婆婆下了车,便是项颖昨日刚刚从客栈带回来的祥婆婆。 守在门口的严力夫替他们开了门,只道:“大人和老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嗯”,宋翰墨脚步匆匆,随口应着进了别院,跨过门槛,抬眼便见到远处台阶上站了一位女子。 一身素色蓝边锦裙,未梳发髻,柔顺的黑发垂在肩上,只右耳鬓边簪了一只蓝色发钗。宋翰墨望着隐约的瘦削身影,一下停住了脚。 应是见到有人进门,她下了台阶,匆匆走来。宋翰墨看着雨中渐渐清楚的熟悉面庞,面上有些呆。桃花眼却变得肆无忌惮,再不掩爱意,热切粘着走来的那人不放。 严果福了福身子:“景王。” 她只描了远山眉,三千青丝,随她弯腰的动作倾到前边,抬眼看你的时候,眼里似有流光溢彩。 宋翰墨一下出了神。 后面跟着进门的祥婆婆喊出了声:“小姐!” “祥婶!”严果转去搀扶祥婆婆,宋翰墨只是站在一边盯着她看。 严果亲昵扶着祥婆婆进了大厅,宋翰墨走近,能看清大厅内她的身影后,又定住了。 项颖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再看看宋翰墨出神的样子,嘴角带了了然的笑,问:“美么?” 严果好似听到项颖的问题,正好朝这边望了过来。宋翰墨定了定心神,嘴角上翘,只道:“美目盼兮。” 项颖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拍了拍宋翰墨的肩膀:“醒醒!再看,魂都飞了。” “……”宋翰墨斜了项颖一眼,见她也要进大厅去,拉住了她,“人家分别多年喜重逢,你去凑什么热闹?” “?!,人还是我带回来的,我去凑凑热闹都不可?” “不可,你随本王到那边的亭子去下棋。” “不去,许晏也在那里呢。” “许晏得照看老夫人,你随本王一起去亭中。” 项颖翻着白眼,不情不愿跟着宋翰墨走,嘴里嘟囔着:“见你可怜兮兮一人,我就勉强陪你下下棋吧。” 宋翰墨挑眉。 二人在亭中来了三盘,项颖全输了,输就输了,她也没想着能赢了宋翰墨,但是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对面那人,和她下棋根本就不专心,走一步就回头朝大厅那边望一会儿,回头就随意放了棋子,再朝那边望着。 就这样,项颖苦思冥想,还是惨败,挫败感让她停了手:“不下了。” 宋翰墨头也没回只应了一声:“恩。” 项颖朝大厅望了一眼,收拾棋子,喃喃道:“今天的天气很好,远些便见不真切,她才换了女装,算是圆了老夫人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那装扮很适合她,恬静如画。” “你真的愿意就这样让她走了?假如你……”项颖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翰墨顿了顿,他朝上京城的方向看去,“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走。” 项颖只摸了摸手中光滑的棋子没再说话。眼瞧着,严果过来亭子,项颖自动避开。 第38章 细雨霏霏 严果进亭子只见到了宋翰墨一人,他今天穿了件白绸衣衫,上面绣了几株墨竹,腰间扎着黑玉腰带。 大概是因下细雨,戴了顶书生帽,见自己过来,微微笑了,一番淡然。 坐在宋翰墨对面,严果也勉强笑了,她拿了一枚棋子,顺手放在棋盘中道:“上次李家三小姐的事情,我差人查探了一番,那个小吏虽然官职微小,不过他是个真正有才的人。与李三小姐说了后她倒是释然了。” “那挺好。” “听说李大人已经挑好日子,立了夏便要成婚。” “嗯,好。”宋翰墨也放了一枚棋子到棋盘中,只是垂眸笑着。 “景王是闲散王爷,之前突然去管朝中的事情,陛下并未在意。虽然最近没有再管了,不过为了你的安全,不让人说闲话,不让陛下起疑心,还是置身事外为好。” 宋翰墨拿着棋子的手微顿,把棋子放下,只道:“好。” 严果不再说话,见景王只是垂眸看棋盘:“王爷,为何都不看我?” 宋翰墨抬眼瞧了严果一眼,又立马转到一边:“果果今日过分美丽,本王怕看久了,就舍不得你了。” 严果一愣:“……项女侠告诉你了。” 宋翰墨点了点头。 她垂眸:“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懂你。” “也有可能请辞不会成功,朝中肯定有些大臣希望我能回乡,不过,最终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严果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宋翰墨,“这是场赌博,可能陛下会赐我死。” 宋翰墨蹙眉,立马道:“你不会有事的。” “……”严果只下了一枚棋,并未讲话。 “冒着生命危险你也要出上京?” “是,这是个机会,”严果眼里带着骐骥,“他再不能困住我了。” “那……”宋翰墨想问,那我呢,见到她眼里的期许,却是怎么也问不出。 宋翰墨知道,只要他问出来,自己便能成为严果那个新的,能把她困在上京的人。 可那样,对严果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对上她褐色的眼睛,宋翰墨只又说了一个“好”。 “那好……”他说完,只是朝严果笑。 从前严果道,景王笑起来像是雨后初晴的阳光,现在他的笑倒如这清明的朦胧烟雨,弥漫着丝丝凄凉。严果鼻子微酸,眼里泛着水光。 两人沉默下了会儿棋,细雨霏霏像是不会停一样。 赢了一盘棋后,严果和宋翰墨一同拾着棋子。 严果:“与从前相比你变了许多。” 宋翰墨:“嗯。” “我也变了许多。” “是的。”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严果问。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 “会。” 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人,从严果的眼睛里,宋翰墨读出来,她是认真的,现在问什么她都会回答。 想问的有很多,比如,被皇上养在宜迁的十年发生了什么?比如,她真的喜欢过皇上么?比如,她与神婆到底有什么渊源? 吹了一阵风,院子里一片安静,宋翰墨放了一枚棋,他嘴角带笑,声音温和醇厚:“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等你自己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要是你不想说,那便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再问。我们不如来谈谈,你出上京后,有什么安排?想去做什么?” 严果怔怔看着宋翰墨,桌下攥紧的手微微松开。宋翰墨这种天然的善解人意的能力,还是和小时候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 一样让人喜欢。 严果原本有些沙哑的声音,更加沙哑了:“想去看江河湖海,雪山沙漠,山川异域。” 宋翰墨挑眉,温和笑了:“果果还真是贪心啊,想去这么多地方。你这样居无定所,以后我若有机会出上京,要找你,岂不是要走遍江河湖海,雪山沙漠,山川异域?” 严果忙道:“最后我会在江南一个小镇上,开一个小学堂。” 她眼里带着期待,“你会来找我么?” 宋翰墨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进严果的眼睛,点了点头:“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严果开心笑了,梨涡浅浅,柳叶眉,深褐色的眼睛微眯,眼里的泪终于滚出眼眶,缓缓滑落脸颊。 宋翰墨仔细瞧着,不放过一丝一毫,想把她的眉眼、眼泪、笑容都深深刻在脑海。 宋翰墨:“还有……” 严果:“还有什么?” 宋翰墨起身,走到严果身旁,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望着她。 还有,你能不能等等我。 不要喜欢上别的人。 等我去找你。 喉结滚动,对上她的眼睛,他说不出。 抿了抿唇,宋翰墨只是伸手轻轻替她拭了泪:“陛下心思难测,明日在堂上我不会开口,你不要怪我。” “我知道……” “丁忧的事情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严大人,一路保重。”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 清明节后,又过了五日,傍晚的时候,项颖面带疲惫来到王府,她歇在椅子上。 “严老夫人去了。” 这几天项颖一直说严老夫人卧病不起,时日无多。饶是宋翰墨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中一颤,关切得问:“她怎么样?” “老夫人是中午去的,她哭了一个时辰,之后倒是冷静了,一直在安排老夫人的丧事。” “宫里肯定也知道了。” “她已经递了辞呈上去。” “宫里那位今天大概不会允,一切就看明日上朝了。”宋翰墨走出门朝严府的方向望去。起了一阵风,吹得墙外的树木微晃。 两手相握,止住颤抖,如果出事了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半晌,宋翰墨转向另一个方向,太尉府在那边,他眸子深沉。 之前便听说,严老夫人快不行了,眼见着严府挂上了白灯笼,严大人要丁忧回乡在上京已是人人皆知。 一夜过去,严府晚上并无动静,早上,严大人一身孝衣,还乘车去上朝。有好事者打听一番,严府小厮说,大人启程的东西都备好了,是陛下没有准奏,大人走不得。 马车从严府走到宫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上朝的官员全都听说了严府小厮的话。严修洁身为言官能得皇上宠爱已经很是难得,皇上如此行为,莫不是想要留他在上京? 想要夺情? 不允回乡丁忧三年! 这如何使得?! 有的官员不同意,觉得夺情严修洁,不合人伦孝道。 有的官员也不同意,是因为这是个难得的,能把“疯兔”严修洁赶出上京的机会。 所以无论从人伦道德还是朝堂局势来看,在这场与皇上的博弈中,严果都占了优势,赢面很大。 朝堂上,站在殿中最显眼的便是穿着素色麻布衣服的严果。宋翰墨暗暗观察,大臣们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互相使了眼色,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 “皇上驾到!”太监高声道。 群臣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没有说话,一股压迫感从台阶上涌向下面跪着的群臣。一时间殿内安静得可以听见银针掉落的声音。 “平身吧。” “谢陛下。” 众臣起身,有的官员还未站好,严果就出列了,她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还请陛下准了臣的辞呈。” 话里带了哭腔,听得出是悲痛欲绝。这下殿里又安静了,只听得她微微抽噎。 “爱卿节哀顺变,朕……”皇上话说一半不说了。 “陛下!”一个官员出列,正是工部侍郎廉数,他道,“严大人从小就是神童,十二岁在上京已是才气斐然。十五岁入朝为官半年,老严大人发丧,回乡丁忧三年。” 廉数娓娓道来:“十八岁起复,提出了很多政治见解和良田改革方案,惠及广大百姓。二十岁被迫害,后在朝为官七年,他兢兢业业,监察百官、舍身谏言、忘家忠君,深得百姓爱戴。” 宋翰墨听得他的话咬了咬牙,垂在身侧的拳攥紧,廉数居然是皇上的人么? “陛下,”廉数顿了顿,又道,“臣以为,严大人乃是我宇平栋梁之才,应夺情……” “陛下!”廉数话还没说完就有官员出列要打断他。 廉数提高了声调:“夺情三年守孝,改为一月足矣!” 话刚落,方才出列的官员就跪了下来,正是礼部尚书唐大人,是个固守礼法的老顽固。 他满脸皱纹,花白的胡子颤抖着,呼喊道:“陛下!不可啊!不可如此!怎可如此!” 他半直着身子,手微微颤抖,指着廉数,骂道:“尔等小人!怎可让陛下如此行事!这是对孝道的大不敬!严大人位不及尚书宰相,朝中亦有可替代从事之人,何来夺情一说?!” “陛下,古人有云,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注①)。臣以为唐大人所言甚为有理!”出列的是吏部郎中周冰。 皇上面前的十二珠衮冕晃动,开口道:“朕觉得廉爱卿所言也甚为有礼。” “陛下!自古纲常岂可违?三思啊!”唐大人喊道。 “请陛下三思。”这下跪了一地的官员。 黑玉石珠子碰撞的声音在殿中显得格外清脆,望着台阶下跪了一地的官员,皇上开口了:“朕不过就是想严大人待在上京罢了。” 唐大人:“陛下,人言可畏,百善孝为先。” “朕在乎那些人言?” “陛下,”又一位官员出列,是另一位言官朱红,他道:“陛下当初以铁血手腕登基,民间一直对此颇有言辞、非议。现若夺情严大人,只怕民心不稳。” “朕心意已定。” 严果:“请陛下收回成命!” 唐大人又大声呼喊:“陛下!不可啊!” 今日上朝以皇上拂袖而去结束,有好几个官员言辞激烈,惹恼了皇上,被拉到宫门口,庭杖三十。 都是硬骨头,边被打,还边喊着:“陛下不可如此!” 而严果,她下朝后跪在宫门外,请皇上收回成命。宋翰墨远远看着朱红宫门下那个小小的白色背影,她的背是笔直的。 明明上朝的时候眼眶微红,眼底还有些青灰,看着憔悴不已。现在为了出上京,变得无所畏惧。 “王爷。”二柱提醒了一下。 宋翰墨抬眼望去,一个太监出了宫门把严果领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孟子·滕文公下》 第39章 帝王之情 严果入了朝和殿,还未行礼,就听得皇上说:“爱卿不必多礼,赐座。” 严果蹙眉,抬头见殿中摆了好些个架子,上面都挂了画,皇上双手背在身后,他换了身青色的袍子,头发半披正瞧着这些画。 再仔细一看那些画,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二十岁爱卿死里逃生,至今已七年有余,你辛苦了。”皇上声音低沉,颇有感慨。 严果似是没有听到,自顾自坐在椅上,并未搭话,偶然望见其中一幅画,她微愣片刻立马掩饰过去。 听不见严果回答,皇上也不见怪,又道:“这些年最难的其实是你,你受委屈了。” 深吸一口气,严果眼里带了些水气,瞥了皇上一眼,只道:“还请陛下准了臣的奏折。” “朕登基后,你要辞官,朕不允,那时候你同朕生了好久的气。后来还是来上朝了,朕一直想告诉你,你站在那里的时候,朕看着就特别安心。” 皇上走到另一幅画边,他声音是少有的温和:“后来,你还在朝中约束朕的行为,弹劾那些贪官污吏,为国为民……就像你从前说的那样,你一直在帮朕。” 严果咬了咬牙,双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中。 皇上笑了笑,转过身,走到了严果最开始愣住的那副画旁边。 画上是一座小河边的院子,院子里一位女子,她一身红衣坐在秋千上,荡在半空,低头看着秋千边的一位青衣公子。公子也抬头瞧她,两人都是满脸的笑容。 一番郎才女貌,情谊斐然。 皇上黝黑的眸子望着严果:“当年,是你一直支持朕,鼓励朕,去争、去抢、去夺,你还说你会一直支持……” “陛下!”严果猛地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陛下记错了,臣一直伴在别墨君身边,从前与陛下未有过多交集。百善孝为先还请陛下准了臣的辞呈。” “朕没有记错!严果!你看清楚了!” 皇上一把拽过严果,把她拉到那副画面前,指着画上的女子:“这,是你。” 又指着那个男子:“这,是朕。” 一把扯下画,拿在手中:“这,是你及笄那年亲手画了,赠予朕的。” 严果眼泪夺眶而出,皇上一愣,放开她的胳膊:“这些年,朕已经习惯了,你一直站在朕的身边。你为什么变了?你这样,朕很不喜。” 伸出手,严果颤抖着抚上画中女子。那时她刚刚及笄,没有及笄礼,也没有任何人替她高兴。她是被抛弃的,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人欢迎她、需要她。 那个人说他需要鼓励。于是她就一直说着鼓励的话,不想再被抛弃。天真的她以为他们是互相依靠的,怀着对未来满满的期待画了这幅想象中画。 郎才女貌!情谊斐然? 真是讽刺啊!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娶妻一年有余,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整日在门口等着,期待能看见他的身影。 直到入了上京,进了严家,指认了二皇子后,有一天她才突然知道,耀王早已成亲了。耀王最爱的人便是耀王妃,他们一见钟情,夫妻情深,上京人人皆知。 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不过就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深吸一口气,斜了皇上一眼。严果夺过那副画,“刺啦”一声在殿中听得格外刺耳。 “宋青墨!耀王!陛下!我监察百官,举谏贪官是为了不辱严家的名声,是为了在其位谋其职对得起百姓,绝对,没有一点点为了你。” “刺啦”又是一声,皇上瞧见画中红衣女子一分为二,她满脸的笑容被随意扔在地上。 “二十岁那年,你毁我嗓音,把我推下山坡,致我重伤,让我着男装入得严家,指认二皇子。从头到尾,你我之间就没有情谊,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刺啦”又是一声,严果嘲讽看了皇上一眼:“什么鼓励!支持!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陛下把我是‘三竹首领’的身份推出去,测试百官,绝情至此!到如今,还要做戏!我好恨!这么多年,陛下不累么?臣看着都觉得累。” 垂眼看着那青衣男子也飘落在地,皇上咬牙,踏出两步,碾过落在地上的二人。 “你说的对。”皇上声音冰冷,“当初,你甘愿意跟着朕,也是你想要借朕的身份,找严大人复仇而已。你,我,一直是在互相利用,并无情谊。” 他顿了许久:“朕把你送入严家,只是履行了当初朕对你的承诺,你有什么可恨的?” “朕测试百官,总要有人牺牲,再说了严大人你到今天,不是一直都安然无恙?”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侧身瞥了严果一眼,“严大人莫不是因为朕不喜欢你,因爱生恨?哈哈哈哈……” 严果冷眼看着突然笑弯了腰的人,若是在及笄那年听到这句话,她大概会心如刀割。现在她内心毫无波澜,她已经彻底认清眼前人的可憎面目。 收了笑,再转身,皇上眼里的温和已经荡然无存,他眸子深沉,射出寒光来,缓缓道:“严大人,你竟敢直呼朕的名号,朕要诛你九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早朝上,陛下不许臣回乡丁忧,还杖责朝中重臣,上京已是人人皆知。现在陛下要诛我九族?那陛下不尊孝道,不守礼法,随意斩杀大臣,怕是要天下皆知。” “区区流言,你以为朕会怕那些?”皇上逼近。 “陛下贵为天子自然不怕,怕的是百姓。陛下三年前铁血手腕登上皇位,在昭武门清君侧后,昭告天下,说先帝在你攻入城中后病故。百姓中一直有非议,是您杀了先帝。” 严果毫不畏惧,她的眼睛微眯:“杀弟,弑父,谋害兄长,陛下自然不畏流言。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怕的是百姓罢了。” “严大人看得很清楚啊?”皇上咬牙切齿。 “不光臣看得清,朝上被庭杖的大人们也看得清,他们只是不敢说而已。陛下心思深沉,难道陛下没有看清么?”严果行了一礼,“还请陛下允了臣的请辞。” 皇上看着垂头行礼的人,怒从心中来,抓着严果的双臂把她摔倒在一边。 严果撞倒在地,闷哼一声。之后皇上发了疯是的把那些个画架全都推翻、踢倒了。 一个离得近的架子倒下时,严果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未能躲避。架子擦过她的额角,割了一道伤痕。 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严果咬紧牙,一声不吭,抬袖抹掉,白色孝服上沾了鲜红的血,刺眼不已。 皇上发泄过后踢开严果边上的木架,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拇指使劲按上她额角的伤口。严果忍痛,皱眉避开,脸上厌恶之色尽显。 把拇指上的血送入口中,皇上凑到她耳边:“果果,你想逃去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又把人狠狠扔在地上,他道:“滚出去!给朕好好跪着!” 严果起身的时候腿有些软,手一直在颤抖,她双手紧握,竭力忍下眼泪。 不能哭。 退下后,严果又跪到了宫门外。她一身孝衣,额角的伤痕,颊上的血痕,衣上的红痕,都十分显眼。 宋翰墨攥紧拳,当即去了太尉府。 江羽成:“下官可以去劝说陛下,而且一定能够成功。不过景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要如何劝说?” “如何劝说——是个秘密。刚刚在朝上我就已经想好了理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懒得管罢了。不过既然景王您想参与其中,我自然也想掺和一脚。” “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那个位置,你想要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江太尉的爱好是助人登上那个位置么?还是你要我坐上去,当你的傀儡?” 江羽成轻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剑:“我也曾助陛下一臂之力,景王看陛下是我的傀儡么?” 宋翰墨蹙眉:“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自有我的理由,现在可不是听故事的时候,严大人一直在宫外跪着呢。景王你应,还是不应呢?” “……好。” 丑时江羽成进宫,寅时一刻,宫中传了旨意出来。 陈力把奏折递给严果:“严大人,陛下允了。” 严果缓缓抬头,白纸黑字,上面多了一个朱红的“允”字。 深吸一口气,把头上的纱帽郑重放到地上。严果接过奏折的手微微颤抖,她直挺的背终于软了下来,泪水汹涌而出。 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十年之后,又七年,她终于自由了,人生能有多少十七年? “大人。”严力夫上前把严果搀了起来。 严果就着严力夫的胳膊踉跄起身,上马车的时候,望见宋翰墨远远站在树边朝这边行了一礼。她动作微顿,垂了眼,入了马车,复又挑开马车窗帘,朝那方向张望。 杨柳依依,玉面金冠,一身蓝衣,宋翰墨站在树下与她送别,一阵风佛着他的衣袖摆动。 不知哪里来的笛声,一声一声,婉转凄凉,听不真切。 泪水又迷了双眼,微微抽噎,那人变得模糊不清,严果立刻抬手擦掉眼泪,马车却已经转过弯,再望不见那人。 失落放下车帘,严果愣了愣,忽的捂住胸口,紧皱眉头。 疼。 回到严府,整顿马车,不一会儿严家的车队就出了城门。 “严大人!”听得外面众人的喊声,严果疑惑挑起车帘,城门外大道两边满满当当站了好些个百姓。 一个干瘪的老头冲到严果面前,正是之前从宜迁来的乞丐老头,他现在不是乞丐了,是京郊的农夫。那次严果提了雪灾之事,也提出了对策,把灾民安排在远郊一片荒地上去开垦。 小老头把手里捧着的东西递进严果的马车:“严大人!这是小老头我自己烙的饼,您路上吃。您是个好官!严家都是为我们百姓着想的好官!您以后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老乞丐落在了马车后面,严果低头拆开手里油腻腻的灰布,两个有些黑焦,周边泛着金黄的烙饼安静躺在里面。烙饼边上沾了些灰布上的灰尘,严果摸上烙饼,温暖由指尖攀上心头。 车帘被掀了起来,陆陆续续伸进来不同的手,一张张面孔在车边闪过。严果反应不及,看着堆成小山的包袱,心里很是感动。 “停车。” 严果跳下马车,她已经离城门有了好一段距离。远远望见巍峨雄伟的城门口站了一片黑压压的人。 直到这一刻,即将离开上京,远眺人群,严果才明白严家三代在上京做言官的顽固和坚持是为了什么。 “大人,公子还在等您。”严立夫提醒道。 “嗯。” *** 宋翰墨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是从宫门口走回来的,明明只有四个街口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很久。 路过一个卖馄饨的小铺子,再走几步的街口,他就是在这边把红梅赠给严大人的;这边再过去点,在和下一个街口的中间,他第一次询问严大人神婆的事情;在王府附近的那个街口,他第一次和严大人有了交集,第一次正视那个他一直很不喜欢的“疯兔”言官。 还有听雨阁、文笔堂、馨香坊…… 上京,一切如常。 除了她不在。 她不在,心便不在。 心不在,上京一下失了颜色。 再不醉人。 草草用了晚饭,宋翰墨坐在房内发呆,未关窗,月光把婆娑的树影送到窗边。树影枝头立了一只鸟,头上有一根羽翎。 忽得一人闪入房中:“宋……翰墨……” 第40章 家国天下 “宋……翰墨……”来的正是项颖,她倒在地上,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银色月光中落了一大片鲜红。 “项颖!”宋翰墨连忙把她扶起来。 项颖紧紧抓着宋翰墨的肩膀,满面泪痕:“……城南十里……有埋伏……”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血来。 城南?埋伏? “严果呢?严雨呢?许宴呢?” 泪水混着血水划过脸颊,项颖嘴唇微抖,眼睛瞪得老大,她面带痛苦和不甘:“都……死了……” 宋翰墨一愣,心中一痛,眼里一下含了泪:“是谁?” “……顿京国…” 又是顿京国!!! 宋翰墨咬紧的嘴里有了血腥味,双目发红。 项颖微微颤抖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向疏……护…国……将军府……” 玉佩是一匹扬蹄的骏马嵌入玉石中,看着有些眼熟。宋翰墨接过,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一定会送到的。” 听得宋翰墨的承诺项颖终于安心,她咧嘴笑了。双眼盯着屋顶,只有昏暗的烛光,耳边渐渐变得吵闹。 风声、刀剑声、马鸣声、惊呼声……还有许宴最后的撕心裂肺:“项颖快走!活下去!” “许宴……”项颖原本灵气十足的眸子变得迷离,泪水没入鬓发。 她嘴角上翘,带血的手掌抚上宋翰墨的脸颊:“……对不起……没能活下来……对不起……我又来找你了…许宴……” 宋翰墨只觉得覆在脸颊上的手彻骨得冷。 手缓缓滑落。 “项颖!” 昏暗中听得有人叫她。 项颖本来快合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紧紧揪住宋翰墨的领口。 她微仰起头来,眼里全是悔恨和不甘,喊道:“要是没有出城……” 最后一个“城”字她拖得很长,长到最后没了声音。 这句话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领口的手无声落了下去,项颖的头重重撞上了宋翰墨的肩膀。 “项…项…颖……”宋翰墨声音有些颤抖,怀里的人再没了回应。泪水滴落,他攥紧掌中的玉佩。 半晌,把项颖安置好后,暂时收起悲痛,他立马出了王府,直奔太尉府。 没想到出了上京就有埋伏,为什么严雨没有事先知道这件事?他没有提前预防么? 不,不会的。 他肯定知道有埋伏,但是顿京国占了优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严雨他们寡不敌众。 得找人保护他们,护送他们。 刚到太尉府后门,夜深人静,已经快到午夜。宋翰墨还未敲门,门就打开了,看门的小厮拱了拱手:“景王。” 宋翰墨皱了眉,见小厮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是知道他要来,眉头皱得更深。 跟着小厮,进了一间厢房,江羽成正坐在桌上看书,瞧见宋翰墨进来,他脸上带了笑,起身迎接,行了一礼:“景王。” “江太尉似乎知道本王要来?” 江羽成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自然知晓,宿云刚刚来消息说,巡逻的时候发现血迹,从城墙一路入了景王府。我就猜想王爷你定会来找我,应该还是为了严大人一事。” 宋翰墨还未开口,江羽成就阻止了他,又道:“景王你应该也知道,现在追出去见到的只是尸体,又或者什么踪迹都没有,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之前本王就开口请你去保护严大人,你愿意么?”宋翰墨试探问。 “只要景王你开口,我定会派人去,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景王节哀。” 宋翰墨:“未尝不可,只要你能答应就行。” 江羽成听他这样说,面露惊讶,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又有些疑惑,思考一番道:“景王,你能保严大人一时,能保他一世么?再说了,我的人总不可能一直跟着严大人保护他吧?” 宋翰墨垂眸,江羽成说的很对,严果在明,顿京国在暗,从前自己保她已是困难重重。 江羽成的眼里带了一丝晦暗,他声音微沉:“而且,严大人死了,对景王您才更有利。” 宋翰墨看着对面的人,心头一紧,呼出一口气来,冷静问道:“太尉这是何意?” “可以见机起事。” 话落,屋子里一阵安静,只听得院子里的鸟叫。 江羽成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有传言,严大人是三竹的首领,可能是他知道了什么,顿京国一直派人杀他。之前他人在上京,皇城之中刺客尚不敢过分猖獗,出了城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眼神变得犀利,“还有,景王大概不知道,最近顿京国在边界悄悄调兵遣将,似有异动。” 宋翰墨怔怔看着江羽成,他信步走到房中摆剑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剑来:“虽然知道有异动,但是顿京国没有动作,我宇平也没有主动起战事的理由,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手中剑身雪白,泛着寒光,江羽成继续道:“不过,若是严大人被顿京国人所杀,便可以昭告天下。 一来可以借机彻底铲除潜伏在上京的顿京国探子和刺客。二来,严大人在百姓中的名声很好,可以引起百姓的愤怒。三来,我宇平出兵顿京国便有了理由。 一石三鸟,实在是值得。” 宋翰墨瞳孔微缩,眼珠拐了拐,突然一阵寒意侵入心头:“你就是这么劝说陛下的!所以陛下才会听你的话,放严大人回乡!严家全都死了!十几条人命!” “宋翰墨!”江羽成挑了挑眉,郑重看着他,“想要成大事,哪有不牺牲的道理!” “成大事?”宋翰墨眸子一沉,“你要兵权起势?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把兵权交给你?你身为国舅,皇后外戚,陛下心里应是忌惮你的。” 江羽成微微一笑,面带自信:“景王,你观朝上武将,除了本官和本官手下的猛将,还有谁有能力出征顿京国?最后总是会落在我手里,而且,我相信,陛下是完全信任我的。” “那也不行!这兵权是要你去打顿京国,你用来起事,那边境怎么办?” 江羽成举着剑指了皇宫的方向,语气轻蔑:“那就快刀斩乱麻,先迅速助你上位,之后……” 剑转向东边,是顿京国的方向,他眼里带着狠厉,“再去打仗,他顿京国打我几个城池,我定会双倍讨回来。” 宋翰墨不敢置信看着面前轻描淡写的人:“你就是个疯子!!!边境的百姓怎么办?!宇平的将士怎么办?!你疯了!国家国家,先有国而后有家,若是国都不在,还要那位置做甚?” “哈哈哈,”江羽成仰天大笑三声,看了眼宋翰墨,他突然面带痛苦之色。拽着宋翰墨两三步来到墙上挂着的一副图腾前,图腾是一只被藤蔓包围的老虎。 “景王,你看仔细了!这是我江家的家纹,虽为猛虎但要懂得约制自己。江家的祖训便是忠君爱国。我江家一直是宇平的将军世家,多少男儿挥洒热血死在了战场上!这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江羽成面带骄傲,只一瞬间他嘴唇上的血色褪去,眼里带着哀痛。 “我也想要成为一代名将,为宇平开拓疆土,一统天下,名垂青史!可是呢…” 他脸上挂了泪,壮硕的身体微微蜷缩,颤抖着的手抚上家纹,小心异常。 “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它后继无人了!江家已经三代单传了。我今年三十又四,娶了十八房小妾!还未有一儿半女!到我这里要绝后了啊!旁人都说,是我江家祖上杀伐太重,祸及后人,血脉凋零。” 江羽成敦厚的手掌抹掉眼泪。 他瞪大了眼睛,面上带着委屈质问宋翰墨道:“我不知道要守护百姓么?我不知道要珍惜将士么?我不知道要保家卫国,一寸疆土不让么!那可是我父亲从小对我耳提面命的! 可是我一想到我江家要没了我就难受。 我江家守护宇平!守护你们宋家!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么!你说我疯了?是,我就是疯了!什么皇位!皇室子弟!那龙椅上坐的是谁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在乎的只有我江家的命运! 国家国家,国由家组成!没有家,哪里来的国!我就是要先顾江家,宇平只要不亡,我就能守住!” 他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脸颊微红,房中一片静默,只烛火微动,江太尉呼吸有些急促。 宋翰墨看着疯魔的江羽成,眉头紧皱:“太尉的意思,是江家的血脉与你助本王上位有关?” 江羽成吸了一口气,平缓了心情。 瞥了眼宋翰墨,他激烈的语气忽然变软了些:“曾经有个神婆,测算过我江家的运势,说我命中有贵人在上京,助贵人成事,才能扭转我江家的家运。” 江羽成把剑插入剑鞘:“可是,陛下登基三年了!事实证明,他不是我的贵人。现在我没得选,只有你了,景王。” 话落,江羽成后退一步,行了一个大礼,就像刚见面时那般恭敬有礼,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发生,除了他眼睛微红。 宋翰墨缓缓道:“本王听说我朝唯一的女将军便是江家人,女子也算是血脉。” “景王,皇后江暖其实只是我江家的一名死侍而已。” 宋翰墨一愣:“那宿云呢?” 江羽成微顿:“他不姓江。” “江太尉,有时候不是只有同一个姓才算一家人。江家需要的继承人不应该只是姓江的人,而是一个把江家家训铭记于心,把江家精神铭记于心的人。” 江羽成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景王,子非鱼。” 宋翰墨蹙眉:“迂腐!” 江羽成不答了。 看着微微垂头的人,宋翰墨问:“本王若是不答应江太尉成事,江太尉是不是要杀了本王。” 江羽成抬头,嘴角带着笑,他半张脸影在黑暗中,看着有些阴沉:“神婆说,那贵人,将来定能成天子,我只是顺道帮一帮而已。景王,到时候形势所迫,就算你不想当,也会有人强迫你当的。” 宋翰墨眉头紧皱,还想再仔细询问神婆的事情。 厢房里一下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宋翰墨倒了下去。 他最后看见的便是江羽成疑惑皱眉的脸。江羽成此人不可信,他已经疯了。 耳边是项颖的声音,要是没有出城…… 要是没有出城,他们就不会遇到埋伏;要是没有出城,严果、项颖就不会死;要是没有出城,江羽成便不会拿到兵权。 一切都很好。 可是, 严果她, 最想要的便是出城。 第41章 恩断义绝 “王爷,该起了。”耳边传来二柱的敲门声,宋翰墨睁开眼,看着青色帐顶发呆。 要是没有出城…… 他缓缓吸入一口气,想起那日严果眼里的骐骥,宋翰墨的心就有些钝痛。 闭上眼后再缓缓睁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了些水气,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 起身洗漱过后,宋翰墨饭都没吃,直接去了宰相府。 管宰相很奇怪为何景王这么早来拜访,知晓了他的来意后,管如风到是好好惊讶了一番。景王居然是为了陛下夺情严大人一事来的,而且他的目的是想要陛下夺情成功。 管宰相面带不解:“景王就厌恶严大人至此?” 宋翰墨眼里划过一丝哀伤,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倒是说:“本王来见管大人之前便派了小厮去城外找人写请愿书,管宰相若是愿意在朝上对陛下夺情的举动表示支持,朝中大臣肯定也有些顾虑。 这时再把百姓的请愿书呈上,民之所愿,大臣们便没了坚持严大人丁忧的理由。” 管如风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他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玄黑的袍子,眉目入鬓,面上瞧着多了几分冷厉。 略微沉吟,管如风道:“景王的计策尚可,不过,想要下官按照景王所说行事,还望景王答应下官一件事。” 宋翰墨眼珠微动,看了管宰相一眼,缓缓道:“管宰相为国为民,想要本王答应的,无非就是让本王对那个位置不要有什么想法?” “是。” 宋翰墨转头看着宰相府的庭院,风吹着树枝微动。 他轻笑了一声:“不知道管大人为何一直以为本王对那个位置有想法,不过,本王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先请教管大人。” “景王请讲。” “陛下至今未有子嗣,后继无人,若是他出了什么事……” 耳边听到管宰相短促的呼吸,宋翰墨忙道:“本王自然不会出手,不过若是陛下真出了什么事,管宰相以为,谁能继承那个位置?是本王?还是远在荆州的襄王宋子轩?” 宋翰墨转头定定看着管如风,他微微抬眉:“管大人以为,本王比不过别墨哥哥的遗腹子么?还是说……” 他的声音更低了,“还是说管宰相更想要扶持的是宋子轩,因为他尚且年幼,管宰相一手把控朝政的时间会再长些。” 景王的声音温和,但是字字藏刀,似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管如风打了一个冷颤看着对面笑盈盈的人。 “管宰相,为官者,不应对皇室有所干预。” “景王!你这是何意?我都是为了……”管如风立马站起来,要为自己辩解。 宋翰墨却只是摆了摆手止住管如风的话。 他站起来,走近管宰相,拍了拍管如风的肩膀,面上带着微笑:“管宰相不必如此慎重,陛下尚在宫中,本王说的只是假如。” “所以,本王能给你的承诺,也只是不会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出手,不管是现在的陛下,还是将来的宋子轩。管大人以为,这样可好?” 管如风呼出一口气,他行了一礼:“既如此,景王所求之事,下官也会尽力办到。” “那好,本王言出必行,今日朝上的事情,就看管大人的了。”宋翰墨最后看了管如风一眼,刚出门,就收了脸上的笑,面上一片冰冷。 回到王府,廖叔准备关府门,宋翰墨阻止了他:“廖叔,把门放着吧。” 廖叔疑惑:“啊?王爷,这?” 宋翰墨朝府内走去,声音有些无力:“待会儿…严大人可能会来。你拿些酒钱,叫府里的人一起出去吃会儿酒。” *** 严果拿着圣旨失魂落魄出了宫门,公公尖锐的嗓音还在耳边:“四品言官严修洁,恪尽职守……深得民心,今圣上顺应民意,夺情三年,守孝一月即可……” 她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眼里蓄着的泪,从眼眶滚落。 一开始优势确实是在她这边的,礼部唐大人固守礼法,坚决不同意皇上夺情。 可是,突然管宰相出列表态,竟然是支持皇上夺情。朝上一下变成了两方争议,严果虽然紧张,但是还是觉得她能赢,能离开上京。 可是,这时又突然出现了一份万民请愿书,上面都是城外百姓的名字,他们请求不要再让严大人回乡守孝三年。 原本唐大人一派的坚守便是百姓会有非议。这下,他们完全没有争辩的立场了。 只剩礼部一部分官员还在呼号:“这不合礼法啊,陛下!” 为什么管宰相会违背伦理道德支持陛下夺情? 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份万民请愿书,支持陛下夺情? 她想不明白,她很委屈,心中很痛。 母亲弥留之际的话还在耳边:“果果,一定要走……” 她没有实现母亲的遗愿,她没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咬紧牙关,回望宫门,严果有想过丁忧失败,但是没想到,她败得如此彻底,连那人一分一毫都不曾伤到。 宫门走出来一人,正是管宰相,严果三步跨作两步上前拦住了他:“管大人!” 她声音沙哑,虽然行了一礼,但是看上去很不客气。直接把管如风的路挡了个结结实实,有明显的不达目的不放行的意思。 “管大人,今日是何意?”严果定定看着管宰相,声音有些哽咽,“家母与管夫人还是好友……” 严果才说了一句已是说不出话来,眼泪直流,她顿了顿,醒了醒鼻子又继续道:“今日下官只是想回乡守孝罢了,管大人不仅多加阻拦,居然还有请愿书。不知有何仇怨……至如此绝情?” 管如风叹了一口气:“本官觉得,严大人还是去问景王的好。“严果瞳孔骤缩,一下就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相信。指甲嵌入掌中,一下如坠冰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小心翼翼又问:“管大人的意思是?” “是景王要我帮助陛下夺情,是景王拿来了请愿……”管如风话还没说完,严果就转身跑走了。 眼前是那人温和的笑,他握着自己的手说:“严大人,保重。” 景王! 景王!! 景王!!! “大人!”严立夫见严果跑走,要追上,却发现严果的速度出奇地快。 “宋翰墨!” 严果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景王府。 进门时,泪水糊了双眼,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官帽掉落在地。 远远望见堂内人影,直接跑向大堂。上台阶的时候,严果又被绊了一跤,一下跪在大堂门边,撑在地上的手被划破了。 她抬眼望见站在堂中一身玄色衣裳的宋翰墨,顾不上疼痛,扶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 “宋翰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严果微微弯腰朝堂内人吼道,她扎在头顶的头发有些凌乱,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这一声吼用了她许多力气,无力靠在门边,她呜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严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袖口不断擦着眼泪,惨白的孝衣上沾了些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已。 宋翰墨望见她的样子,一股剜心的痛让他不敢接近。那是他最爱的姑娘,他没能保护她,还让她伤心至此! 他的心就像是落地的茶杯,碎了一地,一瞬间泪水涌出:“对不起,果果,对不起……” 严果眼眶发红,她上前两步,双手攥成拳,狠狠打在宋翰墨的胸口:“宋翰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之前不是说,你会帮我的么?” 她浑身都在颤抖:“你不是说,你懂我的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对不起,果果,对不起……” “你一直在骗我?……你有没有心,你的心不会痛么?” 严果已经哭得没有多少力气,她一手扶着宋翰墨玄黑的衣服,一手捂着心口,跌坐在地。 努力压下哽咽的声音,她摇了摇头:“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天真了,是我看错了你。” “不是的,果果,我是有苦衷的……”宋翰墨听得严果的声音,心里有些慌乱,他双手固住严果的肩膀,“你得听我解释……” “滚开!别碰我!”严果猛得一下推开了宋翰墨,她恶狠狠盯着他,“宋翰墨!是我看错了你!原来你与宫中那人并无不同!一丘之貉!” 宋翰墨瞧见她眼里的冷漠和仇恨,心中大骇:“不是的……严果……我是爱你的……” “哈哈哈”,严果跪坐在地上,仰头笑了三声。 她歪了歪头,双目无神,任凭眼中泪珠滚落:“爱我?爱我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折断我的翅膀,把我永远囚在你的身边么?这是爱?你说?这是爱?” 严果蹙眉,眼睛微眯,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宋翰墨无措悲伤的样子,又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爱,哈哈哈……” 想起母亲说的“他是皇家人,是宋家人”,严果笑到最后呜咽了一声又哭了。 宋翰墨见严果笑声阵阵,心中紧张异常。刚刚严果看他的眼神,好似在她的心里,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别这样…对不起,果果……别这样说…” 宋翰墨吸了一口气,他固住严果的肩膀解释道:“严果,你听我说,你若是出城,顿京国刺客会来杀你的!你、项颖、你们严家都会死的!还有江羽成,他会谋反的,到时候宇平大乱……”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宋翰墨的话。他被耍了一耳光,接着又被严果推开到一边。 “滚开!!!你还要咒我严家!” 严果眼里愈加冷漠,她嗤笑一声:“将来之事,景王怎个晓得?一切不过是你的推论而已,而你的这个推论,不过就是为了留我在上京的狡辩罢了。花言巧语,胡言乱语,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信你一字!” “严果!我说的都是真的!”宋翰墨心中摔碎的茶杯被严果一番话碾成了粉末,他声音沙哑低沉。 深吸一口气,严果擦掉眼泪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她垂眼看着宋翰墨悲痛欲绝的样子,不屑一顾:“景王不必如此作势,真不愧是兄弟。依下官看,景王与陛下在玩弄人心,装腔作势上不相上下,或者景王更胜一筹呢。” 宋翰墨眼里是不敢置信,望着面前说着绝情话的人,屏住了呼吸。 严果继续道:“景王景王,景为不可或缺之物,兄长说的都是对的。怪我之前太天真了,呵。” 她唇边的讥笑,便是在宋翰墨被碾成粉末的心上使劲踩了踩,毫不留情。 “……严果……” 宋翰墨站了起来,他眼睛通红,看上去很是气愤。严果不住害怕,后退了一步,却是反应不及,被一把拉进了宋翰墨怀里。 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紧紧禁锢住她,宋翰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哀求着:“严果,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卑鄙!下流!无耻!”严果剧烈挣扎。 “不是的!别说了!” “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 “宋翰墨!你言行不一!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我不是!” “放开我!” “不放!” 严果一口狠狠咬在宋翰墨的肩膀,“嘶”宋翰墨倒吸一口气,还是没有放手。 嘴里血腥味弥漫开,肩膀上的手未有松动,反而更紧了。 严果小声叫了出来:“疼。” 肩膀上的手松开了些。她立马手脚并用,一把猛得推开宋翰墨,跑开,逃到大堂门口。 她吐掉嘴里的血,抬袖擦了擦嘴,朝宋翰墨吼道:“伪君子!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本王不同意。”宋翰墨刚踏出一步,严果立马又跑出几步。 她在庭院转身,对着堂内边后退,边弯腰吼道:“恩断义绝!宋翰墨!我恨你!” 宋翰墨望着严果歇斯底里的样子,一下停住了脚,眼看着严果转身哭着跑出府去。 今日阳光正好,堂内明亮烂漫,一身玄色衣裳的人双手垂在身侧,无声落泪。 第42章 绝信断簪 过了许久,宋翰墨情绪平静了些,他开口道:“项颖,本王知道你在。” 项颖从梁上跃下,坐到椅子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本王不想再说一遍。” 项颖定定看着眼前人,皱眉:“宋翰墨,您要是真有知晓将来的能力,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同许宴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宋翰墨眼眶微红,斜了她一眼。 项颖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相信,你觉得严大人能相信你?况且你那破理由还咒所有严家人……严大人居然只是揍你几下,扇你一巴掌,咬了一口。我要是严大人,我得往你身上插两刀才能解气。” 不想再听项颖讲话,宋翰墨把桌上的信封交给她:“你拿去给严雨,要他照着上面做。” 项颖接过信封:“做什么?你居然还敢写信给严雨,还要吩咐他按照你说的去做?宋翰墨,看不出来,你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啊!” 宋翰墨没有回她,只是定定看着眼前,项颖抿了抿嘴唇。 见信没有封口,她拿出来扫了一眼,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现在做这些根本弥补不了她的。” “项颖,为什么许大夫总是要躲你?”宋翰墨问。 项颖一愣,她缓缓道:“我们是长辈指腹为婚的,后来他家道中落……”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王府院内,声音愈加柔和:“他总是在躲我。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我项颖,轻功绝佳,却总是追不上他。因为我害怕……怕我追上他后,他与我说,项颖,我累了,我们就这样吧。” 项颖的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 “那你累么?”宋翰墨又问。 项颖眼里含着泪,轻轻笑了:“我不能累,我要是也累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我也要与你一样。” 长长舒出一口气,项颖憋回眼泪:“我与你可不一样,许宴虽然总是在逃,但是他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给我的。我坚信,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能在一起的。你对严大人做出这种事情,我看…你…们……” 对上宋翰墨还有些湿润的眼眶,项颖住了嘴。她拿着信封站起来,讪讪然走出门去:“抱歉。” 不一会儿又从门边探出个头来,她皱眉问:“咦?你是怎么认识严雨的?” “……”宋翰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他认识严雨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除了他自己,没人记得那些轮回中的事情。 顿了顿,他道:“严大人告诉我的。” “哦。”项颖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不久上京就传遍了有关严大人被夺情的谣言。 好事者甲:“听说严大人被夺情了!你们听说了没?” 好事者乙:“当然听说了,啧啧啧,严大人身为言官,却不以身作则,不守孝道,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传谣者:“欸,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严大人被夺情是景王一手造成的。” 好事者甲疑惑:“景王?” 传谣者点了点头:“就是景王,听说是他因为严大人平日总参他,记恨在心,趁着这个机会报复严大人呢。要是大家都怪罪严大人的话,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事者乙:“啊?这景王平时看着挺温和的,怎么做事这么狠毒。” 传谣者皱眉:“景王温和?你怕不是忘了多年前的墨七公子了,那家伙在马球场上的时候可是神档杀神,佛挡杀佛。别看他现在落寞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咬你一口,直中要害,就像严大人这般。” 好事者甲、乙打了个寒颤,同时感慨一句:“可怜了严大人。” *** 快傍晚的时候一个穿着宽大斗篷的人入了宫。 进了殿,那人撩起斗篷,嘴角一撮山羊胡,正是之前在朝中传播严大人是“三竹”首领,还挑唆大臣去刺杀严大人的幕僚盛德,他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冒充三竹试探大臣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朝中大臣背后的动作明显收敛许多,朕有赏。” “多谢陛下。”盛德行了一礼后又道,“除了陛下好像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总盯着严修洁。” “哦?查出来是谁了么?” “好像与顿京国有关。” 皇上沉吟半晌,道:“知道了。” 拿起手边的黑金龙玉佩,递给盛德,他道:“你且看看这玉佩。” 盛德恭敬上前拿过玉佩,仔细端详,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他轻轻放下玉佩:“陛下恕罪,属下愚钝,这玉佩有何不妥么?” “十七年前,黎思思就是用这块玉佩作为媒介,为朕收集气运的。” 盛德毕恭毕敬站着,道:“逆天改运么!我岐山族还没有这种术法。不过黎思思就是修行禁术才出逃的。她的术法道行,属下拍马不及。” 皇上微微蹙眉,摩挲着黑金龙玉佩,沉思一番。 十七年前下江南的时候,黎思思找上自己,用逆天改运为自己更换气运,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和黎思思算是一拍即合,各取所得。 十三年前,因为宋翰墨失魂之事,再招黎思思入宫,保宋翰墨性命。 她提出条件要帮她寻神婆的徒弟,说要杀了她。不曾想那徒弟就是严果。 为了保下严果,他用之前得到的彩石项链哄骗了黎思思。这件事被黎思思知晓,她不辞而别,只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若是再想寻她做事,须得皇上亲自下江南,拿严果的命与她来换。回忆至此,皇上眼底带着厌恶,他不喜欢被人胁迫。 之后他广寻天下异人,才得了一个盛德。 岐山是海外的一个小岛,乃是世外之地,甚少有人来大陆。盛德此人追求名利、财富才会为自己所用。 皇上语气有些不悦:“可有黎思思的消息?” “属下无能,这……倒是没有。”盛德有些犹豫,顿了顿他又道,“陛下,黎思思与我同为岐山人,她若是故意避开陛下,那定是找不到的。” “嗯”,皇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朕过些日子要下江南去,你随朕一起。朕有些事情要交给你。” “是,陛下。” *** 当晚,许宴甩了一封信给宋翰墨:“大人给你的信。”他语气不善,扔完信就走,不做丝毫停留。 “等等”,宋翰墨声音有些沙哑,忙喊住许晏问,“她…怎么样?” 许晏并未回头只道:“灵堂悲风,烛火落泪,一片真心错付人。”说完,甩袖飞走了。 宋翰墨眼里含了泪,许晏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刀,割在心上,血淋淋的痛。弯腰把信从地上拾起来,拿在手中。惨白的信封在烛火下变得昏黄,信封上面很干净,连署名都没有。 望着信封许久,夜里是一片寂静无声。 一想到今日严果说的恩断义绝,宋翰墨喉间酸涩异常,眼中泛了泪。他摸了摸信封,里面有张纸还有两个短棍。 呼出一口气,拿出信,展开,白纸黑字,正体小楷,只写了一首诗。 下朝来,孝道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爷,全无一点直心话; 詈(lì,注①)夺情,言去一场空;吾今舍口不言他; 论交情,意以为无差;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种相思一撇销。 仇人? 相思一撇销? 她说的恩断义绝,从来不是在开玩笑。 宋翰墨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成了严果的仇人,那个倔强坚强的姑娘就是这样。若是伤了她,她便不会再为你停留,诀然而去。 泪水滑过脸颊,手指抚上“仇人”二字,宋翰墨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是自己没得选,虽然没有见到城外的惨状,但从项颖身上的血迹和受的伤就能知道,那肯定是场恐怖的刺杀。 遍地哀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即使严果不记得,宋翰墨也不想她经历太多死亡和痛楚。 她的身体会痛,他的心会痛。 醒了醒鼻子,宋翰墨把信小心摊在桌上,压了压褶皱,尽量展开。而后才缓缓拿起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两个翠绿滚落信上,中间一缕白色游丝也被一分为二。正是元宵节那日,他赠她的碧玉簪子。 眼前恍惚便是那日她笑盈盈的脸,那时她的眼里都是自己,她说:“喜欢。” 目光落在簪子的断口上,宋翰墨忍不住发出一声“呜”,他立马咬紧牙关,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 喉结上下滚动,两滴泪低落在纸上,宋翰墨张嘴呼出一口气。 起身到房内拿出一个木盒。 打开,里面是白兔面具和那支他从她头上取下来的木簪子。把里面的物件都取出来,宋翰墨把信叠好,塞进信封,放在盒底。把面具、木簪通通扔了进去,拿着断了玉簪的手刚想使劲。 脑里闪过,玉簪被一摔为二的场景,他只好把玉簪轻轻放进了木盒。猛得关上木盒,一把推开,他伏在桌上微微抽噎:“严果,对不起……我的心好痛…我不想再轮回了……不想了……”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半晌,宋翰墨平静了些。 他复又打开木盒,盯着里面的东西许久,一件一件拿出来,取出信封,把那首诗又看了一遍。 仇人? 鼻尖一酸,泪又落了下来。 直到夜半,宋翰墨才起身去了卧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未能入睡。猛得想起一件事,他连忙起身,匆匆找出自己那根通体雪白,中间一簇翠绿游丝的白玉簪子。 那日元宵他戴着的好像就是这一根…… 攥紧簪子,宋翰墨独自坐在房内,一夜无眠。 *** 第二日,宫中御花园内,听说了上京的谣言,皇上手里拿着发黑金龙玉佩摆弄。他坐在亭里,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宋翰墨留严果在上京是因为记恨? 皇上抬眼,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湖中五彩斑斓的鱼蜂拥而至,不停翻涌。盯着偶尔翻出来的鱼尾,皇上眸色微沉。 宋翰墨的记忆到底是恢复力还是没恢复,这些日子观他的行为举止,除了留严果在上京这件事,其它地方倒是没有异常。 假如他没恢复记忆,那为什么要留严果在上京?难道是因为贴身小厮的事情? 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把玉佩提到眼前。 假如宋翰墨恢复了记忆,记起来从前的事情,知晓了严果是女儿身,却出手把她留在上京…… 是发现她对他有情?占有欲作祟? 还有三竹,现在没了老夫人,严修洁定会想办法把严果救出上京。 他这些年行事倒是变了不少,完全不管九族的死活了,只想守着重要之人。 皇上皱起了眉,仰头望着远处的树影、蓝天、宫殿。 他眼神变换,闪烁多次。 许久…… “哈哈哈,”皇上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用手掩盖唇边的笑容。 陈力笑呵呵:“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上转头睨了他一眼,眼里一片冰冷,他只淡淡道:“受制于人,倒不如主动出击。” 陈力谄媚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上道:“吩咐人去把玉暖宫收拾一下。” 陈力眼里有些惊讶,立马惶恐道:“是,陛下。” *** 后宫里,皇后江暖不久也听说了皇上叫人打扫玉暖宫的消息,她心里有些疑惑。 “皇后娘娘,你看臣妾这新绣的双面游云纹屏风,可好看了。”宣妃眼底有些青灰色,看着却是兴高采烈。 见皇后不知道出神到了哪里去,她殷切上前,把皇后拉到屏风前,有些不高兴:“不就是玉暖宫,不过是又多一个妃子,皇后娘娘你看一看臣妾的屏风嘛。” 江暖回了神,轻轻瞥了她一眼:“你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是四妃之一,不可胡言乱语,那玉暖宫是陛下生母德妃的住处。” “哦。”宣妃点了点头,微微吐舌。 江暖看着屏风样式开口道:“绣工精巧,看得出来你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这是要赠给陛下的?” 宣妃瘪嘴摇了摇头:“不送,陛下不懂刺绣,他有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嘴上就挂着‘不错,不错’,‘好看,好看’,敷衍得很。” 江暖轻轻笑了:“陛下国事繁忙,自然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你要体谅他。” 宣妃耸了耸肩,抓过桌上的小点心,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的道:“啊呀!玉暖宫是不是就是南边一个有些破旧的宫殿?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 江暖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宣妃皱眉:“臣妾在那里见过皇上。” 江暖有些惊讶:“怎么会?玉暖宫破旧成现在这样便是陛下故意而为之……” “是真的,那时候臣妾还是婕妤,贪玩爬上了那颗槐树……陛下还夸我鼻子好看呢。”宣妃笑嘻嘻补充了一句。 看着她小巧的鼻子,江暖勉强笑了。她是见过德妃画像的,宣妃的鼻子倒不像从前的德妃。 微微蹙眉,雍容华贵的皇后,手托香腮,瞧着双面绣屏风出了神。 什么时候,皇上收入宫中的女子,样貌都不似德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詈:骂的意思 这首诗是我参考百度百科断肠谜里的《断肠谜 下楼来》和《玉房怨》顾春两首诗,结合女主严果人物情形改写的。 附上一首原诗: 《断肠迷·下楼来》——朱淑贞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 第43章 德妃之死 一晃过去半月有余,玉暖宫终于打扫修缮完毕,歇在府中的宋翰墨当日就被皇上宣进了宫。 跟着小太监一直往后宫走,宋翰墨微微蹙眉,路边之景虽有些变化,却是越发熟悉。这条路他从前走过,是往玉暖宫去的。 小太监停在玉暖宫前,宋翰墨只好也停了脚步:“公公,这是?” 小太监也不答,只是后退几步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望着半开的红色宫门,宋翰墨紧皱眉头,仰头望着门上的牌匾“玉暖宫”,一时间从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三哥哥,你等等我!” 廊边走过来一个眉间有些阴云的小公子。 他走在前面,后头跟了一个才到他大腿的白白嫩嫩小团子,再后面是穿着宫女装的阿巧。 小团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小脚不停,硬是要跟上前头人的步伐。 应是听见外面的声音,玉暖宫里出来了一位穿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子,她端庄娴雅,一派恬然,正是德妃。 德妃柔声道:“青墨,怎么不等等翰墨,他可是特意去迎你下学的。” 宋青墨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先生留了功课,他走太慢了。”就进了宫。 “母妃,”小团子跑上前来,拉着德妃的手,“母妃,是翰墨走太慢了,哥哥功课要紧。” “累了吧,今日在哪里见到哥哥的。” “在太学附近。” “怎么走那般远,翰墨真厉害。” “嘻嘻嘻。” 德妃牵着宋翰墨的手进了宫,阿巧没有说话,也是笑着进了玉暖宫。 阿巧、德妃、三哥哥…… 不,皇上这是何意? 眼色微沉。 踌躇一会后,宋翰墨上前推开宫门,庭院呈现在眼前。先入眼的便是院子里的那颗大槐树,郁郁葱葱,树叶沙沙,地上落着斑驳日光。 从宋翰墨十五岁出宫造府,至今已有□□年,没想到这棵树还在,它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再看院子里,原来德妃亲手种植的一些草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规整的地砖。 一片空荡荡,没有草,也没有人。 六岁前,德妃对自己算是喜爱有加,六岁后,虽算不上喜爱,但总没有短衣缩食,饿着自己。 十岁后,她的态度急转剧下,变得很是恶劣。即使住在一个宫里,直到他搬出宫,德妃也没有正眼瞧他一眼。 转头望着主殿前的砖块,宋翰墨有些出神。 出宫前一晚,他非要与德妃道别,德妃却是闭门不见。他便在德妃门口第四排的砖块上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出宫才离去。 那时屋子里只传出德妃的一句话:“今日七皇子跪了一夜,我们母子情缘已断。七皇子出宫后,千万别写信给本宫,也不需要七皇子回来看本宫。” 那是五年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这一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年,德妃便走了。那年先是别墨哥哥,再是德妃,那时他无缘无故卧病在床。醒来后就被告知德妃在宫中暴毙匆匆下葬,未能见到最后一面,一直是宋翰墨的一个遗憾。 在宋翰墨的心里,德妃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是她给了自己一个温暖快乐的童年。所以即便德妃要与他一刀两断,宋翰墨也一直试着接近她。 出宫后,宋翰墨有传信要进宫来见她,德妃都拒绝了。 理由就如她说的那般,母子情缘已断,七皇子进后宫来看望她不合常理。 站在第四排砖块上,宋翰墨仰头望着宫殿的飞檐。 物是人非…… “可惜母妃不在了。”皇上有些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宋翰墨转身见到皇上便要行礼,却被阻止了。 今日皇上穿了件乳白的袍子,他面上带着笑,一手拿着一壶酒,一手拿了两个杯子,头发半披着,一派散漫闲适的样子。 托着宋翰墨的胳膊,他熟稔道:“景君不必如此多礼,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被皇上按坐在院中石凳上,宋翰墨暗暗惊疑。除了上朝,上次他们二人这样面对面交谈,还是得知严果是女儿身的那晚。皇上被他言语挑衅后,是想杀他的。 “不知有何喜事?让陛下如此高兴。”宋翰墨试探问道。 皇上坐在宋翰墨对面,没有答,只是笑着放下酒杯,亲自给宋翰墨斟了一杯酒。 宋翰墨与他对视,皇上眼里的情感有些复杂,读不懂。垂眸看着白色瓷杯里清亮的液体,应该不至于下毒。 “自然有喜。”皇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拿出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放在桌上,“现在景君你认得这块玉佩了吧。” 玉佩被皇上从衣襟里扯出来的时候,宋翰墨就认出了这块玉佩,是他小时候一直佩戴的。 拿过玉佩,仔细端详,玉佩上原来的金龙现在变成了黑色,与从前有些不同。 看了对面人一眼,放下玉佩,宋翰墨只道:“看着有些眼熟。” 皇上轻笑了一声,他慢吞吞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道:“这是你从小佩戴的玉佩,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 “印象中一直是陛下随身佩戴的。” 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皇上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景君,你是不是在怪朕这些年一直打压你,所以现在即使记起了从前的事情,你也不想承认。” 闭上眼,再睁开,他眼里已是泛着水光,皇上继续道:“朕这么多年打压你……其实,都是受母妃所托……” “陛下这是何意”宋翰墨皱眉不解。 皇上定定看着宋翰墨:“你十岁那年,失了求生意志,母妃找来江湖上的神婆把你从前的记忆封在你贴身的玉佩中。虽然方法比较极端,但也救了你的性命。不过……” 顿了顿,皇上侧头望着主殿开着的门,“那神婆说,封记忆需要付出代价,便是需用人血压制玉佩中的记忆。每次你念及玉佩中的记忆,持有玉佩的人会受钻心之痛,需用自己的血,滴入玉佩中才能缓解。” “隆嘉三十二年,那年秋天朕被册封为太子。心中欢喜万分,特来拜见母妃……” 一口饮下酒,皇上声音有些沙哑:“朕见到的却是母妃姿势狰狞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她掌心伤口见骨,鲜血淋漓,握着的,便是你的玉佩。” 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臣听说,德妃是突然暴毙的。” “呵呵呵,”皇上盯了宋翰墨一眼,他眼里含了泪,“德妃?宋翰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当知道什么?” “那日你求母妃去贵妃那里为你求情,母妃不仅拒绝了,还与你说不是亲身母子的事情。你当时是不敢置信,痛苦不堪,孤独无依,不想再活。但是你却不知道,母妃她独自承受的痛苦!” “母妃可是边境守将岳家仅存的血脉,她的父兄全都死在与向疏国的战场上。而你,宋翰墨!” 皇上一把抓起桌上的玉佩,“鎏金镶玉,这种技术当今世上只有向疏国的皇室才有。父皇骗母妃说这是贡品,其实这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物件!母妃本是极喜欢你的……对你宠爱有加,那她,对得起死去的父兄么? 所以她知晓了你的身世后,只是对你视而不见。朕从前不止一次看到过母妃为了你悄悄垂泪。本来一切都还算过得去……” “谁知你十岁要去寻死!母妃心中又是心痛,又是自责,又是愧疚,不过最后她还是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了你啊!” 把玉佩扔在桌上,皇上又饮了一杯,他拿着酒杯的手攥紧了,青筋显露:“宋翰墨,母妃,便是被你,生生折磨而死!” 宋翰墨似是被一道雷击中,他双眼睁得很大,语调高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你又要骗我?!” “骗你!”皇上展开双手,两手掌心都有几道伤痕,“母妃死后,是朕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是朕一直在护着你!看看这些伤口,你还要说朕在骗你!” “母妃说你从小备受宠爱长大,没有经历苦难,所以才会脆弱,封了记忆之后便故意冷漠对你,也让朕待你也不要过分关切。” “宋翰墨,朕从前不在乎你怎样的!可是,你害死了母妃,还要折磨朕!你让朕怎么才能不厌恶你!不恨你!不折磨你!” 皇上站起来猛得把酒壶砸在地面,“哐当”清脆的响声刺破玉暖宫的宁静,碎瓷片溅了一地。 宋翰墨站了起来,手颤抖指着皇上:“不不不,你在骗我!” 皇上眼睛微红,他上前一把揪住宋翰墨的衣领:“朕骗你!在你的心中,朕是不是就是为了坐上皇位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宋翰墨!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朕虽然都是在打压你,但从未害过你性命,有时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朕对你是真的仁至义尽了。 朕不过是气你那贴身小厮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杀了一个小厮而已,你就在记恨朕吗?那你折磨母妃致死,又一直折磨朕,你觉得谁的罪过更大呢?” 皇上放开已经有些呆愣的宋翰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七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觉得朕错了么?!” 宋翰墨一时间收到的冲击太大,眼泪滚落,后退一步跌坐回凳上:“我……我不知道。” 冷眼看着坐在凳上无措的人,皇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他走到槐树下,斑驳的光在身上乱晃。 微微抬头看着槐树翠绿的枝叶,皇上语气悠远道:“太子宋别墨,皇四子,气质清雅,心怀赤子,才气绝伦,朕亦喜。 他没死的时候,朕从来没有肖想这个位置。朕甚至想过,等他登基后,朕一定会尽心竭力,与他一起共建宇平,开创盛世。” “可是他死了!他是被二皇兄串通顿京国害死的!朕怎么能忍!身为皇子,朕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兄欺瞒父皇,登上太子之位!他为了一个太子之位便会不择手段,以后若是登上皇位当如何?宋翰墨,你能想象到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在你新建的官邸里龟缩着,连头都不会探出来!” 宋翰墨抬头看了皇上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喉结滚动,却是没有说出口来。 “呵,你是不是觉得朕昭武门清君侧心狠手辣?”皇上眼里带着悲痛。 “四年前,太子明明是朕,是五弟蛊惑父皇,要夺朕的太子之位!这样的谄媚小人怎可登上皇位? 八弟他以五弟马首是瞻,没有主见,不可成大事! 而你,宋翰墨,你身上有向疏国的血脉! 诸位皇子中,只有朕能担当大任! 朕为什么要退缩!” 皇上字字掷地有声,他细长的眼睛望过来,颇有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意思。与那日被宋翰墨挑衅,气急败坏的样子判若两人。 第44章 下江南去 宋翰墨呼出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玉佩,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眼前闪过德妃着宫装,对自己微笑的样子,最后瞥了皇上一眼。 他缓缓伏上桌子,肩膀一阵抖动,呜咽着哭出了声:“母妃…为什么全都不告诉我……” 皇上原本僵硬的嘴角柔和了些,他走近宋翰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七弟,斯人已逝,节哀顺变,朕现在也不怪你了。 朕就是希望你我兄弟今日冰释前嫌,日后二人不再有隔阂,互相扶持,我们一同开创宇平盛世。” “三哥哥……”宋翰墨仰头看着皇上,他双眼微红,点了点头,“多谢三哥不计前嫌,臣弟愿效犬马之力,为三哥开创盛世!” 皇上嘴角微翘,吐出一口气道:“那就好,你想明白了就好。” 又轻轻拍了宋翰墨两下,皇上才转过身,他双眼带着雀跃,望着院内又道:“好多年前,就在这个院子里,你经常陪着朕晒太阳,还记得么?那个时候是真的时安日长,岁月静好。” “记得。” “七弟,你说,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宋翰墨与皇上站在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哈哈哈哈,”皇上给了宋翰墨一拳,推得他后退了一步,“说得对。” 兄弟二人站在院内半晌,太阳晒得院子里暖暖的,只听得大槐树的“沙沙”声。 “从十岁后,你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交心谈话了,既然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朕以后也不会再打压你了。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有朕护着你。” “多谢陛下。”宋翰墨恭敬行了一礼。 皇上把他拉回到石桌边:“好了,以后若是只有你我二人,便不用再行这些虚礼。” “三哥是皇上,我是臣子,规矩不可忘。” “呵”,皇上轻笑一下,叫宫女重新上了一壶酒,他给宋翰墨倒了一杯道,“随你吧,你开心就好。来,干。” 宋翰墨双手握着酒杯,一口饮下:“多谢陛下。” 酒过三巡,皇上问道:“对了,此次你为何要出手把严大人留在上京?” 宋翰墨桌下的手攥紧后又松开,他桃花眼微眯,嘴角带着笑:“严大人身为言官,却没有以身作则回乡守孝,势必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谁让他从前一直参本王,还……臣弟这是反击。” 皇上:“你当真这么想?” 喝了一杯酒,宋翰墨道:“臣弟为何要骗陛下。” 皇上眼珠转动,垂眸,食指和拇指转了转酒杯:“你不知道她是谁?” 宋翰墨不答,挑眉疑惑看着皇上。 “你还记得六岁我们随父皇下江南,你认识的那个与严大人长得很像的小宫女么?” “记得。” “现在的严大人就是她。”皇上抬头看着宋翰墨,眼眸深邃,“那次我们回宫时,朕就把她带回来养在宜迁了。从前没有想太多,就觉得她与严修洁很像。隆嘉三十二年,严修洁失踪后,朕便把她送进了严家,让她指认二皇子的通敌罪。” 见皇上轻描淡写,眼里带着得意,宋翰墨黑色眸子里温度一点点消失,只默默看着。 “后来,”皇上叹了一口气,“严大人要辞官,要离开朕。可是朕已经习惯了她一直站在朕的身边,朕坐在龙椅上,只要能看到她便会觉得安心。” 宋翰墨屏住呼吸,薄唇轻启:“陛下……喜欢她?” 话落,皇上就皱紧了眉头,他责备看着宋翰墨:“朕喜欢的是皇后。不过,严大人就像……就像……” 犹豫半天,皇上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只鸟掠过玉暖宫庭院上空,拍击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 “对了,她就像养在笼中,供朕赏玩的鸟雀。” 宋翰墨定定看着皇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股怒气从胸中直冲脑门。 皇上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异常,他突然把脸埋入双手,声音有些嗡嗡的:“是朕为了一己私欲把她留在上京……是朕对不起她……” 喉结上下滚动,尽管尽力掩盖,宋翰墨的声音还是有些异常,他问道:“陛下与臣弟说这些做什么?” “你们小时候就很合得来,你去接近她,若是她喜欢你了,应该就不会想着离开上京。若是你能把严果留在上京,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臣弟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经过这次夺□□件,严大人定不会与臣弟有所来往的。” 皇上坐直身子,双手放下后,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刚刚话语中的痛苦和无奈。 他拿着酒杯放在面前端详,双眼有些迷离:“确实,她同朕讲过,她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和抛弃了。” 她…讲过? 宋翰墨心中一片酸涩,垂下的眼珠泛了些血丝。 举着酒壶把最后一滴酒倒入杯中,皇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稳稳踏出两步,他又道:“过些日子,朕要下江南体察民情,到时候,严大人已出孝期,你看看能不能借机缓和下关系。 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江南,回忆往昔,或许能冰释前嫌呢。她只不过是个女子而已,女子,最易为情所困。” 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皇上弯腰从背后靠近宋翰墨,凑到他的耳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信你,七弟。” 拍了拍宋翰墨的肩膀,皇上脚步虚浮又走出几步,听方向,是往宫门去。 宋翰墨悄悄吐出一口气,连忙起身道:“恭送陛下,臣弟还有一事想问陛下。” “何事?” “母妃请的那位神婆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称号么?” “这……朕倒是不晓得,事情都是母妃经手的,她不让朕插手。” “多谢陛下。” 皇上走后,宋翰墨冷漠转身,坐下,望着桌上的黑龙玉佩,出神许久。 待他出宫后,春风拂过玉暖宫,偌大的庭院,石桌上只剩了一个盛酒的白瓷杯和镶黑龙的玉佩。 *** 过了有五日,宋翰墨正在书房画画。画上是一位蓝衣公子与一位红衣姑娘,他们牵着一匹黑马,一同走在河堤上,杨柳依依,蝶恋花香,相视而笑。 定定望着画中的女子,许久,宋翰墨抬头望向窗外。 项颖从屋檐上落入房中,与平日的王府小厮打扮不同,今日她穿了一身嫩黄色的罗裙。 宋翰墨眼里闪过惊讶,随后倒是了然:“要走了?” 项颖撇了撇嘴,她不情愿点了点头:“是的,你又知道了。” “不难猜,你对许宴势在必得,如今他已经没有理由留在上京,自然要走,你自然也会跟着。” “好吧,算你厉害,有信要我给先生么?” “有。” 宋翰墨从桌上拿出之前备好的信,递给项颖。 项颖接过,瞄了眼桌上的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近窗户:“那我走了。” “等等,她怎样了?”宋翰墨语气听着有些急切。 “嗯……”项颖思索了一会儿,苦笑着,“你要是想做到画上那样怕是很难,任重道远。” 宋翰墨沉默了一会儿,鼻尖有些酸涩,他垂眸望着画中女子:“是我伤了她。” “你知道就好,走了,保重。”项颖挥了挥手。 “好,保重。” 鹅黄身影跳出窗跑了两步便是不见,只留下窗台上的泥脚印,宋翰墨又提笔作画。 严老夫人不在后,许宴没了留在上京的理由,他自然会走,但不会这么急。不过,他不想让项颖留在严府。 项颖轻功了得,若是叫她带着严果出逃……可一试,不过,那样的话,项颖便会被卷入危险中,所以许宴才会现在离开上京。 描绘两下,宋翰墨突然想起项颖的那枚玉佩,金马镶在玉中,向疏国护国将军府…… 皇上又说,鎏金镶玉是向疏国皇室特有的技艺。 子五先生、项颖…… 向疏国…… 安静的书房内,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 *** 一转眼,一月孝期已过,严果并没有上朝。 又过了三日,皇上不顾满朝文武的阻挠,借了体察民情的由头,要下江南去。他下旨管宰相监国,江太尉辅政,还带了些近臣,近臣名单中赫然有“严修洁”。 宋翰墨再见到严果的时候便是出城的那天。他骑在马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车队,人头攒动,只一眼便望见了她。 严果今日穿了一身玄黑滚白边袍子,袍子很大,衬得她的身体越发单薄。 察觉到视线,严果也望了过来,刚瞥见宋翰墨她立马移开目光,垂眸上了车。 坐在车内,听着车外嘈杂声,严果双眼出了神。 前几日得了皇上要她跟随下江南的消息,兄长来了秘信。 信上只写了四个字“金蝉脱壳”。 *** 宇平国某处小院,床帐翻滚,里面不停传出女人的娇哼。伴随着男人深沉的“思思、思思、思思……”,女声也渐渐攀高。 最后一声响动后,一个人形裹着床帐随意滚落地上,身上没了起伏,竟然已经没了呼吸。 莹白小脚落在地上,女子下床来,她披了件衣服,蹙眉踢了尸/体一脚,声音带着轻蔑:“没用的东西,精气才只能葆我这张脸一年。” 系好衣服带子,女子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杏仁眼,鼻子挺直有些异域风姿。 视线滑过手腕上的彩石手链,她嘴里喃喃:“下江南?终于要来了,呵。” 第45章 晋河夜袭 宇平国人口中的江南一般是指靠南边的一个水城,名叫漾南城。漾南城水路交通发达,有很多世代为商的世家,贸易通畅,离上京也不远。 走水路从上京出发,顺着晋河一路南下,船夫轮换撑船,日夜不停歇,十日便可到漾南城附近的行宫。 在那边游玩一阵,待皇帝觉得无聊了,又十日回来,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下江南一直是宇平国皇帝喜爱的一个出游项目。 已是晚上,有数十丈宽的晋河水面平缓,雾气缭绕,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满盈的月亮从云中跃出,清冷的月光洒在河面。水中倒映着如刀劈开的断崖面,上面的草木、血红石壁清晰可见。 一个气泡从水下浮出,破裂,水纹漾在如镜的水面,还未平息就被一个个涌来的波浪给淹没了。一艘有四层楼的舰船,劈开镜面,伴随着哗哗的水声逼近。 舰船一侧便伸出船桨二十个,齐头并进,船上灯火辉煌。金黄的颜色顺着船身流出,泄在水面,被船桨搅乱,金波荡漾。 微风从河面而来,带着湿气,吹得人头发都有些潮。严果全然不在乎这一点潮气,她抿紧嘴唇,眺望河面。 就算她逃到甲板上,离楼层远远的,也还是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咿咿呀呀的小曲和一些官员投壶的喝彩。 即使被夺情,严果内心也打算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里不可行乐。 “严大人。”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严果没有转身。 “严大人,夜里凉,还是不要待在甲板上为好。”宋翰墨凑了过来。 严果不回,看也不看他,只是转身走了几步,站到旁边远些的地方,继续盯着河面。 “严大人,今日已是出行第六日可有什么不适?”宋翰墨又凑了过来。 严果皱眉,斜了他一眼,还是不答,这次转身走得更远了些。 宋翰墨没有再凑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他若是再凑上去,严果大概又会回去她的厢房。 从上京出发到登船航行至今,已经三天了,自己屡屡搭话,严果都是视而不见,到现在二人连一个字都不曾说上。 望着依在船壁上的严果,宋翰墨瞧见她两颊没有以前那般饱满,心下一阵疼惜。顺着她的目光,也朝河面望着,空无一物。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若是视线的线是真的存在的,真是恨不得把她的视线从河面上拉过来,与自己的视线扣在一块儿。那她便只能看着自己,不再去看那无趣的河面。 船上楼阁第二层,皇上从窗口瞄见分别立在甲板两边,一同望着江面的二人,轻笑一声。 目光落在那个瘦削背影上,眸色微沉,皇上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招来太监,耳语一番。 太监顺着皇上手指方向望见严果,连连点头,后退下去。不一会儿,那太监出现在甲板上,他递给严果一包油纸包的肉干。 严果蹙眉,不接。 太监靠近轻声道:“大人收下吧,是公子让给的。” 公子? 严果看着太监,眼珠转了转,挑眉了然,眼前的太监可能是兄长的探子。立马接下油纸包,太监心中石块落地,这才退下。 油纸包上的肉干还是热乎的,她却是没有一点心思,抬眉对上宋翰墨探究的目光,严果转过身,把油纸包揣入怀中。 “……哗啦啦……”一阵嘈杂的水声传来,严果还未反应过来。 “砰砰砰”,船边就挂了一排巨大的钩子,牢牢把住边缘,上面的绳索紧绷着来回晃动。 “有刺客!!!”守船的侍卫立即喊道。 “严果!”宋翰墨立马冲过来,拉起严果就往楼阁跑。不过甲板有些大,才走到半路,从绳索上来的刺客已经和侍卫打了起来。人员嘈杂,刀剑无眼,宋翰墨护着严果又被逼退到船边。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狗皇帝在二层。” “杀了他!” 一群黑衣人开始往二楼楼梯的方向移动,也有人准备直接跃上二楼。宋翰墨与严果一同靠在船边,想着就这样安静避开视线躲过去。 却不想一个黑衣人被侍卫踹倒在面前,侧身看到严果,思考一下,立马挥着匕首刺了过来。 “嗙”一声,匕首尖端没入船身,严果被宋翰墨拉到怀里。二人踉跄站起来,那刺客又是刺了过来。 宋翰墨挡在严果前边,匕首划过他的手臂,立马留了一道长痕,宋翰墨只是闷哼一声勾在船身上的绳索左右晃动,又上来几个人,也是穿着黑衣,不过看面料明显不是一道的。 他们几个刚上来看见船边的严果和宋翰墨,先是将那刺客踹开。对视一瞬,一人抓住严果的腰带,直接将她提起来,扔进河里。 宋翰墨喊道:“你们做什么!” 被踹开的刺客扔了匕首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冲了过来却被刚上来的人挡住了,他喊了一声:“严修洁在河里!乙队随我来!” 没有回应,不过片刻就有几人从混战的人群中退出,往这边冲了过来。“扑通”“扑通”几个黑衣人落了水,看水花飞溅,在水里也是缠斗着。 身边三班人亦是混战在一起。宋翰墨眼睁睁看严果落了水,顾不得船上的情形,也跳入河中。 “有弓箭手!”黑衣人喊了一声。 二楼传来一声:“退!” 还在混战中的侍卫连忙往楼层撤退,有几个侍卫被黑衣人强留下。 “撤!撤!撤!”黑衣人也准备退了。同时,二楼的声音传来:“放!” “嗖嗖嗖”还在甲班上的刺客和侍卫都倒在箭矢下,有些还未跳入河中的刺客中了箭,或倒在船边,或倒入河中。 甲板上一片狼藉,片刻后船上安静得只听得崖上的树木沙沙声。 皇上双手背在身后,听着御林军统领周运中的报告:“陛下,清点好了。刺客一十八人,未有活口,逃走数人未知。带刀侍卫死伤五人,严大人和景王按不知所踪。” 皇上眯眼看着下人冲洗甲板上的血污,缓缓道:“继续前行,派人顺着晋河往下游去,慢慢寻。” “是,陛下。” *** 宋翰墨入了水,旁边那几人还在缠斗,严果已经被水推到了远些的地方。晋河水面看着平稳,实际入了水才知道水下的流动还是很湍急的。 边游边往严果方向去,“严果……”宋翰墨刚要拉住严果,却是被她抬腿踢开了。 “别碰我!” 严果一下又窜出去很远,宋翰墨无奈回头看,船已经很远了,看船桨没有挥动,可能是下了锚。这片水域只剩了他与严果二人。 再看严果,水面没了人影,只一处气泡翻涌,入水一看,人正抱着腿在水中挣扎。 “严果!”宋翰墨游上前,拖着严果的手臂,将她提出水面。 “咳咳咳咳”,严果出水后一直咳嗽,出于求生本能,她牢牢抓着面前人的肩膀。缓过来后,看清是宋翰墨,又是把他推开,“走开!伪君子!” 这次宋翰墨紧紧抓住了严果,任由她怎么拳打脚踢,钳住她的手腕就是不放。 宋翰墨默默忍着,见到不远处有一块浮木,一把把严果拽过来,吼了一声:“别闹了!会死的!” 严果被吼,先是一愣,接着也吼道:“死也不要你管!谁和你闹!你这个小人!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不要脸!你放开我!” 宋翰墨不理她,拽着她的手腕就往浮木游去,严果还在挣扎。本来不远的距离,两人却用了挺久的时间。力气快用尽时,终于趴到浮木上,宋翰墨缓了一口气。 看了眼趴在一边的严果,她有些碎发贴在脸上,也是微喘着气。 见宋翰墨看她,严果回瞪:“看什么看!” 宋翰墨无力笑了:“你没事就好。” 严果一僵,立马撇开脸嘟囔骂道:“卑鄙小人!” “本王不是小人。” “你就是!阴险小人!” “本王不是。” “你就是!卑鄙无耻!” “本王真的不是。”宋翰墨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严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以说一千遍,一万遍,你会原谅我么?” 严果侧过去的头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宋翰墨对不起严果,宋翰墨对不起严果,宋翰墨对不起严果,宋翰墨对不起严果……” 伴随着宋翰墨的道歉声,两个湿漉漉的脑袋趴在浮木上,顺着河水飘了片刻。 耳边声音渐渐越来越小,到最后回归安静。 严果嘟囔了一句:“无耻小人!” 她的嗓音沙哑异常。 …… 这回却没了反驳的声音。 抬手抹掉眼泪,转过头来,严果见到的是宋翰墨歪着脑袋,紧闭双眼,快要飘出浮木。 立刻慌张伸手将人拉回来,这才见到他手臂上受了伤,丝丝血渗了出来,应该是刚刚为自己挡了那个刺客。 明明就是个算计自己的小人,还要来假献殷勤! 月光下,宋翰墨眉目入鬓,安静趴在浮木上。 严果狠狠咬了下嘴唇:“救他做什么!随他去!” 放开已经昏迷人的手,双眼紧紧盯着他在水面浮浮沉沉。 宋翰墨的身子渐渐离浮木远了些,严果冷眼看着。 许久,他的鼻口都没入水中,眉毛皱了起来,看着有些难受,不过他还是没有醒。 严果不忍心,又伸手把人拉了回来。 “严果,你真是…呵……” 十指相扣,握紧宋翰墨的手,严果望着他的侧脸呜咽出声。 伴随着严果的抽泣,两个湿漉漉的人趴在浮木上,他们双手紧握,顺着晋河飘远。 作者有话要说: 晋河的水,是爱情的水!谈恋爱去吧! 第46章 女儿心思 宋翰墨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光正盛,刺得他又立马闭上了眼睛。想要抬起手臂遮挡阳光,手却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举起手,十指相扣,侧头看着旁边还晕倒的严果。宋翰墨的嘴角不自觉上翘,无声笑了。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清醒过来后,靠近严果查看她的情况。 “严大人?”宋翰墨拍了拍她的脸颊,没有反应。 “果果?”宋翰墨又拍了拍她的脸颊。 “宋翰墨!”严果拍开他的手嘟囔了一句。 “嗯?我在,怎么了?”宋翰墨以为她醒了,不过躺着的人还是原样,没有动作,好奇靠得近了些。 严果不是还在做梦?梦里还有自己?心里有些小窃喜。 严果又嘟囔了一句:“混账东西……” 宋翰墨以拳抵唇干咳一声,尴尬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平缓的河滩,他和严果正躺在碎石块上,脚边就是河水,身后是一大片树林,草木繁茂,幽深寂静。 “嗯?”严果突然一下就坐了起来,双眼半睁着。应该是想揉眼睛,发现手很重。她疑惑瞧了半天,之后像是被火烧到一般,立马把宋翰墨的手给扔了。 对上宋翰墨的桃花眼,严果也不说话,回瞪了他一眼,爬起来就要走。 不过刚踏出一步,始料未及的疼痛从脚踝传来,严果直接原地摔了一个屁/股墩,石子膈得她脸色发白。 听得严果闷哼一声,宋翰墨看不见她的脸色,只见她的背影僵硬许久,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严果小心翼翼把鞋袜脱了,低头查看脚踝的伤势。是昨晚在水中被石块击中的,已经肿了一大块。没看见时没有多大感觉,现在瞧见,只觉的脚踝处火辣辣的疼传遍全身。 “你受伤了?”宋翰墨凑过来,紧皱眉头,顺手,就摸上严果的小腿,低头查看伤势。 他的手指覆上来时有些凉,严果浑身一颤,她猛得推开宋翰墨:“你干什么!别碰我!不关你的事,不用你假惺惺。” 把鞋袜又重新粗鲁套上,严果单脚站起来,蹦跳着,要离他远些。 被推开的宋翰墨见她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摔倒,顾不上被碎石块刺痛的手心,立马上前跟在她后面,要护着严果。 春日的天空是水蓝的,几缕白云飘散,一片祥和。 晋河的水是碧绿的,微风拂过,吹起细纹。 河边的碎石堆是灰白的,或尖锐,或圆润。 走在河边的两人是沉默的,一个倔强,一个小心翼翼。前头的白衣人摇摇晃晃,后面的蓝衣人,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接着她。 严果一个站不稳,顺手攀上身边的手臂,瞥了宋翰墨一眼,他的眼里只有担忧和疼惜。 “严大人不应该随便乱动,要是另一只脚也受伤就不好了。” 严果含着泪,手上微微用了力:“景王这是什么意思?半步不离,是不是看我现在的惨状很开心?” 宋翰墨紧皱眉头:“严大人说什么呢?” “说你,你离我远点!”严果推了推他,见宋翰墨纹丝不动,低头眼中泪落了下来,她又补充了一句,“假惺惺,恶心人!” 宋翰墨咬了咬牙,直接把严果原地抱了起来:“不许你这么说。” 严果挣扎着,手脚乱扑腾,却是被宋翰墨牢牢抱在怀里,怎么也下不去。 慌乱间,严果扇了宋翰墨一巴掌:“放我下去!宋翰墨你这个小人,卑鄙无耻……” 宋翰墨真是气坏了,严果说他恶心,他觉得他的心像是被插了一刀,眼里都有些水汽。 见她嘴巴张张合合还喋喋不休,脑子一热,放开严果,捧着她的脸,就立马堵了她的嘴。 “唔……”严果眉头紧皱,“放开……唔…” 双手推不开人,挣扎间,他还得寸进尺,攻城掠地。严果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舌尖,血腥味在两人口中蔓延开。 稍稍平静,之后倒是更加猛烈。 严果只能被迫承受,可是一想到母亲说要她走,想到宋翰墨不帮她,想到自己还对宋翰墨狠不下心,想到兄长说“金蝉脱壳”,结果自己现在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她心中有万分委屈无处诉说。 鼻间酸涩异常,眼泪夺眶而出。 感觉到手上的湿润,宋翰墨心中一惊,理智回归,这才放开严果。 严果缓缓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哼哼……” 见她哭了,宋翰墨眼睛、手脚一时都乱了,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严果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片刻,竟是微扬起脸,张着嘴,嚎啕大哭。 宋翰墨原地转了半圈,之后笨拙得拿衣袖小心翼翼给严果擦眼泪,轻声安慰着:“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严果没有反应,还是自己哭自己的,宋翰墨更慌了,又道:“我是小人,我是伪君子,我讨人厌,对不起,对不起……” 严果放声恸哭许久。宋翰墨听着她的撕心裂肺,心中也是很痛。 他眼眶泛了红,哽咽着:“严果,你在哭什么?” 严果不答,她推开宋翰墨,歇斯底里:“讨厌你!” 讨厌你的温柔,讨厌你的关心,讨厌不能放下的自己,讨厌贪恋这些的自己! 心想着这些,严果双手抱着膝盖,把哭声盖住。 “果果……”宋翰墨见她肩膀不停抖动,伸出去想把她抱在怀里的手又缩了回来,颓然坐在一边。 *** 等严果平静许多,只偶尔抽噎,醒醒鼻子,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哭出来后心里倒是好受许多,现在她只想早点见到兄长,脱离当下的处境。 许久没听见身边有响动,严果抬头,环顾四周,身边空无一人,只一片树叶上面放了几个洗干净的果子,还有一根挺粗的长木棍。 宋翰墨? 拿起果子,啃了两口,酸涩异常,严果蹙眉,艰难咽下。把果子扔一边,从怀里拿出油纸包,啃了一块肉干,顺手放了一块在树叶上。 试着独自走了两步,又摔倒了,严果才不情不愿把长木棍拿过来。就着长木棍起身,一瘸一拐走进树林。 树林最近的树干上,一人高处,系着一根小草。走几步不远处另一棵树上也系了一根,放眼看去,应该是系了一路似乎是要她去什么地方。 严果努了努嘴,思考片刻,才抬脚跟着标记去。 偷偷看着白色人影走远了些,宋翰墨才从一处隐蔽草丛走出。回到河边,好奇咬了一口果子,酸得他眉眼都皱在了一起。 摸了摸肚子,瞥见树叶上的肉干,咽了咽口水,宋翰墨将肉干用树叶包好放到怀里,啃着果子悄悄跟上严果。 严果顺着树干上的标记,拄着木棍,慢吞吞走到一处空地,地上只几个巨大树叶和树枝,凌乱铺在地上。 她满头问号,看不明白,宋翰墨为什么要引她到这里。疑惑上前,拿起一个大树叶。 举在头顶挡太阳?可是这树林里没什么日头。 放在腰间当装饰?未免有些夸张了。 裹住脚踝当固定?这个可以! 坐到地上,严果动手把树枝固定在脚踝两边,再用树叶裹住,最后,从袍边撕了一块布条扣住。站起来试了试,疼痛果然比之前缓了许多。 躲在暗处观察的宋翰墨瞧见自己搭的树叶帐篷居然无故倒了,心中懊悔不已。一拳锤在地上,只恨自己从前没有多读些匠人的书籍,不然也不会书到用时方恨少。 严果绑好脚后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景王。” 她语气十分客气,宋翰墨瘪了瘪嘴,眼里带着受伤,紧了紧身子,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林子里一片安静,无人回应,严果再看不到标记,凭感觉往一个方向直走。奇怪的是这个方向的路,除了刚开始一段距离没有人走过,之后都是刚刚有一人走过,脚印看着还是新的。 先把自己要走的路走一遍? 严果低头瞧着面前的一串脚印,偶尔还有滑痕,除了宋翰墨应该也没有旁的人了。 傻子! 严果攥紧木棍。 讨厌鬼! 拿木棍,把面前的脚印都搅糊,严果立马换了方向。 踉踉跄跄走了很远,这回如自己所愿没有脚印了,她舒了一口气。 拄着长木棍又走了很远,很远…… 还是没有脚印…… 严果突然停了脚步。 林子里只有树和草,周围很安静,偶有鸟的鸣叫,除此之外只听得风略过树叶的沙沙声。 宋 翰墨…… 看着干净无人涉足的地面,严果垂下眼帘,手握紧长棍。 终于走了么? 为什么心里有些痛? 严果,你真没用。 原地站了许久,她强忍下泪水,继续前进。 又走了许久,摔了一两次,严果越发确定宋翰墨肯定走了。 不然…… 说不定是刚刚嫌自己哭声烦人就留下东西走了,那一串脚印,就是他走了的证明! 可笑,她还以为那是宋翰墨看了她走的方向,特意走了一遍试试的。 ……! 严果越走越快,脚踝处传来阵痛,缓解了心里的恼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气自己受伤了,气自己把宋翰墨赶走了,气宋翰墨居然真的走了!气自己竟然还在乎那个伤害自己的卑鄙小人! 走到一处空地,生气抬头,面前是一个小木屋。一瘸一拐上前,刚想敲门,门却是直接被推开了,上头落下来些灰尘。 严果打量这间木屋,十分狭小,内里才几丈宽,一张木板床,一个木柜,靠窗一个桌子,简单得很,却这里那里堆了好些杂乱的东西。 把木棍放在门边,严果进了小屋,手扶在桌上,入手一层灰尘,应该是很久没有人住了。看木屋的装饰和样式,应该是山中猎人的中转屋,用来赶路和休息的地方。 想再出去木屋看看,她转身便瞧见一条浑身鲜红套黑环花纹的蛇从门口游了进来。 它支棱起头部,身体有腕口粗,吐着蛇信,一双冰冷的竖瞳紧紧盯着木屋中人,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听说,鳞片越是鲜艳的蛇,毒性越强。 严果全身寒毛直竖,小心后退,才一步就坐到床板上,没了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写感情戏,就这样吧,努力过了,放弃了,随便吧,我已经躺倒了,嘴里都飞出魂了 第47章 红色赤烈 宋翰墨一直悄悄跟在严果后面。几次见到她滑倒,都是攥紧拳,克制住要冲上去的步伐。 严果说讨厌自己,她讨厌到连自己走过的路都不愿走。 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宋翰墨又锤了地面一下。 这破林子,怎么连个像样的小道都没有。 快到傍晚,见严果随意走动,居然发现了一个木屋,宋翰墨心中甚是欢喜。 瞧着严果前脚进了屋子,后脚一条红蛇从屋子另一边游了过来,正好堵住了小屋门。再顾不得其它,立马冲了过去。 “严果!”宋翰墨跑到门边,见严果被困,拿过长棍,二话不说直接朝红蛇挥去。 那蛇瞬间缩了下脑袋避开,之后一个弹射,绕过木棍,咬上宋翰墨的手臂,蛇身都盘了上来。 “啊”宋翰墨惊呼一声,扔了木棍,单膝跪地,把手臂狠狠砸在地面。另一只手抡拳就是对着蛇身猛砸,等蛇身松开了些,一把扯下蛇,把它扔出屋子老远。 紧紧盯着那蛇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朝树丛里游去,宋翰墨才终于放下心来。 捂住被蛇咬过的伤口,回头朝严果看了一眼,见她平安无事。什么也不说,低垂眼眸,宋翰墨起身就要走,没注意小屋还有门槛,他被绊倒在门外。 “宋翰墨!”严果终于回过神,她两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把倒地的宋翰墨紧紧抱在怀里。 宋翰墨突然被严果抱着,看着面前满脸焦急的人有些懵:“严……严果……?!” 严果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双手撸起他的破烂袖子,盯着受伤手臂瞧。 宋翰墨瞥了眼手臂,之前被刺客划伤的伤口还是红肿的没有好,侧边又多了四个清晰的小洞,手臂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看着有些可怖。 丑陋的手臂被严果盯着有些不适应,他匆忙把袖子盖上伤口,阻挡严果的视线,道:“别看了,我没事的。” 严果狠狠瞪了他一眼,眼里含了泪,吼道:“宋翰墨!你个傻子!你又不知道疼!” “啊?你说什……”宋翰墨有些疑惑严果话里的意思,还未多想,眼看着严果抬起手臂,埋头凑上被蛇咬的伤口。感觉到湿润柔软,他脑子一片空白,失了语。 严果吸了一点血水,吐掉,又凑上来。 “果……果果……你!!!”宋翰墨脸颊爆红,耳朵也是充了血,话都说不利索。 在严果再次抬头吐掉血水的时候,他抽回手臂,坐起身,转到一边拒绝了严果,“蓝……男女授受不亲!” “生死攸关,还讲那些虚礼做什么!”严果又把人扯进怀里,一把撸起袖子,就又要凑上伤口。 “等等……等等……”宋翰墨还要挣扎。 严果直接翻身,坐上宋翰墨的腰,把人按在地上,扯过他的手臂,又吼了一声:“不要闹了!你越是乱动,蛇毒就扩展得越快!不许动!” “可是……”宋翰墨还要解释。 眼前忽然一暗,严果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泪从她眼里落下,滴在自己的眼里。 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宋翰墨的眼眶流下。 严果声音沙哑异常,带着哭腔:“宋翰墨,你听话好不好?” 听着严果的哽咽,宋翰墨终于不动了。 “……嗯。” 温暖的春风吹过被晚霞抹上黄绿色的森林,拂过破旧的小屋,吹得屋前两人衣衫微动。 宋翰墨注视严果,她额前掉下来的碎发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随风晃动,挠得自己的手臂有些痒。 别扭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看她。 不知为何, 心里也有些痒。 伤口再吸不出毒血,严果无助坐着,抬袖不停擦着眼泪:“宋翰墨,听说颜色鲜艳的蛇…都有毒……你毒发的话,就…就……呜呜呜……” 见严果为自己伤心,宋翰墨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掉眼泪。 “你不想我死?” 严果点头。 嘴角带着宠溺,把不停抽噎的人按到怀里,紧紧抱着。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宋翰墨柔声道:“死前能知道严大人的真心话,死也值了。我一点事都没有,肯定没有毒,别哭了,不会死的。” “呜呜呜……”严果双手攀上宋翰墨的肩膀,“宋翰墨…若真是毒蛇怎么办?” “那我最后想得到严大人的原谅,对不起,之前我做错了。” “……”严果没有回,宋翰墨感觉胸口被严果的眼泪打湿了一块。 严果双手撑在宋翰墨耳边,脸上带着泪痕,俯视宋翰墨:“你之前说的那个我要是出了上京,就会出事的事情,你是认真的么?你……” “果果,”宋翰墨打断了她,他的眼里满是严果的倒影。 手抚上严果的脸颊微微摩挲,他道:“就像你刚刚不想我死一样,我也不想你出事。” “其实我能回溯时间,只有一天,只是为了救你。之前那一次,你出城了,结果车队无人生还。你真的会…死的…… 虽然你不记得,但是我的心会痛。你要是觉得委屈了,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也不要觉得我恶心,别拒绝我,好不好?” 严果定定看着宋翰墨一双桃花眼泛着泪光,他眼里一片真诚。 在眼泪滚出眼眶之前,宋翰墨又把严果按回怀里:“对不起,果果,对不起,你能原谅我么?” …… 许久,严果才轻轻“嗯”了一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宋翰墨终于笑了。 两人躺在地上半晌,宋翰墨问:“你刚刚说的我不知道疼是什么意思?” 严果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宋翰墨怀里,闷声道:“不知道,脑子里闪过就说出来了。” 宋翰墨轻轻笑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疼,我又不是傻子。嘿嘿,我刚刚最后想说的是,我可以自己把毒血吸出来。” 严果僵硬片刻,用力拱了拱嗑在他胸口的脑袋:“哼。” *** 晚上宋翰墨捡了些干草,回来时见严果正拿着一个小药瓶在屋子周围撒着。 “什么东西?” 严果手上动作不停:“从柜子上找的,是驱虫的东西。” “走吧,我们回屋。” “好。”严果就着宋翰墨的手站起来,瞥了眼他受伤的左手,她道,“你那只手没事吧?” 宋翰墨:“没事,你不是找了些草药敷上了,现在只肿了一大块,那条蛇不够毒。” 严果斜了宋翰墨一眼:“……” “你的脚踝真不敷药?” “天色晚了,就找了这么一棵,你比我严重,我明天再找找看。” “嗯。”宋翰墨扶着严果若有所思。 月亮升起,小屋前的火堆旁坐了两个人。 宋翰墨烤着肉干,问道:“果果,你怎么还随身带火折子?” “我不光带了火折子,我还带了细盐。”严果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宋翰墨面前晃过,脸上带着得意。 宋翰墨面带惊讶,凑近看严果打开油纸包,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只几滴水渍。 “呃……”严果苦了脸。 “哈哈哈,”宋翰墨忍不住笑了,“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把油纸包扔进火堆,严果脸上带着笑,她低垂着眼,语气有些迟疑:“以防万一,你看现在火折子不就用上了。” 宋翰墨看着被火光映红脸的人,虽然她面上带着笑,不过敏锐感觉她的语气和刚刚不一样。 有些让人心疼。 严果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宋翰墨:“老看我做什么?” 宋翰墨回神,他拉过严果的手,轻轻捏了捏,眼里闪着光,道:“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我们一直在一起。” 或许是这林子太安静了,或许是这火堆太热烈了,或许是这花香太浓烈了,严果微微一怔。 心跳的有些快,一股喜悦从心底蔓延上来,嘴角不自觉提了上去,露出两个酒窝来。 “现在有什么好的。”严果撇了撇嘴,坐得离宋翰墨近了些。 膝盖紧挨着他的膝盖,两只手抱着宋翰墨的胳膊,严果歪头靠上他的肩膀,絮絮叨叨:“你手受了伤,我脚受了伤,傻子……不疼吗?” “和你在一起,就不疼。”宋翰墨轻轻依上她的脑袋,他认真看着火堆,感受身边人的温暖。 脸颊微热,严果故意岔开话题:“肉好了没,我饿了,不许你再说话。” 宋翰墨温和笑了:“马上好。” “饿——” 头顶是灿烂星河,火堆旁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 *** 是夜,小屋里,严果躺在铺了干草的木板上,宋翰墨趴在桌上。月光透过桌前的小窗照在地面,屋里很安静。 “宋翰墨,你之前说的回溯时间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一个神婆,她有个称号,叫彩石医仙。” 宋翰墨将神婆让他去救严果的事情简单表述一番,严果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时间流逝,月光已经撤出屋子,眼前一片漆黑,宋翰墨清楚听见严果咽口水的声音。 严果道:“所以那时你赠我梅花,突然善意接近我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死了好几次。” “是。后来几次,我知道杀你的有朝中人,也有顿京国的人,都是因为谣传中你三竹首领的身份。” “所以那次你能提前知道有刺客要杀我,也是因为之前我被杀过?” “……对。”宋翰墨眼前掠过她一次次死亡的身影,攥紧了拳,手脚都有些冰冷。 “这次丁忧回乡成功的话……车队……也会出事,大家都死了?”严果声音有些哽咽。 “嗯,果果你信我么?”宋翰墨小心翼翼。 “我不记得那些…不过…我信你。 宋翰墨,答应我,将来要是哪一日没了轮回,将来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活下去。” “……” “答应我。” “……好” “嗯…那你有没有很累,你一个人……” “有过……但是我更心疼你……万幸你都记不得。你是我的明天。 明天一定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要…想不开。” “好。” 宋翰墨盯着床上模糊人影,道:“现在我感谢神婆,把你送到我身边。不然你我可能永远都是上京互相讨厌的言官和王爷。” 严果没有接话,从前宋翰墨眼里的讨厌她是知道的。那样的眼神能让自己认清自己,不上前去。 只要远远望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宋翰墨居然主动接近,现下想起那日他在马车边赠梅一事,还觉得一丝欣喜。 她才应该感谢神婆,把宋翰墨送到自己身边。 严果眼里含泪,嘴角上翘,望着窗边的人影,岔开话题道:“你说的神婆应该是我师父。” “你师父?” “是,听你的描述,确实是我师父。” “怎么会?”宋翰墨很惊讶。 “我九岁开始跟随师父修行,十岁时来了漾南城。时间有些短,只知道师父姓佘,很有名,也很受众人敬重。才一年,我跟着师父只识了几味草药,但见过很多神奇的事情,所以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怀疑。” 宋翰墨皱眉,严老夫人说严果是六岁被送走的,九岁才跟了神婆,那中间三年呢? 压下心中的疑惑,宋翰墨问:“那现在佘神婆在哪?” “我也不知道,那天,你们启程回上京的时候,我哪都找不到师父。宋青墨……”严果顿了顿,宋翰墨听见她长呼出一口气,“宋青墨他说,师父把我卖给他了……” 宋翰墨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他第一次和严果提起神婆的时候她会突然发怒。严果应该是在埋怨神婆把她卖给了宋青墨。 “果果,宋青墨的话不可信。” “我当时也不信,不过他拿出师父一直戴着的那个彩石项链……我才信了。” “那可能……”宋翰墨突然一惊。 “应该不会,当时宋青墨才十四,应该不至于下死手?而且师父能力很强,不会折在他手上。我猜师父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宋青墨控制了。” 宋翰墨沉吟许久:“我还认识一个神婆,听说她的习惯和你师父很像。不过比起你师父,年轻许多,而且她和宋青墨有直接关联。就是她,导致了我的失忆症。” “另一个神婆?这……我倒是不知了。” 宋翰墨觉得这其中疑点重重。 严果语气很迟疑:“宋青墨为什么要让你失忆?你又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屋中一下安静许久。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了夜里的潮湿,混着青草味和不知名的花香,把窗边人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都过去了。” 屋里安静,严果再没有回答。 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宋翰墨安心闭上眼睛。 *** 漾南城一处别院,消息传来,皇上已经到了行宫。不过半路遇刺,严果和景王不知所踪。 听下属传来的消息,严雨眉头紧皱,立马带人去寻。 “公子,那猎场的安排呢?”一个手下问。 严雨:“还是先备着,可能会用上。” “是。” “对了,之前准备的那具男尸,给扔在附近河域。” “是,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被蛇咬了还是要速速就医 第48章 孤男寡女 天还没亮的时候,宋翰墨就醒了,他活动活动有些酸的肩膀,悄悄凑近还在熟睡的严果。 她侧睡着,一半脸颊被压着变了形,嘴巴有些嘟嘟的。长长的睫毛乖顺平静,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 快要碰到的时候,宋翰墨停了动作。悬着手,伸出食指,顺着她的额头、鼻子、脸颊、嘴唇,绘出一个外轮廓。 收回手,宋翰墨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起身小心查看严果脚踝的红肿,看着好像没变化,微微蹙眉,他无声走出小屋,要去林子里寻昨天严果教他认识的草药。 宋翰墨走后,东边的天空开始出现光亮,红色映了半边天。 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在树林里,夜晚的湿气被驱散。 严果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桌边空空如也,她一惊,连忙起身,慌忙喊道:“宋翰墨?” 很安静,没有人回应。 咽下一口口水,严果竭力安抚自己不安的思绪,她穿上鞋,拿过木棍,匆匆忙忙出了小屋。屋外天已经亮了,除了树和草再无其他。 严果攥紧木棍,站在小屋边又喊了一声:“宋翰墨!” 还是没有人回。 她焦急拄着木棍走了一段距离。 今天的天气很好,却是连风都没有,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严果能听见自己一声比一声快的心跳,仰视树冠,头有些晕。 晕眩的树冠一下把她拉回了从前,那时她才六岁。兄长五岁便被选为四皇子的伴读,宇平国视双生子为不祥之人,不可入朝为官。她被严大人发现存在后,便被丢到这样一个安静的林子。 严果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个渐渐消失在视线的马车,她跑得太慢了,风刮过脸上的泪痕,视线变得模糊。 被绊倒在地上,嘴里哭喊着:“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爹——呜呜呜……” 眼中的眼泪掉落,严果靠在树干上,顺着树干滑下。她丢了木棍,抱紧自己的膝盖,嘴里念着:“我错了!我不该咬你的……爹,求求你,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严果?!”宋翰墨手里拿了一把草药,脸上带着高兴,远远见到树底蜷缩了一个人,他风一般跑了过来。 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不过她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宋翰墨手摸了摸严果的脑袋,轻声唤道:“果果?” 严果抬头,看清是宋翰墨立马紧紧抱住了他:“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求求你……我错了……” “果果?”宋翰墨有些不明白状况,不过严果的哭腔和哀求听得他很是心疼,抱紧怀里的人他温柔道,“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果果,乖,不怕了。” “……嗯。” 半晌,严果恢复了理智,她手上松开了些,声音很沙哑:“你去哪了?” “我去采药的,害你担心了,下次我一定先和你说好再去。” “嗯,你知道就好。”严果悄悄把眼泪抹掉,她很怕宋翰墨问些什么,从前的那些事情她不想让他知道。 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是个被抛弃的小孩,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做过三年的小乞丐,不想让宋翰墨知道她从前有段时间是那么污秽、卑贱。 在宋翰墨的眼里,她就是个脸上黑黑的小宫女,或者是朝堂上两袖清风的严大人,和那个睡在稻草上,躺在破屋里的小乞丐,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严果这样想着,突然被宋翰墨横抱了起来。 “做什么?”她眼底还有些湿润,慌忙攀住宋翰墨的脖子。 眼里盛满温柔,把严果放到不远处一个倒木上,宋翰墨道:“给你上药。” 见宋翰墨要给她脱鞋,严果有些抗拒:“我自己来就行了。”刚放开扶着倒木的手,还未有动作,她上身不稳差点翻倒。 宋翰墨搂住她的腰,拉着她的手,一只放在树干上,一只搭在自己肩膀上,黑色的眸子温润平和,他道:“扶稳了,再摔我就不捞你了。” 把严果的鞋脱下来,托起严果莹白的小脚,放置在膝盖上。宋翰墨学着昨日严果的样子,把草药嚼碎覆在红肿的地方,再用撕下来的布包好。 他一侧头发被林子里的雾气沾湿了,袍子破了一个袖子,底部也是拉着丝,身上还有些水渍和泥印,看着有些狼狈,却掩盖不了眉宇间的英气。 春意酥怀的四月,树木染上油绿,鸟儿在枝头唱歌,蝴蝶在花间飞舞,微风掠过心间。 瞧着面前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人,严果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见他头发有些乱,就伸手帮他顺了顺头发。 宋翰墨抬眉,蹭了蹭她的手心,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笑了。 “好了,把鞋穿上?”宋翰墨问严果。 “好。”严果点头,她脚趾头怯懦缩了缩,“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宋翰墨低头拿鞋要给严果穿上这才察觉到手中的鞋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摸,鞋里面还有一个很高的鞋垫。 疑惑抬头看着严果:??? 严果这才想起来她的鞋都是有增高垫的! 没办法,兄长比她高了许多…… “呃……”严果抬头望天,避开宋翰墨的目光,只是伸手问他要鞋,“还是我自己来吧。” 宋翰墨把鞋放到地上,轻笑几声:“果果?你站起来我瞧瞧。” 严果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没地方下脚,地上不干净。” 宋翰墨见严果逃避,他起身拉着严果的手:“站起来,我看看嘛。” “……”严果眼珠转了转,就着宋翰墨的手,用穿鞋的那只脚站了起来。 宋翰墨看着高度没变,还是到自己鼻子的人,歪头皱眉,低头见严果金鸡独立姿势,他又笑了。 伸出一只脚,他凑近严果道:“你用没穿鞋的脚踩着我。” “……” 严果叹了一口气,斜了他一眼,见宋翰墨又示意了一遍,任命踩上他的鞋面。 宋翰墨的手楼上严果的腰防止她摔倒。 看着才到自己下巴的头顶,宋翰墨“哈哈哈哈”笑了。 见他肩膀一抖一抖,严果也是笑着锤了他一下,气鼓鼓道:“笑什么笑?不许笑。” “哈哈……”宋翰墨竭力忍住,他把严果抱在怀里,身体还是一抖一抖的。 “宋翰墨!”严果要挣开他的怀抱。 宋翰墨这才停了笑,让严果重新坐下,他抿着嘴,把里面的鞋垫拿了出来。 严果有些慌,忙道:“你干什么?” “你脚受伤了,穿这鞋垫不好,会容易扭着。另一只的也得拿出来。” “可是……我习惯了。” “那,等脚伤好了,再垫回去?” “好。” *** 行宫里,皇上用了膳,在一处竹林中散步消食。行到假山边,瞥见石桌上一支紫色郁金香,他停了脚步。 屏退左右,把手背在身后,皇上道:“出来吧,黎思思。” “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个女子从假山后走出。她穿着宫女的服饰,走路时半步窈窕,纤纤玉手拿过桌上的郁金香,手腕上带着一串彩色项链。 轻嗅鼻下的花朵,看着皇上,她有些上翘的眉眼带着妩媚,一下靠到他的怀里,道:“陛下,多年未见,可有想人家?” 皇上面无表情,拿过她手中的花给她戴在头上,又搂过她道:“自然有想,思思还是如我们上次见面时这般娇俏可人,岁月无痕,朕怎样才能不想。” “咯咯咯”,黎思思听了皇上的话笑出了声,“可是听说昨日皇后侍寝,寝宫里,颠鸾倒凤半夜还不停歇呢。” 皇上单手抬起黎思思的下巴,鼻息喷在她的唇上,道:“思思若是想要,朕现在也可。” “哼”,一下把人推开,黎思思收了笑,她狐狸眼微眯,“当日我曾言,若是陛下想找我便下江南来。既有求于我,那我也要拿些报酬的。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皇上脸上带着笑,他把面上有些生气的黎思思按到石凳上。 被皇上揉着肩膀,黎思思态度有些软了,问道:“那严果人呢?我要的便是她。” “路上遇刺,严果落水,不知所踪,朕已经派人去找了。” “哦?”黎思思拍开皇上的手,抬头挑眉,“不是陛下派人把她扔河里的吧?为了避开我?” 皇上语气带着责备:“怎会?朕猜应该是她兄长派的人。” “是吗?”黎思思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上。 皇上泰然处之:“是的。” 她移开目光轻哼了一声:“十三年前,陛下招我进宫,救气运之子的命,那时我提出要陛下帮我寻师妹。” 斜了眼皇上,她慢悠悠道,“当时严果明明就被陛下养着,陛下还骗人家说去寻了。后来我要杀她,陛下又不肯,说留她有用。” 皇上摸着她手腕上的彩石项链道:“朕后来不是给了你这个彩石项链作为补偿,怎么还记着?” “可这项链……”话说一半,黎思思倒是不讲了。 项链有古怪,不能为自己所用。所以她才把主意又打到了严果的身上,不过这件事,她并不想宋青墨知道。 她瘪了瘪嘴:“那今日嘴上说可,结果人又没了,人家自然要多想。” 黎思思这番话说得委委屈屈,我见犹怜。 “思思想多了。” “若是这次严果跑了怎么办?我又该到哪里去寻她?” “思思想要的人,朕怎么会让她跑了呢?宋翰墨和她一起落了水,朕猜他们一定在一起,你能找出宋翰墨,不就找到严果了?” “气运之子么?”黎思思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一起?” 皇上嗤笑一声:“男女之情罢了。宋翰墨,朕看着他长大,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女子,还在这‘天赐’的独处环境,自然是用情至深,无法自拔。 至于严果,她从小颠沛流离,渴望儿女情长,‘情’这一关,遇上宋翰墨,她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黎思思蹙眉:“他们二人有情?” “是,严果的眼睛一点也不会说谎。” “你很懂她?” 皇上微愣,他拉着黎思思的手,嘴角带笑,笑意未到眼底:“思思,莫要再提他们了。今日你若是能为朕解惑,严果你想杀就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咯咯咯”,黎思思掩唇笑了,“当真?” “自然”,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背,从怀里拿出黑金龙玉佩,“宋翰墨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不过这玉佩却没有像你说的那般龟裂,反倒是被染成了黑色。” “哦?”黎思思接过玉佩,仔细端祥。 她心中也是不解,不过,瞥见皇上一直瞧着玉佩,她面上不做变化,只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十七年前的气运转移还有用么?朕记得当时有用这玉佩做媒介,宋翰墨的记忆已经恢复,他应该对朕起了疑心。” 皇上眼里带着贪婪,继续道,“就算还有三年,朕也要坐在这个位置上。” “当时的气运转移,仪式已成,二十年为期,自然不会失败。不过以后诸事,我也不敢轻易断言。” 黎思思把玉佩收入袖中,继续道,“这玉佩我先自行研究两日,至于宋翰墨……三年后他必有所成,陛下最好现在控制住,否则,到时候可能就是陛下的末路。” “呵”,皇上长叹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半晌,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底有着光亮。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头道:“你曾批朕的气运,说朕无缘登上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可,现在朕是皇上。气运、命运,朕要一直与之搏斗。” “而且”,他轻笑一声,顿了顿又道,“有的人即使死了,一切也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已经身在局中的人,怎么都不会清醒的。” 黎思思听着皇上的话,挑了挑眉,这句话倒是让她想到多年前被自己杀死的师父——彩石医仙。目光落在手腕的彩色项链上,她冷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关于我夫人变矮了这件事 ^_^ 嘿嘿嘿严果:谁是你夫人 _ 第49章 天涯海角 林中空地,宋翰墨、严果二人喝了点水,把最后的肉干吃掉。 宋翰墨道:“我刚刚发现往那边过去不远有座山,到山顶看看,或许能知道我们在哪里。路上若是能遇到猎户或者樵夫,打听一下就更好了。” “嗯,好。”严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右脚,她嘴角的笑微僵,“那你早去早回。” 宋翰墨蹲了下来:“果果,上来,我背着你一起去。” 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严果有些迟疑:“我们两个人速度快不了。” “嗯。” “我脚受了伤,你背着我也不方便。” “我觉得方便,”宋翰墨回头又催了严果一遍,“上来。” “你手上的伤还未……” “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宋翰墨转过身来,他定定看着严果:“果果,前路未知,就算速度很慢,就算遍体鳞伤,我也想和你一起走,我想……一直护着你。好不好?” 严果眼里映着宋翰墨,心口有些烫,她鼻尖微酸,嘴角梨涡浅浅,道:“好。” “上来吧。” “嗯。” “走喽!” “欸,你小心点儿。” “放心,我很稳的。” 阳光穿过树叶照在二人身上,他们越行越远,只留下一串脚印。 *** 晋河边的河滩上,严雨骑在马上顺着手下阿怀指的方向望去,红色的石壁毅然矗立在河边。 “公子,那边就是皇帝遇刺的地方,断虎崖,此处河流较其他地方狭隘了些,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 严雨点了点头:“是顿京国的刺客做的?” “应该是。不过,船上的人说,刺杀时明显有两派人,他们还打起来了。” 严雨远眺河面,河水奔流,他心里想着:还有哪一路人?是想救严果?还是想杀她?还是说,是皇帝在自导自演?那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回身严雨驭马往下游奔去,他道:“走,我们也去找人,阿何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了。” 阿怀:“是,公子。” 骑在马上严雨又思考了一番:无论情况怎样,现下又是个好机会!这次皇帝出行,与船上的线人无法联系,无法下手,还以为只能到了行宫才能想办法把严果救出来。 现在皇上也在找她,依严果的性子,她肯定想到要逃,那自己只要赶在皇帝之前找到人就好了。 唇边带着笑,等把严果救出,三竹就交给阿怀,最好先隐退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三竹再出江湖。 至于他们兄妹二人,找个僻静的村庄,再给严果找个好人家。远离上京,再也不理会这朝堂的风云诡谲,过上平静的生活。 平静的生活…… 嘴边的笑一下收敛,不知为何,严雨忽然想起从前别墨君说的话。 “修洁,这山河如此秀美壮丽,真想全都收入囊中,一统天下,青史留名。道路坎坷,你可愿一直追随本王,一同实现这个伟业?” 那时的别墨君也才十六,他是那么意气风发,王者之气尽显,让人油然敬佩。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记不得了…… 严雨手不自觉摸上面具,垂下眼帘,过去太久了,他都忘了…… *** 宋翰墨和严果走走停停,一路上没有遇到旁的人。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天空被落日烧得火红,林子还有二人都披上了一层淡黄的美丽金纱。 严果见还有不远就到山顶,提出要自己走过去,宋翰墨拒绝了,他说:“都到这里了,马上就到了。” “宋翰墨,我想和你一起走过去。”严果攀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攥紧。 宋翰墨顿了顿,他道:“好。” 被宋翰墨搀扶着,二人总算到了山顶,走出森林。见到的是一大块湖泊,倒映着晚霞,像是红黄绿的杂色琉璃宝石,偶尔某处翻出些涟漪,打碎了平静。 宋翰墨看着湖泊对面道:“果果,我去那边看看。” “嗯。”严果目光锁紧那人。 他顺着湖泊,越走越远。一直走到对面,入了林子,失去踪影。 心不自觉提了起来,世界都安静了,只树叶微动。 不一会儿他匆匆走了出来,站在湖对面,朝自己挥了挥手,之后又顺着原路走回来,越走越近。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严果终于忍不住上前,拉起他的手。 定定望进他的眼里,严果眼里带着坚定,她道:“宋翰墨,刚刚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件事,现在谁都不知道我们在哪,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天涯海角,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对不起,之前我想一个人走,把你独自留在上京。” 严果话落,她心跳得有些快,期待看着宋翰墨。 宋翰墨眼睛变得雪亮,他立马道:“好。” 被拥入怀中,严果害羞环上他的腰,感觉他胸膛的颤动,问:“你笑什么?” 一阵笑后,宋翰墨道:“果果,你没发现我们白天都没有生火么?只是吃了些果子,这样别人就找不见我们…… 其实我今早就看清了方向,我们今天一直是往北走的,在远离漾南城。本来想着悄悄把你拐走,你这样说,那我们就是在私奔了。” 严果心中很惊讶,抬头望见宋翰墨眼里的狡黠,她也笑了。 入夜,宋翰墨在严果的指导下从河中艰难叉了一条小鱼,生火烤了吃。明显感觉没有吃饱,宋翰墨忽然想起昨日严果给的一片肉干。 他递给严果:“吃吧。” “嗯,你也吃点。”严果接过,一分为二又递了半个给宋翰墨。 宋翰墨拒绝:“不用,我不饿。” “吃吧,啊——”严果把肉干喂到他的嘴边,宋翰墨目光从肉干顺着手臂移到严果脸上。她坐得很近,身子前倾,嘴里叼着半块肉干,在慢慢咀嚼。 盯着她的唇,咽下口水,宋翰墨拉过严果的手,靠近,目光如炬,他声音有些低哑:“果果,你离得太近了,我……只吃一点。” “嗯?”严果不解,她感觉的到宋翰墨呼出来的气息。微微蹙眉,就见宋翰墨缓缓低头咬住她叼在嘴上,还未来得及吞下的肉干。 宋翰墨是真的只咬了一小块就离开了,唇上只一瞬有触感,不过,只这一瞬,看着宋翰墨近在咫尺的眼眸,严果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 愣愣见宋翰墨若无其事去挑火堆,仿佛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 他只道:“好吃,你手上还有一块,也吃了吧。” “哦。” 严果慌忙咀嚼嘴里的肉干,咽下,听他的话,乖乖把另一块也吃了。 坐在火堆边许久,二人无话。 严果感受火堆的热度,忽然想起刚刚她那半块肉干入嘴的时候,上面有一处湿润,应该是…… 悄悄瞥了眼宋翰墨的薄唇…… !!!!!! 脸颊爆红,有点热。幸好有火光做掩盖,她愈加沉默。 宋翰墨面上若无其事,他挑火堆的手是有些抖的,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有些抖,还好严果没注意到。 他想吻她,想好几次了,但是因为之前湖边的那次,又害怕她讨厌,才只是试探了一下。 瞥见严果呆呆看着火堆,宋翰墨不自觉舔唇,嘴角带了笑,还好她没有明显的拒绝。 入夜,火堆已经熄灭,只冒着袅袅白烟,二人安然入睡。 严果额上出了些汗,她随意扯着衣服,嘴里呢喃着:“热……” 动作渐渐变大,宋翰墨被吵醒,他疑惑拍了拍严果的脸颊:“果果?果果?” 严果睁开眼睛,看清是宋翰墨,脸颊缓慢蹭着他的掌心,手覆上他的手背。 顺着宋翰墨的手臂,覆上自己的手臂,缓缓蹭着,严果嘴里微微呢喃:“宋翰墨……我好热,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今夜月光皎洁,严果眼睛微眯,眼角带着魅人心神的蛊惑,宋翰墨一下失了神。 “宋翰墨……”严果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脸颊蹭着他的脸颊,手从他的衣领伸进去,抚摸着触手可及的凉快,好让自己体内的热缓解些。 宋翰墨眼眶泛着红,眼里似是禁锢着一头野兽,他抱紧怀里不停惹火的人,不让她再乱动:“果果?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严果扭了扭身子,她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知道……宋翰墨……好热……你身上好凉快,让我摸一摸,我真的好……唔……” 宋翰墨再也忍不住,堵了她的嘴,放肆汲取她嘴里的甘甜。衣物一件件落下,最后只剩里衣的时候,宋翰墨抱着严果起身走向湖边。 湖水没入二人,冰冷的温度终于让严果神色清明了些,她微喘着推开埋在颈间的人:“……别……” 宋翰墨被推开,迟疑一下,便没了动作,他声音沙哑异常:“现在能自己站着了么?” “嗯。”严果尴尬把双月退从他腰间拿下,即使在水中,还是一软,又被宋翰墨搂着腰站了起来。 攀上他的肩膀,严果咬紧下嘴唇:“我站不稳……” “那我抱着你。” “好。” 宋翰墨感受着怀里人身上的滚烫,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可能是那块肉干的问题,有人动了手脚,是谁给你的肉干?” “我之前以为是兄长。不过,这样看来肯定不是。” 宋翰墨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他怜惜抱紧怀里的人:“没事,不用想了,反正没有让那人得逞。” “嗯”,严果仰头,她欲言又止,“宋翰墨,你为什么……为什么?” “之前在船上,你连曲子都不听,是想替老夫人守孝三年吧?你应该是不愿的。而且,你刚刚过于热情实在是奇怪。” 想起她刚刚的所作所为,严果恨不得钻进湖底,有些别扭的动了动身子,突然碰到一处灼热,头顶宋翰墨闷哼一声,她一下僵住了。 缓缓抬头,目光陷入他漆黑的眸子,严果察觉到了危险。她眨了眨眼睛,双手推拒,可腰上的手却是岿然不动。 宋翰墨抬起她的脸,缓缓埋下头来,严果立马避开,她结结巴巴开口道:“宋……宋翰墨,我……我长你几岁,你应该叫我姐姐,不可对姐姐无礼。” 顺势靠在严果耳边,宋翰墨吻了吻她的耳垂,轻笑几声:“果果……那……刚刚…姐姐是在非礼弟弟?” “我……宋翰墨!”严果恼羞成怒,一口轻轻咬在宋翰墨肩上。 “嘶,好疼呀!”宋翰墨假装叫道。 “哼。” “我就再抱一会儿,好不好?你别动……恩……你动一下,我就亲你一下。” “你!不许!你无耻!”严果锤了他一下。 “哈哈哈哈”,宋翰墨只是笑,并没有动作。 末了严果打了一个喷嚏,宋翰墨放开怀里的人:“你自己站好?我去把衣服拿到岸边,再生个火,等会儿你上岸,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边烤。” “嗯,好。”严果看着他朝岸边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宋翰墨上了岸,看着落了一地的衣物,他眼眸变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宋翰墨晾衣物的时候拎着一个长布条,思考许久,不明白严果把这个穿到哪里。 “果果,你这个……” 严果一把抢过宋翰墨手中的东西,背着身子,耳朵通红:“不许问!” 宋翰墨看着她微弯的背突然就明白了,手指还残留着布条湿漉漉的触感。 摸了摸鼻子,他艰难别开总是不自觉瞧严果衣下曲线的目光。 第50章 带他一起 严果上岸的时候,宋翰墨自动避开去了林子,说是再去寻些干树枝。 她把里衣脱下,贴身穿了衬衣,有些不适应。头发好像也有些湿,拔下簪子,理了理头发。 转头望见湖面水汽飘飘,一高一低,两个月亮交互辉映,一片宁静。 宋翰墨从林子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严果长发倾泄,只穿了一件衬衣,侧头望着湖面。她伸手把肩上的黑发,撩到后面,应是感觉到自己的目光,望了过来,她微微笑了。 刚刚的严果像是出尘的仙子,快要融入这片清冷的月色。她一笑,倒像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让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在林中宋翰墨就通过严果中药之事,想通他们二人落水的原因。 是宋青墨的手笔。 他之前在宫中就想要用自己把严果留在上京,嘴上说到了行宫行事,结果半路出手。 怪自己没有及时意识到,如今自己与严果的关系倒真如他所料了。 不愿成为宋青墨的棋子,不愿成为严果的束缚。现在自己应该远离严果,斩断情丝。 在林中他还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出了林子,见到湖边那人。喉结上下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太难了…… “衣服还没穿好,看什么呢?”宋翰墨走过来,他掩盖手臂上有些恶化的伤口,若无其事拿过严果的外套给她披上。 “看月亮,今天月色真美。”严果任由宋翰墨抬起她的手臂,为自己穿衣。 宋翰墨笑了,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握住有些湿滑柔顺的黑发,轻轻将它从外套拿出来。 为严果整理领口,拉着衣领的手抚上她的脸庞,宋翰墨唤了一声:“果果。” “嗯?”严果抬眉看着宋翰墨。 他捧着严果的脸,仔细打量着,月光下她的面庞变得柔和唯美,眼里似乎是有小漩涡,搅得人移不开眼。 宋翰墨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你刚刚捶我的时候,动了一下。” 挑眉:“哦?你现在要找我算账了?” “嗯”,嘴唇移到她颤巍巍的眼皮上,宋翰墨又吻了一下,“你刚刚打喷嚏,又动了一下。” “宋翰墨?”严果的声音有些怯了。 薄唇滑过她挺翘的鼻子来到唇前,两人灼热的呼吸交缠着,湖边安静得只听得胸口的心跳。 严果不说话了,她脸颊微红,渐渐垂下眼帘。宋翰墨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动一下,就亲一下,你只动了两下。” “嗯。”严果声音闷闷的。 “可…你刚刚还咬了我一口,我得咬回来。” “什么!你……唔……”宋翰墨吻住她的唇。 一想到他们中了宋青墨的圈套,剜心般的痛遍布全身,不可说。 宋翰墨开始的温柔不见,渐渐粗野了些。 严果双手攥紧宋翰墨的衣物,感觉腰上的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更高。宋翰墨的热烈,让她脑中一片空白,以为这个世界上只剩了他们二人。 湖边树丛两只萤火虫飞舞着,来去往往。严果闭上眼睛,双手放开衣领,渐渐攀上宋翰墨的脖子。 半晌,二人分开后,严果有些喘息。 宋翰墨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视作珍宝:“严果,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宋翰墨……” 月光下,幽静的湖边,一对男女紧紧相拥,周围只零星萤火虫飞舞点缀着。 *** 第二天清晨,严果是被宋翰墨叫醒的,他脸上带着笑,声音有些低哑:“果果,我们得走了,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嗯,好。” 被宋翰墨拉着起身,他的手很凉,严果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刚刚洗了个脸。” “哦哦。” 严果不疑有他,就着宋翰墨的手走了几步,倒是发现脚已经完全消肿了,走路完全没问题。 放开手,她开心得原地跳了两下,道:“宋翰墨!我脚好了!” “嗯,那就好!”宋翰墨桃花眼带着笑,严果倒是注意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眼睛怎么了?” 严果靠近,刚要仔细查看。 宋翰墨立马离远了些:“没什么,就是没睡好。” “哦。”声音有些低落,她很惊讶宋翰墨避开的速度。 “我们走吧。” “好。” 故意走在宋翰墨后面,闻了闻自己身上,好像是有些味道。但是,也不至于……蹙眉皱鼻,像遇上瘟疫般避开吧。 瘪了瘪嘴,环顾四周,火堆已经被宋翰墨处理过了。处理得很细致,连火烧的痕迹也有掩埋。 宋翰墨如此周到,心里有些开心,严果脚步轻松了些,快步走到他身边,想要拉他的手。结果刚要碰到,就被避开了。 宋翰墨正好抬手挠了挠耳后。 ……是…… 巧合吧。 “我们去哪里?” “先出林子,之后的事情再看。” “好。” 宋翰墨脚步很快,很急,一点也不等人,严果是连走带跑才跟得上他。 “宋翰墨,你等等我……”严果又一次跑到宋翰墨身边,这次她直接抱住他的胳膊。 “果果!”宋翰墨皱眉,抬手扯出自己的胳膊,“好好走路,不要拉拉扯扯,我们得赶快。” “你怎么了?”严果立马意识到宋翰墨很不对劲。 似乎是才感觉自己行为不正常,他眼眸垂下片刻,之后认真看着眼前人道:“果果,之前严老夫人去世,是你难得能离开上京的机会。但是那次,太过高调。这次,也是难得的机会,这次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在哪,你逃到哪里都不会有危险。” 严果蹙眉:“我知道,你也和我一起!” 宋翰墨没回答,他转身避开她的眼神:“果果,想想你之前说的山川异域,雪山沙漠,江河湖海,那些才是你一直想要的。别让我成为你的束缚,别让我成为宋青墨的棋子。” 严果急切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胳膊质问:“你什么意思?” 宋翰墨声音十分无力:“我…走不了了,对…不起……” 话落,他就倒了下去,严果勉强把人接住,宋翰墨半倒在怀里已经闭上了眼睛。 “宋翰墨?!” 躺在怀里的人是滚烫的,着急摸了摸他额头、手,全是滚烫的。 仔细一看,严果才发现宋翰墨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唇上没有血色,脸颊泛着异常的红。 “你发烧了!”慌乱间,瞥见他露出的手臂伤口,伤口红肿着,边上布了许多小脓点。 颤抖摸上伤口,严果眼泪落了下来,她抱紧怀里的人,呜咽出了声:“宋翰墨……” *** 严雨正在林中找人,突然他听到一处传来几声鸟叫。是阿何传来的消息,意思是他找到严果了。 脸上的阴郁一下消失不见,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好提前找到了。” 见到严果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弯着腰在地上找着什么。 “果果!”严雨停住脚步,脸上带着欣喜。 “兄长!”严果抬头见到是严雨,愣了一下,之后冲了过来,面上带着期骥,“兄长!” 严雨见她这样热情倒是有些不适应,他这个妹妹在自己面前都是不言不语的。像布娃娃一样乖,只是做着事情,什么也不说,眼里总是很平静。 调查她的经历后,严雨才稍微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和她眼里无可奈何的区服、顺从。 听母亲说,是她还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父亲抛弃了她,放不下严家抛弃了她。 可,都是因为自己,父亲才会想要摔死她;因为自己,父亲才会抛弃她;因为自己,她才会颠沛流离,落入宋青墨之手。 是自己对不起她…… 现在,他只想守着她。 见过别家兄妹的相处模式,严雨觉得他们兄妹二人客气得不像是一家人。现在严果见到他便这样欢喜,严雨嘴角不自觉上扬。 “兄长!你身上有药么?”严果停在严雨面前,面上带着焦急。 瞧见她眼底带着湿润,鼻头微红,是刚哭过的样子。 笑容僵在脸上,严雨蹙眉:“做什么?你受伤了?” “兄长,宋翰墨他受伤发烧了!我在找草药给他,可是…我找不到…”严果哽咽,泪落了下来。 宋翰墨? 景王! 严雨心中一惊,瞧着眼前人焦急的样子,他总算想明白那船上的第二批刺客是谁了。 是皇上派的人,将他们二人置于无人之地,儿女情长,好把严果留在上京。 卑鄙! 忍下怒气,严雨压低了声音:“果果,你可知道,你此次落水并不是我的计划。” 严果面带惊讶:“什么!那…那是……” 想起昨日的那块肉干,严果脸上血色褪去,回想刚刚宋翰墨的话。她咬紧牙,恨恨挤出两个字来:“是他。” “你也猜到了,”严雨眼里带着愤恨,他道,“宋青墨自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搜寻你们二人的事情很不用心,正好让我们有机可乘。现在景王晕倒,你跟我走吧。” 面对伸过来的手,严果摇了摇头,她转身看了眼宋翰墨在的方向。 “严果!”严雨见她如此,心下的怒气又冒了些上来,“你此次落水就是皇上的计策!景王,也是他的计策!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上京的么?” “我……兄长……可是……”严果咬紧嘴唇,后退一步。 严雨上前抓紧严果的手臂,恨铁不成钢:“你不要忘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在上京,以你的身份,你和他能有什么好结果?” 严果低头不语,片刻抬头,泪如雨下。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般,她拉着严雨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兄长,我们可以带他一起走。” “不可以。”严雨毫不犹豫拒绝了,“他是皇家人,是宇平唯一的王爷。这么多年,皇上都不许他随意出上京,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他?果果,你心里都知道的。” 严果不停摇头,她浑身都在拒绝严雨的话:“可是,兄长不是说现在有机可乘,那我们就带宋翰墨一起吧!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皇上找不到的地方!” 严雨眼里带着不可置信,拽过严果的手腕,他态度很坚决:“不可以,我们会有危险的,只有你,跟我走。” 话落,就是要硬拉她走。 “兄长!”被严雨拽着,她使劲要扒开他的手却是挣脱不开。 严果:“之前请辞出城的事情,兄长不是还替景王说话。说是你急着让我出城,草率了么,说景王也还算有理。他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不能抛下他。” 严雨:“你不是反驳说,我是被景王的言辞蒙蔽了,说他就是在找借口么?” 听见有声音传来,严果回望宋翰墨的方向,没有人。宋翰墨并没有醒,她挣扎更加激烈了。 “我不走!哥!哥!我们带他一起吧!”严果声音带着哀求,“哥…哥……” “严果!你脑子清醒点!都是皇上的圈套!你还要往里面跳!”严雨眼眶微红,无视哭喊的人,手上用力,就是要拽她走。 “哥,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在哪!是可行的!我们两说好要一起走的,天涯海角,我们都在一起。” 严雨还是没有反应。 严果吼道:“哥!我不想像当初老严大人抛弃我一样,抛弃他!” 严雨一下停了动作,手被严果甩开,他深吸一口气,垂着头,声音闷闷的:“你……” 见他被打击到的样子,严果也恢复了些理智。她抹掉眼泪,伸出手,轻声道:“哥,你身上有药么?我去给他喂点,他烧得很厉害,会……会死的。” 严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白瓶放在她手心,严果转身离去之前,犹豫一下,她补充了一句:“对不起,哥。” *** 拿着小白瓶焦急去找宋翰墨,严果还未靠近,就听到嘈杂的人声。 “蹲下来!” 身后传来声音,是严雨,他跟了过来,把严果拉着一起蹲在地上。 “哥?”严果很惊讶。 严雨面上看着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只道:“阿怀他们说,那边是皇上的人。” “那宋翰墨……” 严雨食指竖在唇前:“嘘,不要出声,跟着我。” 见严雨匍匐前进,严果也学着他的样子,靠近宋翰墨之前晕倒的地方。 近了,手悄悄拨开草丛,入眼的却是一双瞪大的眼睛。 严果差点惊呼出声,倒吸一口气,她才意识到,草丛前的人已经死了。 看他的装束,与后面站着的士兵明显不是一伙的。人群中,瞧见倒在一边的宋翰墨,被两个士兵架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带他走。 “宋……”严果想要起身,却是被严雨捂住了嘴。 一个领头的官兵,疑惑瞧了草丛一眼,未见异常。蹙眉,走过来给躺在草丛前的人补了几刀,啐了一声:“该死的刺客!” 严果清楚听到刀刺入尸体的“噗嗤”声,她害怕得不敢呼吸。 “吴百夫,”另一个声音离得近了些,“刚刚孟百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河边找到了严大人的尸体。” 吴百夫长语气十分得意:“嘿嘿!他这次比不过我了!我们可是找到了还活着的景王!可千万别让他死了,快走,我们把他交上去还能领赏钱!” “是。” 宋翰墨!!! 严果又想行动,脖子被敲了一下,眼前一黑,伸出的手落了下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严果:当我深爱你的时候,你的名字就是世间最美的情话。 只是从唇间流过,都让人心悸不已。 五十章了!开心,给自己撒花~~~~ 第51章 风雨欲来 宋翰墨晕倒前最遗憾的是没有再好好抱一抱严果。 早晨在湖边醒来时,他便觉得眼干头晕,手臂伤口情况不妙。怕被严果发现,怕把病气传给她,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 失去意识前,耳边最后是严果的呜咽,他还想和她说:快走…… 再睁开眼睛是两天后,眼前是华贵的锦帐,耳边是下人惊喜的声音:“景王醒了!快去禀告陛下!景王醒了!” “水……” 宋翰墨半撑起身体,一个宫女给他倒了杯水,仔细一看那宫女模样,杏仁眼,鼻子挺直有些异域风姿,正是黎思思。 她端着水送到宋翰墨嘴边:“王爷,水。” 宋翰墨蹙眉,瞪了她一眼,推开,自己端过水:“本王不喜女子近身,你下去,给本王叫个太监过来。” 黎思思垂头退下道:“是,王爷。” “等等,”宋翰墨看了眼要退下的人,“你抬起头来。” 黎思思嘴边带着笑,美目流连望着宋翰墨。 宋翰墨疑惑:“本王是不是见过你?” “那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能被王爷眼熟。小人还是第一次得见王爷的英俊……” “严大人怎么样了?”宋翰墨冷漠打断黎思思。 “回王爷的话,三天前严大人被发现陈尸河滩,皇上已经派人连夜把他的尸骨送回上京了。” 屋里一下没了声音,宋翰墨揉了揉额角,借机对宫女说的话反应片刻。 之后问道:“本王睡多久了?” “两天。” “陛下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喝声,黎思思立马退到一边。 皇上面带关切进了门,瞥了眼跪在一边的黎思思,他继续快步走到宋翰墨床边,按住要下床行礼的人,担忧道:“七弟,你总算醒了!你受苦了。” 话落,眼里竟然有些水气,宋翰墨见状眼里也有了些氤氲,他哽咽着:“陛下,臣弟刚刚听宫女说,严大人死了?臣弟被那刺客拽下水,在水中还瞧见严大人的,以为她也会平安无事,没想到……臣弟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七弟……” “陛下……” 皇上和宋翰墨对视片刻,站在一边的陈力看得是满头问号。 陈力:不是,陛下和景王什么时候这么兄弟情深,声情并茂,毛…毛骨悚然……? 他打了个冷颤,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 皇上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陈力、黎思思等宫人一齐退下:“是,陛下。” 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花,皇上还未说话,宋翰墨倒是直接问了:“陛下,送回京的尸首查清楚是她本人了么?” 皇上摇了摇头:“是一具身形差不多的男尸。” 宋翰墨心中担忧的石块终于放下,刚刚听那宫女说的时候,他虽不信,不过心中难免还有些忧虑。 “那……陛下找到严大人了?” “七弟,你当真没有与严大人一起?” “回陛下,不曾。” “罢了罢了,你好好养着。”皇上拍了拍宋翰墨行礼的手臂,他起身,眼里带着失望,“朕把人手都召了回来,她想走就走吧,这样也好,原本……就是朕对不起她。” 宋翰墨坐在床上看着皇上甩袖,走出门,融进外面的光亮中,他垂头道:“恭送陛下。” 话落,屋里一片安静,宋翰墨盯着门槛许久。 果果应该没有被宋青墨抓到,那具男尸应该不是宋青墨安排的,应该没有被抓到…… 应该…… *** 皇上出了门,眼底一片冷意,他转头对站在一边的黎思思道:“你过来,又与朕置什么气?还躲到这里了!” 黎思思努了努嘴跟上。 被无视的陈力,看了眼走远的两人,之后又立马低了头。 陈力擅长记人相貌,那个宫女,他从前见过的。多年前,还是他亲自去宫门口领她到玉暖宫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真是妖孽。 皇上走在前头:“朕不是与你说了严果肯定会回来的?” 黎思思冷笑一声:“那可不一定,陛下之前还说他们二人定在一起,我探过景王的脉,他近日可未行房事。我看,你之前的法子,怕不是便宜了哪个山野村夫。” “谁敢!”皇上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瞪着黎思思。 黎思思侧头,抬眉:“你着急做甚么?” “他们定是在一起的,朕不会出错。”手背轻轻抚上黎思思的脸颊,皇上脸色一变,眼里带着旖旎,“思思,朕突然觉得你今日格外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皇上凑近她,唇边带着邪笑:“皇后失明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陛下生气了?”黎思思轻笑。 “为何要生气?思思这是在吃醋么?朕欢喜得很。”闭眼,狠狠吻上她的唇。 黎思思一下沉沦在狂风骤雨的□□中。 事后,皇上抱着黎思思躺在床上。 他问:“这两天,借着宋翰墨没醒,那块玉佩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无甚事,在我衣服兜里,你拿回去吧,那玉佩毕竟是二十年约定的法器,你还是收着为好。” 见黎思思声音有些冷,皇上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思思可知道‘守株待兔’一词?朕已经放出消息,说景王病危。再信朕一次,朕不会错的。过两日朕要去白亭猎场,到时候你看紧宋翰墨就行。” “最后一次了。”黎思思抽回手,起身穿起衣物。 “嗯。” 皇上慵懒坐在床上,眯眼看着黎思思:“皇后的身份毕竟还在那边,失明了总归有失脸面,你不要忘了治好了。” “好吧。”黎思思走前又道,“我觉得景王并不是真心信陛下,陛下还是小心些为好。” “呵”,皇上轻笑一声,“你想多了,当你折磨一个人够久了,突然对他好一点,他便会感恩戴德的。你不懂……” 黎思思没有再接话,只是拉开门走了。 皇上下床来,行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奏折又看了一遍,是石河快马送来的,上面写了顿京国在交界处的调军异动。 眼里掠过杀意,他喊了一声:“无影。” 一个黑影跪在床边:“陛下。” “通知盛德,两日后,白亭猎场动手。” “是。” 黑影退下,皇上下床拿起剪刀,把床边多余的烛芯减掉,嘴里念着:“知道得太多,还不能为我所用,呵。 ” *** 那日在草丛晕倒后,严果再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粉色纱帐,窗边立着一个梳妆台。 风带着花香,吹得纱帐缓缓飘动。 严果下床,她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姑娘家的纱裙。床边安静放了一双精致的绣花鸟纹鞋。 窗外是闪着光的水,原来是在一艘船上。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严雨。他嘴边带着笑:“果果,你醒了。” “兄长!这是什么地方?我睡多久了?有宋翰墨的消息么?”严果着急拉着严雨问。 严雨收了笑,语气有些硬:“他没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了,上京的事情再与我们无关。” 严果后退一步,她微微蹙眉:“我们……现在去哪?” “通州。” “我……”欲言又止,看了眼面前的兄长,严果缓缓坐到梳妆台前,只垂头不语。 “小离,你进来,帮小姐梳头。” “是,公子。” 一个丫鬟走到严果身边,十四五岁的样子,俏皮可爱:“小姐,奴婢为您梳一个椭圆卷花垂髻可好?” 严果:“……恩” 乌黑的头发全都被梳了起来,一侧扎了一个发髻,珠玉发簪点缀其上。不知道小离哪里采了一朵半开半合的粉色小花,插在髻底,添了几分俏皮。 “小姐,您可真美!”小离嘴很甜,手也很巧。 严果瞥了眼镜子,尝试笑了笑,最后还是垂了眼帘:“……恩”。 过了两日,严果还是茶不思饭不想,时常坐在船边望着河水发呆。 “果果,”严雨蹲到严果面前,他心疼道,“你要是想哭可以哭出来。” “哥,”严果飘忽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了片刻,之后又是转头望着水面,她只道,“哥,我没事的,我…我只是需要时间……我很好。” “前面不远是旭漂湖,那里有水上集会,很热闹,你要不要去逛逛?” “好。” 江南的晚集和上京的很不一样,整个湖面都有序停着小船,船间有两船宽的间距供游船行驶。 每艘船上都挂了灯,五彩缤纷。灯下是各种各样的商摊,琳琅满目的物品随意铺在船头,等着被人挑走。 因为大船开不进去,严果与婢女小离同乘了一艘小船。 流水潺潺,穿着水蓝间白色的姑娘坐在船头。她全身包裹着昏黄烛火,目光凝滞,周围鼎沸的人声没有一丝一毫入了她的心。 “小姐,小姐……” “恩,怎么了?”严果回神。 小离指着前面一处爆发出喝彩声的地方,笑着道:“前面好似有个说书的,看着好不热闹,小姐,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好。” “话说那李郎悄悄去买那顾家小姐看上的簪子,回头去赠簪子的时候却是不见小姐。焦急寻找,李郎以为这小姐莫不是又和开始一样被人骗了去。 却是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李郎’,他回头这么一看啊……” 说书的人故意拖长了声音卖着关子。 “啧!他一看怎么了!快讲啊!” 说书人指了一处:“李郎回头那么一看啊,那顾家小姐就站在那灯火阑珊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顺着说书人指的方向,严果望过去,她忽得想起那日元宵节她坐在台阶上,隔着人群,见到的宋翰墨。 他站在河边,深蓝的锦袍,玉簪黑发,身后飘着零散河灯。身边有几个小儿提灯走过,他小心避让。 和从前她做的一样,严果就是直直盯着他,一直盯着他。只要看着他,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在布满荆棘,本该无她立足的上京,她便能得到一丝宽慰。 果果…… 耳边是宋翰墨的轻唤,严果站起来,她惊喜环顾四周:“宋翰墨?” “小姐!”小离眼睁睁看着严果突然站起来,寻找什么跳到了另一艘船上。小离刚想跟上,后面一艘船撞得她一个踉跄,没站稳,平地摔了一跤。 严果想要寻宋翰墨,除了嘈杂声,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是一片朦胧,脸颊泪痕被风吹得微凉。 宋翰墨最后与她说的话是让她走…… 那她最后与宋翰墨说的话是什么?她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严果站在一艘船头无声落泪。 “婆婆!”一个小男孩跳到严果身边,奇怪看了站着的人一眼,悄悄退开了些。 “二狗!”船篷里跑出来一个满脸笑容的小女孩,她见到严果也是一愣。 “二狗来啦。”船篷里又出来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老婆婆,她也瞧见严果,倒是没有说什么。 只把二狗招到手边,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衙里散出消息来,说最近不要捕黄花鱼,捕了也得放掉。” “为啥子?四月,黄花鱼可正是肥美的时候啊?”小女孩不解。 “不知道,我爹让我这么和婆婆说的。”二狗声音突然变小,他挤眉弄眼道,“不过,我偷听了我爹和卫太师的谈话,卫太师说好像是上京城的王爷要不行了。以后办宴,到时候更好……” “你说什么?”严果吼出了声,二狗看到沉着脸的小姐,被吓得不敢出声,忙躲到老婆婆身后。 “小姐,您要到哪里去,这是我家的船。”老婆婆直直盯着严果,不卑不亢。 “小姐!”小离找了过来。 严果呆坐船头,回想刚刚。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上京的王爷就只有宋翰墨一人,他要去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兄长明明告诉她,宋翰墨好好的啊! 第52章 从前之事(三) 严果回到大船就匆匆去见了严雨,不顾阻拦推开门,屋里严雨正和手下阿怀站在屋内谈论事情。 “兄长,你之前和我说宋翰墨他无事的。” “是,他没事。” 严果有些哽咽:“可我刚刚听外面人说他快死了……” “果果,”叹了一口气,严雨道,“那些都是假的,是宋青墨放出来的假消息。” 见严果沉默盯着他许久。 严雨很惊讶:“你不信我?” “兄长,我看不明白,七年的官场诡谲……我只知道眼见为实。” “你知道那可能是宋青墨给你下的圈套,你也想回去亲眼看看他?” “是。”严果眼里满是坚定。 “他有什么好的?为了他,牺牲自由,你觉得值得么?” “我觉得值得。”眼底闪过从未有过的光亮,严果继续道,“我爱他,我甘愿被他束缚。就像从前,兄长和我都甘愿为母亲做的一样。” 将眼前的妹妹扫了一遍,严雨双手背在身后,走了两步,坐到椅上,眼珠拐了过来,只淡淡道:“不许。” 严果深吸一口气:“若是,我偏要呢?” “我……”严雨还未开口,严果就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我偏要,兄长会一次一次把我抓回来?会将我关在房内,不许进出?” 她嘴角颤抖,挤出一个笑来,泪划过脸颊,沾湿衣襟,在她浅蓝的衣物上十分显眼,“兄长……若是如此,与那人也并无区别。” “严果!”严雨一巴掌拍在椅背上,声音很严厉,“你魔怔了?你清醒点!” 严果后退两步,深深看了眼坐在椅上的兄长。 见她眼里带着决绝,毫不犹豫转身而去,严雨慌忙喊道:“果果!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 “去找他!”声音从屋外传来。 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小离尖叫着:“小姐落水了!” 严雨跑出屋子,单手撑着,越过船栏,也入了水。 “公子!你……”阿怀的声音消失在耳边。 一入水,全身被冷水包裹,意外呛了一口水。 黑暗,冰冷,窒息…… 熟悉的感觉让严雨止不住颤抖,他忆起了从前。 六岁时,他与其他两个公子被陛下选为皇子伴读。 当时的四皇子宋别墨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颇有斐然气质,引人眼球。 他一眼挑中了自己,手指过来,和陛下笑着道:“父皇,他字修洁,修生养性,洁身自好,不愧为严家后人,儿臣欢喜。” 之后成了四皇子的伴读,四皇子时常挂在嘴边的总是:修洁…… 修洁…… 我的修洁哟…… 他只能无奈回应:殿下,又有何事? 十三岁走江湖,出上京的那天,烟雨濛濛。宋别墨给自己起名“令一刀”,也给严修洁起名“严雨”。 骑在马上,宋别墨双眼如炬,望着大路尽头道:“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异姓兄弟,总角之交。我为静刀,你为动雨,一静一动,制衡江湖!” 严修洁瞧了灰蒙蒙的天空一眼,还好不是好日头,要不,就得叫严日了。 嘴角带着笑,他低头行了一礼:“严雨得令。” 宋别墨摇了摇头:“修洁,不对,江湖人都是抱拳的。你看我,诺,这个姿势,你再来一遍?” 严雨抱拳:“是,一刀大侠。” 十四岁,宋别墨被封为太子,严雨感觉的到,他变了。 他变得更加随和,行走江湖时,他爱眺望山河,眼神深邃。还与另外两人一起创建了“三竹”,即使那两人查不出底细来。 十六岁时,别墨君穿了一身玄色劲装,站在一块山石上。头发半披,青丝微动,他眉眼愈发内敛,却是意气风发。 极目远眺,他道:“大好山河,修洁,你可愿一直追随本王,实现伟业?”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入眼是青山绿水,渔歌唱晚,严雨笑着回道:“愿与君一同实现远大抱负,复兴宇平,万死不辞!” “哈哈哈,还记得第一次问修洁的愿望,你说的是‘日读书卷随心,夜游晋河赏月,心愿足矣’。” “年少之言当不了真。遇到别墨君你,自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哈哈哈哈哈……” 笑声没有飘出很远,就落入水中,打破了美好。 他们二十岁那年…… 一切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那年九月,严雨查到了一些东西,匆匆买了螃蟹回上京,准备与别墨君商议他发现的事。谁知路上遇刺,月黑风高,被追杀,走投无路,从悬崖跳下。 九死一生。 在悬崖底的时候严雨知道脸上受了伤,宇平不许相貌不整者为官,不过别墨君不会嫌弃他的。 想着独自一人的母亲,想着与别墨君的承诺,想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抱负,他才咬牙坚持活了下来。 一路坎坷,好不容易回到上京。 严雨还准备找别墨君商议遇刺一事,谁知道,上京城已经没了别墨君。 不可能! 才一月而已! 一月! 别墨君八月回上京前还特意来嘱咐:“修洁,等你回上京的时候正是九月,旭漂湖的蟹正肥美,顺路给我捎两只回来。梦春她怀了后,就一直馋着呢,可别忘了啊!” “我记下了,到时候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只半个月我也就回去了。” 对不起,蟹没了。 对不起,没能早点回来。 对不起…… 别墨君…… 忍着还没好全的伤,一路骑马到威南山,三天三夜未停,伤口全裂开来。 临到行宫门口,周围一片寂静,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伸出手,严雨竟是使不上劲推开门,看到手上的血,身上的血,狼狈不堪。 他这样子怎么能去见别墨君? 半仰着头,宫门耸立,严雨后退了半步。 他回头找了一家客栈,不慌不忙洗了澡、梳好头、穿上干净的素白衣裳,潜入祠堂,才终于见到那人。 那个被安静放置桌上的牌位,上面写了几个字。 先太子宋别墨之灵位。 “哈?哈哈?” 颤抖的手扶住桌子,泪水溢出眼眶,那几个字犹如数把刀插在心上。 那个自己想要一生追随的人,就这样去了?!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注①) 天妒英才! 双腿一软,半扶着桌子,严雨跪了下来。想要放声恸哭,不可惊动行宫宫人。 他立马捂住口鼻,靠在桌边,呜咽都不曾漏出半点,只肩膀颤抖,泪水直流。 血、泪浸湿衣裳。 那一晚,严雨发誓,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要将别墨君出世的孩子推上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至死不渝。 稳住三竹,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的这段时间,他曾远远望过那个每日从严家走出来的“严修洁”。 一开始知道上京已经有了严大人的时候,严雨是气愤、恼怒的。 他容貌已毁不可在朝为官,那人是在欺君罔上,将严家陷入不忠、不仁、不义之地。 可,远远望见那张与自己有九分相像的脸,严雨脸色发白,浑身的血都凉了。听说,那人是三皇子找到的,他替代自己,指认了二皇子。 严雨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手足兄弟。 双生子在宇平被视为不详,不可在朝为官。 不详?莫不是,因为他,别墨君才…… 呵。 手指不停摩挲,却怎么也缓解不了心中的难过。 那个明明是他想要一生跟随前行的人,才二十岁,便英年早逝。 自责像是潮水,将自己吞没。 严雨这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该在朝为官。 他是双生子之一,他连触碰别墨君衣摆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谈说与他一同建功立业。 恨! 恨默默不语的母亲! 恨把自己送入宫中的父亲! 恨那个与自己一同出生的人! 好恨! 可, 调查了那人的来路,听母亲讲了她的从前,站到她的面前,对上她略带哀伤的眼睛。 眼前人只是平静垂头行了一礼,她声音沙哑:“兄长。” 攥紧的拳松开。 在宋别墨、宋子轩之后严雨心中又多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妹妹严果。 *** “严果!你就非要去找他!”被阿怀救上船,严雨看着一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人质问道。 一缕缕的头发沾在脸颊、额头,她嘴唇发白,还是笑着:“是的,兄长你不明白。” 严雨站起身:“若我还是不许呢?” 严果直冲阿怀,拔下他腰间的佩剑,架在脖子上:“兄长,不要逼我。” 眼前拿剑的人倒是不抖了,她眼里不再是二人初见时那般死寂,带了点点微弱的光。 严雨凝视严果许久,宋翰墨改变了她,妹妹现在好像不需要自己的守护了。 无力道:“果果,把剑放下吧,我们现在就回程。既然你愿意为他去死,那你们应该一起。” 严果蹙眉不解。 严雨继续道:“阿怀,你把之前白亭猎场的计划讲给她听,不过是又多了一人而已。” “是,公子。” 理了理自己也湿透的衣衫,晚间的风有些冷。严雨瞥了眼黑黝黝的水面,船破开水面的“哗哗”声清晰可见。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了阿怀一句:“过会儿到房间来找我,我有事情吩咐。” “是,公子。” *** 阿怀进屋的时候,严雨正坐在桌边喝酒,面具安静躺在桌上,旁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壶。听见声音,他望了过来。 唇边带笑,严雨招了招手,指着对面的座位道:“阿怀,麻烦你了。坐吧,我们一起喝两杯。” “公子,我……” 严雨给他倒了杯酒,打断了他的话:“阿怀,别叫我公子了,就称我为严雨吧。” 双手接过酒杯,阿怀皱眉,犹豫了:“这……不行。” 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严雨拿着空酒杯,眼珠黝黑:“阿怀,还记得从前我们在匪窝找到的那一大批炸药么?” “记得,有些惊险,那个土匪头头居然想要同归于尽。若是他真的狠下心,那恐怕就没有今日的我们了。” 严雨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一片金红色的竹叶,推到阿怀面前。 阿怀看见叶子,一下站了起来,他被酒呛着了,咳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咳……公子……你,咳……咳咳……” “给你了,以后三竹就交给你了。”严雨脸上写着郑重,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公子?”阿怀脸咳得通红,他竭力止住咳嗽,眼眶沾泪,朝严雨跪了下来,倔强道,“公子,我不要……” “我之前与你说,找到了好地方放置那批火药,那个好地方就是白亭猎场。”严雨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眼里带着决绝。 阿怀受到惊吓,他震惊看着眼前人,思考片刻焦急道:“公子!让我去吧!我去!你还有小姐要照顾呢!” 严雨摇了摇头,他额角伤痕在烛火下十分显眼。 缓缓道:“阿怀,还记得别墨君么?就是一刀大侠。” “记得。” “毒是二皇子下的,却是无影给他的。无影背叛了别墨君,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三竹,他现在是皇帝的人……” 攥紧酒杯,严雨继续道:“把那狗皇帝炸死,才算是永绝后患。果果和景王才能安然度过一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三竹无关。” “公子!怎么会无关呢!” “别墨君曾与我说过,不想把三竹用到朝堂上。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他……” 阿怀膝行到严雨腿边,他轻轻摇了摇坐着人的膝盖,眼里带着哀求:“公子这些年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襄王,先太子地下有知,一定不会怪罪公子你的。再说,这些也不是公子所愿,是那人,是他逼公子入了局啊!” “做了就是做了,解释无用……” 一饮而尽,严雨面露悲痛,他一把将地上的人拽起来。 拿过桌上的红金竹叶塞入阿怀的手中,握紧他的手道:“阿怀,我最后交给你的任务,你仔细听着消息,若我成事,你就立马亲自去荆州,把襄王接到上京。同时,派人秘密联系现在上京掌权的管宰相。襄王能否即位在此一举!” “公子!” 严雨连忙又道:“若我败了,此事后三竹隐蔽三年,之后再不参与政事。三竹的以后就交给你了。” “公子!公子……”阿怀拼命摇头,泪流满面。 “阿怀,别哭,该笑的。”严雨目光落在窗外,一片漆黑,见不真切。 他眼里带着笑:“七年前,我就应该随别墨君一起去的。黄泉路上,兴许还能遇到,之交好友,结伴同行……” “公子!看在小姐的份上!”阿怀声音有些大,严雨直接将他敲晕,安顿他伏在桌上。 “果果她已经不需要我了,襄王也不需要我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听得木船破水的“哗哗”声和一杯一杯的倒酒声。 手指敲击在瓷杯,伴着节奏严雨沉声吟唱从前别墨君最喜欢的歌: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 吾将醉发狂吟(注②) 夜半,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修洁……” 艰难转过身,目光涣散,见到的是别墨君离去的背影,他淡蓝的衣袍飞扬起来。 严雨伸出手去:“别墨君……” 连那人的衣角都未够到,呆愣愣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他呢喃了一句:“别墨君,若是你还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哭李商隐·其二》唐·崔珏②: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发狂吟。《丈夫歌》出自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 第53章 白亭猎场 白亭猎场在漾南城城北向东十里,猎场内地势平缓,不过,猎场边有一处断崖。断崖高数百丈,下面是日夜奔腾不息的晋河。 因为猎场中有一座上古留存的双层飞檐四角亭,通身雪白,故取名白亭猎场。 正是四月,暖阳,绿叶、红花,飞蝶、花香、鸟鸣……猎场内春色肆意,目光所及一片生机勃勃。 宋翰墨着一身玄色劲装,肩上绣银丝花纹,袖口裹着黑亮皮革。他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坐在马上,黑色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的烂漫之景。 “王爷,好看吧?”牵马的小太监笑眯眯。 “嗯。”宋翰墨只是点了点头。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他舔了舔唇。皇上早早来了猎场,现在已经快傍晚了,他就一直牵着景王在猎场逛。现在是腿也累,口也干,偏偏景王还没有要休息的势头。 砸了咂嘴,小太监犹豫道:“王爷,陛下说您受了伤,就只骑马走走,散散心,吹吹风就成。前面不远有处休息的营帐,王爷您累不累?要不要去喝杯水?也能去看看猎了哪些动物?” “好。” 远远瞧着两人往营帐去,不远处的黎思思也跟了上去。 宋翰墨坐到营帐里面,一个宫女端了一杯茶送上来:“王爷,请。” 声音有些沙哑,短短的三个字,让宋翰墨灵魂一颤,他不敢置信抬头瞧了那个宫女一眼。 严果扮成了宫女的样子,扎着双丫髻,脸上白白净净,她莹白的手端了瓷杯,眼帘垂下,睫毛浓密且长。 带点褐色的眸子看过来,眉眼弯弯,宋翰墨微微愣神。回神望见她嘴边的酒窝,心跳止不住得加快,嘴角不自觉上翘。 暖风吹过营帐,这春日的阳光终于有了温度,花香终于入了他的鼻,婉转的鸟鸣现在听来才悦耳动听了些。 强压下嘴角,宋翰墨低头,回了一声:“多谢。” 严果静静站到一侧,宋翰墨端杯子的手因为激动,竟有些抖。他喝了一口茶,借着杯子的掩盖,瞥了眼旁边他日思夜想的人。 宋翰墨微微蹙眉,他想起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要与她诉说自己的思念,想要问她这两天发生了何事,想要问她为何……走了又回来了? 营帐门口两侧站了侍卫,不能妄自行动。 放下杯子,营帐安静片刻。阳光透过帐顶,一站一坐的二人都没有讲话,只听得缓慢的呼吸。时光匆匆,但是只两人在一处,忽的它变得很慢、很慢。 宋翰墨无意瞥见严果的影子就在自己影子边,忍不住伸手搭在扶手上,向上翻出,那样二人的影子便合在了一起。 挺好。 耳边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宋翰墨脸颊微红,倒也没有收回手,只是转移注意力问:“这是什么茶?怎么如此甘甜?” “回王爷的话,只是南山云雾。”严果低头答道,顿了顿她又接了一句,“王爷觉得甜,应该是今日和风煦煦,想必会有喜事发生。” 宋翰墨无声笑了,却也叹了一口气:“南山云雾不该在这里的,不该在这里。” “在就在了,一直在等王爷您。” 宋翰墨没有再说话,望着二人融合的影子微微出神。 营帐外突然有些嘈杂人声和脚步声。 一个太监跑了过来,他嘴里喊着:“快!陛下猎了一头虎!快去帮忙啊!”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被太监叫走,宋翰墨和严果对视一眼。 “果果!”宋翰墨迅速起身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我想你了。” 严果也环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暖流流过心间,宋翰墨不住傻笑,她的味道,她的温度,她的声音,她的一切……他一直思之如狂。 温存片刻,严果推开宋翰墨,拉着他往外走:“跟我来。” 营帐门口聚了很多人,他们都朝一个方向望着,严果牵着宋翰墨出了营帐,朝另一个方向去,脚步匆匆。 大多数人都没有见到走远的宫女和王爷,不过一直跟着宋翰墨的黎思思,掩在人群中。她的眼里闪过晦暗,带着彩石项链的手不自觉摸上腰间飞刀刀柄。 刀柄下原没有刀刃,她入手后,闪着雪白光亮的刀刃缓缓显现出来。 十七年前,师父身边带着的那个侍童,她还以为是男童,错过了严果。 今日,便是她得到严果之日! 因为兴奋,黎思思猩红的舌舔了下唇。 另一边,宋翰墨抓紧严果的手,边走边问:“果果,你这两天是走了么?为何又回来” 严果点了点头,她也扣紧了宋翰墨的手:“兄长想要把我带到通州,我不想去,我想和你一起,我们一起去。” “……” 瞥见她脖子边的一道细长血痕,宋翰墨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为跑步,她半边侧脸有些泛红,看她牢牢抓着自己的手,心中疼惜异常,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半晌,宋翰墨问:“我们能一起么?”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严果停下脚步,脸上带着自信,回身朝宋翰墨一笑,垫脚吻了一下他的唇:“能的,信我,能的,兄长有计划。” “计划是什么?” “我们边走边聊,不能耽搁时间。” 严果又拉着宋翰墨准备走,她嘴里道,“在猎场旁边有个悬崖,那边有辆马车,兄长的计划是……” “果果!” 宋翰墨余光瞥见一个物件从前面不远的树冠中飞出,直冲严果来。伸手要把人拽到怀里,却已经来不及。 严果停住话头,她不再前行,甚至后退半步,缓缓倒在宋翰墨怀里。 她的胸口处赫然插了一把飞刀。 按照原来的位置,那把刀是冲着她的咽喉来的,被宋翰墨拽了后,偏移到了胸口位置。 “有刺客!保护景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侍卫,分两路,一群人围住景王做保护姿势,另一群直冲树冠去。 那群冲出去的侍卫,领头的正是盛德。 “果果……”宋翰墨抱着严果,她的伤口渗出些血。充满杀意的视线落在树冠上,宋翰墨望见逃走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是个女子。 “宋……”严果抓紧宋翰墨的手,她皱紧眉头,恨恨瞪了眼围住他们的侍卫,抓着宋翰墨的衣领,凑到他的耳边,“抱着…我……我们走。” “好。”宋翰墨微微点头,把严果打横抱起。 “王爷!您要去哪!这里很危险,您还是回营帐吧。”一个侍卫拦住宋翰墨。 “你们不一同去追击那个刺客,围着本王做什么!” “王爷……” 侍卫话还没说完,一群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就把他们包围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杀了严修洁!” “保护景王!” “锵锵锵”“嗙嗙嗙”一时间刀剑声不绝于耳,宋翰墨抱着严果,冲开人群,朝二人原本要去的方向跑。 手臂、背上、腿上为了保护严果,挨了数刀,他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夕阳西下,微风徐徐,金黄色镀满猎场,偶尔有些草叶沾上鲜血,微微摇曳。 宋翰墨找到了那辆马车,马车停在猎场边上,离断崖很近。 他将严果轻轻放在车内,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语气带着恳求:“果果?别睡,求你了。” 严果唇色泛着紫,她吐出一口血来:“毒。” “我知道了……”宋翰墨点点头,双眼通红,泪落了下来。 “别哭…再给你一次机会……记得…早点……来营地啊?” 严果还记得宋翰墨与她说过的一日轮回,手覆上他的手,“记着,我…一直在等你……” 严果说她一直在等自己。 她一直在等自己想起她, 她一直在等自己去救她, 她一直在等自己保护她。 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宋翰墨眼中含泪:“果果…对不起……” “我好困……”严果的声音融在微风中,很轻很轻。 手缓缓落下,宋翰墨迅速抓紧,声音沙哑,面带痛苦:“果果,别,别……别……” 再没有回应。 “呜——”抽噎声低到极点,中断,车中沉寂片刻,悬崖边上只小草晃动。 “啊——” 马车中突然爆出一声长啸,带着莫大的悲伤,惊走了刚落在马车顶部的鸟。 悲痛过后,宋翰墨定神吻了吻严果的手。感觉她的指尖还带着温度,心中一惊。伸出食指在她鼻下试探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是有气的! 救她!救她!救她! 宋翰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两个字,他立马转身,想要下车去寻大夫。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王爷……王爷……”远处传来喊声,宋翰墨探头瞧见是几个侍卫找了过来。 “咴”拉车的枣红马突然一声嘶鸣,扬蹄快速奔跑起来。 宋翰墨直接被甩到马车的底部,脑袋“嗙”一声撞在马车壁上,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掉下去了!”跑过来的侍卫惊呼。 断崖上的风渐大,红火的夕阳落入地平线后,原本天边绚丽的彩霞颜色都暗淡下来。 天边灰蒙蒙一片压了过来,看着是要下雨了。 第54章 没有轮回 宋翰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院里石凳上。 下人们有的在挂灯笼,有的在扶梯子,有的在洒水扫地,来来往往都是面带笑容,喜气洋洋。 这是哪里? 环顾四周,院子一角是大槐树,另一角是一棵笔直的柏树。槐树像是宫中的,柏树倒像是严府后门的。 院子有些像他小时候常玩的院子,不过装饰风格又有些像祝虎平日所做的布置。 正疑惑,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童扑到宋翰墨怀里,她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眉眼看着很像一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阿爹~”女童声音稚嫩。 阿爹? 本王…还未曾…… “小小,别闹你阿爹,你阿爹正读书呢?” 疑惑抬头瞧见说话的女人,宋翰墨连忙把到已到嘴边的“娶妻”二字咽下。 是严果。 她穿了一身正红的宫装,梳着随云髻,发髻上插着金色步摇,额上一朵红梅。边走边朝自己笑着,步摇清脆的碰撞声似在耳边。她面带宠溺把女童抱起。 果果? 宋翰墨深深注视眼前一大一小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一种令人愉悦的感情,从心底漫了上来。 一不留神沉浸其中,低头思考,这是什么感觉。却是猛然发现刚刚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本书,稳稳拿在手心。 何时拿的书! 像烫手般把书扔在桌上,书滑过桌面,掉落在地,严果瞧了宋翰墨一眼无奈笑了。 她把女童放在地上,捡起书递给他问:“好好的,怎么了?” “……”宋翰墨说不出来。 “王爷,晚饭准备好了,现在用饭么?”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转头见到的是祝虎。 宋翰墨愣愣点头。 “好咧!”祝虎脸上带着笑退下,他走前又补充了一句,“那小的去把巧娘也叫来。” 一转眼坐在饭桌边,宋翰墨坐在主位,严果坐在他右手侧,左手侧是女童,女童下面座位上坐的竟然是阿巧! 阿巧脸上带笑,穿着宫女衣服,还是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样子。祝虎领着小厮们站在一边,等着伺候。 “阿爹,小小要吃鸡腿!” 好,阿爹给你夹! 发不出声音,宋翰墨沉默把鸡腿夹入小小的碗中。 “谢谢阿爹~”她扬着小脸,惹人喜爱。 “喏,你也多吃点。”严果夹了一块牛肉放入他的碗中。 “殿下,要不要吃糕点,很甜的。”阿巧问宋翰墨。 烛火昏黄,看着和和睦睦用饭的一家人。宋翰墨突然明白那种令人愉悦的感情,应该是被称为“幸福”的感觉。 怔怔看看双手,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住。 “阿爹!” 饭桌上小小喊了一句,宋翰墨目光转向她后,身边景致一换,倒是来到一处河堤边。杨柳依依,蝶恋花香,浅草没马蹄。 宋翰墨左手牵着飞燕,转头瞧见他右手边的人,是着红衣的严果。 她本是看着前面追蝴蝶的小小,现在倒是转头瞧着自己,有些褐色的眸子一派恬静。 她抬眉,嘴角上翘,梨涡浅浅,温柔问:“怎么不走了?” 视线下移,自己蓝色的衣袖盖住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由双手相握改为十指相扣,宋翰墨感受着来自她掌心的热度,心里暖暖的。 “你傻笑什么?”严果又问。 宋翰墨摇头浅笑不语。 “春雨滴答,滴滴答,下小雨啦。小草说,要发芽。” 小小的歌声传入耳中,宋翰墨觉得面上有些湿润,疑惑抬头。天空还是一片蔚蓝,晴空万里,未见雨意。 鼻尖的花香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雨后地面散发的腥味。 本能抓紧严果的手: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眼前之景一瞬全都失了色,黑暗笼罩下来。严果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鲜红。 “宋翰墨,救我!” 眼睁睁看着她被黑暗侵蚀,却无能为力。手中倏地一空,严果的身影完全消失。 果果! 宋翰墨一下惊醒,睁开眼。入眼便是湿润的泥土,脸上湿漉漉的,鼻尖是下过雨后的腥味,他正趴在地面。 眼看严果被黑暗吞噬,失去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如同他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住手心的水,即使知道那是梦,也还是让他心神有些恍惚。 想要抬手看看手心,稍微有点动作,剧痛便从背上传来。“嘶”倒吸一口气,有些冷的气息让宋翰墨脑子也立刻清醒了些。 果果在哪里?这又是哪里? 他手撑地面,忍着剧痛,尝试两次,才给自己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喘着气,漆黑的天空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晚上。下雨了,稀稀疏疏的雨丝落在脸上,很凉。 “沙沙沙”,耳边传来叶子摩挲声,宋翰墨发现周围都是芦苇。瞥见芦苇丛中露出的宫女衣角,顾不上疼痛,他着急要起身。 头很晕,背很痛,似是有千根针刺在背上,密密麻麻的痛,蔓延到全身。宋翰墨起不来,望见隐在芦苇丛后的人,急得额头直冒汗。 最后,他趴在地上,手抓着芦苇根部,用力拉着自己朝严果身边挪动。 雨渐渐停了,月亮还是被隐在云层中。御林军统领周运中站在断崖边,他双眼望着崖底稀疏的火点,神色肃穆。 那些火点是他派下去搜寻景王的人,数目很少。 陛下听说景王坠崖,竟被气得吐血,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是武将,不过,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陛下勤政爱民,兢兢业业,周运中都是看在眼里的。英明的陛下,唯一的污点就是上位的血腥手段和对手足景王的态度莫测。 本就佩服陛下的果断,陛下对景王狠不下心,周运中也都清楚。不过若是景王这次运气不好,就这样死了…… 冷哼一声。 所以尽管陛下让他带人来搜寻,周运中并不在意,只派了数人去。他的心思没有诉诸他人,加上周运中一直都是板着脸,手下人也看不出他的意图。 断崖下是奔腾的晋河,晋河边长满了芦苇,安静异常。以往这里晚上是没什么人的,只有鸟飞掠过河面。现有几个侍卫举着火把,散乱分布在崖底,拨开芦苇搜寻什么。 一处隐蔽的芦苇丛,顶上的纤毛无风自动,偏移位置片刻,一番抖动后,又回到原位。 宋翰墨手拽着芦苇根部前行,在身后留下一条拖痕。终于见到严果,她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睡在地上,一点都没察觉自己的靠近。 躺到她身边,抓住她已经冰冷的手,宋翰墨眼里一下含了泪。 刚刚的剧痛他忍得眼里充血,一滴泪都没掉。可一靠近严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心疼地不行。把头凑近,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她已经没了呼吸的起伏。 她“睡”地太沉了啊。 这次没有其他事情,这次谁都没有来带走她,这次终于只有他们二人。 把严果抱在怀里,芦苇静静。等待轮回的时光,一点一滴,变得很慢、很慢。慢得把梦中的幸福感研磨得粉碎,只剩下心寒。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宋翰墨再睁开眼睛,是因为周围嘈杂的人声。 “把他们分开!把景王抬出去!” 眼皮很重,朦胧见几个人影凑近,与果果相握的手被拆开,自己的胳膊被抬起,宋翰墨皱紧眉头。 不要!不要!不要分开我们! 想伸手推开那些人,想和严果在一起,想抓住她的手,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被架着出了芦苇丛,阳光入眼,宋翰墨被刺地闭上眼睛。瞪大眼睛,猛得看向天边,太阳已经跃出,刚刚他还没有注意到,现在,竟然已经是白天了! 一夜过去,没有轮回。 严果,她死了。 没有轮回! 她死了! 认清这一现实后,宋翰墨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剧痛过后,一口血吐出,他的心也死了。 垂头,眼里失去神采,眼泪流不出来,原来撕心裂肺的痛也会被习惯。习惯后他居然有些想笑。 曾经他在林中小屋和严果说,“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哈哈哈…… 真是可笑。 果果,原来很多时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 御医给景王探过脉后,刚想摇头,瞥见站在一边面上有些憔悴的陛下,立马控制住自己的脖子。 “景王怎样?”皇上声音威严,却没有多少中气。 “回陛下,今日是最为险要的,过了今日,才算是熬过去。臣先开些方子,给景王服下。” “他不会有事的。”皇上自言自语着。 站在另一边的盛德也瞧了眼躺着的景王,他眼珠拐了拐,看了看皇上,最后低头未语。 宋翰墨躺在床上,眉头紧蹙,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他的意识陷在一片黑暗中,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 “春雨滴答,滴滴答,下小雨啦。”小小的歌声传入耳中,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丽、熟悉的很。 宋翰墨双眼有了些神采,他记起这首歌谣,他小时候听过,是阿巧唱的。 “殿下!您答应过阿巧,要一直活下去的。”阿巧面带笑容。 摇了摇头:“阿巧,我累了。” 阿巧化为一团烟雾。 “王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祝虎信誓旦旦。 “虎子,对不起。” 祝虎摇摇头,也化为了烟雾。 “宋翰墨,答应我,没有轮回,你也要活下去。”是严果的声音。 “……”宋翰墨目光近乎贪婪地打量眼前人,他没有回答。 眼前一转,又回到那日林中小屋,那时自己的回答是“……好。” “你看,你答应我的。宋翰墨,说话得算话呀。” “果果,我……想和你在一起,想陪着你。” 没有人回答。 我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要活着? 为了什么活着? 死一般的沉寂,无人解答。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什么都做不到——”声音从悠远空旷的地方传来,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不! 不!! 不!!! 不是的,我可以。 黑暗中宋翰墨睁开双眼抬起了头…… 第55章 墨七将军 十五日后的一天,上京京郊一处墓地边站了几人,一番肃穆。 墓地周围有一棵桃树,凌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掉下来的细碎花瓣,洋洋洒洒,粉白落了一地。 “王爷,时辰到了。”廖叔提醒了一句。 “嗯。” 宋翰墨今日穿了一身白衣,他低头最后瞧了眼棺中的人。躺在棺中的严果穿了一身黄色织金长衫,头发梳成飞仙髻,额上一朵红梅花钿,嘴角带着笑,梨涡浅浅。 退后一步,地上原本干干净净的花瓣被践踏,陷入泥泞中,沾上了污秽。 “和棺!” 棺盖缓缓合上,眼看着那人一点、一点消失,宋翰墨眼里有些湿润。他抬头望着天,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星,没有月,没有光。 廖叔捧了一个托盘靠近,托盘上面是锤子和细长的铁钉:“王爷。” “叮—叮—叮——”钉子被一寸一寸钉入木板,扶在棺盖上的手能感觉到每次钉入,棺盖的颤抖。 宋翰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天前,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景王府了,严果的尸首也停在景王府。 廖叔说:“是陛下安排的,宫里人传话,这位宫女的后事,等王爷醒了,由您安排。” “叮——” 锤子锤在钉上的声音刺破宁静,在墓地里传得很远。那棵桃树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黑鸟,它头上顶了一簇金羽翎,发出“嘎——嘎——”的叫声。 沉默着把所有钉子钉入,中间廖叔想要插手,被宋翰墨无声拒绝。 “一,二,三,起!”抬棺人吆喝着。 “稳住!”棺材颤巍巍悬在事先挖好的坑上。 “落。” 把抬棺的绳子收起来后,抬棺人又看了过来。宋翰墨紧紧盯着已经在坑里的红木棺材,眉头紧蹙。 “王爷,”廖叔声音很沧桑,“第一捧土,您来么?” “不…了。”宋翰墨咬紧牙关,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抖。简单的两个字,中间顿了很久。 “那小的来。”廖叔迈开蹒跚的步伐,走到土堆边小心翼翼蹲下,他捧了一堆土,慢慢站起来,刚要撒手。 “慢着,”声音有些嘶哑,宋翰墨叫住廖叔,他蹲到土堆边,抓了一把土,“还是本王来吧。” 泥土入手是冰凉湿润的,手悬在棺木上方,许久。 “嘎——”那只黑鸟最后叫了一声,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宋翰墨深吸一口气,视线又有些模糊,他吞下泪水,放开手。 或大块或小块的黝黑泥土从掌心、指间坠下,落在棺盖上,散开、滚落。深红的棺上,像是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动手。”抬棺人抄着家伙,他们几人哼哧哼哧忙碌着。 深红棺木被泥土埋了一小部分,然后是一大部分,然后再也看不见,之后隆起了一个土堆。 给了工钱,人散了后,廖叔还是陪王爷在墓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王爷说“走吧”的时候,他的脚都有些麻,步子都迈不开来。 “王爷,回府么?” “不了,去太尉府。” “是。” 马车内有些昏暗,只有少数光穿过狭窄缝隙照进马车。宋翰墨蹙着眉头,闭目沉思,脑中突然一阵刺痛。 再睁开眼睛,世界已经是黑白两色。 没了她,他的眼里再也没有绚烂的彩色。 马车停在太尉府门口的时候,江羽成正好也要出门,见到宋翰墨光明正大、亲自来拜访眼里带着明显的惊讶。 书房内,宋翰墨坐在上位,在江羽成说话前,开口打断了他:“听说明日陛下要定好出征顿京的大将军。” “是的。”江羽成回应。 宋翰墨转头看到一面墙壁上挂着江家图腾,一只被藤蔓包围的老虎。 “江太尉一直无后,即便后院有十八房小妾也未见成效。本王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哦?”江羽成抬眉,“景王你知道?” “本王自然知道,神婆之言……”宋翰墨转过头,紧紧盯着江羽成,“本王不想按照你安排的来,本王想要出征大将军的身份,或者次一点的将领身份。” “呵”,江羽成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景王打过仗么?没有任何军功,莫要提大将军,将领的身份王爷都够不上。” “本王想要。” “军中可是有军法的,不可儿戏。” “本王知道。” “顿京国多年来一直是霸主,他们的十万阎林军征服了东边所有小国,直到东海。此次战事是野心勃勃,蓄谋已久。” “本王知道。” “你真的想去?” “想去。建功立业才是最快吸引民心的东西。” 宋翰墨站起身,作了一揖,又说了一遍:“想去,还望太尉助我。” 江羽成起身扶起宋翰墨,没有说话。 他拿起房中放置的短刀,弯腰亲自挂在宋翰墨的腰带上:“王爷,您拿好了。手中有了刀,以后将士的性命、宇平的国运便在您的手上。” 出了太尉府,坐到车里,宋翰墨怔怔盯着沾了泥土的掌心。泥已经干了,凝固在手上。 食指与拇指稍微摩挲,便有些泥尘撒在白色衣袍上。他目光游离许久,忽的想到什么。 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先是把掌心的泥土擦在手帕上,之后又仔仔细细把手指间隙擦了一遍,连掌心纹路也没有放过。 最后连指甲缝里的泥也扣了出来,擦在手帕上。可有些泥陷入指甲缝太深,越抠越深,越抠越深。 最后,指尖泛红,宋翰墨把沾了泥尘的手帕小心包好,放入怀中。 好像, 我们还在一起, 挺好。 第二日,还未下朝,全上京都知道景王被封为正四品下宣威将军,参与顿京战事。 出征的那天,是四月初一,天气很好,莺飞草长,上京无人脸上带笑,连孩童也是蔫蔫的。 皇上亲自送军队十里,和大将军喝过酒后,他拉住宋翰墨。 “七弟,朕知道你此次的目的,是花昔城吧。” 宋翰墨微微摇头:“自宇平与向疏一战,士气蹉跎,国威沦丧。多年来,顿京屡屡扰我边境,皆是忍气吞声。七年前,先太子宋别墨身中顿京国血凝毒而亡,适逢天灾人祸,只能忍而不发。 如今,在陛下的治理下,宇平国力昌盛,兵甲富足,理当彰显我宇平国威,一雪前耻,让天下人看看宇平、顿京已是攻守异形。我宇平已经是苏醒的雄狮,不再任人欺凌。” 皇上眼睛雪亮,他满意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看了宋翰墨一会儿道:“花昔城是顿京国王爷呼延醒的封地,离边境有二十座城。” 宋翰墨只点头不答。 “可是,你看……” 手指出去,是整齐列队的士兵,他们全是年轻的面孔,十几岁的年纪,一身戎装,有的背箭,有的配刀,有的举着长戟。 风吹过军队,吹起了威武军旗,布匹在风中“哗啦啦”响,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宇”。 皇上语重心长:“领兵打仗不只是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和德行。一将终成万骨枯。除了战场胜利,手下将士不会无故枉死也算是一种胜利。” 宋翰墨远眺黑压压的军队,声音低沉:“臣弟明白了。” “活着回来。” 奇怪瞧了皇上一眼,宋翰墨立马低头行了一礼,掩盖自己的目光:“遵陛下口谕。” “去吧。” “是。” 皇上注视穿着一身盔甲的人退下,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刀,那把刀是太尉江羽成的。 曾经自己也想过,江羽成为什么会投靠,定不是因为妹妹喜欢自己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好像是他当初选错了人。 咬了咬牙,拳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 罢了,罢了…… “咳咳咳……” “陛下,风大,咱们回宫吧。”陈力道。 “嗯。” 也好…… 多个熟悉的人,更多了几分掌控。 回宫后,盛德来见。 “陛下,严雨还未找到,玉佩不知所踪,陛下不该同意景王上战场的,离您太远了。” “朕,咳咳咳……” “陛下,小的推测,景王坠崖平安无事,这需要极大的运气。您现在的情况便是因为气运流失,加上景王不在身边,身体慢慢变回……” “朕知道,”皇上打断盛德的话,“玉佩继续找,不着急。朕已经有了别的打算,就算他是气运之子也得在朕的安排和计划中。若这天下是我宇平的,朕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陛下!”盛德抿了抿唇,岐山族是自私自利的一族,才会被赶出大陆生活在岛上。他贪财,听命于宇平的皇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明白皇上现在的所作所为,可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羡慕和敬佩。 “一切听朕的安排。安排的事情做好了么?” “是。” “有赏,退下吧。” “是。”盛德行礼后退几步,顿了顿他又道,“陛下保重。” “下去吧。” *** 一月后,边境石河城外,日头高照,风吹尘起,兵甲列阵,两军对峙。 敌方斥问:“领兵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人着一身玄黑盔甲,骑一匹雪蹄黑马,手持长戟上前来:“我乃宇平宋翰墨。” “未曾听闻!” “皇室之人,是来战场找父皇么?” “哈哈哈哈哈” “一战便知!” 再三月后。 “捷报!”一匹快马入了上京,士兵举着书信,声音回荡在上京城上空,“宣威将军宋翰墨率三千轻骑,夜袭敌营,斩敌将数名,胜!” 封正四品上忠武将军。 再六月后。 “捷报!忠武将军宋翰墨率领五千轻骑,大破顿京三万!胜!” 封从三品云麾将军。 再三月后。 “报!云麾将军宋翰墨领万军,被困汝金城。” 再两月后。 “捷报!云麾将军宋翰墨领千骑,破敌两万!汝金城自救!” 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再六月后。 “捷报!大将军宋翰墨率领三万步卒,大破顿京十万阎林军!胜!” 封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 仗,一打就是三年。 宇平国冠军大将军宋翰墨,顾盼神飞,风姿卓然,雄姿英发。 战场上用兵如神,擅长以少胜多,刚猛强横,势吞天地,气盖万夫,天下闻名! 一时间人人称颂,惊叹不已,大家给他起了一个称号“墨七将军。” 第56章 十战十胜 宇平国丰成六年秋,八月二十,秋分。皇宫碧池中只剩孤零零的莲蓬,路边金菊团簇,树叶泛黄偶有飘落。 一位小公子,头发半束半披,穿着一身深蓝常服,胸前绣金色花叶,腰间白玉带。一串小子佛珠上面刻梵文,缠了他左手两圈垂在手背。 他正跟着大太监不慌不忙走在小径上。 “哎呦!襄王您快点啊,陛下宣您呢。”大太监催促。 即使听到催促,小公子还是慢吞吞踱步,眼尾上翘的眼睛微眯,只道:“莫要急,陛下只是照例问些功课而已,今日天气甚好,何必匆匆。” 小公子明眸皓齿,脸颊还带了点婴儿肥。此人正是年仅十岁的荆州襄王宋子轩,前太子宋别墨的遗腹子。 一年前陛下突然病重,整个太医院没有任何头绪。因为无所出,皇上听了大臣的建议,派人去荆州把襄王接来上京,以防万一。 宋子轩此前曾被送去少林寺习武,左手缠一串佛珠是他俗家子弟的证明。他本人性格也是不慌不忙,颇有闲于尘世的味道。 真是王爷不急,急死太监!大太监仗着自己的身高翻了个白眼。 宋子轩转向身边比他高半个头的一个小侍卫,笑着道:“欸!小鱼你看那边,昨日那银杏树下还没有这般多的叶子呢!” 小侍卫面上白白净净,一双杏仁眼,他朝宋子轩指的那个方向望过去。 收回视线时,瞄见大太监的白眼,立马低头道:“看到了,小王爷我们走吧,陛下还在等您。” “嗯,好。”宋子轩这才稍稍加快脚步。 跟着大太监进了玉暖宫,入眼便是郁郁葱葱的巨大槐树,树干很粗,上面布了一层绿色青苔。 树叶半是深绿,半是焦黄。风吹过,从屋那边刮来一阵刺鼻的药味。槐树上的树叶,洋洋洒洒落了一地,也无人清扫。 宋子轩抬眉见怪不怪,玉暖宫这般萧条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冷宫,槐树落叶不扫,是皇上亲自吩咐的。 踏上落叶,脚底传来“咔擦”的破碎声,宋子轩一行三人进了玉暖宫主殿。 玉暖宫已经装了防风门帘,香炉里也不是熏香,倒是炭火。皇上半躺在塌上,披头散发,随意套了几件衣裳,正在看书,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 “参见陛下。”宋子轩行礼。 “坐。”皇上随手指了指塌边的位置,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继续看着。 “谢陛下。”宋子轩端坐在椅上,他左手拇指拨弄佛珠,心想着皇上这月的气色看着倒是比从前好了很多。 等了一会儿,皇上才把书放到一边,他瞧了宋子轩一眼,道:“明日你七皇叔入城,你去迎接。” “是,听说七皇叔月初就到了凉城,明日终于可以一睹传闻中十战十胜,未有一败的将军风采了。” “咳咳咳……”皇上以拳抵唇一阵咳嗽,站在边上的陈力忙端了一杯茶给他。 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汤药,压下咳嗽,皇上放下茶杯,慢悠悠道:“起了战事,以往都是文臣要和,武将要战。花昔城事情后,倒是武将要和,文臣要战。子轩你以为,太尉为何坚持要你七皇叔赶回上京?” 宋子轩笑了笑:“花昔城事情,天下人的言论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太尉看陛下病重了。” “你很聪明。”皇上顿了顿,挪动身子,仰头躺在枕上继续道,“你觉得朕能不能胜他一筹?” “自然可以。”宋子轩回答得毫不犹豫。 “哦?”皇上蹙眉深深看了坐在手边的小人儿一眼,“若是你,也可。可惜,你还是不如他。” 宋子轩咧嘴笑了,露出小虎牙,歪头问:“为何?” 皇上道:“人出生后,外貌已经定了,但是心性却是会因为各种外在原因而改变。你聪明伶俐,勇敢武断,都是你母妃教你的。观你七皇叔能有今日的成就,何尝不是朕的功劳?朕自然欣赏他更多些。” 宋子轩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觐见。”门外太监声音传入屋中,皇后江暖穿着一身紫色宫装入了屋。 宋子轩起身:“皇后娘娘吉祥。” 江暖瞧见宋子轩,顺手把手中拿着的一个橘子塞给他:“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宫外新来的橘子,吃吧。” 熟稔坐在榻边,帮皇上整理背后靠着的软枕,江暖语气带着责怪:“怎么又不把这弄好,陛下靠着舒服么?” “不舒服,等皇后来帮朕呢。” 江暖笑了笑,转身端了鱼汤:“刚熬好的,陛下尝尝。” “好。” 宋子轩被塞了橘子,反手交给一直站在一边的侍卫小鱼,小鱼仔细剥开后又递了回来。 江暖见怪不怪,因为夫君中毒身亡一事,王妃便要求襄王吃的东西全要身边贴身侍卫经手。 瞧着那个小侍卫眉眼清秀,她开口道:“你这侍卫模样倒是越来越俊了,比你还要俊上不少。” 宋子轩:“母妃说了,比我俊,到时候姑娘都不会看我,只看她。” “咯咯咯,倒是有趣。”江暖掩唇笑了。 “无事你就下去吧。”皇上吩咐了一句。 宋子轩低头:“是,陛下,子轩告退。” 皇上喝完鱼汤,江暖把碗递给下人道:“前些日子我听月容说,丹若郡主这两天也要回来了。” “知道了。”皇上侧身把枕头放下,江暖也起身帮他。 躺好后,皇上拉着江暖的手,闭上眼睛:“你同我说她做什么?出去寻医,她的病好了?” “不清楚,”江暖另一只手也覆上皇上的手,声音柔和,“我只是想着,陛下看到郡主心情会好点。” 皇上没有回答。 听见塌上人沉睡的呼吸声,江暖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把皇上的手放回被窝。 回住处的路上,宋子轩摩挲佛珠,微侧头和小鱼道:“帝后感情倒是深厚,明明江太尉都已经投靠七皇叔了。” “什么叫感情深厚?”小鱼眼睛大大的,面带疑问。 宋子轩被噎着了,他转身捏了捏她的脸:“你每次都帮我看毒,你和我也感情深厚。” 捂着被捏的脸颊,小鱼点了点头:“哦,看毒是王妃吩咐的,是小鱼应该做的。小王爷聪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子轩见她如此甩了甩手,之后无可奈何道:“算了,走吧。” “是。” *** 第二日,听雨阁大堂内座无虚席,除了小二走动,客人们都是安安静静,聚精会神听着说书人。 “啪!”惊木拍下。 “十战十胜,第九战,西野奇袭。 在说墨七将军第九战之前,咱们得先说一嘴西野城的事情。西野城,是咱们宇平与兴国的交界守城。兴国国力微弱不敌我宇平,一直不敢来犯,所以守卫兵力相较向疏、顿京边陲略微薄弱。 顿京国在与墨七将军八战八败后,终于放下傲慢,开始分析墨七将军的军事风格。古人云,战法主要有四种:兵阴阳、兵权谋、兵技巧、兵形势。 以往江家军的打法,是兵形势,一冲而上,凭气势、信念、经验打胜。所以,这次顿京国也是事先调配了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军队。 不过江家军交到墨七将军手上后,变为了兵权谋,先计后战,用奇兵,以智取胜,让顿京国措手不及。如此三番,他们以为墨七将军只会布阵谋略,那边也要用阵法对峙。 结果,第八战,有了向疏国项颖少将军的帮助,采用的却又是江家军从前的打法,迎面硬战。 出乎意料的打法,变幻莫测的阵法,屡战屡胜的气势,再加上向疏国的援兵,顿京国终于意识到自己胜不了,便派人前往兴国谈判交涉,请求兴国出兵。 宇平东西两面起战事,兵力难以调动,顿京国便可脱离被宇平、向疏瓜分的命运。 兴国起兵,西野战事起,朝中派江太尉前去,结果兴国假意和谈,实则设鸿门宴,太尉不知所踪,生死未卜。西野群龙无首,兴国军队大胜。 朝廷下令,停战顿京,调军队去西野援助,墨七将军回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受调回军令,墨七将军拿出计策,绕后兴国军队,夺回西野,瓮中捉鳖。 朝中闲将,无人敢深入敌后。 恰逢夏日暴雨,连下十日,河流湍急。墨七将军用木盆乘着夏汛,带了一百精兵,仅十日,顺着晋河,横穿宇平,直接从东边顿京国的花昔城飘到了西野城……” “嘶”大堂内众人倒吸一口气,有人咽了一口唾沫,有人攥紧了拳,有人抓紧了茶杯。 即使听了很多次,即使事情已经发生,众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墨七将军这真的是命都不要了的打法。 每年的夏汛,那可是凶猛异常!晋河的水都是混浊不堪,看着叫人心惊胆战。 说书先生讲完第九战下台后,本想从听雨阁后门回家,却是被一个客人拽了后衣领。 “欸!十战十胜!你这人怎么总是讲到第九战就没下文了!我都在这听好几天了!你今天不给我讲清楚墨七将军的第十战,老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这…这…客官,您这话说的,这不是为难我么……” 说书先生满脸苦相,挣扎着,外衣也不要,慌忙逃走。 “你的衣服!”见说书人跑走,那客人扔了衣服,蹙眉坐回自己的位置。 拼桌的另一个客官靠近他道:“兄弟,第十战,斩首亲王呼延醒,屠城花昔十万人。天下皆知,你也不必为难一个讨口饭吃的说书先生。” 他的声音很小,完全被台上传来的乐声盖住了。 “我知晓,不过我多年前见过景王,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他不是……不是能做出屠城之事的人。”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顿了顿那人又小声道,“花昔城是在西野奇袭后两日攻下的,屠城却是在墨七将军从西野赶回花昔后,如此行径,你还为他辩解什么。 十万人,流出的血都染红了晋河,河面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墨七将军嗜杀成性,残忍无道,婴孩闻名啼哭,无人不知……” “墨七将军入城了!墨七将军入城了!” 街上人的喊叫,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听雨阁内的茶客听说,也都好奇出门去凑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兵家四势又叫兵家四派,是军事学用语,指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出自班固《汉书·艺文志》。 第57章 似是故人 听见墨七将军入城的消息,听雨阁一下空了。掌柜的却是毫不在意,他从后厨亲自端了一壶茶上了楼。 站在天字厢房门的门口,刚想敲门,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掌柜又收回手。 把茶交给站在门边的小厮后,特地走远几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衣袖褶子理了理。掌柜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转身端回茶杯,敲了门三下。 里面传出侍女的声音:“进来吧。” 轻轻推开门,脸上带着讨好笑:“大当家的,这是楼里最好师傅沏的他最拿手的南山云雾,请大当家品尝。虽然是南山云雾,但茶水用的是山中凝露,加上师傅的老手艺,品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番话语气十分恭敬,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 “放下吧。”侍女吩咐。 “是。” 掌柜把茶放在堆满账本的桌上,抬头瞧了坐在位上一直未说话的那人一眼,是个二十出头的美丽姑娘。 她头发半披,简单一个发髻上插了一支银簪,上镂空一只蝴蝶,翅膀嵌紫色宝石。穿了件紫红的衣裙,正埋头认真瞧着账本。 大当家,姓谢名映渠,听口音不似宇平国人,不过她是上京城听雨阁、文笔堂、别心楼以及馨香坊的幕后大掌柜。掌柜见她清秀的脸庞,心中暗自钦佩。 清雅的古琴声从堂下传来,一首毕,谢映渠也算好了所有账目,放下手中毛笔,她拿起茶杯,坐到了栏杆边。 恰逢正午,阳光从头顶照进听雨阁,她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泛着散散柔光。 喝了一口茶,朱唇微启,谢映渠声音清冷:“吴掌柜,刚刚的账目我都算过了,有几处有问题,我都圈出来了,你回去再好好盘算一下,明日给我答复。” 双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账本,掌柜低声道:“是。” “今日怎么堂下没有人啊?”侍女随口问了一句。 吴掌柜:“听说是墨七将军进城了,大家都去看热闹。” “哦,原来如此。”侍女点了点头。 谢映渠:“你下去吧。” “是。” 吴掌柜退下后,谢映渠才懒懒靠在栏杆上,侧头怔怔瞧着堂下又开始弹琴的琴师出神。琴师一袭翠绿袍子,戴了一副白色面具,遮了上半边脸,面具上画了一簇翠竹。 “小姐,今日乐先生的琴声也是一样动听呢!”侍女小瑶笑嘻嘻。 谢映渠嘴角舒缓,眼里不自觉带了温柔:“恩,明明整个人看上去很松快,他的曲子却总是透着忧伤,失忆这件事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这样不好吗?小姐,看乐先生的举止神态就知他定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小姐从商,乐先生……” “小瑶!”谢映渠微微蹙眉,瞪了她一眼。 “小姐,小瑶错了。”小瑶面带惶恐,立马低下头。 “已经三年了,我派出去的人都说没有消息,若当真是宇平哪个世家的销容公子走失了……”谢映渠顿了顿,眼瞧着堂下人喃喃,“不应当。” “小姐,咱们也才刚到上京一月,乐先生都说熟悉了,你莫要着急!要不我去叫乐先生上来看看热闹吧!墨七将军定会从窗下走过!你们二人正好相处!” 谢映渠犹豫点了点头。 小瑶欢欢喜喜出了房门,谢映渠瞥见楼下人身影心口微动,她起身走到临近街道的窗边,想让风吹走烦热。 低头看过去,街道两边都站满了人,对面楼上的窗户口也立了许多人,他们都朝街道的拐角张望着,偶尔互相交谈,嘈杂不已。 “小姐。”声音低沉,一人说着站到了谢映渠身边,也朝那方向张望着。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即使听到了他开门进屋的声音,谢映渠还是浑身一怔,极力压制上翘的嘴角,她道:“乐先生今日的曲子好似比昨日又进步了。” “小姐谬赞,唯熟尔。” 见他看也不看自己,谢映渠瘪了瘪嘴:“哦。” “来了来了!”街上有人喊道,大家一下又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行人出现在拐角口,跑在前头的是去迎接的大内侍卫,腰间佩剑,全都穿着赤红色的衣服,一行数十人,激起街上的尘土。 后面跟着过来的是一匹雪蹄黑马,它鬃毛飞扬,膘肥体壮,雄姿勃勃。骑马的人穿一身玄黑盔甲,束发冷面,轮廓坚毅,腰间悬一把刀。一身血气的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扶在刀柄上,似乎是时刻准备着拔刀。 这位像饿狼一样,潜伏着,随时准备出击的人便是墨七将军宋翰墨。 是那个十战十胜未尝一败的宋翰墨。 是那个用兵如神被奉为军事奇才的宋翰墨。 也是那个下令屠花昔十万人的无情冷血将军宋翰墨。 骑马走在他旁边的孩童便是奉命出来迎接的襄王宋子轩。即使宋子轩给上京人的感觉是个和善可人的王爷,可那横眉利眼的墨七将军一出现,刚刚热热闹闹的街道一瞬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冷面将军的身上,可他连眼珠都没有拐一下,只是直视前方,似乎只有前面的路才有入他眼的东西,或者说前面才有他的目标。 街道上静得能听见后面过来的军队整齐的步伐,和军械碰撞出的清脆“乒乓”声。 飞扬的尘土,规整的部队,蓄势待发的将军,三年了!他们从战场归来!而且是战胜归来!为什么无人庆贺!只因那个十万人么!可那十万人也是顿京国人!是敌人! “将军!”街道边不知谁喊了一声,声音像是破旧的鼓风机,嘶哑异常,被掩盖在军队的脚步声中,“恭迎将军战胜归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含泪跪在路边,他趴在地上,右手垫在脑门下,左手袖子空荡荡随意铺在一边。这是多年前从向疏国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与向疏国的战斗是持久的,前前后后,大大小小打了有七年,现在这位年轻的将军仅仅三年,便是用横扫之势打得昔日霸主顿京国求和,是多么难得!是宇平之幸啊! 或许是被将军看了一眼,或许是被老头的情绪感染,或许是真的觉得将军威武,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谢映渠注意到身边人手搭在了窗栏上,食指有规律敲击着木栏。 “熟悉的人?”谢映渠问。 “嗯?”乐先生转头看着谢映渠。 “你有个习惯,你会不自觉敲曲子。”谢映渠指了指他不自觉放在木栏上的手指。 忙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乐先生最后看了眼队伍,再后面过来的是同去迎接的大臣车队。 转身离开窗边,他道:“上京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透着熟悉感。” “比起一路过来的通州、漾南城都要熟悉?” “是。有的时候是喜悦,有的时候是悲伤,有的时候是愤怒。” “你随身带着的那枚玉佩雕了龙,在宇平这是皇家的标志。” “我懂。” 两人沉寂一会儿,谢映渠问道:“不知道,刚刚先生看到墨七将军是什么感觉?” 乐先生摇了摇头:“太复杂了,我一时不明白。”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日子,你总会想起来的。” “多谢小姐。” 谢映渠笑了笑:“先生若是愿意把面具摘下,也许会更容易些。” “不可!”乐先生一下表示出强烈的反对,他手抚上面具,语气里带着惊恐,“不可!不可……小姐在下告退!” “欸!你等等……”人匆匆出了门,没有停留。谢映渠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缓缓覆到自己额头。她低下头,以面埋手。 想我堂堂向疏国三竹首领,富可敌国,貌美如花,偏偏心上人总是会被吓跑!无解!无解!男人心海底针!若是男人心也能同账本这般清晰明了便好了! 烦闷!烦闷! “小姐!你做了什么,为何乐先生匆匆走了?”小瑶进门来,好奇问。 谢映渠摇头不语。 “小姐!咱们可不是在向疏,这里是宇平,不一样的,你可不能对乐先生动手动脚,你看人都给你吓着了。”小瑶语重心长。 谢映渠头也没抬起,直接摆手让她出去:“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姐。”小瑶吐了吐舌头,这才退出去。 *** 上京城外三里,一处别院,一位姑娘正侧躺在院中藤椅上休息,右手枕在手下,左手随意垂在身侧。微风吹过她光洁的额头,碎发随风摇曳。 “郡主,今日不进城?”一个老妪端了果盘放到她身边。 “不能进。” “为何?”吉婶疑惑问,“郡主不是想着早日回去漾南城?” 翻了个身,郡主拿起果盘中的一块苹果,放入口中:“吉婶,你不知道,我有个毛病,逢七是不能入上京城的。” 掰扯莹白修长的手指,她继续道:“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今日正好是八月二十一,我一进上京就会觉得恶心、想吐。而且离得越近,越不舒服,现在我就有些浑身无力,手脚发软。” “这是什么毛病,闻所未闻。”吉婶面带疑惑。 “是啊,所以离京寻医救治,也没治好。”郡主摊开手眨了眨眼睛,她转移话题道,“刚刚外面一阵热闹,听说是墨七将军回来路过!我哼哧哼哧凑了好一会儿,结果只见到了一团黑乎乎。唉——” “郡主若是想见,改天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嗯。”郡主懒懒起身拿起果盘,踱步到院门口,依在门边,朝上京城方向眺望。 “吉婶,要是这次我能在上京觅得归宿就好了,得温柔谦逊,得对我好,最重要不能是上京的人。” 吉婶乐呵呵笑了,郡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恨嫁了。她道:“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阿丑,你说是不是?” 郡主转身看着在低头擦拭马车的驼背丑车夫,他面上漆黑,白溜溜的眼睛瞧了郡主一眼后立马低下头,也不答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第58章 名仕傲骨 宋翰墨带着部下一直行到皇宫前才停下,他骑在马上,抬头仰望耸立的宫墙。从前高高在上的宫墙似乎变得矮了许多,如它现在病中的主人一般,少了几分昔日的威严。 宋子轩下马后,朝宋翰墨行了一礼,恭敬道:“七皇叔,宫中早已备好了宴席,陛下还有文武百官都在等您呢。” 瞥了眼宋子轩乌黑的头顶,宋翰墨连马都没有下,只拉了拉缰绳。飞燕转过弯,他才懒懒道:“本王突然有些不舒服,不想赴宴,请他们自便吧。” “啊?”宋子轩脸上带着惊讶。 驾马离去,宋翰墨随手一挥,几位一同骑马的将士,和身后跟着的数十位着盔甲的士兵全都跟着走了。刚刚还陈兵列甲的皇宫门前,只一小会儿,便只剩了落叶在石砖上滚动。 宋子轩见状轻笑一声,拇指拨弄一粒粒佛珠,沉思一会,转身入了宫。 宋翰墨带着部下和士兵回了王府,安排好他们后,才换下铠甲,着一身暗黑长袍独自出了景王府。 走过熟悉的街道,宋翰墨来到一处院子旁,翻身跃上院里的柏树,他坐在树杈上,眺望上京。 顿京国三竹首领呼延醒已经被杀,临行前,他的头颅还高挂在花昔城城门上,迎风飘荡。 眼珠拐了拐,带着恨意的视线落在皇宫飞檐上。除了呼延醒,还有一个伤害严果的人还活着,他就在那宫中。 几天前江羽成就来了消息说,一切都打理好了,就算宰相提议释兵权,朝中也会有各种阻挠,不会成功。 那人最为看中的应该就是皇位,有了兵权,夺过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如探囊取物。 “嘎嘎嘎——”一只鸟落在杉树顶上,它通身乌黑,头顶一根金羽翎,脑袋转来转去,眼睛滴溜溜闪着光。一层一层跃下,它落到宋翰墨半曲的膝盖上,跳来跳去。 “是你。”宋翰墨眼神微微柔和,“三年来你一直陪着我,在凉城一月未见,本王还以为你走了。” 黑鸟跳向一边,头朝着的正是皇宫的方向。 “呼延醒死得太快了,就那么一下,还真是弱啊。再对付那人可不能如此了。” 宋翰墨声音缓慢,低沉且充满磁性,仿佛恶鬼的低语,他道:“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让他陷入深渊,却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得活着。这样才好,是不是?” 手抚上小鸟光洁的羽毛,黑鸟乖巧蹭了蹭他的指尖,触碰到柔软,宋翰墨眼里的冷厉缓和了些。 “什么人在上面!知道这是谁的府邸么!”树下传来呵斥,受到惊吓,黑鸟一下扑棱翅膀飞走。 宋翰墨不悦跳下树来,皱眉盯着无礼小厮:“这是严府,你是何人?” “什么严府?这是郡主府!竟敢擅闯郡主府!我要带你去见官!”小厮唾沫横飞。 “本王可未曾听说上京还有郡主?” 本王? 王……王爷! 对上面前人犀利的目光,小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腿都有些软。他猛地记起刚刚听说今日入城的墨七将军,一下泄了气结结巴巴道:“是…是……丹若郡主。” “丹若郡主?”宋翰墨蹙眉。 上京什么时候多了一位郡主?那小厮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明白。 带着疑惑,宋翰墨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二柱告诉他管宰相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 宋翰墨进书房的时候,管宰相背着手,正在端详放在衣架上的盔甲。 听到脚步声,管如风转过身,对宋翰墨行了一礼:“王爷。” “管宰相,这是做什么?本王的官职可担不起您这一拜。”宋翰墨忙托起他。 管如风保持姿势,避开宋翰墨的手,他埋头沉声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从前与在下的承诺。” 宋翰墨脸色一僵,收回手,他踱步坐到首位,慢悠悠道:“三年来事务繁多,本王倒是不记得什么承诺了。” “便是从前严大人丁忧回乡夺情一事。当时王爷承诺,若在下帮助夺情,便不会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出手。” “是那件事啊,本王想起来了。”宋翰墨忽的停了话头,只拿了桌上的书随意翻阅起来。 管如风眼里带着骐骥抬头,望着坐在上头的将军,见他只是看书再不讲话,避而不谈承诺一事,一颗心如坠冰窖。 深吸一口气,管如风道:“王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战胜顿京,赢得民心,实是宇平之幸。可三年的战争国库已经空虚,百姓也在忍受饥寒交迫、亲子分离之苦,若是现在传出内乱,恐怕会人心惶惶,给他国可乘之机。” 宋翰墨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只瞥了管宰相一眼,之后倒是继续垂目瞧着书上的字,轻笑一声,他问:“管宰相,你可知道战场上本王骑的是雪蹄黑马?” “曾有听闻。” “那便是飞燕。管宰相可瞧见现在我景王府守卫森严,小厮进进出出?” “确是如此。” “三年前,管宰相也曾以宇平安宁劝诫本王,放弃这些身外之物。现在,本王不愿了。” 手中书被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宋翰墨桃花眼里似是带着笑意,他道:“管宰相说宇平因为军备物资国库空虚。花昔城是顿京国一个重要城池,交通便利,地貌广阔,百姓富足。一下空了十万人,正好可以解决宇平国库不足的问题。” 管如风直接怔住,嘴唇微张,对着面前人呆愣许久:“王…爷……” “十万人,杀起来也是很费事的。本王不会做亏待自己的事情。” 竟然全都在计算中么?所以屠城花昔就是为了一己之利么?心跳得有些快,管如风眼前一阵恍惚,右脚将将迈出半步才勉强立住。 宋翰墨双手环抱,半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慵懒:“管宰相的思虑都不再,那本王想知道,你是忠于位上的人?还是只忠于现在位上坐着的人?” “在下……自然是忠于宇平。” 管如风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眼里闪着光,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王爷……王爷从前与在下的承诺只有你知我知。 到那时,为了王爷的信誉,在下会自刎于宫门前,绝不会成为王爷的威胁。一位好的君主,不该有背信诺言之事。” 直直盯着管如风,宋翰墨面色阴沉。 管如风,十四岁入朝为官,时年四十又三,此刻他挺直背,眼睛雪亮雪亮。 管宰相的一生都献给了宇平,虽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一切,都是为了宇平的安宁。 房里很安静,两人对视半晌,宋翰墨缓缓道:“花昔城的十万人本王都杀了,不在乎管宰相你一人。” “下官明白。” “呵……” “王爷,晚膳备好了。”二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 起身后,宋翰墨神色收敛,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随意问着,“管宰相要不要顺便留下来一起用饭?” “不必,在下这就回府。” “那好,二柱,送客。” 快出房门时,管如风突然停驻脚步。 他回头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之后缓缓弯腰拜了一拜:“今日之事情劳烦王爷莫要告之文阳。” 宰相的鬓角已经有些斑白,宋翰墨挑眉。 腰弯得更低了些,管如风继续道:“在下这句话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的,我儿文阳在战场上多亏王爷照拂,多谢王爷。” 嘴唇微动,宋翰墨还未说话,管如风已经转身抬脚走了出去。 他今日穿了一身棉麻白色衣裳,衣袖宽大,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稀疏松散的头发,快簪不住了,掉下来些许。 吹来一阵风,吹得管宰相衣袖翩跹,宋翰墨眼帘低垂,若有所思。 *** 第二日,雾气缭绕,空气有些沉闷。抬头望天,只见白茫茫一片,稍高一点的树顶,都见不真切。没有日,没有云,也没有风。 宋翰墨一早进了宫,他穿了一身玄黑镶同色皮包边劲装,金冠束发,腰间黑玉石腰带,径直去了玉暖宫。 在玉暖宫没有见到皇上,第一次见到荒凉不堪的庭院,宋翰墨愣住了。 眼中微讶,他踩着枯叶,走到槐树下,抬头,不知道望着什么。 他望了很久…… 望过去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吩咐人打扫庭院后,他去了御花园的宣德湖,太监说,陛下今日在游湖。 到了宣德湖,湖面水汽缭绕,一艘游船靠在码头边上,远远瞧见靠坐在窗边的皇襟人,宋翰墨径直上了船。 船舱门帘是不透风的,刚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中药味,比外面高了许多的热气中还混着龙涎香,宋翰墨皱了皱鼻子。 皇上脸颊凹陷,唇色苍白,他侧坐在靠窗边的塌上,膝盖覆着狐裘。 瞧见宋翰墨进来,皇上面上带了笑。 见到皇上,宋翰墨也不行礼,径直坐下,问道:“陛下,近日身体可有好转?” “咳咳咳”,咳嗽几下,皇上拉了拉覆在膝盖上的狐裘,缓缓道,“好了些,还能撑一段时间。” “……那真是不太好。” “……嗯。” 船桨吱呀,流水哗啦,船里一阵沉默。宋翰墨顺着皇上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只见一层一层水纹散去的湖水,远处是白茫茫一片。 “陛下,您身体状况堪忧,还是早日立诏书,以防万一。”宋翰墨从怀里拿出一卷拟好的圣旨。 皇上瞥了眼圣旨,笑着道:“七弟,你真的长大了。和从前只会跟在朕后面转的小孩儿不一样了。” “陛下说笑,人总会长大,不可能一直是孩童的模样。” 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皇上拿起圣旨,读道:“‘禅位于七皇弟宋翰墨’,呵。” 嗤笑一声,脱手将圣旨从窗户扔出去,“咚”一声,圣旨落入湖中。 “仅在凉城一月,你就已经掌控上京。朕,是不信的。怕不是,所有事情,你早有准备。现在你手握兵权,只想要这个位置,朕都明白。可朕想死前都坐在这位置上。” “臣弟不觉得陛下有和本王谈判的权力。” “呵”,皇上嘴角带着微笑道,“朕拿一个人和你换。看在过世母妃的面上,行么?七弟?” 第59章 丹若郡主 话落皇上一阵剧烈咳嗽,苍白的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嘴,雪白的帕子上面沾了点点猩红。 无意瞥见皇上掌心一道道伤痕,宋翰墨微微皱眉。 他问:“谁?” 皇上收起手帕,唤道:“盛德。” 一人进了船舱,他蓄着山羊胡,低头垂眼行了一礼:“陛下,参见景王。” “此人名叫盛德,是岐山人,他离岛来大陆是奉族长之令前来捉拿一人。那人就是三年前在树上飞刀严大人的凶手,也是多年前,封印你记忆的那位神婆…黎思思。” 宋翰墨睨了盛德一眼,转而盯着皇上:“那神婆不是你的人?” “当初封你记忆一事全是母妃主导,朕也只是见过她一面。后来盛德出现,让朕帮他寻此女,朕才知道原来那个神婆就是黎思思。” 皇上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喘过来,他声音有气无力,“三年前,严大人没有死,她现在的身份是丹若郡主。” 宋翰墨一下睁大眼睛,犀利的目光锁死在皇上脸上,几个字从齿间挤出:“我亲手,葬了她。” “咳咳咳……”皇上一阵咳嗽。 “什么叫她没死!” 宋翰墨眼里充了血,他揪住皇上的领口,皇上一连串咳嗽,不能好好回答,让他十分烦躁。 “你又在想什么心思?不要再挣扎了!” “盛…盛德!”皇上朝旁边做了手势。 盛德立马阻止宋翰墨:“景王!冷静!冷静!” 皇上缓过来后,他侧坐在窗边脸色愈加苍白,眼眶有些泛红。 颤抖的食指指向宋翰墨,皇上眼里似有些水光:“宋翰墨,是朕,让严果女扮男装入了上京,你们才能相遇。是朕,给你机会领兵,你才能为她报仇。是朕,找到盛德,她才能复活。 她就是严果,朕现在只想要这个位置。七弟,三哥哥没有多少日子了……好么?” 宋翰墨冷静下来,沉默许久。 船舱中,只有“哗哗哗”的水声,混着皇上一连串的咳嗽。 宋翰墨转身拎着盛德出了船仓:“你与本王出去详谈。” 甲板上。 宋翰墨放开盛德,声音带着威胁:“你仔细与我讲讲复活一事。” 盛德踉跄一下站好后,他拿出一个刀柄,握在手中:“景王请看。” 单独的刀柄被盛德握住后,竟然生生长出来一块绿色的刀刃,片刻后,绿色消失,只剩雪白光洁的刀刃。 “这是我岐山秘法,用秘法生出刀刃造成的致命伤,可封人经脉,造成中毒假死现象。 三年前,小的在白亭猎场终于寻到黎思思的蛛丝马迹。在她现身后,小的对此女追杀一月才用计谋将其杀死。回上京时,王爷已经出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的听说郡主是中毒而死,斗胆掘墓,发现是黎思思用了秘法后,立马对郡主进行救治。 不过小的技不如人,一年前郡主才醒过来,后遗症便是她失忆了,忘了从前的事。” 盛德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却得不到回应。大胆抬头瞧了宋翰墨一眼,他正死死盯着自己。 咽了口唾沫,盛德汗毛竖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猛虎盯上的肉,危在旦夕。 宋翰墨沉默盯了他许久,才缓缓问道:“黎思思为什么要让她假死?”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那样过了两年,还能活过来?” “这…景王,这是我岐山秘法,自然不致死。” 宋翰墨声音低沉:“你身为能人异士,她失忆是不是你导致的?就如从前黎思思对本王做的一般。” “景王,小的发誓并非小的所做,而且我岐山并没有针对记忆的法术,失忆之事绝不是小的所做!不过…” 盛德靠近宋翰墨,他小声道,“小的将郡主失忆的事情告诉陛下的时候他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小的听他独自念叨着,忘了也好。” 宋翰墨侧头瞪了盛德一眼,一手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逼靠在墙上,一手夺过他手中的匕首,刀刃抵住他的脖子。 感觉到刀刃的冰凉,盛德脊柱发凉:“景……景王。” “本王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本王!你们是不是找了一个相像的人来欺骗本王!” “这……王爷,是不是那个人,难道您自己不知道么?”盛德脸上带着苦恼,“难道景王您不希望她还活着吗?” 宋翰墨微微眯眼:“要是让本王知道,你今日说了半句假话,本王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景王,现在摄政王是您,小的怎么敢骗您。”盛德脸上带着讨好笑,他谄媚道,“刚刚听景王的意思,您想要那个位置?依小的看,倒不如现在就把里面的人杀了,不是更快?” 宋翰墨挑眉放开盛德:“你在教本王做事” “不敢不敢。” 瞥了眼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大太监陈力。 宋翰墨目光一冷,转过拿刀的手腕,他问盛德:“若是你自己施行的秘术,要多久才能解开?” “九九八十一天。” “好。” “噗”刀刃刺入□□的声音。 “呜…景……”大太监陈力,捂着肚子睁大眼睛盯着景王,面上是不敢置信。 他倒下后,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摸上宋翰墨的鞋面。 一脚踢开陈力的手,宋翰墨冷冷道:“从今日起,九九八十一天,若是到时候他醒不过来,你就一起去死。” “是……景王。”实发突然,始料未及,盛德俯首慌忙答应。 见宋翰墨要走,盛德想了想又忙道:“景王,一个人的性格是经历种种形成的。现在的郡主没有记忆,可能不是从前的性子,不过她还是从前那人。” “多事,本王自会看清。” 宋翰墨匆匆出了宫,一直守在宫外的宿云凑了过来:“大将军。” 朝飞燕走去,宋翰墨脚步不停:“知道丹若郡主么?” “略有耳闻,是一年前陛下封赏的平民百姓。”宿云跟上宋翰墨的步伐。 “本王想见见她,你去打探打探她的消息。” “是。”宿云骑马离开。 宋翰墨翻身上马,回去王府,带了几位小厮,直冲郊外墓地。 骑马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宋翰墨瞧见十长公主,也是现在的平阳长公主——宋月容的马车停在城门附近。 宋月容她人立在不远处的送别亭,朝来路张望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 盛德见景王匆匆出宫,他立马转身进了船舱。 皇上正慢条斯理整理有些乱的领口,见盛德进来,才慢悠悠摊开手腕。盛德膝行上前扣住皇上的手腕,探了探脉象。 “陛下,自从景王一月前停在凉城,您的身体便有所好转。现如今陛下的脉象因为您刚刚用了催吐血的法子,倒是又弱了些。” “这些都不重要。”皇上摆了摆手,盛德退到一边。 慵懒靠在窗边,皇上举起手摊开在面前。双手掌心是一道道伤痕。他曾经告诉宋翰墨,那是自己为了保他性命受的伤。 “呵”,轻笑一声,攥紧掌心,手缓缓落下,皇上眼里写满了失望,“他心软了,即便屠了一城的人,他还是心软了。即便表现得无情无义,即便权倾朝野,可他内心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七弟。” “陈大总管被刺了。” “是在为他那个小厮报仇吧。你提醒的对,他还是变了的。不过,作为君主,一丝丝的仁慈都不应该有的。” 朕的七弟…… “他定是出城去查看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陛下放心,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皇上闭上眼睛,面上带着餍足,嘴里喃喃着,“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景君。” *** 鸡刚打鸣,丹若便被吉婶拉起来梳妆打扮。 她睡眼朦胧,梳头的时候还打着盹,用过饭后钻进马车,靠着车里软枕,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马车车轮的咕噜声,车外吉婶絮絮叨叨和丑车夫不知道说着什么,丹若躺在车里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掀起车窗帘朝外张望。 今天起了雾,太阳也出不来,白蒙蒙一片实在无趣得很。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靠近,白色雾气被搅动,糊了一脸,丹若赶忙放下车帘。 “驾”,听得马蹄声过去后,她才探出头,只瞧见一团乌黑的人影骑着马越走越远,消失在雾中。 丹若皱了皱鼻子,嘀咕了一句:“好有精气神。” 慢悠悠到了城门口,车停下来。吉婶探头进车,她脸圆圆的,脸上有些皱纹,笑眯眯道:“郡主,长公主在城门口等您。” “咦!她竟出城迎我来了?”丹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乐呵呵出了车。 “丹若!”宋月容小跑过来。她今日穿了杏黄色的广绣流云齐胸襦裙,头发半披半扎,簪金蛇含红宝石簪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若凝脂,眼波婉转,看着便会让人心生怜爱。 “平阳!”丹若朝宋月容边招手,边跳下马车。 宋月容:“你身体今日好了?” 丹若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今日不是二十二?我这病过了整七就无事的。回来途径旭飘湖,螃蟹正肥美,我就带了些回来,待会儿你一定得尝尝,特别鲜!” “真的假的?” “骗你做甚!” “欸!你今日身上穿的这个裙子样式倒是新鲜,我还未曾见过。” 丹若欣喜转了一个圈,今日她只扎了一个小髻,簪了彩色珠花,石榴红的裙摆散开像是一朵花。 停下后,她调皮朝宋月容眨了眨眼睛:“好看吧!是漾南城的新款式!” “好看!” “我也给你买了一件!” “啊?不了吧,这石榴红不太适合我,你穿着倒是玲珑有致,风韵斐然。” “你穿了试试呗!卖衣服的那个店家告诉我说这衣服招桃花,买了穿上不久就能嫁出去了。” 宋月容眼珠转了转道:“你莫不是又贪便宜了?买两件那店家便宜你不少银两吧?” “我哪有!”丹若眼睛不敢看宋月容,嘴上反驳得倒是挺快。 宋月容一看她躲避的眼神便知晓事实应该如自己所猜,不过丹若也是为自己着想,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收下了。” 接过装衣服的木盒,宋月容拉着丹若朝自己马车走去:“你今日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同你说个事。” 她凑近丹若耳边小声道:“晚上约了赏花宴,在襄王府。赵媒婆又给我相看了几个才俊公子。” “确定是才俊?”丹若眉眼都皱在一起,她也俯身凑近宋月容的耳边,“上次见的那个王公子真是…歪…嗯……上不得台面。” “嘿嘿嘿,”宋月容抿嘴笑了,“我也觉得那叫一个歪瓜裂枣,哈哈哈。” “哈哈哈……” “走,上我的马车,我还有好多话同你讲呢。” “好。” 二人欢欢喜喜上了马车,丹若的声音传出来:“对了陛下身体怎么样了?襄王怎么样了?我们去赏什么花,为什么是晚上啊?” “昙花,你最喜欢的。” “那真是太好了,吃蟹赏花,美哉美哉。” 第60章 郡主有礼 晌午过后,听说丹若郡主刚回来,人现在平阳长公主府邸,宿云立马给长公主府递了拜帖。 用的理由是昨日长公主马车失控,他救下长公主,今日特来探望长公主是否平安。 丹若见宋月容拿着拜帖,嘴角带笑,一下来了兴致。她挑眉问:“谁要来访啊?你笑得这么开心?” “啊?我哪有?”宋月容收了笑。刚想把帖子收起来,丹若起身抢过帖子,跑出亭子。 “我看看!” “你还我!”宋月容追了出去。 “字迹工整有劲,不错。‘心忧长公主,特来问长公主安,云麾将军宿云参上’。” 丹若停了脚步,拜帖被抢过。她挑眉,凑近宋月荣:“是和墨七将军一同回来的?” 宋月容点了点头,她眼帘低垂。 丹若疑惑:“你……这是不想见?” “我身为长公主,当下最好的选择是一位文质书生,不太出彩的那种。听说他是七哥哥手下重将,我……” 丹若见宋月容忧虑至此,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带了心疼。十长公主年岁虽然比自己小,但是她活得很透彻,事事都看的很明白。不过她这般理智,有时候反倒是会错过心中所爱。 “这云麾将军年岁几何?” “双十。” “祖上哪里人?” “凉城。” “什么时候来上京的?” “听说是太尉入上京的时候,被一起带过来的,江太尉待他如亲子。” 丹若心里道,打听如此清楚,定是喜欢了。 心生一计,开口却是:“月容,我想见他一见。” “嗯?”宋月容眼睛滴溜溜拐了丹若一眼。 丹若坐回亭子石凳上,做无赖样:“今天我刚回来,我最大。我想见见英俊帅气的小将军,见不到就会不开心。” 宋月容:…… *** 宿云被长公主府的小厮领着入了院子,转入回廊,他远远瞧见庭中一黄一红两个倩影,便立马低了头。 进了湖中亭子,本欲抬头和长公主打招呼,宿云抬眼倒是对上丹若郡主好奇的眸子,他一下愣住。 从前他因为崇拜景王,好奇那位谣传中严大人的样貌,曾远远瞧过。 郡主与严大人有几分相似,不过严大人横眉利眼,总是微微蹙眉。这位郡主倒是柔眉美目,眼带着盈盈笑意。 宿云思绪一下飞远,想起几月前在花昔城,他在牢房门口听到的景王和呼延醒的对话。 呼延醒受了伤躺在地牢,他道:“宋翰墨,多年前你在马球场上敢辱我顿京,当初就应该杀了你的。现在,不过是成王败寇,悉听尊便!” “成王败寇…高位、权力、战场这些从来都不是本王想要的东西。她死了……你不该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派人杀她的,你该死。” “……你说严修洁?呸,谁让他不肯把三竹给我!若是我得到了三竹在宇平的势力,现在宇平早已是我顿京的了。” “她不是严修洁,你杀错了人!她从来都不是严修洁!” “什么意思?” “她的名字是严果。” “那是谁?” “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你不配……只能杀你一次,凌迟、斩首、绞死、车裂、油烹、火焚……本王真想你全都试一遍,让你也一遍、一遍,好好尝尝死亡的痛苦!” “宋翰墨!你敢!古有约,降者不斩!” “刺啦”刀出鞘的声音。 “有何不敢!!” …… 景王出牢房的时候,袍子上溅了血点,他拎着呼延醒的头颅递给自己,只道:“挂在城门上。” 宿云:“这…听说呼延醒在花昔德行不错……会不会激起民愤?” “去挂上。” 宿云现在还记得那时景王的眼神,他的眼珠很黑很黑,带着疯狂,亮得吓人。 伸手,拎过头颅。 听说,景王坠崖昏迷醒来后,第一件事情是去郊外墓地葬了一位不知名女子。 宿云低头掩盖思绪:“是。” 再后来,花昔城暴动,景王铁血手段镇压。屠城之事的发生,并不在众将士的预料外。 “咳咳咳……”宋月容咳嗽一声,打断宿云的思绪。 回过神来,宿云转而朝她行了一礼:“长公主安好,郡主安好。” 提起手上点心,他道:“馨香坊刚出的点心。” “将军有心了。你也看到了,我无事。你回去吧。”宋月容语气有些僵硬,她气这人一来竟对着丹若发呆。 “这……”宿云没有反应过来,见宋月容板着脸,以为她烦自己贸然上门,打扰到了。 不过现在已经见到了郡主,还是快去告知景王,他便只低头道:“是,长公主无事便好,在下告退。” “嗯。”听他这般说,宋月容手攥紧裙摆,故意别开眼,不看他。 丹若抬眉瞧了宋月容一眼,拦住宿云,嘴角梨涡浅浅:“今日晚间在襄王府有赏花宴,昙花一现,委实难得。若小将军没有要事在身,一起参宴?” 宿云眼珠转了转,低头行了一礼:“好,不过在下还是先告退,到时定会拜访襄王府。” 眼看着俊俏小将军走远了,丹若朝宋月容眨了眨眼睛:“眼光不错。他这才刚回上京,那些个小姐还没见过。以后要是出了名,怕不是就被别人抢走了。” 丹若坐在桌边,拿了一块点心叹了一口气遗憾道:“馨香坊呢~,不过长公主也不会在乎吧,因为他不是你心中良人啊。” 宋月容没好气,斜了吃着点心一脸陶醉的人一眼。 *** 宇平国公主的婚事一般都是由皇上或者皇后决定的,更不用说是长公主的婚事了。不过,三年来皇上圣体欠安,卧病在床,皇后一心照顾皇上,无心挑选驸马一事。 平阳长公主宋月容转眼到了年岁,后宫嫔妃没人能做长公主的主。她的母妃李家,前几年没落后,举家搬迁到了凉城,鞭长莫及,她的婚事便一直耽搁着。 现在十七、八岁的她已然成为上京城人口中的老姑娘,便自行请奏皇后,想要自己相看相看,皇后默许了。 长公主相看驸马一事虽说人人皆知,却也不可太过招摇。把人都叫到长公主府去不像话,会讨人口嫌,对名声有辱。 于是,作为唯一一位在上京的王爷——襄王宋子轩,年仅十岁,便承担了为自己姑姑挑选姑父的重担。 这次的赏昙花宴,襄王事先还叫管家准备了些名品簇菊。 傍晚时分,雾气早就散去,夕阳西下,空气中飘着一缕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宋子轩驻足在一盆花前,道:“小鱼,你看这□□,姿态婀娜,碧绿叶子拖着金绣球,花瓣层层叠叠,似是玉琢。” 小鱼靠近菊花认真瞅了一眼,后赞同点了点头:“小王爷说的对。” 宋子轩嘴角上翘,眼里带着满意。 小鱼又道:“我还是喜欢闻着香的花,这菊花味淡,拿来入药倒是极好!” 笑僵在脸上,对上小鱼期待的眼睛,宋子轩咬了咬唇:“小鱼…等宴会结束了,你就摘了入药吧。” “真的?可以摘了入药?” “可…可…以。” “谢谢小王爷!”小鱼少有得笑了,“不知这精心培育过的菊花是不是会比野外随意长的功效好些!” 宋子轩也咧嘴笑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咦!吝啬小王爷又在看人说话,看人办事了!”一个声音从院门边传来。 话落,丹若拐进来院子,她对着宋子轩挑眉抿嘴笑着道:“小王爷!本郡主也想摘菊花玩!” 宋子轩一下收了牙,皮笑肉不笑,歪着一边嘴角道:“先去账房先生那里把银子结了,郡主想要摘多少菊花,本王都可以买来。” “哼!小气鬼!居然还收我银子!”丹若语气略带不满,她拉着慢慢走来的宋月容可怜兮兮道,“平阳长公主,你看你这个侄子哟~” 宋月容知道她在演戏,也不和她瞎掰扯,只是笑着走到宋子轩跟前:“还有菊,麻烦你了,多谢。” “十姑姑言重,这些都是子轩应该做的。”宋子轩行了一礼。 “啊——人家也想摘菊花玩!”丹若见无人理她,压低声音无聊喊了一句。 “别闹,这名菊一盆都得上百银两呢。”宋月容扯了扯丹若的胳膊。 “郡主若是喜欢,可以去景王府随便摘。” 声音从院墙上传来,众人转头望去便见一人着黑衣,从墙上跳了下来。 丹若看清落地那人,他头戴金冠,玉面冷眉,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 “大将军!”一人也翻进了院子,是宿云。他见到襄王、长公主都在,忙行了一礼,“宿云失礼了。” 宋子轩压下惊讶,见了一礼:“七皇叔。” “七哥哥!”宋月容开心跑了过去。 七哥哥? 这人就是刚回来的墨七将军,宇平的另一位王爷,七王爷,景王! 丹若心想着,远远站在一边,瞧见宋月容开心的样子,她心里松快了些。可一不小心对上那个七王爷黑亮的眼睛,她倒是有些莫名紧张。 “月容,那位姑娘是……?”宋翰墨紧盯丹若。 宿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宋子轩略微挑眉。 “丹若,你过来,这是我七哥哥。” 宋月容脸上带着笑,拉过丹若到宋翰墨面前,介绍道,“七哥哥,这是丹若郡主。一年前我去游玩落水,是她救了我。为了救我,失忆了……陛下可怜她,就封赏了她一个郡主。” “见过大将军。”丹若行了一礼。 一时没有回答,丹若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宋月容奇怪推了宋翰墨一把。 宋翰墨方才回神,他抖了抖袖子,郑重回了一礼:“郡主可以唤我景王,郡主有礼。” 景王? 丹若唇边带笑回道:“是,景王。” 宋月容瞧瞧丹若,再瞧瞧景王,眼里带了微讶。 *** 昙花一般是在戌时开放,襄王说时间太晚了,月容想要相看的人可以先在府中赏菊吃宴。等公子都走了,只剩他们三四人,晚上就宿在襄王府,可以边吃蟹,边守着昙花开。 丹若觉得襄王虽然人小气,办起事来倒是周到细致,一点儿也不含糊。 大家落座的时候,不小心又和景王对上了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丹若觉得他的视线是有温度的,热烈得叫人脸红。可若是她再仔细瞧,那景王眼里什么都没有,甚至看都没看她。 景王坐在右侧上位,桌边点了烛,烛光摇曳,在他脸上跳跃着。看得丹若心头一紧,心也随着烛火跳跃了。 默默喝了一大口茶,丹若觉得今日自己有些不对劲。 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下人领着一位公子进了门。这位公子抬头瞧见坐在位上的宋翰墨立马变了脸,当即转身离去,还留下一句“不与衣冠禽兽同席”。 声音不大,堂上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有些尴尬,景王还是冷着脸,看不出来喜怒。 丹若瞧见宋子轩叫来管家耳语了一番。 再后来进门了四位公子见到景王倒没有甩脸色。不过,一位是漠不关心,一位是谄媚讨好,一位是小心翼翼,一位礼貌谦逊,当真也是十分精彩了。 宴席至半,景王与襄王一起退了席,不知同去了哪里。丹若陪着宋月容连同四位公子,外带宿云,一同赏菊。 行了一段路,丹若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渐渐掉了队。未曾想之前那位谦逊有礼的公子倒是跟了过来。 他凑到丹若身边,见她盯着一盆墨菊,面上带着笑:“郡主喜欢墨色?” 丹若眼珠拐了前面的宋月容一行人一眼,然后蹙眉不悦看着他。 那公子了然,面上笑意未减,解释道:“在下莫城单家单旗,此次是陪同唐表弟一起的。宴席我也只是凑个热闹……” “在下已有亡妻。”单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眼帘低垂。 面前的公子嘴角还是带着笑,可他的眼神明显一下黯淡了。 丹若突然有些心疼,安慰道:“三十而立,公子还有大好前程。” “多谢郡主。” 二人相伴走在小径上,单公子讲到莫城的趣事,丹若笑得很开心。 不经意抬眼,目光对上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景王。他与襄王似乎刚从屋里出来,板着脸,面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停住脚步,笑僵在脸上,丹若一瞬想起,坊间有关墨七将军的传闻。 天下人听得墨七将军的名字都不经浑身一颤,小儿闻之大哭不止,是个让人畏惧的存在。 “郡主?怎么了?”一边单公子温和问。 “无事。”丹若转头瞧着单公子,他拿了一把纸扇,温和淡然。 她刚刚倒是忘了一点,景王,墨七将军,确实如传闻中一般。 他太冷了。 第61章 月下美人 城外墓地是空的,看样子确实如盛德所说,空了很久。宋翰墨见到空棺的那一刻,心跳得很快,他信了皇上和盛德的话。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郡主,攀上围墙远远瞧见活生生那人,他控制不住想要接近她,想把她留在身边,才说出邀请她去景王府的话来。 落了地,对上她有些防备、陌生的眼神,再听见她清丽的声音 ,宋翰墨后退半步一下醒了。落座后,目光总是会不受控制往郡主那边去,一时恍惚,便会觉得是严果坐在位上。 浑浑噩噩时被宋子轩叫下席,宋翰墨脑子里全是丹若和严果的模样。 她们很像。 可她们的声音不一样。郡主声音很清丽,不似严果那般沙哑。 郡主是活着的,鲜活、鲜活的。记忆里,严果最后的样子便是她穿着鹅黄衣裙,毫无生气躺在棺中。 郡主的眼睛像是春日的暖阳,是带着笑的。严果不会这般开心笑,她的眼里一直带着几分严正、凌厉。 不苟言笑的严大人,总是微抿着唇,像是流水,偶尔柔和,偶尔坚硬。不会如郡主这般暖、这般纯真。 随意坐到椅上,宋翰墨竭力稳住自己的心。 丹若真的是失忆的严果么? 她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簪了什么颜色的珠花?抹了什么颜色的胭脂?黑白灰的世界里,分不清,看不到…… 果果带走了全世界的色彩,郡主她,没有带回来。 像… 又不像…… 这…是圈套吧…… “七皇叔?七皇叔?”宋子轩拿手在宋翰墨面前晃了晃,宋翰墨这才回过神。 “听说七皇叔之前与严大人有些交情,七皇叔这般出神怕不是因为丹若郡主。” “她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裙?” “啊?” “她今日……算了,无事。”宋翰墨似乎是刚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问题,他转移话题,“你要与我谈何事?” 宋子轩拇指拨弄小佛珠,看着宋翰墨的眼里带着恳切:“七皇叔,我并不喜皇城里的那个位置。自由自在才是我所望,还希望七皇叔不要防着我。” 宋翰墨轻笑一声,他摇了摇头道:“曾经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瘪了瘪嘴,宋子轩眼里带了慎重:“三年来,我一直在找雨叔和三竹的下落。来上京也是为了雨叔,不知七皇叔可有他的消息?” 宋翰墨不答。 宋子轩继续道:“雨叔最后给我来的消息是‘功败垂成,在此一举’。那时,陛下正下江南。 我多方打听那次出行的种种,七皇叔在白亭猎场遇刺坠崖的事情,也有听闻。七皇叔能否告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是遇刺而已,严雨当时应该在白亭猎场,不过我并未见过他。” “先是陛下在晋河遇刺,再七皇叔你失踪,后雨叔手足身死。之后是白亭猎场的刺客,听说陛下还在猎场挖到了一车炸药,不知真假。 那次下江南之行,现在看来也是惊险异常。”宋子轩颇有感慨。 “丹若郡主长得很像你雨叔。”宋翰墨默默来了一句。 “是,因为长得相像,一年前我见到她后,也有在调查她的来历。” “哦?可有进展?” “说起来这郡主的身份也奇怪得很,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一人。” “你知道……你雨叔口中的手足,是位姑娘么?” “姑娘?!可那位严大人在上京多年……不是…原来……是雨叔的妹妹么?!”宋子轩先是震惊,之后想起小鱼,倒是见怪不怪了。 忽的,他又猛得一惊:“那郡主!” 宋翰墨看着前方,但也没有看,他道:“陛下说她是,可我三年前亲手葬了她。 三年前,严雨应该是想带她走的……后来,她和我一起遇刺、坠崖。严雨也是那时不知所踪,我估计他凶多吉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雨叔一定没事的……至于死而复生这件事,我是不信的,那些只会出现在奇闻怪谈里。” 宋翰墨只是沉思并未回话。 *** 二人谈完一起出了门,宋翰墨抬头就瞧见,小径上并排走过来的两人。正是丹若郡主和一位陌生男子。 那个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丹若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见两人氛围融洽,宋翰墨不悦冷了脸,眸子里带了一丝不满。 赏菊宴散后,四位公子离了襄王府。天色暗下来,襄王府上了灯,宋子轩把剩下的人安排到后院。 几个长桌围了一圈,中间放了一盆有一人高,枝叶繁茂,吊着深红花苞,含苞待放的昙花。 襄王坐在主位,宋翰墨同宿云坐在右侧,宋月容和丹若一同坐在左侧。视线透过昙花叶的缝隙,宋翰墨微微侧头,便能瞧见斜对角的丹若。 月容正趴在她肩头,俯在耳边说着什么。丹若嘴角带着笑,待宋月容说完后,也凑近宋月容耳边说了什么。 她们两对视后,一起捂嘴笑了,不经意抬眸,丹若与自己视线相对。 她嘴角一僵,别开目光,默默移开身子,躲在叶子后面,再看不到。宋翰墨盯着叶子的方向失神片刻,眼里带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宋月容见丹若靠近还以为她还要同自己说什么,问:“怎么了?” 丹若压低了声音:“景王……一直盯着我看。” “丹若,你买的石榴裙真有用!” “嗯?” “我七哥哥和刚刚那位公子,这不是两朵桃花了。” “哪有!” “不是么?” “景王…其实不可,御医说我年岁有三十了,徐娘半老。那个单公子我看着尚可,今日同他说了两句话聊得很开心。” “丹若,你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我七哥哥,传闻中的墨七将军,比不上那个无名的单公子?” 丹若垂下眼:“不是这个意思……” 宋月容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宋翰墨。宋翰墨盯着的确实是丹若的方向,应是注意到自己。他看了过来,之后眼珠朝丹若的方向拐了拐。 宋月容挑眉。 宋翰墨眼珠又拐了拐,端起酒杯后便不再示意。 “丹若,我觉得……” “嗯?” “你应该相信你的第一感觉,你见到七哥哥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你害羞了。你心里明明就是喜欢我七哥哥多一些。” “……我那是一时为色所迷。” “而且七哥哥对你也有些不同,他特意嘱咐你唤他‘景王’来着。七哥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相较单公子,难道不是他更好一些?” “我从来没见你这般夸过一个人……而且,这些词…用在景王身上不是很贴切吧。” 宋月容认真道:“我没有夸人,我说的是事实。只要是好的词,用在七哥哥身上都贴切。” 丹若翻了个白眼:“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单公子那样温和的公子,景王他过分凌厉了。” “什么事情总得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 “这……明摆的事情,不用试都知道结果。” “凡是都有万一呢!” 宋月容劝不动,再抬眼瞧宋翰墨的时候,她微微摇了摇头。 宋翰墨微微阖眸,表示了然。 察觉到另一束目光,宋月容转头瞧见宿云正看过来,他眼神清明,目光相对,微微一笑,像是个温暖的小太阳。宋月容别开目光,低头盯着自己杯中的凝露。 什么事情总得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 *** 宋翰墨饮了一杯酒,后又饮了一杯酒。一杯接一杯,一壶酒,被他慢慢喝完。 街上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咚咚咚,一更……咚咚咚……” 下人更换酒壶的时候,一阵清香散发开来,原本低垂的昙花花苞微微抬起来一点。 花苞前面开了一个小口子,清香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昙花缓缓开放,众人都被一层一层绽开的花瓣吸引了,昙花的托茎像是突然活了一般,极力向上托着绽开的白玉花,努力让世人看到这一瞬间纯白无瑕的美。 宋翰墨的注意力并不在昙花上,丹若看花入了神,又坐回原来的地方,回到了视线中。 人比花更吸引目光。 花是亮白的,叶是漆黑的,在叶片缝隙中的丹若手托着腮,头发乌黑,映在烛火下的半张脸嘴角带着笑。 半披的黑发有一缕从她肩头滑落到桌上,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望着昙花出神。 昙花全部盛开后,香气愈加浓郁,宋翰墨望着月下美人,突然想起从前严果说过,她最喜欢的便是昙花。 “景王,下官最喜昙花。它总在夜晚独自开,不与百花争艳,孤芳自赏,开花只一瞬,片刻就落败,下官喜欢。” 记忆里人的相貌和缝隙中人的相貌重叠在一起。 她们很像。 今日的酒有些烈了,心口似有东西在灼烧。 昙花完全开放后,襄王和宋月容就退席去歇息了。宿云在宋翰墨的示意下,借着护送长公主的理由也一同退下来。 宋月容瞧着跟过来的人,抬眉不解:“将军也乏了?” 宿云摸头笑了笑:“是大将军让我来的。” “哦~是因为丹若吧。” “……嗯。” “七哥哥是真的对丹若一见钟情?” “算是吧。”宿云语气带着迟疑。 宋月容挑了挑眉,转移了话题:“今日宴席上的那三位公子,将军可有认识的,将军觉得哪位公子好些?” 宿云没有想到长公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仔仔细细斟酌一番,他道:“那位吴公子家里好像有外室,不应考虑。徐公子对公主十分殷勤,不过他对大将军也十分殷勤。还有位唐公子,老老实实,虽然话少,不过在三位公子中,算的良人。” “是吗?那将军觉得你与唐公子相比,谁更算的良人?” 宿云一下停了脚步,与长公主对视。 月光皎洁,相对而立,年轻的将军渐渐红了耳朵:“我…我…我……” 见面前人如此,宋月容“噗嗤”一声笑了。宿云双手不知所措,只得又摸了摸自己脑袋,也跟着笑了。 *** 昙花凋谢时和开放时是相反的,花瓣缓缓合拢,茎叶像是托不住,如同垂暮的老人,慢慢低垂。 最后花茎缠绕合拢的花苞,像是没有开放一般。 宋翰墨见丹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才回过神,视线又一次相交。 她垂眼瞧了下桌面,之后倒是直直盯着宋翰墨,嘴角带笑,行了一礼,是要退下的意思。 见她起身,宋翰墨也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喝得有点多,他一阵头晕,摇晃走去拦在丹若面前。 “郡主喜欢昙花?” “景王?”/丹若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后退了一步。 “郡主喜欢昙花么?”宋翰墨向前逼近。 “喜欢……”丹若又后退一步,眼珠瞥了眼景王右手边,准备绕过去。 “为什么?” “呃……”丹若左脚迈出一步,双眼紧张盯着宋翰墨,“月下美人嘛,很香,很美,大家都喜欢。” “很多人喜欢?” 丹若又悄悄移动几步,不住点头:“是啊,是啊,是啊……” “不是因为它总在夜晚独自开,不与百花争艳,孤芳自赏,开花只一瞬,片刻就落败,所以才喜欢?” “没想到景王还是感触如此细腻的人。”丹若微讶,“我只是心中偏爱而已。” “心中偏爱……”宋翰墨重复一句,他眼里的光黯下去。 “景王,您早点歇息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话落,丹若就要绕过宋翰墨离开。 本以为能走,却被拽住胳膊,转过身,她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别走……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景…王?” 第62章 全部喜欢 景王府半夜好生热闹了一番。本来说宿在襄王府的宋翰墨突然骑马回来了,他还扛回来一位昏迷的姑娘。 把那位姑娘安排到客房,宋翰墨嘱咐廖叔要仔细看管好。 交代完后,他就自行回屋睡觉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廖叔和小厮们。 照顾姑娘是细活,可他们景王府,没有丫鬟,只有粗使的老嬷嬷啊—— 躺上床,宋翰墨闭眼就睡了过去。很久很久不能好好入睡的他,今日居然睡得很沉,他还做梦了。 梦里他盘腿坐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有光从一个小孔照进来,他摸过去,手下是潮湿的木块。凑上眼睛,小洞那边是个敞亮的房间,点了很多烛,没有人,只有一大盆昙花放在中央。 感觉手心微痛,宋翰墨随意掸掉沾在手上的碎木屑。 “小七,看到了么?”旁边一个稚嫩的声音问。 宋翰墨惊讶身旁还有一人,转头面前便递过来一个梅干。拿着梅干的是一个脸上脏兮兮、沾了灰的小宫女。 她眼睛水汪汪,像是玻璃球般。 直接把梅干塞到宋翰墨口中,她凑近,挤开宋翰墨,自己也从小孔朝外面看去:“不就是昙花么?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许你一起来?你还偏要来看,小七七,没见识。” “阿巧和我说过,昙花可好看了……我还没有见过。”声音委委屈屈。 “好啦,这不是想办法带你来看了。”小宫女转身拿出来一个袋子,“哝,我还带了一大堆吃的,来挑挑,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吃,阿巧说,过时不食。这样不好。” “你刚刚不就吃了?” “是你塞到我嘴里的。” “你是要我喂你么?你好歹有六岁了吧?” “我不是……” “乖,来张嘴,这个桃酥还挺好吃的。” “不……唔……” “咔呲咔呲”的咀嚼声。 小宫女凑近,亮晶晶的眼睛瞧着小太监,她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你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好像姐姐以前喂过的兔子哦。” “五柴噗秃” 我才不是兔子。 “嗯嗯嗯。”小宫女敷衍点了点头,自己也拿了一个梅干放进嘴里。 房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交谈的声音。 “嘘,有人来了。”小宫女食指抵着嘴唇,两人紧张得停了咀嚼。 “陛下,这便是今早那人送来的昙花。” 没有听到回答。 宋翰墨凑近小孔,看到的是父皇、丽妃娘娘,几个一起出行的皇兄也都在。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其乐融融。 远离小孔,宋翰墨垂了眼。小宫女把梅干送到他的嘴边,凑近他的耳边道:“吃这个,甜的。看昙花,不要难过。” 转头对上小宫女的笑脸,宋翰墨先是低头,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之后倒是抬起头来,微微咧嘴,做了口型:“我没有难过。” “可我看出来你难过了。” “是么?” “嗯。” 收了笑,宋翰墨道:“那我不难过了。” “好。” 昙花花开后,父皇和丽妃退宴,房内的几人陆陆续续也都出去了。小宫女敲了敲有些麻的腿,扶着墙壁起身,转身背靠在墙上,伸手要拉宋翰墨起身。 “我们也走吧。” 宋翰墨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小洞,摇了摇头。 “再往下看就是凋谢了。”小宫女道。 “嗯。” “还要看?” “想看。” “好吧,那我陪着你。”小宫女又靠着小太监坐了下来。 两个小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小洞另一边的房间,刚刚进来一个侍女把烛都灭了。 黑暗中,只有莹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靠窗一侧的地上。借着月光,昙花缓缓合拢,像是盛大表演后退台的舞者。 昙花一现,和烟火一样。可是烟火出现太快,消失也太快,让人反应不及。昙花这几个时辰的开放和凋谢,让人心灵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生命如昙花,完全盛开的那一刻是最耀眼的,耀眼后便是归于平和。 等昙花完全合拢后,宋翰墨愣了片刻。小宫女没有说话,一直陪着他。 许久,小宫女站了起来:“第一次看昙花凋谢,以后再也不想看了。” “阿巧说,喜欢,就得喜欢它的全部。昙花花开,我喜欢,它谢了,我也喜欢。” “挺有道理的,你喜欢的话,那我以后…陪你一起看?” 四目相对,宋翰墨点了点头,笑着道:“好,那果果和我拉勾!” “不像话!叫姐姐!” 月光皎洁,空气中还飘着昙花的丝丝香味。 二人右手小指紧紧相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一千个针。” 到这里戛然而止,梦醒了。 宋翰墨睁开眼,一想起梦中的小宫女,眼里的光便有些涣散。无事人一样坐起身,他在床边呆坐了许久。 已经是早晨了,坐在床沿边,可以听见院子里小厮在扫地。手覆上额角,行宫小宫女便是十七年前他随父皇下江南与严果刚认识时她的身份。 许是因为昨日看了昙花,才又会梦起从前的这些事来。 那时候在严府,她说的喜昙花,应是忆起了从前。 只是自己并没有记忆。 更好衣,准备在屋里用饭。看着桌上摆了两副碗筷,宋翰墨有些疑惑:“还有一副是谁的?” “回王爷的话,是……”二柱正要回答,却是被屋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大人!大将军正用饭呢。”宿云在屋外道。 “不行!现在就得把那个女人送回去!”声音雄厚有力,听着是太尉江羽成。 “大人,大将军自有定夺,您老人家就别管了!”宿云后半句压低了声音。 “好你个兔崽子!现在你心里只有大将军了!没有你家大人我了!我要见景王!” “啊呀!大人,不可以!” “我就要进去!” 听着两人来来回回吵闹,宋翰墨亲自走出门,见两人正拉拉扯扯:“宿云,不可无礼。” “大将军。”宿云行了一礼。 “景王。”江太尉也行了一礼。 “太尉不必如此。”宋翰墨忙扶起江羽成,拉着他一同进了屋子,边走边道,“太尉来得巧了,今日不知为何他们多备了一幅碗筷,正好一同用饭。” 站在桌边伺候宋翰墨的二柱听了自家王爷的话,微微挑了眉。 想到昨日半夜廖叔兴奋忙活了好一阵,说王府要有女主人了,高兴得睡不着。找自己倾诉时,他老人家连小王爷的小名都想好了。 结果早上王爷醒来后,提都没提那姑娘一眼,连准备的碗筷都随意给了旁人。还好廖叔年纪大,支撑不住,凌晨刚睡下,见不到现在的场景…… 江羽成也不客气,撩了衣摆就坐下了:“吃什么呢?” 拿起筷子,刚端起碗,要动筷,江羽成一愣,立马放下了手中物件,严肃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在屋外,竖着耳朵听屋内动静的宿云听了太尉的话,暗自笑了。 宋翰墨:“江太尉用过饭了?” 江羽成摇了摇头。 “那边吃边谈?” “嗯——不行,这件事很严重,不能边吃边谈。” 宋翰墨也放下碗筷:“何事?” “听说你把丹若郡主带回府了?” “……”宋翰墨沉默了一下,眼珠转了转,才想起来,昨日他喝的有点多,怕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 他镇定问:“太尉如何知晓?” “你管家昨日半夜从我府里借了两个丫鬟。” “嗯?”宋翰墨先是疑惑,之后声调压下来似乎是在沉吟,“嗯,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了一夜。”江羽成语气很严肃,宋翰墨瞧见他眼底是有些青灰。 “我还是觉得徐副将比郡主好。” 宋翰墨微微蹙眉。 江羽成瞪着眼睛:“丫鬟都借给你了,我还不能说两嘴?” “太尉说得。” “那是,你刚回来,你还不知道这郡主不是个安分的人。”江羽成神神秘秘道。 “哦?” “你知道她失忆的事情吧。” 宋翰墨点了点头。 “她现在身为郡主,不记得从前的事情,隔三差五便有人上门来寻亲。除了亲戚朋友外,其中不乏说她已成婚,是家中妻主或是小妾的人。不知为何,她十分恨嫁,听说……来者不拒!十分荒唐!” 宋翰墨没有搭话,只喝了一口粥。 江羽成继续道:“不清不楚的郡主哪有伴你三年,对你嘘寒问暖的徐副将来得好。徐副将还是徐氏的二小姐,身世清明,家族对你也有助力。” “太尉用心了,本王有太尉就行,徐副将她值得一个真正用心对她好的人。” 江羽成抿了抿嘴,叹了一口气:“我年纪也不小了,之前被兴国算计……好在,你救了我。虽然死里逃生,我这双手却连长、枪都握不住了。” 话落,江羽成嗤笑一声,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衣袖落下,他手腕上漆黑的疤十分显眼。 囫囵半天才咽下去,江羽成道:“嘶,怎么这般烫。” 宋翰墨瞧见他眼里起了水汽,做了手势叫侍奉在一边的小厮都下去了。 “江太尉可以慢慢吃,不着急。宇平不再是从前的宇平了,现如今放眼周边各国,没有哪国会来犯的。” “你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更不会有人来犯。”江羽成夹了一口菜,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 宋翰墨一愣,想到前日来找自己,以性命相胁的管宰相,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羽成:“我怕夜长梦多。” 宋翰墨:“一切都在掌握中。” 江羽成缓缓摇了摇头,对上宋翰墨的眼睛,解释道:“经过兴国一事,我也看开了,宿云是个好孩子。我现在催你不是为了我那些个事,是为了你。 陛下心思深沉,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现在的一切,包括之前我听你指挥,在上京为你铺路的时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我的心里头有些慌,总怕会发生什么意外。” “太尉宽心,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现在你把那郡主带回来,我就挺意外的。” 宋翰墨:“……” 两人一阵沉默。 “我猜她是陛下的探子。” “我会注意的。” 江羽成瞧了宋翰墨一眼,斟酌几番,又道:“这丹若郡主瞧着倒是与严修洁有几分相似。” 宋翰墨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他问:“朝中大人都有见过她,也觉得像?” “这倒没有,不过有几位大臣偶然遇见郡主后,觉得她和严修洁关系匪浅,因为双生子一事闹到了皇上那里。” “哦?还有这事?” “是,不过,恰逢管宰相在场。陛下说,宰相夫人与从前的严夫人交好,让他们去问问宰相夫人。” 江羽成笑了笑,继续道,“陛下这招倒是用的好,管宰相做了盾,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后来这事倒是没有人再提起了。” “原来如此。” “不过也有丹若郡主经常离开上京的原因,她好像有什么古怪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一定得离开上京。” “还有这种病?” “是啊!这么看,还是身体健康的徐二小姐好啊。” “……太尉,本王自有定夺。” “我就是说说而已。” 江羽成:“你今日精气神看着挺好,新配的助眠药起了疗效?” “嗯……算是吧。”宋翰墨想起昨日的梦,又断断续续想起昨日他好像是把郡主带回府了。 送走江羽成后,二柱递过来一封信道:“王爷,是十长公主刚派人送来的。” 接过信,展开看了一遍,宋翰墨把信收回怀中:“我们去看看郡主吧。” “郡主?” “就是昨日那姑娘。” “是。” 出了王府的江羽成,还在想郡主的事情,脑中闪过一张眉眼弯弯的脸,倒是想起一人来,可以问问她郡主的事情。 第63章 声声蝉鸣 到了客房门口,二柱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王爷,郡主好像还歇着呢。” “无妨。”宋翰墨轻轻推门进去,二柱守在门边。 进了屋子就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床上的人还在熟睡。宋翰墨放轻脚步,站到床边,撩起一边锦帐,映入眼帘的就是郡主紧闭双眼的脸。 宋翰墨微怔,她这样熟睡的样子倒是与严果一模一样。 刚刚宋月容送过来的信便是有关丹若的。 信里说她怀疑丹若的真实身份与陛下有关,因为那次她的落水太过古怪、蹊跷,陛下赐的郡主身份也太过刻意。 不过相处下来,她觉得丹若不仅没有什么坏心思,反倒是十分纯良。 宋月容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丹若的日常习惯和喜好,他印象最深的便是恨嫁。刚刚太尉也提起过,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宋翰墨内心还是很意外的。 侧身坐在床边,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滚金边长襟,衣摆绣三只飞鸟。腰间浅绿底纹腰带,上绣花鸟纹图案,头戴白玉冠。阳光从他身后倾泄,他双眼凝视熟睡人的脸庞出神。 皇上说,她是死而复生的严果。 宋子轩说,没有人能死而复生。 江太尉说,她是皇上派来的奸细。 宋月容说,她和皇上有关系,但她是个好人。 目不转睛盯着床上人。 管宰相是国之栋梁,还是文阳的父亲…… 看来只能另想法子。 至于她。 目光顺着床上人柔顺的长发,掠过额头,滑过鼻子,越过嘴唇,停留在薄被上。 至于她,在所有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留在身边或许可以迷惑皇上…… “知——”窗外传来一声知了的长鸣。 见熟睡的人眉头微动,像是要醒。宋翰墨心里有一瞬的慌乱,他忙起身,躲到了锦帐后边。 床上的丹若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啊—嘶—脖子疼——” 右手揉了揉脖子后,她一下惊醒。猛得坐起身,环顾一周,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里?” 匆匆下了床,她偷偷摸摸扒在门缝里朝外看着,宋翰墨这时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躲。 刚要走出去,丹若却是转身了,她自言自语道:“不会是在景王府吧?” 宋翰墨停了要迈出去的脚,继续观察。 只见丹若双手环在胸前,在屋里来回踱步两三次,而后双手轻轻拍了一下:“不管在哪里!现在逃跑最重要!” 宋翰墨挑了眉,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得赶快走!”丹若拿定主意,穿好衣物,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小心翼翼推开窗户,见无人看护后,就跳了出去。 走出锦帐,宋翰墨靠近大开的窗户,客房窗户后面不远便是围墙,因为不会有人经过,不常打理,杂草及膝。 丹若撩起裙摆,目标明确,是靠近围墙的那颗银杏树。 到了树下,她停下脚步,左右观察,宋翰墨又侧身躲在窗户死角。 靠近窗户缝隙,他瞧见丹若抱了树干就往上爬,动作灵巧敏捷,看上去十分熟练。 这颗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半是翠绿半是金黄。正是初秋,叶间还挂了许多玲珑翠绿的银杏果。因为丹若的攀爬,整棵树一抖一抖,叶子落下些许。 宋翰墨觉得不能再躲了,跳出窗户,他放轻脚步靠近。 丹若边爬树还边碎碎念着:“嘶,脖子疼…臭景王!” 她动作一顿,之后更加麻利了:“哼!欺负我一个弱质女子!还搞偷袭!就他力气大,会敲人啊!” 坐到大树杈上,丹若喘了一大口气,擦了擦汗,双手给自己扇着风:“总有一天本郡主要报仇!此仇不报非君子!累死本郡主了。” “咕——”肚子发出一长串叫,丹若瘪嘴摸了摸肚子:“好饿。” 有些沮丧低头,她就瞧见正在树下的景王。他微仰着头,面无表情,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自己。 “知——”一声知了的长鸣,刺破这还算清凉的早晨。空气一下凝滞,丹若觉得太阳穴突突突。 好丢脸!!! 头疼—— 扇风的手顿住,浑身僵硬,丹若慌忙把裙摆放下,她面上爆红:“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郡主还是下来的好,墙那边可没有树,会摔伤。” 丹若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我不信你!你是不是又要偷袭我!” “……本王昨日喝多了。” “哈?本郡主还喝多了呢!昨日喝的压根不是酒,是凝露,不会醉的好么?”丹若无语翻了个白眼,瞪了树下人一眼。 “本王喝的确实是青酒。” “不信你!我现在就要从,这里,出去!”丹若使劲拍了拍身下的树杈,树叶都颤了颤。 说罢,她就顺着树枝,往围墙边挪动,宋翰墨挑眉看着她。 “郡主虽然是被强带回王府,但你到现在为止平安无事。可你若是爬墙出去,那就可能会有事了。” 到了墙上,丹若转身和树下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本郡主要回府了!” 宋翰墨微微摇头:“郡主可以从大门走的,不必如此。” 丹若扯了一边嘴角,摆出一副“我信你,才有鬼”的样子:“呵,后会无期!” 瞧着她踩在脚底的裙摆,宋翰墨上前两步,手指了指裙摆道:“小心,你的……” “你突然靠近干嘛!你离我远点!你伸手干嘛?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啊!”慌乱中,面前裙子一绷,一股拉力传来,丹若直接朝宋翰墨扑了过去。 “哦——疼疼疼疼疼……我的脚……呜呜呜……” 宋翰墨抱着怀里的人,她眼里含泪,看着委委屈屈:“踩着裙摆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本王刚刚便是要说这个。” “都怪你!你不来,我就不会踩着裙摆了!” “……” 弯腰将人横抱起来,宋翰墨没有反驳。 “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丹若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推拒挣扎。 宋翰墨颠了下怀里的人,稳稳接住后,他换了姿势,双手把人抱得更紧了些。眸子黝黑,他只道:“不要闹了。” 安静下来,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丹若忙把景王的脖子搂紧了。生怕他一用力把自己扔出去,扔好远,在地上还能再滚两圈的那种。 她怕摔着自己。 把人放到床边,宋翰墨顺手就脱了丹若的鞋,脚面莹白,脚趾圆润。 丹若蜷缩脚趾,要把脚从宋翰墨手里抽出:“做什么?” “别动,我看看。” 宋翰墨半蹲在地上,丹若只能瞧见他浓黑的眉毛,弯曲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他今日戴的白玉冠,很配他一身乳白的衣裳。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微红的脚踝,窗外传来一声一声的蝉鸣。虽说过了秋分,不过今日过分热了。郡主觉得房里蒸气腾腾的。 仔细观察一会儿,宋翰墨道:“没有伤着骨头,只是有些红肿,敷些药就好了。” “哦。” “王府种了些草药,是消肿的,我去采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丹若瞧着出门人雀跃的背影微微出神。 刚刚景王和自己说他要去采药的时候,声音很温柔,眼里的关心不是假的,平时看上去冷漠的眉眼也变温和了许多。 是因为自己受伤了,所以才突然对自己温柔了? 不过,为什么是草药?王爷连药膏都舍不得给本郡主用么? 不一会儿,宋翰墨拿着草药进了门,他犹豫问了一句:“认识这个草么?” “呃……”丹若微微皱眉,心想着,难道王府有规矩,敷药还得认识才有资格敷么? “不认识。景王,我觉得我可以敷药膏,不必用草药。草药没有药膏见效快。” “……郡主说的有理。”宋翰墨攥着草药出了门。 “嗯?我本来就有理。”丹若有些莫名其妙。 正满头疑惑的时候,一个丫鬟拿着药膏、纱布进了门。 她一进来瞧见丹若,面上带了惊恐,慌忙转身把门关上,她压低声音叫道:“郡主!您怎么把袜子脱了!还不关门!” 丹若奇怪瞧了丫鬟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古有规矩,女子不能随意让外男看脚。 刚刚一切发生地太快,她居然忘了这一茬!算上昨日、今日种种,她居然被宋翰墨占了许多便宜! 往日,只有她占人家的便宜,何曾如现在这般被人疯狂占便宜的事? 好亏!亏大发了!得想办法扳回一局! 在漾南城的时候便听墨七将军有一匹良驹,名叫飞燕,浑身乌黑,四蹄踏雪……丹若心中有了主意。 *** 吩咐丫鬟去给郡主上药后,宋翰墨一路匆匆回到书房。把草药放在桌边,他从柜上拿出一副皱巴巴的画卷,展开在桌上。画里,一男一女,相携踏青。 画卷虽然保存的很好,可因为时间的侵蚀,加上经常翻看,还是泛了些黄。 宋翰墨手轻轻抚上画中女子的脸庞,喉结上下滚动,囫囵出了声:“果果……” “王爷,郡主的伤处理好了。”一个丫鬟在屋外道。 “知道了。”眼帘低垂,宋翰墨眼里有些失落。 观刚刚自己的行为举止,宋翰墨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这位郡主保持距离为好。他总是会无意把她当成严果来对待。 “二柱,你把郡主送回府去。” “是。” 二柱退下,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王爷,郡主说不行。” “为何?” “郡主说,景王府的马车送她回去郡主府,上京的人会说闲话的,她不同意。” “那叫郡主府的马车过来,把她接走。” “是。” 二柱退下,不一会儿又来了:“王爷,郡主还是不同意,说,这和王府马车送她回去结果是一样的。” “那就叫月容来,接她去长公主府。” “是。”二柱又退下。 第64章 热热闹闹 不一会儿,二柱没有再来。丹若直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跳一跳蹦进了屋子:“我也不要去公主府!” “那你要如何?” 不耐烦的目光从画卷女子脸上,转移到郡主身上,一样的脸让他眼里的不耐烦转瞬即逝。 不自觉放柔声音,宋翰墨又问了一遍:“你要如何?” 丹若坐上椅子,抱着自己受伤的脚,肩膀一抖一抖似乎是在抽泣:“我…我……”我在肖想你那匹良驹! 当然,话不能直接这么说,丹若只道,“我脚疼,我现在不想想这个问题。嘤嘤嘤——” 低头把画卷小心翼翼收入盒中,宋翰墨听见“嘤嘤嘤”立马冷了眼:“郡主是用脚想问题的么?” “你才用脚想问题呢!”丹若也不装了,生气道,“景王,您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怜、香、惜、玉’!” 把木盒小心安置在书架上,宋翰墨道:“郡主知不知道一个词叫‘装、腔、作、势’。” “我…你…”丹若深深叹了一口气,翻了个大白眼,“反正本郡主今天就在这里待着!” “郡主刚刚不是着急出王府么?” 丹若被宋翰墨这样反问,一下又来了脾气。 把受伤的脚架到椅扶手上,翘起来老高,她道:“我为什么着急?是因为你昨日强行把我带回来的!我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你打扰到我爬树,害我踩到了裙摆! 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本郡主怎么就不能待在景王府了!本郡主现在如此境地,王爷您难道不应该感到愧疚么?照顾下我,难道不应该么?在我脚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王府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是说的本郡主了!” 瞧着面前说一大段话都不带喘气的人,宋翰墨一下又想到了严果。 心里虽然对郡主有些防备,可一旦郡主做出某些相似的举动,便让人移不开眼,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宋翰墨注视着丹若,走近。 假如宋翰墨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那郡主便是那望梅止渴的梅。有时候即便知道是假的,可稍微的追逐,也会稍稍缓解现下的痛苦。 忍不了,控不住,就像他喝醉后,下意识便把她带回了王府。 宋翰墨搬走郡主翘起来老高的脚:“坐有坐相,好好坐着。” 丹若瞥了眼按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心想:我这算不算又被占便宜了? 宋翰墨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解释道:“叫月容来才是最好的法子,郡主不要去公主府,便让她送你回府,上京也不会有闲话的。” 丹若眼睛转了转,点头答应:“好。” 宋翰墨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没有错过那一闪即过的狡黠。 “王爷,徐副将来了。”二柱领了一位女子进屋。 “大将军。”那女子一身绿色裙装,梳着高马尾辫,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精神矍铄,英姿焕发。 “徐媛?今日怎么来了?” “听说城郊有位大夫手中有助眠的土方子,我就找来想让王爷试试的。”徐媛从袖口拿出一张纸。 “你有心了。”宋翰墨接过方子,没有看,反倒是瞧了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看热闹的丹若一眼。 他吩咐二柱道:“郡主还未用饭,去给郡主准备早饭,顺便叫人注意着门口的动静,长公主府离这里也不是很远。” “是。”二柱退下。 “徐媛,你跟我来。”宋翰墨说着出了书房。 “是。”徐媛跟在宋翰墨后面走着,视线却是落在丹若身上,直到出了屋子,转过弯,她才收回视线。 “嗯?”丹若被徐媛注视,也不甘示弱看回去,直到徐媛消失,她才皱了眉,不满“啧”了一声。 用完早饭,丹若叫住二柱:“刚刚那个姑娘你叫她副将?” 二柱垂头:“是,徐副将是有军职在身的。” “她和你们王爷是什么关系?” “这……小的不知。” 丹若又问:“那姑娘说是来送方子的,你们王爷有什么毛病么?” “郡主有所不知,王爷晚上难以入眠,即便睡了有时也睡不安稳。” “哦~,那这姑娘……” 郡主说了半截话,之后倒是不说了。 二柱抬头瞧了眼郡主,她正蹙眉若有所思。低下头后,二柱又抬头瞧了眼郡主,无他,只是他总觉得这郡主样子瞧着有几分眼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郡主吃完饭正无聊,准备逛逛王府的时候,下头人说长公主的马车快到了,二柱忙去迎接。 脚步匆匆,走在往门口去的小径上,二柱连脚底都带着轻松。从前杂草丛生的小径,现如今修整得整整齐齐,无人的小径,现在经常有小厮来来往往。迎面遇上几位带刀侍卫巡逻,二柱侧身避让。 面上恭恭敬敬,二柱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王爷回府后,这沉寂了三年的王府终于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还比从前祝虎哥在的时候愈发热闹。王府这般繁荣,以后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府门口,长公主下了车。二柱领人去见了郡主,不过郡主没有和长公主一同回府。 她们二人耳语几句后,倒是把他们这群小厮全都打发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二柱忙去告知王爷。 王爷正和徐副将在花园里谈事情。按平常,若是王爷在和官员说话是不能打扰的,不知为何,二柱觉得王爷定会想知道郡主的消息。 凑到附近,入耳的便是徐副将的声音:“大将军,你觉得今日我这身衣裙怎样?” 王爷:“你今日怎么穿了这身衣物,本王刚刚还未注意。不过这身衣服,袖子太长,不便上马,以后公干的时候还是莫要穿了。” 徐副将没有再回话。 二柱见缝插针,上前道:“王爷,长公主到了,不过郡主没有和长公主一同出府,她们二人不知要做什么。” “知道了。”王爷回得云淡风轻,好似并不在意,转头继续和徐副将说话。 二柱默默退下,觉得自己多事了。不过王爷没有怪罪下来,看来王爷还是和从前一般好。 正在自我攻略中,小厮强子跑了过来:“柱子哥!柱子哥!” “怎么了?” 强子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郡主和长公主在捞鱼!” “哈?”饶是二柱,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强子靠近二柱的耳朵,大声又喊了一遍:“郡主和长公主在捞鱼!” 耳朵被吼得生疼。 捂着耳朵,二柱无语瞪了强子一眼。 这小子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 强子畏畏缩缩,低头摆弄手指甲,又小声嘀咕着:“郡主和长公主在捞鱼……” 二柱正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强子立马浑身绷成一根弦,低头垂眼让到路的一边。这是见到王爷的反应,二柱立马照做。 刚站好,王爷便领着徐副将走过。待人走远,二柱听到强子说了一句:“王爷带着徐副将…也要去看郡主捞鱼吗?” “王爷不是那种无聊的人。”二柱递给强子一个白眼。 “这可不一定,郡主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有好几位侍卫大哥都停下来,在讨论捞鱼的手法呢。”强子眼里闪着名为“吃货”的亮光。 二柱:“……” 带着强子,还未走进院子,二柱就听见众人的欢呼:“连续三十尾了,郡主好厉害!” 到了池边,远远瞧见郡主站在钓台边,手里拿着一人高的网捞。她焯水一次,便有一尾鱼落入网中。 高兴把鱼倒入长公主守着的桶里,她面上带着得意,环顾一周,大声道:“小意思小意思,你们这个池子里的鱼太笨了,应该是随主人吧。” “……”周围无人敢应她这句话。 “虽然你们王爷害本郡主扭伤了脚,不过,本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中午请你们吃全鱼宴!” 众人:“……” 二柱听见身边强子咽了一口唾沫,他看过去,强子不好意思笑了,二柱翻了个白眼。 目光后移,瞧见王爷正背着身站在不远处的阁楼里。 从那边阁楼看池塘是一览无余的,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声响。 不过,郡主声音这般大,王爷耳力又挺好…… 二柱也咽了一口唾沫,强子奇怪瞧了他一眼。 郡主又捉了十条鱼,之后倒是歇下来了。远远瞧见她朝自己招手,二柱绕过池塘上前去。 被丫鬟搀扶着,郡主目光紧紧盯着水桶里的鱼。二柱瞧见她额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郡主对他吩咐道:“你叫人把这个送去厨房,中午我想吃鱼,喝鱼汤。” “是。”二柱答应下来后,郡主和长公主欢欢喜喜相携着走了。 正要搬鱼桶,一抬头瞧见王爷正朝自己这边看。二柱僵住,而后不自然低下头,换了个方向,背对着王爷,这才把鱼桶搬了起来。 出了院子,强子上来搭把手,他道:“柱子哥,刚刚王爷吩咐了,这鱼中午就做两条给郡主,其他的都养着。” “啊?那鱼少了郡主不是会看出来?” “刚刚王爷已经让小俊子去街上另外买鱼了。” 二柱再一次:“……” 王爷这是什么操作??? 把鱼送到厨房,瞧着桶里好多鱼已经翻了白肚,二柱问了厨房小厮一句:“这翻白的鱼怎么办?” 小厮接过桶道:“王爷说,中午吃两条,其他的之后都给熏起来,做成烟熏鱼。” “……成吧。” 送完鱼,刚从厨房出来,二柱便又听说了郡主和长公主去了马厩的消息。 马厩可不是钓鱼台! 若是郡主碰着了飞燕,那可怎么办? 不是,要是飞燕踢着了郡主,那可怎么办? 不是,还是得看在王爷心里…哪位比较重要? 不是,郡主今日才来王府,怎么就能和飞燕相提并论了? 不是…呸呸呸…… 二柱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赶到马厩的时候,他发现是他想多了。 因为王爷,他,已经在了。 王爷正牵着飞燕,飞燕上坐着的便是郡主。 嗯———— 二柱皱眉站到院子边,是他自己想多了。 “眼神不一样。” “嗯?”二柱转头,说话的是徐媛副将。她站在树下的影子里,身上有斑驳光影,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牵马走着的二人。 “他真的…不喜欢我。”声音有些哽咽,徐副将低下头,嘴角带着苦笑,踢了脚下的小石子一脚,“呵……” 之后徐副将转身独自出了后院。 二柱瞧了眼被踢走的小石子,又瞧了眼远去的背影,最后他只是站在原地继续远远瞧着牵马的王爷。 郡主似乎是说了什么,王爷也说了什么。不过最后二人都别过头,大概又如书房中一般闹得不愉快了。 “王爷好久没有这般了。”宿云小将军站到了身边。 “哪般?”二柱问。 “像个人一般,该笑时笑,该生气时生气。” “将军说的对……王府也从来没有今日这般热闹过。” 二柱话刚落,长公主下了马,宿云小将军忙上前帮着把马牵回去。动作迅速,让一旁的马厩小厮有些疑惑。 吃过午饭,王爷要午休,徐副将想看看新的助眠方子有没有用,要陪着王爷。郡主拉着长公主要回去,廖叔便派强子送她们出府。 可王爷刚服了药,躺下来才一会儿,强子便呼喊着跑进了院子:“王爷!王爷!王爷!不好了!” 王爷要起身,他单手撑着床边,却是又摔了回去。 “谁这么吵!”徐副将扶着王爷,面带焦急朝二柱道,“那大夫说用了这药便会全身无力,你出去看看!” “是。”二柱匆匆出门,“怎么了?” “郡主不小心打了马蜂窝!现在被追着在院里跑。” “怎么搞的!” 二柱话落,强子便被人拽着走了,正是王爷。 王爷衣服都没穿好,语气带着焦急:“郡主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牵着马的宋翰墨:&*%¥ 坐在马上的丹若:—+、¥# 风太大,没听见他们两说什么,你们只能自行想象了。 真是风太大了,听不清,我发誓。 第65章 确是一人 宋翰墨强撑着坐在床边,听到丹若被马蜂追立马披了件衣服。 徐媛拉着他:“大将军,你现在不能动。” 甩开徐媛,宋翰墨头也不回冲出了门,拽着强子就往院外去:“郡主在哪?” 强子:“在梅园。” 见强子跟不上自己的脚步,宋翰墨直接撒开他,独自朝梅园跑去。 远远瞧见,丹若正被一群马蜂追,她双手抱头,拖着扭了的脚,嘴里喊着:“你们都离我远点!远点!” 后面跟了一大群小厮,他们有的手拿衣服朝马蜂挥舞,有的拿手替丹若挡着点手臂,七嘴八舌嘴里都指挥着:“去池子!郡主!去池子!往左!” 岔路口,丹若一懵往了右,正好朝这边跑了过来。 “郡主!您走错了!” “呜呜呜……啊——好疼!”丹若听到小厮的声音,要转身换方向,迎面却扑来一件衣服,带着熏香,耳边马蜂的“嗡嗡”声一下小了很多。 一人搂了她的腰,接着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乱动,跟我来。” 腰上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提着自己走,脚步变快许多,丹若低头瞧着脚下路,看到那双绣蛟龙锦靴,便知道身边的人是景王。 一路不停,眼看脚下杂草越来越多,周边越来越热,渐渐空气闻着有些呛鼻。再两三步,好多烟雾从衣服下钻进来,带着点咸味和腥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盖在头上的衣物被拿掉,丹若揉着眼睛,泪眼汪汪,努力眯着眼才看清自己在哪。 身旁是一大块地,地上是烧黑的草,不断有烟从草中升上来,顺着风往这边飘来。草上面整整齐齐铺了一层腌制好的鱼,之前的腥咸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马蜂最怕烟熏,咳咳咳……”宋翰墨挥着衣物,拍打追来的马蜂道,“再坚持一段时间,它们受不了就会走了。” “嗯…好…”丹若抹掉被烟呛出来的生理眼泪使劲点了点头。 一只头顶金色羽翎的黑鸟低空盘旋在二人的头上,俯冲下来一次,嘴里便是叼了一只马蜂。 “怎么是它?”丹若发出疑惑。 “你认识这只鸟?”宋翰墨面带惊讶。这只黑鸟三年前出现在自己身边,偶尔与自己亲近。他专门找人辨识过,倒是没有认出鸟的品种来。 “不认识,刚刚我本来准备出府,倒是它引了我去梅林的。”丹若抬头瞧见宋翰墨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我喜好观鸟,这只我倒是没看出来是什么品种……本来,我还想捉来仔细观看的……” “所以,你捉到了马蜂窝?”宋翰墨用衣服甩开几只马蜂。 丹若眼神变得无措,她低下头道:“我……我错了,对不起……下次我不敢了,对不起……” 低头看着默默抹眼泪的人,她手背上起了好些个红包,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宋翰墨心里升起一股疼惜:“好了,没事了,别哭……” 最后一只马蜂被赶走,宋翰墨舒了一口气,抬头仰望,不见黑鸟踪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丹若!我都叫你别去追那只鸟了!你非要去!”宋月容的声音传来,她面带焦急朝二人走来。 丹若拉着宋翰墨袖口,往他身后躲了躲,朝来的人道:“我……我是一时糊涂……” “你……”宋月容还要再说,却是被打断了。 “月容……”宋翰墨抬手示意,制止了宋月容继续说话,他一阵眩晕,双手扶着丹若肩膀才勉强立住。 突如其来的困意,侵入脑中,宋翰墨双眼有些迷离。他强撑起眼皮,抬起沉重的手,抹掉面前人的眼泪,薄唇带笑,轻声安慰着:“没事的…别哭…” 二人四目相对,丹若眼底带着湿润,眼里有明显的惊讶。 脑袋有些沉,宋翰墨错头靠在丹若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喃呢了一句:“我会保护你的…我能保护你了……别怕…果果…” *** 宋翰墨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甜,再睁眼正是傍晚。昏黄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地面,门紧闭着,外边有人正在讲话。 声音低沉,听不清在讲什么,过了一会儿,倒是一人推门进来了,是宿云。 瞧见床上人醒了,他一双眼睛变得愈加明亮,三两步匆匆走过来,坐到床边:“大将军,你终于醒了!” “水。”宋翰墨指了指桌上的水,发现自己声音异常沙哑,他蹙眉不解。 接过水,全都喝完后,宋翰墨问:“怎么回事?本王睡了多久?” “今日已经是二十六了,您睡了足足三天。可能是那个方子的问题,不过,徐副将找开方子的大夫问过,大夫说,其他人倒是没有王爷这般效果,也是奇得很。” “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酉时。” 宋翰墨按了按额头:“本王睡过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宿云思考一番后回道:“长公主把郡主和徐副将都训斥了一番,徐副将立马出府去寻那乡下大夫。郡主涂了消肿的药膏后,就一直守着您。 昨日,长公主亲自来,把她拉走了。二人言语间颇有争执,好像是这两天郡主不应该待在上京?” 语气里带着疑惑,转头瞧见门边被拉长的影子,宿云又忙道:“徐副将心中自责,从乡下回来后,已经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了。怎么都不肯起来……” 宋翰墨转头朝外边看去,之后叹了一口气,披了件衣服,便要下床,宿云忙搀着他。 出了屋子,瞧见院子里直挺挺跪着的人,宋翰墨没有说话,倒是吩咐小厮二柱去准备晚饭。之后才示意宿云止步,他独自踱步去了院中跪着的人身边。 站在原地,宿云瞧见,徐副将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转,二人说了什么,之后大将军亲自将她搀了起来。 这时一人凑到宿云身边道:“少爷,太尉大人有事找您。” 宿云转身看向来人,确实是太尉信得过的小厮。 “好,我与大将军说一声。”话落,宿云便瞧见宋翰墨与徐媛一前一后,往这边来,徐媛低着头,应该是在抹眼泪。 宋翰墨对上宿云的视线,眼珠一转瞧见他身边小厮是太尉府的服饰,便默默点了点头。 宿云低头行礼,待宋翰墨进了屋子,他才后撤几步退下。脚步匆匆往太尉府去,他问小厮:“太尉出什么事了么?” 小厮:“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大人让您赶快回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宿云蹙眉。 回到太尉府,江羽成正在书房等他。 二人见面第一句,江羽成说的便是:“皇后娘娘说,郡主与严大人是同一人。” 宿云没有做声,也没表现出惊讶。 江羽成见他如此,沉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王爷和严大人…郡主的事情?” 许久,宿云微微颔首。 “难怪管如风会愿意亲近来历不明的郡主,平时他与皇室都保持距离的……所以,之前你才让我不要插手郡主的事情……” 江羽成将宿云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双目清澈有神。 “我倒是忘了,”语气有些失落,眼里却带着满意,江羽成拍了拍宿云的手臂道,“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了……很好。” 颓着背,长叹一口气,江羽成双手拉过宿云坐到椅子上。 他努力平静语气问道:“依你看,景王,他是会陷入儿女情长的人么既然严大人和郡主是同一人,那陛下的意思便很明显了,这是美人计。” “大将军现在还不确定郡主是不是严大人。”宿云道。 “那你会告诉他么?” “会。”宿云毫不犹豫。 “为什么?其实……王爷不知道,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宿云摇了摇头:“只要是大将军想要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他。他想要我去做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去的。因为我相信他。” 对上太尉的目光,宿云抿嘴垂下眼帘。片刻,宿云抬头,直直看着江羽成,眼里带着坚定。 他继续道:“大人,顿京国三年,王爷过的什么日子,我和兄弟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在战场上,若是没有王爷,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被困汝金城的时候,我们以为一定会死的!是王爷他以自己为饵,救了大家。 所以不管郡主是不是严大人,不管王爷要不要那个位置,不管王爷做出什么决定。哪怕是现在他后退了,我都永远支持他的决定。 王爷遇事冷静,内心强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相信他的选择。” 江羽成看着信誓旦旦、长篇大论的人眼里充满了担忧,沉默许久。再之后,目光才是一转,变为了欣慰。 他嘴角带着微笑,江羽成是真的开心,开心宿云坚定着自己要追随的人。不像他自己,到头来目的没有达到,还得了个叛徒的坏名声。 伸出手捏了捏宿云的肩膀,江羽成发现宿云的肩膀变得很厚实,与从前那个瘦骨嶙峋,摸着硌手的肩膀很不同。 “很好,你这样很好……无论王爷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希望你没事,我会尽力保你的。” “太尉……”宿云还要说什么,却是被江羽成摆手制止了。 江羽成撑着椅背起身,他双手背在身后,转身朝着室内去,只伸手做了叫宿云退下的手势。 宿云见不到太尉的模样,只能行了一个大礼:“属下告退。” 快出房间的时候,宿云听见太尉的自言自语:“老了老了……后生可畏!” 第66章 村中一霸 辰时三刻,月上树梢,清风郎朗。宋翰墨因为睡多了,并无困意,他在书房点了灯在看最近新来的书信。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一人推了门进来。 宋翰墨抬头瞧了进来的人一眼,是宿云。 他把新沏的茶放在桌上道:“大将军,茶。” “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我……我傍晚的时候回了趟太尉府。” “本王知道。” “太尉与我讲了一些事情……” “嗯。”宋翰墨换了一封信继续看,没有抬头,明显没有重视和宿云的对话。 宿云瞧着面前平平淡淡的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太尉夫人今日进宫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遇到了来请安的郡主,一起聊了两句。 后来郡主就去了宰相府用晚饭。太尉夫人回府后便把皇后娘娘的话告诉了太尉。然后傍晚的时候,太尉又告之了我。” 宋翰墨放下书信,瞧着正换气的宿云,缓缓问道:“什么话?” “太尉向皇后娘娘打听郡主的事情,皇后娘娘说…说…” “说什么?” “说……”宿云吐出一口气,他道,“皇后娘娘说,皇上在宫中曾经醉酒想要见郡主,嘴里唤的名字是‘严果’‘严大人’。” 宋翰墨一时僵住。 宿云继续道:“郡主和严大人,她们是同一人。” 手中的信落在桌上,宋翰墨保持了沉默。烛火摇曳,空气有些凝滞。把桌上的书信整理好,手有些微微颤抖,他道:“醉酒也是可以装的。” 宿云恍然大悟,行了一礼:“是属下唐突了。” 宋翰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后又背靠在椅上,双手不安摩挲了一会儿后才匆匆起身问道:“郡主现在人呢?” “在宰相府用过饭后便出城了,我打听过了,听说是去城外别院。” 宿云话还没说完,宋翰墨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本王要见她。” 玲珑弯月挂在天上,空中无云,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洒在别院门口一群人的脚边。 “谁?”开门的是佝偻着背的丑陋车夫。他苍白的眼珠子隐在耷拉的头发下,偷偷瞧了眼站在门口的人,便立马低垂着头,畏畏缩缩,闷声道,“郡主不在,不在,不在……” 宋翰墨原本站在宿云身后,他上前一步忙问:“那她有没有说她去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丑车夫说话并不清楚,他开始往门后躲。 宿云见状上前来抗着门,吃力道:“我身后这位是景王,也是墨七将军,我们今晚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不要……不要……” “可以的,可以的。”宿云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推开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还未递眼色,王爷已经侧身进去了别院。 王爷进去后,宿云明显感觉门上的力道变小很多。进了别院后,倒是多看了那丑陋的小厮一眼。只不过那小厮被宿云一瞧,立马后退表示害怕,再之后尖叫着跑走了,好似自己是洪水野兽。 宿云不解摸了摸脑袋。 第二日,宋翰墨一早便等在别院了,不过没有人回来,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消息找到人。到了正午的时候,倒是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有些破旧,外面包的蓝布却是新的,看起来是尽量做得体面了。 车上下来的是一对乡下夫妻,他们说是来寻亲的。 宋翰墨坐在首位,看着堂下局促站着的两人,他问:“你们是郡主亲戚?” 两人对视后,那男人站出来:“不是亲人……” 男人看着有些为难,他与女人的手紧紧握着。看了胆怯的女人一眼,他鼓起勇气继续道:“小的是白马村的人。二十多年前,我们村里有处院子,院子里住了一位小姐和服侍她的老妈子。” “小姐的母亲偶尔会来探望她,是个打扮华贵的夫人。昨日小的打渔,见到坐在游船上的郡主,瞧着郡主与那位夫人极像。就想着,郡主便可能是小姐。” 听站着的人这样讲,宋翰墨原本犀利的目光柔和了些,严果小时确实是养在城外别院的。 他叫二人坐下,又问:“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男人坐在椅子上又要起身回答,被宋翰墨的手势给按回去了。 宋翰墨:“你就坐着说吧。” 男人黝黑的脸颊微红,他结结巴巴道:“我叫李黑,小时候没见过世面,只觉得那位夫人极美,便记住了样貌。所以……” “那位老妈子,你们都是怎么称呼她的?” “朱?许?…”男人想了想,歪头问女人,“我们怎么叫那个老妈子的,是夏婶子么?” 女人瞧了宋翰墨一眼,又立马低头,她怯生生开口:“不是的,是祥婶子。” “哦!对的,是祥婶子。”男人咧着嘴对着宋翰墨道。 宋翰墨挑眉:“你们夫妻二人都认识那小姐?” “是,小姐她……”女人伸手掐了男人一下,男人吃痛被打断。 女人小声道:“是郡主!” 李黑面带惊恐道:“对对对!现在是郡主了,小时候郡主是我们白马村的孩子王,是村中一霸,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孩都认识她。” “村中……一霸?”宋翰墨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村中一霸!” 宋翰墨:“如何一霸?” 李黑:“哦!说来话长,那个时候我们村……” 李黑把郡主小时候用计打败孩子王并收孩子王为小弟的事情讲了一遍。见宋翰墨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讲到兴头上,他便又说了许多孩子们一起玩发生的趣事。 下人上了茶,李黑一饮而下,直呼开心。 宋翰墨问了一句:“你们是来投奔郡主的么?” 李黑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想找郡主,请她一同去乡下玩几天。正好过了农忙,家里闲下来。 当初不知小姐…郡主怎么就突然搬走了,村里大家都不知道原因。那个院子被贱卖给了我家,我爹娘把房子卖了,手上有了些钱,后来慢慢才过上好日子。 前年,我手上有了钱,便又把院子买了回来。” “郡主失忆的事情,我们也是昨日见到郡主,与人打听后才知晓的。我们夫妻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若是郡主愿意,可以随我们回去白马村,见见大家。”女人看着宋翰墨眼里带着恳切。 “对对对,”李黑附和,“见一见大家,说不定突然就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呢!” 宋翰墨思考一番道:“这件事还得看郡主的意思。不过,若是郡主愿意,我能同行么?” “自然可以!”李黑笑哈哈道。 “那就好,本王记着了。” 李黑一下停了笑,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手也攥紧了裤腿。再看宋翰墨,他坐在首位,一身玄黑衣裳,白玉冠,玉面长眸,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喝着茶。 “怎么?不欢迎本王?” “不……不是……不……”李黑连忙摆手。 “对了,你们昨日在何处碰见郡主的?” 李黑刚要回答,宿云进屋打断了他。 宿云行了一礼:“大将军!郡主回来了!” 宋翰墨立马起身出了屋子。 宿云却是被李黑拉住了:“等等,这位……少爷,刚刚那位爷是谁?怎么你叫他大将军的?” 宿云:“那位是七王爷,也是墨七将军。” “哦哦哦……”李黑呆愣着点了点头。 “呃——”旁边的女人打了一个嗝,她脸变得煞白。 宿云走后,李黑拉着女人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莲妹,别怕别怕,别打嗝了。” “呃—墨七将军!呃景王!呃—你拍疼我了!呃—” *** 宋翰墨到了院门口,正好瞧见丹若下车来。本欲上前,后面倒是来了匹马,马上骑着一人。 丹若笑着迎上:“单公子。” 骑马的人一身水蓝衣衫,正是宋翰墨先前在襄王府见过的那位单公子。 “郡主既已到了,那在下先走了。”单公子拱了拱手。 “好,还请公子不要忘了重阳登山之约。” “定不会忘,告辞。”单公子说完便驭马走了。 丹若笑着转身,瞧见站在门口的景王,一愣。揉了揉眼睛,她面带惊讶,之后倒是又恢复了笑容。 拎着裙摆,丹若跑了过来:“景王!真的是你!你醒了!” 宋翰墨点了点头。 丹若围着他打量了一圈:“你,没事吧?一下睡了好几天,真是吓到好些人。我看那位副将军……” “现下已无碍。”宋翰墨连忙打断丹若的话,他不想让她提起徐媛。 “那就好,那就好……”丹若放心点了点头,“不过,你怎么在这里的?” “这里是郡主的别院,我自然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 “是,郡主让本王好找。” “嗯?”丹若突然后退一步,眉头一皱,眼里带着警惕,“你莫不是要秋后算账!本郡主可没有强迫你救我!你昏迷一事与本郡主无关!莫想追究到我身上来!” “郡主误会了……”宋翰墨有些无奈,转移话题笑着道,“有人来寻亲,人在大堂,郡主不去看看?” “咦?是吗?!好久没有人来寻亲了!我去看看!” 丹若走在前头,宋翰墨随后,遇到路边行礼的宿云。宋翰墨低声吩咐了一句:“上次在襄王府见过的那个单公子,你去查一查。” “是。” 第67章 你让着我 见过李黑和他夫人后,丹若决定随他们一同去白马村瞧一瞧。临行前见景王也跟着,丹若不解。 宋翰墨对她解释道:“郡主先前不在的时候,李黑也邀请本王一同去游玩,盛情难却。” 丹若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出发去白马村的这天是八月二十九,天气爽朗。早上出发,傍晚的时候便到了白马村。 白马村在水灵山的另一边,村中有一条河流穿过,名叫双条河。双条河汇入的是晋河,所以李黑一行人,到白马村的时候,坐的是船。 正是傍晚,出去打渔的渔夫都撑船回家,他们唱着歌,养的鹈鹕也昂首叫着。 丹若站在船上,远眺前方,一个村庄就在眼前。错落有致的屋子上缓缓升起炊烟,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伸展得很长、很长。 到了码头,众人下了船,李黑刚站稳,就有一位少年飞奔过来。他与李黑有几分相像,眉头皱在一起道:“阿爹,别院昨天走水了。” “什么!”李黑连忙把那少年拉到一边去。 宋翰墨瞧着二人在一旁嘀咕,转头看了丹若一眼。她听到别院走水,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李黑垮了张脸过来了。他道:“郡主、王爷,先前说的那个别院暂时不能住了,因为走水已经派人修缮了,得过几天才能住进去。” “无妨。”丹若笑着摆了摆手,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端午节约了人登山,这不能耽误。” “不会误事的,端午之前定能弄好。”李黑乐呵呵。 端午登山,约的人是那位单公子?还特意嘱咐李黑不能误事? 宋翰墨心中泛着嘀咕,面上却毫无破绽。 被安排住进李家客房后,二人闲了下来。用过饭,坐在院里,旁边燃了艾草熏蚊虫,宋翰墨邀请丹若下棋。 片刻,丹若手拿棋子,面上不敢置信:“我棋艺有这么烂么?这不是刚开始?我怎么就输了?!再来一盘!” “好。”宋翰墨收拾棋子,应了一句。 第二局开始后,半刻,丹若双手扶着棋盘,眉头紧蹙:“你怎么好像知道我要走哪里?” “郡主还没下呢,眼珠子已经盯着你要下的地方了。”宋翰墨笑着道。 “好吧……那我不盯了,我们再来一盘?” “行。” 第三局开始后,大半刻,丹若瘪嘴,把手中棋子扔在棋盘上叹了一口气:“我又输了……” “嗯。”宋翰墨唇边带笑,满意收拾棋子。 丹若眼睛滴溜溜,她伸手拉过宋翰墨的手微晃着,嘟着嘴道:“景王~~你都不能让让人家么?” 目光顺着二人拉着的手,望进她的眼里。宋翰墨瞧着撒娇的丹若,喉结上下滚动,脑子还一片空白,嘴边已经蹦出来两个字:“可以。” “谢谢景□□若吐了吐舌头,她开心收拾棋盘,嘴里还念叨着,“景王,依我看,我们下围棋是为了打发时间,要有来有回,来来往往。又不是赌棋,你老是赢我,这样我玩着多没意思啊!” “可棋局总得有输有赢。” “那你怎么总赢我,我也想赢一局。”丹若委委屈屈。 宋翰墨想了想道:“郡主若是答应本王,重阳节的时候不去登山,这一局便让你。” “嗯?为什么不去登山,我都约了人了。”丹若反问。 “想不想赢?” “想。” “答不答应?” “不要。” 两人对视着,互不相让。 丹若气鼓鼓:“你刚刚都说‘可以’了。” 宋翰墨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罢了,让你一局。” “好耶!那你让我四子。” “嗯。” 过了一会儿,“啊!我不该下那里的我后悔了!” “落子无悔。” “不行,落子有悔,你得让着我。” “……” 天空中繁星点点,丹若的声音随着晚风飘出小院,在双条河边被阵阵蛙声盖住。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宋翰墨便醒了。屋外头吵吵闹闹,不知在忙碌什么。 打开门便瞧见了丹若,她换了身利索衣裙,头发全都挽了上去,一朵碎花布夹在发间做装饰。 她的衣袖半卷,右手挎着一个篓子。见宋翰墨醒了,脸上带着笑,走过来。掀开盖在篓子上的布,下面是一碗粥和几个馍馍。 丹若道:“景王,你醒了,这是莲妹给你准备的吃的。本来她准备拿过来给你的,不过她一直打嗝停不下来,怕吵着你。我就拿过来给你了。” 宋翰墨接过竹篓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嘿嘿嘿,”丹若转了一圈,叉着腰到,“我这叫入乡随俗,又叫不露钱财!月容教我的,这样不显眼就不会被坑了。” “你经常被坑骗?” “也没有啦,我现在也有经验了……”丹若咋了咂嘴,手摸着下巴道,“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哎呀,算了不想这些了。” “与本王在一起你不需要考虑这些。”宋翰墨直直盯着丹若。 丹若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只是笑着转了个圈,叉开话题:“我这样打扮好不好看?很奇怪么?” “没有,”宋翰墨连忙摇头,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穿什么都好看。” “那是!”丹若笑嘻嘻,“等景王吃完了,我们一同出去走走?” “好。” 用过饭,宋翰墨和丹若一起去找莲妹。进了李黑家,大人都不在,只有昨日见过的半大的小孩坐在院中。他坐在板凳上,一手拿毛笔,一手拿白色的面具,正在画面具。 抬头瞧见宋翰墨二人,立马站起身,过来接过食篮:“郡主,给我就行。” “好。”丹若放开食篮,倒是走近他刚刚坐的板凳,“你是在画面具么?” “是。”那少年把食篮放进屋里,出来后又坐回原来的板凳上,他有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爹总要我去背四书五经,我实在是背不下来,便与他打了赌。” 拿起毛笔,他粘了些许颜料,低头认真画,声音嗡嗡的:“今晚隔壁村有请灶神的集市,我把这些面具拿去卖,都卖掉的话就不用背了。我爹还说带我去漾南城玩呢!” 丹若拿起一个画好的面具,仔细瞧了瞧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响,我娘说我出声的时候哭得特响亮,我爹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李响,我能不能也画啊?”丹若眼睛亮亮的。 “那你能画好么?”李响有些犹豫。 “啧!”丹若砸了咂嘴,“小屁孩!给我两只毛笔,我画的可比你好多了!”丹若拿了两个空白面具,还随手塞给宋翰墨一个。 宋翰墨接过面具,蹙眉看着放在一边的一排颜料盘皱了眉。他分辨不出来这些都是什么颜色,刚要开口拒绝,丹若又把毛笔塞进了他手中。 丹若:“不能丢脸!不准拒绝!不能被小看了!” 宋翰墨面上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身侧拿毛笔的手攥紧了笔杆。 坐下来后,拿毛笔的手悬在颜料盒上,宋翰墨想了想,随意沾了一种颜色,便开始画。为了避免用错颜色,他就简单画了几片梅花的花瓣,从面具左边飘到右边。 正犹豫这样算不算完成,丹若凑了过来。 她奇怪看了宋翰墨一眼:“景王,你这花看形状是梅花,可怎么是绿色?王府的新品种?” 宋翰墨镇定回应:“嗯。” “稀罕稀罕,等到了冬天,我得去瞧一瞧。” “好。”宋翰墨把画好的面具递给李响,正准备放下毛笔,丹若又塞了一个面具给他。 “挺好玩的,景王你画工真不错,再画一点让我开开眼界呗。” 四目相对,宋翰墨:“……好,郡主喜欢便好。” 不能再画花草,他想了想便沾了些颜色,涂了一整个面具。画好后交给丹若,她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道:“好看!” 李响凑过来,看了一眼后一下垮了脸,刚要张嘴说什么。丹若立马打断他,大声道:“啊呀!真是太好看了!” 李响不可思议看着她,宋翰墨也有些惊讶,因为他完全是乱涂画的,用的颜色也不知道,想来定不会好看到什么地方。 不过看丹若拉着愁眉苦脸的李响一遍一遍重复:“不好看吗?我觉得这真是太绝了!好看啊!” 李响不情不愿:“…好…好看……” 觉得她在护着自己,偏袒自己,宋翰墨心里有些高兴,嘴角不自觉上翘。 用过午饭后,丹若还要画面具,李响瞅了眼她身后的宋翰墨道:“不了不用了,郡主和景王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丹若:“可你还有这么多空面具呢!不妨事,我们帮你画。”她说完就弯腰要拿面具和画笔。 李响一把抢过,动作迅速到宋翰墨不悦皱了眉。 李响瞄见,立马大着嗓音道:“郡主!你这就不知晓了吧!” “知晓什么?” 丹若见他把空面具、画笔、颜料都收拾好,不解问。 李响收拾好包袱放到院子里的一个手推板车上道:“我画了这样多样式的面具,肯定有卖的好的,我得空下来些面具。 到了集市上后,看哪个卖得好,可以当场画,还能当街展示画技,夺人眼球,所以这些,你可画不得了。” 丹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小子好生聪颖!” “你为何不愿背那四书五经?那些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很难。”宋翰墨插了一句。 李响悄悄翻了个白眼:“我不想入朝为官,四书五经感觉读了也没甚用,那些之乎者读着味同嚼蜡。” 宋翰墨又道:“若是不想读四书五经,可以去读一读游记之类,看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很是有趣。” “好好好,多谢景王指教。”李响看着并不感兴趣。 *** 下午,宋翰墨和丹若在河上游船,一艘小船,二人分坐在船两头,宋翰墨撑船到了河中后,便让船顺着水流自行。 丹若坐在船上,侧坐着,脖间细小碎发清晰可见。她挽着袖子,洁白的胳膊露出半截,手伸入碧绿的水中,指尖撩出阵阵水纹。 见她嘴角微咧,欢快轻笑两声,宋翰墨第一次放下所有事情什么都不去想。他吸了一口气,河上的空气有些湿,看着丹若的侧脸,久违的宁静一下侵占内心。 “李响他聪颖,将来就算不入仕,应该也有一番作为。”丹若换了一只手放入水中,开口道。 “他只是被逼狠了,故意不想读书,其实他应该也是愿意的。虽说不喜欢四书五经,可我瞧见他绘了一个面具,上面写满了句子。” “哦,是那个面具,我方才也瞧见了。” “士农工商……”宋翰墨瞧着她又把手往河里伸进去许多,提醒道,“河水凉,小心不要受凉。而且你身子探出去许多,不要掉入河中。” “知道了呀。”丹若把手抽回,随意甩来甩。之后不怀好意瞧了宋翰墨一眼,她开始在船上左右晃来晃去,小船稍有颠簸。 丹若坏笑道:“景王是不是不想入水?今日这般热,入水岂不是正好凉快?” 宋翰墨端直身子坐着,宠溺看了对面人一眼:“郡主,我们没有带衣服难道你要湿漉漉回去?莫要闹。” “嘻嘻嘻,就闹,就闹……” 第68章 景王有情 傍晚早早吃过饭,李响便要出发去隔壁村摆摊,丹若好奇跟上,宋翰墨自然也跟着。 到了集市,全都是乡下人他们穿着粗布衣裳,随意占了一块地,就开始吆喝着,一个袋子挨着一个袋子摆在推车边。袋子里面或是刚收的粮食,或是山上摘的水果,还有些是炭火、柴火。 偶尔会有位留着络腮胡,面上比较冷峻,端坐在位上的猎户,一声不吭直直盯着面前围围了一圈的孩童。 看着也是个摊位,丹若好奇也凑过去,瞧见的是几个笼子,里面装了几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因为是请灶神的集会,也有卖香烛、符纸、平安符的。李响在祈福树下找了个位置,把架子支棱在地上,再把面具挂上,便开始吆喝:“来~走一走,看一看啊~好看的面具卖咧~” 祈福树上挂了很多根红绳,长长得,垂下开来。丹若走开到不远处仔细端详,风吹过时,丝绦迢迢,倒像是配合着李响的吆喝。丹若为自己的想法发笑,宋翰墨站在旁边见她笑了,心中也有些笑意。 “卖糖葫芦耶~好吃好甜的糖葫芦哦——”一个扛着草棍的人走过。 宋翰墨叫住他,问他买了一根糖葫芦。 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丹若面前,丹若眼里带着惊讶,拿过糖葫芦,她哭笑不得:“景王这是小孩子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宋翰墨:“甜的。” 丹若:“你先吃一个。” 宋翰墨摇了摇头:“本王不喜甜食。” “是嘛?”丹若咬了一个红果,咀嚼几下她皱紧眉头,“好酸啊!酸死我了!太酸了!” “酸的?” 丹若不住点头,把糖葫芦递到宋翰墨面前:“你不信你尝尝。” 宋翰墨低头,就着她的手,叼了一个红果入口,咬了几下,有些疑惑:“甜的,不酸……” 话还没说完,瞧见丹若一脸得逞的样子便知道她是故意骗人,叫自己吃糖葫芦。 “甜吧?”丹若笑眯眯,梨涡浅浅。 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可,能入眼的只有面前她的笑容,心里有些甜。 宋翰墨点了点头:“甜,不过甜的不是糖葫芦。” 丹若眼眸明亮,带着不解:“哦?还有什么甜?” 宋翰墨笑而不语。 “咦?景王,你怎么不说了?还有什么甜啊?”丹若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宋翰墨瞧见她有些鲜红的唇,默默移开目光。 丹若努嘴道:“哼,小气鬼。” “哇——好吓人啊!”面具摊上传来一阵惊呼。丹若和宋翰墨一同望过去,原来是一群孩童围在李响摊前在挑选面具。 一个大一点的小儿选了宋翰墨先前胡乱涂画的那一个,戴在脸上吓唬其它的孩子。小一点的几个孩子被吓得直接退后数步才停下,然后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就“哈哈哈”一起笑了。 “我要这一个了!”那个大孩子摘下面具,递了铜钱与李响。 “我也想要一个!” “我也想要一个!” ……几个小孩子也吵着要一样吓人的面具。 “啊?”李响皱了眉,远远瞧见宋翰墨在这边,他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笑:“王爷,您看!您能不能帮帮小人?” “花胜雪大家的《凤游录》,浅显易懂,虽说是游记,但是里面遣词造句十分优美,你若是愿意读一读,本王便愿意帮你。” 李响一张小脸皱在了一起,踌躇半天才问了一句:“这……《凤游录》多厚啊?” “不足一指节,本王只是叫你读一读,未叫你背诵。” “那就好!那就好!没问题!”李响说罢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宋翰墨坐在摊边画面具的时候被一群孩童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说个不停。 看热闹的小孩子太多,一个小男孩被挤出来,撞到了宋翰墨膝盖上。 他抬头看了宋翰墨,然后长大嘴巴:“呜—” 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巴,宋翰墨把快要哭的小屁孩拎起来,摸了摸他的脸:“男儿有泪不轻弹,站好。” 小男孩极力忍着,努了努嘴,脸憋得通红。宋翰墨将信将疑手移开后,他之后张大嘴巴,“哇——”哭了。 街上许多人瞧了过来,宋翰墨只能无奈眼神求助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丹若。 丹若这才挤进人群,把小男孩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安慰者,还手把手教他画面具分散注意力。 这群孩子买到自己喜欢的面具散了后,李响的摊子又恢复了冷清。他眼巴巴瞧着旁边卖枣子的摊位人来人往,有些羡慕,看来赌局必输无疑了。 就在这时,一个僧人走到摊位上:“贫僧刚刚询问一位孩童,说他的面具是这边卖的,可并没有找到。贫僧想买两个,赠予亲友,避避邪气。” “避……避…邪气?!”李响一开始不知道这和尚想要哪一个面具,不过“避邪气”都说出口了,想来也是看上了景王特吓人的那一款。不过,他还是不敢置信,这…也算是丑到一定境界了吧!景王真厉害! 因为僧人买了面具辟邪气叫摊子边上的人看了去,说与旁人听后,不一会儿,几乎村上的每个人都来买了一个狰狞面具。还有人遗憾:“可惜这面具不是那种长獠牙的,虽说画面不差,还是差了些感觉。” 买的人多,其他一些孩童喜欢的面具也卖出去不少,最后还剩几个的时候,李响收拾东西回去了。月光皎洁,回村的路上很安静,路边有几只萤火虫飞舞,偶尔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混在微微的风声中。 到了村头的时候,李响推着板车走在前头,宋翰墨和丹若跟在后头。白马村口有位老太,她儿子几十年前出去打仗再没回来,便疯了,一直坐在村口痴痴望着来路。 “婆婆,天色晚了,早点回家啊。”李响放下车,从怀里掏出一个刚刚买的烧饼放在她的手中。 婆婆低头看了手中烧饼一眼,抬头看着李响。她呆愣的眼神一下恢复了亮光,烧饼也不要了,婆婆连忙抓住面前人的手臂激动道:“俊子!你回来了!” 李响摇了摇头:“婆婆,我是李响!不是俊子!” “李响?”婆婆眯眼仔细瞧了下后,眼里一下噙泪,失望放开他的手臂。 “对,我是李响,李黑的大儿子。”李响把地上的烧饼捡起来,他道:“早点回去吧。” “你不是俊子。”婆婆抽噎着。 “嗯嗯嗯。”李响搀扶着她从板凳上站起来。 二人路过宋翰墨的时候,李响道:“王爷和郡主可以先行回去,我一会儿自会回去。” “天色已晚,我们等你。”丹若率先开口。 “好。”李响点了点头。 “黑子,你和莲妹要好好的,好好的。”婆婆突然开口,她还推开李响,站到宋翰墨和丹若面前,把二人的手搭在一起,“连同俊子的份一起,要好好的,好好的……” 宋翰墨的手搭在丹若的手背上,明显感觉她要挣脱。连忙把手拉住,他对婆婆道:“我们一定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婆婆面上这才带了满意。 李响瞄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一眼,之后又搀扶着婆婆道:“婆婆,我们走吧。” “欸。”婆婆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好好的…就好……就好……” 周围一下又安静了,丹若瞧着婆婆蹒跚的背影,她道:“应是与向疏的那场战事。” “想来是的。”宋翰墨回道。 “景王现在可否放开手了?”丹若挑眉问,语气带着不满。 手放开,宋翰墨压下嘴角,沉声道:“形势所迫,老人家得顺着。” “我晓得,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说。”丹若顿了顿,她又道,“前几年与顿京国的战事,我听说多亏了景王您。 因为您的战略和计策,宇平才没有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因为您,我们才能战胜来势汹汹的顿京。因为您的勇敢武断,宇平才有现在的和平。 那些个混名,都不会掩盖景王您的光芒,因为您已经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笔重彩。” 宋翰墨望着面前人许久,微垂眸他道:“郡主听得说书太多了,那些都太过浮夸。本王并没有那么伟大,本王出征顿京其实并不是为了宇平。” “那景王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对您一个王爷来说,应该都未放在眼中。”丹若疑惑。 紧紧盯着面前人。 撇开目光,宋翰墨道:“……为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郡主对战事倒是十分关注?” “还不是文阳也出征了。我认识刘夫人,就是宰相夫人。她对我很好,很照顾,可文阳在外征战,她很担心。我将景王的消息告诉她些,说您如何明智,那刘夫人便会安心、放心些。” “郡主与宰相一家十分亲近?” “是啊,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我喜欢他们。” 宋翰墨没有再问什么,本来准备滔滔不绝的丹若也是噤了声。 “王爷,郡主,我回来了,咱们回吧。”李响的出现,缓解了二人间有些奇怪的气氛。 宋翰墨走在前头,倒是没有看到走在他身后的丹若。她摩挲着刚刚被景王牵着的左手,双眼直直盯着宋翰墨的背影出了神。 第二日清晨,宋翰墨刚打开门就见到了宿云。 他递过来一份信:“大将军,那位单公子的来历都调查清楚了。” “好,你先进屋来。”二人进了屋子。 宋翰墨打开信还未看,问了句:“那件事安排得怎样了?” 宿云想了想,认真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宴会了。” “行,那就好。他固执己见,拉拢不来,只能除去,否则是一大患。” “大将军明智。” 宋翰墨读起信来,信上所写单公子发妻被他表妹逼迫欺辱,难产致死的事情后,皱紧了眉。 宿云喝了一口茶道:“这位单公子家世不如意,他那表妹家世很好,不过家里人看不上他。可怜了那位徐夫人,十六岁嫁予他,十八岁便香消玉殒了。” “单旗从那后,一直没有成家么?”宋翰墨问。 宿云摇了摇头:“自那后听说也有心仪的姑娘,可还都未成亲便被那表妹搅黄了。” “本王知晓了,你注意保护郡主。她与单旗亲近,本王怕她也……” “是。”宿云忙答应,又道,“对了大将军,二柱说最近集市上有石榴,府里买了些。叫我捎了带过来,我刚刚已经将它们吊在水井里了。” “石榴?” “是。” 宋翰墨蹙眉想了想,正好丹若从门前走过,他一下挑眉笑了。 宿云:“大将军,你笑什么?” 宋翰墨起身走出去只道:“你不懂。” 宿云跟着要出门,可望见大将军追上郡主,二人一同走着。他便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门槛上。 忽的想起月色下长公主的笑脸,宿云踢了踢门槛嘟囔了一句:“我怎么不懂了。” 第69章 别院寻忆 今日阳光甚好,上京城的集市早些时候还是人来人往的,到了快晌午的时候,街上除了蔫蔫的小贩倒是不见其他人。 不过某处却经常爆出一阵鼎沸人声,循着声音去,原来是听雨阁。 听雨阁里大家都聚精会神听着说书先生讲那些个跌宕起伏、爱恨纠缠的武侠故事。倒是没人注意停在门口的马车,和车上下来的一位公子。 公子手拿折扇,刚入听雨阁,吴掌柜便迎上来:“单公子,大当家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随我来。” 单旗一身蓝衣,扇了扇子道:“好。” 进了天字房包间,房里谢映渠穿了深紫色的衣裙正喝茶,手边坐了一人,他面带白色面具。单旗认出来他是谢映渠带过来的人,现在是听雨阁的一位琴师。 拱了拱手,单旗道:“谢大当家,近日可好?” 谢映渠笑着站起来,福了福身子:“一切安好,单公子最近可好?” 单旗无奈摇了摇头:“不是太好……不过若是大当家肯把在听雨阁开在莫城,交与我单家打理,那才是极好。” 谢映渠示意丫鬟倒茶,坐下后,她慢悠悠撑着下巴:“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单家想借我的听雨阁的名声,总得付出些代价来吧。” 收起扇子,单旗郑重道:“那是自然,我单家承诺……” 屋里人说话涛涛不绝,屋外头也是热热闹闹。听雨阁大堂里聚了许多人,神奇的是不仅不热,还偶尔有不知道哪里的凉风。 这也是大家愿意在大太阳的天,跑来这边喝茶听书的原因。 一晃到了晌午,桌上的茶水都换了三壶,谢映渠和单旗才都满意结束了交谈。 起身出门前,单旗道:“和谢当家谈生意倒是十分痛快。九月九重阳节,我约了丹若郡主一同登山,人多热闹,谢当家可愿同往?” “……”谢映渠本想拒绝,因为自身是向疏国人,她并不想与宇平的皇室太过亲近。 不过撇了眼站在身侧的乐先生,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点了点头:“好,多谢单公子盛情。” 单旗出门后。 乐先生问:“你为何要答应他?” 谢映渠避开面前人的眼睛,因为想带你去,与你一同登山呀。 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只好心虚道:“只是登山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听说他很讨姑娘喜欢,你莫要上当了。” “我怎会看上他?我不会的。”谢映渠摆了摆手。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回答?” “我……” 乐先生:“我要同去。” “啊?”谢映渠面带惊讶,反应过来后,心里乐开花,嘴角止不住上翘,她道,“好啊。” 乐先生和谢映渠聊着天,出了门。 丫鬟小瑶自言自语:“乐先生居然担心我家小姐被哄骗?!都明明见识小姐谈生意时的风采了啊……” 歪着脑袋想了想,小瑶捂嘴笑了:“嘻嘻嘻,乐先生才是被哄骗的那人吧,被我家小姐哄骗了。嘿嘿嘿……” *** 白马村里。 用过午饭,李黑领着宋翰墨和丹若到了一处院子,院子外墙上爬满碧绿的藤曼,远处有悠扬的鸟鸣传来。 顺着外墙走到门前。 门紧闭着,没有上漆,是原木的颜色。门面沾满了灰尘,上面贴着的门神已经破烂掉色,底部还破烂了一块。 丹若踏上台阶,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院里觅食的鸟儿受到惊吓,扑棱翅膀飞走。放眼看去,就是个平常的院子,地上铺满不规整的石块,墙脚一颗树安安静静,在院里投下一片阴影。 屋子的门都开着,仔细瞧了瞧,只望见一张四方桌子和长凳。 李黑指着左边的屋子道:“那便是郡主小时候住的地方,祥婶子也住在那个屋。她经常搬了竹凳,坐在门口纳鞋,还会为我们补破了的衣裳。” “我不记得。”丹若摇了摇头。 李黑匆匆进了屋,搬出来一个竹凳,坐在门口,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做拿针状,还在头上磨了磨。做了纳鞋的姿势,他问:“郡主现在想起来了么?” 丹若见他动作惟妙惟肖倒是被逗笑了,收了笑,目光有些黯淡,她道:“还是不记得。” 李黑又走到树下,他两三下窜上树,之后又下来了,面带惊恐得看过来:“啊——” 然后他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又道:“我从前便是与隔壁的小李一起来偷桃子,结果落到院子里来,正好被郡主瞧见了。 郡主瞧见我完全不惊讶,只是道‘前天、昨天、今天三天都来偷,树上的桃都要被你们吃没了。你们吃了我的桃,便是我的小弟了’。” “哈哈哈哈,倒是有趣。我还是不记得……” “没事没事,都不重要。”李黑遗憾拍了拍手,“对了隔壁的小李,后来他十岁那年被人给拐走了,就再没见过。他经常念着郡主呢……” “哥,哥……”莲妹唤李黑的声音传来。 “我先去看看莲妹叫我做什么,王爷和郡主可以到处看看。” “等等。”丹若叫住李黑,“小时候,我叫什么名字?” 李黑想了想后叹了一口气,他道:“一开始我们都是叫小姐的,并不知道名字。后来小姐听说每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才知道’小姐’原来不是自己的名字。 那时正是深秋,树上的果子都红了。小姐便指了树上的果子,为自己取名‘果果’。” 丹若仰头看树出了神:“果果……” 李黑作势要退下,宋翰墨点头许了。 丹若走近桃树,莹白的手抚上树干,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宋翰墨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微风拂过,她长发微扬,衣裙摆动,一阵疼惜攀上心头。 原先还以为“严果”这个名字是严夫人给她取的,却没想,居然是果果自己给自己取的。 可见严家真的不喜她,连名字都未取。 这时丹若睁开眼,她道:“养了阿猫阿狗还得取名,这是有多见不得光么?” “不是你的错。” “我知晓,我还不一定是这个可怜的,被悄悄养在乡下别院的姑娘呢。” 跟在丹若后面进了睡觉的屋子,一面简单的小铜镜放在桌上,丹若坐在凳上,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许久。 见她眉毛越皱越紧,宋翰墨提醒道:“方才瞧李黑的爬树姿势,郡主的爬树姿势与他倒是有几分像的。” “真的么?” “是。” “大家爬树基本都这几个姿势,也许是凑巧。”丹若放下铜镜环视屋里,她道,“这里很好,可我一点都不记得。” “以后会记起来的。” “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为何会无故搬走?那位祥婶又去了哪里?”丹若疑惑。 宋翰墨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父无母,被养在别院,未取姓名,神秘妇人偶尔来看望,倒像是话本子里写的。我若是这位姑娘,难不成我是皇室之人?” 宋翰墨连忙否认:“肯定不是!” 丹若遗憾咂了咂嘴:“行吧,我也是说着玩。” 宋翰墨站在屋内,丹若随意趴在桌上,院子里静悄悄。先前被吓跑的鸟又落到了院中,开始觅食。 丹若声音闷闷的:“这位姑娘也是十分可怜……若我不是她,还夺了她的朋友,顶替了她的位置,若是以后她再来寻友,怎么办?” “不会的。” “景王我一直很奇怪,你好像一直坚定我是这位姑娘?”丹若突然起身,她质问宋翰墨,“景王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宋翰墨不敢直视她有些褐色的眸子,别开眼道:“感觉。” “呵”,丹若眼色一冷,她道,“我从刚开始来便对这个地方一点记忆都没有!可你们,你、李黑、莲妹你们都觉得我是…… 你们都很好,你们对我太好了!即使我一丁点都不记得还是对我很好,即使我想不起来,还是告诉我没关系。” 丹若朝外走了两步,她盯着蹦来蹦去的鸟,手扶上门框,声音有些哽咽:“即使说没关系,可我看得出来,每次我说记不得时,李黑、莲妹眼里的失望。 我没有记忆,不记得从前。我从前认识了哪些人?有没有交好的朋友?有没有喜欢我的人?有没有我喜欢的人?我经历的哪些事情……我通通都不记得……” “可你现在被封为郡主,衣食无忧。与长公主交好,还得到管宰相一家的喜爱,郡主想不起来从前也无妨…… 生活原本就是向前看的,现在安好一切就行。” 丹若并不回应,目光落在院中某处。 许久她又道:“我在上京始终都是一人……从前我爱的人,或者爱我的人,他们为何不来寻我呢? 我一直在找他们,一直在等他们。” 宋翰墨喉间有些哽咽。 “郡主、郡主……”李黑跑进了院子。 宋翰墨声音有些深沉,他道:“郡主,有时你想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黑如此,本王亦是如此。 *** 别院没有寻回记忆,李黑表示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总会想起来的。 丹若不好意思继续住,要走,被李黑拦住了,说是再多住两天。反正没几日就是重阳节,也要登水灵山,这边正好有空屋子,省得来回折腾。 傍晚,炊烟袅袅,橘黄色沾染了白马村。见丹若站在院中发呆,宋翰墨剥了石榴递给她。 丹若瞧了白瓷盘里晶莹剔透的石榴一眼,她摆了摆手:“不喜欢吃石榴,麻烦,有籽。” 宋翰墨端着石榴的手微僵,他道:“郡主知不知道石榴的别名?” “什么?” “丹若,‘丹若’便是石榴的别名。” “嗯?!陛下怎么给我取个水果的名字!我居然才知道!那我不是更不能吃了?岂能食自己!” 宋翰墨:“……郡主所言极是。” 第70章 重阳登山 转眼到了九月初七,这一天空气略沉,云团很低很低压在屋檐边,蜻蜓低飞掠过院中。李黑说郡主病了,宋翰墨匆匆赶去她的屋子。 进了屋,丹若正仰头喝药,听见脚步声,眼珠子拐向这边,还瞄了宋翰墨一眼。 喝完药,她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吐了吐舌头:“好苦啊——” 吉婶乐呵呵收回药碗退下,莲妹坐在床边笑着拿了一颗蜜饯给她。 宋翰墨走近问:“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丹若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老毛病了,这边离上京城不是很远,昨夜没注意才生了病。” “什么意思?”宋翰墨又问。 莲妹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便自行退下,让了床边的位置给宋翰墨。 丹若理了理被子,无所谓摆了摆手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蹙眉,坐在床边,宋翰墨抓着她的手腕,认真道:“本王想知道。” 抽回手,丹若无奈道:“景王应该听说我不常在上京城。” “是有听闻。” “便是因为我若是每月逢七数在上京城里,便会头痛欲裂,直接昏厥。这怪病求了许多名医都没有头绪,我便只能自行离上京城远些,越远越健康,越远越安全。” 手指互相摩挲,宋翰墨桃花眼微眯:“不能长久待在上京城?郡主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怪病?” “什么时候开始?我想想。”丹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是从我有记忆便有了。至于我失忆之前有没有,我又不记得。” 起身,背着手,在房中踱步两圈后,宋翰墨复又坐下与丹若道:“既然身体不适,九月九的登山便不用去了。” “为什么?!”丹若一下坐直了身子。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爬山?” “我这只是一时的,过了明天,后天一下就会好的!”丹若有些激动,说完后咳嗽了一阵。 宋翰墨给她倒了杯水:“哪能好那么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许去。” “我都和人家约好了!我要去!” “什么人家!不就是单旗!不许去!” 丹若疑惑:“景王你怎么知道是单旗?” “那日在你别院门口,你自己说的。” 丹若一阵鲤鱼打挺后躺下,转向床内后还不忘拉过被子盖在头上,她道:“我也不必听你的,我说要去,便是要去!” “你看上那个单旗哪里了?” “我不是为了他……再说,他也确实比景王好,他温柔体贴,会照顾人,会考虑我的感受,景王您眼里只有自己。” “我什么时候只想着我自己了?”宋翰墨忍下一口气,他平静问,“不是为了单旗,那你为什么非要登山?”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反正我要去。” 见床上人如此倔,宋翰墨压下心中怒火,他缓缓道:“单旗,莫城人,祖上是书商,现在莫城有产业。他曾有一位发妻,不过因为上京城的一位表妹,发妻心中郁结,难产去世了。 之后单旗便与这位表妹纠缠不休,听说他还曾向其他几位小姐提过亲,不过都被他表妹搅黄了。坊间有传闻,他很会讨女子喜爱,你身份不一般,不要着了他的道。” 丹若坐起身,质问道:“景王你凭什么随意调查他人?” “他与你亲近,本王自然要调查他!” “您这么厉害!怎么没有调查我?怎么没有找到我的家人!” “本王……”宋翰墨还未说完,丹若便从床上跪行过来,推搡他的肩膀。 “出去!这是我的屋子!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管不到我!” “本王……” “你不许说话!我不想听你讲话,也不信你说的话!”丹若吼道。 话落,她坐在床边不停咳嗽,脸都泛了红。宋翰墨要上前,被丹若拍开手,她背过身表示不想见他。 两人动静较大,屋外的莲妹见情况不对,进屋来。 她瞧了景王一眼道:“景王,郡主是病人,情绪不能太过起伏,您还是先出去吧。” 宋翰墨出门前瞥见丹若被扶着躺在床上。 果果她变了,她现在的脾气与先前有很大不同。偶尔,他会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可拉着手撒娇的时候,又可爱得紧。 九月初八,宋翰墨想见丹若都被她拒绝了。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凌晨下雨了。水灵山下,宋翰墨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站在树下。 这个时节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从斗笠滑下的水柱不断。斗笠下的目光凝聚在一处,未移分毫。 那是丹若的马车,她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出了白马村,直奔水灵山来。应是怕错过单旗,才早早在这里等着。 身侧的拳攥紧,宋翰墨眸色愈冷。 雨停后,太阳出来了,山上人渐渐多了些。丹若下了车,她站在车边,开心地四处张望。 重阳节登山是习俗,水灵山附近的人家都是扶老携幼,欢欢喜喜来登山的。 “卖花喽!” “卖糖葫芦哟!” “新鲜的茶水哟~” 人一多起来,便会有小贩。宋翰墨瞧见丹若叫住卖花的小贩,买了几支花。她给了吉婶、车夫各一支,随后手上还拿了几支。 一番挑拣后,拿了一支叫吉婶帮她插在发间,她也帮吉婶插了一朵在头上。 宋翰墨脱下蓑衣和斗笠,隐在人群中,眼睛却不曾离开过丹若头上的花。她手中明明还有许多菊花,可那支被插在发间的是朵月季。 还是喜欢月季么? 嘴角不住上翘,桃花眼中的阴霾消散。明明分不清颜色,可他总觉得丹若发间的月季是亮丽的玫红,衬得她娇俏许多。 他与失忆的她置什么气呢。 再过了一会儿,丹若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看来那位单公子失约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 随后丹若转身,是要上山了,宋翰墨默默跟上。悄悄缩短二人的距离,到最后与丹若并行。 丹若有些喘,额头出了些汗。她转头奇怪瞧了身边离自己很近的人一眼。瞧见是穿着一身玄黑衣裳的宋翰墨后,她不高兴“哼”了一声,连忙加快登山的步伐。 宋翰墨自然轻松跟上。几次三番后,丹若实在走不动了,便随意坐在路边石上歇息。宋翰墨也跟着随意站在一边,背着手看风景。 丹若看着云淡风轻的人有些来气,她道:“景王!你为何老跟着我!” 宋翰墨抬头望天,道:“郡主这话说得,上山就这一条路,你走得,本王就走不得了?” “那为何我走你也走,我停你也停。” “是嘛?那大概是心有灵犀,咱们有缘。” 宋翰墨瞧见丹若翻了一个大白眼,古灵精怪的样子,倒是不曾见过的。 *** 上京城内,宋月容天还未亮就到了襄王府。宋子轩也早早起身,在查看车队的安排。他计划今日去登水灵山,下了山后便直接往威南山去。 九月中旬是父王的忌日,母妃叫他带了好些东西,他得照着单子亲自清点好了,一样不可少。宋月容想回报襄王平日的宴请,便过来帮衬着他。 等小鱼起床,骤雨刚歇。襄王府的马车出上京时,云雾散去,阳光倾泄。 去水灵山的路上,宋子轩、宋月容有些困倦,都各自在马车中睡了。 小鱼骑在小马驹上,瞧见远处抛锚的马车,样式看着有些眼熟。打马走近,原来是之前平阳长公主相看过的一位公子。 坏了马车的正是单旗,同行的还有谢映渠和乐先生。单旗瞧着断了的车轴,心中郁闷万分。 看这整齐的断口,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不过,他得罪谁了么?为何要锯他的车轴? 一边派了小厮回去上京城找新马车,单旗一边向谢映渠赔罪:“谢大当家,真是抱歉了,没想到这马车突然坏了。” 谢映渠摆了摆手:“无事无事。” 马车坏了,她心里开心得很。她一心只想与乐先生出来单独相处,奈何这单旗不识相,总是不给她机会。现下倒是正和她意,好趁机把这单旗给撇到一边去。 于是,谢映渠道:“这边好似离上京城近些,在这里干等着,日头有些灼人,我便自行回去了。” “谢大当家是要走回去么?”单旗有些意外,谢映渠点了点头。 “不去登山了?” “不了,这刚出城不久马车便坏了,有些不吉利,我便不去了。” 单旗叹了口气:“也是,谢大当家是生意人讲究这些好兆头。” “我与大当家一起,不必担心。”乐先生站到谢映渠身后。 单旗拱了拱手:“好,今日就先分别。改日必会登门赔礼。” “改日再叙。”谢映渠福了福身子后,就带着乐先生开开心心往上京城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乐先生道:“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大当家应该在原地等马车的。” 谢映渠现在心里只有摆脱单旗,与乐先生独处的欣喜,哪会想什么泥泞的路。她只道:“闻一闻这雨后的气息也是极好的。” “你今日穿了新鞋,听小瑶说,这还是你特意藏了很久的。”谢映渠低头看到有些泥点的鞋面心情一下不是那么美丽了,“方才你怎么不提醒我?” “相比鞋子干净与否,我是觉得大当家离那单旗远一点才是最好的。” “你不喜欢我接近他?” “是。” 谢映渠刚刚因为鞋子脏了的低落心情一下又回升。她笑着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除了谈生意,便不会与他有其他关系的。” 乐先生点了点头,耳边传来马蹄声,抬头瞧见迎面来了一个小侍卫骑着小马驹。 “哇!好萌!好可爱!”谢映渠晃了晃乐先生的手臂。 乐先生瞧着马驹虽小,来得挺急,便绕到谢映渠身侧,衣袖护着她防止溅到泥水:“大当家小心些。” 谢映渠比乐先生矮了半头,一下被挡着,眼里便全是面前人了。 “好。”谢映渠故意踮脚凑上,将头搁在他肩头,假装瞧着过来的小侍卫,实则闻着乐先生身上好闻的味道,感到他浑身略僵。 “大当家!”乐先生退开一步,别过脸,“光天化日,大路朝天,男女授受不亲。” 白色面具真是碍眼啊,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乐先生微红的耳尖,真是太纯情!太可爱了! 谢映渠稳住心神:“嗯,乐先生做得对,刚刚你我是有些过分亲近了。” 乐先生行了一礼:“是我唐突了。” “无事无事。”谢映渠走在前头,乐先生走在身后。刚刚她用的便是昨日刚与小瑶一起研读话本得到的新方法:以退为进! *** 谢映渠与乐先生走出去数十丈后,单旗正看着马车发愁,就听到马蹄声。 瞧着骑在小马驹上的小侍卫,单旗行了一礼:“请问后头来的可是襄王府车队?” “不是。”小鱼面不改色。 单旗皱眉不解:“可我认识你,你是襄王的贴身侍卫。” 小鱼大呵: “你这么关心襄王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歪心思!” 明明是你自己找过来的啊! 单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误会了。“ 第71章 神女无意 宋翰墨、丹若下山的时候空中已经布满晚霞。出乎他们预料的是,莲妹、李黑等在山脚,说是天色已晚,邀请他们去住最后一晚再走。 实在是不好推辞,正要出发的时候。 “七哥哥。”声音从身后传来。宋翰墨回头便瞧见,宋月容小跑着过来了。 宋翰墨:“月容?你独自来登山?” 话刚落,宋子轩也走入视线。他一身素白的衣裳,走过来后,行了一礼:“七皇叔。” “王爷,郡主。”单旗也在,他行了一礼。 见到单旗,宋翰墨下意识转头瞧了丹若一眼。 丹若只顾着拉着宋月容说话,倒是没有把单公子放在眼里。看来这位单公子在她心中也没有那么重要。那丹若为何非要来登山? 李黑见人多了些,倒是十分爽快:“这……相逢即使有缘,大家一同随我去白马村?” 宋月容刚刚远远就看见丹若要和这个乡野大汉走,便迫不及待道:“一起一起。” 单旗:“我与长公主同行。” 路边某处草丛,钻出来一个下人与宋子轩道:“小王爷,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出发?” 宋子轩摇了摇头:“今日马上便出发,吩咐他们准备准备。” “是。” 不一会儿,一个整齐的车队从林中推出。见上面有襄王府的标识,宋翰墨奇怪宋子轩这么大阵仗要去哪里。这月月末是他十岁的生日宴会,皇上说会宴请群臣。 宋翰墨问道:“你这是有何安排?” 宋子轩拨弄手腕的佛珠,笑了笑:“看来七皇叔已经忘了,九月中旬是父王的忌日,此去威南山。” 忌日、威南山…… 宋翰墨一下愣住,他已经许久没有去威南山,也好久没有去看过葬在孤野的阿巧了。 不急,没多长时间的…… 阿巧,再等一等。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去看她,顺便告诉她好消息。 与宋子轩分别后,一行人回白马村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宋翰墨买了一包后,便离了队,不知所踪。 暮色降临,一个长满杂草的墓边。宋翰墨把那包糖炒栗子放下后,他摸了摸墓碑,在一边站了很久。直到宿云寻来,他才与他一同回了白马村。 行到别院外头,里头传出人声。 “七哥哥不会随意编排他人,单旗的那些事情定是真的。他不是什么良人,而且你身为郡主,他一个鳏夫,配不上你。”声音听着是宋月容。 宋翰墨转头瞧了身边的宿云一眼。宿云立马低下头,为自己擅自做主告诉长公主单旗的事情认错。 拍了拍他的臂膀,宋翰墨表示无妨。 “月容,就算单旗不是良人,我再去找旁人就是了。你说的景王,我是定不会考虑的。”丹若的声音。 “为何?那日你还说会考虑的?近日你与景王相处不是也挺好?” “近日,我愿意亲近景王便是在景王府,他救我于蜂群,我感激他。而且,墨七将军在战场上有莫大的功劳,拯救了很多士兵的性命,他是宇平的英雄。英雄应当配美人,我可不是什么美人。” “我觉得景王是有意于你的。” 宋月容说了这句话后,院里沉寂很久。晚上的乡下,入耳的便只有草丛的窸窸窣窣和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阵阵蛙声。 丹若声音缓缓,她道:“上次在景王府,景王昏迷后我守了他一段时间。他睡着的时候梦魇了。 一开始他说的是杀、杀、杀……重复了很多次,吓了我一身冷汗。再后来他又反反复复念了一个词,很多、很多次。月容,你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对不起’。景王在‘杀’后,复又念了很多‘对不起’。坊间都说墨七将军铁血无情,屠城十万人。可没人知道他心生愧疚一直被梦魇缠身。 我敬佩景王,感激景王,了解他后,我又可怜他……可,我不喜他。” 听到丹若的话,宋翰墨黝黑的眸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视线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院中那人绝情说不喜的样子。 “原因呢?”宋月容问。 “陛下久病不愈,他不该有狼子野心。我其实不明白景王的行径,他出征是得到陛下允许的,现在他有了势力,便要恩将仇报,至兄弟情谊不顾,至宇平的安危于……” “丹若!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朝堂的事情。”宋月容打断了她。 “在管府,管宰相讲与我听的。” 宋月容:“管宰相是好官,他的心中只有宇平。可这实际上这也是我们皇室兄弟之间的恩怨,你不了解他们的从前,你便不能随意评价现在。” “月容!你们是宇平的皇族!没有宇平,你们哪里是什么皇族!景王他自己明明……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做了许多孽,杀了许多人,他已经陷入痛苦中了。 现在天下太平,为何要平添伤亡?为何还要让自己的悔恨更深?为了皇族的稳定,为了朝堂的安宁,为了宇平的太平,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应该收手的!” “丹若你知道么?若是景王现在放手了,他可能会死的。没有人喜欢坐卧之塌被他人虎视眈眈,即使这个人他已经病了。更不用说,从前那人为了得到现在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 “不会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去给景王求情,让他性命无忧的。” “呵。丹若你太天真了。” “陛下勤政爱民,在百姓间的口碑不差。就算景王成功了,他留下的也是骂名。” “时间会让百姓像忘记陛下也是逼宫得来皇位一样,忘记景王所作所为的。” “月容,我听说景王在出征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逼自己,他一直身陷痛苦的旋涡中,无人懂得,无法呼救。” “不知道,我累了,回屋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院中再无动静,宋翰墨站在院外,心中有千种情绪翻滚。他想冲进院中,抓着丹若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不喜自己。 或者直接告诉她,你失忆了,从前我们是相爱的。或者直接把她敲晕了带走,带回王府,日久生情,她总会爱上自己的。 不行,不可以,不能。 若是质问,得到的还是不喜,那他们日后会不会连话都说不上了。 若是告诉她失忆的事情,她定会问她的从前,她的家人,她的种种经历。那些太曲折,太苦了,她现在过得还算开心,他不想她再一次受伤。 若是把她强行带走,果果从前便说,她最不喜束缚,他怎么能那样对她。 宋翰墨静声踱步到院门口,丹若站在院墙边,手里摆弄着一朵月季,正好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丹若梨涡浅浅:“景王,您回来了?” 她语调温和,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她一般。 宋翰墨最终只是淡淡道:“是,郡主还未歇息?” “这便去歇息。”丹若说着就回去了屋子。 宋翰墨目光粘在她因为走路来回晃动的裙摆上,裙摆进了屋子后,转了一个圈,像是初春的喇叭花。目光上移,便是丹若垂着眸把门关了。 “嘭”的一声,门合上,宋翰墨站在院中,仰望星空。 丹若,丹若,丹若…… 该如何是好呢? *** 回去屋里,宿云先开口了:“大将军!您为什么不与郡主说?明明是为了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因为她,你才会去屠……” “宿云!”宋翰墨瞪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他道,“屠城是本王的意思,与他人无关!与郡主没有任何干系,知道么!” 宿云抿了抿唇,憋着气不回。 “本王想要的是郡主平安无事,其他不求。明白没?” “不明白!我这就去告诉郡主,叫她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见宿云真的要出去,宋翰墨叫住他:“云麾将军宿云听令!” 宿云一下停了脚步,他咬了咬牙,转身跪在宋翰墨面前:“属下听令。” “立即回去上京城。” 宿云不甘不愿:“……属下得令。” 收拾好东西临走出门前,宿云留下一句:“若大将军求的不是与郡主两情相悦,那大将军还想求什么呢?” 宋翰墨因为宿云的话一下陷入沉思,他求的什么呢? 从前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时常想念严果,那时候,宋翰墨想的是她要是还在就好了。只要她还在,一切都好,哪怕是忘了自己,哪怕是与自己为敌,只要她活着就好…… 可现在…… 宋翰墨推开门,看向丹若的屋子,屋子里点了烛,隐约人影映在上方。伸出手,抚摸人影,没有任何感觉,不够…… 现在,他想要更多。想要牵她的手,想要轻嗅她的秀发,想要触碰她的肌肤,想要拥她入怀。 想要她也爱自己…… 可,这样是不是太贪了。明明她都如自己当初所愿活过来了,还能索求更多么?能么? 心中苦闷,宋翰墨去找李黑,将他从房中拉出,一同去喝酒,酒入愁肠,一醉解千愁。 迷迷糊糊醒来,见到的便是暮色天空。稀疏的小雨点落在脸上,已经是第二天。 这天,下了小雨。 “咚咚咚”有敲门声传入耳中。 第72章 你是我的 丹若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门外还有声音传来“郡主,郡主……”梳洗一番后,打开门,是莲妹,她挎了篮子里面装的是早食。 “昨日新来的那位姑娘和公子,他们的份我都已经送过去了。这里是您和景王的。” “好,谢谢。” 莲妹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是我麻烦郡主了,每天给景王送早饭。” “我反正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你吃过饭了?” “吃了吃了。对了郡主,昨夜景王拉着黑子一起去喝酒,黑子现在还在家中躺着。 想来景王也得晚点起,到时候要是凉了,再拿给我热一热?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嗯,好。” 丹若见莲妹走了,才注意到今天下了小雨,院里的地上沾湿些许。 转身正要回屋吃饭,便听见头顶一阵“咕隆咕隆”的声音,像是有东西滚落。“砰”的一声,紧接着的是莲妹的尖叫。 丹若看到莲妹脸吓得煞白,她瞪大眼睛盯着在自己脚边旋转的白色碎片。那个瓶子掉落的地方,离她不过一丈。瓶里的液体也溅了一地,散出酒香来。 莲妹抬头瞧了屋顶一眼,“呃—呃—”她立马开始打嗝。 丹若过来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还好没砸着你。” 抬头望向屋顶,便看到了了宋翰墨。他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坐在屋顶,单腿蜷曲,双手撑在身后,眼睛微眯。 丹若见他脸上未带丝毫歉意,不悦道:“宋翰墨!你在屋顶做什么?为什么要扔酒瓶?” 宋翰墨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她,又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本王……不是故意的。” 莲妹拦住还要说话的丹若:“郡主……我…呃…没…呃…没事的,”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又道,“景王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呃…醉了。” “那也得注意啊!多危险啊!不得砸到人……”丹若推开莲妹,手指着宋翰墨还要指责。 莲妹见宋翰墨坐起身正视过来,他额前掉了两撮碎发,雨珠顺着头发滴落,眼睛里似是带着利剑,下半张脸隐在暗处。她浑身一激灵,也不打嗝了,强拉着丹若去了屋里。 “你拉我做什么?”丹若还是有些生气。 莲妹只好劝慰道:“郡主!郡主!不要气,我又没事!真的!别生气了啊。” “哼!”丹若气鼓鼓坐在桌边。 莲妹帮她布置好碗筷:“来郡主,吃饭啊,别气了。我今天熬了枣粥,李响说可好吃呢!你尝一尝。” “不吃!气饱了!”丹若撇了眼面前的粥,还在计较刚刚莲妹拉她的事情。 莲妹又将碗朝丹若推了推:“不知道郡主准备什么时候回城里,这莲妹亲自煮的红枣粥,以后可就吃不着了啊。” “怎会?”丹若蹙眉道,“我想吃的时候来找你不就行了?!” “可郡主总说自己没有记忆,莲妹还以为你不愿再来了。” “我……”丹若端起碗,勺子在粥里搅拌,红色的枣子在雪白的粥中,愈加艳红,“我是怕你们伤心,万一我不是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莲妹笑了笑道,“郡主,我和黑子真的都没有太在乎你有没有记忆。没有从前的记忆,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时间久了,其实那些记忆都会消失的。 郡主是个好人,我们夫妻二人才愿意再三邀请你们来做客。对了,我今日瞧见李响在看书,他说是景王让他看的。多亏了景王,他才又开始看书。这孩子啊从前挺好学的,就是他爹……” 莲妹在身边絮絮叨叨讲着李黑父子的家长里短,偶尔抱怨两句。丹若一直听着,听着听着,却是笑了。 她喜欢和家庭美满幸福的人在一起,能像现在一样,感受到一点他们散发出的家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人安心,让她留念,让她渴求。这也是为什么重阳节她坚持要去登山的理由。 重阳节,一家人会一起登山,大家互相扶持,到处都洋溢着家的味道。沉浸在“一家人”的包围中,丹若心中没由来的急躁才会稍缓。 莲妹走后不久,外面的雨渐大。丹若撑伞走到院中,在雨中抬头,看到坐在屋顶的景王。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不过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见他任雨水打着没有任何反应。丹若心里想着,不会是睡着了吧! 瞧了瞧地上的碎片,她努了努嘴:“哼!活该!恶有恶报。” 话落,她便回了屋子。 又过了一会儿,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丹若心软撑着伞到了屋顶,撩了撩有些湿的裙摆,她踉跄着走到宋翰墨身边,拿脚踢了踢他,没好气道:“喂!喂!” 宋翰墨缓缓转过头,先是看了踢自己的脚,然后视线顺着脚往上,最后停在丹若眸中。 丹若被他看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收回脚,她道:“下雨了,回去吧。” 说完要走,却是一下被人按住了脚:“你刚刚…因为她吼我了。” 低头对上宋翰墨的眼睛,丹若道:“谁让你把酒瓶弄掉下去了,砸到人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因为别人说的话,便不喜欢我。” 丹若怎么觉得宋翰墨有些不对劲,她试着挣开鞋面上的脚,却不想,被进一步直接扣住了脚踝。 “景王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昨天夜里你说的。” “……”被人戳穿在背后说的话,丹若有些尴尬。她小小纠结了下,最后道:“既然景王都听到了,那正好,我也不用明说了。” 宋翰墨摇摇晃晃站起身与丹若对视,丹若想要后退避开的时候。宋翰墨拉住她打伞的手,想要帮丹若撩走沾在她脸上的碎发,却被丹若抬手拍开。 宋翰墨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我一直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为何会这么觉得?” “你打听我的事迹讲与宰相夫人听,那个时候你心里没有一点点喜欢么? 第一次在襄王府见面,你眼里的欣喜没有藏住,那个时候你的心里没有喜欢我么?” 宋翰墨缓缓靠近丹若,“景王府,我帮你驱赶蜂群,你心中亦没有喜欢么? 在别院门口,你开心朝我跑来,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你在李响面前维护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丹若,你应该是喜欢我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中壁垒处敲击了一下,震得那处壁垒分崩离析,丹若有些无措。 感觉面前人喷出的酒气,丹若眉头锁紧她一把宋翰墨推开了些,别开眼道:“景王,还是昨晚的话,我对你敬佩、感激之情有,并无男女之情。” “呵,那你对谁有?对单旗么?” “我对他也没有。” “那你对谁有?”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他猛地抓住丹若的肩膀,“你,是不是喜欢陛下?” “怎么可能!”丹若简直大无语,不知道景王为何会这么想。 “那你为何要维护他!” “因为他是个好皇帝啊!陛下在百姓中的口碑很好!” “他一点都不好!谁都可以说他好,你不可以!他从前那样对你…” “从前?”丹若疑惑,“景王说的是哪个从前?” 宋翰墨手靠近她的脸颊,被她躲开。 眯眼,固执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上下扫了她一眼,宋翰墨道:“便是你失忆之前,果果。” “啪”一巴掌想要拍开巴上的手,拿手却紧紧钳住自己的下巴,丝毫未动。 丹若想避开,却怎么也逃不过,她咬了咬牙:“我不是果果!” “你是果果!严果,本王已经没有耐心了。”宋翰墨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抱紧,嘴里还念着,“你是我的,果果,我真的很想你。” 丹若在他怀里挣扎,伞掉落在地。 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什么果果!” 挣扎许久也未见效果,丹若被宋翰墨抱着目光瞥见院门口有伞过来,她眼里带了欣喜。 推门进来的是单旗,一眼就看到屋顶上相拥的二人。单旗对上丹若求救的眼神,立马移开目光,假装没有看见,转身便走了。 心中有些委屈,丹若开始抽噎:“欺负人,呜呜…” 听到怀里人哭了,宋翰墨一愣,缓缓放开她,丹瞧了他一眼:“呜…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次在景王府你昏迷后也将我认成了果果。” 丹若抹掉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接着道,“你带我来白马村是不是为了证明我是那个劳什子果果?呜…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是果果。呜呜呜……你放过我吧!” “这里便是你六岁前生活的地方!” “可我不记得啊!” 丹若醒了醒鼻子,她又道:“宋翰墨,我问你,假如我不是果果,你会喜欢我吗?” 宋翰墨后退一步,别开眼,只念着:“你是果果,你是她……” “万一我不是呢?景王,你为何不看我?你在害怕么?” “没有,你是果果。”宋翰墨与丹若四目相对。 丹若笑了笑,心中一凉,她双手覆上宋翰墨的脸颊,慢慢摇了摇头:“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没有丹若,全是那位名叫果果的姑娘。” 宋翰墨眉头紧促。 丹若又道:“景王,我不是你放在心上牵挂的那个果果姑娘,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是自由自在,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丹若。现在,看着我,你还喜欢我吗?” 宋翰墨握紧她的手:“是本王过急了,记忆的事情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你就是她,无论你什么样子,本王都会喜欢的。” “呵”丹若另一只手无力垂下。 “果果…” “滚,你给我滚!”丹若用尽浑身力气,一把推开宋翰墨,她发了疯似的尖叫,“滚!我不想见到你!” 声音引来宋月容,她安抚颤抖的丹若进了屋子歇息,劝走了宋翰墨:“七哥哥,她现在不想见你,你还是先回上京吧,过段时间再说。” 宋翰墨看着紧闭的房门,只道:“好。” *** 十日后,威南山。 宋子轩拜祭过父王后,在祠堂随意转了转,他注意到一个牌位,看上去是新立的,上写着“严氏之女严昭仪”。 严氏? 朝中倒是有姓严的官员,不过,这位严大人是两年前新晋的,还未成婚。这位严昭仪也未曾听闻。 回想七皇叔说的,雨叔的妹妹。 宋子轩心跳如鼓,莫不是这才是雨叔的妹妹! 那在上京的郡主又是谁?! 第73章 落水记忆 九月二十,丹若因为皇后娘娘的召见,不得不回上京。哪知她前脚刚回府,后脚便有送礼的过来。 丹若听着敲锣打鼓,问小厮:“谁送的礼?” “是景王,阵仗很大,还有敲锣打鼓的,抬了两个大箱子。” 丹若翻了个白眼:“我有耳朵,听到了。谁让他们进来的!你去,把人都给我赶出去,把门关起来。” “啊?”小厮疑惑。 丹若生气道:“去啊!愣着干什么!” “哦哦哦。”小厮忙下去了。 丹若不悦扯着嘴角,双手抱在胸前在厅里走来走去,等了好一会儿,锣鼓声小了,小厮才又回来禀报。 “郡主!” 丹若:“怎么样?人都撵走了?” 小厮一脸为难:“没有,他们站在府外头,还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什么?!大家这么闲的么?人多不多?” “嗯,大概有十几个。” “算了,我自己去瞧瞧。” 郡主府内,丹若凑在门缝边,闭了一只眼睛,朝外看着,嘴里还数着数:“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丹若站直身子,双手抱头:“这么多人!上京得传成什么样子!” 吉婶也过来看热闹,她笑着道:“郡主宽心,清者自清。” “这个景王,委实讨人厌!哼!”丹若气得跳脚,骂骂咧咧回了屋子,“以为这样我就会见你么!想多了!” “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么!也不打听打听!我丹若的名声原本有多不好!你不怕丢人,我自然也不怕!咱们就走着瞧!” 进了屋子,把门关上,她愤愤倒了一杯水,看着盛满水的杯子。 突然想起景王说的“你就是她”,心中有些刺痛,嘴上也不念叨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嗤,可笑的是我吧。” *** 九月二十八晚,星空朗朗,景王府内,宋翰墨在院内和宿云下棋。 “明日事情都安排好了?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都安排好了。”宿云顿了顿,又道,“最近城里有关大将军的谣言很多,都是与郡主有关。” “不过就是每日送礼被拒,不是什么大事。这样大张旗鼓,满城谣言,反倒是有利于你们的行动。” 宿云下棋的手一顿,他有些惊讶,抬头看着对面人波澜不惊的样子。 宋翰墨抬眼问:“不是么?” 宿云低头:“是,大将军考虑周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宋翰墨声音低沉,“本王不会忘了正事的,不会耽于美色。” 宿云站起身行了一礼:“属下不敢。” “坐下。”宋翰墨放了一枚棋子,“鱼与熊掌我兼要得。” “是。” 九月二十九,天还未亮,两匹马就入了上京城直奔襄王府。襄王府前已经挂上了红绸,府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宋月容帮着布置宋子轩生辰的事宜。 “那个灯怎么破了!重新换一个!”宋月容正指挥着,一个小厮跑到她身边。 小厮:“长公主,王爷回来了。” “终于赶回来了!”宋月容匆匆走过去,到门口正好碰见宋子轩带着小鱼进府来。 “你总算回来了,小寿星。可急死我了!怎么耽搁了好几天?” 宋子轩行了一礼:“姑姑,因为一些事情,晚了些,这不是赶上了。” 拉过人,浑身打量一番,见他无事,宋月容问:“什么事?” 宋子轩眼珠子拐了拐,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定做的衣裳是不是到了?我得先去看看。” “对对对!得去试一试,不合身还得改改。”宋月容见宋子轩不愿多说,便也没多问。 屋子里,宋子轩被下人围着试穿新衣裳,衣袖短了些,能看到里襟。 宋子轩道:“垂袖倒是看不到,这样就好。” 宋月容食指和拇指捻着袖口,啧啧啧了两声:“不可不可!” 偏过头,对下人吩咐道:“快去找裁缝来改,现在还来得及。” “是。” 天渐亮,客人陆陆续续进了襄王府。后院,裁缝缝好衣服,宋子轩正试穿,宋月容在屋内帮他参考。 一个丫鬟进了屋子:“殿下,郡主来了。” “知道了,她人呢?”宋月容问。 “在绿芜亭里喝茶,说是等您忙完。” “嗯,晓得了。” 过了一会儿,丫鬟又进来:“殿下,单公子带了听雨阁的琴师来,就在门外。” “琴师?”宋子轩面带疑惑。 “听说这听雨阁的琴师技艺了得,单旗认识的一位朋友,算你便宜些。” “那我得先听听。”宋子轩扯了扯袖口。 “行。叫他先给王爷露一手。”宋月容朝丫鬟吩咐。 “是。” 丫鬟退下后,不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优雅的琴声,是经典的祝寿曲子。宋子轩微微蹙眉。 宋月容见他如此,试探问:“不喜欢?” “不是,倒是有几分耳熟。这琴师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听单旗的称呼,是乐先生。哦,对了,他戴了副面具,瞧不见样貌,听雨阁的掌柜说他被人毁了容貌。” “面具?”宋子轩推开还在为自己摆弄衣裳的下人,“我要见他。” *** 黄小姐粘着表哥单旗进了襄王府。单旗叫襄王府的下人领着黄小姐去女眷处歇息,自己领着乐先生去拜见襄王。 “哼!”黄小姐见表哥撇下自己有些不高兴。 甩开下人,她朝表哥走的方向摸过去,东晃晃,西晃晃就到了一个湖边,瞧见湖面亭子上坐了位姑娘。 想着找她问问表哥的去处,于是黄小姐走进亭子。 上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她都是认识的,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生,想来不是什么大家,黄小姐眼里带上轻蔑。 她不客气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公子路过,他后面跟了一个带面具的伶人。” 丹若正发呆,今日襄王十岁生辰,景王肯定会来,听皇后娘娘说陛下也会来…… 可真是热闹…… 正想东想西,黄小姐打断了她的思考。感觉被冒犯,丹若没好气,淡淡道:“没见过。” “你这是什么态度!”黄小姐见她将自己上下扫了一眼,就撇过脸望向湖面,嫌弃的样子好似自己是个脏东西。 本来被表哥撇下,她就有些生气,这个女子的态度,一下将她的火气点燃。 “你知道我是谁么?”黄小姐转到丹若面前,“我爹可是京兆尹。” “哦?”丹若视线落到面前姑娘脸上,端详一番,她唇角勾出一抹笑容,“你莫不是黄大小姐?” “是啊!就是我!”黄小姐挑眉,面上带着得意。 “你刚刚要找的公子难道是你表哥单旗?” 黄小姐蹙眉:“你怎么知道?” “黄小姐至今未成婚,你和单旗的事情城中有谣言。我只是好奇黄小姐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单旗?” “什么谣言?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丹若有些惊讶,不过见她如此骄横,猜测是她父母将她保护太好了。 摇了摇头,丹若道:“可他先前娶了徐氏。” “那是他家里人逼他的!” “京兆尹没有逼你么?你不是至今还未出嫁。” “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我就是喜欢他。” “听说,黄小姐还去搅黄了单旗后来的婚事。” “后来的婚事?是我做的,单旗哥哥不喜欢她们,他家里人又逼他,我去搅黄有何不可。”黄小姐面带不在乎。 “可做了这些对你名声有碍。” 黄小姐笑了笑:“一举两得,阻了那些对我痴心妄想的人,还帮单旗哥哥解决了麻烦。” 丹若挑了眉,这位黄小姐行事倒是和最近的景王有些类似。 她想了想,问道:“单旗在上京城中名声不是太好,难道是黄小姐散布的?” “怎会!不知道是谁说单哥哥的坏话!若是被我知道了我一定要去教训他一顿。” 目光没有移开黄小姐,丹若手上拿了盘中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吐出葡萄皮,她才开口道:“黄小姐有没有想过你被单旗蒙骗了?” 黄小姐皱眉看着面前的姑娘:“你是谁?你是不是我爹娘派来的?” 丹若还没讲话,黄小姐眼里一下盈了泪,吼道:“我都说过不许这样说他!我爹娘还答应了!现在为何还叫人来劝说!” 看黄小姐突然如此失态,丹若一下愣住,反应不过来。 那黄小姐话说完,就站到了亭子边:“我都告诉他们了!提一次我就跳一次!” 我的天!丹若立马站起身,要上去拉黄小姐。 黄小姐吼道:“你别过来!你是谁?是不是我爹娘派来的?!” “我不是…不是……真不是!”丹若连忙解释,“黄小姐,你冷静!冷静!” “那你为何要说那句话?你是谁?” “我真不是你爹娘派来的!我是丹若郡主。” “呜呜……”黄小姐擦眼泪的手一下顿住,她不哭了。倒是抬眼,恶狠狠瞧着丹若,“你是不是也喜欢单旗哥哥,所以叫我死心!” 丹若内心高呼救命!这位黄小姐脑子里真就只有单旗! “不是的。”丹若反驳。 “那你安的什么心?!” “好心劝你,单旗不是什么好人。” “啊——”黄小姐突然尖叫,刺耳的声音叫人耳朵疼,“你不许这么说他!” 丹若翻了个白眼,黄小姐的尖叫引来几个丫鬟小厮。 黄小姐抹了把眼泪,朝丹若伸过手来:“你拉我一把。” 丹若以为她还是知道要面子的,见人过来就不胡闹了。可谁知,她靠近,扶了黄小姐一下后,她直接推开自己,掉湖里了。 “救命!你为什么要推我!你这个嫉妒我的老女人!” 丹若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丫鬟和小厮赶过来,不敢置信看了丹若一眼,接着在亭中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转啥?快去救人啊?她还在扑腾呢。”丹若没好气。 “我们不会水啊!” “救命……救命……”黄小姐还在水中扑腾。 丹若带了笑,对黄小姐喊道:“黄小姐,失策了,他们都不会水啊!” “救命……救…命……”黄小姐扑腾的力道小了些。 “演得挺像,他们不会水,你自己上来吧。”丹若喊道。 一边的丫鬟看不下去了,她道:“郡主,黄小姐看着不像在演,她应该真不会水。” “大家闺秀哪里会水!还愣着干啥!快去找人来啊!”另一个丫鬟朝小厮吼道,“今日是王府的好日子,可能不能出人命。” “算了,算了。”丹若走到亭边,“我去吧。” “哎!郡主!” “扑通”一声,丹若跳入水中。接近黄小姐后,想要拉她的手却被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得不轻,还叫她呛了几口水。 在水中拉住黄小姐的手,她推拒着:“走开!别碰我!” 丹若拽紧她:“别闹了!会死的!” 眼前闪过一个画面,有人拉着她的手,两人半依着在水中。声音靠紧在耳边,很熟悉,他说的是:“别闹了!会死的!” *** “我要见那个琴师。”宋子轩话刚落,一个小厮跑进屋子:“王爷!王爷……郡主掉水里了!” “什么!”宋月容立马朝绿芜亭走去。 宋子轩也跟着出了屋子,他瞥了眼坐在院中弹琴的乐师,没有逗留。追上宋月容,他道:“郡主水性好,不会有事,姑姑不用太过担心。” “嗯。”宋月容赶过来的时候,丹若坐在岸边,双手随意垂在身侧,呆呆盯着面前一块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丹若!”宋月容冲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丹若转头瞧了她一眼:“我,好像是她。呵呵……” “谁?你在说什么?”宋月容拉她起身,“先把衣服换了,不要受风寒。” 第74章 马球教学 宋翰墨听闻郡主落水,等他赶到湖边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脚下踩到一个东西,拾起来是个湿漉漉的火折子。 “火折子?”宋翰墨将其拢入袖中,目光落在被风吹起皱纹的湖面,“果果……” 见到丹若的时候,是在襄王府一间屋子里,宋月容派人领了宋翰墨过去的。丹若坐在桌边,她正喝茶,见宋翰墨来了只是笑了笑,也未起身见礼。 宋翰墨奇怪瞧了她一眼,丹若是在喝茶,可她的眼珠子倒是没有移开,一直盯着自己。 坐下后,宋翰墨理了理袍子才道:“多日未见,郡主看着无恙。” “落水的是旁人,我是去救人的。”丹若放下茶杯,她单手撑着桌子,靠近宋翰墨拿手帕为他擦了擦额头,“你从王府赶来的?这么急?” 鼻头是脂粉香,宋翰墨瞧着为自己擦汗的人眼里有些惊讶。他拉住她的手:“郡主?” 丹若抽回手,手帕落在宋翰墨手中。 她单手撑着下巴道:“那个黄小姐吃了单旗的迷魂汤,自己跳湖还诬陷我。现在外面都在传本郡主为了单旗竟要杀黄小姐呢。” “哦?”宋翰墨将手帕攥在掌心,他转头看向丹若,见她嘴角噙着笑,“郡主看着不像苦恼的样子。” 丹若抬手将落到肩上的黑发撩到背后,还用小指勾了一小撮卷在食指上玩弄,她道:“嘿嘿,你之前大张旗鼓给我送礼,倒是不如黄小姐投湖这一招。” 眼珠子不知为何移不开那撮被丹若绕来绕去的黑发,口有些干,宋翰墨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道:“那郡主是乐在其中?” “我不喜那个黄小姐,不过她这次投湖倒是让我……”丹若也不玩头发了,她直直望进宋翰墨眼中。 “让郡主如何?”宋翰墨十分好奇,因为他明显觉得丹若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许多。 “让我……”丹若时不时看看宋翰墨,沉吟一番,她才犹豫问道,“从前景王是不是在水中救过我?” 宋翰墨蹙眉紧紧盯着丹若,之后他舒展眉头,站起身,走到丹若身边。俯下身,眼睛亮晶晶的,唇边带了笑:“果果?你想起来了?” 丹若摇了摇头:“只记起来一句‘别闹了,会死的’,之前是我误会了你。我…好像……是果果?” 宋翰墨压不住勾起的嘴角,他偏头要避开丹若目光,却是被人拉了手。 还未反应过来,腰上已经圈了胳膊,丹若起身抱着他,脸埋在胸前,还在他怀里蹭了蹭:“呼~宋翰墨,我居然真的是果果…对不起……” 低头瞧着怀里人,宋翰墨轻轻笑了,他搂着她有些瘦弱的肩膀:“本王这阵子意志消沉,茶不思饭不想,郡主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打发本王?” 丹若抬头,瘪了嘴:“你这么小气?我都道歉了!那你要如何?” 宋翰墨低头靠近她的耳边:“我想带你一同出府去。” “可今日是襄王的生辰,听说陛下……” 宋翰墨食指抵上丹若唇边:“不要再想旁人,只有你和我二人,好不好?” 阳光透过窗户倾泄进屋里,宋翰墨看过来的眸子盛满温柔,还倒映了两个小小的自己,丹若看入了神。 眼帘微垂,宋翰墨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却没有掩住他眼里的落寞:“不好么?” 似是被蛊惑,丹若连忙摇头,后反应过来又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那好,走。”宋翰墨眼里一下有了光,他一双桃花眼弯弯,拉过丹若的手,二人一同从襄王府后门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襄王府后门停了一辆马车,上面陆陆续续下来三人,全都是穿的麻布衣裳,皮肤黑黝黝的,看着是乡下来的。 奇怪,今日襄王生辰,为何还有平民从后门入王府? 丹若好奇看了两眼,便被宋翰墨拉走了。 *** 宋月容听到丫鬟附耳说的景王带郡主出府的消息,扯了扯嘴角,而后她又问了句:“有没有看到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现在府内。” “好,你下去吧。” “是。” 宋月容抬头,看向已经在堂下跪了许久的人:“黄小姐,你可要说实话,真是郡主推你的?” “就是她推我的!”黄小姐还在挣扎。 “唉,行吧。”宋月容起身,对屋里两个老妈子道,“叫她跪着,你们给我看好她别再生事,我去宴席看看。” “是,殿下。”两个老妈子五大三粗,站在黄小姐身后,便挡了许多光,黄小姐被吓得小脸苍白动都不敢动。 “长公主,艳艳她骄纵无礼,不懂事,还望长公主高抬贵手。”宋月容刚出门就见到跪在门边的单旗。 “单公子起来吧,本宫也没做什么,只是想让她说实话而已。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说她不懂事。她还会陷害人呢?怎么能说她不懂事?” 宋月容略带不满,走出去几步又道,“放心,郡主说了放她一马。我自然不会为难她,你要是愿意跪着陪她一起,也随你。” “是,殿下。”单旗见宋月容走了本想起身,谁知宋月容又说了这句,他便只好又跪了回去。 郡主落水一事消停后,宋子轩便要去前厅待客,无法抽空与那个听雨阁的琴师交流。他心里想着,听雨阁下次去也还来得急,便只是将琴师一事记在心上。 “王爷,人都来了。”管家凑到宋子轩身边,小声道。 宋子轩脸上带着笑望向厅里的客人,他偏过头:“先安排好他们,有看到郡主么?” “郡主刚刚与景王一同从后门出府了。” 宋子轩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等宴会散了,再听我安排。” “是,王爷。” *** 出了襄王府的宋翰墨牵着丹若,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头,手越握越紧,他时不时回头看下丹若。见到她浅浅的梨涡,才觉的不是自己在做梦。 “你老是看我干什么?”丹若问。 “怕你丢了。”宋翰墨道。 “怎会?你不是牵的紧紧的。” “是啊,这样就不会丢了。” 丹若又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宋翰墨:“想吃糕点么?要不要去馨香坊?” “不要,我还不饿。” “那去听雨阁听书喝茶?” “……我觉得我刚刚在绿芜湖里喝了挺多水。” “哈哈哈,那你跟我走。”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宋翰墨带丹若去了马球场,今日因为宋子轩的生辰,马球场上倒是没有几个人。宋翰墨租了两匹马,将其中一匹的缰绳放入丹若手中,还挥了挥马球棒:“会打马球么?” “不会,”丹若摇了摇头,她转身一跃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从宋翰墨手中拿过马球棒,试着挥了挥,笑着道,“不过我一直想学。” 宋翰墨也上了马,他拽紧缰绳,马球棒指了指地上的球:“最基础的是这样定住打球,还能掌握住方向。” 手拿马球杆,宋翰墨将球拨来拨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得心应手。丹若略感无聊:“这有何难?我来试试。” 宋翰墨止住球,勒马离开:“好,你试试。” 丹若手拿棒子,本意是将球往前拨弄,不过那球却是往右边去了。驱使马儿往后,想要止住那球,倒是让那球有哧溜了出去,往马肚子下面去了。 “小心,不要让杆打到马。”宋翰墨在一边提醒。 转头看那球溜出去好远才停下,舔了舔嘴唇,丹若脸颊微红:“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啊…哈哈哈……” 宋翰墨下了马,他走到丹若马旁边,仰着头:“要注意的是手腕的力量,我可以上马么?” “啊?可以?” 宋翰墨跃上马来,丹若感觉身后的温暖气息,不自觉挺直了腰:“你上来是要做什么?” “教你转动手腕,这个角度看,你会更明白些。”宋翰墨声音低沉,他挥了挥手上的马球棒。 视线落在宋翰墨转动的手腕上,丹若也学着转动自己的手腕:“哦哦哦,原来是这样,确实看得明白许多。” 她刚放松下来,另一侧腰上便覆上了一条胳膊,她又绷紧了背:“嗯?做什么?” “球还在那边,郡主不去捡么?对着空气挥,不如对着球练习。” “哦哦哦。”丹若拉了拉马缰绳,朝球去。 景王的胳膊只是穿过她,虚拉着马缰绳,偶尔有动作才会蹭到自己腰间。可就是这样的偶尔,每一次会让丹若一激灵,她觉得有股热气从腰间漫上了,直到自己的脸颊。 到了马球边,宋翰墨做样子教丹若打球,丹若学得很快,沉浸在能控制球的喜悦中。丹若转头对宋翰墨道:“我会了耶!” 四目相对,宋翰墨离得极近距离,呼吸交错。丹若瞳孔放大,她立马偏过头,耳朵也变成了红色:“我会了!” “是,你学得很快。”宋翰墨说完就下了马,朝自己的马走去,他边走边道,“接下来我们可以试试看接球。” “好。” 丹若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刚刚二人的气氛有些暧昧,可见宋翰墨一心一意只想着打球的样子,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宋翰墨背对丹若,走向自己马的这段距离,乐得都合不拢嘴,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像是夏日热烈的阳光。他这样子要是叫宿云看见,宿云肯定会惊掉下巴,大将军还能笑成这样! 不过上了马,面对丹若时,宋翰墨立马收回表情,又是一本正经:“你把球打给我,我再打给你,我们先是定在原地,之后再跑起来。” “哦,好。”丹若点了点头。 等两人驾马,互相打球,跑过整个马球场,丹若再一杆将球打进门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哈哈哈哈!进了,我进了!”丹若开心甩着马球杆,骑马绕着宋翰墨欢呼,“我进了!” “看到了,真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开心了!”丹若骑马跑了出去。 宋翰墨转头看着布满血色夕阳的天空。 时间快到了。 第75章 陛下遇刺 襄王府内,皇上与皇后坐在主位,襄王坐在下首。 有些个大臣还在交头接耳:“今日陛下的气色看着不错。” “是啊是啊。” 本是一派莺莺燕燕,谁知庭中献舞的舞妓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剑身雪亮的软剑朝皇上刺去:“狗皇帝!为我花昔城的百姓报仇!” “有刺客!” 音乐声一下停了,众人慌乱起身,许多视线却盯着刺客的那把剑。“砰”一人挡在陛下面前,将刺客的剑挑开:“找死!” 此人正是御林军统领周运中,他与左右道:“保护好陛下。”之后便冲出去与刺客缠斗。 打斗一番后,刺客被他一剑封喉,不过他胳膊上也被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周运中跪在庭中:“陛下受惊了。” 皇上咳嗽两声才缓缓道:“爱卿辛苦,赐酒一杯。” 周运中接过酒杯,他将酒一饮而尽:“谢陛下。” “起来吧。” 周运中跪在庭中没有动作,宴会所有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稍等片刻,他还是没有动作,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皇上缓缓闭眸,看着有些累了。皇后江暖叫随行的太监去搀扶周运中。太监靠近跪着的周运中,伸手要去扶他,还未碰到,周运中的身体便朝另一侧倒了过去。 他仰躺在地上,眼珠凸出,唇边挂了一丝血,手臂上原先受伤的伤口泛了紫。 “啊——”太监腿软,一下跌倒在地。 皇上这才睁开眸子,怔怔盯着躺在地上的周运中。“啪”手中的瓷杯被摔在地上,皇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景王人呢?!宋翰墨!” “陛下息怒!”院子里的人跪了一地。 *** 宋翰墨与丹若一起牵着马走在场上,夕阳将他二人影子拉得很长。天空偶有归家的鸟儿飞过,留下一声悠长的啼鸣。 脚踩着修剪整齐的青草,丹若侧过头便能瞧见宋翰墨,他半边身子浸在昏黄的阳光里:“景王,你……” 宋翰墨转头看过来,丹若倒是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定住脚,宋翰墨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丹若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将你之前所说的话串起来想了想,大胆猜测景王你想要那个位置,莫不是与我有关?我从前…与陛下……有什么仇恨么?” 宋翰墨笑了笑:“是有仇恨,不过我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仇恨?” “什么仇恨……”宋翰墨盯着面前人的眼睛,“等你自己想起来吧。” “可是你看现在的局势,”丹若说话犹犹豫豫。 宋翰墨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就是劝他放弃皇位的事情。 先前月容就来找他谈过心,月容说:“女子是要骗的,你与她争什么呢?难道你是故意惹她不开心?这样你也不开心,倒不如顺着她,哄哄她呀。” 丹若继续说着:“其实天下太平才是……” “好了,不用担心,我不会打破现在的和平的。”宋翰墨温和道。 “真的么?” “真的。” “那就好。” 二人将马还回去后,宋翰墨注意到马场有些人在谈论“刺杀”的事情。 他拉着丹若,与她道:“天色有些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府?” “啊?”宋翰墨的提议有些太突然,丹若眼里闪过失落,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被宋翰墨牵着在小巷中绕来绕去,丹若有些新奇:“我都快绕晕了,你怎么能记住这些巷道的?” “我把上京城的图记了下来。” “记这些做什么?” “……懒,想走近道罢了。” “哈哈哈哈。” 到了郡主府门口,宋翰墨目送丹若回府了,他才立马转身走到院边:“事情怎么样了?” 宿云从阴影中走出:“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皇上大发脾气,说要见您。” “去襄王府。” “是。” 丹若刚进府,就有小厮过来:“郡主!您回来了?!” “是啊?”丹若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我还不能回来了?” “可是……不是说有人刺杀皇上,襄王府不许出了么?” “什么?!”丹若立马转身朝襄王府去。 *** 宋翰墨到了襄王府庭院,天色已晚,西边的天空只剩一点光亮,快要被暮色压下去。院中跪了一地的人,周运中的尸体在正中央,首位的皇上端坐着。 “陛下,”宋翰墨行了一礼,“怎么还不点灯?” 话落,便有下人起身,拿着蜡烛开始点灯。 庭院里很安静,待皇上身边的灯点上了,宋翰墨似乎才看到正中央的尸体,他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刺客要杀朕,周大人死了。”皇上口气不善,“你不知道么?” “臣弟这不是刚进来,怎会知晓。”宋翰墨走到周运中尸体边,瞧了瞧,“是中毒啊!这刺客可真是奸恶。” “哼”,皇上轻哼一声,他走下来,站到宋翰墨面前,压低了声音:“七弟,万事俱备,你可真是准备周全啊。” “哪里哪里,与陛下相比还是差了点。” “咳咳咳”皇上一阵咳嗽,眼皮耷拉下来,有些恹恹的,“朕时日无多,你再等些时日,不必着急。” “陛下,十月十是臣弟的寿辰,臣弟想要的礼物,只有陛下才能给。” “呵呵……”皇上瞪了宋翰墨一眼,他绕过面前人,站在院中将跪着的人全都扫了一遍,“你们,都很好!” “陛下乏了,将陛下送回宫去。”宋翰墨道。 “是。” 几个侍卫站到皇上面前:“陛下,请。” 皇上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侍卫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请。” 庭中静悄悄,无人敢吱声。 太尉江羽成抬头看了江暖一眼,江暖也看了过来。他眼珠转向陛下后,又低下头去。 江暖收回视线,看着庭中倔强的黄色背影,悄悄叹口气。她走到皇上身边,声音柔和:“陛下,回宫吧。” “暖暖。”皇上握住江暖的手,二人在侍卫跟随下相携出了襄王府。 府门口,丹若赶了过来。 她冲到皇上马车边:“陛下,您没事吧?皇后娘娘还好么?” 层层纱布下,丹若只模糊见到车中两个人影。皇后娘娘的声音从车中传出:“丹若,陛下现在不想见你。他要我转告你,你找了个更大的靠山,很好。” “什…什么?”丹若被皇后娘娘的话震在原地,“皇后娘娘,我没有,我只是今早恢复了一些记忆……” 皇上的声音传出:“哦?你怎么知道那些记忆确实是你的呢?丹若,还记得你刚失忆时,朕与你说的话么?” “陛下,丹若记得,因为没有记忆,便要自行去判断对错。” “你看今日之事情,谁对谁错?” “……” “起驾!”太监的喝声打断丹若的思考,她站在原地看车驾走远,皱紧了眉头。 “丹若,你怎么在这里?”宋翰墨站到丹若身边。 “景王,陛下遇刺的事情,是你安排的么?”丹若问。 “……” 丹若双手抓着宋翰墨的手臂:“你说实话,是你安排的么?不要骗我。” 四目相对,宋翰墨还未回答,宋子轩就走过来打断二人。他道:“郡主,有几个人想让你见一见。” “谁?”宋翰墨转头问。 丹若放开宋翰墨,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宋翰墨在逃避回答,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 宋子轩:“是……” 拉过宋子轩,丹若背对宋翰墨:“我的事情,与景王无关。” 宋子轩却是绕开丹若,与宋翰墨道:“这件事与七皇叔有些干系,你们都随我来吧。” 三人走在襄王府小径上,都没有说话。 宋子轩打破沉默:“我先前去威南山,见到一个新立的牌位。是宫中的一位妃子,位份不高,是个昭仪……” 顿了顿,他看了宋翰墨一眼:“姓严。” 宋翰墨一下停了脚步,丹若走在二人身后,撞到他背上。捂着鼻子,她道:“你突然停下来干什么?姓严怎么了?” 侧过头直直盯着丹若,宋翰墨皱紧眉头,没有回答。 宋子轩插话:“等一会儿见到那些人,便知晓了。因为姓严,我便去查了查来历,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现在要带你们去见的这几人。” 宋子轩带二人来到一个偏房,房间里是三个干瘦黝黑,穿着粗布衣裳的人。 一位头上裹着头巾的女人一见到丹若立马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野丫头,你现在这般发达了?” 面前女人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粗糙的手摩在手背上像是干枯的树枝,丹若强忍着不适问:“你是谁?” “我是村口的顾大娘啊!”顾大娘转身,手指着身后的人,一个一个道,“这是翔子、你二大爷。” 顾大娘瞧了眼宋子轩,后又对丹若道:“这位爷都告诉我们你失忆的事情了,当初的事情,莲雾姑娘没有怪你,你何苦呢?看你现在谁都不记得。” “莲雾姑娘是谁?我做什么了?”丹若不解。 顾大娘放开丹若的手,眼里一下带上凝重:“莲雾姑娘为了救你,被船盗所杀,你说要替她来上京寻亲后便没了音讯。” 丹若咬了咬牙,她后退一步,看向宋翰墨:“我……是谁?” 顾大娘的声音像是利剑刺穿她的心:“你是我们渔村的野丫头,无名无姓。” 第76章 渔村孤女 大洼村是旭漂湖边上的一个小村落,村里一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以打渔为生。村里有个破庙,里面住的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野丫头。 莲雾姑娘是三年前突然到村里的,她被发现的时候晕倒在湖边上。 神奇的是她长得与那破庙的野丫头有几分相像,村里人家也没有地方给姑娘住。于是莲雾姑娘便与野丫头一同住在了破庙里。 莲雾姑娘跟在野丫头后面一起去打渔,她打下手。野丫头也会跟着莲雾姑娘上山采药,野丫头打下手。 自从莲雾姑娘来后,野丫头的生活明显变好了。 原本暗黄瘦削的脸也变得圆润,脸上的笑也多了很多,人也不是那么野蛮,变得有礼貌了许多。 这样过了两年,湖上不知哪里来了一伙船盗,大家都不敢出船了。野丫头不信邪,非要出船,莲雾姑娘也跟着。 后来…… “后来怎么了?”丹若忙问。 顾大娘叹了一口气:“后来,莲雾姑娘被那些人杀了,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面朝下飘在湖上。可怜的姑娘……”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女子,面浸在水下,身子隐在草丛中,她身后的蓝色衣裙飘在绿色的水中,上上下下。 丹若脸上血色一下褪去,手脚变得冰凉,眼里一下盈了泪:“莲雾姐姐……” 顾大娘继续道:“莲雾姑娘和你的那些事,只有你最清楚。在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晓。第二日,葬了莲雾后,你便背了包袱,说要来上京,寻找莲雾的亲人。” “莲雾姐姐……寻亲?”丹若眼中的泪滑落下来。 “是啊,你走后不久,有一天我们发现莲雾的墓被人掘了。还以为是你找到了她的亲人呢。”一旁的大爷道。 翔子也插了一嘴:“那个时候村人里都说你没有良心,都不打声招呼。只有我相信,野丫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丹若失神靠在椅背上,泪水滑落沾湿衣襟。 宋翰墨一直站在屋内听着顾大娘讲述莲雾的事情,他仔仔细细盯着那三人。察觉到一束视线,看过去是宋子轩,他凑过来小声道:“那个严昭仪,便是大洼村来的。” “好了,事情原委都说清楚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本王与郡主有话说。”宋翰墨发话。 宋子轩朝那三人点了点头,一众人这才出了屋子。 “丹若……”宋翰墨蹲到丹若椅边,手覆上丹若放在膝盖上的手。 丹若看了他一眼,将手抽了出来,抿着唇:“景王,你听到了……我…我不是你口中的果果。莲雾姑娘才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翰墨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你在难过什么?能告诉我么?是因为莲雾姑娘死了?还是因为你不是果果?” 丹若愣了愣:“景王,我…我……刚刚顾大娘说的…我脑里闪过画面,是个姑娘飘在水中……” “丹若!”宋翰墨双手覆上她的脸颊,“我也见过飘在湖上的女尸,那能代表什么呢?只是一些片段,不能证明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野丫头。” “景王,河里被救的记忆也是个片段而已。”丹若皱眉看着眼前人,眼里是不敢置信,“你……你希望我是果果?” 宋翰墨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放到丹若手中:“这,是不是你的?” “是,怎么在你这儿?” “我在绿芜湖边捡的。果果从前就有个习惯,她会随身带一个火折子和一包盐。” 丹若一愣,宋翰墨笑了笑:“你身上是不是还带了盐包?” “嗯。”丹若点点头,她拍了拍随身的荷包,“放到荷包里了。” “所以,那些人说的话我不信。丹若,这肯定是谁的诡计,你不要上当了。” “景王……我…我不知道……”丹若把头转向别处,不看宋翰墨。 宋翰墨又道:“如果三年前,果果就去了你们村,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一切都说不通,他们说的都是假话。我对你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景王!”丹若站起身,她走出几步,离宋翰墨远了些,“我现在不信你说的话,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肯定希望我是果果的。我不知道你刚刚一番话,是在劝我,还是在欺瞒你自己。” “丹若,你难道不喜欢我么?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么?这一切都是圈套,你别上当。” “景王,我需要时间,我要自己想想。我不想鸠占鹊巢,也不想被当作别人的替身。莲雾姑娘的死与我有关,我不能对不起她。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丹若拉开门走出去。 宋翰墨站在屋里,攥紧的拳,发出“咔咔”的响声。 丹若走后,宋翰墨沉着脸,叫手下人把大洼村的三人带到景王府。 宋子轩见状,立马派人去喊郡主回来,之后上前拦着:“七皇叔这是做什么?” 宋翰墨:“他们自称是郡主的同乡,本王想请他们到我府上做客,好好聊一聊郡主从前的事情。” “万一过会儿郡主来要人呢?” “陛下遇刺,今晚宵禁。本王明日一早就送他们回来。” 宋子轩还要说什么,宋翰墨盯了他一眼:“不要多管闲事。” 小鱼上前一步,挡到宋子轩面前,仰头恶狠狠瞪着宋翰墨。 景王府,地牢内阴风阵阵,墙壁上点着火把,偶尔有油渍流下,顺着墙壁,浸到地面消失不见。 宋翰墨从顾大娘三人面前走过,手背在身后问:“你们刚才在襄王府所说全是实话?” 三人一下腿软,立马跪在地上,像筛子一样颤抖着。顾大娘扑到宋翰墨脚下:“王爷!王爷!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哦?可本王怎么看你没有半句实话。”宋翰墨坐到椅子上,眼神示意动手。一边的人领会,两人钳制住顾大娘的肩膀。 顾大娘哭号起来:“王爷!王爷!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啊!” “既然你们从小看着野丫头长大,那她有没有什么习惯呢?”宋翰墨问。 顾大娘已经是满脸泪痕,她道:“野丫头吃百家饭长大的,十分喜欢占小便宜。” “哦?”宋翰墨想了想又问,“有没有别的习惯?” 顾大娘想了想又道:“她喜欢莲雾姑娘,便模仿莲雾姑娘随身带火折子。” “呵,”宋翰墨紧紧盯着她,“那个莲雾姑娘从来没有说过她来自哪里么?她为什么要待在你们村?” “王爷!这我如何知晓啊!与莲雾姑娘相处最多的便是野丫头了!她肯定知道的!” 地牢里回荡着风吹过的呜咽,像是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宋翰墨声音带着冷意:“是谁派你们来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没有谁,是那位小王爷来找的小人们啊!”顾大娘泪流满面。 “哦?可本王还是觉得你在撒谎。”宋翰墨声音越发沉稳,在顾大娘听来倒是催命的,她心跳得很快,浑身开始冒冷汗。 “动手。” “是。” 手下甩了一鞭子,顾大娘的尖叫声盖过风的呜咽。 “王爷!您让小人怎么说,小人就怎么说!”顾大娘带着恳求,“求求您,什么都听您的!” “王爷!”小厮跑了进来,“郡主来了,还带了打手,现在在前院。” 宋翰墨立马起身,他走到翔子和二大爷面前道:“你们两跟我来,等会儿见到郡主就说顾大娘累了,先歇息了。” “是是是。”二人连声答应,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视线落在顾大娘身上,宋翰墨朝小厮吩咐了一句:“处理好,带去厢房。” “是,王爷。” 走出去两步,宋翰墨转过身,扫了那边的顾大娘一眼,对身后的二人道:“你们要是说错一个字,应该知道下场。” “是是是。”翔子缩了缩脖子,低头答应。 到了前院,丹若站在一个丑车夫身后被护卫团团围住,丑车夫脚上有些功夫,一下能踹开两人。 “都退下!”宋翰墨声音贯穿庭院,他拢了拢袖子,笑着走到丹若身边:“丹若,为何要闯我王府?” “你把顾大娘他们……”丹若本是气冲冲,可看到宋翰墨身后的翔子和二大爷好好的,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顾大娘呢?我要带他们去郡主府。”丹若也不看宋翰墨,她低着头。 宋翰墨道:“顾大娘说她路上奔波,有些累,就先休息了,现在客房,郡主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用了。”丹若努了努嘴,“对不起,打了你的人。”她声音很小,不过宋翰墨还是听见了。 “宵禁,今夜宵禁!”府门口有人打马经过吆喝着。 宋翰墨声音温和:“不是什么大事,今夜宵禁。郡主就宿在王府,明日再与他们一同回府。我叫人安排些饭菜,郡主应该饿了。” “我……”丹若皱眉本是想反驳,可方才街上的吆喝她也听见了,一时也没有旁的办法,便只能接受宋翰墨的安排。 第77章 提灯伴行 众人用过饭后,丹若本想与翔子、二大爷谈谈心。可二人都借口旅途奔波累了,要早点休息,各自回了房。 丹若瞧眼了坐在桌边期待看着自己的宋翰墨,她别开眼睛:“景王,天色已晚,我也回房休息了。” “慢着,”宋翰墨见丹若还是不想与自己在一块儿,便主动凑过来,“我送郡主回屋。” 两人出了厅,宋翰墨接过二柱手中的提灯,走在丹若身侧。 丹若见提灯不似平常的那种照路的提灯,倒是粗糙不堪,原木外框,连漆都没有上,外壁也是纸张糊住的,不像是王府之物,倒像是路边孩童之物。 她想问这提灯的来历,可心中想着要与宋翰墨不宜太过亲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 两人都没有说话,晚风阵阵,灯影摇曳,照亮了路边一侧的花花草草。 走了很长时间,见还没有到,丹若终于忍不住问:“景王,我的屋在哪里?” “等把王府的路都走遍了,我便送你去。”宋翰墨提着灯,脸上带着笑。 “为何要走遍王府的路?”丹若不解。 “这是我儿时亲手扎的提灯,每年过生辰前,我都会提着灯将要走的路都照一遍,希望来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宋翰墨桃花眼里漾着明亮月色,他的声音混在清凉的晚风中,拂过耳边,丹若一下愣住。 “我怎么不知上京有这习俗?” “这是边境的习俗,从前我身边的大宫女教我的。”宋翰墨提着灯,在丹若两边挥了挥,嘴里念着祈福的话,“希望郡主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谢谢……景王什么时候生辰?”丹若问。 “十月十。” “还早,怎么这个时候就开始做这些?莫不是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将王府走一遍?” 宋翰墨提灯走出去两步,丹若以为他不想回答。谁知他回过头来,笑了笑:“不是,因为今天你在,才走一走的。我想与郡主一起走遍王府所有的路,想让你得到我的祝福。” 丹若看着提灯站在月色中的人,他眉眼锐利却被月色蒙上一层纱,显得柔和许多。 见得不到回应,宋翰墨眼帘低垂着,自嘲一声:“不可以么?” 似是被蛊惑,丹若走上前:“可以,你生辰你最大,都听你的。” 宋翰墨这才抬眼看过来:“好,那你陪我把灯照完再回屋休息?” “好。” 二人并行在王府小径上,提灯照亮了王府的每个角落。 “景王你府里好多月季啊!”丹若的声音。 “你喜欢么?”宋翰墨的声音。 “喜欢。” “到了冬天还有梅花,郡主可以来喝茶赏梅。” “好哇。” “吉祥话是不是要大声念出来啊?” “郡主也想说吉祥话?” “我也能说么?” 宋翰墨伸出手:“牵着我,郡主就能说了。” “不牵着不能说么?” “不能,只有本王能说。” “哼。” 到了别院门口,宋翰墨交给丹若一个长条形状的盒子:“这是感谢郡主今晚陪我提灯的谢礼。” 丹若打开盒子,是一根簪子,碧绿的簪子中一缕白色的游丝贯穿而过。簪身中间套了金环,上面还镶了细碎的绿宝石。 “谢谢景王。”/丹若将簪子拿在手中,扬了扬。 “你喜欢便好。”宋翰墨眼里有一丝亮光消逝,丹若并未瞧见。 “郡主早些休息。” 宋翰墨转身要走,丹若叫住他:“等一下,景王。” “还有何事?” 丹若走到宋翰墨身边,拉起他的手:“希望景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那…我就是第一个祝福景王的人!” 宋翰墨回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看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他道:“若是年年都有你伴在身边,本王倒是希望寿比南山。” “我……先回去休息了。”丹若抽回自己的手,讪讪着回了屋。 注视人进了屋子,宋翰墨转过身,收回脸上的笑,他问二柱:“人在哪个屋?” “王爷,随我来。” 在二柱的带领下,宋翰墨进了一个房间,房里顾大娘、翔子、二大爷都在。他双手背在身后:“你们明天早上便要随郡主回府。” “是。”三人异口同声。 “郡主问什么,你们便说什么,不要一天到晚将她是野丫头的身份挂在嘴上,除非你们不想活了。” “是是。” “希望你们心中有秤,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是。” 第二日,宋翰墨将郡主送出府,他道:“丹若,你的身份扑朔迷离,不过我觉得我不会认错人。” “我…需要静静。”丹若上了马车。 “好。”宋翰墨站在车边。丑车夫扬鞭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丹若头探出车窗,只看到宋翰墨站在王府门口朝自己摆了摆手,丹若也就没有将这句“对不起”放在心上。 “宿云,派人跟上去,保护好她。” “是,大将军。” “还有……那天之前两天,若她还在上京,就派人把守郡主府,不要让她外出了。” 宿云没有立刻回答,宋翰墨只道:“成败在此一举,不可分心。” “是,大将军。” “对了文阳今日从凉城回来?”宋翰墨问。 宿云:“是,不过他说他要先回…宰相府。” “嗯。” *** 丹若回府后,用过午饭就带顾大娘三人往大洼村去。她想亲眼看看大洼村,试试看能不能找回记忆。 出了上京城,才走出去一段距离,丹若撩开车窗帘,倒是看到一位预料之外的人。便是宰相夫人刘夫人,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在路上,偶尔低头,抬起手帕,似乎是在拭泪? 丹若不解:“刘夫人?” 刘夫人抬起头,眼眶湿润,眼里带着惊讶,看清来人后,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可她到底还是没笑出来:“郡主?” “夫人为何独自在城外?” 刘夫人醒了醒鼻子,眼珠转向别处:“此事说来话长,让郡主见笑了。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有三个来寻亲的,我想随他们去那个村里看看。” “我能随郡主一起么?”刘夫人问。 “可…那……”转头看向上京城的城门,再见面前人低垂着头,丹若点了点头:“好,刘夫人不必太过拘谨。” 一起同行的第一天,刘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时常独自擦泪。 丹若安慰道:“夫人什么时候想与丹若谈谈都可以。” 刘夫人只是点点头,侧头望着马车车窗外。 第二日,刘夫人拉住丹若,去顺路的街上买胭脂水粉、玉黛金钗。高高兴兴拎了许多东西回到车上后,刘夫人放下东西,坐在马车中又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丹若也不说话,只是一直陪着她。 “丹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刘夫人笑意盈盈看着丹若,对上她的眼睛后,刘夫人抬手轻轻抚上她的眉毛,“尤其这眉眼,和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人从前没有说过。”丹若微怔。 刘夫人道:“这个人是我好友的儿子,他曾经是朝廷的四品言官,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很受百姓喜爱。你的样子很像他,不过他是男子,眉宇间很是冷厉,不像我的好友。你的却很像,眉眼间都与她年轻时一样。” “他们现在都不在了?”丹若小心翼翼。 “傻孩子,若是她还在,我怎会独自走在城外路上。”刘夫人说道此处眼里盈了泪,“我此生最好的朋友,她因为常年郁结于心,三年前就去了。三个月后,她的儿子也因为意外去了。她的夫君在儿子未弱冠的时候就抛下他们母子去了。她还有一个生下来便被送走,生死未卜的孩子。” 刘夫人说完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擦了擦泪才道:“我时常与自己说,我与她比起来已经幸运许多许多。我该满足了……可是……可是……” 丹若可能是被刘夫人周围的哀伤感染,她心中有些酸楚,眼里也含了泪。 “文阳回来了,他一回来才只唤了我一声母亲,便被他爹叫去了。我听到他们二人在争吵,又是什么政事、权力、党争……我听见老头子说…说……”刘夫人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又开始小声抽泣。 丹若靠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刘夫人哭了一会儿,缓过来才道:“老头子说,他要去死,以死谢罪!我听到时,脑壳子嗡嗡的……我十四岁便嫁给他,他为了他的那些个忠义便要弃我和孩子离去么?” “宰相可能只是气话,他不会真抛下夫人和公子的。” “他说的不是气话……我还不了解他。”刘夫人情绪稳定了些,她转头看着车窗外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说的真话假话,我光听声音便能知道。” 许久,刘夫人回过头来,她脸上的泪已经被吹干,声音有些沙哑:“不说那些个了,其实我见到郡主的第一面,就在想你是不是她未曾见过的那个孩子。” 丹若感觉自己好似要捉到什么,她试探问:“那位夫人姓什名谁?” “她姓郑闺名清,她夫家姓严。” “严?!那……那位言官叫什么?” “严问之,字修洁。” *** 上京城,傍晚的时候襄王才与单公子一起到了听雨阁约见琴师乐先生。 “乐先生是哪里人?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宋子轩刚坐下来便开口问。 乐先生本准备弹琴的手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单旗,之后视线才转向襄王,笑着道:“王爷似乎并不是来听音的。” “是,此行是想见一见先生的庐山真面目。”宋子轩直言不讳。 乐先生眼睛直直盯着襄王,略微思考后便摘下了面具。见到面具下的容貌,襄王垂眸,叹了一口气:“乐先生脸上的烧伤怎么来的?” “火。”戴上面具后,乐先生便开始弹曲子。 喝了两杯茶,觉得索然无味,襄王起身要走,乐先生一首曲闭倒是开口了:“王爷在找人?” 宋子轩点了点头:“一位带我如子的叔父,他脸上被利器划伤了,也像先生这般,喜欢戴着面具。” “原来如此。” 见襄王出门,单旗连忙跟上:“小王爷这就回去了?” “是,可惜不是本王要找的人,不过还是多谢单公子了。” “哪里哪里,小王爷客气了,以后有事还可以找我帮忙。” “多谢。” 出门后,宋子轩进了马车,小鱼也跟了进来。她靠坐在车壁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微眯:“他没露真面目。” “嗯?”宋子轩十分惊讶。 小鱼继续道:“那个琴师,他戴了人/皮/面/具,是上好的那种,所以你没看出来。” 手上不停拨弄佛珠,宋子轩略微思考后道:“可能是有什么顾虑……可以让这位乐先生,见一见郡主。” “郡主又出城了……” “那只能等她回来了。”车里安静一会儿,宋子轩又道,“可以让单公子去做,他自己要来献殷勤。而且他安排二人见面倒是不会引起琴师的怀疑。” 小鱼星星眼:“小王爷英明!” 第78章 记忆浮现 丹若与宰相夫人刘夫人一同前往大洼村,行走数日后,刘夫人一大早就来找丹若说话。 刘夫人眼底灰黑,眼里布满血丝:“郡主,我昨夜一整晚都觉得心里慌得很,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要出事……” “夫人,没事的。” 叹了一口气,刘夫人自顾自道:“这几日,我静下来,才发现,他们没有派人来寻我。肯定有事要发生!无论什么事情,我还是想和他一起面对,我要回去上京。” 丹若见刘夫人自言自语的样子有些担忧,略微思考后道:“要不我陪夫人一同回去吧。” 刘夫人:“你不去大洼村了?” 丹若拉着她的手:“无事,我把夫人送回上京后,再去也不迟。” 将回上京的事情讲与顾大娘听后,丹若道:“三位要不也随我一同回上京?还是三位直接回大洼村?我把刘夫人送回去后再去找你们。” 顾大娘慌忙摆了摆手:“不了不了,上京就不再去了。我们三人还是回去大洼村,郡主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那好。” 三辆马车便在路上分道扬镳,丹若和刘夫人又往上京去。等她到上京,把刘夫人送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八,还有两日便是宋翰墨的生辰。 原本她想的是离开上京,避开宋翰墨的生辰,可这样一来明日再出城倒是说不过去了。而且,数日的旅途奔波,丹若觉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她需要休息。 十月九,丹若面带疲惫,好不容易起身,想出门去采买些物件,等后日出发去大洼村用,却见府门紧闭,还有人守在门口。 “开门,我要出府。” “……”小厮没有行动。 见守门的小厮虽然穿着郡主府的衣服,但却十分面生,丹若道:“这里是郡主府邸!我是郡主!你不认识我么?” 一位守门的小厮行了一礼,拱了拱手:“郡主,这两日上京可能会有危险,大将军希望郡主不要外出,才派我们来守着郡主。” “大将军?不要外出?”丹若想了想,之后气急败坏,“什么!这是软禁吧!他宋翰墨凭什么!我要见他!” 小厮又道:“大将军还说这两日他会比较忙,郡主要见他得等两天。” “我……”丹若单手扶额,她被气得头有些晕。 这时,吉婶子跑了过来:“郡主郡主!这府里怎么换了一批新的人,昨日天色晚了还没瞧见,今早一看,都没一个认识的了啊!” “宋翰墨!”丹若恨得牙痒痒,她看了眼府门就冲过去,打开门栓后,立马就要拉开门出去,可门只打开了一个缝隙,便再也拉不住。 丹若从缝隙中瞧见,门外还有一把锁。 “挨千刀的宋翰墨!本郡主要出府!放我出府!”丹若扒在门缝上喊着。 在郡主府门口打探情况的襄王府小厮听到里面的喊声,立马回去禀报王爷。 京中一处别院,单旗正在院中读书,一个人影闪到他身边:“今日申时,会有人把郡主带出府,你就在后门口接应。” 单旗突然听到声音,整个身体一僵,反应过来后,也不转身,直接拱了拱手:“无影大人。” “还有这个。”无影的声音响起,单旗看到右手手肘后边推过来一个首饰盒子。 “这个盒子给她。” “是。不过,要把郡主送往哪里?” “她要去哪里,便送她去哪里。”无影的声音渐渐远去。 院墙上落了一只黑鸟,它漆黑的眼珠随头部的转动闪着晦暗不明的光。等了许久,单旗将桌上的盒子拿在手中,犹豫一会儿打开,一串彩色小石子的项链映入眼帘。 小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公子,襄王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进来,我看看。” 单旗打开信读了一遍,襄王就是想让他安排郡主和乐先生见一面,说不定可能有助于乐先生记忆的恢复。心里想着这样帮忙可以卖襄王一个人情,若是真对恢复记忆有效,还能卖谢大掌柜一个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不过,郡主与乐先生又会有什么干系?单旗站起身在院中踱步,心想着这两人倒是全都失忆了,若是真有干系,那还真是…… “单哥哥!”黄小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单旗的思考。 *** 申时,郡主府后门边停了一俩马车,车夫带着斗笠,隐在阴影中的面上带了一张面具。三刻一过,后门打开了,出来两人,一位是小厮装扮,还有位佝偻着身体穿着粗布衣裳。 小厮拉着那个驼背人道:“阿丑,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真的能送我出府!” 出来的二人正是丑车夫和郡主丹若。 丑车夫:“郡主,你走吧。” 丹若:“你不与我一起?” “阿丑替你守着这里,为你争取些时间。”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丑车夫瞧了坐在马车上戴斗笠的人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朝丹若使眼色,可天色有些暗,她并没有瞧见,转身就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的就是琴师乐先生,在丹若转身朝自己走来时,他的目光便落在她那张脸上移不开。郡主这张脸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一看相貌便知道他们二人一定沾亲带故。 “小姐!”丑车夫凑到马车边,仰头看着车窗,他瞥了眼车夫,深吸一口气,“你就直接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上京城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乐先生不知为何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 “不会的,我怎么能放下你们!等我回来接你们,要走我们也是一起走。”丹若的声音传来。 “走吧。”隔着帘子,单旗的声音传出来。 乐先生拉了拉马缰绳:“驾!” “这郡主与他长得好像。”街边一处角落,谢映渠眉头紧蹙。 马车中。 丹若看到马车中的单旗心中有些疑惑:“单公子手段了得,可以帮我出郡主府。” “郡主高看在下,我乃一介商人,哪有这本事。郡主可以想一想,现在上京谁还能在景王手底下救出郡主呢?” 略微思考,丹若眼里带着惊讶:“你竟与陛下有干系?” 单旗笑了笑:“为陛下做事,才是匡扶正义。景王一众狼子野心,郡主不应与之同流合污。” “……我们这是去哪里?” 单旗似是没有听到丹若的话,继续道:“明日十月十是景王的生辰,他先前便威胁陛下,十月十他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东西只有陛下能给!”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丹若又重复了一遍。 “景王之意,朝野皆知。” “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想参与朝野之事。” 单旗顿了顿:“若郡主还是一个平民百姓,自当可以以自己为先。可郡主现在不是,你担了郡主的名分,难道不该为宇平做些什么么?” “……” “此去景王府,希望郡主能够劝阻景王。” 马车停下来后,单旗摸了摸袖口想要将那个彩石项链交给丹若,最后使劲抖了抖两个袖口都没瞧见。他心中一惊!不好,好像出门前换了身衣裳,倒是忘了将那个盒子拿出来了。 丹若没注意到单旗的慌张,自顾自下了车。天空飘着细细密密的雨,落在脸上,一点一滴都十分冰凉。 面前的门打开,出来一人,他落魄低头走下台阶来。注意到旁边站了一人淋雨,抬眼看向丹若,这才露出面容来。此人便是宰相之子管文阳。他看向丹若的眼里带着惊讶又有几丝迷茫,恍惚间他唤了一声:“严大人?” 丹若转头看向管文阳:“这位小将军,我是丹若郡主,我要见景王。” “啊?你不是……”管文阳一愣,又看了丹若几眼,之后皱眉点了点头,“好,你随我来。” “严大人?”坐在马车前的乐先生默念了一遍。 严大人,严大人,严大人,严大人…… 嘶,头好疼! “乐先生!”谢映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乐先生却在没有心思顾及,一张又一张脸浮现在脑海。 严大人…… 严修洁…… 严问之…… 严雨…… 黑暗笼罩在眼前,脑海中的面容却愈加清晰。 *** 丹若随管文阳带到一处院外,他道:“大将军在里面。” “你刚刚为何叫我严大人?” 管文阳:“三年前,景王与京中一位姓严的大人交好,郡主与那位大人有几分相像。是在下口误了。” “那你知不知道,景王他有位心上人,也姓严,小名叫果果。” “这……我倒是不知晓。” “景王说,我就是她,我与她也很像。” 管文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丹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你们都说我与这人像,与那人像,从来没有看过我,没有看过叫丹若的我。” “郡主……”管文阳拱手行了一礼。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管文阳。” “你……是管宰相的小儿子?你母亲是刘夫人?” “是,昨日多谢郡主送母亲回府。” 丹若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他没有穿铠甲,也没有配剑,只是穿着普通的布衣。 “你现在人在这里,看来你放弃了管府。” “……父亲坚持己见。” “可你没有全副武装,景王也不会让你参与明天的事情。” “郡主怎么?” “朝野皆知,我就不能知道了?” “毕竟我的身份……现在……” 丹若道:“你母亲本想一走了之,可还是回来陪着你父亲。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该回去陪着你母亲。” “……忠孝两难全。”管文阳低着头。 丹若摇了摇头抬脚进了院子,不再与他交谈。 第79章 你不是她 进了院中,院子里没有人影。丹若顺着石子路走到屋门边,她单手扶着门框,瞧见轻纱绣花的屏风后的卧榻上躺了一人。 “景王?”/丹若试探喊了一声。 “谁?”声音有些低哑,听着是宋翰墨的声音,卧榻上的人影微动。 “是我。”丹若进屋来,绕过屏风,便看到宋翰墨单手撑在塌上,另一只手撩了撩散落的黑发,他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衣裳,胸口大敞。 “你怎么不穿衣服?”丹若抬袖挡了眼睛,要退出去。才退了两步倒是被人抓住了胳膊,属于旁人的热度从手臂上传来。 宋翰墨拉起丹若的手,将她拉近:“严大人……” 避开面前的气息,丹若咬了咬牙:“景王,我是丹若。” “丹若……”宋翰墨应是在小憩,神智还未清醒。他再仔细瞧了瞧丹若,才缓缓放开她,然后轻轻笑了,“郡主怎会在我景王府?” “景王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在郡主府。” “是。”宋翰墨转身,从一边的衣架上,拿了一件玄黑的袍子套在身上,他还抽了一根腰带,低头束在腰间。 “景王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翰墨转过身,他坐回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郡主是怎么出来的?”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丹若不解:“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郡主想要我说什么?” “你为何要将我软禁在府内?”丹若问。 “最近两日上京会有事情发生,叫郡主不要出府,是为了郡主着想。”宋翰墨语气淡淡,他确实是在认真解释。 “上京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宋翰墨坐在塌上,倒了一杯水:“你应该听说过了。” “我不知道,也没听说。我只记得你在马场答应我不会出手的。” 宋翰墨道:“箭在弦上,我回不去,放不开了。” “那…你之前是在骗我?”丹若蹙眉。 “那是权宜之法,你当时听到这句话,不是很开心。” “宋翰墨!” 屋里安静片刻,熏香从炉子里升上来,在飘到屋顶的途中就已消散不见。 宋翰墨移开相对的目光,他一双眼睛黑亮,凝视前方,透过屏风,看向很远的地方:“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丹若突然发现,她根本就不了解景王。 她知道说书人眼中,在战场用兵如神,杀伐果断的将军,知道宋月容眼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景王。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可以纯粹表达自己的爱慕,也可以这样说一套做一套。 丹若觉的她看不清,看不清面前坐着的人。 “梦见我们在一起了,一起游山玩水,其乐融融。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了。”宋翰墨笑了,纯粹地开心。 丹若笑不出来:“景王,宰相夫人刘夫人与我说,我与上京城一位姓严的大人也很像。 这位严大人与严果姑娘又是什么关系?景王,你梦中的是我么?还是严大人?或者是果果?你分得出来我们么?” “果果,”宋翰墨拉着丹若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他抬眼看着她,“严大人,严修洁,严果,丹若,从来都是一人。只是你,都是你,梦中的自然是你。” 小心吻上丹若的掌心,像是对待珍品。宋翰墨道:“过了明日,再也没有谁,没有任何人,能将我们分开。谁都不能伤害你,以后我一定能好好护着你的。” “严大人与严果姑娘是一人?” 宋翰墨站起身,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凝重。 他道:“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不过你女扮男装进京入官,不是话本子里那样的。你是被逼的,被皇上逼的,一次又一次……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过你。” “那我只好杀了他!就像花……”宋翰墨突然顿住,他转身靠近丹若,轻轻将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只要有你就行了,果果,你一直陪着我就好。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的。” “景□□若推开他,“你现在说的是话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那你马上随我一同出上京,我们和你梦中一样去游山玩水。” “不去。”宋翰墨毫不犹豫拒绝。 “为何?” “过了明日我就陪你去,好不好?我就要成功了!你为什么非要我放弃!我就要成功了啊!” “宋翰墨,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做明日的事情。你若是做了便是对不起宇平,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唔……” 丹若的声音被宋翰墨突如其来的吻掩盖,他一手拖着她的腰,一手垫在她的脑后,不容她半分退缩。 “别再想他了,果果,你的脑子里只能有我。你能不能为我想想?” “我不……” 宋翰墨又将她的话堵在口中,还进一步掠夺。可以感觉面前人喷在脸上的灼热呼吸,可以感觉到手下他胸口的心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可以感觉他越发温柔的动作。 “我想要你。”情迷意乱中,丹若听到他在耳畔呢喃。 理智被这灼热的气息燃烧殆尽。外衫,里衬被一件件褪下,丹若不知何时已经躺在榻上。 突然,宋翰墨一下起身。 丹若头发有些散乱,媚眼如丝,她不解问:“怎么了?” 宋翰墨低头又确认了什么,然后他目光晦暗不明:“你胸口没有伤疤?” 坐起身,丹若疑惑:“没有伤疤怎么了?宋翰墨?” 她伸出手想要去拉宋翰墨的手,却被他一下避开。 宋翰墨坐到塌边,他站起身:“郡主将衣物穿好,我叫人送郡主回府。” 丹若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衣物被扔在床边,她只穿了件肚兜,缓缓拉过榻上的薄被盖在身上。 眼里含泪,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委屈:“宋翰墨?你什么意思?” “三年前果果受过伤,她胸前有道伤疤。”宋翰墨顿了顿,“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你转过来看着我!” 宋翰墨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站着:“不是她,不是她,那果果在哪里?威南山?……” 见他要走, 丹若披着薄被,她跳下塌来,站到宋翰墨面前拦住他。 “宋翰墨!”泪从眼眶滚落,“你看看我。” 宋翰墨低头看过来,他眼里带着彷徨、无措:“你不是她。” “之前!是你一直说我是果果的!”丹若抿了抿唇,她醒了醒鼻子,“是你说喜欢我的,是你先来纠缠我的!我叫你看好了,我是丹若,你自己说你喜欢的是我。” 宋翰墨别过头,眉头紧皱,不想看她。 丹若双手揪上宋翰墨的领口,用力摇晃着,她仰着头,泪水不断:“现在说我不是了?呵呵…宋翰墨,你玩我么?” 将丹若的手从衣领上拿下,宋翰墨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薄被,给丹若披在肩上:“对不起……” 丹若攥紧被子的角,骨节泛了白,一股彻骨的冷从脚底传来:“你现在除了对不起就没有旁的与我说么?” “我叫人送你回府。” “啪”,话刚落,丹若扇了他一巴掌:“宋翰墨!” 宋翰墨头偏到一边,半边脸颊微红,他垂着眼帘看不清情绪。 他只道:“郡主府的人也还给郡主,郡主出入也没有限制了。” 声音带了几分疏离,与刚刚甜言蜜语的人全然不同。 说完他绕开丹若要走,丹若慌忙拉住他的手:“宋翰墨,你就真的没有其他……其他话与我讲?” “你……”宋翰墨回身,他眉头紧促,眼里带了些许不耐烦,“你为什么不是她?” “宋翰墨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摇了摇头,他道:“我心里全是她,只有她一人。郡主,你我二人还是以官职相称为好,日后唤我‘大将军’吧。” 宋翰墨掰开丹若拉着自己的手。 “别…不要……”丹若语气带着央求。 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他用的力气很大,最后被迫放开他的手。丹若觉得她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可还是被推开了……宋翰墨朝屋外走出去。 “宋翰墨,”听到声音,他跨出门的脚停了下来。 丹若望着屏风后模糊的身影呢喃道:“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与我说的那些话难道没有一句是真心的?没有一句是对我,对丹若讲的么?” “没有。” 屏风后面的人影不再停留,脚步匆匆。 “呜呜……”丹若缓缓蹲到地上,她抱着膝盖,“你会后悔的……” 呜呜咽咽许久,日暮降临,丹若身边还是没有一人。擦干泪,将衣物穿好,理了一遍又一遍,忍着泪,走出庭院。 景王府现下十分热闹,明日便是景王的生辰,到处都是红色的灯笼。小厮、丫鬟脸上洋溢着笑容,在府中来回穿梭。 丹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形单影只,摇摇晃晃出了景王府。站在门口台阶上,回望王府,她好似看到宋翰墨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个不再看自己一眼,绝情的人。 “郡主,大将军叫我送你回府。”管文阳来到丹若身边。 “不必了。”丹若声音有些沙哑。管文阳一颤,郡主现在的声音太像从前的严大人了。 “我与你们大将军没什么干系,我自己识路,何必要小将军送我。”丹若挺直身子,抬起头,她看了看遍布星星的天空,云层密布,“明日会有雨。” “是。”管文阳行了一礼。 丹若下了台阶,走到街上,她又回过头来。她朝管文阳道:“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其实她不必告诉管文阳这件事的,可是丹若还是忍不住告诉了。 见郡主脸上洋着笑,可眼泪又从她眼角留下,管文阳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只好又行了一礼:“望君珍重。” 丹若也对着景王府回了一礼,她弯腰,低头,泪从眼眶掉落:“珍重。” 回府的路上,丹若又哭又笑,她应该听阿丑话的,直接走出上京,再也不要回来的。 她为何要去自取其辱呢? 那个人,从来……他喜欢的,爱的,从来都不是她。 *** 听雨阁,一个丫鬟拿手帕替躺在床上的人擦了擦汗。一人端着脸盆推门进屋来,是谢映渠。 “小姐。” “嘘。” 她示意丫鬟出去,自己坐到床边,面带担忧看着床上梦魇的人。 “别……别……别……” 床上躺着的正是乐先生,他脸上的面具已经拿下,右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间一直划入右耳下方。 谢映渠注意到他手上攥着一个东西,瞧了瞧,是那枚他一直带着的雕刻黑龙的玉佩。 第80章 雁女奇闻 十月十,清晨,日光透不过低压的云层,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城门口,丹若在馄饨铺子上吃饭,她今日穿了那条石榴红的裙子,扎了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个木簪。 见郡主眼珠子不住朝城内望,吉婶问:“郡主是在等谁么?” 丹若点了点头:“是。”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馄饨铺旁边,马车上下来一人,是单旗。 他将首饰盒子交给丹若:“陛下让我转交给你的,你保重。” “好。”丹若拿过盒子,打开里面便是彩石项链。莫名有种熟悉感,她想了想,将项链饶了手腕两圈,仔仔细细瞧着。 吉婶看到项链,满脸褶子的她笑着夸赞道:“好漂亮的手链,衬得郡主更美了。” “是么?”丹若放下手腕,她还是朝内城张望着。 单旗准备走的时候瞧见她这样说了一句:“景王今日怕是没空来与郡主送行。” 丹若朝单旗笑了笑:“我也没在等他。” 转过身,丹若朝吉婶道:“我们走吧。” “好。”吉婶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丹若站在前面的马车边,转头看向城内,她眼眶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郡主,上车吧。”丑车夫朝丹若伸过手来。 “好,我们走。”丹若借着丑车夫的力登上马车。 三辆马车慢悠悠出了城门,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马车中的人也没有探出头,再看上京一眼。 *** 皇宫里,皇上坐在御花园,他手里拿了一支芙蓉在把玩。皇后江暖坐在另一边,手上拿了本书在读。 “暖暖,你在看什么书?”皇上问。 江暖想了想,后又将书封面翻出来,照着读了一遍:“奇、闻、异、录。” “讲的神奇鬼怪之事?” “嗯嗯嗯,”江暖点了点头。 “与朕讲讲?” 江暖便将在看的这则“雁女记”讲与皇上听。 雁女记: 传说从前曾有一位女仙意外落入凡间,失去法力的她经历了许多磨难。在她痛不欲生之时,得到一位戴发修行女尼的救助。 后来找回法器,女仙的法力恢复,她要回去天庭。 临走前,为了报答女尼,女仙许给女尼一个愿望。 女仙:你想要什么? 女尼:无所求……仙上想要什么? 女仙:此番我落入凡间,见了苍生诸多不堪和痛苦。 女尼:世间本就是如此。 女仙:我想救他们,可我力薄。 天上雷声阵阵。 女仙:他们在叫我回去了…… 女尼:……我愿替仙上拯救苍生。 女仙:世间之大,拯救苍生,连我都做不到,更不用说你。 女尼合眼低眉:愿用一生,尽我所能。 女仙:那样你能救得也只有小部分的人。 女尼睁开眼:愿寻有缘人,世世代代。 女仙:许,我赐你部分法力。 女尼:仙上慈悲。 女仙:不过仙凡有别,你若是得了法力,便会失去此前记忆,斩断尘缘。从前与你结缘之人也会忘记你,七情六欲尽失,只怀有怜悯之心。 女尼深深看了女仙一眼,垂下眼帘:知晓。 女仙将她部分法力传给了女尼,还将修行的法子交给了她。 做完这些后,她便回了天庭。 那位女仙本是大雁的化身,女尼便自称为“雁女”。雁女像大雁一般,南上北下,游历天下,普渡众生。 后来一代又一代的雁女传承下来,为人所知,便有人起了歹心。 歹人假装有缘人,做了雁女的传承人。 可她研究的术法都是为了自己延长寿命,甚至取他人性命。 雁女发现她的真面目时,要杀了她。 那歹人跪下表示忏悔,她说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夫君。 她夫君从小恶疾缠身,瘦骨嶙峋,不成人样。 她不甘心,不认命,才做出这些事来。 她说愿意被杀,只求留得她夫君的性命。 雁女没有杀她,将他们二人带到了无人小岛,不许他们再踏入大陆一步。若是违背诺言,便是真的死亡。 从此之后,雁女隐蔽行踪,隐瞒身份,雁女的传奇才渐渐被人们忘记。 那无人小岛后来被取名为岐山。 *** “呵呵”,江暖读到最后笑了起来。 “怎么了?”皇上问。 江暖道:“这文章最后说,岐山乃是邪门歪道,岛上的人全是恶人之后。现在却被众多青年才俊追求,实在是难以理解。看来这篆书的人写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编排岐山之术。” “世人都知道岐山,雁女倒是没有听说过。”皇上摘了手中芙蓉的一片花瓣,在手中碾压。 皇后又看了书一眼:“这书还说雁女有化作鸟类的术法,若是陛下瞧见哪个鸟变为美人,那她便是雁女了。” “暖暖你不会化为雁女吧?” “陛下说笑了。” “娘娘,宫外来的信,是丹若郡主的。”一个宫女呈上来一封信。 江暖拿过信看了起来,她道:“陛下,郡主说她走了。这回都没有来辞别,怎么走得这般急?” “随她去吧。”皇上起身,一边的小太监忙过来搀扶。 “朕回宫歇一歇。” 江暖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皇上走后,江暖目光落到宫墙上:“我若是雁女……就好了。” 进了宫殿,皇上挥退一众下人,独自坐在床边。 “陛下。”无影跪在床前。 “她走了?” “是。” “什么时候走的?” “城门刚开就走了。” “有人跟着么?” “大概是景王,只派了一个人跟着。” “没有劝说成功啊,那她没用了……等她到了地方,这个拿去。”皇上扔了一个火折子在地上,“你亲自点火,用这个点。” “是,陛下。”无影将火折子捡起来,放入怀中。 “无影。” “在。” “做完这些你就去莫城吧。” 无影抬头,暗淡的眼里发出希望的光芒。 “我派人告诉她你去打仗了,她一直在等你。听说她在院子里的一颗树上系满了红绳,每日祈祷你平安无事,同你一样,是个痴心人。这些年你也还算老实…… 朕不需要你,你自由了。” 无影如释重负,他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声音有些哽咽:“谢陛下,谢陛下,谢陛下……” “下去吧。” “是,谢陛下。”无影又磕了一个头后才退下。 “咳咳咳”,皇上以拳头抵唇,咳嗽好一阵也不见停。 原本在手中把玩的芙蓉被他一遍又一遍攥紧在手心,花瓣被碾落,飘落在黑色地砖上,粉色的花瓣倒影清晰可见。 *** 听雨阁,乐先生醒了过来,他感觉手上有些重量,抬头瞧了瞧,原来是谢映渠趴在床边,手搭在他的手上。 乐先生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严修洁……我是严雨。” 果果! 严雨忙起身,可要到了抽出自己的手,却放满了动作,小心翼翼凑近,紧张注意着谢映渠的反应。 “乐先生!”谢映渠却是一下惊醒,抬头时撞到了严雨的鼻子。 “唔——”严雨捂着鼻子,站到一边,“谢掌柜。” 谢映渠揉了揉脑袋,清醒些后,立马拉着严雨看上看下:“你怎么样?恢复记忆了?” “我都想起来了。”严雨行了一礼,“多谢谢掌柜出手相救,在下严问之,字修洁。” “呃——”谢映渠看他行了一个世家公子的礼,倒有些不适应。 严雨戴上面具后,拉起谢映渠的手:“不过我有个其他名字,你定知晓。” 谢映渠歪头:“什么?” “严雨,曾经宇平的三竹首领。” “哈?”谢映渠带着惊讶,“你是严雨?!” “是,”严雨笑了笑,他道,“你我之事等我找到妹妹后,我们再细聊。” 谢映渠脸一红:“我……我和你有什么事情……要聊啊?” “嗯?”严雨别开眼道,“自然是我一个落魄琴师肖想谢大掌柜之事。” 谢映渠听严雨这样说,嘴角止不住上翘,对上他的眼睛后,又害羞别开眼。可一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心里像倒了蜜罐一般甜,实在压制不住,谢映渠终于捂嘴乐出声来:“哈哈哈……” 她耸了耸肩膀,轻轻撞了严雨两下:“许你肖想,还得多想想,想多一点。” “好的,谢大当家。”严雨见她开心的样子也笑了,“还请谢当家借我一匹马,我要去找人。” “没问题,你要找的人不会是丹若郡主吧?” “是她,我要去景王府。” 见严雨要走,谢映渠拉住他:“襄王昨日就派人过来了,说你有什么消息就告诉他。” “无碍,你可以将我的事情一一告知,襄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好,那你小心些。” “嗯。” 在楼上瞧着严雨走远,谢映渠才略带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郡主府而是去景王府?怕不是恢复记忆高兴坏了,忘了?” 第81章 更像她了 景王府,宋翰墨刚刚读完太尉派人秘密送来的信。信上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抬头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忙忙碌碌的下人。因为今日有寿宴,他们都是说说笑笑。可天空云层低压,铅黑厚重,风雨的威胁一直都在,却无人关心。 宋翰墨仿佛看到昨日丹若的落魄背影,若是她在景王府,那她该说什么呢?她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叫他放弃之类的话罢了。她为什么总是不为我着想呢? 心中一惊,为何要在乎她的想法?!宋翰墨拿出严果的画像,手指顺着墨迹一笔一笔描绘。他猛地发现严果的样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闭上眼,脑子里浮现的也是丹若,她的笑,她的泪还有她的声音。 一拳砸在桌上,宋翰墨自言自语:“她定是皇上的棋子……棋子罢了……” “王爷,有位听雨阁的琴师来访。”二柱禀报。 “不见。” 过了一会儿,二柱将一枚雕刻黑龙的玉佩递到桌上:“王爷,那位琴师说,王爷见到这个,就知道他是谁了。” “这玉佩?!”宋翰墨拿起玉佩,一下认了出来。鎏金镶玉,向疏国的工艺,他小时候佩戴,后来辗转落入皇上的手中。为何会在一个琴师的身上? 宋翰墨目光没有移开玉佩,吩咐二柱道:“去把人给我带来。” “是,王爷。” 严雨踏进门来,见他戴着面具,宋翰墨就猜到他是谁了,不过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三年来,一直没有音讯,这人突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严雨?”宋翰墨试探问。 “是我。”严雨行了一礼,还未站直身子他就问道,“果果在哪里?她昨日来你府中了。” “昨日?你说的是丹若郡主?”宋翰墨走过来,拉着严雨,让他坐下。 严雨:“是,她们不是一模一样?昨日我一见到她就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你…想起从前的事情?这三年……你也失忆了?”宋翰墨蹙眉。 “三年前,我有意安排你和丹若落入悬崖。本来计划是将皇帝炸死在猎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再让三竹的兄弟帮你们二人突破猎场重围,金蝉脱壳…… 没想到出了意外,炸药被人发现,我也暴露了,被多人追杀。九死一生,是当时在场的三竹兄弟们拼命救了我。可我不争气失忆了,变为琴师,跟着听雨阁大掌柜四处行走。” 严雨一口气说了很多,他顿了顿又问:“果果呢?” 宋翰墨叹了一口气:“丹若郡主不是果果。”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果果三年前受过伤,丹若身上没有伤疤。” “郡主身上哪里有伤疤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有看……”严雨突然转头看向宋翰墨。 宋翰墨保持沉默。 严雨瞪了他一眼:“那个伤疤在哪里?你怎么看到的?” “……反正我就是看到了,丹若不是果果。”宋翰墨起身避开咄咄逼人的严雨。 严雨拿下面具:“你看看我。” 他脸上的疤痕与从前相比好了很多,看着没有那么狰狞怖人了。 “向疏国近两年才研制出来能去疤痕的膏药,说不定是她也是用了那个膏药才没有疤痕的。” “不会的,”宋翰墨走出去两步,又道,“丹若与果果的声音也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严雨压下心中怒气,他道:“母亲在世时常与我说,果果从前在乡下刁蛮任性不是在上京这般小心翼翼的性子,她在外漂泊后,才变了许多。 丹若郡主的性子只是与景王你认识的那个严大人不一样罢了,在我这个兄长看来,她这性子并不奇怪。 血脉相连,我知道她就是果果。宋翰墨,她现在在哪里?” 宋翰墨回想昨日丹若受伤的样子,眼里闪过悲痛。 他开始想要逃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不是果果!她只是皇上派过来迷惑我、阻碍我成大事的棋子!” “你个蠢货!”严雨大声道,“她现在在哪里?若真是皇上所做,一个没用的棋子,你觉得她是什么结局!” “她说……她要出城。”宋翰墨回想起那次城外遇袭,心不受控制加速跳动起来。 “我去找她。”严雨转身就走,临走前,他道,“三年前,果果本来已经自由了。都是因为你,为了救你,她才不顾自己的安危,又回去了猎场。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权力、地位、大事……你说丹若的性子与果果不像,难道你现在的性子又与三年前一样?可笑,我一直不明白,果果到底喜欢你哪里?” 严雨走后,宋翰墨站在屋子里,心中惊骇异常。好一会儿,又有人来禀报,此人正是他派出去跟着丹若的探子。 探子道:“大将军!大将军!郡主的马车在城外……被炸了!” *** 宋翰墨跟着探子到城外的时候,空气中还飘着些许尘土。 远远的天边乌云压了过来,风越来越大,刮着被炸飞的草屑在地上翻滚。离爆炸的地方越近,宋翰墨心里越是紧张。 远远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影,“驾!”宋翰墨驱使飞燕疾驰而去。 “丹若!”下马后,还未站稳,宋翰墨就向地上的人大步跑过去。 丹若侧身躺在地上,她的衣物有些破烂,身上也到处是伤,深色的血浸染了衣物,连她身下一块地都被染上了血色。 “丹若……”宋翰墨跪到一边,将人从地上抱起。 “丹若、丹若、丹若、丹若……”宋翰墨不停喊着怀里人,伸出颤抖的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有些血迹凝固在她脸上。见她双目紧闭,没有回应,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从胸口蔓延。 泪从眼眶滴落,宋翰墨将她抱进怀里:“……对不起…果果…对不起……” 一个微弱的声音:“……景王?” “果果?”宋翰墨低头看向怀里人。 “我……是死了么?怎么会看到景王?”/丹若抬手抚上宋翰墨的脸颊,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不是…不是的……”宋翰墨摇了摇头,“对不起,果果……” 丹若一阵抽搐,嘴角溢出一口血来,她呢喃了一句:“果果?” 泪水混着血水从她眼眶滚落:“果果……是啊,因为我受伤了……我…我身上……也有伤痕了……更…更像她了么?” “不是的……”宋翰墨手覆上丹若有些无力要滑落的手,拼命摇着头。 “更像她了”四个字像是刀插在心间,愧疚和悔恨潮水般涌来,将宋翰墨吞没。他张嘴想要解释清楚,是他错了,是他搞错了,是他失算了。可他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他说什么都是错。 还以为自己强大了就能保护她了,可,到底还是还是没有做到又一次害了她。 “罢了…簪…簪子……”丹若手摸上腰间,想要去扣什么。 宋翰墨从她腰间找到已经碎成两半的镶金玉簪,簪身上沾了血,将簪子攥紧,泪水模糊了双眼。 “帮我…戴上……”,丹若不停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短短的四个字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好。”宋翰墨轻轻帮她捋了捋头发,将簪子拼凑在一起,假装完好无损,插入她的发间。 眼泪掉下来,宋翰墨哽咽着:“…两个簪子……” “要玉的……” “好…我帮你拿下一个。”宋翰墨边哭边将木簪拿下。 “好……看么?” 她现在脸上凝着血污混着泥尘,披头散发,头发上还沾了些草屑。 “好看…” 宋翰墨突然想起从前她在元宵节的集市上,拉着自己买簪子。 那时她说的喜欢,第一次击中了他的心。 “谢谢…你…”丹若瞳孔有些涣散,她的目光从宋翰墨脸上,转移到已经布满乌云的天空。 朝天空伸出手去,她声音很轻:“替身也罢…该缠着他的……不该出城的……” 泪水滚落,没入发间:“想最后再见他一眼,宋翰墨……” 一道闪电劈开天空,惊雷从天边“轰隆”而来。 丹若举起来的手,缓缓落下,时间一下变慢了。 光洁无物的手腕落到地上,宋翰墨看她渐渐合上眼帘。天上开始下雨,雨滴一瞬而下,将她脸上的血污冲洗干净。 “丹若!!!”宋翰墨将人抱紧,两支断簪因为他的动作,从丹若发间滑落,掉落在地上,浸在泥水中。 浑浊不堪的泥水中,翠绿的簪子十分显眼,簪身中间贯穿而过的那缕白丝也十分显眼。 从簪子开始,原本消失的色彩开始扩散…… 丹若将果果带走的颜色还回来了。 宋翰墨终于知道今日她衣裙的颜色,夺目、亮眼的石榴红,就是那日他越过墙头瞧见的那条。 “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声音本欲冲上云霄,却被铺天盖地的落雨声掩盖。生死离别的痛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让人痛彻心扉。 “小姐……”另一个卧着的人慢慢爬过来,宋翰墨看过去,是一直跟着丹若的丑车夫。 “小姐…小姐……”丑车夫腹部被木棍刺入,在身后留下一道血痕,他爬到丹若脚边,痛哭流涕,“小姐……” “地下阴冷,我要追随小姐。”丑车夫跪到丹若身边,他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揭开,之后把插在腹部的长木棍拔出。 宋翰墨在丑车夫露出真面目后才认出他来,他居然是严立夫。 严立夫伸手拖住丹若的一个小指,双眼直直看向宋翰墨:“你害了她……你从来都不懂她……从小到大,我才是陪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 说完,他吐出一大口血,合眼,垂头,任由雨淋。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他的身体再没有丝毫起伏。 “果果!果果!果果!”严雨赶了过来,他将宋翰墨一把推开,将果果抱在怀里恸哭。 宋翰墨被推倒一边,他失魂落魄起身,要拉果果的手。 严雨将他拍开,声嘶力竭:“是你害死了她!滚开!别碰她!是你!是你害了她!” “不是我…不是我……”宋翰墨看着丹若苍白如纸的脸颊,一步步后退,他眼里带着猩红,充满了疯狂,“不是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他攀上马,朝上京飞奔而去。 天空中,一只头顶金翎的黑鸟穿过雨幕,它周边似有无形屏障,将雨水挡在外面,身上未有一滴雨水。 低头望着地面奔跑的马儿,它也跟着往上京去。 第82章 逼宫弑帝 上京城中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许多士兵,他们从四面八方都涌到了一处,景王府。 秋天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刚刚下了场大雨,大家都躲在屋内。即使现在不下雨了,可屋外整齐的脚步,兵甲碰撞出的清脆声,一下让很多人回想起多年前,陛下还是太子时,围宫夺位那日。 血雨腥风,危险的气息在寂静中蔓延,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人也只敢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皇城门口,列甲陈兵,宋翰墨一身黑亮的铠甲上面溅了许多血迹,他拎着剑,剑身沾满了血,血流到剑顶,滴落在他脚下的血泊中。 提起剑来,他指着站在宫门口的人,眼里带着杀气:“本王再说一遍,让开。” 管如风穿着紫色朝服戴着官帽,穿戴整齐。即使刚刚见过景王提着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踏着鲜血和尸体杀到宫门前,他的脚步也未移动半分。 “景王,”他行了一礼,声音还是和在朝上一样,清朗威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你现在……” “如风!” 管宰相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他抬头,只见一人从他身侧窜出,挡在他面前。 看清面前人,管如风吃惊得僵在原地。 背着光,面对他的人,是刘夫人,她居然穿着下人的服饰,跟着管宰相到了宫门口! “呃”,刘夫人被宋翰墨刺了一剑,她扑倒在管如风怀里。 “萱娘!”管如风接住扑过来的刘夫人。 宋翰墨冷冷收回剑,漠然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大步迈过二人朝宫内走去。 刘夫人脸色煞白,她皱紧眉头,艰难转头看向管如风,眼里带着倔强:“你有你的气节,我守我的夫君……你什么都不听,也不愿和我说,我只是想你安好。你懂了么?” 管如风终于低下他高傲的头,泪落下来,他点了点头:“萱娘…我错了…” 刘夫人从痛苦中挤出一个笑来,她道:“抱紧我……” 管如风将她搂在怀里,她背上满是鲜血。 刘夫人声音有些无力:“想……再听你……唱一曲梁祝。” “好好好…”管如风忍住哽咽,轻轻哼唱,“彩虹…万里百花开……花见蝴蝶……” “听了…许多年…这次最难听……”刘夫人缓缓闭上双眼。 管如风抱着刘夫人晃了晃,她垂下的手也跟着晃了晃。 “呜…千年万代不分开……” 唱完,管如风抬头面对黑压压的军队,他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你们这是谋逆!” 刺入腹中,管如风吐出血来。 “爹——”管文阳从军队中跑出,几步的距离,他却是跌跌撞撞。手中的剑在慌乱中也被扔到了一边,甚至到了跟前,管文阳才认出刘夫人来。 “娘——” 围堵在宫门外面的军队见景王对管宰相出剑如此果决一下都惊了。毕竟,管文阳与景王亲近,是得力的手下,他是宰相府的三公子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大家都以为,念着往日情谊,景王不会无情至此,没想到…… “爹——娘——”管文阳跪在二人身边,他一会儿扶了扶管宰相,一会儿又拉了拉刘夫人的手,错乱慌张得好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宿云看了眼痛苦的管文阳,他握紧手中长/枪。目光落到走在长廊的景王背影上。 光从宫内透过来,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宫里又有许多人朝他冲过来。他提剑厮杀,又砍了数人,哀嚎声从长廊中传出。 “保护大将军!”宿云大喊着,他跑过管宰相家三口,提剑朝宫里冲过来的人影跑去。 随着宿云一声令下,军队众人全都朝宫里涌去。 “爹……娘……”管文阳抱着管宰相夫妻二人坐在宫门前,他的哭声无人理会。 这是战争,战争中这样的死亡太多。大家都杀红了眼,目的只有胜利。只有获得胜利才能终止这种死亡。 如何才能胜利,便是将景王推上宫里最高的那个位置。 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宋翰墨踩着鲜血踏上了云龙浮雕。脚底的血迹印在张牙舞爪的龙身上,踏过最后的阶梯,宋翰墨抬眼便见到了皇上——他的三哥哥,宋青墨。 宋青墨穿着黄色龙袍,站在宫殿内,看到宋翰墨上来,眼里带了得意,嘴角似笑非笑。 “宋青墨!”宋翰墨似是炼狱归来,浑身浴血,他目露凶光,提剑冲上前,对着宫殿内站着的人就是一剑。 “噗嗤”宋青墨完全没有躲避,他甚至微张双臂,这一剑直接刺穿他的腹部。剧痛使他稍微弯了腰,手扶着着宋翰墨的剑,宋青墨嘴角溢出血来。 “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宋翰墨手搭上皇上的肩膀,手上用了力,恨不得直接将手底的肩膀碾碎。 宋青墨抬起头,他额上冒了许多冷汗:“她没能阻止你,便没用了。没用了,便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杀了你——”宋翰墨听到他的话,用力将剑拔出,“噗嗤”又一剑刺入。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宋翰墨失去理智,他将剑拔出,又刺入,如此重复多次。 皇上后退数步,黄色的龙袍已是鲜血淋漓。最后退无可退,他倒在通向龙椅的台阶上,终于用力抓住了宋翰墨的剑身。 “刺得好!” 声音回荡在空挡的宫殿,宋翰墨一下顿住,他喘着气,眼里含泪,看向宋青墨。 宋青墨舒了一口气,后又吐出数口血来。他大笑着,仿佛看到什么极为叫好的事情,甚至拍了拍手,不过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他,没有拍出声音来。 他道:“刺得好!七弟!宋翰墨,你杀了管如风,又亲手杀了我,还将你最爱的女人亲手送上死路!做得好!什么君臣之情、兄弟情谊、男女之情,你统统都不需要! 在这群雄纷争的时代,帝王怎么能有私情?” 宋翰墨眼中的泪滴落,宋青墨抬手替他抹掉泪痕,手指上的血在他眼底留下一道血痕。 他揪了衣袖,仔细替宋翰墨擦掉脸上的血迹。宋青墨的动作温和,像个温柔的好哥哥。 他咽下一口血,眼里带着希望,缓缓道:“以后……你就是宇平的王。王,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弱点,不需要隐忍。一切成为你阻碍的东西全都应该被斩除!” “你疯了!”宋翰墨搅动剑身,似是要将面前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你这个疯子!” 宋青墨眉眼都皱在一起,面带痛苦,他拉着宋翰墨的手,将剑往里又送了一段。 拉近宋翰墨,他凑在他的耳边,似是恶鬼低语:“杀了我!杀了我!用这把沾满我血的剑,去征战四方,一统天下!” “疯子!” “噗”,宋翰墨用力将剑抽出。 宋青墨眼睛睁得很大,他面色惨白,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落到楼梯上,再流到地上。他抬手指向龙椅,眼珠子直直盯着宋翰墨,嘴唇张张合合。 躺着的人终于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不过宋翰墨却一下明白宋青墨的意思,他在叫自己坐上去。 手提着剑,宋翰墨抬头看了眼龙椅。龙椅就那样静静放置在那里,像是把普通的椅子。 从他记事起,那把龙椅就是这样放置的。曾经他的父皇还坐在上面抱过他。 可现在,再注视那把龙椅,宋翰墨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椅背、椅面上伸出来,好似要将他拉入深渊。 喉结上下滚动,手中剑微抖,滴下许多鲜血。 “吾皇万岁万万岁!”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宋翰墨的颤抖,呼喊声回荡在宫殿。 宋翰墨一惊,他转身看到许多士兵都到了宫殿。他们身上全是血污,为首的是太尉江羽成。他已经跪到地上,刚刚便是他的呼喊。 “吾皇万岁万万岁!”宿云也跟着跪下,朝这边拜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越来越多的人跪在宫殿内,呼喊声络绎不绝。 伴着呼喊声,宋翰墨转头又看向龙椅,这次,他觉得心中有什么被触动了。鬼使神差,抬脚,踏上阶梯,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了龙椅前。 撩起战袍,转身面向跪了一宫殿的人。 江羽成挺直背,他双手展开,又合上,行了一个大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翰墨坐上龙椅。 原来从这里看过去,什么都是一览无余的。 视线一一扫过跪着的众人,最后落在躺在宋青墨身上,正好与他的视线相对。 宋青墨终于闭上眼睛,宋翰墨没有注意到,他系在腰上的黑龙玉佩在这时破碎,化为了粉末。 他赢了。 将剑摆在一边,宋翰墨挺直背,端坐在龙椅上,他道:“平身。” 两个字落在宫殿,龙椅上端坐的人,他眼里再没有光,眼神变得疏离冷漠。如从前的宋青墨一般,是个无情的帝王。 “谢陛下。”众人起身。 宋翰墨的改变,没有人发现,或者没有人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输赢,自己的权势。 双手沾满了鲜血,其实他输了,完完全全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作者有话要说: 彩虹万里百花开,花见蝴蝶成双对。千年万代不分开,梁山伯与祝英台。——越剧《梁祝》,梁祝化蝶歌词。 第83章 轮回重启 傍晚的时候,上京的城门才打开,严雨将严果的尸身运回了上京。 谢映渠胆战心惊过了一日,襄王和小鱼也过来听雨阁陪她一起等严雨。终于盼到严雨回来,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欢欢喜喜迎上:“严雨!” 严雨垂着头,谢映渠顺着他的视线,见到他身后的白布,透出来斑驳血迹,轮廓透出个人形。 “映渠……”严雨眼睛微红,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妹妹……没了……” 感受到他的伤心难过,谢映渠眼里一下含了泪,她轻轻抱着严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们去买最好的红檀木,好好安葬她。” 严雨沉默,任由谢映渠抱着。 这时一群人将他们包围,带头的便是宋翰墨。他下马来,走到板车边,伸手要去揭开白布。 严雨阻止他:“你做什么?不许碰她!” 宋翰墨转头看了严雨一眼,便有人将刀架在严雨肩上。 揭开白布,宋翰墨小心抱起果果,他痴痴看着怀里紧闭双眼的人:“朕要带她走。” 严雨还要上前阻止,谢映渠拉住他,蹙眉摇了摇头。看她肩上也架了刀,严雨愤愤站在原地,眼看着宋翰墨将严果带走。 宋翰墨将人带到了马球场,球场上安安静静,充满静谧。他将严果放在球场中心,帮她铺好红色的裙摆,然后自己也躺在她身边。 “果果,今晚的星星真美。” 宋翰墨侧头看过去,严果还是刚刚的姿势。 “你不想看?那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 “最亮的那颗,最大的那颗是紫薇星,然后旁边的是北斗……” 球场外,士兵将球场围了一圈。球场内,只有宋翰墨一个人说个不停。 “果果,你知道了么?” 风吹过,有一根头发被吹起沾在她的脸上,发梢在空中不停飞舞。 盯着发梢看了很久,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有时还蹭过果果的脸颊。 宋翰墨靠近严果,他伸出手指将头发撩开:“痒不痒?痒,你自己怎么不弄走呢?” 碰到她冰凉的脸颊,眉头皱紧:“果果,你是不是很冷?” “离我近一点,就不冷了。”将胳膊伸到她颈下,宋翰墨将严果拉入怀里,冰冷的感觉传遍全身。 握紧她的手,不停摩挲着,宋翰墨说:“我帮你捂手。” 可那双手怎么都捂不热,宋翰墨眼里急出眼泪,然后他停下来,抱紧严果,轻声呜咽:“果果……” 黑鸟掠过马球场,它低头看着在马球场相拥躺着的两人,翅膀挥舞,滑翔时从翅尖迸发出金色的力量。 宋翰墨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睁开眼睛,他迷迷糊糊见到天空中有一个很大的金色鸟的影子。 像是被拉入云端,直直坠落后,宋翰墨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王府帐顶。 察觉到不对,他心跳加速,匆匆起身,走到门前,想要打开房门。手放在门上宋翰墨却犹豫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三年了,他又一次步入轮回了么? 他居然还有机会! 果果…… 推开门,天还未全亮,来来往往的王府小厮已经有很多。他们脸上都带着笑,腰间扎着红绸子。二柱之前说,是廖叔特意吩咐买的,大家每人都有,图个吉利。 抓住一个小厮,宋翰墨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厮有些惊讶,可还是行了一礼:“王爷今日十月十,是您的生辰。” 今日是十月十。 今日是十月十! 今日是十月十!!! 宋翰墨回房穿好衣物后就往郡主府去。清晨天边出现了一点亮,空气中还带着夜的凉气,街上也没有行人。有些人家刚刚起身,点了灯。 骑在马上,宋翰墨远远看到郡主府刚刚开了门。到了府门口,他一跃而下,就往府里跑。 开门的小厮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行了一礼,刚要问:“请问是哪家公子?” 可他才说了两个字,下马的人就不见了。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与府门口的马儿来了个对眼,他立马跑回府:“阿丑大哥!有人跑进来了!” 宋翰墨穿过前院,跑过庭院,照着从前在严府的记忆,寻找主卧。路上郡主府在打扫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奇怪看着这位穿着华丽,在郡主府跑步的公子。 到了记忆中严果房间门口,宋翰墨停下脚步,他见到了端着脸盆,准备敲门的一位嬷嬷。 端着脸盆的是吉婶,她听到急促的脚步,疑惑转身,看到景王后,眼里带了惊讶。走到他面前,吉婶问:“景王?您怎么到后院来了?郡主还未起身呢。” “本王要见她。”宋翰墨绕过吉婶就往房间去。 “哈?”吉婶忙拉住宋翰墨,“这怎么行!男女有别!景王您还是去前厅等着吧。” “你放手!不要拉我!”宋翰墨甩袖挥退吉婶,吉婶摔了一个屁股蹲,脸盆中的水洒出来,弄湿了她的衣裳。 宋翰墨再转过身,房门口又站了一人。他肤色黝黑,头发随意散乱,遮了大半张脸,佝偻着背,守在房门口,是丑车夫。 不,是严力夫。 他早该发现他的。 车夫,会点武功,跟在果果身边,一直追随果果的眼神…… 昨日,严立夫说:“从小到大,我才是陪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 他卑微得托着果果的小指,直到生命的最后,宋翰墨才看出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深厚爱意。心中有些嫉妒,有些厌恶,又有些愤恨。 与严力夫、宋青墨比起来,似乎他才是那个最不了解果果的人。 宋翰墨看着严力夫,他一步步走近,几步的距离又思考了许多。 严立夫绝对不是简单的严府车夫,也不是阿丑。那他到底是谁?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从小到大?他一直陪着果果?那他是不是知道果果所有的事情? 果果十岁便跟着宋青墨,难道他是皇上的人?一直跟着果果,负责监视么?那他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他配么? 站到严力夫面前,宋翰墨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他平静道:“本王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严力夫好似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应该害怕才对。他低头畏畏缩缩,别过脸低声道:“郡主在房内,自然安好,不需要景王的关心。” “本王要亲眼看一看。” “郡主还歇着,景王不便打扰。” “……”宋翰墨眼神越来越凶。 “……”严力夫别开眼,还是畏畏缩缩,不过他脚下倒是一步未退。 宋翰墨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严力夫别装了……本王要见一见她,还要得到你的允许?” 严力夫看向宋翰墨,原本懦弱的眼神不再,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带了零星危险:“昨日郡主哭着回府,她夜半才睡下,现在天还未亮,她还未醒。 小人听说,她是从景王府出来的。景王您现在又来假惺惺做什么呢?出尔反尔的事情,王爷还真是愈加熟练了。” “本王再怎样,也比不上你。严力夫,你是宋青墨的人。” 严力夫眼中的危险一下消散,他眼神微闪。 宋翰墨见他一下被试探出来,又继续道:“…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一直瞒着她。” 缓缓接近靠近,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严力夫对上宋翰墨探究的眼神,他害怕了,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经常将她的情况告知宋青墨?” “景王,”严力夫将宋翰墨推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回府,不要打扰到郡主。” “本王要与郡主好好谈一谈你的事情。” 严力夫将背靠在门上,他道:“郡主不记得了,她不会相信你的。” “我相信什么……”声音从门后传来,房间门打开,丹若走了出来。 她先是瞟了宋翰墨一眼,之后转向严力夫:“阿丑,你怎么看门的,怎么把禽兽放进来了?” 听到“禽兽”二字,宋翰墨脸上一僵,不过稍微缓缓,他还是带着笑凑上去:“果果……” 丹若见面前人还能对自己笑,觉得受到莫大的污辱。昨日,他明明还那样绝情,掰开她的手指,沉声说,你不是她。 今日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心中委屈又泛了上来,眼里有隐约水汽,丹若冷笑一声:“大将军,我郡主府可没有什么果果。你昨日羞辱我还不够,今日还要上门来!你到底要怎样?” 宋翰墨行了一礼道:“我是来看一眼郡主是否安好。顺便告知郡主今日不能出城,城外有埋伏。” 丹若眼里有些血丝,只有她微低头瞪人的时候才能看出来。她声音有些哽咽:“若我偏要呢?我就要今日出城!这上京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因为这座城里有你。” 宋翰墨的心被刺痛,不过他咬了咬牙,眼里带着坚持:“待我处理好今日之事,明日郡主再出城吧。” 话落,他转身就走。 “我偏要今日!宋翰墨!你听见没有!” “明日就是明日!” 丹若见说不通,也转身回房,然后她拿着一把剑冲了出来。 她扔掉剑柄,举着剑,朝宋翰墨冲过来:“宋翰墨!你凭什么?!你又要关着我!” 听到背后剑柄落地的声音,宋翰墨本能抬手挡住。“撕拉”丹若结结实实一剑砍在他手臂上,衣袖上顿时渗出血迹。 宋翰墨皱紧眉头,与丹若四目相对。 她拎着剑,剑端顶在地上,一滴血珠滚落。眼中的泪滑落,丹若眼里带着绝情,她道:“宋翰墨,是你先伤我的!现在,我们扯平了!” 失魂落魄转过身去,剑被随意扔到地上。走出去两步,丹若脚步顿住,腰间一软,便要倒下。 宋翰墨忙上前接住。 严力夫冲过来,眼里带着焦急:“小姐……” “郡主……”吉婶也凑了过来。 感觉怀里人异常滚烫,宋翰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发烧了。” 把人打横抱起放回房间床上,宋翰墨转头问二人:“她怎么发烧了?” 吉婶:“昨日郡主回府后便说要洗澡,她耽搁了老半天,身上擦得通红,水都凉了。” “水凉了,不会加热水么?”宋翰墨责备。 吉婶瘪着嘴:“郡主说不用加的,她也不要伺候……我怎么知道……” 严力夫护着吉婶:“景王难道不应该也反省下?昨日郡主可是从景王府回来的,你对她做了什么?” 宋翰墨瞪了严力夫一眼,然后对吉婶道:“你去请大夫。” “是是是。”吉婶退下。 剩下两人,在丹若床前针锋相对。 丹若翻了个身,朝床里睡了,她嘴里清晰念着:“宋翰墨……呜…禽兽……” 宋翰墨:“……” 严力夫:“……” 宋翰墨直直盯着丹若的后脑勺。 严力夫打破安静:“景王我带你去包扎。” 宋翰墨:“你有这么好心?” 严力夫看看床上的丹若,他吐出一口气道:“这里没有药箱,我房间有,王爷是不敢去么?” “呵。” 第84章 从前之事(四) 严力夫领着宋翰墨走在前头,路上他也不装了,挺直了背,步伐稳健。推开房门,他进去前还挑衅看了身后人一眼。 留在门外的宋翰墨挑了挑眉,跟着进去房间。 一个单人的房间,床、桌子、椅子,其他没有什么装饰品,简单粗狂。宋翰墨进去后,环视一圈,坐到房中一把椅子上。 严力夫从角落搬出一坛酒放到桌上,他又去柜中拿出一个箱子,低头翻找到了纱布,坐到另一把椅子上他道:“景王,来吧?” 宋翰墨将手放到桌上,撩起满是血迹的袖子问:“你到底是谁?” 袖子上的血有些已经干涸,伤口不深,不过边上也粘了点丝绸。可见刚刚宋翰墨撩袖子的时候,扯到了伤口,不过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疼,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将酒倒入杯中,再倒在景王手上。酒刺激到伤口,应该是很疼的。宋翰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严力夫压下心中惊讶,他道:“景王不是知道了么?” “刚刚是本王猜的,不过本王确定一点,你不会想她死。” 看了宋翰墨一眼,严力夫没有说话,他低头将伤口清理好,动作熟练异常。 宋翰墨继续说着:“宋青墨不会放过她的,城外被埋了炸药,要致她于死地。” 严力夫包扎的手一顿:“既然景王你知道,那直接派人将炸药取走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来郡主府?” “不用你说,本王已经派人去了。至于来郡主府,自然是本王想来便来了。” “……” 严力夫将伤口包扎好,宋翰墨收回手,摸了摸纱布问:“为什么要给本王包扎?” 将空酒杯倒满酒,严力夫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垂下眼眸他道:“因为她想。” “什么意思?” “我看的出来,小姐刚刚那一剑其实是违心的,她心里不想你受伤。只要她想要的,尽我所能,我都会去办。” 严力夫喝了一小口酒,味道太烈,他皱紧眉毛,“可我只是一个下人……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你。 羡慕你生在帝皇家,身居高位,羡慕你断文识字,能与她谈天说地,羡慕你追求自己想要的,能占据她的心。” 宋翰墨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也落到门外。庭院安安静静,光线有些昏暗,今日有雨。 严力夫继续道:“我年少时是白马村的人,住在李黑家隔壁,我是小李。” “小李…”宋翰墨惊道,“你居然是被拐的小李?!” “是,那个时候我不爱讲话,只能说是李黑的跟屁虫,小姐对我没有太深的印象。以至于被拐多年,我被卖到那个别院做小厮时,认出了她,可小姐已经忘了我。 那个别院的主人就是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当今陛下,不过我并不是宋青墨的人。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开始是阴差阳错,后来是我执意强求,我不想她知道我的心思。 我之所以告诉景王这些,是希望景王不要将我的心思告诉她。我所求不多,只是想一直待在她身边,每日能看到她,便心满意足。” 严力夫手摸着有些凉的瓷杯,他转头看向门外,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回到了从前。 七岁的时候,小李第一次见到小姐。那个时候小姐也还很小,她经常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对着每一个从门前路过的人傻笑。 阿娘说,那是个城中官员的私生女,上不得台面,才养在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 小李年纪尚小,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他只知道那个女娃娃看着真可人,心中便有些喜欢,想要亲近。 可女娃娃不出门玩,她走出来两步便会被那个婶子抱回去,看样子是不许她出门。 后来一年,小李经常会注意那个院子,看那个女娃娃有没有露面。 小李身材瘦弱,经常会被村中霸王胖子欺负。每次都是黑子哥替他出头,日子久了小李就成了黑子哥的跟屁虫。 黑子哥胆子很大,有一天,他说他馋一个院子里的桃很久了,他要去偷。 因为偷桃这件事,黑子哥和小姐搭上了话。小李站到一直想要亲近的小姐面前,他身上缝缝补补,小姐穿得是鲜艳亮丽。 攥紧衣角,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卑,小李低下了头,半句话都未说出。 在小姐的计策下,他们将小霸王弄哭,获得了胜利。之后,小姐成了村里的孩子王,她还给自己取名果果。 一天小姐突然不见,她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十岁时,小李年幼无知,轻信了陌生人。被拐卖到在富人家做小厮后,几经周转,过了五年,他到了宜迁一处别院,又见到了小姐。 她成了半大的姑娘,十三、四岁,还是穿着鲜丽的衣裙,不过她没有认出小李。有谣言说,她是别院主人的外室,才被养在别院。 小李不管这些,当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杂役。为了接近小姐,他努力做事,讨好老师傅,学了很多东西。地位提升,近身伺候,才能见到小姐更多次。 偶尔,别院的主人,那个公子会来看小姐。不过次数比从前她在老家,那位夫人来的次数还要少。 小姐好像总是在等人… 他们怎么舍得让她等的? 成了屋内伺候的小厮后,小李注意到,小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撑着下巴。 不过,现在她是坐在书房,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窗外也只是种了花花草草的院子,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小姐会盯着出神许久,她脸上没了笑容,眼里也带上了许多忧愁。 严力夫经常会想小姐经历了什么,他顺着小姐的视线望着院子,也会出神许久。 他们一起看过那个院子里的花开花败,春去秋来,岁岁年年。 小姐及笄那年,她坐在前厅等了一天,没有等来那位公子,她喝酒喝醉了。 醉得很厉害,小姐嘟嘟囔囔,断断续续讲了很长的一个故事,不过没人听清她在讲什么。 最后她伏在桌上,流着眼泪,只剩了三句话:对不起爹……爹…别丢下我…… 莲雾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师父…别走…… 三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她念了很久。 小姐二十岁那年,她又消失了,像小时候一样。不过这一次,小李不再手足无措。公子下令杀了别院所有人,他拿出所有积蓄交给看门人,逃了出来。 想着那位公子是达官贵人,小李就到了上京。通过介绍人进到严府当小厮,他居然又见到了“小姐”。 那是个男人,长得很像小姐,他声音沙哑,眼神锐利,指了自己做贴身小厮:“从今日起,你便叫严力夫。” 无人时,她道:“小李子,不知道你怎么到的上京,不过跟着我,我能保你性命。以后万事记得唤我‘大人’。” “是…大人。” 这一次,小姐认出了他,真好…… 也不好……严力夫发现小姐越发沉默,她出神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种情况得到改善是后来大人喜欢上看马球。 不过在震惊上京的皇子赌球后,大人便再没去看过一场马球。 严力夫曾经叫大人去马球场转转。 大人说:明日起上朝时从景王府前过。 严力夫:那就绕远了一段。 大人说:从后门出发,便不远。 严力夫:是,大人。 原来大人看的不是马球,是打马球的那人。 后来种种便是所有人都知晓的故事,便直接从大人的尸首从江南运回上京,严家众仆被遣散讲起。 运回来的尸首是个男人,严力夫知道那不是自家大人。他在上京城中找了活计,一直在等景王回来。可景王也昏迷了,是躺着回来的。 悄悄观察景王府,严力夫看到他将一位女子安葬了。看到墓碑上的“严果”二字,这次,他不能再欺骗自己,小姐真的去了。 跪在墓前,他哭了很久,严力夫决定默默守着小姐。过了有一个月,有次去看小姐,他发现有人在掘墓,神奇的是从墓中挖出的小姐尸身居然没有任何腐败之相。 事情不简单。 之后小姐被人带到城里的一处院子,严力夫偷偷摸摸看到曾经的公子,也是现在的皇上宋青墨,他带人进了院子。 两年后,小姐醒了,她居然复活了! 不过她的状态很不对,眼睛看着没有任何神采。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留着山羊胡,经常凑在她耳边说什么。 后来他们启程离开上京,去了大洼村,那是个渔村。他们找到了另外一个已经很多年无人打理的墓,将墓主人挖出来带走。 严力夫后来问过村里的乞丐,那是谁的墓。 乞丐说,那是十多年前被湖上盗贼杀死的一位小姑娘,记不清名字了,不过她是为了救她妹妹死的。后来那个妹妹离了村子,不知所踪。 做完这些,小姐又被带回上京,她救了落水的长公主,被封为郡主。 她失忆了,不过从那之后,她身边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消失,她也恢复了正常。 “借着小姐到处奔走,我接近她,再次成为了车夫。” 宋翰墨听严力夫讲完,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着浑浊的酒,宋翰墨道:“宋青墨曾说过,谎言不能全是假的,需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才是成功的。 子轩生日那天,大洼村的人找来,说果果是渔村孤女。现在看来是宋青墨收买了大洼村的人,将莲雾和果果故事的发生时间变为最近两年,用来迷惑所有人。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 宋翰墨与严力夫在房间交谈之时,郡主府外停下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人,是单旗。 碰巧吉婶走到府门口,要去叫郎中来。 单旗拉住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首饰盒子交给吉婶,道:“这个,交于郡主。” 吉婶接过盒子:“公子是何人?这是何物?” 单旗:“你就就说有人托单旗交给她的,她便明白了。” 吉婶拿着盒子见公子上了马车走远,她好奇打开,一串彩石项链映入眼帘。 将彩石项链拿出握在手心,吉婶唇角上翘,抬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一抹邪笑攀上嘴角。 第85章 从前之事(五) 宋翰墨和严力夫接到小厮通报,说郡主刚刚醒了,她现在坚持要出城,叫下人把准备的马车都拉出来。 赶到府门口的时候,丹若漠然看了宋翰墨一眼,就准备上车。 宋翰墨还未接到拆除炸药的消息,他上前拦住:“郡主今日偏要走?” 丹若看着很平静,她垂着眼,语气坚定:“是,要走。” “若我不许呢?” 抬眼看了面前人一眼,丹若手搭在腰间佩剑上:“大将军想我死?” 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他后退一步让开路来。 车队走后,宋翰墨骑马跟上。 宫里,皇上正在御花园赏花,刚开的芙蓉在风中摇来摇去,散发着馨香。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后:“陛下,刚刚景王跟着郡主出城了。” 皇上原本舒展的眉头皱起来:“看好了?” 无影:“黑马踏白蹄,属下看好了,确是景王。” “你把这个拿去。”皇上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火折子,“亲自点,此次过后,你自去莫城吧。朕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无影抬头看向皇上,他眼里带着激动,拾起火折子:“是。” 芙蓉在风中晃来晃去,皇上发出一声嗤笑,伸手将花摘下,碾在掌心:“女色误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可惜…可惜…可惜……” 不一会儿,上京某处被宋翰墨派人监管的盛德接到了飞鸽传书。他展开小纸条,看到的是:“城外八里,若是不死,你便动手。” 盛德回屋取出一枚哨子放入怀中,看了看院中负责看守他的人,他弯腰凑到陈力的尸首边道:“还不醒来。” 陈力睁开眼睛,不过他的眼珠子漆黑一片。 盛德:“这照黎思思法子炼制的尸体不知道好不好用……” *** 车队出了城门后。 吉婶手上戴着彩石项链,她进了马车找丹若:“郡主,你现在可好些了?” 丹若正闭目养神,她问:“吉婶,有什么事么?” 吉婶低头,不安搓着自己手指:“其实我从前做过些糊涂事,与景王有关。我现在真心悔过,我想告诉他真相……可我…怕……” 丹若睁开眼睛,吉婶缩着脖子,犹犹豫豫:“那些事情实在是糊涂,我怕…景王要杀我。” 丹若有些头疼,她手抚着额角:“景王不在这里。” “郡主您不知道,他一直在后头跟着的。”吉婶眼里含泪,“其实景王也很惨,他如今这般,全都是陛下所害。我知道其中实情,现在出了上京城,才敢说出来……” 她开始哭哭啼啼,丹若心软道:“算了,我实在不想见他,你在马车中装个隔帘,让他进来,你与他说吧。有我在,他不会杀你的。” “那……我想与郡主坐在一起,我害怕。” “……好。” “多谢郡主!” 宋翰墨被吉婶叫进马车,面前小桌上沏了一杯茶,马车的主人端坐在马车底部,与自己隔了一层青纱,看不清面容表情。 喝了一口水,他面上带着笑:“有事找我?” 丹若没有回答,她旁边的人探出头来。吉婶满脸褶子,眼角湿润,笑着道:“景王,是小的,有事告想要告诉景王。” 立马拉下脸,宋翰墨:“你有什么事找本王?” “景王,”吉婶坐回丹若的身边,“你左耳后有一红痣,是其他人点上的。” 安静的马车中,宋翰墨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听着十分清晰,他顿了顿,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小的原本也是一位神婆,我的名字是黎思思。” “是你!”宋翰墨站起身,手放在剑端,桃花眼里带着冷厉,“有话当面说,你给我出来,不要与郡主呆在一起。” 有眼睛有耳朵的都看出来宋翰墨话里带着威胁。 黎思思双手拉着丹若的胳膊,声音哆哆嗦嗦:“郡主…我害怕!” “你给我滚出来!离她远点!” “不不不……我害怕!” 两人对峙,丹若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你保证你不会杀她。” 宋翰墨咬牙切齿道:“她出来,我不会杀她的。” “吉婶,没事的,你出去和他说。我在这里看着呢。” 黎思思被丹若推了出来,她缩在马车角落,紧紧挨着纱帘,背对着宋翰墨。 宋翰墨坐了回去,现在黎思思在帘子这边,对丹若动不了手脚。而且若是她敢出手,他的剑也能先一步杀了她。 冷静下来后,宋翰墨道:“先前皇上和我说,是你要杀了果果。” “怎么会!”黎思思眼里带着惊讶,缓缓低头,她道,“你应该知道是我用了岐山秘术,让她假死,保她三年性命,这个法术很消耗自身修为的。 我是想帮她,不想看到她一直被皇上玩弄鼓掌之中。可谁知……” 黎思思看向丹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师妹。” 丹若疑惑:“师妹?” 黎思思点了点头:“是的,师妹与我同承一师,我早几年。不过你现在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宋翰墨插入一句:“她是的。” “真的么!”黎思思喜极而泣,她带着哭腔,“我命苦的师妹,我还以为郡主只是与她相像,没想到居然就是你!皇上为何如此狠心!他到底要做什么!” “停!”丹若叹了一口气,她语气很不好,“吉婶,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哭得我耳朵疼,我不想听。 还有大将军,你昨日才说我不是她,今日怎么又说是的呵,还真是会玩弄人啊。” 丹若声音很冷,“我让你们在我马车谈话,是说吉婶从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若是再扯到那个果果,你们就都给我滚出去!” 黎思思拿青纱一角擦了擦眼泪,她噤声片刻,直直盯着宋翰墨:“我是真心想帮她的。” “咳咳”丹若咳嗽两声。 缓了缓,静下心神,黎思思道:“景王你六岁时与先帝一起下江南去了漾南城,从那后,先帝便对你不再宠爱,你可知为何?” 宋翰墨端坐着,眼神微闪:“宠爱一事本就时有时无,全看父皇心情,可能本王做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便失了宠爱。” “不是这样的。”黎思思摇摇头,“是皇上做的。他捉了师父,拿师父威胁我,逼我给他逆天改命。 他原本就是个病秧子,短命之相,为了活下去,为了他的野心,他叫我做法…… 他借了你三十年气运!他从前、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本来应该全是你的!是他抢走了一切!” 呼吸有些不稳,宋翰墨回忆从前种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黎思思瞧见他腰间黑龙玉佩,继续道:“你腰间的玉佩,是你儿时随身带的。那个是法术的媒介,是气运流通的枢纽。 做法之后,陛下就一直将它佩戴在身上,你每年去威南山的那几日,他都会将玉佩悄悄送过去。” “还有么?”宋翰墨声音低沉。 “还有你耳后的红痣,是我留下的。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王爷你因为贴身大宫女的死,失了心智,为了让你恢复正常,继续为他所用。陛下唤我进宫,封了你的记忆。” “宋青墨说母妃因为我身上有向疏国的血脉,虽然她不喜我,但是她不忍心看我意志消沉而死,便封了我的记忆。” “不是娘娘做的,是陛下做的。”黎思思目光落在地板一处裂开的地方,那个地裂缝像是被割开的伤口。 “那个法术同样用到了那个玉佩,记忆都封在里面。因为有时会被想起,所以需要人压制,娘娘是第一承受人。每当王爷想起来,承受人会受剜心之痛,需要以血压制玉佩。 我猜,娘娘也是被陛下蒙骗了的,她以为那是为你好,是救你,其实是为了宋青墨的野心。我当时建议选一位信得过的手下就行,但是他居然叫娘娘做第一承受人!实在是别有用心!” “母妃……”宋翰墨眼里蒙上一层水气,“你所说的是真的?” “是的,句句属实。当年,我是想救师父才听他的话,做下这么多错事。但是他一直不肯告知我师父所在,我还发现他一直玩弄师妹,就发誓要他付出代价。 之后他察觉我叛变,就派人杀我!想要置我于死地!实在是可恨!” 黎思思看向丹若:“师妹,本来我使用岐山秘法是想让你金蝉脱壳,但是我当时自身难保。后来事情稍微缓和,只得到你的死讯。 为了躲避皇上我四处逃遁,等我再去掘墓的时候,已经被人抢占先机。我心中有恨! 还好老天觉得不公,才让我又遇到了你,师妹。” 丹若眼睛直直看着宋翰墨,她没听清黎思思在说什么。听完黎思思说的故事后,她的目光便移不开青纱那头的影子。 影子端端正正坐着,微低着头。窗外的光线投在他身上,衬得他影在黑暗中的脸更黑。宋翰墨周身像是蒙上一层悲伤的布,叫人近不得身,无法走入。 马车停了下来,严力夫敲了敲车门道:“景王,有人找来。” 宋翰墨默默起身,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要下马车。 丹若忙叫住他:“大将军……” 宋翰墨脚步停顿,丹若问:“你要去哪?” “去宫中。”他侧过头,“郡主……你……无事。” 见宋翰墨出来,马车外站了一队将士。为首的一位凑到他身边:“大将军,挖到了炸药,在城外八里。还抓到了一人,他身上带着火折子。” 宋翰墨拿过火折子,他上了马吩咐道:“今日你们就不用进城了,负责保护郡主。” “是。” 宋翰墨勒马朝上京去,铅黑的天空开始下大雨。 上京城中一下子空荡荡,大家都躲在檐下避雨。不知哪里冒出来许多士兵,他们装备齐全,脚步匆匆,全都往一个方向去,那是景王府的方向。 第86章 轮回再启 宋翰墨提剑站在宫门前,管宰相挡住他的去路。 管如风行了一礼,声音清朗威严:“景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 “管宰相,”宋翰墨打断他,“若是一人欺凌兄弟是否无德?” “是。” “若一人弑父杀兄杀母,是否无德?” “……是。” “若一人借自己的权力,玩弄他人的命运,是否无德?” “是。” “宫中人便是我刚刚所说之人,管宰相也以为他无德,那为何还要拦本王?” “可他是陛下,是宇平的王,虽说有犯过错,但他为国为民……” “管宰相,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你从前当太傅的时候,常说人要做君子,那人不是君子,本王取而代之有何不可?他是民心所向,本王在外征战三年,军功赫赫,本王就不是民心所向了?” 宋翰墨上前两步:“从前本王听老师的话,做个君子,一番隐忍,可本王得到的是什么? 有句话叫人善被人欺,管宰相不至于没有听过。本王得到的只是你的劝阻,是朝中大臣的疏远,是他宋青墨一步又一步的欺凌! 本王已经忍得够多了!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本王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的斗争也没有做过背刺他的事情,他到底为什么那样对我!我今天站在这里,错的不是我,是他! 管宰相,你来得太晚,也太迟了。你还拦错了人,当初你应该早早去劝阻他的。 人还是得多为自己着想,他不放过我,我便也不会放过他!本王现在担着屠城大将军的名声,天下人都惧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王不需要那上面的一人!” 宋翰墨挥了挥手,宿云上前来。 “把他给我扔到一边去。” “是,大将军。” 宿云和另一个将士一人一边将管如风架了起来。 管如风踢腿挣扎,他脸都激动得红了。见宋翰墨带着部下往宫里去,他吼道:“王爷!还记得从前王爷与别墨君亲近,别墨君不会希望看到景王今日这般作为的!” “慢着!”宋翰墨叫住宿云,他握剑的手攥紧,冲到管如风面前。 “王爷!”管宰相身后的小厮拦到面前。 宋翰墨:“刘夫人。” 刘夫人对上宋翰墨的眼睛,浑身一抖,她跪下磕头:“景王,求你不要杀他。” “萱娘!你怎么在这里!你起来!你跪他做甚!”管如风挣脱不开抓住他的宿云二人。 “求您……”刘萱娘眼中的泪掉下来。 宋翰墨将剑摆在刘萱娘肩膀上,管如风一下安静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宋翰墨的剑:“不要。” “管宰相,你好草木,时间长了,无人理睬草木会疯长,人也是如此。 人是会变的。 本王不是别墨哥哥,也不是从前的本王。 这次是看在管宰相为宇平尽心尽力的份上不杀你。今后,你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休要怪本王心狠手辣!现在上京城中,本王才是最大的。” 宋翰墨将剑收回,朝宿云示意过来。被放开的管如风跪在地上,将刘萱娘拉入身后。 “走。”宋翰墨道。 “是。”宿云跟上。 他们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听到刘夫人失声叫道:“管如风!管辛!” 宋翰墨侧身,看到刘夫人被管宰相推开倒在一边,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插在胸口,眼睛直直看着这边。 “爹!”管文阳突然从军队中跑了出来,他跪在管宰相身边。 收回视线,宋翰墨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前也有过逼宫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怎么不阻?” “……”宿云自然不知道答案。 宋翰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踏入宫门的半步,又道:“老师他是在谢罪么?因为有本王这样的学生?呵……” 宿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再抬头时宋翰墨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宫里头有些人影朝他冲了过来。 *** 宋翰墨一步一个血脚印踏上主殿,抬眼,他见到了皇上,他的三哥。和昨日一样,他站在殿中,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宋青墨!”宋翰墨提剑冲上前,对着他就是一剑,“是你!害了母妃!” 宋青墨嘴角溢出血来,他皱眉看着宋翰墨:“你怎么知道的?” “黎思思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害她?让她那么痛苦得死去?!” “嗤朕杀了她?是你,你杀了她!”宋青墨抓住宋翰墨的衣领,“凭什么!明明朕才是亲生的,你一个捡来的为什么要和朕抢! 都告诉她,你身上有向疏国的血脉了,她居然还是放心不下你。她知道那会有钻心蚀骨的痛,那是她自己选的!哈哈哈哈,她自己选的!” 宋青墨眼角流出眼泪:“宁愿痛,也要救你,呵呵,还真是母子情深啊!明明你们就是假的!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就因为这个?母妃后来与我已经疏远了!你日日呆在她身边,你还不满足么!骨肉至亲!你怎么忍心!” “朕也不想,是她逼朕的!那时她的眼里、心里都没有朕,全都是你!你没有阻朕夺位,没有站队,没有背刺,朕就应该对你好么!朕就是要欺你!辱你!这是你欠朕的!” “是我欠你的,那你为何不找我?” “朕留你有用啊,七弟。而她,朕只是试探她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你现在知道了,她愿意为你去死!哈哈哈,朕成全她罢了。” “那你到底为何又不放过果果!” 宋青墨:“呵,另一个满心眼里都是你的女人,朕就是要折磨她!她阻了你的道,你应该杀了她的。什么君臣……” 宋翰墨:“什么君臣之情、兄弟情谊、男女之情,我统统都不需要……” 宋青墨:“你怎么知道朕要说什么?” 宋翰墨咬着牙,眼里带着恨:“你想要把我变成你,替代你,活下去。” “是的,你终于懂了。七弟……” 皇上举起右手,他道:“朕的手上沾了二皇兄、五弟、八弟,还有父皇、母妃的血……你也不能干净!杀了我,以后你就是宇平的王!这把沾满我血的剑,会随你去征战四方,一统天下!” “你这个疯子!” “我从来不觉得我做错了,也不觉得我疯。凭什么我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我也想有一番成就。 治国□□,一统天下,名垂青史!江山社稷,帝王霸业!只有朕有这鸿鹄之志!既然身为皇子,有执掌皇权的机会,为什么我一定要龟缩于那病床之上! 是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凭什么你一个捡来的是气运之子!我偏偏是短命之相!我就是要有所作为,就是要逆天而行!” “哈哈哈哈,真是精彩!”一人鼓着掌从大殿柱子后转了过来,她穿着一身紫色衣裙,杏仁眼,走动几步便是媚骨天成。 宋翰墨:“你是谁?” 宋青墨:“黎思思,你终究还是杀了她。” 摇了摇手腕,上面戴着彩石项链,黎思思面上带着满足:“是啊,她的心头血果然有用!从前若不是你阻我,背着我护着那个贱人!我早就能用这个法器了!” 黎思思朝宋青墨伸出手,宋青墨便被一股力道推起,朝她飞了过去。 掐着他的脖子,黎思思手上用了力:“三年前,你叫我去杀了那个贱人。结果你居然派人算计我,害我法力尽失,沦为凡人。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可我还是熬下来了,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你杀了果果!”宋翰墨反应过来。 黎思思朝宋翰墨看过来,她轻蔑道:“是啊,她是佘雁女的徒弟,法器传承给了她,我自然要夺过来!一刀刺在胸口,得取第一滴心头血,才有用。” “我杀了你!”宋翰墨提剑冲过来。 “呵,不自量力!”黎思思随手一挥,宋翰墨被凭空掀起,连人带剑落到一边。 “噗”宋青墨开始挣扎,他扒拉着黎思思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嘴里喷出些血来。 “哦?不想死在我的手上?看你刚刚的说法,是想让他杀了你?”黎思思靠近宋青墨,她挑眉,“你还真是病态得讨人喜欢,我偏偏就不如你的意!” “呸,贱人。”宋青墨朝她吐了一口血,不停扒拉着她的手,还抬脚踢了黎思思两下。 “呵!”黎思思另一只手凝出一把匕首,刺在宋青墨身上,她道,“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杀了他!宋翰墨已经被我下了毒药,哈哈哈,他马上就要死了!我毁了你最得意的东西!” 黎思思眼角注意到刚刚被击飞出去的宋翰墨举着剑在砍什么东西,她转过头,心跳漏了一拍。 宋翰墨面前躺着彩石项链,他正举剑砍着。 自己提着宋青墨的手腕变得光秃秃,黎思思立刻意识到,刚刚宋青墨吐血是为了乘她闭眼,顺走项链。他居然还扔给了宋翰墨。 “你居然!去死吧!”黎思思将宋青墨扔到一边,朝宋翰墨冲了过去,抬手要将项链吸过来,她道,“还我的项链!” 宋翰墨手上的剑一下飞了出去,径直插在黎思思胸口,她停了下来,直接摔倒在地。 “我的…项链……”黎思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老化,又变成宋翰墨见过的吉婶模样。 眼前有些发黑,胸口似在灼烧,黎思思说给他下了毒。宋翰墨想到,今日他唯一喝过的就是在丹若马车中的那杯水。 宋翰墨拿着项链,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出了宫门,往城外去。 “大将军…” “大将军……” 一路上在打扫尸体的士兵见到宋翰墨都跪了下来,血红的夕阳沾满了半个天空。 到了城门口,宋翰墨遇到从城外回来的严雨。 “景王!她死了!”严雨见到宋翰墨,正欲上前理论。 宋翰墨吐出一口血来,他脚步不稳,一下跌倒在车边。颤颤巍巍的手在白布上划了数道血痕,也没能拉开白布,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你怎么了?”严雨焦急的声音在耳边。 宋翰墨不答,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被严雨搬上马车,与丹若躺在一起。宋翰墨侧头看向身旁的丹若,眼角泪流了下来。 丹若…… 母妃…… 阿巧…… 是我害了你们…… 一只黑鸟飞过城门,它一声高亢清丽的啼叫,身后带了一个金色鸟的光影。宋翰墨迷迷糊糊闭上眼,再睁开又是景王府熟悉的帐顶。 第87章 景王之死 宋翰墨从床上起身,这次他没有直接去看丹若,而是托郡主府门口的小厮找来了严力夫。 严力夫还是装成丑车夫的样子,畏畏缩缩:“景王找小的何事。” “吉婶,她要害果果!严力夫,本王需要你帮我。” 严力夫惊讶看着宋翰墨:“小的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不要装了,事情紧急,吉婶绝非善类,她要杀果果,你得帮我。” “我不信你。” “果果有没有一条上面全是彩色石头的项链?” “没有。” “那肯定有人会送来,那个项链是吉婶想要的。你注意吉婶看项链的眼神,然后你就知道本王说的是对的。” *** 丹若起身后就感觉今日喉咙有些不舒服,老想咳嗽,她坐在床上发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 吉婶笑眯眯端着脸盆进来屋里:“郡主,起身我们去用饭吧。” 丹若下床穿衣,道:“我今日没什么胃口,直接出发吧。” 吉婶皱眉:“不吃饭怎么行?要不我们顺路,去吃碗城门口的馄饨?我记得没进城之前郡主就一直念着要吃的。” “是啊,我之前一直念着要吃的,”丹若垂眸,“以后可能都吃不到了……那就去尝一尝。” “好嘞。” 丹若出府上了马车,驾车的严力夫眼珠时不时拐向吉婶。 “阿丑?怎么不走?”丹若敲了敲车门。 “是,郡主。马上走,驾!” 城门口,丹若正在吃馄饨。单旗从马车上下来,将首饰盒交给她:“陛下让我转交给你的,你保重。” “好。”丹若接过,将首饰盒中的彩石项链戴在手腕上,然后仔仔细细瞧着,她觉的这个项链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直站在旁边的严力夫看到彩石项链,眼里带了明显的惊讶,立马转头看向吉婶。 吉婶满脸褶子,眼里带着明显的贪婪:“好漂亮的手链,衬得郡主更美了。” “是么?”丹若放下手腕,她朝内城张望着。 一身玄黑的衣裳,头戴金冠,白蹄黑马出现在道路尽头。 丹若立马起身,有些慌忙道:“我们走!” “是。”严力夫瞥了眼吉婶,她见到宋翰墨后,眼里带着嫌弃,又有一股惧怕。 宋翰墨没有凑上前,他一直跟在车队后面,不紧不慢,他在等。 等黎思思叫他去郡主的马车。 果然,出城有了四五里,严力夫被派过来喊他。 严力夫行了一礼:“景王,吉婶确实不简单。” “待会儿按计划行事。” “是。” *** 进了马车,宋翰墨目光扫过小茶几上的茶,依照昨日谈话,他叫黎思思离开果果。人从纱帘出来后,他注意到,黎思思现在手腕上并没有项链。 黎思思拿青纱一角擦了擦眼泪,她噤声片刻,直直盯着宋翰墨:“我是真心想帮她的。” “咳咳”丹若咳嗽两声。 “呵,黎思思,你果然很会演。” 黎思思顿住,抬头不解看向宋翰墨。 “你想要佘雁女留下的法器,想要支开本王,然后取了郡主心头血,得到法器。还在这里装悔过!实在是可恨!” “不是的!佘雁女待我极好,我为什么要害师妹!景王,你为何突然挑拨离间!”黎思思还在挣扎,她又往果果那边靠近了些。 宋翰墨提剑放在她喉间:“不准再动!心头血还得第一滴才有用,本王没说错吧。” “宋翰墨!你刚刚不是说不会杀她!”丹若要上前来阻止。 “你别过来!很危险!严力夫!”宋翰墨喊道。 严力夫进来马车,他拿出备好的银针,扔在杯中,银针立马变成了黑色:“有毒,她想给你下毒。” 丹若面带惊讶走出纱帘,看到变黑的银针,质问黎思思:“吉婶!你为什么要下毒!” 黎思思低眉看不清表情,沉默片刻,她微微抬头,眼里带着狠厉:“想下便下了。” “佘雁女是谁?”宋翰墨问,黎思思狠狠瞪着他,并不答,剑上用了力,剑刃进了半分。 黎思思眼珠转向严果:“她师父。” “你也从前也认识我?”丹若皱紧眉头。 宋翰墨道:“果果,她从前就一直想要害你。” 丹若斜了他一眼:“我不是果果。” “你是的!”黎思思眼睛盯着彩石项链,“那是陛下给你的吧。那个是佘雁女留给你的,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他既物归原主,便是你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了,他要杀了你,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丹若看着手腕项链,紧皱眉头:“我是果果?怎会?陛下要杀我?!” “大将军。”马车外传来人声。 宋翰墨:“讲。” “前面三里处的炸药已经清除干净,我们还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随身带着火折子。” 宋翰墨:“好。” 黎思思仰头笑着:“哈哈哈哈哈,他喜欢你又如何呢?还不是和我一样的下场,被利用完了就要杀掉!宋青墨!可真是狠心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哨声,丹若一阵头晕,她有些站不稳,朝一边靠去。 “果果!” “小姐!” 黎思思趁宋翰墨突然分心,一把飞刀从袖中飞出,破开空气,朝丹若去:“去死吧你!” 宋翰墨一剑刺在黎思思身上,严力夫挡在丹若面前,他心口中了一柄飞刀,立马倒了下来。 “阿丑!”丹若想要查看严力夫情况,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脑中又是一阵眩晕。 眼前一黑,回过神来,丹若眼睁睁看着自己冷漠推开严力夫,拔出腰间的剑,朝宋翰墨走去。 宋翰墨正提剑对着黎思思,背对着自己。 黎思思倒在地上,眼睛看了过来,她笑了笑,对宋翰墨得意道:“虽然你将我杀了,但是你知道么?你也要死了?你也不是赢家。气运之子,真真窝囊、可笑!” 宋翰墨提剑要杀黎思思,丹若看到自己也提剑朝他挥过去。 不要……不要…… 不要!!! 宋翰墨!快回头!快回头! 她竭力想要阻止,可全身都不听使唤,她的嘴巴怎么也张不开。她到底怎么了!眼泪急得溢出眼眶。 感觉到背后的剑意,宋翰墨下意识侧身避开,丹若一剑刺在他手臂上。 “丹若?”宋翰墨不敢置信,他话刚落,丹若又拿着剑刺了过来。 宋翰墨躲开:“你怎么了?为何要刺我?” 丹若面无表情,只是流泪,又朝宋翰墨刺来。 “你为何不说话?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黎思思趴在血泊中,“宋青墨…居然给她下了牵丝蛊!” 宋翰墨一直避开丹若的攻击。 黎思思见他狼狈的样子,心情有些愉悦。她道:“杀了她,你便不会被追了。何苦躲来躲去,你听,外面有哨声,那就是驱动蛊虫的声音,这种蛊虫一旦启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马车外确实传来哨声,而且越来越急促,随之丹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宋翰墨不得不用剑将她的剑挑开。 不受黎思思的言语干扰宋翰墨专注于每一下挑剑的位置,终于剑从她手上飞了出去。 宋翰墨立马上前抱住她,遏制她的行动:“果果!别哭,没事的。” 丹若抬头看着他,张嘴咬在宋翰墨肩膀上。 宋翰墨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抱得紧紧的:“没事的。” 丹若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黎思思哈哈大笑:“这还是有时效的!若是不达目的,怕是会自己生生吐血而亡。宋青墨,可真狠啊!他居然让你们互相残杀!在我死前能看到这一幕,真是……” 她话说了一半,就没了声音,脸扑在血泊中,鼻头已经没了呼吸。 丹若又吐出一口血来,宋翰墨一手锁住她的手臂,一手摸上她额头,他黑色的眸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深情,像是夜晚布满繁星的天空。 “丹若,严果、果果,我认识的严大人严修洁,一直都是同一人,之前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记得了,我从前与你讲过,若是你死了,我便会重复过这一天,直到想方设法把你救回来。 那些人总是要杀你,很多次,你倒在我面前。一次比一次让我痛彻心扉,我不止一次希望倒下去的是我。 果果,你知道吗?我已过了两遍今日了,宋青墨要用炸药杀你,黎思思要取你的心头血,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后招,要逼我杀你…… 别哭…果果…… 我每天都在努力救你,一次一次下来,我最喜欢的便是活生生的你。你站在那里,有呼吸,有脉搏,眼珠会转,我看着就很高兴,比我自己活着还高兴。 我怎么能…亲手杀了你! 我怎么能…让你吐血至死!” 从丹若腰间取出玉簪,给她戴在头上,拿下木簪,攥在手心。 宋翰墨道:“真好看……果果,你得好好活着。” 剑被塞入她手中,丹若脸上挂满泪痕。 她内心充满挣扎:宋翰墨……不要……不要……不要剑…… 可她的手不听使唤,攥紧了剑,剑柄温热,上面还带着宋翰墨的体温,却让她的心如坠冰窖。 宋翰墨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薄唇勾勒出一个笑容,眼中泪滚落,声音沙哑:“这一次我终于得尝所愿,可以代替你躺下了。没事的,假如以后我不能护着你了,你得好好的。” 丹若被放开,宋翰墨朝后退出去两步。 不要! 不要!!! 不要!!!! 即使丹若内心一直在拒绝,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提起手中剑,径直刺向他的心口,用力刺入。 宋翰墨嘴角带着笑,他靠上车壁,缓缓倒下,手瘫在身侧,木簪从掌心滚落。 宋翰墨!!! 眼中,身上,手上一片血红,丹若心痛至极,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手腕上的彩石项链闪出红色光芒,丹若终于得到身体的控制权。她扔了剑,腿软跌倒在地,艰难爬到宋翰墨身边,他已经没了呼吸。 丹若将人抱紧在怀里:“宋翰墨——” 宋翰墨腰间佩戴的黑龙玉佩碎裂成为粉末。宫中皇上突然一阵钻心之痛,一阵痛苦的扭曲后,他躺在皇位上,胸口没了起伏。 第88章 雁女传承 丹若痛不欲生之时,她手上的项链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芒透出马车来,惊到车外人。飞在天空的黑鸟见到光芒,一瞬消失,出现在车内。 “果果。” 丹若抬头看过去,一只头顶着金色羽翎的鸟向前几步,变为一位穿着黑色衣裙的女人。她乌黑的发间插了一根金簪,步步摇曳,平眉,细长的眸子,带着慈悲之像。 “你……是谁?” “果果,还不想起来。”女人靠近丹若,手指指向她眉心,“我是师父。” 一瞬间,从前的记忆如潮汐般涌入脑海。 她是严修洁,也是严果,还是丹若。 面前的人,佘清。她救自己于山林,将自己带到大洼村,后来有缘又遇到,在自己恳求下,才收十岁的自己为徒弟。 满身彩色碎布条,面带皱纹是她的乔装。她现在这般样子,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师父……”严果眼中泪滑落,眼里带了希望,“师父,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快救救他吧!” “当年在漾南城,我被黎思思算计,只能留下一缕飞鸟魂魄。临死前我在这彩色项链中留下暗示,等你解开法器,我便会现身。” 佘清看了看宋翰墨,她摇了摇头。 严果一下失去希望:“救不了……” 佘清向严果伸出手:“能救他的,只有你。” “我?”严果抬头。 “果果,还记得你拜师时说的话么?” “拜师?”严果一下想起多年前,年幼的她与师父敬茶,“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守护弱小,普度众生,愿为雁女,代代传承。” “当年你从火中救出一位男孩,我看出他是气运之子,而且你这一救,与他扯出诸多纠葛。推算出你将来命中有劫难,我才安排气运之子入轮回去救你。 你本是无姓无根之人,这一来一回,你们便是算清了。可不曾想,又扯出这许多事情,他还为你送了性命。” “果果……”佘清抬起严果的下巴,“我可以送你入轮回,去救他。但是你要接受雁女的传承。” “我……愿意。” “好,伸出手来。” 佘清在她手上画了一道咒印,但是咒印却立马消失。 佘清:“你心中不愿?” 严果有些哽咽:“若是成为雁女得了法力,便会失去此前记忆,斩断尘缘。从前与我结缘之人也会忘了我。雁女七情六欲尽失,只怀有怜悯之心……师父,我放不下他,我舍不得他……” “可,能够救他。”佘清靠近果果,她眼里闪着光,严果盯着看,便见到了宋翰墨,他穿着华贵的亲王朝服,正在屋中用饭。 耳边想起佘清的声音:“这是我送他入轮回时,我的所见所闻。 第一次轮回,街角刺杀。他与你关系不和,不过出于好心,他还是对你伸出了援手。这一天,他轮回了五次,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第二次轮回,严府遇刺。他当时未在城内,但是为了救你,他火速回到对自己来说一点也不自由的上京。还为你挡过刀子,不过你不记得了。” 严果看到宋翰墨挡在自己面前,被刺,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宋翰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这一次后,他觉得是自己给你带去了不幸,决定远离你,其实是他一直在救你。 第三次轮回,寿宴中毒。当时你们受皇帝挑拨,关系僵硬。那次,他才知道你竟是女儿身。” 夜色中,宋翰墨离开棺木,走出去几步后便吐血倒下。他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第四次轮回,请辞伏杀。一开始他确实是帮你的,他去找太尉,为你说话。可是失败了,你们被算计了。后来他才去找了宰相,进行利益交换,将你留在上京,保你性命。可你找去王府,说要恩断义绝。” 严果泣不成声,是她错了,是她错了,是她错怪他了。 “后来你被算计假死,他并不知晓。远去战场,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他大概是真的想死。他屠了花昔城,为你报仇。 此番几次轮回,第一次你以为自己是替身,死在他怀中,他去逼宫,大杀四方,就和疯了一样。第二次你被黎思思算计杀害,他也中毒濒死。 这是第三次,他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离开轮回记忆,佘清紧紧盯着严果:“现在,你可甘愿?” 严果艰难停下哭泣,她低头盯着躺在怀里的宋翰墨,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从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皇子,纯真可爱,脸上经常带着笑,善解人意。 不像今日过得这般苦,背负了许多愧疚、罪恶、骂名。他为我做了许许多多,不过因为当初我火场顺手救他一命。 现在,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他的地位、权力、尊严、声誉,我都要为他夺回来。若是成为雁女,我能改写他身上的曾经么?” “不可……不过为师有办法能帮你。” 严果抬头看向佘清:“师父,我愿为雁女。” 伸出手去,佘清又在严果手上画了一道咒印,这次咒印没有再消失。 她真的心甘情愿…… “这是雁女的传承印迹,是为师最后能为你争取的一点时间。 雁女的法力分为两种,一种是传说中的女仙分下来的法力,便在这咒印中。另一种是自身修行的法力,需要你选择一件心念之物,作为你法力的容器。你要选择何物为容器?” 严果摸上发间的玉簪:“……这个。” “可以。”佘清手指点了点簪子,“这样这个簪子便不会入轮回。” 注意到严果手腕上的彩石项链,佘清握着严果的手,痴痴看着项链,眼里起了一层水汽:“为师的法力便在这彩石项链中,虽然不记得为何是这小儿般的项链,但是每次看着它,我心中便有一处变得柔软。” 对项链使了一个咒语,彩石项链石头中的一半顿时失了颜色变为普通的灰白石。 佘清道:“你可以先使用我的法力,改写他命运,注意只有有利于众生的才能被改写。 待项链上的石头全部变为灰白,便是我的法力用尽之时,到时候你手上的咒印便会起效。一旦咒印起效……” “就是真正的雁女了么?” “是,成为雁女后,你就会忘记从前的一切,痛苦便不再了。从此以后,周游天地,无情无欲,无忧无虑,怜悯众生。” 严果肩膀一抖一抖,嘴唇微颤,她闭上眼睛,缓缓与宋翰墨头靠头:“我……还是舍不得他。” “你…会忘了的。” 想起宋翰墨一次一次对着自己的尸身流泪,随着他们感情的加深,自己的死亡让宋翰墨一次比一次愈加痛苦。 这是他们之间,与周围人之间,充满谎言、算计、血泪的故事。 严果抱紧怀里的人:“师父,我会忘了他,他……也会忘了我。师父……若是做雁女便是如此,倒不如做个凡人?” …… 没有回答。 抬眼,朝刚刚佘清站的地方看过去,已经空无一人。 严果小心放下宋翰墨,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闭上眼,她变为一只全身火红,头顶一根青白相间羽翎的鸟。 红色的鸟跳出马车,飞向天空。 宋翰墨… 宋翰墨…… 宋翰墨…… 鸟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啼叫。 她一声啼叫响彻天地,惊得很多人,仰头看她。 天空出现一个带着金色光鸟的图样,图样上的鸟头和鸟尾巴接在一起成了一个圈。 轮回之力,今日种种,重写改命! *** 严果睁开眼,她又回到了郡主府。嗓子有些疼,揉了揉,觉得手上有东西。低头就瞧见手腕上的彩石项链,一半已经变灰,刚刚用了轮回之力,又多了一块灰色。 原来不是做梦。 “一、二、三……”严果数着还剩的彩石,数着数着泪就落了下来。 十枚。 只剩十枚了。 “咚咚”敲门声传来。 严果将眼泪擦掉:“进。” 进来的是黎思思,她端着水盆,笑眯眯道:“郡主,起身我们去用饭吧。” 严果下床欲穿衣,发现身上已经穿着那身石榴红的衣裙。 她定定看着黎思思:“黎思思,你当初设计害死我师父。还想害我,今日我要杀你,为师父报仇!” 黎思思难以置信看着严果,她后退一步:“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严果手上的彩石项链,昨日她服侍严果的时候明明还没有,今日怎么突然就有了? “你获得了传承!你成了雁女!你变成了妖物!”黎思思说完要跑出门,严果隔空一把将她扯进屋里。 黎思思撞到桌子,她脑袋磕破,血流下来,死死瞪着严果。她道:“你这个妖怪!” 说完她闭上眼睛,就没了呼吸。 严果漠然转身,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变为一只红鸟,朝皇宫的方向飞去。 之后不久,屋里没了声音,已经“死去”的黎思思又睁开眼睛,原来方才她是假装的。 擦掉头上的血迹,黎思思避开郡主府的下人,准备从后门悄悄溜走。她刚打开郡主府后门,就遇到骑在马上的宋翰墨。 宋翰墨见到黎思思也很惊讶,他刚与严力夫合计怎么消除果果对她的信任,没想到她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跳下马,宋翰墨拔剑,眨眼间,剑端稳稳靠在黎思思脖子上:“别动!” 咽了一口唾沫,黎思思镇定问:“景王?这是何意?” “黎思思,你杀了她!三年前,你就该死了!” 黎思思内心是崩溃的!明明前一日还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为何今日见一人,一人就能叫出她的名字!真是倒霉透顶! “景王!你别杀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本王不想听!” “是和郡主有关的!”黎思思吼道。 “讲!”剑刃靠近几分。 黎思思指了指自己额上伤痕:“这是郡主弄的。她获得雁女的传承,现在能变身为鸟,已经不是凡人。算是半个妖物了!她是个妖怪!你应该杀了她!” “你才是妖女!” 宋翰墨一剑刺入,黎思思眼里带着狠绝,她拉近剑身,靠近宋翰墨:“雁女南上北下,游历天下,普渡众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她以后不会记得你,你也不会记得她。哈哈哈哈,现在什么情深,皆是泡沫!” 黎思思说完后,缓缓倒下。严力夫找了过来:“怎么杀了她?” “她说果果变为了雁女……雁女是何物?” 严力夫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来找小姐的,他们说看到吉婶进了屋子,然后吉婶跑了出来,没看到小姐出门。可她不见了,府里哪里都没人见过。” “你再找找,本王出去找找。” “好。” 第89章 手刃帝皇 宋青墨正坐在御花园赏花,芙蓉刚开,随风摇曳,散发着幽香。天空中铅灰的乌云翻滚,压得很低很低,一只浑身红色羽毛的鸟落在附近地上。 目光被鸟头顶青白相间的羽翎吸引,宋青墨正盯着看,鸟就化为穿着一身石榴红衣裙的严果,她头上青白相间的玉簪在乌黑的发间十分显眼。 “鸟……人!妖…妖怪!”旁边伺候的太监直接翻了白眼,被吓晕了过去。 宋青墨脸上有一瞬也是白的:“丹若?” 严果直直看着他:“宋青墨。” 看出她眼里不再有之前的怯弱,而是充满厌恶,宋青墨立刻认出她来:“严果,你恢复记忆了。” 手中凝出一把剑,指向宋青墨,严果道:“我今日是来取你性命。” 宋青墨避开严果的剑,笑了笑:“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取朕性命?” “宋青墨,你对我!对宋翰墨!做了什么,你心里明白!”严果不想再与他讲话,提剑就刺。 宋青墨侧身避开,他收了笑,眼睛微眯带着杀气:“你居然真的要杀朕!” 严果没有说话,只是提剑又刺过去。这回,宋青墨避开剑后,贴着剑身,几步冲到严果面前。 捉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剑打掉。他顺势将严果拉进怀里,一手遏上她的脖子。 严果双手本能敲打脖子上的手,一直挣扎。 宋青墨凑近她的耳边:“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注定是朕亲手杀了你。” “放…手……”严果咳嗽出声。她脸上因为充血变得通红,注意到掉在地上的剑,伸手努力想要吸取。 宋青墨闭上眼睛,嗅了嗅严果脖子,他缓缓道:“朕喜欢你刚刚的样子,刚刚的样子很像十多年前。你和我说,你想来上京,找那个左手有牙印的官员报仇。那时你眼里和现在一样充满了仇恨、叛逆,让朕忍不住喜欢。 看来朕和七弟还是有共通之处的。不过,他还是太善良了。你明明一直在妨碍他,他居然舍不得杀你。不像朕,既然你没死在他手下,那就只能死在朕手下了。 毕竟朕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没有用了……你先去下面等着,朕没多久就去找你。” “放开!”严果吼道,她不自觉用上法力。宋青墨被掀开,落到不远处,撞到一棵树才停下。 严果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将地上的剑捡起来。 宋青墨吃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没能成功。 翻身看到严果提剑过来,他终于有些慌乱:“严果,你真的要杀朕?” 视线顺着雪亮的剑移到严果充满痛恨的脸上,宋青墨突然笑了。 两人对视,他道:“现在,你的眼里没有朕了……但是朕却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原来朕喜欢的,居然是眼里没有朕的你!果果……” 宋青墨的眼里带着迷恋,他看向严果的目光似是相思入骨,情深似海。 严果走到他面前,一剑刺入他胸口:“闭嘴!恶心!” 疼痛让宋青墨忍不住皱紧眉毛,他紧紧盯着严果:“果果……若我没有生在帝王家,我一定会很喜欢你,会很爱你的。” “呵,”严果抽出剑来,“宋青墨,这个世界的假如不属于你,属于我。 而且你根本不懂爱,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伤害我! 你本就是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一切情感在你的野心面前都不值一提。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装作情深似海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用?无论如何,我对你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宋青墨倒在地上,他身上的龙袍被血浸染。一声惊雷从天边带着闪电滚来,雨滴落了下来。 宋青墨的声音混着雨声,严果听得断断续续。 “我……不后悔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你不知道我做出选择时,有多么痛苦。 ……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只是……想告诉你。” 雨水落在宋青墨脸上,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提剑的那个红色倩影。 皇后江暖正好来到御花园,见到面前情形,有些震惊。她身后的宫女扔了伞,尖叫着跑了出去:“有刺客!有刺客!陛下被杀了!陛下被杀了!” 江暖看了眼严果,她跑到皇上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陛下?” “母妃?”宋青墨眼中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滑落入鬓,他笑了。 “你来接我了?这次……我们中间……再也没有…宋翰墨…了……” 宋青墨的瞳孔涣散,他留恋的目光最后一直看着江暖的眼睛。 江暖的眼睛,很像从前的德贵人。 *** 宋翰墨在宫门口,他没由来,觉得严果定在宫中。正要进去找人,却被管宰相拦住。 正要与他理论,宫里一片闹腾,一个宫女跑了出来:“有刺客!有刺客!陛下遇刺!陛下死了!” 宋翰墨和管如风一起进了宫。 逆着人流,二人来到御花园入口,远远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下掀翻数位士兵,朝这边跑了过来。 看清她的面容,宋翰墨惊讶发现,这名女子正是果果。她使用的招式与先前黎思思使用的招式相同。她真的如黎思思所说,成为雁女了? “宋翰墨!”严果看到他,冲了过来,一下扑到他怀里,双手环在他腰上,“我杀了他。” 感觉怀里人在微微颤抖,宋翰墨抱紧严果:“没事的,他罪有应得。” “嚯嚯嚯……”士兵举着刀将相拥的二人重重包围,他们面上带着惊恐。 “妖女……”“妖怪……”“妖法……”的声音不绝于耳。 “杀了她!”不知哪里一人喊出来,立刻有人附和,“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闭嘴!”宋翰墨护着严果,环顾一周,他眼里带着杀气,“谁敢!” “景王!你怎可与妖女同盟!她杀了陛下!” “就是就是。” “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二人!” “不可!”管如风站到景王身边,“陛下意外遇刺身亡,景王便是继承人!怎可动手!”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个士兵偷偷靠近,直接手起刀落,将管宰相一下劈晕:“多管闲事的老头子。”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士兵又在喊,可谁也不敢先动手。宋翰墨将严果护在身后,可他身后的严果,眼里泛着不同寻常的红光,叫那些士兵害怕,不敢上前一步。 “都给我住手!”皇后江暖过来了。 士兵还是没有放下刀,不过跟江暖一起来的还有江羽成、宿云,他们又带了许多士兵,将御林军团团围住。 “把刀放下!”江暖又放话了。 面对包围,御林军只能放下武器。 从袖口中拿出圣旨,江暖道:“这是陛下生前遗照,要将皇位传与景王。景王今日又捉拿了刺客,企有举刀相向之理!你们是不是要造反!至于刺客的处理,自然由新帝判定!” 这之后,虽说封锁了宫中消息,可丹若郡主是妖怪的传闻在上京城中迅速传开。 一时间,皇上遇刺薨了,传位景王都没有多少人关注。倒是皇室与妖物郡主爱恨情仇的故事叫人生出许多联想,有了各种凄惨绝美的爱情故事。 “呸!”听到陛下被杀,传位景王,又听到郡主是妖女的传闻,盛德起了心思。 郡主他见过的,不过是从前皇上的手中玩物罢了,怎么会是妖物。不过现在妖物风气盛行!他瞥了眼躺在一边,自己按着黎思思的法子炼制的陈力尸体…… 若是现在这个风气,突现妖物!他再除之而后快!岂不是名声大噪! *** 宋翰墨在江羽成的帮助下,迅速掌控的皇权,又在江暖的帮助下,清理皇宫内各项事物,宋子轩、宋月容也都来帮忙。 宋青墨之前重病,皇陵早就建好,葬礼等事宜也早就拟好,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他的灵堂还要在宫中停留近一月,在这之前,宋翰墨不能即位。 忙完一切后,宋翰墨回到景王府,终于见到严果。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舒展,呼吸平和。半边脸映着烛光,头上的玉簪闪着光。 “果果……”看到这样的严果,宋翰墨心里暖暖的。 一切都落定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了。 走上前,宋翰墨将人轻轻抱起,严果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宋翰墨?” “嗯,是我。” 严果闭上眼睛:“你回来了。” “嗯。” 将手搭在他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上又睡了过去。 将人放在床上,宋翰墨正欲离开,却被严果环住了头。 严果噗嗤笑了,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宋翰墨,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宋翰墨怜爱摸了摸她的头,在额上落下一吻。 严果朝床里面挪了一个位置,她拍了拍,挑眉道:“那我们就在一起,给你腾的半边床,你还要去哪里?” 宋翰墨笑着躺上床:“多谢果果腾的半边床。” “今日我兄长找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宋翰墨拉过严果的手,放在手中一会捏一捏,一会揉一揉。 “就是快正午吧。我被你送回来,正好碰见他。他是来道歉的,说三年前是他用错了计。我和他说,我不怪他。你怪他么?” “没有。” “现在他就在听雨阁住着。他还说改日去见见听雨阁的大掌柜,说那是他心爱的女子。不知道是位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了我兄长的心。” “改日一起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严果侧头看着宋翰墨:“我没有将今日之事告诉兄长,常人定不能接受。宋翰墨,我今日那样,你也看到了……你怕不怕?” 宋翰墨反问:“怕,我会与你躺在一起?” 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瓜。” “哼!”严果咬了咬牙,她将宋翰墨捏自己鼻子的手指叼在嘴中,轻轻咬了咬,“你才是小傻瓜!” “我不是小傻瓜。” 严果将宋翰墨的手指吐出,她的舌不小心碰到宋翰墨,宋翰墨眼眸微深。 严果压根没有注意,她笑哈哈道:“你是小傻瓜!我们是一对!那我就是大傻瓜!哈哈哈哈哈……” 宋翰墨看她红唇张张合合,粉色的舌头上上下下,他喉结滚动,克制住,只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我们该睡了。” 鬼使神差,严果捧着他的脸,两人目光纠葛,鼻息交缠,眼睛渐渐带上迷离。 “宋翰墨……” “果果……” “唔……” 纱帐垂下,身影交叠,意乱情迷。 一夜过去,第二日,严果梦见自己举着剑,刺向宋翰墨。 “不要!”她猛地睁开眼。 “果果……你怎么了?”宋翰墨凑近,担心看着她。 目光从宋翰墨胸口掠过,严果舒了一口气,她道:“无事。” 宋翰墨摸了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手指碰到玉簪,他问:“果果,为何不将这个发簪摘下?” “发簪是你送的,我自是想时时刻刻戴着。” 笑了笑,宋翰墨瞥见果果手上的彩石项链,昨日他倒是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这项链有些石头变了颜色,他握住严果的手:“果果,这项链颜色不一样了?” “这项链是我师父的,我见到她了。” “哦哦。”宋翰墨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貌似不经意,他问,“果果,知道雁女么?” 一阵沉默,四目相对。 严果眼帘微垂:“……知道。” 宋翰墨心中一惊,回想黎思思说的话,他努力保持平静,继续问:“雁女,是什么人?” “就是一位女仙的凡人信使,要普爱众生!”严果坐起身,双手合十,“信女愿世间再无痛苦烦恼。” 见她装模作样,宋翰墨笑了:“哈哈哈哈……” 严果也跟着笑了笑:“你怎么知道雁女一事的?” “黎思思说的。” “哦……”严果眼珠转了转,“她还与你说什么了?” 宋翰墨认真看着面前人:“她还说…你以后会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我们终究还是会分开。” 严果嘴角微咧:“你信了?” “假的么?” 宋翰墨心中石头放下,他拉过严果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假的就好,我之前有点怕,怕你离开我。我还想与你长相厮守,相濡以沫,白头到……” “宋翰墨……”严果突然扑上来,她紧紧抱着宋翰墨,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会的……我们会的……” 宋翰墨心中一凉,他爱惜地将严果紧紧抱在怀里:“真的么?” “……嗯……” 第90章 终:深宫啼血,花开河畔 宋翰墨见严果如此,他立刻意识到黎思思说的,都是真的。 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将有些崩溃的严果抱在怀里,宋翰墨安抚她:“果果,不要骗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能不能不做雁女?” 严果摇了摇头:“我得救你……我得救你啊……” “别哭,果果。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严果将之前轮回一事告知宋翰墨,她将头上的簪子拿下,又将项链取下。 “簪子将来可以做我的法器,可它现在并没有法力。这项链是我师父留下的,现在只剩七颗了,若是这七颗用完,我手心的咒印便会启动,到时候我就会正式成为雁女。” 严果眼中泪留下,宋翰墨眼眶微红。他已经知道,雁女没有七情六欲之事,将来他和果果会忘了彼此。 “你不该救我的…无论是年幼时,还是昨日……” 严果眼中含泪,望着宋翰墨:“我怎么能不救你……” 将严果紧紧抱在怀里,宋翰墨闭眼,泪滑落,他道:“没事的,果果,我们还有时间。你没机会用完,不会用完,我也不会让你用完的。” *** 先皇的棺在宫中停了十日,十日后是吉日,要出殡。 这一天,举国哀悼,钟鸣响彻在上京城空中。所有官员都披麻戴孝,跟在灵车后面哭哭啼啼。 灵车刚出城不久,一路静默,只有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安安静静走在路上。 一人突然被绊倒,疑惑看去刚刚走过的地上,一只青灰的手从地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 “啊——妖—妖—”他用脚不停踹着那只手,手被踹开后,他连滚带爬逃走,下身衣袍已经半湿,带着骚气。 围观的人见到地里伸出来的那只手也尖叫着散开! 有妖物的消息又一次传遍上京城。后来不久也有不少人遇到妖物,有的是脚,有的是手,还有的是头,全部都是青灰色。 为了压住妖物出没的消息,宋翰墨在大臣的催促下登上了皇位。他想要立严果为后,严果拒绝了。 “为什么?”宋翰墨不解。 严果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那样对你不好,虽然压住了消息,但是人家会非议你。” “我不在意那些。” “我在意,宋翰墨,我不想要那个位置。” “其实,”宋翰墨从床上起身,他走到严果身边。拿过严果手中的梳子,为她梳着头发,“我只是觉得那个凤装很好看,你若是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严果疑惑看着他,见到他眼中的躲避,立马明白。瞪了他一眼,将宋翰墨推开些,严果撅着嘴道:“你是不是已经放到柜子里了?” “果果你真聪明!今晚你便穿上试试吧!” 严果脸上一红:“不要,前日……你才胡闹过,今日我想要好好休息。” “果果~你试试嘛!都已经是前日了!真的很好看!”宋翰墨蹲下,他伏到严果膝上,晃了晃,眼巴巴道,“真的很好看。” 推开宋翰墨,严果坚定立场:“不要。” 见他一脸失落,严果有些心软。她走到柜门前:“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拉开柜门,凤冠霞帔,五彩斑斓的花鸟走兽,栩栩如生,衬着衣裙背上那只腾飞的金色凤凰,耀眼的红色映在她微热的脸上。 严果有些不敢呼吸,宋翰墨凑上来,他搂着她的腰,吻上她的脖子:“果果,我特意去学了这衣物的穿法,我亲自为你穿上可好。” “宋翰墨!”严果挣脱开,将柜门关上,她脸颊微红,推了他一下,“快去上朝!岂可白日宣淫!” 严果将不情不愿的宋翰墨推出宫殿后,听着人走远了,她鬼使神差,又打开柜门。伸手摸上衣裙,明明面上带着笑,可她眼中豆大的泪落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翰墨坐在龙椅上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平身。” “谢皇上。”诸位大臣慢吞吞站起来,有的上了年纪的还要旁边的人搀扶。 “朕要立太子。” 这一声吓得有些还没起来的官员又跪了下去。 宋翰墨继续道:“朕尚未婚配,年岁已大,无所出。襄王宋子轩,有其父君子之姿,行为磊落,见闻广博,朕有意立他为太子。诸位以为如何?” 江羽成首先出列:“陛下圣明!” 下朝后,立太子的圣旨就送到了襄王府。 宋子轩接过圣旨还是蒙的,他正准备带着小鱼回去探望母妃,行李都收拾好了。 传旨的太监对宋子轩挤眉弄眼:“恭喜襄王了!” “哈哈哈……”宋子轩干笑着。 看到他背着包袱,太监惊讶道:“莫不是陛下早就告知襄王,襄王这连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今日就入驻东宫?” “嗯?不用了,我得静静,我还得缓缓。” “好咧。不过襄王还是今早入驻东宫为好,陛下都为您安排好太傅了。” 宋子轩:“……” *** 转眼一月过去,过了大雪,又有很多人见到了妖物。 这次是完整的妖物,青面獠牙,砍不动,嗜血,在村庄作祟。一开始是杀鸡杀狗,后来是小孩女人,再后来连山中强壮的猎户都被杀,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翰墨已经派出不少人出去查探妖物一事,不过自从派人出去后,这妖物之事就减少了,看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一日,刚落了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晃人的眼睛。 盛德正在听雨阁喝茶,听那些嘴碎的茶客讨论着上京城中那些官员、富商的八卦,他有些不满。最近探子越来越多,他不太好行事了,再拖下去,妖物的传闻越来越少。 而且那个炼尸昨日还将他咬伤,有些难以掌控。他准备今日在听雨阁门前动手,这边人多,消息也传得快。 待他降了妖物后就会名声大噪!想到以后那些可爱的金元宝,源源不断朝他飞过来,他就十分开心。 听雨阁后门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宋翰墨下车来,他转身去牵马车上的人。 严果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见到出门来迎的兄长,她行了一礼:“兄长。” 严雨连忙将她扶起来:“你声音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严果蹙眉:“近日喉咙总有些不舒服。” 宋翰墨插入,打断二人,他道:“已经叫太医看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严雨这才突然注意到宋翰墨,他行了一礼,“陛下。” 宋翰墨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 严果目光落在严雨身边那位紫衣姑娘身上:“这位是?” “这位是听雨阁大掌柜,谢映渠。” 谢映渠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陛下,郡主。” “你的眉上用的什么螺黛,我没见过这个颜色!” “郡主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盒。” 两人讨论着粉黛进了听雨阁,宋翰墨和严雨跟在后头。 严雨注意到宋翰墨眼底的青灰:“陛下最近没有休息好,看着有些累。” 宋翰墨眼珠转了转,扯了扯嘴角:“事务繁多。” “还多?子轩还与我抱怨,说你几乎把所有事物都交给了他。” 宋翰墨一愣,他看着前面的果果道:“是,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很急,很重要。” 严雨警觉:“与果果有关?” 严果听到兄长喊她,转过头来:“你们在谈论我什么?” “说你最近不好好睡觉,不盖被子。”宋翰墨调笑着。 “哼!”严果皱了皱鼻子,气鼓鼓随谢映渠进了房间。 严雨见宋翰墨似乎是不想当着严果的面谈论,便将他带到了地字一号房。 “果果怎么了。” “……酒。” 严雨拿来两壶酒。 宋翰墨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递给严雨:“这是我果果写的,她有问过我,我将大致的记下来,誊抄了一份,你看看。” 严雨接过纸张,上面写的是历年记事,不过记叙的事情和实际的发展,不太一样。 宋别墨死后,立的太子是宋青墨,他一帆风顺登上皇位。没了赌马球,也没了夺宫一事。 宋青墨登基没多久,旧疾复发,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想要禅位给宋翰墨,正逢顿京国入侵,宋翰墨去建立威信和战功。可实际上宋青墨并没有生这么长时间的病。 如同战神降临的宋翰墨一路攻到了花昔城,良好的德行让他在花昔城很受欢迎。恰逢宋青墨病危,他被召回,接受遗诏,登基为帝。 严雨不解看着宋翰墨, 宋翰墨喝了数杯酒:“果果问我的是:假如一切重来,我会想改变什么。” “那!这是改变的?” “是。” “完全不一样了。” “对。” “这是你想改变的?”严雨抖了抖纸张。 宋翰墨摇了摇头:“不是,我说现在很好,我什么都不想改变,因为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选择可能会直接改变结果。于是果果她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下了这些。她写的时候,我看她握着毛笔,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她的发间。有一瞬间,我似乎见到阳光透过了她的身体,我觉得她要离开我了。” “雁女的事情你有法子了么?” 宋翰墨又摇了摇头:“我在想,要不去岐山,找找法子。” 严雨:“……” 连续喝了有十杯后,宋翰墨挺直的背终于瘫软下来:“她昨夜吐血了。” “什么?” “但是她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不记得。”宋翰墨又喝了一杯酒,他拿酒杯的手不停颤抖,“我查过宫中密籍,雁女像大雁一样会南上北下,周游天下。 自从过了大雪,每晚子夜一过,她便会化为朱雀。飞出宫殿,站在宫墙上啼叫。 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跟着她追出去。我好怕,好怕她就这样飞走了……她不认识我,我不敢捉她,怕将她弄伤。 不过宫墙似乎有什么阻碍了她,她飞不出去,只能站在宫墙上,一声一声啼叫。一声接着一声,叫得我心慌。一直到快日出的时候,她才会停下,落下宫墙,失去意识,化身为人。 每晚都是我将她抱回宫去的。 我曾经试探过果果,果果她不记得过了子夜的事情。不过她与我说,她最近总听到什么在呼唤她,让她忍不住想要出宫,她便自己给皇宫下了结界。 她说,她要关着自己,一直陪着我。 可我每日陪她在宫墙边,看她对着宫外痛苦啼叫……昨日,还未到日出,她就停了,竟然直接从宫墙跌落,从喉间呕出血来。 我将她捧在手心,她看着那么脆弱,奄奄一息。” 宋翰墨双手陷入乌黑的发中,掩住面上的沧桑与痛苦。 “我真的真的好爱她,想和她在一起,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可是,我又忍心看她这般痛苦…… 她甘心为我所囚,可我不想做折断她翅膀的人。” 房中静默无声,窗口边传来街上的喧嚣沸腾。 喝完最后一滴酒,宋翰墨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布满血丝。 严雨刚开口要说什么,楼下便传来一阵尖叫:“啊————” “妖怪!妖怪!” “快跑!快跑啊!” 宋翰墨和严雨立马跑到窗边,朝下看去。 一个浑身泛着紫的高大人影正扑在一个活人身上啃食。 “大胆妖孽!休要作祟!”一人从听雨阁冲出来,宋翰墨听声音有些耳熟。待那人走到街对面,看到他的山羊胡,宋翰墨立马认出这人是已经被忘到脑后的岐山人盛德。 而那个妖怪抬起脸,一张脸目眦尽裂,嘴角大开,血口白牙,眉眼还有几分能认出,竟是从前的大太监陈力。 “这是怎么回事?”宋翰墨疑惑。 街上本来在和盛德对峙的陈力,像是听到宋翰墨的声音,他突然抬头看向宋翰墨。 “妖孽!还不受死!”盛德一手举着桃木剑,一手举着铜剑,朝陈力冲过去。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是他用这两把法器直接割了炼尸的头颅,他便能成为大师,名声大噪! 可炼尸抬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发狂,他捶打地面,弄得尘土飞扬。一下被迷了眼,盛德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炼尸已经冲到他跟前。 盛德被炼尸遏制住喉咙,还被夺去法器,捅了数剑后被扔到一边。 陈力杀了盛德,他走到听雨阁楼下,将剑插入楼中,一剑一剑刺穿木制楼板,拉着自己庞大的身体,直接上了二楼。 宋翰墨见陈力朝自己来,就知道不好。他叫严雨快跑,可二人刚打开房门,那怪物就已经跳进了房间。 将严雨推出去,宋翰墨快速出门,将门反锁。 “咔!”怪物一剑就劈开了木门。 “宋翰墨!”严果从隔壁房间跑了出来。 “快走!”宋翰墨额头青筋显露,他喊道,“不许出手!” “吼吼吼——”怪物又劈了一剑,这次,他半个身体探出房间。 “炼尸!”严果眼中一下闪着红的的光芒,手中凝出剑,“杀了你!” “果果!你怎么了!你快走!”宋翰墨发现她的不对劲,可严果瞬移过来,一脚将炼尸踹进房间,破门而入。 严果和炼尸的速度都极快,宋翰墨反应过来后已是数个来回,房间断裂损毁数处。 那怪物见自己落了下风,就直接要冲宋翰墨来。严果自然不会让他成功,一个剑气将它挥出窗外。 它从楼上落下,在街中心吃痛打滚。严果跃出窗外,从上而下,一剑将它的头颅给割了,它才不再动弹。 单膝跪在地上,严果收回剑,手心发出耀眼金色光芒。 雁女咒印启动了! 她忙看向手腕,彩石项链已经没有彩色,全部变为了灰白。 “不…不……不……”严果坐在地上,手在衣物上蹭着,想要将咒印擦掉,却怎么也擦不掉。 她无助哭了。 宋翰墨从听雨阁冲出来,将严果紧紧抱在怀里:“果果。” 严果抱紧他,举着手:“宋翰墨…我…”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宋翰墨泪落下来,他拉着严果的手,紧紧牵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宋翰墨今日穿了件深蓝的锦衣,他将严果扶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 雪蹄黑马,载着一蓝一红,仅仅相依的二人,穿过上京繁华的街道,路过他们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一路出了城门。 风渐起,花凋零,鸟无觅。 *** 晋河边上的风有点大,宋翰墨和严果同乘在一艘船上。 宋翰墨将小船划到河中心,将严果抱在怀里,他身上裹着大敞,将二人圈在一起,盖住了严果手上的金光。 “果果,这河边的梅花全是我为你栽的,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支么?” “记得,”严果安安静静靠在宋翰墨怀里,她手心的咒印很烫,灼得她有些疼,“记得,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本来想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带你来这里的。我已经叫人洒下了种子,到那时,这里姹紫嫣红,鸟语花香,你肯定会喜欢的。” 严果皱紧眉头,忍着痛:“宋翰墨,现在这样也很好,很美。” “这是种子,带它走。走到哪里都随意洒下两颗,我最喜欢月季。即使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可我会顺着一路的月季,找到你,再爱上你。 现下宇平我还离不开,等过一段时间,稳定了,我就去找你。 你……要记得,不要走太远……等我去找你。” 一袋种子被宋翰墨颤颤巍巍系在严果腰上,他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那是他心中希望的种子。 严果笑了,嘴角酒窝还是如从前般,她泪落不停:“好,我等你。” 依偎进宋翰墨怀里,她又道:“我等你,山河湖海,雪山沙漠,我们要一起走。你一定要来找我,不要忘了。” “……一定。” 宋翰墨抱紧怀里的人,不留一丝缝隙。 晋河边突然盛开一簇一簇的月季,开满两岸。在水中的倒影,一番姹紫嫣红,如宋翰墨描绘的一番。 大氅下的咒印,光芒更盛。 “宋翰墨,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爱你。”严果脸颊挂着泪,带着大大的笑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阵大风吹过,刚刚开放的花瓣一瞬凋零,飞花漫天。风裹挟着花瓣远去,一同远去的还有她的声音。 宋翰墨仰头看着天空,他喃喃:“我也爱……” 泪水不知为何从眼角滚落。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映渠平定家中繁杂之事后,她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临行前,父亲来送她。 “去哪里?” “宇平吧,战事起,顿京不敌,宇平的产业以后需要扩张,我先去照看照看。” “好,早些回来。” “知道了。” 父亲鬓边的头发有些灰白,他递过来一个茶盒:“这个带去。” 谢映渠疑惑接过,精致小巧的木盒上上面雕刻了许多云雾。祥云中间龙飞凤舞四个字“比翼双飞”。 “这是从前一个神婆给我们家的,说以后若是有人去宇平,便带过去。世间仅此一盒,若是有缘人喝了,便会记起前尘往事。” “呃…”谢映渠努了努嘴,心想着:看着年代已久,还能喝么? 父亲看她不愿的样子,开口道:“又没叫你喝。” 谢映渠不情不愿收下茶盒,登上马车,笑着朝父亲挥了挥手后朝宇平去。 路上听着墨七将军势如破竹的气势,谢映渠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加油啊!打败顿京!这可是她拓展商业版图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