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誓不为妾(重生) 作者:五朵蘑菇 文案: 十八年来,林卿卿不争不抢,顺着每个人的意。给肃王做小妾也是安安分分,从不争宠。 没想到最后…… 重生回来,林卿卿决定换个活法。 抢了她的,全都要还回来。欺负了她的,一个也别想跑。 她还要光明正大的做一个绝色美人,嫁给青梅竹马的小哥哥,悠闲一生。 做妾?做梦去吧! * 好景不长,那个饿狼一样的王爷又赖上了她,还想再次纳她做妾。 呸!丑拒! 等等!这个王爷怎么和前世的有些不一样? 徐渭:看、看、看什么看,本王才、才、才不是结巴! 重生回来,徐渭只想弥补前世的遗憾,找到他那个身娇体软的小妾,宠、宠、宠她!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卿卿,徐渭 ┃ 配角:阻拦男女主在一起的人*N ┃ 其它: ================== ☆、001 天才蒙蒙亮,一缕微弱的曦光透过窗纱,打进了屋里。 暗紫色的雕花木床静静靠墙而卧,直到一只莹白玉润的素手伸出来,拨开了如云堆叠的帐幔。秀发披了满肩,半遮娇颜,只依稀看见细眉弯弯,分外俏美。 林卿卿初醒过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呆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了。想到一事,嘴角弯起,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昨日,肃王奉命离京,没有人彻夜折腾她,这一觉睡得不知道多甜美。又一想,肃王这一去没有半年回不来,林卿卿更加高兴不已。 披衣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的鲜妍容颜。肌肤水嫩凝滑,白生生、水当当,像刚出锅的蒸蛋羹。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林卿卿愁得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小妾,长得这么美,不是找罪受吗? 尤其现在王爷不在府里,只怕她的日子还要更难过些。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再难过,也比王爷在府里时强。王妃虽然不喜她,却要不了命。倒是王爷在府里时,一夜夜折腾她,才真是要命。 拿过专门调制的水粉,往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起来。 不一会儿,镜子里的明媚容颜就变得灰暗了许多。 林卿卿对着镜子照了照,不太满意,又抠了一块水粉,继续涂抹起来。 等会儿要去给王妃请安,她弄得丑一点儿,就更保险一点儿。王妃看着不碍眼,她便少吃几分苦头。 收拾完毕,起身准备出门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林卿卿,你出来!”一个颇有气势的声音响起。 林卿卿一讶,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参见王妃。” 来人正是肃王妃,郑菲儿。她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来。 林卿卿很是惊讶,她刚要去请安呢,怎么郑菲儿自己却来了? 郑菲儿见了她,却是一声冷笑:“给我把她按住!” 一声令下,两个丫鬟顿时上前,抓着林卿卿的手臂死死按在地上。 林卿卿痛得拧起了眉,更是吃惊,仰头问道:“娘娘为何如此?” 郑菲儿冷笑一声,五官狞在一起,眼里闪着恶意:“林卿卿,你死定了!” 她双手一拍,顿时一只青瓷托盘送到她面前。端过上面的杯盏,冲着林卿卿笑了起来。 那笑容阴测测的,林卿卿看了心里直发毛,不安地问:“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送你上路!”郑菲儿说道,朝旁边一勾下巴。 一旁的丫鬟顿时会意,走上前捏住林卿卿的脸,掐开了她的嘴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王爷有三百天歇在你房里,把本王妃当成什么?”郑菲儿恨恨地道,将杯子里的液体灌入林卿卿的嘴里。 呛人的液体灌入喉中,火辣辣的痛,林卿卿惊得挣扎:“呜呜!” 郑菲儿要毒死她?! 下意识地挣扎,偏偏丫鬟钳着她的手臂,按得死死的,根本挣扎不开! “我忍你很久了!”郑菲儿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将一整杯毒酒灌进了林卿卿的嘴里,一滴也不剩。灌完之后,将空杯一丢,站在一旁冷笑起来。 钳着林卿卿的丫鬟也松了手。 林卿卿连忙爬起来,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干呕起来。 肚子里火烧火燎,肝肠仿佛都要被绞断,林卿卿又痛又怕,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突然之间就大祸临头了! 她本来还高兴着,肃王一走,晚上就没有人折腾她了。谁知他竟是她的保命符,他一走,郑菲儿便要她的命! 为什么?如果容不下她,遣走她就好了,为什么要杀她? 林卿卿不懂,她从来没争过宠,肃王喜欢她,每天歇在她这里,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人在床上就像饿狼一样,她根本吃不消,每天最高兴的就是他不来宠幸她。 郑菲儿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林卿卿的狼狈模样,很是解恨。可是见林卿卿居然真的呕出来一些,顿时坐不住了,走过去照着她的肩膀就是狠狠一脚! “本王妃赐你的酒,你也敢吐!”踹倒林卿卿后,郑菲儿还不解气,又伸出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林卿卿的脸上碾动起来! “王爷最爱的就是你这张脸吧?”绣花鞋踩着林卿卿的脸,用力碾动。 林卿卿生得好,容貌鲜妍,五官娇媚,虽然皮肤灰扑扑的,可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尾微翘,就好似撒娇的猫儿,不经意间就勾人。 郑菲儿嫉妒她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踩得这张俊脸满是鲜血,分外快意。 “王爷最爱的不是我的脸。”林卿卿吃力地转着脑袋,将一张血糊糊的脸扭了上来,朝着郑菲儿的方向,圆溜溜的大眼睛染了血,竟透着几分诡异,“他最爱的,是我的身体。” 肃王总夸她身娇体软,肤如凝脂,碰上了就丢不开手。 血沫从她的唇角流出来,因为姿势的缘故,说话有气无力。 “王妃只踩我的脸,可不够啊!” 说着,她笑了一下。 “你!”郑菲儿顿时大怒,抬起脚,往林卿卿的胸口上踩去! 谁知,她的脚才抬起,忽然就被人抱住了!只见林卿卿忽然一个骨碌爬起来,抱住了她的小腿,张口咬了下去! “啊——”郑菲儿惨叫一声。 “贱人!还不快放开王妃!”一旁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拽林卿卿。 林卿卿咬着郑菲儿的腿,死死不放! 她此时有多痛,咬的力气就有多大! 她恨!她从未有过争宠之心,为何要害她性命? 她没做错事,她不该就这样死掉! 丫鬟们试图拉开林卿卿,可却丝毫拉不动,林卿卿的手臂仿佛变成铁做的,坚硬异常。 “给我打断她的手!”郑菲儿痛得发狂,大声喊道。 丫鬟们立刻找来棍子,朝着林卿卿的手臂上狠狠打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后,林卿卿的手臂软趴趴地垂了下来。被丫鬟们一拽,终于松开了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我不想死……” 林卿卿喃喃。 她活了十八年,一直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偶尔有些侮辱、打骂,也从不还手。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知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舌尖微动,尝到一抹咸涩,是郑菲儿的血。 她从没主动伤害过别人,这是唯一的一次。可她不甘心,郑菲儿要了她的命,她却连她的一口肉都没咬下来! “看着她!几时死了,就丢出去喂野狗!”郑菲儿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就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林卿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日头升了起来,映出她浑身鲜血的样子,孤零零的,透出几分狼狈与凄惨。 林卿卿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一看外头金灿灿的阳光。院子里栽了几株月季花,是她亲手种的,这几日她留心瞧着,有几只花苞要开了。她,想要再看一看。 然而极力望去,视野却是一片模糊。 剧毒的酒水烧灼着腹内,两条手臂被生生打折,林卿卿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她就要死了。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也渐渐发黑,林卿卿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要死了。然而脑海中却闪过一道白光,平生经历过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十八年前,林卿卿出生在京城富商林家。在她半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很快续娶。不到一年的时间,又生了一个女儿。 在林卿卿的记忆里,父亲、继母、继妹才是一家三口。她,更像是个外人。 父亲对她并不亲近,平时不怎么跟她说话,更别说对她笑。出远门回来,也不会给她捎带礼物,而继妹每次都是有的。 她的继母在人前人后是两个样子,人前对她有多温柔和气,人后就有多冷漠苛刻。 至于继妹,从小到大没有一天放过她。她有的,继妹全都要抢走。她不喜欢的,继妹一定要强加给她。更是嫉妒她的容貌,每日里作弄她取乐。 也曾有一个人,待她十分之好,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然而后来,也恶了她,跟她退了婚。 后来,她便进了肃王府,做了肃王的侍妾。肃王是个没心的人,整日里把她当玩物,见了她就往下三路走,常常折腾得她去了半条命。 短短的十八年时光,在林卿卿的脑海里飞快闪过。 她大睁着眼睛,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好不可笑,她就要死了,唯一会为她难过的,竟只有那个没有心的肃王。 父亲不会,他一直待她平平。继母和继妹更是只会幸灾乐祸。 只有肃王,回来后发现失去了心爱的玩物,大概要难过好一阵吧? 林卿卿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越来越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思绪也转不动,林卿卿缓缓合上了眼眸。 意识消散之际,仿佛听到肃王的声音,他带着惊怒地大喊:“卿卿!” 林卿卿下意识地掀动眼皮,往门口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什么,又似乎没有。 她大睁着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002 林卿卿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她又睁开了眼睛。 视线转动一圈,就见四周如雪洞一般,空空荡荡的,只有雪白的墙,半点儿装饰也没有。 “这不是我的闺房吗?”林卿卿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四周。 这间单调到根本不像是女子闺房的房间,就是她在林府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林卿卿呆呆地看着四周,不太明白为何会在这里。低头瞧见自己的手,却不禁一怔。 脑子里浮现一个念头,她飞快跑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跑到梳妆台前,一把抓起铜镜,举在眼前。 铜镜里,是一张年轻了三四岁的脸。 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仍有几分稚嫩,但肌肤白皙,眼波娇媚,已然初露风姿。 林卿卿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胸腔里渐渐跳得激烈。 “林卿卿!你怎么才起?一会儿宾客就要来了,你快点收拾!”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穿着鲜亮衣裙的少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见林卿卿赤着脚站在地上,衣裳也没穿齐整,顿时一脸鄙夷:“连鞋都不穿!你还能不能再丢人点儿?” 林卿卿被惊回神,反手把铜镜扣回桌上,侧身看向来人。 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容颜顿时落在对方眼中,少女立刻红了眼,跺脚大叫:“你怎么没化妆?谁让你卸妆的?快遮上!不许你用这张脸出现在人前!听到没有?” 是她的继妹,林佩佩。自小儿就生的比她丑一些,极不爱见她用本来面目示人——那样显得她格外丑。 跟铜镜中的容颜一样,林佩佩的脸也比记忆中的稚嫩许多。 “哑巴啦?”见她不说话,林佩佩瞪着眼睛叫道,“快点!今天是你的及箅礼,会来许多客人,你好好捯饬捯饬,弄丑一点!别让我看到你耍心眼,听到没有!” 说到后面,她还不放心,威胁一句:“不然有你好看!” 狠狠瞪了林卿卿一眼,一跺脚,掉头跑了。 鲜亮的颜色消失在视野中,屋子里又恢复了雪洞一样的素净。 林卿卿站在原地,眼中翻涌着。 原来她没死,还回到了刚及箅的时候。 前世吃过的种种苦头,以及被毒死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林卿卿抿着唇,垂眼思索片刻,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抓起铜镜,再次举在眼前。就见少女仍显稚气的容颜,不再如记忆中一般软弱好欺,而是多了几分暗沉的幽深。 死过一次,就不会那么天真了。 林卿卿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触手温软滑腻,堪比上好的凝脂。她发出一声赞叹,她真傻,为何要为自己的美貌犯愁呢? 梳妆台的中央,静静地放置着一盒特制的胭脂。是她依了林佩佩的吵闹,特意配来遮盖容貌用的。后来进了肃王府,也带了过去,每日用着,以免过人的容貌惹得王妃不高兴。 她不停地讨好别人,讨好了十八年,最后却怎样? 林卿卿俯身捞起那盒胭脂,狠狠摔向地上! “啪!”胭脂盒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盒盖飞出去,里面暗色的粉块散落一地,碎成了齑粉。 未施粉黛的林卿卿,刚一露面,便惊呆了前来为她祝贺的亲朋宾客。 “林家大小姐原来这么漂亮吗?” “从前怎么不知道?” “五官似乎没变,怎么皮肤好了这么多?” 一道道目光注视在她身上,有赞叹的,有欣赏的,有阴沉的,有嫉妒的。 林卿卿微微笑着,坦然大方地承受众人的注视。 “林卿卿!”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林佩佩不知道何时来到她身边,“你跟我来!” “怎么了?”林卿卿转头问道,没有忽视林佩佩眼底的阴沉和嫉恨。 “我有点闷,你陪我到池边走走!”林佩佩说着,使劲拽她的袖子。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算计,半分也不遮掩。 林卿卿的神情微凝。 想到前世的一件事,林卿卿缓缓点了头:“好。” 跟在林佩佩身后,很快来到了水池边。 刚站定,林佩佩就抓住她的手,往胸口上按,口里大声喊道:“姐姐,你不要推我!” “姐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把我推到池子里?姐姐,你放了我吧!”她一边喊,一边后退,脚下险险踩在水池边上。从别处看去,就是林卿卿要把她推下去的样子。 林卿卿静静地看着她乔张做致。 前世,她不知所措,拉着林佩佩往安全的地方走。但林佩佩不动,两人便争执起来,最后林佩佩落了水。被旁人看见,都以为是她推的林佩佩。 一下子,她的名声就坏了。所有人都知道,林老爷的前妻留下来的女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继母出钱出力为她准备及箅礼,她却把继妹推下水,端的是阴沉扭曲、心狠手黑。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生她的气,要跟她退婚。父亲骂她狠毒,对她执行家法,打了她二十个板子,她足足半个月没下来床。 林卿卿抿着唇,静静瞧着大喊大叫的林佩佩,脚尖微微抬起,就要把林佩佩踹下去! 林佩佩不是要陷害她吗?那就让她陷害个够! 等她在水里成了落汤鸡,她就站在岸边看热闹。 然而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几道人影,林卿卿心中却浮现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身子一拧,飞快跟林佩佩调转了方向,而后手一松,仰头栽进了水里。 “扑通——” 带着腥气的池水包裹住周身,一瞬间冰凉的池水浸透了衣衫。 被淹没之际,林卿卿隐约看到岸边闪过一道人影,朝着池边飞快赶来。 怎么会?林卿卿有些惊讶地想,落水的又不是林佩佩,谁会担心地下来捞人? 未及多想,整个人就沉入水中。 池水冰凉,冷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划动手臂,想要浮出水面,蓦地却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卿卿!” 隔着水面,林卿卿听不真切,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像是那个人,一时间,划动手臂的动作都顿了顿。 但她又想,那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松了口气,林卿卿重新划动手臂,就要浮出水面。不料,下一刻,腰间环住了一只结实温热的胳膊,“哗啦”一声,将她整个人带出水面。 林卿卿抹了把脸,扭头就往搂着她腰身的人看去。 她要瞧瞧,谁这样好心肠,竟然跳下来捞她?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神情顿时变为愕然! 怎么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她刚才没有听错—— 揽着她腰身的男人,生着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乌黑浓眉斜飞入鬓,幽深双眸漆黑明亮,鼻梁挺拔,薄唇殷红,俊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不是肃王又是谁? 林卿卿不敢置信,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看去,还是那张俊美容颜! 林卿卿不信邪,又狠狠掐了一记自己的大腿……嘶! 她不是在做梦,肃王真的来了林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前世,他并不在啊? “卿、卿?”虽然把人捞了起来,并未出事,但想起前世的一事,徐渭仍然被吓得心惊肉跳。又见怀里的少女怔怔不语,不禁担忧地晃了晃她,“你、没、事、吧?” 林卿卿被晃得有些头晕,脑袋里乱成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到被男人搂着上了岸,被岸边的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激灵,才登时醒了过来。 不管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都跟她没关系。 “不、去、换、衣、服、吗?”未及开口,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带着磁性,极是好听。 偏偏语速极慢,每说出一个字,就跟蹦豆子似的,颇为怪异。 林卿卿却没注意到这份怪异,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腰间,因为那里绵绵不绝地传来一股热力—— 猛地后退一步,挣开男人的手臂,垂眼掩住怒气,低低地道:“多谢王爷相救。” 可她根本不想他救! 她会游泳! 如今浑身湿漉漉的被他看了,还被他抱了,难道又要给他做妾吗? 头顶上有两道视线,热辣辣的,仿佛两团火一样。林卿卿抿着唇,抬起了头,就见徐渭直直盯着她被湿衣服紧紧贴合的胸口,目光灼灼。 林卿卿忍着羞怒,飞快抬手挡在胸前,低低地道:“民女一定禀明父亲,重金酬谢王爷。” 即便他救了她,又看了她湿漉漉的样子,她也不打算嫁他! 徐渭垂眼看着身前的少女,皮肤白得像羊乳,此刻浑身湿漉漉的,又像刚出锅的蒸豆腐。 现在的她还稍显青涩。他记得两年后的她,眼波柔媚,身段娇软,简直叫他丢不开手。 徐渭用尽浑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咬她一口。 “你、怎、知、我、是、肃、王?”半晌,他低低地问。 他记得,这一世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徐渭好奇地挑起了眉头。 林卿卿浑身一僵。 整个人如被定住——她怎么忘了,她如今还不认得他? 想要解释,然而焦急之下,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003 “怎、么、不、说、话?”见她不语,低头抱臂站在身前,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徐渭心里登时又痒了起来。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把她揽到怀里,好一顿欺负。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足足有一年多没见她了。 前世他奉命出征,离京半年有余。今世他大病一场,半年没下来床。 他想她想得都快发狂了,可惜她…… 喉结上下滚动,垂在袖子里的手指也蜷了起来,徐渭努力控制着心里的冲动。 此时,林卿卿飞快转着脑筋,想要解释她怎么知道他是肃王。然而半天也没想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给她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他说话怎么如此奇怪? 记起方才徐渭几次开口,都很吃力,仿佛花很大力气才说出一个字。 “王爷,您……” 林卿卿目带疑惑,好奇地看过去。 她想要转移话题,而徐渭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被发现短处的他脸色一沉:“嗯?” 眉梢挑起,面露凶色。 她敢多问一句,他就叫她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着,目光直勾勾盯着林卿卿,却是极期待她问。 她惹了他嘛,他自然要惩罚她的。 方才抱过她一会儿,却是没解什么馋,徐渭太想把她揽怀里来了。 他的眼神炽热如火,看得林卿卿心里打了个突,连连后退。 她跟过他两年,很清楚他这种眼神——他一定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反正他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不再问她为何知道他是肃王,林卿卿便准备告辞。不料,一阵冷风吹来,她鼻子一痒,张口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下一刻,肩上一沉,徐渭脱下外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使不得!”林卿卿连忙避开。 他是王爷,她怎么敢披他的衣服? 再说,叫人看见了,不都知道他救了她吗? 林卿卿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王爷恕罪,民女先告退了。” 不等他开口,便快步离去。 身后,徐渭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跑远的少女,目中满是不舍。 真糟糕,她不认得他,也不记得他们曾有过的甜蜜,竟这样避着他。 扫了一眼已经归于平静的水池,徐渭眼底微沉,反手把衣服穿了回去。 低头系腰带时,动作顿了顿——刚才她称他为王爷。 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她怎知他的身份? 徐渭的眼中闪过思索。 林卿卿抱着手臂,避着人往院子里走。 前世林佩佩诬陷她,害她被父亲打了二十个板子。 这次她要反过来,让父亲打林佩佩二十个板子! 进了院子,林卿卿取了件干净的外衣,随手裹在身上,就匆匆往正院行去。 “请父亲为女儿做主。”见到父亲林兴成,林卿卿“扑通”跪下了。 看到头发湿漉漉的林卿卿,林兴成有些讶异:“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林卿卿没换衣服,一来是要赶在林佩佩之前告状,二来也是为了让林兴成看到自己有多狼狈。 “父亲,女儿……” 林卿卿本想对林兴成告状,不料看到林兴成的一瞬间,满腹的酸涩和委屈顿时涌了上来,鼻头一酸,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被毒死的委屈和害怕,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坠在林卿卿的心头。她看着林兴成,想说给他听。但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她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佩佩把女儿骗到水池边,把女儿推进了水里。”林卿卿抹了抹泪,压下那些想说又不得说的话,道出了方才的事。 林兴成一脸讶异:“你说的是真的?” “父亲的意思是我冤枉佩佩?”林卿卿怔了一下,反问道。 前世,林兴成并没有问这一句。他听林佩佩说完,就喝出一句“孽女”,让下人拉她下去打板子了。 林卿卿心里有些不舒服。 “父亲请看。”林卿卿挽起袖子,露出手背,只见上面赫然印着几块鲜明的指甲印子,“这是我挣扎时,佩佩在我手上掐出来的。” 林佩佩一心想要陷害她,怕计策不成功,便使劲抓着她的手,往胸口上按。也是因此,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展示了手背上的掐痕,林卿卿满以为林兴成会叫人带林佩佩过来,执行家法。 不料,林兴成的眼神闪了闪,却道:“好端端的,今日又是你的及箅礼,家里来了许多宾客,佩佩不会这么不懂事,一定是你误会了。” 林卿卿一怔,抬头看着林兴成,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她来时,只匆匆披了件干净的外衫,并没有换衣服。此时,一头绵密的秀发直往下滴水,一滴滴冰冷的水珠子落进颈子里,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然而这份寒冷,却比不上她心里的寒凉——林兴成说林佩佩是无心的,可谁无心掐人,能把手背掐出发紫的印子? “父亲……”林卿卿喃喃着,看着林兴成熟悉的脸,却觉得极为陌生。 从前没有察觉到的事,此刻在心底渐渐清晰。 她一直知道林兴成更喜欢林佩佩多一点。可她想,她也是他的女儿,就算他偏疼林佩佩多一点,但总是公道的。因此,才来找他告状。 没想到,她不仅仅是比不上林佩佩,可能连林佩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没有误会。”林卿卿压下心里的寒意,郑重地道:“是她把我叫到水池边,把我推下去的。” 她一定要叫林佩佩吃到苦头! 凭什么害人的人,还能张狂嚣张? 林兴成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有些讶异。 他跟自己的大女儿并不亲密。发妻去得早,他忙着丧事,没有心情照看林卿卿。后来续娶了一房,娇妻体贴可人,他更无暇他顾。再到后来,林佩佩出生,林兴成的全副心神都被占据,更是想不起来林卿卿。 但即便并不亲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些年来,林兴成也习惯了林卿卿的不争不抢。突然林卿卿变得据理力争起来,让他很是不习惯。 尤其,她据理力争的对象还是他的小女儿,心里更为不悦。满眼不耐,正要说什么,忽然门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林卿卿,你果然在恶人先告状!” 门外走进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女,扬着下巴,一脸理直气壮:“我才没有碰你!你自己掉下去的,为什么冤枉我?” 是林佩佩。 林卿卿抿住唇,回身朝林佩佩看去。然而林佩佩却不看她,直直走到林兴成的身边,抱起他的手摇晃起来:“爹,你不要听林卿卿胡说八道!我可没有推她,我是那样的人吗?她自己莫名其妙的发疯,冤枉我!” 林兴成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和蔼地道:“爹当然不会冤枉你。”说罢,偏头朝林卿卿看过来,和蔼的神情顿时敛去,改为厉色喝道:“还不快向佩佩道歉!” 林卿卿看着疾言厉色的林兴成,又看了看满眼得色的林佩佩,怔了一下,而后低低笑了起来。 她握着拳头,慢慢站了起来。 “父亲,她掐我,还推我下水,您却让我给她道歉?您真的这样想?”林卿卿问道。 林佩佩其实没有推她下水,她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可林佩佩做的事,比推她下水还可恶。 现在林卿卿只是说出林佩佩推她下水,林兴成就如此偏袒! 对上林卿卿清亮的眸子,林兴成心下无端烦躁,手指敲着桌面,拧眉说道:“佩佩都说了没推你,你还要诬赖她?” “她说没推我,您信?我说她推我,您不信?”林卿卿直直盯着林兴成。 她几乎在直说,他毫无道理的偏心。 林兴成被她看得有些难堪,一拍桌子怒道:“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爹!”林卿卿却叫道,“我和佩佩都是您的女儿,您要断案,也要看证据不是?” 从小到大,林卿卿从没叫过林兴成一声“爹”。 继母黄氏一直教导她,要尊敬父亲,不得太过亲密。哪怕林佩佩每天口口声声地喊爹,喊得无比亲密。 不成想,她第一次叫林兴成“爹”,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004 林卿卿从未有过的执拗,让林兴成有些不耐烦。 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你要证据?” 黄氏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进门后,先对林兴成行了一礼:“老爷。”然后看了林卿卿一眼,声音带着淡淡的不喜,“本来我没想来,可是下人说你不知悔改,一味咬着佩佩不放。” 林卿卿听着她的话,心中微微提起。 果然,下一刻黄氏看向身后的小丫鬟:“你来说吧。” 小丫鬟福了福身,便脆生生地说了起来:“奴婢亲眼所见,大小姐是自己跳下池子的。” 林兴成顿时沉下脸:“你说什么?!” 小丫鬟吓得抖了抖,才接着说道:“大小姐找二小姐到池边说话,说了什么奴婢没听清,只是二小姐很快就离开了。奴婢在后面跟着,就听到身后有落水声,扭头一看,大小姐就在池子里了。” 林兴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为何要污蔑佩佩?”转过视线,林兴成看向林卿卿,猛一拍桌,怒声喝道。 林卿卿抿着唇,嘲讽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林兴成只觉林卿卿的眼神分外刺眼,一股无名恼火涌起,伸手指着她,“孽女!还不给我跪下!给佩佩道歉!” 林卿卿冷冷道:“我不跪!”目光扫过一旁的小丫鬟,“说谎的人可是会烂舌头的!” 小丫鬟被她看得一个瑟缩,低下了头。 “你还敢恐吓丫鬟?”林兴成脸色铁青,显然被她气到极点了。 林卿卿没答他的话,仍是看着小丫鬟问道:“你亲眼看见我跳下去的?” 不只是林佩佩有证人,林卿卿也有。 她和林佩佩争执时,不远处闪过好几道人影,都是今日前来的宾客。争执的情形,他们自然是看到了的。把他们请来,比小丫鬟的证词要可信得多。届时,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只是,这种事到底属于家丑,不好嚷得人尽皆知,因此小丫鬟肯说实话就最好了。 “爹!”谁知,林佩佩抱着林兴成的手臂,撒娇地道:“别听她啰嗦!她说这么多,无非是狡辩!她自己跳下池子,还诬赖我,实在太坏了!爹,您要狠狠罚她才行!” 黄氏在一旁搭腔:“是啊,老爷。往常大小姐做错什么,我也不好说。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再不拧一拧她的性子,恐怕往后掰不回来了。” 林兴成一想,自林卿卿进来,就一直咄咄逼人,实在太没有姐妹情谊了,立刻道:“来人!” 话落,门外进来两个下人。 “把大小姐拉下去,打二十个板子!”林兴成扫了林卿卿一眼,冷冷喝道,“叫她长长记性!” 前世,林佩佩落水,林卿卿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今生,林卿卿落水,还是要挨二十个板子。 她攥紧手指,眼神沉了沉,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张口刚要说什么,蓦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发、生、何、事、啊?”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背着光线,看不清面容,但他身形高大挺拔,逆着光走进来,更显得气宇轩昂。 林卿卿转头,就见徐渭迈着长腿,不疾不徐地走进来。 与她只罩了一件干净外衫,浑身还是湿漉漉的不同,他已经换了衣服靴子,头发也擦干梳过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下水的痕迹。 林卿卿心中松了口气。 “参见王爷。”林兴成立刻跪地行礼。 黄氏拉着林佩佩也跪下:“参见王爷。” 林卿卿不发一言,也屈膝跪下了。 “平、身。”徐渭抬手,目光一转,落在林卿卿的身上,“发生何事?林老爷似乎在生气?远远就听见了,真是吓人。” 他说话极慢,往往刚开了个头,别人便知他的意思。偏偏,还不得不等他说完。 林兴成便是如此,虽然知道徐渭要说什么,却等他说完后,才恭恭敬敬地道:“一点家事,叫肃王见笑了。” 家丑不可外扬。 虽然不知肃王为何看上林家的生意,但林兴成半点儿也没有将家事告知的意思。 徐渭微微挑眉,有些没想到林兴成居然敢不答他的话。 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卿卿,露出一点关切的笑容,温声问道:“本王方才看到林大小姐被人推水池里了,怎么还没去换衣服?” 他看到她被人推下水池? 林卿卿听到此话,心中一动——他莫不是来给她作证的? 林兴成听到这句话,满脸掩不住的讶异:“什么?王爷看到卿卿被人推水里?” 不是说林卿卿自己跳下去的吗? 徐渭沉下脸:“怎么?林老爷该不会说本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错了?” 他可是王爷,怎么会看错? 就算看错,也是对的! 林兴成“扑通”一声跪下了,满脑门子冷汗,哆哆嗦嗦地道:“草民不敢!” 徐渭今年不大不小,刚好二十,离“老眼昏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此刻这样说,显见是生气了。 林兴成好不懊悔,方才为什么那么冲动? 这位王爷名声在外,是个实打实的混不吝,得罪天王老子都不能得罪他。 他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话已经说出去,此刻只能补救道:“王爷正值风华,精明睿智,岂会看错,是草民出口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扫了他一眼,并不叫他起来,而是一转眼看向了林佩佩:“这不是刚才推林大小姐落水的人吗?府上的丫鬟也太无礼了,穿得比正经小姐还光鲜,还敢推小姐下水。啧!” 最后这个“啧”,意味深长。 林兴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哪里是府上的小丫鬟,分明是他的小女儿! 另一边,林佩佩也很是羞恼。 徐渭讽刺她就算了,偏偏他说话极慢,无形中拖长了时间,显得分外羞辱。一番话说下来,只觉得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羞得满脸通红。 “喂,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林佩佩羞恼地看向徐渭。 林兴成登时脸色一变:“住口!” 虽然坊间没有传言肃王有口吃之症,但林兴成心想,他堂堂一个王爷,好端端的没道理故意扮丑。既然不是故意,那就是患有口疾了。林佩佩这样说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他心惊肉跳的,连忙喝道:“还不快跪下跟王爷磕头请罪?” 此时,他也不敢解释这是自己的小女儿了——谁推谁下水都不是大事,但如果徐渭要追究林佩佩嘲笑他口吃之罪,林兴成可不敢让全家担这个责! 林佩佩说完,也有些后悔了。被黄氏在胳膊上拧了一记,不甘不愿地磕头起来。 “请王爷恕罪。” 徐渭垂眼看着林佩佩,漫不经心地道:“本王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没见过?倒是如此不知礼的丫鬟,还真没见过。也不知是谁身边的?” 他目光转动着,也不知有意无意,扫到了黄氏的身上。 黄氏立刻站不住了,慌忙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民妇教导不当,这就家法责罚这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瞥着她,不搭话。 一扭头,却弯腰把林卿卿扶了起来:“怎么还跪着?衣服湿了也不知道换,回头生病了可怎生是好?” 他的语气温柔又贴心,带着说不出的含情脉脉,好似林卿卿是他心尖尖上那块软肉一般。 林兴成看了看徐渭,又看了看林卿卿,隐约看出些苗头——徐渭莫不是给林卿卿出气来了? 瞧瞧,他们一家三口都被他叫跪下了,独独扶起了林卿卿。 他不由得看向了林卿卿,心中涌起数种猜测。 一旁的林佩佩嫉妒得咬起了牙! 苏瑾喜欢林卿卿就算了,为什么这个肃王也喜欢她? 偏她再难受,也只能干瞪眼。徐渭跟苏瑾不一样,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上去痴缠。 “你莫怕,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徐渭柔声说道。 方才扶起林卿卿时,他触到了她的手臂,软绵绵的触感,令他登时就是心中一荡。她浑身的软肉,他最知道的了,犹如水豆腐,又比水豆腐温润的多。他心里痒痒,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林卿卿脸色一变,立刻缩回了手。 她缩得太快,有些避如蛇蝎的味道,令徐渭一愣,心里沉了一下。 无数思绪翻涌上来,又被他狠狠压下。 虽然以他的身份,要林卿卿进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前世他就是吃了太着急的亏,这一世再不能如此。 “那小丫鬟推了你,尽管打死了事。总归是她冒犯你在先,便是被官府知道了,也没什么干系。”徐渭心里不痛快,自然要找个出气的,一转头目光落在林佩佩的身上。 ☆、005 这一眼并不如何凶神恶煞,甚至称得上平淡无奇。但黄氏却吓白了脸,连连磕头起来:“请王爷恕罪!” 黄氏吓得声音都变了! 她嫁给林兴成多年,膝下却只有林佩佩一女,如眼珠子一般宠着!听闻要立时打死,吓得肝胆俱裂!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林卿卿,不免怨恨起来,若非是她,林佩佩也不会如此! 捕捉到她的眼神,徐渭眼底一寒,什么东西,也敢瞪他的心尖尖? 薄唇轻启,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夫人如此护着一个小丫鬟,莫非这小丫鬟有什么来头?竟比林府大小姐还尊贵?” 黄氏听罢,登时浑身僵硬,整个人如被雷劈了,摇摇欲坠! 一旁的林兴成,回味了一番,心里明白过来——只怕徐渭当真是为林卿卿出头来的,他未必不知林佩佩是谁! 心念转了几圈,他干脆地磕了个头:“请王爷恕罪。” 偏头看向林佩佩的方向,林兴成用后悔的口吻道:“这其实是草民的小女儿,并不是什么小丫鬟。她方才与卿卿发生了一些小口角,闹了点矛盾,但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从徐渭一进来,就绕着林卿卿在转。三言两语,叫他们全都跪下了不说,又独独扶起了林卿卿。此时,更是要打死林佩佩这个“小丫鬟”……林兴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走南闯北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见徐渭不答,林兴成也不怕了,偏头看向林卿卿,和蔼地道:“对吧,卿卿?” 一家子姐妹之间的口角,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行,怎么能叫外人知道,还要砍头呢? 林兴成的意思,是让林卿卿开口放过林佩佩。只要她不计较,徐渭一定不计较。 林卿卿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谁跟林佩佩口角?明明是林佩佩要害她。 前世她因为此事名声尽毁,还被青梅竹马退了亲,怎么想也不该为林佩佩求情。 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我和佩佩只是有一些口角,她罪不至死,请王爷恕罪。” 她不想欠徐渭的人情。 “原来如此。”徐渭听罢,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却并未有太多讶异,似乎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既是林府的家事,本王也不好插手。” 说着,摆了摆手,叫林兴成等人起身。 林兴成顿时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徐渭又开口了。 “本王想起小时候,有位皇姐也是被人推进了水里,她气不过,一状告到父皇跟前。” “推她那人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父皇知道后,叫人打了那位小公主二十个板子。” “父皇说,存了害人之心是万万要不得的,叫人把那位小公主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虽然嘴上说不插手,可话里话外,分明又是在管这事。 林兴成此时的心情,直是一言难尽——先皇膝下全是儿子,哪来的公主?再者,先皇是他的伯父,也不是他的父皇啊? 这位肃王如此胡说八道,不怕皇上找他算账?林兴成转念一想,徐渭从小养在宫里,今上待他如兄如父,在朝中更是把他当臂膀,哪肯为这点小事算账? “先皇对儿女的拳拳之心,令草民敬仰万分。”林兴成拱手拜下,然后才直起身道,“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打二十板子!” 虽然明知徐渭说的是瞎话,林兴成却不敢不听。没办法,论起地位,这位肃王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今上心腹,满朝上下无人敢惹。现在只是嘴上说说,假若他不照办,还不知道要如何! 林佩佩闻听要挨板子,顿时忍不住了:“我——” “民妇这就将她带下去。”黄氏死死捂住林佩佩的嘴,把她拉了下去。 很快,院子里传来林佩佩凄惨的叫声。 “林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换衣裳,免得着凉。”徐渭低头看着林卿卿,口吻极尽体贴。 他一次次的提醒,林卿卿丝毫不觉感动。在她心里,徐渭跟毒酒是划为等号的。 垂着眼睛,福了福身:“多谢王爷。” 一旁,林兴成只见徐渭盯着林卿卿的背影,目光缠绵多情,彻彻底底地确定了——徐渭对林卿卿有意!他心里不禁打起了算盘,不知卖个女儿能卖多少钱? 林卿卿抱着手臂,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找了身干净柔软的衣裳,慢吞吞地往身上套。因为太冷,手脚僵冷,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换好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贴身丫鬟,眉头一扬,出声唤道:“松香?竹香?”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 林卿卿不禁嘲讽一声:“还真是‘贴身’啊!” 她并不意外。 这两个丫鬟是黄氏安排给她的,平时就不怎么指使得动,一有事更是跑得没影。 “跑了就别回来!”林卿卿眼神一暗。 许是被冷水浸得久了,林卿卿只觉得脑袋有些疼,脚下也有些发飘,忍着难受,抱了被褥铺好,爬上床去。 被子有几日没晒了,有点硬,有点凉。 她蜷成一团,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林卿卿只觉好不可笑。 她的父亲,心偏到脚底心去了。可笑她一见到他,居然还想诉委屈。 温热的液体滑落眼眶。 林卿卿闭了闭眼:“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良久,情绪平复下来。 林卿卿睁眼,看着雪洞一样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丝毫摆设,是因为都被林佩佩抢走了。 那些被抢走的,她迟早要找回来! 不知不觉,林卿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中,身体一时似处于寒窖,一时又犹如置身烤炉。冷热交替,记忆都恍惚起来,分不清前世今生。 “来,张口。”她梦到被徐渭抱在腿上,以口喂酒。 他凌厉的眉眼沾染了烛火的昏黄,比平日里软化了几分,愈发显得俊美无筹。看着她时,眼睛里闪着光,竟仿佛她是他的珍宝。 “贱人!这回看谁还能救你!”一时,又梦到肃王妃,她面目狰狞地站在屋子中央,指挥着丫鬟往她口里灌毒酒。 一时,林兴成站在她面前,沉着脸骂她:“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孽女,怎么不依不饶的!” 林卿卿双眼紧闭,不时呓语。 “我不喝!” “你走开,不然我咬死你!” “是林佩佩的错!是她害我的!”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 模模糊糊中,耳边似乎听得一声叹息,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将她抱起,温柔地为她拭泪。 这人的动作无比温柔,林卿卿不自觉地朝这个怀抱贴了过去。 气息有几分熟悉,林卿卿明明认得的,可是昏昏沉沉中,竟然想不起来。 一只手轻柔地拍在她的后背上,林卿卿早就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样的了,但是这个怀抱让她想起了母亲。 “娘……”林卿卿呢喃。 怀抱顿时一僵。 “娘,别离开我。” 僵硬的怀抱渐渐柔软下来,抱着她又紧了几分。 ☆、006 待林卿卿醒过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脑袋仍然沉沉的,浑身酸软无力,林卿卿强撑着坐起,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扬声唤道:“松香?竹香?” 本以为两个人不在。谁知,她声音才落,立时有人应了声。 “来了!来了!” 两个丫鬟跑了进来,手里各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吐着壳儿。 “大小姐醒了?”松香凑过来,笑着道,“可要喝水?” 林卿卿不免诧异。 松香往常见了她,都是垂着眼皮,爱答不理的。叫上十几声,也不带动一动的。今日不仅回应得快,还对她笑了,是怎么回事? “我病了多久?”林卿卿张口,就觉嗓子干涩得厉害。 松香立时转身:“我去给大小姐倒水。” 竹香则答道:“大小姐着了凉,发起了热,昏睡了一日一夜呢。” “幸好我发现得及时,给大小姐熬了药,大小姐才醒了。”松香倒水回来,端到林卿卿的面前,笑得好不乖巧。 两人挤在床前献殷勤,让林卿卿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们往日极瞧不上她,全看黄氏和林佩佩的眼色行事,嘲讽她、苛待她都是家常便饭,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卿卿并不会以为,两人忽然良心发现。无故献殷勤,必有蹊跷。 “我饿了,伺候我用饭。”心中存疑,林卿卿面上不显,淡淡地吩咐。 松香和竹香的脸上浮起讶异。她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笑脸讨好,本以为会让林卿卿受宠若惊,谁知林卿卿眼皮也没动一下,就接受了! “真以为被王爷看上了呢?” “贱胚子!” 两人心底暗骂,面上却笑着应下,一个出去叫吃食,一个伺候林卿卿穿衣洗漱。 林兴成特意吩咐过,叫她们往后好好伺候林卿卿。据说是因为林卿卿被肃王另眼相待,说不定日后会进肃王府做侍妾。 饭菜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林卿卿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她在林府时,几时吃过这样的饭菜? 垂着眼,思索起来。 林佩佩因为她挨了打,黄氏必会拿她出气,按理来说,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才是。 口里嚼着炖得松软的肉丁,明明极好的食材,林卿卿却突然觉得恶心。 府里唯一能压得下黄氏,让松香和竹香改变态度的人,只有林兴成! 但林兴成并不疼爱她,还恼她让林佩佩被打,不可能对她如此照顾!唯一的可能,就是林兴成看徐渭待她不同,动了心思! 拨开了亲情的伪装,当不再对林兴成抱有敬仰和期待后,林卿卿再看林兴成,只有一张面孔——一个做着丝绸、玉石、花木生意的大奸商! “喀。”林卿卿没了食欲,将筷子放在桌上。 一抬头,就看见松香和竹香来不及收回的轻视眼神。 “大小姐,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见林卿卿看过来,松香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 但林卿卿已经看见了她鄙夷的嘴脸。 “歇一会儿再吃。”林卿卿说着,便往后一倚,目光在松香和竹香的面上来回打量。 这两个丫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从前到底有多么好拿捏。 松香和竹香被林卿卿打量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林卿卿好像不一样了。 “大小姐,再不吃,饭可就凉了。”松香挤出一个笑容。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背后,抚了一下又一下。真是怪,怎么背后凉飕飕的,跟见了鬼似的。 “嗯。”林卿卿点点头,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再怎么样,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现在病着,更是要好好吃饭才行。 林卿卿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得饱饱的,才停了筷子。 晚间,林兴成来了。 “卿卿醒了?”林兴成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着慈爱的笑容,“醒了就好,可把爹吓坏了。” 他刚至中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岁。人又生得周正,虽然是个商人,却是白面儒须,更像是个儒士。笑起来的时候,犹为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林卿卿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如此慈爱的笑容,一时不禁看得怔住。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心底只剩讥讽。 果真叫她猜中了,他动了那个心思。 “卿卿啊,昨日肃王对你……颇有几分不同啊。”坐下后,林兴成和蔼地道。 口吻意味深长,眼里带着志得意满。 他能不得意吗? 他就要给林家列祖列宗长脸了!他生了一个女儿,居然被王爷看上了! 日前,徐渭来到府里,看上了他的花木,要采购一批运进王府。 这等小事,居然劳动他堂堂王爷亲自来办,林兴成是不解的。后来徐渭对林卿卿的不同,令林兴成不由得想,该不会是徐渭看上了林卿卿,才特意做这事吧? 转念一想,林卿卿又不怎么出门,怎么会被徐渭看上?他不太理得顺其中的关节,但既然生意和女儿都被看上了,就是双喜临门,万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卿卿啊,你看王爷年轻俊美,位高权重,他一句话的事,就能带给咱们林家无上荣光。”林兴成满面笑容,“爹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林卿卿当然不想听。 可即便她不想听,林兴成也一定会讲。 她垂着头,摆弄着衣袖,并不言语。 林兴成只当她害羞,面上愈发笑得开怀:“卿卿啊,王爷现在身边没人,你若进了府,只要好好伺候着,叫王爷疼你几分,日后哪怕王妃进了府,他也不会不念旧情,依然会善待你的。” 善待?林卿卿想起前世过的日子,心下更觉可笑。 一个娘家势力平平的小妾,进了王府会是什么日子,他猜不到吗? 忽的,林卿卿的面色渐渐白了。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这样吃过不知多少油盐的大奸商,什么门道不清楚? 冰冷的真相陡然摆在林卿卿的面前,刺得她心里一痛。 林卿卿曾经想,她前世死的那样惨,林兴成会为她感到难过吗?此时想来,他何止会感到难过?他只怕要难过死了罢? 跟肃王府没了瓜葛,他不知道多难过! 林兴成说了半天,也不见林卿卿吭一声,心里有点不快。随即一想,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免不了有些羞涩,又释怀了。 “你好好养病,有什么缺的只管跟爹说。”林兴成站起来,拍了拍林卿卿的肩,又叫了松香和竹香,很是嘱咐了一番,才抬头挺胸地走了。 林卿卿垂首坐在桌边,久久不动。 “大小姐可是要歇下了?”松香和竹香凑过来,讨好地问。 林卿卿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幽深得异样的眼睛。 松香和竹香被她这样一看,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听林卿卿慢吞吞地问:“我的礼物呢?” 松香和竹香一怔,随即眼神闪了闪,笑得有点僵硬:“大小姐在说什么?” “听不懂?”林卿卿慢吞吞地道,“我的及箅礼,被你们收到哪里去了?” “这……”松香和竹香相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最后松香站出来,笑着说道:“大小姐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想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啪!”林卿卿猛地一拍桌子,沉下脸,“我问你们,我的礼物呢?” 她本来想明天再说此事。可刚才林兴成来一趟,在她心里点了火,她这会儿气恼得睡不着,少不得要把这口气撒出来。 因此,直直盯着两个丫鬟,非要她们说出个一二三来。 松香和竹香从未见过她发脾气,此时都吓了一跳! “这……”两人欲言又止。 往常林卿卿的礼物,都是她们两个收着。捡了好的,给林佩佩送过去。余下林佩佩看不上的,就由她们两个处置了。从前林卿卿也没说什么,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呢? 而且,看着有些怒容含威的模样,叫松香和竹香都有些发怵,竟不敢随意糊弄她。 最终松香硬着头皮道:“在我们屋里。” 林卿卿站了起来:“带我去。” 两个丫鬟更挣扎了。 怎么看着林卿卿的样子,像是要自己收着呢? 她们还怎么给林佩佩送过去? “我支使不动你们了?”见两人迟迟不动,林卿卿挑起了眉。 思索半天,松香和竹香终于拿定了主意。 ☆、007 给林佩佩送过去,会讨好黄氏,可是却得罪了林卿卿——往日得罪林卿卿也就得罪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卿卿被肃王看上了,老爷更是特特吩咐过,叫她们好好伺候着林卿卿。 “大小姐请跟我们来。” 林卿卿跟在两个丫鬟的身后,进了厢房。看着床上摊着的一片,站定了脚步。 “我我们打算整理一下呢。”松香干笑道。 “是啊,太乱了,大小姐一个个拆也麻烦,我们先替大小姐拆开。”竹香也干巴巴地解释。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了?”林卿卿挑眉。 “不敢当,不敢当。”两个丫鬟连忙道。 林卿卿不再说话,抿着唇走到床前,垂眼看着床上各式各样的礼物。 有金银玉饰,有精巧玩意儿,有笔墨纸砚,都是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其实林卿卿不在意这些。送她礼物的人,全都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没有一件礼物是送给她这个人的。 她没有朋友。 林佩佩不允许她有朋友。 目光一扫,落在中间堆着的一只精致小巧的匣子上,铜锁虚虚挂着,似乎刚刚开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 “打开我瞧瞧。”林卿卿道。 松香立刻上前,摘掉铜锁,打开了匣子的盖。 这一打开,松香就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 她怎么就打开了呢! 这么好的东西…… 她着急懊悔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林卿卿的眼里,不禁挑了挑眉:“这是谁送的?” 松香见她面上不辨喜怒,心里没着没落的,也不敢再动什么心思,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周家送来的。” “周家?”林卿卿一怔。 收回视线,再次落在匣子里,只见里面摆着一套剔透翠绿的翡翠饰品,有手镯,有项链,有耳坠,有发簪,搭眼一看就精致得不得了,显然花了大价钱、大工夫去做的。 那翡翠不论颜色还是水头,都十分稀罕。 只这一套首饰,就比其他礼物加起来的十倍还要贵重得多。 林卿卿俯身,抓起一只镯子,放在眼下打量。透过翠绿的玉石,依稀看得见一张张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那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表哥。 有关周家的记忆,零零散散地浮了上来。 母亲去世后,周家偶尔接她去住,待她也算精心。但她在林家拘束惯了,到了周家十分放不开,又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表哥全都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更是不自在,后来就很少去了。时间一久,更加不怎么来往了。 没想到,她及箅那日,他们送来了如此贵重的礼物。 林卿卿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发烫起来。 原来,她不是没人疼,只是她自己眼瞎,看不到。 林卿卿心头此刻什么滋味儿都有。 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前世,她并不曾见林佩佩戴过这套首饰。这样好的东西,以林佩佩的性子,没道理不戴出来显摆的。 这套首饰,落到了哪里? 她视线一转,落在松香和竹香的脸上。 松香和竹香心里一突,以为被她看透了自己的打算,忙挤出笑脸道:“大小姐喜不喜欢这件首饰?大小姐的外祖家待大小姐不薄,这样贵重的首饰,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几件呢!” “是啊,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来几件。”林卿卿淡淡说着,把手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打量着两人贪婪的目光,忽而勾唇,将整个匣子捞进怀里,“其他的,你们抱我屋里去。” “啊?”松香和竹香惊讶。 林卿卿斜睨过来:“怎么?” “没,没什么……”松香支支吾吾地道,“就是东西挺多的,占地方,放屋里多碍眼睛。” 林卿卿似笑非笑:“我不嫌弃。搬吧。” 目光一扫床上,对数目有了估算:“再把单子给我一份。” 松香和竹香都垮了脸。 等林卿卿走后,两人相视一眼,都很不甘:“她真以为自己被肃王看上了?瞧她张狂的模样!” “有她栽跟头的日子!若是肃王没看上她,到时候叫她知道好歹!” 两人说到这里,同时一顿,面色复杂起来。 “肃王一定会看上她的。” 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呢? 尤其是林卿卿,漂亮到这个份上,只要是见过她的,就没有不喜欢的。 两人不敢再动手脚,乖乖把东西都搬到林卿卿的屋里。 “放桌上吧。” 这屋里如雪洞一般,白生生的只剩下墙,没什么家具和装饰。唯有的一张桌子,也仅仅够放个碗碟。这些东西堆上去,连三分之一都放不下。 “余下的放地上。”林卿卿交握双手,站在一旁,淡淡吩咐。 她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松香和竹香有些摸不着她的深浅,也不敢多说话,依言放在了地上。 “没事了,下去吧。” “大小姐好好休息。” 松香和竹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屋里,林卿卿站在桌边,低头打量着一堆礼物。 垂在袖中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翡翠镯子,渐渐眼底涌出一点轻蔑。 她伸出脚尖,在礼物上踢了踢,喃喃:“让我瞧瞧你们的本事……” 次日一早,府里来了访客。 “卿卿!”一位白衣少年跑动着,来到林卿卿身前停下,关切地问:“你病好了没有?” 林卿卿看着来人清秀的面庞,一时有些恍惚:“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你前日落了水,我昨日就来看你了,可伯父说你病了,不好见人。”少年答道,“我今日又过来了,想看看你。可有好些了?” 少年满脸关切,正是林卿卿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苏瑾。 林卿卿听了他的解释,心里微暖,点点头道:“嗯,好多了。” “那日你怎么就落水了?”苏瑾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如往常那般,絮絮叨叨地道:“我本来想跳下去救你的,谁知道被人打晕了,再醒过来就在外头了。” 林卿卿落水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林卿卿看到的那几个闪动的人影,其中一个就是他。 见林卿卿落水,他立时就要上前捞她。谁知一道身影赶在他前头,率先跃入水池里。这也罢了,偏偏那人经过他时,伸手过来,推了他一个趔趄! 这也罢了,不知是谁恶作剧,在他脑后打了一棍子,把他敲晕了。他醒过来时,睡在一条阴暗脏乱的巷子里,裤子都被人扒了! 这些话他不好对林卿卿说,只囫囵说了个大概。 林卿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她没猜错,定然是徐渭干的。 又想起那日徐渭无端端出现,跟前世并不一样,林卿卿隐约不安。 看着身前的少年,林卿卿按下那些莫名的不安,微笑着道:“我没事。” 少年白衣如画,眉目俊秀,翩翩君子如玉,林卿卿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前世她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嫁给他。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苏瑾是对她最好的人。别人欺她,他从不。别人辱她,他从不。他总是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感受。 后来他因为林佩佩落水的事骂她,还跟她退婚,林卿卿虽然难过,却不怨他。他是个好人,他心中有善恶之分,才会骂她、跟她退婚。 他只是,分不清是非。 “你没事就好!”苏瑾被她看得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林卿卿瞧着他的举止,觉出几分可爱来,眼神微动,说道:“昨天,是林佩佩把我推下去的。” “她为什么这样做?”苏瑾立刻惊讶地道。 “她嫉妒我长得比她漂亮,从小就跟我过不去,逮着机会就要我出丑。”林卿卿说。 其实不是这样。 真正的原因是,林佩佩也喜欢苏瑾。 前世,林卿卿跟苏瑾退婚后,林家和苏家并不想就此断了姻亲,就将林佩佩许给苏瑾。而林佩佩嫁给苏瑾后,日日欢喜,满面娇羞。林卿卿才知道林佩佩早就喜欢苏瑾,那些事都是为了搅黄她和苏瑾,她自己嫁给他。 “从前她怎么跟我作对,我都忍了。但这次她在我及箅礼上使坏,我实在忍不了。若我有个闪失,就没法嫁给瑾哥哥了。”林卿卿忍着羞意,向苏瑾表达自己的心意。 前世,她没能嫁给他,分外遗憾。这一回,她一定要嫁给他! 说完后,林卿卿的脸上便热辣辣的。她素来不爱说心里话,骤然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好不羞赧。 谁知,苏瑾比她还羞涩,耳根子都红透了! 林卿卿眼睁睁的看着苏瑾的耳根子越来越红,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咳!”苏瑾绷着脸,做出一副持重的样子,“你别担心!等我回去,就跟我娘说,让她打发人来正式提亲!等你嫁到我们家,就没有人欺负你了!” 林卿卿不由得笑了。 目光下移,落在苏瑾略显单薄的胸膛上,嘴角的弧度更高了。 他这样单薄,等成了亲,一定不会在床上折腾她。 ☆、008 因着林卿卿截住了及箅礼,没送去林佩佩那里,黄氏不高兴了。 特特派来了小丫鬟,过来传话:“夫人叫你。” 小丫鬟的穿着打扮,瞧着不过是黄氏院子里的一个三等小丫鬟。但她站在林卿卿的面前,却是脊背挺得笔直,眼角斜着看过来,说不出的傲气。 若说没有黄氏的嘱咐,林卿卿是不信的。 松香和竹香也看见了这小丫鬟的放纵,不吭一声的缩在角落里,暗暗打量林卿卿的神色。 昨晚林卿卿在她们面前,姿态摆得那么高。这会儿被小丫鬟打脸,会像以前一样忍下来,还是打回去? 不管怎样,林卿卿忍下来也好,打回去也罢,不管谁被打脸,都是她们看热闹。 两人心里想的很好,没有注意到林卿卿往这边投过来的一瞥。 主辱仆死,别的下人见到主子被欺负,早就扑上去拼命了。她们两个倒是好,居然躲在一边看她的笑话。 林卿卿本来就对这两人极不满意,此刻更是坚定了换掉她们的想法。 “我知道了。 ”林卿卿淡淡地道。 小丫鬟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林卿卿跟在她后面,往黄氏的院子里行去。 进了院子,就见青砖铺就的小径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栽种了各种奇花异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极为精致。 跟她的院子比起来,一个是富丽堂皇,一个是萧索空荡。 林卿卿收回视线,往屋里走去。 才进了屋,就听见里头传来轻声闷响,仔细一看,就见黄氏斜倚在榻上,脚边跪了两个小丫鬟,低眉顺眼地给她捶腿。 “佩佩因你挨了打,你也不知来看一看,我就是这样教你的?”见林卿卿来了,黄氏抬起眼,面上淡淡地看过来,口吻带着凉意。 林卿卿从前有点怵这个女人。虽然林佩佩欺负她个不停,但她没怵过林佩佩,最多是烦她。黄氏就不一样了,几乎是一种本能,林卿卿惧着她。 “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重生回来,林卿卿发现自己不再惧怕黄氏了,仔细打量了黄氏一眼,还有心情轻笑,“提什么教养不教养的,叫我怎么说呢?” 黄氏一下子青了脸。 现如今她是林卿卿的母亲,林卿卿说自己没娘养,是什么意思? 填房不是娘吗?还是说,她指责她未尽教养之责? 后者也罢了,她从没想过好好教养林卿卿。可林卿卿拿“填房”刺她,让她十分不悦! 黄氏最恨别人拿“继室”这回事说到她跟前来! 本来继室也没什么,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可问题就在,黄氏嫁给林兴成的时候,周氏才过世五个月。而七个月后,她生下了林佩佩,大家就都知道,她在周氏死了不到三个月就爬上林兴成的床。 过了这些年,黄氏凭自己的手腕,让那些诟病的话头消停了。可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黄氏总是有些心虚的。被林卿卿毫不遮掩的这么一戳,立刻就痛上了。 当即抬脚踢开两个小丫鬟,坐直了,怒视着林卿卿道:“好啊,你胆子大了,真以为肃王看上了你不成?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苏家的未婚儿媳呢!” “我可没这样说。”林卿卿淡淡地道,“继母千万别扯上肃王殿下,没得连累我名声。” 她不想跟徐渭扯上什么关系。 风大浪大,她该挨的挨,该忍的忍,只不想跟徐渭有什么瓜葛。 她本意是不想借徐渭的名声,然而黄氏却误解了她的话,以为她刻意提起徐渭,就是让自己掂量着点儿,一时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 林佩佩才叫徐渭打了,她半句话都说不得,现在想起来还发怵,怎么还敢难为林卿卿? “好,好,你有能耐了。”黄氏的面上覆了一层冰,“只希望你到你父亲跟前,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说罢,她一挥手:“不送。” 林卿卿见她撵人,也没兴趣留下,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林卿卿换了身衣裳,又从桌上随手挑了两样成色不错的首饰,装进荷包里。 “大小姐要出门啊?”松香和竹香干笑着道。 林卿卿瞥了两人一眼,视线一转,落在桌子下面堆着的一摞礼物上,再看两人紧巴巴的眼神,勾了勾唇:“是啊,你们不必跟着。” 两人的眼里顿时涌出喜悦:“是!” 林卿卿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抬脚出了门。 青国的风气颇为开化,女子独身走在街上,也不会被人诟病。 只不过,林卿卿却用一条手帕遮了脸,才敢出门。 没办法,好看到她这种地步,不能轻易以真面目出门,那会造成事故的。 林卿卿进了一家当铺,把带在身上的两件首饰当了死当。 她手里没什么银子,若问松香和竹香要,少不得又要磨嘴皮子,她懒得跟她们在这种事上消磨,索性当几样首饰。 两样首饰,一共当了五十两银子,林卿卿把其中四十两兑成了银票,另外十两换成散碎银子带在身上。 这才往伢市行去。 她要买两个丫鬟,把松香和竹香替换下来。若是通过府里买,难免又会变成下一个松香和竹香。不如她自己在外面买两个,调、教一番,好听她的吩咐。 只不过,溜了一圈,林卿卿也没挑中可心意的。 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人,以后要长年累月的守在她身边,林卿卿宁缺毋滥。 一圈下来,没挑中合适的,林卿卿也走累了,便打道回去。 进了院子,却闻四下里一片静悄悄,林卿卿眉梢一挑,扬声唤道:“松香?竹香?” 没有人回答。 林卿卿也不意外,行至房里,目光往桌上一瞥,只见出门前还堆得满满的地方,此刻果然空荡荡一片。 竟连一件也没留下。 连同周家给她送的那套翡翠首饰,也一并抱走了! “好大的胃口!”林卿卿冷笑一声,拂袖转身,往外行去。 院子里出了贼,而且丢的还是贵重物件,当然要报给当家夫人知道了。 林卿卿进了黄氏的院子,禀明了情况,黄氏似笑非笑,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查。” 然后便不搭理她了。 林卿卿毫不意外,假如她现在转身就走,丢东西的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东西,一件都回不来。 “我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丫鬟都没有,松香和竹香没锁好院门,这才大白天的遭了贼。依我看,夫人不如把她们叫来,每人打一顿板子。” 若是黄氏的院子里遭了贼,而且丢的是这么多东西,黄氏只怕要把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扒一层皮。 然而这事儿出在林卿卿的院子里,黄氏却不以为意地道:“多点儿东西?至于一惊一乍的?你回去吧,我会叫人去查的。” “对夫人来讲,可能不值什么。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林卿卿不卑不亢地道,“那是我及箅时,别人送我的礼物,还有我外祖家送来的。” 她不慌不忙地把礼品单子背了一遍,着重说了那套翡翠首饰:“在京中都不见得寻得出第二套,极贵重的。” 黄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没想到,林卿卿不止是硬气了,而且说话有条有理。 在她向来,林卿卿一直是个面团子的性子,就算忽然有人撑了腰,最多也是色厉内荏的喊两嗓子。 她万万没想到,林卿卿的表现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夫人这样不为我着急,可见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不等黄氏开口,林卿卿赶在前头又道,“不过也难怪了,谁叫我不是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呢?我也不难为夫人了,我去找父亲。”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黄氏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气得脑仁突突的跳,立刻站起身叫道。 林卿卿不理她,径直迈着步子,去找林兴成了。 “贱人!”身后依稀传来一声怒骂。 林卿卿抿着唇,神色讥诮。 林兴成此刻在书房,看着上个月的账本。见林卿卿来了,还有些惊讶:“卿卿?找爹爹何事?” 这样亲呢的姿态,是林卿卿从前求也求不来的。 林卿卿掐了掐手心,在书桌前站定,垂着头道:“我院子里遭了贼,亲朋们送我的及箅礼全都不见了,包括我外祖家送我的一套翡翠首饰。” 青天白日的,竟然遭了贼? 林兴成这样的老油条,一听就听出来话外音——只怕是遭了家贼了! 府里这些年的情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卿卿的东西到哪里去了,他连脑子都不用过,就猜到是谁了。 ☆、009 “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贼。”林兴成笑着说道,“兴许是丫鬟给你收起来了,你没找见罢了,不要多想。” 说着,冲林卿卿招手,示意她过来:“父亲新得了一幅字画,你来瞧瞧。” 林兴成喜好收藏字画,凡是被他购来的字画,他当成命根子一样,轻易不给人看。 这时展开在桌子上,给林卿卿看,显见是展示他的慈爱和看重。 放在从前,林卿卿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样。然而此时,她心里淡淡的,甚至想着:“若是你给我,我还有兴趣看上一看。只叫我看,我很稀罕么?” 然而林兴成十分热情,脸上挂着笑,小心翼翼地把字画展开,冲林卿卿招手:“快来瞧。这字画是前朝一位大将军所作,别看他是位武将,却是写的一手好字,诗也极好……” 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字画的好处,林卿卿虽然没什么兴趣,也做不出打断他的举动来,只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说。等他说完,她再说自己的事,也不碍着什么。 这样想着,她顺便瞥了一眼那字画,这一瞧,眼睛便微微睁大了。只见那飞扬跋扈的字迹,每当落到最后一笔,总要重重撇一下,墨迹极浓。就跟前世她所见过的,一般无二! 林卿卿的眼皮子突突地跳,问道:“父亲,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听到她问,林兴成便很得意:“是肃王送我的。” 林卿卿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起来,抿住唇,忍住骂人的冲动。 “他之前从咱们家进了一批花木,不值什么钱,几千两银子的东西,我怎么好收他的?王爷厚道,派人送了我这幅画。”林兴成说着的时候,口吻极为得意,“这幅字画的价值,可在万两之上!为父这是赚了啊!” 赚个头! 林卿卿心里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徐渭不要脸,拿自己的笔墨冒充前朝大将军,好笑的是素来奸猾的林兴成,居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没错,这幅字画是徐渭的手笔。前世,林卿卿给他做了两年的小妾,夜夜被他揽在怀里,他的一些臭德行,她了解的七七八八。 其中就包括他总是拿自己的笔墨,到处招摇撞骗。 徐渭手里散漫,俸禄连塞牙缝都不够,肃王府的家业也不够他挥霍,卖点字画全当养家。 如今他骗到了林兴成的头上,林兴成口里居然还不住地夸:“好字啊好字!” “王爷手里一幅画都值万两银子,卿卿啊,日后你进了王府,可是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话头一转,林兴成意味深长地道。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也要有命享才行。虽然前世徐渭待她也不薄,每次招摇撞骗弄来的银子,都会给她买许多衣服首饰,但她还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这样想着,林卿卿的神情就淡淡的:“父亲,您看着这字画贵重,我看着我的及箅礼也贵重。尤其是我外祖家送我的那套翡翠首饰,只怕万两银子买不来,我不能放着不管。” 林兴成的脸色微微落了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细心地卷起了字画。 刚才的温情一扫而空,此刻周围散发着一种压抑逼人的气息。 林卿卿不紧不慢地道:“方才父亲说,可能是被丫鬟收到哪里去了,是我没找到。并不是的,我那个院子就那么大,能收到哪里去?东西就是不见了。” 她明摆着要追究这件事,让林兴成有些厌烦起来。 “你想说什么?”他带着一点不耐烦地问。 “我丢了东西,非常无助,想让父亲帮我。”林卿卿说道,“我先找了夫人,夫人并不放在心上,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父亲。” 林兴成却心道,他可没看出来她有多无助。 “我知道了。”林兴成淡淡地道,“找到后我会跟你说的。” 他的态度跟黄氏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黄氏不可能把东西还给她,而林兴成是有可能把东西交还给她的。至于还多少,就不一定了。 林卿卿不由得想,是她从前太好拿捏了吗?以至于她现在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追究,他仍不重视。 她脑袋上还顶着“徐渭可能看上她了”的帽子呢,林兴成还这样待她。 “丢失的东西,我那里有名单。”林卿卿又说,“我希望父亲明早之前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林兴成一顿,神情陡然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报官。”林卿卿并不怕他,“毕竟这不是小数目,我全部身家也就这么点儿东西了。” 她态度强硬,让林兴成的脑仁突突地跳,额头上的青筋也蹦个不停。 抬起手,压着额角,怒声说道:“一家子姐妹,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吗?” 他知道东西去哪里了。她也知道。之前不点破,是想维持府里的和睦。谁知林卿卿倔强孤傲,竟是非要撕破脸皮才行。 “这话父亲问妹妹才合适!”林卿卿冷冷道,“如果丢东西的是妹妹,而她丢的东西全在我这里,父亲才该来问我这话!” 林兴成顿时噎住。 说到底也是他太偏心,对这个大女儿不公。 他揉了揉额头,思索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放松:“佩佩跟你开玩笑呢,她又不缺这一点儿东西,不会昧下你的。再说,她受着伤,难免脾气差一点,这才没跟你说。你身为姐姐,不要跟妹妹计较。” 林卿卿觉得这番话分外刺耳。 “父亲说得对,她什么都有,有亲娘,有亲爹,有精致优美的院落,有乖巧听话的丫鬟,有锦衣华服,有珍贵首饰,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点儿东西?”林卿卿攥着手心,神情冷然,“可她不告而取是为‘偷’!” 偷?多难听的字眼! 林兴成的面色一下子不悦起来,然而林卿卿并不理会,又道:“至于她受伤,是她咎由自取,与我无干。再说,我被她推下水,也生了病,怎么没‘偷’东西解闷呢?可见教养这东西,并不是有亲爹有亲娘有精致院子有无数丫鬟,就一定会有的!” 林兴成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吗?” “我不知道!”林卿卿也扬起声音,“我不知道我有爹!如果我有爹,我怎么会住着荒芜的院子,天天被丫鬟欺负,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好容易得了几件礼物,一出门回来就没了!如果我有爹,怎么还有人这样欺辱我!” 她言语凌厉,激得林兴成难堪极了,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然而看着她一眨不眨的眼睛,里面充满恨意,不由得心头一震,举在半空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毕竟是他的女儿。 他还指着她攀上肃王。若她恨上他,对他有害无利。 “是爹不对。”林兴成放下了巴掌,叹了口气,拍着林卿卿的肩头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爹一定给你个交代。” 林卿卿低头道:“好,那女儿告退了。” 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刺得林卿卿一时间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背,遮在眼睛上,等那些汹涌的讥讽和恨意都沉下去,才缓缓移开。 回到院子里,只见松香和竹香已经回来了。 见了她,两人期期艾艾地上前:“大小姐,您回来了?” 林卿卿看也不看她们,抬脚往屋里走。 松香连忙去倒茶,两手捧着,很是恭敬地端了过来:“大小姐口渴了吧?喝茶。” 林卿卿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缓缓接过来,送到嘴边慢慢地饮。 松香见她接了,心头松了口气,展开笑容,说起俏皮话儿逗她起来。 竹香也一句接一句,不停地哄林卿卿开心。 林卿卿笑着,一直笑着。 看起来主仆三人似乎毫无芥蒂。 半个时辰后,林兴成来了。 ☆、010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里抱着一只只的盒子。 “你瞧瞧,是不是这些东西?”林兴成示意小厮把东西放下,然后对林卿卿和蔼地道。 看见这些盒子的一瞬间,松香和竹香的脸顿时白了! 林兴成瞥了两个丫鬟一眼,也感到有气!他之前怎么跟她们说的?明明让她们好好伺候大小姐!她们怎么做的? 若是两个丫鬟没有枉顾他的吩咐,也不会扯出这样一桩事来。想到林佩佩的哭闹,黄氏的不满,林兴成一阵怒气上涌,看着两人喝道:“跪下!” 松香和竹香立刻跪下了,惨白着脸,额上滴着冷汗,连连磕起头来:“老爷恕罪!” 林卿卿不瞧她们,蹲在地上,一只一只清点着礼盒。 她不止是清点,还打开来,一件一件仔细检查。 林兴成想说爹都给你带回来了,你不必如此。但他看着林卿卿淡然的模样,又说不出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他有气不能朝林卿卿发,自然朝着下人们发了。 “把这两个背主的丫鬟拉下去,打三十个板子!” 林兴成一声冷喝,顿时有下人上前,扯起松香和竹香往外走去。 打小姐的板子跟打下人的板子是不一样的。打小姐的板子只是叫她们长长教训,打下人的板子却是能要了半条命的! “老爷饶命!”松香和竹香大骇,眼泪都飚了出来。 见林兴成不理,两人挣扎着朝林卿卿的方向伸出手:“大小姐饶命!” “看在我们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听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时候,林卿卿低头清点首饰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 松香和竹香见她抬头,顿时心中一喜,连忙讨起饶来:“大小姐,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人均是以为,她们虽然对林卿卿并不太恭敬,好歹也在她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林卿卿总不至于如此狠心,不管她们吧? “张口‘我’闭口‘我’,这就是我给你们立的规矩?”林卿卿神色淡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属于少女的明媚活泼,而是带着一股扎到人心底里的冷,“既然我教不好你们,就让别人教教你们。” 说着,目光一扫旁边:“还不拉下去?” 她的音量并不大,但竟叫人不得不服从。钳着松香和竹香的下人立刻使出力气,拖着她们下去了。 松香和竹香万万没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狠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依然有些不明白,从前好拿捏的林卿卿,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样? 两人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好不可怜。 然而林卿卿不为所动,垂下眼睛继续清点首饰,好似这才是她的心头至宝。 林兴成看着这一幕,也有些讶异! 不过,他不仅不觉得不好,反而很是喜欢——厉害才好!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女人,进了王府才好立足! 从前他只觉得,林卿卿只是生得貌美,等徐渭玩够了就丢在一旁,不值得他倾注太多心血。此时看来,此女甚有出息啊! 他眼睛发亮,犹如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看着林卿卿的眼神灼灼。 林卿卿也发现了林兴成的异样,但她没猜到林兴成的心思,清点完了首饰后,便站起来:“多谢父亲。” “叫父亲多疏远?叫爹。”林兴成满眼慈爱地道。 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道:“多谢爹。” 叫一声爹,她又不亏。 再怎么说,他是她的亲爹。 他高兴就好了。 林兴成满以为经过这件事,林卿卿已经被他哄住了,很是高兴。看着林卿卿院子里的萧条,立刻道:“一会儿我叫人送点东西来,女孩子住的地方,怎能如此朴素?” 林卿卿笑着福身:“多谢爹。” 不一会儿,松香和竹香挨完了板子,被抬了回来。 两人被拉走时,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大喊大叫。被抬回来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多了,看向林卿卿想说什么,可是嘴巴微微翕动着,竟是有气无声。 “我不喜欢她们。”林卿卿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林兴成说道:“叫人把她们带下去吧。这回我亲自挑几个丫鬟,放在身边使唤。” 林兴成有些讶异:“卿卿,这两人吃了教训,以后必不敢对你不敬,留在身边不好吗?” 怎么说也伺候了她许多年,比旁人更熟知她的喜好,何必再调、教新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林卿卿淡淡地道。 林兴成心头一震,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变深了。 这还是个烈性子? 林兴成不喜欢烈性子的人,这种人死心眼,又不好掌控,他最喜欢识时务的人。 但转念又想,烈性子也有烈性子的好处,起码这种人的心思一目了然,一看就透。就比如林卿卿,她恨他时就跟他闹,如今不恨他了就毫无芥蒂地叫他“爹”,什么时候也不用费心去猜她的心思。 念头转了几个来回,林兴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卖了吧。改天叫人伢到府里来,让那个夫人看着帮你挑几个。” 说完,他仔细观察林卿卿的神情。只见林卿卿听到“夫人”两个字时,眼里明显划过不喜,心中更为笃定。她不记恨他了,她只对黄氏不满。 “不用。”林卿卿道,“我自己挑。” 给黄氏挑,保不齐又会成为下一个松香和竹香。 她打算去外面买,慢慢地挑,挑中了放在身边,谁也撬不动。 林兴成自觉摸透了林卿卿的心思,没什么可担忧的,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他乃一家之主,没多余的工夫跟林卿卿闲聊,见事情已了,随口嘱咐一句,便转身走了。 松香和竹香也被抬了下去。两人被打的很重,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眼神直直看着林卿卿。 里面有怨恨,有不甘,有歉疚,还有一些别的。 林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被抬走,心中毫无波澜。 她不会给伤害过她的人第二次机会。 此事传到黄氏的耳中,当时脸色就不大好看。 这两个丫鬟是她安排在林卿卿身边的,虽然只是两个贱丫鬟,但林兴成就这样容忍林卿卿收拾了,叫她的脸往哪搁?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又想起林兴成带人去林佩佩的院子里,不容拒绝的把东西带走,一件也没留下,全拿去给林卿卿了,眼中更是不悦。 她攥着拳头,冷哼一声:“贱命一条,还想翻了天?” 林卿卿不知黄氏的态度,她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她们不喜欢她,也没对她安好心。 “这盆花放这里。” “桌子摆这里。” “软塌往右边挪挪。” 林卿卿指挥着下人们,重新装饰自己的屋子。 林兴成叫下人们搬了好些东西过来,她全都收下了,不仅如此,又问林兴成要了几幅颇值钱的字画,全都挂在墙上。 她并不爱字画,但能让林兴成心疼,何乐不为? 等东西归置完毕,林卿卿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微微一笑。林兴成不疼爱她又怎样?还不是不得不待她好? 他以为可以送她给徐渭做妾,事到临头,他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用纱巾遮了脸,揣了一千多两银票,林卿卿出了府。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捎带几件东西,送进当铺里,当了死当。 凑了一千多两银子,林卿卿上了城东,往茶叶铺子里一拐。 她依稀记得舅舅爱喝茶,印象中舅舅只有执着紫砂壶,悠闲品茶的时候,脸上的严肃才会缓解几分。 买了一罐碧螺春,拎在手里,林卿卿又拐进隔壁的一间绣坊。舅母喜欢刺绣,尤爱鲜亮的颜色。 外祖父喜欢养鱼,林卿卿选中了一缸锦鲤,但因为水缸太沉,她拿不动,便叫店里的伙计抬着,跟在她身后,送去周府。 至于表哥,林卿卿亲手打了一个络子,裹了一块羊脂玉,送给他做扇坠。 来到周府的门前,林卿卿心口扑通扑通的,竟是紧张的手心儿都出了汗,居然不敢进去。 ☆、011 “姑娘,您是要送进周府啊?”身后,抬鱼缸的两个小伙计见林卿卿站在门口不动,并不知道蹊跷,大大咧咧地问道,“怎么不进去?” 林卿卿怎么不想进去?只是她好些年没来,来到门前,紧张得厉害。喉咙咽了咽,压下微抖的嗓音,上前对门房道:“我姓林,你进去通报一声。” 周府有个正经的姻亲,便是姓林。下人打量着林卿卿,姓林的姑娘,穿戴打扮不俗,况且还是这样的年纪……下人心下有了猜测,问道:“您可是表小姐?” 被他猜中,林卿卿心头一提,随即点头应道:“是。” “哟!既然是表小姐,哪儿还要通报啊?您快请进!”下人脸上立刻绽出热情,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表小姐,您手里提的什么,小的替您拿着?” 又看向林卿卿身后跟着的抬鱼缸的两位,面上笑得更热切了:“快请进!” 周府下人的热情,让林卿卿有些不知所措。 她见惯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下人,乍然见到这样恭敬热情的,有些不知怎样应对。 她这会儿戴着面纱,并不能看得清面容,但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微翘,看起来似在笑。 下人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就叫人失了魂! 他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直到胳膊打到了后面的鱼缸上。 “哎哟!”手背一痛,下人顿时回过神,往后一看,就见伙计冲他挤眼睛。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羞愧得紧,忙低头看缸里的鱼。这一看,却忍不住夸赞起来:“好漂亮的锦鲤。” 小伙计顿时自豪起来:“那是自然!咱们金鳞坊的鱼,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这可真是巧了。”下人惊讶地道,“表小姐挑的这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不久死掉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周老太爷爱好养鱼,老夫人还在的时候,还能撑着点儿。后来老夫人去世,老太爷几乎是抱着鱼睡觉了。 前儿不久,养的一条锦鲤忽然死了,老太爷伤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眼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几岁。 谁说表小姐捂不热的?瞧瞧这份孝心! 下人以为林卿卿知晓此事,刻意去买了相似的鱼,很是赞叹。 林卿卿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却买到老太爷的心尖儿上,一时也有些感慨。 “老爷,表小姐来了。”下人把林卿卿引到了客厅里,便去禀报周老爷了。 周老爷大名周一山,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株茶树幼苗儿。他喝了一辈子的茶,到现在有些闲情逸致,便想要自己种几株茶输。 闻听下人的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他们周家就一位姑奶奶,嫁去了林府。后来姑奶奶去了,留下一个姑娘,却是跟他们周家并不亲近,有将近十年没来往了。 “林府的表小姐。”下人便又答了一遍。 周一山立刻坐直了:“你说真的?你没看错?” “没错,小的已经领进来了,就在客厅里坐着呢。”下人见他这样激动,想起从前的情景,也不禁觉得可怜。 周一山立刻丢了手里的喷壶和剪子,连沾满泥土的鞋子都顾不得换,匆匆就往前去了。 一边走,一边问:“表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她神情如何?” 还有盼着外甥女出事的?下人心里笑了一句,口里答道:“表小姐好着呢,出落得那是真好,还带了许多礼物来,老爷您是不知道,表小姐特意买了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死的那条一模一样!” 周一山听到这里,脚步就慢下来了,自言自语:“没事儿?没事儿怎么到这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也不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啊?” 他想着,既然林卿卿没事,多半就是来走亲戚。毕竟,前些日子她及箅,他可是给她弄了套好东西。 这样一想,他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回了屋,换了身见客的行头,才往客厅去了。 林卿卿已经在客厅里坐了许久,只见舅舅总是不来,忍不住有些忐忑起来。 她已经听下人说了,舅母在表哥的陪同下,出城礼佛去了。这几日住在那里,并不回来,府里只有外祖父和舅舅。 她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饮了一杯又一杯,只是不见舅舅来,也不见外祖父来,心里越来越忐忑。 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生她气了?气她不知好歹,跟他们疏远,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一看? 被热气熏着眼睛,泪珠子不由得落了下来。林卿卿一想到,她这样没心没肺,舅舅还给她弄了那么贵重的及箅礼,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周一山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林卿卿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杯,低着头掉眼泪。 他神情一沉,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就说,如果没事儿,林卿卿怎么会来? 往常她过生日,他也给她送礼物,可从没见她感动过! 想到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下人。 怎么通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敢信口胡说! 倘若知道林卿卿有事儿,他早就过来了,也不会磨磨蹭蹭换那么久的衣裳! 下人也是傻眼了,刚刚表小姐明明不是这样儿的呀? 他也不好说什么,低着头退下了。 林卿卿正难受着,忽然听到一个粗沉的男人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抬头看去。 面貌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舅舅的脸要年轻一些。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些年不来了,舅舅是该变样了。 “舅舅……”她哽咽地叫出声。 纱巾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摘掉了。 此时,眼眶红通通的,一脸泪痕。 她长得美,有七八分是遗传的周家的容貌,因此周一山也没看呆,反而觉得亲切。 只是却心疼得紧:“到底怎么了?谁敢欺负你?跟舅舅说!” 十年不见,她没心没肺,不体会他们的好意,他却仍然这样护着她。林卿卿想起了林兴成,两下对比,心里越发难受。 “舅舅!”她扑通跪在地上,脑子里闪过许多过往,掩面痛哭不止。 这一通大哭,真心实意,有悔恨,有委屈,有伤心。周一山是个粗心的汉子,但也被她这通大哭,给哭得心肝儿发颤了。 “你继母欺侮你了?”周一山心疼之极,勃然大怒,“你父亲没护着你?是不是?我去找他!” 说着,他拂袖就要出门。 在周一山想来,林卿卿是林府的大小姐,真要受了什么大委屈,首先找林兴成才是。可她却来找他,可见是林兴成没管她。 这样一想,再联系起林卿卿有些尴尬的身份,就猜到了这里。 “舅舅!”林卿卿急忙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膝盖,“舅舅,你别走。” 被抱住腿,周一山顿时走不了了,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只觉得十分扎眼。弯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坐下!跟舅舅说,那黄氏怎么欺侮你的?” 有后娘就有后爹,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但他姓周,一只手伸不到林府去。本来还想着,常常接她到府里来,关照关照她。但她跟他们不亲近,总也不来,他也是没法。时间一长,他心灰意冷,也就不怎么打听林府的情况了。 此时看着哭得眼眶通红的林卿卿,周一山头一回感到后悔。到底是他亲妹妹的骨血,他怎么能不管不问?她不跟他们亲近,乃是小孩儿心性,他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孩子怄气? “我没事。”林卿卿哭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见周一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暖得发烫,努力平复着情绪,解释起来:“我只是太生自己的气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我见了舅舅,都无颜见舅舅,才哭的。” 这还是受委屈了!周一山心想,只有受委屈的人,才介意谁对自己好、对自己不好。若是林兴成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她岂会说这样的话? “去叫老太爷来。”周一山对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林卿卿道:“你是挺没良心的,我们花了十几年,才把你捂热。” 林卿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周一山叹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她带来的礼物上,打量两眼,忍不住笑了:“东西买的不错。” 一看就是针对他们的喜好买的。 她还能记得他们的喜好,可见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周一山的心里熨帖了些许,竟有一种“白眼狼终于喂熟了”的感觉,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不是什么白眼狼,笑着摇了摇头。 “比不得舅舅送我的。”林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周一山没女儿,膝下就一个儿子,从小是糙着养大的,素来有话直说惯了。此时面对林卿卿,也有什么就说什么:“是比不上。我送你的那套翡翠,是走了好几条矿脉,看了一块又一块顶级石头,切出来的最好的。你大表哥为着这个,鞋子都磨破了十几双。” 林卿卿一下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只知道那套翡翠很贵重,是花了大力气去打磨的,却不知道竟然这样来之不易。 “舅舅,我……” 林卿卿张了张嘴,却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卿卿来啦?”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林卿卿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年纪很是大了,腰都挺不直了,但眼神却还矍铄。 “外祖父!”林卿卿眼眶一热,立刻跪了下去,“卿卿给外祖父请安!” 说着,她一连磕了三个头。 ☆、012 林卿卿看着颇显老态的外祖父,心里自责又愧疚。 她真是太不孝了,外祖父都这么老了,她都不知道。她还记得小时候,外祖父是不拄拐杖的,他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常把她扛在肩上玩。 她长这么大,林兴成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更何况带她玩?此时想来,林卿卿越发悔恨难当,视线都不敢往周老太爷的身上落。 周老太爷一进门,就瞧见了林卿卿的一脸泪痕,眼眶更是红得跟小兔子似的,他惊讶地看向周一山,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怠慢卿卿了?” “怎么是我?”周一山拧眉,伸手去捞林卿卿,“我来时她也哭着。” 他不喜欢林卿卿跪在地上,在他看来,姑娘家就该骄矜尊贵,就像他过世的妹妹一样,从来骄傲明艳,不弱人半分。 也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是这么个软弱的脾气?但他转念又想,林卿卿没有亲娘护着,亲爹也跟后爹似的,长成这样也是正常。 “舅舅,让我跪着吧。”林卿卿知他好意,可她心里实在难受,恨不得跪个三天三夜。 周老太爷是成了精的,搭眼打量了林卿卿几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多半是收到了礼物,觉着周家好了,心里感到愧疚了。 他笑眯眯的,把林卿卿提了起来:“我听下人说,你给我买了尾锦鲤?在哪儿呢?” “搁那儿了。”林卿卿擦掉眼泪,视线一扫屋里,指向了角落。 周老太爷仍然拉着她的胳膊:“快,扶外公去瞧瞧。” 林卿卿哽咽着道:“好,外公。” 她扶着周老太爷到鱼缸前,只见那尾锦鲤正在假山旁边静止不动,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周老太爷眯眼打量几眼,很是高兴:“你有心了。” 在周老太爷的打岔下,林卿卿终于不哭了,三人慢慢说起话来。 老太爷很会套话,在林卿卿没察觉到的时候,就把她的底子掏了个底朝天。 得知这些年林卿卿在林府过的什么日子,周老太爷很是不悦。想当年,他好好的闺女嫁给林兴成,却年纪轻轻就死了。 旁人都以为,周氏是生产林卿卿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养好,才撒手归西。但周老太爷和周一山有别的看法,只是苦无证据,才一直按捺着。 此时见周氏唯一的骨血在林家受着委屈,都有些忍不得。 “在这住着!不回去了!”周一山直接道,“哪日出嫁了,也从舅舅家走!” 林卿卿咬着唇,又觉着眼眶发热。 如果说林府是一座冰窖,周府就是一个火炉。林府冻得她难受,周府烤得她快化了。 “就住你娘从前住的院子!”周一山说道,“那院子常有下人打扫,没荒废着,稍稍收拾一下就能住。我叫你舅母给你拨两个丫鬟,每日陪着你玩。再拨两个嬷嬷,照顾你的起居。瞧你瘦的,浑身没二两肉,等舅舅把你养胖了!” 林卿卿长这么大,也没受到过这样熨帖的关怀。她不由得想,自己这是沾了母亲的光了,正因为是周家的表小姐,她才能有这样的关怀。 她不由得又想,她才仅仅是周家的表小姐,就有这样细心周到的关怀。当年她的母亲周氏,又该是多么受宠?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 说了这会子话,已经到了中午。 周一山早就叫人置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吃饭时不停往林卿卿的碗里夹菜。林卿卿珍惜这份关怀,舍不得不吃,到最后撑得脸色都变了。 “好了好了,再吃就给撑坏了。”还是周老爷子看出来了,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 林卿卿很不好意思,她太珍惜这份亲情了。 “一会儿叫下人熬点消食汤。”周一山道。 林卿卿点头。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见周老爷子的眼皮开始往下垂,林卿卿扯了扯舅舅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 舅舅点点头,两人轻声站起。 不料,才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周老爷子的声音:“一山,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老爷子的眼皮又睁开了。 “卿卿去外面坐着,舅舅一会儿送你去休息。”周一山又坐了回去。 林卿卿自己来到外头。 刚走到门外,不提防听到里头传来一句“苏家”。 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依稀能听得出来,他们在说苏瑾和她的婚事。 林卿卿的脚步便顿住了,想了想,她往回走了两步,站在花瓶后面听了起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舅舅就问她的婚事,是不是定了苏家小子?她说是,舅舅不大高兴,要说什么,却被外公打断了。 正想着,就听到里头传来周一山的话:“那小子不干不脆的,怎么配得上卿卿?” 外公答道:“卿卿喜欢他,你没看出来?” “有什么好喜欢的?两个面团子凑一块,能过出什么好日子来?我不同意!妹妹也是的,竟然跟人家指腹为婚!人要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偏长成这样,配不上卿卿!”周一山抱怨道。 外公叹了口气:“你当我同意?可有什么办法?卿卿喜欢他啊!卿卿才跟我们亲近了,你这一下子棒打鸳鸯,她以后还跟咱们来往吗?” 周一山不说话了。 几乎是一瞬间,林卿卿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自从进了周府,她的眼泪落了一回又一回,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懊悔、自责、愧疚都哭出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走近。 林卿卿连忙快走几步,躲到门外头,装作并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怎么又哭了?”走出门的周一山,瞥见林卿卿的眼眶红红的,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妹妹,简直是个哭包。 他不知道刚才的话被林卿卿听了去,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林卿卿哭什么,就问道:“可是有什么委屈?对舅舅说来!不管是谁,舅舅都给你出气!” 林卿卿本已经止住了眼泪。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是一酸,眼泪扑簌簌又落下来一串。 “没事,只是舅舅对我太好了,我忍不住。”林卿卿很没办法,捏着帕子擦眼泪,抽着鼻子解释。 周一山听得忍俊不禁:“你的意思是,我若对你不好,你就不哭了?” 林卿卿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在对我不好的人面前哭。他们想我不高兴,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周一山心里一疼,暗中把林兴成骂了八百遍,走过去摸了摸林卿卿的头顶:“你想的很对。别人对你越不好,你越不能露出颓然的模样。” 在周家待了一整天,林卿卿享受到了赤诚的关怀,心里暖融融的,像是生了一堆火。 见天色晚了,林卿卿才提出告辞。 周一山舍不得她,想留她住一宿,可是林卿卿自从得知母亲给她都留了东西,就很坐不住了:“舅舅,我改日再来。” 她从前不争不抢,也未留心当年母亲都留下来什么。今日听周一山提起,就怀疑起来。 东西落在了谁的手里?莫非是黄氏? 她不能容忍母亲的东西落在黄氏手里,她要全都抠出来! “等舅母和表哥回来后,舅舅就派人去接我。”见周一山的眼里有失望,林卿卿笑着说道。 周一山以为自家还是不讨外甥女的喜欢,所以她才要走的,听到这里,顿时高兴起来:“好,好,我明日就叫他们回来!” 林卿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舅舅,不必如此。” 然后,便坐着周家的马车,往林府行去。 她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两条腿走过来的。 周一山和周老太爷一句话都没说,但走的时候却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并着丫鬟小厮数名,一同送她回去,唯恐她有丁点儿闪失。 这份细心和体贴,让林卿卿一路上都弯着嘴角。 直到回到了林府。 “多谢了,你们回去吧。”林卿卿下了马车,就往府里去。 但一个叫迎春的丫鬟却道:“舅老爷让奴婢以后跟着小姐。”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林卿卿。 林卿卿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卖身契! 她惊讶地看着迎春:“舅舅说的?让你以后都跟着我?” 迎春点点头:“奴婢力气大,舅老爷让奴婢给小姐干活。” 林卿卿打量着她平平的容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躯,只觉得这丫鬟扔人群里一准儿找不着,怎么也看不出来有大力气。 但既然舅舅这么说了,她也就收了起来:“好,那以后你跟着我吧。” 舅舅不会害她。 迎春立刻露出笑容:“是,小姐。” 她长得平平,但有一双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 得了林卿卿的应声,她转身钻进马车,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这是奴婢的家当。” 竟是早就准备好了! 林卿卿看着她满眼喜悦,并没有不甘不愿的意思,也觉得欢喜:“好。你先用着这些,往后缺了什么,我再给你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门。 ☆、013 才走出不远,就见前头跑来一个眼熟的小厮:“大小姐,您回来啦?” 林卿卿站定脚步,打量一眼,认出是林兴成身边的小厮,就问道:“怎么?可是老爷找我?” “没错儿,老爷找了您一天呢!”小厮道。 林兴成找她做什么?还找了一天?思索片刻,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迎春,林卿卿转头对小厮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去见老爷。” 先把迎春安置下来,再去见林兴成。反正林兴成找她也没什么急事,林卿卿心想。 小厮的眼里闪过讶异,却什么也没说,很是知趣儿地退下了。 林兴成很会做人,他调、教出来的下人也很有眼色。 林卿卿带着迎春进了院子,对迎春道:“这里就咱们两个,过两日会有人陆续进来。” 她从前不受宠,身边也没什么人伺候,不像林佩佩,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大堆,还有专门侍弄花儿的花匠,里里外外好几十人。但林兴成指望着她攀上徐渭,很快就会遣来丫鬟婆子,把她的院子也塞满。 “是,小姐。”迎春应道。 把迎春安置在之前松香和竹香住的屋里,让她自己归置东西,林卿卿便去见林兴成了。 林兴成此时在书房里,背着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爹,您找我?”林卿卿走进门,出声道。 林兴成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林卿卿,神情颇为不悦:“你做什么去了?” 他口吻含着不满,好似林卿卿做了什么叫他不快的事。林卿卿回想一番,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我去了外祖家。”没想出林兴成为何不悦,林卿卿便道出这一日的去向,“舅舅送我一套很贵重的首饰,我上门去道谢了。” 听罢,林兴成面上的怒气凝滞了片刻,随即才道:“那你总要派人送个信儿回来!你知不知道,今日肃王来府里了?” 原来如此!看着林兴成一脸惋惜的样子,林卿卿总算明白他为何不高兴了,这是怪她没有讨好徐渭,淡淡地道:“我也想派人送信儿回来,可我身边没有人。” “你身边没有人,你舅舅家也没人吗?”林兴成陡然沉下脸,走到林卿卿的身前,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不容闪避:“卿卿,你是不是不想给肃王做妾?” 他紧紧盯着林卿卿的脸庞,只见林卿卿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涩,平淡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联想到上回,林卿卿听到此事的反应也是低着头不语,林兴成不由猜测,她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他一声大喝:“回答我!” 林卿卿自然不想给徐渭做妾。但她没想到,这就被林兴成怀疑上了,不禁为他的敏锐而凛然。 母亲的东西还没抠出来,她可不能跟他翻脸。这样想着,林卿卿便淡淡地道:“是,我不愿意。” “你!”林兴成立刻大怒,举起巴掌,就要给她一耳光。 却听林卿卿又道:“可我虽然不愿,但既然爹说了,我就会做。爹把我养大,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姓林,自该为家里出一份力。” 这番话答得简直让林兴成挑不出毛病! 他惊讶极了,目光落在林卿卿的身上,反复打量。 只见身前的少女一派沉静,虽无少女的羞涩娇嗔,却有着叫人不由得信任的稳重。 一时间又惊又喜,举在半空的手轻轻放下来,改为慈爱地拍了拍林卿卿的脑袋:“卿卿这样想,爹很欢喜。” 林卿卿适时地抿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林兴成心中更为满意,原本只打算通过她搭上肃王府,现在却有些改了主意。 这个孩子,值得他投入更多。 “对了,你身边总是没人也不好,明日就叫人伢到府里来,挑些使唤的下人给你。”林兴成越看越满意,口吻和蔼极了。 林卿卿点头:“谢谢爹。” 这回她不担心黄氏在其中做手脚了。她可是要被林兴成送进肃王府的人,林兴成怎么会允许她出意外? “今日在周家可还开心?”林兴成又关切地问。 林卿卿点头:“很开心,舅舅待我很好,还给了我一个力气很大的丫鬟。” 丫鬟要细心体贴的才好,要力气大的做什么?林兴成有些摸不透周一山的举动,但他又想,一个丫鬟而已,不值得费心,顿时抛在了脑后。 “这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又说了两句话,林兴成便叫林卿卿回去了,只是在林卿卿离开时又说一句,“下回出门,记得跟家里说一声,如果留饭留宿,提前派人送信儿。” 林卿卿乖巧地道:“是,爹。” 在林兴成满意的目光中,转身退下。 出来后,林卿卿只觉心情不错,脚下一转,拐到了林佩佩的院子里。 “滚出去!” “废物!都是废物!”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摔打声,还有怒骂声。 林佩佩正在发脾气。 勾了勾唇,林卿卿往里走去。 “大小姐。”伺候的丫鬟见了林卿卿,垂首行礼。 林卿卿点点头:“嗯。”面上挂了一点关切,进了内室,“佩佩怎么了?不开心吗?” 打骂的声音顿了片刻,随即变为尖锐的咒骂:“林卿卿!你还敢来!” 林卿卿勾了勾唇,她怎么不敢来?面上表情更为关切,站在离床前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担忧地道:“佩佩,你是不是很疼啊?” 林佩佩挨了二十个板子,虽然在黄氏的看管下,并没有打得很重。但到底是惹了徐渭才挨打的,因而下人们不敢放太多水,免得被徐渭察觉。因此,林佩佩的筋骨虽然没伤着,皮肉却是吃了大苦头。 “你少假惺惺!”林佩佩趴在床上,披头散发的,狼狈又可怜,此刻死死盯着林卿卿,咬牙切齿地道:“等我好了,你等着瞧!” 她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头一回栽在林卿卿的手里,还吃了这样大的苦头,林佩佩很是不甘,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像要把她吃了。 “你还敢惹我啊?”林卿卿浅浅笑着,举起手拨弄着发丝,袖子滑落至手肘,露出挂在腕上的一抹翠绿。 林佩佩的目光几乎是粘在了那只手镯上! 磨牙声从她口中发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次是有肃王替你说话!下回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太想要这套翡翠首饰了! 太漂亮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为什么爹要她还给林卿卿?一想到这里,林佩佩就气得眼红! 林卿卿扭头对身后伺候的丫鬟道:“我有点悄悄话跟你们家二小姐说,都退开一点。” 丫鬟们个个鼻青脸肿,全都是被林佩佩摔打出来的,也想下去喘口气,便应声退下了。 等人一走,林卿卿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她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佩佩。 她的表情带着点莫测,跟以往的懦弱绵软不同,让林佩佩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竟有些发憷:“你想干什么?” “林佩佩,欺负我那么多年,很爽是不是?”林卿卿轻声问。 林佩佩被她一提醒,顿时想起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欺负林卿卿,胆气一下子上来了:“怎么样?我就是欺负你,有种你去告诉爹啊,看爹向着谁?” 这些年来,林佩佩有恃无恐,从小就敢把林卿卿从假山上推下来,仗的什么?仗的是她有林兴成的疼爱,而林卿卿没有! 她若是胆怯了也还罢了,偏偏这么嚣张,说的话又是直戳林卿卿痛脚的,顿时让林卿卿的眼神暗了下来。 “你干什么?”林佩佩看着林卿卿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那股莫名的畏惧又涌上来,“你敢碰我一下,看我不告诉爹!” 林卿卿并不是一个擅长口舌的人,此时气性上来,更是懒得跟她啰嗦,直接上前掀开林佩佩的被子,举起手便朝她屁股上打下去! “啊——”林佩佩发出一声惨叫。 她本来就挨了板子,这几日伤口在结痂,被林卿卿一打,结的痂顿时裂开,鲜血涌了出来,很快染红了裤子。她痛得面色惨白,叫声凄厉得像鬼叫。 守在外面的丫鬟们骤然听见,全都吓了一跳,冲进来一看,就见从来都是绵软好性儿,不跟人争辩也不跟人动手的大小姐,此刻拿着鸡毛掸子,正在“啪啪”的抽着二小姐的屁股! 眼瞧着林佩佩的裤子红了一片,吓得连忙冲上前:“大小姐住手!” 林卿卿不等她们冲过来,就握着鸡毛掸子站到一边,冷冷地道:“滚开!” 她瞳仁漆黑,眼神冰冷,竟有几分林兴成的气势,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呆呆的不敢近她。 林卿卿移开视线,冷冷地扫了林佩佩一眼,讥笑道:“佩佩好好养伤,别再顽皮了。” 说完,丢了鸡毛掸子,转身就走。 身后静了片刻,才传来林佩佩的大喊声:“还站着干什么?去给我把她抓回来!我要扒了她的皮!贱人!” 林卿卿住脚,转身往后看去,只见三四个丫鬟冲了出来,似乎要来抓她。对上她的眼神,又全都住了脚。 林卿卿不动,她们也不动。 丫鬟们的眼里闪动着犹豫,直到林卿卿转身离开,也没有冲过来抓她。 这就对了,哪有下人抓主子的道理? 林卿卿回了院子,往桌边一坐,心情愉悦地倒了杯茶,慢慢啜饮着。 不多时,外头来了小丫鬟,说黄氏要见她。 ☆、014 林卿卿的眉头挑了起来,这是林佩佩告状了? 她也不怕,慢悠悠地喝完了茶,才起身往外走去:“迎春,跟上。” 不多时,林卿卿回到了林佩佩的院子里。 走进屋里,发现不仅黄氏在,林兴成居然也在。 两人坐在上首,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黄氏,几乎是用吃人的眼神看着林卿卿。 “爹。”林卿卿对林兴成福了福身,然后转向黄氏,“夫人。” 她不仅不叫娘,连母亲都不叫。 “老爷看看,她平日里都是怎么对我的?”黄氏立刻指着林卿卿,一手捂着胸口,一副气极了的样子,“她在老爷跟前尚且如此,背着老爷的时候,老爷都不知道她有多过分!” 林兴成没接她的话,沉着脸看向林卿卿,喝问道:“你是不是欺负佩佩了?” “爹在说什么?”林卿卿惊讶地道,“我几时欺负她了?” “你还不承认?”不等林兴成开口,黄氏一拍桌子,怒声说道,“佩佩的伤口都被你打裂开了,丫鬟们全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果然是林佩佩告了状。 林卿卿并不意外,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小顺风顺水惯了,哪里是吃得了亏的人? “我没打她。”林卿卿淡淡地道。 林兴成仍然是面沉如水,又问她道:“你果真没打她?那为何丫鬟都说是你打了她?” “这我哪里知道?”林卿卿微微歪头,露出一点困惑的模样,“上回佩佩推我入水,丫鬟们还说是我自己跳下去,说我冤枉佩佩呢。” 林兴成顿时一噎。 他想起来上回,差点把林卿卿打了一顿。若非徐渭作证,他就偏着心揭过去了。 但上回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兴成也很疑惑。按理来说,林卿卿不至于在自己的及箅礼上闹出那样的事情,就为了咬林佩佩一口,而且后来徐渭还现身做了证。 可就是因为徐渭做了证,反而叫林兴成怀疑起来——徐渭看上了林卿卿,自然要给她出头,他的证词并不可信。 “就是你冤枉佩佩,你还不承认!”这时,黄氏一拍桌子,怒道:“别以为有肃王给你撑腰,你就以为自己多清白了!事实真相如何,我们心里明白!” 林卿卿抿住唇,朝黄氏看去。 在她的印象中,黄氏大多时候都是温婉的,贤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从容自在的,游刃有余的。 黄氏很少发脾气,至少林卿卿从未见过——这是不是说,她心慌无力了?林兴成常说,无能的人才会发脾气,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我说佩佩推我,你们不信。肃王说佩佩推我,你们还不信。一个小小的丫鬟说我自己跳下去,你们倒是信了。”林卿卿冷笑一声,“咱们家的丫鬟都是天王老子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林卿卿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了林兴成。 翻旧账?谁不会啊? 她没想过再宽容大度。上辈子她倒是个好人,可结局如何? “你还狡辩!”黄氏面色一变,大声斥道。 林卿卿听她的声音越拔越高,愈发镇定下来。 黄氏根本不能把她怎样。要不然,就不会把林兴成请过来了。 而林兴成指望着她攀上肃王府,不会轻易惹她不痛快。否则,他根本不会来,更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任由黄氏处置她了。 她猜对了一半。 林兴成刚听到此事时,心里是有些厌烦的。家宅不宁,不停地把他扯进这些毫无意义的算计和争斗中,浪费他许多时间和精力。他本想各打五十大板,叫她们都长长记性。但看到林卿卿的表现,却改了主意。 他还想看看林卿卿有什么手段,并把她缺的那些教给她。他对这个女儿的期望越来越高,甚至打算等她进了肃王府,也一样供着她。 “我要问问佩佩,为什么又冤枉我。”说完,林卿卿转身进了里屋。 林佩佩在房里,早就按捺不住了,见了林卿卿,立刻扯着嗓子叫道:“林卿卿你不要脸!你打了我还不承认!你这个恶毒的贱种——呜呜!” 她话没说完,就被丫鬟捂住了嘴。 什么时候骂人不行,偏偏当着林兴成的面骂,这不是自毁形象吗? “你说我打你,要有理有据才行。你讲出道理,拿出证据,我自然没法反驳。”林卿卿不紧不慢地道。 林佩佩扒开丫鬟的手,大声问道:“你是不是来过我院子?” “没错。”林卿卿道。 “爹,你看她承认了!”林佩佩立刻看向站在屏风后的林兴成。 林兴成和黄氏紧跟在林卿卿的身后,也走了进来。 闻言,林兴成咳了一声,隔着屏风道:“她只说来看过你,并没有承认打你。” “她会那么好心来看我?她就是来欺负我的!”林佩佩大怒,“林卿卿,你还不承认,你进来后就用言语羞辱我,还打我!” 林卿卿淡淡问道:“我怎么‘羞辱’你的?” “你问我怎么了,不开心吗,还问我是不是很疼!”林佩佩咬着牙道,“你会那么好心来看我?你就是看我笑话!” 她当然是来看她的笑话。 但傻子才会承认。 林卿卿在心里撇了撇嘴,看向林兴成道:“爹,佩佩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真的是来看望她的,说那些话也是关心她。” “后来呢?”林兴成对她点点头,又问佩佩。 林佩佩此时也觉出来,自己不仅没咬到林卿卿,反而显得自己小人之腹了。她气得咬牙,怨愤地盯着林卿卿:“她就是记恨我叫丫鬟拿了她的及箅礼,故意整我!” 林卿卿没说话。 “爹,你看她默认了!”林佩佩顿时眼睛一亮,大声说道。 林兴成心里暗叹一声,小女儿性情骄纵,偏又没有几分智计,让他很是失望。 他本来挑选了几户人家,要给林佩佩说亲。此时看着林佩佩的表现,决定再搁置上一段时间。婚嫁本是结两姓之好,若林佩佩一直如此,嫁过去后,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卿卿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林兴成说道,直接给林卿卿洗清了冤屈。 林佩佩不敢置信地道:“爹?!” “如果她是那样小心眼的人,这些年来你捉弄她,为何她从未向我告状过,也没作弄回去?”林兴成沉声喝道。 林佩佩哑然了。 她想起曾经欺负林卿卿的桩桩件件,心里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觉得欺负得太轻了,以至于林卿卿竟敢反欺负回来! 她眼里满是怨恨,死死瞪着林卿卿。 林兴成在屏风后,没有看见这一幕,只嘱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惹事了。” 说完,袖袍一拂,转身走了。 林卿卿勾了勾唇,对林佩佩笑道:“怎样?告状告得痛不痛快?” 她声音压得低,除了林佩佩再也没有人听到了,把林佩佩气得嗷嗷直叫:“林卿卿,你这个贱人,你等着瞧!” 黄氏绕过屏风走过来,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卿卿:“你等着!” “你们也等着。”林卿卿并不怕,反而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句,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林佩佩的大吵大闹,分外刺耳,偏偏林卿卿觉得天籁一般,整个人身心舒爽。 林兴成并没有走远,就在院子外面站着。他看着林卿卿走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林卿卿的表情,只见林卿卿的嘴边浮现出笑意,不禁眯了眯眼。 “卿卿。”林兴成沉声叫她,“你笑什么?” 林卿卿没想到林兴成居然没走远,愣了一下,随即嘴边的笑容更大了两分:“爹没有冤枉我,而是相信我,我很高兴,就忍不住笑了。” 她的相貌继承自周氏更多一点,这样笑起来时,天真明媚,让林兴成不禁想起了周氏。 他对周氏的感情并不深,或者说他根本不喜欢周氏。虽然周氏非常美,但周氏的脾气骄纵成性,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之所以跟周氏结婚,是想跟周家交好。只不过,周一山看起来粗心大意,为人却是只老狐狸,他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又想到周氏的死,林兴成的眼神微闪,对林卿卿的亲近之意消减两分。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林兴成对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林卿卿本以为能跟他更“亲密”一点,不料林兴成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冷淡许多,不由惊讶。 她觉出几分古怪,却又想不通怎么回事,抿了抿唇,转身回了院子。 到了晚上,林卿卿叫了迎春跟她一起睡。 迎春是个很爽快的姑娘,也不推脱扭捏,被林卿卿一叫,当即蹬了鞋子就上床了。 从没见过这样干脆爽快的姑娘,林卿卿觉得很有趣,对她更喜欢几分。 “明天我们出门,去瞧瞧我娘留下的两间铺子。”林卿卿说道。 她要瞧瞧,那两间铺子到底是谁在打理,又打理得怎么样? 迎春很干脆地应道:“是,小姐。” 林卿卿被她脆生生的语气逗得直想笑。 “小姐,您从周府出来得急,舅老爷没来得及跟您说那两间铺子,奴婢跟您说说?” 林卿卿听了,顿时有些惊讶:“你知道?” ☆、015 “恰好奴婢的爹教过奴婢。”迎春说道,“奴婢的爹是周府的账房。” 林卿卿本以为是周一山跟迎春讲过,才把迎春派到她身边帮她。听罢,更为吃惊,这个丫鬟的出身可不低,在家生子里头也是拔尖儿的! 舅舅怎么给了她这么厉害的丫鬟? “你爹怎么教你这个?”林卿卿有些好奇地道。 很少有人教女孩子怎么管账,莫非迎春家里没有男孩么? 迎春却会错了意,以为林卿卿问她为何学那两间铺子的账,便答道:“我爹常教我,做账要凭良心,不能捣腾弄鬼。姑奶奶的两间铺子,偏偏做假账做得厉害,我爹就拿来跟我讲,他们是怎么做假账的,又是怎么欺瞒上头的。” 林卿卿连忙道:“那你跟我说说?” 迎春便把自己知道的事,对林卿卿倒了个底朝天。 林卿卿心里有了谱儿,第二日就带着迎春去瞧两间铺子。 “这位小姐,您买不买啊?不买就别在这站着,挡着我们其他客人了!” 小伙计很不耐烦地来到林卿卿面前道。 林卿卿带着迎春进了铺子,只是四下里瞧着售卖的货品,又听着伙计们给客人的报价、讨价还价等,半天也没有买东西,掌柜不耐烦了,一直往这边翻白眼。但林卿卿脸皮甚厚,一直也不动,他索性遣伙计过来撵人。 迎春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哪有伙计撵东家的?她张口刚要顶回去,谁知被林卿卿一扯袖子:“我们走吧。” 迎春一愣,压下嘴里的话,跟着林卿卿走了出去。 来到外头,迎春才问出来:“小姐,怎么不教训他们?这铺子虽然被继夫人经营着,但到底是姑奶奶留给您的东西,您才是东家。” “不要打草惊蛇。”林卿卿抚了抚面纱,轻声说道。 她今日来瞧,只是打探一下两家铺子的情况,并不想摆东家的谱。 刚才瞧了一圈,铺子果然是黄氏在打理。她心里有了底,便拉着迎春出来了。 等铺子收回来后,这些人都要换掉的——黄氏那样厉害,他们都敢欺瞒,何况是她? 因此,更没必要计较了。 “哦。”迎春见她这么说,就点了点头。 两人此时都有些口渴乏累,便进了一间茶馆歇脚。 不成想,才刚坐下,门口便进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瞧见这边,登时眼睛一亮,提脚就走过来:“卿、卿!” 林卿卿眉头一皱,当即心生离意。 “迎春,我们走。”林卿卿拉着迎春站起身,往外走去。 迎春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被抓了起来。但林卿卿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因此,起身跟在林卿卿身后,就往外走。 不想,前面站了一人,正正堵着过道。 迎春眉头一拧,上前道:“麻烦让一让!” 没看见她们要走吗?这人挡着道,也太不知礼了! 徐渭却不理她,俊脸上满是笑意,冲着林卿卿笑:“卿卿好生客气,竟然起来迎我。” 她分明要走,怎么是迎他?林卿卿知他脸皮厚,也没想到他脸皮这样厚。并不跟他争执,屈膝福了一福:“见过王爷。” 她一点儿也不想跟他打交道,说完就要走:“不敢打扰王爷用茶。” 徐渭探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巧劲儿一带,将她按回了座位上:“不打扰,不打扰。” 他笑吟吟的模样,看得林卿卿抿住了唇,用力挣着手腕:“请王爷放手!” 一旁迎春见林卿卿被占便宜,顿时急了。也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拳头一握,就朝徐渭的胳膊上砸了下去:“放开我家小姐!” 徐渭听得她拳头带风,眉梢挑起一丝讶异,四两拨千斤地隔开了她的拳头:“你是卿卿的丫鬟?” 这样厉害的丫鬟,他前世怎么没见过? 迎春一拳下去,不仅没救出林卿卿,反而自己被拨向一旁,心里也是一惊。以她的力气,等闲男子都打不过她,怎么这个王爷如此厉害? 徐渭打量她两眼,扭头就冲着林卿卿夸赞起来:“你这个丫鬟好,又有力气又护主。” 她的丫鬟当然好。 林卿卿不答,抿着唇,只是往外挣着手腕。 徐渭见她的手腕都红了,还在往外挣,顿时有些心疼,舍不得再握着她,连忙松了手。而后倾身过去,笑吟吟地看着她问:“卿卿怎知我是肃王?” 那日在池边,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叫破他的身份,徐渭就疑惑上了。 林卿卿后来想过了,早就防着他再问,此时听他果然问起,不慌不忙地答道:“有幸见过王爷。” 徐渭一听,眼睛亮晶晶的:“哦?在哪里?我怎么没印象?” “三年前王爷出征回来,经过城门的时候,民女有幸目睹王爷风采。”林卿卿答道。 徐渭解了疑惑,却是更高兴了:“是不是觉得我英俊潇洒,威风凛凛?” 换了旁人这样厚着脸皮自夸,一定会引人反感。偏他生的俊美,眼神清亮,竟让人丝毫生不起反感。 不过,林卿卿对他避之不及,往后倚了倚,跟他拉开距离:“王爷天威,民女不敢直视。” “没事没事,尽管看我。”徐渭不太高兴她这样疏离的样子,伸手想拉她的手,不料林卿卿似乎早有预料,猛地缩回去,叫他抓了个空。愣了一下,微微拧起了眉头。 “不敢叨扰王爷,民女这就告退了。”林卿卿站起来,福了福身,绕过他就走。 徐渭知她不愿意多留,也就没再强行留她。看着远去的窈窕背影,一时疑惑,一时怅然。 卿卿怎么这样冷淡了? 重生回来也不好,卿卿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的甜蜜。 余光看见桌上的茶杯,是林卿卿喝茶留下的,他随手揭开杯盖,只见里面的茶水几乎没动。 她根本没来得及喝,就走了。 就这样避他不及么?徐渭脸上的笑意敛去。 “这一世,别想再离开我!”想起前世那一幕,徐渭的眼神变为幽然森冷。 林卿卿不过出门喝个茶,也能撞见徐渭,心情很是不好。再没了玩乐的心情,带着迎春回了府。 坐在桌边,备好笔墨纸张与算盘,与迎春并头挨着,算起两个铺子的生意。 这两个铺子,一个做的绣品生意,一个做的香粉生意,都是很好的买卖,不说日进斗金,抛开各项杂支,每日净赚也有二三百两。 一个月下来,便是大几千两银子。 “我没看账本,不知道他们究竟昧下多少,但我爹说过,他们昧下的很多。”迎春道。 林卿卿对两个铺子的掌柜做假账一事,并不感到气愤。这些钱落在他们口袋里也好,总比落在黄氏的口袋里要强一些。 她心里有了谱,就去找林兴成。 “爹。”林卿卿走进书房里,笑着叫了一声。 林兴成忙得很,马上要出远门一趟,很多事情要交代下去,手边是一摞一摞的簿子,他飞快写着什么。 见林卿卿来了,抬头一笑:“卿卿啊?来找爹有什么事儿?” 林卿卿没跟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爹,我娘是不是留了两个铺子给我?” 听完,林兴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铺子? 林卿卿见他不答,也没有继续开口,只是直直地望着他。 渐渐的,林兴成想起来了。 周氏的确有两个铺子,还有几个庄子,都是她的嫁妆。她去世后,这些东西便该给她的儿女。但那时林卿卿还小,他又忙得很,便将两个铺子和几个庄子都交给了黄氏打理。 回过神来,林兴成面色淡淡:“怎么想起这个?” 他倒没有不想交还,那点子东西,他还看不眼里。他只是出于商人的敏锐直觉,在林卿卿的行为中察觉到一丝不对。 或许,林卿卿最近的变化太大了些。 “我长大了,想学着自己打理庶务。”林卿卿抿着唇,低头有些害羞地道。 她还是少女模样,天真烂漫,抿唇垂眼的表情一做出来,又甜又软。 林兴成见了她的模样,心里的警惕微消:“你那时年纪小,我让你母亲帮你打理着。既然你长大了,也是该交回给你了。” 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不缺这点东西,没必要因为这个叫林卿卿不痛快,从而跟他离心。 至于林卿卿最近变化太大,他心里想着,到底是长大了,有点心眼也是好事。 只不过,心里到底有些埋怨。林卿卿怎么现在才表现出优秀?若是她一早就如此,他也不会冷落她这么多年。细水长流的感情才稳固,若他像对林佩佩一样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何愁她跟他不一条心? 不像现在,付出的每一分,都像是堆在沙子上,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多谢爹!”林卿卿听他答应得痛快,也有些意外。她知他会同意,但没想到他同意得这样干脆,准备好的话都没说出口。当下一脸惊喜,双手合在一起,还小小地跳了一下。 这副模样多多少少讨好了林兴成,佯怒道:“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爹最好啦!”林卿卿笑道。 当晚,黄氏就知道自己要吐两间铺子出去,当下不乐意了:“老爷真是欺负人!当年那铺子没人管,就要我管,一个个亏的不行,我填了多少嫁妆进去?如今赚钱了,又要我交出去了,我不依!” ☆、016 林兴成一听,就知道黄氏不想交出来。 “这点子东西,才值得多少钱?”林兴成搂着黄氏哄道,“她想要,给她就是了。你亏进去的,老爷补给你。” 任谁也不想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却给他人做嫁衣裳。林兴成很能够理解黄氏的不情愿,但他不能允许她不交。 “我是贪图那几个钱吗?”黄氏横了他一眼,“大小姐如今越来越过分了,从前是暗里给我们母女气受,如今连面子工夫都不做了,直接踩我脸上来!” 林兴成心下觉得好笑,这些年来到底是谁给谁气受? “那你想怎样?” “什么叫我想怎样?”黄氏又横他一眼,“我是抓着东西不放的人吗?既然是大小姐的东西,我可从来没想过据为己有,这些年来不过是代管罢了。现在大小姐长大了,老爷叫我交回去,我交就是了。可老爷得知道,这事儿我是委屈的!” 两个铺子都是赚钱的生意,每年交上来也不知道多少银子,全都进了黄氏的私囊,没用到林卿卿身上一分。说起委屈,她可真是不委屈。 不过,林兴成懒得跟她计较这些,搂过她又哄道:“回头老爷双倍补给你。” 黄氏的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我要城东那间卖古玩的铺子!” 那间铺子是林兴成手里极赚钱的生意,一听之下,没有应声。 “我就只要这一个,不要老爷补给我两个了。”黄氏见他不吭声,笑着偎了过去:“好不好嘛,老爷?” 林兴成轻哼一声:“胃口不小!” 黄氏一见有戏,立刻俯身,服侍起他来。 一番恩爱后,林兴成答应了她,但他郑重地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许难为卿卿。她是我要送进贵人府里的,林家能不能更上一步,全看她了。” 黄氏听罢,心里不悦。 “瞧老爷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为难过她?”轻哼一声,翻身背过去,闭眼睡下了。 林兴成只当她听懂了他的敲打,也翻身睡下了。 没过两日,绣坊和香粉铺子交到了林卿卿的手里。 林卿卿看着账单,不是很明白,便叫迎春一起来看。 迎春是个中好手,她翻看了两遍,非常惊讶地道:“这两个掌柜,贪了不止一半!” “这么多?!”林卿卿也惊讶不已。 迎春郑重地点头:“他们可是胆大包天了!” 林卿卿不禁笑了出来。 这些年,黄氏可真没尝到太多甜头。 接下来的日子,林卿卿周旋于两个铺子中间。 她从前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颇有些吃力,但她很愿意学,每天再累也开心。 直到一日,在绣坊里清货的时候,被人找上了门。 “我们之前订的观音送子呢?怎么过去这么久还没绣好?我们可是给了三千两银子的,你们别是吞了不认吧?” 一个婆子站在绣坊门口,叉着腰大声嚷道。 林卿卿连忙叫迎春请她进店里说。 “进去干什么?要封我的口啊?有什么话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说?还是说你们就是吞了我们的银子?” 那婆子死活不进来,大声嚷个不停。 林卿卿见状,眉头皱了起来。这婆子的模样,不像是讨说法的,倒像是找茬来了。 “迎春,回来。”林卿卿道,“去查查订货簿。” 迎春这几日把店里的各种簿子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闻言便道:“小姐,没有这观音送子的记录。” 林卿卿面色微沉。 不用说了,必然是黄氏给她挖的坑。 无独有偶,接下来又有几人找上门来,说欠他们的绣件没有交付。 香粉铺子那边也是一样,有几户人家订了货,而且都是极精致的品类,也要求交付。 林卿卿算下来,绣坊那边“吞”了人家一万五千两银子,香粉铺子“吞”了人家八千两银子。 “欺人太甚!”迎春气得来回转圈,“夫人给咱们挖的这坑,太可气了!小姐,咱们要找老爷说道去!” 林卿卿点头:“走,找老爷去。” 他是她爹,她现在有困难,不找他又找谁? 别说是亏了两万多两银子,哪怕是亏了几百两,她也不会默默认了的。 凭什么黄氏挖了坑,就要她填? “什么?”听了林卿卿的诉说,林兴成一阵愕然。 他倒不怀疑林卿卿骗她,他认为林卿卿没那个胆子。但黄氏就不一样了,叫她交出铺子,她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可林兴成不解的是,他明明把城东那间极赚钱的古董铺子补给了她,怎么她还难为林卿卿?他明明白白地跟她说过,叫她不要为难林卿卿! 林兴成生气了。 “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林兴成直接把黄氏叫来,当着林卿卿的面,就审问起来。 这是头一回,他没给黄氏脸面。 “什么怎么回事?”黄氏也没想到,这次林兴成如此生气,她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反问起来。 林兴成沉下脸,也不跟她多说,朝林卿卿一点下巴,示意林卿卿说。 林卿卿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末了道:“夫人是不是漏给了账本?怎么欠了这么多东西,我全不知道?” “账本我可都送你院子里去了,一本也没落。”黄氏理直气壮地道,“大小姐,你自己弄混了,怎么怪我头上?” 言外之意,林卿卿要么是丢了账本,要么是自己看不懂,才惹出这些事来,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她就不信,这么短的日子,林卿卿还真能看完了所有账本?一个没碰过庶务的小丫头,懂个屁! 这件事的确是黄氏动的手脚,她就是要叫林卿卿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于林兴成说的,把林卿卿送去贵人府里好提携林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家的家大业大,足够她和林佩佩花用几十辈子了,她不稀罕什么锦上添花。故此,那日林兴成的警告,她全没放在心上。 “账本我都看完了。”林卿卿不急不躁,把经手的账务并着两个铺子里的具体情形,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林兴成做了半辈子生意,这点门道,他一听就明白。既然林卿卿看完了账本,那猫腻定是出在黄氏的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懂得看账,但林兴成一想,前阵子周一山给了她一个丫鬟……眼神一深,林兴成一拍桌子,冷冷地看着黄氏:“你干的好事!” 当着林卿卿的面,他没有大骂黄氏,但也狠狠数落了几句,把黄氏的面子下的一点儿都不剩,最后黄氏都急了,大嚎一声,埋头往柱子上撞:“我不活了!你们林家就知道欺负人!” 她什么都算好了,连林卿卿可能找林兴成告状都想到了,却独独没算到林卿卿居然看得懂账本,一下子让她站不住脚! 失去了优势,黄氏只能使出杀手锏。 眼看她气势汹汹,林兴成连忙去拦:“你这是干什么?” “我做什么了?老爷这样待我,我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黄氏哭叫道,还要往墙上撞。 林兴成没法,心知此事定然是黄氏不对,却不得不哄劝,免得真出了人命。 一时间,书房里乱成一团。 林卿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直到林兴成想起她来,抛过来一句:“卿卿,你先回去,这事儿爹给你处理。” “谢谢爹。”林卿卿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黄氏的哭闹声,以及林兴成的半哄半责,林卿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林兴成说给她处理,就真的给她处理了。 不仅给她平了账,连着那几户人家都刻意走动过了,把绣坊和香粉铺子的名声保护得好好儿的。饶是林卿卿讨厌他,也不由承认,林兴成办起事来,当真周到老辣,滴水不漏。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卿卿一直忙着熟悉两个店面。 她虽然从小长在经商之家,但其实没有人教她什么,里里外外都生涩得很。好在有迎春的帮忙,慢慢也摸透了。 她以后是要嫁给苏瑾的,等她成了苏家的少夫人,乃至当家主母,这些庶务都要由她打理。如果她不懂得,跟苏瑾相处时难免有隔阂。因此,不论从何处讲,她都得摸透才行。 终于把两个店面都熟悉了,林卿卿松了一口气,打算带上迎春往周家走一趟。 周一山派了好几回人来叫她,但她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心情,便总是说改日。再改日下去,只怕舅舅要生气了。加上林卿卿实在想念他们,便撂下各项事务,出了门。 不料,才一出门,就被人拦了。 “大小姐,我们是来凤绣坊和流芳记的掌柜,小的姓郑,他姓付。”两个中年男人来到林卿卿的面前,拱手拜下。 来凤绣坊和流芳记正是林卿卿的绣坊和香粉铺子。 接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掌柜和伙计都辞了,此时被两个掌柜拦到面前,不禁挑眉:“两位有何贵干?” “想请小姐一叙。”郑掌柜说道。 ☆、017 两个掌柜的态度都十分恭敬,脸上丝毫没有鄙夷和轻视的意思。林卿卿打量了他们一眼,有些猜不透他们的来意,便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叙吧。” 郑掌柜和付掌柜相视一眼,而后郑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朝林卿卿递了过去:“此物先给小姐收着,哪日小姐得闲了,派人到狮子胡同找我们即可。” “这是什么?”林卿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得瞳仁一缩:“这是?!” 郑掌柜和付掌柜见了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脸上终于带了几分得意:“这是小的们这些年为大小姐攒的嫁妆。” 满满一袋,全是银票! 林卿卿刚才抽出来一点,面额都极大,这样沉甸甸的一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们这是何意?”林卿卿将银票塞了回去,抬头看向郑掌柜和付掌柜,淡淡问道。 郑掌柜拱了拱手,做出一点惭愧的模样:“十三年前,两间铺子被继夫人经营,小的们一开始以为继夫人是个好的,十分听话。后来发现继夫人待小姐并不好,铺子里的营收也并未用到小姐的身上,就自作主张,截下了一部分。” 林卿卿眉头一挑:“这是你们截下来的那部分?” “是。”郑掌柜点点头,“一共五万四千三百两,全在这里了。” 林卿卿打量着两人的神情,只见他们虽然面上惭愧,眼里却带着一点得意和骄矜。 想了想,林卿卿将荷包递给迎春,对他们道:“我知道了。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去狮子胡同寻你们。” 郑掌柜和付掌柜不由得愕然,还有几分不敢相信。他们带着这么多银子来找她,她就这个反应? 林卿卿对他们微微点头,在他们讶异又不信的目光中转身走开。 “小姐,这两位掌柜……”走远后,迎春憋不住了,飞快问林卿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些日子撵他们走时,他们不拿出来,也不曾有半句辩解之言。 现在忽然如此,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林卿卿摇摇头,脸上有几分困惑,“他们并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吞银子,若是带着这些银子远走,足够他们一生无忧了。” 所以,他们为何拿出来? 要说忠心耿耿,可前世林卿卿并没有看到这些钱。他们两人若是真的忠心耿耿,就会在她出嫁之前把这些银子送来,就像今日一样。 “问问舅老爷?”迎春道。 林卿卿点头:“嗯,问问舅舅。” 来到周府。 “舅舅!”林卿卿一眼就看到了周一山,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叫了一声。 一转眼,看到舅母柏氏坐在一旁,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俊美的青年,心情更加激动起来:“舅母,表哥!” “卿卿来啦!”周一山见了她,笑得开怀。 林卿卿点头,她看着柏氏,提起裙子跪下,对柏氏磕了三个头:“卿卿给舅母请安。” 柏氏本来一脸的紧绷,见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面上便放松几分:“起来吧。” 见她神情淡淡,跟上次来时舅舅和外公的表现一点儿也不一样,林卿卿有些忐忑。 “过来给舅母瞧瞧,都长这么大了。”柏氏说道。 林卿卿乖巧地走过去,给柏氏瞧。 谁知,柏氏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啊呀,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怎么生得这样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没良心的丫头就让她丑死算了!” 她力气有点大,捏得林卿卿吃痛,但是又不敢躲,乖乖站在那里由着柏氏捏。 听着柏氏一句句的数落,林卿卿的眼眶慢慢变热。 舅母待她是很好的,小时候她每次来,虽然舅母不苟言笑的,但给她吃的、用的、玩的,全都精细极了。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精致的用度,必然不是舅舅和外公这样的大老粗弄出来的,全是舅母一手安排。 舅母待她这样的好,可她做了什么? “舅母,我错了。”林卿卿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但眼泪不听使唤,扑簌簌直落。 她居然以为这世上没人真心待她,真是瞎了眼! 悔恨填满心头,林卿卿只觉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忍也忍不住。 柏氏本来只是数落她几句,发泄发泄这些年的怨气,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当年生周秉钧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再怀,是把林卿卿当闺女看的。怎知这孩子没良心,怎样都捂不热。直到前日子,周一山说她想通了,柏氏心里高兴,立刻叫人接她来。偏偏她又说忙,过了这些日子,才到家里来。 她心里有气,才捏着她的脸数落。 没想到,林卿卿乖得不得了,由着她掐。一时间心疼占了上风,连忙松了手,抱着她往怀里摁:“你这倒霉孩子!” 说着,喉咙也哽咽起来。 林卿卿被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暖柔软的身躯,更是忍不住泪水,呜呜哭了起来。 “你在林家吃了苦头,怎么不来找你舅舅告状!”柏氏捶她。 林卿卿解释不出来,拼命摇头,呜呜直哭。 “这是怎么了?”周一山在旁边,只见娘两个哭成一团,直是目瞪口呆。 林卿卿好容易上门来玩,不好好说话,哭个什么? 再看周秉钧,虽然站在一旁不言语,但眼眶也有点红。 周一山挠了挠头,是他铁石心肠吗?怎么他并不想哭? “你们哭吧,我去叫爹。”他站起来,往外走。 “我也去叫爷爷。”周秉钧眨了眨泪意,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 只有柏氏和林卿卿在屋里,抱在一处,愈发哭得厉害。一个口里直喊“心肝儿肉”,一个连连说“对不起”。 惹得外头伺候的丫鬟都红了眼眶。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止歇了。 丫鬟恰时端来了毛巾和水盆,伺候两人洗脸。 柏氏和林卿卿刚才哭得厉害,此时不仅眼睛红红的,还有些打嗝,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哭得我都饿了。”柏氏说道,看向一旁的丫鬟,“去弄点吃的来。” 丫鬟应声退下了。 柏氏拉了林卿卿的手坐着,问她:“那黄氏都怎么欺负你的?” 上回林卿卿来,周一山已经套了一回话,但男人和女人关注点不同,柏氏听周一山说了,只觉得不详尽,便拉着林卿卿又问了起来。 她是女人,又是长辈,问起林卿卿这些话,半丝儿不妥都没有。 林卿卿本不想拿那些龌龊事儿烦她,但柏氏坚持要她说,林卿卿也就没再隐瞒,把黄氏如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纵着林佩佩欺侮她,又哄着林兴成不疼她,说了出来。 “后娘就这个德行!”柏氏冷哼一声,眼里划过厌恶。 又戳着林卿卿的脑门子,怒其不争地道:“你就这样软和?一点儿也不随你娘!你娘当年多厉害啊!” 林卿卿半岁的时候,周氏就去世了,她对周氏没什么印象,偶尔从林兴成和黄氏那里听到几句,也都是说周氏如何不好。 她心里发酸,握紧了柏氏的手,低头不说话。 “不过,我看你如今也算是长进了,居然把你娘留给你的两个铺子夺了回来?”柏氏转口说道。 林卿卿点点头:“她们欺人太甚,我才不要让母亲的东西便宜了她们。” “不错。”柏氏赞许地点头,“你爹那样宠黄氏,你居然能让你爹向着你,长本事了。你爹也还算是个人,没有一昧护着黄氏,到底给你撑了回腰。” 林卿卿听了,冷笑一声:“给我撑腰?若非肃王多看我一眼,他会向着我?” “怎么回事?”柏氏一拧眉头,听着不对劲,“怎么跟肃王扯上关系了?” 林卿卿想了想,没再瞒着,把及箅那日的事说了出来。 末了,又道:“我爹想要我进肃王府,给肃王做侍妾,最近待我好得很,没有不应我的。之前黄氏不甘心把铺子还我,还捣乱来着,我爹当着我的面训她,一点儿没给她留面子。” 她有办法不给徐渭做侍妾,说出来不怕他们担忧,这才和盘托出。 没想到,柏氏听罢,却是气得连道:“好,好,好!来人,叫老爷过来!” “舅母,你别急,我有办法不给肃王做侍妾。”林卿卿不忍她如此着急,忙劝道。 “你有什么法子?以死明志吗?”柏氏急得连连拍桌子,“那可是王爷!他要你做妾,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爹那个利欲熏心的东西,他怎么能忍你?” ☆、018 很快,周一山来了。 丫鬟叫他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事,他只以为是娘两个不哭了,才叫他来的。 因此,他一进门,就笑着说道:“这样多好,有话说话,哭有什么用?” 柏氏指着他,手指头都在颤:“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林兴成要把卿卿送进肃王府做妾?” “什么?!”周一山愕然,随即大怒,“他敢!” 因着这件事,周家乱成了一团。 周老太爷和周秉钧紧跟着也到了,听了此事,都气得厉害。你一言我一语,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林卿卿几次要说话,都被打断了,既无奈又感动,她看着关心她的舅舅一家,心里酸酸涨涨的,终于瞅准时机开口:“外公,舅舅,舅母,表哥,你们听我说!” 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林卿卿连忙道:“我不一定给肃王做妾的。” 几人见着她不慌不忙,虽然不相信她有什么主意,但还是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其实不是我有办法,是我爹有办法。”林卿卿的答案出乎他们的意料。 几人都是一愣,愕然道:“你爹指着你攀高枝儿呢,怎么会……” 他们都糊涂了。 本来让林卿卿给肃王做妾的就是林兴成,怎么反而又……林卿卿莫不是说岔了吧? “你们觉得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卿卿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 “利欲熏心!” “冷酷自私!” “再没有比他更铁石心肠的人了!” 他们跟林兴成打交道多年,远比林卿卿知道得要多,这些评价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没错。”林卿卿点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所以,一旦他觉得一件事无利可图,他就不会再做了。” “你……要怎么做?”听到这里,柏氏还是不太明白。 林卿卿笑了笑,抱住她的手臂说道:“舅母,是这样的。如果我爹非要我给肃王做妾,我就对他说,一旦我进了肃王府,就哄得肃王高高兴兴的,然后把我在林家过的什么日子告诉他。肃王知道后,一定不会放过林家。我爹那样的人,他怎么肯?” 林兴成是个很精明厉害的人。他唯利是图,冷酷自私。 徐渭也是很难对付的人。他心思聪敏,又霸道强硬,不择手段。 这两个人,林卿卿一个都不想对付,她要让他们两个对上。 所以,林兴成的精明厉害,反而是件好事——只有精明厉害的人,才能保她不进肃王府。 周老太爷、周一山听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林卿卿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们生于家族,长于家族,从小到大的信念就是为家族效力,让家族枝荣叶茂。万万没有想到,林卿卿居然有背叛家族的念头! 虽然她只是藉由此事叫林兴成出力,但到底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就算林卿卿在林家的日子不好过,但那到底是她的家,而且林家好歹把她养大了,她怎么能如此? 柏氏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听林卿卿说了落水后林兴成是如何偏心的,满眼都是心疼:“傻孩子,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你这样说,他要打死你的!” 林兴成是那种能够叫人威胁的人吗? “不会的。”林卿卿说,“我告诉他,我愿意给肃王做妾。我还会跟他说,我要爬到侧妃的位置上,跟王妃分庭抗礼。他就会教我,怎样不落下风,就会花大力气栽培我。他花的力气越多,就越舍不得打死我。” 打死了她,他的培养全都会付诸东流。 “而且,我长得这么漂亮,等我嫁入苏家,轻轻松松站稳脚跟,到时给林家带去许多好处,他不会不愿意的。”林卿卿又说。 她死了,林兴成的一番心血就会付诸东流。 她活着,虽然不能攀上肃王府,却能够跟苏家互相扶持,更加繁盛。 林兴成知道怎么选。 她这个主意既大胆又危险,听得周一山等人很不适应。再看她漂亮的小脸,那眼眶还红通通的,可他们再也不觉得她是一个没什么主意,只会被人欺负的小哭包了。 她心肠冷硬得厉害,比他们这些男人都不差。 “果然是林兴成的种。”一时间,周一山忍不住喃喃。再看林卿卿时,眼神复杂了几分。 众人都不太赞同这个主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 林卿卿不想气氛这样凝重,笑了一声,拿出郑掌柜给她的荷包,说道:“我出门的时候,郑掌柜找上了我,给了我这些。” 周一山随手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什么东西?他还有脸找你?” 待打开一看,不禁愕然:“怎么这么多银票?” “他们说是这些年来为我攒下的嫁妆。”林卿卿道,把郑掌柜和付掌柜对她说过的话,转述给了周一山,末了问道:“舅舅,他们想做什么?” 周一山思索片刻,冷笑一声:“两个奸猾的老东西!” “舅舅何出此言?”林卿卿惊讶地问。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这两个人要从她这里博取什么好处。 “你以为他们是好意?”周一山冷哼一声,“不过是想哄你心软,再叫他们回去做掌柜。” “可是即便他们回去,又有什么好处?”林卿卿不解。 他们再回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捞油水,何不带了银子跑路呢? 周一山把视线投向了周秉钧:“你觉得呢?” 他趁机考校周秉钧。 林卿卿便也看向了表哥,好奇地听着。 周秉钧并没有犹豫,张口就答:“只要卿卿心软了,再叫他们回去做掌柜,他们还可以继续捞油水,总比他们投奔别人从头再来要好得多。” 林卿卿一想,顿时就明白了。他们能在十年内贪墨数万两银子,以后就能贪墨更多,毕竟他们在这两间铺子里都做惯了做熟了。 “再者,他们才不敢带着银子跑掉。你不追究他们,周家却会追究。”周秉钧眼神一沉。 两人是周家出去的,胆敢贪墨跑路,把周家置于何地? 林卿卿经他这么一说,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两个掌柜是怕了周家!至于他们还她的银子,未必是这些年攒给她的,多半是七拼八凑,弄出来做个面子情,好叫周家饶他们一马! “好生奸猾!”林卿卿忍不住道。 这样奸猾的人,她可不敢用。 周一山却道:“这两人还有些自知之明,可以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还要用他们?”林卿卿不解。 周一山点头:“你用新掌柜,也不见得比他们做得好。而他们犯过一次事,以后当会谨慎小心几分。” 他也知道林卿卿不熟悉这些事,又有一个奸猾的黄氏做主母,从小没教她什么,她不仅不懂得庶务,只怕连驭下也不怎么会。趁此机会,一点一点说给林卿卿听。 林卿卿难得有人教,连忙认真听起来。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学,格外认真,竟犹如四五岁的小儿,看得周一山有几分恍惚。就在刚才,他还觉着这个外甥女是个硬心肠、不好惹的。可此时看着,分明还是个傻姑娘。 林卿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认认真真地听。 柏氏见她乖巧可爱,到了下午,便撵走周一山,自己教导林卿卿如何拿捏下人。 一整日的时光,飞快流逝。从周家出来后,林卿卿的脑子里还回响着舅舅和舅母教导她的话。她自忖不是很聪明的人,想要牢牢记住,便要一遍遍地反思才好。 傍晚的云霞红彤彤的,比最好的锦缎还要美丽。林卿卿迎着微微的晚风,走在石板路上,心里如同饮了温热的蜜糖水,暖暖的,甜甜的。 真好,她心想,等她嫁给苏瑾以后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奇怪。那日苏瑾说回去后就派人来提亲,可是过去好些日子了,他怎么一直没消息? 林卿卿打算着回去便写封信,叫迎春送过去,问他为何还不来提亲?没料到,刚进了院子,就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少女坐在院中,由丫鬟们端茶倒水削水果,好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林卿卿拧眉。 林佩佩挨了打,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才刚能下床就跑这里来了,不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啊!”林佩佩抬着下巴,说道:“爹和娘都教训过我了,让我以后都不要欺负你,要敬重你。” 不欺负她?敬重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林卿卿好不惊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林佩佩顿时恼了:“怎么?你不信吗?为了表示诚意,我还带来许多赔罪的东西!” 说着,她伸手抓林卿卿的手,就往屋里拖:“你来看!” 林卿卿一下子挣出来,不仅挣出来,还用手帕擦了擦被碰过的地方。 林佩佩的脸上涨得通红,一抹恨意从眼底划过。 随即,那抹恨意被压了下去,她轻哼一声:“哼,谁爱碰你?” 进了屋子,只见地上堆了两口大箱子,盖子开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件件,十分眼熟,都是林卿卿曾经得到过,又被林佩佩顺走的。 “东西还你。”林佩佩扬着下巴道,“还有些找不到了,我实在没办法。不过,你是姐姐,不会计较这些的。以后你就不能怪我了,知道吗?” ☆、019 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林卿卿气笑了。 她可不信林佩佩突然变好了,她突然来找她和好,只怕有着什么打算,因此淡淡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找你道歉啊!”林佩佩跺了跺脚,“你怎么不信?” 林卿卿撇了撇嘴,信她才有鬼! 林佩佩这人很记仇。 小时候,有一回林卿卿不小心害林佩佩摔倒,不过擦破了一层油皮,林佩佩就记恨在心,把她哄到假山上,狠狠推了下来,若非她敏捷地护住脸,早就毁容了。 而就在不久前,林卿卿才打了她一顿,还害她被林兴成骂了一通,她却来示好? 一定有鬼。 再说,就算林佩佩没鬼,而是诚心来道歉,她就非得接受吗? 她一脸淡淡的模样,让林佩佩很是不悦,撅起嘴道:“你怎么这样小气啊!” 林卿卿懒得理她,淡淡地问:“你还有别的事?” “我不管!总之我道歉了,你以后不能怪我了!”林佩佩说着,就扭头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道:“明天娘带我们去青山寺礼佛,你早点起来啊!” 她跑得太快,没看见林卿卿骤然寒下的脸。 看着地上的两口箱子,林卿卿冷笑一声,难怪林佩佩如此反常,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给她送来这些东西,不过是个幌子,想要她放松警惕,相信她的示好! 当她还像从前一样天真吗? 已经跑出去很远的林佩佩,没看到身后林卿卿突然寒下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十分开心,眼中不再压抑着,露出了狠毒之色:“林卿卿,看你这回怎么翻身!” 次日。 一大早,林卿卿便起来了,穿戴打扮好,带上迎春,去正院给黄氏请安。 路上,林卿卿问迎春:“你力气真的很大?” 若是碰上不测,迎春有一把子力气,也好解围。 “奴婢一只手就能把大小姐提起来!”迎春骄傲地道。 林卿卿不禁莞尔:“好。” 迎春是个很实在的丫鬟,她既然这样说,那就是力气真的很大了。 想起前世的算计,林卿卿在心里思索起来。 不久,两人来到正院。 林兴成也在,见林卿卿来了,笑呵呵地道:“你母亲今日得闲,带你们出去放放风。一路上可要听话,不许让你们母亲烦心,听到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转过了头,看着林佩佩说道。 林佩佩顿时不依地道:“我几时让母亲烦心了?” “好,好,佩佩最乖。”林兴成满眼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林佩佩很是得意,扭头朝林卿卿看过来,满脸炫耀之色。 从小到大,林兴成只疼爱她,对林卿卿不管不问。如今,林兴成话里话外都对她更亲密一点,哪怕林卿卿有望进肃王府,林兴成还是更疼她。这让她如何不得意? 她的挑衅如此明显,林卿卿又不瞎,自然看见了。但她面色淡淡,一点儿触动也没有。 林兴成的疼爱,她很稀罕么? 这种假惺惺的疼爱,额外加上几百两银子送给她,她都不稀罕! 她有外公,有舅舅舅母和表哥,他们才是真心实意地疼她,比林兴成的疼爱不知道珍贵几百倍。 黄氏看着女儿和林兴成撒娇,心里好不骄傲。一脸温婉的模样,好似忘了那日在书房里的寻死觅活,笑着拍了林佩佩一下:“好了,多大的人了,还缠着你爹,也不怕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林佩佩撅嘴。 林兴成也道:“就是,谁敢笑我们佩佩?” 他们一家三口,好不亲密,好似忘了旁边还站着林卿卿。 半晌,才终于分开来。 “你们好好玩。”逗完娇妻爱女,林兴成一脸笑容地离去。 他一走,黄氏面上的温婉便不见了。朝林卿卿看过来,满是可惜地道:“卿卿怎么不跟老爷说话?看看你妹妹,多会讨老爷欢心,你以后也学着点儿。” 如果不是她从前总是说“女孩子要尊重些,哪怕是亲生父亲也不该如此亲密”,林卿卿倒真要信了她是好意。 “娘,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林佩佩没听出黄氏的嘲讽,以为黄氏真要教林卿卿讨好父亲,着急地道:“走了走了,我们要去礼佛,快走了。” 林卿卿看得好笑。 “我不去了。”她说道。 她们不是要害她吗? 她不去了,看她们还怎么实施计划? 听了她的话,黄氏和林佩佩都吃了一惊:“怎么不去了?” 林佩佩更是急了,立刻跑过来,抓住林卿卿的胳膊:“你不能不去!” “可我不想去了。”林卿卿道。 她一动不动,稳若泰山,看得林佩佩急得跳脚:“不行!都要去的!” 抱着林卿卿的手臂,使劲往外拖,非要她去不可。 林卿卿心里恶劣地想,这会儿急了?怎么不继续挑衅她了?再得意啊? “胡闹!”黄氏冷喝一声,“再不动身就晚了,都跟上!” 语气十分强硬,透露着谁都不能不去的意思。 说完,就转身往前走去。 林佩佩趁机抓着林卿卿的胳膊,跟了上去。 林卿卿本来就打算去的,刚才也不过是捉弄她们一番。不过,看着母女二人的态度,眼神暗了暗。这一回,她们又打算怎么害她? “迎春,跟上。”一扬头,对迎春道。 迎春“哎”了一声,跟上了。 黄氏和林佩佩一辆马车,林卿卿自己一辆马车。 一路上,林卿卿都十分警惕。 不过,路程走了一半,也没什么动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林卿卿便放松了些许,倚着车厢壁,闭目养神起来。 前世去青山寺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 那时她被误会推林佩佩下水,狠狠挨了一顿板子,又因为苏家退婚,整个人备受打击,昏昏沉沉地病了很久。才好一些,黄氏提出带她和林佩佩出去散心。 到了青山寺,林佩佩便拉她到一处山坡看风景。她不知林佩佩的算计,未曾防备,被林佩佩一把推下山坡。山坡下面,走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脸淫、笑地围住了她。 她向林佩佩求救,林佩佩却放了句狠话,就提着裙子跑走了。 差一点,林卿卿就被几个小混混玷污了。如果,徐渭没有出现的话。 然而便是那一次,徐渭看上了她,没多久就派人来府里,把她接过去做侍妾。 想起前世给徐渭做侍妾的日子,林卿卿猛然睁开了眼。 她忘不了毒酒入喉的火辣,忘不了被打折手臂的剧痛,忘不了一个人躺在地上的冰冷。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路无事,马车顺利地行驶到青山寺脚下。 “上山吧。”下了马车,黄氏率先带着丫鬟们上了山。 林佩佩却一反常态,没有黏着黄氏,反而跑到林卿卿身边,挽着她手臂,挟着她往上走。 “出来走走多好。”林佩佩道,“你看看这景色,多美啊,在家里能看到吗?” 这是怕她跑了?林卿卿挑了挑眉,没什么诚意地道:“嗯,你说的对。” 林佩佩却信以为真,很高兴地道:“所以让你听我的,出来走走多好?你居然还不想来,太傻了!” 原来林佩佩这么好哄吗?林卿卿有些不敢相信。 一路上,林佩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好似她们当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 直到来到一个分叉口,林佩佩指着一条小道,对林卿卿道:“那边的槐花开了,真好看啊,林卿卿,你跟我去看看!” 她拽着林卿卿,往那条小路上钻。 来了。林卿卿心道。 “迎春,跟上。”她扭头对迎春道。 迎春不必她吩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好的,小姐。” “你怎么走到哪里都带着她?”林佩佩却停下脚步,拧起眉头,很是不悦地道:“就看个花儿,也要带丫鬟吗?真扫兴!” 说着,她瞪向迎春,命令道:“你,不许跟着!就在这等着!” 迎春的眼尾都没扫她一下,跟在林卿卿的身后。 “你!”林佩佩气坏了,扭头对林卿卿道,“你的丫鬟对我不敬,你不管管吗?” 林卿卿懒洋洋道:“迎春是我的丫鬟,对我恭敬就行了。别人么,没所谓的。” 林佩佩没听过这样的话,只觉得很难以忍受,一时气得厉害,脸都涨红了:“林卿卿!我是你妹妹!你怎能让丫鬟辱我?” 妹妹?林卿卿心里嗤了一声,没搭理她。目光扫向前头,只见黄氏带着丫鬟们站在一棵树下看风景,左张右望,就是不往她们这边看,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她们这里的争执。 “哎呀!”就在林卿卿看黄氏时,忽然耳边传来林佩佩的惊呼,紧接着裙子一沉,只听“刺啦”一声,裙角被撕破了好大一块。 林佩佩不知怎么摔倒了,倒下之时,好巧不巧地拽住了林卿卿的裙子。 ☆、020 林卿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林佩佩站起来,拍了拍裙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噘着嘴道歉。 不过,她嘴里虽然道着歉,眼神却看不出来一点儿歉疚的意思,反而满是得意。 “你家小姐的裙子破了,还不快去取一套备用的来?”一转头,林佩佩朝着迎春命令道。 迎春的脸上顿时闪过恼色。 林卿卿出门时,特意备了两件裙子,以防不备之需。但裙子放在马车上了,并没有带上来。她如果去取,就必须下山才行。 这一来一回,可要不短的时间。 她来回跑一趟便罢了,只是她若离开了,谁伺候林卿卿呢? “迎春,你去吧。”林卿卿却对她使了个眼色。 迎春一愣,顿时会意:“奴婢去啦。” 等迎春的身影跑远了,林佩佩立刻抓着林卿卿的手臂往旁边走:“反正要等她,咱们去那边看看风景。” 还是要拉她去。 那边到底有什么? 还是推她下坡吗?坡底下还是有小混混吗?林卿卿心里想着,任由她拽着走。 很快,两人走到了一丛槐树林中。 淡黄色的槐花一串串的挂在枝头,散发着清甜的气息,被枝丫间漏进来的阳光一打,竟有些晶莹剔透。 如果没有厌烦的人在身旁,还真是很美的风景,林卿卿心想。 她吃过亏,此时并没有用全部心神去看景色,而是提起戒备,一直警惕着林佩佩的举动。 只见林佩佩的眼珠子不停转动着,口里说着些没头没脑的怪话,也不知道是要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缓解自己的紧张。 蓦地,林卿卿注意到她的一只手伸进袖子里,而后扯出来一条手帕。 “林卿卿,你看我这条手帕,好不好看?”林佩佩拿出手帕后,就晃动在林卿卿的面前,“绣娘在绣这条手帕时,丝线在香粉里浸了很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呢!” 林卿卿下意识地屏住气。 “你闻闻看!”林佩佩不知她屏住了气,笑着举高手帕,往她面前送。 林卿卿往后一仰,避开了。 她不知这帕子有什么古怪,前世林佩佩害她没用这招。 只见林佩佩往她面前送,不停地又闪又避,只不去碰。她想,林佩佩一直嫉妒她的容貌,若是弄了有损容貌的东西在上面,一旦碰到了,她的脸可就毁了。 她一直躲闪着,不去碰那帕子。林佩佩很快不耐烦了,眼神忽然变得凶狠,捏着手帕就往她的脸上按来! 林卿卿眼神一暗,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按! 手帕按在了林佩佩的脸上。 林卿卿想着,不管那帕子上有什么,都还给林佩佩就是了。 而如果那帕子没毛病,只是普通的帕子,也没有关系,她还不能跟林佩佩开个玩笑了? 这样想着,就见被帕子盖住口鼻的林佩佩蓦地瞪大眼睛,眼神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她大睁的眼睛缓缓失去光彩,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往地上倒去。 林卿卿瞳仁一缩,立刻松开了林佩佩的手腕。 林佩佩彻底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若非胸口还在起伏,林卿卿几乎以为她死了! 半晌,林卿卿缓缓眯起了眼睛。 “林佩佩?”她伸出脚尖,踢了踢林佩佩。 林佩佩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目光落在掉落在一旁的手帕上,林卿卿的眼神越来越沉,口里一声冷笑:“自作自受!” “小姐?”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林卿卿转身,只见迎春猫着腰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探出半边脸,朝她看过来。 “出来吧。”林卿卿对她示意了一下。 迎春立刻提起裙子,朝这边跑过来。 刚才林卿卿给她打了个眼色,叫她别走远,晃过林佩佩的视线就折回来。因此,才这么快就回来了。 跑至跟前,看着倒在地上的林佩佩,迎春惊讶地道:“二小姐怎么了?” “她想用帕子捂我的脸,被我反按在她自己的脸上。”林卿卿说道。 再看地上的林佩佩,眼神冷冷的。 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狠毒。前世推她下坡,害她差点被辱。这回迷晕她,不知道又要把她怎么样? 迎春闻言,瞪大了眼睛:“二小姐这是想干什么?” 把小姐叫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又迷晕过去,难道是想把小姐一个人丢下?小姐长得这么美,一旦落了单,遇到个不测怎么办?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上前,踢了林佩佩几脚:“坏人!让你使坏!” 一连踢了好几脚,踢得林佩佩的身子都滚了几滚。但她这样大力,林佩佩却没有醒来。 “好了。”想到迎春的大力气,林卿卿有些怕她把林佩佩踢坏了,“我们走吧。” “我们把二小姐丢在这里吗?”迎春看了躺在地上的林佩佩一眼,讶异地道。话落,就见林卿卿的神情一冷,她连忙解释道:“活该!就丢下她!让她躺在这里吃苦头!最好有虫蚁咬的她满身包!恶毒的女人!” 被虫蚁咬的满身包?林卿卿不禁心想,迎春未免太天真了? 前世,她跟林佩佩没结下什么梁子,林佩佩就能找来小混混辱她。如今她害林佩佩不浅,林佩佩定然恨死她了,怎么可能迷晕她,只叫她被虫蚁咬? “我们走,不管她。”林卿卿抬脚往外走。 不管林佩佩打算怎样害她,最后都只会害到她自己的身上。 两人离开小路,往阳光明媚的大路上行去。 迎春看着林卿卿破了个口子的下摆,道:“小姐,您的裙子破了,这样穿着未免不妥。您在这里坐一坐,奴婢去给您取衣裳。” “好。”林卿卿点点头。 迎春举目四望了一番,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又搬了一块大石头过来,拿帕子擦干净了,对林卿卿道:“小姐坐,奴婢这就去了。” 说完,一溜儿小跑,很快不见了身影。 林卿卿走到高及她膝盖,宽有三尺余的大石头前,久久没动。 她总算知道,迎春的力气有多大了! 这样巨大的石头,迎春搬起来的时候,粗气都不带喘的! 只见上面被擦的干干净净,明光铮亮,林卿卿心里暖融融的,坐了下去。 耳边是清脆的鸟叫声,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日头微醺,林卿卿坐着坐着就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声怒喝唤回了神。 “林卿卿!”黄氏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林卿卿的面前,“佩佩呢?” 林卿卿看着她焦急的面色,讶异挑眉:“她没回来吗?” 她刚才发起了呆,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迎春还没回来,想来也没有很久。 林佩佩没回来,那就是还没醒?想起那条手帕,林卿卿心下冷笑,一点儿担心都无。 见她不咸不淡的样子,黄氏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朝她脸上甩过来:“你对佩佩做了什么?” 林卿卿往后一仰,躲过她的掌掴,看着黄氏已然狰狞的面孔,讥嘲道:“我对她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是我问你,你怎么问我?”黄氏怒道。 “好,我说。”林卿卿挑了挑眉,“佩佩啊,非要带我去偏僻的地方看景儿,我不去,她便拉我去。还撕坏我的裙子,借故撵走我的丫鬟,只叫我一个人去。” 说到这里,林卿卿凑近黄氏问道:“夫人可知道,佩佩想做什么?” 黄氏的眼神剧烈变幻起来。 这是她给林佩佩出的主意,叫她把林卿卿单独引开。 那手帕上沾的强力迷药,是她弄来的。就是想趁着今日,叫林卿卿再无翻身的机会。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迎春被支开了,林卿卿也被叫到地方去了。可她在上面等了又等,却不见林佩佩回来。 黄氏带着丫鬟婆子们走下来,想找一找林佩佩。不成想,走到半截,就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林卿卿,居然悠悠闲闲地坐在树荫下,这才急了问起来。 “我只问你,佩佩呢?”黄氏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林卿卿问道。 现在林卿卿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就是佩佩没成事?可如果佩佩没成事,怎么不回来找她拿主意?莫非…… 想到一处,黄氏心下渐渐不安起来。 ☆、021 “不知道。”林卿卿干脆地道。 黄氏顿时大怒:“你不说是不是?” 见她这副模样,林卿卿冷笑一声:“夫人怎么确定,我一定知道佩佩在哪?” 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林佩佩招惹她,现在倒来质问她来了! “佩佩跟你一起去的,你回来了,佩佩却没回来,不是你搞花样又是谁?”黄氏高声道,说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难道佩佩反被林卿卿算计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黄氏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一使眼色,“给我把她按住!” 她要强行逼供! 一声令下,丫鬟婆子们顿时一拥上前。 迎春取了衣裳,就飞快往山上走。远远的,就见林卿卿被按住,顿时大怒:“放开小姐!” 她一怒之下,速度快了许多,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近前。 左边一推,右边一搡,三下两下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推开,展开双臂护在林卿卿的面前:“你们干什么?” 她眼睛瞪得滚圆,声音清亮有力,结结实实地护在林卿卿的面前。 看着站在身前的小丫鬟,林卿卿心中微暖。 抬头看着黄氏,淡淡地道:“夫人有这工夫跟我缠磨,不如去找找林佩佩。若是迟了……” 黄氏一听,脸色骤变! “还不快去找二小姐?!”她尖叫一声,声音发颤,竟有些破音。 林卿卿只是想试探一下黄氏,可此时看着黄氏的神情,不禁眼神微暗。 林佩佩果然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好事。而且,能让黄氏如此惊惧的,必然是极不入流的手段。 “夫人!”这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她脸色煞白,眼里浓浓的惊惧,来到黄氏跟前哆哆嗦嗦地道:“夫人,找,找到二小姐了……” “在哪里?”黄氏急急地问。 “在那边。”婆子一指。 黄氏立刻往婆子指的方向跑去。 一行人神色匆匆,跟着跑过去。 林卿卿低声对迎春道:“我们也去。” 才走上小路,就见走在前头的黄氏不知看到什么,骤然停下了脚步。而后,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夫人!” 丫鬟婆子们一阵尖叫,冲向黄氏。 叫人的叫人,掐人中的掐人中,顺胸口的顺胸口,好一团乱。 良久,黄氏才悠悠转醒。 在丫鬟的腿上躺了片刻,而后猛地爬起来,往前方跑去。 此时,林卿卿已然站在了林佩佩的身前。 草地上,林佩佩仍然昏迷着,双眼紧闭。一身漂亮衣裙被撕的不成样子,胸口大敞,露出白皙的胸脯。两条腿被分的很开,亵裤被扒掉了,露出白生生的腿。 在两腿中间,是一滩污浊。 林卿卿刚看到这一幕时,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只觉得想用这种手段害她的林佩佩,当真可恨! 可是看着被反受其害的林佩佩,不禁又有些可怜起她来。 再看一旁跌跌撞撞冲过来的黄氏,更不知可怜多一些,还是可恨多一些。 黄氏本想害她,却害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此时应当气得要杀人吧? 林卿卿心里清楚,这一定是黄氏的主意。以林佩佩的见识,弄不到那种迷药,也买通不了一群小混混。 是的,辱林佩佩的不是一个人。她腿间的那一大滩污浊,至少是两三个人。 “小姐?”迎春只觉手掌被攥得生疼,更感觉到林卿卿的手心汗津津的冰凉,不禁有些担忧。 林卿卿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她抬头看着上方闪动的树叶,一道道金色光线跳跃着,轻轻吸了口气:“我没事,别担心。” 在黄氏的指挥下,林佩佩被丫鬟婆子们擦净身体,换了衣物,又恢复了体体面面的模样。 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没有那么体面了。 黄氏的眼睛红红的,充满了阴沉和狠戾,使得一众丫鬟婆子都不敢看她。 “夫人,要,要唤醒二小姐吗?”最终,伺候了黄氏多年的一个婆子,硬着头皮问道。 黄氏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必。” 心下暗恨不已,她明明叫那群小混混破林卿卿的身子,他们认不出来人吗?林卿卿和林佩佩差着两岁呢! 他们怎么敢动佩佩?黄氏在心里发誓,要叫那群小混混生不如死! 阴冷如毒蛇的眼神,粘腻地粘在身上,林卿卿一下子察觉到了,抬头看过去,轻轻笑了:“准备好的大计没有落空,夫人高兴不高兴?” 黄氏宁可落了空!也不想叫自己女儿生受! 看见林卿卿眼里的嘲讽,黄氏心中发狠:“贱丫头!你害了佩佩,走着瞧!” “我害了她?”林卿卿冷冷一笑,“是我要来青山寺礼佛吗?是我要往偏僻小道上走吗?是我准备的迷药吗?是我招来的流氓吗?” “自作自受!”最后,林卿卿一字一顿地道。 如果她们不想害她,或者但凡手段不要那样下流,林佩佩也不会如此! 怪得了谁? 黄氏本来就压抑着火气,被她这么一激,顿时失去理智:“小贱人,我撕了你!” 她尖叫着扑上来,要撕林卿卿的脸。 人还没上前,就被迎春一把推了出去:“别碰我家小姐!” 她力气大,几百斤重的石头,搬起来的时候连粗气都不带喘的。莫说一个黄氏,就是这所有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也不见得就能制住她。 林卿卿站在迎春的身后,心中安定。 她要报答舅舅,林卿卿心想,迎春是舅舅给她的,这都是舅舅对她的爱护。 “我们走!”被推了一个趔趄的黄氏,用狠毒的眼神看了林卿卿一眼,就转身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去了。 林佩佩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用帕子蒙了脸,被众人围在中间,很快远去了。 “小姐,我们也赶紧走。”迎春拉着林卿卿道。 看黄氏的样子,竟是要丢下她们,自己回府!那怎么行? “我们不跟她们一起。”林卿卿道,“我们一会儿求个香客,请她们载我们一程。” 狗急了跳墙,黄氏现在就如那跳墙的狗。她不想让林卿卿坐车回去,林卿卿还不想跟她同坐一辆车呢。 林卿卿的心情好得很。带着迎春,在山上转悠起来。甚至,还走到了青山寺,捐了香油钱,正正经经持了香,跪在菩萨面前。 “愿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保佑我外公、舅舅、舅母、表哥都好。”她虔诚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迎春在外面等候,看着林卿卿虔诚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也是感慨。 小姐真可怜,她心中暗道。 她是周家的家生子,从小有父亲和母亲的疼爱,府里的主子也都好伺候,可以说没吃过苦头,也没受过委屈。再看林卿卿,虽然是林家的大小姐,可这委屈吃了也不知道多少。今天这一遭,更是让她开了眼界。 等林卿卿上香出来,两人并肩下山。 来青山寺礼佛的人不多,只有偶尔才碰见一两位香客。 两人一边赏景,一边闲聊,倒是十分愉快,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零零散散停着几辆马车,林卿卿选了其中一辆较宽敞的,等在了不远处。 她想着,等主人家来了,她就说明身份,请主人家捎带上她和迎春。回去后,她一定备好礼,登门相谢。 这样想着,马车的主人便回来了。 “卿、卿!”来人走到近前,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你、也、来、礼、佛?” ☆、022 林卿卿看着来人俊美的脸庞,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到哪都能碰见他? “卿、卿?不、认、得、我、啦?”徐渭走近她笑道。 林卿卿心中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屈膝就要下跪:“见过王爷。” 她膝盖才刚刚弯下,就被徐渭扶住了。 “卿卿不必多礼。”徐渭笑着握住她的手腕,隔着衣服,轻轻捏了两下她腕间的软肉。 林卿卿脸色骤变,立刻缩回手:“请王爷自重。” 她声音冷冷的,带着明显的疏离,听在徐渭耳中,眼眸不禁暗了暗。 她这样不喜他吗? 眸中情绪几番流转,最终定格成了笑意:“卿卿也来礼佛啊?怎么没见别人?” 林卿卿是跟黄氏一起来的,但后来出了事,黄氏便把她撂下了。这些乃林家的家事,林卿卿自然不会跟他讲,淡淡地道:“夫人有事,先离去了。” 徐渭眼睛一亮:“没有马车了吗?那没办法回京吧?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敢劳动王爷。”林卿卿后退一步,婉拒道。 她的举动带着明显的避之不及,让徐渭眼眸一暗,比刚才更暗沉了两分。 卿卿到底为何避着他? 就算是前世,她对他也没这样避之不及过。怎么重生回来,他比从前待她还好一些,她反而更避着他了呢? 徐渭想不通,把疑惑暂时放一边,转而笑吟吟地道:“不麻烦,卿卿跟我怎么这样客气?” 一副他们很相熟的模样。 她喜他也好,避他也罢,总之他是不会放手的。 只是他如此难缠,让林卿卿不禁拧起眉头。她打定主意这一世跟他不再牵扯,因而后退一步,郑重地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民女身份卑微,不敢劳动王爷尊驾。” 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料,这一次拒绝,让徐渭的眼神猛地一暗。 痞气一笑,徐渭将两边袖口往上一卷,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而后大步走到林卿卿的跟前,拦腰将她一抱! “啊——”突然而来的腾空,让林卿卿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徐渭可是从来不让自己吃亏的。他不高兴,就要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此时抱着林卿卿娇软的身子,刚才那点儿失落全不见了,他心里痒得不行,抬起一条腿,踏在车沿上,把林卿卿往车厢里面塞。 “小姐!”迎春见林卿卿居然被徐渭塞马车里了,愕然片刻,随即扑过去抢救。 才扑到马车前,就见徐渭抬脚往后一踹,她躲避不及,正正被踹在膝盖下方,顿时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地上。 徐渭长腿一迈,上了车:“走!” 一声扬鞭声:“驾!” 等迎春爬起来时,马车已经驶出两丈远。扬起的灰土盖了她一脸,她愣了片刻,连忙拔腿追上去:“等等奴婢!” 车厢里,林卿卿赶在徐渭进来之前,就一个骨碌坐起来,缩在了角落里。 看见徐渭进来,立时道:“请王爷放民女下车!” “卿卿不用跟我客气啦。”徐渭摆摆手,用他独有的慢吞吞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别的人,卿卿也不认得,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碰上坏人?不是已经碰上了吗?林卿卿咬了咬牙,为他的无赖行径感到恼火。 避开他热情得异样的眼神,冷淡地道:“王爷,民女的丫鬟还未上来。” 她深知徐渭的脾气,今日上了他的车,是别想下去了。只不过,迎春却是要接上来的。 徐渭见她松了口,不由得意一笑。 他就说么,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他有心,卿卿总会是他的。 “停车!”徐渭心情好极,对外面赶车的随从吩咐一声。 只听“吁”的一声,马车减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未多时,迎春赶了上来。 “小姐!”才赶上来,迎春立刻趴到车厢门口,一把掀开车帘,往里看去,“小姐你没事吧?” 待看清林卿卿好端端地坐在里头,衣着无恙,神情也不见被欺辱了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一旁,徐渭挑了挑眉。这丫鬟吃了一头一脸的灰,赶上来后却不诉苦道委屈,只关心卿卿的安好,让他不由得高看一眼。 对卿卿好的丫鬟,便是好丫鬟。 “上车吧。”徐渭道。 迎春立刻爬了上去。 她掀开车帘,就往车厢里走,被徐渭拦住了:“你坐在外头。” “奴婢要伺候小姐!”迎春立刻道。 徐渭一听,顿时笑了。转头往里头看了一眼,笑得很是灿烂:“你家小姐有本王伺候,你还担心什么?” 就是有他伺候,她才担心好吗! 迎春一直觉得林卿卿很可怜,在家里那样被人欺负,今天出门又险些遭了大难,她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自该好好保护小姐。 因此,双手叉腰,为林卿卿撑起了腰:“我家小姐有我伺候,不敢劳动王爷!” 徐渭脸色一落,半点儿笑意也不见了,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滚下去!” 他笑起来时,犹如煦日一样暖人,加上他生得好,言语也平易近人,从来也不叫人惧怕他的身份。 然而此刻冷下脸,浑身透着一股叫人胆颤的威势,饶是迎春胆子颇大,此刻也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浑身僵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坐在马车里的林卿卿只见迎春被欺负了,心疼不已,更恼徐渭的胡作非为。 “迎春,既然王爷叫你坐外面,你便坐外面吧。”林卿卿说着,自己也往外挪动,“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想来是没资格与王爷共处一个车厢的,我与你一起坐外面。” 话落,徐渭眼里划过愕然,他脸上浮现焦急,伸手挠了挠额头,想了想道:“卿卿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跟你的小丫鬟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伸手抓住林卿卿的手臂,阻拦她往外挪动。 又朝迎春看去:“还愣着做什么?进来伺候你家小姐!” “哎!”迎春立刻往里挪。 林卿卿被他一阻,也不坚持了。不管她坐外面还是坐里面,都不必跟他单独相处。 另一边,迎春进了车厢后,便把林卿卿往角落里一推,自己坐在她的前头,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她虽然敬徐渭是个王爷,但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样大的官,既畏惧,又不是很清楚该如何畏惧。一心只想保护林卿卿,倒显得别样出奇了。 这一举动,不止看愣了徐渭,就连林卿卿都有些呆住。 随即,林卿卿低头笑了。心里的那点没着没落,一下子消失不见。 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轱辘辘的声音,连续不绝地传入耳中,伴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徐渭倚在车厢壁上,眼睛半睁半闭,看似快要睡着了,然而掩在长长眼睫下的眸子无比清醒。 他用余光盯着林卿卿的方向,眸光忽沉忽暗。 不对劲,他的卿卿不对劲。虽然前世他在纳她进府之前只见过她一面,却深深记得那时的她又甜又软,像只无依无靠的小白兔,根本不会反抗,更别说屡次违背他的意思。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了一路,没有半点儿头绪,便抛到脑后不想了。 他不在意那些。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卿卿一直喜欢苏瑾,最后更是趁着他离京之际,跟苏瑾跑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情绪便激涌难平。 手心攥得紧紧的,他强行压下自己激烈的心绪。他要耐心,十分耐心,他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正想着,马车轧上了一块石头,咯噔一下,徐渭的后脑勺在车厢壁上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他“哎哟”一声,捂着磕到的地方,可怜兮兮地道:“好疼,卿卿给我揉一揉吧?” 林卿卿不理。 半晌,徐渭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用慢吞吞的腔调说道:“卿卿总不理我,是不是也烦了我的口吃?” 他叹了口气,怅然地道:“我知道,不止是卿卿,别人也都嫌我烦。我每次上朝,都要被好些同僚嘲笑,好没面子。” 林卿卿依然不说话。 心里却想,他乃堂堂肃王,手里有数十万兵权,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谁敢嘲笑他? 他漫天扯谎,林卿卿一点儿也不想理他。 徐渭似乎不知尴尬为何物,一个人说得来劲:“我请了好些御医,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来。卿卿,我该不会到死都这样吧?” “如果我一直口吃,娶不到老婆,卿卿给我做老婆好不好?” “卿卿,你睡着了吗?” 林卿卿没睡着。 她这一世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如今上了他的马车乃是不得已,却不会随意和他搭话。 只不过,听着徐渭一路上絮絮叨叨,倒是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有一阵子,徐渭特别奇怪,每天都缠着她夸他,非要她赞美他英武不凡、睿智有加、聪明过人等等。她少说一句,他能从早晨缠到傍晚。 他是那样有耐心。 耐心得可怕。 林府。 下了马车,黄氏就一脸焦急地往里走,一边问小厮:“老爷呢?在府里吗?” “回夫人的话,老爷在书房呢。” 得了回答,黄氏立刻快步往前走。 林佩佩跟在她身后,低着头也往前走。 她眼睛红红的,肿的跟核桃一样。再看黄氏,步履匆匆,不见往日的悠闲淡然。下人们自觉有异,很是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再一瞧,一同跟去的大小姐,却不见身影! “唉!”跟在后头的一个婆子,叹了口气,“可怜的大小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下人们立刻围上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夫人一脸焦急,二小姐也似乎哭过了?” “还不是大小姐?”婆子叹了口气,“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若不是我们跑得快,也……” 她说到这里,立刻住了嘴,脸上闪过懊恼:“主子的事,我们下人怎能肆意谈论?” 拧着眉头,快步走了。 留下一众下人,面面相觑。 “孙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大小姐出事儿了?” 长得那样,出门就招人?招的什么人? 若不是夫人和二小姐跑得快,也怎么样? 下人们都很好奇,又跑上前,想要从小丫鬟的口中问出来,但小丫鬟们个个红着脸,一个字都不肯说,顿时引起了各种猜测。 “大小姐真的出事儿了?” “该不会遇到流氓,被人……” “可不要乱说话!” “若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大小姐生得那样,谁见了不起意呢?” ☆、023 每年的四月十五,徐渭都会来到青山寺,为过世的父母上一炷香。 之所以选在青山寺,是因为这座寺庙的香火不旺,前来的香客不多。即便他长得英武俊美,也没多少姑娘瞧他。 他讨厌那些黏黏糊糊的眼神。他是长得英武俊美,可他允许她们看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烦心,徐渭选择了香火不旺的青山寺。 他选了条小路,慢慢悠悠地往上走。 未走多远,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走开!别碰我!” “还挺烈性的?一会儿叫你求着哥哥们碰你,哈哈哈!” 徐渭循着声音走过去,搭眼一瞧,就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姑娘,不怀好意地靠近。 他心里嗤笑一声,这女人真蠢,不跟家人在一起,连丫鬟也不带,还走到偏僻的小路上,被人围住不是活该么? 他本来没打算管这桩闲事,偏偏那姑娘挣扎中转过了身,叫他看清了面孔,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这张脸…… 他脑中浮现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灰扑扑的泥土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微翘,像只可怜的小猫。 那年,他八岁,闯了祸从府里跑出来,为了躲避侍卫们,钻进了一户人家里。他一路钻进了假山,好巧不巧,捉到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缩在狭小的阴影里,抱着膝盖,低低地抽噎,见他进来,惊得仰起了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那一刻,徐渭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他要把她带回家,关在笼子里,给她锦衣玉食,好好地养起来。 “给我找东西吃!”他凶恶地道。 他闯了祸,不能回家,不然要被父王和母妃一顿狠揍。他打算消失两天,让他们着急一下,这样再找到他后,他们就不会打他了。 他被小姑娘养在了假山里。 小姑娘既不给他锦衣,又不给他玉食,只给他吃干馒头和冷水。他吃了一天,就扛不住了,再看她洗干净的粉嫩小脸,再也忍不住饥饿,“啊呜”一口啃了上去。 小姑娘被他咬哭了,捂着满是牙印的脸跑走了,再也没出现。他没吃的,饿的捱不住,算着时间差不多,就回府了。 回府后,他果然没挨打,父王和母妃都很疼惜他。狼吞虎咽了一番之后,他就打算给父王说,他要养一只小猫。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宫里来了圣旨,让父王带兵南下平叛。而他自己则被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养猫的事,不了了之。 再后来,父王身死,母妃撒手离去,他被太子接进宫,小猫的影子越来越淡。 徐渭没想到,十年后,他还能再见到小猫。或者说,长大了的小猫。 那双圆眼更大了,明溜溜,水汪汪,勾得人心里痒痒。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还在骂她蠢,冲过去把那群胆敢欺负她的混账打了个半死。 这是他的小猫,他们居然敢欺负她,简直是找死! 可惜的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竟然不认得他。甚至,她完全不记得他。 没关系,他记得她就好。 徐渭花了半个月的工夫,收拾出来一座精致的院子,然后派人去接她,让她做他的侍妾。 他长大了,知道人跟猫的区别,她不是他的宠物,而是他的女人。 她叫卿卿,又甜又软的名字,跟她的人一样。 她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就是不太会打扮,每次打扮完,都会丑很多。 但他不介意,他的卿卿怎么都好看。 他把她抱在怀里,揽在腿上,按在床上,每天翻来覆去地吃。 她太甜了,他恨不得一口口把她吃下肚。 只可惜,她心里装着别人。苏瑾和林佩佩成亲那日,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伤心到极点。他无比气闷,他的小猫怎么能记着别人? 他每天威胁她,要她说“喜欢他”。不说,就不放过她。 一转眼就过去两年。 这两年,徐渭不是帮皇上做事,就是跟卿卿缠绵,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南方又起叛乱。 父王当年就死在南边蛮夷的手里,新仇旧恨涌上来,徐渭主动请缨,领兵南下。 只是舍不得他的卿卿。临走之前,他把她压在床上,一遍遍地折腾。 “等我回来!”他搂着她,命令道。 她软软地道:“知道了。” 与叛军僵持半年,未分胜负,他发了狠。 花了整整两个月布局,想要重创叛军。不料,冲锋之时,他骤然心口一痛,险些从马背上栽倒。 卿卿浑身鲜血的样子,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在脑海中,骇得他失了神。一个不注意,被叛军的箭支射中肩头。 布了两个月的局,他不允许失败,强撑着指挥完战役,才轰然倒下。 箭支上抹了毒药,军医解不了,只能用别的药压着毒性。徐渭想起交战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心里总是放不下。将扫尾一事交代给副将,就赶回了京城。 他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回到府里,就发现卿卿不在。他想起那日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身子颤了颤,问王妃:“卿卿呢?” 王妃低着头,一脸难堪:“她……” “她人呢?”他喝道。 王妃终于吐露:“她与苏少爷私奔了。两人不幸落水,全都身亡。” 他心头如被重击,睚眦欲裂:“不可能!” 她答应了等他回来! “是真的……”王妃走过来扶他,“王爷节哀。” 他一把甩开她:“你骗我!不可能~” 但他着人调查,却发现果然如王妃所说,在他走后的第二日,卿卿就跟苏瑾私奔了。只可惜,两人命不好,仓惶之中坠入河中,溺水身亡。 “你骗我……你骗我……”徐渭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卿卿的确不在了,他心神遭到重创,被军医压制的毒性终于爆发,呕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他到死都不肯相信,卿卿跟苏瑾跑了。 可她死了,他也死了,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徐渭没料到,他又活了过来。回到自己二十岁,还不曾认得卿卿的时候。 他几乎立刻就想冲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要跟苏瑾私奔?他就那么不招她待见吗?他对她的心意,她一点儿也不稀罕吗?她答应等他回来,为什么骗他? 但他没能问出口,因为他莫名其妙得了口吃之症,一张口就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他缩在府里,想要改掉口吃的毛病,然而一直没能改掉。后来找御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心中郁结,一下子病了。 他每天都在心里问她,为什么骗他?为什么跟别人跑? 一病就是半年。 他在心里问得腻味了,再也不想问了,只想把她抓过来,锁在身边,不让她再离开他。 然后,他的病就好了。 他立刻精神奕奕,冲向林家。 他以做生意为名,跟林兴成交往,在卿卿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瞧她。 他知道她喜欢苏瑾,所以嫁给他之后才那么不情不愿。这一世,他要叫她喜欢上他,再纳她做妾。在那之前,他不逼她。 他出现在她的及箅礼上。远远看着她,就觉得高兴。 直到她落水,他心神陡然一震,什么也顾不得,立刻冲过去救她! 他记得郑菲儿说的,她在他离京后跟苏瑾私奔,却坠入水中溺亡! 她不会水! 冲过去时,他看到了苏瑾,苏瑾也要下去捞她。他想起前世,心中暗恨不已,苏瑾有什么资格碰卿卿?他一把推开他,又对暗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冲过去捞人。 至于苏瑾?他这辈子别想碰到卿卿! ☆、024 书房里。 黄氏跪在地上,一脸愧疚地抹泪:“都是我不好,没看护好大小姐,叫她被贼人害了去!” “混账!”林兴成拿起杯子,狠狠砸过去。 黄氏一躲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茶水混合着茶叶从她的脸上落下来,掩住了她眼底的狠意,只有乔装出来的后怕和愧疚:“我也想救大小姐,可我们一群女流之辈,如何敌得过那群鲁莽的贼人?” 林佩佩跪在她旁边,哑着嗓子道:“爹,你别怪娘,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娘也不会丢下姐姐跑回来。现在姐姐下落不明,我……” 她“哇”的哭了。 自马车里醒来后,林佩佩就一直在哭,眼睛肿得核桃一样,嗓子也哭哑了。 想着平白被贼人夺了清白,她又怕又恨,又悔又恼,虽然黄氏对她说,一定不会叫她吃亏,但一想到自己失了身,仍然难受得紧,哭起来就止不住。 她哭得这样厉害,倒让本来将信将疑的林兴成,一下子相信了。 如果不是发生那种事,林佩佩怎么会哭得这样惨? 他倒没有想过,黄氏在颠倒黑白。只见失身的是林卿卿而不是林佩佩,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林佩佩被他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疼了多年,他自然不想她受伤害。可林卿卿是他的一枚好棋,就这样毁了,他好不遗憾。 这下还如何攀上肃王府?林兴成心头涌上不甘,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笔筒,摔向地面。 啪! 笔筒落在地上,里面的精致狼毫笔滚了一地。 他犹觉堵心,又抓起别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砸起来。 一时间,书房里摔砸声不绝。 黄氏低着头抹泪,眼里一片暗色。 林兴成砸得满地狼藉,不仅没出气,反而越来越烦躁。 如今林卿卿失了身,肃王府那边是不用想了,可苏家那边只怕也没戏了。嫁个失贞的女儿过去,两家只怕要结仇了! 可难道就这样白瞎了吗?他投在林卿卿身上的期待,他花在林卿卿身上的银子,难道就付诸东流了吗?而且林卿卿长得那么好,他怎么想怎么不甘! 耳边传来不绝的哭声,林兴成拧眉看向跪在地上的黄氏和林佩佩,更觉烦躁:“闭嘴!” 林佩佩被喝得一噎,哭声顿时止住了。 黄氏的眼中划过狠色,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愧疚的脸:“都是我坏了老爷的事,害了大小姐的一生,我死不足惜,这就给大小姐赔命!” 说着,就站起来,牟足了劲儿往柱子上撞去! 她憋着一口气,非要栽赃给林卿卿不可,做足了戏。这一下如果撞实了,非死不可! 见状,林兴成唬了一跳,忙冲过去拦住:“好了!” 他险险赶在黄氏撞在柱子上之前,把黄氏抱在怀里。他察觉到黄氏的力道,知她抱着必死之心,心里的怨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老爷,你拦我做什么……”黄氏软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林兴成叹气:“你也不想的。” 只怪林卿卿,生得那样好,偏又不安分。这一趟出门,不知怎么出风头,才被贼人掳了! 他心烦意乱,并无心情安抚黄氏和林佩佩,两句话打发她们回去了。 出了书房后,黄氏搂着哭得浑身发软的林佩佩,见四下没人,一声低喝:“住口!哭成这样,想叫人以为是你失身,而不是林卿卿吗?” 林佩佩顿时止了哭,慌忙抹眼泪:“不是我!我没有!娘,你一定要叫人知道,是林卿卿失身,不是我!” “知道了!”黄氏看着捧在手心里多年的闺女,又心疼又懊悔,更恨林卿卿居然如此狡猾,反而害了她的佩佩,“你等着,看娘怎么给你出气!” 她眯起了眼睛,眼底一片狠辣。她说过,要叫林卿卿再也翻不了身! 一辆宽敞的素面马车,赶在日落之前,慢悠悠地进了城。 正是徐渭和林卿卿一行。 徐渭想要跟林卿卿多待一会儿,便暗示了随从,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没办法,他能见她的时间不多。 最近朝中不太稳定,文官和武官不对付,各处州府也屡次出现冤假错案,还有赈灾银两被贪墨等等,皇上愁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作为皇上唯一靠得住的兄弟,他自然打起精神帮他。 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父王和母妃去世,他被还是太子的皇上接到宫里。皇上虽然只比他大四岁,待他却是关怀体贴,极尽周到。 他在宫里住到十五岁,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对他那么好。那次,皇上喝醉了,对着他吐出了真心话:“我有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七岁,想要指望他们帮我,等到何年何月?” 皇上待他好,就是希望他长大后,帮他一同治理国家。 他受了皇上的疼宠,自然要帮他分担困难。 “请王爷放我下去吧。”一进城,林卿卿便道。 现在进了城,离府里不远了,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徐渭摆摆手:“那像什么话?我送你到家门口。” 他这阵子都是忙到夜半三更才睡下,每天连想她的时间都不多。昨夜探子回报,得知她今日要出门礼佛,他忙到凌晨才安排好各项事宜,跑出来见她。能多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徐渭连一刻钟都舍不得浪费。 林卿卿见他不应,也就不说话了。 伴随着轱辘辘的驶动声,马车终于停在林府的门口。 “小姐,奴婢扶您下车。”车厢外面,迎春脆声说道。 林卿卿掀开帘子就要下车,不料地上站着的却不是迎春,而是徐渭。 她拧起眉头,往旁边一看,就见迎春被车夫捂了嘴,往远处拖去。 眉头一阵突突地跳,林卿卿抿紧了唇,没有说什么,抓着马车沿就往下跳。 谁知徐渭上前一步,不知有意无意,竟然占据了那方位置,只叫她无处落脚。 “太危险了,卿卿,我抱你下来。”徐渭站在马车前,举着双手,笑得一脸灿烂。 危险?她若真是下个车都能摔了,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不敢劳烦王爷。”林卿卿往一边挪了挪,避过他的位置,就往下跳。 不料,眼前忽的一暗,紧接着腰上箍了大力,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起来:“啊——” 徐渭居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眉头突突地跳,林卿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王爷,请自重!” “太危险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险境呢?”徐渭一本正经地道。 林卿卿抿住唇,忍下了这口气,双脚落了地,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对他行了一礼:“多谢王爷送民女回来。” 言外之意,她已经到家了,他可以走了。 谁知徐渭却笑着说道:“一路口渴,我进去讨杯水喝,卿卿不会嫌弃我吧?” 林卿卿一愣,他竟然不走? “卿卿高兴的都不会说话了?”徐渭笑得十分灿烂,“那我留下吃晚饭好了。” 林卿卿并不跟他斗嘴,他这个人嘴皮子十分厉害,她可斗不过他。 既然他要留下,随便他就是了。 “王爷请进。”林卿卿淡淡地道,率先进了府里。 徐渭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也迈上台阶。 林卿卿一路埋头走路,然而四面八方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令她无法忽视。 掀起眼皮打量一圈,就见下人们躲在各处,不时往她身上看,眼神不一,有猜测,有怜悯,有同情,有厌弃。 发生什么事?林卿卿不解,为什么下人们这样看她? 察觉到她的眼神,下人们连忙低头,装作没看见她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林卿卿心想,慢慢地琢磨起来。 很快,来到了林兴成的书房外面。 “爹,肃王殿下来了。”林卿卿抬脚进门。 才迈过门槛,就见一团乌黑的影子直直朝着她的脑门砸过来! 与此同时,响起林兴成充满怒气的声音:“孽女!你还敢回来!” 这个勾三搭四的孽女,出门就惹事,坏了他的大事,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丢了砚台还不解气,林兴成又抓起手边的茶杯,朝林卿卿扔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看见林卿卿身后跟着的人影,抓着茶杯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025 自从得知林卿卿失身, 林兴成便是满心怒气,摔砸多少东西也不解气。此时只见林卿卿回来了,一腔怒气终于有了出口, 立时对着林卿卿发泄起来。 他只听到了林卿卿叫他,并没有往后听,并不知道徐渭也来了。因此,当看到跟在林卿卿身后走进来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 王爷?”林兴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举起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待看清果真是徐渭时,浑身一震,连忙放下茶杯,上前跪下行礼:“给王爷请安!”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林兴成的脑子里却“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不明白, 徐渭怎么会来? 而且还是跟林卿卿一起来的!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林卿卿,只见她神态如常, 并没有受了辱没的迹象,心中震惊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氏不是说她被强人所掳?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徐渭站在门口, 一只手抓着砚台, 脸色黑如锅底:“不知本王何曾得罪了林老爷, 竟用砚台来招待本王?”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他没送卿卿回来,卿卿是不是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一想到林卿卿满脸是血的样子, 他眼底便是一片愠怒,冰冷锋利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直直冲向跪在地上的林兴成。 “草民不敢!”林兴成大骇,他只知道这个肃王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却没真正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此时吓得厉害,忙不迭地磕头,“草民,草民是……” 他想解释,他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林卿卿。可是徐渭跟林卿卿离得那么近,根本就是前后脚进来的,他说是冲着林卿卿,谁信呢? 再说,徐渭一早就表现出待林卿卿的不同,他却用砚台砸林卿卿,这不是打徐渭的脸吗? 越想下去,林兴成越是惊惧,喉咙一阵阵发紧,想要解释,然而口舌僵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林兴成再也不敢狡辩,不停磕头起来:“草民有罪,请王爷恕罪!” 徐渭黑着脸,冷哼一声,把砚台丢在地上,扭头去看林卿卿:“卿卿,没吓着吧?” 林卿卿此刻脸色不大好看。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一进门,林兴成就用砚台砸她! 若非徐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就砸到她的头上了! 若是砸中了,她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脑中又浮现出下人们看她的异样眼神,林卿卿心头有了几许猜测,眼底蓦地一暗,看着林兴成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卿卿……”林兴成看着她,一脸为难的神色,眼底甚至带着几分哀求。 林卿卿讥讽地勾了勾唇,她知道林兴成在求她什么,他求她不要当着徐渭的面计较此事。 深深看了林兴成一眼,林卿卿转头对徐渭道:“王爷,民女家中有些私事,不方便说给王爷听,恐怕不能留王爷喝茶了。” 她当然要维护林兴成。不日后,她还指望林兴成为她顶缸,拒绝徐渭呢! 听了她的话,林兴成的眼底顿时流露出感激,也看向徐渭道:“本来不该打扰王爷的雅兴,可实在不巧,家中有些琐事,改日必当请王爷吃茶。”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礼数做得很足,但徐渭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对林卿卿道:“那你可仔细点儿。走到哪里都抬着头,看清楚有没有人拿东西砸你。如果有人砸你,一定要躲开。” 他说话时,眉头蹙了起来,神情格外认真。 然而眼底又闪烁着几分逗弄。 谁叫她一路走来,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他这么关心她,她可倒好,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 林卿卿听出来他暗含的意思,只做不知。低头看着丢在一旁的砚台,心里涌起一丝感激之情。不论如何,他都救了她一回。 “多谢王爷。”虽然心里有些许感动,但林卿卿面上依然淡淡。 徐渭的脸色沉了沉,顿时扭头看向了林兴成。 都是他的错! 若非他拿砚台砸卿卿,怎么会让卿卿担惊受怕,连话都不好好跟他说? 他的眼神太锋利,又让林兴成的冷汗冒了出来:“都是草民一时糊涂。” 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做足了礼数,终于让徐渭放过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草民送王爷!”林兴成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林卿卿在书房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发现地上有少许未收拾干净的瓷器残渣,微微眯了眯眼睛。想起刚才进门时,林兴成的那句“孽女”,两簇怒火在眼底燃起。 不多时,林兴成送徐渭回来。 一进书房,就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简直要气死了! 送徐渭出门的这一路,他被徐渭慢吞吞的语调明嘲暗讽了八百个来回,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黄氏礼佛回来,告诉他林卿卿被掳失身。林卿卿礼佛回来,却好端端的模样,还招了肃王回来!若非林兴成还年轻,只怕要气出心病来! 见他居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林卿卿一声冷笑:“爹问我,我问谁?” 方才在徐渭面前,她给他留了面子,却并不代表她好欺负。 此时,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看向林兴成,气势十足。 对上她的眼神,被怒火冲昏头的林兴成顿时冷静下来。他怎么能用那种口吻对林卿卿说话?她刚刚才被肃王送回来的。 再说,林卿卿是被丢下的那个,他也着实不该对她加以喝问。 想到这里,他缓下口吻,和蔼地问:“卿卿,到底发生了何事?” “爹不若先说一说,为何我刚才进门,就拿砚台砸我,还骂我是孽女?”林卿卿见他轻飘飘地揭过,却不顺着他的意思,而是揪着问起来。 没道理她差点被砸了,还不讨个公道的! 提起砚台一事,林兴成心中讪讪,颇有几分不自在:“爹并非有心,实在是……” 他本想一两句含混过去,然而对上林卿卿燃着怒意的眼神,立时闭上了口。 他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实话,否则不仅不能安抚林卿卿,反而会勾起她更多的怒气。 心念转动,他改了口:“夫人说你被强人掳走了,失了清白,她和佩佩救不得你,为免佩佩也遭殃,就先回来了。” 呵! 居然是这样! 难怪下人们用那种眼神看她! 好个黄氏,这手颠倒黑白的工夫,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眼里染了怒意,分外明亮,一张小脸也涌现血色:“她那样说,爹就信了?” 可不就信了?否则,怎么会对她大发脾气? 林兴成有些心虚,还有些愧疚:“都怪爹,应该先问过你的。” 他是没料到黄氏居然骗他。多年的夫妻,林兴成一直对黄氏很满意。况且他又多次敲打过她,叫她不许找林卿卿的麻烦。因此,全没想过,黄氏居然污蔑林卿卿! 此时想来,林卿卿的神情一派坦然自在,丝毫被欺辱的模样都没有。倒是林佩佩,当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 想到这里,林兴成猛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他脑子里闪过林佩佩被黄氏揽着,脚步虚软地踏出房门的情景,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被欺辱的并不是林卿卿,而是林佩佩! “简直胡闹!”一时间,林兴成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狠喘着气! 黄氏好大的胆子,居然做这样的局来蒙蔽他! 若非林卿卿被徐渭送回来,他现在只怕要打死林卿卿了! 莫说似锦的前途,只看徐渭紧张林卿卿的模样,若林卿卿有个好歹,他只怕性命不保! 只见林兴成想明白事情的经过,林卿卿一声冷笑。二话不说,起身捡起丢在地上的砚台,塞进他的手里。 林兴成愕然地看着她:“卿卿?” “爹,被辱的是佩佩,你去砸她的脑袋,再骂她孽女吧。”林卿卿道。 林兴成顿时一脸尴尬:“卿卿,你,这……” “怎么?不合适吗?”林卿卿仰头看着他,“可爹刚才不是这样对我的吗?得知我被欺辱,就拿砚台砸我,骂我孽女?” 她是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得知她被欺辱,他的反应居然是拿砚台砸她,还骂她孽女! 就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吗?那她倒要看看,现在林佩佩被欺辱了,他要怎么做? 林兴成的手里被塞进硬邦邦的砚台,看着林卿卿执着的目光,心里有些尴尬:“卿卿,爹错了,爹刚才不该那样对你。” “没事。”林卿卿却道,“爹尽管去砸她。方才我有王爷护着,没被砸到。林佩佩有夫人护着,也不会被砸到的。爹只管去砸她,出一口气。” 事情落到她头上,他就砸她、骂她。一落到林佩佩的头上,他就知道错了。 凭什么? 林卿卿非要他一碗水端平不可! 林兴成此时有些恼了:“佩佩被人害了,心里不知多难受,你做姐姐的怎么不去宽慰她,反倒怂恿爹教训她?” 他一脸理直气壮,好似林卿卿在无理取闹。 “爹现在知道被人害了心里会难受了?”林卿卿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方才爹以为我被人害了时,怎么想不到呢?” 林兴成顿时一噎。 ☆、026 “卿卿, 爹刚才错了。”林兴成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愧疚地道:“所以, 爹不能同样对待佩佩,再继续错下去了。” 林卿卿冷笑一声,一把打开他的手。 她用力不小,打在林兴成的手背上,发出很清脆的“啪”的一声, 林兴成顿时愕然! “卿卿?”林兴成拧起眉头看着她, 眼里有不悦,有责备。 林卿卿眼底燃着的明亮火焰,已经渐渐转为了暗色。她倒退两步,与林兴成拉开一段距离,而后抬头看着他道:“当初我说佩佩推我下水,爹不信, 要打我二十个板子。知道是佩佩冤枉我,爹就想要揭过不提。” 再提起这桩案子, 她一点添油加醋都没有。饶是如此,林兴成脸上也火辣辣的。 “得知我被害了, 爹就用砚台砸我, 还骂我孽女。后来得知是佩佩被害, 爹便知道错了,体谅佩佩不易,不忍苛责。”林卿卿的声音渐渐转低, 然而目光愈发幽暗起来。 林兴成被她说得很是难堪,他自然知道自己是有些偏心的,可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就是不给他留脸面了。一时间,心中又烦又恼,竟埋怨起林卿卿太咄咄逼人。 “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索性问了出来,“叫我用砚台砸佩佩,是不可能的!”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三年的小女儿,如今被人害了,他心里难受得紧,怎么可能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林卿卿看着他,冷冷地呵了一声。 她手里现在没有刀。若是有一把刀,简直恨不得捅死他! 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她想怎么样? 她做错什么事了吗? 她设计害人了吗?她颠倒是非了吗? “你知不知道,原本被害的,该是我?”林卿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林兴成一愣:“什么?” “计划里,原本要被人欺辱的是我。”林卿卿道。把事情的前后,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包括林佩佩非要她去青山寺,又非要她去看什么槐花,为了支开迎春,甚至撕破她的裙子。 最后,说到了那条手帕:“她非要我闻,我不想闻,就叫她自己闻了。” 林兴成怔怔地问:“然后呢?” “然后?她昏倒了。”林卿卿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残酷,“我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再往后,便不必说了。 林兴成伸着手,指着林卿卿的方向,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再指责林卿卿也没有用。 “夫人害我不成,就抱了佩佩回来,把我一个人丢在青山寺。”林卿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爹看看我,我顶着这张脸孤身待在青山寺,安全不安全?” 林兴成抿了抿唇,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恶人先告状,倒打我一耙,若非肃王送我回来,我就是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林卿卿努力克制着情绪,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个明白,再也不压抑,抬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 林兴成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少女的侧面透着几分凌厉锋锐,一时长叹一声,整个人都疲惫得紧:“爹只是想要家宅安宁。卿卿,你应当知道家宅和睦的重要?” 在林家交好的人家当中,有不少比林家的家底还要殷实,但如今落魄得连饭也吃不起。究其原因,就是家宅不宁,内宅里斗来斗去,把整个家都斗垮了。 因此,家宅之乱一直是林兴成所避讳的。 从小长在林家,虽然没什么人教导,但耳濡目染之下,林卿卿对这些事也有耳闻。 她冷冷地道:“这些话,爹不该对着我说。” 致使家宅不宁的人不是她。 倒是黄氏害她、林佩佩害她,林兴成每次只让她忍,是什么道理? 林兴成的喉咙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理全站在她那边。她若不肯退一步,他说什么也白搭。 “那你想怎么样?”林兴成疲惫地问道。 “我要夫人名下的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林卿卿挑眉说道。 “行。”林兴成直接应了。 出了这种事,的确是黄氏亏欠林卿卿良多,她只要一间铺子和一个庄子并不过分。 “好。”林卿卿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点狡猾,“我要那间古董铺子,以及城外栽种樱桃的庄子。” 话落,林兴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站了起来! “卿卿,你胃口太大了!”他不禁喝道。 那座樱桃庄园在整个京城都很罕见,乃是黄氏最值钱的嫁妆,黄氏的私库里每年进项的一多半银子,都是那座樱桃园经营所得! 当年若非黄氏有这座樱桃庄园做嫁妆,林兴成看都不看她一眼——周氏年纪轻轻便撒手而去,他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数不清的黄花闺女要嫁给他。 林卿卿一张口,不仅要樱桃庄园,还要古董铺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那间古董铺子还是黄氏从他手底下抠出去,都没暖热呢! 林兴成怎么也没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敢张口! “爹不同意?”林卿卿开口之前便知道林兴成不可能一下子同意,但她——要定了! 凭什么黄氏屡次害她,还没事儿人一样?她这回要打得黄氏肉痛,让她往后再也不敢害她! “卿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兴成沉声喝道。 “我自然知道。”林卿卿说道,态度十分坚决。 林兴成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然后停在林卿卿的面前,沉声道:“你二选一,不能两个都要。” 这回毕竟是黄氏害林卿卿不浅,也害他不浅,差点就害他没命了,因此林兴成也想给黄氏一点教训尝尝。 只不过,想要两个都要,林卿卿未免太贪心了。 “我两个都要。”林卿卿十分坚持,“从小到大,夫人怎样待我,爹心里清楚。我从来没有跟她计较过。但我能忍她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却不会永远忍她。” 见她坚持如此,林兴成不由得头痛。 他当然知道林卿卿受了很多委屈,可他不能答应她。要一样,尚在他的范围之内,哪怕黄氏闹起来,他也能压住。 可若是两样都丢了,黄氏决计跟他没完!以后的日子,他就不用过了! 在林兴成的心里,林卿卿比黄氏好应付一些。因此,他百般心思想要说服林卿卿,而不想跟黄氏拧起来。 “卿卿,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兴成语重心长地道。 贪心? 林卿卿心底冷笑一声,骤然发起了火:“你是不是想我死?!” 她爆发得太突然,林兴成淬不及防,顿时吓了一跳:“卿卿,你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吗?你不是想我死吗?”林卿卿拔高声音,“我从小没娘,没人疼爱,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我说什么了?现在林佩佩害我,夫人害我,爹不护着我,还说我贪心,难道不是逼死我?” 谁不会发脾气? 他当只有黄氏会吗? 林卿卿抿着唇,猛地伸手掀了桌子! “哐当!” 桌子被掀翻,四脚朝天。 林卿卿犹不罢手,又把旁边的椅子推倒了。 一时间,“哐当”声不绝,很快书房里一片狼藉。 林兴成素来见到的都是一个绵软好性儿的林卿卿,哪怕最近性子有些变了,却也是通情达理居多,给她适当的弥补,她就不追究了。 因此,见着双目泛红,神情暴烈的林卿卿,一时竟被震住,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既然爹想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就牟足了劲儿,埋头往墙上撞去! 林兴成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胡说什么?爹怎么会让你死?” “你就是想我死!在你眼里,谁都重要,林佩佩重要,夫人重要,铺子重要,就只有我不重要!”林卿卿攥起拳头,狠狠捶他! 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半点儿也不留力,拳头捶在林兴成的胸膛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林兴成被她捶得脸都青了,偏还不敢放开她,唯恐她又去撞墙。 好半晌,林卿卿捶累了,才放开了手。 林兴成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屋里唯一一把没有被掀翻的椅子上。 “爹答应你。”林兴成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容,“好孩子,爹答应你,铺子给你,庄园也给你,都给你,好不好?不要闹了,好不好?” 林卿卿坐在椅子上,张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他:“当真?” “当真。”林兴成连忙点头。 她毕竟是被徐渭看在眼里的人,不过就是一间铺子、一座庄园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林卿卿进了肃王府,还不是早晚赚回来? 只要林卿卿心里别记恨他,一切都不是事。 “爹不仅给你那间铺子和那座庄园,爹还把咱们家卖果脯的那间铺子给你,好不好?”林兴成笑着说道,面容极为慈爱。 ☆、027 林卿卿有些惊讶, 没想到林兴成答应给她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之余,居然还额外多给她东西? “真的?”林卿卿有些不信。 林兴成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犹如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当然。你是爹的女儿,爹不给你又给谁?” 不给她,自然是给林佩佩啊! 说得好像从前他不是这样做的似的! 林卿卿丝毫没有被他面上的慈爱所骗住,心里只当他是一座可以丰富她荷包的金山,垂眼思索片刻, 将那些不合适的情绪藏在了心底, 再抬起头时,面上带了几分感动和小心翼翼:“爹,你真的肯给我?你,你还是疼我的?” 林兴成看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松了口气,笑着道:“当然, 爹从前亏欠你许多,以后会更加疼你, 全都补回来!” 只要她愿意听他的话,他可以百倍、千倍地疼她, 比疼林佩佩还疼她! 他口吻慈爱又和蔼, 眼神满是宠溺, 叫人忍不住要信他。 但林卿卿对他早已不抱期待,更有周一山对她的疼爱做对比,因此对他这点儿许诺一丝一毫也不放在心上。 他若真的有心, 就不会在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才松口,林卿卿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爹以前并不是不疼你。只是爹知道你乖,从不给爹惹麻烦,才对你颇多放心。”见林卿卿不说话,林兴成以为这是笼络感情的好时机,做出一副交心的架势来。 “没想到,爹错了。你虽然乖巧,却是个孩子,也是需要爹疼爱的。”林兴成叹了口气,“现如今家里这样,爹真是心力交瘁。夫人和佩佩都不省心,爹以后只能指望你了。” 指望她?所以用砚台砸她,还骂她孽女? 这个坎在林卿卿心里永远过不去! 她虽然不会再提,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听着林兴成一点点的叙说,林卿卿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虚伪! 他嘴里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想起从前乖巧的样子,十分觉得不值。 原来他从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却没有多疼惜她几分,反而得意家宅安宁! 她曾经一定是脑子坏掉了,简直蠢得要命! 林卿卿低头垂首,抿唇不语,只听着林兴成继续说道:“这件事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爹全都依你。只不过,就不要拿出去说了,明白吗?” 林卿卿心头一震,陡然明白过来,林兴成为何多给她一间铺子——他怕她到周家告状! 嗤! 林卿卿心里涌上鄙夷。片刻后,想起舅舅一家,又感动得红了眼眶。 是舅舅对她的疼爱,让林兴成如此忌惮! 她忍不住想,林兴成把她养到这么大,没让她饿死、冻死,是不是因为顾忌着周家?若非舅舅一家对她如此疼爱,黄氏磋磨死她,他也不会管的罢? 这样一想,林卿卿心中生出决然之意。 他们的父女之情,就此恩断义绝! 做下这个决定,林卿卿心里一松,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忍不住笑了起来。 “卿卿?”林兴成见她忽然笑了,心里有些不解。 林卿卿笑了一声,说道:“瞧爹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舅舅一家再怎样都是外人,我岂会向着外人?” 一句话听得林兴成心中熨帖:“乖,好孩子。” 又坐了一会儿,林卿卿便告辞了:“爹,我回去了,你快点把庄园和铺子的地契送过来。” “好。”林兴成点头应道。他既然答应给她,自然不会磨磨蹭蹭,“你尽管去休息,爹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林卿卿起身福了一福,便告退了。 出了书房,没走出多远,就见下人鬼鬼祟祟地看过来。她知道是为什么,心里一片冷然,面上却淡淡的,对其中一个婆子招了招手:“过来。” 那婆子连忙来到跟前:“大小姐找老奴?” 行过礼后,婆子不住抬眼偷瞄林卿卿。 林卿卿的眼眶有点红,似乎是哭过,但却并不严重。再看她整个人的神态,都是坦然大方,丝毫没有躲躲闪闪的样子,并不像是被人糟蹋了。 “瞧什么呢?”林卿卿任由她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婆子心念一转,便笑了出来:“老奴瞧着大小姐生得真是好看,跟天仙一样,实在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林卿卿微微一笑:“嘴倒是甜。”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看你嘴甜,赏你的。” 婆子万万没想到,还有此惊喜,不由得眉开眼笑:“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不仅人长得美,心眼也好!” 林卿卿笑了笑,抬脚离开了。 她走后,一群下人顿时涌了上来,把婆子团团围住。 “怎么样?大小姐说什么了?” “大小姐似乎哭过了?是不是真的被人……” “胡说!”婆子眉开眼笑地收起银子,“大小姐走路那姿势,我瞧得出来,还是个雏儿呢!” “可夫人身边的婆子不是说……” “别人我不知道,大小姐我可是看的真真儿的,绝对没有!”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嘴,其中一人开玩笑似的道:“我也不信大小姐被人糟蹋。若是如此,以二小姐的脾气,还不嚷得人尽皆知?” “就是,二小姐都没嚷,只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婆子遮遮掩掩地说,必然不是真的了。” 黄氏并不知道,她费尽心机吹出的一股邪风,就这样消弭无痕了。 她此时坐在林佩佩的床前,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林佩佩,拧眉训道:“起来!把这汤喝了!肚子万一大了起来,谁都救不了你!” 林佩佩今年十三岁,月信已经来了,白日里被小混混占尽便宜,若是措施不当,说不得就要怀上。 为免万一,黄氏叫人偷偷熬了避子汤,给林佩佩喝下。 但林佩佩哭个不停,怎么也不肯从被子里出来,黄氏不由急了,给丫鬟们使了眼色:“把她给我拽出来!” 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把林佩佩拽出来,将避子汤给她灌下。 只见林佩佩哭得一脸泪痕,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黄氏也是心疼:“怪得了谁?是你自己蠢,居然被林卿卿反将一军!” “分明是林卿卿太可恨!”一提起这个,林佩佩就尖叫起来。 偏她哭得久了,嗓音沙哑的厉害,这样尖叫起来,犹如破锣互相摩擦,刺耳得紧。饶是黄氏是她亲娘,也坐不住了:“你歇着罢!不许再哭!被人看出端倪,娘也救不了你!” 说完,起身就要走。 她这一整日,先是受了惊讶,后又百般善后,还要栽赃给林卿卿,绞尽脑汁想了一路,脑仁一直隐隐作痛。加上又哄了林佩佩这么久,黄氏有些扛不住了,强撑着吩咐了丫鬟几句,叫她们好生照看着林佩佩,便往外走去。 才来到外间,看清坐在那里喝茶的人,整个人一僵! “老爷怎么来了?”黄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怎么没叫下人通报?” 她刚才在里间和林佩佩说的话,不知他听到没有? 林兴成来了有一会儿了,里头的动静儿,他一字没落,全听在了耳朵里。 他本来是找黄氏算账的,黄氏居然敢不听他的吩咐,一次又一次对林卿卿出手,可是枉顾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又害他差点把小命交代在徐渭手里,更是打定主意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然而听了里面她和林佩佩的对话,渐渐打消了来意。 她只是爱女心切罢了,他能理解。只不过,她不该把主意打到林卿卿的身上。 想着林卿卿要的两件东西,黄氏已经受到了教训,他便觉得不必太过苛责。 一肚子气愤消下去不少,抬头看着黄氏淡淡地道:“事情的经过,我全都知道了。” 黄氏的眼皮猛地一跳,磕磕巴巴地道:“老爷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失身的是佩佩,不是卿卿。”林兴成说着,把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 喀的一声,茶杯碰在桌面上,黄氏陡然变色。 “老,老爷……” 黄氏强笑着,想说什么,但脑筋似被浆糊黏住,一时竟然转不动。再看林兴成锐利的眼神,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是肃王送卿卿回来的。”林兴成见她可怜,一句话解释了原因。 林卿卿没事,而且是被肃王送回来的,她之前说的那些全都站不住脚。 “不可能!”愣了一下,黄氏尖叫出声。 她算好了,以林卿卿的那张脸,被她丢在青山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回来?一定会出事的! 可林卿卿居然没出事,还被肃王送了回来?她怎么有这种好运气?躲得过她的算计不说,居然还碰得上肃王! 黄氏不信,只以为是林卿卿骗了林兴成,又道:“老爷听她说的?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林兴成沉下脸,喝道:“我亲眼所见!” 他有些不满地看着黄氏,他都明明白白地说了,她还质疑,把他当成不辨是非的蠢货吗? 黄氏见他发火,整个人如被抽了骨头,“扑通”一声跪倒。 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来。 “你做出这种事,我太失望了!”林兴成痛心疾首地道,“我几次嘱咐你,不许找她麻烦,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本来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偏偏黄氏的表现让他太失望,忍不住又提起来。 “我就动她怎么了?”黄氏忽然抬起头,尖声说道:“府里已经够好了,各种进项加起来,足够我们吃香喝辣几百年!用得着她去攀肃王府?” 她就是要除掉林卿卿! “啪!”林兴成一拍桌子,伸手指着黄氏,手指头都颤抖起来,“你,你这蠢妇!” 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贤妻,原来她如此愚蠢! “老爷,都是我的错!”被他用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黄氏忽然醒过来,哭着上前抱住他的腿,“我猪油蒙了心,求老爷原谅我这回!” 林兴成冷冷地看着她道:“我答应了卿卿,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赔给她,你去把地契拿过来吧。” 黄氏的哭声一顿,抬头愕然道:“老爷,你说什么?” “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给卿卿做赔礼。”林兴成喝道。 黄氏一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半盏茶后,黄氏悠悠转醒。 她已经被抬到了床上,人中处传来刺痛,想来不知道被掐了几回。心里满是悲凉,她看着站在床边的林兴成,气若游丝地道:“老爷,你是要我的命啊!” “不给你吃点教训,你不知道疼。”林兴成冷冷地道。 黄氏又哭起来,但林兴成已经不耐烦了:“我已经答应了卿卿,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说的斩钉截铁,黄氏跟他做了十几年夫妻,知他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流着泪叫人把地契拿了过来,交到林兴成的手上。 林卿卿当晚就拿到了地契。 ☆、028 拿着地契, 林卿卿一日也没有多等,便去了周家。 “外公!舅舅!舅母!”进了院子,见到熟悉的身影, 林卿卿不禁弯起眼睛,露出明亮的笑容。 柏氏笑着朝她招手:“今儿吹的什么风,把卿卿吹来了?” “瞧舅母说的什么话?”林卿卿走到她身前,在脚踏上一坐,不怎么讲究地歪在她的腿上, “没风吹我便不能来了么?” 柏氏直笑, 把她拉到怀里,摸脸捏手:“你这孩子!”片刻后,皱起眉头:“才两日不见,怎么摸着瘦了?你爹是不是没给你饭吃?” “哪能呢?”林卿卿笑道,“他现在疼我还来不及。” 柏氏不信:“他?疼你?” “舅母不信?”林卿卿一脸狡黠,自怀里拿出一个荷包, 递给柏氏,“舅母打开瞧瞧。” 柏氏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 接过来打开,将信将疑地道:“什么好东西?倒是这荷包不错, 很是精致。你自己绣的?” 倒的确是林卿卿自己绣的。她旁的本事也没有, 素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往来, 便做做女红打发时间,这一手绣活还算能看。 “舅母喜欢?”林卿卿见她似真的喜欢,便道:“改日我给你绣一个。” 柏氏喜欢绣品, 越精致的她越喜欢,之前林卿卿来府上赔罪时,并不觉着自己的绣活拿得出手,便买了外头的绣件。此时再回想,倒觉着不合适了。外头的再好,哪有她自己亲手做来显得诚意?只在心里记下了,要做一件绣品给柏氏。 “这!卿卿,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打开荷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柏氏愣住了。 林卿卿笑着说道:“自然是我爹给我的嘛。” “怎么可能呢?”柏氏拧着眉头,“这古董铺子是你们家极赚钱的买卖,那樱桃庄园却是黄氏的陪嫁,怎么可能都给你了?” 哪个都不可能给她呀! 林卿卿撅起嘴,想着得到两座产业的过程,哼了一声:“敢不给我么?” 坐在一旁的周老太爷和周一山本来在说话,听到娘两个的声音有些拔高,便看了过来:“在说什么?” “你瞧。”柏氏直接将荷包并里面的纸张递过去。 周一山接过一瞧,顿时看直了眼:“卿卿,你哪里弄来的?” 他也不敢相信林卿卿居然拿着这东西! “我爹给我的。”林卿卿笑着道,他们不信也属正常,若非黄氏太过分,她也咬不下来这两口肉。 周一山顿时肃了脸:“卿卿,你老实说,怎么得来的?” 他深知林兴成的为人,怎么想也不可能将这两桩产业给林卿卿。但若说林卿卿偷来的,他又不觉着林卿卿是那样的人。 “是啊,卿卿,这可不是小事,你实话说了吧?”柏氏也道,眼里闪动着担忧。 话说到这里,林卿卿再不说实话,倒显得生分了。 便道:“我爹打算把我送给肃王做侍妾,偏偏夫人不乐意,背着他收拾我。事情败露后,我爹狠狠罚了她,又用这两桩产业给我做赔礼。” 她没往详细了说,一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出去极没脸面,二来也不想叫他们担忧。 但周一山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即便不说,他也猜出来七八分。 “这个黄氏!”周一山的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起来! 若非黄氏太过分,林兴成怎么可能拿这样要紧的产业给林卿卿做赔礼?他那样精明厉害的人,从没割过这样的肉! 再看林卿卿,只见她神情如常,一派坦然的模样,丝毫也没露出委屈和苦楚来,不禁十分心疼。这孩子太懂事,遇事也不知找他们撑腰,太可人疼了! “你等着,舅舅一定给你出气!”周一山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在他想来,虽然林兴成割了肉,但他那样精明奸猾的人物,岂是林卿卿能应付的?虽然得了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但林卿卿一定还吃亏的! 他打算往林家走一趟,叫林兴成再放一碗血出来! “舅舅,不要!”林卿卿连忙阻住他,“不要找他,我与他约好了的,这事揭过不提了。” 周一山哪里肯? 便是柏氏也不肯,只道:“卿卿,你不要拦你舅舅,你吃了亏,我们脸上也没光,这口气一定要出!” 林卿卿心里又酸又暖,喉咙都有几分哽咽,她定了定神,才道:“舅舅,舅母,你们相信我,我没吃亏。” 再多的,她却不肯提,只见他们还不松口,便转了话题:“舅舅,我今天来,其实有件事和你们说。” “什么事?你只管说。”周一山道。 林卿卿便道:“我打算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送给舅舅。” 一句话落,众人都是一惊! “卿卿,不要胡闹!”周一山肃容喝道。 周老太爷也道:“卿卿啊,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我们贪图你这点儿东西吗?” 柏氏同样是一脸惊异,抓着林卿卿的手道:“就是,你遭了大罪才从你爹手里抠出来的,给我们做什么?你捏在手里,日后嫁了人便当嫁妆带过去,不是很好?” 他们的眼里连一丝一毫的贪婪都没有,林卿卿的心里说不出的热烫。 “这些东西在我手里,我不知能守多久。”林卿卿的神情格外认真,“我继母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日后不知要怎样给我挖坑……” 她想说,若是她一着不慎掉进坑里,这两样东西怕是又被索要回去了。倒不如给了周一山,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敢!”谁知,她不等说完,就被周一山的怒喝给打断,“老子要她好看!” 林卿卿看着他满脸维护的模样,鼻子酸酸的,抱着柏氏温软的手,仰头看着周一山道:“舅舅,你听我说完。不止我继母,我爹也不甘心给我的。他现在给我,也只是叫我不要闹到肃王跟前去,暂时哄着我的。日后我不会如他的意,给肃王做妾的,那时他自然要收回去。” 与其哪日被他收回去,或者被黄氏算计回去,不如给周一山。 换句话说,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林卿卿宁可毁了都不肯让它们再回到林兴成和黄氏的手里。 “舅舅,求你收着吧。”林卿卿仰着头,看着周一山说道。 她生着一双明媚大眼,目光却透着几分戾气。那张遗传自周家的漂亮小脸儿上,有一种不属于少女的沉静。 周一山看着她的模样,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样子,明明才发生在不久前。 短短的两月,她居然变化这样大。 周一山心里一阵阵的疼,把林兴成骂了八百遍,那个作孽的玩意儿,把他的外甥女逼成什么样了? “舅舅不会要你的东西。”周一山沉声说道,“舅舅暂时帮你看管着,等你出嫁时再还你。” 本来周一山连帮她保管都不肯。这种事一旦说出去,不止是林卿卿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净会掏自己家补贴舅家,便是周家的名声也不会好。 可林卿卿说的也有道理,她遭了罪才要到手的赔礼,实在不甘心再被要回去。 听了周一山的话,林卿卿心里一阵感动。 “谢谢舅舅。”林卿卿轻声道。 赶早不赶晚,当天林卿卿就把铺子和庄园转到周一山名下。 她心里卸了块大石头,别提多高兴了。 回去的路上,林卿卿不禁想起了苏瑾。 自那日分别后,苏瑾再没传信儿过来。明明他离开时,对她说很快来提亲。 “迎春,帮我给苏少爷送封信。”回到院子里,林卿卿写了封信,递给迎春。 “嗳!”迎春应了一声,接过信,轻快地跑出去了。 林卿卿等着答案,有些神思不属,更是坐不住,便出了院子,绕着走廊缓步而行。 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她漫步走着,随手揪了片草叶在手里揉搓着,打发着时光。 直到听见一阵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二小姐也太狠了,这给你连皮带肉都撕下来了。” “你还好,翠缕的手指头都被二小姐掰折了,也不许看大夫,就那么折着继续做事。” “二小姐本来就脾气不好,出了这事,整个人都——” 林卿卿听了一会儿,便听明白了。林佩佩遭了那件事,原本就不甚温柔的性情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骂身边的下人。 哭着的这丫鬟,便是跟去青山寺礼佛的一位,林佩佩埋怨她们没及时找到她,拿她们撒气。 丫鬟的哭声低低的,好不可怜,但林卿卿听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只当自己没来过。 她已经从黄氏和林兴成的身上得到好处,不会再落井下石地去嘲笑林佩佩,更不会为林佩佩身边的丫鬟出头。 一路原路返回。 刚回到院子里不久,便见迎春回来了。 “怎么样?”林卿卿连忙上前问道。 ☆、029 “苏少爷前儿摔下马, 腿折了,现在还卧床养伤呢。”迎春将自己打听到的说了出来。 “摔下马?”林卿卿一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大夫怎么说?” 他该不会摔成瘸子、跛子吧?林卿卿很是担心。 “苏少爷说就快痊愈了。”迎春道。 林卿卿顿时松了口气。 “对了,小姐,苏少爷说派人给小姐送过信。”说到这里,迎春歪了歪头,“怎么咱们没有收到?” 苏瑾说, 他几次给林卿卿送信, 可林卿卿一次也没回他,还问她是不是林卿卿生气了? 可是林卿卿几时收到过信啊?迎春日日跟在林卿卿的左右,是一封也没见着。 听到这里,林卿卿也拧起眉头。苏瑾不会撒谎,他说写信那就是写了。可到底被谁截了,怎么没送到她手里来? 林卿卿怀疑是被林佩佩截了。毕竟, 林佩佩喜欢苏瑾,而且前世还嫁给了他。 “辛苦你再跑一趟。”林卿卿说着, 转身到案边,又拿起了笔。 倘若信是被林佩佩截走了, 那定然是要不回来了。不过, 几封信而已, 林卿卿不很在乎。只要苏瑾喜欢她,她也喜欢苏瑾,旁人就阻碍不了他们。 林卿卿又写了一封信, 解释了自己没收到他的信,又关心了一番他的伤势,并嘱咐他好好养伤。 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递给迎春,同时又从荷包里拾了几粒银裸子递过去:“辛苦你了。” 迎春待她很是忠心,这样来回的跑来跑去,好不辛苦,林卿卿很舍得打赏她。 迎春倒不觉着辛苦,她性子活泼,很愿意到处跑动,见了银裸子有些喜出望外,脆生生地道:“多谢小姐!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接过信,仔细揣好,便撒腿跑了出去。 林卿卿看着她活泼的背影,不禁轻笑一声。 苏府。 迎春将信递到苏瑾的手里:“这是小姐给您的。” 苏瑾没料到一日之内能接到两封林卿卿的信,很是激动。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林卿卿颇为娟秀的字迹,字字句句都饱含关切,他一颗心如泡在糖水里,禁不住扬起了嘴角。 “大力,扶我起来!”看完信后,苏瑾扬头唤自己的贴身小厮。 大力是不久前到他身边的。那次他坠马,若非路边卖身葬父的大力及时挺身而出制住惊马,恐怕他就要葬身马蹄之下了。 事后,他给了大力一笔银子,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又安排了人手帮他葬下父亲。后来见大力无处可去,就收了大力到身边做小厮。 大力的名字有些土气,但这是大力过世的爹给他取的,也就没有改名,一直这样叫了。 听到吩咐,大力立刻走到床前,扶苏瑾起来。 他叫大力,人如其名,的确有一把子力气,一只手就把苏瑾扶得稳稳的。 来到书桌前,苏瑾眼角含笑地提起笔,给林卿卿回信。 他的腿快好了,再有半个月便是龙舟节,他想约林卿卿一起去看龙舟。 他写信时,大力在旁边站着,很有眼力见的及时研墨。 “好了。”等墨迹干掉,苏瑾折起信纸,用信封装好,递给迎春,“辛苦你了。” 说着,他封了一封红包给迎春,作为打赏。 迎春跑这一趟,收了两份赏赐,乐得眉开眼笑:“多谢苏少爷。” 接过信,转身跑走了。 迎春走后,苏瑾被大力扶回床上,又躺下了。 他又一次打开林卿卿的信,细细地看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娟秀,仿佛林卿卿的人一样,温柔美好。他看着信,只觉得林卿卿仿佛就站在面前,禁不住眉眼挂笑。 站在一旁的大力眼神微闪,趁着苏瑾不注意,悄悄退下了。 来到小厮住的厢房里,大力拿出炭笔,撕了块布条,唰唰写了几笔,而后唤来一只鸽子,将布条绑在鸽子的腿上,将鸽子往空中一抛。 林卿卿收到信,笑得眉眼弯弯。 苏瑾约她一起看龙舟。 青国的民风开放,龙舟节又是一年一度的热闹节日,闺阁女子们结伴出行并不稀奇,便是未婚男女相约一起也不奇怪。 苏瑾约她一起看龙舟,她很高兴。 一转眼,龙舟节就到了。 林卿卿早早就起了,穿戴打扮一番,又往脸上蒙了纱巾,便带上迎春往信中约好的地方行去。 两人约在景阳楼,这是苏家的产业,苏瑾早早就定好了三楼的位子,因此林卿卿去了后,直接往三楼行去。 伙计一早就得了吩咐,见了林卿卿便热情地往雅座引。 茶水,瓜果,点心,精细地摆了一桌。 林卿卿坐下,偏头往窗外看去。 这是景阳楼最好的位子,紧挨着窗户,透过窗口就能看到外头的河面上,并排着的十几艘龙舟。 在河边站着许多男男女女,还有老人和顽童,卖鲜花和果子的小贩们灵活地挤来挤去,好不热闹。 林卿卿被这份热闹感染,不禁扬起了嘴角。 对面,迎春抓了把瓜子嗑着,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一边瞧一边问:“小姐,您觉着哪一队龙舟会赢?” 河面上并排着十几艘龙舟,模样各不相同,很显然是不同的队伍。再看龙舟上方挂着的旗帜,不是某某商号,便是某某棋行,竟是分成了七八支队伍。 “你觉得呢?”林卿卿不太懂,她从前没来看过,前世今生加起来才是头一回。 迎春听罢,兴冲冲地指着一艘涂了红色颜料,体型最为硕大的龙舟,说道:“我猜它会赢!” “我猜是那一条。”林卿卿转眼看到最边上一艘体型狭小,又尖又窄的龙舟,笃定地说道。 “那条船大,肯定跑得快!” “小船才跑得快!” 两人就着谁更可能会赢,从头到尾地分析起来。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渐渐的,林卿卿没心思讨论了:“他怎么还没来?”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 苏瑾一直没出现。 林卿卿不时往外瞧,但外面人山人海,哪里瞧得见?她心里隐隐焦急,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似乎重生回来,她跟苏瑾并不那么顺利。 “他该不会出事了罢?”又过了两刻钟,林卿卿坐不住了,一时站了起来。 迎春见状,也站了起来:“小姐莫慌,我去瞧瞧。” 她力气大,人又机灵,进了人堆里也不怕挤,林卿卿点点头:“好。” 迎春很快去了。 林卿卿坐了回去,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外面,龙舟比赛已经开始了,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但林卿卿却一点儿观看的心思也没有。 苏瑾不是违信背约的人,他既然约了她来,必定会守约。可现在他迟了这么久还不到,又未曾派人送口信,林卿卿直觉有些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迎春回来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满头都是是汗,衣衫也挤得有些凌乱,来到林卿卿跟前,脸上露出一点为难:“小姐,苏少爷他……” “怎么了?”林卿卿的心提了起来。 迎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忍不住叹了口气:“苏少爷他来不了了。” 想到自己打听来的事,迎春不禁想,这苏少爷可真是倒霉啊! 他早早就来了的,可惜半路上被人一挤,掉到河里去了。他浑身的衣服鞋子都湿了,自然不能再穿,就回去换。不料,再出来后,又被人撞了。这次更倒霉,竟是摔沟里去了,才养好的腿被这样一滚,又有些不好。 听罢,林卿卿神色一怔,手掌握成拳头,“咚”的一声捶在了桌上。 她眼眸明亮,似有两团火在里面燃烧,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好,好,你好得狠!” 迎春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就好得狠? 而且,苏少爷并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倒霉才来不了,小姐怎么就生气了? 迎春满头雾水,正要再劝,不料林卿卿攥着拳头,又狠狠捶了下桌子! 她气愤之下没有留力,震得桌上的茶杯微跳起来,杯身和杯盖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姐……”迎春见她反应古怪,更是不解了。 林卿卿却没答她,而是猛地转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往这边走来。 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绣银纹的长衫,腰间佩戴润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笑意吟吟地迈着步子。 林卿卿带着怒气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她就知道! 上回苏瑾对她说,她落水那日他本想下去救她,却被人打晕丢出府。 那时她便猜,是徐渭干的。 今日这回,手法几乎如出一辙,果然是徐渭! “好、巧,卿、卿、也、在、这、里。”徐渭走至近前,在林卿卿的对面坐下,笑吟吟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徐渭:好巧,卿卿也在这里。 卿卿:不巧,我在等你……迎春,套麻袋,打死这个龟孙! * ☆、030 好巧? 林卿卿眼底涌出讥讽, 抓起手边的茶杯,扬手泼了过去。 “哗!”茶水泼了徐渭一脸。 “不巧,我手抖了。”林卿卿轻描淡写地道, 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 好似她泼的不是青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对她死缠烂打的臭男人。 有种他砍她头啊!把她全家都砍了才好呢! 林卿卿往日对他多加尊敬,只是不想招惹他。可她竭力回避,他却不依不饶,还破坏她和苏瑾, 林卿卿忍无可忍。 徐渭坐在她对面, 双眼紧闭,薄唇抿起。 茶水珠子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往下淌,几枚茶叶挂在他浓密挺翘的睫毛上,不仅丝毫无损他的俊美,反而使他多了几分魅色。 片刻后,徐渭抬起手, 把挂在睫毛上的茶叶一片一片地摘下来,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瞳仁出奇的黑, 又黑又亮。眼底深处,压抑着两点未散尽的怒火。 此时, 他望着林卿卿, 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林卿卿直直迎上他的视线, 并不退缩。 她这辈子是捡来的,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还要屈从于权势,再委委屈屈地过一生, 她宁可死。 对视良久,徐渭眸中跳跃的两点怒火渐渐散去,转而变为几分可怜巴巴:“卿卿,我没带手帕,你借我一条擦脸好不好?” 借手帕? 林卿卿不由得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他脑袋真的没毛病吗? 她泼了他! 他不生气,不厌憎,不恼羞成怒,不转身就走,却问她借手帕? “奴婢这里有!”站在一旁早就看愣了的迎春,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朝徐渭递了过去。 小姐的手帕怎么能乱借人?她心里想着,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然而手才伸到一半,便见徐渭转头看了过来。 男人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独一双黑眸冷冰冰的,似寒冰,似积雪,像要将人冻僵。 迎春一瞬间被钉在原地。 他的眼神又凶又狠,落在她手上时,像要将她的手剁下来一般。迎春一瞬间骇得不行,动也不敢动,求助地看向林卿卿。 林卿卿见她被吓得脸都白了,好不心疼,张口刚要说安抚几句,只见徐渭又把脑袋转了回来,他看着她,笑吟吟地道:“卿卿,把手帕借我一用?” 他俊美的脸上挂着轻松和气的笑容,语气也是轻快极了,好似他是一个极温柔好说话的人,而刚才那个冰冷凶狠的徐渭,只是她们的错觉。 这样的徐渭,让林卿卿心里有些发毛。抿着唇,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往桌上一拍,抓过迎春就往外走。 只见可以离开这尊煞神,迎春连忙小步快走,紧跟着林卿卿的脚步。 两人走到到楼梯口处,就见那里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均是一身赭色布衣,腰间佩着宝蓝色雕刻精致花纹的弯刀。见她们过来,也不闪不避,正正堵着楼梯口。 “劳烦让一让。”林卿卿站定脚步,看着两人说道。 两人动也不动,甚至目光也没往她们身上瞧,犹如两座门神。 林卿卿抿着唇,直直就撞过去。 走到两人身前时,两人仍不言语,只腾出手来,将佩刀一横,交叉在身前。 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 林卿卿心头怒火升起,刚要说什么,只听一声:“你们要干什么?”迎春把她往身后一拉,叉腰站在她身前,冲两个便衣侍卫喊道:“让开!不然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 刚才她被徐渭吓得够呛,没护住林卿卿,心里懊恼不已。此时见两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挡在身前,打定主意要在林卿卿面前露一手。 她话刚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呼。 扭头一看,只见徐渭不知何时走过来了,站在林卿卿的身后,一手圈在林卿卿的腰间,将林卿卿搂得结结实实。 迎春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你放开我家小姐!” 徐渭瞥了她一眼,低头冲林卿卿笑道:“你的丫鬟学我说话,我可要怎么惩罚她才好?” 迎春哪里是学他说话?分明是被他吓到,不小心结巴了一下。 “奴,奴婢没,没有!”迎春急忙解释。 然而她实在惧他,着急之下,说话更不利索了。 徐渭弯起了唇角,脸上看起来竟有几分愉悦似的,低头冲林卿卿笑:“卿卿怎么说?” 林卿卿闻言冷笑一声:“王爷想怎样惩罚,便怎样惩罚就是了!” 她被他结实如铁的手臂揽着,一挣也挣不脱,脸色早就冷了下来。 见她一脸疏冷的模样,徐渭眼底一暗,抬起头对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顿时拔刀,一左一右架在迎春的两边肩膀上。 雪白锋利的刀身,折射出刺目的冷光,吓得迎春眼神发直:“你们,你们干什么?” 林卿卿猛地抬头:“王爷吓唬我的丫鬟,有意思么?” 徐渭嘻嘻笑着:“有啊!”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一双圆圆大眼被怒气染得格外明亮,只觉心里痒痒。一时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嘬了一口。 柔软的滋味儿,一下子勾起了他的瘾。 自重生回来,他最多捏捏她的手腕,摸摸她的腰,还从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眼神暗了下来。 乍然被轻薄,脑中似乎有一根弦绷断了,林卿卿扬起手,朝着他的脸上就打了过去—— 王爷了不起?强抢民女很有理吗? 然而手才挥到一半,就听身后一声尖叫。 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将刀锋往里送了送,迎春的脖子上已是出现两条血线。 “混账!”林卿卿眼底满是怒意。 徐渭是个混账,他的侍卫更混账! 徐渭微微拧眉,有些不悦地看向两个侍卫。他只叫他们吓唬吓唬迎春,将刀架在她脖子上也就够了,怎么还见了血? 见林卿卿动了真怒,徐渭的心思浮动起来。这时哄她是来不及了,倒不如恶人做到底。 “外面好热闹。”这样想着,他趁机握住她举在半空的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卿卿陪我走一走?” 林卿卿看着浑身发抖的迎春,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恐惧。目光下移,落在迎春的脖子上,只见白净的脖子两边各有一条血线。 叹了口气:“好。” 徐渭并不会真的要迎春的命。可迎春不知道,此时被吓得可怜,林卿卿不忍再叫她担惊受怕。 抬头对徐渭道:“请王爷送我的丫鬟回去。” “都听卿卿的。”徐渭笑着说道,对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顿时收了刀。 在弯刀撤去的一刹那,两行眼泪从迎春的眼眶里滚了下来:“小姐……” 她满眼愧疚和不安。 “没事,你回去等我。”林卿卿对她道。 迎春很快被两个侍卫送走。 楼上只有徐渭和林卿卿两个人。他低头在林卿卿的颈间嗅了一口,声音闷闷的:“只要跟卿卿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没意见。” 刚才是他说要出去走,现在又说去哪里都没意见。 他可真行。 林卿卿眼底冷冷的,反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推到一边:“王爷请自重。” 她没瞧他,因而并没有看见他眼底划过的一抹意外。 卿卿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徐渭心想,她从前软绵绵的,被他欺负了也只是哭,一声也不敢吭。现在却敢泼他茶水,敢挥手打他,还大胆地推他。 她还是卿卿吗? 徐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中划过一抹思索。 她就是他的卿卿,他能感觉到,可她怎么变化如此大? 徐渭理不清楚,便抛到了脑后。软绵绵的也好,带刺儿的也好,他都喜欢。 不,他更喜欢她带刺儿的样子,这样欺负起来更带劲。 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徐渭搂着林卿卿的腰,大摇大摆地往楼梯口走:“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楼下站着几名赭衣侍卫,腰间一律佩戴宝蓝色弯刀,见了徐渭,立时便围了过来。 在下楼的过程中,林卿卿已经把面纱重新戴好,因此也不怕人看。 在侍卫的开路下,两人穿过拥挤的行人,来到了河边。 徐渭口中的宝贝乃是一条威风凛凛,颜色鲜艳,既漂亮又宽敞的大船。 “上来吧。”徐渭走在前面,冲林卿卿伸出手。 林卿卿本以为他要带她看龙舟比赛,没想到他自己就有一条船,而且还这样宽敞漂亮。 上了船。 侍卫们充当起船夫的角色,站在外头划船。大船缓缓动了,朝着与龙舟们截然相反的方向,沿着河道缓缓行驶。 ☆、031 河面上的风, 裹挟着淡淡的潮气,吹进了船舱里,带来一股清爽的凉意。 林卿卿坐在蒲团上, 看着盘腿坐在她对面的徐渭。 他坐得很不正经,下摆随意拂到一侧,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又懒散。此时执着一把小巧的紫砂壶, 往杯子里注入。 碧绿的茶水从壶嘴里倒出来, 散发出扑鼻的香气。林卿卿跟着周一山饮过几回茶,立时闻出这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卿卿喝茶。”徐渭说着,将斟入茶水的杯子放在林卿卿的面前,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 林卿卿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拿起杯子,凑在唇边啜了一口。下一刻, 眼睛微亮。 “好茶。”林卿卿抬起眼,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不知叫什么名字?” 若能弄一点给舅舅,舅舅一定喜欢。 徐渭见她终于露出笑脸, 颇有些惊喜:“卿卿喜欢?我送你二两!” 这茶是他从青山寺的住持那里哄来的, 他也不知是什么茶, 只喝过一回觉得好喝,就哄着住持送了他一包,总共也就二两。 他平日里忙得厉害, 也想不起来喝,今日好容易偷得一日闲,便泡了茶,准备了瓜果点心供林卿卿游船。 见林卿卿喜欢,顿时也不藏私,全都要送给她。 他不说茶的名字,只说送她,林卿卿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垂眼喝起茶来。 “卿卿先喝着,喝完再问我要。”徐渭见她忽然不笑了,以为她嫌他小气,心想等下次去青山寺,再哄着老住持送他一些。 林卿卿放下茶杯,抬头对他淡淡地道:“多谢王爷。” 她倒不是嫌少。越好的茶叶,便越是珍稀,他能拿得出二两送她,已是难得了。她方才犹豫的是,要不要接受他的赠送? 林卿卿重生后只想离他远远的,不想跟他有半分瓜葛。可天不遂人愿,他比前世还难缠。 不仅常常出现在她的身边,还弄伤了她的丫鬟,又数次作弄苏瑾。更是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她陪他游船不可。 徐渭见林卿卿的神情淡淡,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便在心里琢磨起来,她究竟怎样才肯开怀?不成想,他还未想出来,林卿卿就对他露出一个浅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她收下了? 徐渭顿时欣喜不已,这是她今日对他露出的第二个笑容! “原来卿卿喜欢喝茶?我那边还有许多好茶,回头一起送给你!”徐渭兴冲冲地道。 他本就说话慢,一时激动,吐字更是吃力,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顿时脸色落了下来。 自他重生回来,得了口吃的毛病之后,背地里好多人对他轻蔑和嘲讽。 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只因为他们即便再轻蔑,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面对他时,脸上还得恭恭敬敬,一点儿不耐烦都不敢有,他要说多久,他们就得听多久。 可林卿卿不一样。 虽然她面上并未流露出轻蔑和嘲讽,总是耐心地听他慢吞吞地说话,格外尊重他的缺陷,可他不高兴!他不想在林卿卿面前露出不美! 而且,他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但他说话这样慢,只怕来不及说,一日便要过去了。 徐渭突然陷入了沉默,目光也没有焦点,林卿卿知他在出神,也不打扰,偏头看向船外的风景。 岸边生长着青葱的竹林,不时能看到一丛丛摇曳的芦苇。 有水鸟从河面上掠过,带起一串串的涟漪。 风景如画,又比画作来得鲜活,林卿卿一时起了兴致,起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从前没有乘过船,还是个姑娘时,每日缩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进了肃王府,徐渭很是忙碌,常常见不着人,偶尔得闲了也只拉着她往下三路走,并未带她出来游玩过。 看着从未见过的风景,林卿卿的心思慢慢活泛起来。 如果,她也有一艘船就好了。 想几时游玩,就几时带着迎春出来游玩。 船身破开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向着远处延展开去。 不远处,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林卿卿看着看着,心里更加渴望。世界这么大,她还未曾好好看过。 前世困在后宅之中,总是压抑自己讨好别人,林卿卿格外珍惜此刻,站在船舱外,努力将所有美景收入眼底。 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到船舱里也有人在看她。 徐渭已经从出神中清醒,此时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撑着茶几,托腮看着舱外那道纤细的身影。 不一样的卿卿,一样的心动。 一整日,林卿卿伴在徐渭的身边。 从船上下来后,徐渭带她到一座农庄里面,吃饭、歇息。 他还带着她策了回马。 一直到日头西斜,徐渭才把她送回了家。 当马车停在林府的门口,林卿卿头一回没有亟不可待地下车。 游船看的风景,农庄里的烤肉,马背上乘风的恣意,如同一笔重彩,画在了她的心上。 以至于她有几分留恋,希望他再待她去领略更多的风趣。 然而理智顷刻间归位,林卿卿挑起帘子,毫不犹豫地下车。 这些滋味,她以后随时能尝,不必他带着。 “卿卿这就走了?”就在她要下车之际,忽然手腕被人扯住。 一路上,徐渭对她规矩了许多,不再总是动手动脚,最多不过言语上占她两句便宜。林卿卿还当他改性儿了,此时被他攥住手腕,转头淡淡看去。 “卿卿不给我一点犒赏?”徐渭挑起一边眉头,眼睛亮晶晶的,愈发显得瞳仁漆黑如墨。 他早在游船时就看了出来,她很喜欢他的安排,便连他胁迫她的不乐,都在看着船外的风景时消散了许多。 所以他带着她玩了一整天,还带她骑马,果然她快乐得眼角眉梢都在发光,看着他的神情不经意间带了几分期待,之前的那些避之不及全都不见了踪迹。 徐渭好不得意,他不经意间号准了卿卿的脉,她往后还怎么拒绝他? 为了让她高兴,他憋了一整天,控制自己不去碰她,不惹她不高兴。可现在送她回来了,她总该给他一点犒赏吧? 林卿卿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心知他不怀好意,嘴角不由得勾起讥讽。 她就说,这人怎么转性儿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神色淡淡,看着他道:“王爷想要什么犒赏?” “卿卿知道的。”徐渭一脸灿烂的笑。 他相信她知道。 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他的意思。 “今日在王爷的船上游玩了一日,又在农庄里吃了饭菜,歇了脚,后来骑了马……这一日的花费,五百两银子尽够了。”林卿卿说着,就开始解荷包,“劳烦王爷陪我一日,我多给五十两银子做打赏。” 他不是要犒赏吗?她有的是钱。 只见她从荷包里抽出一卷银票,徐渭的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卿卿跟我算钱?别的不说,我堂堂王爷陪你游玩一日,五十两银子怎么够?” 拿身份压她?林卿卿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道:“王爷想要多少?” “十万两!”徐渭道。 林卿卿心中冷笑,他可真敢开口,扬起下巴道:“好说!我给就是!不过,我也陪了王爷一日,不知王爷犒赏我多少银子?” 她的不慌不忙,令徐渭看得好奇极了,从前那个被他一欺负就哭的软绵绵,怎么这样长本事了? “你要多少?” 林卿卿道:“不多不少,十万两。” 徐渭换了个姿势,倚在车厢壁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为何?” 他猜到她要这样说,但还是好奇她的理由。 “我堂堂京城第一美女,陪王爷游玩一日,十万两不算多。”林卿卿微抬下巴。 徐渭不禁大笑! “好,那便抵了。”他也不再难为她,只是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心里痒得难受。攥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拽,便将她拽倒在腿上。 而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一早就打算讨点甜头,方才跟她理论那么久,也不过是逗一逗她。 如果不是他安插了人在苏瑾的身边,及时给他传递消息,今日林卿卿就跟苏瑾快快乐乐地看龙舟去了。一想到这里,徐渭的心情便不大好。 这个汹涌猛烈的吻,是他对她的惩罚。 被男人强势的气息包围住,林卿卿一愣,随即挥手朝他脸上打去! 但男人似乎头顶上长了眼,居然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头顶。 林卿卿挣脱不开,眸中一狠,而后牙齿狠狠一合—— “唔!”徐渭吃痛,立刻放开她,捂着嘴巴坐起来,怒视她道,“你咬我?!” 他费心费力地陪她玩了一天,只是索取点报酬罢了,她居然咬他? 他愤怒又委屈,然而话刚落下,整个人便怔住了! “我,我——”徐渭放开捂着的嘴巴,试探着道:“我不口吃了?” 久违的流利,令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方才的那点怒气全不见了,他紧紧盯着林卿卿,雀跃地道:“卿卿,我不口吃了!” ☆、032 被林卿卿咬了一口, 徐渭顿时不口吃了,简直欣喜不已。 他两眼放光地看着林卿卿,眼中颇有几分后悔:“早知如此, 我早便让你咬了!” 什么话! 林卿卿抿住唇,一把甩开他,挑开帘子便下了车。 为免他跟上来,下了车后,林卿卿头也不回, 快步迈进了大门。 门内, 迎春早已等候多时,见着林卿卿的身影,立刻跑上前:“小姐!” 来到林卿卿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她低着头,满脸的愧疚与自责。 “这是做什么?”林卿卿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目光落在迎春的脖子上, 只见白生生的一截,并没有包扎, 之前露出血线的地方竟是丝毫看不出伤痕。 她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意料之中。 徐渭虽然混账, 却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儿。他并没有真心想伤害迎春, 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她当时生气, 也不过是徐渭拿无辜的迎春做筏子,迫她就范。 迎春埋着头,好不愧疚地道:“他们没伤着我, 我回来擦掉血迹,发现伤口早就愈合了。”那两人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仅仅割破了她一层油皮、见了点血,伤痕是一点儿也没留下。 可这样一点小伤,她却吓得什么似的,把林卿卿一个人丢在徐渭身边。一想到这里,她难受极了。小姐已经那么可怜了,她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林卿卿摇头一笑,对她道:“没伤着就好,走吧。” 她神情平和,率先走在前头。 迎春跟在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小姐,他没欺负你吧?” 在她想来,徐渭就是个横行霸道的恶霸,指不定怎么欺负林卿卿了。 “没有。”林卿卿淡淡地道。 迎春信以为真,顿时松了口气,佩服地道:“小姐真厉害!” “怎么厉害了?” “王爷那样可怕,你却一点儿也不怕他。” 林卿卿笑了笑。 她曾经是极怕他的。在床上怕,下了床还怕。 但害怕是无用的。 不怀好意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害怕就放过她,相反,他们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她。 因此,她不能害怕。就算害怕,也要藏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发觉。 入了夜。 林卿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黑暗的虚空,久久睡不着。 脑子里满是河边的风,农庄里的悠闲,还有骑在马背上的自由自在。 她想要这样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林卿卿睡着了。梦中,她长了翅膀,在云间自由自在地穿梭。 梦醒后,想起翱翔的感觉,林卿卿不禁怅然。 然而没有怅然多久,林卿卿便打起了精神,对迎春道:“去备几样礼物,一会儿随我去苏家。” “哎!”迎春应道,“小姐是去看苏少爷吗?” 林卿卿点点头。 她想嫁给苏瑾,经过了昨天,她更想嫁给他了。 他那样温柔体贴的人,日后成了亲,只要她求一求他,他必会软下心肠,常常带她出去游玩。 很快,迎春备好了礼物,两人正准备出门,不料外头来了一名小厮,禀道:“老爷叫大小姐去书房。” 林兴成叫她? “我知道了。”林卿卿点了点头,对迎春道:“你在院子里等我。” 说着,便往林兴成的书房去了。 林兴成十分繁忙,等闲是不找她说话的。这回叫她,不知是为了什么? 到了书房,直接问道:“爹,你叫我?” “嗯。”林兴成点点头,他眼底下有着明显的乌青,似乎没有休息好,神情也透着几分疲惫,“夫人病重,不能掌家,你可愿意接替一时?” 林卿卿听后,不禁微讶:“夫人病了?” 她许久没见黄氏了。自从那次撕破脸皮,林卿卿连日常请安都不去了,免得两看相厌。 竟不知黄氏病了,而且病得这样严重? “你抽空也去给她请个安,毕竟是你的母亲。”林兴成说道,说完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两人已经闹成那样,算是仇人了,叫林卿卿给黄氏请安,不说林卿卿愿不愿意,单说黄氏只怕也不想见到林卿卿,若叫林卿卿去了,只怕要刺激得更加病重。 因此,林兴成才说完,顿时觉得不妥。 林卿卿听他改口,心里也明白,垂眼掩住眼底的讽意,张口却是极好说话的模样:“既然夫人病了,我还是去看一看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夫人。何况上次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夫人也向我赔了礼,我不会记恨她。” 林兴成听后,不禁有些意外:“你这样想便最好了。” 他不希望一家人互相仇恨。因此,林卿卿不记恨黄氏,便是最好了。 他颇为满意地对着林卿卿颔首:“你一会儿去给夫人请个安。掌家的事,便交由你了。有不明白之处,尽可以向夫人请教。” “是。”林卿卿低头应道。 从书房离开后,林卿卿便往正院行去。 “大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 林卿卿点点头,径直往里行去:“夫人醒着吗?” “这会儿醒着的。”一个丫鬟小声答道。 林卿卿进了屋子,直直走向里间,来到黄氏的床前站定。 “你来干什么?”见了她,黄氏沉下脸。 她病了有一阵子了,身上全是浓浓的药味,脸上皮肤蜡黄,看起来无精打采。 “不知夫人病了,特来请罪。”林卿卿打量了她两眼,而后屈膝福了福身,“还望夫人原谅。” 黄氏讥讽一声:“怎么?看我笑话来了?” 她可不信林卿卿会好心来看她。 “瞧夫人说的什么话?”林卿卿道,“我怎么会看夫人的笑话呢?夫人可是当家主母,顶顶有身份的。家里没了夫人,都要乱了套了,我又岂会不分轻重,看夫人的笑话?” 她嘴上说着不看笑话,但话里话外无不在讽刺,黄氏病了,连管家权都不得不交出去。 “不劳你操心!”黄氏冷冷地道。 林卿卿叹了口气:“怎么不叫我操心呢?刚才爹叫我过去,跟我说夫人病得掌不了家,叫我来暂管,我愁得不行了。” 黄氏一愣:“老爷叫你管家?!” 林卿卿一听,也是惊讶住了,原来黄氏不知道这件事? 可林府统共四个主子,不交给她又交给谁呢? 黄氏病了,不能管家。林兴成忙着生意上的事,没工夫管家里这点琐事。林佩佩是个草包,她管不了。还有一个就是林卿卿,黄氏怎么会以为管家权交到别人的手上? 猛然间,林卿卿想起来了。 府里还有两个姨娘。 林兴成纳过两个妾,一个是他当少爷时在房里伺候过的通房丫头,另一个也是婢女提拔上来的。因着黄氏善妒,两个姨娘在府上犹如透明人一样。 林卿卿的眼里泛起了一点嘲讽。 这可真是透明人了。好歹她有林佩佩记挂着,隔三差五便要欺负一番。这两个姨娘却是从头透明到尾,不说她没想起来,只怕林兴成都没想起来。 难为黄氏这时居然想了起来,可惜并没能如她的意。 “你——给我滚出去!”得知林兴成居然叫林卿卿管家,黄氏气得眼前都发黑起来。 早知道,她就不交出去了,没得便宜了林卿卿! 管家这事,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只有在娘家锻炼过了,等到出嫁之后,在夫家才不会露怯。 黄氏是万万没想到,林兴成居然交给了林卿卿! 林卿卿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那就是个草包!她什么也没教过她,林兴成怎么放心叫她管家?她有什么本事管家? 再说,林卿卿不是要给肃王做妾吗?学管家做什么?难道还要做王妃吗?黄氏想不通,一时动了真怒,连气也喘不匀了。 丫鬟们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胸口。 狼狈的模样落在林卿卿的眼里,颇有几分陌生之感。 黄氏从前多体面啊!人前总是温柔端方,体贴贤淑的模样,谁见了不服她? 可这时病得这样,竟有些脱了形,直叫林卿卿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但林卿卿也不同情她。黄氏病得这样厉害,多半是那件事闹的。 她活该! 林卿卿没猜错,黄氏自从青山寺回来后就病了,实是林佩佩失身的事对她打击太大。 满心的算计,最后落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黄氏懊悔得快要疯了。偏偏林佩佩也恨上了她,不肯见她,一时没撑住,就病倒了。 再又被林卿卿咬下两口肉,一下子失去了最赚钱的两处产业,顿时大受打击,怎么吃药也不见好。林兴成劝她好好休养一阵,把家里的事放一放,她才半推半就地应了。 “你给我滚出去!”黄氏伸出一只手,从丫鬟们中间探出来,指着林卿卿道。 林卿卿眼底微微嘲讽,面上却露出关切的模样:“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我是好心来探望夫人,并无他意,夫人可不要曲解我的心意。” 黄氏一听,顿时气得更加喘不上来! 她好心探望?她傻了才会信! 可她又的确在说好话,叫她挑不出理。 这是内宅惯用的手段,为了表面上的和气,再好听的话也能说得难听,再难听的话也能说得好听。 “滚!滚出去!”黄氏歇斯底里地喊道。 林卿卿淡淡地道:“爹叫我管家,可我也不知要打理什么,夫人派个得用的人到我院子里吧。” 说完,不再多待,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似是什么摔地上了。 林卿卿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033 不多会儿, 林卿卿回到了院子里。 才进了院门,林卿卿的眉头便是狠狠一跳! 只见房檐下倒吊着一人,手脚被绑着, 口里也塞着帕子,不是迎春又是谁? 她快步走过去,来到被倒吊着的迎春面前,想要将迎春放下来,但迎春被吊得太高, 她居然无从下手! “呜呜!” 见她回来, 迎春顿时叫了起来。 林卿卿连忙取出她口里的帕子,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被人吊在这里?谁做的?” “是,是王爷!”迎春的脸上一片涨红,全是羞愤的,“他一来,就往小姐的床上躺, 奴婢不叫他躺,他就把奴婢吊了起来。” 林卿卿听罢, 脸色一片冰寒:“你等着。” 往屋里走去。 才进了门,便觉一道淡金色的身影冲到面前:“卿卿!你回来了!” 慢吞吞的说话腔调, 林卿卿再熟悉不过, 不是徐渭又是谁? 只不过, 徐渭的口吃不是好了吗?念头一闪而过,林卿卿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他, 不叫他靠近。抬起眼,看着他道:“你把迎春放下来!” “她太吵了!”徐渭拧着眉头,“一会儿我走时再放她下来。” 说着,就伸出两只手,要抱林卿卿:“卿卿,我——” 林卿卿一把打开他的手:“放下我的丫鬟!” 她脸上一片冰冷,显然是怒极,徐渭看着她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一虚:“好,好,我放下她就是,你不要生气。” 绕过林卿卿,走到门外,纵身一跃,伸手拉开绑着迎春双脚的绳结。 “啊——”眼见要摔在地上,迎春吓得一声尖叫。 不料,衣领被人抓住,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了。 “吓坏了吧?”林卿卿走过来,抚了抚她的头发,心里一阵内疚。 如果不是她,迎春也不会被连累,几次三番地受惊吓。上回被刀架在脖子上,这回又被人吊在房檐下。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徐渭:“给她道歉!” “小姐,不,不用的!”迎春本来心里还有些委屈的,听到这里,吓得连忙摆手。 那可是王爷!哪有王爷给一个奴婢道歉的? 听了林卿卿的话,徐渭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 迎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下。 “嗤!”徐渭不禁笑了一声,被林卿卿一瞪,顿时不笑了,挑了挑眉头,“对不住!” 他居然真的给她道歉了?迎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大的怨气也没了,慌乱地摇头道:“王爷折煞奴婢了!只要王爷以后不要随便进小姐的闺房就好了!” 更是别躺林卿卿的床! 她家小姐还没出门子,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呢! 徐渭没理她,转头看着林卿卿,一脸讨好的模样:“卿卿,我听你的,把她放下来了,还道歉了。” 他肯道歉,林卿卿也是意外的。 她不过是借此撒气,再奚落他一番罢了,没想到他居然道歉了! 闻言,也没了脾气,只冷冷地道:“王爷驾到,不知有何贵干?” “有贵干!”徐渭道,偏头瞥了一眼迎春,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抓起林卿卿的手腕就往屋里走,“来,我跟你说。” 迎春本想跟上去伺候,可是徐渭的那个眼神,令她心里一怵,腿肚子发起抖来,犹豫了下,就没跟进去。 “什么事?”进了屋子,林卿卿便把手腕一甩,挣脱了他。 徐渭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卿卿,我又结巴了。” “嗯。”林卿卿淡淡地道,她听出来了。 “昨天明明好了的。”徐渭委屈地道。 林卿卿冷笑一声:“王爷身体有恙,不找御医,却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 “昨天是你让我好了的。”徐渭说道,看着她的眼神也从委屈转为一丝丝的幽深。 林卿卿一怔,想起昨天怎样把他“治”好的,顿时拧起眉头,后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王爷该不会以为,是那样治好的吧?” “那样是哪样?”徐渭笑吟吟地靠近。 林卿卿见他又靠近,便再次往后退。这一退便不好了,竟是抵住了桌子边缘。她眉头一拧,暗道不好,不等再挪动脚步,就见身前罩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卿卿。”徐渭双手按在桌上,将她困在他身前。俯身下来,一张俊脸越凑越近,“救救我,卿卿。” 他语气暧昧,听得林卿卿好不恼火,冷冷地道:“王爷请自重!” “我可不知我有多重。”徐渭一脸坏笑,竟然整个人往下压了下来,“卿卿觉着,我有多重?” 他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在她身上,虽然未全力压下来,可林卿卿已经被压得胸闷,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想挥手给他一个巴掌,可双手按在身后,以免整个人仰倒在桌上,竟是抽不出来。 才要说什么,蓦地后脑勺被人用手扣住,随即徐渭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唇被碾压。 男人的气息灌满口腔,凶猛激烈,充满侵略感。 林卿卿想要仰头避开,可后脑勺被扣得紧紧的,竟是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得。 她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抽出一只手,劈头盖脸地打他:“呜呜呜!” 徐渭吻了个彻彻底底,才松开了她。砸了砸嘴,回味了一会儿,才道:“不行,还是口吃。” 说完,低头下来,又把林卿卿吻住。 他故意占她便宜! 林卿卿气急了,牙齿一合,狠狠咬下! 她这次咬得狠了,顿时一股血腥气充满口腔,竟是把徐渭的舌头咬破了! “嘶——”徐渭顿时放开了她,一只手捂着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难懂,随即那眼神一晃,又变作了哀怨,“卿卿,我知道你想叫我快点好起来,可也不用这样心急。” 被她咬了一口,他的口吃果然好了! 但谁知道他是真好了,还是刚才都是装的,只是为了占她便宜? “滚!”林卿卿伸手一指门外。 徐渭笑嘻嘻的,不仅不走,还把俊脸又凑过来:“嘴巴疼,疼得走不了,要卿卿亲亲才能好。” 林卿卿冷笑一声,扬手就往他的脸上打过去! 还没打到,就被他攥住了手腕,林卿卿挣了挣,没挣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看到她的冷意,低头在她手心轻轻亲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吟吟地道:“好啦,我走了,明天见。” 说着,对她眨了眨眼,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等他走没影了,林卿卿的气还没消。 “小姐?”迎春跑了进来,看着林卿卿泛红的脸,心里有些不安。 小姐该不会又被欺负了? 林卿卿没看她,低头冲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混蛋!无赖!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小姐,你受伤了!”迎春却紧张起来,“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嘴巴里伤到了?” 难道王爷打小姐了?不然怎么伤到嘴巴里? 她一脸担心,端过茶杯,给林卿卿漱口。 林卿卿漱了口,把属于臭男人的味道冲走,脸色才好看几分。 再看迎春一脸担忧着急,甚至还愧疚自责的脸,怕她一会儿又哭了,便道:“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迎春反问道。 才问完,她就知道了,是徐渭的——屋子里统共两个人,不是林卿卿的血,那就是徐渭的血了。 可徐渭的血怎么跑到林卿卿的嘴里去? 她脸上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林卿卿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也觉得这个解释很说不清,便转了话题:“收拾一下,咱们去苏府。” “哦!”迎春立刻道。 林卿卿走到梳妆台前,又理了理自己的衣着和妆容。待没什么毛病 ,才直起腰来。 余光一扫,落到床上,不禁一怔。 只见床上摆着许多青瓷小罐,每一只都不过拳头大小,青瓷均匀光滑,圆润可爱,每一只都长得一模一样。 约莫二十几只青瓷小罐,在床中央摆成了一个心形。 想起徐渭曾经在床上躺过,林卿卿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小姐,这是什么?”这时,迎春走了过来问道。 林卿卿没答,抬脚走过去,拿起一只青瓷小罐,打开盖子。 顿时,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林卿卿又打开了其他的小罐,只见每一只瓷罐里都装满了茶叶,其中还有一罐的茶叶闻起来有些熟悉,正是游船时喝过的,比其他茶叶都要清雅。 想到这里,林卿卿把那罐茶叶单独放在一边,又挑了四罐不错的茶叶,对迎春道:“包起来吧,一起带去苏府。” 她故意把那个心形的图案打乱,而且摆成了一坨的形状。 谁要他的心意? 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坨屎! “小姐,这不好吧?”迎春却有点犹豫,“给,给他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都那么不好惹了。如果生气了,岂不是……要死人的? “没事。”林卿卿只道。 他无缘无故把苏瑾害那么惨,她不过是拿他几罐茶叶赔给苏瑾,他有什么脸生气? 见林卿卿一脸坦然,迎春就把茶叶也带上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前。 ☆、034 “见过苏老爷, 见过苏夫人。”客厅里,林卿卿对坐在上首的苏老爷和苏夫人福了福身。 苏夫人一脸淡淡:“林大小姐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听了她的话, 林卿卿不由一愣。 苏夫人的话,未免有些不客气。她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上门拜访长辈,谈什么见教不见教? “闻听瑾哥哥受了伤,我来看看他。”林卿卿按下疑惑, 垂眼答道。 苏夫人冷笑一声:“不必了!我家瑾儿如何, 以后都跟林大小姐没关系!” 林卿卿惊讶不已,忍不住抬起头:“夫人为何如此说?” 她与苏瑾乃是有着口头婚约的,两家一直都是以未来亲家的身份处着,互相待对方儿女都很好。至少,林家待苏瑾是很好的。 她才不过头一回来,怎么苏家待她这样不客气?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非苏家不想要这门亲事了? 可是,究竟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哼!你把我家瑾儿害得那么惨, 我们可不敢再跟你有丝毫牵扯。”苏夫人沉着脸,很不客气地道。 林卿卿一愣, 她把苏瑾害得那么惨? 难道苏家知道了, 苏瑾是受她连累, 被徐渭害成这样?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是徐渭告诉他们的? 这样一想,林卿卿心中怒气翻涌:“夫人,我……” 她想解释一下, 却只听苏老爷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世侄女啊,不要怪你伯母说话难听,实在是你跟我家瑾儿没缘分啊!” 他叹了口气,也说道:“不过,既然你来了,便去跟瑾儿见上一面。往后,不要再来了。” 林卿卿不禁看了看苏老爷,又看了看苏夫人。他们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苏家不要这门婚事。 他们跟林兴成说过了么? 可她并没有听说林家和苏家的婚事取消? “是。”林卿卿垂眼答道。 不管怎么样,她先去见苏瑾,问明白情况再计较其他。 不料,苏夫人却道:“还叫她去见瑾儿做什么?她害得瑾儿还不够惨吗?她见了瑾儿,把瑾儿害得更惨怎么办?” 说完,扭头朝林卿卿看了过来:“你不必去见瑾儿!东西你也拿走,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更不要接近我们家瑾儿!” 这话已经有了羞辱的意味了,林卿卿紧紧抿着唇,忍着怒气道:“伯父,伯母,不知我如何害的瑾哥哥?”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有脸问我们?”苏夫人冷冷地道。 她越说越不客气,林卿卿自重生回来,就没受过这样的羞辱,连黄氏都没给过她这样的气受! 一时间,脑仁突突的,竟有些压不住。 “好了!”这时,苏老爷轻喝一声,用眼神制止了苏夫人,然后说道:“来人,带林大小姐去少爷的院子。” 很快,外面走进来一个婢女,对林卿卿道:“林大小姐,请。” 林卿卿没再坚持,转身跟着走了。 身后传来苏夫人的声音:“你还叫她去见瑾儿?不怕她把瑾儿害得更惨?瑾儿还是你儿子么?” “瑾儿对她一片痴心,若不叫他们见一面,日后瑾儿再跑出去,不更……” 他们说话含含混混,林卿卿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好不恼火。 迎春跟在她的旁边,目光满是担忧:“小姐……” “我没事。”林卿卿道。 不多时,来到苏瑾的院子里。 “瑾哥哥!”进了房间,林卿卿便叫道。 苏瑾正躺在床上休养,忽然听到林卿卿的声音,顿时好不惊喜,连忙道:“来人,扶我起来!” 又道:“卿卿,你在外面坐会儿等我,我马上下床!” 不等林卿卿回应,他接着又喊:“来人!去沏茶!拿果子点心!不许怠慢林小姐!” 他的声音里透着喜悦,似乎极高兴见到林卿卿,令林卿卿烦闷的心情顿时一缓。 随即,疑惑却从心底升起。 如果真是徐渭做的好事被发现了,苏老爷和苏夫人想要解除婚约,那么苏瑾也该知道了才是,怎么他却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瑾哥哥,你不要折腾了,我进去看你。”说着,林卿卿就走了进去。 苏瑾坐在床沿上,正让小厮帮他套鞋子。他一条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比另外一条腿足足粗了几圈。 见她进来,顿时眼睛一亮:“卿卿!”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想要站起来:“卿卿,你怎么来看我了?” “你坐下,别乱动。”林卿卿收回打量的视线,在床边不远处坐下,抬眼看他。 他比印象中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得很,看来是久病床前见不着太阳所致。 之前在苏夫人那里受的羞辱,在看到苏瑾的模样后,一点一点消退了。 他的确是被她害的。 “我没事。”见她面露愧疚,苏瑾连忙道:“不很疼的,只是有些不便,你别担心。” 说着,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不小心,要不然昨日就陪你看龙舟比赛了。我叫你的丫鬟陪你,她说她力气大,能照顾好你,你后来去看了没有?最终谁赢了?” 他一句接一句,语气里半点隔阂都没有,好似他们一直亲密无间。 林卿卿看着他温柔俊秀的脸庞,一瞬间心里想了很多。 “瑾哥哥,刚才你母亲对我说,要我以后都不再来了。”等他说完,林卿卿才道。 苏瑾一怔:“什么?” 林卿卿抿着唇瞧他,没有再开口。 苏瑾愣了一会儿,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我以为他们只是说一说!我没想退婚!这不是我的意思!卿卿,你别误会!” 看来他知道?林卿卿的眼中闪过诧异,她以为他不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苏瑾急了,立时就想站起来:“卿卿,你听我说……” 他想走到她身边去,被小厮大力一把按了回去,粗声粗气地道:“少爷,你不能站起来。” 苏瑾一下子被按回了床边,他起不来,便焦急地看向林卿卿,快速说道:“卿卿,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退婚的!” 他答应过她,早点把她娶回家,好好待她,不让她在林家天天被继母和继妹欺辱了。 “瑾哥哥,伯父伯母为何要退婚?”林卿卿试探着问道。 关于徐渭做的这些手脚,他们知道多少? 徐渭到底有没有实话实说?还是又编排了什么给他们听? “他们——”苏瑾拧着眉头,眼里有了几分烦躁,抓了抓后脑勺,“我跟他们说过了,这些事跟你没关系,可他们不听,非要往你身上想。” 这是什么意思?林卿卿觉出几分不对,似乎跟她想的不一样?好似没徐渭什么事? “到底怎么回事?”林卿卿又问道。 苏瑾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是这样的……” 苏夫人认为林卿卿和苏瑾八字不合。 上回坠马,是苏瑾自己画了一套首饰的花样,要送去银楼打造,送给林卿卿。没想到,一出门就惊了马,摔断了腿。 昨日出门要跟林卿卿看龙舟,一连被人挤了两回,后一回更是掉进沟里,又把腿给摔了。 这两回,苏瑾每一次出事,都跟林卿卿有关。 再往前想,林卿卿及箅礼那日,苏瑾也是被人打晕了,丢到偏僻的巷子里,裤子都被人扒了。 苏夫人便觉得,一定是林卿卿克她儿子,故此不想愿意这门亲事。 “这跟你没关系,都是我不小心。”苏瑾劝慰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劝说他们的。” 林卿卿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苏夫人的猜测虽然荒唐,却猜到了重点。苏瑾的确是被她连累,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吃这些苦头。 见她不说话,苏瑾心里好不内疚,明明是他答应了她,早点去娶她,可他一直没做到。现在,他父亲和母亲居然还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卿卿,等我好了,就去看你。如果我去不了,就叫大力去看你。”苏瑾安抚道,“如果你受了欺负,就跟我或大力说,我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他的心肠这样好。可惜…… “好。”林卿卿点头。 又陪着苏瑾说了会儿话,便告辞了。 离去之前,林卿卿去跟苏老爷和苏夫人拜别。 “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苏夫人说道,一脸的嫌弃,毫不掩饰,“以后不必再来了。” 苏老爷也道:“世侍女,你与我家瑾儿虽然无缘,但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你与瑾儿做兄妹也是可以的。以后常来走动啊!” 林卿卿福了福身:“告辞。” 转身走了。 出了苏府,迎春立刻“呸”了一声:“不要脸!” 当小姐是什么人? 若是退了婚,谁还稀罕跟他们再有牵扯?说什么做兄妹,这是膈应谁呢? 迎春早就不高兴了,碍着在别人家做客,林卿卿又没说什么,才一直忍着。 此时,出了苏家,顿时不再忍了:“小姐,他们太过分了!简直不要脸!” 亏她之前一直觉得苏瑾很好,可苏老爷和苏夫人太不是人了,就算苏瑾很好,小姐也万万不能嫁! “小姐,咱们去找舅老爷和舅夫人,叫他们给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迎春气呼呼地道。 就跟谁多稀罕他们苏家似的,说这么难听的话给小姐听,等小姐找到更好的亲事,看他们的脸疼不疼! 林卿卿没应声。 此刻脑中想起柏氏说过的话:“苏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什么温润公子谦谦如玉?这是说得好听。说得难听了,就是个怂包、耳根子软的、没血性。你看他不争不抢,待谁都好,往后你被人欺负了,他能替你出头吗?” 柏氏还说:“你若嫁过去,你那公公婆婆可不是好相与的人,比你在林家还差些。好歹你在林家时,你爹是亲生的,就算怠慢你,也不会指着你的鼻子骂。那黄氏要脸面,也不会在明面上给你难堪。你去了苏家,可就不一定了!” 舅舅和外公一直不同意她和苏家的亲事,但没有说的这么明白。柏氏却是跟她明明白白地说过,这门婚事不能应。 从前林卿卿没往心里去,只念着苏瑾的好。 可今日从苏家出来,林卿卿却有些不确定了。 ☆、035 自重生回来, 林卿卿一直竭力避免再重蹈覆辙。 譬如林兴成,她能够容许他不疼爱她,但却不允许他偏心, 该给她的一样也不能少。 譬如黄氏和林佩佩,她们胆敢再欺负她,她一口气也不会忍,全都要报复回去。 再譬如徐渭和苏瑾,她竭力躲避前者, 努力亲近后者。 前两样, 她贯彻得很彻底,但最后一样却出了些状况。她不仅没有和徐渭再无牵扯,更没有跟苏瑾多么亲密。 苏瑾心里是喜欢她的,她看得出来,可苏老爷和苏夫人不喜欢她,甚至说出让她不要再见苏瑾的话来。 纵然苏瑾喜欢她, 可就像舅母说得那样,他为人温柔体贴, 真的能够为她顶撞苏老爷和苏夫人吗? 若是她一意孤行,非嫁给苏瑾不可, 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一回苏夫人误打误撞猜到是她连累的苏瑾, 她无话可说。可苏夫人不能见苏瑾遭难, 就简单粗暴地怪到她身上。日后,难道苏瑾但凡出了什么状况,都是她“克”的? 这让林卿卿犹豫起来。 诚然, 她很喜欢苏瑾。可这份喜欢,并没有达到让她甘愿忍气吞声的地步。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受气的。 “小姐,我们去舅老爷家,让夫人给小姐说两门好亲!”迎春气呼呼地道。 亏她之前还觉得苏瑾不错,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此时看来,苏瑾一点儿也配不上小姐。 “不。”林卿卿道。 “为什么?”迎春惊讶地道,“莫非小姐还要嫁给他?” 虽然苏瑾对小姐说他会努力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可他性子温和,怎么劝得了? 苏老爷和苏夫人那么厉害,小姐嫁过去一定没好日子过的! “小姐,不能啊!”迎春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一点也不好。 林卿卿抿着唇,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最终说道:“不急,再等等。” 她给苏瑾一个月。如果他能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她就认定他了。如果他不能…… 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虽然他很好,可是不见得就没人比他好。 迎春还想说什么,可她看见林卿卿平静的面容,又闭上了嘴。 小姐虽然极好说话,从不发脾气,可她认定的事就难更改的。 两人回了林府。 恰好到了府里下人们发月钱的时候,林卿卿取了账簿,对着下人名单,开始挨个发放。 她之前打理香粉铺子和绣坊的时候,已经学会了看账本,也学会了记账,这回没用迎春看着,她一个人就把银子发完了。 “大小姐真利索。” “是啊,一个下午就把银子发完了。” “之前夫人管家的时候,哪回不是拖个几日,才慢吞吞发完?” “要是以后都是大小姐发月钱就好了。” 领到月钱的下人们,回去后便私下里说起来。 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杂役、家丁们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一个两个人说还没什么,说的人多了,不仅传到了林卿卿的耳中,还传到了林兴成的耳朵里。 林兴成倒没什么大惊小怪,他知道林卿卿长了本事,因此闻言也只是笑一笑,心里骄傲了一下。 但这些话传到黄氏的耳中,却引起了一场风暴。 “贱蹄子!”黄氏摔了药碗,蜡黄的面上满是阴狠,“你得意不了几日!” 发完月银之后,因为快到了夏季,府里每年都会给下人们做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服,因此林卿卿又着手安排此事。 她先看了往年的花销,以及请的裁缝铺子,待心里有了谱之后,她叫人把裁缝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请了过来。 “其中一套还是按老样子,余下一套用细棉布。” 掌柜的有些惊讶:“大小姐要用细棉布?可细棉布的价格……” 下人们的衣物大多是粗棉料子,或者麻布衣裳,厚实又耐磨,穿在身上好干活。当然,穿身上的感觉不太好。可下人就是干活的,也没人管他们穿上怎样。 林卿卿怎么想到用细棉布?既不耐磨,又比粗棉贵上一倍还要多,一人一套的话,府里这么多人,这开销…… “无妨。”林卿卿笑道。 林府又不是没有钱,花不起这点银子么? 再说,林兴成还没死呢,她再怎么节省,这银子也省不到她荷包里来,她何必贤惠节省呢? 黄氏病好之后,管家权还是要回去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给下人一点甜头吃,看黄氏到时候怎么挨抱怨? 跟掌柜定好之后,先付了定金,然后便叫迎春送掌柜出去。 回来后,迎春拍掌大笑:“这下有细棉布衣服穿啦!” 她在周家的时候,穿的都是细棉布衣服。可来到林府之后,只能穿粗棉布,她忍了很久了。 林卿卿看着她开心的笑容,不由觉得真是亏待了她,因而霍然起身,对迎春道:“走,我们上街。” “好呀!”迎春没问为什么,反正能出门就是开心的事。 她伺候林卿卿换了衣服,戴好纱巾,便出了门。 没想到林卿卿一路领着她进了一家布坊。 “小姐要做衣裳么?”见林卿卿在上等料子那里挑挑拣拣,迎春便走过去,挑起花色来,“小姐皮肤白,穿天青色、桃红色、烟霞色都好看的。” 林卿卿动作一顿。她转头往迎春看去,就见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的那种,而且皮肤微黑。 她有点尴尬。 迎春哪里都好,心眼实诚,忠心护主,人也不笨,只可惜相貌上太平庸了些。 林卿卿看着手底下的好料子,颜色都是年轻小姑娘穿的鲜艳颜色,可因为迎春皮肤微黑,因此穿身上就不合适了。 但她又想,迎春其实有点粗心,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皮肤微黑,喜欢的也都是鲜亮的颜色。 既然是给迎春挑的,自然要挑她喜欢的,至于适合不适合她,很重要吗? “这几匹,这几匹,还有这几匹,都要了。”林卿卿点了一堆,然后把迎春扯到跟前,对绣娘道,“给她量身。” 一直被绣娘拉进里间,迎春还有些惊讶:“小姐,给我量身做什么?” 等迎春出来后,她已经想明白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要给我做衣服么?” “是。”林卿卿笑道,指了指桌上,“这些都是给你的。” 迎春看着桌上的一堆,惊愕不已:“都,都是给我的?!” 这样一堆,能做十几身衣服了! “中衣做四套,裙子做六套,余下的你收起来,送给自己交好的小姐妹。”林卿卿道。 迎春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小姐……” “我身边统共就你一个贴身丫鬟,叫你给我跑了不少腿,也吃了很多苦头,才给你做几身衣服,你就知足啦?”林卿卿打趣她。 迎春连忙道:“我是小姐的丫鬟,为小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旁,为迎春量过身的绣娘笑道:“原来这位姑娘是小姐的丫鬟。咱们开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待丫鬟这样好的小姐,简直就跟养闺女似的了。” 迎春一下子红了脸:“我,我……” 她比林卿卿还小一岁,本来就怕自己照顾不周,一听“闺女”两个字,心里有慌乱有害羞,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好了,逗你玩呢。”林卿卿忍不住笑道。 从布坊里出来后,林卿卿又拉着迎春去了银店,挑了几样好看又不扎眼的首饰,给迎春包了起来。 迎春一开始还拒绝,可林卿卿不允许她拒绝。又是衣裳,又是首饰,一下子收到这么多东西,迎春既不知所措,又感动不已,连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知道了。”林卿卿抿唇笑道。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暗了。 两人顺着小道往院子里走,在一个拐弯处,听到几个下人在说话。 “大小姐可真大方啊。” “是啊,就跟前头夫人一样。” “可惜了,前夫人命薄,那样好的人,却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呵,病逝?” “你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林卿卿也止住脚步,站在阴影中听了起来。 迎春更是心中一凛,四下张望,以免被人看到她们站在这里。 这时,下人低低的交谈声又传出来。 “夫人生大小姐的时候,虽然有些艰难,但哪里就到了落下病根的地步?又不像咱们这些穷人家的媳妇,夫人吃好的穿好的,上好的药材供着,怎么就养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 “夫人出了月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怎么说是生大小姐落下病根,撒手而去的?” “那可就要问那位了。”下人说得来了劲,压低声音道:“当时府里连个姨娘都没有,谁看夫人不顺眼?一场风寒就缠绵病榻,再也没好起来,这事儿肮脏着呢!” 阴影中,林卿卿的身子踉跄了一下! 迎春连忙扶住了她:“小姐?” 林卿卿却一把推开了她,拨开花丛,往方才说话的下人方向走去。 “大,大小姐?!”乍见花丛被拨开,坐在里面闲话的下人顿时惊住了。 “把你们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林卿卿寒声道,面色如霜。 ☆、036 “大小姐饶命啊!”几个婆子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老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林卿卿冷冷道。 几个婆子却不敢说, 只连连磕头:“求大小姐饶命,老奴方才是鬼迷了心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眼里满是恐慌,身子瑟瑟直抖,根本没料到躲在此处说闲话, 居然会被林卿卿听见! 编排主人家的隐私, 她们真是脑子进了水,此时后悔不跌,哪肯再多说一个字? “说不说?”迎春走上前,拧住一个人的手臂,反剪到背后。 她力气颇大,那婆子顿时疼得连连叫起来:“哎哟!哎哟!迎春姑娘松手!” 迎春更加用力一拧:“快说!” 婆子哀叫连连, 嘴里只痛呼,仍然不肯说话。 她这般装聋作哑, 林卿卿轻声道:“是不是要我把这些话说到老爷和夫人面前,你们才会开口?” 说到林兴成和黄氏面前? 婆子顿时变了脸, 一时间眼里满是恐慌:“大小姐饶命, 老奴说!” 不敢再推诿, 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婆子当年跟周氏身边的贴身丫鬟说得上话,隔三差五也会到正院去, 因此常常能见到周氏。 在她眼里,周氏是个身体十分健朗的女子,虽然生林卿卿时有些艰难,但出了月子就没什么大事了,很快就好了。 她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周氏乃有名的美人,出了月子后,脸颊微微丰腴,红润细腻的模样,比之从前更为动人。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落了病根。 但不久后,周氏就染了风寒,一副副汤药下去,却不见好,反而愈加严重起来。待到后来,整个人都下不来床,面色蜡黄,身体枯瘦,再无美人的模样,直至撒手西去。 “求大小姐饶命!”说完后,婆子后背都被冷汗浸透,战战兢兢地看着林卿卿,满是求饶。只希望林卿卿心软一点,留她一命。 其他婆子们也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就这些?”林卿卿轻声问道。 婆子连忙道:“就这些!大小姐,其实老奴什么也不知道呀,老奴往后再也不敢碎嘴了,求大小姐饶命!” 说话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她狼狈可怜的模样,丝毫不曾让林卿卿心软,此时死死掐着手心,又问:“你方才说,你跟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说得上话,那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她从前没往深处想,此时有了疑惑,顿觉疑点重重——周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不见了! 好歹她是她们的小主子,她们怎么全都不见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她?周氏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忠心的吗? 且看郑掌柜和付掌柜,他们贪墨了数万两银子都不敢跑,忠心是一方面,惧怕周家是另一方面。怎么那些丫鬟婆子,全都跑不见了? 她背对月光站着,此刻一张精致玉容沉没在黑暗中,唯独一双黑眸微微闪亮,却幽深得过分,叫人连看一眼都心惊肉跳。 “老奴不知。”婆子只见这位大小姐越问越多,似乎要追究当年的事,心里害怕不已。 主子们若是打起来,她们这些捅娄子的下人,岂有命在? 林卿卿抿着唇,静静瞧着她,一双幽深黑眸微微闪动:“你说得是真的?” “真的!半个字都不敢欺瞒大小姐!”婆子连忙道。 林卿卿目光一转,落在其他的婆子们身上。走到一个人面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手指的却是方才回话的婆子。 那婆子一愣,便道:“回大小姐的话,她叫钱氏。” “她家有什么人?”林卿卿又问。 那婆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钱氏一眼,又答起来:“她男人没了,有一个儿子和媳妇,还有两个孙子。” 林卿卿点点头,又走到下一个婆子跟前,指着刚才答话的婆子,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她叫赵氏。” 就这样,林卿卿转着圈把几个婆子的姓名、住址、家里人口打听了一遍。 “好了,你们回去吧。”林卿卿说道。 她已经记住她们每个人,不怕她们跑掉。 而且她是转着圈问的,也不怕她们撒谎。 几个婆子也知道,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大小姐饶命。” 互相搀扶着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 “小姐,我们也回去吧?”迎春看着安静得过分的林卿卿,忍不住担忧。 她听到都要恨死了,怎么林卿卿如此平静? 直到回到院子里,为林卿卿打水洗脸时,才发现林卿卿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顿时惊叫一声:“小姐!您,您怎么能——” 她又急又气,连忙找纱布和伤药,为林卿卿上药。 白嫩的手心,被指甲掐得一片血肉模糊,看着翻卷出来的血肉,迎春心疼得直掉泪:“大小姐,您若是难受,打奴婢、骂奴婢都行,奴婢皮糙肉厚,您怎么能掐自己?” 林卿卿抿着唇,一声也不吭。就连迎春为她上药,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然而迎春却看着她的眼眶湿润起来,圆圆的大眼睛变得潮湿。偏又不肯哭,直到那雾气越积越多,凝成泪珠,滚落满脸。 “小姐……”迎春心疼极了,很快为她包好双手,然后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我们告诉舅老爷!如果夫人是被人害了,一定不让他们逍遥法外!” 林卿卿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低低哭了起来。 她的日子之所以难过,就是因为没有娘。可原来母亲不是病逝,而是被人害死的吗? 一夜辗转难眠。 次日一早,林卿卿顶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同样两眼红通通的迎春,相顾无言。 “去舅舅家。” 两人很快来到周府。 “卿卿来啦?”柏氏见到林卿卿的身形,好不开怀,“快来,到舅母这边坐。” 待看到林卿卿红彤彤的眼眶,不禁愕然:“眼睛怎么这么红?”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了。 她顿时急了,站起来抓住林卿卿的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呀!手怎么受伤了?” 她见林卿卿眼睛红红的,双手也缠着纱布,顿时以为林兴成和黄氏又欺负她了,顿时大怒:“老周!那王八蛋又欺负卿卿!” 因为林卿卿最近常来,周一山也没以前那么紧张她了,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去照顾他那几株茶树。听到这里,顿时转了回来:“怎么回事?” 他刚才没仔细看,毕竟是外甥女,又这么大了,他不好回回都看得仔细。此时被柏氏一提醒,顿时看见林卿卿的眼睛又红又肿,手上也缠着纱布,顿时大怒:“那王八蛋!我去找他算账!” “舅舅别去!”林卿卿哑着嗓子喊道,“我跟你说。” 她把昨日从下人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周一山。 周一山听后,却是沉默不语。若非他握紧拳头,手背上蹦出青筋,林卿卿几乎以为他无动于衷。 “我知道。”周一山抬头看着她,眼神深沉,“我和你外公当年就怀疑了,可是却没查到证据。” 林兴成早有预谋,一点一点把周氏身边伺候的下人以各种名义遣出去,最后周氏身边全是他的人,什么也问不出来。周氏怎么死的,外人全不知道,只说是病逝。 可周一山的妹妹,周一山自己知道,绝不是一个病歪歪的女子。 林卿卿下意识地又掐手心,却被一直盯着她的迎春拦住,对她摇头:“大小姐,别拿自己出气了,掐奴婢的手吧。” 她把一双手伸出来。 林卿卿本来就难受,被她一惹,又模糊了视线。 “就是他们害了娘!”林卿卿的声音带着哭腔,恨恨地道:“瞧林佩佩什么时候生的吧!他们一定在我娘活着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周氏死后半年,林兴成续娶了黄氏。黄氏进门七个月后,生下了林佩佩,对外只说是早产。 瞧林佩佩那健壮的样子,早产才有鬼! 林卿卿直觉认为,林兴成和黄氏很早就勾搭上了,只等周氏一死就进门。再看他们连成亲都等不及,早早怀了林佩佩…… “没证据。”周一山哑着嗓子道,声音满是痛苦。 他和周老太爷很早就怀疑了,可是查了几年,什么也没查出来,后来慢慢搁下了。此时被林卿卿提起,心里头很是难受,既痛妹妹死得冤,又恨自己没本事给妹妹伸冤。 没证据?不可能的。林卿卿心里想,林兴成纵然精明,可他也是个凡人,一手遮不了天。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就像昨天被她撞见的碎嘴婆子。 出了周府,林卿卿一路都在想,怎么找到当年伺候在周氏身边的人?毕竟是一条条性命,林兴成不可能把她们全打杀了,最多是送走了。 只要找到她们,就能明白当年的真相。 她这样想着,很快回到了林府。 林府门口,此时却在上演一出热闹。 “林老爷,几时把大小姐许配给我啊?那日在青山寺,大小姐口口声声说,我把她伺候得□□,要生生世世给我做老婆哪!” 一个精瘦男子站在林府门口,叉着腰,冲着里面大喊大叫。 ☆、037 听清楚这男子嘴里说的什么, 迎春一下子瞪大眼睛,简直怒不可遏:“这混蛋!” 在青山寺被糟蹋的人乃是林佩佩,他扯出林卿卿的名字做什么?迎春挽起袖子, 就要冲上去把男子揍一顿,被林卿卿拉住。 “小姐?”迎春不解地回头。 林卿卿看着人群的方向,眼里一片怒气:“他不是一个人。” 迎春听罢,立刻踮起脚尖往人群里看去。 只见大嚷大叫的男子身后,果然还有三四个男子在帮腔, 一时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这群混蛋!小姐别怕, 我一个人打他们一群!” 说着,挽着袖子就要上前。刚抬起脚,又被林卿卿拉住了。 “莫慌。”林卿卿道。 越是着急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她攥紧迎春的手腕,隔着人群注视着叫嚣的几个男子,压抑着怒气, 脑筋急转。 在她们来之前,男子已经嚷了好一阵了, 此时堵了他们的嘴,也无济于事。 林卿卿只想知道, 这些人是不是那日坏林佩佩名节的人? 倘若是, 他们怎么敢出现在林府门口? 林家虽然称不上有权有势, 但好歹也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商,他们几个小混混既然欺负了林佩佩,怎么还敢出现? 倘若不是, 那他们是谁?又怎么知道此事? 这样一想,几乎可以认定,此事有人在暗中推动。 林卿卿怀疑是黄氏——除了她,还有谁知道此事,并一意要害她? “小姐,他们越说越难听了!”一旁,迎春急得直跺脚,“让我撕了他们的嘴!” 林卿卿攥紧她的手腕,口吻冰寒:“撕一群喽啰有何痛快?我带你去撕主使的人。” 说着,绕过人群,从小门进了林府。 “大小姐,谁是他们背后的人?”迎春一开始没想明白,待看到黄氏住的院子时,登时就想通了:“好哇!原来是她!” 她此刻也明白了,除了黄氏,还有谁总是害小姐?而且,也没别人知道这件事了! 周氏死得那样蹊跷,现在又几次三番害林卿卿,迎春气得胸口都快要炸了。进了院子,就往屋里行去:“夫人呢?” 黄氏的病还没好,仍然躺在床上修养,屋里屋外都是伺候的丫鬟。她此时恰时醒着,听到迎春的声音,顿时皱起眉头:“何人大呼小叫?没有规矩!” “规矩你姥姥!”迎春三下两下推开伺候的丫鬟们,来到黄氏的床前,一把抓住黄氏的衣襟,单手把她从床上提了起来:“你这个毒妇!你怎么这么毒!三番两次害我家小姐!” 她天生一把子力气,单手举着黄氏,根本毫无难度。此时,被怒气冲着头,恨不得把黄氏扔墙上摔死! “大胆!”被她举在半空的黄氏,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却是满脸不敢置信,“还不快把我放下?” 林卿卿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仰头看着被举在空中的黄氏,眼中一片怒火:“夫人不是病了?怎么还有心思害人?” “你在说什么?”黄氏挑了挑眉,“本夫人听不懂。” 她嘴上说着听不懂,但眼神却是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得意,看着林卿卿时,好似在看一个笑话。 林卿卿顿时确定了,就是黄氏捣的鬼! “本来这件事揭过了,我也没想再找你们算账。”林卿卿的眼睛里跳跃着怒火,“可既然你不甘心,那只好委屈你的好女儿了。” 见林卿卿的反应跟预料中的不一样,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冷静得好像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黄氏心里咯噔一下。 “哈!”黄氏压下心里的不安,斜起眼睛看着林卿卿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被小混混夺了贞洁的人是你,与我的佩佩何干?” 听罢,林卿卿的脑仁一突一突地跳,全是气得! 她简直无法理解,这世上怎有如此狠毒之人? 见她不说话,黄氏更加得意起来:“怎么,要去找肃王告状啊?哈!肃王理不理你还是另一回事!”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徐渭自那日之后,就没来过府里。 徐渭是谁?是堂堂王爷,手握数十万兵权,极受皇上宠信,权势赫赫的男人!他若想要一个女人,还不是一句话吩咐下来,林兴成就得乖乖把人送进去? 可他没有!他没有叫人来传话,更别说再踏足林府! 那日他的出现,以及对林卿卿的回护,只是一时凑巧罢了! “没了王爷的回护,你就算告到老爷面前,看老爷保你还是保佩佩?”黄氏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笑容。 林兴成是个精明的男人,他既然已经损失了一个女儿,就不会再损失另外一个。之前,林佩佩被人夺了贞洁,他几乎是把林佩佩放弃了。 但今日,黄氏来了这一手,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卿卿“失了身”,林兴成能怎么做?他不得不保林佩佩了! “毒妇!”听完她的话,迎春再也忍不住,抬手“啪啪”给了黄氏几个大嘴巴子。 打完之后,她还不解气,又把黄氏摔地上,狠狠踢了几脚。 黄氏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鲁莽的丫鬟,不跟她耍心眼,不跟她斗嘴皮子,居然敢对她动手! 偏偏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迎春打得浑身像要散架了似的痛,一时哀叫连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卿卿站在一旁,看着迎春暴躁的举动,一时也解气不已! 因此,她没有拦下迎春,眼看着迎春把黄氏打得半死不活了,才拉住迎春:“好了。” “便宜你了!”迎春又踢了她一脚,才收了手。 两人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才被林卿卿关在门外的丫鬟们,早就急得不行了,此时一拥而上,往屋子里涌去。 “我说刚才怎么没人拦我!”见状,迎春惊讶地道。 林卿卿扯了扯唇角。 在迎春进去后,她就把黄氏的丫鬟都支了出去,只说有些话要跟黄氏说,不方便有人在场。丫鬟们没料到她敢对黄氏动手,因此就出去了。 “真可恨!”虽然打了黄氏一顿,出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外头叫嚣的男子,迎春又烦恼起来,“这可怎么办?小姐的名声全没了!” 没了名声,还怎么在家里立足,在外面立足,在婆家立足? “看老爷怎么说。”林卿卿道。 她跟迎春回到院子里,便叫迎春收拾东西:“你打了夫人,被老爷知道了,定不饶你。你先去舅舅家躲一躲。” “我不走!”迎春立刻道,“我走了,谁护着小姐?” “若老爷要拿我怎么样,你在也护不住我,反而还把你搭进去。”林卿卿拿起之前忘记给周一山带上的茶叶,塞到迎春的怀里:“把此事告诉舅舅,快去吧。” 迎春不笨,她听明白林卿卿的意思,眼眶红红的,用力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也没收拾别的,抱了茶叶就往外走。 她老子娘都在周府,衣裳什么的都不缺,眼下也没时间收拾那些东西,先把消息递过去最要紧。 送走了迎春,林卿卿便出了门,往林兴成的书房行去。 林兴成一早就出了门,此时并不在府里,林卿卿便在他书房门口等了起来。 发生这样大的事,只怕林兴成不久便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林卿卿等了没多久,就见林兴成匆匆行来,脸色难看得要命。 见了等在门口的林卿卿,他脚步顿了下:“你来了?” “嗯。”林卿卿点点头,等他来到近前,便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林兴成没说话,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过杯子刚要喝茶,也不知是什么惹恼了他,随手抄起杯子便狠狠砸在地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 有杯子碎片迸溅起来,打在了林卿卿的裙子上,又弹在了地上,发生“叮当”的细微声。 林卿卿没说话,只是眼神暗了暗,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林兴成久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道:“给他们跑了!” 他听到消息后,立刻便赶了来,可惜等他回来时,门口已经没了那几个人的身影。 他已经叫人去打听了,非要把那几个人抓住不可。 想他林兴成精明一世,叫他栽在几个小混混的手里,他不甘心! 敢骑在他头上拉屎,他要他们的命! 眼里闪过狠辣,随即林兴成抬起头:“肃王可有说,几时接你过府?” 那日从青山寺回来,他以为林卿卿被辱,拿砚台砸她,是徐渭眼疾手快抓住了砚台,还为此对他大发雷霆。 要说徐渭对林卿卿没意思,林兴成敢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夜壶! 但他也不解的是,为何徐渭总也没递句准话? “爹提起肃王做什么?”林卿卿垂下眼睛,“女儿现在名声这样,哪还有脸进肃王府?” 林兴成冷笑一声:“只要肃王要你,这些流言不攻自破!” 至于那几个小混混……林兴成眼底闪过阴狠。 ☆、038 如果徐渭派人来递话, 叫林卿卿做他的侍妾,谁还敢嚼舌根? 多少朝廷大员都不敢惹徐渭的!何况是平民百姓? 林兴成认为这是解决此事的好办法,因而直直盯着林卿卿, 等她的回答。 林卿卿垂下眼睑,语气平静地道:“王爷未曾与我提过。” “当真?”林兴成拧起眉头,满是不信。 林卿卿点头:“当真。” 她这话说得问心无愧,抬起头,直直迎上林兴成的眼神。 “奇怪。”林兴成面露沉思。 不止他觉得奇怪, 林卿卿也觉得奇怪。 徐渭的行事作风, 跟她记忆中的相距甚远。倘若他看上了她,为何没派人来递话?前世他可是很快就派人递话了的。 可若是没看上她,为何又几次三番跑来见她,还送她许多珍贵茶叶? 不过,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总归她也没打算讨好他。 “爹, 女儿的名声怎么办?”林卿卿又问道。 那群小混混在林府门口大嚷大叫,污言秽语, 把她的名声毁了个干净。不止她难做人,就连林府在京中都难立足。 不得不说, 黄氏这一招够狠。 林兴成听后, 没有立时回答。对于此事, 他也很是烦恼。 “老爷,不好了!”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 “夫人吐血昏过去了!” 林兴成立刻站起来:“什么?怎么回事?” “是……”丫鬟看了林卿卿一眼,欲言又止。 林兴成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请老爷去看一眼吧。”丫鬟福了福身,满脸难色。 林兴成拧着眉头,立刻往外走去。 丫鬟跟在后头。路过林卿卿身边时,肩膀瑟缩了一下。 林卿卿的眉头挑了一下,也跟在后头。 正院。 一名老大夫站在桌边,正在写药方。 见了林兴成,便道:“尊夫人受伤极重,接下来要好好休养。” “受伤?怎么回事?”林兴成拧着眉头。 老大夫没答话,写完药方之后,直接吩咐道:“一日两回,先吃上三日。” 林兴成也知道从老大夫口里问不出什么,叫下人付了诊金,便坐在了黄氏的床边,低头看去。 黄氏双眼紧闭,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嘴角隐约可见一点干涸的血迹,正如小丫鬟方才所说,她吐血昏迷了。 林兴成看得拧紧眉头,拿出帕子在她嘴边擦了擦血迹,然后抬头问伺候的小丫鬟:“大夫说夫人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黄氏只是心有郁结,一时不好,林兴成是知道的。可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伤了?而且还受伤极重? 丫鬟一听,立刻跪了下来:“是,是因为……” 她看了林卿卿一眼,吞吞吐吐,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 林卿卿见她为难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黄氏,就见黄氏的眼皮子微微颤动,下面眼珠子滚来滚去,不禁勾起一个冷笑来。 黄氏根本没睡着,这是要告她的状呢! 她不动声色,只等着接招。 “说!”林兴成冷喝一声。 丫鬟似乎被吓坏了,打了个颤,才道:“是,是大小姐,带着丫鬟闯进来,把夫人打伤了!” “什么?可有此事?”林兴成拧着眉头,朝林卿卿看去。 林卿卿轻笑一声:“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打夫人?” “因为,因为……”丫鬟的眼珠子直转,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黄氏为人精明,身边的丫鬟倒是寻常,容貌寻常,心智也寻常。 这原是黄氏暗中提防,以免丫鬟爬床给她难堪,不成想出了事竟然顶不起来。她心里憋气,此时“悠悠转醒”,目光落在林兴成的身上,叫了一声:“老爷。” “你醒了?”林兴成立刻低头看去,“方才丫鬟说你被卿卿打伤,可有此事?” 黄氏的眼眶迅速红了:“我……” 她抿着唇,做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卿卿冷眼旁观,眼里带着微嘲。 “大小姐以为是我派人坏她名声,气急了,就叫丫鬟对我动手。”最终,黄氏还是在林兴成的哄劝下,“不得已”说出真相。 林兴成的脸色难看得紧,看向林卿卿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林卿卿觉得,自己在林兴成的眼里,渐渐有地位了——他居然没有立刻叫人把她拉下去打板子,而是给她辩解的机会! “爹觉得,是不是夫人做的?”林卿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大小姐冤枉我了,我何曾做下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黄氏急急道。 林卿卿勾唇,损人不利己?可真不见得。 但她也没有说,而是道:“青山寺的事,统共也就咱们府里的人知道。我不说,你不说,下人们更不敢说,谁会说?” 依她看来,那些小混混占了便宜,是不敢再出现,更不敢说出口的了。毕竟,林府也不是好惹的。 可偏偏,现在有人在门口闹事! 既然林卿卿肯定不会说,林佩佩也不会说,就只有黄氏有嫌疑了——她恨林卿卿,有动机做此事。 而且,黄氏曾经买通过小混混,她有路子! 一时间,林兴成的脸色难看之极。 “不是我!我没有!”黄氏没想到场面急转直下,她不仅没有告成林卿卿的状,反而自己被怀疑上了,顿时急了。 她也是病得久了,脑子不若从前好使,一时大失分寸。 不过,即便她没有告状,林卿卿依然要跟林兴成说这件事:“爹不如问一问夫人,上回找的哪些小混混?即便不是他们,只怕也跟他们有些关系。” 青山寺的事儿,再没别的人知道了! 林兴成是精明成性的老狐狸,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你说吧。”他看着黄氏,眼神冷冷的。 黄氏心下凉了:“老爷,不是我。” “你不说?那等我查出来,倘若跟你有关系——”林兴成挑起了眉头。 黄氏浑身一僵,脸上露出羞愤、恼怒,难看极了。 最终,她还是在林兴成的注视下,说出了几个名字。 “这件事最好跟你没关系。”林兴成站起身,拂袖走了。 他纵然跟黄氏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年,夫妻之间恩爱有加,但此事毁的不仅是林卿卿的名声,还有林府的名声,可谓是踩了林兴成的底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黄氏的脸色非常难看,嘴唇被她咬得没有血色,眼底一片恨意。 “夫人好好休养。”林卿卿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也转身走了。 没管身后传来的动静,林卿卿快步追上了林兴成,问道:“爹,抓到那几个小混混后,把他们送官吗?” 收了银子就坏女子名声,这种脚底流脓的坏种,林卿卿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的。 “不可。”林兴成道,“倘若送了官,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佩佩的名声也没了。” 现在只是林卿卿的名声被毁了,等他抓到小混混之后,叫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再澄清一番,还有救。 但如果抓着他们送了官,他们破罐子破摔,把林佩佩也扯出来,可就不好了。 他只是为了林家的名誉着想,并非是袒护林佩佩,但听在林卿卿的耳中,却是十分不舒服。 凭什么黄氏做了这样的事,却只叫她一个人受害呢?凭什么林佩佩干干净净的? 她垂下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了主意。 林兴成按着黄氏的名单去拿人,却不料拿了个空,那些小混混不知躲哪里去了,他一个也没拿着! 而仅仅一夜的工夫,林卿卿失身的流言传遍了京城,而且越传越香艳,简直不堪入耳! 林卿卿走到哪里都能看得见下人们异样的眼神,还有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脑仁突突地跳,直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挖了、舌头拔了! 这还不是让她最恼火的。 最让她恼火的是,苏家听到了消息,居然一刻也没等,立时派人来说,她和苏瑾的婚事作罢! 她才从林兴成的书房回来,脑子里全是苏家来人的轻蔑眼神,心头似有火烧,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回到院子里,林卿卿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喀!” 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瞳仁乌沉沉的,透着一股子沉冷。 到底,她和苏瑾还是没有缘分吗?哪怕她努力朝他靠近,还是不能在一起吗? 她才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劝服苏老爷和苏夫人,谁知便出了这样的事! 母亲的死因还没查出来,又遭了这样的事,若非她曾经死过一回,心志坚韧了些,此时直是要被逼疯了! 她努力控制着即将爆炸的情绪,手指捏在杯子边缘,指节都发白了。 “卿、卿!”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顿时眼前一暗,罩了一道身影。 林卿卿抬头一瞧,就见着徐渭那张凌厉俊美的脸庞,正正出现在上方。本是极不好惹的相貌,偏偏他笑得极为灿烂,看起来就像个大傻子。 “你怎么来了?”林卿卿冷冷地道,仍旧坐在原处,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他两次强吻了她,又几次三番摸到她院子里来,她便是个傻子也知道根本摆脱不了他。既然摆脱不了,又何必做那些虚礼? 她浑身透着一股“别惹我”的气息,徐渭又不瞎,自然看了出来。 想到属下传来的消息,徐渭的眸子暗了暗。那些小人,竟敢如此欺负他的卿卿! “卿卿是不是在烦恼那些小人?”他虽然说话不利索,但仍然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别烦恼,我帮你解决!” 林卿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淡淡的,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你这么好?” “当然!”徐渭拍了拍胸口,“跟卿卿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林卿卿冷笑一声,他的精明不亚于林兴成,肯这样毫不计较地帮她? “你要什么?”林卿卿冷冷地问。 徐渭本来想说:“只要你给我做侍妾就好了!”可他看着林卿卿冷漠的神情,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 心虚之外,又有些心疼。她已经被那么多人欺负了,他怎么还能欺负她? 这样想着,他便把脸凑过去,笑嘻嘻地道:“只要卿卿亲我一下就好了!” 亲他一下,叫他说话也方便点儿。 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林卿卿亲他。在他看来,林卿卿一直对他避之不及,听他这样说,多半是要拒绝的。 可他没想到,听他说完,林卿卿却很平静。她用那双乌沉沉的瞳仁盯着他,好一会儿,直到他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道:“我真有一件事要请王爷帮忙。” “什么事?”徐渭好奇道。 “帮我查我母亲的死因。”林卿卿说道。 周氏死得蹊跷,当年周一山便有所怀疑,却一直没查出来。时隔多年,林卿卿也没信心能查出来。 但徐渭就不一样了。他人精明,手段又厉害,能动用的人手也多。 林卿卿看着他,眼神闪动起来。 “可以!”只惊讶了一瞬,徐渭就点头应了,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卿卿亲我一口,我什么都给你办了!” 见他笑吟吟的模样,林卿卿忽而勾了勾唇,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而后一个用力,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此刻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吻?” 徐渭愣住。 仰头看着林卿卿异于寻常的神情,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039 徐渭没见过这样的林卿卿。 她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不再如往常一般透着甜软,而是带着一丝冷魅。 他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浑身都似没了力气, 被她按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抬眼看着她异于寻常的举止,口干舌燥地道:“只,只要, 一个吻。” 话落, 眼前便是一暗。 唇上覆盖了柔软温热的触感。 不等他细细品尝,那动人的触感便离他而去,他心间满是不舍,睁眼一看,就看到林卿卿幽冷的瞳仁。 眼底顿时一暗,他大手伸出, 扣住林卿卿的后腰,把她压了下来。 “呜呜!”拳头捶打在肩膀上。 徐渭犹如未觉, 寻着柔软的唇便吻了上去。 甜软的味道充斥了口腔,令他沉迷不已, 噙住了便不想松开。良久, 他心满意足, 渐渐松开手。 “啪!”一个耳光落在脸上。 徐渭揉着脸,看向身前,就见林卿卿抿唇看着他, 眼眶红红的,里面充斥着怒意。 再看她的嘴唇,被他吻得微微红肿。几乎是一瞬间,徐渭身下起了反应。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揉了揉火辣辣的脸,说道:“你那不叫吻,我才又吻一次的。” 他说话还是不利索。 哪怕吻了这么久,仍然口吃。 他不禁心想,难道非要她咬他一口,才能治好口吃吗?这样想着,他也不知是喜是愁。 经过前面两回,他发现只要林卿卿咬他一口,就能保持一天不口吃。那,如果想要一直不口吃,就得她天天咬他才行? “王爷是答应我了?”耳光也打了,林卿卿没再追究。反正,他要替她做两件事。两个吻换堂堂肃王的两趟跑腿,林卿卿不觉得自己吃亏。 徐渭连连点头:“当然!等抓到人,我就给你送来!” “不。”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抓到后,你直接丢到林府的门口,然后……” 徐渭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林府门口便被丢下几个小混混。 个个衣衫褴褛,口歪眼斜,脸上还挂着彩,显见是被教训了一顿。 被丢下后,当即大声叫嚷起来,很快引来了围观的路人。 “这不是那日说占了林大小姐身子的胡一为吗?” “听说林老爷抓他呢,他还敢出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把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打头叫嚷的那人,名字叫胡一为,看起来有二十五六的年岁,原是京中的一个地痞,早年间也娶过妻子,但被他的混账给气死了,这些年一直没再娶,十分放浪。 他前阵子收了黄氏一百两银子,要他坏了林大小姐的名声,他毫不犹豫就应了。 那日在青山寺的小树林里,他其实认出来躺着的少女不是林大小姐。据说林大小姐有十五岁了,而地上躺着的少女发育还不完全,看起来小一些。 他认出来了,也只作没认出来,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把林佩佩的身子给坏了。 事后,他带着银子进了赌坊,好一阵逍遥。直到被黄氏找到。 他原是想跑的,因为被他坏了身子的少女,多半是黄氏的女儿。可黄氏居然没教训他,反而要送他一门亲事——只要他宣扬那日坏的是林卿卿的名声,她就能叫他娶林卿卿。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躲得严严实实,就连林兴成都找不到他,可却被人找到了?那人找到他之后,也不多说,逮着他便是一阵狠打,还要断他子孙根! 胡一为吓坏了,立刻听从了那人的吩咐,在林府的门口说起了真相:“其实那日跟我在一起的不是林大小姐,而是林二小姐啊!” “什么?” “怎么又变成了林二小姐?” “你到底认不认得啊?” 胡一为看着激动的人群,扬声又道:“是林家的夫人,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要我坏林大小姐的贞洁!可谁知道,那林二小姐见了我,居然看上了我,把我引到小树林里,要跟我欢好!” “胡说八道吧!” “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德行,林家什么样的人家,会看上你?” “就是,而且林家夫人为何要害自己大女儿?” 胡一为连忙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林大小姐不是林夫人生的,这林夫人是继室,林大小姐是元配夫人生的!” 一句话落下,顿时哗然。 “这继母也太恶毒了吧?” “怎么能这样对继女?” 胡一为趁机又道:“我说得都是真的!那林二小姐水性杨花,看上我也不稀奇,在我之前,她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了呢!跟我在一起时,根本没有落红!”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人群哗然起来。 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说道:“你莫不是胡说八道吧?前几日还说是林大小姐,今日又说是林二小姐,一定是胡乱攀咬!” “我字字为真,若有一字为假,叫我被天打雷劈!”胡一为举起右手,笃定地发誓道,“那继室非要我坏林大小姐的名声,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必须说出真相!那日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林二小姐,我还记得她大腿处有一块红色胎记呢!” 他说得这样笃定,叫众人不信都不能了。 林府内。 徐渭坐在林卿卿的屋里,讨好地笑:“我都搞定了!” 他办事,林卿卿自然是放心的:“多谢王爷。” “谢什么?”徐渭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喉咙一阵发紧,“卿卿还有没有其他事要我帮忙?报酬好说,一个吻就行。”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卿卿,灼热得像要把人烤化。 饶是林卿卿对他没什么感情,也有些禁不住,别过视线道:“没有了。只希望我娘的事,王爷能尽快查出来。” “好,好。”徐渭连连点头,“一定不让卿卿久等。” 他目光灼灼,盯着林卿卿看个不停,林卿卿不大自在,就道:“若无他事,就请王爷回去吧。” “有事!”徐渭连忙道,“我跑了一路,口渴得很,卿卿泡茶给我喝吧?” 林卿卿看他一眼,转身去给他倒茶。 “那日我给卿卿送的茶,卿卿喝了没有?”徐渭在她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摆的形状,好不好看?” 摆的形状?林卿卿想起后来被她摆成一坨的样子,勾了勾唇:“不错。” 她说的是那一坨不错,跟他很般配,可徐渭不知情由,只以为她很喜欢,一时高兴不已,只顾着冲她笑,就连茶水太烫都没注意,一下子烫了嘴。 “噗——” 徐渭把烫口的茶水吐出来,一时急得伸出舌头,不停用手扇动。 狼狈的模样落在林卿卿的眼里,不禁想笑。 “傻!”林卿卿暗道,重新倒了杯冷水,递给他,“王爷喝杯凉的。” 徐渭立刻接过去,饮了一口,含在嘴里。 等口中不疼了,才吐出那口冷水,冲林卿卿哀怨地道:“卿卿怎么不提醒我,那茶水很热?” “刚泡的茶,有不热的吗?”林卿卿没好气地道。 徐渭见她不高兴了,连忙换了副笑脸:“卿卿真好,拿冷水给我降温,我都不知道原来卿卿这么关心我。” 林卿卿看着他,很是无语。 “茶也喝了,王爷请回吧。”林卿卿甩手撵人。 徐渭依依不舍地看了她几眼,才道:“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翻墙头走了。 林卿卿站在院子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渐渐蹙起。 徐渭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倘若喜欢她,为何不直说?这样隔三差五地翻墙头,寻开心么? 摇了摇头,林卿卿叫了个丫鬟过来,打听外头的情形。 小丫鬟很快回来,一一说出。 林卿卿勾了勾唇。 胡一为把林佩佩腿上有红色胎记的事都说了,显然是坐实了此事。林兴成要么把林佩佩许给胡一为,要么让林佩佩绞了头发做姑子,没别的法子。 黄氏搞了这一出,却又把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也不知她后悔不后悔? 她等着看林兴成怎么处置。 黄氏此时很后悔。 她后悔得想死!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地败在林卿卿的手里! 明明她让胡一为散布了消息就躲起来,没有她的消息就不要出来,怎么事情发展成这样子? 撑着重伤的身躯去找林兴成,想叫林兴成想想法子,救救林佩佩。 那边,林佩佩听说了此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是不想活了。 林兴成的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把这母女两人全都掐死! 听着迎春绘声绘色地汇报,林卿卿的嘴角勾起笑意。 自胡一为在林府门口的一番“澄清”后,迎春便从周府回来了。她里里外外地打听消息,绘声绘色地说给林卿卿听。 林卿卿听着林兴成的烦恼,黄氏的后悔,林佩佩的寻死觅活,好不痛快。 “卿卿!你见我一面!”这时,院子外头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 林卿卿还没反应,站在一旁的迎春脸色一变,立刻走出去,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低声冲外面道:“你走吧!小姐不会见你的!” “是苏瑾?”林卿卿却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站了起来,往院子里走去,“放他进来吧。” 迎春抵着门,并不松开:“小姐,见他做什么?” 她在周府的时候就知道,苏瑾在流言爆出的第二天就退婚了。她当时就气得不行,周一山和柏氏也气得不行,两人都道:“绝不能叫卿卿嫁进苏家!” 不管是苏老爷苏夫人的意思,还是苏瑾自己的意思,这样的亲家都不能要! 因此,苏瑾来求见,迎春根本没跟林卿卿打招呼,直接说不见。 ☆、040 “放他进来吧。”林卿卿道。 迎春虽不乐意, 但还是打开了门,放了苏瑾进来。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苏瑾,没好气地道:“苏少爷既然退了婚, 又来做什么?” 面对一脸嫌弃的迎春,苏瑾苦笑一声,目光落在林卿卿的脸上,满是愧疚地开口:“卿卿,我……” “进来说吧。”林卿卿看了一眼他不方便的腿脚, 转身往屋里走去。 苏瑾便跟在后面。 听得耳边一声“哼”, 只见迎春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他率先往屋里去了。 苏瑾心里一阵难受。上次见迎春,她还笑吟吟地接了他的赏银,很高兴地为他和卿卿传信。一转眼,物是人非。 偏他怪不得任何人。 “坐吧。”屋里,林卿卿坐在桌边, 朝苏瑾示意一眼。 苏瑾在她对面坐下,犹豫着如何开口, 就见林卿卿抬眼朝迎春吩咐道:“去泡壶茶来。” “是。”迎春端起茶壶,往外走了。 屋里只余他们两个。 林卿卿目光平静, 没有丝毫怨怼之意, 很是平静地问:“你腿脚不便, 怎么还乱跑?” 苏瑾怔怔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印象中,卿卿是一个很容易羞涩, 胆子很小,性子又极软的人。可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少女,面容平静,眸子深沉,竟叫他看不透。 他一时看得怔住,心里翻涌起也不知是苦是涩的滋味儿,良久才道:“卿卿,对不起。” “没事。”林卿卿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我那时名声不好,你退亲也是人之常情。”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怨怼呢?他连听她解释一句都没有,直接便退了婚,曾经说的喜欢,轻浮得犹如羽毛,风一吹便飘远了。 但她又明白,那时胡一为把她的名声糟蹋了个透,她连贞洁都没有了,苏瑾跟她退婚,再正常也不过。 “不是我!”苏瑾脸上一白,露出一点惨笑来,“是我爹和我娘,他们把我关了起来,不许我来看你,我……从没想过和你退婚。” 流言传得那样热烈,他在苏家自然也听说了,当即就想来看她。告诉她,他不嫌弃她,叫她千万别想不开。 可他刚走出院子,就被赶来的苏老爷和苏夫人关了起来。 听了他的解释,林卿卿垂下了眼睑,一下一下抠着袖子。 不是没想过。 可到底她和他之间少了些缘分,总有些什么挡在他们中间。 “卿卿!”苏瑾看着低头不说话的林卿卿,心里慌得不行,朝她伸出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说服我爹和我娘,娶你过门。” 林卿卿抬眼,看着伸在面前的手。 苏瑾的手指白净细长,掌心也是十分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掌纹。一如他的人,干净,简单。 看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瑾哥哥,放弃吧。” 听她叫他“瑾哥哥”,却不是往常的羞涩和甜蜜,而是一片疏离和冷淡,苏瑾伸出的手颤抖起来。 他握起了拳头,却没有收回来,而是又缓缓摊开了,掌心朝向她:“我会说服他们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声音微颤,眼眶也泛着红。 看着他恳求的眼神,林卿卿抿了抿唇,霍然站起身来,背对着他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卿卿!”苏瑾不敢置信地叫她,“我……” “小姐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泡茶回来的迎春,刚一进门就听到林卿卿赶苏瑾走,她自然是欢喜不已,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就拎起了苏瑾,“快走!以后都不要来烦我家小姐了!” 苏瑾挣扎道:“你放开我!” 但他腿脚不便,力气也没迎春的大,哪里是迎春的对手?偏偏他那个力气极大的小厮前几日对他说找到了新的去处,他返还了他的卖身契,叫他走了。 只带了一个寻常的小厮,连迎春的一只手都打不过,三下两下就被她丢了出去。 看着在眼前关紧的院门,苏瑾仍不死心,敲着门道:“卿卿,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的!” “快闭上你的嘴,别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了!”隔着门,迎春在里面喊道,“我家小姐在你们家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你居然还想把我家小姐娶回去继续受委屈,你心肠怎么这么狠毒啊?” 苏瑾脸色一白。 “住口,迎春。”里面传来林卿卿的喝止声。 她没有反驳迎春的话。苏瑾心中一颤,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迎春一直贴在门板上,看着外面的情形,见苏瑾终于走了,她轻哼一声:“哼,讨厌鬼!” 她曾经还是很看好苏瑾的,觉得他温柔俊秀,彬彬有礼。可舅夫人说得对,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回到屋里,只见林卿卿站在窗前,注视着门口的方向,以为她舍不得苏瑾,便道:“小姐,别想了,苏家一点都不好,舅老爷说了,给你找个更好的夫婿!比苏少爷好一百倍!” 林卿卿的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迎春心里不大好受,但还是屈了屈膝:“是。” 屋里只剩林卿卿一个人。 空气分外安静。 林卿卿的目光仍然定在院门上,可视线却没有焦点。 是,她喜欢苏瑾,喜欢他的温柔体贴,喜欢他的单纯善良。可舅母说的对,他不适合她。 苏瑾是个软性子,他不能给她遮风挡雨。除此之外,苏家的两位长辈也不是好相与的,她若是嫁过去,少不得受气。 虽然她喜欢他,可她不会因为别人就让自己受委屈。 哪怕没有胡一为的这件事,她也不会嫁给他。 林卿卿在心里为这段感情做了诀别。 良久,深吸一口气,林卿卿扬声叫道:“迎春!把这几日绣坊、香料铺子、果脯铺子的账本拿来!” 这些日子她被污名缠身,没有精力管着铺子里的事。早几日郑掌柜等人来过,说因为流言的事,铺子里的生意差了很多。 终于消停下来,林卿卿要把精力都投入进去。 这边,林卿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金银赚。那边,林佩佩的情况却是不好。 胡一为在林府门口又闹了一场后,流言便成了黄氏不满继女,心狠手辣要害继女清白,不料亲女儿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色,竟然跟她雇来的人有了首尾。她叫胡一为大肆宣扬失身的人是继女,胡一为良心发现,不忍心继女被如此对待,拼死也要说个公道话。 真正信的人并不多,大家不过是听一耳朵,多个说嘴。可周家的人在其中推了一把,说出这些年来林卿卿在林府遭到的对待。并没有提林兴成如何,只说黄氏如何欺上瞒下,苛待继女。 这下才真的哗然一片,就连黄家都恼羞成怒,要跟黄氏划清界限,不再认这个女儿。 林兴成也是恼怒不已,他恨黄氏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连要紧的生意都谈崩了好几个,气得当下写了休书,要把她休掉,黄氏当即昏死过去。 至于林佩佩,林兴成问她是要绞了头发当姑子,还是给胡一为做老婆?林佩佩都不肯,闹着要死要活,林兴成气得不管她了。 “夫人可真是赖皮啊!老爷都给她写了休书了,她赖着不肯走!”迎春打听了一嘴,说给林卿卿听,“早知道那天我少踢她几脚了,这回倒好,给她找理由赖着不走!” 林兴成纵然恼恨黄氏,可也做不出来把昏倒的黄氏丢出大门的事来,他这个人极要面子,不肯叫人说他冷血薄情。 故此,收了休书的黄氏便以身受重伤,下不了地为由,赖在府里不走。 林卿卿身前摊着十几本账簿,是这些日子以来几个铺子里的经营情况。前阵子店铺易主,生意萧条了一阵,后来郑掌柜等人回去后,又经营起来,一直很稳定。 直到出了胡一为的事,生意一落千丈。林卿卿与掌柜们商议了一番,将物品价格调低了两成,又把生意揽回来一些。再有胡一为的“澄清”,想必用不多久就能恢复如常。 她计算着这些时日的损失,思索着接下来怎样把这些损失赚回来,听了迎春的话,不以为意地道:“她赖得了一日两日,一个月两个月,难道还能赖一年两年吗?” 林兴成是最精明算计的了,如今黄家不承认黄氏这个女儿,那么林家和黄家的关系便一落千丈,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了。他能允许黄氏赖在林家养伤,却不会允许她一直留下来。 如果林卿卿没猜错,只怕林兴成很快又要续娶了。 “不过,听说那个姓胡的混混请媒人送来聘礼,要娶二小姐呢!”迎春一脸的嫌恶。 林佩佩不是个好东西,姓胡的更不是个好东西,两个坏种凑一块,倒是好得很,再也别祸害旁的人了。 林卿卿扯了扯嘴角。 自作孽不可活,她一点儿也不同情林佩佩的下场。 “跟我去一趟舅舅家。”看了一上午的账簿,林卿卿的眼睛都酸了,心里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打算去请教一下周一山。 这时出门,到了周家还来得及吃午饭。 两人出了门,便走在路边的阴影里,躲着酷热的日头。 路过一户人家门口时,不提防角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奔出来一名男子。他似是被撵出来的,身形有些踉跄,直直往林卿卿的身上撞过来。 “小心!”迎春吓了一跳,连忙拽向林卿卿的手腕。 不等她出手,那名男子已经刹住了脚步,在林卿卿手肘处一托,将她送到一旁站稳。匆匆道了句“抱歉”,便大步走远了。只留下一个侧影,眉眼内敛,如远山青峰。 “小姐,你没事吧?”迎春走到林卿卿跟前问道。 林卿卿还没回过神,倒不是被冲撞了吓得,而是方才那男子的眼神,屈辱而隐忍。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颤,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男子被撵出来的地方,默念道:“姜府。” ☆、041 “这人真是的, 莽莽撞撞的,出门不知道看路吗?”迎春上下打量林卿卿一遍,见她没被撞着, 才放下了心,口里念叨道。 林卿卿想着那人内敛的眉眼,不由得为他说了句话:“他并非是故意的,而且他还扶了我一把。” “他若是故意的,我跟他没完!”迎春竖起了眉头, 一脸凶悍。 林卿卿不由得被逗笑了:“好了, 不是没事吗?快走吧。” 扯了迎春的袖子,往周府行去。 到了周府,刚好赶上吃饭。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柏氏惊讶地问。 林卿卿笑着道:“想舅母家的饭了。” “这孩子。”柏氏嗔她一眼,转头吩咐下人再摆一副碗筷,一边掏出帕子给林卿卿擦汗,“瞧这一头的汗, 又没坐马车?” 林卿卿点头:“不爱坐马车。” 虽然马车里凉快,又不累腿脚, 可林卿卿就喜欢在大街上走动的感觉。 在街上走着,看看穿着各异的行人, 看看形形色色的店铺, 总觉得新鲜。 “不爱坐就不坐。”柏氏没说什么, 总归外甥女高兴就是了。 林卿卿最近来得勤快,愈发跟一家人似的了,不论柏氏还是周一山, 跟她说话时都少了几分小心翼翼。 饭后,柏氏拉着她道:“这几日我给你挑了几户人家,你来瞧瞧,哪家公子更合心意?” 林卿卿登时脸上一红:“舅母……” “去看吧。”周一山坐在椅子上喝茶,对她挥了挥手,“舅舅都看过了的,都是好人家,孩子也是好孩子,你看看喜欢哪个,舅舅给你张罗。” 林卿卿更是尴尬了,她才从跟苏瑾退婚的伤感中出来,就立时要相看别的男人,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快跟我走。”柏氏笑着,拉着她的手就往房里拖。 林卿卿拗不过,红着脸跟她走了。 来到柏氏的房里,在床边坐下了,只见柏氏拿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开来。 “许家公子,十七岁,性格爽朗大方,为人宽厚……” “蒋家公子,十六岁,谦逊有礼,体贴周到……” 为了给林卿卿找个好人家,柏氏是下了大工夫的,找的全是容貌端正,性子妥当,家里长辈也好相处的。 她还打听了人家的各种小事,一一说给林卿卿听。 “那许家公子,你舅舅找人试了他一回,扮作路人冲撞了他,他都不曾生气,还好言相扶,是个宽厚的人。那蒋家公子,遇到困苦之人都会着人相帮,是个心地善良的。” 见林卿卿不说话,又道:“你都不喜欢?还有这位孙家公子,他十分爱玩,你跟他成亲后不会觉得乏味的。这位李家公子,为人老实上进,你若是跟了他,他一定不会欺负你。郑家公子……” 京中适龄的少年,柏氏全着人打听了一遍,最后挑出来十几名家里好、人品好、相貌端正的,给林卿卿挑选。 叫林卿卿摸着良心说,她也觉着这十几名少年都是顶好的。 但许是才从跟苏瑾退婚的伤感中出来,又许是没有跟这些少年见过面,林卿卿心里并没有什么期待、向往亦或是羞涩的感觉。 柏氏是过来人了,见她低头不言不语,心里有了谱,便把册子一合,说道:“我知道了!这样吧,等你以后有机会见一见他们,相中了哪个再说!” 林卿卿唬了一跳:“舅母,你要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柏氏大包大揽地道。 她看出来了,这个外甥女是个不打不动的性子,想要她往前走一走,还得推她一把才成。 她心里寻思着,跟周一山商量商量,怎么叫外甥女跟那些少年见上一面。 从房间里出来后,林卿卿又去见了周一山,请教了他几个生意上的问题。周一山见她十分好学,也很高兴,毫不保留地教导她。 这一待,便待到了傍晚。 “差人去说一声,就说晚上住这边。”柏氏道。 林卿卿笑道:“既然舅母不嫌我,我便厚着脸皮住下了。” “谁嫌你,我打他!”柏氏也笑道,叫了下人吩咐下去,然后拉着林卿卿亲热地说起话来。 林卿卿喜欢周家,每个人待她都是真心的好,不像是在林府时,总觉得冷冰冰的,明明日头就挂在正当空,她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在周家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晚上,被夜里微凉的风吹着,她也只觉得惬意,心里是暖融融的。 “可惜表少爷有喜欢的姑娘,不然叫小姐嫁过来多好。”迎春看出林卿卿喜欢周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卿卿脸色微变:“不要乱说话!” “知道了,奴婢就是一说。”迎春做了个鬼脸。 周秉钧比林卿卿大好几岁,早早就订了亲,之所以没有成亲,是对方姑娘家里不顺畅,一直在守孝。好在再有三个月便出孝了,可以嫁进来了。 这阵子柏氏极忙,里里外外张罗着,这要换新的,那要换新的,什么都要操心,只为着把儿媳妇迎进来后,儿媳妇能够高高兴兴的跟周秉钧过日子。 但她即便这样忙,也还操心给林卿卿张罗人家。一想到这里,林卿卿心里就发烫。 她心里想着,以后还是少来罢,她既然不能给舅舅家帮上忙,至少也不要给他们添乱,总叫他们操心才是。 第二日一早,林卿卿吃过早饭后,便带着迎春回去了。 未曾料到,有人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谁弄的?”才进了屋,迎春便惊呼一声。 林卿卿走进屋里,看清楚情形,也是脸色骤变。 只见屋子里一片乱七八糟,被褥、衣裳全被人拉出来,丢在了地上,上面踩的全是脚印。桌子椅子全被掀翻,茶壶茶杯碎了一地。首饰盒也被人打翻,金银首饰都被摔得变了形,玉器则碎成几段。 满屋子里一片狼藉,简直没有落脚的空儿。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小姐屋里撒野!”迎春气得脸上涨红,大声骂道。 林卿卿脸色难看,顾不得满屋的狼藉,到处翻找起来。 舅舅送她的及箅礼,那一套翡翠首饰,是舅舅花了好多工夫做成的,表哥甚至走破了几双鞋,一定不能碎了。 “迎春,快帮我找找!”林卿卿脸色难看地道。 迎春便也进屋翻找起来。 找了一圈,没见着那套翡翠首饰,迎春不禁急道:“怎么不见了?明明在首饰匣子里放着的!” 没道理别的首饰都在,就这一套没有了? 林卿卿没说话,脸色十分难看,闷头就往外走。 “小姐?”迎春连忙跟上。 走出一段,迎春忽然恍悟:“是不是二小姐干的?!” 林府又不是普通人家,寻常宵小进不来,更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府里的主子,再没别人了。 而黄氏又重伤在床,没这样大的精神头,思来想去只有林佩佩了! 何况林佩佩一直眼馋那套翡翠首饰,多半是被她拿走了! 迎春并不笨,刚才只是太生气了,一时没想到这里。 “太可恨了!”想通后,迎春恨恨地道。 林卿卿抿着唇,压抑着胸腔中翻涌的怒气。何止可恨?胆敢动她的翡翠首饰,简直不想活了! 那套翡翠是舅舅一家对她的疼爱,是林卿卿的命根子,不允许任何人碰的。林佩佩单单拿走了还好,若是敢弄坏一件,她活撕了她! 不多时,两人来到林佩佩的院子里。 “林佩佩!出来!”进了院子,林卿卿便冷冷喝道。 话落下,窗户打开,露出来一道身形,倚在窗棱上,冲着林卿卿怪笑:“哟?稀客啊!” 她脸上没有血色,眼神阴沉沉的,全然没有了明快少女的模样,竟像是水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林卿卿定住脚步,看着她的耳朵上,只见左右两边各挂着一串翡翠耳坠。 又看向她的脖子上,翠绿的光泽反射出来,是一条翡翠项链。 而她的头上,别着一对翡翠簪子。 林卿卿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你别过来!”林佩佩见了她的身形,立刻把头上的翡翠簪子拔了下来,“你再过来,我就把她摔碎!” 林卿卿一下子止住脚步。 “呵!”林佩佩的眼里闪动着疯狂的神色,“你很想要回去啊?” 林卿卿冷冷地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林佩佩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神色,“我想怎样,你都能答应我吗?” 林佩佩疯了! 一瞬间,林卿卿就明白过来。 如果她没疯,才不会这样要挟她,她一向是没什么心眼的。 ☆、042 “倘若你想上天, 我就帮不了你。”林卿卿冷冷地看着她道。 林佩佩冷哼一声:“我不想上天。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就把这些翡翠首饰全还你。不然的话……” 林卿卿心中一紧, 抿了抿唇,道:“你说。” “我要嫁给苏瑾!”林佩佩向前倾了倾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卿卿,眼神透着一抹疯狂,“我知道你厉害, 你跟肃王勾勾搭搭, 现在爹都听你的话。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嫁给苏瑾,你答应不答应?” 说话时,她举高了翡翠发簪。 林卿卿不禁提起了心,喝道:“你别冲动!” 林佩佩被胡一为等人坏了身子,哪里还配得上苏瑾?就算她没有被人坏了身子, 还清清白白,可她心胸狭窄, 阴狠恶毒,林卿卿觉着她给苏瑾提鞋都不配! 林卿卿固然跟苏瑾断了缘分, 可她心里始终记着他的好, 哪肯叫林佩佩糟蹋他? 见林卿卿不说话, 林佩佩举高了翡翠发簪,作势要往地上摔:“你不同意?那就别怪我了!” “不要!”林卿卿连忙道,“你别摔, 让我想一想。” 她目光直直盯着翡翠发簪,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 余光落在林佩佩身后的窗台,忽然心中一动,朝迎春看了一眼。 迎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比了个手势,悄悄溜出去了。 这一番交流不过是刹那间,林卿卿很快收回视线,对林佩佩道:“你也知道,你如今的情形是怎样的。我总得想一想,怎么跟王爷和父亲说吧?” “你答应了?”林佩佩听罢,以为拿捏住了林卿卿,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朝她奚落起来:“林卿卿,你不是很能耐吗?也有今天?” 她满眼的奚落,好不惹人厌烦,林卿卿心里一股一股的恼火,直往上涌。 她跟林佩佩自小不睦,再加上林佩佩几次害她,恨不得这辈子不见再见林佩佩。若非是为着翡翠首饰,连句话都懒得跟她说。 只见林佩佩把翡翠簪子拿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动着,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唯恐她一时不慎摔了。 “你别乱来!”林卿卿警告道,“如果我的东西都好好的,我考虑帮你。但如果损坏一件,我不仅不帮你,我还要你好看!” 一番话顿时激怒了林佩佩,立刻举起簪子,就要摔在地上,叫林卿卿心痛一番。 可对上林卿卿泛着冷意的幽深眼眸,不知怎的胳膊似僵住了,竟然摔不下去。 “哼!”她脸色难看地握住簪子,重新插回了发髻里,“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不能让苏瑾来提亲,我就把你的翡翠全摔了!” 林卿卿心里满是怒火,余光往窗口瞥了一眼,见迎春已经爬上了窗台,看向林佩佩问道:“你为什么想嫁给他?” “我喜欢他!”林佩佩的眼睛里迸出疯狂,“我从小就喜欢他!可他只喜欢你!要不是你及箅那日肃王出现了,他就跟你退婚了!“ 说到这里,用仇恨的眼神看向林卿卿。 若是那日她的计划成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她早就跟苏瑾定亲了! 都是林卿卿,害得她失了贞洁,又害得母亲被休,都是她的错! 眼里闪动着恶毒,林佩佩心下决定,等苏瑾一来提亲,她就把这套翡翠首饰全都摔碎在林卿卿的眼前! 林卿卿对这套首饰的看重,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虽然林佩佩自己也喜欢,可是如果能叫林卿卿心疼,她宁可摔了!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没有逃过林卿卿的眼睛,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配不上苏瑾。”目光一扫窗台,林卿卿忽然转变了态度,“你这种丑陋、恶毒、愚蠢的女人,给苏瑾提鞋都不配!” 林佩佩顿时怔住了,随即面容狰狞起来:“林卿卿,你敢这么说我,你死定了!” 说着,她拔下发簪,就往地上摔去! “抱住她!”林卿卿大声喝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悄悄翻过窗户,隐藏在林佩佩身后的迎春,立刻跳起来抱住了林佩佩。 她力气极大,等闲男子也挣不过她,林佩佩被她抱得结结实实,一挣也挣不开,顿时大怒:“放开我!贱婢!” “小姐,快把东西拿下来!”迎春大声喊道。 林卿卿立刻上前,掰开林佩佩的手指,把簪子夺了下来。 又摘掉她身上的耳坠、项链等,悉数放在桌上,用帕子包好,揣在怀里。 “放开我!贱婢!林卿卿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只见翡翠首饰全都被拿走,再也没有了威胁林卿卿的东西,林佩佩又气又急,发狂大骂道。 林卿卿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头发,“啪啪”给了她两个巴掌。 她用力不小,一下子打得林佩佩的脸上红肿起来,一边嘴角都破了。 “我贱?有你贱吗?”林卿卿一脸轻蔑地看着她,“落到这一步,怪谁?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还妄想嫁给苏瑾?做她的春秋大梦! 林佩佩一脸疯狂地看着她,恨得眼睛都红了:“林卿卿,你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就被迎春用力一抱,只听“喀”的一声,也不知是哪里的骨头,硬生生被挤断了。顿时间,林佩佩的脸色惨白起来。 “哼!不得好死的人是你!”如今林佩佩身上已经没有了能威胁小姐的东西,迎春也不跟她客气,将她往地上一摔,抬脚踩上她的手,“把小姐屋里弄成那样,是这只爪子吧?” 一脚下去,林佩佩的手便血肉模糊起来。 听着林佩佩凄厉的惨叫声,林卿卿心里一惊,拉住迎春:“好了。” “便宜她了!”被拉住后,迎春又在林佩佩的腿上踢了一脚。 这下虽然没有踢断骨头,但是听着动静也是叫人心里发颤,林卿卿看着迎春的眼神不禁有些惊疑,怎么迎春如今这般狠辣了? 她不知道,上回迎春躲到周家时,把府里的情况对周一山和柏氏讲了,当下就被周一山教导了一番,日后胆敢有人再欺负林卿卿,就让她放手去打!不管什么人,只要打不死,周家就保她! 在周一山的眼里,只有把人打怕了,才不敢再欺负林卿卿,传出去也有震慑的效果。迎春记得牢牢的,打起林佩佩来就没手软。 一回生二回熟,打完之后,迎春就自觉地道:“我这就收拾包袱,去周家躲一躲。待此事过了,小姐再去接我!” 林卿卿看得目瞪口呆! “不要去了。”林卿卿连忙拦道。 表哥就要娶亲了,她总拿这些事情去烦舅舅和舅母,总是不好的。 “老爷不会罚你的。”林卿卿向她保证。 林兴成现在只有她一个女儿,难道还肯轻易得罪她? 就算没有徐渭那一层,林兴成也不会罚她——受黄氏的影响,林家的生意大受打击,林兴成如今指望着她跟他一条心,共同发展林家呢! “奴婢听小姐的。”迎春道。 两人回到院子里,想到一屋子的狼藉,林卿卿叹了口气。 角落里,瑟缩着两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走到林卿卿的面前,扑通跪下了:“小姐饶命。” 这两个小丫鬟是拾香院负责打扫的粗使丫鬟。 本来林兴成给林卿卿安排了许多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但林卿卿不喜人多,何况徐渭还时不时跑来,为免人多嘴杂,她将大部分都打发走了,只留了两个老实的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是从外面买来的,没见过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母,也没见过水灵漂亮但是手段阴狠的小姐,更没见过动不动就翻墙头的王爷,下意识地练就了瞎子、聋子、哑巴的本事,只闷头做日常打扫的活计,其他什么也不理会。 昨晚林佩佩来闹,她们两个大着胆子拦了一拦,只不过没拦住。待后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却没敢妄动。一来,屋里都是精细的东西,她们不敢乱动,二来,迎春说过不许她们进林卿卿的屋子。 此时见林卿卿站在院子里,两人以为林卿卿要治她们的罪,吓得哆哆嗦嗦的。 “去把屋里收拾一下。”林卿卿没怪罪两人,她们跟松香竹香不一样,松香竹香是吃里扒外,万事不理,这两个小丫鬟却是老实本分,并没有什么错处。 两个小丫鬟见林卿卿没罚她们,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是,小姐。” “坏掉的首饰装在匣子里,其余脏了坏了的都丢掉,仔细别被碎片扎着手。”林卿卿吩咐道。 两个小丫鬟应道:“是,小姐。” 被林佩佩踩的被褥、衣物,林卿卿是不会再用的了,全都叫小丫鬟们处置了。这样一来,全都要新做了。 衣服来得及重新做,被褥却等不及,只能出去买了。 至于屋里的摆设、字画、茶具等,全都从库里又挑了一套。 这番动静并不小,引起了林兴成的注意。 “折腾什么呢?”林兴成来到院子里,拧着眉头问道。 他的神情不是很好看,隐约见到几分怪责。 林卿卿垂着眼睛答道:“昨日我宿在舅舅家,今早回来发现佩佩来过了,她把我屋里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林兴成愕然道。 林卿卿便抬头对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立刻往屋里去了。 不多时,迎春抱出来一只匣子,林卿卿接过来,打开给林兴成看。 “衣服被褥全都踩得乱七八糟,摆设也砸碎了,我的首饰也被她摔了一遍,玉饰都碎了,不能再戴了,这些金银的虽然变了形,但重新熔了还能用。” 林兴成拧着眉头,往匣子看去,果然见一支支坏的不成形的首饰,顿时额头上的青筋迸了出来,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个孽女!” 孽女?林卿卿不禁暗嘲,这个字眼也有用到林佩佩身上的一日。 “你怎么没找我?”骂完林佩佩后,林兴成和颜悦色地道,“还想像从前一样,闷不吭声地揭过去啊?” 原来林兴成不知道林佩佩被打断了骨头?林卿卿心中一动,既然林佩佩不告状,她才不会那么好心去说:“不想事事都麻烦爹。” 林兴成最近生意上不太顺畅,的确不喜欢被人麻烦,他见林卿卿如此乖巧,心里很是舒服,便道:“委屈你了。你放心,爹不会叫你白受了委屈。” 他眼里划过一丝阴沉,叫人看了不由心惊。 林卿卿预感林佩佩的下场不会很好。要知道,林兴成生性精明,如今林佩佩对他来说,是一个半点儿好处也带不来的女儿,而且还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岂会好好对她? 果不其然,第二日府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姐,老爷答应了胡一为的提亲!”迎春跑进来,惊异的嗓门大声喊道。 ☆、043 林卿卿听后, 不禁一怔:“什么?” 把林佩佩嫁给胡一为?那个坏得脚底流脓的家伙? “真的!”迎春使劲儿点头,脸上满是喜色,“王八配绿豆, 好得很呢!” 好是好。 但……林兴成未免太狠! 耳边不禁回响起林兴成的话:“你放心,爹不会叫你白受了委屈。”背后一层层寒意爬上来,林卿卿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对林佩佩如此心狠,无非是向她示好。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对他还有用, 而且是唯一有用的女儿。为此, 他不惜把另一个亲生女儿推入泥潭。 “奇怪,二小姐怎么没反应?”迎春出去打听了一圈,想要看看林佩佩的惨状,却不见林佩佩有什么异动,她安静极了,就好似嫁的不是她一般。 林卿卿一听, 也觉得诧异。 这样安静,不吵不闹, 太不符合林佩佩的性子了!她娇生惯养,一身大小姐脾气, 怎么甘愿嫁给胡一为?连绞了头发做姑子都不愿意的! 难道林兴成对她说什么了? “黄氏摔了一个杯子后, 也没动静了。”迎春又打听了一圈, 回来后对林卿卿道。 林卿卿一脸诧异,这母女两个都认命了?心里不禁提了起来:“这几日咱们小心些。” 往常黄氏和林佩佩吃了亏,总要在她身上讨回来, 主意一次比一次毒。为免再遭她们算计,林卿卿和迎春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 “小姐,老爷叫你到书房去。”院子里来了一个小厮,看着很是面熟,正是林兴成身边伺候的。 “知道了。”林卿卿点点头。 起身往书房行去。 她猜不到林兴成叫她何事,进了书房便道:“爹,你叫我?” 只见林兴成坐在书桌后面,气色不大好,眼底下清晰可见的乌青,整个人透着浓浓的疲惫。他看到林卿卿进来,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卿卿来了?” 他口吻慈爱得不得了,好似林卿卿是他的掌上明珠一般。林卿卿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暗想林兴成忽然打亲情牌,也不知有何事求她? 以林兴成的脾气,无事是不肯叫她的。在他心里面,她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用得着她的时候才会摆布一下。此时,他对棋子这般慈爱,必定在盘算什么。 心念转了一圈,林卿卿做出几分踟蹰的样子,抬头看着他道:“爹,怎么把佩佩嫁给那混混了?” “怎么,你不想见到这一幕吗?”提到林佩佩,他脸上的慈爱顿时不见了,淡淡地道。 林卿卿当然是喜闻乐见,但虚情假意还是要做一做的,挣扎了一下,又道:“虽然她很不对,可那混混极坏,佩佩不该嫁给他的。” 说着,她有些恳求地看向林兴成:“爹,你要不要再想想?” 林兴成抿着唇不说话,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审视着她。 林卿卿任由他审视。 她是一定要为林佩佩求情的,因为林佩佩是她的妹妹。若她表现得太过绝情,一丝血脉亲情也不念,只怕林兴成心里要提防她。 因此,她的仇恨只表现在对黄氏上,对林兴成和林佩佩这两位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她总是要“心软”三分的。 果然,审视了她一会儿,林兴成冷淡的目光渐渐转为喜爱:“爹知道你心地软善,可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些年来你受了许多苦,全是拜那两人所赐,如今她们还要欺辱于你,你能忍,爹却忍不得!” 他一番好话哄下来,全然在说对黄氏和林佩佩的厌憎,以及对林卿卿的愧疚和喜爱。 林卿卿听得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甚至走到书桌前,为他倒了杯茶,而后关切地问道:“爹,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可是有烦心事?” “唉!”林兴成长长地叹了口气,“爹有麻烦啊!” 林卿卿一听他这口吻,便知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果然,接下来就听林兴成道:“爹之前跟几个老朋友谈了点生意,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这阵子家里出了这么些事,生意受到了影响!” 他咬牙切齿的,眼神阴沉沉的,叫人看了心惊。 林卿卿听完了经过,大致明白了他的困境。 林兴成和几个朋友看上一项生意,便共同出银子付了定金,打算垄断这项买卖。却不料,那批货物送来了,几个朋友却纷纷表示不干了。送货的人还等着结算尾款,这大笔尾款林兴成一时拿不出来,这才愁得睡不着觉。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林兴成一脸不忿。 他脾性傲气,那些人不干便不干了,他一个人也吃得下。可是四下里借银子的时候,却没有人肯借给他,这才叫他恼火起来。 林卿卿看着他眼底的阴沉,一时思索起来,他叫她来,又说这些话给她听,是何用意?难道要她帮忙借银子? “卿卿。”林兴成抬眼看着她,面上一派慈爱,“爹知道你聪明,你帮爹想想办法?” 他眼底晃动着精明,显然这才是他找林卿卿过来的用意。 而那般处置林佩佩,只怕也是提前讨好,想叫她感动于他的疼爱与维护。 “爹,你需要多少银子?”林卿卿问。 见她问话,林兴成顿知她同意了,面上不禁浮现喜色:“不多,只要十万两就好。” 十万两?这还不多? 林卿卿垂下眼睑,掩住其中的讥嘲,做出为难的样子:“我那里有一点银子,都是爹之前给我的,还有黄氏赔给我的。我再问舅舅借一点。可是这也凑不够,还差很多。” “卿卿,你去问肃王借一点?”林兴成试探着道,“王爷出手一幅画,就值万把两,想来借这十万两银子并不难。” 其实林家也不是拿不出这十万两。只不过,账上的现银没有这么多。而货物已经送来了,对方等着拿了尾款就回去,因此倒是急迫了些。 见林卿卿似是不愿意,林兴成的口吻微微沉下来:“若是你不好开口,便把那间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卖了罢,凑一凑也就有了。” 听到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林卿卿心中冷笑起来。 原来林兴成打的这个主意。 她要么麻溜儿滚去肃王府,要么把那两座值钱的产业吐出来。 还好她已经把古董铺子和樱桃庄园转给了舅舅,想要她吐出来,门都没有。 不过,林卿卿也没打算不理会这件事。 她此时的想法跟从前又有不同。从前,她恨林兴成,恨林家。可现在,她依然恨林兴成,却不那么恨林家了。 林兴成和林家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林兴成可以有事,林家却不能没落。 脑中总浮现出那日徐渭带她游船,带她打猎,带她骑马的情景,那种自由自在的滋味儿,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时不时,还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她心底浮起,因为太过大胆,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林兴成跟周氏的死无关,她既要救林兴成,也要救林家。 而如果林兴成跟周氏的死有关,她要他血债血还,但还是要救林家。 “我想一想办法。”林卿卿认真地道。 见她脸上的焦灼不似作伪,林兴成非常满意,放她走了。 林佩佩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小姐,你知道她的嫁妆是什么吗?”打听了一圈回来的迎春,满脸兴奋地在林卿卿面前跳来跳去。 林卿卿便问道:“是什么?” “太解气了!”迎春拍着巴掌笑道,“是她往日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首饰,睡过的被褥,还有她屋里那架绣床,一起充作了嫁妆。听说老爷又封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压箱底。” 堂堂林府二小姐,居然是这样的嫁妆! 除了那五十两银子,再没有新玩意儿了! 而且,才五十两银子压箱底!满京城里找一圈,也没有这个数儿! 林卿卿听罢,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把林佩佩撵出门,叫她以后都不必回来了——林佩佩用过的东西全带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是死是活,都跟林家没关系了! 至于那五十两的压箱底银子,便是林兴成对林佩佩最后的父女之情。 虽然林兴成现在缺银子,可也不至于这点嫁妆都出不起,至少黄氏一直在给林佩佩准备嫁妆,攒了这些年,一定非常可观。偏偏林兴成一样也没给她。 林卿卿并不同情,她只觉得庆幸。幸好她早早看清林兴成的面目,不再对他心怀期待。 “林佩佩和黄氏还是没动静吗?”林卿卿问迎春。 迎春点头:“没有,两边都是安安静静的。” 这可真是奇了。 林卿卿想了想,说道:“这几日咱们吃的、用的,都仔细一点。” “奴婢明白。”迎春的脸上也多了慎重。 ☆、044 心里提防着黄氏和林佩佩, 拾香院里上上下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吃的用的全都格外注意,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更是盯得一眨都不肯眨眼。 小丫鬟在厨房里盯着厨娘下锅、起锅,中间不许任何人插手,才端过来给林卿卿用。 盯了一日,林卿卿觉得太辛苦了,便道:“这几日咱们的吃食都从外面酒楼里买罢。” “哎!”迎春也觉着好, 应了一声, 便拿了银子去嘱咐小丫鬟了。 林卿卿如今很倚重她,见她里里外外地操持着,也就没多管,一心想着十万两银子的事。 府里账上有两万多的现银,林卿卿手里有三万余两,离十万两还差着一半。 那边催得急, 要三日内把尾款结清,否则就把林府告上衙门。 林卿卿原先还奇怪, 为何其他几家能够甩手不干,林兴成却必须守约?后来林兴成解释说, 当时按手印的人是他, 另外几家只是跟他合伙, 虽然出了定金,却没有按手印。所以,他们想不干就不干了, 至多损失一点定金,林兴成却不能违约。 这批货物乃是一批血参,京中各大药铺都没有卖的,极其稀罕。林兴成一见着,便打定主意要做这笔生意。因此约了几个老朋友,一起来做。 不料,事到临头,那几人却甩手不干了,以至于林兴成一个人吃不下。 “奇怪。”林卿卿越想越觉得不对,即便是林家最近出了点丑闻,可是这批血参如此稀罕,那几家为何就甩手不干了呢?商人难道不是以利益为先吗? 除非……这批血参能够获得的利益,并不像林兴成说的那样。 林卿卿有个模糊的感觉,那就是林兴成可能被人坑了。可到底是谁下套坑他,又是什么目的? “要不问问舅舅?”林卿卿心想,还差着五万两银子,如果真要填这个窟窿,少不得要找舅舅借钱。顺便,也听一听舅舅的想法。 林兴成固然精明能干,可周一山更加稳重踏实,眼光也放得长远,因此在林卿卿的心中,周一山比林兴成可靠得多。 这样想着,她便打算往周府跑一趟。 “迎春,进来!”林卿卿叫道。 不多时,迎春跑了进来:“小姐叫我?”待跑进屋里,来到林卿卿的跟前,却不由一怔:“小姐,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林卿卿疑道,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脸上有些刺痒,她顺手挠了挠,“不知道沾了什么,有点痒。去打盆水来,我洗一洗。” 迎春咬着嘴唇,却有些犹豫。但她什么也没说,跑出去打水了。 等她回来,却发现林卿卿脸上更严重了。刚才只是有几块红斑,现在却覆盖了近半张脸。 “怎么越挠越痒?”林卿卿也觉着不对劲了,叫迎春把洗脸盆放下,而后低头往水面看去,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啊!” 迎春连忙扶住她:“小姐!” 林卿卿想着刚才在水里看到的倒影,心里咚咚地跳,一把推开迎春,跑到梳妆台前,拿起了小铜镜。 只见铜镜里倒映出一张布满了红斑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怎么回事?”林卿卿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原本精致漂亮的面孔,一下子变得这样丑陋又可怕,林卿卿差点昏过去。 迎春也没比她好多少,整个人都在发抖,结结巴巴地道:“小姐别慌,我去请大夫!” 说着,就跑了出去。跑出门时,脚下不留神,还被绊了一下。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飞快往外跑去。 林卿卿一个人留在屋里,不敢再照镜子。 可脸上痒得很,难受得要命。她掬了捧水,往脸上泼,希望好一些。 两刻钟后,迎春带着大夫来了。 她心里着急,跑得也快,可大夫跟不上她,她索性把大夫往肩上一扛,直接扛回来了。 等到把大夫放下来,她才气喘吁吁地道:“快,快看我家小姐!” 大夫被她颠了一路,也不怎么舒服,揉了揉胃,才看向林卿卿道:“林小姐,你转过来,老夫给你瞧一瞧。” 林卿卿慢慢转过脸。 “啊!”迎春不禁尖叫出声。 只见林卿卿的脸上布满了米粒大小的红疙瘩,密密麻麻,把原本光滑白皙的肌肤全遮住了。 “怎么会这样?”迎春尖叫道。明明她走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看着迎春恐惧的眼神,林卿卿的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怒火。手指攥得紧紧的,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洗完脸后,就变成这样了。 “哎,小毛病,林小姐不必害怕。”大夫看了一眼,却很轻松地道:“老夫给你开一盒药膏,你涂脸上,不出三日,准能好了。” 林卿卿一怔,抬眼看过去:“当真?” “当真。”大夫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一只小铁盒,说道:“往常也有小姐们找我,脸上有这些症状,都是涂我的清凉膏,涂两三日便好了,一点儿印痕都不留。” 一盒清凉膏,开了二两银子。 “多谢大夫。”迎春听情况不严重,很是高兴,给大夫包了诊金,就送大夫出去了。 林卿卿拿过清凉膏,却拧起了眉头。 她有些不信。 手里一直紧紧攥着小铜镜,此时颤巍巍地举起来,照在脸上。 只一眼,她立刻把小铜镜摔了出去。 “黄氏!林佩佩!”林卿卿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不可能这样简单的! 她这几日吃的、用的都格外注意,好端端的不会长一脸这玩意! 只可能是黄氏和林佩佩动的手脚!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林卿卿又恼又恨。 “小姐,快来洗脸,我给你涂上。”送走大夫后,迎春重新打了干净的水,走过来道。 林卿卿却道:“你再去请个大夫来。” 她觉得方才那个大夫没看准,如果是黄氏和林佩佩动的手脚,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治好。 迎春一怔,点了点头:“是,小姐。” 待迎春走后,林卿卿坐在桌边,手脚冰凉。 “走着瞧!”林卿卿咬着牙,心里发狠,等她脸上好了,跟她们没完! 然而脸上又痒又痛,十分难耐,不禁又有些心焦。该不会,治不好了吧? 这样想着,就听墙头处传来“咚”的一声。 林卿卿起身走到门口,搭眼一瞧,就见徐渭从墙头上翻了下来。他拍了拍手,又整了整衣摆,就迈起步子往这边走来。才走出一步,两人的视线撞上。 愣了一下,徐渭就惊叫起来:“啊!哪里来的丑八怪?” 他似乎被吓坏了,整个人往后退去,后背抵在了墙上。 林卿卿只觉脑子里轰了一下! 说她丑八怪?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徐渭的身前,一只手攥着徐渭的衣领,一只手打在了他的脸上:“睁大你的狗眼!我是丑八怪?” “啪!”一声脆响。 掌心传来一阵麻痛,竟是用力太大,震得手疼了。 再看徐渭,白净的脸皮上浮起清晰巴掌印,此刻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愕。 林卿卿松开他的衣襟,转身往屋里走去。 “卿卿!”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林卿卿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胳膊。眉头一拧,转身往后看去。 她不转身时,是个十足的小美人儿,就连圆圆的后脑勺都很漂亮。 偏偏这一转身,饶是徐渭做了心理准备,也被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把她丢出去。 “卿卿,方才手打痛了没有?”徐渭一脸讨好地道,拿起林卿卿方才打他的那只手,又吹又揉。 林卿卿眉头一拧:“你有病吧?”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不生气就罢了,居然贴上来给她揉手? “是啊!”徐渭竟然点了点头,“我口吃,怎么也好不了,只有卿卿能治。” 林卿卿冷笑一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现在给你治病,你肯不肯?” 她就不信,她现在顶着这样一张脸,他还亲的下去! 果然,徐渭的眼神闪了闪,生硬地转了话题:“卿卿,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害的?” 说到后面,他神情冷肃,透着一股要杀人的气势。 “不劳王爷操心!”林卿卿袖子一拂,转身往屋里走去,“今日不便招待,王爷请回吧!” 从前她漂亮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目光如狼似虎。如今她容貌损毁,他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她。 还说她丑八怪! 呵,男人! 林卿卿心里涌起一股厌憎,一眼也不想看到他。哪想徐渭居然跟了进来,说道:“今日不便,那几时方便?” 几时方便?难道他还想来不成? “哪日都不方便!”林卿卿背对着他甩了甩袖子,“王爷请回吧!” 徐渭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反感,堂而皇之地绕过她,往屋里走进去:“我翻墙进来好累的,我歇会儿再回。” 林卿卿气得脑仁突突地跳,是她让他翻墙的么? “你滚出去!”她朝他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就把他往外面拖。 像拖死狗一样! 在林卿卿心里,这个翻墙头觊觎她美貌,见她变丑了又骂她丑八怪的男人,与死狗无异! 谁知,也不知他怎么做的,身子一扭就挣开了她:“地上好多灰,我不滚。” 林卿卿更是气得头都疼了! 偏偏他一无所觉,进了屋便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摸摸她擦汗的手巾,一会儿揭开壶盖看里面的茶叶,还趴窗台上摆弄林卿卿养的花草,好似她这里很好玩似的! “王爷不怕染病么?”林卿卿冷笑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他这样不长心地碰来碰去,不怕自己染上? “本王龙气缠身,才不会染乱七八糟的病。”徐渭笑吟吟的,转过身冲林卿卿挤眼睛:“卿卿挨我近一点,让龙气也缠一缠你。” 林卿卿绷着脸,一指门口:“出去!” 徐渭扭过头,径直往里面走。 他停在床前,转身坐了下去:“啊,卿卿的床真软。” 口中发出舒服的感叹,随即他两手一展,仰面躺了下去。 “你起来!”林卿卿喝道,他穿着翻过墙头的脏衣服,居然往她床上躺! 林卿卿本就积了一肚子的气,又被他这样招惹一番,气得抓起鸡毛掸子,就朝他打过去! 不料,徐渭“嘣”的一下坐起来,一手抓住鸡毛掸子的一头,笑吟吟地道:“我找到了。” 他两指捏着枕巾,举了起来:“就是这玩意儿害你变成丑……” 说到后面,他见林卿卿眼底一暗,连忙住了口,改道:“卿卿,枕巾有问题。” 他一向是变脸变得快,前一刻还笑吟吟的,后一刻便一脸冷肃。 林卿卿一愣:“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使你脸上长东西的,就是这枕巾。”徐渭打量着那条带了点异样香气的枕巾,眼底一点点暗了下来。 他见林卿卿变丑,是真的吓了一跳。可林卿卿一生气,他就后悔起来了。念头转了一圈,就怀疑起了林卿卿常用的接触脸庞的东西,比如擦脸的手巾,比如香脂香膏。 检查一圈,全没问题,他便怀疑到她的床上。果不其然,枕巾上面被人动了手脚。 林卿卿看着那条枕巾,拧紧眉头:“什么问题?” 这枕巾乃是新做的。她从前的被褥全被林佩佩踩了,便悉数丢了,又做了几套新的。 “我闻不出来,你等我一会儿,我找懂的人给你看。”说着,徐渭把枕巾丢回床上,严肃地对林卿卿道:“不许再碰,听到了吗?” 林卿卿抿了抿唇:“嗯。” 她又不傻,既然怀疑有问题,怎么还会碰? 倒是没怀疑徐渭骗她。 “乖。”徐渭却当她小孩子一样的,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哄孩子似的哄了一句才走了。 徐渭翻墙走后,林卿卿的目光便一直注视着那条毛巾,嘴唇越抿越紧。 ☆、045 翻墙离开林府后, 徐渭很快回到了肃王府,一进门便道:“叫云屏过来。” 云屏是负责他饮食的医女,从小习得一手好医术, 尤其是鉴毒、解毒方面,格外有一手。 徐渭猜测林卿卿脸上是中了毒所致,因此回府后就叫自己的医女过来。 “参见王爷。”云屏来到,福了福身。 徐渭道:“拿上你的药箱,跟我出府。” 路上, 徐渭把情况对云屏说了一遍, 然后道:“往后你就留在她身边罢。” 云屏听罢,吃了一惊:“王爷,那日后谁来检查您的饮食?” “把你爹叫回来。”徐渭道。 云屏一怔:“可是我爹被王爷放出府了。” 云家是医药世家,云屏的父亲被老肃王救过性命,便追随了老肃王。后来老肃王和王妃去世,云屏的父亲却没离去, 而是又追随了徐渭。 两年前,云父因为年纪渐长, 不愿再待在京城里,又见女儿的医术青出于蓝, 便叫云屏跟在徐渭身边, 自己携爱妻离去了。 如今云屏也不知道老父在何处, 如何叫回来再服侍徐渭? “那就不叫回来。”徐渭不以为意地道。云屏给了卿卿,就是卿卿的人。等卿卿嫁给他后,还不是又回来了? 云屏不知他心里的想法, 但她是个心思聪敏之人,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便没再言。 来到林府门口,徐渭率先下了马车:“你从正门进去,就说拜见林大小姐。” “王爷,您呢?”云屏惊讶地道。 徐渭将下摆往腰间一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自有办法。” 云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动作矫健又熟练,心头的猜测愈发深了两分。收回视线,也下了马车,往林府门口走去:“在下云屏,拜见林大小姐。” 林府里头。 自徐渭离开后,林卿卿便坐在桌边,思索着如何把林佩佩哄过来,把枕巾往她脸上按一顿。 徐渭说枕巾有问题,林卿卿心里信了七八分。他一进屋便左瞧瞧又看看,并非是她以为的戏弄,而是在检查东西。 前世跟在徐渭身边两年,林卿卿知道徐渭并非大家以为的浪荡纨绔,而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十五岁便给今上做事,暗中破了不知多少案子,这点小伎俩瞒不过他。 他既然说了,那多半就是了。 脸上又痒又痛,想到铜镜里映出的丑陋模样,林卿卿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哟,这是哪里来的丑八怪,怎么坐在林大小姐的屋里呢?”忽然,一个带着得意和嘲笑的声音响起。 林佩佩不知何时来了,迈过门槛,往屋里走进来。 才两日不见,她脸上愈发削瘦了,眼窝都陷进去,阴沉沉的犹如女鬼。 一只手被板子夹着,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是那日被迎春教训的结果。 她不来还好,这一来,立刻激起了林卿卿的血气。猛地站起来,冲她走过去:“你还敢来?” “我怎么不敢来?”林佩佩笑得阴测测的,忽然掩口,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听你的声音,你是林卿卿?哎呀,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她打量着林卿卿的脸庞,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好不幸灾乐祸。 “林佩佩,你找死!”林卿卿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眼底燃着熊熊的怒火。 前世,林佩佩嫉妒她的模样,叫她一辈子都用胭脂遮脸,从没有一日是素颜朝天的。这一回,居然又要毁她的脸! 本来林卿卿打算放过她的,毕竟她都要嫁给胡一为了,已经够惨了。 可既然她自己找死…… “呵呵,你能把我怎么样?”林佩佩却并不怕她,眼底的得意之色愈浓,“瞧瞧你的脸吧,爹还会疼你吗?你没用了!林卿卿,后日出嫁的人不是我,是你!” 林卿卿定定地瞧着她:“是吗?” 话落,忽然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黄氏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门口,面上带着微笑。 她被休之后,整个人气质大不如前,容貌更是老了许多。可此时穿戴打扮得极其用心,眼角眉梢也挂着神采。 “是你给她出的主意?”林卿卿看着黄氏问道。 以林佩佩的脑子,想不出来这种主意。 她猜对了,林佩佩本来只想毁了林卿卿的脸,当做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可黄氏对她说,只要她把林卿卿的脸毁了,林兴成就会重新疼爱她。 “瞧瞧这张脸,多么可惜啊。”黄氏假惺惺地叹息,被小丫鬟扶着走了进来,“本来我也不想做的这么绝,可谁叫你总是碍着佩佩的路呢?” 林卿卿冷笑一声:“算盘打的不错,可惜要落空了!” “怎么?就凭这个?”黄氏拾起桌上的一只小圆盒,那是之前大夫给开的清凉膏,“我儿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毒粉,你以为这么好解?” 随着她的话落下,林佩佩也满眼恶毒地道:“谁也治不好你的脸!不出三日,你的脸就会全烂掉!林卿卿,你死定了!” 她们母女两个加起来,也就凑了五十两银子,还是林兴成给林佩佩的压箱底银子。 如此冷酷无情的林兴成,让黄氏和林佩佩绝望之余,又心生憎恨。这才破釜沉舟,出此歹计。 听了她们的话,林卿卿心中一沉。她怕林佩佩说的是真的,自己的脸真的没救了。 若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她还能嫁给谁?谁会真心喜欢她?便连徐渭都被她吓了一跳,不敢直视她,更何况旁的男人? “我好不了,你们以为你们会好吗?”林卿卿冷笑道。 她若没好下场,她们都得给她垫背! “那当然!”林佩佩扬起了下巴,“你变成这样,爹才不会疼你了,他会把你嫁给胡一为,然后我就变成了林大小姐!” 这是黄氏之前对她说的话。以林兴成的精明,必定不会疼爱一个丑陋林卿卿。她们母女两个去求一求,劝一劝,颠倒了林卿卿和林佩佩的身份,以后自是有好日子过。 “谁要把我的心肝儿嫁给别人?”这时,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传来。 徐渭刚翻墙头进来,就听到林佩佩的这句话,眼底冰寒,整了整衣摆,朝这边走过来。 看见他的模样,黄氏和林佩佩全都愣住了。 “王,王爷?” 母女两人全都一脸不敢置信,徐渭怎么会在这里? “就是你们把卿卿的脸害成这样的?”徐渭的声音透着一抹寒气。 黄氏和林佩佩全都“扑通”一声跪下了,面色煞白,整个人哆哆嗦嗦,支支吾吾地道:“不,不是……” 她们怎么敢承认? 哪怕林卿卿变丑了,可徐渭曾经喜欢过她,得知是她们把林佩佩害成这样,怎么可能容她们? 黄氏此刻脑子转得飞快,却一点辩解的法子都没有,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徐渭居然还喜欢林卿卿! 从前她见肃王府一直没差人来递话,以为徐渭对林卿卿没兴趣。她哪里知道,徐渭不明着来,却一直暗着来? 瞧徐渭翻墙头的架势,好不熟练,分明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是?”徐渭挑了挑眉。 他眸光锋利,被他看一眼,黄氏就觉得身上被割了一刀似的,脸上愈发没有血色。心底一片绝望,只当性命难保。 可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佩佩,却狠了狠心,说道:“是民妇做的,可民妇也是为了王爷啊!” “为了本王?”徐渭眼底一闪,转身走到林卿卿的跟前,一手环住林卿卿的肩膀,才看向黄氏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为了本王?” 林卿卿被他环住,下意识地就挣扎,却被徐渭搂得紧紧的,她不由得抬头瞪了他一眼。 徐渭一对上她,那副凌厉的模样就不见了,而是笑吟吟地道:“卿卿别动,咱们听听这老妖婆要说什么?” 被称作“老妖婆”的黄氏,心底颤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的解释可能会苍白无力。咬了咬牙,她说道:“林卿卿得了王爷的宠爱,却对王爷不贞,一直跟苏家少爷不清不楚,民妇很为王爷不值,才出手教训教训她!” 听到“不贞”,徐渭脸上的笑意就没了。再听到“苏家少爷”,更是抿起了唇。 “是啊,是啊!”林佩佩连忙接口,“前两日民女叫林卿卿把苏瑾让给我,她不肯,说她要自己嫁给苏瑾!” 林佩佩纵然不聪明,可性命关头,她也是听懂了黄氏的意思,连忙又加了一击。 此话落下,徐渭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看。 他低头看向林卿卿,眼底的怒意几乎喷薄而出,像要把她吃了。 她居然还想着嫁给苏瑾?那个怂蛋有什么好?前世她就跟他私奔,如今还是一心想着他? 林卿卿心里一阵冷笑,她们说什么,他就信吗? 但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总归不论她想嫁谁,那人都不是他。 就让他误会也无妨,他一气之下走了最好。本来这件事她自己就能处置,用不着他出手。 谁知,徐渭却硬生生地把头扭过去了,冷冷地看着黄氏和林佩佩:“胆敢害卿卿,百死不足!” “王爷?!”黄氏和林佩佩都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到此时了,他还是护着林卿卿。 林卿卿有什么好?如今脸也毁了,他为何还要护着她? 徐渭却没看她们,而是道:“去请你们老爷过来。” ☆、046 小丫鬟领命, 立刻出去叫林兴成了。 黄氏和林佩佩跪在地上,不停地辩解:“王爷,民妇真的是为了王爷好啊, 看在民妇一片忠心的份上,请王爷恕罪啊!” 为他好?一片忠心?徐渭的眼底划过嫌恶,伸手一指外头:“滚出去!” 他眼里一片厌恶,只觉得这两人跪在林卿卿的屋里,简直脏了林卿卿的地方。 黄氏和林佩佩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连忙跪到了外头。 院子里的地面凹凸不平, 母女两人才跪下,就觉得膝盖被硌得生疼。一想到这样的挑拨离间也没让徐渭对林卿卿翻脸,黄氏心底一片绝望。 “王爷饶命啊!”黄氏满心绝望,频频磕头磕头求饶。 林佩佩有学有样,也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啊!” 两人很快磕得一头灰,额头上也是一片青紫。 徐渭听得不耐烦, 冷冷地道:“吵!” 黄氏顿时住了嘴。 林佩佩见她不磕了,也停下来。 院子里一下子寂静下来, 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黄氏想起徐渭那句“胆敢害卿卿,百死不足”, 终于知道害怕, 此时心中后悔无比。 好好儿的, 她为什么要害林卿卿?如果不害林卿卿,至少她和佩佩还有命在。这下可好,只怕连命都要丢了。 虽然徐渭差人去叫林兴成了, 可黄氏并不觉得林兴成来会是件好事。她是林兴成休掉的妻子,佩佩是林兴成厌弃的女儿,她们两个把林卿卿的脸毁了,林兴成岂会容她们? 思及此处,脸上一片灰败,竟是绝望之极。 屋里头,徐渭把林卿卿禁锢在窗台前,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说的是真的?你还想嫁给苏瑾?” 他眼底跳跃着令人心惊的怒意,似乎只要林卿卿点头,他一定叫她后悔。 林卿卿别过头,没说话。 她就算不想嫁给苏瑾,也跟他没关系,反正不会嫁给他。 但她之前托他调查母亲的死因,如今结果还没出来,她自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觊觎她的美色,一次次不尊重她的意愿,就别怪她利用他。 “说话!”徐渭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林卿卿心底微恼,看着他道:“王爷不是请人给我看脸?人呢?” 徐渭一怔,刚要回答,就听到院子门口有了动静。他推开窗户一瞧,就见云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的正好。”徐渭放开林卿卿的下巴,改为牵起她的手。 不是双手交握,而是极为霸道的五指相扣。 炽热的掌心贴过来,传过来烫人的温度,林卿卿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不挣了,转头往外瞧去。 就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背着一只药箱,出现在院子门口。 “进来。”徐渭把手伸出窗户,对云屏招了招。 云屏依言走进了屋里。 “东西在那里,你去看一看。”徐渭一指床上,对云屏说道。 云屏应了一声,便往床边去了。 经过林卿卿身边的时候,往林卿卿的脸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得目露惊艳。王爷的眼光,真是好啊! 她乃医者,透过林卿卿脸上的病症,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精致的五官。又见一双眼睛明亮出彩,更是暗中赞了句。 院子里,黄氏和林佩佩看到云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是徐渭请来的大夫? 破天荒的,黄氏希望云屏能够解了林卿卿脸上的毒。只有林卿卿没事,她们母女两人才有可能逃得性命。 然而,林佩佩的眼底却有些不甘。她不希望林卿卿脸上的毒解掉,她希望林卿卿的脸烂掉,再也治不好。 她这辈子算是废了,相比给胡一为做老婆,她宁可死!但死之前,她想要拉林卿卿垫背! 母女两人各有心思,但无人理会她们。 屋里头,云屏走到床前,拿起那条枕巾,检查了一番,说道:“上面洒了一种毒草的草籽碎末,人的肌肤碰触到,就会生出恶疮,进而溃烂。” 林卿卿心中一提:“能治吗?”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显见是十分紧张。 云屏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能治。只不过,配药需要一点时间。我先开两副药,林小姐先喝着,控制恶疮不要溃烂。两日后我把药膏配出来,林小姐涂在脸上,恶疮就会慢慢消除。” 听完她的回答,林卿卿心神一松,感激地道:“多谢云屏姑娘。” 云屏看了一眼徐渭,道:“林小姐要谢就谢我家王爷吧。” 林卿卿闻言,立刻抬头看向徐渭,格外认真地道:“多谢王爷,民女必当厚报。” 虽然他很讨厌,可他又一次解了她的困难,林卿卿还是很感激的。 徐渭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林卿卿一口一个“王爷”,一口一个“民女”,疏离之意好不明显,让他想起刚才林佩佩说的,她还想嫁给苏瑾。他问她是不是,她可没有回答他。 “真想感谢我?”徐渭扬了扬眉头,忽然露出一点不正经的笑意,“那就亲我一下。” 她想嫁给别人?门都没有! 他们亲也亲过,抱也抱过,她还想嫁给谁? 林卿卿抿了抿唇,对这人色心不改的脾性好气又好笑,踮起了脚尖对他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不是要她吻他么?她敢,就看他敢不敢? 她此刻一脸的红疙瘩,丑得不能直视,徐渭的眼神闪了闪,扬起了脖子,大义凛然地道:“我跟卿卿开个玩笑罢了,我岂是乘人之危的人?” 他说的是等林卿卿脸上好了之后,给他一个吻。但话到嘴边,他就知道不能说,不然卿卿要生气的。 林卿卿轻哼一声,放下了脚尖:“那就多谢王爷了。” 一旁,云屏看着这一幕,暗中叹息。 王爷这般不长心,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带回府里? 作为肃王府的一员,云屏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说是王爷看上一名女子,不想以权势压迫,在苦苦追求。 看着林小姐不像是攀权附贵的人,也不像是畏惧权势的人,王爷这样任性,猴年马月才能得到姑娘的芳心? “怎么回事?”终于,林兴成来了。一进院子,就看到跪在院子里的黄氏和林佩佩,拧着眉头问道:“怎么跪在这里?” 两人一个是他曾经的发妻,一个是他的女儿,却跪在他另一个女儿的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兴成虽然看黄氏和林佩佩不喜欢,但他也觉得两人跪在林卿卿的院子里不合礼数,因此眉头拧得紧紧的。 黄氏和林佩佩刚要回答,然而嘴巴才张开,就被人打断了。 “林老爷娶的好妻子,养的好女儿啊!”徐渭走出屋子,看着林兴成凉凉地道。 林兴成看到徐渭,无比震惊,愕然片刻,连忙跪下道:“草民见过王爷。”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徐渭! 没人通报说徐渭来了啊? 林兴成一直不见徐渭差人递话,还以为徐渭厌了林卿卿,没想到徐渭现在却出现在林卿卿的院子里! 难道说……徐渭并不是厌了林卿卿,而是一直没走正门,只是悄悄光顾林卿卿的院子? 林兴成心里疑惑,为何徐渭如此?难道,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不给林卿卿名分,而是偷偷摸摸来林卿卿的院子,是为了追求刺激? 若是如此,这位肃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再看跪在旁边的黄氏和林佩佩,林兴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人根本不知道徐渭在这里,过来找林卿卿的茬,被徐渭撞见了,便罚跪在院子里。 这些念头不过是瞬息之间,林兴成抬起头来,面带惶恐地道:“不知王爷驾到,草民招待不周,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想起昨晚得到的消息,再看林兴成,心中一片鄙夷。 林卿卿拜托他调查周氏的死因,昨日属下将调查结果给了他。他今日过来,就是打算将结果告诉林卿卿。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林卿卿异样的脸,才按下没说。 “这两人害得卿卿毁容,林老爷打算如何处置啊?”徐渭问道。 他的口吻十分漫不经心,然而没有人真的认为他漫不经心。 林兴成听后,顿时心中一震,扭头看向黄氏和林佩佩,惊怒交加地道:“你们对卿卿做了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林卿卿从屋里走了出来。满脸的红疮,将她清丽的姿容完完全全地遮住。一看之下,林兴成竟没认出来! “你是……卿卿?!”林兴成愕然道,顿时明白过来,为何黄氏和林佩佩被罚跪了! “贱妇!毒妇!你竟敢如此毒害我女儿!”林兴成大怒,若非碍于徐渭就在跟前,直是要走过去给两人一人一脚! 黄氏猜到林兴成会如此,但她还想为林佩佩求情,不料还没开口,就听林兴成道:“这贱妇乃是草民的下堂妇,这女子虽是草民的女儿,但作恶多端,草民早已对她心灰意冷!如今她们胆敢害我卿卿,还请王爷主持公道!” “不,你不能!”黄氏不禁惊呼道,“林兴成,你可以不管我,可佩佩是你的女儿啊!而且,而且她的脸是能治的!” 说着,她抬手一指林卿卿。 刚才跪在院子里,黄氏留神听着屋里的动静,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云屏说“能治”。 “闭嘴!”林兴成满脸厌恶地喝道,然后仰头看着徐渭道:“还请王爷秉公处置!” 好一个秉公处置,徐渭的唇角勾了勾。他还记得几个月前,卿卿落水,知晓是林佩佩推的卿卿,林兴成还是一心维护林佩佩。 这才过去多久?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本王不管这些事。”徐渭云淡风轻地道,“交由府衙吧。” 林兴成连忙道:“是,谨遵王爷吩咐!” 然后扭头看向身后:“来人!把这两个罪人绑起来,送去官府!” “不,你不能!”黄氏惊叫道。 林佩佩也大哭起来:“爹!不要绑我!” 她此时也知道后悔了。原本她觉着,嫁给胡一为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才算计林卿卿,想拉个垫背的。可事到临头,她却怕极了,她不想死! “爹,我错了,饶了我这一回吧!”林佩佩哭着喊道。 林兴成并不动容,余光看了一眼徐渭,只见徐渭的眉头微微拧起,似有不耐烦,立刻疾言厉色地道:“堵了她们的口!别吵到王爷!” “呜呜!”林佩佩的嘴巴立刻被堵了起来。 黄氏眼看自己母女两人再无活路,心中不禁怨恨起来,眼底一抹狠色划过,在被堵住嘴巴之前,她扬头看向林卿卿大声说道:“你母亲真正的死因,你想知道吗?” ☆、047 黄氏自知得罪狠了徐渭, 是没活路的了。可她不甘心,凭什么林兴成就能好好的? 这个狠毒薄情的男人,他不救她, 也不救佩佩,他只想明哲保身,想攀权附贵……他做梦! “你知道什么?”听到黄氏的话,林卿卿眼眸一紧,快步走到黄氏的面前。 她本来托徐渭调查此事, 可徐渭还没有调查出眉目, 如果黄氏知道什么,便不必费周章了! 黄氏恨恨地看了林兴成一眼,冷冷一笑,然后仰头看向林卿卿道:“你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想知道真相,你答应我放了佩佩, 我就全部告诉你!” 她已经是下堂妇,家里也不认她, 再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可林佩佩还年轻,她要为林佩佩争一个机会! “住口!”不等她说完, 林兴成脸色一变, 厉声喝道, “黄氏,你作恶多端,临死前还想反咬一口, 没有人会信你的!” 说着,他朝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愣着干什么?堵了她的嘴!” “慢着!”林卿卿却拦住下人,盯着黄氏问道:“你说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你可有证据?” 黄氏一愣,脸色渐渐变了:“我……” 见状,林兴成心中一松。 “卿卿,你母亲乃是生你时伤了身子,一直养不好,才撒手离去。”林兴成看向林卿卿道,“这恶妇心有不甘,想要挑拨你我的父女感情,切不可听她胡说。” 他言语有力,又不似黄氏那般急迫,很有几分说服力。 “林兴成,我几时说你害死周氏了?”见林兴成忙不迭地撇清,黄氏冷笑一声,“你心中有鬼,不打自招!” 她还没说是他害的周氏,林兴成已然说“挑拨父女感情”,可不就是不打自招? 林兴成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眼里带了几分狠辣,冷冷看向一旁的下人:“堵了她的嘴!” 他弱冠年纪就敢毒杀发妻,自是心肠狠辣之辈,何况如今又多吃了十几年的饭?虽然心中惊慌,但面上却是一派沉着,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心虚和无措。 只见下人走过来,又要往她嘴里塞布团,黄氏一时急了,浑然顾不得要用此事救林佩佩的命,飞快捅破真相:“就是你害了周氏,你别不承认!” “你不喜欢周氏,又恨周家不借你银子,就在周氏的汤药里放□□,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你不得好死!”绝望之下,黄氏迸发出极大的力气,扭着身子不让下人堵她的口,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切。 话落,林兴成的脸色变了! 纵然他心思深沉,可是被人当众揭穿曾经做下的亏心事,仍旧是有些震动。此时浑身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脸色也是难看得厉害。 “卿卿,休要听她胡说。”林兴成阴沉地看了黄氏一眼,把目光投到林卿卿的脸上,“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她害了你,却不甘心被惩处,就想要挑拨你我父女之间,她的话万万不能信。” 林兴成之所以沉得住气,就是因为黄氏没证据。他当年做的很干净,伺候周氏的下人全都被他以各种借口发卖得远远的,□□也是他分了很多次,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只要黄氏没证据,他就不怕。 “林卿卿,你的杀母仇人就在这里!”黄氏也知道自己没证据,可她不甘心,伸手一指林兴成,“你要是放过他,你娘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的!” 这一回,林兴成没喝止她,而是拧着眉头,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似嘲讽,似讥笑。 她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白搭! 两人一动一静,一个恶行累累、状若癫狂,一个是神情坦然、泰然自若。谁是谁非,似乎一目了然。 看看黄氏,又看看林兴成,林卿卿的眼里有些失望。 她以为黄氏有证据。 可惜…… 一想到黄氏方才所言,周氏竟然是被林兴成毒死的,林卿卿心里又痛又恨。如果林兴成不喜欢周氏,那娶周氏做什么?既然娶了回来,周氏便是他的发妻,他怎能如此? 至于舅舅不借他钱,难道就因此生恨吗?林兴成到底有多狼心狗肺,林卿卿更深知了几分! 可她宁愿不知道!她此刻连自己都痛恨起来,为何她身体里流着如此卑劣之人的血液? “我有证据。”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 林卿卿一怔,立刻转过头去:“你有?” 在她耳边说话的是徐渭。 本来徐渭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告诉她调查结果。可是出了毁容一事,他就暂时按下了。 没想到,黄氏心有不甘,临死前想要咬林兴成一口,把这事捅了出来。 只见林卿卿的面色几经变幻,似乎极想得到证据,徐渭便不藏着掖着了:“嗯。你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林卿卿的眼神闪了闪。 黄氏和林佩佩是恶有恶报,今日之后,再也没法子害人了。可林兴成……要把林兴成也一锅端吗? 忽然,林卿卿重重点头:“要!” 既然事情挤在一块,那就说明林兴成的报应到了,她要顺应时机! 徐渭见她点头,手指在唇间一嘬,发出一阵清亮的啸声。 一只灰扑扑的鸽子飞了过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徐渭写了一张字条,绑在鸽子的手臂上,而后往空中一抛。 这番动作,令林兴成心中一惊。 徐渭和林卿卿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他一句话也没听到。但却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后背一时发凉,浑身禁不住打了个颤。 “王爷这是?”林兴成努力做出不解的模样,看向徐渭问道。 徐渭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院子门口传来。就见迎春扛着一个胖墩墩的男人,跑了进来。 “小姐,大夫请来了——” 迎春一进门,就大声喊道。然而看清院子里的情形,整个人不禁顿住:“小,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不过是出去找了位大夫,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徐渭来了就算了,怎么老爷、下堂妇黄氏、二小姐全都跪在院子里! “送这位大夫回去吧。”林卿卿对迎春道。 迎春才刚把大夫放下地,闻言便道:“小姐,这位大夫的医术是京中极好的!” 好到根本不肯来给林卿卿看病,素日里只给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看病!是她强行把人扛在肩上,一路扛来的! “劳烦这位先生跑一趟。”林卿卿对那位胖墩墩的大夫颔首,然后对迎春道:“给先生包十两银子,送出去吧。” 迎春此时也察觉出院子里的异样,点了点头:“是,小姐。” 身为丫鬟,最要紧的就是听话。哪怕不懂的,只要小姐说了,也一样照办。 人是迎春扛回来的,送走的时候就不必了,把大夫送到门口,又赔了几句不是,便飞快跑回院子里。 “去请舅老爷、舅夫人来。”见着迎春回来,林卿卿把她叫到身边,低声吩咐道:“就说我娘的死因查到了。” 迎春一惊,连忙道:“是。” “辛苦你了。”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以及满额头的汗,林卿卿也知道今日她多番跑动,十分辛苦。握了握迎春的手,极为认真地道:“等今日一过,我放你三天假。” 迎春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小姐。” 作为一个丫鬟,不就是听主子吩咐吗?偏她家小姐这样心软,一见她吃苦头,就给她又是打赏又是放假。 迎春心里喜滋滋的,把刘海往上一拨,露出汗津津的额头,便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院子里的氛围十分古怪。 徐渭站在林卿卿的身后,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容,偶尔视线扫过林兴成,看不出情绪波动。 林卿卿抿着唇,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屏却是自己写了一张药方,走出来道:“我去抓药了。” “嗯。”徐渭点了点头。 得了徐渭的颔首,云屏便离开了。 余下的林兴成、黄氏、林佩佩全都跪在地上,神情各异。 气氛十分古怪,空气中隐隐透着压抑,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顷刻之间。 “王爷,人已带到。” 两名赭衣带刀侍卫,押着两个妇人,来到了院子里。 看清妇人面容的一刹那,林兴成的脸色骤变! 看见这一幕,徐渭轻笑一声。 这一声轻笑落在林兴成的耳中,无异于惊雷,震得他浑身僵硬,通体冰凉。 怎么,怎么会…… 他太过震惊,脑子一时转不动,只余惊骇在心头,就连看徐渭一眼都不敢。 “小姐,舅老爷和舅夫人来了!” 很快,迎春带着周一山和柏氏到了。 不仅他们两个来了,就连周老太爷也来了。 看到外公的一刹那,林卿卿眉头一皱,随即快步走了过去:“外公,您怎么也来了?” 林卿卿不想他来的。外公年纪大了,林卿卿怕他听了此事,受不住刺激,因此只叫迎春喊了周一山和柏氏。 “我怎能不来?”周老太爷沉声道,他的女儿就要沉冤昭雪,他怎能不来亲眼看着? 他视线如锥,直直刺向林兴成:“林兴成,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我女儿,你的报应到了!” 林兴成的嘴巴动了动,想如之前一般辩解,可他看着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妇人,喉咙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048 徐渭不仅叫属下带来了证人, 还把府衙的苏大人也请了过来。 苏大人在十几名衙役的簇拥下,迈步进了院子。见了徐渭,立刻下跪:“下官见过王爷。” “起吧。”徐渭对他抬了抬手, “今日请苏大人看一场好戏。” 如果说看到那两名妇人的时候,林兴成是浑身冰凉,看到周家一家的时候,林兴成是倍感压力,那么在看到苏大人的时候, 林兴成便是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心生绝望。 他素来是个聪明人,此时不必谁多说,他也知道这一幕是早早有人安排好了的。 他把目光投向徐渭,只见徐渭神色淡淡,看着他的眼神似在看一只蝼蚁。 若他只是一只普通的蝼蚁,只怕徐渭连踩他的兴趣都没有。林兴成这样想着, 便把视线移到了站在他旁边的林卿卿的脸上。 林卿卿此时满面红疮,看不出表情来, 然而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燃着两团烈火, 此刻再也不遮掩, 充满憎恨地看着他。 “哈哈哈!”林兴成怔了怔, 忽然仰头长笑一声。 他纵横商场二十余载,自问也是精明干练之辈,怎知最后竟是栽在自己的亲生女儿手里! 过往发生的一幕幕, 在他脑中飞快划过,最终停在林卿卿及箅的那一日,她浑身湿淋淋地跑到他书房里,请求他责罚林佩佩。 那时她看着他,眼神带着孺慕和崇敬。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眼里的孺慕和崇敬都不见了。 他其实知道她心里怨他,任凭哪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偏心对待,能够心中毫无怨恨呢?可他没放在心上,他始终觉得这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能翻出什么浪来?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害了周氏的?”林兴成止了笑,口吻复杂地问林卿卿。 林卿卿看着他的反应,便知道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他的确害了周氏。 “呸!”她冲他唾了一口,满眼的憎恨,“我只恨自己没早早发现!” 林兴成被她一口唾沫吐在脸上,眼皮子颤了颤,随即抬袖擦去。她不答,他也不想问了。 事已至此,人证物证俱在,他抵赖也无用,索性坦然承认道:“不错,是我毒杀了周氏。” 当年,他娶了素有美名的周氏,却并不欢喜。因为周氏性情骄纵,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但因为周家的生意做得厉害,周一山是个眼光独到又长远的人,他便生出了结亲的念头。 成亲后,纵然他不喜欢周氏,可周氏毕竟年轻貌美,两人也和和睦睦地过了一段日子。只不过,在他屡次向周家暗示,他想结识某某,他手头差多少银子做什么事,而周家十次里面有九次都拒绝了他,他便心生恼意。 他觉着这门亲结的亏了,他委屈了自己,却没得到想要的,便待周氏十分冷淡。而周氏又是骄纵的性子,吃过他几次冷淡之后,就吵嚷着要和离。 和离?然后到处跟人宣扬他的不是,坏他名声吗?她做梦! 林兴成在周家和周氏的身上都没得到好处,又被人嘲讽岳家看不上,心生恨意,在一次跟周氏争吵后,一不做二不休…… 他心生杀意之后,就把周氏身边伺候的人以各种名目卖得远远的,他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在眼里,而且还被徐渭抓到了。 “天要亡我!”林兴成栽在自己女儿的手里,痛恨之余,又有几分诡异的骄傲,看向林卿卿的眼神复杂之极。 除了审理林兴成的案子,徐渭又叫人说了黄氏和林佩佩毒害林卿卿的事。 两件案子都是人证物证俱在,极为好判。 “林兴成毒杀发妻,罪名当斩。” “黄氏谋害继女,林佩佩谋害嫡姐,当责二十棍。” 林兴成被押走,黄氏和林佩佩被当场打了二十棍。衙门里的人动手打棍子,跟林家的下人比起来,狠了何止一倍。二十棍打下去,黄氏当即奄奄一息,林佩佩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与徐渭相视一眼,随即苏大人一挥手:“结案!” 带着衙役和被捆的林兴成,浩浩荡荡地走了。 “女儿啊,害你的人终于得到报应了!”周老太爷捂着脸哭起来。 周一山和柏氏也是双眼含泪。他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始终没找到证据,还以为永远也没法为周氏报仇了。没想到,柳暗花明,竟让林卿卿做到了。 “妹妹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柏氏哽咽道。 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去得早,林兴成也没有兄弟姐妹,上上下下统共就四个主子。现在一个进了大牢,另外两个分别被休了、即将嫁人,全都做不了主。 偌大的林家,竟是要压在林卿卿的肩头。 林卿卿早前隐隐约约想到这一日,然而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她心头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片澄澈。 “来人,将黄氏赶出林府!” “去叫胡一为来,叫他把林佩佩接走!” 黄氏早前就受了伤,这时挨了二十棍子,昏死过去,就连下人抬她都不知道。 林佩佩还有些意识,她看着被抬走的黄氏,下意识拦道:“别动我娘!” 但她自身难保,下人根本不听她的。 “把她抬回院子里,等胡一为来了,叫他把人接走,并上一应嫁妆,一起抬走。”林卿卿吩咐道。 话落,顿时有下人前来,抬着林佩佩往外走去。 她三言两句处置了黄氏和林佩佩,院子里顿时清净许多,连忙请周老太爷、周一山和柏氏进屋:“外公,舅舅,舅母,里面请。” “我可怜的外甥女,这一张小脸儿怎么被害成这样。”柏氏拉着林卿卿的手,心疼得直掉泪。 这一脸的红疮,看着就吓人,也不知能不能好?就算好了,若是留下疤来,也够难受的。 “我没事,会好起来的。”林卿卿安慰道。 徐渭被冷落多时了,此刻便站出来道:“本王把府里的医女调了过来,有她给卿卿看着,保管恢复如初。” 周家一家三口也不是故意冷落他,而是他乃堂堂王爷,他们不知如何跟他说话,唯恐一言不慎得罪了他去。毕竟,这位王爷的名声可不怎么样。 听到这里,连忙道:“多谢王爷。” 再多的也不敢说了。 只是,到底心里有了几分好奇。卿卿的脸上都这样了,莫说外人,就是他们看了都心有余悸,这位王爷怎么还能面不改色? 他便如此喜欢卿卿吗?居然还调了府里的医女,来到卿卿的身边伺候? “多谢王爷为小女伸冤。”周老太爷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周一山和柏氏也连忙跪下:“多谢王爷为舍妹伸冤。” 证人是徐渭找来的,苏大人也是徐渭请来的,倘若没有徐渭在这里压着,林兴成必然不会如此轻易认罪。 这份恩德,周家记在心上。 “本王是看在卿卿的份上。”徐渭抬了抬手,叫他们起身。 林卿卿连忙扶着周老太爷起身。 周老太爷掀起眼皮,看了看徐渭,忽然说道:“草民斗胆,敢问王爷对我外孙女,究竟是何心意?” 他这一问,周一山和柏氏都吃了一惊。 林卿卿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外公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是嫌她没名没分的被徐渭作弄,想给她求个名分?还是叫徐渭不要招惹她?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林卿卿想要的。她和徐渭的孽缘,她自己处理就好了,不想连累周家。 “本王喜欢卿卿。”徐渭听了,却是一脸温柔地朝林卿卿看过去。 周老太爷的眼皮子抬也不抬,沉声说道:“那王爷是打算纳我家卿卿为侍妾了?” 徐渭以为他要做主把林卿卿许给他,面上一喜,虽然他的打算是俘获林卿卿的心再纳她,但既然周老太爷这样说了,他也就喜滋滋地应了:“不错。” “可我家卿卿不做妾。”周老太爷终于抬起眼皮,面对徐渭的时候半点儿惧意也没有,此刻全然是一个爱护外孙女的长辈模样,“辜负王爷的一片心意,还请王爷恕罪。” 徐渭听得这句话,不禁一呆。 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把卿卿许给他? 可是,以卿卿的身份,不足以给他做正妃啊? 皇上前阵子给他透露过,要他娶西野王的女儿为妃,他因着林卿卿的缘故,一直推脱着没动。可即便他再推脱,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的正妃会是西野王的女儿郑菲儿。 “请王爷恕罪!”一旁,周一山心道不妙,抓着老父和妻子便跪了下去。 之前林卿卿告诉他们,她有把握不给徐渭做妾,便是打着用林兴成去顶缸的主意。可如今林兴成被打入大牢,再也出不来了,谁还能为她做主? 作为林卿卿唯一的亲人,周老太爷的辈分最长,由他来说自然是最合适的。即便徐渭不高兴,也不会治他们的罪。 现在周一山只希望徐渭能收一收心思,听到林卿卿不愿意为妾,就放过她。 而且,眼下林卿卿的容貌被损,当是最好的时机。 看着跪在身前的一家人,徐渭的眉头越拧越紧,他看向林卿卿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回王爷的话,民女也是此意。”林卿卿也跪了下来,轻声答道。 事出突然,原本林卿卿没打算在这种时机下对他摊牌,但既然外公提了出来,林卿卿也觉得此时的时机还好。 说出这句话后,头顶上久久没动静。林卿卿心里提了起来。徐渭会不会答应? 他脾性古怪,但又没坏到欺男霸女的地步,他答应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049 听到林卿卿的回答, 徐渭只觉胸口一闷,说不出是痛多一点,还是怒多一点。 她就这样不喜欢他?连“不做妾”的话都说出来了? 徐渭根本不相信周老太爷口中的“我家卿卿不做妾”, 以林卿卿的身份,给他做侍妾都是高攀了。他只想着,难道她还惦记着苏瑾? “你还惦记着姓苏的?”他沉声问道。 苏瑾?林卿卿早已经不惦记他了,张口刚要答:“这不关王爷的事。”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周老太爷道:“姓苏的?哼, 那个怂蛋哪里配得上我家卿卿?” 周一山也跟着道:“卿卿和苏少爷已经退了亲, 缘分已断。” 父子两人这样说,倒不是维护苏瑾,而是澄清林卿卿和别的男人没有瓜葛。若不然,势必要惹恼徐渭。 听罢,徐渭的脸色好看一点,视线落在林卿卿的身上:“那你为何不跟我?” “民女不做任何人的妾。”林卿卿垂着眼睛, 说出藏在心底多时的话。 林兴成还在时,曾经因为她有可能做徐渭的侍妾而欢天喜地, 待她好了几十倍。那时林卿卿就想说,想让她做妾?做梦! 如今终于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而且是说给徐渭听, 林卿卿胸臆中一片畅快。她抬起眼睛, 看着徐渭道:“请王爷成全。” 徐渭的脸色再次落了下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一双乌沉眸子直直盯着林卿卿。 她的脸上生满红疮,看不出本来面目。唯独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明亮之极,叫人一眼难忘。 忽然间,徐渭心中一动。 如果不看这张脸,单单看这一双眼睛,似乎跟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记忆中的的卿卿又甜又软,一欺负就哭,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常常含着雾气,都是被他欺负的。 可跪在他面前的卿卿,却有着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 想到重生回来后,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徐渭不禁心中起了疑。 前世发生那样的事,这一世他只想弥补遗憾,找到卿卿后,好好待她,让她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地做他的侍妾,再也不跟别人跑。 他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毕竟他年轻俊美,小姑娘见了他没有不喜欢的。何况,她身边的人待她都不好,出现他这样一个待她很好的人,她岂会不动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本来以为很容易的事,竟是如此困难。他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却一点儿也没动心。遇到困难时,她不慌不忙,自己应付,从未求过他。唯有一次,是求他查她母亲的死因。 周氏死了多年,这件案子不好查,如果不是他手下能人辈出,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查到。如果是她自己查,肯定查不到。 她只求过他这一回。他要一个吻作为报酬,她便干脆利落地吻了他。虽然他帮了她,却是两清了,她不欠他什么。 自那次在池子里把她捞起来后,她对他避之不及,时时跟他划清界限。她,是真的不想跟他有瓜葛。 徐渭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甚至在想,该不会卿卿和他一样,都是重生的吧? 他盯着林卿卿,久久不曾转动视线,话也不说一句,院子里的气氛便有些诡异。 众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也不知这位王爷此时在想什么? “王爷,药买回来了。”就在这时,云屏提着一串药包回来了,打破了满院子的僵持。 徐渭转头看去,目光落在云屏手里的药包上,这才想起林卿卿的脸上还难受着,挥手催促道:“快去煎药!” 说完,他转过头来,脸上一片笑吟吟的,走到林卿卿的身前,把林卿卿扶了起来:“地上又脏又硬,还跪着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把林卿卿拉起来还不要紧,居然又弯腰给她掸裙子上的泥土。 林卿卿登时浑身僵硬。 当着外公、舅舅、舅母的面,他…… “不必,民女自己来就好。”林卿卿一个转身,从他手里挣开,走过去扶起周老太爷。 一旁,周老太爷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这位肃王变脸可真快,刚才还一脸阴沉,转眼间就笑吟吟的。他心里更不愿意叫林卿卿跟他了,只觉着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卿卿跟了他必定会受委屈。 “周老爷也起来吧。”徐渭一脸笑吟吟的,又作势去扶周一山。 周一山哪敢叫他扶,连忙自己站了起来:“多谢王爷。”然后把身边的柏氏也扶了起来,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 两人都看出来了,这位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都觉得此事只怕难了。 但是难也要做,不然卿卿的一辈子就搭进去了。 “家里刚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恐招待王爷不周,还请王爷恕罪。”进屋坐下后,周老太爷掀起眼皮子看向徐渭道。 徐渭拉着林卿卿坐在身边,笑了笑道:“不妨事。” 周老太爷顿时一噎。是他太委婉了吗?送客之意不够明显? “如今林府换了主子,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不便招待王爷。”周老太爷又道。 他自认为这次说的够明显了,谁知徐渭笑着摆了摆手:“我很好招待的,老太爷不必担心。” “……”周老太爷。 周一山和柏氏也都噎得不清,两人只想到这位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却没想到还是个厚脸皮。 他必然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他的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不要他们插手。 徐渭虽然年轻,可他的名声却极盛,不管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那都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得罪了他,不管是谁,都得被剥下两层皮来。 因此,周老太爷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眼下徐渭看在林卿卿的面上,不跟他们计较。可若是惹恼了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庆祝卿卿大仇得报,本王在聚福楼订了一桌席面,不多会儿就要送到了。几位可要留下来一起?”徐渭笑吟吟地道。 周家三人听了,心情十分复杂。 谁说要走了? 刚才他们撵他,他装听不懂。现在倒好,他来撵他们了。 “想必外公也累了,舅舅送外公回家吧。”这时,林卿卿开口道。 外公一家都是老实人,怎么会是徐渭的对手?轻了,他不当回事。重了,他要仗势欺人。林卿卿打算自己跟徐渭摊牌,因此外公舅舅不在场是最好的。 “好。”周一山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林卿卿一眼,扶起周老太爷离去。 徐渭笑吟吟地起身:“本王替卿卿送一送。” 他说送,就真的一直把人送到了大门口:“一路小心,有空再来啊!” 周老太爷险些崴了脚! “卿卿怎么惹上这样的人?”走得远了,周老太爷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么放林卿卿一个人面对徐渭,他们是不放心的。可他们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徐渭显然跟别的王孙贵族不一样,别人好歹要脸,他不要。因此,极难对付。 “想来吃过饭后,肃王就要走了,届时咱们再来。”柏氏说道。 “只能如此了。”周一山点点头。 林府里头。 林卿卿便一指桌子对面,看着回来的徐渭道:“王爷请坐。” 徐渭往她指的地方瞄了一眼,却是把凳子拉过来,坐在她身边,笑吟吟地道:“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耳朵不好,怕听不清。” 他插科打诨,林卿卿也不跟他计较,只拂过袖袍,不跟他拉扯:“这些日子以来,王爷对民女颇多照顾,民女心中甚为感激,愿赴汤蹈火以报王爷的恩德。” 她一口一个“民女”,显然是跟他划清界限,徐渭眼神一深,这次没有装作听不懂,而是沉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算不上。 “民女身份卑微,不配伺候王爷。”林卿卿说道。 徐渭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本王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求王爷不要强人所难。”林卿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跪下,“民女不愿为妾,请王爷成全。” 她口吻真诚,并无敷衍的意思,徐渭屡次听到“不为妾”的话,不禁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真。”林卿卿点头。 徐渭一呆。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她是说真的,她不想做妾。 “我会好好待你的。”徐渭放软了声音,“就算做侍妾,我也不会叫别人欺负你,任何人都不行。” 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并不那么惹人讨厌了,还是很人模人样的。 但林卿卿依然对他避之不及——他倒是不许别人欺负她,可他自己每天没日没夜地欺负她! “求王爷成全。”林卿卿磕了个头。 徐渭一下子恼了,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拉起她:“我不接受!” 他都许诺给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为何她还拒绝? 假如她跟他一样是重生的,那么她就该明白,他待她有多好! 林卿卿被他一晃,也有些恼了:“若我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我便是正妻,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 ☆、050 徐渭好话说尽, 威逼了,也利诱了,插科打诨过, 也郑重许诺过,他压着性子耐心地跟林卿卿表达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她还是拒绝他! 一时间,再也压不住脾气:“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 以至于她仗着他的喜欢,对他蹬鼻子上脸? 林卿卿倒真是有一点仗着他喜欢她, 仗着他为人还没混账透, 才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民女宁死也不做妾!”林卿卿吐字清晰,仰头看着他布满怒气的脸庞,“请王爷饶命!” 徐渭一听,心头的火气“噌”的就上来了!什么话?她宁死也不跟他?如果他非要纳她做妾,她宁可死? “你放肆!”徐渭不禁吼道。 做他的侍妾就这样难以接受吗?以至于她宁可死! 徐渭又惊又怒,心里像装了数不清的蚂蚁, 在一点一点啃噬他的肉,痛不可当。 他俊美的面容上布满了惊痛, 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疼,但林卿卿心中却一片平静, 她垂下眼睛, 不再言语。 她长得漂亮, 他才喜欢她。倘若她变丑了,他还会喜欢她吗?不会的。所以,林卿卿不会同情一个只爱慕她容颜的男人。他心痛也好, 心碎也罢,都与她无关。 徐渭看着这样油盐不进的林卿卿,真是拿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往常他想得到什么,不管用什么手段,总能得到手。可林卿卿不一样,他对她下不了狠手。 他咬着牙,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又爱又恨,不仅说不出“本王非得到你不可”,更是说不出“算了,你好自为之”。 就在两人陷入僵持时,院子里响起迎春的声音:“聚福楼的?好,跟我来。” “小姐,王爷,聚福楼订的席面到了,我叫他们拿进来?”迎春走进来道。 一进门,就看见林卿卿跪在地上,而徐渭就站在她面前,一张俊脸微微狰狞,顿时吓了一跳:“小姐,王爷?” “无事。”林卿卿抬头看了她一眼,顺便扶着身边的椅子站了起来,平静地道:“叫他们把饭菜拿进来吧。” 她以为徐渭开玩笑的,没想到真的订了一桌聚福楼的席面。 “是。”迎春应了一声,便指挥着聚福楼的人把饭菜拿进来。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极是丰盛。而且,大半都是林卿卿爱吃的。 饶是明知这桌席面以徐渭的身份来说,并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可林卿卿还是一叹。 虽然他这个人不怎么样,可待她还算好。 尤其是周氏的死因,如果不是他,可能她一辈子也查不出来。单凭这份恩情,林卿卿就能容忍他的坏脾气,不再总是对他冷嘲热讽。 “王爷请坐。”林卿卿道,又扭头喊迎春,“把云屏姑娘也叫过来吧。” 迎春应道:“是。” 等迎春跑出去后,林卿卿又看向徐渭道:“往常我和迎春都是同桌吃饭的,如今府里也没什么人,不如叫迎春也上桌?” 徐渭还在生她的气,冷冷地道:“不叫!” 连个丫鬟都能天天跟她同桌吃饭,徐渭想起自己的待遇,心里泛酸。 林卿卿见他不同意,也没坚持,抽了两盘菜给迎春:“你回自己房间吃吧。” 迎春喜滋滋地接过:“多谢小姐。” 她并不在意不能跟林卿卿同桌吃饭,或者说她谢天谢地不用跟徐渭同桌吃饭,对着那么个可怕的人,谁吃得下去啊?端着两盘聚福楼的菜,她心里高兴得不行,喜滋滋地走了。 “我也下去吃。”云屏说着,也取了两盘菜,就往外走。 “等等!”她的手才碰到盘子,就被徐渭按住了,“这道不行,你换一道。” 云屏正要取的是一道鸡汁茄子,被按住后,她愣了一下。随即朝林卿卿看去,却见林卿卿面上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情绪。她心中一叹,松了手,又换了一道菜,才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徐渭和林卿卿两个人。 徐渭心里生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只埋头吃饭。林卿卿乐得宁静,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忽然“啪”的一声,徐渭摔了筷子。这一声动静很突然,林卿卿吓了一跳,抬起眼看他。就见他目光暗沉,直直盯着她道:“你死也不做妾,是不是?” “是。”林卿卿抿了抿唇,答道。 徐渭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而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笑起来时,眸光灿灿,如日头一般明亮耀眼。 林卿卿一愣,未及说话,又听他道:“我就知道卿卿喜欢我!” 说着,他居然仰头大笑起来。 林卿卿的脑仁有点突突地跳,很想对他说别自作多情了,她就是不喜欢他,之所以不说破是想给他留点面子。 可是听他这么说,也只是垂下眼皮,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正他是不可能娶她做王妃的。皇上要平衡朝堂,约束西野王的势力,势必要把西野王的爱女指给徐渭。就算徐渭不喜欢郑菲儿,他也得娶她。 因此,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对他解释什么。就让他这么以为吧,好歹他帮了她那么多,她总不好叫他丢了面子又伤了心。 “只要卿卿喜欢我就好!”徐渭站起身来,饭也不吃了,大笑着往外走去。 林卿卿眼看着他翻过墙头离开了,不由得撇了撇嘴。 另一头,迎春和云屏也看见了,全都觉得奇怪:“王爷放着大门不走,非得翻墙头,这是什么爱好?” 只见徐渭走了,迎春兴冲冲地拉过云屏,就往林卿卿的屋里钻:“走,我们跟小姐一起吃。” 徐渭走得这么早,想必饭菜还没怎么动,迎春眼馋那些好菜,半拖半拽的把云屏拉进了主屋。 云屏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很是吃了一惊,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拽到了林卿卿的面前。 “哇,还有好多菜!”看见桌上的菜果然没怎么动,迎春高兴得要跳起来,她眼巴巴地看向林卿卿道:“小姐,王爷还回来么?” 林卿卿忍不住一笑:“我怎知他回不回来?” “啊……”迎春有些失望,看着满桌的好菜,依依不舍。 云屏看看林卿卿,又看看迎春,只觉得这对主仆很有意思,便道:“王爷应当不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迎春立刻在林卿卿身边坐下,挟了几筷子摆得远的菜到林卿卿的碗里,然后自己夹了喜欢的菜吃起来。 林卿卿见她吃得这么兴致昂扬,忍不住也有了食欲,笑着招呼云屏道:“云屏姑娘也坐吧。” “多谢林小姐。”云屏应声坐下。 三人吃到最后,也只吃掉了三分之一的菜,这还是迎春一个人包了两人份的饭量。 “聚福楼的菜真是太好吃了!”吃饱之后,迎春摸着肚皮,意犹未尽,“如果能每天吃就好了。” 她的肚子已经撑了,可是嘴巴还没饱,看着余下的菜意犹未尽。 “会有那一天的。”林卿卿轻声道,眼神微深。 林兴成被关进大牢,秋后就要处斩,与林府再也没关系了。从此往后,她就是林家的家主,一应事务全都压在她的身上,或者说攥在她的手里。 而迎春又是她的贴身丫鬟,素来忠心耿耿,不怕苦不怕累,从未抱怨过只言片语。既然林兴成能把身边的人调、教成大管家、大管事,她为何不能调、教迎春?待到那时,迎春想几时吃聚福楼的菜,就几时吃聚福楼的菜。 “嘻嘻,跟着小姐,什么吃不到?”迎春笑嘻嘻地道。她不知道林卿卿心中所想,但她知道自从离开周府来到林卿卿的身边,虽然苦头也吃过,可是待遇也好了不知多少。 饭后,林卿卿叫来府上的大管家,叫他把仆人名册拿上来。 看了一遍,她拿起笔,在上面标记。 “圈出来的这些人留下,其他全都遣散。” 大管家看见她圈的人名,心头一动,试探着问:“小姐,这遣散的有点多吧?好歹咱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府上不能空荡荡的,不然说出去多难听?” 府上有丫鬟、婆子、小厮、杂役、护院等百余人,可林卿卿圈出来的也就二十余人,这是要把绝大多数都遣散。 “如今府里只有我一个主子,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全都留下来,白白拿银子养着吗?”林卿卿抬头瞥他一眼。 她打算把林兴成、黄氏、林佩佩的院子全锁起来,如此一来,伺候他们的下人也都没必要留下了,全都遣散比较好。 她再买几个丫鬟在院子里伺候着,把护院的数量扩充一倍,保证自己有人可用,安全有保障,也就是了。 大管家听她解释完,也觉得有道理,不再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任性大小姐,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大管家姓刘,在林老太爷那一辈就开始伺候了,算是个忠心的,对林家的各处生意也很了解,至少比林卿卿了解。因此,林卿卿把林兴成书房里的账簿搬过来后,有不懂的都向他请教。 林家的生意铺的很广,有丝绸生意,有茶叶生意,有典当行,有酒庄,等等几十处产业。但这么多产业,却拿不出十万两的银子去应急,叫林卿卿很是不解。 再有一日,就到了必须付尾款的日子,而林卿卿还没想好如何处置此事。 “小姐,夜深了,快歇息吧。”迎春困得都撑不住了,眼皮子直打架,可是林卿卿却还伏在案边写写记记,被烛光映着,显得身形格外单薄,她心疼得不行,过来催促道。 林卿卿记下最后一笔,才搁了笔,揉着眼睛道:“嗯,你也早点休息。” 她今日累得狠了,往床上一扑,整个人就陷入了昏睡。 “噼啪!”灯芯爆鸣,随着光影晃动,一道身影站在了她的床头。 来人身形颀长,面容俊美,正是翻墙头过来的徐渭。 他撩开帘子,看着睡得正沉的林卿卿,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只给他看一张生满红疮的脸。明明丑的厉害,跟从前漂亮的模样再无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可徐渭心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说不出的感受,哪怕她变成这样,他也知道这就是她。 他慢慢蹲下身,趴在她床边看着她丑陋的睡颜。 他想起今日下午去宫里,皇上对他说的话:“你非娶郑菲儿不可!” 皇上待他极好,对待亲弟弟也没有这么好的,哪怕对亲儿子也没有这么好的,他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栽培。 可是卿卿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伸出手去,勾起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柔软长发,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郑菲儿……敢碰我……咬死你……” 忽然,林卿卿嘴里呓语。 “卿卿在说什么?”徐渭没听清,好奇地站起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051 林卿卿睡得并不安稳, 一直在做梦。 一会儿梦到前世被郑菲儿喂毒酒,一会儿梦到孩提时代被周氏抱在怀里,一会儿又梦到被林佩佩欺凌。 林佩佩一脸悠闲地坐在凉椅上, 指挥着下人朝她吐口水,又叫下人们把她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而她怎么也挣不开。 就在这时,苏瑾来了,他面容冷沉, 眸光凌厉, 一把扯开按着她的下人,把她扶了起来,护在身后。 “卿卿,跟我走。”他说。 她很高兴地跟他走了。 他一直把她带回了苏家,对满脸不赞同的苏老爷和苏夫人说:“卿卿是我的妻子,以后谁也不许欺负她。” “你真好。”她仰起脸, 很是欢喜地道,“我喜欢你。” 可是听了她的话, 苏瑾却一脸冷沉,他的瞳仁乌沉乌沉的, 透不进去丝毫光线。林卿卿看着看着, 心里浮起几分无措, 正要说话,却见他的脸慢慢变成了徐渭的模样。 “王爷?!”她大吃一惊。 徐渭趁夜翻墙来看林卿卿,听到她梦中呓语, 很是好奇,想听听她梦到了什么。于是,就把耳朵凑在她嘴边。 “……喜欢……王爷……” 林卿卿的呓语含含混混,徐渭没听太真切,但这四个字是听真切了的,顿时心里一甜,犹如泡进了蜜罐子里一般。 “我就知道卿卿喜欢我!”他一时高兴,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一张俊脸容光焕发,半丝儿黯然都没有了,之前被拒绝的惊痛和怒气全消了。 他就说,他长得俊,对她也好,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她一直拒绝他,就是因为她说的,被身份所累。她从小受人欺凌,如果叫她做侍妾,上面有主母压着,她必定感到不安。徐渭这样想着,顿时理解了她的拒绝。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丝丝心疼升起来。虽然吃了云屏的药,没有再恶化,但仍然是一脸红疮。云屏说这红疮很折腾人,又疼又痒,叫人忍不住用手去抓,偏偏又不能包起来,不然容易溃烂,全靠她硬生生忍着的。 这些年,她实在是吃了很多苦头。想到这里,徐渭顿时觉得林兴成死得太便宜了,应当叫他在牢里吃点苦头。还有林佩佩,她对卿卿下了这样的毒,就活该让她自己也尝尝。 至于黄氏,被丢出林府后,硬撑着走到黄家的门口,却被黄家拒之门外,沦为了乞饭婆。这是盯着黄氏的属下汇报给他的,他听了后很满意。 欺负过卿卿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真是个小可怜。”他这样想着,蹲在床前,温柔地看着心仪女子的睡容。 透过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他想起她白净漂亮的时候。那么精致,又甜,又软,他每次见了都想欺负。 说起来,她前世也吃过这么多苦头吗? 徐渭觉得,自他重生后,大部分事情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唯独跟林卿卿相关的事,轨迹发生了变化。 比如,前世这时她已经给他做侍妾了。 她到底是不是跟他一样,也是重生的?如果是,她的变化怎么这么大?就私奔坠了次河,就从又软又甜的性子,变得又冷又硬,徐渭觉得很是奇怪。 他心头缠了许多疑惑,却又不知如何解开。她变得又冷又硬,不仅不好欺负,心也深了,他缠了她那么多回,一次也没掏出过她的心里话。 他蹲在林卿卿的床前,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夜。 天将破晓时,徐渭起身离开。 恰时云屏也起了,推开门看见徐渭从林卿卿的房里走出来,吓了一跳。但理智还在,低声叫道:“王爷。” 徐渭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平身,提腿就往墙头走去。走到墙根下,忽然又转回来了,对云屏勾了勾手,两人走到角落里站定,徐渭压低声音问道:“卿卿不想给我做侍妾,怎么办?” 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办法来。卿卿不愿意做妾,可他又不能娶她做王妃。但他们两个又是互相喜欢的,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徐渭坚定认为如此。 云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 能怎么办?凉拌啊!他没办法娶林小姐做正妃,林小姐又不愿意做妾,那就一拍两散啊! 但她看着徐渭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很真心地向她求教,想了想道:“那王爷以势压人?” “那怎么行?”徐渭立刻反对道。 云屏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心里有些明白,但还是问了出来:“王爷想要林小姐心甘情愿给您做侍妾?” “是啊!”徐渭点头,一脸苦恼,“可她不肯。” 云屏觉得他有点痴心妄想。虽然她才见林卿卿一天,但也知道她不是攀权富贵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给人做妾呢? 想了想,她道:“王爷,要么您就以势压人,把林小姐抢回去。要么您就放手,让林小姐好好过日子。” 昨晚上她跟迎春一起睡的,迎春跟她讲了许多林卿卿这些年吃的苦头,她心里很是同情,也不忍心徐渭这样作弄人。 “王爷,您还是放手吧。”顿了顿,云屏说道。 徐渭顿时眼神一厉。 云屏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年,一直是顺风顺水,没遭过他的罚,因此也不觉得他是听不进去话的人,直言道:“假如林小姐进了王府,难道王妃不会欺负她么?她做姑娘时已经很受苦了,王爷怎么舍得再叫她受苦?” “我怎么会叫她受苦?我不会叫任何人欺负她!”徐渭道。 云屏忍不住叹了口气:“林小姐见了王妃,不要下跪吗?不要端茶伺候吗?王妃若不高兴,言语上怠慢她几句,她能还嘴吗?这还是轻的……” 女人之间的把戏,他们这些男人想不到的! 再说,那位西野王的女儿,听说是个骄纵跋扈的,偏偏容貌生得一般,若是林卿卿进了府,顶着那张绝色容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这些话若说出来就逾矩了,郑菲儿有郡主封号,云屏不敢多这个嘴。 听了她的话,徐渭沉默起来。他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只见得俊眉拧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眼中罕见的有了茫然和脆弱,像是一个孩子:“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云屏:“……” 对不起,她没看出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那林小姐的眼里一片清冷无情,他到底怎么看出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云屏头一回觉得,自己效忠的这个主子,怕是个傻的。 “而且我的口吃只有她能治好。”徐渭又道,“只有她咬我一口,我才能不口吃。”说这话时,他一脸的骄傲和自得,似乎这是一件极值得自豪的事。 云屏只得道:“天快亮了,王爷该回去了。” “你好好照顾她。”徐渭看了眼天色,也觉得自己该走了,对云屏嘱咐一句,便翻过墙头走了。 这时,迎春从屋里走出来,揉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云屏?你站那里干什么呢?” “我采点露珠,入药要用。”云屏答道。 迎春没有起疑,点了点头,随即打了个哈欠:“刚才似乎听到肃王的声音,一定是我没睡好有了幻觉,大早上的他来干嘛?” 云屏的眉头跳了跳,笑道:“是呢,你听错了。” “也不一定呢,那位王爷一向没个正行,说不定晚上偷偷跑来看我家小姐睡觉。”迎春又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他没来就最好了,讨人厌的家伙。” 云屏:“……” 林卿卿醒来后,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坐在床上发起呆。 她看着帐幔上的花纹,脑子一片混沌。 昨晚上似乎做了很多梦,可是每个梦她都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似乎梦见了徐渭。他掐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道:“你敢喜欢他,我就杀了他!” 凶狠的表情,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中,怎么都抹不去。 直到外头传来走动说话的声音,林卿卿才慢慢清醒过来。 那只是个梦。 她昨天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缠着她了。 虽然最后他误会了,可就让他误会去吧,就让他以为她也是喜欢他的,但是迫于无奈必须相忘于江湖。这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林卿卿的心情好了许多。 “迎春。”她叫道。 “来了!”迎春端着脸盆和毛巾进来,欢天喜地的伺候她梳洗,“家主今日想梳个什么发型?” 林卿卿被她一句“家主”逗得忍不住笑了。 一想到林家如今是她的,她可以全权做主,再也没有人骑在她的头上给她脸色看,心情就十分愉悦。她甚至想,她不必嫁人了,招个赘婿进来岂不是好?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她还要造一条漂亮的大船,心情好了就带上她的赘婿去游船。再建个马场,养上几匹骏马,带着她的赘婿去骑马。 吃过早饭,林卿卿准备往周家去一趟。一来,叫舅母给她看着些,她要招赘了。二来,顺便问问舅舅那批血参的事。不料,还没出门,就听到周家的小厮求见。 “表小姐,老太爷不行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052 周老太爷今年七十有六, 人到七十古来稀,活到他这个岁数算是长寿的。 自周老夫人去后,周老太爷的精神头就不大好, 后来林卿卿登门认错,他心情好了许多,才又健朗起来。 但到底上了年岁,受不得刺激。昨日处置了林兴成,又为周氏伸了冤, 周老太爷的一口气松了下去, 就上不来了。走到半路,人就昏了过去,到晚上就不好了。 油尽灯枯,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外公!”林卿卿扑到周老太爷的床前,颤抖着抱住了他的一只手。 听到周老太爷不行的消息,林卿卿惊得什么也顾不得, 立时叫下人套了车,一路颠簸着行来了, 赶得马车都差点散了架。 跪在周老太爷的床前,看着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的周老太爷, 林卿卿的眼泪落了下来:“外公……” 周老太爷弥留一口气, 就是为了看林卿卿一眼。听到林卿卿的声音,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渐渐聚焦,落在林卿卿的脸上, 扯了一丝笑容:“是卿卿啊。” “外公,您不要卿卿了吗?”林卿卿抱着他的手,眼泪扑簌簌地落了满脸,她才得到外公的疼爱,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外公便要去了吗?心里疼得一抽一抽,恐慌又哀求地看着周老太爷:“外公,别走。” 周老太爷怜爱地看着她,吃力地道:“好卿卿,照顾好自己,外公和你娘在下边看着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气息渐渐散了,眼皮微微合了起来,手也落了下去。 “外公!”林卿卿痛叫一声。 周老太爷没有给她回应。 从此往后,他再也不会给她回应了。 林卿卿哭得不能自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疼爱她的人总要离她而去? 身后,周一山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沙哑:“别哭了,叫外公走得放心。” 等到办完周老太爷的丧事,天气已经转凉。 不仅周家一家人瘦了几圈,林卿卿亦然,从前的衣裙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本来就纤细的身形竟显出几分削瘦。 她身量又拔高了少许,脸颊上的圆润全都不见了,因着失去亲人的哀恸,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变得内敛,整个人的气质都沉淀下来。 脸上的红疮早已经好了,云屏的药膏很是管用,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下,并且肌肤白皙更胜以往。 治好林卿卿脸上的红疮之后,云屏并没有回肃王府,而是求林卿卿把她买下来:“王爷待我很好,可是我更喜欢市井人家的生活。” 她在林府待着很自在,而且还有迎春相伴,每天都很开心。在肃王府的时候,因着徐渭不喜欢婢女,故而从里到外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她想找人说体己话都找不到人。 迎春单纯善良,人又热情,云屏很喜欢她,求林卿卿用五十两银子把她买了。 林卿卿一开始不想买她,虽然云屏的医术很厉害,可毕竟是肃王府出来的,林卿卿疑心她是徐渭授意,来她身边哄她的。 可云屏对天发誓,说她是真心实意想跟在她身边。迎春也为云屏说好话,希望自己有个伴儿,于是林卿卿就把云屏的身契要了过来。 如今,云屏负责她日常吃穿住行的安全,迎春帮她管着各处产业的账,林卿卿又买了两个丫鬟贴身服侍。 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遣散了,又添了许多护卫,既清净又安全。外面的那些产业,林卿卿召见了掌事们,挨个让他们见过新家主。有些掌事很老实,林卿卿提点几句就好了,还有一些有些十分狂傲,林卿卿都记了下来,以后慢慢敲打。 徐渭经常翻墙过来,但林卿卿才失去了至亲,哪有心情与他闹。何况,她把话都说明白了,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她。但徐渭生就一张厚脸皮,不论她怎么恼,他从来不放在心上,每次对着她时,脸上总是笑吟吟的。 后来林卿卿就把他当成透明的,只当没他这个人。渐渐的,徐渭来的不那么勤了,但仍是隔三差五来一趟,而且从不空手。有时是一套精美首饰,有时候是一包香喷喷的吃食,有时是一些精巧玩意儿。 林卿卿每次都无动于衷,吃的都被她分下去,玩的用的都叫迎春收起来,碰也不碰。她冷眼看着,只见云屏从来不置一词,没有一回是为徐渭说话的,渐渐就信了她是真的想跟她,而不是被徐渭派来哄她的。 “怎么样?卿卿的心有没有软和一点?”夜深人静,徐渭拉了云屏到墙角的阴影里,低声问道。 云屏摇头,小声道:“没有。” “怎么会这样?”徐渭一脸诧异地道,“我一有空就来看她,她怎么一点都没心软?” 因为拖着不肯跟郑菲儿成亲,皇上很生气,丢了许多麻烦的差事给他。他一天到晚忙得喝口水的空都没有,偶尔得了空就来看她,怎么她还是那么心硬? 她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她的喜欢跟他的喜欢不一样?他喜欢她,就硬着头皮不成亲,想着先把她接进府里过两年安生日子,再说其他。可她的喜欢,只藏在她心里,如果不是那晚她呓语说出口,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云屏想了想,说道:“那日小姐似无意中说了一句,‘这么逗猫逗狗的,他也真有闲心’。恐怕小姐认为您时不时来一趟,是把她当个玩意儿,有兴趣了就招惹一下。” 云屏真心实意地想跟在林卿卿身边,当初欠肃王府的人情,在她父母那一辈就还完了,她不想一辈子都搭进去。但徐渭狡猾,哪怕本来就有把她给林卿卿的意思,可却在她提出来时,要求她暗中打探林卿卿的心意,否则就不放人。 因此,云屏在林卿卿面前没说过一句徐渭的好话,但私下里却向徐渭汇报她的消息。 “她怎么这么想我?”听了云屏的解释,徐渭顿时生气起来,脚下一转,就要冲进林卿卿的房间里。 云屏及时拉住了他:“王爷别去,不然让小姐知道我在出卖她,往后……” 徐渭顿时止住了脚步,但还是很生气,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她怎能这么没良心?” 他待她不够好吗?除了皇上,他待她最好了! 他觉得林卿卿很没良心,一时间心头火烧火燎的,恨不得冲进屋把她抓起来,狠狠欺负一顿。 云屏想了想,没忍住道:“王爷,我不觉得小姐没良心。她不喜欢您,也不打算给您做侍妾,这样冷着是最好的了。” “你胡说,她怎么不喜欢我?”徐渭打断她道,“卿卿可喜欢我了,我听见她做梦都在说喜欢我。” 云屏:“……王爷,梦话不作数的。”云屏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已经是林卿卿的人了,自然要为了林卿卿着想。经常向徐渭出卖林卿卿的消息,让她心里很是愧疚,想了想,便为林卿卿说起话来:“王爷,您和小姐不太合适,就放手吧!” 她眼看着林卿卿一天比一天沉着,越来越有家主的模样,也隐约知道她往后是要招赘的,觉着这样挺好。再看徐渭隔三差五来搅合,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徐渭横她一眼:“胡说什么?我和卿卿真心相爱,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皇上最疼他了,如果他死活不娶郑菲儿,说不定会依他。只要他好好办事,皇上待他如兄如父,一定不会亏待他,说不定就许他娶卿卿为王妃。 “你懂什么!”哼了一声,徐渭就准备翻墙头走人。 两天三夜没合眼,他一时眼花,力气没提足,翻到半截就跌了下来。 “王爷!”云屏低呼一声。 徐渭摔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没动弹。察觉到云屏扶他,才慢慢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一鼓气翻过墙头离开了。 私底下的这些事情,林卿卿并不知道。一早上起来,想起有几日没去周家了,一边吃着粥,一边对迎春道:“吃过饭我们去周家。” “哎!”迎春脆生生地应着,又舀了一碗红萝卜粳米粥,香喷喷地喝了起来。 林卿卿低头看着自己碗里,一粒粒饱满的粳米包裹着一块块的红萝卜,煞是好看。 那日她向周一山请教血参的事,周一山说他们被骗了。别人不认得,周一山恰好认得,那“血参”原来不是人参,而是一种萝卜,因着外形酷似人参,又呈赤红色,才被有心人叫作血参,去骗那些没见识的。 故此,原本要十万两的买卖,在周一山的出面下,花了五百两银子就了解了。两大筐红萝卜,堆在厨房里,每天早上熬一锅粥,三人分了吃。 饭后,林卿卿带了迎春往周家行去。 云屏喜静,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阴凉的地方看医术,或者倒弄药材,因此林卿卿也没叫她。 马车行到一半,渐渐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过不去了。”车夫说道。 “怎么了?”迎春挑开帘子,往外看去。她们坐在马车里,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林卿卿也掀开一角车窗,往外面看去。就见外头一片浓烟滚滚,几乎遮盖了大半边天,顿时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似乎是蒋家。”车夫张望了一会儿,说道:“蒋家的宅院起火了。” 那些哭叫着的,正是逃出来的。 “小姐,恐怕过不去了。”车夫为难地道。 “无事。”林卿卿从车厢里拿起兜里,戴在头上,“迎春,我们走下去吧。” 剩下一半路程,走过去也不远。林卿卿叫车夫把马车驾驶回去,然后带着迎春往前行去。 路上挤挤挨挨的都是人,两人只得靠着路边,一点一点地走。 “嗯哼!”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身侧传来。 这是一条极小的巷子,若非有这么一声,林卿卿都注意不到。侧头看去,就见巷子尽头有一个破筐,在一点点摇晃着。 “小姐?”迎春见林卿卿不动了,也往巷子里看去,只见那破筐掀开,从里面露出来一个人影。男人慢吞吞地坐起来,头发衣裳都有些凌乱,眼神带了点茫然,似乎不清楚为何在此地。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渐渐清明,看清站在巷子口的林卿卿二人时,忽然脸色一变,急急爬起来,往外奔去。 见他冲来,林卿卿连忙让开道路。在他擦身而过时,看清他的脸,不禁一怔。这内敛的眉眼,需要细细回味才能察觉惊艳的面容,不正是那日在蒋府门外,差点撞到她的男子? ☆、053 “迎春, 我们也过去看看。”林卿卿低声道,提了裙子就往人群中挤过去。迎春紧紧跟在她身边,仔细护着不叫她被人挤着。 蒋府门口, 吵闹声高高低低地响起来,是逃出来的下人们。 “老爷啊,我们老爷还没出来呢!” “夫人!快进去救我们夫人!” “少爷,小的对不起你啊!” 听了一时,发现逃出来的全都是府里的下人, 主子竟然一个都没有出来, 不禁悚然一惊。 “哪个杀千刀的放的火!” “报官,快去报官!” 火势极旺,逃出来的下人们不敢冲进去,只在门口互相推诿起来。 林卿卿看着冲天的火光,忍不住去看不远处的蒋牧林。 只见他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眼睛直直盯着蒋府的方向,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林卿卿心中一惊, 难道放火的人是他? 可若是他,为何发现他的时候, 他却在巷子里? 很快, 官兵来了, 团团围住了下人们,要拿人。 “不必问了,是我!”这时, 一个矮瘦的小厮站出来,扬声说道,“是我放的火!” 话落,立刻被下人们团团围住了:“竟然是你!” “你这个烂心烂肺的狠毒小鬼!老爷夫人哪里对不住你,你要放火烧了一大家子?” “是不是三少爷指使你的?” 小厮仰高了头,脖子挺得直直的,说道:“关三少爷什么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一个小厮,哪里来的胆量!”有人喝问道。 小厮道:“我怎么就没胆量?我生得再瘦小,我也是个男人!我有血性!府里没一个把我当人看,呸,我让他们全都当不了人!” 离得远远的,林卿卿都能听到这小厮口吻里的恨意,何况围在他周边的下人们? 一个个全都火冒三丈,涌过去要撕了他:“杀了你给老爷偿命!” “给夫人偿命!” “给大少爷偿命!” 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林卿卿余光注意到蒋牧林的身形一动,竟要往前挪去。 她抓住了他的胳膊:“别去!” 蒋牧林见着自己的贴身小厮居然一力承担了罪责,再想起自己醒来时在不引人注意的巷子里,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中痛极,立时就要站出去。这是他的主意,他一个人做的孽,他一力承担。 没想到,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人抓住了手臂。扭头一看,就落在了一张白皙精致的容颜上,微微一愣。 他记得,方才在巷子口看到的人就是她,虽然匆匆一瞥,可这样的容貌很难叫人忘记。 “姑娘有何事?”他低声问。 林卿卿道:“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通过那小厮和下人们的话,林卿卿知道他是蒋府的少爷,再联想上次见到他狼狈地跌出来,便知他在府里的处境不怎么样。 那小厮说话时理直气壮,眉眼之间却不见阴狠和毒辣,可见这件事不是他主使,他只是忠心护主。放火的人,一定是她身边的男子。 对于这样一个敢一把火烧死全家的狠人,按理说林卿卿应该离他远远的。可是不知怎的,林卿卿眼前全是那次见他时,他内敛而暗含屈辱的隐忍模样。那种神情,让她想起了自己。 她也有无数次念头,想要把林兴成、黄氏、林佩佩全都一刀捅死,可是她做不出来。而身边的人,却做了出来。她说不出是敬佩,是怜悯,是感同身受,还是旁的什么,竟不忍叫他被抓走。 “他已经站了出来,就算你现在站出去,也于事无补。”林卿卿低声道,“他是你的小厮。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死。” 蒋牧林初听到她开口的时候,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回缩。可后来听她说话,却是一片好意,不禁诧异不已。他与她素昧平生,她何故如此? 他从来没得到过无缘无故的好意,心中顿时起了提防,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收回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推开人群往前面去了。 “石头是我的小厮,他只是受我指使。”蒋牧林钻出人群,对官兵说道。 “少爷!”见到他出现,石头大惊,拼命摇头道:“这不关少爷的事,少爷别乱说!”他面露急色,大声道:“是我在主子的饭菜里下了蒙汗药,又偷了柴火摆在各处,洒上油点火的,都是我!是我一个人做的!” 说完之后,也不等官兵问话,猛地冲向一名官兵,拔出他腰间的佩刀,横刀自刎! 鲜血迸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石头!”蒋牧林大步上前,抱住了软下去的石头,面色惨白,“你——” “少爷,这不关你的事,全都是我,是我一个人做的。”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就再也没了气息。蒋牧林紧紧抱着他,浑身僵硬,面色惨然。 离得远远的,林卿卿都仿佛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不禁暗叹。这个小厮真是忠心护主,就这样一死了之,哪怕蒋牧林站出来,也不会丢了性命。 等到蒋牧林被官兵押走,围在蒋府门口的人们也渐渐散了。 林卿卿与迎春随着人群离开,往周家走去。 周府下人正说着发生在蒋府的事。 “可怜,可怜。”柏氏听着,连连叹息。一抬眼瞧见了林卿卿,便冲她招手:“卿卿来了啊?” 林卿卿笑着走过去,唤了一声:“舅母。” “可路过蒋家了?没被挤着吧?”柏氏关切地问。 林卿卿摇头:“没有。” “唉。”柏氏叹了口气,“落得这下场,也是活该。” 林卿卿有点惊讶:“舅母为何如此说?” 柏氏便道:“那蒋家上上下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贬妻为妾,嫡长子变庶子,谋害人命……腌臜事多了去了。”说起时,她眼里满是轻蔑。 给林卿卿打听人家的时候,柏氏做足了功课的,哪家怎么样,她都是花了大精力去探的,因此这蒋家如何,她算是知道一些。 “不说他们。”柏氏笑着拉过林卿卿的手,“卿卿啊,你的亲事恐怕要往后放一放。”说话时,柏氏的眼神有些愧疚。 林卿卿看着她脸上透着的显而易见的疲惫,很是心疼。外公去后,表哥便要守孝,和那位姑娘的婚事又要拖延了,柏氏本来已经把府里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因着外公的去世,那些喜气洋洋的东西全都要换下来。这一番操劳,不止身上累,心里更累。 偏她是操劳惯了的,自家的事尚且操心不过来,又操心林卿卿的事:“你这孩子也是苦,偏偏托生到这样的人家来。” 再过不久,林兴成就要被处斩,这种事瞒不过去的,到时候人人都知道林卿卿的父亲是杀妻求荣的狠心薄情人,谁又会看得起她?从前给林卿卿看好的亲事,如今一家也说不成了。 “这没什么,我不急的。”林卿卿偎在柏氏的怀里,仰头冲着她笑,“我一点儿也不想嫁,如今可好,再叫我自在两年。” 她今年十六岁,正是嫁人的好年纪,但是再晚一些成亲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表哥的未婚妻,两人守孝来守孝去,都蹉跎过二十了。 “你就别安慰我了。”柏氏满脸愁色,“你如今年纪轻轻的不嫁人,年纪大了人家要挑的!”她如今只是家里不好,人却是个好模样儿的,再过两年,不止是家里不好,人的年纪也大了,到时挑的更多。 林卿卿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笑吟吟地劝她:“那有什么?大不了我招赘好了。” “那怎么行?”这时,周一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听见林卿卿说招赘,立刻驳回道:“好男儿哪有入赘的?你不要乱来,听你舅母的。” 林卿卿也不反驳,只是笑道:“嗯,我听舅母的。”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诚然,好男儿不入赘,但凡有点模样、有点品格、有点骨气的男人,都不会入赘的。她要是招赘,定然招不到好的。但林家已经是这个情况了,注定了说不成好亲,如果非要成亲,不如招个赘婿进门,好歹听她的话,不至于给她脸色看。 周一山见她乖觉,也没深想,他走过来在柏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便又走了。林卿卿没听清是什么,但是察觉到柏氏要忙,便道:“舅母可是要忙?那我便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这是自己家,你还拘束么?”柏氏拉住她道。 林卿卿笑道:“我是不拘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 柏氏听她这样说,便没有再拦她:“路上仔细着些。” 从周家离开后,林卿卿没有回家,而是带着迎春到热闹的街上逛了起来。 林家原本的生意,她有几宗不大喜欢,加上人用着不顺手,是打算关掉的。若是关了铺子,手里就有了余钱,她犹豫着再做些其他的生意。因而到了热闹的地方,便带着迎春慢慢地走,细细地看。 走了一上午,林卿卿心里模糊有了几个主意,但又不是很满意。回去跟刘管家一说,刘管家便道:“往常老爷每年都要出两趟远门,到江南去走一走,到西北去走一走,看中些新鲜的玩意儿就引进来。小姐想要做新生意,何妨派人去瞧瞧?” 刘管家是林府的大管家,从前跟在林兴成的身边,是林兴成的左膀右臂。林卿卿见他不是那种奸猾的,便把他留了下来,依然重用着。听了他的这番话,心中不禁一动。 ☆、054 “那便准备起来吧。”林卿卿想了想道, “我亲自去一趟。” 既然林兴成去得,她自然也去得。 林卿卿从没出过远门,活过的这些年都在京中, 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出远门的机会,简直没有抵御之力。 刘管家吃了一惊:“小姐,这怎么好?路途遥远,您身子娇贵,这一路上并不十分太平, 您……”他不建议林卿卿亲自去。 “请可靠的镖局护送便是了。”林卿卿道。 一路上不太平, 她自然想到了。可祸事要来,那谁也拦不住,不论她跟不跟着都一样。因此,好好防备着也就是了。 刘管家见她执意如此,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准备银钱去请镖师了。 林卿卿把这件事告诉了迎春和云屏, 又问云屏:“你跟不跟我去?” 迎春是一定要跟着她的,她打算把迎春培养成大管事, 去到哪里都会带着她,因此并不问迎春的意见。 至于云屏, 她跟云屏还是有些生疏的, 并不知她乐意不乐意, 因此就问了一句。 云屏听后,思索了起来。 “哎呀,去嘛!”迎春不等她回答, 就抓着她的手臂摇晃了起来,“难得出远门呢,一路上好玩着呢!” 云屏看向林卿卿,林卿卿笑着,并不催促。 “再说我一个人照顾小姐,只怕照顾不来,你跟我一起啊!”迎春又道。 说起玩乐,云屏并不热心。可说起照顾林卿卿,她就无话可说了,点点头道:“我跟着小姐。” “好。”林卿卿笑着点头。 着人立刻打点收拾起来,以便年前能赶回来。 周一山和柏氏知道了,很是拦了一回。柏氏道:“你是个姑娘家,这样辛苦做什么?舅母总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叫你衣食无忧的,快打消这个主意。” 表哥周秉钧也道:“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常有匪盗之流,丢了钱财尚没什么,万一你有点什么……你慎重考虑一下。” 唯有周一山,不言不语。等柏氏催他劝林卿卿,他便道:“卿卿有卿卿的思量。”看向林卿卿的眼神竟带了几分赞赏。 林卿卿便知舅舅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我爹去得,我也去得,没什么是他做得了我却做不得的。况且我也不是赌气,我总归是林家的家主,我也喜欢这个身份。我也不嫁人,日后要招赘的,既然家业落在我肩上,我总要扛起来。” 柏氏的眼里满是疼惜:“你何苦这般倔强?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吗?别人都是躲着避着苦头,你偏偏迎上去!” 林卿卿知道柏氏疼她,抱着她的手臂,脸颊贴在她肩头上,笑着说道:“舅母也知道,我爹那边是瞒不住的,日后嫁了人也总低人一头,何必呢?我招个赘婿进门,什么都听我的,哪里不好呢?” 周一山早先并不同意她招赘,就算这次她非要出门,也是以为她想出门长长见识,并不知道她招赘的意念如此坚定。可他见多识广,人又不顽固,虽然觉得不好,却也没再阻拦,只暗暗下定心思,给外甥女找个好男人入赘。 这样想着,他便道:“卿卿虽然是个孩子,却是林家的家主,我们能劝,却不能拦,都不要再说了。” 林卿卿朝他感激一笑:“谢谢舅舅。” “嗯。”周一山点点头,受了她这句谢,又道:“你带去的人虽然不少,也算完善,可到底你才掌管林家,为免有那些小人欺瞒你,我点两个人给你带上。” 林卿卿一听,心中更感激了,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脏处朝四肢百骸涌去,浑身都暖起来:“舅舅对我真好。” 周一山摇摇头,嫌她客气,起身去点人了。 柏氏则抱着林卿卿,好一顿揉搓:“一路上可千万小心,多长几个心眼。把迎春带上,有什么就叫她,她虽然不够机敏,人却忠心又大胆……”啰啰嗦嗦,嘱咐了一堆。 林卿卿没打断,仰头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周一山点了两个老手给林卿卿,都是天南地北跑惯了的,哪哪都熟。又忠心于周家,有他们跟着,林卿卿心里也踏实几分。 一转眼,数日过去。 明日就要启程了,林卿卿紧张得睡不着,坐在窗边,托腮看着夜色,任由凉丝丝的夜风吹在脸上。迎春也睡不着,披了衣服,一遍遍点着行李,唯恐有什么疏漏。 只听“咚”的一声,并不重,但是很明显是从墙根那发出来的。 众人都不陌生,一听就知道是徐渭来了。 徐渭好些日子没来了,迎春还好奇地问了云屏几回,云屏从来不承认跟徐渭还说话,只说自己也不知道。迎春便以为徐渭终于失去了兴致,放自家小姐一马了,还很高兴。没想到又听到这一声,又吃惊,又担忧,一下子冲到屋里头:“小姐!” 林卿卿也听到了那一声,从桌边站起来,看向门口。 紧跟在迎春后头,徐渭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暗色衣袍,并不见华丽,反而朴素得紧。高高束起的长发,有些散乱。气息微重,似乎是急急赶来的样子。 他就站在门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朝林卿卿看过来,里面闪动着难以忽视的怒气。 “迎春,你出去吧。”林卿卿对迎春道。 迎春还有些担忧,但见林卿卿很是平静,便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砰!”就在迎春退出去后,徐渭头也不回,反脚把房门关上了。 林卿卿看着他,微微一笑:“王爷进来坐?” 他好些日子不见,她本来也以为他失了兴致。可今晚他忽然出现,又是这样一副表情,她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仍然对她怀有兴致。 想想也不奇怪,他为她做过那么多事,在她这里挨的耳光也不止一个两个,怎么会听她说一句放手,就真的放手呢? 徐渭抿着唇看了她一眼,大步走进来,并不往桌边坐下,而是直直来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要出远门?” “是。”林卿卿点点头,并没有问他从何得知,只平静地道:“想做点新鲜的生意,难免要跑一跑。” 她话音落下,徐渭的眼底便浮起一丝疑惑。 她从没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过话,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本来是找她麻烦的,可是见她如此好声好气地与他说话,顿时有些舍不得说那些难听话。于是他缓下神情,带着一点委屈地道:“你要出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他,他好给她践行。毕竟,这一去要数月才能回来,他很是想她的。 林卿卿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了一点,才笑着说道:“忙得腾不出人手。”顿了顿,“我便不说,王爷不也知道了吗?” 后来,林卿卿也曾几次想过,怎么每次她有困难,他都能知道,并且及时维护她?还有那时候她跟苏瑾之间通信,他也总能知道。故而,猜测他派了手下暗中盯着她。 徐渭的眼神闪了闪,想起云屏的报信,微微有些心虚。 他这一撇开目光,气氛便静默起来。两人挨得近,不过一臂的距离,夜风从身后的窗子里吹进来,将两人的气息搅在一起。 林卿卿身上淡淡的幽香,钻进徐渭的鼻尖,使他的身躯渐渐绷紧了。而他身上的泥土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一点一点浓烈起来,叫林卿卿的神色微变:“王爷,你受伤了?” 徐渭想起来,刚才办差的时候,被人在肩胛上闷了一棍,本来不觉着疼的,被她一提醒,顿时闷闷地疼起来。 “嘶!”他身形一晃,龇牙咧嘴起来,“好痛,卿卿快给我看看。” 说着,他就要解腰带。方才那副正正经经的模样,全都不见了,又成了那个混账。 林卿卿没好气地道:“王爷到客房去吧,我叫下人给你瞧瞧。” 她肯同他好好说话,是觉着他毕竟帮过她,又不曾怎么得罪她,没必要非得闹得仇人一样。 即便不给他做妾,两人做朋友也是好的。他这样的身份,若是能给她撑腰,她往后做生意也方便些。这样说,便有些利用他的意思在里面,但继承了林兴成的冷酷无情血统的林卿卿,并不觉得怎样。 但即便是朋友,也要避嫌的,林卿卿才不肯亲自给他瞧,以免又惹起他什么心思。 见林卿卿绕过他就去开门,徐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脸上浮现恼色:“不许走!”他本来就是跟她生气来的,方才见她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就不知怎么开口,那气愤就压下去了。这时见她又避之不及,压着的火气顿时又涌了出来:“你亲自给我瞧!” 他那么喜欢她,她也该喜欢他的! 既然她喜欢他,就该惊慌失措,因着他受伤就着急忙慌才是! 偏她这样冷静,叫徐渭心里发酸。真叫云屏说中了,她其实不喜欢他。 林卿卿被他拉住,下意识地就要甩开,不提防被他使劲拉到怀里,用力抱住了。 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顿时恼了:“放开!” 他总这样,一点也不尊重她,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全然把她当玩物一样! 林卿卿生了怒气,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 “你没良心。”徐渭紧紧抱着她,委屈地道,“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林卿卿一怔,他知道了?上回他还笃定她喜欢他,怎么忽然知道了?垂了眼睛,淡淡地道:“王爷身份尊贵,我喜欢不起。” “你骗人。”徐渭继续委委屈屈地道,“你就是不喜欢我。” 她只是不喜欢他,才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他都知道的。 自从上回云屏说林卿卿不喜欢他,徐渭气得不得了,转头就去找她喜欢他的证据。 可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丝毫端倪,整颗心都冷了。后来他乔装打扮,四下里找人说话,询问被女子喜欢是什么样的?听了很多心里便明白了,她是一丝丝也不喜欢他。 ☆、055 徐渭心里难受得紧, 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他从战场回来,却得知她和苏瑾私奔了的事。她喜欢苏瑾, 只喜欢苏瑾。就算她和苏瑾的亲事不成了,她也不肯将喜欢分给他一点点。 林卿卿被他抱在怀里,听他一口一个“喜欢”,心底渐渐涌上了讥嘲。 喜欢?多么轻巧的一件事。 苏瑾喜欢她,却由着苏老爷和苏夫人对她不假辞色地嘲讽, 在她被污蔑的时候提出退婚, 干脆利落地斩断与她的关系。而徐渭呢,也说喜欢她,但他口口声声要她做妾,更是无名无分地轻薄她,一次又一次。 “王爷,你当真喜欢我么?”林卿卿垂着眼睛问道。 徐渭抓着她的手, 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委屈又愤懑地道:“你摸摸看!” 他对她一片真心, 她居然感受不到么? 林卿卿的掌心按在了他的心口,能够感受到下方剧烈的跳动, 然而她眼底一片凉薄, 声音更是淡漠:“王爷想要我做侍妾, 是不是?” 徐渭愣了一下,如果她愿意做侍妾就最好了,如果她实在不愿意, 他就向皇上争取娶她做王妃。故而,他点了点头:“是。” “然后我便每日给王妃请安,端茶倒水,由着她使唤,她不高兴了便叫我过去打骂一通,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也比我高一头……” “怎么会?”不等她说完,徐渭便皱着眉头打断她,“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他是不会叫人欺负她,可他是干实事的王爷,有做不完的差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他不在府里的时候,王妃对她做点什么,他岂会知晓? 林卿卿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给他做妾的时候遭受过的,没有半个字是假的。或许他要说,那都是她软弱,从来不争不抢,也不向他告状。 “如果有人背着我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绝不会轻饶她!”这时,徐渭又补充一句。他想起来前世,她性子那样绵软,也许郑菲儿真的背着他欺负她也不一定,因而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论是谁,只要欺负了你,我一定不轻饶!” 林卿卿眨了眨睫毛,轻声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介民女,背后无甚依仗,王妃若是瞧我不顺眼,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难道王爷会把她怎样?到时我已然死了,她却是高高在上的贵女,难道王爷要为了一个死人与她不甘休吗?” “她敢!”徐渭提高了声音,那句“一杯毒酒要了我的命”,使他心中一颤,禁不住涌起几分惊怒,“谁要你的命,就是要我的命!” 说到这里,他握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怀里推出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道:“卿卿,我不会叫人欺负你的,莫说是一杯毒酒,便是一句重话我也不肯叫人说你的。” 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叫林卿卿不由得怔了怔。随即,她苦笑一声:“或许吧。” 或许,前世在她死后,他真的为她报了仇。 她不过是一个侍妾,他为了一个侍妾跟西野王的女儿不甘休,这样不明智的事,或许他真的做了。 可那又怎样呢?她总归是死了。 “王爷,人心难测。”想到了前世,林卿卿的心中有些不平静,“或许你想的是好的,但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的。” 她没有与他争吵,而是很平静地说着她的不信任,徐渭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沉沉的。她不信他,不相信他能保护好她。 他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疑惑,前世她真的是跟苏瑾私奔,坠入河中溺死的吗?她不像是那样胆大的人,苏瑾更不像是那种抛弃家人与女子私奔的人。要知道,一旦被他查出来,苏家上下岂会有活路? 那时他得知了“真相”,气怒之下,毒气攻心而亡。重生后,更是气得大病一场,竟未仔细思量过这件事的真假。此时想来,破绽真是太多了——如果卿卿那样喜欢苏瑾,喜欢到冒险私奔,为何今世她轻易就放弃了跟苏瑾的亲事? 前世她性子绵软,尚且敢私奔,怎么今生她硬气得不得了,反而放弃了?可能,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苏瑾。那,私奔的事…… 只见徐渭怔怔的,一句话也不说,林卿卿以为他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进而说道:“倘若王爷当真喜欢我,就叫我过我想过的日子罢。” 徐渭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他怔怔地瞧着她,神情复杂。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跟他说这样的话。难道,前世他给她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他的声音干涩。 林卿卿听他问,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我想要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没想到,他真的有些喜欢她,要不然才不会这样容忍她,居然还会问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发生了那么多事,林卿卿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容易动气、耍性子的人,她变得沉着许多,哪怕徐渭这样不尊重地夜闯,她也能冷静地应对。可叫她惊喜的是,他居然也肯好好跟她说话,而不是无赖一样地强迫她。 她很高兴,便多说了一句:“自由自在其实很难,可我想要站得住理,不想要别人拿捏我。” 如果她给他做妾,那么不论郑菲儿怎么拿捏她,谁也说不着什么——她只是个妾,谁家的妾不是任由主母拿捏的?莫说轻慢辱骂,便是提脚卖了的难道少见了? 可如果她是良家女子,虽然权势低微,稍有些权势的人都能欺负她,但那是占不住理的,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地折辱良民,她可以喊冤,为自己伸张。 她的眼睛闪着难以忽视的喜悦,叫徐渭说不出是甜是涩。看到她高兴,他很欢喜,可是令她高兴的原因却不是他乐意给的。这真叫他为难。 他想说,如果是给他做王妃呢,她肯不肯? 可他还没有求到旨意,冒然说出来并不妥当。而且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他实在不忍打破。 “我知道了。”他缓缓放开她的肩头,将自己的腰带系了回去,退后两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今天的事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震动,他明白了她的态度,却不甚明白自己的心意,脑中有些烦乱,需要静下来想一想。 俊秀的身影跃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林卿卿抿着唇站在窗边,良久才将目光从墙头收回来,望向了夜幕上的繁星。 久久,她微叹,收回了视线,将窗户合上。 他待她有几分真心。若不然,也不会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虽则他常常不尊重她,轻薄她,可到底没强迫她。 希望他想开,今后两人做成朋友。 这一夜,林卿卿睡得很平静,夜里并没有做梦,睡得十分酣甜。 似乎才闭上眼睛,天便亮了。 吃过早饭,林卿卿带着迎春、云屏上了马车,刘管家和舅舅借给她的家生奴才周清、周阳,以及雇佣的镖师跟在两侧,一行十余人出了京。 “没想到云屏扮成小厮竟是如此招人。”马车里,迎春的肩膀撞了撞坐在角落里看书的云屏。 为了出行方便,三人都做了男子打扮。 云屏的性子有些冷,平时不爱说话,做姑娘打扮时还瞧不出什么,如今穿了一身素面的青布衣裳,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加上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秀脸庞,端坐在马车角落里,不像是小厮,倒像是乔装打扮的公子哥儿。迎春瞧着,就有些手痒,想要解她的扣子。 林卿卿上下打量了云屏一眼,忍不住轻笑。 “小姐一瞧就是女子。”听到她笑,迎春将目光转过来,看了林卿卿一眼,撇了撇嘴道。 林卿卿的五官生得精致,皮肤又细腻,眼角眉梢的神态透着一股子娇媚,哪怕做了男子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得出真身。 “我本来就是女子。”林卿卿不以为意。 做男子打扮,不过是出行方便罢了,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故而林卿卿并没有怎么化妆,叫人搭眼一瞧就知道是女子做了男子装扮。 至于迎春,就有些说不出的沮丧了。她原本就生得平平,身形不高,又敦实,做了男子打扮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丢人堆里就抓不出来的那种。 察觉到迎春的沮丧,云屏从书中抬起了头,眼里划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垂下头去。 不过迎春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太久,马车行驶了半日之后,便停下来歇息。赶路半日,迎春坐得屁股都麻了,待得马车一停下,立刻跳下来活动身躯。 “小丫头没行过这么远的路吧?”周清朝她笑道。 周清、周阳是周家的家生奴才,与迎春的父母很是熟悉,对迎春也不陌生,见她猴子似的扭动着,顿时说笑起来。 “是啊,真是坐得难受。”迎春蹦了半天,终于筋骨舒坦了,跑到马车前对林卿卿道:“少爷,您也下来动一动吧?不然坐一整天,身子受不住的。” 云屏轻斥她一声:“你以为少爷像你一样么?” 迎春是丫鬟,蹦来蹦去也就罢了,林卿卿却是小姐,岂能如此没形象? 待林卿卿用过了午饭,便叫林卿卿坐下,为她揉捏四肢,缓解酸痛。 “哼,马屁精。”迎春酸溜溜地道。 她没有云屏心细,伺候人时也不够仔细,此时心里酸溜溜的,只觉得要被云屏分去宠爱了。 云屏的年龄比她大上几岁,自是不会同她计较这个,好笑地摇了摇头,就不理会了。 稍作歇息,一行人便又启程了。 头一日,主仆三人都觉着新鲜,看什么都有趣儿。待得几日后,三人坐马车都快要吐了。 路上的风景大同小异,再也不能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枯燥的赶路和颠簸的车厢让三个没吃过苦头的女孩子生出了浓浓的恐惧。这一日早晨,日头升起很高,三人仍没有一个打开房门走出来。 ☆、056 刘管家、周清、周阳及镖师们早早就吃过饭, 等在楼下,只等着出发。可是等了许久,日头都上三竿了, 却不见林卿卿出现,不禁觉得奇怪。 “我上去看看。”最终,刘管家站起来道。 待他上去敲了一圈门,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有些好笑。 到底是娇嫩的姑娘家, 才坐了这几天的马车就受不了了。他暗暗摇头, 只把这一趟出门当做是陪大小姐出门玩耍,并不抱着做什么正事的念头了。 “今日休息一日,明日我们再出发。”终于,林卿卿从床上爬起来,对刘管家说道。 一想到坐车,她就头昏脑胀, 一丝儿爬起来的念头都没有,浑身都在抗拒着。林卿卿想着, 这样下去怕是一天都要在床上躺着了,也不为难自己, 索性就停下来休整一天。 做了决定后, 顿时头也不昏了, 脑也不胀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别提多舒坦。 听到在城池内停留一日, 迎春高兴得不得了,恹恹的神色一扫而光,跑到林卿卿面前道:“小姐,这燕州很是繁华,不如咱们去逛逛吧?” “好。”林卿卿点头。 叫镖师们去休息,林卿卿打算带上迎春、云屏、周清、周阳出了门。刘管家的年纪大了,林卿卿叫他在客栈内看着行李。 各人都没有意见。 出门前,林卿卿重新化了妆容,细细长长的眉毛涂得粗了些,眼尾处做了修饰,把微翘的线条改为下垂,又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涂得黑了少许,再看镜子里,那个精致的女子就变成了雌雄难辨的少年。 “小姐这一手化妆的技巧真是厉害!”见了她的模样,迎春目瞪口呆。 就连云屏都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林卿卿,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少爷今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林卿卿哈哈一笑,对迎春道:“听见了么?叫少爷!” “是,少爷。”迎春瞥了云屏一眼,便颠颠地跑过来,讨好地道:“少爷,我们快出门吧!刚才听到别人说,东边大街好不热闹,离我们这边只隔了两条街,走一段就到了。” 林卿卿点头:“走。” 五人出门,打头的是家境富裕的小公子,跟在两边的是贴身小厮,后头护着的是家丁,出了客栈的大门,一路往东边大街行去。 他们的排场并不大,穿戴打扮也不出挑,本来并不惹人注意,偏偏林卿卿化妆后的模样也很是俊美,又因着个头并不高,因此看起来就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一脸好奇地左右张望,惹得好些大姑娘小媳妇朝她看过来,还有上前调戏的。 林卿卿有些好笑,偏偏又拒绝不得,毕竟人家没有恶意。 “少爷,咱们躲一躲吧。”总是应付前来调戏的大姑娘小媳妇,迎春口干舌燥,有些不耐烦了。 林卿卿点头,随手一指前面:“到茶楼坐一坐吧。” 这间茶楼颇具规模,从外面看起来很是雅致,走进去一瞧,内里幽静安宁,屏风摆件等都很是精致。 “少爷坐这里。”几人上了楼,迎春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引着林卿卿坐下。 不多时,伙计上前来问候:“客人点什么?” “把你们的特色上几样。”林卿卿随口道。 待到茶点端上来,只见茶壶的造型很是别致,壶嘴比寻常的茶壶多了一个弯,细长圆润,看起来别样可爱。而盛着糕点的碟子,竟也不是寻常的圆形,而是烧成了花朵的形状,花瓣处用彩漆描了纹理,寥寥几笔却很逼真。 “好精致的用具。”林卿卿忍不住道。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发现味道一般,可是看着这样有趣的碟子,仿佛也美味了几分。 几人吃着点心,喝着茶,坐在窗口往下看。 燕州不如京城繁华,不论街道的宽度还是林立的铺子,都比不上京城的规模。但说到细微处,却比京城来得精致。 林卿卿低头从窗子望下去,看着路上行人的穿戴打扮,只见布料、花纹、样式,身上佩戴的首饰、荷包、玉佩,不论大富人家还是平常百姓,竟都讲究得不得了。 一个穿着素色棉布裙子的年轻妇人在楼下走过,但见她梳着别致的发型,耳朵上缀着乌溜溜的木珠子,看起来很是寻常的材料,偏偏打磨得圆润,行走之间摇来晃去,很有风情。 “好神奇的地方。”林卿卿忍不住道。 有钱的人家用着上好的东西,精致之余更往华丽的方向去讲究,平民百姓便在寻常的事物上别出心裁。 不止是她,很快迎春和云屏也发现了,都很惊讶:“这燕州真是不得了。” 自京城出来后,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歇息,从未在哪个城池停留过。今日是头一回,便发觉了不同于京城的奇妙之处,林卿卿不知道是每个地方都有特色,还是单单燕州不一样? 她扭头想问周清和周阳,这两人跟着舅舅天南海北地跑,一定知道很多。可是听了她的问话,周清和周阳都笑着说:“主子再走走就知道了。” 竟是不告诉她,只叫她自己瞧。 林卿卿想了下,也觉得不告诉她反而好,这样含着期待往前行,正好把一路上的枯燥与烦闷都抵消了。 接下来的行程,每到一个繁华的城池,林卿卿便下令逗留一日,看看民土风情,买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眼界渐渐开阔,林卿卿愈发觉得不虚此行。 直到一日,行到半路时忽然下起了大雨,眨眼间便把众人浇成了落汤鸡。 林卿卿虽然坐在马车里,可是豆大的雨点砸在马车顶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仍是惊心动魄。 马儿被淋得很是焦躁,不时发出嘶鸣声,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周清指着不远处道:“有座废弃的土地庙!” 众人连忙往那边行去。 半个时辰后,火堆升起来,迎春在一侧烤衣裳,周清在另一侧烤干粮。 林卿卿和云屏换好了衣服,在火堆旁边坐着,感叹着天气的无常。 其他人都去后面轮流换衣服了,不多会儿都围了过来:“亏得周兄弟眼尖,看见了这座土地庙,不然咱们要倒在外头了!” 这场大雨来得急,去得却慢,直到此时仍然没有弱下半分,从庙门口往外看去,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是深秋季节,天气凉得很,若是在雨中淋上一场,再硬实的汉子也扛不住。 “哈哈,不是我眼尖,我走过这条路,知道这里有座荒庙。”周清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便对他一阵追捧:“周兄见多识广,往后就请周兄多多照应。” 周清大手一挥:“好说,好说。” 行囊里有周清买的烈酒,他拿出来一坛,跟大家分着喝了,暖一暖身子。 又问林卿卿:“少爷喝不喝?” “我不喝。”林卿卿摇头,她在火堆边上烤着挺暖和的。 镖师们自恃身份,没有坐过来,所以周清才给他们喝酒。 “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只见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渐渐周清也皱起眉头,再这样下去,只怕今晚就要宿在荒庙里了。他们一群粗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表小姐身娇肉贵,在这里宿上一晚,只怕不好。 “会停的。”周阳接了一句。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模样生得相似,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周清是好热闹的性子,周阳却是不爱说话,只有要紧的时候才开口说上两句。 林卿卿倒不介意在荒庙里宿上一晚,此时离开京城也快一个月了,走了许多路,经过了许多城池,她的眼界和心性也不是以往能比,只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又拿出迎春给她做的炭笔,借着火光,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这是从燕州离开后,她养成的习惯,每尝试新的东西,见到新的事物,她便要在上面记一笔。今日荒庙避雨,而且有可能夜宿荒庙,这是她的新奇经历,自然要记上一笔。 正写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跑了进来,浑身湿透,鞋子发出“吧嗒”“吧嗒”的水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那是个年轻男子,模样很是斯文,他弓着腰跑进来,怀里抱着不知什么,被他宝贝似的护着。 进来后,他四下看了一圈,找了个空地,把怀里抱的东西放下来。 大家都看见了,那一包是书。 这是个书生。 “话本里常写落魄书生宿荒庙,与大户人家的小姐结缘。”迎春凑到林卿卿的耳边,与她咬耳朵。 林卿卿也看过这样的话本,听她这样一说,忍不住笑起来,抬头打量了那书生一眼。 那书生只见怀里的书都好好的,顿时就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一旁,就站直身子,开始脱衣服。 “喂!”周清立刻大叫一声,“你做什么?” 说着话,他已经站起身来,挡住了林卿卿的视线。 那书生已经脱得只剩中衣了,听到周清问他,便道:“在下衣衫尽湿,需得脱下来拧一拧。” 对上周清严厉的视线,书生觉得很奇怪,大家都是男人,他脱个衣服怎么了? 在进来之前,他是看过一眼的,这庙里避雨的全是男子。 说话时,他拧干了外衫,不等周清说话,又把中衣脱下来,露出精赤的上身。 ☆、057 因着周清站在前头, 把林卿卿的视线挡住了,因此林卿卿并没看见什么。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迎春,把书生精赤的上身瞧了个精光, 顿时直了眼,张口就要发出一声惊呼。 一旁的林卿卿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叫!” 她们现在做的男子打扮,对方不知详情才脱衣,若是给他知道她们乃是女子, 不只是他尴尬, 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迎春用力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林卿卿才放开她的嘴巴。 两人全都低下头,看着火堆,并不往书生那边瞧,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想来是书生在拧自己湿透的衣裳。 周清见书生说脱就脱,腾的来了气, 恨不得上前打他一顿。到底顾忌着林卿卿,没有妄动。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林卿卿低头看着火堆, 并没有往书生的方向看, 又见迎春和云屏也只低头看着火堆,便以为自己挡得严实,没叫她们瞧见不该瞧的, 心里松了口气。 朝周阳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围住书生,把他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 “两位兄台这是做什么?”书生见二人神色不善地围过来,以为要对自己不利,恼道:“这土地庙也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能避雨,旁人便避不了吗?” 他这番话说出来,显然是没发现庙里的秘密,周清和周阳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兄台误会了,只是这边风大,我们担心你被吹着,特意来为你挡风。”说着,果然挪动身体,为他挡去几分冷风。 书生松了口气,将拧尽水的衣裳穿回去,拱了拱手:“多谢。” 周阳上下打量他一眼,多说了一句:“兄台怎么还穿着湿衣服?” 书生听罢,面上便显出几分赧然。 他名叫林淇,是凉州人,家中父母都病故了,此行乃是投奔京中的远亲。因他家境贫寒,为父母发丧已经用尽了最后的银钱,因而换洗的衣裳也没有一身,湿了也只得拧干水分接着穿。 众人想起他进来时,弯腰护着一包袱的书,显见是把一包袱的书当成宝贝了,都觉得他不容易,便请他在火堆边上坐了。 “多谢公子。”林淇已经知道林卿卿才是这一行人的主子,抱拳冲林卿卿施了一礼。 他并没有看出林卿卿乃是女子之身。 “不客气。”林卿卿笑道,“我也姓林,说不得咱们祖上还是一家。” 林淇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不知公子姓名?” 林卿卿想了想,笑道:“我叫林卿。” “哪一个卿?”林淇问道。 他很是热情,丝毫没察觉出来一旁周清和周阳的不悦,兴致勃勃地与林卿卿说话。 林卿卿便道:“公卿的卿。” 林淇听了,一皱眉头:“这名字说雅致也雅致,说女气也女气,公子家中怎么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迎春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们少爷请你烤火,你怎么能说我家少爷名字女气?”她是一点儿也不能听别人说林卿卿不好。 林淇被她凶了一句,连忙对林卿卿做了一揖:“是我无状,请公子别介意。” 众人聊了一会儿,发现林淇是个单纯热忱的人,于人情世故上不是太懂,但心性还不错,而且书读得不错,此番进京就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便问起他的志向。 他也不害羞,非常直白地道:“我要做一个好官,每次卸任时,城中百姓都哭着舍不得我走!” 这话又高傲,又纯真,叫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多多少少对他有了些敬佩。 林卿卿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一动,拉着他攀谈起来。 “他这样有志气,恐怕是不能给小姐入赘的。”迎春见林卿卿一直拉着林淇说话,心里浮起几分担忧,凑在林卿卿耳边小声说道。 破庙,避雨,书生,小姐,怎么看怎么像话本子里的故事。迎春担心林卿卿对书生暗生情愫,心里急得不得了,赶忙劝道。 林卿卿在她手上打了一下:“胡说八道!” 这书生如此有志气,她岂会生出那样的念头?之所以与他攀谈,乃是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主意。 但迎春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只见一旁的周清和周阳都略带担忧地看着她,渐渐住了嘴。 她是个女子,哪怕外表是男子打扮,这样拉着男子攀谈也不妥当。 于是林卿卿闭口不提,只拿出薄薄的小册子以及炭笔,借着火光,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茶社。” 顿了顿,她又在旁边补了两个字:“书肆。” 写完之后,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林淇的肩膀上、手肘处,只见那里歪歪扭扭地打着补丁,一看便十分贫寒。 可是这样一个出身贫寒的人,读书却很厉害。林卿卿的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她要资助这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哪怕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感恩的,对她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读书人都是要做官的,而每个官员都会有同窗、同僚,一个人等于一张网。假若林家背后有这样一张网,往后还怕得罪谁? 想到这里,林卿卿的心跳快了几分。她不能指望徐渭,他不是她的什么人,只凭着那几分喜欢,太薄弱了。她要建立起自己的倚仗,可靠的倚仗。 这场雨终于还是停了。 一场大雨浇得地面湿滑,泥泞得走不动路,因此夜宿破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好在庙里找到了足够的干柴,可以维持一夜,又有马车里的被子拿出来,林卿卿、迎春、云屏三人挤在一起,捱了一夜。 其他人没有被子,便围着火堆而坐,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虫鸣声。 身下硬邦邦的,透着股子暖不热的冷气,空气里潮乎乎的,哪怕有火堆燃着,仍旧有股子驱不散的寒气。 不远处响起男人打呼的声音,这样的环境绝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睡觉的地方,可林卿卿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睡不着,闭着眼睛想事情。耳边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是火堆里传来的,林卿卿不由得睁开了眼,就见周清和周阳一左一右守在她两边,犹如两尊门神。 心中一动,那股子紧绷感渐渐松开了,睡意慢慢袭来。 这一夜睡得并不舒服,林卿卿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迎春和云屏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停捏着手臂和腿脚。 镖师们早早就起了,这样的一晚对他们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此时分成两拨,一拨检查马车,一拨去前面探路。 “就此别过。”林卿卿跟林淇道别,又把二十两银子送给他,“相逢即是缘分,祝你早日达成心愿。” 林淇收到银子时,非常惊愕,推脱着不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一来,咱们都姓林,说不得先辈们是一家。二来,谁也没法子冷眼旁观一个未来的好官这样难过。”林卿卿认真地道,“如果你还是不肯,那就当我借给你的好了,日后你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 被她这样劝了一回,林淇很是感动,问了林卿卿在京中的落脚处,认认真真地拜了一拜,便抱着一包袱书上路了。 林卿卿与迎春、云屏上了马车,也开始了赶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着繁华的城池绕了一圈,林卿卿收获颇多。 虽然黑了、瘦了,但眼中的神采却更亮了。那个薄薄的小册子也早就写满了,现在林卿卿用一个厚实的册子,记录各种货源,方便日后进货。 待到那本厚实的册子写到一半时,年底将近,一行人开始回京。 “也不知蒋公子怎么样了。”再有两日便到达京城,林卿卿不知怎的忽然记起了那个眉眼内敛的青年。 他的小厮为了维护他,把他打晕了拖进巷子里,自己认了罪。但他不愿意小厮顶替,自己走出去承认罪行,最终他的小厮自刎当场,而他被官兵缉拿。 迎春见她提起,很是奇怪,那样一个狠人,小姐怎么记在心上?她忙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想叫他入赘吧?那可不行,他太危险了!” 林卿卿气得拧她耳朵:“你怎么看谁都觉得我要招赘啊?” 迎春被她拧得直叫,嘴里道:“小姐自己说的要招赘,奴婢见过的男子,只有林淇公子和蒋公子还凑合。” “林淇公子是有大志向的,我岂能配得上?”林卿卿捏她的脸,气道。 “那蒋公子呢?”见她不提另外一个,迎春连忙问道。 “没可能的!”林卿卿松开她的脸,垂下眼睛。她对蒋牧林有一点怜惜,可能因为他跟她的境遇有些相像,她像怜惜自己一样的怜惜他。 但要说到招赘,哪怕蒋牧林肯,她也不敢的。那是个狠人,她脑子坏掉了才会跟这样的人过日子。 “别一口一个招赘,你家小姐我还等得起!”说着,林卿卿在迎春的脑门子上摁了一下。 过了年,她便十七岁了。一般姑娘家在这个年纪都嫁人了,但她早已经没了少女怀春的心情,对嫁人生子并不热衷,反倒是这一趟出远门,令她开阔了眼界,更加觉得嫁人生子、把自己埋在后院里头,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即便要招赘,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 “小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肃王?”谁知,迎春听她这么说,却是一脸担忧。 这一回,林卿卿还没说话,旁边的云屏先听不下去了,斥了一句:“尽胡说什么?” ☆、058 这一日, 徐渭办完了差事,却没回肃王府,而是翻进了林家。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门, 径直往卧室行去。 来到床前,衣裳也不脱,鞋子也不换,整个人重重地摔进床里头。 他在这里睡了三个月,枕间早已没有了林卿卿的味道, 他举起手, 掰着手指头,数起日子来。 快了,再有七八日便过年了,卿卿该回来了。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卿卿一走便是三个月,他想得心窝子都疼了。等她回来后, 他就将那个消息告诉她。 她应该会喜欢他一点吧? 他心里又是期盼,又是忐忑, 一颗心不上不下,恨不得马上冲到她面前, 问她:“卿卿, 做我的王妃, 好吗?” 皇上答应他了,不再要他娶郑菲儿。 那日跟林卿卿分别后,他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冷风, 思来想去,总是不能放手,便去找了皇上。 皇上问他:“你喜欢她什么?” “她好看。”他答道。 皇上又问他:“这世上好看的女子有许多,你都要娶了吗?” “她最好看。”他这样答道。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假如她不再好看了呢?” 他想起那时卿卿中了庶妹的毒计,满脸红疮的模样,假如让他一辈子对着这张脸,他可受得住? 他思考了很久,才认真地道:“皇兄,我只喜欢她,不喜欢别人。” 他叫他皇兄。 皇兄把他养大,如兄如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报答他的恩德。可正因为这份与众不同的情分,他忍不住提出要求:“求你了,皇兄。” 皇上没有再为难他,但是叮嘱了他一句:“你与郑菲儿的婚事作罢,势必会让西野王着恼,你自己小心些,也保护好那个姑娘。” 他郑重应了,回去后就让人盯紧了西野王和郑菲儿。 “咚咚咚。”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徐渭立刻从回忆中出来,起身走到门口,只见暗卫站在门口,“王爷,那边有动作了。” 离京城还有两日的路程,林卿卿已然归心似箭,想舅舅,想舅母,想自己即将开张的生意,心里激动得不行。 因着想到蒋牧林,便感叹了一句,谁知被迎春担心上,只以为她要招赘。才否认了,又以为她心里还惦记着徐渭。 对于这样一个脑子里天马行空的丫鬟,林卿卿没别的办法,约了云屏一起,按住她一通咯吱。 迎春被咯吱得满车厢里打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口告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我吧。” “哪儿这么容易?”林卿卿要她记住教训,不要瞎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并不饶她。 迎春便又求云屏,但云屏也不心软,把她按得牢牢的,由着林卿卿收拾。 三人在马车里闹得不可开交,直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三人好奇地分开来,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壮实汉子,个个手里提着刀,拦在了路前头。 “在下乃是永安镖局的万春,烦请各位给个薄面。”万春捧着一只小盒子,递了出去。 那只盒子,林卿卿记得清楚,是离京前就准备好了的,如果遇到拦路的,便破财消灾。 永安镖局名声赫赫,万春是其中颇有威名的镖头,寻常宵小见到他们都不敢上前。原本这一路也十分顺当,没想到马上就要回京了,却又蹦出来不长眼的。 “哼,区区五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劫匪中的一人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满脸不屑,随手就扔了。 五百两雪花银,可不是小数目,他们竟这般怠慢! 万春微微变了脸色,在袖口里掏了掏,又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两千两银子,请各位吃酒。” 这一群人不惧永安镖局的名头,不仅敢拦住他们,拿了银子却也不走,万春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跑这一趟镖,镖局收了林卿卿两千两,此时他全都拿了出来,只希望这些人拿了银子就走,不要伤人。 递出银票时,万春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只见对方眼里并没有拿到钱财的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戏弄与轻蔑,心里登时一沉。 对方不是求财! “这还差不多。”对方拿到银票后,往胸口里一塞,紧接着便笑道:“钱我要,人我也要。” 只听他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壮实汉子立刻提刀涌上,朝着马车行去! “保护公子!”万春大喊一声,提刀拦在前头。 道路并不宽,被他这样一挡,对方一时没过去,趁着这个机会,周清、周阳掉转马头,立刻就跑! “坐稳了!”周清大喝一声,鞭子狠狠抽在马儿身上。 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往前跑去,车厢里颠得厉害,林卿卿脸色苍白,眼神带了惊惧。 就在马车调转之前,她分明看到万春把其中一人的胳膊砍了下来,血溅出去很远! 不是小打小闹,是要人命的! 马车跑得很快,但打杀声却并没有远去,那些人追上来了。 “迎春,你来驾车!”最后,周清大喊一声,与周阳一起跳下去,与劫匪搏斗起来。 迎春也吓得厉害,但却咬着唇往外爬,哆哆嗦嗦地抓住了缰绳。 林卿卿再傻也知道了,这些劫匪是冲着她来的——说不定根本不是劫匪!普通劫匪只要钱财,绝不会非灭口不可! “你们下去!”林卿卿的声音因为惊惧而变了调子,她一手攥着云屏,把她往外推。 那些人只是要她的命,如果不跟着她,迎春和云屏就不会有危险。 “小姐!”云屏急了,扳着马车不松手,林卿卿抿着唇,一声不吭,用力把她推了下去。 迎春被吓了一跳,趁着她分神之际,林卿卿夺过她手里的缰绳,把她也推了下去。 果然,那些劫匪看也没看两人一眼,直直朝着马车追了过来。 到底是谁,买通这么多人,要她的命? 林卿卿自忖没有得罪过这样厉害的人物,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最多也不过是以女子之身掌家而已,谁会这样处心积虑要她性命? 缰绳很快把她的掌心磨破了,林卿卿却不敢撒手,只要她摔下去,等待她的就是致命一刀! 忽然,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便是马儿的一声悲鸣,只见一把长刀插在了马儿的脖子上,血流如注! 马儿跑不动了,马车却因着惯性又往前冲了一截,林卿卿一个没抓稳,整个人飞了出去! 余光扫过周围,只见一个劫匪提着长刀,骑在马上,脸上是冰冷的笑容。 身子落地,钝痛袭来,仿佛骨头都摔断了,林卿卿却不敢回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树林中跑去。 她不想死,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对方似乎有戏耍之意,并没有像杀死马儿一样将长刀掷向她,而是慢悠悠地下了马,不紧不慢地朝她追过来。 直到前方没了路。 看着深深的断崖,林卿卿才知道对方为何不紧不慢地追她,因为她根本无路可走! “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儿,死了真可惜。”待她转过身来,那人眼睛一亮,“乖乖伺候大爷一场,把大爷伺候高兴了,赐你个全尸。” “呸!”林卿卿恶心地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实在不甘心!她有好些事情想做,都还没有开始!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林卿卿不由得一点点后退。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掉下去绝对粉身碎骨,可林卿卿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叫这人侮辱她! 就在她心生决意时,忽然一把长刀刺破空气,直直飞来! 那劫匪就在林卿卿的几步之外,眼看要抓到林卿卿了,可是一柄长刀忽然破胸而出,巨大的力道使他踉跄向前,一下子站在了断崖边上。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沾血的白刃,恐惧大过了痛楚,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敢相信。 林卿卿反应过来,连忙躲开几步,随即她伸手出去,狠狠一推! “啊——”劫匪坠落下去。 眼看着一道人影飞快变小,很快就消失不见,林卿卿才恨恨地出了一口气。 “卿卿?”耳边响起一声担忧,随即一双手臂将她紧紧抱住,急促的呼吸声响在耳边,“不怕,没事了!” 是徐渭。 生死关头,他从树林里钻出来,狠狠一刀掷向了劫匪。 他出现得如此及时,救了林卿卿的命,可林卿卿却一句感激之言也不说,而是狠狠捶在他肩头:“你害死我了!” 谁跟她有深仇大恨?谁能买通二十多个持刀壮汉?徐渭出现得如此及时,这祸事多半是他引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徐渭连连道歉,他此刻也是恨极了,如果不是他一直派人盯着西野王和郑菲儿,今日卿卿就要被他们害死了。 当看着她站在断崖边上,就要往下跳时,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好在他赶到了,没叫他们害了卿卿。 他胸腔里传来咚咚的急促心跳声,林卿卿从来没有听见他的心跳如此快过,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劫后余生的心惊涌上,又气又恨,一口咬在他胸口! ☆、059 林卿卿从马车上跌下去的时候摔到了, 又在山林间奔逃时跌了几跤,受了点轻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养上一阵子就无碍了。 迎春和云屏被她从马车上推下去,虽然跌了个跟头,但是运气很好,都没有受伤。 周清、周阳伤得重一些,为了阻拦劫匪, 赤手空拳地拼命搏斗, 身上有几处血淋淋的大豁口,皮肉都翻卷了,需得卧床静养些时日。 镖师们死了两人,其余皆重伤,实在是永安镖局近几年最失败的一趟镖,林卿卿提出补给他们护镖的酬金, 他们不好意思要,还是林卿卿劝了万春, 才勉强收下了。 所有人都受了惊,进了城后, 便找了家客栈住下, 请大夫的请大夫, 养伤的养伤。 徐渭进了林卿卿的房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忐忑。 “卿卿……”徐渭轻声叫道。他本来打算的好好的,见了卿卿之后, 就对她说皇上不逼他娶郑菲儿了,他可以以王妃之位迎娶她。谁知,碰上这种事,卿卿被他连累得险些命都没了,叫他都说不出口了。 林卿卿受了惊吓,脑袋嗡嗡的,浑身酸疼得厉害,再看他时便没什么好脾气:“我要休息了。” “那你休息。”徐渭有点拘谨地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安心休息。” 他本是舍不得离开,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落在林卿卿的耳中,却成了别样的意思:“怎么?还会有人来吗?” “没有,你别怕!”徐渭看不得她惊惶的样子,连忙安抚道:“不会有人来了,我带的人在下面守着,一只鸟都飞不进来的!” 亏得他带了几十名好手,不然根本救不下林卿卿。西野王的人十分狠辣,抱着必杀的目的而来,永安镖局的那些镖师们再多几倍也拦不住。 一想到自己如果慢上片刻,便再也见不到林卿卿了,徐渭的心里便是一抽一抽的发紧。 “你安心睡吧,没事的。”他努力做出温柔的模样,安抚着道。 林卿卿这才明白,自己想岔了,原来他又犯了赖病,非要赖她房里。想撵他走,但是看着他坐在不远处,一脸的小心翼翼的模样,那口气便发不出来了。 他何时露出过这样忐忑不安,这样拘谨无措的模样?脑袋嗡嗡的,实在疼得厉害,林卿卿不想在脑袋不清楚的时候跟他说什么,便把帐幔往下一放,提起被子蒙住脸,扭身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徐渭在屋里,她居然睡得十分安稳,连噩梦也没有做。 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灯,徐渭仍旧坐在桌边,垂着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林卿卿的脑袋已经不疼了,但是身上还有些疼,她抿着唇,忍疼下了床。 “卿卿,你醒了?”几乎她才一动,徐渭便抬起头来,起身朝她走过来,“做噩梦了吗?” 林卿卿摇头:“没有。” “那是饿了?喝不喝水?”徐渭又问道。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生怕她跌倒的样子,这份体贴让林卿卿有些不自在,抽回了手臂,坐在桌边,问他:“说吧,怎么回事?” 徐渭在她对面坐了,犹豫了下,如实回答起来:“皇上答应我,可以随我的心意娶妻,西野王不痛快,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想娶你,便朝你下杀手。” 跟林卿卿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她思来想去,自己也没有这样厉害的对头,其他权贵她也不认得,便猜测是郑菲儿。 但是听徐渭的意思,是西野王做的,并非是郑菲儿下的手。 抓过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茶水居然是热的,林卿卿心头微动,却没有表示什么,端起来就喝。 一连喝了两杯茶水,就听徐渭小心翼翼地问:“卿卿,饿不饿?我叫人准备了饭菜,在厨房里温着,给你端过来?” 林卿卿想了想,没什么胃口,摇头拒绝了。 她一直不说话,只垂着眼睛想事情,坐在对面的徐渭有些不安:“卿卿,你是不是在怪我?” 林卿卿的确怪过他,怪他死缠烂打,怪他张扬随性,怪他给她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可是想起断崖边上,他浑身颤抖地抱住她,对她说“没事了,不要怕”,她就怪不得他了。 他是多么恣意张扬的一个人,此时却吓成了这样,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像个鹌鹑似的。 “你刚才说,皇上答应你,可以随心意娶妻?”林卿卿把茶杯放下,抬起眼看他。 徐渭心中忐忑极了,他记得她离京前明明白白地说过,她不喜欢他,因此讨好地道:“是的,不过你不用怕,我一定等你喜欢上我了,想嫁给我了,才上门提亲,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怎么舍得强迫她呢?他失去过她一次,今日又险些再次失去她,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有什么不好。 甚至,他心里涌起了只要她高兴就好,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他也可以放过她的念头。 “尽快上门提亲吧。”谁知,林卿卿却平静地说出一句,“如果你想娶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娶我做王妃。” 徐渭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卿卿,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他小心翼翼地道。 林卿卿看着他试探的样子,轻笑一声,探手捏住他的下巴,缓缓说道:“我说,我想做你的王妃,尽快上门提亲。听明白了吗?” 徐渭睁大眼睛:“卿卿……” 不敢置信之后,一阵狂喜涌上了心头! 卿卿要嫁给他了!他终于打动她了吗? “卿卿!”他握住她的手腕,认真地道:“我会对你好的!” 林卿卿看着他激动的神情,心中平淡无波,仍然用清冷的口吻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徐渭一愣,“你,你不是被我打动了吗?” 林卿卿一时无语。被他打动?他连累她差点丧命,虽然紧急关头救下了她,却指望她被打动?他脑子进水了吧? “不是!”林卿卿神情冷酷,“我要嫁给你,是因为有人不想我嫁给你!她不想我嫁给你,我非要嫁给你不可!” 林卿卿不信这次的事件是西野王的意思,她更相信是郑菲儿。 前世,郑菲儿用一杯毒酒要了她的命,就因为徐渭宠她。这一世,她本来没打算再跟徐渭走得近,可郑菲儿的举动惹恼了她! 她不跟郑菲儿斗,并不是她怕了她,而是觉得不值得!现在么,她还真要斗上一斗了! 她就是要成为肃王妃,就是要徐渭摘星星摘月亮地宠她,看郑菲儿怎么办! 她就不信,郑菲儿还能杀她!就算郑菲儿又一次杀了她,而且进了肃王府的门,也要叫她这个元配一声姐姐,在她面前执妾礼! 对面,听了她这番话,徐渭一脸懵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西野王不要她嫁他,她就非要嫁他?卿卿这是怄的哪门子气?他不禁又想,若是早知道西野王的不同意会起到这样的作用,他早些惹恼西野王好了! “好,好,我回去就提亲!”不管怎么样,林卿卿已经同意嫁给他,徐渭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整个人乐得找不着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呼啦啦飘过许多场景,全是前世跟卿卿欢愉的画面。 他下腹一热,整个人有点异样,看着林卿卿的眼神也变得灼热起来。 林卿卿哪里看不懂他的眼神?立刻抽回手。想了想,她说道:“人们都说,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你就要得到我,以后还会对我好吗?” “当然!”徐渭连忙点头,“我怎么会对你不好?” 林卿卿满意地点头,又问道:“那你会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吗?” 徐渭不知道她说的“强迫”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强迫”,但他转念想道,她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么懂得这个?而且她脸上神情如常,一点娇羞都没有,因此必然不是那个意思了。 “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徐渭哪里舍得强迫她什么,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就好了,“我说话算话!” 得到他的保证,林卿卿心下微安。 她之所以对他避之不及,一个是不想做侍妾,另一个就是他总在床上折腾她。如今他要娶她为王妃,还答应不强迫她,两个问题都解决了,林卿卿心中的抵触便小了许多。 仅剩的那几分,也不过是习惯性地抵触他,并不是觉得他不好。 心意一变,眼神自然变了几分,她看向徐渭的眼神柔软又可亲,顿时让徐渭的心窝暖洋洋的,忍不住想要挖心掏肺地对她好。 “卿卿,你做不做药材生意?”徐渭压低声音说道。 林家没做过药材生意,林卿卿也没想过这个,因此摇摇头:“没做过,怎么?” “你可以做药材生意。”徐渭暗示她道,“规模越大越好。不出两年,林家便会举国闻名。” 林卿卿大吃一惊!做药材生意为何会举国闻名?只有一个可能…… 林卿卿的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前世,南边有叛军作乱,当时徐渭奉命出征,都说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才能平叛。这样耗时的战事,劳民伤财,伤兵数也数不清,可不就是需要大批药材吗? 林卿卿不由得盯住了徐渭的眼睛,他怎么会知道两年内有战事?要知道南方叛军一直隐藏极好,是突然作乱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经有好些个城池已经失守。 现在还没有叛军的消息,徐渭怎么会知道? 她不由得想起重生后,徐渭的种种反常之处来。一个猜测在她心头浮现,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如果他是重生回来的,那他一定知道她死了。她被郑菲儿一杯毒酒赐死,他先前居然还口口声声纳她做侍妾,叫她在郑菲儿手底下讨生活? 他怎么有这个脸?现如今郑菲儿都冲她出手了,他居然还以为是西野王的主意! ☆、060 才升起的几分好感, 随着他可能是重生的一事,顿时间烟消云散。 她眼神骤冷,让坐在对面的徐渭摸不着头脑:“卿卿可是觉着我哄你?” 他并没有哄她, 如果她听从他的建议,林家必然会博得良好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好名声,日后再做什么生意,都会如虎添翼,逐渐成为叫人尊重的义商。 “其中原因我不方便讲, 但你要相信我。”徐渭诚恳地看着她道。 听了他这番话, 林卿卿再也没有怀疑,十分笃定他就是重生的。 胸中窜起莫名的情绪,火热滚烫,像要炸开胸腔。他就是那个让她临死前还念着的,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为她的死感到难过的人。 她当时是那样想着,现在回过头去看, 好不天真。舅舅,舅母, 表哥,甚至未来的表嫂, 都比他的难过更真诚些。 她死了, 他也死了, 双双重生后,他便是这样待她的——装作毫不知情,强横地插手她的生活, 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及时援手,时不时做出情难自禁的轻薄之举,然后责怪她冷酷无情,不曾为他感动。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林卿卿不禁想,如果她不是重生的,仍然是前世那个无甚心机,可以称得上愚蠢的姑娘,遇到他这样的另眼相待,屡次相救,只怕早就答应了他,做了他的侍妾吧? 想到这里,嘴角扬起一抹冷嘲。然后他会娶郑菲儿为王妃,却独宠她一个,叫郑菲儿嫉恨在心,抓着机会便喂她一杯毒酒。 毒酒入肠的绞痛感,依稀浮起几分,叫林卿卿的身子僵直,额头沁出薄薄的汗。 她的反应如此奇怪,与徐渭料想的一点儿也不同,不禁怔怔,伸手去抓她的:“卿卿,你怎么了?” 她手心里湿漉漉的,竟是出了许多冷汗。徐渭好不心疼,连忙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她的掌心,又把她的两只手攥过来,牢牢捂住。 林卿卿只是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庞有些苍白,使他冷硬的眉峰都软化几分。 他的五官生得凌厉,对着不相干的人时,总是嚣张狂妄,心狠手辣。可是在她面前,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总是笑得阳光灿烂,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寻常青年。 他说喜欢她,可又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叫她对他的感激都溃不成军。 “我要休息了。”垂下眼睛,林卿卿抽回了手,往床边走去。 她有些心灰,原本以为喜欢她的人,竟不声不响地对她用了那么多心机。 她讨厌心机深沉的人,那总会让她想起林兴成,也会让她想到自己…… 忽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徐渭双眼紧闭倒在地上,不禁瞳仁一缩。 “王爷?王爷?”林卿卿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脸,只见他双眼紧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连忙起身去开门,“来人!” 半个时辰后。 云屏为徐渭缝上最后一针,沿着尺余长的伤口细细密密地洒了药,然后裹上纱布。 徐渭一直昏迷着,期间被弯针一下一下穿透皮肉,也只是眉头紧皱,并不曾醒来。 他遭了劫匪的重创,外伤有两三处,内伤触及了肺腑,本该及时处理的,偏他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受了重伤。 林卿卿想起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苍白的面孔,心里有气有恼。气他不爱惜身体,恼他又使苦肉计。 云屏收拾污物,好似没发现徐渭还赤着上身趴在床上,挨着冻。 林卿卿瞥了她几眼,见她头也不抬,不得不走过去拎起被子,盖在了徐渭的身上。 “可能会发热,到时候小姐给他擦一擦身上。”说完,云屏便背起药箱,走出去了,全然不顾林卿卿瞪着她的眼神。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林卿卿和徐渭两人。 徐渭的呼吸声又轻又浅,林卿卿不禁低头去看他,他趴在床上,脑袋侧着,露出半张脸。眉头紧锁,眼眸紧闭,显出几分脆弱来。 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此时脆弱得仿佛一戳就死了。 林卿卿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冤孽。” 前世遇着他,没落着好下场。重生后又遇着他,怎么也避不开,不是冤孽又是什么? 偏他总是有本事,叫她没办法恨他彻底。只希望这一世落个好下场,林卿卿心中想着,坐在床边照顾了他一整夜。 徐渭年纪轻,身体又结实,虽然伤势严重,却顺利地捱了过来。 一早醒来,居然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林卿卿便问:“卿卿一直照顾我吗?” “不是我,是鬼在照顾你。”林卿卿没好气地道。 徐渭听她开玩笑,笑嘻嘻地看着她,又胆子大的去抓她的手,抓到便不放开,一把拽进了被窝里:“我昨天听到你答应做我的王妃。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快活的神情使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都不那么难看了。 林卿卿冷笑一声:“你就是做梦呢。” “才不是,你就是答应我了。”徐渭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喊起来,幼稚得像个孩子。 林卿卿没理他,抽出了手道:“我去给你端早饭。” 吃过饭后,徐渭抓着林卿卿的手,把玩着她绵软的手指,讨好地道:“如果你不想做药材的生意,也可以做粮食生意。一旦朝廷里需要,你便打头把粮食捐出来,引得其他大户不得不跟从,朝廷一定会褒奖你的。” 他回想起昨天,林卿卿听到做药材生意时脸色不好,以为她不想做这个,便又想了一个主意。不管怎样,叫她把名气打起来,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你怕赔本,这笔钱我出。”徐渭又道,“赚了都是你的,亏了算我的。” 他想要她有个好名声,这样嫁给他后,便不会有人说刻薄话。再说,他看着她对做生意很有劲头的样子,并不想扫她的兴。如果做生意能让她开心,他只会帮着她去做。 林卿卿听了他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见他眼神清澈,丝毫没有消遣她的意思。忽的,她轻笑一声:“肃王府有银子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肃王府的账面上并没什么银子,每年的那些收入都被他花的干干净净,这还不够他挥霍的,又时常弄些字画去骗银子,比如送给林兴成的那一副。 “王爷莫不是要变卖祖产,凑银子给我用吧?”林卿卿眯了眯眼睛,笑得不怀好意。 徐渭被她问得怔住,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怎么知道,肃王府没有银子?” 林卿卿笑起来:“你猜啊?” 徐渭猜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你早就喜欢我了,想嫁给我,所以打听了肃王府的账务情况?” “蠢死你算了!”林卿卿一下子不笑了,她简直不明白,徐渭在外面多精明啊,给皇上办事的时候指哪打哪,好用得不得了,怎么一到她面前就蠢成这样? 她冷冷地道:“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重生的。” 话落,徐渭愕然瞪大了眼睛。 空气安静得针落可闻。 “你说什么?你也是?”徐渭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抓着她的手,两眼直直盯着她,“你说的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可是又没法不信。 她知道他是重生的,还知道肃王府的账务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重生的! 可她怎么会是重生的?脑中划过这一世遇到她后,她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举止,徐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我待你不好吗?”他酸溜溜地道,“你为什么躲着我?” 应该是那次,她落水后他去救她,她一见到他就惊呼“王爷”,后来她说早就见过他,所以认得他。现在想起来,根本就不是那样。 “卿卿,你好狠心。”他抓着她的手腕,迫使她挨近他,“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这样躲着我?” 他花了多少心思啊?吃了多少苦头啊?她不喜欢他就罢了,做他的王妃也是不情不愿的。昨天之所以答应,还是被西野王逼狠了,起了叛逆心。 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又问她:“你跟苏瑾私奔,我都没怪你,你还想我怎样?” 林卿卿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私奔?你说我私奔?”林卿卿的声音很轻,但充满了不敢相信。 她对他坦白,是因为他待她真诚,反正两人有着一样的秘密,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因此,听他委委屈屈地抱怨时,并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说她跟苏瑾私奔,不禁冷笑一声,使劲抽回自己的手:“我真是看错了你!” ☆、061 林卿卿觉得, 徐渭特别有本事,他总能在她刚刚对他升起几分好感后,立刻搞出些幺蛾子, 让那些好感烟消云散。 本来听到他说出那些话,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担当,谁知他紧接着就说出她与苏瑾私奔的话来。 她是那样的人吗?想想前世,她软弱温顺,从未叫任何人为难过, 他却说她与人私奔? 心中发冷, 林卿卿抽身就走。 “卿卿!”身后,徐渭大声叫她。 他似乎挣扎着下了床,发出不小的动静,但林卿卿头也不回。 他倒是好样儿的,听郑菲儿说,他居然便信了, 还质问到她的面前来,既然如此, 别想她再理他。 林卿卿丝毫不怀疑,这是郑菲儿使的诡计。除了郑菲儿之外, 没有人能叫徐渭如此认为。 郑菲儿……默念着这个名字, 林卿卿心中涌起浓浓的厌恶和憎恨。她怎么敢说?明明是她毒死了她!就算要洗脱嫌疑, 不叫徐渭与她为难,也不该往她头上泼脏水! 她都死了,她居然还往她头上泼脏水!若非……林卿卿握紧了拳头, 若非徐渭心胸宽广,只怕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便要把她扒皮拆骨! 因着大部分人都受了伤,一行人便多停留了一日,才启程回京。 一路上,徐渭几次找林卿卿说话,林卿卿一句也没回他。 徐渭找云屏求情,云屏没理他。又找迎春说好话,迎春也没理他。 眼看着还有半日便到京城,徐渭厚着脸皮钻进林卿卿的马车里:“卿卿,你理我一下?” 三下两下,把迎春和云屏挤出去了,凑到林卿卿的身边装可怜。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哪里惹到林卿卿了。 几次回想,都觉得问题出在她和苏瑾私奔的那句话上。难道是他提起了她的伤心事,叫她没了脸面?要知道,这一世她可是很想和苏瑾在一起的,是被他硬生生破坏了。 “卿卿,我哪里不好,你跟我说,怎么罚我都行,别不理我。”徐渭一脸可怜巴巴地道。 林卿卿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徐渭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哎哟”一声,往林卿卿的方向倒了过去。 林卿卿早就防着他耍无赖,侧身一躲,就避了过去。谁知徐渭狡猾,身子一歪,就压在了她的膝盖上,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大腿,居然还捏了捏! “混蛋!”腿上传来异样,林卿卿登时大怒。 徐渭立刻松了手,只不过身子却没起开,而是挪动了下,枕上她绵软的腿,把俊美的侧脸给她看:“卿卿,别不理我。” 他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显得分外可怜。 林卿卿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十二分的怒气硬生生减到了八分。真是个妖孽!林卿卿心想,谁能对着这张俊美的脸硬得起心肠? 她本来打算冷他一阵,然而目光落在他后背上隆起的一道,想起被云屏缝了许多针的尺余长的口子,八分怒气渐渐减到了六分。 他纵然混蛋,纵然脑子不清楚,可是在她遇到危险时,他奋不顾身地来救她。 谁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这世上,对她这样好的人,超不过一把手。 林卿卿深吸一口气,六分怒气又减到四分。她垂下眼睛,手指抬起,轻轻落在他的脸上,轻柔地抚过。 不等他露出享受的表情,手指忽然一挪,捏住了他的耳朵,狠狠一拧! “哎哟!”徐渭立刻大叫一声,“卿卿饶命!” 他一脸的夸张,好似耳朵要掉了似的,林卿卿看得好气又好笑,她自己用了几分力气,心里清楚得很,偏他这样乔张做致,好像她把他怎么样了似的。 心里这样想着,手底下到底松了松,低声问他:“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徐渭听得她口吻认真,知道她想要好好同他说话,顿时也不再作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只不过,仍是枕在她的腿上,没有半分要坐起来的意思。林卿卿在他耳朵上拧了拧,他便做出一副疼痛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我愚笨,猜不到,卿卿告诉我吧?” 他生得好看,这样不设防地枕在她的腿上,叫林卿卿的心里软了软。 “你说我与苏瑾私奔?是谁告诉你的?”林卿卿问。 徐渭一怔,脑筋飞快转动起来。 他并不是真的笨,听得林卿卿这样问,一个念头就从脑中划过。 “你没有,是不是?”他抿住了唇,紧紧揪住她的袖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住了她。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过于激动,苍白的脸上浮起了薄薄的红晕。巨大的喜悦升腾起来,冲击得他几乎把持不住。 他的卿卿,没有背叛他! 他的目光充满了浓烈的情愫,明亮得叫人几乎无法直视,似乎肯定了她的答案,却非要她亲自说出口。 林卿卿心里不是不感动。明明他误会她跟人私奔,却从来也没为难过她,固然是他胸襟宽广,可也说明了他喜欢她,愿意再给她机会。 心头有酸有涩,有苦有甜,掐着他耳朵的手却是用力两分,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徐渭听她这样说,哪里还有什么疑问?双手一伸,圈住了她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欢喜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的卿卿不会背叛他的! 两人这样一对口供,便知道了问题出在郑菲儿的身上。 “那个贱人!”徐渭咬牙切齿地道,“我饶不了她!” 毒死卿卿,污蔑卿卿,这次又派人杀卿卿,单拎哪一条出来,都是罪无可赦,但那个女人居然做出这么多! 徐渭痛恨不已的同时,又心疼林卿卿的遭遇,他从她怀里出来,仰头看着她道:“我不会再叫她欺负你了。给我两年,我叫她跪在你脚下给你舔鞋底。” 听到前面半句,林卿卿还想嘲笑他又空口白话,可是听到后面,渐渐神情凝重起来:“你要做什么?” “皇上要削西野王的兵权。”徐渭眯了眯眼,“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西野王权倾朝野,联络朝臣,处处与皇上作对,皇上看他很不顺眼,只是苦无实力,才忍了他那么久。 前世,直到徐渭死,也没能奈何西野王半分。这一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徐渭心中有了异样的念头。 林卿卿看着他眼底浮现的狠辣,不由心头一跳,但她却不怕,反而有些赞许。他是堂堂王爷,朝中重臣,皇上臂膀,就该是这般模样。 她心思一动,便问他:“你是不是要把南方叛军和西野王联在一起?” 再权倾朝野的臣子,一旦被扣上谋朝篡位的帽子,也没了底气,瞬间便是阶下囚。 前世,徐渭既然回到京中,就说明他打赢了与叛军的仗。有了这个底气,再去打西野王,也不在话下。 打倒了西野王的势力,既解了皇上的忧,又报了林卿卿的仇。 徐渭也是才想到这里,脑中正飞快盘算,不成想耳边听到这一句,顿时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卿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滚!”林卿卿顿时怒了,有这么夸人的吗? 徐渭看着她眼眸水润,薄媚生姿的模样,禁不住喉咙发干,一双手便有些不规矩起来:“卿卿,我好想你。” 从前他不知道林卿卿是重生的,对她有几分尊重之意,也是怕吓着她。可这个卿卿是他的卿卿,他们曾经一起彻夜快乐,他只要想一想就受不了,整个人朝她贴了过去。 “迎春!云屏!”林卿卿自知推不开他,也不白费力气,朝外面喊起来。 迎春和云屏立刻掀开帘子进来,只见车厢里头,徐渭枕在林卿卿的腿上,一双手正不规矩地放在女子柔软的地方,顿时红了脸。 “把王爷请出去。”林卿卿神态平静,淡淡地道。 见她如此淡然,迎春也就没了羞窘,立刻上前抓住徐渭的手,掰了开来。 徐渭哪及她的力气,一下子被掰开了,而后便被迎春抱住了腰,活生生往外拖去。他颜面尽失,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在卿卿跟前伺候了?” 待卿卿嫁给他,他就把这个丫鬟支出去! 迎春哪里怕他,她的身契在小姐的手里捏着呢,自然是小姐吩咐她什么,她就做什么。因此,很不客气地道:“不劳王爷操心。” 云屏没迎春那么大的胆子,并不敢碰徐渭,只是站在林卿卿的身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免得叫人看见。 徐渭挣扎不过,被迎春拖出了马车,他抹了把脸,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顿时抛下恼意,翻身上了马,率先往城门口驰骋而去。 待他进宫与皇上献了计,再同卿卿亲热也不迟! ☆、062 回到京城后, 林卿卿先去拜见了舅舅和舅母。她这一趟远行,虽然是游玩居多,却也搜罗了不少新奇又别致的玩意儿。 周一山和柏氏收到后, 都十分欢喜,觉着没白疼她一场。叫下人把东西收起来,柏氏握住林卿卿微凉的手,慈爱地笑道:“好孩子,怎么才回来?早几日便收到信儿了, 倒是迟了几日呢。” 林卿卿并没有将自己遇到劫匪的事说出来, 只是笑道:“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 “这孩子,眼看着要过年了,也不紧着回来。”柏氏嗔她一眼,然后道:“再有几日就过年了,你这会儿再备年货是来不及了,这个年就在舅母家过吧。” 柏氏说话时, 脸上掩不住的疼爱,显见是心疼林家如今只林卿卿一个人, 便是备下年货,这个年也过得冷冷清清, 没什么滋味儿, 才如此说的。 她是林卿卿的亲舅母, 与周一山两人乃是林卿卿如今在世上最亲密的人,要说林卿卿在周家过年也是正常。 可林卿卿听罢,却是笑着道:“那可不行, 我如今是林家的家主,怎么也要在自己家过年的。” 柏氏听得她的话,心里一阵发酸,佯怒道:“怎么?如今你不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林卿卿见她恼怒,也不害怕,只往她怀里偎,撒起娇来:“舅母吓唬我,我不依。” 柏氏的怀里温热绵软,带着淡雅的香气,很是叫人心安。 林卿卿的前世今生,也只有柏氏待她这样亲密无间,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将柏氏当做极亲密的人。仗着柏氏的疼爱,她再也不会自苦自怜,逐渐学了一把撒娇耍赖的本事,叫柏氏也拿她无可奈何了。 “你这丫头,越来越浑了。”柏氏捏住她的耳朵,想要狠狠的拧,到底舍不得,只咬牙瞪着她,红了眼眶。 数月不见,林卿卿比之前更有主意了,虽然面上笑得甜软,但柏氏心里知道,她这是主意已决,决计不会在府里过年的。 “都这个时候了,看你去哪里备年货?”柏氏没好气地道。 林卿卿嘻嘻直笑,在她怀里打滚:“我就不信舅母没给我备下?” 柏氏这下真恼了,抬起手来,在她臂膀上打了好几下:“就不该疼你这个狠心的死丫头!” 什么都叫她猜中了!到底是林兴成的种么?这样的精明! 笑闹过一番,林卿卿便把这一路上的收获对周一山和柏氏说起,又道:“等到过了年,我便把家里的那些个店铺归整下。” 一些不怎么赚钱,她也没兴趣的,便关掉不做了。只留下七八项产业即可,反正她还年轻,守成要紧,不急着扩大生意。 这番想法说出来,听得周一山直点头:“不错,你心态很好。就这样办吧,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舅舅。” 待林卿卿要回去时,周一山特特送她,一直送到门口,才沉着地嘱咐她一句:“卿卿,保护好自己。” 她遇到劫匪的事,瞒得过柏氏,却瞒不过周一山。周清兄弟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一山,周一山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其中的蹊跷,多半是徐渭惹来的麻烦。 他有心叫林卿卿离徐渭远一些,可林卿卿根本不愿意做妾,说到底是那个肃王纠缠着她,叫他不知怎么说起。 林卿卿看着面带忧虑的周一山,有一瞬间,想对他和盘托出,说自己现在改主意了,想嫁给徐渭了。可是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笑着点头:“我知道的,舅舅。” 带了一车年货,回到了林府。 柏氏给她准备的年货很齐全,有合身的新棉衣,有肉食蔬菜,有对联贴画等,足够林卿卿过这个年了。 只不过,按照往常的惯例,逢年过节会给家里的下人们裁新衣,今年由于林卿卿不在府里,因此这份新衣便没做成。 林卿卿不想叫下人们过不好年,便每人发了二两银子,叫他们回去过年。 又叫来了各个铺子的掌柜们,把踏实认真的都勉励了一番,又发了十到二十两不等的奖励银子。 至于那些个不太服她的,林卿卿已经想好过了年就关掉铺子,便没给他们留脸面,稍作勉励便叫他们回去了。 “还有脸说小姐的坏话?也不瞧瞧自己平日里做的什么事?”迎春不巧听到其中一个没拿到奖励银子的掌柜埋怨林卿卿不会做人,顿时冷笑起来。 冲着那人的背影,毫不客气地道:“有些人啊,也别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觉得主子眼盲心瞎,账本都在那里摆着呢,当谁不会看呢?说出去不知道谁没脸呢!” 那个掌柜被她刺得脸上通红,匆匆离开了,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林卿卿冲她笑道:“瞧瞧,这是我未来的管事娘子呢,可真是厉害!” 迎春骄傲地挺直了腰板:“那当然!谁给小姐没脸,我不饶他!” 她本就十分忠心,如今在外面游历一圈,更是长了见识和胆色,知道那位掌柜心胸狭小,为免出去给林卿卿抹黑,故意说出那番话敲打他。 林卿卿心中发暖,笑着递过一沓福字:“知道你厉害,快去贴上吧。” 迎春笑吟吟地接过来,立刻喊了云屏:“快来帮忙贴福字啦!” 虽然柏氏给备足了年货,但家里仍是忙碌了一番,主要是一些闲置的屋子要重新打扫,免得时间久了积攒太多灰尘,把栋梁朽坏了。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 云屏的父母来京里了,好些年不见,云屏跟林卿卿说了一声,出去与父母团聚了。 迎春的父母在周家,林卿卿本想叫她也去跟父母团聚,但迎春摇头拒绝了:“我要陪着小姐过年。” 在迎春看来,她常常能见到自己的父母,过年时不陪在父母身边也没什么,倒是林卿卿身边冷冷清清的,叫她看了心里难受,不管林卿卿怎么劝,也不肯离开她半步。 林卿卿心里感动,便收下了她的这份心意,笑着说道:“那好,我包饺子给你吃。” 寻常百姓家里,除夕夜都会吃饺子,一家几口围在桌边,一人一碗,温馨又团圆。 迎春听后,拍着巴掌道:“好,我跟小姐一起!” 两人在屋里支了火炉,烤上花生和番薯,然后搬了一张案板,开始和面、剁馅儿。 厨娘想来帮忙,被林卿卿打发出去了,她要亲自动手,做这一顿年夜饭,庆祝这个不一样的新年。 迎春挽了袖子,坐在她对面,两人一个包肉馅儿,一个包素馅儿,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才包出两盘丑丑的饺子。 偏偏迎春不觉得丑,反而眉飞色舞地道:“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饺子!” 林卿卿就喜欢她这个热情劲儿,笑着说道:“若是不好吃,就全归你。” “小姐放心,我一个人全吃完!”迎春拍着胸口道。 天色晚了,外面渐渐响起了爆竹声,由稀落到绵密,热热闹闹,半点儿也不叫人烦。 “我们也去放爆竹!”林卿卿被勾得起兴,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迎春这回却有些磨蹭,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本不想出去,但见林卿卿大步往外走,连忙跟过去,却是揪住林卿卿的衣角,道:“小姐,这个太危险了,万一迸着溅着,可不得了。” 她小时候亲眼见着有个孩子的手指头被蹦断了,血喷出去很远。 林卿卿一听,便知道她不敢,笑了笑道:“你在这等着,我去放。”不容置疑地撇开迎春的手,自己走了出去。 她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重活一回,什么都变了,她既然有了尝试新事物的机会,当然不会推开。 拿出一盘鞭炮,挂在树梢上,手里捏着一根点燃的香,身子离得远远的,只伸长了手臂,用香头去碰捻子。待听得“滋滋”的声音,立刻跑开。 才跑出几步,便听到身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非常响亮,震得人心里咚咚直跳,又刺激又诱人。 似乎残留在心底的那一丝阴郁都被炸散了,林卿卿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待得爆竹放完,她仍然在笑,越笑越忍不住,到后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心底一片敞亮,再无一丝阴霾。 一切都过去了。那些沉重的,阴郁的,叫人不痛快的事情,全都过去了。 过了这个年,她便是崭新的林卿卿。 迎春虽然是个粗心的丫鬟,但不代表她不会看人眼色。因此,林卿卿非要点爆竹,她并没有拦着。看到林卿卿大笑,她也没有上前阻止。 一直到林卿卿不笑了,开始往回走,她才笑着迎上去:“小姐真厉害,我就不敢点。” “很有趣,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再去点一盘玩。”林卿卿把香插进香炉里,拍了拍手,走进了门:“走,我们去厨房下饺子。” 厨娘早已经把水烧沸了,就等着下锅了。 林卿卿和迎春一人端着一盘子饺子,哗啦啦倒进了沸水里。厨娘笑起来:“小姐,可不是这样倒的,要粘一坨的。” 拿着漏勺,熟练地把饺子一个个分开,又舀了冷水往里浇,一边浇一边道:“煮饺子要滚三次沸水,才算熟了。” 林卿卿听得有趣,笑着站旁边听着。 直到饺子出锅,她和迎春一人端了一盘,回屋里去吃了。饺子每个都不一样大,还有些没包严实,喝了一肚子水,林卿卿坏心眼的把喝水的饺子都丢给迎春,自己吃那些完好无损的。 气得迎春哇哇叫:“小姐太坏了!” 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但是温暖的感觉一点儿也没少。 林卿卿吃着并不美味的饺子,心里却甜如蜜。待吃饱喝足后,林卿卿果然拉着迎春又去放爆竹。 迎春不敢,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林卿卿却很有劲头,放了一盘又一盘。直到玩累了,耳朵也被震得嗡嗡的,才终于罢了手。 回到屋里,炉子里的番薯也烤好了,散发出诱人的甜香。两人扒了出来,一人一个,揭掉黑乎乎的皮,吃着里面几乎流蜜汁的肉,快活极了。 宫里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徐渭!徐渭!你等等我!”身穿火红色大氅的少女,急急追赶着一道挺拔俊秀的背影。 听到她的声音,那道挺拔俊秀的背影越走越快,似乎对她避之不及。 少女跑得气喘吁吁,却只见青年与自己越来越远,一时又急又气,大叫道:“你站住!”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长鞭挥了出去。 “啪!” 鞭子的末梢落在青年的手心里。 青年似乎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伸手就攥住了鞭梢,而后用力一甩。 只听“砰”的一声,鞭子那头的少女淬不及防,一下子被甩到了地上:“哎哟!” ☆、063 郑菲儿摔了个大马趴, 别提多狼狈了,她又羞又怒,冲着徐渭娇声道:“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是西野王的女儿, 谁不是对她毕恭毕敬?连皇上皇后待她都客客气气的,徐渭怎么敢如此欺辱她? 徐渭原不想理她,听了这话,身子顿了顿,转过身来, 目光落在郑菲儿的身上。 郑菲儿眼下的表现, 跟他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前世,她在他面前总是娇羞的,说话也不会大声,总是叫他“徐渭哥哥”,好似很喜欢他的样子。 他虽然没觉得她是好人,却也没觉得有多坏。 早知道她本性如此刁蛮, 又心思恶毒,他怎么也不会把卿卿留在府里, 叫她给害了去。 冰冷的眼神在郑菲儿的身上徘徊,慢吞吞地道:“本王为什么不敢?” 他的口吃之症还没好, 说话时慢吞吞的, 配着他冷冰冰的口吻, 格外带了几分轻蔑。 听在郑菲儿的耳中,不由得红了眼眶:“你,你……” 她看着身前那道挺拔俊秀的身形, 痴痴的目光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心中又爱又恨。 她喜欢徐渭,满京城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她一直以为,虽然他脾气差一些,可是等她成了他的王妃,他一定会对她好的。 郑菲儿很早就叫父王向皇上请旨,给她和徐渭赐婚。没想到,她左等右等,赐婚的旨意迟迟不来。后来她知道,徐渭被一个平民女子勾了魂儿,这才不想跟她成亲,心底那个恨! 一个贱民,也敢跟她争东西?郑菲儿压根没往心里去,直接叫府里的侍卫们去要她的命。只要除去那个贱民,就再也没有阻碍她成为肃王妃的东西了。 她还特意叫父王带了母妃回封地,却把她送进宫里,托皇后娘娘照顾。这样一来,只要徐渭进宫,她就能跟徐渭说上话。 徐渭每年的除夕夜都是在宫里过的,今年也不例外,郑菲儿在宫里见到了他,心愿得偿,别提多高兴了,谁知徐渭根本不理她,看也不看她,跟他说话也不应! 这也就罢了,可是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他却不扶她! “我是你未来的王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郑菲儿的眼神带了几分怨怼。 徐渭缓缓移动着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慢吞吞地道:“本王的王妃?你也配?” 他的王妃,只会是卿卿! 郑菲儿脸色骤变,伸手指着他道:“你!你欺人太甚!” “要点儿脸吧!”徐渭轻嗤一声。 她那般对卿卿,他都忍着没出手,她还敢主动找上门来挑衅?口口声声说是他未来的王妃,他应了么? “别再跟着本王!”说完这句话,徐渭袖袍一拂,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要出宫去,跟卿卿一起过除夕,皇上已经应了他,他可没闲工夫在这里跟她耗。 身后传来女子不甘心的大叫,徐渭理也不理,径直出了宫。 徐渭来到林家的时候,林卿卿和迎春两人吃得腹饱肚圆,正在炉火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他一进屋,几乎被温暖的空气逼出一头汗来:“怎么烘得这么热?” 可不热么?林卿卿和迎春谁也没有穿棉衣,只着了单衣在身上,最多在腿上盖一层夹袄。见了他,都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迎春本来有些走困,被徐渭带进来的冷气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很多,连忙起身行礼。 “出去吧,不用你伺候。”徐渭对她挥了挥手。 迎春没理他。她是林卿卿的丫鬟,以守护林卿卿为己任,除非林卿卿叫她出去,不然她可是不会出去的。何况,徐渭总喜欢欺负林卿卿,她可不能叫林卿卿被人占了便宜。 “本王有要事跟卿卿说,你站在这里,是想偷听机密么?”徐渭把自己的大氅褪下来,卷吧卷吧,往林卿卿的背后一掖,叫她靠得更软乎些,口里却说着威胁的话。 迎春被他唬住了,一时进退两难。林卿卿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然后对迎春道:“你回屋吧,有事我叫你。” “是。”迎春这才应了,退出门去。 “你这丫鬟可真听话。”徐渭说着,左张右望,找自己坐的位子。 他一脸的挑剔,很显然没把林卿卿当外人,也没把自己当客人。 林卿卿仰头看着他,眼底不禁带出几分笑意:“不是要在宫里陪皇上么?” 前世的时候,每年的除夕夜,他都要在宫里过,只是待不久就偷偷溜回来,人不知鬼不觉地闪进她房里。 “他有什么好陪的?”徐渭不以为意地道,找了半圈,也没找着好地方,索性弯腰把林卿卿抱起来,自己坐在她的位子上,然后把她放在自己腿上。 “嗯,这样好。”他两手圈在她腰上,揉着软乎乎的腰身,鼻尖萦绕着女子幽香,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起来。 林卿卿哪里不明白他的小心思,立刻喝道:“放我下去!” 一边说着,一边挣扎起来。 徐渭死死抱着她,不许她下去:“这样多好啊,你暖和,我也暖和。” 难道屋里很冷吗?林卿卿看着他褪下大氅后,只着夹衣却仍然冒汗的额头,冷哼一声:“放我下去!” 徐渭哪里肯放?愈发抱得紧了。 两人本来穿得就不厚,这样挣来挣去的,肌肤挤压之下,渐渐就有了点别的动静。 林卿卿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察觉到那点异样,立刻就不动了,脸上微红,异常气恼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徐渭看着她,眼睛又黑又亮,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叫人想要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去。林卿卿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脸上更加热了:“你,你放我下去!” 徐渭的声音有点哑:“卿卿,你还记得么,你进府的头一年,那年的除夕夜下了雪,我抱着你在窗子边上,一边看雪,一边……” 他话没说完,就被林卿卿一把捂住了嘴。林卿卿狠狠瞪着他:“你要不要脸?” 她被他作弄了大半夜,提心吊胆的,哭得嗓子都哑了,再想起来只余害怕,谁知他提起来时只有兴奋!“呸!”林卿卿越想越恨,下手掐他,“再浑说,小心我不客气!” 徐渭被她掐得身上很痛,可怜兮兮地道:“你现在也没客气。” 林卿卿手下一顿,松开了他,按着他的胸膛下了地,往刚才迎春坐过的地方走去。 她懒得跟他费口舌,反正他总是有歪理,夹缠下去就没完没了的。 不料,徐渭也跟了上来,却是把她拦腰一抱,径直往床边走去! “你干什么?”林卿卿吓了一跳,“快放开我!” 徐渭把她往床上一丢,整个人就压了下来:“卿卿,我忍不了了。” 三下五除二,就蹬掉了鞋子,扯开了衣裳,露出线条结实的胸膛。 “你走开!”林卿卿被他吓得声音都尖了,伸手往他脸上掌掴过去,“徐渭,你要点儿脸!” 徐渭挨了一巴掌,也不往心里去:“不。”要脸还怎么追心上人?他一低头,就把脸埋进了林卿卿的脖子里。 一声声短促的尖叫,还有咚咚的踢打声,从屋子里传了出去。 一直注意这边的迎春,连忙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来到林卿卿的门前,担忧地敲门:“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屋里一时没有回应。迎春更觉不好,正待她要推门进去时,却听里面传来林卿卿微哑的声音:“我没事,你回房间去吧。” 这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没事啊?王爷肯定又欺负小姐了。迎春这样想着,心里纠结起来。但她到底是个听话的丫鬟,犹豫一番后,就远远离开了。 屋里头,两人衣衫散乱,林卿卿更是几乎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徐渭也没好哪里去,大半个胸膛都露了出来,上面满是新鲜的抓痕,还有几道被挠出了血,看着都痛。 “徐渭,你今天晚上敢动我,我恨死你!”林卿卿气喘吁吁地道。 她的威胁没有一点儿力度,徐渭抹了把汗,把衣衫又褪了褪:“大菜不给吃,甜头总要给一些?”说完,又压了下来。 在知道林卿卿是重生的之前,他对她还算安分。虽然偶尔也动手动脚,但比起从前来,算是很压抑本性了。 如今知道她就是重生的,就是跟他度过无数快乐时光的卿卿,他再也不压抑自己,内心的猛兽出笼,按住猎物大快朵颐。 林卿卿想要恨他,可他虽然态度强硬,动作却是极其温柔,像是对待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带给她一波又一波的愉悦。 折腾了大半夜,林卿卿已经是一身汗津津的,徐渭也不遑多让,就连乌黑长发都泛着潮气。 “混蛋!”林卿卿捏着拳头,软绵绵地捶他的肩膀。 徐渭吃了一顿甜点,虽然未能酣畅淋漓,到底心里甜滋滋的,握住她的拳头,凑到嘴边就亲:“好卿卿,下个月我就娶你。” “呸!”林卿卿啐他一口,随即冷笑起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强迫我的吗?” 徐渭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道:“可你不是很快活吗?” “谁快活了?”林卿卿脸上一热,更加恼他了,看着他笑吟吟的俊脸,使劲掐他,“这是两码事!你答应过我的事没做到,我不嫁给你!” 徐渭心想,她要真的恼他,以她如今的性子,早跟他同归于尽了。 因此掐他的这点痛,半点儿没放在心上,轻轻将她抱起来,温声哄道:“外面该是下雪了,我们去看雪吧?” 他想和她一起看雪,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什么烦恼也没有,只是看雪。 ☆、064 四下里静悄悄的, 不见了孩童的躁动和爆竹的喧嚣,静得就连雪花落在窗棱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打更人的声音绵长而有韵律,穿过了深夜, 遥遥传来。徐渭用一张厚毯子把林卿卿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抱在了窗边,静静地看着簌簌飘落的雪。 “跟那时一模一样。”徐渭低低出声,垂首亲了亲怀里的人儿,“是不是, 卿卿?” 林卿卿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她那时被他按在窗子边, 尽做些没皮没脸的事,心里只有无尽的羞气和窘迫,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看雪?偏他这样坏心眼,居然又来问她。 林卿卿心里恼着,抬脚就踩他。但她被毯子裹得厚厚实实的,活像只蚕蛹, 拧动起来,一拱一拱, 就更像了。 徐渭心里甜丝丝的,两手牢牢抱着终于哄回来的小心肝儿, 也不管被她踩疼的脚, 低头只逗她道:“你再蹭, 我又要……” 他话没说完,林卿卿立刻不动了,还往前跳了跳, 离他远了些,把徐渭乐得闷声直笑。林卿卿知他没安好心,懒得跟这个厚脸皮的男人啰嗦,从毯子里挣出来一只手,伸出窗外去接雪花。 这会儿下得大了,雪花一团一团地落下来,掉在手心里,一阵冰凉过后,手心里只余一汪水。 一点都不冷,林卿卿心想。 屋里烧着足足的碳,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身后是撵不走的人形大火炉,不像是从前,在冰冷薄被中冻得哆哆嗦嗦,睡也睡不着,偏偏还要听着丫鬟们欢快做耍的声音。 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冷,什么也不必担心,可以随心所欲地玩雪。 从前那两个伺候她的丫鬟叫什么来着?林卿卿想着,居然记不起来了。不由得笑了,把另一只手也挣了出来,探出去接雪花。 徐渭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快活纯净的眸子,也不扰她,只把她抱得牢牢的,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眼底一片温柔。 “可惜不能堆雪人。”接了半天,只接了一手的雪水,林卿卿不由叹气。 徐渭笑道:“这才多久?等明早起来,一准儿就厚实了。” 明早?那还要很久。林卿卿望着窗外,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银色。 “可我不困呢。”林卿卿叹气道。就这么睁着眼睛等,太难熬了。 这样想着,就听到背后传来“咕”的一声。 “你饿了?”林卿卿惊讶地转身,“在宫里没吃饱吗?” 徐渭摇头:“我急着出宫找你,没吃上东西。”才说着,肚子里又咕噜噜地叫起来。 林卿卿这会儿心情好,也不嫌他麻烦,关了窗子道:“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炉子里还烤着红薯,她和迎春没吃完,剩了两个,扒出来在一旁温烤着。 徐渭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到她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递了过来,顿时瞪大眼睛:“卿卿,你就这么恨我,要给我这东西吃?” 林卿卿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因为烤得时间长了,外面一层又黑又硬的壳,哪里看得出来是什么?她扬眉忍笑,用帕子包了手,从中间掰开来,露出里面松软的肉:“呶,是红薯,好吃的。” 随着她掰开,一股甜香顿时传来,勾得徐渭的肚子叫得愈发欢畅。 “你喂我吃。”徐渭找了个板凳坐下,仰起头,脸上是理所当然的霸道。 “喂狗吃。”林卿卿轻声骂道。 剥了皮,用手指捏着果肉喂给他。 她已经接受了他,就不会再同从前一样,跟他闹气。他是个好人,待她的心也诚,她想好好同他过日子。他疼她,她也疼他,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带出了十分的温柔来,叫徐渭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颗心火烫滚热,待地瓜吃完,便将她拦腰一扛,又丢床上了。 “徐渭,你混蛋!” 两人又闹了一番,直到天色将明,才觉得困乏,依偎着睡去。 待林卿卿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雪光反射着日头,将几乎刺目的光芒照进了屋里。林卿卿揉着眼睛坐起,就见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徐渭进宫了,林卿卿心里清楚,大年初一他必是要进宫给皇上和皇后拜年的。她跟过他,知道皇上对于他的意义。 这样想着,她也没觉着不舍。正相反,一口气睡到晌午头上,她精神奕奕,心里舒畅,别提多舒坦了。 “迎春!”林卿卿叫了一声,就听外头响起一声脆脆的应和,随即迎春推门走了进来,“小姐要起了?” 林卿卿笑着点头,在迎春的服侍下,穿衣洗漱。 她急着出去玩雪,因而动作不免粗鲁了些,刚一收拾好,便提着裙子往门外冲。刚来到门口,不由得站定了,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大雪人,怔怔出神。 门口堆了两个雪人,约莫到她腰间这么高,圆滚滚,胖乎乎,用黑珍珠做了眼睛,用红宝石做了嘴巴,稍矮些的那个在笑,稍高些的那个搂着稍矮些的那个。 一看就是徐渭做的。 “败家子!”林卿卿忍不住啐道,哪有人拿黑珍珠和宝石做点缀的?也不知他哪里又发了财。 林卿卿走到两个雪人面前,到底没舍得把黑珍珠和红宝石替换下来。等雪化了,她再收起来吧。这样想着,便叫了迎春,也堆起雪人来。 徐渭堆得再好,却不是她堆的,她要自己尝试堆雪人的味道。 然而雪太冷,她才堆了一个小小的球,便觉着十根手指冰冷僵硬,不怎么灵活了。坚持到最后,也只堆了一个才及膝盖那么高的小玩意儿。 迎春打趣,把那个小雪人搬到两个大雪人的身前,看起来就像一家三口。 林卿卿微红了脸:“谁叫你搬过去的?” 迎春只是嘻嘻地笑:“这孩子一看就是捡来的。亲爹亲娘都是珍珠宝石做的,唯独它是炭屑和萝卜做的。” 林卿卿怒视她,她也不理,笑着跑掉了。留下林卿卿自己,站在三个雪人面前,到底心里不自在,进屋挑了金珠,给小雪人安上了。 她可没有黑珍珠,这样稀罕的物件儿,也就徐渭拿得出来了。 外头传来孩童的玩闹声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林卿卿听得热闹,便招了迎春,抱了一捧鞭炮,又遮了脸,从后门溜出去,准备玩个痛快。 哪料想,才出了门,竟见一个穿着单薄的青色人影,蜷缩在躺在雪窝里,顿时吓了一跳! “喂?”得了林卿卿的示意,迎春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人,“还活着吗?” 那人一动也不动。 这是林家的后门,如果有人冻死在这里,说出去不好听,还以为林府多么刻薄,连口热饭都舍不得予人。 林卿卿心下沉了沉,放下鞭炮,亲自走过去,蹲在那人身边,去拨他头脸上的雪。只见着一张冻得青紫的冷硬面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把手伸到那人的脖子上,但觉还有脉搏跳动,心里舒了口气,偏头对迎春道:“叫两个护院过来,把他抬进去。” 迎春应声,立刻跑进去了。 两人本来打算扮作小丫鬟,偷溜出去放鞭炮玩,这才从后门出来,谁知竟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待迎春走后,林卿卿也没闲着,抓着那人的衣裳,将他从雪窝里拖出来。这一托,才发觉此人的穿着有多单薄——竟连夹衣都没有,只有一层单衣! 林卿卿吸着冷气,暗道此人命大,这都没有冻掉一条命。 不多时,迎春带着人回来了,将冻得硬邦邦,只还吊着一口气的男人抬了起来。 “送客房里吧。”林卿卿吩咐道,“再去请个大夫来。” 这人冻得狠了,不能一下子就热起来,需得用冷雪去搓一搓身子。见护院端了两大盆雪进去,林卿卿便退出屋子里,不耽误他们救人。 大年初一,医馆根本不开门,还是到大夫家里去请的,自然少不了银子。也就是林卿卿这样的家底,不在意这点银钱,只叫大夫尽管治。大年初一,她可不想有人死在自己家里,太晦气了。 有惊无险,那人到底顺过一口气,醒了过来。 “竟然是你?”看清男人的面孔,林卿卿不禁愕然。 之前男人青紫着一张脸,她没认出来,此时屋里点了火盆,男人渐渐暖过来了,脸色也恢复了常色,叫林卿卿一下子认了出来:“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削瘦了许多,眼窝都凹了进去,从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面容,生生透出几分锋利来,叫人一看便心惊肉跳,被那俊容逼得不敢直视。 蒋牧林也认出了她,僵硬的面上微松,抱手冲她拱了拱:“又见到小姐。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说着,他竟掀开被子下床。 “你去哪里?”林卿卿讶异地问。 蒋牧林道:“罪恶之身,不敢污了小姐的地界。” 他口吻淡漠,似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人,但林卿卿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自嘲:“你怎么落得这样的境地?” 她记得他被官差押走,若是有罪,自然不会放他出来。若是无罪释放,为何又落得这样的惨状?蒋家虽然被大火覆灭,但家产却不会悉数烧毁,他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境地? 蒋牧林本要走了,却见这个看起来异常好心的姑娘拦住他,又想起那日也是这样,她拦着他不让他认罪,想了想,将自己的事情道了出来。 ☆、065 那日蒋家走水, 一场大火将偌大的府邸吞噬,偏偏主子都没逃出来,只有下人们逃出来了。十几条人命填了进去, 当时就轰动了京城。 事情是蒋牧林做下的,他恨透了蒋府,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叫满府的人给他母亲偿命。偏偏,就在他要去官府自首时, 叫自己的小厮给打晕了, 丢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等他醒来时,小厮已经认了罪名,竟是要替他顶罪。蒋牧林不肯叫无辜的人为自己丧命,虽被林卿卿劝了一句,却没有听从,站出去叫官差一并抓了。 进了大牢后, 他的小厮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要把他摘出来, 甚至当晚就一头撞死了。他再不识好歹,就真对不起自己的小厮了, 为此第二天就翻了供。挨了一顿打后, 被放了出来。 从牢里放出来后, 想着枉死的小厮,心下愧疚,又十分后悔。一时心头茫茫然, 既了无生趣,又没脸下去见小厮,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除夕夜下雪,他又冷又饿,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林卿卿听着他的解释,静静地盯着他瞧。 这个本该落魄、颓废的男子,浑身上下竟没有一点儿邋遢、萎顿的模样。约莫是从小就修身自持的缘故,哪怕是这等时刻,他的背脊也是挺得笔直,虽然发髻散乱,衣衫破旧,却依然透着一股子矜贵和自傲来。 便是这一份擦不掉的矜贵和自傲,叫人看着他的落拓模样格外不顺眼,只觉得他不该是这般的模样。 “你从前读过书?”林卿卿问道。 蒋牧林听得她问,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轻轻颔首:“曾读过几本书。” “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想来读书是难成了。”林卿卿说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蒋牧林的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他这样的人,又哪有未来可谈?垂首打量身前的少女一眼,口吻带了些自嘲道:“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去处,便不劳小姐费心了。” 虽然不知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姐为何这般好心,两次三番地对他示好,但他乃罪人之身,还是不要打搅这位好心的小姑娘了。 拱手一拜,蒋牧林就要告辞。 却听得一声:“我救了你的命,人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公子要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蒋牧林欲离开的身形一顿。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林卿卿,脸上挂着几分不敢相信。 “小姐待如何?”他不由问道。 他乃罪人之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身的罪孽,她就算要他的报答,可他又能给她什么? 他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若救他的人是穷困人家,不管怎样,他总有一身力气,又会写几个字,不论是做点苦力,还是赚些银钱,总要报答一番的。 可救他的人是林卿卿,只瞧她这一身的装扮,便不下几十两银子,哪里是缺他报答的人? 但既然对方这样说了,少不得应承一句:“小姐倘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罢。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哪怕要了我这条命,也必为小姐办到。” “好。”林卿卿的脸上露出一点儿笑容来,“我要公子卖身给我三年,为我做三年的账房。” 说完,看见蒋牧林诧异的神情,挑眉又道:“公子方才说,曾读过几本书,想来做个小店铺的账房,并不为难吧?” 蒋牧林想不到,对方打着这样的主意,心里觉得古怪。这姑娘做事,怎么这样叫人摸不着头绪? 但他方才话已出口,此刻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不为难,但凭小姐吩咐。” 林卿卿便笑了,对他道:“你且歇着,我这会儿要去外头放烟花,等我玩回来再与你分说。” 说罢,不再瞧他,叫了迎春往外行去。 留下蒋牧林,愣愣地站在屋子里,欲言又止。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随性的姑娘。看起来年轻漂亮,可亲又可靠,怎么说话做事这样与众不同? 又想起自己方才卖掉了未来三年的自由,好笑地摇了摇头,再看外头屋檐上的白雪,只觉心中无边的晦暗仿佛被切开了一道口子,驻进了一缕微光。 林卿卿带着迎春在街上放了好一堆烟花爆竹,跑得满头是汗,身上更是热烘烘的,这才回了府。喝了一碗姜汤,才叫了蒋牧林说话。 林卿卿起床时已经晚了,跑了一圈回来,已是过了吃午饭的时候。但家里没什么长辈,自然无人管教,更不必等谁,因此叫厨娘做了羊汤暖锅,又切了肉和菜,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蒋牧林本不想应,他心里存着男女大防的念头,只觉得与林卿卿一桌吃饭并不合适,但林卿卿嘲笑他:“你连那样的事都敢做,怎么与我一桌吃饭却不敢了?” “怕污了小姐的闺誉。”蒋牧林道。 “闺誉?”林卿卿嗤笑一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我出去后,你就没打听我这府里的事?” 蒋牧林顿了顿,没答话。 他自然打听了的。 毕竟是要效忠的东家,他总要知道这府里都有谁,是做什么的。林卿卿说的他知道,她觉得这府里没有长辈,闺誉什么的早就说不清了,因此没必要再刻意去守。可他觉得,该守的还是要守,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后出点什么事,也问心无愧。 “看来你知道的不多。”林卿卿淡淡地道。 羊汤暖锅已经热了起来,冒出白腾腾的热气,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蒋牧林好些日子没吃过热饭,更别说肉了,这一下子有些受不住。 可是当他听到林卿卿说起这府里的种种,那股子诱人的香味儿顿时就不见了,他背后都沁出了冷汗,只觉暖融融的屋子仿佛冰窖一般。 她精致的面孔被水汽掩盖,并不那么清晰,只有嫣红的唇一张一合,说着叫人心惊肉跳的话。 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她的继妹,他们待她的那些冰冷凶狠的手段…… 一时间,他心头划过什么,仿佛有些明白林卿卿待他的种种古怪。 他们原是同病相怜。 闺誉?对她这样的人来讲,简直可笑。 他没再说什么,一撩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见他坐下,林卿卿微微一笑,方才那些冷冰冰的氛围消融不见。 “我想开一间书局,你做账房,也做掌柜,为我打理。”林卿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在南边走了一圈,心里便生出这份念头。 “店面无需很大,能坐二十来人即可,但是地段最好安静些。里面多备些书,种类要多,数量不必多,可以备些笔墨纸砚,叫有需要的人自己抄写。”林卿卿慢慢说道。 她的这番打算,只为方便赶考的学子们,给他们提供读书的地方,叫他们能安心下来读书,再制造一个读书的氛围,叫他们有读不懂的地方可以互相解答。家里不富裕的,可以自己抄写书,比印刷的便宜许多。林林总总,便是要提供方便。 “小姐这番打算,可真是……”蒋牧林听了个开头,便呆住了,待听到后来,更是神情复杂,连涮锅子都忘了。举着筷子,久久不动。 林卿卿做这件事,并非为了一时赚钱。或者说,一开始是赚不了钱的,全是往里贴钱。 但脑子稍微灵活些的,便知林卿卿这番举动,稳赚不赔——每年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总有些出人头地的,受了林卿卿的恩惠,哪有不思报答的? 林卿卿既赚了名声,又给自己找了靠山。 “好,这件事我为小姐做。”蒋牧林心中有些翻涌,竟是恨不得立时便去做这件事。 他本就没有心如死灰,不过是一时的茫然,不知前路如何走。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忠心耿耿的小厮,但更多一部分原因是报仇之后,心里面空空落落。如今听了林卿卿的一番打算,就好像眼前亮了一盏灯,晦暗的前路被照亮,原先僵冷的思绪也破冰,开始飞快转动起来。 他又想到自己的小厮,虽然很小就卖到他身边,而且是卖的死契,但一直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等他安定下来,便可以去照顾小厮的妹妹。 “我去打听打听,哪里有转让的店铺。”吃过了午饭,蒋牧林再也坐不住,裹了下人借给他的棉衣,便出了门。 迎春免不了笑他:“大过年的,街上都没开门,上哪里打听去?” 林卿卿也笑:“他既然想去,便叫他去就是,总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好。” 临出门前,蒋牧林特意洗了脸,梳了头,打扮得整整洁洁,整个人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气。眼里的晦暗更是一扫而空,看起来精神奕奕,如同一块开光的玉,俊美的本质再也掩不住,叫人一看便移不开眼。 迎春看了又看,忍不住嘀咕:“单论人品,蒋公子竟比小王爷还要好些。” 她虽然是奴婢出身,但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没吃过什么苦头。自从来到林卿卿身边后,哪怕林卿卿比她聪明,比她能干,却总觉得林卿卿可怜,忍不住为她操心。 而最叫她操心的,便是林卿卿的终身。 ☆、066 一个丫鬟竟操心起小姐的婚事, 说出去要被打死的。可迎春知道,林卿卿上头没有父母爱护,虽然有舅家护持, 但总隔着点什么。 迎春说不好,只日日跟在林卿卿身边伺候,多多少少察觉到一些。譬如婚事,只怕林卿卿没想过叫周家为她操心。 瞧着那位小王爷的行径,只怕林卿卿最后要落在他手里头。但迎春不喜欢徐渭, 这人不稳重, 不体贴,总是胡来,也听不进去人话。除了身份高贵一点,就没什么优点了。 不像蒋牧林,为人稳重,谈吐斯文, 彬彬有礼,是个很不错的人。除了出身差一点, 又做过一点骇人听闻的事。 叫迎春说,蒋牧林做的事虽然惊心, 却也有情可原——如果她的母亲叫人辜负、背弃、折辱至死, 她也做得出来这种事。 何况, 林卿卿也是吃了血脉至亲的苦头,这两个人如果在一处,必定能够明白彼此的苦衷, 互相爱护,互相扶持。天长日久,便比至亲还要至亲。 迎春越想越觉得蒋牧林很配林卿卿。才要开口对林卿卿说,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徐渭的面孔,他的眼神满是冷意,像是两柄冰锥扎在她的肩头,生生将她钉住,半个字也说出不来。 “怎么脸色这样白?”林卿卿一扭头就看见迎春白着脸,往日活泼的眼睛里竟透着恐惧,顿时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迎春一直跟她在一块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叫她忽然这样恐惧? 迎春心里许多话想说,只是开不了口。犹豫了下,摇头道:“没什么。” 自己害怕徐渭也没什么,谁叫她只是个丫鬟呢?可小姐不怕他。小姐聪明又能干,哪怕徐渭不肯放手,小姐也不是逃不脱。只要自己站在蒋公子那一边,适当的时候为蒋公子说句话,其他的就由小姐操心了。 这样一想,她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下午,周家派人来接,要林卿卿去吃晚饭。林卿卿没拒绝,带上迎春往周家去了。 都是一样的府邸,可林卿卿一踏进周家的门,就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暖意。只见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说话时都含着笑,叫人一看就高兴。 林卿卿揣了一荷包的金豆和银豆,见了讨喜的下人就发上一对,引得周家的下人们都来她跟前讨好,大把大把的好话说出来,哄得她好不开心。 但即便周家再好,那也是周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林卿卿习惯了清冷,虽然也喜欢那点儿温暖,到底还是在自己家更舒坦。因而只住了一晚,便回林府去了。 蒋牧林却是已经看好了两处待转让的店铺,见林卿卿回来,便与她说了起来。 “两处都在城东,周围是些茶肆酒楼,算不上十分清静,可也不算吵闹。”蒋牧林的语气透着喜悦。 林卿卿十分惊讶:“过着年呢,街上的店面都没开门,你哪里打听来的消息?” 蒋牧林羞赧地一笑,才道:“识得几个乞儿,与他们打探的消息。” 林卿卿见他眼神闪烁,顿时明白过来,多半是他落魄的时候,曾与乞儿为伍。 但即便如此,他能在一日之内,居然就找到两处待转让的店面,这份能耐也是叫人吃惊了。 “好。等过了年,咱们一起去看看。”林卿卿笑着道。 两人都算得上孤家寡人,上头无长辈,下头无小儿,满打满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因此时间上十分充裕,兴致来了就看看书,研究些吃食,要么便筹划着开书局的事项,屋里要什么家具,该怎样摆设,需采购哪些书籍,笔墨纸砚是哪家的好,等等。 有时兴致来了,便讨论到很晚,因此没几日便被徐渭撞见了。 “他是谁?”好容易应付完宫里的事,徐渭便往林府来了。不成想,还没进门,便见窗户上映着两道人影,其中一道宽厚高大,赫然是个男人的身影!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推门进去,就见林卿卿的对面坐着一个面目俊美的青年,一时惊怒交加,胸膛都要炸了! 林卿卿见他忽然闯进来,也是一愣。这几日,她倒是把徐渭给忘了。只因从前过年时,他总是很忙的,要祭祖,要走访亲戚,要接待客人,还有老肃王曾经的下属们也要来拜见,故而这几日肃王府门口车马如云,徐渭根本脱不开身的。 “这位是?”不等林卿卿开口,蒋牧林已经站起身来,看着徐渭的眼神若有所思。 此人年轻俊美,气势不凡,要说是王公贵族也是可能的。蒋牧林身为商家子,虽然不得家中看重,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只见徐渭踹门而入,似是跟林卿卿有交往的模样,心中略一思索,便有离意。 他的识时务却没有让徐渭的脸色好上几分。一想到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居然跟卿卿坐一起,而且都这么晚了,还相谈甚欢,他心里登时翻江倒海,酸得难受。 “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谈。”林卿卿并未对两人介绍,而是站起身送蒋牧林。 蒋牧林并没有多说什么,对徐渭拱了拱手,便往外行去。 才走下台阶,便听身后“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他脚步一顿,不知怎的,就回了头。 只见纸窗上映出两道人影,挨得极近。未婚男女怎能挨得这样近呢? 哪怕猜到几分,蒋牧林仍觉得心尖上似乎被小虫咬了一下,身子僵硬。良久,他转回头,暗暗对自己说道:“蒋牧林,你与林姑娘乃是君子之交。” 他默念了好几遍,心头被小虫子啃咬过的感觉才慢慢散去。呼出一口气,抬起脚步远去。 屋里头,徐渭抓着林卿卿的两只手臂,满脸凶意:“他是谁?你明天还要见他?” 如果他今天没来,她要与他秉烛夜谈到何时?一想到这里,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胳膊被抓得痛极,林卿卿心里冒出了火气,既为徐渭的不信任,也为他这样失态地抓疼她。 可两个人在一起,争执吵闹是无益于感情的。 林卿卿不愿意让心上人难受,因此忍着疼对他笑了一下,明明白白地解释起来:“他叫蒋牧林,是我和迎春前几日捡回来的。” 把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渭,只除了蒋家走水那日她曾见过他,以及劝过他的事。 她解释得这样详细,当真是心里一点儿鬼也没有,可徐渭还是生气:“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要晚上说?” “想起来,就说了。”林卿卿老实地道,“况且,我打算过完年便把书局开张起来的,时间有点急迫。” “那也不能单独相处到这么晚!”徐渭不依不饶地道,“如果我跟郑菲儿单独相处到这么晚,你难受不难受?” 他不依不饶也就算了,居然还举出这样的例子来,叫林卿卿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不难受。” “什么?!”徐渭提高声音,“你再说一遍?!” 林卿卿方才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是不想两个人都带着火气吵架。 可徐渭这样蛮不讲理,她是不肯惯着的:“你要是敢跟她单独相处到这么晚,以后也不必来见我了,我自过我的,你自过你的,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你什么意思?”徐渭这下不止是愤怒了,“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吗?” 林卿卿奋力挣出自己的胳膊,冷冷道:“他卖身给我三年,我是他的东家,我与他单独相处是在说事。你与郑菲儿什么关系?单独相处有什么可说的?” 她冷笑连连,不肯再听他莫名其妙的话,背过身去,冷冷道:“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她是喜欢他不假,可也没有什么都顺着他的道理,若他这样蛮不讲理,她与他没什么可说的! 话落,身后便是一静。 过了一会儿,身后贴过来一个暖烘烘的胸膛,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耳边凑过来一团热气:“好卿卿,怎么就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呀?” 林卿卿跟蒋牧林之间什么也没有,徐渭心里明白,刚才那样说,也不过是撒撒娇,想叫她哄一哄罢了。 谁知撒娇过了头,反倒惹她生气了,徐渭也不急,厚着脸皮就贴了过去:“我错了,我不再说了好不好?别生气了,我心疼。” 林卿卿更是冷笑连连:“可不敢叫王爷心疼!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竟值得王爷心疼么?” 他一来就踹门,还一脸抓奸的模样,叫蒋牧林怎么想?她不要脸面的么? 方才怕他生气,有什么还能忍着,这时不想忍了,莫大的委屈从心头涌上,连眼眶也湿润了。 徐渭这才后悔了,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的嘴上打:“怪我,都怪我,是我胡说,卿卿别哭。” 把她横抱起来,往床边走去,放到腿上,两手搂着,连连吻她的眼睛:“哭得我心都疼了。” 温柔小意地哄了半天,终于把人哄好了。 “我以后再也不乱吃醋了。”徐渭举天发誓。 可没过多久,他剥了她的衣裳,两人坦诚相对时,他用各种手段迫着她:“还敢不敢跟别的男人秉烛夜谈了?” 林卿卿叫他迫得直哭:“你混蛋!” “还有更混蛋的!” 他发了半天疯,把林卿卿折腾得死去活来,浑身软成一滩水,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说出口的话更是有气无力:“你这个大混蛋!” 徐渭嘻嘻一笑,脸皮厚得很:“我是大混蛋,你是大混蛋的小心肝。” “油嘴滑舌!”林卿卿啐他一口,脸上满是嫌弃,可是心里甜甜的,反手抱住了他的腰。 两人搂抱着,沉沉睡去。 翌日。 徐渭本来要早早回去,安排府里的事情。可是想着蒋牧林,他就没有动。 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倘若一个大意,叫人把媳妇哄跑了,他那府里整治得再妥帖,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才慢慢吞吞地打开门。 迎春自是知道他又留宿了,心里很不高兴,只觉得他太轻浮,一点儿也比不得蒋牧林的君子风度。 但即便不高兴,还是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嗯。”徐渭点点头,问她:“姓蒋的住哪?” “蒋公子住在外院。” 得了信息,徐渭便往外院走去。 蒋牧林比他起得早些,甚至一套拳法已经打完了,额头上略有薄汗,气色红润。 他从前虽然也生得好,可是旁人第一眼看过去时,只觉得普普通通,需得仔细端详才能觉出那份惊心动魄的俊美。 经历了一场变故,那份不显山不露水的俊美便一日日地凸显出来,不论谁第一眼看过去,都得赞一声美男子。 徐渭不觉有些刺眼。 ☆、067 从前, 徐渭看苏瑾也不顺眼,倒不是多把苏瑾放在眼里,恰恰相反, 他觉得这样一个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居然能得卿卿的心心念念,很是难以接受。 后来卿卿还跟他私奔了,虽然后来得知,那只是个误会, 依然很讨厌苏瑾, 谁让卿卿曾喜欢他来着? 而眼前这个叫蒋牧林的男人,带给他的危机感,却远远不是苏瑾能及的。这男人容貌生得极好,虽然比他差了两分,但……想起昨夜见到的情景,徐渭拧起了眉头。 真讨厌。 比苏瑾讨厌一百倍。 “是你。”蒋牧林发现了不远处的身影, 眼中闪过微讶,随即颔了颔首。 徐渭眼神一深。 这个男人明知道昨晚他进了卿卿的房间, 并且在卿卿的房里过了夜,可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 “你的事, 卿卿都跟我说了。”徐渭扬起了下巴。 他瞧上的女人, 谁也抢不走。姓蒋的最好识时务一点, 别觊觎不该觊觎的。 蒋牧林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目光暗了暗。林姑娘把他的事跟这个男人说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虽然相处不久,可他觉得林卿卿不是大嘴巴的人, 不会随意把他的事对人乱说。可她对这个男人说了。 这个男人,是她什么人? 脑中划过昨晚看到的,纸窗上映出来的挨得极近的两道影子,心绪复杂。 见他不说话,徐渭目露得意,不怀好意地伸出手,扯了扯衣襟,并挠了挠锁骨的位置。 只见白玉般的锁骨上,印着一块淤红,蒋牧林的目光一凝。 他不是不通人事的书呆子,很清楚这是什么,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怒气来,冷冷地道:“林姑娘真是瞎了眼,竟与你这样风流浪荡的人有瓜葛!” “哈哈!”听了他的话,徐渭愣了一下,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 真是好笑,蒋牧林居然以为他是花丛浪子,这块淤红是别的女人留在他身上的? 亏他还想用这块淤红刺激他! 清了清嗓子,徐渭扬着下巴道:“卿卿就喜欢我这样风流浪荡的大混蛋!” “林姑娘只是一时被你迷惑,等她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蒋牧林冷冷地道,心中不免寻思起来,要不要把徐渭的为人告诉林卿卿? 他与林卿卿相识虽短,可心里委实有许多好感,不管是不是出于私心,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她一句。 可这又是林姑娘的私事,他冒冒然提起,会不会太交浅言深了? 况且,她是他的东家,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只怕往后见面要尴尬。 艰难的生活经历,让蒋牧林深深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还是别提的好,只是心里更加不舒服了,看向徐渭的眼神满是厌恶。 “哼,我是什么样的人,卿卿比你了解!”只见没能刺激得他失态,徐渭心里更是不快。 倘若蒋牧林是个冲动、阴暗的小人,他心里还舒坦点,早晚借着机会把这个小人撵走。可此时看来,这分明是个自身持正的君子,“你也不必多想,我身上这块印记,便是卿卿留下的!” 听了他的话,蒋牧林愕然:“不可能!” 男未婚女未嫁,林姑娘怎么可能与他如此亲密? 可他转念一想,昨日那么晚了,徐渭却来了,而林姑娘的反应十分平淡,好似并不惊讶。今早,此人又没有离开…… “休要污蔑林姑娘的名声!”蒋牧林冷喝一声。 他刚才不应该被徐渭误导,误会林姑娘的。林姑娘是个好女子,此人轻浮浪荡,满口胡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徐渭心里一阵不快。真是见鬼了,叫他碰到一个真君子。 他自己嚣张跋扈,行事不拘一格,因着身上背着不寻常的差使,故而什么手段都使过,说破大天也跟君子扯不上一根头发丝的关系。他从前也没觉得君子如何,可今日对着蒋牧林,竟是生出了一股嫉妒。 “请你往后不要在人前提及林姑娘,更不要坏她名誉!”蒋牧林喝道。 徐渭一噎。 他才没有随便对人提卿卿,更没有坏她名誉,不过是想给这人点教训,叫他认清楚卿卿是谁的人。偏偏在这人嘴里,他就是个玩弄女人的大混蛋。而他居然不知从何辩解! “哼,我和卿卿的事,你懂得什么!”他是肃王,是卿卿的枕边人,他需要辩解什么吗? 徐渭不傻,他辩解不得,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卿卿可是信他的,昨晚还在他身下那么乖,他管别人说什么? 扔下一句,徐渭心情很好地走了。 林卿卿不知徐渭曾去找过蒋牧林,还做了些很出格的举动,吃过早饭后便把蒋牧林叫过来,接着昨日的思路讨论。 “咱们是开书局,不是做慈善,有免费的书看,有便宜的笔墨纸砚,这已经很够了,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弄些床铺来给他们住……” 蒋牧林的意思,好人做到底,寒门学子也有成器的,便叫林卿卿买下隔壁的铺子,摆些床褥进去,给家境贫寒,无力负担住宿的学子用。 林卿卿觉得不好,升米恩斗米仇,倘若她做一点好事,对方会心生感激。可如果她付出太多,对方难免会觉得这是应该的,甚至索求更多。 她对蒋牧林解释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却见蒋牧林一言不发,不由得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蒋公子?” “咳!”蒋牧林咳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可否请你再说一遍?” 林卿卿便又说了一遍,而后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我如今是你的东家,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林卿卿对蒋牧林也有些了解,察觉出他今日的反常,便多问了一句。 她目光清澈,神情坦然,好似并未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蒋牧林不禁心想,是她太心宽,还是昨晚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最好都不要开口。方才走神已经是失态之举,蒋牧林很快收拾好心情,认认真真地与她探讨起来。 一转眼,数日即过。 林卿卿本来以为,徐大醋坛子会不放心她和蒋牧林,夜夜骚扰她。竟没想到,一连数日,徐渭再没出现过。 心里有些高兴。他信任她,放手任她自己搜罗人才,让林卿卿不禁高看了他一眼。 这纯粹是个误会。 徐大醋坛子的醋劲儿,远比林卿卿想象中的大。按他的心意,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她,把她身边的雄性生物全撵得远远的,连只公蚊子都没有。 可天不遂人愿,他被缠住了。 大雪连连,下了一场又一场,人们早已从下雪的喜悦中抽身,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变得惊恐起来。 厚厚的雪压塌了大片的房子,越来越多的人冻死在街上,还有人在睡梦中被埋。徐渭被皇上抓了壮丁,让他去搜救幸存的百姓。 自从皇上不逼他娶郑菲儿后,徐渭心中愧疚,不好意思拒绝他安排下来的差事。听闻哪里又塌了房子,立刻带人去救。 而郑菲儿养了一条大狗,自小训练得通人性,她得知徐渭跑到贫民区搜救,便牵了大犬出来,要给徐渭帮忙。 大犬的鼻子灵敏,哪里还有活着的人,哪怕只剩一口气在,它也嗅得出来,使得徐渭的差事容易了许多。 徐渭原不想跟郑菲儿有什么瓜葛,可他不是一个人办差,此事牵扯着许多百姓的性命,也就没有说什么,任由郑菲儿跟着了。 郑菲儿为了讨他喜欢,竟也压住从前的坏脾气,进了瞧不起的贫民区,也没有如何抱怨,只围着徐渭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 而她年纪轻,人虽然不是顶漂亮,却也是珠圆玉润,再加上华服宝饰相衬,也叫不少人觉得可爱。 “王爷,好艳福啊!” 有下头的人打趣徐渭。 徐渭心仪林卿卿的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反倒是郑菲儿倾慕徐渭,嚷得人尽皆知。又见郑菲儿放着好好的年不过,牵了大狗就来帮忙办差事,不少人对她印象很好,见了徐渭就打趣。 徐渭的一张脸黑如锅底:“少废话!” 搁他原本的脾气,说一句“爷看不上,给你了”都是收敛的,可如今郑菲儿立了功,又不是寻常贵女,他怎么也不能说出口。 他自己惹麻烦不算什么,只怕郑菲儿因此迁怒卿卿,给卿卿找麻烦。 别人只当他害羞,哈哈一笑。 一旁的郑菲儿听见了,脸上飞红,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徐渭只当看不见,一心办差。 这件差事办得很不错,主要是郑菲儿火了,在民间颇有些好名声,为此皇上在朝堂上夸奖了西野王。 西野王哈哈一笑,看向徐渭说道:“也不要皇上如何破费,只要元宵节那日,肃王肯陪小女赏一赏花灯,小女也就知足了!” 话落,徐渭的脸上一沉。 该死!徐渭心里骂道,他要陪卿卿看花灯,谁要陪那个丑女人? 听了西野王的要求,皇上也顿了顿。目光在西野王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徐渭的脸上,皇上笑着说道:“元宵节素来热闹,朕也有些年头没逛了。肃王,元宵节那日没差事吧?” 徐渭很想说有,但皇上看他的眼神带着警告,于是他憋屈地道:“回皇上,微臣那日没有差事。” “那就好,朕赐你个差事。”皇上笑着说道,“元宵节那日人多杂乱,便令肃王贴身保护郡主。倘若郡主有一根头发的闪失,朕也要拿你是问!” 听了这话,西野王的眼神闪了闪。皇上真是狡猾,硬生生把儿女私情变成了公差。 随即,他微微笑了。皇上狡猾又如何?总归那日徐渭要跟他女儿在一起。 ☆、068 一转眼, 元宵节即至。 林卿卿从未逛过元宵节灯会,不禁有些兴奋,早早吃过晚饭, 便叫了迎春往外走。 看了林卿卿的打扮,迎春重重叹一口气。 林卿卿笑道:“怎么叹气?” 她一张漂亮小脸都被面纱遮住,仅一双弯弯的眼睛露在外面。便这一双眼睛,叫人一见也难忘怀。 迎春看着,又叹一口气:“小姐这样漂亮的容貌, 却要戴面纱遮住。” 每个女子都想有一副好容貌, 可生得太好也麻烦。如林卿卿这般,一站出去,不知要引得多少人驻足。今日人又多,少不得要碰见什么登徒子。 林卿卿便笑道:“大好的日子,我可不想惹得人家中不宁。” 啊?迎春听得愣住,随即转过弯来, 又好气又好笑:“小姐怎这样促狭!” 今日乃是元宵节灯会,不管是权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 都要出门逛一逛的,自然少不了年轻的小夫妻。倘若哪个男子盯着她瞧得挪不开眼, 叫人家的妻子知道了, 岂不要闹? 迎春只担心自家小姐碰见登徒子, 小姐倒好,半点儿不往心里去,还有闲心打趣她。 但不管怎样, 到底被勾起了玩心,两人带了七八个家丁,出了门往灯市去了。 蒋牧林也跟上了,他有些担心林卿卿的安危,心想自己好歹是名男子,倘若有什么差池,总能搭一把手。 林卿卿也没拒绝,邀了他一起,一行人说说笑笑,便往灯市去了。 灯市上果然人挤人,有挎着篮子兜售小吃、头花等小物件的,也有摆了摊子卖面具、首饰的,更多的是卖花灯的,有小动物形状的,有花卉模样的,用不同颜色的彩纸扎着,明明晃晃的,好生漂亮。 林卿卿钻进这热闹里,便不想出来了。 “这兔子面具好不好看?”林卿卿站在一个摊位前,捡起一块线条很是圆润的大胖兔子面具,问迎春。 迎春觉得这面具有些幼稚了,是给小孩子戴的,但她瞧着林卿卿喜欢得紧,便猛点头道:“好看!” 林卿卿果然高兴:“买了!” 花了五十文,买了只面具,林卿卿当即就摘下面纱,戴在了脸上。 迎春相中了一个长着两只长角的牛脸面具,觉得十分威风,便也买了一个,戴在了脸上。 跟在她们身后的蒋牧林,看着一只大胖兔子,一头威风黑牛,不禁失笑:“林小姐和迎春姑娘的眼光都很别致。” 别人家的小姐和丫鬟,都是戴着孔雀面具、仙鹤面具、牡丹面具、芍药面具等,漂亮又精致,这两位倒好,迥然不同。 “你不买一个玩吗?”林卿卿笑吟吟地问蒋牧林。 蒋牧林摇头:“没有喜欢的。” 其实是人山人海,他怕走散了,若戴着面具,不好汇合。 两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不喜欢,也就不勉强,高高兴兴地又往前走了。 前面有一家酒楼,门口搭了个台子,玩猜灯谜的游戏。连中十个,就把挂得最高的那只走马灯相赠,此时引了许多人挤在台子前。 “我们也去瞧瞧。”林卿卿也往前面挤去。 她没读过什么书,猜灯谜是不会的,可不碍着她看热闹。 台子前,却站着两个她的熟人。 “渭哥哥,我喜欢那只走马灯,你赢给我好不好?”郑菲儿抓着徐渭的袖子,娇声央道。 徐渭面无表情,把袖子往回一扯。 他被皇上派来贴身保护郑菲儿,负责郑菲儿今晚的安全,心里就够烦的了,还想叫他给她赢花灯? “渭哥哥!”郑菲儿不依地又叫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就帮帮我嘛!” 徐渭不耐烦道:“闭嘴!” 这女人前世就害过卿卿,还惹得他误会卿卿跟别人跑了,今生又派人暗杀卿卿,居然还敢往他跟前凑!若不是皇上警告过,不许他动她,非趁着今晚给她点苦头吃不可!她还不识趣,敢支使他给她做事!她配吗? 周围一阵阵的喧嚣声,愈发惹得徐渭心烦意燥,一抬头看见挂得最高的那只走马灯,心里暗暗想,他打出一道暗器,毁了那只灯,不知会怎样? 郑菲儿是西野王的掌上明珠,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就没有她得不到的。即便他不帮她夺下那只走马灯,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他就算毁了它,也不叫它落在她的手里。 他不能叫她吃苦头,还不能叫她不痛快?这样想着,徐渭的手心一痒,暗暗摸了个暗器,就要往灯上射。 “蒋公子,你也去猜好不好,把那只走马灯赢给我们家小姐?” 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徐渭动作一顿,扭头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没看见熟悉的脸,只看见了一张牛头面具。 什么品味?徐渭脸上一黑,目光在牛头人身上一掠,就落在了蒋牧林的身上。旁边,是一道刻在脑中的俏丽身形,戴着一只大胖兔子面具。 卿卿选的面具真可爱!徐渭眼睛一亮,随即心里一怒,卿卿居然跟野男人出来看花灯! “不要难为蒋公子。”听到迎春的话,林卿卿不等蒋牧林回答,便接过了话头去,“咱们出来玩,拿着花灯也不方便。” 牛头面具下,迎春撅起了嘴:“可是那花灯很漂亮啊?” 不远处,徐渭抬头看了走马灯一眼,很漂亮吗?他又看向卿卿,如果卿卿喜欢,他就赢下来送给她,反正不能便宜了那个野男人! 这样想着,就听蒋牧林说道:“我也只是读过几本书而已,稍微识得几个字,倒不一定赢得来。但既然来了,凑凑热闹也无妨。” “太好了!”这次,不等林卿卿开口,迎春便大声应下。有机会撮合蒋公子和小姐,她怎会不出一把力呢? 林卿卿见蒋牧林面上并无为难之色,也就不再拒绝,笑着道:“那就看蒋公子大发神威了。” 反正是出来玩,怎样开心怎样来。 “下一个谜题是字谜,‘看颜色漂亮,见声音响亮’,打一字。” 台子上传来大声,台下却是一静,俱都思索起来。然而这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不过片刻后,便有人扬声说着自己的答案。 蒋牧林微微一笑,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是个‘靓’字。” 然而有人比他还快:“是‘靓’字!” 这个声音清澈且高昂,穿透力极强,一下子压过了蒋牧林的声音。 蒋牧林一怔,往声音处看去,就看见一张极为出色的俊脸,眼里带着挑衅,明晃晃地朝他看过来。 “啊!”看清那人的脸,迎春低呼一声,暗叫不巧。这人竟然在这里,以他的霸道脾气,岂不是要把小姐抢走?那蒋公子怎么办? 她这样担忧着,却见徐渭并不朝这边走过来,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位穿着大红披风的少女,抱着他的胳膊,此时笑得眉眼弯弯:“渭哥哥,你真棒!” 迎春一下子黑了脸。 蒋牧林也是面色发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卿卿。 他是知道徐渭和林卿卿的亲密关系的,那日徐渭还找到他的院子里,对他示威。不成想,这才几日过去,他身边就跟着一个颇有些身份的少女? 又想起那日徐渭给他看的吻痕,心中又痛又怒,这人明明就是个风流浪荡的家伙,偏偏那日还污蔑林小姐,亏得他没信! 隔着一张大胖兔子面具,蒋牧林看不清林卿卿脸上的表情,但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明亮,并无半分不悦之意,蒋牧林心中一沉,继而便是苦涩,她亲眼见到那人的不堪,竟也不在意么? 另一边,徐渭本来是不想便宜了蒋牧林,那走马灯若卿卿想要,也只能由他送她。却忘了身旁还站着个郑菲儿,被她一抱手臂,登时暗叫不好! 卿卿该不会误会吧?她看到他与仇人在一起,是不是生气了?一时间,就连掐死郑菲儿的心都有了! 当即,把郑菲儿的手一甩,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自重!” 一边说着,一边朝林卿卿看去,心想只要卿卿露出一点不高兴,他马上就不办这差事了!反正周围都是西野王的暗卫,她一根毫毛也掉不了。 却见林卿卿平静地转过了视线,好似稀松平常的样子。 卿卿是不是生气了?饶是徐渭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此刻不禁也有些心虚起来。 “某些人艳福不浅。”迎春也看见了徐渭甩郑菲儿的那一下,冷笑一声,只觉得他做贼心虚,更加偏向起蒋牧林来,仰头对蒋牧林道:“蒋公子,下回你大点声儿,别又叫某些惺惺作态的人压过去。” 蒋牧林点点头:“好。” 两方人打了一场眉眼官司,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在一阵喧嚣声中,台上的伙计判定徐渭答对一题,又说出下道谜语:“这回依然是个字谜,还请大家听好了,‘有耳能听到,有口能请教,有手能摸索,有心就烦恼’,请猜谜!” “渭哥哥,快猜!”话音才落,郑菲儿便兴奋地催促起来。 徐渭烦她烦的要死,更愤怒蒋牧林居然站在离卿卿那么近的地方,随口便答道:“是个‘门’字。” 但这次他答得慢了半分,蒋牧林的声音率先响起:“是个‘门’字!” “这位公子答对了!”台上的小伙计宣布道。 徐渭顿时黑了脸,眼眸沉沉地盯着蒋牧林。 蒋牧林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大好。 这人如此轻浮,明明身边站着别人,却还来招惹林小姐。此时生气,又生的什么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069 接下来的猜谜游戏, 便成了徐渭和蒋牧林两个人的战场。 一开始,还有其他人开口抢答,待到后来都看出苗头, 不再猜谜,而是看起戏来。 蒋牧林说自己只读过几本书,却是谦虚之言,他十三岁时便中了秀才,若非家里拖累, 早已是举人之身。此时猜着灯谜, 并不觉得如何困难。 徐渭较他年轻两岁,看上去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可他乃皇上亲自看着长大,身边又围绕着学问顶尖的夫子,纵然顽劣了些,肚子里也有几滴墨水。 两人互相较着劲, 你答一题,我答一题, 对对方的警惕也升了起来。 徐渭觉得这野男人有几分本事,蒋牧林也觉得对面的人出乎意料。 迎春看着两人较劲, 紧张得握着拳头, 小声为蒋牧林鼓劲。 听在林卿卿的耳中, 十分好笑:“就这么想要花灯?” “不争馒头争口气!”迎春气呼呼地道。 她不喜徐渭,觉得这人仗着身份地位,总是欺负自家小姐。如今看见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 还要给人家抢花灯,肺都要气炸了。 林卿卿沉默。 心思慢吞吞地转动着,朝那边看去。 一扭头,就对上了徐渭的眼。徐渭原本眼眸沉沉,忽然撞进她的视线,顿时一变,眼巴巴地盯着她瞧,一副可怜的模样。林卿卿不为所动,转头把视线移开了。 她心里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徐渭身边站着的人是郑菲儿,是给她灌下鹤顶红,使她肠穿肚烂,又打折她手臂的人。 她从前对这人又恨又怕,如今只余了恨。又看见这人站在心上人的身边,还那样亲近,哪里痛快得起来? 扭过头后,林卿卿拍着巴掌,为蒋牧林加油。 “蒋公子好厉害!” “蒋公子你真棒!” 本来只有迎春一个人给他鼓劲,蒋牧林还能受得住。忽然林卿卿也加进来,叫蒋牧林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她满眼亮晶晶,一门心思地给他鼓劲儿,不由得心里一甜。 “我一定为小姐把那盏灯赢过来。”蒋牧林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他之前并没有必胜的心念,只是想凑热闹,哄她开心。可此时被徐渭逼着,属于男人的骄傲便被激了出来,他一定要给林卿卿赢下这盏花灯,不叫她在那人跟前没了颜面! 林卿卿看着他深深的眸子,只见里面似蕴满了情意,不禁心头一动,一股微妙的情愫悄然滋生:“谢谢你。”说完,垂下头,不再看他的眼。 她面上罩着大胖兔子的面具,诸多神情全被遮住,蒋牧林没瞧见她的羞意,见她低头,只以为她在掩饰难过,心中对徐渭的怒意更甚,抬头朝徐渭看过去,目中一片怒气与斥责。 徐渭此时心里也酸溜溜的。他眼看着蒋牧林与卿卿挨得近,不知说了什么,卿卿居然羞涩地低下头。又见蒋牧林居然抬头冲他示威,一时脑中炸开,只把郑菲儿往边上一推,分开人群便朝林卿卿走过去。 “你干什么?”见他过来,蒋牧林顾不上猜谜,伸臂一拦,不叫徐渭靠近。 他虽然也每日打拳,比一般的书生要健壮得多,却比不上徐渭这样的练家子。只见徐渭伸手往他肩头一扣,便如铁爪一般,骨头都要裂开似的。继而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站立不稳,被推到两步之外! 若非此处人挤着人,只怕他要被丢出丈许! 蒋牧林又气又怒,才一站稳,立刻走回去:“放开林小姐!” 徐渭哪里理他,双手握着林卿卿的手臂,一脸委屈地道:“你变心了!你怎么能这样?” 赶走一个苏瑾,才过了几天好日子,竟又来了个蒋牧林? “你胡说什么?”林卿卿没想到他一过来,竟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立时拧起眉头。 徐渭不依不饶地道:“我看见了!我刚才看得真真切切,你刚才对着他害羞了!” 林卿卿眉头一跳,心里便有些发虚:“你胡说什么?我戴着面具,你也能看得见我什么表情?” 她刚才对着蒋牧林是有些别样的情愫,但这怪不得她,蒋牧林生得好,她从前就觉得他好看,并且两人的经历颇有些相似,这些日子相处着,又很能说得上话。这样的男人对她示好,怎么能怪她意动? “闹什么?这么多人,放开我!”林卿卿不肯承认。 徐渭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她头发丝一动,他就知道她想什么。此时见她抵赖,心里酸得很:“放开你?看你们亲亲密密,去赢花灯吗?” 他此刻再看那花灯,讨厌得厉害,只想毁了去。心里这样想着,一只手便放开了林卿卿,摸了个暗器出来,对着走马灯便丢去! “啊!” 眼看走马灯一下子燃烧起来,往下坠落,台上台下的人都惊呼一声。 “我的灯!”不远处,郑菲儿心疼地叫道,推开护着她的暗卫们,往林卿卿和徐渭的方向走来。 来到跟前,便伸手去揭林卿卿脸上的面具:“哪来的小狐狸精,迷惑我渭哥哥?” 她这一下又急又快,不论林卿卿还是徐渭都没反应过来,等面具揭下,露出一张绝色容颜,顿时变了脸:“你是林卿卿?” 她一直知道,徐渭迷上一个商户女,听说长得很漂亮,还曾派人截杀。后来截杀失败,因着就要过年,便放了一放。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 看着林卿卿绝色的容颜,眼中难掩嫉妒,郑菲儿抓着大胖兔子面具,恨得捏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介绍一下。”徐渭揽住林卿卿的肩膀,“这是我未来的王妃,林氏卿卿。” 又对林卿卿介绍:“这位是西野王的独女,郑菲儿。”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她虽贵为郡主,但眼下不便表露身份,你不必向她行礼。” 若是行礼,以林卿卿的身份,要对郑菲儿行跪拜礼,徐渭哪里舍得? 他这样大大方方地介绍林卿卿,还着重点明以后要娶林卿卿为王妃,令一旁的蒋牧林愣住。心里似开了个洞,呼呼的灌冷风。 他只猜到徐渭身份不凡,却没料到竟是一位王爷。他本来以为徐渭对林卿卿只是玩弄,偏偏徐渭当着这许多人说会娶她。 他心里又冷又沉,不由得往林卿卿看去。 林卿卿脸上的面具已经取了下来,本就绝色的容颜在灯火中愈发美得叫人惊叹,面对郑菲儿似要吃人的眼神,她微微屈了屈膝,十分平淡地道:“见过郡主。” 郑菲儿没想到她竟有这般风度,明明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却没有对她诚惶诚恐,凭的什么? 就凭徐渭那句“未来的王妃”吗?别开玩笑了!父王可是答应过的,要徐渭娶她做正妃! “渭哥哥,皇上叫你‘贴身’陪我逛灯会,我们该走了。”郑菲儿让自己不要太在意林卿卿,不然显得她很重要似的。 刻意咬重了“贴身”二字,郑菲儿一脸得意和示威,用眼角斜斜看向林卿卿。 不明白的,还以为皇上有意撮合她和徐渭。再联想刚才两人拉拉扯扯的亲密模样,任是再淡然的人都要动气了。 果然,迎春和蒋牧林都变了脸色。 林卿卿刻意控制着神情,倒没露出几分怒色,但徐渭知她甚深,连忙辩解道:“胡说八道!皇上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什么时候让我‘贴身’陪你了?” “怎么没有?”郑菲儿大声说道,“皇上金口玉言要你‘贴身’保护我!” 徐渭一口否认:“没有!” “渭哥哥!”郑菲儿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敢……” “什么怎么敢?皇上日理万机,朝中大事数不过来,哪有心思管这种小事,还‘贴身’保护你,别开玩笑了!”徐渭否认得很彻底。 郑菲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徐渭居然敢撒这样的谎,一时气得脑筋都发蒙了:“你胡说,胡说!” “究竟是谁胡说?”徐渭冲她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当着我未来王妃的面往我头上泼脏水!” 郑菲儿这下真的气得跳脚了:“徐渭!你敢这样说我!” 她并不是什么伶俐人,口舌连寻常女子都比不过,何况是徐渭这样嘴皮子利索的?只被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辩解了。 一旁,迎春和蒋牧林也目瞪口呆,看向徐渭的眼神十分古怪。 郑菲儿自然是不敢捏造圣意的,那么必然是徐渭曲解圣意,甚至否认圣意。 饶是迎春早就知道徐渭的霸道嚣张,此时也没想到,徐渭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而蒋牧林,此时心里只剩苦笑了,都是男人,他自然明白徐渭此时的做法,分明是向林卿卿解释刚才的事。这人对林小姐如此用心…… 看着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无可奈何的郑菲儿,徐渭心中松了一口气,悄悄打量林卿卿,这下卿卿该消气了吧? 林卿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真想不到,堂堂肃王,竟然视君令如儿戏。”这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 郑菲儿眼中划过愕然,随即转身朝来人扑去:“爹!”一开口,已是带了哭腔。 “爹,徐渭欺负我!” ☆、070 西野王出现在众人面前, 郑菲儿立刻扑进他怀里,哭着告起状来。 徐渭看着西野王身后的两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哥, 嫂子。” 皇上和皇后也来逛灯会了。 他们来了有一会儿了,只不过一直没现身,这会儿西野王主动出声,两人自然也被看见了。 徐渭叫了哥和嫂,便是在告诉众人, 此时帝后不便表露身份。故而, 猜到他们身份的林卿卿等人便没有跪下,只是僵着身子福了一福。 方才徐渭才扭曲圣意,还言之凿凿,一转眼皇上便来了,也不知要如何收场? 林卿卿发现自己并不紧张,也不为徐渭担心, 反倒有些好奇,徐渭要怎样解释? “这是怎么了?菲儿哭得这样伤心?”皇后柔声问了一句。 郑菲儿从西野王的怀里抬起头来, 看着皇后娇声说道:“渭哥哥欺负人。” 若是把徐渭枉顾圣意的事说出来,不止徐渭脸上没光, 她也落不了好。因而便只是含混说了一句, 期待徐渭看在她没实话实说的份上, 待她好一些。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徐渭素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闻言直接说道:“真是冤枉人!明明是她骂我的心上人是狐狸精, 我可是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她!我心上人受了委屈,尚不曾告状呢!” 郑菲儿的哭声一顿,紧接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看了徐渭一眼。万万没有想到,当着皇上的面,他还敢这么说! 他就不怕她说实话吗? 目光一转,落在林卿卿的脸上,嫉恨几乎从她眼睛里溢出来。徐渭如此胆大包天,就是怕这个女人误会吧?凭什么?她凭什么叫徐渭如此维护? 皇后看看徐渭,又看看郑菲儿,一时没有说话。 她在宫里听过一些风声,说徐渭看上一个商户女,为此不愿意娶郑菲儿。皇上很疼这个弟弟,只怕舍不得叫他受委屈,可西野王又不能得罪,因此她并不很清楚,此事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既然不清楚,自然不好随意开口,氛围一时有些滞涩。 “哈哈,原来是闹矛盾了。”这时,西野王大笑一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擦女儿脸上的眼泪,“小孩子家家,一点子事情就闹矛盾,有什么好哭的?快别哭了。” 他看也不看林卿卿,也不接徐渭那句“心上人”,话里话外,只把郑菲儿的哭泣当做小两口闹别扭,根本没林卿卿什么事。 徐渭眼底微沉,神情渐冷。 现在不是跟西野王翻脸的时候,哪怕他心里多不痛快,此时也不好再闹。也只能委屈卿卿了,这样想着,把林卿卿搂得更紧了些,又低头她发心轻吻一记,以示心疼和安抚。 他自以为很收敛了,可是落在郑菲儿和西野王的眼里,却是嚣张无比,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皇后是没招了,只好看向皇上,希望皇上解开眼下的局面。 “那边好多灯火,瞧着极漂亮,咱们过去瞧瞧?”接收到皇后的眼神,皇上笑了笑,握住皇后的手,往另一个方向示意了下。 他乃一国之君,哪有闲工夫理会他们小年轻的眉眼官司?别说没有,就算有,那还不如哄自己媳妇呢。 况且,现在是过节,又不是在朝堂上。他管得了国事,还管得了家事吗? 他不肯掺和这摊子事,皇后自然不会多事,目光在林卿卿的脸上停留片刻,便跟上皇上的脚步,往远处去了。 眼见帝后二人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西野王的脸色落了下来。 他原本引着两人往这边来,就是想叫他们看见女儿与徐渭相处甚欢,趁机赐婚下来。不成想,徐渭小儿竟不上道,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的冷淡和不耐烦。待到后来,更是与那林姓女子遇上了。 思及此处,西野王冰冷的眼神落在林卿卿的身上。 方才离得远,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他的女儿不是爱哭的性子,眼下这般委屈,一定是他们欺负了她。 可恨,此女不过是一介低贱的商户女,竟能叫徐渭这般看重,不惜委屈自己的女儿! 更可恨的是,方才皇上竟不管,一句话也没说,便甩袖走了! 一个两个,全都欺负他女儿! 怒意升腾,西野王的眼神分外冰冷,甚至闪过几丝杀意。 被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林卿卿只觉浑身肌肤生痛,便如刀割一般,空气仿佛变得沉重,叫人一动也动弹不得。霎时间,背后顿时被冷汗湿透。心跳如擂鼓,恐惧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就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便在这时,忽然眼前一暗,压在身上的威势一轻,呼吸变得轻松起来。徐渭站在她身前,将她整个人挡在背后。 “既然王爷来了,想必郡主的安危不必我操心了。告辞。”徐渭说完,抓着林卿卿的手,就往人群外行去。 迎春等人自然跟上。 身后似是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很快淹没在人群的喧哗中,再也听不见。 走出去老远,一行人才觉额头上冰冷一片,一摸全是汗。 长长吐出一口气,迎春低声道:“吓死人了。那位西野王,怎么这样可怕?皇上看起来都没他可怕。” “哼,皇兄是好人。”徐渭听到她的嘀咕,很不屑地解释了一句,似是不高兴听到她把皇上和西野王放在一起谈论。 迎春立刻闭上嘴。 “你们去玩吧,我和卿卿随便走走。”一手抱着林卿卿的腰,徐渭冲着其他人摆摆手,并格外看了蒋牧林一眼。 蒋牧林眼神复杂,看了林卿卿一眼,略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他虽然对徐渭的观感并不好,但徐渭在人前也不曾掩饰对林卿卿的看重,倒是叫他不免生出两分敬意来。 倘若林卿卿不喜欢徐渭也罢了,既然林卿卿喜欢,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何况,他这样的人,也配不上林卿卿。 长叹一声,蒋牧林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只觉孤寂荒冷,往不引人注意的偏僻处行去了。 徐渭却也带着林卿卿往不引人注意的小巷子里去了。 “做什么?”用力拍在搂在腰间的手上,林卿卿低声斥道。 徐渭把头一低,精准地咬在她的唇上,把林卿卿痛得低呼一声:“你疯了?” “我才没疯。”徐渭咬了一口,犹不解气,只想把她的嘴唇都咬破,却又舍不得,便只用牙齿叼住她的嘴唇,细细地磨,一边含混地道,“卿卿,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吗?” 他这些日子忙着差事,无数次想去找她,不是抽不出时间,便是被郑菲儿缠住。好容易碰到一起,他简直不想放开她,一双大手更是不规矩起来。 饶是林卿卿死过一回,较寻常女子看得开了些,仍是吃不住他这般胆大妄为,着急地推他:“你老实些!要我的命么?” 这里倒是没人。但不远处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万一有人误入了呢?岂不是叫她再也没脸见人? 徐渭听得她声音焦急,到底舍不得吓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冲动,把手收了回来,改为抱着她的腰:“卿卿,你想不想我?” 不知是不是周围太寂静了些,把他喑哑的声音衬托得极为勾人,林卿卿涌到舌尖的“不想”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改为轻嗯一声。 一声细细的“嗯”,却如一把火落在泼了油的干柴上,徐渭再也抑制不住,低头深吻下去。 良久,两人才分开。 寂静的巷子里响起徐渭愉悦的声音,黏黏糊糊地道:“卿卿,我不乐意陪那个女人的,皇兄也不想叫我陪她的,只是没办法。” 他素来敬重皇上,自己不肯被卿卿冤枉,也不肯叫皇兄被她记恨,因此把来龙去脉对她解释一遍:“你可不要生我的气,我一点好脸色也没给她的。” “嗯。”林卿卿点头。 她知道,他不喜郑菲儿。从前不喜欢,现在更不会喜欢。她是气他跟郑菲儿在一处,可却没误会他的心意。此时听了他的解释,与猜测并无多大差异,便点了点头,只做听见了。 徐渭见她不闹,心里也是欢喜,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委委屈屈地道:“可你跟姓蒋的,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向我解释呢!” 林卿卿不由心下发虚。她跟他不一样,他不喜欢郑菲儿,这一回不过是奉命办差,可她却……却是在某个瞬间,对蒋牧林生出些许好感。 虽然她没说出口,蒋牧林也没意识到,但自己的心思自己明白,心里一时发虚,她却不肯承认:“你胡说什么?我跟他能有什么?我是他的东家,今日不过是一起出来逛灯市而已。” 徐渭瞅了她几眼,见她死不承认,也不再逼问,反正她总是他的人,跟任何其他人都没关系。 “那你以后不许叫他再住在林家,叫他出去住,有什么事便叫迎春吩咐他去做,你离他远一点!” 林卿卿仍嘴硬道:“我跟他什么也没有,至于如此吗?” “我知道你对他什么也没有!可他呢?你能保证他对你什么也没有吗?”徐渭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信你,可我不信他!” 话说到这份上,林卿卿接了台阶,也就下了:“好吧,都听你的。” 两人有些日子不见,偎在一处,小声说起话来。明明没什么要紧的,但怎么也停不下来,越说越黏糊,越处越甜蜜。直到夜渐渐深了,外头喧闹的声音逐渐归于寂静,两人才停下说话。 “我送你回去。”徐渭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西野王府。 郑菲儿摔了满屋子的狼藉,脸上满是嫉恨之色,恶狠狠地道:“林、卿、卿!” ☆、071 郑菲儿很久之前就知道林卿卿了。她喜欢的男人, 居然不肯娶她,她自然要知道怎么回事。 得知徐渭居然是为了一个商户女而拒绝娶她,初时不敢置信, 等回过神来,便觉得羞辱! 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居然踩了她的脸,她要她的命! 本来么,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 徐渭要看上什么漂亮女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样的身份,难道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吗?一个出身低贱的商户女,进了府也不过是个侍妾,猫儿狗儿似的玩意,识相一点就留她一条命,不识相的话找机会卖了或打死了事, 都不值得一提。 偏偏,徐渭居然为了她拒婚! 她堂堂西野王府的郡主, 怎会容忍叫一个贱民打了脸?问西野王要了人,对林卿卿进行截杀。可惜, 失败了, 那个女人命大, 被赶到的徐渭救下了。 郑菲儿既愤怒,又不甘心。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后,斗志被激得前所未有的高昂。徐渭不肯娶她?她偏要他娶她!她要叫那个低贱的商户女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徐渭大婚, 自己却不过是肃王府的一个小小侍妾,她高兴了就让徐渭哄她一夜,不高兴了就叫她独守空房! 得罪了她,她要叫那个女人一辈子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将屋里的摆设摔了个遍,连椅子都被推倒了几把,郑菲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眼前又浮现出林卿卿那张明媚得叫人嫉妒不已的脸,露出一个刻毒的笑容:“本郡主毁了你的脸,看渭哥哥还喜不喜欢你?” 皇宫中。 帝后赏了一晚花灯,便携手回了宫。 许久没走这么多路,皇后很有些撑不住,往榻上一躺,便叫宫女进来为她捶腿。思索着今日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不禁出神起来。 “怎么?逛得不开心?”见妻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皇上往榻上挤了挤,将人抱在怀里问道。 “没有。”皇后摇了摇头,往丈夫怀里偎了偎,思忖了片刻,才带着怅惘说道:“今日见到一个身影,忍不住想起家中一个长辈。” “哦?什么长辈,叫你这般不开怀?”皇上问道。 帝后二人一向情深,皇后跟他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这事丢人了些。思索了下,把事情道来:“我家中有个姑姑,自小便很疼我,只有一年看上个男子,不顾家里反对,跟人跑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愧,有些难过,声音低落起来:“是我二祖父家里的姑姑。人跑了后,二祖父立时叫人去追,倒是追上了,只是姑姑不肯回去。具体怎样,我那时年纪小,知道得不多,只是姑姑自此就没了音讯。” 听到这里,皇上顿时无语。定北侯府居然还有这样脑筋不清楚的姑娘?但这是妻子在意的亲人,他便不好多说,只柔声问道:“兴许那人会待她好的。” “希望吧。”皇后感慨一声,“我今日见着一个男子,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与我姑姑有六七分相似。我……我心里不禁想着……” 她欲言又止,但皇上听出她的意思:“你怀疑他是你姑姑的孩子?那我叫人查一查罢。” 皇后连忙坐起来,做了个并不规矩的谢礼:“多谢皇上。若查到我姑姑的消息,只要她过得好,便不要打搅她了。若过得不好……” 说到这里,她微微哽咽起来。当时她年纪小,却因为家中规矩严,鲜少有玩闹的时候。只有姑姑,耐心地哄着她玩,费心思做吃食给她,是她幼年时难有的亮色。这些年过去,她始终没听到姑姑的消息,心里总是放不下。 “我明白。”皇上点点头。 元宵节过后,云屏也回来了,帮衬着把书局开了起来。 书局的名字叫“济民书局”,一开张,就引了许多人进来瞧。 进了店里,但见外间整齐一致地放着桌椅摆设,一应俱是新的,采取黄梨木雕琢,结实又牢靠。 墙上挂了几幅并不名贵,但却看得出画功不俗的秀丽画作,是蒋牧林所画。 墙角处搁置着一只大木桶,飘散出茶香气,是云屏熬的调理身体的茶水,任凭客人们自取饮用。 再往里头去,便是一间安静的小隔间,放置着四五排书架,上面整齐摆放着书,有《四书》《论语》等,也有《杂谈》《游记》,一少半是新书,多半是购来的旧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读后感、注释等,倒比新书还要叫人喜爱。 “竟只要二十文钱么?” “二十文钱便能坐一天?” “茶水不再另外收费?” “笔墨纸砚也不要钱么?” 得到肯定后,众人满目震撼。 不过半个时辰,店里便坐满了人。 一天很快过去。送走依依不舍的客人,迎春关了门,开始算账。 这一算,便觉得肉疼。一共用掉了纸张四百多张,用坏了狼毫笔十几根,墨条、茶水等,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一口气算下来,林林总总,竟花掉了二十多两银子。 “一个月便是六百多两,一年便是七八千两呢!”迎春心疼得直捂心口。 蒋牧林的脸上也出现犹豫:“比预计的要多。” 饶是他认为林卿卿这笔买卖稳赚不亏,此时也担忧起来。这件事从长远来看,的确稳赚不赔,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只进不出,能撑多久呢? “不必很久。”林卿卿微笑着道,“撑上三年足矣。” 她这样着急的把书局开起来,另有一层用意在——她想营造一个好名声,叫人提起她来,不止是用轻蔑的口吻说一句“商户女”。 她早晚要嫁给徐渭的,她希望别人提起她与徐渭的婚事,会说她德才兼备,配得上徐渭。 只要撑过三年,她的名声在读书人中传开,足矣。至于徐渭说的,尽快迎娶她进门,赫然被她抛在脑后。 她不想这么快嫁他。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听到“三年”,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济民书局固然花费颇多,但以林卿卿的家底,还不至于应付不起。 抛开了顾虑,接下来便是维护书局的日常开张了。 只有一件事,叫人哭笑不得。因着书局里的座位有限,从来没有空座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离去,不过片刻便会被守在门外的其他人占据。故此,许多人进了门就不敢出去,在店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如此一来,店里虽然看着满满的,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客人。 为了抢占座位,天不亮便有人在门外排队,只等门一开,便冲进去占住位置。占住座位后,便不吃不喝,以免排泄耽误时机。云屏熬好的养生茶,竟白白浪费,没有人喝。 对此,云屏是哭笑不得。林卿卿也觉得好笑,偏又不能撵人,也有些头痛。 时日一长,便有些抱怨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回事啊?有些人也太自私了吧?” “就是,这里是‘济民’书局,是造福大家的,有些人日日霸占着座位,太无德了吧!” “店规写得清清楚楚,付二十文的茶资,想坐到何时就坐到何时。嫌我们霸占座位?下次赶早啊!” 一开始还只是有人小声抱怨,待到后来,竟有人在外头寻衅生事,故意弄出嘈杂的噪音来,叫里面的人静不下心读书。 “干什么呢?自己抢不到位置,就打扰别人,心也太毒了吧?”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什么呢?” “就是,怎么骂人呢?” 这一日,林卿卿来到书局查看。不成想,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两拨人在推搡打斗! 顿时,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迎春跟在她身边,见着这种情形,十分气愤:“都是些什么人?还读书人呢,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气度!” 只见不远处,济民书局的门口,两拨人推来搡去,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身上沾着鞋印子,发髻也被扯得散乱,与泼皮无赖无异。 蒋牧林乃济民书局的掌柜,早就带着小伙计出来制止,只是作用不大。 “干什么?谁敢打我儿子?”忽然,一个高亢的妇人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生得粗壮的妇人大步走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挠! 被她唤作“儿子”的男子,此时一脸狡猾的模样,竟趁着众人不备,就往书局里钻! 瞧见这一幕的林卿卿,眉头拧得紧紧的,上前喝道:“住手!” 她虽然蒙着面纱,但身段极好,加上穿着打扮不俗,浑身上下都写着“佳人”二字。一出现,众人便讪讪住了手,皆不愿在佳人面前失了风度。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林卿卿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粗鄙之极的声音打断:“哪来的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就来勾男人!” 错愕看去,就见那人正是方才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挠的妇人。此时,她一脸鄙夷愤恨地盯着林卿卿,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老娘最烦你们这些狐狸精!好好的爷们儿,全勾着看不进书!今日老娘便替天行道一回,收了你这狐狸精!” 话音未落,已是挽起袖子,重重地扑了过来! 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留着长长的指甲,对着林卿卿的脸,狠狠抓下! ☆、072 这番变故来得十分突然,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妇人冲势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林卿卿的面前。 眼看那双粗大的手就要抓到林卿卿的脸上, 迎春眼疾手快,猛地伸手往前一推! “哎哟!”那妇人本是势在必得,丝毫没把迎春放在眼里,就连闪躲也不曾。不成想,迎春的力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一下子被推了个趔趄! 若非周围都是人, 只怕她就不是脚下趔趄,而是摔个屁墩儿了!饶是如此,她仍觉面上挂不住,盯着迎春的眼神十分泼辣:“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不尊重长辈!果然是狐狸精身边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一句话把林卿卿和迎春都骂了进去。 蒋牧林的脸色难看,分开众人来到林卿卿的身边, 沉声说道:“这位是济民书局的东家,还请婶子留点口德!” 他乃济民书局的掌柜, 众人都认得他。见他如此说,纷纷露出敬佩感激的神色, 并对林卿卿拱了拱手:“姑娘高义。” 他们之前都猜测过, 这间书局是谁开办的?有人猜测是书院里的老夫子, 有人猜测是哪位年轻时贫困的大官,还有人打趣该不会是哪位老翁愁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特意设了个局, 想观一观学子,从中选拔一个给他女儿做婿? 如今看到正主,跟他们想象中的全然不同,竟是一个虽然遮着面纱,却也能叫人认出是个绝色美人的年轻姑娘。想起那个不靠谱的猜测,纷纷心思萌动。 一时间,全都站直身体,打理起仪容,想要给林卿卿一个好印象。 林卿卿对他们颔了颔首:“诸位有礼了。” 她声音清冷,不矜不傲,落落大方,愈发叫众人心思浮动,看着她的眼神渐渐火热起来。 一旁站着的蒋牧林觉出不对,皱着眉头,身子移了移,把林卿卿挡在身后。 “我呸!什么高义?分明就是个狐狸精!”妇人一声蔑笑,叉着腰谩骂起来,“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抛头露面的?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色,装什么大家小姐?” 一句话落,众人纷纷色变。 蒋牧林更是脸色铁青:“住口!休再无礼,否则勿怪我们不客气!” “我撕了你的臭嘴!”迎春却是再也忍不了,撸起袖子,朝妇人冲了过去。 当着她的面,几次三番地羞辱她家小姐,简直可恨可恶之极! 她天生的力气大,一把就将妇人提了起来,“啪啪”两个耳刮子扇过去,打得妇人登时双颊红肿:“哎哟!打死人啦!”妇人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大叫,“狐狸精打死人啦!” 一口一个狐狸精,引了愈来愈多的路人围过来,朝这边指指点点。林卿卿再看不出这是有人故意找茬,这辈子就不用做生意了。 “我是济民书局的东家。”林卿卿从蒋牧林的身后走出来,拨开众人,走到济民书局的门口站定,看向众人说道,“大家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白贴银子,开办这样一间书局?” 众人听了她的话,纷纷点头,随即集中注意力,等着她的解答。 “还能为什么?就是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等林卿卿开口,那妇人又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话没说完,就被迎春狠狠又甩了两个巴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诋毁我家小姐!” 妇人吃痛,改了话风又叫道:“既不是狐狸精勾引男人,又是为什么?呵!必定是沽名钓誉之辈了!赚个好名声,以后好嫁男人呢!” 她一语中的,猜到了真相。 只可惜,没有人信。 在场众人纷纷为林卿卿说起话来:“这位大娘说话也太刻薄。” “是啊,那位仁兄,管管你娘。” “这位姑娘拿出银子开办书局,造福我等,怎么你不感恩戴德,反倒冤枉起人家的居心?” “若我们皆是这等不知好歹之辈,白沾了读书人的名头!” 一时议论纷纷。而那位妇人的儿子,此刻低头垂眼,面上似有羞赧。 林卿卿静静打量着众人,心中想道,亏得她不是无私、大德之人,否则此刻受了这般冤枉,还不知要如何沮丧难过? “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有一问,想要请教大家。”待得场面安静少许,林卿卿开口问道,“诸位如此勤勉,想必日后必定能够金榜题名。待得天子看重,官位加身,不知诸位最想做何事?” 最想做何事?自然是娇妻美妾,华服美食,把之前吃过的苦头都补回来! 但也有人心地质朴,自己吃过了苦头,只想日后做了父母官,便造福一方百姓。 前者的心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绝不能说出来的。 因此,大义凛然的声音起起伏伏:“自然要报效圣上,佑我家国!” “造福一方百姓!” 林卿卿也不戳穿,只微笑着道:“诸位君子有如此抱负,实在叫人钦佩。我虽身为女子,却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做一点有用之事。”顿了顿,她道:“我家中有些钱财。” 最后一句说完,众人仍然望着他瞧。直到良久后,林卿卿未在开口,他们才明白过来那句“我家中有些钱财”的意思——她有钱,所以不介意做点好事,开间书局造福学子。 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好个有钱的姑娘,好一颗体贴大义的心。 “哼,沽名钓誉!”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发现又是那粗鄙妇人,也不知她怎么逃脱了迎春的束缚,此时站在人群外,大声说道:“真要这么有钱,何必办这么一间老鼠都下不去脚的小小店面?” 话落,众人全都拧起了眉头。这是怎么说的?把他们比作老鼠吗?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书局小了些,可妇人的话却是过了,因此纷纷说道:“这位姑娘说了,她家中略有薄财,此番只是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大娘何必苦苦纠缠?” “就是,这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了吧?看人家的书,吃人家的茶水,用人家的纸笔还不满意,竟嫌弃人家地方小?” 一时之间,讨伐声此起彼伏。 妇人见讨不了好,面上非常难看,却仍不依不饶地道:“反正我儿子没进去!没看成书!也没吃上茶水!更没用上纸笔!我家这样穷苦,却不能享受惠助,你这济民书局到底济的哪门子的民啊?” 这便是无理也要搅三分了。 林卿卿心想,欺负她年轻面嫩呢? “敢问这位,叫什么名字?”她分开众人,走到一个低头垂首的男子面前,赫然是那吵嚷不休的妇人的儿子。妇人这番吵闹,就是为了他。 那人仓皇抬头:“小生名叫王卫。” 林卿卿点头,扭头对身后的蒋牧林道:“记住这位公子,以后不许他进书局。” 王卫顿时愣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为什么?” 不等林卿卿作答,那妇人又发狂起来:“你敢不叫我儿子进去?我跟你拼啦!” 她不知何时涌到近前,猛地伸出手,就朝林卿卿的面门抓过去!这一下抓准了,非叫林卿卿毁容不可。 迎春气急败坏地道:“住手!” 也不知这妇人为何如此滑不溜手?明明逮住了她,却总能从她手里逃脱出去。 挤开众人,冲到妇人身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抱住妇人不撒手。 妇人再死命挣扎,迎春便张口咬在她脖子上,登时把她咬得嗷嗷直叫。 见妇人没有威胁,林卿卿这才不急不缓地看向众人说道:“书局是我开的,一砖一木,是我花钱置办的。我不想叫他进,有问题吗?” 人群中出现片刻的安静。 她是济民书局的东家,她不想叫某个人进去,难道谁还能说她什么? “小姐为何如此?”片刻后,有个男子踟蹰着道,“小姐既然大发善心,做这等好事,又何必因人而异,叫人觉得小姐心胸狭窄?” 林卿卿看了他一眼,发现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觉得她心胸狭窄,因为那妇人的冲撞,便不允许她儿子进书局。 “我带着丫鬟出门走动,这妇人骂我是狐狸精。我自掏钱财开办书局,这妇人说我沽名钓誉。无端端的,我也没有得罪她,她这样辱我,我生气难道错了?” “小姐自然该当生气的。”有人摇头,“只是,错在那妇人,并不在她儿子,何必牵连无辜呢?” 林卿卿轻笑一声:“无辜?这妇人口舌如刀,毁人名誉如要人性命。又几次三番扑过来抓我的脸,毁人容貌如夺人前途。这般心狠手辣之辈,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教出什么好儿子?” 她明明白白地指出,歹竹出歹笋,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母如此,那王卫也不是好鸟! “这……未免太武断了吧?”有人瞠目结舌地道。 林卿卿挑了挑眉:“未必吧?那妇人辱我、骂我、欺我之时,这位王卫公子,可曾试图阻拦?此为不义!我指责妇人之时,王卫公子可曾制止?此为不孝。从始至终,他只在意能不能进书局,旁的全不在他眼里,此为薄情寡性。这等不孝不义,薄情寡性之辈,日后落榜还好,若是为官一方,不知多少百姓要受他苦楚?” 众人几番寻思,不禁冷汗涔涔:“姑娘明理,我等自愧不如。” “这些日子以来,书局出现的状况,我与蒋掌柜都明知了,正要做一些措施。”林卿卿说道,“书局关门三日。三日后,想要进书局念书的人,在门口排队,选拔是否有进入的资格。” 这番话说出口,众人都惊愕不已:“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入的吗?” “不是。”林卿卿声音虽轻,口吻却坚决。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叫王卫的那人却忽然哭嚎起来:“小姐,我知错了,可那人——她不是我娘呀!” 众人大惊,纷纷看过去:“什么?!” ☆、073 “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王卫着急地道, 又扭头看向那妇人,“你为什么要害我,说我是你的儿子” 众人都很无语。 “王兄, 可没有你这样的,令堂为你不惜得罪人,你怎能不认亲母?” “说得是!就没见过如此无情之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了!” “我等皆不如这位小姐看得透彻。此人无情无义, 翻脸不认生母, 实在不配为读书人!” 一时指责声连连,全都冲着王卫去了。 王卫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来,连连摆手:“你们真误会了!她不是我娘!我根本不认识她,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她!” “那她为何说是你母亲?” “就是啊,刚才你怎么不说?” 王卫见没有人信他,心下十分后悔, 脸上又青又白,半晌才狠心道:“是我一时糊涂, 见有人惹事,便想趁机冲进书局里。这妇人, 我当真不认得!” 说到这里, 见众人还是将信将疑, 他指天发誓道:“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这一辈子都落榜!” “王兄言重了。” “这种毒誓可不能随便发!” 这回众人信了他的话,还觉得他太实诚了, 居然发这种毒誓,不由得劝解起来。再看他时,神态便和蔼了许多。 “王公子不过是一时想左了,并非小姐口中的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之辈,还请小姐宽容则个,不要剥夺他进书局看书的机会。”有人冲林卿卿劝道。 林卿卿瞥了他一眼,没答话,而是看向众人,问道:“还有谁想劝我?不妨举起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的举起来几只手。但是落在人群中,却显得寥寥。 林卿卿好心情地笑了,扭头对蒋牧林道:“你记一下,这几位举手的公子,以后都不许进济民书局。” 空气中忽然安静。 “为什么?” “我们做错了什么?” “就是,不过是劝小姐不要斤斤计较,为何不许我们进书局?” 那几人顿时叫嚷起来。 蒋牧林看着眼下的情形,微微拧起眉头,朝林卿卿看过去。他有些不明白林卿卿的意思。虽然他也觉得,这几人不值得接济,但林卿卿此时的行为,未免太得罪人了。 她开这间书局,为的是结善缘。可不要善缘没结下,反而结了仇人。 “我开门做生意,不想招待哪位客人,难道有错?”林卿卿挑眉问道。 “开门做生意?哪有你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就是,哪家店里是二十文钱可以坐一天,笔墨纸砚免费取用,又有茶水供应的?” “小姐这牌匾上写着‘济民’二字,哪里是一般的生意?非要拿做生意来堵我们的嘴,请恕我们不认。” 听到这里,迎春再也忍不住,冷笑起来:“占便宜没够了?有些人还要不要脸啊?我们小姐想怎么做生意,用得着你们指手画脚?” 得了便宜不知感激便罢了,居然还怨起恩人来!这种人便是花多少钱去接济,也得不了真心的感激,不如早早断了缘分,迎春很支持林卿卿的决定。 “我不觉得这位小姐的决定有问题。”这时,一人站出来道,“她不欠我们的。” 话落,又有人道:“不错,这位小姐并不欠我们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表示支持林卿卿的决定。随着拥护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不满的声音渐渐被压了下去。 最终,那几人和王卫都灰溜溜地走了。 “带上她,我们去报官。”林卿卿对迎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抓紧妇人,而后对周围还在等待的众人道:“书局歇业三日,请诸位三日后再来。” 说完,打头往前走去。 众人纷纷给她让路,并且很客气地道:“小姐慢走。” 妇人听说要报官,脸色骤变,忽然爆发出一股大力,从迎春的钳制下挣脱出来。 迎春抓她不住,脸色大变,急急冲到林卿卿的身后,不叫人近她的身。谁知妇人竟不是冲林卿卿而去,而是冲到墙边,一头往墙上撞去! “咚!” 沉闷的一声,随即妇人软倒下来。 头上被撞破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呼呼的往外涌,很快就染了她一头一脸。她双眼紧闭,悄无声音,不知生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大吃一惊。 林卿卿的脸色亦是难看,紧紧抿着唇,眼底结了冰,对蒋牧林道:“去看看。” 不等她开口,蒋牧林已经上前,在妇人身边蹲下,伸出两指在她鼻尖探了探。随即,脸色微缓,起身看向林卿卿:“人还在。” “呵!”林卿卿冷笑一声,想往她头上泼脏水?连一条命都舍不得,也太瞧不起人了!冷冷地道:“去请大夫来。” 迎春立刻拔腿去了。 发生这种事,本来要散去的人,又聚了回来。 佳人有难,大家都很不忍,纷纷劝道:“这不关小姐的事,就是官府来人,小姐也不要怕,我们都能为小姐作证。” “对,跟小姐无关,小姐不要怕!” 林卿卿认真地看向众人:“我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众人道。 先不说林卿卿长得如此漂亮,叫他们不忍她被欺负。就说她乃济民书局的东家,如果她有个好歹,叫他们往后去哪里看如此便宜的书,用免费的笔墨纸砚?所以,林卿卿一定不能有事! 不多时,迎春带着大夫来了。 大夫给妇人看过之后,说道:“伤得有点重,但不危及性命。” “可否有办法唤醒她?”蒋牧林问道。 大夫道:“我试试。” 拿出银针,在妇人头上扎了几个穴道,就见妇人转醒。 “醒了?”蒋牧林蹲在地上,看着妇人的眼神又深又沉,“既然醒了,就跟我们去见官!” 想逃避过去?做梦! 他恨极了这妇人,自出现开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全是在侮辱陷害林卿卿。自蒋府埋葬在火海中后,他又一次心中升起恨意。 妇人被他眼中的阴沉吓住,整个人直愣愣的,显然没想到会如此! 她眼中闪过惧意和犹豫,随即转变成狠色,察觉到她的动作,蒋牧林猛地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咬舌自尽。 掏出一块帕子,团成一团,塞进了妇人的口中:“想死?我不会给你机会的!”说着,拽着妇人的手臂,将她扯起来,“走!” 妇人脸上划过绝望,被他推搡着往前走去,目光在人群中乱转,落在一人身上时,露出哀求之色。那人却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林卿卿没发现这一幕,冷冷地看了妇人一眼,便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这妇人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前来害她。害了她还想自由?没这么便宜的事。 想到妇人几次三番往她身上扑,一双留着尖锐指甲的手往她的脸上抓,林卿卿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她得罪的人不多。而这种阴毒的手段,很像是那个人。 走到一半,变故陡生。 只听前方传来一阵尖叫声,随即一辆疯狂驶动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横冲直撞,没有丝毫章法! “小心!”蒋牧林一把拉住林卿卿的手臂,扯着她往路边走。 迎春则被人群冲到了路的另一边,顿时急得变了脸:“小姐小心!”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件件都是冲着林卿卿来,让迎春担忧得脸色都变了,唯恐马车又是冲林卿卿去的。她想要往林卿卿的身边去,可是周围全是惊叫的行人,左冲右撞,竟是在原地打转,根本过不去! 而此时,马车已经行驶到近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疯马终于被制止住。 在疯马的蹄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 路边,林卿卿的脸色无比难看。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 皓月当空,林卿卿抱着双腿,靠坐在床头,微垂着眼睛。 她不由得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妇人睁大双眼,满脸是血。她的胸口被马蹄踩得凹陷下去,死前大概吃了痛,以至于表情十分狰狞。 林卿卿并不同情她,这人既然受了人指使,后果便要自负。她只恨,没能留下证据,查不出是谁害她。 “郑菲儿!”林卿卿抓着床单,轻声道。 有这等本事,不把人命放眼里的,而且跟她有仇的人,除了郑菲儿不做第二人选。 她以为灭了口,就让人查不出来吗?林卿卿冷笑,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要知道是谁,早晚要报了仇! 正想着,忽然房门被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冷风,冲到了林卿卿的身边。仔细端详林卿卿几眼,才呼出一口气:“你没事。” “怎么?你想我有事?”林卿卿心里有气,冲他冷言冷语。 徐渭把鞋子一脱,就爬上了床,把林卿卿抱在怀里:“又胡说?”他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脊,似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可不在那里! 林卿卿有心嘲讽他几句,又觉得没意思,偎在他怀里不言语。良久,才轻声道:“她什么时候死?” 这样狠毒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徐渭也不觉得哪里不好,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快了,不出两年。” 林卿卿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这一夜,徐渭把林卿卿抱在怀里,两人都没有旖旎心思,沉默了半夜,才先后睡去。 翌日。 林卿卿被迎春叫醒。 “小姐,出事了!”迎春站在林卿卿的床前,推着她的胳膊,把她摇醒,“咱们书局的对面,又开了一家‘乘风书局’!只要一文钱,谁都能进去!” ☆、074 林卿卿昨天睡得晚, 便没有如往日一般早起。此时被迎春摇醒,还有些迷迷糊糊:“什么时辰了?” “出事了!”迎春急急把话又说一遍,“济民书局的对面, 又开一家书局,叫‘乘风书局’,可比咱们家好太多了!” 乘风书局的位置,原先是一家酒楼,前些日子关门了, 众人都没放在心上。谁知, 今日就变成了乘风书局! 因着原先是开酒楼的,地方本来就大,足有两层,第二层还有雅间。听人说,里面摆着十几排的书,全都是崭新的, 笔墨纸砚也都是极好的,都不要钱, 任取任用。而且,只要一文钱, 谁都能进去! “小姐, 咱们怎么办?”迎春的眼里满是担忧。 小姐开的济民书局, 本着结善缘的想法,如今被人学了去,而且只要一文钱, 这不是截小姐的善缘吗? 到底是谁,如此跟林家过不去? 若只是普通的抢生意,绝不会开在济民书局的正对面,饶是迎春这样不懂生意的,也知道这是冲着林家来的。 她在心里把乘风书局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听到消息,就赶回来跟林卿卿说。 林卿卿这下彻底清醒了:“乘风书局?” 她慢慢念着这几个字,忽然冷笑一声:“好个乘风书局!”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那就看看他们借不借得了风,上不上得了青云! 蒋牧林也知道了此事,他眼中有着气愤,还有淡淡的忧虑:“咱们怎么办?” “不必管他们。”林卿卿嘲讽道,“别人有钱,想要怎么花,关咱们什么事?” 西野王府要花钱,她做什么好心拦着? 蒋牧林一怔:“你知道是谁跟我们作对?” “知道。”林卿卿点头,“这事你不必管。他们要开书局,叫他们开去。只要不来惹我们,随他们的便。” 蒋牧林眼里的忧虑并未因此减少,他看着林卿卿,心里充满怜惜。 他也猜到是谁冲着林家来的。若是他没有猜错,多半便是那日在元宵节灯会上,跟在徐渭身边的女子。 他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徐渭,只觉徐渭的喜欢并没有给林卿卿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拖她后腿。 有心想叫林卿卿仔细考虑跟徐渭的感情,可是此时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机,而且他隐约觉得,林卿卿大约十分喜欢徐渭,并不会转而考虑其他人。 叹了口气,他问林卿卿:“济民书局歇业三日,本来也没什么,只如今出现了乘风书局与咱们打擂台,三日后咱们仍依计划行事吗?” 乘风书局那边是谁都能进,而且只要一文钱。济民书局这边是二十文钱,而且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 结善缘,没有从前那么容易了。 “一切照计划。”林卿卿言辞坚决。 一转眼,两日即过。 一行人来到济民书局,打开了门。 蒋牧林搬了张桌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打算记录人名。 林卿卿说了,叫他记录在济民书局读过书的人的名字,都是哪日来的,待了多长时间,有过什么贡献,都要记录下来。 看到济民书局开门,渐渐有人围了上来。只见门口支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行大字。 第一条,必须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这一条,便引起了诸多喧哗:“乘风书局可不要求有秀才功名在身!” “是啊,何必来这劳什子济民书局,咱们去乘风书局!” “乘风书局极其厚道,只收一文钱呢!” 人群中响起了大叫大嚷声,林卿卿往其中一瞧,发觉叫嚷的都是那日被她直言不许再进入济民书局的人。 其他的人,倒很是平静。 她暗暗点头,明事理、有道义的人,还是居多数的。 第二条,每人每日在济民书局只能待一个时辰。想要多待,便去抄书,每抄一本书可以额外申请多坐一个时辰。可以拿回家去抄,需要邻居作保。 第三条,每抄十本书,可以换取一本喜欢的书的抄本。 第四条,笔墨纸砚不再免费取用,只能用作抄书。 大家读着模板上的条目,发觉济民书局比乘风书局的规矩严格许多。 自然不乏叫嚷的声音,但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上前,找到蒋牧林表明秀才之身,交上二十文钱,往里头行去。 “这都是傻子!乘风书局可只要一文钱,随便坐的!” “你懂得什么?他们哪里是冲读书去的?分明是看那东家是个小女子,冲女人去的!” “哈哈哈,待读出功名,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看上这等抛头露面之辈,真为他们不值!” 听着这些话,蒋牧林心头一阵阵怒气翻涌,几乎坐不住,要冲上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林卿卿在他肩膀上一按,示意他不必起身,自己则走出济民书局,站在门口冲着乘风书局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小女子家中略有薄财,愿做少许好事,这才开办了济民书局。只是家资有限,不能如了许多人的愿。今日见到乘风书局,心下甚为感动,愿天下有钱人都出一点力,叫穷人也读得起书,穷人也敢有梦想,并且能够实现梦想!” 这一番话说出来,街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掌声如雷。 “小姐高义!” “多谢小姐给予我们机会!” 方才叫嚷的那群人,气歪了鼻子。而乘风书局里面,有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本来是挤兑济民书局的小气,被林卿卿这样一说,却成了她牵头,才引得其他人有学有样。她又说出“穷人也敢有梦想”的话,更叫诸多家中艰难的读书人,心中感怀至深。本来只是三分的感激,一下子便增至七分。就连济民书局严苛的规矩,都不显眼了。 有了林卿卿的这番话,方才还闹事的人,再也没有人理会,不得不灰溜溜地走了。 济民书局的门口排起了长队,开始一个个登记。 蒋牧林按照原定的要求,一个个登记姓名、住址、哪年考取的秀才功名等。 “等等。”忽然,蒋牧林的手臂被人按住了,他抬头略带诧异地道:“东家何事?” 林卿卿看着站在桌前,准备登记的男子,松开蒋牧林的手臂,淡淡说道:“此人不许进入济民书局。” 蒋牧林一愣,看向男子,他记性一直很好,并不记得此人是那日被剔除的人,因此有些不解。但林卿卿既然说了,他便不会当着人的面质疑,因此当即把这一页撕掉。 那人却很不甘,叫嚷道:“为何不许我进?” 林卿卿的目光在他干净整洁的衣袍上一扫,目光在袖口磨出糙边,却绣了精致云纹遮掩之处微凝,问道:“你家中妻子是否特别贤惠?” 男子一愣,眼中露出惊疑之色,犹豫着点了点头:“不错。只是,我家中妻子贤惠,与我有没有资格何干?” “你在家里是不是从来不做家务?”林卿卿不答他的话,看着他毫无劳作痕迹的双手,又问一句。 男子这下拧起眉头:“我要读书,哪有时间做家务?”他毕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此刻有些明白过来林卿卿的意思,挺直了胸膛,格外认真地道:“我并非有意把养家的担子压在妻子身上,只是我要读书,自然没有时间多做其他。待我日后考取功名,自然好好待她。” 林卿卿淡淡一笑,说道:“如今你妻子年轻貌美,你尚且舍得叫她一个柔弱女子扛起养家的责任。待你考取功名,你妻子早已被繁重的家务压垮,变成了黄脸婆一个,你说会好好待她,可会如她待你一般,呕心沥血地疼爱她?” 男子面色微变,露出几分恼怒来:“这是我的家事,你怎管我家事?” “我不管你的家事。”林卿卿挑了挑眉,淡淡说道:“我只是不想与你做生意。” 男子面露忿忿,随即袖袍一扫,转身就走:“什么德行?我来你济民书局,看得起你,给脸不要脸,我这就去乘风书局!” “你说什么呢?”迎春听得面色大变,抬脚就要冲出去给他点教训,被林卿卿拉住,“不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又看向蒋牧林,“继续吧。” 蒋牧林点头,看向前方:“下一个。” 下一个上来的人,也是一名年轻男子,他冲着林卿卿露齿一笑,然后把粗糙的双手摊出来:“在下于家中时常做家务的。” 这一双手上布满了细细的划痕,可见平日里砍柴挑水的事没少做。 林卿卿对疼女人的男人极有好感,对他微微点头:“可。” 有了这一茬,接下来的气氛明快了许多,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露出自己的手,有的说:“我体弱,做不了粗活,我都是帮人写信,或卖点字画补贴家用。” 有的说:“我家中无娇妻,只有一位老母,年纪大了,我是不敢叫她做粗活重活。” 见这边情况稳了,林卿卿便跟蒋牧林打了个招呼,带上迎春离去了。 待她一走,不少人对蒋牧林道:“咱们东家是什么人?心思这般敏锐,可惜是女子之身,若是男子,只怕成就还要在我等之上。” 三日前,林卿卿对王卫的一番话,敏锐之心已经有所显露。今日揪出这位自私薄情的男子,这等眼力,更是叫人钦佩。 这等头脑聪敏、心地仁善的佳人,如何不叫人心悦?不知不觉中,林卿卿收获了许多颗芳心。日后乘风书局再来找茬时,众人不再沉默,纷纷出声维护。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半个月中,乘风书局几乎每日都有人挑衅,冷嘲热讽,说没有钱就不要沽名钓誉,又说好人家的女子没有整日抛头露面的,还有许多人感慨乘风书局的书多,而济民书局的书又少又旧,不知哪里淘来的破烂货。 说得过分了,自然有人出面分辩,后来全都被蒋牧林给挡回去了:“他们不读书,每日嚼舌根,是他们的损失,诸位不必为此浪费自己的时间。” 此后,众人全都对乘风书局视而不见,任凭他们叫嚣各种胆小鬼、懦弱、没担当等话,也都不予理会。 直到这一日,蒋牧林笑着宣布一个消息:“一会儿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咱们书局,为大家讲课。” 众人全都一愣,随即惊喜起来:“当真?” “是哪一位先生?东家从哪里请来的?” 蒋牧林笑得神秘:“先生姓徐,大家叫他徐老先生即可。这位老先生不欲说自己的名讳,大家且不必问。至于先生的学问如何,稍后便知。” 众人纷纷打理仪表,迎接徐老先生。 ☆、075 济民书局, 挤满了人,个个都以恭敬崇拜的神色看向坐在主讲位上的老先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就是在座各位的想法。 就连蒋牧林,一开始并没打算去听的,只听徐老先生一张口,立时忍不住便去听。 “王爷这回做了件好事。”看着书局里头的情形,迎春嘀咕了一句。 这位徐老先生, 正是徐渭请来的。 乘风书局就开在济民书局的对面, 跟济民书局打擂台,他哪里不知?心头有气,便要想个法子出来,给卿卿长脸。 他脑筋灵活,很快给他想出法子来,又三催四请, 终于请动了徐老先生出山,来到济民书局讲课。 并且徐老先生答应下来, 每个月坐馆两日,给学子们讲课答疑。 众人皆不知晓徐老先生的身份, 但是徐老先生的学识渊博, 却是一开口就能叫人听出来的。因此, 众人对请来徐老先生的林卿卿,更加感激起来。 乘风书局那边有人知晓后,便也跑到这边来听, 传到管事的人耳朵里,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待禀报了上头,就见上头一脸蔑笑:“他们能请动什么好先生?咱们请松山书院的院长来讲课!” 松山书院是国内最好的书院,而院长石先生的学问,自然也是顶尖的。 打听到下一次徐老先生来讲课的日子,乘风书局请动了石院长来,打算跟济民书局打擂台。 这一日上午,徐老先生一身素衣,由两个青衣小童陪伴着往济民书局行来。 乘风书局的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衣着精美的中年男子,身边服侍的童子也穿戴打扮十分不俗,看起来极有风度。 “瞧,那就是济民书局请来的夫子,不知道哪个贫民区来的沽名钓誉之徒,石院长给他们好看!”乘风书局的掌柜站在石院长身边,阴沉沉地说道。 石院长也是刚到,正在跟乘风书局的掌柜寒暄。听到这里,便往济民书局的门口看去。 在他想来,西野王开办这样一个书局,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不过,非得跟一个平民过不去,又是何苦? 他觉得这是很掉身价的事,因此并不打算理会掌柜的话。即便那人的学问一般,到底也是出于好心,何必叫人难看? 心里这样想着,石院长的表情矜持中略见高傲。却在看到徐老先生的一瞬间,猛地瞪大了眼睛! “哼,什么东西,都去捧他的臭脚了,一个个连这等眼光都没有,还读什么书?”只见徐老先生出现后,诸多学子们都恭迎上去,把他拥在中间,十分拥护的样子,乘风书局的掌柜一脸不屑的表情。 他才说完,就见身边的石院长气冲冲地拔脚,往对面去了。 顿时,他眼睛一亮,这是砸场子去了? 他心里激动,连忙跟上去。 “哼,哪里来的沽名钓誉之徒,在石院长面前也敢放肆?”乘风书局的掌柜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喝道,“知道这是谁吗?是松山书院的石院长!” “闭嘴!”话落,就见走在他前头的石院长扭过头来,涨红着脸,狠狠斥道。 乘风书局的掌柜一愣:“石院长?” 却见石院长理也不理他,扭过头去,整了整袍子,在徐老先生身前两步远处深深弯腰,恭恭敬敬地道:“拜见先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远迎。” 场中顿时一静,随即哗然! 再看向徐老先生的眼神,震惊之中有着探究。 这位老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让松山书院的石院长如此恭恭敬敬? 乘风书局的掌柜也震惊了,嘴巴张得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是小石啊?许久不见,你愈发有风采了。”徐老先生对着石院长和蔼一笑,挥手叫他起身,“我打算在济民书局给孩子们上会儿课,你有时间也可以来听听。” 石院长激动地道:“自然有时间!有机会聆听先生教诲,是学生的荣幸。” 一句“学生”的自称,令众人更加哗然。 徐老先生究竟是何身份,居然令石院长也自称为学生?一时间,看向徐老先生的神态更加恭敬。 眼看徐老先生引着众人往济民书局走去,而自家请来的石院长也跟着进去了,乘风书局的掌柜惊呆了:“石院长?您回来啊!” 他想追进去,却被蒋牧林挡在门外,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非秀才功名,不能入内。” 这位乘风书局的掌柜,不过是西野王府的一个下人,哪里来的秀才功名?一时气得脸色铁青,却也不敢造次,狠狠剜了蒋牧林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乘风书局里头,等着听石院长讲课的众人,听说石院长居然进了济民书局听徐老先生讲课去了,全都惊愕得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很不可思议的事,但就是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有消息灵通的,立刻着人去打听徐老先生的身份。不久后,众人打听出来了。 “是前太子太傅,教导今上的那位老先生。”说出这句话时,那人的声音都在发飘,不停咽着唾沫,显然没料到对方的来头居然这么大! 这位徐老先生,前几年致仕了,一直不怎么出门走动。谁能料到,他如今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露了面? 一时间,全都后悔不已。 有些人想再挤进济民书局听徐老先生讲课,但哪里还有位置? 待到下一回徐老先生来讲课时,济民书局的门外排了长长的队。 但是能够挤进去的人,却是济民书局的常客。 “为何不准我们进?” “是啊,我们也是秀才功名在身,到底为何不准我们进?” 门外喧嚷起来。 在聆听徐老先生讲课的诱惑前,再也顾不上读书人的体面,一个个嚷得脸红脖子粗。 “能够进去听课的,都是对济民书局有着贡献的人。”蒋牧林解释道。 一开始,大家都是一样的,花二十文钱进去坐一个时辰。想要多坐,便只能抄书换时辰。 待到后来,几乎人人都有抄书,位置又不够用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抄书比较多的人排在前头。林卿卿想了个法子,叫蒋牧林去积分,每抄一本书便积一分,积分高的有一切优先权。 譬如今日听徐老先生讲课,位置有限,自然是积分高的进去。 “我们也要积分!” “就是,我花钱买还不行吗?” 有些家中并不贫困,只为了听徐老先生讲一堂课的人,在外头吵嚷起来。 “东家才不是这等见钱眼开的人!” “就是,拿着你们的臭钱滚吧!” 手里有积分,但是不够进去听课的人,嘲笑道。 但是,林卿卿的做法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诸位当真愿意以银钱买积分?”林卿卿站在门口问道。 有几位穿着打扮极为华丽的男子,一脸倨傲地道:“不错。” 不知是哪里来的富家子弟,既然这么有钱,林卿卿怎么好辜负他们?因而微微一笑,说道:“一千两白银,积一分。现在想要进去,最低分值是五分。” 换句话说,现在交上五千两白银,可以进去听课。 方才说用银子买积分的人,脸色微变。 这也太贵了! 方才还觉得林卿卿居然收银子,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此刻也没话说了。 五千两银子一位,这么多钱,换他们也干啊! “好,我买了!”其中一人咬牙说道,扭头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回家去取银子了。 五千两虽然很贵,可是他们也知道,待下次徐老先生再来时,需要的积分就不是这么少了。想要听徐老先生讲课,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徐老先生致仕多年,鲜少出现在人前,上门求见也鲜少能见到他的。此时有机会,大家怎么不抓紧? 万一得到徐老先生的青睐,那可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里头已经坐满了,不再进人。”在收了三万两银票后,林卿卿抬手拒绝后面的人。 没有进去的人,纷纷吵嚷起来:“怎么就进不去了?” “我们多花点银子还不行吗?” 林卿卿微笑着拒绝:“下次请早。” 众人虽然不快,却不好在她面前放肆。这个女子能够请动徐老先生在这里讲课,谁知道背后站着什么人?绝不能招惹的! 因此,便冲里面喊起来:“喂!有没有愿意让个位子出来!我花五千两买你的!” 此人一开口,其他人也有学有样起来。 不多时,当真有两人走了出来。这两人皆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林卿卿和蒋牧林,满面羞耻的模样,走到了愿意出银子的那人面前。 “记住他们的模样,以后不许再进书局。”林卿卿道,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这两人听清楚。 两人面上乍红乍白,十分难堪,想要说什么,到底是没脸说,很是羞愧地对林卿卿拜了一拜,而后拿了银子便匆匆走了。 不知是林卿卿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出来的心思,任凭外头的人再喊,哪怕涨到了一万两银子,也没有人再出来。 徐老先生的课,岂是银子买的来的?心头清明的人,自然明白轻重。 徐老先生的年纪大了,只坐了一晌午,便起身离去了。 林卿卿去送他。 来到人少的地方,林卿卿将一卷银票递了过去:“请老先生收下。” 徐老先生拿起来,发现是三万两银票,他笑眯眯地道:“小姑娘很会为人。”却是把银票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林卿卿,“老夫不占你小姑娘的便宜,咱们一人一半,下次再来。” 林卿卿见他痛快,也觉得高兴:“多谢老先生关照。” 有了这一万五千两银子,她可以把隔壁的店面也买下来。 ☆、076 隔壁的东家却不肯卖铺子。本来只值个一万两出头的铺子, 林卿卿给到一万五千两,后来又加到一万八千两,他仍是不肯卖。 “这铺子我不卖, 但我可以租。”那人狡猾地道,“每个月租金一千两即可。” 他是做生意的老手了,眼见着济民书局开办得红红火火,哪里肯把自家的铺子卖出去?只要济民书局在一日,他的铺子就沾着光, 怎样也比卖了合算。 林卿卿见他不卖, 也就不再多说,客气地告辞了。 她想再买个铺子,是想多点地方放书。她叫人做的抄本,已经有一定的数量了。等到原有的书籍都被抄一遍,自可以把抄本单独放在一起,便又多了一处看书的地方。 至于徐老先生讲课的事, 徐渭跟她说过,老先生此时只是图新鲜, 才答应一个月来两回。过些日子,说不定一个月只来一回。 但他也说了, 叫林卿卿不必怕, 有徐老先生在前, 后面再请先生不会难。说不定,大家还要打破头抢着来讲课。 于是,林卿卿花了三千两, 买了离济民书局稍远些的一间店面,布置起来,仍叫济民书局。新店的规矩跟老店又有不同,却是只叫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们进来。 她对老店的学子们说,到新店坐馆,给孩子们讲课一日,积得一分。积分并不算多,只比抄书轻省一些。却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为了赚积分,就胡乱给孩子们讲课。 有心的,自然愿意教人,而且还可以坐馆一日,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没有人与之争抢,再方便不过。 至于孩子们进来看书,要求自然松一些。只要年纪在十二岁以下,家中无力负担读书,就可以进来读书。 新店里并没有请伙计,擦桌子扫地整理书籍等事项,全都交给孩子们。穷人家的孩子就没有不会做杂事的,而且做得干净又漂亮,一人轮一日,反倒轻巧又干净。 徐老先生照旧每个月来讲两次课,每次只有两个到四个座位不等,是留给那些愿意花钱买进来的人。因着后来需要的积分越来越高,索性定了死价,八千两银子一个座位。 林卿卿每次都与徐老先生对半分,拿着分到手的银子,慢慢又开设了其他新店,却是教女子读书。这一下子,又引起了哗然。 不少人都说,女子怎能读书?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字有什么用?只会养得心野了,在家里跟男人顶嘴。 还有的说,男子尚且不是人人都能读书,怎能浪费机会给女子? 许多人家根本不许家中妇人、姑娘出来,也有家长开明的,愿意叫家中女子去读书。只不过,暗地里有不少小人作祟,竟是警告那些女子,不许她们去书局。若女子一直不去,那书局便会歇业,东家自然会调整一番,把机会让给男子们。 但林卿卿根本不受要挟,哪怕有些时候店里只有两三人,仍然照常开门。时间久了,许多女子便硬了心性:“凭什么不叫我们去?” 她们做点绣活,给别人洗洗衣服,赚二十文钱并不难。有了机会,便不肯把钱全部上交,而是留下一部分,用去读书。 不少人批判林卿卿,说她自己不安于室便罢了,竟勾得其他女子也变得野了。时间久了,还有人在朝堂上提起来,要求把济民书局全部关闭。 徐渭不常上朝,就是去了也不怎么理事,偏偏这一日给他听见了,因此冷哼一声:“怎么,你要关掉本王的济民书局?” 参他的那人一愣,很傻地问了一句:“书局是王爷开的?” 徐渭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是本王未来的王妃开的!那是王妃的嫁妆,日后王妃嫁给本王,还不是本王的?” 众人都觉得无语。 但既然徐渭这样说了,众人惧怕他的浑名,再不敢多一句嘴。 济民书局一共开了三间,便不再多了。一来,学子们有限。二来,东西少,大家才知珍贵,若是多了,信手可取,哪还有人珍惜? 巧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淇到底是找来了,与林卿卿见了一面之后,请求做济民书局的夫子,教孩子们读书。 林卿卿对这人颇有好感,便应了他,反正其他人也不差这点积分,既然林淇不觉得教孩子们浪费时间,索性把孩子们读书的那一间交由他全权处理。自然,不是白做的,林淇说了,他是冲着银子来的,要求林卿卿每个月给他五两银子的月薪。 林卿卿应了他。 乘风书局自徐老先生那一回失了利,后来再也没搅起风浪,开张了三个月,便换了掌柜。 新来的掌柜是个做生意的,要求每人每月交银三两,可随时随地来读书。至于笔墨纸砚,一应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再也不肯免费。 由此,家中贫苦的书生不再去了,倒成了有钱公子们附庸风雅的地方。 林卿卿听了消息,只是淡淡一笑,西野王府纵是有钱,也不肯白花出去,既然知道与济民书局争不了好,倒是聪明地放了手。 打赢这一仗,林卿卿颇是开心,叫了一桌席面,请迎春、云屏、蒋牧林、林淇吃饭。 席间,蒋牧林频频出神,林卿卿看在眼里,饭后便叫了他单独说话。 “可是有难事?”林卿卿问道。 蒋牧林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外祖家找到了我。” “呀!”林卿卿惊呼一声,随即为他感到高兴,“他们肯认你,是么?” 蒋家待他不好,更是害死了他母亲,他如今孑然一身,心里必是孤苦的。若是有外家可以依靠,自然是件好事。 蒋牧林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复杂难言。 两个月前,蒋家便有人找到了他,对他说起他母亲的事。他从小没听母亲说过外祖家的事,还以为母亲早已父母双亡,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外祖家不仅尚在,而且是定北侯府这样的显贵! 定北侯府要认下他这个外甥,他若是不傻,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去。 可他拒绝了。 他早已经卖身给林卿卿三年时间,他答应了帮她开书局,岂能一走了之? 没想到,皇后找到了他,并且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肺管子里:“你喜欢林姑娘,是不是?” 他被皇后一言道破心事,颇为尴尬,又有些隐隐的恼怒。但她是皇后,更是他有血缘的亲人,自不好言语冲撞,便低头不语。 皇后又说:“肃王也喜欢她,你知道吗?” 他怎么不知道? 不仅徐渭喜欢她,她也喜欢徐渭。 “你若回去,还有本事与肃王争一争。若是不回去,便一点机会都没有。”皇后说道。 她每一个字都戳在蒋牧林的心尖上,叫蒋牧林又痒又痛,连睁开眼睛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牧儿,我想帮你。”最后,皇后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蒋牧林从没感受过来自母亲以外的亲人的疼爱,偏偏外祖家待他甚为亲切,皇后表姐待他也很疼爱。 他一颗冷透的心被温水包裹着,渐渐暖了起来,竟起了与徐渭争一争的念头。 外祖父说,要把他记在舅舅的名下,让他改姓卫,以后就是定北侯府的人,同蒋家再也没关系。 “我以后可能没办法做你的掌柜了。”蒋牧林艰难地道。说完之后,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当时答应她,卖身给她三年,乃是因着那时心冷,只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如今,他对她动了情,想有一个更好的身份,却要背信弃义。她,可会原谅他? 蒋牧林又羞又愧,但却不后悔。就如皇后所说,如果他不回去,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关系。”林卿卿的口吻很温和,甚至还很为他高兴,“以你的本事,做一个小小书局的掌柜,本就委屈了你。如今你外祖家认你,是好事,你不必觉得为难,我再招个掌柜就好了。” 她如此体贴,愈发叫蒋牧林心里难受,暗暗发誓,倘若他得上天青睐,能够娶到她,必会倾尽全力待她好! 蒋牧林离开后,林卿卿也没觉得为难,直接叫迎春去做济民书局的掌柜。 她很早就想培养迎春,如今蒋牧林一走,正好是个机会。 迎春虽然有点害怕,但她一向忠心,只要是林卿卿要求的,她没有不应的。而且济民书局是大家一起参谋着办起来的,她心里也明白章程,因此接手过来后,只手忙脚乱了两天,便平平顺顺了。 一转眼便立了秋。 这一日,徐渭来到林府,抱着林卿卿便不撒手。良久,他才沉声说道:“我要离开京城,大约半年时间。” 南方叛军迟早要乱起来,徐渭既然是重生回来的,自然知道他们的底细。早早便跟皇上说了,私下里配备军队,打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报他父母之仇。 “那你小心。”林卿卿很舍不得他,却也知道他非去不可。 这一回,她并不担心他,她相信他能够应付得来,会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回来。 “等我回来,你再无后顾之忧。”说这句话时,徐渭的眼里闪过杀气。 林卿卿明白他的意思。摆平南方叛军后,下一个要开刀的,便是西野王府。 “我等你回来。” ☆、077 一转眼, 徐渭离京已有一个月。 入了秋,天空变得又高又阔,叫人看着便心中舒朗。 这段时间, 林卿卿多半时候都待在府里。只因徐渭走之前嘱咐过,他这一离开,恐怕有些人要使手段。而他留了一些人手在林府,只要她不外出,便不会出什么事。 家里的生意都已经上了手, 书局那边也有迎春和林淇管着, 倒不必林卿卿出门。实在有什么需要她出面的,还有蒋牧林撑着。他为人很厚道,但凡林卿卿找他帮忙,便没有冷眼旁观的时候。 一日日待在府里,林卿卿也不觉得无趣,她叫迎春拿了各种抄本给她, 极有兴致地读着。 在开办书局之后,她发现了读书的乐趣。读书可以明志, 读书可以定心,读书可以解惑。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 随着读书的兴致越浓, 林卿卿觉得就这样待在家里面, 一年半载的足不出户,也没有什么。 直到蒋牧林找上门来。 “林姑娘,过几日有秋猎活动, 你要不要一起去?”蒋牧林说话间,眉眼间的郁色全然不见,约莫在定北侯府的日子极好,眉舒目朗,从前遮掩住的俊秀悉数绽放出来,“那边有许多好玩的,风景也极好,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卿卿有些犹豫。 徐渭叫她不要随便出去,可是外出狩猎似乎很好玩,她还记得从前徐渭带她在农家玩乐,骑马打猎的情景。 虽然很想去,但是为了安全着想,林卿卿到底拒绝了:“多谢你的好意,等下次再说吧。” 狩猎虽然好玩,但又不是只有这一回。等徐渭回来后,叫他带着她去。 蒋牧林听她拒绝,面上露出失望,仍劝道:“皇上和皇后也去,朝中许多大臣都去,很安全的,你不要怕。” 林卿卿不肯去的缘由,他也猜到几分,因此努力劝说起来:“到时候你跟着我,我骑射功夫不错,身边也有定北侯府的护卫,不会有事的。” 这时迎春听见了,眉头一挑,跟着劝起来:“小姐,咱们去吧!” 她还是觉得蒋牧林更适合小姐一些。从前蒋牧林的身份不大好,配林卿卿有少许不足,如今蒋牧林成为了定北侯府的公子,表姐乃是当今皇后,比徐渭也不差什么,还有什么不好的? “西野王府虽然狂妄,但蒋公子也不是吃素的,咱们跟着蒋公子,一定没问题的!”迎春劝道。 听了她的话,蒋牧林的眼角带了几分笑意。林卿卿喜欢徐渭又如何?她的丫鬟向着他呢。徐渭如此不得人心,他未必没机会与之一争。 林卿卿又看向云屏:“你觉得呢?” 云屏从前是肃王府的医女,后来被徐渭送到林卿卿的身边,便成了林卿卿的人。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把林卿卿的消息透露给徐渭,但那也是她刚到林卿卿身边时的事了,后来再也没有过。她从里到外,都是林卿卿的人。 此时,她思索片刻,说道:“但凭小姐安排。” 意思便是,去也可,不去也可。 “好,那咱们就去。”林卿卿笑着应道。 蒋牧林顿时绽开笑容:“好,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他眼眸含情,温柔如水,几乎晃花了林卿卿的眼,不由得别开目光,不跟他对视。心里有丝波澜,不由得暗想,兴许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随即又想,她跟徐渭不清不楚,以蒋牧林的骄傲,未必就对她有意,她也不该自作多情才是。 这样想了一回,心里踏实下来,安心收拾了衣物,跟随蒋牧林参加秋猎。 这时节,正是野物们膘肥体壮的时候,每年这时候,皇上都会召集大臣们,来一场秋猎活动。 猎场是由专人打理的,在山脚下圈了一大块地出来,养着山鸡、野兔等小型动物,大一点的便是山羊、鹿,都是温和不伤人的动物。 如此一来,女眷们兴致来了,也可以骑上马,一块儿猎几只野物助兴。 “卿卿会骑马吗?”蒋牧林穿着一身极干脆利落的玄色骑装,将他整个人衬得极为俊秀挺拔,来到林卿卿的跟前,对着她温柔一笑,顿时叫林卿卿的眼睛都晃花了,心头不受控制地急跳了一下。 罪过,罪过,林卿卿心想,难怪徐渭前世今生都爱她,她从前不很理解,现在却再明白不过——因为她长得好看。 就像她明明喜欢徐渭,但是看着蒋牧林的脸,忍不住也生遐思——因为他长得好看。 倒也并非徐渭就不好看,只是比起蒋牧林,她更喜欢蒋牧林的这张脸。 按捺下心中不太应该的念头,林卿卿笑着点头:“勉强会骑,但骑得不好。” “没关系,你跟着我,我带你去看看风景。”蒋牧林温柔地道。 他早就为林卿卿挑选好了马匹,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性子极为温驯,便是骑术不佳的人骑在上面,也不会有事。 而他自己牵着一匹毛发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看上去极为英气精神,使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目带赞叹地看过来。蒋牧林一一微笑打招呼,便带着林卿卿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猎场依山而建,中间有小河贯穿流过,上游处地势平坦开阔,不利于小动物隐藏,因此不是狩猎佳地。 另外,小河水质越清亮,下方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蒋牧林一早就看好了位置,打算带林卿卿去上游坐一坐,顺便捕点鱼虾烤来给她吃。 狩猎有危险,他不想叫她担上一点点的风险。而捕鱼捕虾只要他自己行动即可,用不着她沾手,她只要坐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为了叫她吃点好滋味,他悄悄跟厨子学了一手,更是带了配好的调料,一会儿刷在鱼虾上面,保管叫她吃得开心。 蒋牧林一路说笑着,引着林卿卿来到小河的上游。到了地方,林卿卿搭眼一看,果然如他所说,是一处宽敞明亮,视野极佳的位置。 “卿卿坐这里。”蒋牧林挑了一处平坦地方,从马背上的兜囊里拿出准备好的垫子,铺在软草上。 林卿卿只看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着厚厚的棉布垫子上,指节分明,好看得叫人想去摸。 “一会儿要烤鱼是吗?那我们去找柴火!”迎春瞄了两人一眼,笑着抓了云屏,往远处拖去。 这一会儿就只剩下蒋牧林和林卿卿两个。 周围自然还有护卫的,但是离得远,便显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起来。 林卿卿直觉他在引诱她,因为他眉眼间释放出的好感,几乎要凝为实质。可是她何德何能?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你坐着,我去抓鱼。”蒋牧林又从马背上取了一大包果仁、果脯,摆在林卿卿的面前,才挽了袖子和裤腿,下了水。 他身材高挑,肩宽腰细,双腿修长,实在是一副好身板,林卿卿只瞄了一眼,就别过头,不再看了。 她心虚了。 徐渭从来对别的女子不假辞色,也不肯多看一眼。她这样三心两意,实在心虚得很。 “卿卿,我抓到一条鱼了。”这时,河边响起蒋牧林的声音,林卿卿抬头一看,就见蒋牧林举着一条巴掌大的鱼,冲她笑得灿烂。 在今天之前,他唤她总是林姑娘。可今日一见面,他就唤她卿卿,再没改过口。 林卿卿几乎是确定了,他心里对她大约是有许多好感的。 暗叹一声,林卿卿笑着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今日过后,她再也不会单独见他了。 蒋牧林得了她的赞许,更是心中快活。这样的美景,这样的气氛,他心头的姑娘坐在那里等他的鱼吃,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吗? 他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抓鱼,想早点抓够了吃的,叫他心头的姑娘尝一尝他的手艺。 却不曾想,背后骤然一寒,一股冰冷的危机从心头传来,他猛地直起身,就见河对面有一道刺目的银光—— “小心!”蒋牧林下意识地朝林卿卿的方向扑去,到底慢了半分,只见一道银光从他的眼前划过,直直没入林卿卿的肩头! 林卿卿睁大眼睛,看向河对面的方向,那里有一匹浑身毛发雪白的马儿,上头坐着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眉目骄纵,颇为得意地朝她看过来。 是郑菲儿。 “卿卿,你没事吧?”蒋牧林扑到林卿卿的身边,看着没入她肩头的长箭,心下大恨,愤怒地扭头朝郑菲儿看过去,“你居然敢在猎场伤人!” 郑菲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本郡主只是在追猎物,不小心伤到这位姑娘,大不了给你陪个不是了。” 她口吻轻飘飘的,连半分诚意都没有,直叫蒋牧林绷紧了脸,沉沉看了她一眼,才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抱起林卿卿:“我带你去看御医。” 他没想到,特意选了这样平坦宽阔的地方,也能叫人伤了卿卿,心下既悔又恨——他早该知道有些人不择手段,岂会因为没有动手的时机,就安分守己? “我没事。”肩膀上痛得厉害,但是看着蒋牧林悔恨的脸,林卿卿仍是咬牙劝他道。 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错的人,是郑菲儿。 一想到那支箭本来是冲着她的胸口,是她听到蒋牧林的提醒,下意识地偏转了身子,才避过了要害,林卿卿的目光冷下来。 ☆、078 云屏和迎春听到动静, 立刻赶了回来。 两人借口去捡柴火,把这一片地方留给林卿卿和蒋牧林,是想着两人更自在些。不成想, 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小姐!”迎春看着林卿卿被血染红的肩头,自责不已,“奴婢不该离开你的。” 林卿卿疼得厉害,没什么力气说话, 勉强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才看向云屏道:“箭上有没有毒?” 云屏立刻肃容查看起来。 外伤不是她擅长的,医毒才是,稍加检验过后,云屏脸色微变:“有毒。” 幸好她身上备了各种药,此刻摸了一粒解毒丸出来,塞到林卿卿的口中, 然后对迎春道:“听我吩咐,拔箭。” 迎春力气大, 一口气把箭□□,鲜血迸了她一脸, 她难过得立刻红了眼眶。 等到上了药, 包扎好, 林卿卿已经撑不住,眼皮子直往下垂。 “我带你去见皇后,为你讨个公道。”耳边传来蒋牧林的话,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卿卿想说什么,却是浑身没有力气,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回到营地的帐篷里。 皇后的脸庞出现在她的上方,对她温柔一笑:“你醒啦?” “民女见过皇后。”林卿卿立刻要坐起来。 刚一动,就被皇后按住,她温柔地说道:“你受了伤,不必多礼。” 皇后是蒋牧林的表姐,对蒋牧林很是疼爱,蒋牧林对她也是信任有加。回到营地后,蒋牧林就把事情对皇后讲了。 “肃王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办?”皇后问道。 有一就有二,郑菲儿敢在众多护卫在场的时候动手,摆明了她不惧任何人和事,端的是嚣张和狂妄。 林卿卿之前一直安然无事,并非因为没有出门,而是郑菲儿没下手。只要郑菲儿有心,除非她躲到皇宫里,在皇上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否则就不可能躲得开。 可林卿卿不过是一介民女,纵然有徐渭的另眼相待,却到底没名没分,没资格躲到皇宫里。 见她垂眸不语,皇后微微一笑,给她出了一个主意:“郑菲儿对你的恶意,无非是肃王惹来的。想要她打消恶意,你且离肃王远一点,她自然不屑找你的麻烦。” 林卿卿抬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她现在跟徐渭离得够远了,两人相隔千里,郑菲儿不仍是要对付她? 所以,皇后的意思并不是这个。那么,她的意思是叫她离开徐渭? 这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林卿卿张口就要拒绝,但她才张口,就见皇后“嘘”了一声,笑着说道:“你听本宫说。” 听完皇后的话,林卿卿睁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娘娘,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皇后挑眉反问。 林卿卿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皇后给她出的主意,是叫她跟蒋牧林定亲,等到徐渭回来后,两人再解除婚事。 如此一来,在徐渭回来之前,林卿卿便是蒋牧林的未婚妻,跟徐渭一点关系都没有,便不会再来对付她。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坏了蒋牧林的名声?皇后到底是疼爱蒋牧林,还是害蒋牧林? “这也是本宫的一点私心。”见她不语,皇后微微叹了口气,解释起来:“牧儿喜欢你,可你却跟肃王两情相悦,本宫眼看着他求而不得,心疼得紧,这才出了这个主意。既保住了你的安全,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她口吻温和,言辞健谈,全然不似一个皇后应有的高贵和疏离。 “牧儿是个好孩子,本宫实在不忍叫他永失所爱。你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就算本宫求你,好不好?”皇后握住了林卿卿的一只手,恳切地道。 林卿卿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高在上的皇后,居然对她用了“求”字,且又不是她做不到的事,叫她如何拒绝? “这也是蒋公子的意思吗?”林卿卿仰头看着皇后问道。 皇后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就当这是本宫的意思。但你不必担心,牧儿一心一意喜欢你,会对你好的。”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如果你不反对,过几日我便为你和牧儿赐婚?” “娘娘,您让我再想想。”林卿卿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不等她想明白,皇后的赐婚圣旨便到了,甚至没有像她答应过的那样,过几日再赐婚! 捧着圣旨,林卿卿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卿卿,皇后给我们赐婚了。”蒋牧林冲进了帐篷里,他手里也捧着一道圣旨,跟林卿卿的一模一样,他面上微红,眼睛里却迸发出明亮的神采,“她再也不会害你了!” 林卿卿却没办法对他露出同样兴高采烈的笑容。她喜欢的人是徐渭,虽然对蒋牧林也有些好感,却是从没想过要跟他在一起。皇后趁着她心里糊涂的时候,就这样降下一道圣旨,板上钉钉,她高兴不起来。 见她面上没有丝毫笑意,蒋牧林眼底一黯,随即低声解释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待肃王回来,我们再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林卿卿把圣旨往前一举。 蒋牧林明白她的意思,赐婚也能轻易解除的吗?当然是不能。 这是他的私心,也是皇后的私心,是瞒着皇上的。皇后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他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何况,他真的喜欢林卿卿。 “郑菲儿一会儿就会过来给你赔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蒋牧林有些狼狈地垂下头。 她如今是定北侯府的未来儿媳妇,郑菲儿不能白白射她一箭,却没有任何表示。何况,那箭上还抹了毒。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郑菲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卿卿,挑眉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随即懒洋洋地道:“不好意思啊,射伤你了,我给你赔礼来了。” 说着,一拍手,门外进来一溜儿侍女,手里捧着各种珍贵的珠宝、香料、布匹等。 “那你好好养伤啊。”应付似的说了一句,郑菲儿便趾高气昂地转身走了。 的确如皇后所言,如今她对郑菲儿没有了威胁,她便懒得对付她了。 至少她会得到一阵宁静的日子,在徐渭回来之前,她都会很好过。 但是……徐渭回来后怎么办?林卿卿不由得握紧了手心,眼中一片紧张和害怕。以徐渭的性子,得知她不声不响地跟别人定了亲,他会怎样? 此时,主帐篷里,气氛如冰。 皇上看着皇后的目光,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情脉脉,而是冷漠和愤怒:“你怎能如此行事?小渭在外面以死相拼,护我江山,我却趁他不在,把他心上人赐婚给别人?你寒了功臣的心,你这是叫我兄弟反目!”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背着他做这样的事! 这还是他一直贤惠体贴的皇后吗? 皇后早知会触怒他,但是面对他冷凝的目光,心里并不好受。她垂下头,跪在了他面前,并不为自己辩解,只说道:“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小渭回来后,叫他找我算账吧。” 她事先没有告诉皇上,让皇上对此事毫不知情,就是对他最好的维护。就算徐渭回来了,也不会跟他算账,只会跟自己算账。 “你以为他会跟你算账?”皇上更是气怒,指着她道:“小渭只会怪我没帮他照看好姓林的女子,只会怪我管不好自己的妻子,他看也不会看你一眼,连话都懒得和你说一句!” 他只会找他算账! 那是他从小亲手带大的弟弟,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心腹,可这个女人轻易毁了他们之间的信任! 皇上怒气冲冲地走了,身后是皇后错愕的目光。 “好事多磨。如果小渭和林姑娘有缘,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半晌后,皇后一脸复杂地道。她在林卿卿的面前说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想来徐渭回来后,不会发太大的火。 皇后心情复杂,不知自己该期盼蒋牧林得偿所愿,变假为真的好,还是期盼徐渭和林卿卿情比金坚的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思来想去,终是露出一个苦笑来。 如皇后所说的那样,自从与蒋牧林定亲之后,郑菲儿再也没找她的麻烦。 而蒋牧林则是隔三差五来看望她,费尽心思地哄她。 林卿卿忍不住被他打动,却是更加坚定了离他远一些的心思,只见了他两三回,便叫迎春守好门,不许再放他进来。 一转眼,便到了年底。 又下了雪,林卿卿一个人站在窗前,想着去年这个时候,徐渭就站在她身后,说着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无赖话。 不知他那边,一切可顺利? 随着徐渭离开日久,林卿卿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浓。与此同时,他的归期将近,林卿卿的心里愈发担忧起来。 她怕他回来后,知道她与蒋牧林定亲的事,会大闹不休。 他那样爱吃醋的人,就因为她多看蒋牧林一眼,都不依不饶地闹上很久。得知她居然跟人定了亲,他……他会怎么样? 就在林卿卿的担忧达到顶峰,开始吃不香睡不下时,徐渭回来了。 ☆、079 徐渭回来得非常及时。因为再过一个月, 林卿卿和蒋牧林就要成婚了。他再赶不回来,只怕这桩赐婚就要弄假成真了。 林卿卿心里也松了口气,徐渭终于回来了, 她可不想真的嫁给蒋牧林。 徐渭得知她跟蒋牧林定亲的消息后,会怎么对她?一时间,欣喜,紧张,焦虑, 害怕, 充斥着她的心间,很是坐立不安。 她想了好些个法子,等他来找她时,对他撒娇、讨好,务必叫他消气。但她等了又等,徐渭一直没来找她, 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 他生气了。 “云屏,你替我跑一趟肃王府, 说我想见他。”林卿卿找到云屏,低声嘱咐道。 云屏点了点头:“是, 小姐。” 林卿卿十分忐忑地等在家里, 心里七上八下, 他会不会来见她?如果他不来,她要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云屏回来了。 她的脸上带着愧疚:“小姐, 他不肯见奴婢。” 林卿卿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心中恍然若失。久久,她道:“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他果然不想见她。 他真的不见她,他生气了。 云屏担忧地看了林卿卿一眼,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欠了欠身,体贴地关上门出去了? 听到门被合上的轻响,林卿卿没忍住,一下子落了泪。 脸上热热的,林卿卿苦笑起来。不怪他,发生这种事,他该生气的。 等他静一静,她再找他解释。 皇宫里。 帝后二人这段时间的日子亦是不好过。 自从徐渭回来后,只在当日进宫奏禀了此次平叛的情况,便再也没有进宫来。 帝后二人忍不住想,难道他不知道皇后将蒋牧林和林卿卿赐婚了?否则,为何他如此安静,竟没有进宫大闹? “他该不会气狠了吧?”又一次噩梦醒来,皇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扭头对被他惊醒的皇后道。 皇后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好,她苦笑一声:“真是不能做亏心事,这日子太难熬了。” 帝后二人相视,目中戚戚。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渭始终没有什么举动,让一干等着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已。 唯有郑菲儿,开始频繁地出入肃王府,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骄傲地道:“渭哥哥喜欢的人是我!之前不过是被小狐狸精玩玩而已,岂能当真?”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是真的,徐渭终于有动作了,他进了宫,却是求皇上下一道圣旨,赐婚给他和郑菲儿! 消息传出来后,一片哗然。 之前郑菲儿那么喜欢徐渭,可徐渭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反应,视她如同无物,还曾经明言拒婚。如今,他反过来向皇上请旨,要娶郑菲儿为妃,不少人觉得郑菲儿的一片心意终于得到回应,很是为这对新人祝福。 林卿卿得知消息后,半晌没有反应。 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敢置信。徐渭怎么会做这样的事?那还是他吗? 难道,他在跟她赌气?他怪她没有拒婚? 想到这里,她当即坐不住了,带上迎春,准备去肃王府求见。 却在肃王府的门口,看见郑菲儿从里面出来,她脸上一片飞红,一副娇羞不胜的模样。 林卿卿一怔,脚步停下来,再也迈不动了。 恰好郑菲儿看到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骄傲地走到她身边,又是轻蔑又是怜悯地打量她:“你怎么配得上我渭哥哥?我渭哥哥之前不过是同你玩玩而已,你可别丢了心,对我渭哥哥痴心妄想!去找那个野种吧,那才是般配你的男人!” 说完,骄傲地转身走了。 林卿卿朝着肃王府的大门内深深看了一眼,抓着迎春的手转身离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很快便到了成婚前夕。 说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讽刺,皇上给徐渭和郑菲儿赐婚的日子,恰好跟林卿卿和蒋牧林在同一天。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给郑菲儿准备婚事,偏偏郑菲儿也不觉得徐渭不尊重她,反而怕夜长梦多,非常高兴成婚日子安排得这么近。 西野王府上上下下都紧着给她置备嫁妆,到底在成婚前夕置备出了一百八十抬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出了门。 林卿卿没有那么多嫁妆,只给自己置备了三十六抬。周家看不过去,给她添到四十八抬。蒋牧林不想她受这份气,从定北侯府弄了七十二抬嫁妆,是各位舅舅、外祖父、姨母,包括表姐皇后给他添置的,凑了一百二十抬,只比郑菲儿少一小半。 林卿卿很感激他这份心意,但心底的怪责并没有减少几分,虽然她知道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让蒋牧林跟她订婚,再没有别的好法子来保护她不受郑菲儿的暗算,可她依然迁怒了。 她想嫁的人只有徐渭。 成亲当日,她头上顶着红盖头,无比希望徐渭会冲过来对她说:“卿卿,我们不嫁了!” 可她等来等去,只等到一声喜气洋洋的: “吉时到——” 她该出门了。 攥了攥腿上的大红嫁衣,林卿卿忍着没掉泪,被喜娘扶着站起了身。 她做过努力的,是他不听她解释,连个机会都不给她。心下渐渐变得冰凉,直到听到蒋牧林与人说话的声音,才赌气般地想:既然徐渭不要她,她就跟蒋牧林好好过日子! 蒋牧林长得好,人又体贴温柔,哪里比不上他?她这样一想,那些伤心和不平渐渐消失了,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微笑。 坐在花轿里,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音,林卿卿心中既喜又悲。前世,她被一顶青布小轿抬进肃王府,开始了一个妇人的生活。今生,她穿着大红嫁衣,带着一百八十抬嫁妆,即将跟一个温柔俊美的男子生活。 怎么看,她都是长进了的。 行到一半,有几个孩童玩闹时闯进了迎亲的队伍里,小小乱了一时,很快就没了动静。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林卿卿进了定北侯府。 跟新郎拜了天地,就被送入喜房。 与想象中的被各种大姑娘小媳妇围着观看不同,喜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来吵她。林卿卿稍稍松了口气,感激起蒋牧林的体贴来。 坐在铺满了大枣花生桂圆瓜子的喜床上,林卿卿安静地垂下眼睛。 新郎要到处敬酒,只怕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 她这样想着,又觉得枯等的时间太长了些。这样也好,她虽然心里劝自己接受蒋牧林,却委实没做好准备接纳他。 开门声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卿卿的一颗心提得越来越高,几乎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边如擂鼓一般。 手心里沁出了汗,林卿卿僵硬地垂着头,喉咙里一片干涩。 呼啦—— 盖头被揭开,眼前一片明亮。 新郎来得太早,天还没有黑。林卿卿心中不禁想道,他敬完酒了吗?还是中途偷偷跑回来的?这可不像他的脾气。 余光看着不远处被甩在地上的红盖头,不禁拧眉,这是喝醉了吗?怎么能用手掀红盖头,而且直接丢地上? 正在她思忖间,蓦地一个冰凉的东西挑在她的下巴上,生生迫得她抬头。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眉目锋利,面容俊美的高挑青年,手里持着挑杆,一端挑在她的下巴上,一端持在他手里。 瞳孔狠狠一缩,林卿卿惊得变了腔调的声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来的人虽然也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却不是蒋牧林,而是徐渭! 难怪方才盖头是被掀飞的,以蒋牧林的性情,怎会这样对待她?原来是徐渭! 林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捡红盖头:“你快走吧,我就当没看见你!” 等她把红盖头捡在手里,转身一看,不禁心下气恼。 这人脸皮好厚,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喜床上,还抱着手冲她冷笑:“走?走去哪里?” “肃王府!”林卿卿恶狠狠地瞪他。 本来已经心如止水的内心,在见到他耍无赖时,一时翻腾起来。委屈和气恨一下子涌出来,竟冲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见到她眼眶湿润起来,徐渭目中一暗:“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这么怕被那个野男人看见?” 说着,他腾地站起来,走到林卿卿的身边,将她拦腰一抱! “啊——”林卿卿才惊呼出声,面对徐渭的似笑非笑,立刻用手捂住嘴巴。这时候如果被人撞见,她该一根白绫吊死了! 徐渭冲她轻嗤一声,随即将她狠狠丢到床上! “你放开我!”林卿卿压低声音叫道,两手狠狠捶他胸膛。 这人也太过分了!如果放不下她,早做什么去了?偏挑这一日来,这是要叫她在定北侯府过不下去! 他就是羞辱她来了! 徐渭抓着她的两只手,按在她的头顶上,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半晌,得不到她的配合,还被咬了一口。徐渭皱着眉头,抬起了头,就见小女人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重重一叹,到底不想跟她怄气,松开了她的手,抱着她起身:“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是哪里!” 他抱着她来到窗边,大力推开了窗户。 林卿卿不知他又要搞什么事情,心里害怕不已,猛地举起袖子遮住了脸,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似的。 然而预想中的惊呼声没有传来,周围十分安静,林卿卿渐渐起疑,放下袖子,往外看去。 这一看,不禁愕然。 “还哭不哭?”徐渭没好气的声音传来。 ☆、080 窗子外面, 是一株高大的芭蕉树,宽大的叶子遮住了上方的天空,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落下来, 如碎星般闪烁。 林卿卿看着这株芭蕉树,一时怔怔。 这是她曾经看了两年的那一株,她熟悉它每一片叶子,因为她曾经站在这里,对着叶子数啊数, 数啊数, 就如同数着徐渭不在她房里过夜的每一个好日子。 林卿卿不禁回头,看向徐渭:“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会在肃王府? 而且还是在她曾经给他做侍妾的时候,住的那一间院子? “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的正院。”徐渭解释道。 在打算娶她后,他就开始布置肃王府,至于王妃居住的正院, 他不假思索就选了这里。 这是卿卿住过的院子,如果他把别的地方作为正院, 卿卿难免要记起从前,给他排头吃还在其次, 他只怕她在新婚当日难过。 故而, 他把这里扩建了, 重新修缮了房屋,又把曾经郑菲儿住的那一间夷为平地,从始至终, 他的王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我不是问这个!”林卿卿忍不住瞪他,“我怎么会在肃王府?郑菲儿呢?” 不是郑菲儿嫁给他,而她嫁给蒋牧林吗?为什么她会在肃王府? “你真想嫁给那个野男人?”徐渭瞪她,身上散发出浓浓的不悦。 林卿卿冷笑一声:“从前是不想嫁的,现在么……唔唔!”她话没说完,就被他用嘴巴堵住了。 良久,她才挣脱开,狠狠瞪他:“你冲我发什么火?” 是她要嫁给蒋牧林的吗?还不是为了躲郑菲儿?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只等着他回来后,向皇上和皇后解释一番,再找个由头取消这份婚事。 谁知,他回来一个月,她竟见不到他的面,而且他还主动求娶郑菲儿!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冲她发火? “我什么时候冲你发火了?”徐渭觉得冤得很,他在外头刀锋剑雨的,吃不好睡不香,她倒是好,居然跟别人定了亲事,还不许他生一生气?再者,“你骗了我,你说好等我回来,却和别人定了亲,还不许我发火吗?” 他有资格发火好不好? 她都这样待他了,他把她怎么样了吗?连一根手指头也没动她,她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林卿卿听他歪缠,头痛得很,只觉得跟他讲不清道理了。然而抬头看着他,只见那张年轻恣意的面庞上,比从前多了些疲惫和隐忍,想起他一走半年,也不知道多辛苦,一时心疼起来。 他是有资格对她生气的,如今闹成这样,他把她从定北侯府截过来,纵然十分不妥,她也没法怪他。 “我只想嫁给你。”她微微哽咽道,低头抱住了他的腰,“我想嫁的人从来只有你!” 蓦地被她抱住,徐渭愕然片刻,随即心中一片舒朗,那些自战场上带出来的疲惫尽数散去,担心她变心的隐忍也不见了,笑得如同从前一样恣意飞扬:“那当然,天底下哪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他说着毫不谦虚的话,手底下也不客气,直接把林卿卿抱到床上,俯身压了下去。 他跟她亲热过许多回,只是一直没到最后一步,如今天地也拜了,正是洞房花烛好时候! 不料,才摸上她的腰带,还不等他解开,就遭到了阻力:“不行!” “怎么不行?”徐渭面色不悦,带着深深的威胁,看着她问道:“难道你还想着那个野男人?” 林卿卿气得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才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如今是谁的新娘?你以为把我掳过来就完了吗?” “哼,那又怎样?”徐渭满不在乎地道。 他就是故意的。 蒋牧林敢趁着他不在,让皇后降下赐婚圣旨,他就敢偷梁换柱,把两边的新娘子换了! 想来,等到晚上,蒋牧林看到他喜房里的“美人儿”,心情应该不错吧?思及此处,徐渭特别满意,只觉得这一口憋闷气全都出来了。 郑菲儿跟别的男人拜了堂,以后还有什么资格提他?哼,敢对他的卿卿一而再地下手,当他是好惹的? 他一时高兴,便抓起林卿卿的手,举在她头顶上,再也忍不住,开始享受他作为新郎的权利。 而此时,皇宫中。 帝后二人相对而坐,皆是有些不安。 “小渭居然真的这么老实?”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异常的消息传来,皇上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徐渭居然真的这么老实! 他不是那种人啊? 皇上深深记得,当初徐渭在他面前是怎么表达出对那林氏女子的喜爱,又明说了非她不娶的话。怎么出去打了场仗,整个人就变了? 他不是那样喜新厌旧的人啊?他从小一直是一心一意,喜欢上什么就不会变的人啊? “我总觉着他憋着坏。”皇后的声音不免带了几分惴惴,“希望是我小人之心了。” 帝后二人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 “这一日快点过去吧。”二人心中同时期盼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等到夜色来临,而此时宫外还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皇上和皇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兴许我们都误会小渭了。” 但这口气才松了不久,外头就乱起来了。 “外头为何如此吵闹?发生何事了?”皇上和皇后纷纷披衣坐起,朝外头问道。 很快,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禀报道:“卫公子和郡主到了。” 卫公子是指蒋牧林。他被定北侯认下后,便改姓了卫。 听到这里,帝后二人同时提起一口气:“宣。” 今日就举办了两场婚礼,而且都是赐婚,如今怎么两边的主角各来一个? 看来是出事了,帝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原先提起的那口气竟然松了下去,竟是觉着,总算是来了。 两人都不认为徐渭会安安分分地过这一天,如今终于出了事,两人反而觉得可以松一口气了。 “怎么是你二人来了?”皇后问道。 蒋牧林仍然穿着新郎的大红喜服,听到皇后问话,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立刻回答,神色复杂之极。 郑菲儿就没有他这样好的脾气了,此时竟是眼眶红红的,张口便哽咽地道:“皇后娘娘,徐渭欺人太甚!” “渭儿怎么了?”皇后惊讶地问道。 就算徐渭欺负了她,可她怎么会跟蒋牧林一同前来?皇后十分不解。 而等到郑菲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皇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皇后忍不住道。 徐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掉包新娘! “牧儿,她说的可是真的?”皇后忍不住又看向蒋牧林。 蒋牧林苦笑一声,点点头:“是真的。” 他几乎不敢回想,当他满怀喜悦地掀开盖头,看到的却是郑菲儿的脸时,那一刻心中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简直像噩梦一样,他看到郑菲儿也睁大了眼睛,随即尖叫起来。 喜气洋洋的喜房,就像一个笑话。 皇上听了这番话,脑中竟只有一个念头——这果然是徐渭会做的事。 “来人,宣肃王!” 好好儿的赐婚,竟闹成了这样的笑话,简直荒唐。 然而,皇上派人去传徐渭,等了许久,只等来前来回禀的小太监。 “肃王人呢?”皇上问道。 小太监一脸尴尬,跪着地上不敢抬头,十分艰难地道:“肃王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穷,舍不得千金。” 皇上顿时黑了脸。 蒋牧林一脸受打击的模样。 郑菲儿则是愣了片刻,随即大叫起来:“不可能!你撒谎!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传渭哥哥的话!” 说着,她就抬起脚来,去踹那小太监。 站在旁边的蒋牧林一把拉住她,喝道:“你为难他一个小太监做什么?他说的是真是假,你难道不知么?” 事实上,两人先去了肃王府,叫不开肃王府的门,这才来宫里告状。 如今这小太监如此回话,显然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有几分可靠的。想到跟徐渭的几次见面,他露出来的嚣张恣意的模样,蒋牧林眼底既痛又黯。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我?”郑菲儿一把甩开蒋牧林,扭头就朝外冲出去,“我要告诉我爹!徐渭不能这般欺负人!” 她发现新郎不是徐渭,而是蒋牧林后,只以为花轿不小心走错位置了,毕竟肃王府和定北侯府今日都成亲,被那些粗手粗脚的下人们弄错了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她第一反应就是去肃王府,想要跟林卿卿换回来。 没想到,她根本没叫开肃王府的门,只听小厮说,王爷和王妃正在做夫妻间该做的事,一早就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要来打扰。她一时气急,甚至忘了告诉西野王,直接跑到宫里来告状。 如今,她神智恢复几分清醒,便想到了天底下最有可能护着她,不论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的人——她的亲爹西野王。 ☆、081 这事倘若给西野王知道了, 会发生什么,皇上简直不敢想象。 可这事总会给西野王知道的,那是他闺女嫁人, 怎么瞒得住呢? “臭小子,给朕找了好大的麻烦!”皇上心中暗怒。眼看郑菲儿往外跑去,立刻喝道:“站住!” 郑菲儿立刻停脚,回身望向皇上:“皇上为何不许菲儿走?” 她泪眼朦胧的样子,饶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皇上, 此刻也不禁有些许同情。沉了声音, 他道:“来人,带他们去偏殿等候。再去传西野王。” 下头小太监们纷纷应是。 郑菲儿不乐意,拧着眉头道:“我自己去叫父王。” 皇上的脸色微沉。 他早知道西野王目中无人,但西野王城府颇深,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做一二掩饰的。如今可好,他的闺女毫无心机, 把目中无人的性子全然暴露出来——他这个皇上在他们西野王府的人眼里竟然连一点尊敬都没有! “你要抗旨?”皇上冷冷道。 郑菲儿一愣,看着神色不大好的皇上, 心里微微瑟缩了一下,满腔的怒火和冲动微微冷凝下来。咬了咬唇, 不甘不愿地道:“皇上恕罪, 菲儿不敢。” 皇上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冷声又吩咐下去:“去传肃王!如果他再不肯来,就不必留手,把他捆进来!” “是, 皇上!” 等到小太监们带着郑菲儿和蒋牧林离开,殿内只剩下皇上和皇后,二人相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皇上是心烦,皇后是心疼。 “牧儿这下要被伤透了心。”皇后揉着眉心说道。 蒋牧林对林卿卿的喜欢,她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她和皇上都认为,过了今日就没问题了,蒋牧林又岂会不这么想? 只怕在他心里,不知道多期盼着林卿卿真的嫁他。然而盖头一揭开,当头一棒,只怕把他的心都砸碎了。 然而又能如何?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何况,这婚事,到底是他们算计了林卿卿,倒也不能愿徐渭如此打他们的脸。 西野王很快就来了。 “不知皇上这么晚了召臣前来,有何要事?”西野王问道。 他话音才落下,郑菲儿不知怎么听到消息,立刻奔了进来,哭着叫道:“父王!” 西野王脸色一凝:“菲儿?你怎么在这?” 郑菲儿哭着把事情说了,此时有人给她撑腰,连规矩都忘了,恨恨地道:“徐渭欺人太甚!由着那个贱民踩我的脸!父王,你去杀了那个贱民,再叫徐渭跪下给我认错!” 皇上在见到她不经召唤就冲进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听到这里,直是重重“哼”了一声:“西野王府好大的威风,在朕的大殿上喊打喊杀,还要堂堂王爷跪在你脚下认错。是不是朕也最好识相一点,把龙椅给你们坐啊?” 郑菲儿立刻不哭了,西野王也放开了她,跪下认错:“皇上折煞臣了。” 然而他眉目之间,赫然并无惶恐之色。 皇上不得不忍着怒气,冷冷地道:“折煞?朕倒不这么觉得。你父女二人进了殿,朕尚且来不及说一句话,你二人便交谈起来,置朕的颜面于何处?”说着,他重重拍着龙椅扶手。 西野王跪在地上,面上仍不见惶恐之色,闻言只道:“肃王欺人太甚,小女受了大委屈,臣也是一时失态,还请皇上恕罪。” 自皇上登基以来,有徐渭帮忙暗中做下的事情,朝中许多老臣都渐渐对他臣服。唯独这个西野王……想到这里,皇上眼中闪过杀意。 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压下怒气,皇上冷冷地道:“平身吧。” 然后看向殿外,愤怒地道:“肃王呢?去传肃王的人呢?死在外头了吗?” 那个臭小子,给他惹了这么大的事,此刻居然沉浸在春、宵一刻,这是要气死他吗? 养个儿子也不见得敢这么气他的! 下面的人战战兢兢,一趟又一趟的去接。 终于,徐渭姗姗来迟。 他仍旧穿着那身大红喜服,只不过上面皱皱巴巴,显然是遭过了□□。似是出门太急,头发都没有梳,此刻披散在身后,使得他英俊的面庞平添了两分柔和与妩媚。 而他面色红润,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情,脖子上还印着一枚暧昧的牙印,一看便知出门前在干什么好事。 这是临出门之前,他逼着林卿卿弄的。本来,他要林卿卿给他吮一块红印出来,林卿卿才不肯跟着他胡闹,被他压着一通使坏,气急了才咬了他一口。 林卿卿也是一身大红,但并非新娘的那身装扮,那时她不知自己被徐渭掉包了,只以为是徐渭闯进了定北侯府,与他一通拉扯,弄得一身喜服七零八落,根本不能再穿。好在她还有一身大红常服,此时穿在身上,亦显得她身姿秀丽,神情欢喜。 两人之间的甜蜜与欢喜,浓郁得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愈发衬得一脸落寞的蒋牧林和郑菲儿是那么凄凉与可怜。 蒋牧林痴痴地看着林卿卿,一言也不发,郑菲儿却是呆愣片刻,随即嚎叫起来:“父王!你替我杀了那个小贱人!杀了她!” 郑菲儿简直要气炸了! 抢了她的男人,居然还来她面前秀恩爱,这是把她的脸皮往地上踩啊! 徐渭瞧也不瞧她,牵着林卿卿的手,来到御前跪下,笑吟吟地道:“叩见皇上。只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有何要事?要是不急,可否容臣明日再来?臣今晚是新郎,还没过足瘾呢!” 他还没过足瘾呢?一旁的林卿卿简直黑了脸,她都被他吃干抹净好几回,是硬撑着出的门! 若非怕失仪,她一定掐着他的耳朵,转上一圈! 皇上可没这些顾虑,直接拿起手边的茶杯,朝徐渭狠狠丢了过去:“你干得好事!还有脸说!” 徐渭脑袋一歪,避开了茶杯,笑吟吟地道:“臣干了好事,为何没脸说?臣还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臣干的大好事!” 皇上简直给他气得没脾气,偏过视线,看向西野王道:“你怎么说?” “肃王眼神不好使,新娘子弄错了也没发现,这倒不是大事。”谁知,西野王却没有发脾气,而是十分冷静地道:“将此二人换回去,各回各家也就是了。” 他的意思是,徐渭跟林卿卿圆了房也是白圆。今日成亲的仍是徐渭和郑菲儿,蒋牧林和林卿卿。至于徐渭和林卿卿做的事,只当徐渭占个便宜,而林卿卿和蒋牧林吃个亏。 不得不说,姜是老的辣,只这一句话,便叫徐渭和林卿卿恶心得够呛,就连蒋牧林都拧起了眉头。 唯有郑菲儿,不满地撅起嘴道:“便宜他了。” 她倒是西野王的亲闺女,对这样歹毒的想法也十分认可。 “凭什么?”徐渭扬起头道,指了指郑菲儿道:“我不要她!她丑死了!我要娶卿卿,卿卿漂亮又可爱,还夺了我的清白,我这辈子就认她了!” 皇上和皇后都很无语。 这可真是徐渭能说得出来的话。 照他这么说,这天底下的世家公子都得娶身边的丫鬟了——哪个世家公子的清白不是被通房丫头夺去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对,皇后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据她的判断,皇上的清白似乎是被她夺去的。 这可真是亲兄弟,无论表面上多么荒唐,私底下都洁身自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一眼蒋牧林,却见蒋牧林脸色灰败,忍不住暗叹起来。只这一点,蒋牧林就比不上徐渭了——蒋牧林被定北侯府的老太太和婶娘们塞了个通房丫头,说是叫他仔细用着,熟悉这档子事,等到洞房花烛夜就不会手足无措。 当时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事后才听人汇报的,此时回想起来,心情很复杂。 “莫非肃王要抗旨不尊?”西野王很沉得住气,仍然冷静地问道。 徐渭一脸诧异:“本王几时抗旨不尊了?西野王可不要乱说话!” 西野王冷笑一声,移开目光,对皇上道:“请准许臣取来家中的赐婚圣旨。” 他说的清清楚楚,是赐婚圣旨。 皇上看了徐渭一眼,见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气道:“准了。” 这小子不跟他通气,自己惹这么大事出来,他就算给他摆平,也得叫他吃点苦头才行! 西野王立刻叫心腹下属去取圣旨。 不过多时,圣旨取来了。 西野王拿着圣旨,对徐渭冷冷讥讽,“要本王念给你听吗?” 徐渭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你念咯。” 死鸭子嘴硬!西野王心下冷笑,摊开圣旨,就准备读给他听。不料,看清圣旨上的内容,不禁面露愕然,随即大怒:“好!好个小儿!欺人太甚!” 说着,他狠狠把圣旨掼在地上,死死瞪着徐渭! 这是怎么了?众人全都惊讶起来。 随着圣旨的摊开,众人都看见上面的情形。但见上面凡是该出现新娘名字的地方,全都成了一个个的墨团团。 皇上本来恼怒西野王居然扔圣旨,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待看到圣旨上的墨团团,到底是好笑起来。这小子还知道给自己留条路,没有完全撒手不管。 “你的圣旨呢?”西野王偏头看向蒋牧林,冷冷地道。 赐婚圣旨都是一式两份,在新郎和新娘处各一份。 蒋牧林抬头看了徐渭一眼。 ☆、082 徐渭一脸的漫不经心, 落在蒋牧林的眼里,便猜测他那份圣旨大概也被动了手脚。 “来人,去定北侯府和肃王府取圣旨。” 等到另外三份圣旨取来, 并不出乎意料,凡是写着新娘名字的地方,都成了墨团团。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毛贼,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肆意涂抹皇上的圣旨!”徐渭指着圣旨, 一脸义愤填膺地道。 皇上看着他这乔张做致的模样,一脸无语。 “哼!”西野王彻底大怒,把三份圣旨胡乱一卷,塞到一旁的小太监怀里,才朝皇上拜下:“肃王肆意涂抹圣旨,此乃欺君之罪, 请皇上治他的罪!” “你这老匹夫,休要冤枉人!”徐渭斜眼看向他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本王做的?无凭无据污蔑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完, 他朝皇上道:“请皇上明鉴, 此事与臣绝无半点干系!” 皇上此时倒不怎么生气了, 反而有些兴致勃勃的看戏的心情,当然,他面上并不露出来, 只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哼,胆敢涂抹朕的圣旨,倒是好大的狗胆,西野王、肃王,朕命你二人查清此事,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这肯定是他做的,不用查了!”这时,郑菲儿跳出来,指着徐渭一脸恨恨地道。 除非他求她,对她告饶,不然她不会让父王放过他的! “凡事都讲究个有理有据,郑氏,你可不要胡乱开口,不然丢的可就不止是西野王府的脸,还有定北侯府的脸了。”徐渭瞥了她一眼。 郑菲儿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纵然再争吵下去也无丝毫益处,但此刻殿内依然是打得不可开交。 皇上和皇后从一开始的气恼,渐渐变为无奈,到最后双双看起戏来。 直到夜色越来越深,皇后精力不济地打了个哈欠,皇上才叫停道:“好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吵了这么久,可吵出个名堂来?”皇上略有不耐地问,在他的大殿里大吵大闹,他们还有理了?因而很没好气地道:“若是有了解决的办法,尽管说给朕听听。倘若没有,便等有了再来见朕。” 西野王何等人精,怎么看不出来皇上的偏袒之意?他冷冷地道:“臣以为,应当按照圣上的旨意,将新娘调换回去。” “圣旨都被你涂抹黑了,你想说新娘是谁,还不就是谁?”徐渭扬着脖子冲他喊了一句。 西野王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到底是谁涂黑了圣旨?这还贼喊捉贼起来了! “虽然圣旨被恶贼涂抹,但皇上金口玉言,想必大家都还记得。”西野王忍着怒气说道,“还有当日传旨的小太监,自然可以作为人证。” “你想得美!”徐渭直接顶回去道,“你把圣旨涂抹黑,又私下买通了小太监,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跟你西野王府沾上丝毫瓜葛的!” 听了这番话,饶是站在他这边的皇上和皇后,此刻也不禁觉得,这小子的心肠实在够黑的,嘴巴也坏,这种颠倒黑白的话都说得出来。 就连帝后都觉得徐渭可气,更何况西野王?他被激得就要跟徐渭动手了,却听皇上一声大喝:“好了!”才不得不强忍住打死他的念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道:“徐渭,你不想跟我西野王府扯上瓜葛?你做梦!” 这小儿如此羞辱他,他哪里舍得把心肝宝贝闺女嫁给他?那样岂不是害了她一生?可这口气他咽不下。郑菲儿,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至于娶了之后,哪日自己闺女受了气,不喜他了,再直接杀了就是。到时候让他的闺女改嫁,再好也不过。 想到这里,他面色放松少许,抬头看向皇上:“请皇上做主。” 皇上看看他,又看看徐渭,一时没说话。 皇后暗暗觉得自己的手指似乎被人捏了一把,想了想,说道:“如今圣旨已被人损坏,赐婚之事已是说不清楚。倒是这几位新人,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正中徐渭的打算,却也是郑菲儿最不能接受的:“皇后娘娘,我不喜欢他,我才不要跟他结为夫妻!我拜天地的时候以为是跟徐渭拜,才不知道是他,那不算数!” 她看向蒋牧林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好似指责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般。 皇后本来就心疼蒋牧林不得所爱,再听她如此嫌弃的话,脸色哪里好看得起来?顿时拉下脸,冷冷地道:“本宫的表弟有哪里配不上你吗?” “什么表弟?谁不知道他是定北侯从外头接回来的私生子?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她不甘不愿地道,口吻比方才更加嫌弃起来,脸上只差没写着“蒋牧林是野种”这几个字了。 皇上一下子被气得笑了:“好,好,西野王的女儿身份尊贵,就连定北侯府的公子都配不上,想来一个性情顽劣,行事无状的肃王也配不上了。满天下配得上西野王府的男人也只有皇上吧?不若本宫这就自请废后,把位置给你让出来啊?” 这话却是说得严重了,西野王连道:“不敢,娘娘言重了,小女并无他意,只想求一个公道罢了。” 皇后素来是个好脾气的人,此时被激起了气性,连那点困劲儿都散了许多,冷冷地道:“公道?肃王与林氏已经拜了堂,有了夫妻之实,如何待他们才是公道?” 西野王看了林卿卿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只要卫公子不介意,林氏回定北侯府也好,入肃王府做个妾侍也罢,都随意。” “倘若林氏入定北侯府,便是定北侯府的媳妇,入肃王府,最少也是个侧妃的位置才不委屈她。”说到这里,皇后一脸深沉,“本宫倒是想知道,你女儿几次三番地行刺朝廷命妇,该当何罪?” 噔的一声,西野王心头如遭重锤,猛然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眼神极冷,直直迎上他。 二人对视片刻,西野王慢慢说道:“不知皇后娘娘何出此言?” “之前肃王往大理寺交了几桩案子,皆是行刺他心上人的,大理寺日夜追查,又得了证物,只等结案。本宫不忍搅了几位大喜的日子,这才叫大理寺缓几日抓人结案。”皇后淡淡地道。 郑菲儿行刺林卿卿,被抓住的就有两次,一次是徐渭抓住的,一次是蒋牧林抓住的。前一回时隔较远,此时再翻出来,想找到证据难得很。后一回,却是有郑菲儿的箭作为证物。 西野王并不相信皇后所说,大理寺那边一切具备,只等结案。他以为皇后这是在威胁他,如果再闹下去,就把此事捅出来。可是当他无意中转动视线,落在徐渭似笑非笑的脸上时,忽然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 他怎么忘了?此子虽然性情顽劣,却是心思细腻,并且心狠手辣,以他对林氏的爱护之心,只怕早早就收集好了证据,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 他心中怒气翻涌,既为皇上和皇后的偏袒,又为徐渭的不识相。 “那就祝肃王和肃王妃百年好合了!”他阴沉沉地看了徐渭和林卿卿一眼,眼底涌动着毒辣之意,抓过郑菲儿扭头就走。 他就看他们笑到几时! 郑菲儿则是很不乐意,大声道:“爹,怎么走了?皇后娘娘吓唬你呢,哪有什么证据?就算有,林氏她不过一个贱民,我打杀了她又怎样——” “住口!”西野王喝断了她的声音。 随即,父女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 皇上和皇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皇上抓起手边的茶杯、茶壶、花盆,抓住什么就往他身上丢什么:“你干的好事!” 坑死他了! 徐渭当即睁大眼睛:“我干什么了?我媳妇被人抢了,我亲哥亲嫂子不帮我就算了,还给我挖坑,我自己抢回媳妇有什么错?”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一点也不觉得坑了皇上和皇后一把有什么错。皇上和皇后都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抖着手指着他道:“你这个混账!还有脸说?你有什么话,进宫来跟朕说不就行了?偏偏一句话也不说,背地里干这种事,朕险些给你兜不住!” 皇上气他一听到消息,不进宫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反而私下里自己动作,偏偏又是他理亏在先,就连朝徐渭发脾气都硬气不起来。 “天色不早了,今晚是臣的洞房花烛夜,臣告辞了。”徐渭说完,拉着林卿卿就走了。 两对新人,走了一对半,只剩下半个孤身只影,明明站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偏偏好似没有人看到他一般,神色悲伤。 “牧儿……”皇后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望着他泛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她没缘分,忘了吧。” 争也争了,只是没争到手,虽然失了面子,却没有留下遗憾。 想到林卿卿自进殿后,从始至终低垂着眼,只偎在徐渭的身边,连看向蒋牧林一眼都不曾,皇后便觉得,这女子是当真心狠。 却也狠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她这般快刀斩乱麻,反倒对蒋牧林是好事。 “多谢娘娘。”蒋牧林勉强打起精神,冲她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徐渭大获全胜,别提多满意了,牵着自己乖巧的小媳妇,一路上哼着小曲儿,出了皇宫。 林卿卿偏头瞧了瞧他,就见他一脸的意气风发,忍不住微微笑了。 这一晚上,她从始至终在扮呆,倒也不是怕了西野王和郑菲儿,而是被他折腾了几回,身上实在没力气。熬到现在,她着实疲惫。 又想着终于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甜得厉害,忍不住晃起他的手,软软地道:“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徐渭从不拒绝她这样的要求,当下咧嘴一下:“背着怎么舒服?我抱着你!” 俯身将她打横一抱,甚至兴奋地把她往空中抛了抛,还问道:“卿卿,高兴不高兴?” 林卿卿忍不住笑:“高兴。” “等到明天,还有更令你高兴的。”徐渭露出一个神秘的坏笑。 ☆、083 林卿卿仰头, 看着徐渭坏笑的脸,只觉他眼睛里盛满了繁星,明亮又动人。 她心里止不住的甜蜜, 不知不觉扬起嘴角:“好,那我等着好消息。” 其实,她心里并不觉得还会有更令她高兴的事——就在今日,她成为了他的正妻,她喜欢的这个男人, 学会了上一世没有的体贴, 他给她尊重,为她着想,始终愿她好,从来不吝于为她出头。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快活的一天,再没有更好的了。 有人得意,有人失意。郑菲儿回到西野王府后, 再也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好了!”西野王沉着脸喝道, “此事已成定局,你不必再想, 等父王给你报仇!” “我不要!”郑菲儿尖叫道, “我就要嫁给他!我就要做他的正妃!他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 屡次求而不得, 郑菲儿的心像被蚂蚁啃着一样难受,她本来只是喜欢徐渭,如今却是非得到他不可。 西野王沉吟片刻, 才沉沉说道:“他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岂会善罢甘休?菲儿,你且等着,父王一定叫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了。 留下郑菲儿在屋里,仍是胸闷气短,拿起什么摔什么,婢女们没有人敢上来劝,由着她又砸又打又砍又抽,一直折腾到天亮。 “贱女人,敢抢我的东西,也不怕没命享?”郑菲儿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道。 说完,想起徐渭把林卿卿护得严严实实,脸色不禁难看起来。从前林卿卿还在林府时,她就找不到机会下手,如今林卿卿成为了肃王府的女主人,她更是无从下手。 “贱人!贱人!”她气得又踢又踹,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掌心按在花瓶碎片上,顿时扎了个深深的血洞,凄厉地痛叫起来。 婢女们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来,就见郑菲儿满手是血,此时疼得面孔狰狞,全都吓得面如土色。 天才亮,西野王府便出来十几个下人,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行去。每到人多的地方,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昨天出大事了!原先赐婚给定北侯府小公子的那位林姓女子,瞧不上定北侯府,嫌弃那小公子身上无爵位,竟然偷天换日,跟肃王妃的轿子换了,住进了肃王府!” “天哪!竟有这种事?” “好有心机的女子!” 听到有人开始批判林卿卿,西野王府的下人露出满意之色。然而这份满意还没完全绽放出来,就听到有人说道:“咦,可是开办济民书局的那林姓女子?” “这林姓女子可是极有德行之人。她开办的书局,不仅对家中贫困的学子大开方便之门,连女子、孩童都受益呢!” “我大孙子从小就机灵,崇拜读书人,可惜我家里穷,供不起他读书,亏得林姑娘高义,真是活菩萨下凡了。” “我听说林姑娘长得那叫一个绝色,就是蒙着面纱都遮不住浑身的气质。” 西野王府的下人开始脸色难看:“说什么呢?此女心机深沉,做事不择手段,毁坏别人的婚事,乃是追名逐利的虚伪之辈,叫人唾弃!” “林姑娘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你胡乱说几句话就能诋毁的。” “就是。林姑娘这样好的人,嫁给肃王我们还觉得委屈了呢!” “西野王府的那位郡主又是什么好的不成?她骄纵任性,动辄打骂下人,每年被打死的丫鬟都有十几个,可配不上肃王呢!” “咱们肃王虽说嚣张狂妄了一点,可从来不惹老百姓的,况且又刚刚打了大胜仗回来,这样的青年英俊,也只有我们林姑娘配得上。” “可不么?咱们林姑娘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正配肃王呢!” 人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再没有人理会西野王府的下人,纷纷说得热闹:“两边新娘子的花轿被调换,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的旨意,要把这两个小年轻凑一起呢!” 西野王府的下人有十几个,都是郑菲儿吩咐了出来的,势必要把林卿卿的名声给破坏了,叫她以后没脸见人,一出门就被人人喊打。 然而,这十几个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刚一开口就被人堵了回去。不过半日的工夫,京城大街小巷便传遍了:“肃王打了大胜仗,是有功之臣,老天爷有意赐给他一个德才兼备的漂亮王妃,才把两个新娘子的花轿调换了的。” 得到消息的郑菲儿,气得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浑身绷得僵硬,哆哆嗦嗦了半天,最终一口血吐出来,晕了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林卿卿好笑地看着徐渭说道。 徐渭一脸得意地道:“怎么样?不叫你沾上半点不好,为夫厉害不厉害?” “厉害,夫君最厉害!”林卿卿自然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甚至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表示鼓励。 这一口却如火星迸到油堆里,一下子点起了火。 “放我下来!”林卿卿使劲挣扎着,“现在是白天呢!昨天折腾那么久,你还没够么?” 然而她就如砧板上的鱼,任由刀俎剐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林卿卿生气了:“你说过不勉强我的!” 前世她为何那般怕他?就是因为他精力过剩,抓着她就丢不开手,折腾得她苦不堪言。 这一世倒是好些,许是前世磨合过了,他总知道怎么讨好她,再没有痛过。只是翻来覆去地折腾,仍是叫她吃不消。 “卿卿也太狠心了。”徐渭低头咬在她脖子上,“我放过你那么久,你自己说说看,我待你还不够容忍吗?都成亲了,你还要饿着我,也太狠心了!” 重生回来,他日日想着她,夜夜想着她,抱在怀里也只能闻闻味儿,不能吃到嘴里,唯恐她心里不高兴。如今都拜过天地,成了正经夫妻,她还不肯叫他解解馋,徐渭不免抱怨起来。 “我也会生气的!”徐渭不高兴地道。 林卿卿一阵无语。 便宜都叫他占尽了,他居然还要生气?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总要有个度,不然我吃不消的。”两人才刚成亲,她也不想和他闹起来,便跟他打商量,“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徐渭其实不太相信她吃不消。在他想来,他这般快活,她也该一样才是。然而看着林卿卿眼底作不得伪的疲惫,渐渐相信了她并不是在害羞。 “那好吧,隔一天吃一顿。”他退了一步。 “每次不能太久。”林卿卿又提出要求。 徐渭瞪大眼睛:“卿卿,你这样就是难为人了。”他年轻力壮,身体好使得很,她怎能这样束缚他? 对上他责备的眼神,林卿卿红了脸:“我不管!你不答应就是不疼我!” 徐渭被她气歪了鼻子。 生活纵然甜蜜,到底也有小争小吵,两人都只过嘴不过心,一如从前商定的那般,相互体贴,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半年后,林卿卿怀了身子。 徐渭一半高兴,一半失落:“好日子才过了半年,我就又要当和尚。” 这和尚一当就是一年,徐渭只想一想就觉得暗无天日。 林卿卿斜睨他:“怎么?要我给你备个通房丫头吗?” 徐渭拧她的嘴:“一天不气我,你难受是不是?” 林卿卿只嘻嘻地笑。 待林卿卿坐稳了胎,徐渭就对她道:“这几日仔细一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府里一步,明白吗?” “是不是要开始了?”林卿卿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角。 徐渭难得的露出严肃的神情:“是。” 自徐渭调换了林卿卿和郑菲儿的花轿,而皇上和皇后又一味偏袒徐渭,西野王就愈发按捺不住野心。 皇上一早就防备着他,私下里悄悄结了网,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一等就是半年,正当皇上等得不耐烦,打算给他制造机会时,他动了。 这一日,林卿卿站在门廊下,听着府外传来的杀伐声,以及百姓们的惊惶声,心里提得高高的。 “孩子,你父王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林卿卿摸着肚子,在心里说道。 时间过得很慢,林卿卿的心情渐渐变得焦灼,而王府里忽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郑菲儿?不见。”听到来人的身份,林卿卿果断摇了摇头。 如今正是要紧时分,她可不能给徐渭拖后腿,不该见的人她一概不会见。 但郑菲儿很执着,非要见她不可,甚至在外面大吵大闹起来,口口声声骂她贱人,又说她卑劣不堪,抢人夫婿,缩头乌龟云云。 林卿卿冷笑道:“既然她这么想见我,把她捆了,带进来见我。” 郑菲儿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大概觉得西野王定然会胜,因此带了十几个侍卫,非常嚣张地来了。 但肃王府留守的侍卫有上百人,皆是徐渭留下来保护她们母子的,故此捆住郑菲儿毫不费力。 被五花大绑的郑菲儿,提在侍卫的手中,脸色难看得要命:“放开我!贱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你敢对我无礼,我诛你九族!” 侍卫闻若未闻。只是来到林卿卿身边时,把手里的郑菲儿丢在地上,打了个滚。 滚了一脸土的郑菲儿简直不敢相信,瞪着林卿卿道:“你敢这样待我?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她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父王说了,等他成了皇上,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她想下嫁给谁就下嫁给谁,徐渭再不敢多一个字的!至于林卿卿?哈哈! 只不曾想到,林卿卿居然如此大胆,居然敢叫人把她绑进来,气得郑菲儿直翻白眼。 “西野王也算个人物,怎么生出来你这样一个没头脑的女儿?”林卿卿站在廊下,等云屏搬来凳子后,便慢悠悠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在地面上挣扎,怎么也坐不起来的郑菲儿,“莫非你并不是西野王亲生的?是西野王妃给他戴的绿帽子?” “你说什么?我要砍你的头!”郑菲儿气得脸上涨红,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让人好奇再迸下去是不是会炸掉。 林卿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个曾经给她难堪、害她性命的女人,如此不知好歹地送上门来,简直就是为了平复她前世的怨气,叫她出气的。若她不做点什么,真是浪费了她的好意。 “来人,堵上她的嘴。”林卿卿淡淡地道,等郑菲儿的嘴巴被堵上,她才露出一点笑容:“给我打断她的双手、双脚。” 郑菲儿猛地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她说的话;“呜呜——” 一旁听令的侍卫也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纤细柔弱的王妃,居然以如此轻飘飘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看清林卿卿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没听错,果断上前,打断了郑菲儿的手脚。 郑菲儿几时吃过这等苦头?立时晕死过去。 林卿卿看着晕死在地上,双手双脚扭成奇怪样子的郑菲儿,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拖到一边,别让我再看见她。”林卿卿扭过头,起身进了屋。 侍卫见她不耐烦,立刻悄无声息地拖走了郑菲儿。 黄昏时分,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 “回王妃,王爷无事,只是今晚恐怕回来得晚,叫王妃早些歇息。”徐渭的贴身侍卫回来禀报。 林卿卿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好。” 她轻轻抚着肚子,笑道:“孩子,娘给你找了个好爹。” 似乎是回应她的话,林卿卿感觉到肚皮被踢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半夜时分,徐渭回来了。 他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进了屋,怕熏着心尖尖,特意洗了又洗。 屋里给他留着灯,他笑着走到床前,撩开帐幔爬了进去。就见一道姣好的身影,背对他正睡着。他心中一片安宁,悄悄掀开被子,躺在她的身后。大手抚在她的肚子上,笑着阖上眼睛。 林卿卿睡得不沉,被这点动静惊醒过来,见着是他,不由得露出安心的笑容:“你回来啦?”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打扰我们过日子。”徐渭在她眉心亲了亲。却没有告诉她,郑菲儿不见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跑不远,最迟三日他就能找到她,悄悄处理掉。 才想着,就听林卿卿道:“郑菲儿来过了。她嚣张得很,非要见我,我就叫人捆了她,打断她的手脚,叫人看管起来了。” 徐渭一听,忍不住乐起来:“合该咱们两个前世今生都做夫妻!” 一时高兴,捧着她的脸亲了起来。林卿卿怕他亲着亲着又动火气,连忙推开他,往后缩了缩:“睡了,好累了。” 徐渭盯着她,目光灼灼:“你且等着……” 等她生下孩子,有她拒绝不得的时候。 十月怀胎,林卿卿生下一个男孩,过程虽然有些艰难,到底母子平安。 孩子百日宴后,徐渭彻底结束了当和尚的日子,我为刀俎,卿卿为鱼肉,每天大鱼大肉地吃着,好不快活。 林卿卿实在耐不住,便捡着容易受孕的时候,使手段勾引徐渭。终于,成功有孕,再次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徐渭才吃肉不久,便被迫又当了和尚,脸色臭得不能看,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回了府,没人敢惹他。 这一胎是个女儿,林卿卿儿女双全万事足。 吃了一次亏的徐渭,再不肯在她容易受孕的时候碰她,并且学会了细水长流的道理,即便我为刀俎,卿卿为鱼肉,也是一口一口慢慢吃,细细吃,轻轻吃,吃得对方毫无防备,被吃了还想被吃。 “感谢上天给我们从头来过的机会。”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此就完结啦,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可爱们! 另,作者10月1日开新坑,书名是《为了正义(快穿)》: 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为自己受到的委屈讨回公道。 罗衣就是为冤魂讨公道的人。 想纳妾?想休妻?当了皇上就把功臣之女打入冷宫?……如果不怕身体被掏空、穷困潦倒、断子绝孙的话,敬请随意。 ①女主接受任务,合理虐渣 ②每次手段都事出有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整体基调是个虐渣爽文,希望小可爱们来支持一下,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