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让他娇(穿书) 作者:Arkin2799 文案: 明稷穿在开阳郡主李明稷强上太子殷遇戈的洞房花烛夜,被人家一脚踢下床。 肤白貌美的太子掐着她的下巴,阴冷地说:“你姑母做惯了下贱的妾,你也准备效仿不成?” 笔下人气超高的阴郁病娇美男,犹如恶魔一般掐着她,慢慢消耗她的生命。 明稷一个猛虎扑食,翻身将太子踩在脚下, 边咳边骂:“反了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阿妈!” 病娇狠厉深井冰男主×温柔知性(划掉)暴脾气女写手 食用指南: 1.男主是又坏又娇,女主苦口婆心老母亲,1V1,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明稷(jì) ┃ 配角:殷遇戈 ┃ 其它: ============= 第1章 河平七年,冬。 早上天刚亮,郢(yǐng)都城门刚开,就迎来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士,他们保护着一辆华盖马车缓缓走进城门。 “殿下,已进郢都了。”太子商臣身旁的侍人回禀着。 马车内跪坐的青年缓缓睁开眼,他面上古井无波,刚想应一句嗯,瞥见车窗外到处张灯结彩,他问:“郢都有喜?” “前几日楚国太子遇迎夫人,楚王大喜,令郢都上下着新接喜。” “哦,太子遇。”太子商臣应着,指头轻轻叩在膝上。 “太子遇半年前在渭之战上受了伤,风闻一直没好,怕是为了冲喜……”侍人是机灵的,他知道太子商臣喜欢听这些消息:“娶的是楚国上军统领李闯的女儿。” “李闯?”太子商臣慢慢转向侍人:“渭之战上,楚国上军统领李闯决断失策,令三万楚军尽灭,太子遇重伤,他的女儿也有资格嫁入东宫?” “他那女儿十年前受封郡主,封邑开阳,这亲也是那时候定下的,改不得。”侍人解释道:“就是听说太子妃不怎么得宠,大婚次日太子搬回王宫,这都第三日了。” 太子商臣好像想起了什么,指腹摩挲着扳指:“孤想起来了,原来是李闯那个女儿。”他想了想:“替孤送一份礼去东宫,算是给开阳郡主压箱。” “对了,一定要送到太子遇手上。”太子商臣露出恶劣的笑。 “诺。” 晋国太子商臣进郢都的消息,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喜庆里,楚国半年前刚迎来雪耻的一战,大胜邻国燕,又迎来太子大婚,迎娶李家女郎的红妆铺满了郢都大小街道,人们争相引颈观看,好像这样就能沾到王室喜气。 . 而东宫那头,事情却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和平。 大清早,东宫的大管事剑奴便被宫人叫起来,两三个小舍人簇拥着他火急火燎往太子妃住的临华殿赶—— “大人再快一些罢,晚一步怕是只能给惠姑姑收尸了!” “惠姑姑怎么了?”剑奴边走边问:“今日应当是惠姑姑来取元帕的日子,她能出什么事?”惠姑姑是楚王后身边的体面姑姑,东宫上下多少是要给她面子的,怎么会出事呢? “您不知道,太子妃叫人架了热锅,又绑了惠姑姑,这是准备把姑姑炸来吃啊!” “啊??” 临华殿是东宫一十六殿里最华丽的一处,原本是太子的寝殿,如今住着太子妃李氏。 临华殿分前中后三进,现在前殿门大敞着,远远能看见惠姑姑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她身旁不远就是一口油锅,女侍正往油锅里扔猪肉,油噼里啪啦地直溅。 主位上半倚着一个红衣女郎,正是东宫新迎进来的太子妃——李氏。 关于李氏的传言很多,大多是说她出身武将世家,规矩学得一塌糊涂,即使这样,郢都城内的闺秀提起她也得酸一句:“若不是她那家世,单说那臭脾气,指不定下场多凄惨呢!” 而她何止家世好,还嫁进了东宫,成为这一方天地的女主人。 李氏像是没来得及梳妆,慵懒妩媚,剑奴急匆匆进门,只听她懒懒地问:“惠姑姑可清醒了?” 两刻钟前,王后身边的惠姑姑带着人大张旗鼓到来,说要取金帕子,也就是元帕。 女侍服侍明稷换衣裳的空挡,惠姑姑自己就进来了,见她刚起身,说:“哟,殿下刚起呢?” “这日头爬得老高了您才起身,若是东宫上下有样学样,可不好呢。” “就说咱们王后,统领六宫,身份多高的一位贵人啊,那都是天未亮就起身忙活的,殿下是得多和王后学学了,也好服人啊——”说罢拿着帕子掩嘴咯咯笑。 王宫里成婚的公子不少,在太子妃之前她已收了四五个夫人的元帕,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她这小鬼是大多数人不希望得罪的,而她又机灵,尽捡不重要的鸡毛蒜皮敲竹杠,每每一趟走下来捞得可不老少。 惠姑姑美滋滋想着,都知道太子妃出嫁那日盛况空前,嫁妆几乎铺满了半个郢都,这是个有钱的,没准能捞不老少呢。 谁也没想到,她就这么踢到了铁板。 “嗤。”李明稷嗤笑了一声。 惠姑姑伏在地上心里后悔万分,早知道不开口了,谁知道这暴脾气的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拉她去下油锅! 简直是活阎王啊! “惠姑姑的如意算盘怕是打碎了。” 李明稷慢慢站起身子,一身曼妙的红衣,头上一点装饰都没有,她赤/裸的雪足踩在羊绒地毯上,说:“若你不生邪心,我给就给了,可是你啊……” 她有模有样叹了口气:“你这口德可该好好修一修了。” “殿下这是从何说起,奴婢不过是忠言,逆耳在所难免……”惠姑姑还想挣扎。 明稷见她还要狡辩,直接说:“我要提的哪里是你进忠言,我问你——” “进东宫时,你朝守门的内侍问‘太子可回来了?’,等我梳妆的时候,你‘无意中’说太子在宫中郁郁,看样子并不喜爱太子妃。你身旁的宫婢还说‘太子妃跋扈,一点都不温柔小意,不怪太子不爱。’” “这些话,你可说了?” 惠姑姑瞪大眼睛:“奴……奴婢没有说过啊!殿下冤枉奴了!” 李明稷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女侍,后者朝门外一扬手,进来二三个守门的宫人,惠姑姑脸色煞白,听见他们一一证实太子妃说得那些话,更是骇得差一些昏死过去! 这、这……不过碎嘴两句,怎么会让太子妃知道了! “定是这些小奴冤枉奴婢……奴婢不曾做过啊!”惠姑姑咬死不放,口舌之事没凭没据,不应还有一条活路,应了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这些碎嘴的人就像池塘里吸血的牛虻,杀不死人,却能用无形的刀子一片一片剐下你的血肉,让你痛苦万分,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世的网络暴力就是如此,不酿成人命官司连法制部门都管不了——而这个时空就容易多了,能直接动手,明稷一般是不爱多嘴解释的。 她刚抬脚就有女侍为她穿上牡丹软鞋,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惠姑姑面前,鞋尖抬起她的下巴:“你莫不是以为,你是王后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杀你啊?” 惠姑姑惊骇地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奴婢……真的没有……” “哗啦!”油锅又被扔进去一块猪肉,大滴的油花噼里啪啦直溅,惠姑姑这才懵懂明白这主子不高兴起来是真会扔她下油锅!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碎嘴!不该碎嘴啊!” 惠姑姑用力抽打自己的嘴巴,心里是懊悔万分,她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去传太子妃的谣言,这主儿可不是挨打不还手的绵羊啊! 李明稷扫了一眼门外微微颤抖的宫人,回到主位上:“剑大人既然来了,就进来罢!” 剑奴从隔断外走进来,行礼:“属下拜见殿下!” 背景是惠姑姑自扇巴掌的声音,剑奴额头上挂了一滴汗,等候太子妃发落。 “剑大人也是东宫的老人了,怕是听见了风,来瞧瞧惠姑姑的。”李明稷看着跪在脚下的男人,心说太子身边的剑奴、墨奴四大护卫简直是物似主人形,一个个长得都像极了那个神经病! “属下不敢!”剑奴从怀里取出一大串钥匙:“属下是……来给您送大库房的钥匙的。” 明稷笑了,脚踩在面前的镫子上,说:“库房钥匙剑大人还是收着,免得太子问起来你不好答话。” 照大婚那夜的兵荒马乱,太子应该是不会希望她接手东宫内务的,正好,这烫手山芋谁爱拿谁拿,甭烫着她! “多、多谢殿下/体恤。” “停手。” 惠姑姑停下手,垂头丧气的像个落水的鹌鹑:“奴婢真知错了!” 明稷侧头示意有钱把东西取过来,说:“我也不为难惠姑姑,东西拿去交差。” 有钱将装着元帕的盒子一把推到惠姑姑怀里,还塞了一袋银子:“姑姑是个识相的,这是咱们殿下给你喝茶用的。” 惠姑姑哪里还敢收,边砰砰磕头边哭:“为殿下办事是奴婢的福分,哪里需要殿下给咱们茶钱!” 李明稷居高临下,笑:“惠姑姑收下吧,免得说我……不懂规矩。”她说:“对了,剑大人也是时候进宫见太子了吧,便同惠姑姑一起回去好了。” 剑奴跪着道:“那属下去将太子殿下请回来。” “请回来?”明稷脸色一僵,半晌摆手:“罢了,若他愿意就请回来,不愿意……” “多送一些吃喝去,别冻着饿着就是。” “诺……” 这打一巴掌喂颗甜枣的戏码也演够了,明稷累得够呛,她疲倦地说:“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 殿中很快就空了,有钱小心给明稷揉腰:“殿下,您今日打了惠姑姑的脸,是不是不大好啊?”一个区区惠姑姑当然不足挂齿,可她身后是王后,没准这事就是王后授的意,这不是把大耳刮子往王后脸上呼嘛? 她很是担忧。 “所以我让剑奴跟着一起去了,他不会让惠姑姑颠倒黑白的。”明稷难受地坐都坐不住:“用力一些,酸软得紧。” 有钱听话得加大了力度,说:“太子殿下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点。” 明稷脸色一黑:“那晚的事谁也不许提!再不许提了知不知道?” “诺。”有钱红着脸答,乖得像小绵羊。 “算了别按了,我回去睡一会。”她站起身,看起来疲倦地很。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今天是鹅的老母亲五十大寿呢,特意挑了这个日子开文的! 前三天评论区普降红包雨,谢谢支持! * 首次尝试婚后爱呢!鹅准备放飞自我了!(握翅) 本意就是写一个女写手在自己的书里生活的故事,日常向剧情,喜欢的话收藏、评论来一发,就是对鹅最大的支持了! 谢谢你们!爱大家! 第2章 惠姑姑狼狈地回中宫面见王后,人还没进大殿先哭上了,一路哭到王后面前。 王后宓氏名义上是太子殷遇戈的母后,实际上应该算他的小姨,元后大宓氏过世后,楚王抬了小宓氏做继后,她除了抚育太子,还生有两个儿子。 她今年三十余岁,穿一身明黄色宫装,三千青丝用一只凤凰吐翠的大步摇簪住,打扮得贵气,但不算华丽。 “好了,别哭了,哭得本宫脑子疼。” 小宓氏半阖着眼,听惠姑姑把事一五一十全说完,倒是笑了:“本宫早前就听说开阳郡主是个有勇无谋的,现在看来……倒是不笨。” 惠姑姑收了声,说:“她哪里是打奴婢,分明是不将您看在眼里,这打狗也要看主人……” 王后凤眸一瞪,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叫人拿住了把柄,她能不分青红皂白打你?真是蠢货!” “是、是!奴婢愚蠢!”惠姑姑吓得直磕头。 “好了,你也辛苦了,下去把。”王后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宫女,后者上前扶起惠姑姑往外走,笑道:“奴婢扶您去歇息。” 惠姑姑虽然委屈,也不敢多说什么,对那宫女说:“多谢青瑶姑姑。” 她哪里知道,青瑶袖中的短剑已经出鞘了——没有用的人,王后多是留不得的。 人都出去后,王后身旁的红逍问:“若单为几句流言,太子妃不至于这样发落惠姑……”她欲言又止,说:“会不会咱们安插在东宫的人已经叫太子妃察觉了?” “您听太子妃那一字一句,得布下多少耳朵才能得知啊。”红逍有些忌惮:“这太子妃怕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王后冷笑:“一个黄毛丫头罢了,我的人连遇儿自己都不知道,她李明稷刚嫁进去几天就知道了?” “如今的东宫啊,看着是华丽,不过是个空壳子。”宓氏满意地看着手上新染的蔻丹:“她先料理好那一摊子烂事再说吧!” 红逍低头,心说也是:“听光明殿的人说,今日公子又触怒王上了,王上当着朝官的面训了公子一通。” 这公子指的是王后的大儿子公子沉,比太子殷遇戈小两岁。 王后摆弄着桌上的花,说:“这孩子性子和他父王一模一样,父子俩吵起来我都不敢去劝。”她抽出两支红梅,问:“又因为什么事吵起来啊?” 红逍说:“是为上军统领李闯求情。” 王后皱眉:“沉儿为李闯求情?”李闯是太子遇的人,她儿子脑子是碰坏了么,为哥哥的人求情? “李将军虽然犯了大错,却罪不致死,可太子却说要重重地罚,该在渭之会上刺面。” 半年前的渭之战上,李闯决断失策,导致楚国折了三万大军,殷遇戈也是因此受的伤,最后楚国赢了,作为战败国的燕向楚献战俘、美酒、财宝之类的场合,就是渭之会,会在开春的三月举行。 而刺面是在犯者面部刺字,涅以黑色,以作标记,一般是用在战俘身上的,要他不可忘记自己曾经战败。 用来惩罚李闯,这刑不可谓不重。 王后问:“那结果呢?” “王上说公子是仁慈太过。”红逍道:“不过也没有接受太子的提议,只罚了李将军两年俸禄,三年不可擢升。” 王后将红梅剪短插回瓶中,说:“咱们太子可真是铁血无情,那李将军可是他老丈人呢。”又拔下两朵快败了的花:“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太子妃呢,叫个说话利索的去,好好儿地说。” 红逍听懂了王后的意思,行礼:“诺。” . 明稷这一觉睡到了歇午过后,睁开眼一瞧,帐子还是那个帐子,绣着葫芦、蝙蝠和万字,她眼前一黑。 三天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三天了。 明稷是一个网文作者,在自己写的穿越小说里常爱用‘一梦千年’来解释女主的突然穿越,结果自己也来了个一梦千年。 这真是诠释了什么叫‘理由可以有,但是没必要’。 “啧。”不开心。 “殿下醒了?”有钱为她支起足足三层的帐子,笑得甜甜的,让人一看心情就好。她扶着明稷坐起来,说:“已过了午了,您饿不饿,叫人传膳吧?” 这位太子妃大婚不过三日,整个临华殿宛如一片红色海洋,照得人眼睛疼,明稷指着它们说:“找些人,将这些东西全扯了,晃得我眼睛疼。” “殿下息怒!”偌大的临华殿,伺候的宫人也有二三十,齐刷刷往地上一跪,个个心惊肉跳。 他们都知道,太子自洞房花烛夜之后再没回过东宫,太子妃肯定是触景伤情了! “殿下,您别伤心了,会好起来的!”有钱跪在明稷脚边劝道:“您该想啊,太子殿下就算不来咱们这,也不去别人那啊——这也算、算个好事儿吧……” 明稷心说她真的只是因为这红色装扮太过刺眼,没别的意思,瞧这大动干戈的样儿! “罢了,不撤就不撤吧。”她摊开手:“更衣。” “诺!”满殿的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了,纷纷起身做事。 半晌后,明稷换好衣裳在桌前用膳,有貌走进来,有些不高兴说:“殿下,月室殿那几位求见。” 当今天下分裂,群雄争霸,楚国地处南方,实力中下,多年前差点被临近的燕灭国,是时任下军先锋的李闯率人拼死营救,现楚王才不至于死在燕王军队下。 后来楚王复辟,拜李闯为上军统领,封了他的嫡女为开阳郡主,并让其与太子定亲——这也就是原主的家世。 在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合理的时空下,东宫迎太子妃,同时也抬了两位侧妃和四个侍妾,两位侧妃分居临华殿左右,四个侍妾住得再远一些,全挤在东宫角落的月室殿里。 “哦?”她摩挲着手上的牙雕筷子,笑说:“温室殿和中室殿都没动静,她们倒是沉不住气了。”按说太子大婚之后,就该一个个去临幸这些女人,没成想只有她这里得了一夜便不回来了,不怪她们急了。 她身边的宫女全是李家给她陪嫁的智囊团,有貌说:“姜家女郎和岑家女郎家世在那儿,就是急表面也是云淡风轻的,月室殿那几个,说好听一些是太子殿下的妾,难听一点不过是搭子,媵妾罢了,有些东西她们自然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她顿了顿:“是奴妄自揣摩了,殿下恕罪。” 明稷摇摇头:“你说得没有不对,让她们进来吧。” 有貌管她们叫‘搭子’也没形容错,姜家搭了俩,岑家搭了俩,俏生生地跪在明稷脚下,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都挺好。 明稷用镶宝石的护甲刮了刮太阳穴:“看我,一时瞧妹妹们生得好,忘神儿了,来人,赐座。”她呷了一口茶:“我这几日也忙,顾不上你们,不知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如此直白地问,倒是让底下几个面面相觑起来,过了一会,粉衣裳的姜三娘说:“一点小事,本不想来打扰您,可是……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辱了也实在无处哭去!” 她身边那个黄衣裳也是一跪:“殿下,月室殿中八间屋子,咱们几人一人一间,没哪个敢多占的,可有人足足占了三间!” “她自恃资历老,要我们好瞧……咱们身份与她平起平坐,哪里敢多说什么。” “可是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是按照规制办下的,寒冬腊月的,总不能教他们见天儿睡在柴房!” 你一言我一语的,大致是说被人欺负了,丫鬟婆子没地方睡去。明稷想了想,问:“你们说得那个人是?” 见她要装糊涂,粉衣裳的姜三直接说:“是太子殿下两年前带回来的苏氏,说是有救命的恩德,一直搁在月室殿的!” “苏氏?”明稷心里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追问:“苏什么?” “苏明月!” ………… ‘《倾城》是久久影视、天行传媒联合出品的古装爱情喜剧,由陆笙、董佳佳领衔主演。’ ‘该剧改编自明稷的同名小说,于9012年7月4日在酥州开机。’ ‘该剧讲述的是贫苦少女苏明月意外救了楚国太子殷遇戈,后嫁入东宫,与冷血孤傲的当今太子之间的爱恨纠葛。’ 在度娘百科里,与《倾城》词条并列的是原著作者明稷的词条,词条整洁的界面现在蒙上了一层黑白滤镜,悼念词条主人的逝世。 新增的解释写着:“9021年7月8日,明稷在前往酥州探望剧组路上途径XX路段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年仅二十七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关于影视的百度百科,是我瞎编的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3章 “哒。” 官窑的青瓷盖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明稷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碗里的茶叶,《倾城》完成于三年前,对于当中的细枝末节她已忘得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穿到了自己写的书里! 此时应该是原文中苏明月进东宫的第二年,太子迎娶太子妃,顺便迎进来两个侧妃四个侍妾,原本空荡荡的东宫一下充盈起来。 苏明月一开始住在月室殿,被同殿住的其余贵女欺负侮辱,一次次的跌倒让她从不谙世事到浑身心眼、擅长权谋,得了太子青睐一跃成为良娣,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李氏、侧妃姜氏、岑氏。 不仅如此,守身如玉的太子也跟她有了混乱的一夜,大婚五年,整个东宫没有一个孩子,单单苏明月一举得男,生下了殷遇戈的庶长子,又凭借这个孩子拿了侧妃位置。 彼时东宫内女人虽然多,她却独宠椒房,风光得连太子妃李氏都撵不上。 结局当然也很好猜,太子为她遣散六殿,独宠一人,二人生儿育女,美满一生。 标准的绿JJ大女主甜爽文。 “啪哒。” 青瓷盖盅被放下,明稷撸起袖子,雪白的手臂上横着三四条暧昧的红痕,她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如果这真是自己写的《倾城》,那天晚上同她打了一晚上架的无疑就是男主,太子殷遇戈—— 太子本来就不喜欢原身,不过是儿时定亲的缘分,那晚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就想走。 原身那是将门虎女,扑上去就想对人家做不可描述的事,被一把推在地上,然后,明稷就穿过来了。 后来,她大概……就是那个凭着酒劲…… 把人强上了。 “我X……”明稷感到窒息,心说一开始虽然不愿意,后来也算是强X变和X吧! 呵,男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 对于睡完就跑的太子,明稷不屑,她倒是对自己笔下的女主十分感兴趣。 “有钱?有钱?” “诺。”有钱在珠帘外应道。 “去,把苏氏召来,我瞧瞧。” 有钱撩开珠帘走进来:“殿下当真要为她们平反?” ‘她们’指的就是姜家和岑家陪来的四个媵妾,哭哭啼啼一番之后就回去了,估计现在正翘首期盼明稷收拾苏明月呢。 “她们呢,一是想拿我做刀,在月室殿立威。”明稷何尝不知:“二是受了温室殿和中室殿的吩咐,来探我深浅。” 有钱见她精明,倒是放心了:“那您为何还要叫苏氏?” 明稷笑道:“既然她们想瞧,就让她们瞧个够。” 太子妃召了苏氏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到处都是,温室殿的姜侧妃把绣花绷子一搁:“还真个脾性好的?” 她身边的青荷说:“都传太子妃待人和蔼大度,早上月室殿几个那么一告状,就真把苏氏叫去训了。” 姜婉摇摇头:“你啊,到底是年轻,那苏氏于太子有救命的恩德,进来得又比我们都早,保不齐太子妃也忌惮着呢,她哪里是为月室殿出头,分明是为着自己。” 中室殿的岑霜侧妃的意见和姜婉出奇一致,她想了想说:“太子妃动她可真是再好不过,咱们只做壁上观就是。” 白梅说:“听说月室殿伺候的全急坏了,都准备联名去请总管求情,生怕苏氏出事呢!” “不过是去见太子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岑霜拨弄着琴弦:“她李明稷还能吃了苏明月?果然是眼皮子浅的。” “那苏氏出身乡野,可不就是眼皮子浅。” 岑霜一手琴弹得好,高山流水似的,她按住琴弦:“咱们可不能像她,对太子妃得恭敬一些。” . 苏明月低着头跪在临华殿中央,这是她进东宫后第一次面见这么大的人物,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今年十六岁,进东宫有两年了,两年前虚之乱,太子带兵清缴,不想路上中毒受伤,是她救了太子,因为是孤女,殷遇戈念其可怜便说带回来。 带回郢都和带回东宫是两码事,底下人会错了意,直接送到月室殿了。 在那之后,苏明月再没见过太子。前几天太子大婚,她被抽调去厨房帮忙,远远看见太子妃的仪仗进门,纤细高挑的人儿穿着贵重的华服,身边足足围了六个吉祥婆子,那嫁衣绣着金丝银线,阳光一照,金灿灿的!与太子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玉人! 她不禁为自己叹息,名义上虽然是太子的妾,可太子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东宫有了女主人和大小姬妾,以后哪里还有她的地方,这样在东宫蹉跎岁月,不如早早请了命出宫嫁人去! 打定主意,她干脆默认了欺负那四个媵妾的事,磕着头不言语。 “姜家女郎和岑家女郎都说你多占屋子,令她们的丫鬟婆子没地住去,有这事?”明稷问道。 “回殿下……”苏明月本想应下这冤枉债,可应下自己没做的事实在难受,便实话实说:“奴婢不曾做这事,奴婢只住了一间屋子,其余都是月室殿的下人住的,是姜姐姐和岑姐姐的人不愿意和月室殿其余下人挤在一起,这才吵闹起来,叨扰了您。” 明稷看着她:“抬起头来。” 苏明月无法,只能慢慢抬起头,明稷心说这就是她笔下沉鱼落雁的女主啊,到底是年纪小,还没长开,不过这小家碧玉的样子,和月室殿那四个一比简直清丽脱俗。 “我知道她们是诬告。”明稷干脆把难题抛给女主:“也知道你说得是真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苏明月一愣,迅速磕头道:“奴婢谢殿下/体恤!若是……若是殿下为难,可将奴婢赶出去,再不回来……”她想起月室殿总给她做衣裳的瘸婆婆和活泼可爱的小豆丁,又突然难过起来,她要是走了,这些人在月室殿肯定会被那四人欺负吧? 明稷看见她纠结的脸色,笑说:“你是太子亲口吩咐带回来的,我哪里敢赶你走。”毕竟是她亲生的女主啊,明稷叹息:“罢了,你也在月室殿住了两年……” “太子大婚,整个东宫都加了月例,你并非奴籍,也没加到。” “那就……提成个奉仪位分,住到大夏殿去吧。” 苏明月被突如其来的擢升打懵了,有钱挑眉:“还不谢恩?” “奴婢苏明月,谢殿下恩!”苏明月强压着喜悦,犹豫着说:“只是身旁伺候的人都是用惯了的……” 有钱柳眉一竖:“你还讨价还价起来了?” 苏明月咬唇不语,瘸婆婆年纪大了,若是没有她护着,都不知道怎么办。 明稷叹口气摆摆手:“带两个吧,不能多,东宫里是有规矩的。” 苏明月惊喜极了,连连磕头:“谢殿下恩!谢殿下大恩!”瘸婆婆和小豆丁刚好两人,能带去大夏殿,实在太好了! 苏氏被告了一状之后不仅没被罚,还被升做奉仪,搬到大夏殿去了! 这消息一飞,差点气歪了月室殿四人的鼻子,姜十一娘年纪最小,她担忧地说:“是不是咱们诬告,被太子妃知道了呀?” 姜三气道:“肯定是苏明月那小蹄子在太子妃面前告我们的状了!” “太子妃也真是,不信我们的话,倒信了一个野丫头的!还升她做奉仪。”黄衣裳的岑四娘眼睛瞪的溜儿圆:“这下可好,野丫头踩到我们头上去了!” 几人阴阳怪气的,恨不得将怒火全发泄出来,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岑七忽然站起身走出去,姜十一娘挽留:“七儿姐姐去哪里?” 岑七头也没回:“气得头疼,我回去歇歇。” 她一走,姜三哼了一声看着岑四:“四妹妹,你家这七妹子我看着跟你可不是一条心。” 岑四抿嘴:“可不是,她是从夫人院里出来的,跟我们这些姨娘生的庶出可不一样。” 这话声音不小,不知道岑七听见没,反正她身边的白桃是听见了:“七姑娘,她们怎么这样啊!” 岑七不屑:“她们几个眼皮子都和温室殿那位一样浅。” 白桃不解,岑七说:“太子妃嫁来东宫,身边也没个姐妹,现在摆明了要给苏氏脸子,她是东宫的女主人,与她为难不是给自己难受么。” 世家之间陪嫁媵妾,主要是为了自家姑奶奶在夫家不要孤立无援,瞧瞧姜、岑两家就送来了她们,而李家因为只有开阳郡主一个女儿,就没有媵妾可陪。 岑七猜,‘孤零零’的太子妃估计是准备培植两个势力,无父无母,又没有根基的苏明月想当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岑七压了压白桃的手,说:“你去给苏氏帮把手,她以后啊,能念着咱点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何时能拥有姓名? 鹅:下一章! 第4章 有钱绘声绘色地给明稷说月室殿的这些事,末了说了一句:“这岑七娘倒是伶俐极了。” 明稷指尖捻一枚青提放入口中,啧啧:“是聪明。”把她没想过的事给猜出来了,可真是聪明过了头。 其实,她只是觉得苏明月是她亲生的女主,想对人家好点而已,这误会真是美丽。 “现在苏奉仪有了位分,却没有背景,这不就成了棵招风的树?”有钱道。 明稷说:“若她没有这本事,那也是命。” 有钱点点头,收起刚扬起的一星点怜悯,她说:“今日已经是初八了,按说该请夫人过府来瞧瞧了,您看?” 民间有三朝回门的习俗,明稷是嫁进王室的,这习俗就改成了婚后第三日请娘家人来瞧瞧,她给自己打打气,心说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要虚,她现在就是李明稷! “你瞧着合适的礼多备一些送回家去,眼瞧着天愈发寒冷,皮子、药材之类多拿一些,好给侄儿们做两件衣裳。”原主足足四个兄长,成家的有两个,还有侄子侄女、沾亲带故的亲戚,这一通送下来可真不老少。 “诺。”有钱犹豫地看了明稷一眼,还是应了。 歇午过后没多久,李家夫人昭氏带着大儿媳徐氏来了,昭氏原本就是楚国贵族之女,通身都是气度,一通繁文缛节之后,明稷将殿门一关,腰立马就垮了:“阿娘……” 原身的情感不知是不是转嫁了一部分给她,让明稷瞧见昭氏心里就酸溜溜的难过。 昭氏红了眼眶,疾步上前:“你啊你,都做了东宫半个主人还和孩子似的。” 母女两人就差抱头痛哭了,徐氏见状递上帕子:“殿下和阿娘莫要难过了。” “也是的,不该这样。”昭氏擦擦眼泪说:“我儿嫁进来的日子可还好?” 其实流言她都听了,大婚第二天太子就搬回王宫住去了,上下都传言太子妃不得太子喜爱,迟早是要被剥去一身荣光的。 联想这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昭氏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到底是咱们家里拖累了你!” 明稷握着昭氏的手:“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这话听在昭氏和徐氏耳里只觉得更心疼了,昭氏劝说:“你本是新婚,为娘的不该说这些,可咱们女人一生都在宅院里,得自己寻些活路,若是巴巴儿盼着夫君过日子,这日子才是过不下去的!” 昭氏的认知如此清醒,明稷倒是松了一口气:“阿娘,我晓得的。” “那两家可给你难受了没有?”昭氏很是担心姜、岑两家侧妃为难女儿。 “那倒是没有,她们都是顶老实的。” 徐氏柔声说:“那姜侧妃是嫡出的姜婉,我在闺中见过一次,资质平庸,不见多聪明;陪嫁的姜三年岁大一些,也生得漂亮,与姜婉差不多,是个绣花枕头,另一个姜家十一娘才十二岁,心思不深。” “岑家的侧妃是岑霜,比起姜婉这位心机就沉多了。”徐氏想了想:“岑四不足为惧,倒是那个岑七,殿下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岑七? 明稷将岑七的一番话同昭氏和徐氏说了,徐氏说:“果然如此,岑七打小养在岑夫人身边,同岑霜关系好,一条心,俩人加起来,比鬼都难斗。” 昭氏也很同意:“不过这两丫头是聪明人,不会随便同你为难,你倒是先担忧一下姜家那几个——那真是……”说着露出一副嫌弃的脸色:“世家女儿也有三六九等,姜三若不是她姨娘还算得宠,哪有媵来东宫的机会。” 明稷认真听着,将这些信息全记了下来。 时辰不早了,李家人不能久待,该回去了,昭氏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说:“稷儿保重,要多吃饭,让伺候的人注意一些……你的手上有伤,受不得冻。” 都是些零碎小事,明稷却听得鼻子都酸楚了。 李家人走之后,明稷抽出刚才昭氏悄悄塞来的东西——是两张大额银票,心说原身的家人当真疼爱她,这让现代父母早逝的明稷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 晚上,明稷用完晚膳在临华殿的园子里散步,郢都地处长江以北,这个季节到处落了雪,有钱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扶着她:“殿下可小心一些,这些日子冰在化,滑得很。” 临华殿非常大,除了建筑还有大片的园子,种了时兴的花草树木,就是这个时节万物凋零,什么都没有。 明稷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紧张多日的心才慢慢舒展下来,看来她还是可以在这个时空过得惬意的。 “有钱。” 有钱应道:“诺。” “我问你啊,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明稷问道,下午昭氏和徐氏来的时候,就觉得她们总是欲言又止的,当时没来得及问,现在想起来了。 “这……”有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最后还是气不过地说:“奴婢听说,前几日,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向王上提议重罚将军,还说要让将军受刺面之刑!” “后来公子沉向王上求情,王上才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两年罚俸,三年不得擢升。” 明稷抬手去攀折一枝梅花,折下来后才发现梅竟然是罕见的绿色,她拨弄着,说:“原来是这样。” “恕奴婢多嘴,您和太子殿下大婚才几天啊,他就要发落将军。”有钱红着眼:“将军和几位少爷这么多年为太子殿下当牛做马、建功立业,他怎么能这样对您!怎么能这样对李家!” 若不是碍着规矩,有钱怕是要骂起来了。 明稷将花递给有钱,拍拍她的肩:“好啦,别生气了。” “奴婢是为您生气!” 有钱噘着嘴:“奴婢说句大不敬的,太子殿下还不如公子沉呢!好歹人家还为将军求情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明稷叹口气,说:“你真当求情的就是好人,请罚的就是坏人?” 李闯的罪过,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主要看进言的人怎么求,明稷问:“若你是王上,百官众口一词为阿爹开脱,你会怎么想?” 有钱一呆,明稷道:“是不是会想他平时是不是擅笼络人心,贿赂百官,才有这么多人替他求情?” 这还挺难理解的,有钱一副纠结的样子:“您是说太子殿下为将军请罚,还请对了?” 明稷微微一笑说:“是啊。若此时有人力谏重罚阿爹,并且此人还是阿爹顶头上司,王上又会怎么想啊?” “是不是会想,我这儿子大公无私,并未结党营私啊?” “您怎么知道啊。”有钱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还是不忿地嘀咕:“殿下既然是好心,为什么不说啊?” 因为她笔下的男主,就是这种人啊——就是闷骚啊! 明稷乐呵呵又折了一枝盛开的绿梅:“回去寻个瓶子,插起来。” . 楚王宫的太子殿里,气氛有些低沉。 墨奴从外面进来,犹豫地止住了脚步。 大殿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绣银龙的袍子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上面还有奇怪的红痕,拿着一卷书在看:“说。” 墨奴将大小的事回禀了一下,说:“惠姑姑在王后面前告了太子妃的状,结果被王后……打死了。” 他嗤笑了一声:“不稀奇。”王后本想探太子妃的底,结果摸了个刺头,恼羞成怒拿惠姑姑开刀不稀奇。 接着剑奴又将月室殿告状的事说了一下,末了说:“太子妃抬了苏氏位分,赐了大夏殿给她住。” 殷遇戈翻过一页书:“她倒会做人。” “太子妃也是给您面子。”剑奴道:“苏女郎毕竟是您吩咐带回来的。” “给孤面子?”殷遇戈冷笑一声:“她给过孤面子?” 一想到那夜,那个嚣张的女人将他压在身下肆意妄为,殷遇戈脸色愈来愈黑:“还有呢?” “下午李将军的夫人昭氏带着大儿媳去过东宫,见了太子妃一面。” 今日是三朝回门,殷遇戈是知道的,联想到早上朝堂那事,他倒有些期待:“她怎么说?”应该恨极了他吧?像所有人一样。 压根不去看真相,只肤浅地看表面。 墨奴将李明稷和有钱的对话学了一遍,然后就不敢发表评价了。 “……”殷遇戈冷笑:“真当自己了解孤。”可人家说得确实也是实情——极少数人知道的,他的真实用意。 为帝王者,多疑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若不是这样做想毫发无损保下李闯太难。 可是不代表被人猜中心事他会高兴! “别管东宫的来信,继续在宫中住!”继续冷着她吧,迟早会受不了离开的。 他相信。 墨奴翻翻手里的消息,心说也没人求他回去啊,聪明地决定闭口不言。 殷遇戈看见他的表情,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心情更加恶劣了:“……没有消息?” 墨奴老实答:“确实没有……” 殷遇戈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上面还有可疑的红痕,跟曾经历过什么桃色浩劫似的。 他似笑非笑:“太子妃抬了苏氏奉仪?” “是。” “传孤的令,赏温室殿和中室殿。”殷遇戈说:“还有月室殿那几个,全抬奉仪。” 剑奴一呆:“那临华殿和大夏殿?” “不赏。”赌气的口吻都铿锵有力。 不是聪明么?不是会做人么? 殷遇戈重新捡起书:“不给她找些事做,如何对得起这无趣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不会回去的! 鹅:你清醒一点!没有人让你回去! 第5章 东宫里四个殿的七个妾,瞬间成了太子和太子妃斗气的棋子。 前脚太子妃刚给了苏氏脸子,后脚太子把剩下的全赏了,四个媵嫁的也有了位分,整个东宫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天一早,明稷觉得酸软的腰总算好一些了,才从有钱嘴里听说了这些消息,有钱说:“现在她们都在外头候着,说来谢您的恩呐。” 说是谢恩,可不就是来瞧太子妃笑话的。 明稷关注点倒没在这上头,她只是觉得这东宫里太子的眼线不少啊——也对,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 她笑:“得,倒显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有钱担忧道:“您心里若是有气朝奴婢们撒就是,莫要气着自个儿。” “我气什么啊,不至于的。”明稷站起身,伸手:“来,更衣,换个艳的。” 月室殿几个急火火戴了更华丽的首饰,以示自己抬了位分,姜婉和岑霜得的赏赐也全戴来了,美名其曰“来谢恩”,一坐下,酸味儿就从话里涌出来—— 姜三说:“苏妹妹怎么没来,得了天大赏赐也不说来给您谢个恩,真是白眼儿狼!” 姜十一胆小,连忙扯她袖子,姜三一把甩开:“十一妹你别拦着,我说得是假话不成?” 明稷一身正红绣并蒂莲衣裙,慵懒地靠在上面,抬眼瞧姜三生得实在妩媚娇艳,她说:“许是起得晚了,不妨事。” 姜三那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您都起来了,她还在床上睡着,也好意思?” 明稷瞥了她一眼,心说这位就是传闻中推动剧情发展的白痴女配是吧? 她问:“大夏殿是在何处啊?” 有钱道:“回殿下,大夏殿离温室殿不太远,隔一条宫巷就是。” “哦,离温室殿不远。”明稷笑笑:“那就是姜侧妃来的时候安静,她没听见动静罢,若是听见了怕是早来了。” 的确,姜家和岑家六个人是抱团进东宫的,自然和苏明月玩不到一起去,就是故意不带她来谢恩的。 姜三被姜婉瞪了一眼,嗫嚅着不敢说话,姜婉勉强解释:“早上来前,妹妹倒是叫人去请苏奉仪了,想是马上就来了。” 话说间女侍通传道:“苏奉仪到——” 苏明月换了身华丽一点的衣裳和首饰,跪下谢恩,姜婉连忙道:“您瞧,这可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 苏明月精神挺好,一直笑盈盈的:“多谢姜姐姐惦念。” 姜三哼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姜侧妃是我中行氏姜家的嫡女,你是什么身份,跟我们姐姐妹妹的!” “姜姗!”姜婉瞪了她一眼,连忙冲明稷伏身:“太子妃息怒,庶姐嘴巴不严,求殿下罚!” “我……”姜三被十一娘拉着跪在地上,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以后,脸色煞白——她、她竟然当着太子妃的面抬出了自己的家世!还洋洋自得! 这有几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姜三立马磕头求饶道。 岑家几人则一副施施然,还有空呷一口茶。 明稷笑眯眯道:“姗奉仪说得也没什么不对。”姜家等人刚松了半口气,她又说:“只是姗奉仪该修修口德了,这里是只有咱们姐妹,若是传出去,可就是往太子脸上扇大嘴巴子了。” 她们都已经嫁给太子了,还一口一个我们姜家,哪个姜家?你中行氏姜家还能大过太子去? 莫名其妙被扇了大嘴巴子的太子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脖颈凉嗖嗖的。 “是,妾身日后一定管教好姐姐妹妹。”姜婉将两人按到一边,恨不得明稷注意不到她们。 明稷:“好了,今儿也疲惫了,你们都回去吧,冰天雪地的走路多注意一些。” “诺——” 大小姬妾行了礼,明稷站起身,就先出去了。 “殿下为何要饶了那乱说话的姗奉仪,这可是您立威的好机会!”有钱扶着明稷往回走,说:“奴婢知道您和善,但是长此以往可不利于御下。” “不肖我教训,姜婉若不想后院起火,自己就得把姜三好好拴住。”明稷叹口气:“姜三是她姜家的人,犯的也不是大过错,没必要绕过姜婉教训她。” 有钱心说也是,那姜婉毕竟是侧妃,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明稷料得准极了,姜婉把三娘和十一娘带回温室殿,门一关就变了脸:“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真嫌妹妹日子好过不成?竟然当着岑霜的面说出那种话!” 姜三也是后悔万分:“妹、侧妃娘娘,你也知道我就是这脾性,我心不坏的,就是管不住这嘴——我——”她轻飘飘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罚我自个儿!” 姜婉气道:“这里不是姜家后院,掌管后院的也不是我娘!姐姐,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害的可不止你自己,还有我和十一妹!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少出来,好自为之吧!” 姜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说:“那……那好吧,我最近不出去了。” . 又过了好几天,自打姜三当了出头鸟之后,那几个真是安静如鸡,据说都在屋里绣花猫冬,乖得很。 临华殿的地龙烧得暖洋洋的,明稷懒洋洋过了几日,离家出走的太子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她倒是乐得自在。 “殿下,剑大人回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有貌进来通禀道。 剑奴?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明稷喂了有貌一颗蜜饯,说:“叫他进来。” 有钱正在给她捶腿,高兴地说:“您没嫁进来之前,东宫都是剑大人管着的,他昨儿又进了宫,想是太子殿下同意将大钥匙给您了!这可是好事儿啊!” 大钥匙是指东宫上下的库房钥匙,也代表了管事的权力,明稷不见得想要,但她现在是太子妃,太子要是非给,也不得不接。 明稷不像有钱一样乐观,她觉得太子不会那么轻易把管家权给她的,估计是没憋好屁。 剑奴抱着一大堆东西进来,身后还跟了不下十五人,个个手里都是沉重的账本,鱼贯而入:“娘娘万福!” 其中夹杂着不少身穿官袍的人,明稷看得稀奇,一抬手:“平身。” “谢娘娘。”剑奴率先起身,将手中捧的东西递给有貌:“回禀娘娘,属下奉殿下之命,将镇兽钮印和大账本交给您。” “这些都是东宫上下宫官。”剑奴回头:“还不见过娘娘?” “臣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十几人又是一拜,声势浩大。 《倾城》的背景虽然是架空,其制度多是沿袭古制,东宫仿佛一个迷你的朝堂,朝中有的职位,东宫里大多也有。 面前这些人便是从各个机构抽调来见太子妃的,有崇文馆、左春坊、家令、率更、仆寺三寺、典膳四局,还有东宫卫率,太子舍人,一圈听下来,明稷都傻了。 剑奴闷笑,心说也算达到他们太子爷的目的了。 明稷木木地翻开手里的账本,发现只是一本目录,对应的账本都在殿中每个人手里,她不禁一阵头大——当个太子妃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难的还在后头,一阵闹哄哄的之后,其中一人出列拱手:“禀娘娘,公子献的夫人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产了,敢问娘娘当备什么礼才好?” “长阳殿中漏水待修,请娘娘批允。” “还有敬佛殿的灯油没了,是该采买了!” 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说起来不值一提,明稷站起身子,看着剑奴,抿唇:“剑大人,太子殿下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剑奴老实答:“殿下说‘东宫上下杂务给太子妃一手打理,无须再问。’”其实殷遇戈还说了,多寻一些杂事、小事去烦她,不过这话剑奴不敢说。 “诸位听到了,太子殿下将你们送给我了……” 众人脸色一滞……这话听着这么奇怪呢?明稷笑眯眯说:“我一介妇道人家,要打理偌大东宫,还得辛苦各位。” “皆是臣分内之事!” 这些家臣在朝堂没有职位,只是东宫中太子的家臣,太子妃就是他们的女主人,该恭敬的还是十分恭敬的。 “好,得了诸位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明稷微微一笑:“有才,给各位大人登记造册,上书内容有姓名、官职、所报之事,多带几个人去整理,整理完交给我。” 原主身边四大宫女都是十分能干的,当即应声:“诺!” “娘娘不可!” 一个须发雪白的老头说:“这些都是女子,哪里能同我们共事,这岂不是有辱斯文!老夫第一个不同意!” 呵,还搞性别歧视! 明稷抛着手里的兽纽,说:“只是叫她给你们造个册子,说与你共事了吗,和你们同事我还不放心呢!” 那老头已年过花甲,殿中女侍噗嗤就笑了出来,给老头气得满脸通红! “大人消消气,若是有意见大可给太子殿下上书。”明稷往背后一靠,拿眼睛瞟了一眼剑奴:“是不是啊?剑大人?” 剑奴顶着她的目光,不敢应话。 太子妃惹的人,却是剑奴去劝,明稷带着人说去吃个饭再来,有才登记的空当,那老头找到剑奴,气愤地说:“剑大人,太子妃实在太过欺人,下官实在无法在她手下做事!” 剑奴无奈地劝:“谢大人,这也是殿下的旨意,你若是闹到殿下面前,他也没法对太子妃怎么样啊!” “不是传闻太子并不疼爱太子妃吗!”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是老夫说,殿下的夫纲也该振一振了,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成何体统!” 剑奴把脸一收:“谢大人,祸从口出啊!” 老头气呼呼的,像个皱皮橘子。 剑奴和颜悦色,轻声说:“原本殿下便是让你们给太子妃寻一些不痛快的,你倒好,先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谢老头眼前一亮:“您是说?” “不可说,不可说。”剑奴笑眯眯地,挤开人群,高声说:“有才,先给在下登记!” 有才冷淡的声音传来:“剑大人,请您排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子殿下又是没有夫纲的一天。 第6章 “全是鸡零狗碎的事。”明稷把汇总上来的单子摊在膝上:“你们瞧瞧,买灯油都得找我批示!” 有才说:“是啊,这种小事都得来烦您,那一天到晚得办多少事啊!哪有这样的。”她娘是昭氏身边的理账嬷嬷,耳濡目染之下也习得许多技巧,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 明稷把账目一放:“我就说你们太子爷不会这么轻易让我沾手东宫事务的。” 有钱给她捶背:“您得想啊,或许太子爷这是考验您呢,毕竟偌大东宫……”她猛地意识到说错了话,立马啪啪打了自己两下:“是奴婢多嘴,您和太子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怎么能防备您嘛!” 明稷看着她:“你这丫头,话说得也没有不对,怕什么,我不吃人。” 她估计是上次罚惠姑姑的举动无形中震慑了许多人——这也是好事,至少能让她说话管用一些。 明稷前世大学毕业后下基层扶贫了两年,知道一点政府部门办事的技巧,不过是‘前事大约,新事小心’八个字。 有钱和有才抬起懵懂的小脸:“什么叫‘前事大约,新事小心’啊?” 明稷说:“‘前事大约’意思就是前面办过的事,大致照着办就行——比如这采买灯油,东宫里也不是第一次买了吧,照以前的规章买就是。” 俩人懵懂地点点头:“那‘新事小心’呢?” “没办过的事,要小心。”明稷指着其中一条:“你们看看剑奴报的这条——去年太子仪仗里坏过几个车轱辘,经查,是下人采买时以次充好,现在这贪赃的人就关在牢里,要我盖章定论。” 有钱小眉毛一竖:“太子的东西也敢贪,好大的胆子!当然是要打杀了去!” 明稷摇摇头,问:“东宫负责采买的典膳四局,总管事叫宓风华——我考考你们,郢都城内都有哪家姓宓?” 有钱和有才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当然是王后娘娘的母家啊!” “买个车轱辘是小事没错,但宓风华至少是个监察不严的责任,就好比无形中捅了宓家一下。”明稷掰碎了给她们分析:“你们猜,太子希不希望我捅宓家一下啊?” 有钱答:“肯定不希望啊,王后虽然不是太子生母,可元后也是宓家出来的,捅自家人干嘛?” 有才有不同意见:“可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是希望您捅宓家一下的——” 王后生了公子沉和公子坚两个儿子,与太子不过是表面母子,这些事楚国上层贵族里大多是知道的。 “所以,你们太子是坏得很哦!”明稷瘫在贵妃榻上,晃着脚丫子轻声叹息:“自己发现了个野蜂窝,让我去捅。” . 典膳四局是东宫内掌管衣、食、药、行的地方,宓风华作为大总管有一处还算整齐的小院——现在的院里,聚集了三四个小管事,他们都是听见风急匆匆赶过来的。 宓风华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皱眉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好进东宫之后互不见面?” “宓总管,不是小的要来叨扰您,实在是慌了阵脚!”其中一个青袍人说:“王放那事可大可小,几个车轱辘而已,可现在太子交给了太子妃,太子妃要是秉公办理,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交给太子妃又如何,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看出什么!”宓风华训斥道:“坏的几个车轱辘都是仪仗里末等车上的,太子的车无恙不就好了?” “再说了,如今还有王放在前头顶着,你我几人,每日理东宫上下多少大事小情,谁会注意到几个车轱辘?” “就算办下来也只是监察不严,要不了你们的脑袋!” 几人心说也是,青袍人又说:“当时咱们是换了所有的车,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有那几辆抬旗的坏了!” 宓风华若有所思:“这些事先停停,不能再做了,摸摸这位太子妃的脾性再说。” “诺。” . 明稷举着一个车轱辘,有钱看着比磨盘还大的车轱辘心‘砰砰砰’直跳,害怕她家太子妃一个手滑摔下来,可不得砸死她! “轻了点哈。”明稷掂量掂量,旁边放的是太子妃仪仗的车轱辘,她比了比,指着坏掉的几个:“这轻多了。” “以次充好,可不就是轻的。”有钱道。 “天真。”明稷冲她笑了笑,一摊手:“刀!” 有貌递上去,“唰——”一声,长刀出鞘,明稷比划着那车轱辘:“你们退后点啊。” “砰!哗——”一刀下去,木渣飞溅,被生生从中间劈开了! “果然是空心的。” 明稷挥开烟尘,一瞧那车轱辘里竟然全被掏空了——整整齐齐的,也不像蛀虫蛀出来的,这哪是以次充好,这分明是故意掏空的! 有钱几人瞪大眼睛:“这……难怪经验丰富的车驾都看不出来!” 制车轱辘的主要木材是促榆木,这些人为了不被发现,大费周章用了一样的木材来掏空,真是费心了。 明稷捡起一段劈开的木头:“瞧瞧,里头还有惊喜呢。” 里侧掏空的地方没有上漆,木缝里细细夹杂着许多黑色的粉末,像是曾经有大量一样的东西在里面,只不过后来被人取走了,仅剩这么一点点了。 ——这些黑色东西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某种易燃易爆的东西上,嗯,闻起来也像。 “这是什么呀?” “这啊?”明稷收了笑,“不可说。” “来人,把东西包好带上,我进宫一趟。”明稷拍拍手,指着几个她从李家带来的内侍:“你们亲自去做,出了差错我就……”架油锅了! “奴婢们不敢差错!” 有钱高兴道:“您去见太子殿下么?是该把这些事告诉太子殿下,让他为您做主!”太子都快十日没回来了,外头的流言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明稷摸摸她的小脑袋:“不,我去见王后。”太子既然把皮球踢给她了,那她只能再踢给王后了。 . 离家出走多日的太子还没打算回去,东宫那看起来是不急,太子好像也不急,倒是王后急了。 “听说太子有五六日不曾回东宫了?”继后的护甲在迎枕上刮了刮,说:“你纵使不喜欢太子妃,她也是你八抬大轿娶回去的妻子,哪能这样放人家独守空闺?” “也许久了,回去罢,不然去瞧瞧姜家的、岑家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也好啊。”王后劝道,真心诚意为太子打算的样子。 殷遇戈沉着脸说:“儿子不想看见她。” 王后一挑眉:“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不想看见?”触及到殷遇戈冰冷的神色,她说:“你是太子,不在东宫叫什么太子,快快回去,不然等你父王来催,可就不好了。” “既如此,儿子应了就是。”殷遇戈算是应下了。 王后这才满意了:“你若是不喜欢分房睡就是,何苦自己避着,你才是东宫的主人啊!”她说着站起身:“唉,你也是成家的人了,母后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匆匆进来一个女侍,看见俩人坐在上面猛地刹住了脚:“王后娘娘万福,太子殿下万福!” 王后皱眉:“起来罢,火急火燎的,怎么了?” 女侍说:“娘娘,是……太子妃来了!” “儿臣先告退。”殷遇戈站起身,一副不想见到太子妃的模样,女侍说:“殿下怕是出不去了,太子妃让人抬了好些东西从正门进来的,您若是走正门肯定要遇上的。” 殷遇戈与王后对视了一眼,往后殿避去,王后腾地站起身想挽留:“哎,遇儿——” 而殷遇戈已经走进去了,王后只能眼神示意红逍跟上去。 “行了,放着就好。” 明稷叫人一一摆好几个车轱辘,拍拍衣裳端了个正经的模样,跟着宫人莲步走进去,一身太子妃正服,金灿灿的头面,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加上她生得高挑纤细,一路走进来不知晃了多少宫人的眼。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这还是大婚之后王后第一次见到李明稷,她扬手:“快快起来,今儿雪天路滑得紧,你怎么来了?” 王后殿里燃着青香,环境清幽,她也不重打扮,衣裳不见华丽,看起来很是和蔼朴素。 明稷把帕子一抽,凄惨极了:“母后,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一墙之隔的殷遇戈猛地捏紧手里的白玉杯——这女人!连声音都那么讨厌! “这是怎么了?”王后愣住了,还当她是为了太子来的,安抚着说:“本宫刚才已经训/诫过太子了,他定是……” “母后,儿臣不是要说这件事。”明稷打断她,跪在地上认真地说:“母后,有人要对殿下不利啊!” 大殿里吹过一阵风,安静地针落都能听见,王后手心一紧,说:“胡闹,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有人会对太子不利?” 明稷教人抬出那几个车轱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说:“儿臣今日不小心掰开了那坏的车轱辘,没想到里头竟然是空心的。” 掰开? 避在后殿,将一切尽收耳里的太子下意识捂住胳膊。 “空心又如何?”王后道:“已经查实了是东宫内官王放贪赃枉法,以次充好……” “母后,若是以次充好,应当用差的木材来代替,将促榆木掏空不是多此一举吗?”明稷说。 “此为疑点之一也。” “母后再瞧瞧这空心车轮里,这些黑色的东西——” 一墙之隔的殷遇戈眼神忽然锐利。 “您瞧着像什么?”明稷把断开的车轱辘顶到王后跟前,笑眯眯问道。 王后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轱辘,干巴巴说:“……土?” “土?儿臣看着可不像。” 王后眼里刚露出一丝忌惮就被掩饰起来了,一墙之隔的太子也莫名紧张起来。 明稷盯着王后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嫣然一笑:“儿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宫也没有用得上的人,所以来求母后赐个人,瞧瞧这是什么。” 就算这些东西有问题,也不该由她来说。 否则不正中了太子的下怀吗? 要将她当刀可没那么容易! “……”殷遇戈捏紧拳头,像一口气生生被堵在喉口。 第7章 王后沾了些末子,平静地说:“依本宫瞧,就是普通的土,就不必大动干戈了。” 明稷指尖在上头一摁,一搓,说:“可儿臣觉得不像啊——” “太子妃!”王后的声音一沉,又缓下语气,说:“你生长在闺阁,不知道天下的土也是多种多样的,不稀奇。你刚才说来求什么来着?” 明稷一笑:“儿臣在东宫办事是寸步难行,您也知道,太子爷大婚第二日就回宫里住了一段日子……” 她越说眉宇间越暗淡:“臣妾不奢求得太子殿下怜惜,可是东宫中多是会看脸子的下人,儿臣这些日子,真的是苦哇~”帕子一挥哭得有模有样,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咔。”殷遇戈手中白玉杯已成齑粉。 “你这些日子辛苦了……”王后恨不得赶紧打发掉李明稷,说:“不过你是当主子的,竟然被一群奴婢欺压到头上去,是你软弱。” 明稷乖乖低头:“是,儿臣知错。” “但也不能怪你,你新嫁进去举目无亲,说话不顶用也是正常的,这样罢,本宫瞧你身边也没个年纪大的——” 她冲身边招手:“德荣,你跟在太子妃身边,要叫东宫里的人都长长眼,认清楚谁是她们的主子!” 那德荣嬷嬷跟在王后身边少说十五六年了,在中宫讲话都是带回响的,明稷微笑:“那敢情好,儿臣肯定给德荣嬷嬷一等体面!不过母后既然把人给了儿臣,可不能再要回去!” 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的,现在又一副天真娇憨模样,还不声不响套走了中宫的大嬷嬷,王后觉得有点头疼:“好了,没什么事退下罢。” “那车轱辘的事……”明稷临走还不忘再捅咕王后一下。 王后说:“本宫亲自派人去查,定给东宫一个交代!” “多谢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明稷彻底满意了,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儿臣告退!” 太子妃走后,红逍从后殿走出来。 王后看了她一眼,红逍跪下说:“太子殿下也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王后面上很凝重,车轱辘里的秘密竟然被太子妃发现了,好在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否则可不止赔出去个嬷嬷! “刚走不久。”红逍知道王后问的什么意思,说:“该听到的,应该都听到了。” 王后呼吸有一瞬停滞:“就没说什么?” 红逍低头:“并没有。” “他这个心啊,是越长越深了。”王后心有余悸地说:“派个人回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问王后也知道,宓家分支很多,枝叶细节并不一条心,尤其是她的长兄,更是一心想掀了太子,扶公子沉上去。 王后很不高兴:“他当太子还是七八岁的孩童不成?他是太子,是储君!” 红逍伏在地上,说:“娘娘息怒,国舅爷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啊。” “他不给沉儿拖后腿就很好了!”王后气道:“去告诉德荣,该剪掉的都剪了就是,给太子妃一个满意的交代。” 红逍还是有些不忿:“太子妃比纸老虎还不如,您真的有必要让这一步吗?” “哼。” 王后的鞋尖踢了红逍一下:“自作聪明,你以为遇儿是看准了太子妃的人?他看的是她背后的上军!” “只要李家一天不倒,她这太子妃的位置就丢不了。” 红逍吃痛,又不敢去捂,连忙说:“是奴婢愚钝,没看透其中因果。” “算了,下去罢。”王后摆摆手:“叫德荣眼睛放亮一些,别跟了太子妃,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去的。” “诺,奴婢这就去办!” . 直到走出了中宫范围老远,殷遇戈才停下脚步,手一扬,白玉的齑粉散得到处都是。 墨奴小声道:“殿下可要重重得罚宓风华?” “罚他顶什么用,比蝼蚁不如的人。” 宓风华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棋子,动了也没有大用处,墨奴说:“太子妃把德荣嬷嬷招回去可不是引狼入室了,东宫上下王后、宓家的眼睛已经不少了。” 德荣嬷嬷是王后身边的一等爪牙,很多事也是通过她授意去做的,殷遇戈捻着手里的残粉,嗤笑道:“是很聪明啊,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独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德荣嬷嬷现在是王后指去太子妃身边整顿风气的,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李氏这招很高啊,用王后的人,去收拾王后的人。 墨奴眼睛一转就懂什么意思了,挠头:“也是,属下怎么没想到呢。” 殷遇戈看着他,面色不善:“去朝中告假,就说孤旧伤复发,起不来床了。” 不轻不重捅了宓氏一下,是该缩回去瞧瞧后果了。 “那您还继续住麟趾宫,还是回东宫?”墨奴问。 “嗯?”这还用问? 墨奴欢天喜地道:“那属下立马派人回东宫去通禀太子妃!” 殷遇戈冷哼一声回过头,郁闷地想现在回自己家也得通禀,真令人不高兴。 . 临华殿中,七八个女侍坐在下面噼里啪啦打算盘,明稷靠在主位上翻这几天的流水,有钱跪坐在一边给她剥橘子。 明稷将待处理的几百大小事分为甲乙丙三等,代表了轻重缓急程度:最低的丙级,例如买灯油直接就批了,给她看处理结果就可以;乙等代表需要有才等人过目,商量出结果给明稷批复行或者不行;甲等是较大的事,需要太子妃亲自过目定下处理结果。 ——比如,公子献的夫人还有几日就要生产了,当备什么礼。 公子献是太子几个兄弟里最年长的,这孩子也是王孙中头一个,楚王十分重视。明稷前头有几个庶嫂,后面也有弟妹,她身为太子妃,还是嫁进来头一遭,这礼确实要好好琢磨。 不能重过楚王,不能轻于其它公子,是个难办的差事。 “你们可有良策?” 有才道:“奴婢打听过了,王上曾赏公子稽的嫡子就是一对玉如意,公子献的孩子是亲生的孙儿,应当比玉如意贵重一些,咱们不如就送一对玉如意?” “不错。”那公子稽是楚王的侄儿,对侄孙和孙子肯定是有区别的,明稷点头:“就是没什么新意。” 有才挠挠头站回去了。 “奴婢觉得不妥。”一个小女侍站起来:“玉如意虽好,却华而不实,价钱也太贵。” 她是管账目的女侍之一,叫茯苓子,明稷支着下巴问:“账上没钱了?” 茯苓子为难道:“账目还未理清,不过照奴婢看,账上怕是剩不了多少银子。”她这话是好听的了,等全算出来不是负数就阿弥陀佛了。 “原来是这样”。 意料之中。 原文她写的就是‘太子妃李氏不擅理家’,后来苏明月接手宫务以后进行大改革、大整顿,整个东宫的财政才慢慢扭亏为盈的。 好好的太子妃,当得这么穷! 一点都不玛丽苏! “是奴婢未能替殿下分忧!”大殿里跪了一片,好像东宫穷哒哒的是他们的错似的。 明稷说:“起来吧,这事我有主意。”她侧头:“有钱啊,下午把几个侧妃、奉仪都请来,就说我请她们喝茶。” 有钱乖乖点头,递上一盘子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 “好丫头,真乖。”明稷捻了一瓣塞到嘴里。 还没等嚼完,有貌匆匆从外面回来:“禀殿下,墨大人教人传回来信儿——” “太子殿下旧伤复发,医正说该静养着,銮驾午后就到!” “……咳咳?” 啊? 她离家出走的蛙儿子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回来振夫纲了。 第8章 午后,太阳温柔地挂在半空,虽然冬日的太阳好比冰箱里的灯——压根没什么用,好歹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临华殿的前殿上,老早来齐了两个侧妃五个奉仪,姜婉和岑霜一左一右坐在对面,对视了一眼。 姜婉笑:“姐姐这件儿霜色百合对襟袄裙可真漂亮,也就是岑姐姐生得白,这样的颜色穿起来才好看。” 岑霜书香门第出身,身上自带书墨清贵气息,瞥了眼姜婉,也笑:“婉儿妹妹手上的粉金珊瑚手钏才好看呢,这个颜色的珊瑚可不多见,很贵吧?” 姜婉拨弄了一下手钏,笑说:“也不怎么贵,几百两银子吧,看着很贵么,那可怎么好,特意让她们挑个看起来便宜的,竟然挑得不好。” 青荷跪下道:“奴婢是照娘娘吩咐的,捡的最便宜的一对儿了……” 无形炫富最为致命,听得苏明月微微张大了嘴,乖乖,几百两银子啊,她的月银才不过十两银子呢! 岑家的清贵,看不上姜家的满身铜臭,姜家又看不惯岑家故作清高,双方你来我往之间都是火/药味儿。 “不知道姐姐们都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晚间就回来了。”姜十一小声提了一嘴。 姜三道:“早听说了,估摸着太子妃请我们过来就为了这事。”她摸了摸海藻般的发,暗自得意,在场几人里独数她的容貌最美,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姜婉瞥了她一眼,不说话,对面的岑四说:“听说太子殿下喜好诗书,一笔草书写得极好。”她冲岑霜笑:“刚巧我们姐姐对草书也颇有心得,与殿下是趣味相投。” 岑霜看了她一眼:“思儿,慎言。” 姜三不轻不重哼了一声,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小声:“当只有你们会似的!” “太子妃殿下驾到——” 明稷在帘子后听她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整整衣襟,一步一步走上太子妃的主位,落座。 “见过太子妃,娘娘万福!” “起来吧,坐。” 明稷叫人都坐下,扫了一圈儿:“瞧妹妹们脸色挺好,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承蒙娘娘关心,自然是好的。”在座的恐怕只有苏明月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过得好了,在座其它人都在想恩宠那事呢。 明稷心说还是自家的女主乖,叹了口气:“我不是话多的人,想必妹妹们也都听说了,太子身子不爽,銮驾晚上就到——” 殿中气氛一凝,都屏住了呼吸。 明稷好像拿着胡萝卜钓驴般,说:“我仔细问过医正,太子殿下那伤从渭之战之后就没好过,身边时时需要人照应着。” 不需她等,姜三道:“照顾殿下和……娘娘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万不敢辞!” “是、是啊!”岑四也抓紧道:“大家同在东宫就是一家人,这都是我们姐妹该做的!” 两个侧妃碍于身份不好这么猴急,但也不是不期待,都目光灼灼地看向主位上的太子妃。 “你们也知道,我最近忙得很,有妹妹们分忧真是太好了!”明稷真情实感地笑了,底下人也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太子妃没有独占恩宠的打算。 “不过……”明稷拖长胡萝卜。 众人心又提起来。 “按说应该我照看三日,婉儿和霜儿各两日,你们底下的嘛,去分剩余的两三日……”一般十日一个轮回,上面的分走了七天,剩下的三天五个人分……姜三目光似箭一下射向其余几人,大有谁敢跟她抢就neng死谁的意思。 “唉,苦恼啊。”明稷叹气:“加之近日十分苦恼送公子献的嫡子什么礼物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岑霜已经懂了,她道:“既然娘娘提了,霜儿就毛遂自荐了,家中妹妹们没有大的好处,仅几笔字写得好,我们姐妹可以写一副千福图,给娘娘拿去做礼!” 姜家的晚了一步,也不遑多让:“南海的珍珠,拇指大小,给小孩儿做拨浪鼓再好不过,妾愿意拿一盒子出来!” 明稷欣喜地直眨眼:“哎哟哟,这怎么好意思,霜儿费心,婉儿破费了——” “都是为娘娘办事,哪有什么难的!” 姜三也学乖了,眼睛亮亮地看着明稷:“公子献的夫人与妾尚有一点沾亲带故,她嫁入府中手头并不宽裕,珍珠做礼再合适不过!” “公子献醉心诗书,对书法颇有见地,千福图寓意又好又能投其所好!”岑四也寸步不让。 “好,好,都很好!”明稷满意地笑了,她看向坐立不安的苏明月:“苏奉仪有什么主意啊?” 苏明月又没钱又不大识字,她羞涩地笑了:“奴婢……仅一个女红还算不丢人,可以给公子献的哥儿,做些小、小衣裳……” 姜三的白眼又差点翻到天上去:“当人家府上没有绣娘似的……” 明稷看了她一眼,夸道:“很好,也是苏奉仪的一片心意,有钱啊,一会挑两匹适合孩子的料子和丝线送去大夏殿,苏奉仪慢慢做,洗三那日再送去,还能有几天呢。” “诺,奴婢定当……好好做!”苏明月眼睛亮亮地,感激地看着明稷。 “娘娘!”姜三娇气地撅嘴。 明稷无视她,往后一靠:“辛苦各位妹妹了,这样吧,我吃点亏,十日一个轮回,婉儿和霜儿各两日,你们其余的一人一日,剩的一日让太子殿下歇一歇,这主意如何啊?” 她们面面相觑,姜婉、岑霜是侧妃,多拿一日也在情理之中,剩下五人位分一样,咬也咬不起来,便全接受了这个提议:“全凭殿下做主!” “好啦,都回去准备吧!”明稷笑眯眯地:“雪天路滑,叫伺候的人小心一些。” “妾告退!”莺莺燕燕鱼贯出门。 . 这些日子雪下得大,雪后的台阁绿萼梅开得最好最香,宫人又剪了大堆放在桌上,供明稷修剪插瓶玩儿。 “咔嚓。”银制的剪子修剪着枝条。 “怎么不说话啊?”明稷问,身边的有钱最活泼最叽叽喳喳的,今天倒好,一整个下午一声不吭。 “奴婢生气呢。” 明稷惊奇地看着她:“哎哟,咱们有钱姑姑也生气了?”她何尝不知道有钱气什么,扯了一朵绿梅簪在她头上,说:“气我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自己去伺候太子?” “您这不是把到嘴的肉往外推嘛……” 你别说,太子在一群女人中间可不就是块肉,个个都恨不得将他吃干抹净。 “我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了?”明稷笑:“你瞧瞧,姜三生得多美,岑霜多有风情,姜十一多可爱,岑七多善解人意,苏奉仪多乖巧?个个都是好姑娘,嫁进东宫了总不能叫人独守空闺。” “您也太大度了!”有钱脸都皱成包子了:“万一……她们比您更早生下太子殿下的子嗣,那……” 明稷是现代人,来自一夫一妻国度的现代人,可这里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不过的事,殷遇戈在太子这个位置上,没有女人、没有子嗣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不说爱不爱情,姜家有钱、岑家清贵,都是不可多得的政治人脉,是他通往帝位路上的裨益。 ——当然,以上都是废话,最重要的是她对蛙儿子没什么感情,他爱睡谁睡谁去。 这个世界是以苏明月为女主的世界,她这个原文里数笔带过的‘太子妃李氏’不知什么时候就下线了。 既然没办法和其它女人共享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主动退出战场,机会留给她们,她们去争抢吧,至于那混乱的一夜,就当玩了趟会所吧。 反正照殷遇戈那张脸,她是不亏的。 她‘咔嚓’剪下枯枝:“多子多福啊,开枝散叶啊,多好啊。” 她只要保住自己,保住李家,保住身边的人就好了。 有钱端着浇花的小壶站在一边,气得像只充气鸭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本文1V1呢(微笑)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胡编乱造技术了! 第9章 太子的銮驾说好晚间就到,明稷带着上下在东宫门口跪迎太子,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冬雨,夹杂着雪花,冻得人半个身子都没有知觉了。 天渐渐黑了,一盏盏橘红宫灯像一条璀璨的光带慢慢流过来,太子銮驾不可谓不奢华,四马拉的銮车金光灿灿、十二章的龙旗烈烈,临到门口,太子身边的四大护卫翻身下马,给明稷见礼—— “属下见过娘娘!” “各位辛苦。”明稷微微一颔首。 墨奴撩起绣锦绣山河的车帘,剑奴摆好脚踏,殷遇戈探身出来站在车辕上,先扫视了一眼一地的莺莺燕燕: 为首的太子妃一身正红衣裙,左右的华服女子应该是两家侧妃、妃色的那个热烈,霜色的清冷,后面跟的是五个奉仪,虽看不清容貌,瞧着倒也热闹—— “臣妾/妾恭迎殿下!” “咚”几声闷响,听着像是下车了,几人的心愈提愈高,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殷遇戈目不斜视,从几人中间经过,用力踩了一脚明稷的大红裙子,在裙摆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 ? 他径直走了进去,不顾一地的娇娥冻得半死,竟一句平身都没得到! 墨奴挠挠头:“娘娘请起,诸位娘娘请起!” 明稷语塞,看了一眼那个脚印——她都瞧见了,那么大的地方不走,偏偏踩她一脚! 这人就是故意的! 姜、岑、苏三家人都是第一次见太子,别说人长啥样了,连声响儿都没听见,光瞧见一垂黑色绣银纹的袍子扫着地过去了。 “娘娘!”姜三穿得最少,几乎露着半个肩膀头子,她委屈地噘嘴:“这、这……” “姗奉仪!”姜婉怕她再口不择言,连忙喝住。 明稷叹口气,问墨奴:“殿下这是怎么了?” “身子不爽利,嗓子不好。”墨奴压低声音编瞎话。 “哦。”明稷点点头表示理解,姜三眼睛一转:“家中倒是有治疗咳疾的良药……” 虽然太子妃说好了她们去轮,可是谁做第一个也没说啊! 太子现在病得重,最是脆弱,轮在前面的有个侍疾的情分在,能争的当然要去争! 墨奴笑:“殿下的药俱是宫中医正开的,万不敢用其它。” 姜三不高兴地缩回去了,明稷摆摆手:“既然如此,诸位姐妹先回去吧,天儿这么冷,别搁这吹风。” 她们心道不愿意,又不好留下,乖乖行礼后便都走了。 墨奴笑眯眯道:“娘娘可要去长信殿瞧瞧?”殷遇戈一般是住在长信殿的。 “我?”明稷干笑:“我宫里还有一些杂务,料理完再过去。” “那属下就不打扰娘娘了,先告退。”墨奴行了个礼,也转身进去了。 冬雨淅沥沥,将厚实的衣裳都打湿了,长信殿里烧着热烘烘的地龙,墨奴进来先打了个冷颤。 画奴正在服侍太子更衣,剑奴端着托盘随后出现在门口,和墨奴打了个照面。 墨奴瞧了一眼盖着红布的托盘:“你拿着什么?” 剑奴咽口水:“兄弟,你可得救救我!” 那红布底下赫然是七枚绿头牌,上面是两个侧妃的名字,下面按年纪大小一水儿的奉仪,竹片子还新,墨也不见干。 墨奴惊奇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那位娘娘说了,让殿下翻一个……”翻一个做什么,可想而知。剑奴小声:“我劝过!她不听……” 殷遇戈并不是重欲的人,他们身边伺候的都知道,当明稷拍着剑奴的肩膀,语重心长:“没事,你去,大不了被打一顿。”他就知道这顿打是免不了了。 “你是不是傻!这差事也应?”墨奴瞪眼。 “德荣嬷嬷听了还说这法子好呢,说回宫也给宫里大小美人制上!”剑奴说:“只怕是王后娘娘的意思。” 他两人嘀嘀咕咕的,殷遇戈又不是聋子,画奴服侍着换上一身新袍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都给孤进来。” 墨奴递给剑奴一个怜悯的眼神,率先进了内殿。 “殿下。” 漆黑的眸一睁,夹着两分冷淡,八分不高兴:“什么事值得说嘴?” 剑奴硬着头皮:“临华殿娘娘制了牌子,让殿下瞧一瞧这主意好是不好。” 他回头一瞧,朱漆的托盘,绿油油的牌子,很是扎眼,毛刺刺的牌子来不及打磨,墨也是一蹭就掉。 “……”殷遇戈手里转的玉雕差点扔剑奴脸上去:“她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殿下,娘娘不见得想做这些。”剑奴硬忽略了明稷做绿头牌的时候一脸慈母的微笑,说:“德荣嬷嬷镇在临华殿中,有些事,怕也是身不由己。” “一个狐假虎威的老妇也值得怕。”他抬脚踢翻那几块牌子:“长信殿不见人。” “可明日太子商臣和公子失都递了牌子求见。”墨奴道:“太子商臣进郢都也有日子了,可算不猫冬了。” 公子失是燕国留在楚国的质子,而太子商臣则是晋国的太子,楚国内不是没有晋国的质子,可他还是轻车来了,目的不知何在。 殷遇戈从一地绿头牌中拔出思绪,冷笑:“太子商臣去祸害姬子失了?” 他脾气不好,列国公子都是知道的,也就太子商臣敢老虎头上拔毛,木讷内向的姬子失敢递牌子见他肯定也是赵商臣怂恿的。 “那就见,无妨。” 剑奴这才敢出声:“那属下去安排。” . 明稷推了一手太极拳,边听底下人回报:“把绿头牌踢了?” “是。”有钱乖乖应,内心窃喜。 意料之中。 明稷边回忆太极拳的招式,边问:“剑奴被打了没?” “倒是没有,剑大人说明日太子商臣和公子失要来,殿下让他去操办了,没来得及罚。” “太子商臣?”明稷站直身子:“晋太子商臣?” “是啊,他进郢都有几天了。”有钱抱着明稷的衣裳,说:“公子失是燕国的公子,燕大败之后日子过得很差呢,比平民不如。” 燕和楚的宿怨洋洋洒洒几十年,燕王铁蹄曾差点荡平郢都,楚国大军摩拳擦掌,终于在半年前的渭之战找回面子,身为交战双方的质子,可想而知姬子失过的都什么日子。 原身的情报网做的很好啊,一些不隐蔽的事全能打听出来,明稷略松一口气。 太子商臣和姬子失都是《倾城》里比较重要的男配,大致的情节她也都记得,俩都是为女主痴狂,为女主撞墙的主。 时间线发展到现在,苏明月应该要认识这两号男配了——这也是她上升期开始的标识性事件。 明稷桌上还有没做好的绿头牌,绿油油的,像极了那种不好的寓意。 “竟然踢了绿头牌……”明稷小声嘀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媳妇跑了你就知道坏事了……” “您在说什么?”有钱好奇地问。 “没什么。”明稷继续推太极拳,吃饱就睡的日子,让她腰都生肉了:“还有什么消息?” “旁的倒也没了,就是王后娘娘派去调查车轱辘的人,这两日该有一个结果了。”有钱道,她小声道:“奴婢都派人跟着德荣嬷嬷呢,她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准儿知道!” “哟,小丫头学精了!”明稷揉揉她的脑袋:“做得很好,咱们就期待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鹅:殿下并不是重欲的人 太子:不,孤是。 * 感谢“隔壁有容”×1、“八卦图”×5、“水蛋蛋”×2、“格妤”×1、“万遍阳关”×2、“怒江一霸”×1、“大船船”×1 霸王票包养么么哒~~~ 感谢读者“爱睡觉的兔子”营养液+1,么么哒~ * 我觉得自己像个主播,感谢大兄弟刷的火箭、游艇、666那种, 嘻嘻,总的来说还是谢谢大家啦!十分感恩! 第10章 是夜,东宫里灯火渐熄,宓风华的小院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她头戴兜子,穿黑色袍子,灯笼也没有拿一个径直进了门。 “谁?”宓风华非常警觉。 “宓大人。”那人拿下兜帽,屋内只有窗子漏进来的月光能勉强看清容貌。 宓风华几乎是连滚带爬:“德荣嬷嬷!求嬷嬷救我一命!” 宓风华是宓氏旁支一个远房,整个宓氏都是仰仗王后的鼻息生存,他是识得德荣的。 “明日王后娘娘的人大概就会查到大人身上了,您可做好准备了?” 宓风华说:“这事有王放在前顶着,若嬷嬷高抬贵手,我定是无恙的!”他生怕筹码不够,说:“我兄弟几人改名换姓潜入东宫已经五年,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啊!嬷嬷,我们对于公子是有益处的!” “若只是贪污小事,王放一人顶罪足矣,可是宓大人,那车轱辘里填的东西让太子妃知道了……”德荣声音压得很低:“你光填了那么一星点儿,能有什么用处,不仅事没办成还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原本是照上面吩咐填得满满的,谁知道太子妃发现的时候只剩缝隙中残余的了!”宓风华也十分奇怪:“太子仪仗中的车轮全部换成了有药的,不知为什么只有那几个坏掉了——” “嬷嬷,您说该不会是太子妃偷天换日罢?”宓风华越说越觉得可能:“这位太子妃一来先发落了惠姑姑,又拿车轮的事做文章,嬷嬷——” “太子妃不足为惧,不过你也知道,咱们太子爷的眼睛也看过来了。”德荣掸了掸宓风华的领子:“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能引起太子的注意。” “我倒有一主意,大人附耳来听……” 她前倾身子,袖中的短刃突然扎了过去,低声:“宓大人,你家中必定荣华富贵。” “你、你……”宓风华已经说不出话,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腹连连后退:“好狠、你们……好狠……” “弃卒保车的道理,宓大人该懂。” 德荣嘴唇一开一合:“宓家,可不能再经历一次动荡了。” 月影西沉,德荣收拾好屋里残留的把柄证据又悄悄出来,快步朝东宫角落走去,将包袱和斗篷交给等候许久的接应人。 整理好仪容,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是谁在那?”她没有走几步忽然朝不远宫道旁一个佝偻的身影大声喝道,并且疾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个人:“你是谁?” 瘸婆婆看清德荣嬷嬷的脸后大惊失色:“是、是你?” 德荣嬷嬷也十分震惊:“是你?” 二人是老相识了,德荣上下打量她佝偻模样,笑:“一晃也有十来年没见,惠荣姐姐倒是……过得不大好。” 瘸婆婆拼命想掩饰自己的腿,可还是全暴露在她人眼里,她的指甲深深抠住衣裳,气得直抖。 德荣嬷嬷一挑眉:“如今妹妹也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姐姐若是有点需要,就叫个小丫头来说。”她俯下身凑近瘸婆婆:“看在以往同在中宫伺候的情分上,我定帮你。” 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瘸婆婆看着自己歪曲的腿,忽然瘫软在地。 “婆婆?惠婆婆——” 不远处,苏明月因为担心已经找过来了,瘸婆婆深吸了一口气,颤声:“哎……苏奉仪,老、老奴在这!” . 清早,天渐渐亮了,临华殿已经十分忙碌,有钱、有貌等几人服侍太子妃起身,先用青盐细细漱口,又嘎吱嘎吱咬了一截杨柳嫩枝,明稷才算清醒。 细棉的帕子净面,擦一层薄薄的胰子,宫女在给她梳头,桌上列着一匣又一匣的首饰,她指尖轻滑,挑了一枚点翠牡丹华胜:“今天戴这个。” “诺。”梳头的女侍很快定好发式,那枚华胜戴在正中,左右各有几支小点翠的钗子,乌发如藻,点缀着低调华丽的点翠首饰,华贵不凡。 古代化妆品种类贫瘠,不过铅粉和胭脂两大类,明稷嫌弃地看了一眼:“到底是品种少了一些。” 有钱给她上妆,说道:“已是郢都城内最好的了,奴婢听说晋国人有不一样的妆品,叫雪花膏子,听说一抹就能有好气色!” “是嘛。”明稷提不起多大兴趣,什么雪花膏,抵不过她的粉底眼影口红眼线笔啊嘤嘤。 一通打扮收拾过后,明稷站起身子,两旁女侍为她打开门,一步一步走出殿门,眺望着东宫内鳞次栉比的宫殿,莫名生出一种母仪天下的感觉。 ……呸呸,什么母仪天下,谁跟她母仪天下! 德荣嬷嬷早候在一旁,恭敬道:“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 身后大小宫人齐刷刷一跪,声势浩大:“娘娘万福!” “好,好,平身。”果然由俭入奢易,来的时间不长,竟然已经习惯了当一个太子妃的感觉。 “王放呢?” “回娘娘,都在长信殿了。”德荣嬷嬷道。 长信殿,昨晚太子宿下的地方,明稷给自己提气,道:“我们走。” 长信殿仿佛是一座缩小的光明殿,正殿三道大门全开,上面升一个宝座,下首一个稍小的位置,太子不在东宫许久,今天不仅是审车轱辘案的时候,还是面见东宫所有内官的日子,殷遇戈难得一身正经衮服,坐在上头。 “太子妃到——” 多年前明稷在写殷遇戈这个角色的时候,脑补的都是冷淡乖戾的帝王,喜着玄衣,不苟言笑,脾气不好,但是沉稳、强大、结束整个天下的动荡,最终成为驰驭八荒的王。 殷遇戈是她倾注最多心血的男主之一,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的审美,站在九龙玉阶下与他对视的一眼,差点没回过神。 没错了,是她亲生的男主。 眼里带着三分冷淡,四分桀骜,剩下全是不高兴,像全世界欠他几个亿——看着很讨厌,可是那小模样也是该死的迷人! “拜见殿下——”礼仪分毫不差,微压的白皙脖颈像极了美丽的天鹅。 “嗯。” 明稷走上去坐在太子身边,东宫内官才鱼贯而入,齐声参拜他们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七八杂事之后,德荣嬷嬷才出列,还有涉案的王放、大小采买。 车轱辘案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细的没有多说,只针对被掏空的促榆木有了调查结果。 “是被人为掏空的,只因促榆木是坚硬木料,边角料子也能卖给作坊再加工,赚些散碎银子。” 王放用力磕头:“是、是小人财迷心窍,做了坏事,小人死不足惜,可这事……也不是小人一人所为啊!” “小人只是小小采买领事,若是没有上面的命令哪敢明目张胆做这种事!” 德荣嬷嬷放下手里的卷宗,道:“你说的人,是谁啊?” 王放看了她一眼,说:“自然是宓、宓总管……” 德荣嬷嬷瞪眼:“你胡说八道!” 明稷开口:“嬷嬷,别生气啊。” “是是……奴婢不生气。”德荣勉强笑道:“既然你说是宓总管,那好,去请宓总管来,我们当堂对峙!” “德荣嬷嬷怕是要失望了。”画奴和琴奴上殿,手里还捧着几样东西:一把匕首、一件血衣、一封信。 两人在阶前下跪:“回殿下,宓风华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三分冷淡,四分桀骜,剩下大概有93分的不高兴。 第11章 整个长信殿的气氛都凝固住了,德荣拍着胸口说:“这宓大人怎么突然死了啊?” 画奴捧着东西:“宓风华只留下一封认罪书,说车轱辘的事俱是他指使上下采买中饱私囊,事后怕殿下追究,畏罪自杀。” 琴奴说:“用的是这把短刃,应该是昨日半夜死的。” 血淋淋的衣服就在德荣面前,她站直身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宓风华一死,什么事都能堆到死人身上,这是死无对证了,背后的人、事全被好好地保护起来了。 “那车轱辘里黑色的东西你们查清楚了?”明稷问道。 德荣说:“查清楚了,是乡间的土,黑颜色的罢了。” “恐怕不是吧?”明稷看着德荣的眼睛,问:“若只是贪赃,宓大人为何要自杀,我看过账目,贪的只不过几百两纹银,宓氏家大业大,这几百两不该害他性命才是。” 宓风华肯定是因为那些黑色粉末死的,德荣却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这东西,一直在欲盖弥彰,把话题往贪污扯。 “娘娘,什么叫不过几百两纹银,您高高在上,几百两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东宫内官行列站出来一个白发老头,说:“您可知一个普通小吏一年的俸禄才多少银子,这几百两够他好几年吃穿!” 百官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又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例子!” “莫说临华殿中,就是李将军家也是富贵所在,是体察不到人间疾苦的金贵人物!” “头上一枚华胜就要用去几百只翠羽,一盒胭脂要耗去多少人力,站着说话不腰疼!” 殿里的风向一下从宓风华转到太子妃娇气上来,一个个恨不得将太子妃口诛笔伐。 明稷偏头看见殷遇戈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后者盯着她,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愉快? 听见她被骂很愉快? “娘娘是天生的贵女,可贵女也不见得该比旁人多哪些特权,只是投胎路上比旁人顺遂一些罢了。您身为东宫之主,当为太子殿下多多分忧,要勤俭、朴实,不可骄奢淫逸。” “古人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尔尔!” 殷遇戈听着一声声的斥责谏言,愉悦地端起面前的茶盏,余光看见李明稷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浅笑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让她欺负人,被人欺负回来了吧? 美滋滋不过一眨眼,手里的茶盏被人劈手夺走,下一刻就炸响在台阶下! “!”飞溅的茶水、碎瓷一地都是,众人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明稷站直身子,微笑:“诸位都在说什么啊,不妨大声一些,说给我和太子听听?”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茶盏吓了一跳,呆若木鸡,明稷看向琴奴:“琴大人,方才谢大人在说什么啊?” 谢老头,就是上次议事的时候歧视有才的那个,他一缩脚,梗着脖子:“老夫不过是忠言劝诫,先祖王后也说为妇者,当以德为先,恕臣直言,您似乎……” “谢大人就是在说,我缺德咯?” 明稷回过头看着殷遇戈:“殿下,您说,臣妾缺德么?” 殷遇戈往后一靠,并不打算为她说话。 原本明稷接管东宫内务就有点得罪了这些人,加上有心人煽风点火,一下全扑了上来,谢老头就是其中最跳跃的一颗火星。 跟这些人吵架真是太掉价了! 明稷不动声色瞪了太子一眼,回头:“诸位都是聪明人,可别被有心人带跑了,前一刻还在说宓大人的事,下一刻就转向了我。” 她说:“我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一刀一剑,全是往殿下身上捅啊——” 莫名其妙被捅了一身的太子手一顿。 李明稷手里熟悉的帕子一抽,哭嗓说来就来:“家中富贵都是父兄从战场上厮杀得来,一分一毫不敢贪拿,在诸位口中竟然就剩一句酸溜溜的‘李家富贵’,你们可知李家这满门富贵赔出去了多少儿郎!” “若是天可怜见,宁可不要这富贵,也要家人平安!” 一段长长的话哭下来,不少人心里都有了触动,毕竟楚国现在的安稳绝对有上军一份功劳。 明稷收了哭声,一扫台阶下的人:“我倒羡慕各位大人,站在这里同我吵吵架,就能抹杀了阿爹满身战功,就能给他的女儿扣一顶骄奢淫逸的帽子。” “说临华殿骄奢淫逸,你们倒是拿出铁证来啊!” “我这一头翠羽,是彩礼之一,这一套胭脂,是彩礼之一,这一身华服,也是彩礼中的布匹裁剪做的!你们倒是说说,我哪里骄奢?哪里淫逸?” 胆子小的已经软下去了,明稷声音渐收:“真当得罪我不用付出代价是吧?” “琴奴!” 琴奴吓得一个激灵:“属下在!” “刚才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是哪位大人啊?” 琴奴立马说:“是崇文馆的孙大人!” 明稷眼一眯:“给我拉出去,弄死。” 孙大人大声辩解:“臣不过是忠言!纵使言过,怎么能滥杀无辜!”他磕磕巴巴说:“再说了,您、您没有处置东宫内官吏的权力!” “得了吧孙大人!”明稷让开半个身子:“亏你还是崇文馆的,秦末造反的陈胜之言你都能拿来说,是什么意思啊?” “是将你自己当做揭竿起义的好汉,还是将殿下当做暴/政的秦二世啊?” “臣、臣……”孙大人脚一软,心知完了! “臣有罪——”百官一听齐刷刷跪了一片,个个心惊肉跳!接着恨不得将挑事的谢老头和口不择言的孙大人一起踢出去! 什么叫猪队友!这就是! “殿下……”琴奴不敢动。 殷遇戈看了眼挡在自己眼前的纤细身影,往宝座上一靠,笑了笑:“妇人之言。” 轻飘飘的一句话,明稷好像突然被人击中了一拳,从指尖开始有些凉意——耳根子都开始疼。 这人是……什么意思啊? 她胸中涌起一股郁气,要知道殷遇戈的态度决定了整个东宫对她的态度,这件事若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可就真生气了! 管他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男主,天皇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琴奴。”殷遇戈又开口。 “属下在。” “不将太子妃当做你的主子了?” 殿中安静了一瞬间,随即是孙大人撕心裂肺求饶的声音:“殿下——殿下饶命啊!” 殷遇戈习惯性去拿茶盏,手边却空空如也,抿唇看着台阶下已经开始干了的茶水,说:“墨奴,碎嘴的人不止孙胜一人罢?” 墨奴跪下:“回殿下,还有黄大人、徐大人等八人。” 长信殿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他们知道,墨奴这句话出来,这些人绝对是活不了了的。 “李氏是孤三媒六聘迎进来的太子妃。” “诸位是对她的家世、人品有什么疑义?”殷遇戈一扫底下的人:“还是对孤的选择有什么疑义啊?” 一阵穿堂风吹过,大殿一片哗然,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等等! 这好好的太子,怎么说护短就护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上榜,更新在晚上18:00,别忘记来看我鸭!! 评论都有看,(害羞挠头,谢谢你们的支持和喜欢 求收藏~~求收藏~~(加粗/大声/用力晃! 第12章 “遇兄可实在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你还真将她留在长信殿处理烂摊子了?” 东宫里有一处高楼,名叫瑶池,是郢都内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殷遇戈等三人就在楼上,眺望又开始下雪的郢都景色。 殷遇戈镇完场子就走了,将剩下的活儿一股脑全推给李明稷了,可想而知剩下的摊子有多难处理。 太子商臣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盏,笑:“你的太子妃又没有做错什么,被你当做挡箭牌。”东宫内官有多难缠,他是深有体会的:“若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好?” 殷遇戈摇头:“不至于。”那人不把别人撕了吃就很好了,压根就不是会吃亏的人。 姬子失师承茶道大师,一手功夫茶泡得极好,茶水沸腾间他端上一盏:“赵兄喝茶。” “子失好手艺。”太子商臣接过手:“塞北的茶?好浓的味道。” 晋、燕、楚三国都在长江流域,塞北于他们何止万里之遥,姬子失说:“师父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茶是好茶,就是涩嘴。” “涩是涩了一些,比身处之境啊,还是甜了许多的。”太子商臣叹道:“说来,遇兄这太子妃是李闯的女儿,与我还是亲戚,若是见了还得管她叫一声表妹。” 他笑问:“上次托人送来的礼物,不知道遇兄替我送给表妹了没有?” 李家同晋国还有这渊源?姬子失看向殷遇戈,后者放下杯子说:“有么,想是近日事多,忘了。” 赵商臣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表情:“你太小气了,一只簪子罢了。” 送一个已婚妇人簪子这样私密的东西已经是十分惊世骇俗的事了,还是送到人家丈夫案头上的! 殷遇戈摩挲着茶杯的沿儿:“收起你那些心思,戏弄也最好挑挑对象。” 赵商臣哈哈一笑,端起茶假装看风景:“哎?遇兄,那是不是你的太子妃?” “她没有在长信殿处理你的烂摊子?” 姬子失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冰天雪地之间一个华衣女子带着二三女侍正在一棵梅树下攀折,时不时能听见清脆的笑声。 “她在干嘛?”太子商臣伸长了脖子去看。 “她在取梅上雪。”姬子失答道,见赵商臣不懂,解释道:“就是梅花上落的雪,用银簪扫入玉瓶封存,可以用来烹茶,滋味极好。” “真有雅兴。”赵商臣忽然露出一个笑:“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遇到的是不识情趣的人。” 不识情趣的殷遇戈白了他一眼,继续品茶。 “我近日需得借住在东宫,遇兄不介意吧?”赵商臣看着看着,忽然道:“想了许久,郢都内还是遇兄的东宫最安全了。” 殷遇戈斜了他一眼:“赵商臣,你是愈活愈回去了,几只蝼蚁而已,逼得你上蹿下跳。” 赵商臣笑:“我不像你,兄弟虽多,好歹楚君是站在嫡系上的。”他看着在阳光下粼粼的积雪,道:“曲沃之乱后,我父王不仅忌惮兄弟,还忌惮儿子——你说天下哪有忌惮儿子的老子,真是讽刺!” 这天下哪里没有,姬子失也是其中一个,燕王偏宠朝姬,姬子失的母亲郁郁而终,他作为质子送到楚国快十年了,燕国内竟然一次都没派人来问过生死。 殷遇戈说:“住够了就回去,我这里不是供你消遣的地方。” “多谢。”赵商臣双手扶着栏杆,望着远处攀折枝条的女子陷入沉思。 . 晋太子商臣入住是大事,不消半日东宫内差不多都知道了,明稷搅着手里的东西,问:“好端端怎么住进来了?” 赵商臣就是住在东宫才能与苏明月发生后面的事,但这事的前因她倒是不知。 “说是与太子殿下谈论诗书。”有钱想了想:“王上已经同意了。” “诗书?”明稷笑:“理由挺好。”哄哄外人足够了。 “教她们没事不要往前宫去了,两个太子都在那,免得冲撞了。”明稷吩咐道,冲有钱招手:“将捣好的红蓝花汁取来。” 这些日子姜婉她们时不时会往长信殿送些汤汤水水,往日只有殷遇戈在就算了,现在住进了赵商臣,该避嫌还是要避的,毕竟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 有钱抱着捣臼过来,说:“已吩咐下去了,她们若是还想要自个的小命,有些事该懂的。” 她好奇地看着明稷手里的东西:“您要做什么啊?” 临华殿的偏殿里,靠墙摆着一张大桌,上头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稷取了一小勺红蓝花汁倒进小杯,里头已盛了些橄榄油。 她说:“将炉子点上,锅子放上去,烧水。” “有貌,蜂蜡呢?”她头也不回地问。 有貌把小称盘拿过来,上面已经称好了一定分量的蜂蜡:“殿下,在这呢。” “那口脂纸不大方便,我前些日子从《方物志》上学了个法子,能做出更方便的口脂。”其实就是手工做口红,明稷随口扯谎,心说还好这个地方有橄榄油,红蓝花则是制作胭脂的主要染色花,到处都有。 混合好的原料与蜂蜡隔水加热,蜂蜡慢慢融化,等到看起来没有明显杂质了,倒进洗干净的贝壳里——没有雕刻模具的本事,只能将就用了。 根据红蓝花汁添加的比例不同,成品一共三个颜色,从深红到浅红都有,明稷将它们放在一旁晾干。 那红蓝花汁是掺了梅上雪化的水捣的,现在满屋都飘着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等凉后她用细簪子挑了一点儿,用手捻开,细腻的膏体看起来保湿效果还不错,也有淡淡的香味——竟然还挺成功! “呀,殿下,这颜色真好看!”有钱她们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哪个不爱俏,看宝贝似的看着那几个盛着漂亮膏体的小贝壳。 明稷大方地给了一个她们:“都拿去试试。” “不不,这不合规矩!” “拿着,还有事需要你们帮我。” “不需要很多,指尖揉开了再涂。”明稷教她们使用的法子,俏皮地眨眼:“我要你们用了我的东西,然后去中室殿和温室殿走走。” “你们主子最近穷得很,需要挣点钱。” 有貌说:“咱们夫人给您的体己还有许多呢,您不穷!” “我是不穷,可是东宫快穷死了。”明稷笑着说:“总不能拿我的体己去填东宫财政这个窟窿,那多少都是填不满的!” “那……那奴婢们要怎么帮您?” “我记得我有一个胭脂铺子,在郢都城内是不是?”因为是嫁入东宫,李家给她的陪嫁真的很多,田地庄子铺产应有尽有。 “是,大少夫人帮忙打理的。”有才答道,明稷的这些资产都是她在理的:“一年能挣七八百两银子呢,是个好铺子!” “有才将这两大盒送去铺子里,教阿嫂摆在一个最显眼的地方,就摆着,不让买,有人来问就尽情介绍。” “您要做生意啊!”有钱惊奇道:“按说这些生意不该您亲自过问的。” “有钱,你主子是真的缺钱,照办啊,乖。”明稷拍拍她的头,对座下四个丫头说:“记住了,不让买,若是遇上高门大户的小姐,或是宫里的贵人,可以用小贝壳挑一些送给人家。” 有才懵懵懂懂地应:“可是大家对这东西不熟悉,真的会来买么?” “所以要你们多去温室殿和中室殿走走啊——”明稷笑得很坏:“尤其多去姜侧妃和姗奉仪面前走走,姜家不缺钱。” “她们问起来别说,受不住央求再悄悄说是用了李记的口脂,知道了没?” 口碑这个东西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明稷想就算挣不了大钱,多一条进项也是好处。 “奴婢明白的!” 几人已经听懂了,兴奋地说:“刚巧下午该去取送公子献府上的礼了,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养家的重担就落我一人肩上了! * 曲沃之乱:历史上晋国的曲沃之乱是成功了的,但是文里私设是失败了。 再强调一哈,本文架空 第13章 下午有钱几人就去几个殿里取东西了,先去了温室殿,果然姜家三姐妹都在,为首的姜婉,左下的姜三,右下的姜十一。 “奴婢见过侧妃娘娘。”有钱行礼道:“奴婢奉娘娘的命,来取寿礼。” 姜婉看了眼姜十一,后者会意,硬着头皮道:“有钱姑姑,近日太子妃挺忙的,咱们也没好意思去打搅,有些事倒是想问问姑姑——这侍疾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个殿开始啊?”她年纪小,这话问起来面红耳赤的。 有钱心说果然问起来了,说:“之前娘娘制了绿头牌,原想着太子殿下翻了谁就是谁,谁能想殿下一脚就给踢了——” 这事温室殿是有耳闻的,姜三眼睛一转:“可那之后娘娘也没再送去了,莫不是拿话诓我们?”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声音也尖了几许:“姑姑,之前咱们是说好的呀!哪能说话不算话呢!” 姜婉身旁的盒子盛的就该是珍珠了,她也疑道:“不是我们信不过太子妃,而是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有钱只是在明稷面前傻白甜一点,面对这些侧妃奉仪的可不虚,她道:“娘娘若是有心,也能知道太子妃为这事做了多少努力,你们送去的汤水长信殿偶尔还收,我们临华殿送去的可一次都没收过——” 太子妃不受宠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姜三噘嘴,说:“可是太子在面见宫官的时候可是当面护了太子妃的……那可是我们没有的殊荣!”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明稷压根不是真心想分宠给她们。 “姗奉仪。”有钱严肃了脸色:“内官再近也是外人,再说了,是那大人口不择言,我们娘娘据理力争,太子殿下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才是让人心寒呢!” 她哼道:“奴婢也明白,侧妃娘娘怕这珍珠打了水漂,那我们娘娘从自己拿就是,侍疾嘛,奴婢和太子妃娘娘说温室殿和品秋殿不去了。娘娘万福,奴婢先告退了!” 姜婉一听就急了,她只是问问,谁说要弃权了啊!连忙拿眼睛去瞪姜三,后者抱着珍珠盒追上去:“哎哎,有钱姑姑!” 温室殿门口,有钱还是被姜三拉住了,姜三笑道:“姑姑脾性急啊,我们哪有说不去了,珍珠在这,有钱姑姑替我们多说两句好话呗?” “不是奴婢不办事,姗奉仪得明白,侍疾这事,中室殿那边恨不得少一个是一个。”有钱刻意压低声音:“她们老早就把千福图送去了,你们倒好……” 姜三讪讪一笑:“几笔字算得了什么,我们给出去的是真金白银啊!” 她的视线老盯在有钱水润自然的嘴唇上,奉承道:“有钱姑姑今日的口脂真是美极了,这些散碎银子,给您多买一些……”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一小袋银锞子。 有钱偏个身子就收下了,道:“姗奉仪是个懂事的,咱们当然事事先想着您呢。”她也干脆从袖里取出一小个贝壳:“这是太子妃娘家铺子里产的,娘娘统共就那么一盒东西,这还是我从里头偷着挑了一点出来的,好用极了!奴婢不是不知恩的人,这个送给娘娘——郢都城内都没有的!” 她拉着姜三说:“咱们平时用的口脂纸太干了,擦了没多久就会起皮,这个完全不会,您瞧,早上用的一点儿现在还润着呢!” 姜三生得漂亮,自然更爱俏,笑眯眯收下了:“那多谢姑姑了。” 有钱达到目的,行礼也恭敬极了:“姗奉仪是个有后福的,奴婢取了东西就先走了。” “那我就不多送了,姑姑慢走。”姜三也送走了有钱回屋去复命。 屋里,姜婉伸着脖子等姜三进来,问:“怎么样?” 姜三说:“收下了,也答应了说两句好话。” 姜婉松了一口气,帕子一甩说:“姐姐,前些日子刚叫你谨言慎行,你又犯老毛病了!” “我……”姜三有口难辩,想了想还是闭口,姜婉是侧妃,有些话碍着身份不好说,可不就得她们来,这下可好,一句话没说准还赖她头上了! “侧妃姐姐莫要担心,太子妃大度,不会在意这些话的,再说了珊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姜十一小声劝道,生怕两个姐姐真的吵起来,这东宫里只有她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了。 姜婉抹不开面子,说:“也不能算珊姐姐的错,到底是太子妃那对这件事不上心——算了,若这事办成了一盒子东珠也不亏,若是没挨上那差事……就当喂了狗吧!” 姜三心情不快,也不迎合姜婉的话,没坐多久就回品秋殿去了。 她的丫头芙蓉见她不高兴,劝道:“您何苦同侧妃娘娘不快,不值得的。” 姜三气道:“她娘不过比我娘早嫁进来那么几日——若不是她那嫡出身份,谁当这侧妃还不一定呢,什么都赖我!” 芙蓉拉着她:“您小声点儿,隔壁还有人呢!” 姜三和姜十一同住在品秋殿,芙蓉怕隔墙有耳,她劝:“现在东宫里只有太子妃受了零星一点恩泽,其余人都差不多,奴婢想啊,若是太子殿下更喜爱您,可不就能比过侧妃娘娘了!” 姜三苦着脸:“道理我也懂啊!可是太子殿下……咱们送去那么多东西,也不见一点回应!” 芙蓉眼前一亮:“今儿有钱姑姑不是给了您新的口脂,咱们不妨新上一个妆,去花园走走?” 花园是前宫和后殿分隔的地方,现在前宫住进了晋国太子,她们不好过去,去去花园还是可以的,保不齐真的能撞上! 姜三从袖中取出那口脂:“真有那么好么,吹得像真的一样!” 芙蓉则觉得太子妃的东西,应该差不到哪去吧!随即兴冲冲打了水给姜三净面,准备上妆。 . 有钱到天擦黑才回临华殿,明稷正和有才理账,一抬头:“哟,辛苦咱们有钱姑姑了!” 有钱擦擦额,笑道:“殿下折煞奴婢了,哪里当得起您一句辛苦!” “怎么样?” “奴婢将事都透露去了,姗奉仪那还给了一小点儿!”有钱掏出姜三贿赂她的钱袋子:“姗奉仪给了奴婢这个,奴婢不敢乱收。” 宫里上下打点是很正常的,明稷并不在意:“你们收着喝茶,不必给我。” “那奴婢多谢殿下赏赐了!”有钱想了想还说:“岑侧妃和柒奉仪那没有过问,只有思奉仪悄悄派丫头来问了。” “岑霜和岑七清高,好奇也拉不下这个脸子,无妨。”明稷翻过一页账目,蘸了蘸笔:“岑四有兴趣就行!” “奴婢倒是好奇极了,她们真的会感兴趣吗?”有钱问道。 明稷和有才相视一笑,有才说:“你不知道,方才姗奉仪换了新妆去前花园了!” 明稷笑:“她是个有出息的,应该不会我失望罢。” 有钱惊奇:“不是不让去前宫吗?” “碰运气去了呗,怕是在姜侧妃那得了不快。”有才道:“你从温室殿来,不知道这事?” 有钱回忆:“像是,奴婢驳了她们两句,姜侧妃那性子定要拿人出气的!” 有貌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一见几人都在,急道:“娘娘,姗奉仪在前宫冲撞了太子,现在被带去宜春殿了!” 明稷抬头:“啊?”她搁下笔爬起来:“刚还说她有出息,怎么冲撞太子了?” 她刚想喊更衣,又站住身子:“怎么冲撞太子了,你仔细说说。” 有貌道:“说是在花园里无意见撞见晋太子,太子商臣同殿下是在一块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了宜春殿。” 宜春殿是太子商臣暂住的地方,明稷脸色一僵:“太子跟着去了吗?” “是一起去的,还有公子失!”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姜三单独跟赵商臣走了,明稷才要郁闷死了,那不是给男主送了道爱的绿光嘛! 不可以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爱的绿光不可以,要送也该我来送。 第14章 姜珊被召去宜春殿的消息没多久宫里上下都知道了,好听一些的说她飞上枝头了,难听一些的免不得提一下宜春殿还有太子商臣和公子失呢—— 其中意思非得掩了面才能说出来。 正在卸妆解发准备睡觉的明稷:“……”没想到这封建社会下,她们的思想也挺奔放的。 “不过去为两位太子抚琴罢了,怎么传得这么难听?” “若去的长信殿,各殿今晚不知要绞烂多少条帕子,去了宜春殿,这里头的文章就很有的说了。” 有钱伺候她净面,说:“姗奉仪是她们之中第一个与太子独处的,可不得招人妒忌。” “也是。”明稷点点头:“她这么晚了还没回品秋殿?” “没呢,那边酒热正酣,散场是早不了的。” “那她今晚……”明稷想了想:“怕是要侍寝啊,安排一下春恩车,天亮的时候去接一下——哎,太子难道也要睡在宜春殿?” “剑大人会安排着的,奴婢伺候您歇下吧。”有钱生怕她心里不舒服,不敢再提这事了,服侍明稷换上一身寝衣,这就要休息了。 白天是个晴朗的,夜里却起了滚滚冬雷,临华殿暖洋洋的,明稷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迷迷糊糊却听见寝殿好像进来了人,脚步很是杂乱。 她生气地睁开眼,隔着纱幔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走进来,背后跟的好像是有钱她们。 明稷:“?” 那人扯开帐缦,同撑着身子起身的明稷对视了一眼,明稷:“??” 殷遇戈脸色很不好,沉声说:“出去。” 这人没毛病吧? 大半夜来她寝殿,让她出去? 没来得及起身,殷遇戈抓着她鸡仔一样的胳膊,直接拖起身,摔在了地上! 窝草! 这神经病! 明稷捂着手爬起来,有钱扶着她连连后退,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发脾气。 “喝多了?”明稷用口型问道。 殷遇戈几乎是一下跪在了拔步床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明稷披上衣裳走出去,剑奴和墨奴等人齐刷刷候在门口。 “怎么回事啊?”明稷十分莫名其妙。 墨奴说:“在宜春殿喝多了,非不回去,径直就来了……” 画奴小声:“临华殿以前是殿下住的,怕是循着旧路来的。” “太子商臣和公子失呢?” “在宜春殿歇下了。” 明稷松口气,“那姗奉仪?” “剑奴已将她送回品秋殿了。”墨奴犹豫了一下,说:“殿下不喜欢雷雨天气,今晚怕是很难伺候。” 得,睡是睡不成了。 明稷抿唇:“那让他在这睡吧,别传出去,天亮就送走。”别给她惹出麻烦。 “娘娘?”墨奴几人很是诧异。 “你们伺候吧,我去偏殿睡。”心爱的床被占了,明稷脸色和口气都很差,还没迈动腿墨奴等人唰唰一跪:“殿下不舒服的时候我们是不敢伺候在身边的,求娘娘……” 合着搁这等着她呢? 明稷开始合理怀疑,是墨奴等人自作主张把殷遇戈送来的! “啊!”寝殿的女侍发出尖叫,随即像什么东西被砸碎在地! “嚯,还砸我东西!”明稷气呼呼走回寝殿,留守的女侍连滚带爬地瘫在明稷脚边发抖:“娘、娘娘!” 明稷看见她脖子上的伤了,像是被人掐了一把。 这变态,不至于吧! “墨奴。” 殷遇戈压着太阳穴,脸上露出暴躁的神色,墨奴在外面小心翼翼问道:“殿下?” “太吵了,杀了。” “娘娘!”女侍拼命抓着明稷的裙角摇头,她只是想为太子更个衣而已啊! 墨奴应:“诺。” 说来殷遇戈身上的病还算是拜‘她’所赐,原本文里成为萌点的地方现实里真是非常可怕了,动不动就要拉人祭天。 墨奴要去抓那女侍,被明稷瞪了一眼,示意他们都退出去,危险的大殿只剩下她和殷遇戈。 “滚出去!”殿里十分安静,殷遇戈透过纱幔能看见她一步一步接近的身影。 “很难受?”明稷还是第一次见殷遇戈发病,小心撩开一角纱幔,殷遇戈靠在内侧的床柱上,一双眼里带着血丝,看她的眼神像是怨恨,像是审视,还有浓重的轻蔑和嘲讽。 很不友好的人。 “与你何干?” “轰隆——” 冬雷炸响在耳畔,明稷吓了一跳,下一刻殷遇戈几乎是疯狂般扑向她,精准地扣住她的脖子——像新婚那夜一样! 那天他阴冷地问:“你姑母做惯了下贱的妾,你也要效仿不成?” 今天他用同样的语气,问:“孤给你殊荣,不是你可以肆意窥探的理由。” 他的病不喜欢别人知道,刚巧,有人撞见了两次。 明稷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去掰他的手——像水泥钢筋一样无法撼动! 原本太子生得就白,此时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加上额角若隐若现的青筋,仿佛雨夜里杀人的恶魔——他也确实想杀了她! 血液里咆哮着想要看见鲜红,想要闻见血腥,想……要她的命! “撒……手……” “孤今晚兴致不高,需要一捧鲜血,刚巧你在这了——”殷遇戈凑近她,看着那一截纤细的脖子赞道:“生得不错,适合被毁掉。” 明稷瞅准机会,用脑壳狠狠往殷遇戈脸上撞去,也亏他离得近,鼻梁猝不及防就被撞个正着! “你!” 明稷趁乱挣脱,后退了好几步:“神经病!” 太子的手背掩住鼻子,鲜血从苍白的指尖滴落,在衣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他垂着脑袋,任由鲜血滴了一身。 “呵。” 冬雷伴随着大雨,空荡的寝殿回荡着森冷至极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明稷警惕地看着他,在她眼里现在的殷遇戈,不亚于恶魔。 “李明稷。”他轻声,抬起头看着她,目光灼灼:“你给我过来。” 明稷和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投掷过去一块手帕:“正常人是不可能过去的,死心吧!” 殷遇戈腾地站起身,大步撵上她的步伐,一把攥住手,居高临下:“你以为你逃得掉?愚蠢!” 她捂住脖子,惊恐地看着殷遇戈一身的血,按说只是鼻子被撞了一下,不至于流这么多的血吧? 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几乎全打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你……没事吧?”明稷被这流血的速度吓到了,想用帕子给他堵一下,被殷遇戈抓住手,另一手在脸上一蹭,抹了她一脸。 用他的血,抹了她一脸。 把帕子收回来擦脸的明稷:“……”这个人是真的有病! “孤不能受伤的。”殷遇戈咧开嘴笑了笑,森冷又愉悦:“李明稷,你完了。” 几乎在说完话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一身的血顺理成章‘共享’给了明稷,差点把她压趴在地! 殷遇戈凑在她温暖的脖颈之间,轻声说:“你猜猜孤若是死在你这了,会如何?” 会如何? 楚王不得拉她全家陪葬啊! “真暖。”他冰冷的手硬挤进了她的袖子,沿着温暖柔软的肌肤一路向上,几乎要触到肩膀。 ……不是要昏吗,话怎么还这么多! 窝草不要再摸了! “墨奴?墨奴!”她高声喊道:“都给我滚进来!” 第15章 墨奴帮明稷将太子抬到了床上,鬼魅似的溜了,他是侍卫,不敢在太子妃殿里呆太久。明稷刚直起腰,看见空无一人的寝殿登时:“……”其实根本不严重吧,不然怎么溜这么快!? 床上到处是刺目的血迹,殷遇戈半阖着眼,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说挽留真是太好听了,看着像怕凶手跑了。 “放开,我去给你打盆水擦脸。”明稷掰他的手:“你讲点道理啊,我为你都折腾大半夜了!” 殷遇戈轻声哼了一句,明显是‘我醒着,但是我不想搭理你’。 “我X……”明稷无法只能撕掉了那截袖子,边扯边想断袖断袖是不是就搁这来的啊——真是把她气糊涂了,典故都串库了。 打来了温水,认命地拧了帕子,血已经慢慢止住了,只剩下涓涓细流,怕血液倒流冲着他,还半扶起来,认真给他擦了脸和脖子。 说真,也就对她的猫这么细心过了。 殷遇戈半抬起一只眼皮:“轻点。” “给你能的,自己擦啊!”明稷边骂边放轻了手劲,心有余悸地问:“感觉好点了?” “嗯。” 他浑身的戾气似乎散了一点,懒洋洋的像个晒太阳的乖猫,还会偏个头让她擦擦另一边,浑身的血,冲鼻的血腥味,明稷扯着他的衣襟:“起来,换个衣裳再睡。”都快脏死了。 “轰隆——” 冬雷适时地又炸了一声,明稷明显感到他抖了一下,她笑,安抚地拍了拍:“别怕啊。” “闭嘴。”殷遇戈瞪了她一眼,手沿着明稷的手臂,又悄悄溜进她的袖子汲取温暖。 他的手真的很冷——或者说全身都是冷的,给他脱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点寒意,直到外袍脱下来才发现厚实的外袍下,雪白的亵衣也洇了浅浅的血痕。 她差点没忍住就爆粗口了,这人什么体质,怎么能一下流这么多血? “你血流得太多了,我让墨奴喊医正过来吧?” “不用。”殷遇戈睁开眼:“医正也束手无策,养养就好。” 刚才还暴躁地要杀她,现在这么乖,明稷对他的病又拔高了一度认知,干脆将平时投喂有钱几人的蜜枣拿过来,跟他打商量:“吃一个?” 甜丝丝的蜜枣顺着她的指尖喂进嘴里,微一抿甜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明稷没想到这病怏怏的太子还挺好喂的,又喂他吃了一个:“好了,不能吃太多,明天再吃。”殷遇戈也没说不好,哼唧了一声闭上眼。 得,这是养了个大号的傲娇啊。 她刚要站起身,熟悉的手又一次攥住了她的袖子:“松,手!”袖子已经撕了一截了,不能再撕了! 低头一瞧,漆黑的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看得她无奈:“怕啊?”外头几乎是天雷滚滚,伴随着风的怒号,听起来是挺吓人的。 “别用这张脸看着我!”明稷挠了挠头,最后才妥协:“好好,我把东西拿出去再回来,好不好?” 她心猜这个神经病平时也不这样啊,难道雷雨天气会触发他某个奇怪的属性? 将所有的东西踢到一旁,明稷才跨上床,幸好她的拔步床是够大的,并排睡四五个人都不见挤,她扯了被子,觉得自己像个哄孩子睡觉的妈:“乖乖睡觉好不好?别闹了我真的很困!” 殷遇戈只是执着地把手贴在她的胳膊上,别的倒是很乖,让干嘛干嘛,很快,殿里又陷入安静。 明稷几乎沾枕头就着,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胳膊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她不甘愿地醒来,看见隔壁被子的大爷盯着她的脸,精神奕奕。 “……”请问,是直接骂吗? 她查看了一下殷遇戈的伤,发现已经不流血了,摸摸额头也不见异常,卷着被子:“睡觉!” 结果又一次离睡着临门一脚的时候,被人掐醒! 阿西! 殷遇戈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就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得人莫名其妙。 明稷撑起身子,意识不大清醒:“你到底能不能好好睡觉?” 殷遇戈的手贴在她手臂那块,揪着那点衣裳布料把玩,一遇上雨夜他就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脑子里那张黑洞洞的嘴几乎要吞吃掉他所有的理智。 明稷压低身子,凑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很困,咱们睡觉?嗯?” “嗯。”微弱地应了一声,明稷拍拍他的被子:“乖~”随即整个人倒回去,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平稳的呼吸。 殷遇戈撑起身子,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将手放在脖子上比了又比,最后什么也没做。 . 明稷这一觉几乎睡到晌午才撑着脑袋醒过来,太子早不知去哪了,有钱扶着她坐起身子:“您睡了好久,奴婢几个都担心死了!” 脖子上的伤已经成了青紫,原本是雪白纤细的,像泼上了污墨的白缎,看着触目惊心。 “太子呢?”明稷晃晃迷糊的脑袋问道。 “天没亮就走了。” “没事吧?” 有钱莫名:“看起来好着呢。”她噘嘴:“您今儿要见人的,这伤可怎么办呐?” 姜婉几人每隔十日就要向她请一回安,今日又到了请安的日子,明稷拿着铜镜照了照,无奈:“今儿换件高领深颜色的衣裳。” “诺。” 紧赶慢赶,明稷还是迟了一点,进屋瞧见大多都到了,她笑:“哟,瞧我,冬日里好睡,午后歇了会竟然来晚了,该罚该罚。” 今天殿上的气氛怪怪的,岑霜道:“娘娘操持咱们这些闲人,忙得很,晚一些倒是没什么。” 岑四阴阳怪气地接口:“倒是姜三姐姐闲人一个人,竟然来得比娘娘还晚。” 明稷一扫才发现姜三还没来,她看向姜婉,后者捏着帕子:“思儿妹妹说得不对,昨日姗奉仪也累,来得晚一些情理之中,您说是不是啊娘娘?” 昨天姜三去宜春殿的事东宫内几乎都知道,岑四不屑撇嘴:“歇了一早上还不够,是被折腾得多狠啊?” 折腾?? 明稷震惊极了,岑家的和姜家的都快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了,她看向有钱,小丫头小声在她耳边说:“东宫上下都传姗奉仪昨晚侍寝了,刚才吵得才厉害呢!” 侍寝了? 殷遇戈昨晚不是跟她睡的吗? 这事也不能明说啊,明稷只能打起精神应付她们:“好了,姗奉仪或许只是身子不适,哪里生出这么多话?” 明稷干脆掐掉了侍寝的话题,看向苏明月:“对了,送去公子献府上的寿礼已经都收了,就差苏奉仪的了。” 苏明月起身行礼:“奴婢已经做好了,一会就给您送过来。” “好,好。”明稷满意地笑了,例行关怀地问:“你们近日可遇到什么不舒心的事没有啊?” 姜婉想了想,问:“想问问娘娘,既然姗奉仪开了这个头,那咱们的侍疾是不是从昨日算起啊?” ……竟然把这事忘了! 明稷脸一滞,说:“诸位妹妹也知道,昨日姗奉仪那事纯属意外,我还得去问问殿下,具体的等有了结果,我再挨个去知会你们,如何?” 姜婉那天被有钱顶了一句,也不敢逼得太狠,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姜家做了这个开头鸟,岑家也不说什么,今天倒是其乐融融得很,没多久这些人就回去了。 大殿再一次安静下来,明稷揉着太阳穴问:“侍寝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有钱噘嘴道:“昨晚被抬回品秋殿以后就叫了水沐浴,话就是从品秋殿传出来的。” “自己传出来的?”明稷转念一想:“那太子来临华殿的消息没人知道吧?” “没有,殿下不让往外传。”有钱替她委屈巴巴:“来临华殿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您真是太委屈了!” 对此明稷倒是没什么所谓,低头认真理账,没多久,有貌走进来,脸色有些怪异:“殿下,晋太子商臣来了。” “太子商臣?”明稷莫名其妙,还以为赵商臣是来找殷遇戈的,说:“殿下不在这。” 有貌点头:“奴婢说了,但是太子商臣说,他是来找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没看错,男主就是这个神经病属性。 第16章 明稷知道赵商臣和原主有一点亲戚关系,原主的祖父和太子商臣的外祖是亲兄弟,因为一些原因才两国相隔,说起来李明稷是要叫赵商臣一句表哥的。 和殷遇戈瘦高的身板不同,赵商臣健康壮实很多,晋国崇拜猛虎,他金色的常服上就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二人客套了一圈之后,赵商臣自顾挑了个位置落座,笑面虎一般:“太子妃不必如此紧张,说来你我还是亲戚,当叫你一声……表妹的。” 他的声音悦耳,在明稷听来却起了一身鸡皮,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不要讲这种奇怪的话啊喂! “不知太子入住宜春殿,可还习惯?”明稷避开了表哥表妹的话题,随口问道。 “宜春殿挺好的。”赵商臣呵呵直笑,支着身子压低声音:“不必客套,孤同你单刀直入——昨日那姜家的小女郎颜色倒是很好,只可惜心思不纯,人也不聪明。” 明稷差点没挂住客套的浅笑,姜三? “您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赵商臣看着她的神情,笑:“表妹对孤防备太过了,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你与太子遇大婚那天,孤就送来了贺礼,不过太子遇实在小气,竟然扔了——这算孤补给你的。” 他自顾打开:“别担心,是药,我晋国不传秘药。”他看着她袖口露出的一小节白绸:“外用,治筋骨再好不过。” 膏体呈现青黑色,散发着淡淡的青草药的清香,赵商臣将东西推给她:“别为了防备我,耽误了手上的伤。” 明稷定定地看着他——赵商臣怎么会知道她手上有伤? 从穿过来她就发现原主手上有伤,或许是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疼,就是没法像完好的一样灵活。 这伤好像很忌讳被提起,包括上次昭氏来,也一副最好不要提的样子。 赵商臣伸手去拉明稷的手,把盒子压上去,笑弯了眼:“收着。”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的?”赵商臣笑着问,声音像轻拨的琵琶一样悦耳:“有本事就去查啊,孤很期待你能查出来。” “……”明稷往后一避,一下没能掩饰住神情里的嫌弃。 “我走了,记得上药。”太子商臣看着她的脸笑了笑,一挥手潇洒离开了。 明稷站起来往外追了两步,晋国人走路姿势很好看,振袖飘飘,那只活灵活现的大老虎几乎要扑出来一样。 赵商臣……总不能是故意来逗她的,可……她下意识抚上右手腕,那上面缠着一段白绸,她曾打开过,细嫩的肌肤上有一道蜈蚣一般扭曲的伤痕。 可他是因为什么呢? 他和李明稷,是认识的吗? . 赵商臣一出临华殿的地界,他的近卫玄鱼就跟了上来:“殿下。” 他一挑眉:“怎么?” “您太冲动了,临华殿现在多得是人盯着,稍不注意就要引火烧身。”玄鱼说道:“您哪有非要去的理由啊?” 赵商臣从路旁的梅树上折下来一朵火红的花,在指尖把玩:“玄鱼,我忍不住啊。” 他的指尖衬着火红的花瓣,妖冶又惊人:“一想到她,我就忍不住啊……” 玄鱼皱眉:“您见了又如何,如今是万不能相认了。” 那朵梅花被随手抛在雪地里,成为那片雪白里唯一的亮色,赵商臣笑:“看到她好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做就好。” 玄鱼十分不能理解,他决定揭过这个话题:“国中请书求您回去的不在少数,眼看也年下了,您不回去么?” 赵商臣边走边说:“不回,宜春殿伙食挺好的,我决定多住些日子。” 玄鱼不死心:“可是密报说公子平已经沾手三军了,您再不回去,国不将国啊!” “他?”赵商臣不屑:“你若说是赵商隽我还会忌惮一下,一个赵商平罢了。” “咣当!”前方不远传来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把正在说话的两人惊了一跳,玄鱼的长剑出鞘:“出来!” 苏明月慌了神,急忙捡起地上铜盆走出来,扑通就跪下了:“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她只是在那边淘洗紫草,谁知道太子商臣突然就走过来了啊! “奴婢?”赵商臣疑惑地挑眉:“你是……这个殿的奴婢?”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宫殿外。 “不……奴婢是大夏殿的奉仪,姓苏。”苏明月低头,显得十分怯懦。 “奉仪啊……”他想起昨天的姜三也是奉仪,好奇地打量了苏明月几眼:“你手里的紫草不错,自己种的?” 紫草是很常见的一种染色花草,不过这个季节冰天雪地的,不应该有紫草的,而散落了一地的,却是新鲜的紫草。 “奴婢在房中种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你是东宫的奉仪,用这个做什么?”赵商臣问道:“难道还要自己染布?” “不,是太子妃娘娘要的,刚好奴婢明日要过去,就想着洗干净了为娘娘送、送去……”苏明月解释道。 “你们太子妃要紫草做什么?” “这奴婢就不敢多猜了。”苏明月低头:“打搅了殿下,万请恕罪。” 赵商臣不是喜怒无常的人,也没有计较,便走了。 苏明月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瘸婆婆隔着殿门听到了刚才的动静,唤道:“苏奉仪?” “哎,婆婆,我这就来。” 她连忙捡起了地上的紫草,拍拍裙子走进去。 大夏殿只住着苏明月、瘸婆婆、小豆丁和伺候她的丫头小草,简单地不像个奉仪住的地方,瘸婆婆靠在床边的大炕上,正在绣制一件小衣裳,那是要送去公子献府上的。 瘸婆婆原本在王宫内侍奉,有一手十分精湛的绣工,苏明月师承她,手艺也很不错。 瘸婆婆问:“方才在门口碰见谁了?” 苏明月小声:“是太子商臣。” 瘸婆婆也算见多识广,她皱眉:“太子商臣住在前宫,怎么会在这?” “他像……从临华殿过来的。”苏明月说完捂住了嘴,这话不能说的。 “和你说什么了?” “只是问了紫草的事。”苏明月有些害怕:“晋太子竟然敢公然去临华殿,原本殿下就不喜太子妃,怕是要起风波。” 瘸婆婆经历得多,看事情也透,她说:“那不一定。”太子妃身边有德荣,德荣怕是奉了王后的命令来襄助太子妃的,有了她,这个太子妃地位稳着呢。 “婆婆你不知道,昨天姗奉仪第一次侍寝就敢不去给太子妃请安,很是嚣张的。”苏明月帮瘸婆婆穿线,道:“其实太子妃也挺可怜的,姜侧妃和岑侧妃都有姐妹,就她没有。” 瘸婆婆看着一派天真的苏明月叹气:“所以,你以为太子妃为什么要提你做奉仪,那就是将你当做挡箭牌啊。” 这话在擢升那天瘸婆婆就和她说过了,可是苏明月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婆婆,太子妃于咱们有恩,如果不是她,我就不能带你们到大夏殿来,瞧瞧这里,比月室殿是不是好太多了。” 瘸婆婆叹:“倒也是。”她在衣裳的袖口绣出漂亮的花纹,在灯下照了照:“她们之间的事,你可不能去掺和,尤其是今天太子商臣去过临华殿的事更得烂在肚子里!那几家随便一个都不好惹,就你光棍儿一个,到时候被打死都没人给你收尸!” 苏明月笑:“您在说什么呀,我又不笨!” “你明日去临华殿,去归去,吃喝不要用她的,话也少说。” 瘸婆婆知道德荣在临华殿,不放心地嘱咐:“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东宫里聪明人太多了,要懂得装笨,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婆婆!”苏明月依偎着她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虽然我是作者,但我不知道还有这些往事啊喂! 太子(小声):哼 第17章 楚国虽然地处长江以南,冬日也是很冷的,隔天下午明稷闲着无事,干脆吩咐下人烧汤沐浴。 古代洗澡是件很费劲的事,得耗费大半天,不然也不会有五日一次的‘休沐’了,传说就是朝廷放假给官员们回家洗澡休息用的。 兰草用来烧水,洗澡水里自带淡淡的香气,还有精心制作的澡豆,去污能力一流,古代女子长发飘飘,洗头、绞水,晾干都是件麻烦事。 等她洗完澡,天都快黑了。 明稷披着衣裳坐在桌前吃饭,晚饭是她好容易折腾来的火锅——在这个口淡的时空,都快将她憋坏了。 有钱在身后给她擦头发,说:“姗奉仪还是没出来,在品秋殿窝着呢。”她十分不解:“也是怪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明稷夹了一根茼蒿菜下锅:“明日请个医正去瞧瞧,免得病了都没人知道。” “要是病了,芙蓉都该满宫嚷嚷了。”有钱试探着说:“太子殿下今日也一天没出来呢……” “嗯,也是。”明稷又下了一筷子香菜,没有下文了。 “奴婢说,太子殿下也没出来过呢。”有钱又强调了一遍:“咱们要不要请个医正去瞧瞧?” 明稷用筷子打她,笑:“小丫头,别打坏主意!”她道:“若是太子病了,墨奴他们会伺候好的,咱们多什么事。” “吱呀~”有貌推开门进来:“殿下,苏奉仪来了。” “哦?”是来送东西的吧,算算日子也快到了,明稷心情不错:“在外殿见她吧。” 苏明月有些紧张,身旁有两个包袱,一个是送去公子献府上的小孩儿衣裳,另一个则是她单独做给太子妃的—— 瘸婆婆说太子妃利用她,她不是不懂其中道理,但是现在东宫分成了姜、岑两派,哪家都不待见她,她不如就抱太子妃的大腿,万一能搏出一点儿名堂……那也是好事。 “殿下驾到——” “妾大夏殿苏氏,拜见殿下!” 明稷一身家常衣裳,笑道:“苏奉仪啊,送东西也不急这么一会的,雨下得这么大,可有带足了雨具啊?”她对自己的女主从来都是很温和的。 “奴婢想着昨日应了娘娘,就该守诺。”她抱着其中一个包袱交给有钱,笑得羞涩:“第一次做小孩衣裳,怕做得不好。” 明稷打开包袱翻了翻,发现那小衣裳精致极了,料子柔软,也没有熏香,正适合小孩子:“你的手艺真好!” 针脚细密,剪裁也合适,因为是孩子,绣得也少,仅在衣摆袖口绣了大片吉祥福字。 “娘娘满意奴婢就很满足了。” 苏明月被夸得眼睛亮闪闪的,推了推另一个包袱:“这是奴婢做的另外一件衣裳……” “也不是什么金贵的,奴想着冬日里冷,就特意做了件袄子送给您……是奴婢胆大了。” 有钱接过苏明月手里的东西,明稷翻了翻,玉兰白的小袄,衣角袖子都绣着玉兰,乍一看料子一般,但那绣工却好极了。 她惊喜地说:“好漂亮,你这手真巧!” 苏明月怯生生地笑了:“一点拙技而已。” “唉。”明稷瞧瞧苏明月头上干净得都快赶上有钱她们了,从头上拔下一支剔透的玉石小簪:“我瞧你穿得素净,这簪子送你。” “奴婢不是来讨要赏赐的!”苏明月慌了,明稷瞧着她通红的脸蛋:“也是个标志的人儿,年纪也好,该多打扮才是。” “殿下既然要赏赐你,谢恩就是。”有钱说道。 “那……奴婢谢过殿下赏赐!”苏明月捧着簪子,露出欢喜的笑容。 “夜也深了,你回去歇着吧。”明稷摆摆手,有模有样咳嗽了两声:“咳……咳咳。” 苏明月道:“那殿下好生歇息,妾身告退。” 她恭敬地退出临华殿的门,转头竟然看见两个男人站在窗边! “唔!”侍卫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苏明月的嘴,墨奴低声说:“是大夏殿的苏奉仪。” 太子竟然偷听她们说话! 苏明月惊恐地看着,那人半个身子隐在影子里,看不清容貌,只能就着廊下昏暗的灯光看见他的身材高大,气势逼人,单一个身影就让人不敢直视。 殷遇戈胸中不悦,随口说:“把人扔出去。” “诺。” 苏明月和小草很快被内侍架着‘扔’出了临华殿,小草把苏明月扶起来:“主子、主子!”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宫道上全是水,俩人身上狼狈地要命,小草磕磕巴巴说:“那、那就是太子殿下?” 苏明月点头:“是啊。” 小草心有余悸:“太吓人了,奴婢还以为活不了了。” 是啊,他是比两年前……更迫人了。 苏明月想。 . 临华殿里,明稷重新回到内殿,火锅还热腾腾的,她却没心思吃了:“来,我瞧瞧那衣裳。” 有钱抖开那小袄,说:“料子寻常得很,只有这绣工不算俗。” “也是有心了。”她摸着上头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这衣裳是抬奉仪的赏赐里那匹缎子做的,不是什么珍贵布料,却是她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这时候的苏明月还不经事儿,对她好也是真的,她叹:“我试试。” “这料子粗得很,您哪穿过这啊……”有钱撇嘴,明稷说:“这是我赐给她最好的料子了,单这份心意就不能辜负,更衣。” “诺。”有钱只能服侍她换上这件小袄,还寻了一条豆绿的马面裙搭配,明稷换上后左右瞧瞧,高兴地转了个圈:“好漂亮啊!” 太子妃的常服全是重工绣制的华丽衣裙,美是美,看久了也觉得俗气,倒是这白白绿绿的,十分清新可人。 窗外的殷遇戈又用鼻子出气地哼了一声:“哼。” 墨奴低声:“您不进去么?” 本来殷遇戈就是住在临华殿的,后来改成了太子妃的居所,他背着手,示意墨奴开门。 明稷拿着镜子美滋滋地照,突然从倒影里瞧见一身黑袍的男人跨进门来—— 明稷:“!!”这倒霉孩子怎么来了! “奴婢拜见殿下!” 玉兰白的小袄素净地好像没什么都没绣,豆绿的裙子上倒是绣了几只蝴蝶,明稷头发半干站在原地,面上脂粉未施。 “……”他不是一天都没出门吗? 殷遇戈好像很疲倦:“更衣。” “你今晚要在这睡?”明稷瞪眼,什么情况,睡过一晚了,还来? “孤入主东宫五年,皆是宿在临华殿。”殷遇戈看着她,沉声说:“不行?” “……行,怎么不行。” 他是男主他说了算! 明稷扁着嘴走上前——老实说,上辈子是现代人,这辈子醒过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妃,哪里会解衣裳? 她用力捏了自己一把,抬起雾蒙蒙的眼:“殿下,臣妾手疼……” 殷遇戈低头正好能看见她的脸,那肌肤一看就是娇养的,雪白细嫩,稍微用些力道还会留下几日都磨灭不了的印记,他抬手一掐,手劲很大:“太子商臣不是送来了良药?” 这该死又熟悉的掐下巴! 明稷瞪大眼,嫩红的唇瓣像濒死的鱼一样一开一合:“您怎么知道?”哦,忘了,这东宫是人家的地盘,到处都是耳朵和眼睛,不稀奇。 拇指上忽然湿湿的,太子顿时松开手,眉头皱得能打蝴蝶结。 “李明稷!” “你别生气啊!”明稷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挡住他:“是你要捏我的!我帮你擦我帮你擦!”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是什么让我流下了垂涎的口水,是美貌啊! 太·美貌负责人·子:恶心 第18章 蜀锦的帕子打湿,明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太子身边,拉着他的手开始一根根地擦,与预想的不一样,身为太子的殷遇戈手上竟然满是老茧,粗粝得很,倒是还算修长,就是凉极了。 楚国内部并不和平,太子也是马背上练出来的,若不是半年前渭之战受了伤,他一年中有小半时间都在边关。 正神游着,面前的手忽然被抽走,明稷一下回过神来:“不擦了?” 殷遇戈递上了另一只手。 “……”她摩挲着殷遇戈的指甲,说:“我同您商量一件事?” “那天您踢的绿头牌……诶诶,先说好,别掐脖子行不行?”她压住殷遇戈蠢蠢欲动的手,说:“那我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嘛……” 她将侍疾换寿礼的事透露了一点给他,末了问:“她们都在问什么时候开始,是不是从姗奉仪开始,您怎么看?” 姗奉仪? 殷遇戈有一瞬迷茫,随即想起那是谁,看明稷的眼神立马带了点审视和厌恶:“你还真是大度惯了。” “是我要大度的吗?说得好像人不是你娶回来的一样。”明稷揉着他的手,说:“打个商量呗?嗯?” 殷遇戈的手挪到脖子,随即迅速掐上她的脸:“你凭什么同孤商量?” 嘿,前一刻还能好好说话,下一刻就生气了! 好难伺候的人啊! 明稷眼皮一压,从怀里抽出帕子,委屈极了:“您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压根不知道我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东宫有多不容易——” 殷遇戈:“……” “现在打个商量还这么难,您要是不愿意让她们去长信殿端个茶磨个墨也好啊,这不是教我为难吗……” “闭嘴!” 哭得人脑子疼,又丑。 “嘤嘤嘤。” 太子的手劲太大了,掐得她脸颊生疼,还得控制着不要把口水又蹭到人家手上,表情十分狰狞。 “嗤。”殷遇戈露了点细碎的嗤笑,松开手:“你拿什么跟孤换?” 态度竟然松动了! 好像无意间get到什么撒娇的秘诀! 明稷攀着扶手,眼睛亮亮的:“您有什么想要的吗?”她咬着晶莹水润的嘴唇笑:“要我能做到的啊,不能提奇怪的要求!” 殷遇戈的指尖从她微微红肿的脸颊滑过,带来一阵战栗:“你既然将德荣引回东宫了,那就得想个法子……好好利用一下。”他压在明稷的耳边,说:“东宫内的外人太多了,孤不喜欢。” “明白?”他往后一靠,问。 东宫内的外人? 明稷几乎一瞬间想到了车轱辘里黑色的不明粉末! 她双手压在扶手上,心思一转:“倒也不难,那您得给我方便,不然怎么帮你办事?” 殷遇戈在她红肿的脸上一弹:“得寸进尺。” “嘿嘿。”她捂着脸笑,有便宜不占才是傻蛋! 盯着她看了半晌,太子从靴内拔出一把匕首,那好像是他防身用的,才放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利刃划破空气,殷遇戈将刀一翻,刀柄冲着她。 一把没有什么装饰的短刃,看得出来十分锋利,接过手还有一定分量,明稷掂了掂:“别人不都给个玉佩一类的信物吗,遇到不听话的我是不是拔/出来吓唬他们?” 殷遇戈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么蠢?”他指尖点了点匕首上一个烫银的字:“孤的名。” 楚国起源殷地,以地为国姓,遇戈是字,其实他叫殷战。 明稷抬眼看他,真情实感一笑:“殿下的名字真好听!给您取名字的人一定特别有魅力!”不愧是她翻了三天字典瞎取的名字啊,眼瞎式真好听! “哼。”殷遇戈站起身子:“更衣。” “哎,好勒!” . 太子好像就这么在临华殿生根了,夜深了会过来,天亮就走。 几个殿翘首盼了好久的侍疾也真的从姜三开始了,按着明稷排好的顺序一个个被叫去长信殿侍奉,明稷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她边缩在临华殿边感叹,做个太子也不容易,公粮要是不够交不得被这些妹子们撕碎吃了啊! 随即十二分感慨地吩咐有钱炖些补腰的汤送去。 “大少夫人派人来说,那口脂订单太多了!”有才将一个烫金的小本子放在明稷面前,说:“都在问咱们什么时候能拿过去,好给主顾回信儿!” 诶? 明稷接过订单本一翻差点吓一跳:“有才,给我念一下这是多少?” “共二十一笔订单。”有才念道:“大少夫人带了一点去献给丽姬娘娘,一听说这是娘娘们爱用的口脂,好多女郎问都没问就下单子了!” 好机智的徐氏,竟然还懂得名人效应! 有才从袖中取出银票:“这是五百两订金,大少夫人向主顾们收了两分,还有一些她自己是预订的。” 光是订金就有五百两啊!明稷高兴地有些飘飘然:“去将我前些日子做的口脂送去阿嫂那边,紧着要紧的人家先送去。” 她又吩咐道:“新款的口脂昨晚也做出来了,还有附赠的小刷子,我这里走不了量,让阿嫂拿着样品去请个工匠做一下。” 她往口脂里尝试着添加了一定比例的珍珠粉和细碎的金箔,制作出了新款,新款的口脂整体呈现一种淡淡的琉金色,香味和颜色上也更加丰富,一做出来就被温室殿买走了两盒,想着应该也不错。 “哎,奴婢晓得了。”有才说完就抱着账本退下了。 在明稷的管理下,东宫内务开始慢慢步入正轨,一套完整的体系也初见雏形,虽然很多事还是要她定夺,比起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有钱捧着新鲜瓜果上来:“您歇一会吧,忙一早上了。” 与管理银钱的有才、内外杂务的有貌不同,有钱管着李明稷的情报网,而她本人又十分八卦,宫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来了。 明稷插了一牙甜瓜:“说吧,看你憋得。” 有钱嘿嘿一笑:“侍疾也有三四天了,可是姗奉仪还是没出来过!” 明稷这就好奇了:“叫人去瞧过了吗?” “去了,昨天医正去请了平安脉。”有钱说道:“也是奇了,从宜春殿回来才四天吧,洗了三次澡,寒冬腊月的也不怕洗脱一层皮!” 明稷慢慢看过去,盯着有钱红扑扑的小脸:“你想说什么?” 有钱挠头:“您不知道,实在是姗奉仪的行为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医正说什么了吗?” “倒是没说什么,就一些寻常毛病,什么手脚冰凉啊,血贫一类。” 明稷心头一动:“手脚冰凉怎么治啊?” 有钱一愣:“您之前也吃过那方子的,每个月那事之前,都得吃两帖的。”明稷的身子一直挺好,有钱有些小小得意,说:“是咱们家传的方子,奴婢每次都是亲自看着煎的,可好了!” “哦?”明稷明白过来,笑:“是不是快到日子了,多煎两贴,别把你们太子落下啊!” “啊?那可是女子喝的……”有钱眼睛睁得溜儿圆,不高兴地说:“姜侧妃她们成天往长信殿送的汤水还少嘛……咱们这些日子送去的可一次都没收过,您准备了殿下也不一定喝,平白浪费好东西!” 明稷心说太子真是少年不知腰子贵,拍有钱的小脑袋说:“你不会端我这来啊,等他来的时候再喂。” “嘿嘿。”有钱挠头:“也那是,奴婢记下了!”她又不放心地问:“就是姗奉仪的事……您看怎么办?” 也是,姜三那样的性格,竟然好几天不曾出门,确实听起来很奇怪啊! 明稷摩挲着用来插瓜的银签子,说:“那我寻个时间去瞧瞧她,你安排一下。” “诺,奴婢这就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你们家太子真是少年不知腰子贵。 太子:…… * 话说拔/出来为什么要口口,一头雾水.jpg 第19章 原本四个媵妾是一起挤在月室殿的,后来太子下令抬奉仪,岑四、岑七去了承冬殿,姜三和姜十一住在品秋殿。 品秋殿不大,分为东西两个院子,中间的主殿一般是见客用的,东西院各有一个门,就算一个屋檐下,若是想不见面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姜十一年纪还小,昨天去长信殿侍疾累得够呛,她的丫头木槿服侍她换了一身厚衣裳:“您昨儿回来得晚,本应多休息的。” 姜十一扶扶云鬓,说:“睡多了身子都懒,还是起来走走。”她站起来瞧见屋里新鲜的梅花,隔着窗纸示意了一下东院:“姐姐还是没出来过?” 姜三的异样作为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她,最是清楚不过,木槿点点头:“连芙蓉这几天话都少了,大多时候都是做自己的事。” 姜家这一辈的女孩儿多达十几个,进东宫之前她们姐妹三人是不怎么熟悉的,姜十一道她奇怪,却也不大想管。 “也是怪了,按说侍寝后就要有赏赐的,竟然安静成这样。”姜十一嘀咕道,心头满是疑云。 “您昨日去长信殿可还好么?”木槿关心地问。 姜十一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表情,说:“连内殿都进不去有什么好不好的,一整天都在外殿守着……”说侍疾还真是去侍奉的,做的都是端茶送水的活,一整天就见了太子遇一次,还是人家进殿的背影! 不过单是那个背影也令人…… 不能想不能想,简直是不知羞! 木槿看她通红的脸蛋笑了:“咱们姑娘生得乖巧漂亮,总有一天会心想事成的!” 这倒是真的,姜家姐妹的颜值比岑家的整体高一截,连最小的姜十一都生得娇娇小小,精致可爱。 “你长没长眼睛啊!姗奉仪的衣裳你都会收错!” 外面突然传来了芙蓉高亢的声音,吓了姜十一一跳,她连忙走出去瞧,是姜三身边的芙蓉正抓着一个小丫头不停地骂:“还不快去将姗奉仪的衣裳拿回来!晚一点儿要你好看!” 木槿认出那是她们院里粗使的小丫头,急忙上前说话:“芙蓉姐姐这怎么了?” 芙蓉看见姜十一,压下火气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伊奉仪。”她说:“实在是这丫头不懂事,将姗奉仪的衣裳收错了。” 那小丫头不停道歉:“是奴婢做错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木槿当和事佬:“芙蓉姐姐别生气了,是这丫头做错了,我一会儿就将姗奉仪的衣裳送过去!” 芙蓉也没再说什么,气呼呼说:“以后做事当心一些!”她冲姜十一:“姗奉仪那离不得人,奴婢先告退了!” 姜十一点头让她走了,芙蓉一出去,她问:“什么衣裳这么重要啊?” 小丫头说:“是前几日姗奉仪穿去宜春殿的衣裳。”她委屈地说:“因为是擢升的时候太子妃吩咐制下的,与您那件很像,奴婢才收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芙蓉姐姐急得将奴婢臭骂了一顿!” “做事该当心一些了,姐姐脾气不大好。”姜十一随口道,刚想回屋,外面传来了内侍高声的通禀:“太子妃到——” 太子妃怎么来了? 定是冲着姜三来的! 明稷是第一次来品秋殿,进门后瞧见整齐的院落赞道:“是个会过日子的,院子打理得不错。” 品秋殿不仅干净整洁,殿里一棵梧桐树下还挂着秋千,若是暖和的春日里,这里就该有年轻姑娘嬉闹的阵阵笑声了,想想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姜十一带着人从西院急匆匆走过来:“妾身拜见太子妃!” 明稷回头:“喔?伊奉仪啊。”她冲姜十一招手:“刚还说你们院子打理得不错呢。” 姜十一笑道:“哪里,自娱自乐的东西罢了。” 她不过十二岁,却早熟得很,举止投足都像用尺子比过,明稷轻叹了一句:“我听说你姐姐很久没出门了,来瞧瞧她。” “多谢殿下的关心,妾身也担忧得很,刚要去瞧瞧姐姐。” 说话间木槿已经将拿错的衣裳抱过来了,明稷眼尖,问:“这是什么?” “是底下小丫头拿错的衣裳,妾身刚要拿去还给姐姐。”姜十一将衣裳递给明稷看,明稷左右翻了翻,忽然翻到裙摆有一块不显眼的褐色痕迹,她手一顿。 姜十一与她对视了一眼,磕磕巴巴地说:“想是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是吗。”明稷点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示意她:“那刚好,走,一起去瞧瞧好了。” 太子妃的突然到来将姜三吓了一跳,甚至失手把床边的玉佩打了,她急急问芙蓉:“我看着不像有什么事的吧?” 芙蓉心疼地看着她:“您瞧着好着呢。”就是病怏怏的。 姜三心砰砰直跳,只能强做镇定,明稷很快就进屋了,瞧见姜三一脸病容也惊了:“怎么病了也不指个人去说,瞧这脸色可真不好。” 明稷扶着她往床边走了两步:“还是躺着吧,我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顺道来瞧瞧你。” 姜三依言靠在床边,余光瞥见摔在地上的玉佩,连忙用脚踢了踢:“多谢娘娘关怀,妾身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她的动作全被明稷收在眼里,她笑:“年下是愈发冷了,让芙蓉多注意你的穿用。”她叹道:“由你开始,侍疾也就开始了,今日都轮到岑七了。” 岑七之后是岑霜、姜婉和苏明月,然后歇一天又从姜三开始了,明稷说:“你这身子可得抓紧养好,否则都赶不上趟儿了!” 往常姜三是最在意这些的,不知是不是她心里有事,竟然慌忙说:“妾身这几日不适合去伺候殿下,还请娘娘做主,让侧妃娘娘替妾身两日……” 两日?姜婉这一替,姜三再见太子就要二十多天后了! 明稷是真的确定了她肯定有事,心思一转,问:“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有难处要同我说。” 姜三勉强一笑:“妾身没有难处,是真的身子不舒服。” 她不说,明稷也不好多问,多关怀了两句,又留了一些滋补的东西就走了。 她一走,姜三几乎是一下就瘫软在床上。 “姐姐……”姜十一上前一步:“你还好吧?” 姜三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她看了姜十一一眼,说:“我没事,多谢十一妹的关心了。” . 明稷带着有钱几人走出品秋殿东院,越想越不对劲,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姜三的屋子,不是她多心,而是那块被姜三踢开的玉佩,怎么瞅着那么熟悉呢? “娘娘有心事啊?”有钱问道。 明稷摇摇头,又往外走了几步,品秋殿、承冬殿和大夏殿彼此隔得都不太远,她顺便去承冬殿走了走,又逛到大夏殿。 此时苏明月是一个人带着瘸婆婆、小豆丁和小草住在这,大夏殿也不像其余两个地方那么热闹。 没想到还没到大夏殿门口,就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护卫抱着剑倚在大夏殿门口,从大夏殿里面还传来苏明月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 拜托,殷遇戈这个东宫要不要这么精彩? 玄鱼看见李明稷浑身一个激灵,立马站直身子:“属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明稷上下打量了玄鱼一眼,往大夏殿里探头,不瞧不打紧,赵商臣抱着笸箩坐在廊下,像是正在挑拣什么,小豆丁围着他蹦蹦跳跳,咯咯直笑。 明稷:“……”虽然早知道这一段剧情,但亲眼看来怎么觉得心情这么复杂呢? 苏明月没想到太子妃突然来了,把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急忙跪在殿门边:“恭迎太子妃娘娘!” 赵商臣闻声转头,朱漆的大门外,有跪在一旁的苏明月,有玄鱼半压着头的身影,有几个貌美的丫头,最重要的是带着丫头的人,她正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他失笑,完了,被逮现行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我心情复杂(转头) 太子:孤心情更复杂 第20章 太子妃脸色很不好,苏明月心惊胆战的,半晌后,听见明稷说:“并非我不开明,而是大夏殿是姬妾住的地方,商臣太子来做什么?” 苏明月急了:“娘娘,您听奴婢解释!” 赵商臣端着笸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示意苏明月:“不关她的事,是我平日无聊,走来同她聊聊天。” “太子,您这是在害她。”明稷板起脸,脑补自己是划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冷酷无情地说:“大夏殿人来人往,左右就是承冬和品秋,住着其它姬妾,您让其他人看见了怎么想?” 赵商臣失笑:“我来同太子遇打过招呼,你不必担心。” 殷遇戈竟然是知道的? 明稷脑子里陡然浮起‘我绿我自己’五个字,抿唇:“希望商臣太子日后不要再来了,前宫若是不够住,王宫里风景也不错!” 这意思很直白了,他要是再乱跑就要强制送他去王宫住了! 赵商臣将笸箩递给她,笑得有些莫名的宠溺:“喏,你要的紫草。” 看来刚才他正在和苏明月挑选这些紫草,明稷看了一眼苏明月,示意有钱收下。 “天色不早了,您也该回去了。”比了比身后的人:“我让她们送您回宜春殿。” 赵商臣摊手表示没有异议,带着玄鱼走了,临走还不忘冲苏明月一笑:“我走了。” 苏明月吓得脑袋都不敢抬,生怕太子妃发落她。 明稷看着她的头顶许久,叹:“你也是聪明人,太子商臣是身份贵重,但该拒绝的还是要拒绝,哪怕关上门不让他进来呢。” 苏明月心头肉一跳,免不得生出一两句怨怼,太子商臣那个身份,若真要在这里胡闹什么,谁拦得住?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算了,也不怪你。”明稷心里不舒服,说:“你回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苏明月撇撇嘴,低头:“恭送娘娘。” 送走明稷以后,苏明月关上殿门回屋,一看就瘸婆婆眼泪就下来了:“婆婆……” 瘸婆婆知道前因后果,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哎,傻孩子,这东宫上下哪个是好惹的呢,又有哪个是真的能体会你心情的呢?” 苏明月人微言轻,姜三她们都能随便欺负她,不得宠爱,家世又不好,可不得处处受气。 就连太子妃不也责备起她了? 苏明月趴在瘸婆婆怀里,眼泪落了一脸,心里五味杂陈。 慢慢地,她平静下心绪,下定了决心:“婆婆年轻时曾在王宫伺候,我想要婆婆教我……” 她不想这样当包子了,她不想受没有尽头的委屈了! 瘸婆婆意外地看着她,苏明月眼里亮亮的又好像很坚定,半晌,她叹:“好吧,苏奉仪,你听老身说……” . 明稷一路心事重重,走到临华殿门口突然想起来姜三那块玉佩为什么那么眼熟了!她惊叫了一声:“啊!” 有钱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德荣嬷嬷呢,叫她过来。”明稷加快脚步跨上台阶:“我最近忙得不行,她倒是清闲啊,好几日不见人了。” 有钱跟在身后:“宓风华事件之后,德荣嬷嬷深居简出的,没您的吩咐她不敢随便乱走。” “把你珍藏的宝贝也搬过来,悄悄的,别让德荣嬷嬷看见啊,乖。”明稷拍拍她的肩膀,径直进了书房。 半个时辰之后,德荣嬷嬷带着一点忐忑地来了,明稷从她进来就盯着她,只见德荣嬷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一件褐色绣草纹的长褙子,腰上坠着一个小小的香囊,还有一块不显眼的碧玉,是个体面嬷嬷的打扮。 她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嬷嬷请坐。”明稷赐了座,开始套话说:“公子献家的满月宴眼看就到了,殿下也重视得很,这宴我倒是头一次去,有些事得请教嬷嬷。” 德荣嬷嬷松了一口气,笑说:“您不必紧张,公子献的夫人出身宓家,与太子殿下还有些表兄妹亲缘,都是一家人!” “公子献的夫人是宓家人?”明稷佯装惊奇,笑道:“好巧啊!” 德荣嬷嬷有些得意:“宓老夫人教养女子很有一套,家里的女郎个个都是品行端正,贤良淑德的,公子献很是疼爱夫人的。” “原来是这样。”明稷又细细问了许多关于宴会的注意事项,才将德荣嬷嬷放回去:“嬷嬷辛苦了,等到那一日还得嬷嬷跟在我身边。” 德荣嬷嬷对明稷突然找她有些想不明白,只能谦虚一笑:“这是奴婢的荣幸,奴婢这就告退了。” 她一走,有钱抱着东西就凑上来了:“殿下,奴婢将东西带来了。” 有钱珍藏的宝贝是一本厚厚的书,上面记录了无数东西,大多是世家之间的关系图,还有几幅地图——记得所有人脉关系,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公子献的夫人是宓家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明稷随手翻开藏蓝色的书封:“宓家哪来这么多女孩子?” 光楚王的两任王后皆出身宓氏,明稷就觉得这个宓家不容小觑。 “宓家与太子殿下平辈的女郎足足有十二个,这人丁兴旺地也就中行氏姜家能撵得上了。”有钱为她翻着宓家的关系图,指着其中一页说:“宓家有六房、四个姑奶奶,这是王后的家谱、这是先王后的家谱,宓家二房的这一位女郎,原本是要指给太子殿下的,但是楚王先订了您。” 《倾城》开场的时候,‘太子妃李氏’已经嫁进来有几年了,这些前因明稷文里没有写,也就不大清楚,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 “她叫宓糖,比您小三岁,今年十六,听说还未定亲。” 蜜糖?明稷笑:“听起来挺甜的。” 有钱点点头:“您说知道姗奉仪那块玉佩熟悉,和德荣嬷嬷跟宓家什么关系啊?” 明稷指着宓家第一页上的图纹,问:“这是宓家的家徽?” “对。”有钱说:“宓家是文臣,象征是一只振翅的白鹤。”一如武将世家的李家,家徽是凶狠的虺纹一样。 “我要是没看错,她那玉上头就是这样的鹤纹……”明稷摸着那页纹路若有所思:“姜三和宓家有关系吗?” 有钱神情复杂:“怎么没有,姜侧妃和姗奉仪的生母是一对亲生姐妹,都是出身宓家旁支。” “……?”明稷是真的震惊了,这宓家是不是太无孔不入了一点啊? “原本宓家女郎——就是这位宓糖,是要嫁进东宫的,但是太子一直没有退婚的打算,也就只能作罢了。”有钱解释道:“后来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亲自指了与宓家沾亲的姜侧妃和姗奉仪。” “原来是这样啊……”明稷点头:“德荣嬷嬷腰上的玉坠,也刻着宓家的家徽呢。” “那老奴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奴婢有一直盯着的。” “这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哦。”她浅浅一笑:“长信殿有递信儿来吗?太子今晚要过来吗?” “以前要来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啊……”有钱还是为太子总是悄悄来悄悄走耿耿于怀。 “那个汤准备一下,我今晚过去瞧瞧。”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也不太难!明稷吩咐道:“放甜一点,你们太子爷喜欢甜的。” 有钱乖乖点头:“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绿我自己 第21章 夜幕降临,东宫内外都挂起了朦朦胧胧的灯笼,临近年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明稷哈了哈手,走上台阶。 墨奴守在长信殿门口,见她来很是意外:“娘娘?” “墨大人。”明稷往里张望,问:“岑七走了吗?” 太子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墨奴一笑:“柒奉仪已经走了,殿下在内殿,您请。” 殷遇戈不喜欢别人伺候在身边,内殿一般是没人的,他一抬头,瞧见端着东西进来的李明稷,后者冲他一笑,捏着嗓子冲过来:“殿下~” “……闭嘴!”殷遇戈脸色一黑。 “好绝情哦!”明稷将托盘放在案头,托着脸星星眼看他,殷遇戈被盯得浑身起毛,皱眉瞪她:“有话说,没话就滚出去。” “真的好好绝情哦!”她是打蛇随棍上的主儿,一只小脚翘啊翘,问:“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 殷遇戈冷笑了一声,提笔写字,明稷急了:“你这个人好难伺候的哦!”她噘嘴:“好啦,跟你讲真的——我下午去看了姗奉仪。” 殷遇戈的笔一顿,应:“那又如何?” “她有一块刻着宓氏家徽的玉佩,墨玉的,就放在床头,像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明稷的脚丫子继续翘啊翘,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宜春殿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姜三是从宜春殿那晚之后才不正常的,明稷没法去问赵商臣和姬子失,只能来问殷遇戈了。 “事事都要孤告诉你,要你这个太子妃有什么用?”殷遇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站好。” “我这不是为你办事吗——”明稷停下小动作,说:“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去问赵商臣了!” “你敢?”殷遇戈沉下脸:“身为太子妃,同他人私交过密,知道什么过错吗?” “嘿嘿,那你告诉我嘛,我分享一个秘密给你。” 殷遇戈当真垂下眼睫,好像在认真思考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浓密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半晌,他问:“什么样的墨玉?” “不是很大的玉环,刻着鹤纹。”明稷仔细回忆:“说是玉环,只是中间只掏空了一点点啦。” 殷遇戈有个习惯转扳指的动作,他的拇指轻轻拨动,抬眼看向李明稷:“还有呢?” “还有?”明稷一愣,说:“德荣嬷嬷身上有一样的东西,玉质看起来差一些。” 他笑:“不意外。”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倒是姜三的异样让他起了兴趣,转扳指的速度明显放慢。 “那天晚上谁送她回去的呀?”明稷随口问道,将温着的补汤取出来。 “剑奴。” 打开盖子,用瓷勺搅了搅,明稷盛了一碗:“剑大人还亲自管这事?” 有钱的手艺不错,熬的汤头浓稠香甜,加上药材淡淡的清苦味道,令人食指大动,明稷把碗推了推:“喏,给你熬的。” 殷遇戈被打断思绪,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明稷说:“来的时候听墨奴说你晚膳就没有用多少,够瘦的了,不能再瘦了。” “你当孤的伤拜谁所赐?”殷遇戈懒懒一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裙子,衣袖上绣着大片金色的纹路,原本月白这个色就挑人,也亏她不算黑。 不然真是丑极了。 殷遇戈想。 他从渭之战受伤以后一直在郢都养伤,而之所以会受伤,和李明稷的父亲李闯脱不了干系。 明稷干笑了两声,端着碗绕到桌子后面:“那臣妾这不是来赔罪来了嘛~” 桌上还有一些摊开的书,将几本挥到一边,她捧着碗:“尝一口呗,人家熬了好久的!” 明稷和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他的脾气总结起来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殷遇戈随便用了两口,就怎么劝都不吃了,明稷用勺搅了搅,只能作罢。 “刚才说要告诉您一个秘密鸭?”她趴在桌子上看着慢条斯理抹嘴的太子,嘿嘿一笑:“秘密就是……您认真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唔!” 明稷拿下被甩到脸上的帕子,殷遇戈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指着门:“要是没事就滚出去,别妨碍孤。” “哎,好勒!”她麻利地收拾东西往外走:“臣妾告退!” 墨奴站在门口送她:“娘娘慢走!”目送她离开长信殿范围之后,墨奴鬼魅般的身影溜进内殿,一抬头看见自家太子嘴角一抹没来得及耷拉下来的笑意。 殷遇戈不是不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冷笑、嗤笑、不屑地笑,像这种完全发自愉悦的浅笑,实在是太少见了好!吗! 墨奴震惊:“??”最近难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怎么?”殷遇戈板起脸问。 “您要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墨奴也严肃起来:“确实是他,那天晚上送姗奉仪回品秋殿之后,很晚才出来。” 殷遇戈转着扳指:“隐藏得真深啊。” “若不是娘娘误打误撞去了一趟品秋殿,姗奉仪也不会大白天就要见他,也就不会被我们的人盯上了。”墨奴想了想:“那边怕是被逼急了。” “哼。”殷遇戈轻哼了一声,什么误打误撞,李明稷是故意打草惊蛇的,他看着桌上一小滩浅浅的汤迹,说:“这棵萝卜别急着拔,孤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诺,属下明白。” “对了,去查一查宓家几个旁支用的信物都长什么模样。”殷遇戈道:“还有姜珊进东宫前的事,适当透露一些给临华殿。” 省得那个不省事的到处去问人,尤其别老想着去找赵商臣! 墨奴挠头:“属下这就去办。” . 明稷几乎是小跑出的长信殿,在寒冬腊月的夜里跑得气喘吁吁的,有钱也喘坏了:“娘娘别跑了!您、您去哪啊?” 殷遇戈案头摊开的那几本书里记得全是人物生平,而偏偏不是旁人,全是她的父兄! 像有钱的宝贝书一样,那无疑是一本巨大的人际关系网,可是殷遇戈没事查李家的人干嘛! 她心跳得厉害,拼命回忆自己原著里是怎么写‘太子妃李氏’的死亡,偏偏只能回忆起一句话‘河平九年八月末,太子妃李氏薨,东宫上下守丧一年。’ 而转年苏明月就生下了殷遇戈的庶长子,被扶做侧妃。 穿成谁不好啊,竟然穿成一个戏份加起来不足一万字的女N号,就算是自己写的,过去那么多年了,连女主苏明月的剧情都只能记个七八,更何况‘李明稷’这个路人甲的角色啊摔! “娘娘不要再走了,再去就是前宫的花园了!”有钱拉住她的手摇头:“这边不远就是剑大人的住所了,您别过去了吧?” 明稷一下回过神,四周张望发现已经快走到前宫和后宫交界的地方了,后宫住的都是女眷,前宫面积更大,除了殷遇戈住的长信殿、赵商臣住的宜春殿以外,还住着一些值守的东宫内官,以及剑奴这些侍卫。 而剑奴作为曾经东宫内务的一把手,也是有一处院子的,就在花园附近。 “哦,是这样啊。”明稷回过神,示意提着宫灯的女侍:“回临华殿。”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钱不敢多话打扰,只开解着她:“您瞧这里的茶花种得都好漂亮!” 冬天里开花的品种本来就少,除了傲雪开放的梅花,就只有这几盆养在花园回廊下的山茶了,有几朵已经悄悄绽放了。 “嗯,是漂亮。”明稷随口应着:“就是不如品秋殿的,姗奉仪房里那几棵深红色的开得很漂亮。” 她说着一愣,指尖捏住回廊下在夜色里怒放的山茶花,花瓣略厚,嫩黄的蕊儿,层层叠叠的,开得灿烂。 心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生生被堵在喉咙里,明稷摸摸心口,疑惑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瓜田李下:指这个绿油油的瓜是由李明稷从田里摘下的。 第22章 “您怎么了?”有钱关怀地问。 “没什么。”明稷想通之后,望向前宫的眼神都带了点别的东西,她说:“走罢,明日要去公子献府上,要早些休息。” “喔。”有钱点点头,跟着回头望了一眼,光秃秃的枝条后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院落。 第二天一大早,明稷就在有钱等人的服侍下隆重地打扮了一番,太子‘病重’,东宫赴宴的只有她一个人,好在礼不轻,装了好几个大盒子,她带着人浩浩荡荡赶到公子献府上。 因为是楚王第一个孙子的满月宴,公子献府上张灯结彩,显得格外隆重。宓家、李家还有很多明稷不认识的人家都派了人来送礼,李家来的是昭氏和大少夫人徐氏,明稷跟着人群忙了一会才有空私下见见母亲和阿嫂。 昭氏许久没见过女儿了,有些心疼地说:“瞧瞧,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明稷笑:“哪有瘦,女儿还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重了不少呢。” 昭氏是爱女心切,怎么瞧都是心疼的,她说:“听你阿嫂说,你折腾了什么口脂在卖?天可怜见的,我的稷儿什么时候管过这些俗事!”她以为是女儿囊中羞涩,说:“一会就让你阿嫂将季度盈利送去,别不舍得花。” 明稷扶着她的手说:“阿娘,我现在操持着那么大的东宫,以前不做的事现在不也得学着做么?”她宽慰着昭氏:“您要是实在担心,替女儿把把关不是更好嘛!” 徐氏也跟着笑:“阿娘不要忧心,娘娘的口脂在店里卖得非常好,有好多慕名而来的女郎都下了单子呢。” 昭氏只是担心,并非真的不通这些,想想还是叹:“听说太子殿下总算将东宫事务交给稷儿了,这是好事。”她对女儿和儿媳妇说:“管家倒是也不难,松弛有度是其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其二。” 两人认真点头,昭氏说:“口脂那生意倒是不错,不过要是想做大,原料、生产、还有售卖这些流程全部要立一套规矩,底下人有了规矩做起事心里才有底,我们也放心。”她理李家那么大一家子,也做一些小生意,这些事颇有心得。 明稷越听越觉得昭氏这个母亲是真不错,徐氏也很聪明,并且一心为了李家着想,现在李家遭贬,李闯和几个儿子在仕途上都处于低谷期,只能仰仗李明稷这个太子妃,她们都很清楚一荣俱荣的道理。 昭氏摸着她的头发:“我的稷儿真的长大了。”她眼里透着宠溺:“你过得好家里也就放心了。” 她们在一处凉亭里,来来往往都是赴宴的官宦夫人,也时不时有人来向太子妃打招呼,刚送走一位夫人,紧接着又有一个带着两个年轻女郎的夫人朝她们走过来,昭氏和徐氏显然认出了来人,连忙站起身子。 徐氏小声提醒明稷:“那是宓夫人,后面是她两个女儿。” 宓夫人看起来和昭氏差不多大,身后两个女郎十五六岁左右,生得都十分端庄美丽。 “宓/李夫人。”两个长辈互相行礼,然后宓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给明稷见礼:“臣妇携小女拜见太子妃殿下。” 宓家女儿的规矩真的学得很好,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压裙的玉佩一点声音都没有,像精心调养的白天鹅一样。 明稷微微颔首:“夫人请起。” 宓夫人微微一眼打量过太子妃,笑说:“方才娘娘进门的时候臣妇就瞧见了,一心神往,碍于娘娘与李夫人说话才不敢来打扰。” 明稷笑:“一时与阿娘、阿嫂说得忘情,害夫人久等了。”她道:“以前常听人说宓家的女郎个个都是翘楚,刚才去见了献夫人还当已经是是无双的了,不想夫人的女儿个个都是如珠似玉的呢!” 就像家长见面必定会夸一句‘你小孩好漂亮/聪明/活泼啊!’明稷竟然在这种场合提前参与了妈妈们的社交,心说已婚妇女好难受啊,明明没比她们大几岁…… 宓夫人微微偏头:“还不见过太子妃?” 她身后两个女孩上前一步,脆生生行了个大礼:“小女宓糖/宓甜,见过太子妃殿下,殿下万福!” 明稷有些讶然,立马明白了徐氏看见宓家母女的时候嘴角那个不屑的弧度是什么意思! 宓糖曾经差点嫁进东宫,要不是太子打死不退婚,现在坐着接受跪拜的就是她宓糖了! 她不禁看向宓糖,点头:“好雅致的姑娘,有钱啊,赏。” “诺。”有钱取出准备好的荷包一人给了一个,宓家姐妹谢了赏乖乖退到一旁,只眼观鼻,并不做其它的,单这份稳重就让人不敢轻视。 宓夫人说:“娘娘以前也不经常参加她们小女孩之间的花会,不然都是郢都长大的女儿,没准能有幸早和娘娘认识。” 李明稷看不惯她们娇滴滴的样子,没出嫁之前的名声也不好,还真从没有参加过那些聚会。 明稷并不热络:“现在认识也不晚,我很高兴能够认识宓女郎。”她虽然是转向了两个女孩那边,却只看着宓糖一个人,宓夫人好像回过味来了,并不再多待,很快带着两个女儿行礼退下了。 昭氏微微皱眉,对明稷说:“宓家的心气都高,我的稷儿心眼不如她们多,要小心。” 王后是摆明了偏袒宓家的,对明稷这个太子妃并不是很满意,而宓糖到现在都没有订人家,谁知道在盘算什么。 “对了阿娘,你对姜珊熟悉吗?”明稷抛下宓家人,又重新坐下。 徐氏与昭氏对视了一眼,扶着婆婆坐下,问:“娘娘问她做什么?” “听有钱说,姜珊的生母出身宓家?” 徐氏得了婆母的允许,讲道:“姜家现在的主母姓宓,与王后是堂姐妹,侧妃姜婉就是这位姜夫人生的。” 她想了想补充道:“姜大人年轻的时候是状元郎出身,人生得俊秀又家境殷实,当时姜夫人和她妹妹同时看上了姜大人,后来就姐妹同嫁一夫了。” “那姜三和姜婉既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又算是表亲的姐妹。”徐氏说着表情有些怪异:“姜三比姜婉大三四岁,原本是有定亲的,后来被男方退亲了。” 昭氏点头表示她也知道这事,徐氏说:“这事许多人家都不知道,只当是姜家嫌贫爱富,要让她去做嫡女姜婉的媵嫁女才退的亲。” “这么复杂啊?”明稷点点头:“她定的是谁?” “一户姓孙的人家吧,挺久之前了,不大清楚了。”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天色也不早了,明稷这个身份不便在这里多待,她站起身看着昭氏脸上浅浅的沟壑,有点舍不得:“阿娘啊,稷儿要走了。” 昭氏又差点眼眶一热,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你在东宫要好好过日子,别担心家里,没事的。” 明稷一下笑出声,这个东宫替换成监狱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啊喂。 她垂下眼睫,用极低的声音对昭氏说:“阿娘,这些日子让阿爹和阿兄们低调行事,太子那边……”她话说得很隐晦:“他不见得会有大动作,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昭氏一愣,明稷已经扬起了巨大的笑容:“稷儿先走了!” 夕阳渐沉,在整个郢都都洒下橙黄的光芒,昭氏婆媳送明稷上了太子妃的銮车,又目送长长的銮驾慢慢走出街口,昭氏才出了一口气,对徐氏说:“去同献夫人打个招呼,我们也该回去了。” 徐氏乖乖应话:“是,阿娘。” 作者有话要说: 鹅:太子哥被媳妇/丈母娘/老丈人全家防备的第一天。 第23章 过了几日,进入腊月后天气愈发寒冷,王宫送来了年礼,各房各殿也收到了年宴上要穿的衣裳、首饰之类,大多开始准备过年了。 这一日又到了给太子妃请安的日子,苏明月早早打扮好出了门,宫道上零星几个宫人在洒扫,小草扶着她:“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停了侍疾,依奴婢看也是好事,免得下那么大雪还得去长信殿伺候。” 苏明月侍疾一共轮了四趟,见到太子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一刻钟,殷遇戈性子很冷,又不好伺候,去了那么多次她才勉强与其说上一二句话。 “也是,殿下身子好了,是天大的好事。”苏明月理理裙子抬起头:“咦?那是?” 大夏殿不远就是品秋殿,冰天雪地的天,却快步走过一个男人,苏明月定睛一看:“那不是剑大人吗?这个时辰他去品秋殿做什么?” 小草伸长脖子望了望:“应该是送东西过来吧。” 剑奴掌管东宫内务时经常在各殿行走,苏明月对他不算陌生,最近是赏赐年礼的时候,频繁往来几个殿也正常。 苏明月随口问起:“姗奉仪最近怎么样啊?” 小草答:“好多了,至少愿意出门了。”她边扶着苏明月边小心避开地上的积雪:“侍疾也愿意去了,可惜没多久就停了……啊!” “砰!” “滚出去!” 她两人走到品秋殿门口,忽然被里面传来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隔着微微敞开的门,听见芙蓉急得都要哭了:“您别伤心了……他走了……” 品秋殿的下人立马忌惮地将门掩上了,苏明月不明所以道:“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大?” 姜三脾气急,以前也经常骂芙蓉,苏明月并没有当回事,扶着小草的手慢慢往临华殿走。 . 昨天晚上下了雪,压倒了花园里几个枝条,明稷怀里揣着汤婆子,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穿得圆滚滚的。 “来,我瞧瞧胭脂铺的账。”她刚批过的账目交给有才,又接过胭脂铺的账目,这些日子以来胭脂铺的生意都在平稳增长,几个款式的新品也有了许多回头客,现在郢都城都知道了李记口脂的名声。 刚好年下了,徐氏趁机办了个优惠活动,小赚了一笔,明稷仔细对着账,点头:“这个月到现在一共是五十七笔订单……一千四百两纹银,嗯,没错。” 有才答:“是,这些是纯利,还有上个月的两千两银子大少夫人也一并送来了,一共是三千五百两。” 明稷苦笑:“平时翻翻我的体己,还当银子多好挣呢。”她面前摊着一本大账,青葱样的指头点着说:“两个侧妃一套衣裳就要近百两银子,奉仪的也要几十两,还有首饰、日用。” 最烧钱的还是太子那里的穿用,一套常服下来竟然要一二百两银子!这还不包括腰佩、剑绥一类的——东宫的开销还远不止如此,那账目光是看着都觉得眼晕。 “养家真难啊!”明稷揉着肩膀叹道。 有貌收了伞走进来,说:“殿下,几位侧妃和奉仪都来了,在偏殿等您呢。” 今天又到了她们请安的日子,明稷从一堆账册里拔出思绪,点头:“好,我这就去。” 昨天虽然雪下得大,今天天气还不错,几个侧妃奉仪难得齐聚一堂,连这些日子很少出门的姜三都来了。 姜三看起来憔悴了好多,仿佛病西子一般,看得人心都难受,明稷问:“姗奉仪啊,前些日子还不见这么严重啊?这是怎么了?” 姜三眉宇间一股郁气,恹恹道:“闺中的老毛病了,多谢娘娘关怀,妾身不碍事的。” “身子不好要让医正看看,身子重要。”明稷往软软的宝座上一靠,说:“你们进东宫也有些日子了,侍疾大多也都去过了——” 她回忆着自己写过的几个主母形象,语重心长地说:“殿下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我瞧着都心焦——” 何止殷遇戈,其余几个公子的府上子嗣也十分困难,只有公子献的夫人抢先生了个儿子。 奇怪啊,楚王室的风水是不利子嗣么? 在座所有人看看彼此,脸色都有些怪异,明稷想了想这个事也不能强求,改口说:“不过这事也是命里注定的,罢了,你们自己上点心就是。” “诺。”几人闷闷地答,位置靠后的姜三忽然扒着扶手大呕特呕起来,姜婉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姗奉仪这是怎么了?” 前脚还在提子嗣的事,下一刻姜三就吐得像怀孕,明稷心头一跳:“快拿上我的牌子去宫里请医正来,多请几个!”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医正在内殿给姜三把脉,其他妻妾全在外面候着,气氛有些僵。 姜婉脸色铁青,姜十一时不时打量她的神色,岑霜和岑四几个的脸色看着也不是太高兴。 因为姜三突如其来的呕吐,打破了东宫里微妙的平衡,几人都不禁都在想,姜三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这胎要是姜婉怀的,姜家怕是要放烟花庆祝了,可偏偏是媵嫁进来的姜三,可想而知姜婉心情有多糟糕。 明稷没工夫去想她们之间的弯弯绕,她的重点在于——姜三为数不多的几次侍疾里,到底哪次中标的,她怎么没什么印象呢? 殿里几人各有心事,不多会,医正捻着胡子走出来,一见明稷就是一跪:“恭喜殿下,恭喜侧妃娘娘,姗奉仪是有喜了!” 还真怀上了! 殿里众人登时瞪大眼睛,明稷问:“多久的身子了?” 医正灿然一笑:“已经一月有余!” 一个多月?明稷一愣。 那不就是宜春殿那一次? 可是那晚殷遇戈不是在临华殿睡的吗? 她是彻底懵了,姜婉问:“一个多月?求问大人,姗奉仪身子可还好?” 医正说:“身子虚了一些,倒也不妨事,开两贴安胎药好生调养,能保无虞!” 明稷回过神:“这事还得多麻烦大人,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她转头冲着德荣嬷嬷:“嬷嬷替我送送大人吧。” 姜珊毕竟同宓家有些关联,德荣嬷嬷笑着将医正送出去了。 姜婉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姗奉仪这个孩子真是意外之喜呢,得……得赶紧向宫里和家中报喜才是!” 姜十一也笑着说:“是呢,殿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几人都不大高兴,没有客套几句就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全告辞了,明稷也回到自己的寝殿。 偌大的寝殿里因为殷遇戈三不五时会来睡,多多少少留了些男人生活的痕迹,她随手捡起床头的布老虎,还没从姜三怀孕的消息里回过神来—— 宜春殿那晚,殷遇戈是在她这睡的,那姜三是什么时候侍寝的? “娘娘?”有钱走进来,小声说:“苏奉仪没走,她说她想见见您。” 苏明月? 明稷浑身一个激灵! 她终于知道这个情节为什么这么熟悉了!原著中苏明月就是因为在宫宴上揭穿姜三假孕有功,才被太子直接提成宝林的! 她的甜宠之路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回过味来明稷不禁吐槽,姜三这脑子咋长的,怎么会想到假孕呢?怀没怀孕别人不知道,难道太子心里也没数吗? 明稷边吐槽自己笔下的弱智女配边说:“让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一波收藏~各位大宝贝周末快乐鸭! 第24章 苏明月进来以后就跪在明稷面前一言不发,明稷喝了口茶,开口:“你有话就说吧。” “奴婢……”她舔了舔嘴唇,说:“不知道您信不信……” 自从上次不明不白被太子妃说了一通以后,苏明月心中对太子妃就不如以前那般千恩万谢的了,她在东宫里没有背景,每天活得如履薄冰——当然了这些都是借口,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冰封渐消,她也知道不应该,可还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人啊,最怕想到死胡同里,她对太子妃的那层隔阂,始终还是生出来了。 “奴婢今早来的时候路过姗奉仪那门口,见到剑大人清早从里面出来了……”苏明月将话说一半留一半,问太子妃道:“不知那个时辰,剑大人是替娘娘送什么赏赐去的?” 明稷看向地上的人,苏明月升了位分,有了更华丽的打扮,说话的口气好像也无形中变了,她没有回答苏明月的问题,反而轻声说:“你起来吧,地上凉。来人,赐座。” “上次不明不白说了你一顿,你别往心里去。”明稷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好,赵商臣那个德性她是知道的,苏明月现在的处境压根是反抗不了他的。 无形中她还做了一次坏人,明稷心思比较敏感,感受到了她的那点小情绪。 苏明月一愣,抬眼看向太子妃,只觉得面红耳赤的:“娘娘……” “我知道你住在大夏殿日子也不算好过,姜三她们都不是好相与的。”明稷抿着唇看向她,说:“我在东宫要管的事很多,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顾得上你,这样吧,下一次如果有为难,你直接来临华殿找我,免得你为难。” 苏明月一直压着头,细碎的头发散在脸上,明稷看不见她的表情,半晌后,她抬起袖子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坚决地说:“您对奴婢好,奴婢心里明白的!” 明稷被她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轻声说:“哭什么啊,你受委屈了。” “娘娘。”苏明月擦干眼睛,看向她说:“姗奉仪的事情您一定要往心里去,奴婢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她欲言又止,始终说不出心里那个答案。 明稷松了一口气,苏明月不别扭了就好,她说:“我知道了,会派人去瞧瞧的,你辛苦了。” 苏明月眼睛红红的,低头称不敢。 “有钱啊。”明稷唤道:“前些天王宫送来的东西匀一份给苏奉仪带回去。” 苏明月连连称呼不敢,但是架不住太子妃要赏,只能收了赏赐,回去了。 . 品秋殿姗奉仪有喜的消息像长了腿一样,不到半日东宫上下都知道了! 墨奴刚下值回到住所,画奴接替他当值去了,屋子里只有剑奴一个人。 “剑奴?”他进门后随口问,说:“你怎么在这啊?这个时辰不应该在临华殿外候旨吗?” 剑奴原本和墨奴等人一样,属于太子贴身的近卫,后来殷遇戈入主东宫后他任东宫管事,名义上是升职了,却远离了太子身边,与墨奴等人渐渐地也越来越不亲厚。 “哦,我……在准备年账,这几日也该给娘娘送过去了。”剑奴随口答道,手上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账本。 “也是,理年账的日子快到了。”墨奴放下佩剑,不经意地说:“你听说了吗,品秋殿姗奉仪有喜,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王上和王后非高兴坏了。” 剑奴手里的账本突然掉了一本在地上,他立马弯腰捡起来,说:“……是啊,殿下这么些年了,可算有一个子嗣了。” 说话间墨奴已经脱下外袍爬上床,含含糊糊说:“是啊,太子妃好像也期待得很。”他打了个哈欠:“你下值的时候叫我一声,我今晚还值夜。” “好。”剑奴点头。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墨奴打鼾的声音,剑奴知道他一旦睡下雷打都不动,又整理了一会账目,抱着东西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墨奴慢慢睁开眼睛,鼾声未停,鬼魅般的身影却悄悄跟在了剑奴身后。 . 品秋殿东西院都有一道小门,午后正是贵人休息的时候,伺候的人也能躲一点空闲,宫道上静悄悄的。 剑奴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品秋殿墙头,随即从窗户翻进了姜三的屋子,芙蓉正在打瞌睡,闻声一惊:“谁!?” “我。”剑奴低声:“姗奉仪呢?” 芙蓉抿唇:“娘娘刚歇下……哎,剑大人您不能进去!” 芙蓉没拦住,剑奴径直闯进内殿,姜三瞬间坐起身,见是剑奴,她低声对芙蓉说:“芙蓉,你出去。” 芙蓉害怕地看了一眼黑脸的剑奴,小声:“诺。” “你到底什么意思?”剑奴一听到芙蓉关门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怒气:“有孕?侍没侍寝你自己心里没数?你哪来的孕?” 姜三性子也急,登时站起身:“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她瞪大眼睛:“这孩子眼看越来越大,瞒不住的,巽(xùn)哥,我们瞒不住的!” “我早上不是说了,会带一副药来打落这个孩子?”剑奴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这孩子本身就不应该有!我们两个都会因为它没命的!” “可它是我们的孩子啊!” “姜珊!” 姜三神情近乎疯狂:“我告诉你,这孩子我要生,我已经买通了德荣嬷嬷,她替我改了彤史,保管万无一失!” 剑奴低喝:“临没临幸你太子自己不知道吗?你别把太子想得太简单了!”天知道剑奴听到姜三怀孕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快疯了,这女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竟然……竟然会想到这种蠢计策! “宜春殿那晚太子遇喝了很多酒,意识都不清楚!”姜三急急说道:“只要摆平墨奴他们,一切都会很顺利!” “宓巽!”她跺脚:“你在东宫这么多年,难不成帮我办这件事的能力都没有吗?” 剑奴气得说不出来话,姜珊放缓了语气:“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姓孙的退婚?若不是因为你,我拼死嫁进东宫来做什么?” “巽哥,我都是为了你啊!”姜珊拉住他的袖子:“你肯要我的是不是?你肯要我们的孩子的,是不是?” “……姗姗。”剑奴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说:“你真的不应该这么做。” 宜春殿一晚,是他意乱情迷动了太子遇的女人,谁知道姜三就这么有了,原本这个孩子打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反正太子遇也不会喜欢姜家送来的女人,压根不会有人发现她已非完璧。 他从十几岁被送到太子遇身边,十年里毫无破绽——可姜三却成了唯一的败笔! 不行,不能放任这种危险存在。 姜珊还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说:“你放心,我看太子妃的态度,是能容许这个孩子的,只要拿到王后娘娘的庇佑——巽哥,你要帮我!” 只要王后要这个孩子,她就能顺利生下来! 这是姜家和宓家的孩子——王后会喜欢的,她坚信! 剑奴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姜三:“还有大半个月就是年宴了,要让王后庇佑,你得养好身子才行。” 年宴东宫所有女眷都会出席,发生什么意外都是不意外的,剑奴垂下眼:“你这些日子最好低调一些,彤史令那边真的稳固吗?” “巽哥你就放心吧!德荣嬷嬷办事能力你还不放心吗?”姜珊喜不自胜,情不自禁挽上了剑奴的手臂:“前些日子一直很难受,我好不舒服啊……” 剑奴挣开她的手:“你好好歇息,大白天我不能呆太久,先走了。” “哎……”姜珊挽留不住他,气得跺了一下脚。 墙头一掠,残影都看不清,剑奴仿佛从没有到过品秋殿,不一会儿出现在东宫大道上,又是体体面面的东宫大总管。 他边走边想,早上出品秋殿的时候好像被大夏殿的苏奉仪碰见了……既然这样,那姓苏的和姜珊一样,也留不得了。 . 苏明月打完小报告就走了,明稷陷入沉思。 按苏明月说,她早上碰见了剑奴从品秋殿出来,不一会儿还听见姜三发脾气——这两件事乍一听没什么关联,可是仔细一想也不对,赏赐早放下去了,剑奴大清早去品秋殿做什么?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怪异的猜测……剑奴是太子的亲卫,姜三假孕……该不会是殷遇戈指使的吧? 可是那变态图什么啊?明稷拍拍脑袋,想得头都要炸了,她干脆站起身:“有钱?有钱啊?”边走边说:“把殿下的彤史拿来我瞧瞧。” 有钱的小脸一下就红了,磕磕巴巴说:“您、您看这个干嘛啊?” “去拿去拿,彤史令也叫过来。”明稷挥退她,显得心事重重。 “……诺。”有钱脸红扑扑地走了。 彤史令是一个女官,看着三十余岁,她恭敬地给明稷见了礼,递上那个册子。 明稷随手翻了翻,发现里头的记录屈指可数——不,压根就没几条,除了醒目的大婚之日外,只有十月二十七的一条记录,非常刺目的:“十月二十七,品秋殿姗奉仪,年二十,宜春殿幸。” 明稷指着它问:“殿下这一个多月来只有这一条彤史?” 彤史令答:“回娘娘,是的。” 太子身子不好,那事也少,彤史令不觉得太奇怪,反而比较奇怪太子妃怎么忽然想起翻彤史了? 两个月就交了两次粮,这个太子是不是太洁身自好了一点啊喂? 应该不是那什么虚吧? 明稷在心里疯狂吐黑泥,面上云淡风轻地问:“具体的你给我讲讲?” 饶是经验丰富的彤史令也愣了一下,尴尬地说:“那日姗奉仪去宜春殿为两位太子抚琴,随后殿下幸于宜春,夜半由剑大人护送春恩车送回品秋殿的。” 剑大人? 还真是剑奴? “你平时也不在宜春殿吧?”明稷往座位上一靠,问:“这条记录是事后补上的?” 彤史令扑通就跪下了:“回娘娘,虽然不是临幸当时记下的,可得知消息之后,臣就事情及时记录在册了!” “当真?”明稷微微瞪大眼睛,威严十足:“你要知道,若是东宫里乱了血脉,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彤史令呼吸都快停滞了,大声辩白道:“娘娘,奴婢当真如实记录,半点都不敢篡改啊!” 明稷眉头一皱:“也没有说你什么不对,算了,你回去吧。” 彤史令两股战战,又强调:“奴婢当真没有胡乱篡改,奴婢万万不敢啊!!” “我知道了。”明稷看着她:“你不必害怕,我不过例行公事问问,姗奉仪刚刚有喜,确认了血脉,对东宫上下都好。” 彤史令磕头:“娘娘说得是……” “好了,你回去吧。”明稷一挥手,有钱微微颔首,将彤史令送到临华殿门口。 有钱笑:“您受惊了,请回吧,今日的事情希望不要教第三人知道,大人明白?” 太子妃的盛怒还印在她心头,彤史令犹豫地低头应是,慢慢走出了临华殿范围。 有钱挥手召来一个小丫头:“去,跟着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这个绿帽,它又大又圆 * 新一周感谢时间: 海榴×2、吃糖的猫×2、山河×1、隔壁有容×1, 谢谢以上各位的霸王票支持! 读者“”、读者“禅心”、读者“月上柳稍”、读者“”、读者“月上柳稍”、读者“格妤”、读者“山河”谢谢各位的营养液~,会茁壮成长哒~~ 第25章 姜三有孕之后,整个人好像吐绿的嫩芽一样,生机勃勃的。腰板都觉得铁直,趁着天气好,芙蓉和一个小丫头扶着她到花园里散步,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岑霜带着岑四。 “哟,这不是姗奉仪嘛。” 岑四看着她被两个丫头扶着夸张的样子,撇嘴说:“快让让,免得惊了姗奉仪,虽然是没人稀罕的东西……不过也得护紧了!” 姜三脸色一变,铁青铁青的:“你在胡说什么!谁不稀罕我的孩子了?” 岑四带着丫头避得远远的,笑道:“我可没说是谁,姗奉仪听错了。” 她不信姜三看不出来,打她传出有孕的消息,只有太子妃那拨了点东西,其余的一个屁都没放过,连侧妃姜婉也一次都没去瞧过,可见这孩子有多不受待见。 姜三脸色难看极了,低喝道:“花园风太大,我不去了,扶我回去!” “这么快就走了啊?”岑四还不解气,高声说:“我听说前几天苏明月去太子妃面前告状,太子妃查了彤史呢,被怀疑清白的孩子,生下来还不如捂死算了!” “母凭子贵是不假,可孩子又何尝不是凭母贵呢。” 岑四的声音很高,姜三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仿若惊雷。她心虚地厉害,睫毛不停地抖,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步履还算平稳地走远了。 岑霜总算瞥过来一眼,看着姜三的背影,眼底却淬着寒冰。 岑四贴在她身边,殷勤地说:“姐姐别生气了,妹妹也为姐姐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是没人在意的东西,可也是在东宫的立足之本啊。”岑霜总算开了口,她瞥向岑四:“我听说彤史上只有太子妃和姜三有侍寝记录?” 这事在她们之中也不是秘密了,岑四抿唇:“妹妹去侍疾的时候,也只在外殿做些不打紧的活儿。”换言之,她并没有得到太子的另眼相看。 原来大家都一样,谁都没得过太子的青眼,岑霜虽然还是生气,但也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轻压白梅的手:“回去罢。” 她望向远方:“怀就怀了,能不能生下来还是未知数呢。” . 姜三那头,刚走到品秋殿门口,这个时辰宫道上是没什么人的,她刚要抬脚跨过门槛,却停住了脚步。 “刚才岑四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芙蓉扶着她的手一抖,劝慰道:“娘娘,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这么说太子妃查彤史的事情是真的了?”姜三心突然漏了一拍,被岑四嘲笑事小,若是有些事被抖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芙蓉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贴在姜三耳畔小声说:“您别担心,我们的人很靠谱。” 姜三心里那团火始终咽不下去,手里的帕子揉了又揉,忽然眼神变得锐利:“苏明月是吗?” 这小蹄子竟然敢去太子妃面前嚼舌头,她收拾不了岑四,还收拾不了她苏明月了? 大夏殿离品秋殿并不远,姜三拉着芙蓉和另一个丫头气势汹汹朝着大夏殿去,小丫头在姜三的示意下“砰砰砰”直砸门。 “谁呀……谁、姗、奴婢拜见奉仪娘娘!”开门的是一个灰衣小宫女,一见是姜三就跪下去了,整个人又小,她又害怕,像只灰扑扑的鹌鹑。 姜三凌厉的眼神扫过她,鞋尖轻踢了她一脚:“苏奉仪的门真难叫啊!” 她本就是故意为难,小宫女不敢喊疼,只能眼泪汪汪忍了:“我们娘娘在屋中,奴婢替您去唤……” “不必了。”姜三扫了一眼大夏殿朴实的院子:“我亲自去找她。” 苏明月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跑出来,看见是姜三勉强一笑:“姐姐来了,是小丫头不懂事,怠慢了姐姐。” 姜三上下扫视了一眼苏明月,讥讽道:“原来是苏奉仪啊,我这眼睛不顶用了,一时没瞧出来,还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贱丫头。” 苏明月在屋里,只穿着简单的家常衣服,朴素得一朵花都没有绣,苏明月猛地一抬头,说:“姐姐说的哪里话。” 姜三松开芙蓉的手往前逼了两步,讥笑说:“野鸡呢,就算住上了金打的笼子,也是野鸡,只会在主人面前咕咕叫的野鸡罢了!” 苏明月厉声道:“姗奉仪慎言!” “啪!”姜三/反手就是两巴掌摔在苏明月脸上:“我也不怕告诉你,今儿我就是来打你的!” 姜三手劲大,那一巴掌又是抡圆了打的,苏明月一下摔在门槛上,惊动了屋里的瘸婆婆和小草。 小草扶着瘸婆婆走出来,瘸婆婆扶着门框高声问:“姗奉仪??姗奉仪为何要打人!” 姜三跋扈道:“我打了如何,让她再去太子妃面前告状啊!” 苏明月捂着脸,尖叫着扑了上去:“我与你同品同位!你凭什么打我!” “放肆!”芙蓉连忙拦在姜三面前,冲着苏明月又是一脚,小草还只是半大丫头,压根不是姜三她们的对手,两拨人撕扯了好一会儿,姜三在家是泼辣惯了,扯着苏明月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我告诉你,就算我今儿在这里将你打死又怎么样,我阿爹阿娘会给我收拾后果,而你就不一样了,你算什么东西!” “下贱的东西,还学会告状了!”姜三边打边拿脚踢她,苏明月反抗了几次,又被芙蓉压住手脚,狠狠挨了几记打! 姜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拍拍手站起来:“我告诉你苏明月,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了!芙蓉,我们走。” 姜三的声音越来越远以后,苏明月抬起头,脸上都是被挠出来一道一道的印子,小草和瘸婆婆扶起她气得直哭:“造孽啊!她姜珊怎么专挑人脸上打!” 苏明月眼角挂着泪痕,整个人木讷讷的,小草急得直哭:“明月姐,你说说话啊!” 苏明月五指松了又紧,声音发颤地说:“这事姜三是怎么知道的?” 一句话将小草和瘸婆婆问愣在当场,瘸婆婆说:“小草,快去拿草药来,耽搁了要留疤的。” 苏明月被她们摆弄着,像个愣愣的木头人,只有眼里隐约漏出一丝压抑的恨意。 . “殿下,都查清楚了。彤史令悄悄去见了德荣嬷嬷,两人在屋里谈了许久,彤史令才回去的。”有钱一边伺候明稷脱下绣鞋,一边说。 “德荣嬷嬷?”明稷提着裙摆,试了试水温:“有点凉。” 有钱往洗脚水里舀了一瓢热水:“还有苏奉仪说那事,早上剑大人确实去了品秋殿——下午也去了,都是悄无声息的。” 东宫内的眼睛不计其数,有钱最近刚打通了墨奴手下的关系,有时候还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些查不出来的事,就更方便了。 明稷将脚泡进热水里,舒服得喟叹了一声:“你最近和太子那边关系很好?” 有钱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是墨大人手下一个小侍卫,好说话得很!” 明稷笑了笑,若不是太子松了口,墨奴可不是那种御下不严的人,她敲敲肩膀想了想,说:“还说什么了没有?” “别的没有什么了。”有钱抬起头:“您是不是怀疑姗奉仪这个孩子啊?”又是查彤史令,又是暗中调查剑奴的,再笨的人都能联想到了。 “怀疑归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雪白的小脚在飘着花瓣的水里踢了踢,明稷说:“有钱啊,你信直觉吗?” “娘娘说得奴婢都信!”有钱帮她轻捏着足底的穴位,说:“按奴婢说也不可能,宜春殿那晚太子殿下是在您这睡的,她上哪得的恩泽?” “那你说她这孩子,是哪来的?” 有钱一愣,慢慢抬起头,惊骇万分:“对、对、对啊……她她她!” 这丫头反应怎么老是慢半拍呢,明稷笑:“紧张什么,不定太子来临华殿之前就宠过,她那肚子里真揣着龙孙呢。” 有钱噘嘴:“奴婢觉得不像。”她眼睛一转:“您放心,她要真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墨奴那里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奴婢待会就去打听!” 明稷点点头,放松精神泡小脚,脚还没泡完,有貌急匆匆走进来,对她说:“娘娘,姗奉仪来了。” “啊?” “姗奉仪和苏奉仪刚打了一架,一身的伤,奴婢们不敢拦,她已经在大殿哭上了!” “啊?!” 怎么还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放五一假期啦~ 漂亮鹅要去吉隆坡追con啦~~ 只能靠存稿箱过日子了~ 各位大宝贝儿五一快乐鸭~~ 第26章 姜三哀婉的哭声听得人心肝直颤,明稷面露不忍,说:“赶紧擦擦吧,哭得多难看啊。” 其实哭得一点也不难看,反而美人粉颊带泪,令人心疼,这要是个男人只怕心肝都要掏出来给她。 而明稷只觉得后脊梁发冷,这种被算计的感觉,曾经面对殷遇戈的时候也生起过,所以她只让姜三自己擦擦眼泪,并不接近她。 “娘娘不知道,她们将话说得有多难听!” 姜三按着眼泪,凄楚地说:“她们说妾身的孩子是没人稀罕的东西,说妾身的孩子是灾星,就是那个苏明月说的! “妾身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特来向娘娘告罪……”说罢装模作样要跪下,明稷连忙让她别。 姜三就坡下驴,继续哭诉道:“呜呜,妾身的孩子怎么也是殿下的骨血,怎么能被她们这样作践!” 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明稷也不确定这孩子是不是殷遇戈的,她抿唇:“我会好好教训她们的。” 姜三停下哭声,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就地一跪:“娘娘,妾身知道,我这个做娘的人微言轻,这个孩子只怕撑不到足月,妾身愿意将孩子生下来以后记为娘娘所出……只求娘娘庇佑妾身,让孩子能平安出生!” “你说什么?”明稷的警惕心完全提了上来,看着姜三的动作,问:“你说谁要害你?” 姜三一咬牙:“不定是谁呢,今天她们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难保明天不会对我的孩子出手,求娘娘了……”姜三目光灼灼,心里打得却是另一个主意——假如有一天这孩子的秘密被揭穿了,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明稷不知道她打的是这种主意,只觉得姜三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笨,说:“东宫内外谁敢对殿下的骨肉置喙,你只管回去,谁再敢多嘴一句,你就打她,就说我说的。” 她话里虽然向着姜三,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的提议。 姜三还想挣扎:“娘娘……” “回去好好养着吧。”明稷说道,偏头吩咐:“向王后求的医女都请来了吗,明日就让她们搬去品秋殿,好好伺候姗奉仪。” 有钱低眉顺眼地说:“回殿下,宫里的姑姑明日就到。” “那就好。”明稷冲向姜三:“姗奉仪听见了吧,我为你向王后娘娘求了人,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姜三一噎,呐呐地说不出话,她没想到太子妃也一点都不愿意沾手她的事,知道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还好,不是说王后派来了人吗? 那就好…… 想到这,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千恩万谢地叩头谢恩,回去了。 明稷看着她的背影,问:“昨天是不是送来了年宴的衣裳?把东西带上,我去一趟长信殿。” 该去见见身处事件中心的男主角了。 . 长信殿门口是画奴当值,他见太子妃带人来猛地一个激灵:“娘娘万福!” 天色渐黑,今晚看着要下雪,明稷探头:“太子呢?忙完了吗?” 画奴点点头:“殿下在看书。”他连忙让开身子:“您要去看看么?” “怎么就点了这几个灯啊?”大殿里有些昏暗,明稷接过有钱手里的东西,边走边说:“灯光太暗看书对眼睛不好,以后注意一点。” 寝殿很安静,奉茶的女侍走路轻手轻脚的,生怕吵到脾气不好的太子,外殿的兽头香炉里燃着龙涎香,昏暗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前路。明稷走进内殿才发现,原来他是睡下了,她把盛着衣裳的盒子放在一旁,轻手轻脚接近床帐。 殷遇戈几乎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明稷撩开床帐二人对视了一眼,她没好气地说:“您今儿怎么睡这么早啊?” 殷遇戈又闭上眼,一点都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明稷蹲身子,推了推:“天还没黑呢~” “闭嘴。”一整天都吵得很。 “我今儿见了姗奉仪。”明稷抛出杀手锏,果然看见殷遇戈掀起眼皮,她揶揄道:“殿下好绝情啊,姗奉仪怀了您的孩子呢,明明知道消息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美人的心都要伤坏了!” 殷遇戈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床沿,似笑非笑:“喔?” 自己的小妾竟然和身边的侍卫搞到一起去了,还有了孽种!殷遇戈心本来就不好,结果李明稷又提了一遍,他脸色一沉,心情更差了。 “实不相瞒。”明稷垂下眼,说:“姗奉仪今儿找到臣妾,说想把孩子记在我名下,求我庇佑她平安。” “我不敢自作主张,来问问殿下的意见。”她抬起眼,大眼睛里一闪而过狡黠。 问意见是假,探口风是真,殷遇戈恶劣地在她脸上弹了一下:“有话直说,不必用话套孤。” “嘿嘿嘿。”明稷摸摸脸:“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按彤史记录,姗奉仪是宜春殿那晚怀上的。”她问:“殿下那晚……是真的幸了姗奉仪吗?” 殷遇戈反问道:“你以为呢?” 短暂的沉默以后,明稷脱口而出:“我就说嘛,您那晚不是跟我睡的嘛!” 她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好像舒展开来一般,这样一想,姜三宜春殿之后种种奇怪的举动全部有了合理解释,随即,她看殷遇戈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 真是好惨一个太子啊,这脑门增光瓦绿啊! 殷遇戈掀开被子站起身,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什么眼神?” “您真是……卧薪尝胆!” 明稷跟在他背后像个小尾巴:“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帮她好好养着?还是将祸害止在萌芽期?” 殷遇戈停下脚步回头:“祸害?”他以为李明稷这种闺阁女郎都是善良温和,见不得杀生的。 “不然呢?”明稷说:“难道良善就能罔顾王法了吗?” 姜三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别说肚里的孩子了,整个姜家都要受到牵连,难道为了所谓良善,就可以无视法律吗? 别说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现代她也是做梦啊! 殷遇戈忽然笑了一声,有些意外的愉悦:“更衣。” 他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应该说李闯这个女儿……比意料之外的还有意思。 “你笑什么啊?”明稷莫名其妙,一拍手:“昨日王宫送来了年宴的冕服,您试试吗?” 《周礼》规定,太子的冕服有数十种,根据使用的场合不同,绣的吉祥纹路也不一样,地处南方的楚国尚红,年宴用的礼服自然也是热烈的深红色。 男人穿红想想应该是不好看的,但是殷遇戈生得欣长,一拢红衣绣着大片玄色兽纹,一小截雪白锁骨被掩在红衣下,衬着他精致的侧脸还有冷淡的神情,差点叫明稷停了呼吸。 拜托,他要不要生得这么貌美如花啊! 殷遇戈知道自己生得好,不代表他喜欢被肆意打量的目光,眼里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冷:“再看?” 明稷咬唇:“好看也不让人看啊!”她灵巧纤细的十指一勾一缠,替他系好衣裳的暗带,边问:“刚才问您的话还没答我呢,姜三怎么办啊?” 她怕自己打扰了太子的计划,殷遇戈的性子让人看不透,又动不动就发脾气,她这个亲妈都不敢随便在老虎头上拔毛。 殷遇戈从桌上取走扳指:“无妨,静观其变。” 明稷给他系上玉带:“嗯?” “她身后的人想要的,可不止是一个孩子。”太子的气息就洒在耳畔,明稷浑身一抖,躲开了一步:“她背后……是宓家的人吗?” 随手掐了一把太子的腰:“您最近太瘦了。”老是不好好吃饭,画奴都跟她打了无数次小报告了。 “李明稷。”殷遇戈抓住她的手:“别太过分了。” “放手,很痛啦!”吃豆腐被发现的明稷灿烂一笑:“王后派了医女过来,她想留下这个孩子,那就留一段时间吧。” 提到王后,殷遇戈神情又一顿,随口道:“年宴上不会太平,不要太笨,别中了人家的圈套。”说完他自己一愣,不高兴地皱起眉。 “关心我啊?”打蛇随棍上是个好品质,明稷咧开大白牙:“只要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毕竟是男主啊,那种以后会登基,浑身Blinblin那种啊! 殷遇戈的耳根一红,哼了一声:“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是美貌啊,是美貌迷了我的眼睛! 第27章 第二天清早,殷遇戈起得很早,楚王派人来叫太子进宫,说有要事相商量,剑奴原本要跟着进宫,画奴却拦住了他佩剑的动作,说:“殿下今日点了讯奴和墨奴随驾,你我就不用去了。” 剑奴的手一顿:“这不是错了当值的顺序?” 原本他们四个人就是照排班轮值的,以前从没有临时换过人,画奴看着他说:“殿下吩咐的,你我能改变什么,还有,殿下说,今后你不用伺候在身旁了,娘娘刚接手东宫,有些事需要你从旁协助。” 剑奴的手捏紧剑鞘,看着画奴问:“殿下亲口说的?” “那还能有假?”画奴没好气地说,补充道:“调令很快就会下来,你做好准备吧!我昨晚值夜,回去歇着了。”说完就转身回房去了。 剑奴一直站在原地,指尖一紧。 太子忽然将他调离了身边,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有所察觉了?姜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是悬在剑奴头顶的一把利剑,他捏着剑的手松了又紧,再抬头的时候眼神变得十分决绝。 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 做好决定,他身影消失在宫道的角落里,进入鲜为人知的小道以后快速穿梭,直到翻进了德荣嬷嬷的屋子,把正在写信的老妇吓了好大一跳! “是谁?”德荣嬷嬷警惕地看过来:“你?” 剑奴本名宓巽,出身宓家旁支,德荣并不陌生,她眉头皱得老高:“你不在太子身边,来这里做什么?” “太子今日点了讯奴和墨奴随驾,将我打发去太子妃身边了。”剑奴语速很快:“嬷嬷,你是看着东宫长大的,照着他的性子,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德荣心里一个“咯噔”,厉声道:“你暴露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剑奴也一肚子气,差点同这个老妇吵起来,他压着脾气说:“嬷嬷上次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办,如果嬷嬷无能为力,我就自己动手了。” 姜三那肚子王后也觉得留不得,早下了命令让德荣协助宓巽尽早除掉,但是德荣这老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迟迟不肯动手。 德荣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说:“你想除了那孽障,又不敢惊动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医女的药也不是立竿见影的。” 剑奴横眉一冷:“嬷嬷,有时候别太精明也是一件好事,不要再想着用这个孩子再把谁拉下水了,东宫里这些女人哪个都不是傻的,尤其是太子妃!” 德荣嬷嬷忿然作色:“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疑心老身了?” “并非疑心,只是想让嬷嬷做事认真小心而已,免得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人的眼神碰撞在空中,德荣嬷嬷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虽然生气剑奴的态度不好,却碍于他的身份,只能憋屈至极地应是,答应会尽早动手。 剑奴并没有因为德荣的答应放松一点心情,左手握拳轻轻在桌面一捶,郑重其事地说:“还有一个。” “大夏殿的苏氏知道有点太多了,这人也留不得。” . 天光大亮,明稷又一个人从宽阔的拔步床上醒来,一众宫女围着她梳洗打扮。 要说成为太子妃以后有什么最大的改变,那无疑是整个人都变精致了,这个时代的条件虽然不咋地,但是贵族女子的生活依然非常精细啊,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珍品。 有钱抱着暖房新送来的鲜花跨进门,叽叽喳喳说:“娘娘您瞧,今天暖房的月季开了呢!” 这个冰天雪地的要月季盛开是很难的,而她怀里那丛还沾着露珠的月季花开得正好,十分娇艳欲滴,明稷微微一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找个漂亮的瓶子插起来吧。” 用过早膳以后,通传的侍人走进来禀报说:“娘娘,将军府递来了帖子!” 太子妃也不是谁家送来的帖子都看的,但是李闯府上不一样,那是太子妃的娘家,那侍人道:“老太君携二姑娘想求见您,瞧着还挺急的。” 这位老太君也就是李明稷的继祖母,明稷只知道她娘家姓黄,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多年前嫁给祖父填房,生有一个女儿,早远嫁外地了。 而那二姑娘闺名叫李明秀,比明稷小一岁,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这原本没什么,哪个官家没有三妻四妾,但是李明秀的特殊在于,她的生母同时是黄氏的侄女,多年前到姑母家小住,一住就住到了表哥的房里,一举得女。 为了这事昭氏和黄氏闹了好多年别扭,至今婆媳关系都处不好,连带着李明稷以前对李明秀和黄氏祖孙都没有什么好感。 这种厌恶是相互的,李明秀也不见得喜欢这个嫡姐,明稷笑了笑,夸张地张望窗外:“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有钱抱着月季花撇嘴:“谁知道她们又在盘算什么……” 黄氏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穿着五品诰命的衣服,有一些富态。李明秀跟在她背后,她个子不高,穿着浅蓝色的阔袖罗裙,鹅黄色裹腰,俏生生的、亭亭玉立的,长相和明稷有两三分相似。 明稷和两人客套了两句,宫女送上香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见她沉得住气,李明秀反而沉不住气起来,她悄悄拉祖母的袖子,眼里盛满焦急和祈求,黄氏轻压她的手表示知道了,放下茶盏。 祖孙两人的互动全被高位上的明稷看在眼里,她在等黄氏先开口。 黄氏说:“前些日子,老身受邀去左尹家吃茶,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太子妃点点头没有接话,黄氏轻咳一声继续说道:“风闻王后即将为公子沉择选夫人。” 明稷往宝座上一靠,扫了一眼耳尖通红的李明秀,顿时知道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笑容一顿:“祖母的意思是?” 黄氏说:“择选说得好听,只不过在宓家和姜家里挑选适龄女郎罢了,压根轮不到别人家的机会。” “秀儿和公子沉年纪相仿,性子也合得来,最重要的是她是你亲妹妹。” “若是有幸嫁给公子沉,不也是你的一方助力吗?” 明稷摩挲着杯口:“祖母和二妹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落在黄氏眼里,平添了两分不高兴,黄氏说:“如果能成就再好不过,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祖母。”明稷打断她的话:“公子沉与阿爹政见不合,这亲事若是落在阿爹耳里也是不会同意的。” 公子沉是王后的儿子,背后站着整个宓家,与□□一直有龃龉,而李闯是绝对效忠太子的,这祖孙分明是瞒着整个李家偷偷来找明稷的,想来也是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明稷真想敲开黄氏和李明秀的脑瓢,看看里头是不是装满了水。 “但是……”黄氏犹豫,她当然知道,可是看着疼爱的孙女为了这事茶不思饭不想,这才拉下老脸求到太子妃这里:“也不是叫你去和王后说合,只是想着那择选名单,能不能加秀儿一个。” 明稷耐着心和黄氏讲道理:”祖母刚才也瞧见了,公子沉要择选夫人这件事,我还是从您口中知道的,若是王后有这个意思,怎么也会先让我这个太子妃知道吧,明摆着她不愿意再选一个姓李的儿媳妇了。” 李明稷能嫁给太子,那是因为这桩婚事是楚王定下的,王后就算不乐意也没办法,不然依着王后,太子妃不是姓宓,至少也得姓姜吧。 “太子妃……”黄氏还想争取,李明秀却压不住了,她眼泪婆娑,看着高高在上的嫡姐说:“算了!是我痴心妄想了,祖母,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讨别人嫌了!” 明稷悄悄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替秀儿去说了,最终选不上她,还给街头巷尾平添一个话头,何苦呢?” 李明秀正在赌气,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这话本就不该再姐姐面前提的,妹妹告退就是了,不在这碍你的眼!”说完一步步后退,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秀儿!”黄氏拄着鹤头拐,也急匆匆追出去了。 明稷莫名其妙地看着祖孙两个,心说李家的人看着都挺聪明的啊,怎么单出了这祖孙两个糊涂的? “叫人去跟着,别不小心走到前宫,扰了太子就不好了。” 殷遇戈脾气不好,要是被黄氏和李明秀打扰了,免不得又要生气,到时候哄的不还是她! “诺,奴婢马上叫带财去跟着,一定将老太君和二姑娘平安送出宫去。” 第28章 李明秀哭着一路跑出了临华殿,也不管前路认不认识,闷头就走,走太快的后果就是出了宫道路口猛地撞上了一个人,她定睛看清对方身上是侍卫的衣裳,委屈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大声叫道:“滚开!” 剑奴一瞬间收了袖中短剑和暴涨的杀气,皱眉看李明秀身上的华裙,好像在分辨她是哪家的女郎。 带财带着人追上来,气喘吁吁说:“二姑娘您别跑了,老太君还在等着呐!” 带财是临华殿的三等宫女,她认出剑奴后连忙行礼:“奴婢拜见剑大人!” 剑奴拍拍胸口的衣服应声:“嗯。” “你是太子身边的人?”李明秀从带财的只言片语中已经知道了面前的侍卫是谁的人,眼睛一亮:“你知道太子在哪吗,我要见他!” 什么人都能随便见太子了不成?剑奴皱起眉,严声说:“还不将二姑娘送去老太君身边,免得冲撞了前宫的贵人。” 带财吓得一缩,连忙抓住李明秀的手祈求道:“二姑娘快快跟奴婢走吧!奴婢送您去老太君那儿!” 李明秀挣扎无果,被带财送走了,剑奴继续抬脚往住处走,却忽然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 临华殿内——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将老太君和二姑娘送出宫了。”带财跪在地上回话道。 “嗯。”明稷低头理账,点点头:“你辛苦了。” 带财犹豫着没有起身,明稷抬头:“怎么了?” “奴婢刚才去追二姑娘的时候,在东五所那儿碰见了剑大人……”之前明稷吩咐过,在宫里见到剑奴的时候留意一下,带财也就注意到了李明秀撞见剑奴的地方,正是她们下人住的东五所附近。 剑奴的身份不同她们下人,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有专门院子的,建在前、后宫之间,与东五所有一定距离,按说他那个时辰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 “奴婢要是没有瞧错,剑大人好像刚从德荣嬷嬷那里出来。”带财低着头,说道。 “德荣嬷嬷?”明稷抬头,重复了一遍,笔尖蘸了蘸墨汁:“最近姗奉仪怎么样啊?” “好着呢。”有钱接过话头:“成天仗着肚子欺负这个欺负那个的,闹得后宫鸡飞狗跳的。” 姜三原本就是那个性子,太子的放任助长了她的气焰,加上王后派来的医女跟在她身边,用狐假虎威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派人盯紧了,她那孩子不能出事。”明稷边写边说:“就算出事也不能在我们的人手里。” 带财点头:“诺,奴婢们明白的。” 带财出去后,明稷放下笔:“有钱啊,之前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有钱跪坐在她身边,沮丧地说:“奴婢无能,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剑大人他们的生平往事都是封在宫中密档里的,只有太子殿下的人能查到,咱们的人是很难接触的。” 明稷的手一滞,说:“算了,这事也不急,慢慢查,慢慢盯。” “您为什么不试着问问殿下呢?”其它宫女都不在,有钱胆子也大了很多,她从小跟在明稷身边,与她亲得姐妹一般。 明稷转头看着她,笑:“你听过一句俗话吗?叫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啊!” “……”有钱被自家太子妃脱口而出的俗话打懵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但是东宫都是殿下的地盘,您也不是完全靠着他,只是有些事……”那个词她不敢说。 “利用?”明稷莞尔一笑,继续提笔:“如果有需要,我试试。” 苏明月的存在就像横亘在她和殷遇戈之间的鸿沟,明稷的想法其实非常矛盾,一方面她挺喜欢殷遇戈的,另一方面,如果觉得自己如果对殷遇戈下手了,又对笔下的女主不公平,从而产生了一种非常诡异的愧疚感。 好像是她抢了原本属于苏明月的一生似的,那种感觉不知怎么,令她觉得并不愉快。 呆在这个世界越久,她回忆起来的细节就越多,在苏明月揭穿姜三假孕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就是苏明月和太子在敬佛堂的一次夜谈。 太子守孝祭奠,遇上貌美娇弱不受宠的奉仪,忽然发现了冰冷的东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妾,随即起了兴趣,后来发现她不仅善良长得好,还曾经是救自己一命的恩人。 “救命之恩,孤当以身相许。” 用霸总文来概括,大概就是‘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搓掉了一层鸡皮疙瘩。 “您冷吗?”有钱探着小脑袋问道,将取暖的炭盆往她桌边挪了挪。 “没什么,将这些送去给有才吧。”明稷写完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盖上账本递给有钱,吩咐道。 若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她就不要强求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是很多的…… ……的。 当画奴急匆匆跑进临华殿之前,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并且随时做好了抛弃太子的准备。 画奴是四个护卫里比较纤瘦的一个,此时一身蜜色镶银的制服上沾了些许血迹,神情惊慌地喊:“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你慢慢说,慢慢说。” 画奴气都没喘匀,急切地说:“殿下在敬佛殿碰见了太子商臣和苏奉仪……苟、苟……现在提着剑要杀人啊!您快去看看吧!” …… 明稷一呆:“你说谁和谁?” . 敬佛殿在东宫角落里,先王后逝世多年,太子又不能随便出宫去祭奠,只能在这里聊表心意。 这里平时来求心安的嫔妃很多,苏明月并不招眼,可她进去才发现赵商臣也在! 赵商臣以前时不时会去大夏殿找她聊天,后来被太子妃撞见之后就少去了,二人再遇见之后相谈甚欢,甚至忘记了太子马上就会到。 等门口传来墨奴声音的时候,已经逃不掉了,俩人心一慌就躲到了供桌之下,殷遇戈上了一炷香后出去了,苏明月和赵商臣还以为就这么躲过去了,没想到听见墨奴冷淡的声音:“商臣太子请出来吧。” 就这么被逮了个正着。 这捉奸的画面感也太足了吧! 明稷失笑,画奴七尺的男儿都要哭了:“娘娘,您还是快过去吧!”殷遇戈的病一冲起来,是真的会杀了赵商臣的,那是晋国的太子!是说杀就能杀的吗? “好好,我跟你一起去,别急。”明稷安抚着,有钱和有貌已经取来了斗篷和揣手,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撑起伞搀着她一路小跑。 敬佛殿这头,门口有一道刺目的血迹,赵商臣被侍卫搀着,右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横流,他疼得嘶嘶直叫:“殷遇戈,你真杀我啊!” 苏明月瑟缩在赵商臣背后,哭得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赵商臣大声说:“天地明鉴!我没对她做什么啊,这不是怕你误会才躲起来的!” 墨奴恨不得缝上晋太子的嘴,他死死拦着殷遇戈,劝道:“您别冲动,别冲动,那是晋国太子啊!” 殷遇戈一把推开墨奴,手里的剑指着赵商臣:“你进东宫的时候孤就警告过你,有些事不做的,最好不要。” “你是将孤的话,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本来大雪纷飞的日子殷遇戈就容易心情不好,加上最近是先王后的忌日,赵商臣和苏明月两人在敬佛殿做这种事,完完全全触了他的逆鳞! 杀意几乎是一触即发! 赵商臣后退一步,猛咽口水:“你……别冲动啊!”他举起血淋淋的手:“我这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 殷遇戈压抑不住脑子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侵蚀,额头浮现出狰狞的青筋,整个人仿佛煞血的修罗,一步步朝他们逼近:“代价?” “孤嫌你付出的代价,太轻了!” 剑光猛地一闪! “啊!”苏明月跌跌撞撞往外跑,直接将刚进来的明稷扑出去摔了一跤,几个人顿时倒成一团! 明稷:“……” 好嘛!这运气! “娘、娘娘!”苏明月认清来人之后更吓坏了,心说今晚是真的……活不了了! 赵商臣肯定是不能杀的,可是她就完了啊! 明稷狼狈地被扶起来,瞪了赵商臣一眼,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配啊! 她一起身就看见了殷遇戈凶狠的眼神,带着无边的冷漠和恨意,只这一眼,明稷就知道太子是又双叒犯病了! “滚。”殷遇戈瞪着她,眼神越过她直逼赵商臣。 赵商臣浑身一抖,更害怕了:“给个机会啊!” “还不走呆着这做什么?”明稷冲赵商臣骂道,又看了眼苏明月,快声说道:“画奴,快将商臣太子和苏奉仪送回去!” 画奴一刻都没有耽误,立马叫上门口的几个侍卫,把两人送走了,快得仿佛要逃离地狱。 “李明稷!”太子暴跳如雷,冒着寒光的剑尖顿时指向了她,该死的,竟然忤逆他的意思! “我在!” 明稷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放缓了语气,嗔道:“你除了会叫我的名字还会做什么啊?” 殷遇戈横眉怒目,眼角气得通红,墨奴小心拦着他半边身子,生怕太子冲动起来真的伤了太子妃。 明稷心一横,笑得温柔似水:“我炖了汤,跟我回家吃饭好不好?” 第29章 “你放肆!”殷遇戈瞪眼:“你这是大不敬!”竟然无视他的情绪! “叫你吃饭也大不敬?”明稷上前两步,眼尖看见了殷遇戈濡湿的袖子:“你手怎么了?” “与你何干?”犯病的殷遇戈仿佛浑身都竖起了坚刺,谁敢靠近就扎谁一脸血,情绪十分不稳定。 明稷仿佛在试探靠近受伤的野猫,絮絮叨叨说:“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 “疼不疼啊?” “雪下得太大了,敬佛殿没有地龙,我好冷啊,我们回临华殿好不好啊?” “闭嘴!”殷遇戈沉声喝道:“你太吵了!” “好好好,我吵我吵!”她冷得搓了搓手,又跺跺脚,吸了一下鼻涕,冲他笑:“走嘛,好不好?” 鼻子冻得通红,笑容却无比灿烂,殷遇戈眼底的黑暗像潮水一样狂涌,又一下全部退去,头痛难忍。 他咬牙:“不去!” 手中一松,长剑‘当啷’掉在地上,墨奴迅速捡起来躲得远远的,殷遇戈回过身,嗅了一口敬佛堂里的香,声音冷酷:“墨奴,把苏氏的皮剥下来,挂去宜春殿门口。” “诺。”墨奴不敢停留,急匆匆出去了。 明稷瞪大眼,等等,她的男主要杀女主是什么情况! 要不要象征性地拦一下啊喂! 敬佛殿一片狼藉,重回宁静,明稷站在殷遇戈身后:“我……” “要是为苏氏求情就闭嘴。” “我……是说,汤凉了,你还喝吗?” . 殷遇戈鬼使神差跟她回了临华殿,临华殿温暖如春,进门没多久他的额头就出了细密的冷汗,明稷围在他身边,像个老妈子:“大氅脱下来。” 墨色的大氅被随手扔在一旁,明稷这才看见他手上有一道不亚于赵商臣的伤口,从肩膀一路到指尖全是鲜血! “怎么弄的啊?”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惨不忍睹,这孩子咋回事啊,分明是要杀人的那个,把自己弄这么大的伤口! “有貌,把医女叫来。”她高声吩咐。 “呵。”殷遇戈靠在明稷平时坐的位置上,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然你以为赵商臣凭什么还活着?”若不是他及时给了自己一刀,疼痛留住了残存的理智,赵商臣现在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明稷再次为他的变态肃然起敬,同时也生出隐隐的不忍,他压抑不住说来就来的脾气,宜春殿那次犯病后,她听说太子来临华殿之前下令坑杀了数十个宫人,而这次在敬佛殿仅仅把赵商臣刺伤,已经算轻的了。 代价就是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医女很快来到,顶着太子阴冷的目光手抖啊抖:“殿、殿下先将衣裳褪下,奴婢好给您上药……” 殷遇戈皱起眉,满脸不情愿。 “好好,不愿意算了,不愿意算了。”明稷使劲顺毛,生怕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太子又炸了,她转头冲着医女:“把袖子绞了就是。” 医女战战兢兢上前,半天也下不去第一剪,明稷不忍心地夺过剪刀:“算了,你把药箱留下,我来吧。” 医女如蒙大赦,向太子妃仔细说明了用药和包扎步骤,几乎是小跑着逃出了大殿。 太怂了吧……明稷回身,抄着剪子八颗牙笑:“您配合一下哈。” 殷遇戈眉头皱得能打蝴蝶结,站起身脱掉外袍,又松了里面衣裳的襟子:“来。” “……”明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难养的太子,该不会……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身体啊? 这么冰清玉洁的? 又一次被自己的脑补逗乐,明稷上前拉开了他的衣襟,伤口已经干涸,翻开的皮肉和血液凝固在一起,有些吓人。 “衣服脱了吧。”她和太子对视了一眼,看见了他眼底的不情愿,训斥道:“胳膊不想要了?”殷遇戈才不情愿地褪了半边衣裳。 她按住小露香肩的太子,取出清洗伤口的烈酒:“会有点疼,忍着。” 酒精擦上去,发红的肌肉疼得微微颤抖,殷遇戈却一声都没吭过,半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稷回过头,他肩上有许多旧伤,已经成了一道道的疤,新的伤口横亘在上面——说真的,单就这副身子看,一点都不像娇生惯养的太子。 若不是皮肤要命的白,看起还蛮狰狞的,明稷下意识往底下瞥了一眼。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噫!好凶! 她装作认真处理伤口,擦掉流出来的血污,仔细洒上白药,最后捆上纱布:“好之前不要碰水。” 殷遇戈拢上衣襟,白了她一眼。 “衣服上都是血,换一套吧。”明稷洗干净手,从墨奴手里接过一整套新的衣裳:“换完了我陪你吃饭。” 按说两人成为夫妻也有两个多月了,一起盖棉被睡觉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家常一样吃顿饭还是第一次。 小厨房一直温着饭食,厨娘又做了两道小菜,满满一桌香气扑鼻的饭菜。 殷遇戈伤了右手吃得很慢,明稷假装不知道,一勺汤都能分三口喝,硬是陪他慢慢吃完了一顿饭,温柔得她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他软化下来的态度肉眼可见,明稷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您今天是怎么了?” 按说他现在和苏明月没有什么多的交集,不至于看见赵商臣和她在一起就气成这样啊,联想到白天楚王召太子进宫,明稷觉得是楚王惹了太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殷遇戈嘴角噙一抹冷笑:“与你何干?” 明稷扁着嘴:“我对你这么好,问一句原因也不行啊,那我换个问法,你当真那么喜欢苏奉仪吗,看见她和商臣太子在一起气成这样啊?那臣妾给她提个位分今晚就送您寝殿去好不好啊?” “李明稷,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明稷皮不动了,挨在他身边像个求挠下巴的猫:“说给我听听?我帮你分析分析啊?一个人憋着多难受。” 殷遇戈抬起手,盖在她手背上:“知道德姬吗?” 明稷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迷茫:“德姬?”听起来像楚王的妃嫔,但是楚王那么多个妃嫔,她知道谁是谁啊? “德姬昨夜死了。”殷遇戈手心冰冷得厉害,明稷反手将他的手包住,应声:“嗯?然后呢?” “孤四岁失了生母,在德姬膝下养了三年,七岁王后入中宫后,转而养在王后膝下。”殷遇戈半眯着眼:“她一生无子,也不屑跟旁人争宠。” 这么说,德姬死得并非偶然? 明稷安静听着,应道:“嗯,然后呢?” 殷遇戈此时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平静的诉说,他把玩着明稷温暖的指头,说:“孤与王后的关系说不上好,可也绝对不是一条心的,你身为孤的太子妃,应该明白站哪边?” 明稷张嘴就是撒娇:“哎哟,臣妾对殿下的心天地可鉴,您这样质疑让人家好好伤心了啦~” 殷遇戈抿唇,扼制了蠢蠢欲动想掐她的手,说:“孤受伤后势力渐弱,她是愈加猖狂了,连东宫的地盘都敢染指,所以孤不想忍了,你明白?” 他本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剑奴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挑战他的底线,不管是姜三的事,还是今天苏明月和赵商臣的事。 “……”明稷瞪大眼睛,苏明月和赵商臣双双出现在敬佛殿是剑奴授意的? “否则你以为呢?”殷遇戈笑得十分森冷:“敬佛殿周围守卫森严,如果不是他抬手放过,苏氏和赵商臣怎么避过宫中守卫到那去的。” “他是想借你的手除掉苏明月?”明稷一点就通,心情登时有点微妙,剑奴横插的这杠子乍一看没什么,可对于知道全文结局的她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苏明月没有得到太子的青睐,自然也不会有后面所有的剧情,什么甜宠什么母仪天下,全部都不作数了! 她试探地问:“那苏奉仪那里,您要怎么处理?” 墨奴知道太子犯病的时候下的决定不能当真话听的,便将苏明月羁在偏殿里,等明日再解决。 殷遇戈嫌弃地说:“不聪明的人留着也无用,这事过后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搁着就是。” 第30章 翌日,腊月廿四,楚国的小年。 明稷起了个大早,有钱等人有条不紊地伺候她梳洗,正红洒金的镶边长裙,名贵的白狐毛斗篷和揣手,金色满头,额上点一朵庄重的花钿,微挑的眼角描了细细的眼线,她抿了个深红色的口脂,高冷又庄重,适合她太子妃的身份。 明稷拢着软乎乎的揣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地龙要一直续着,你们殿下怕冷。”画奴跟在身边连声道是,明稷又说:“太子昨晚睡得不安稳,今日若没有大事晚一些去叫,起来后伺候梳洗,小厨房一直温着粥,不能不吃,瞧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画奴心感诧异,弯腰扶太子妃上了轿辇,迟疑地说:“殿下的脾气,咱们怕是劝不动。”其实他更想问太子妃啥时候回来,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太子那难伺候的脾气,只有碰见太子妃的时候会好一点。 明稷想了想:“今日要陪王后上香,午后我还准备去看看丽姬娘娘,最晚也得天擦黑吧。”眼见画奴为难的样子,她笑说:“好好劝,太子还是好说话的,记得让他按时用膳。” 画奴只能答是,眼瞧太子妃的轿辇出了东宫门,叹一口气回临华殿。 殷遇戈也醒了,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问:“去哪了?” 画奴一愣:“属下去送娘娘出宫。” 殷遇戈眉头一皱,谁问你了? 画奴顿时反应过来,干笑:“今日是小年,王后派人来请娘娘进宫,说是要祭灶神。” 他摩挲着扳指,不高兴地点点头,画奴小心道:“娘娘吩咐说,您要是起身了,就该用早膳了。” 殷遇戈皱眉:“你什么时候同她站到一起去了?” 画奴挠挠头:“娘娘挂念您的衣食起居,说您昨晚睡得不安稳,午后还得伺候您睡一会,属下当然更得上心。” “她倒什么都知道!”他低声轻骂了一句,站起身:“更衣。讯奴呢?回来了吗?” 画奴伺候他梳洗更衣,说:“昨日刚进城。” 太子身边有墨奴,画奴,剑奴和讯奴四大护卫,其余三人都在东宫当差,只有讯奴一直代太子镇守封邑,最近正是他回郢都述职的日子。 殷遇戈转着扳指,将被李明稷踢落在地的布老虎捡起来:“让他来见孤。” . 王后依旧打扮得简单又不失华丽,很符合一国之母的威严,今天祭灶神很盛大,除去王后还有几家公子的夫人、公主、王宫里有头脸的妃嫔。 众人经过程序繁杂的祭拜以后,已临近午时,又在王后宫里用了一餐饭。 明稷身边不远就是公子献那个出身宓家的夫人,她用帕子揩了揩嘴,环顾一周:“奇怪,今儿怎么没瞧见丽姬娘娘呢。” 她身边的紫衣夫人说:“你忙着侍养儿子不知道,丽姬娘娘又有喜了,王上说雪天路滑,免了娘娘这一次辛苦。” 献夫人看了一眼太子妃,用帕子掩住嘴笑:“这可是大喜事,几年前丽姬娘娘落了龙胎以后,我还当伤了根本,原来没事啊。” 丽姬一直独宠椒房,风光得让楚王宫里大小美人都暗淡无光,她一有孕,所有人都快把眼睛瞪红了。 明稷本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嘴仗,但丽姬是她的姑母,没道理看自家人被编排一句话都不吭的,她轻咳一声:“姑母再度有孕事天大的好事,王上欣喜万分的。” 几个夫人微抿唇,明稷又说:“几年前若不是有人陷害,丽姬娘娘诞的公子都能上学所了——” 她直勾勾看着献夫人笑:“哎呀,是我口舌不严,都说啊,生有孩子的人不能说早殇孩子坏话的,幸好我还没有孩子,你说是不是啊,献夫人?” 献夫人的儿子上个月刚刚满月,她脸色煞白,心头猛地一空:“太子妃说的,我从来没听过!” “献夫人没听过这样的传说吗?”明稷知道她有孩子,故意把话说的玄之又玄:“这冤死的人怨气最大,谁知道会不会就循着路......哦,不能说,不能说。” “啊!”献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跳开几步,匆匆朝王后告罪,说孩子离不开人,要回去守着儿子。王后朝几人这里看过来,口气有些重:“谁允许你们乱提往事的?” 几个不受宠的夫人顿时吓得一抖,瞥向太子妃的眼神顿时带了点怨恨。 若不是她刺激了献夫人,怎么会把王后惹了? 明稷大方回望王后:“母后说得对啊,那往事本来就是不能再提的,献夫人这张嘴真是把不住门!” 丽姬前面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浑身青紫吓人,说是怀胎时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导致的,后来经过调查,是宫里一个美人献花的时候在盆里埋了会伤胎的药。 那美人最后被活活剥了皮,娘家整个家族被赶出了郢都,连治宫不严的王后也被楚王勒令反省,从那之后宫里就不怎么敢提这事了。 王后又被太子妃不软不硬喂了个钉子,心口的气怎么都顺不下去:“算了,你们都回去吧,今日辛苦了,青瑶,胙肉记得分一下。” 胙肉是祭祀用的肉,分给各家以示分福,明稷笑眯眯吩咐有钱去拿,抢先扶着王后的手往后面走:“母后慢一些走,儿臣扶着您。” 王后被她硬缠着,浑身都不自在,说:“本宫听说,东宫里珊奉仪一直不大好,你这个做太子妃的也要常去看看,毕竟那是太子的长子。” 她看向明稷的眼神里带了点点说不清的意味,像警告,又像试探,明稷摇着身子撒娇:“母后~珊奉仪一有身子,儿臣就派德荣嬷嬷去贴身照顾了,万无一失的,您就等着抱大胖孙子吧!” 王后被这句大胖孙子堵在嗓子眼,讪讪说:“那就好......” 她瞥见明稷的肌肤饱满,白里透红,妆容也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顺心,联想到丽姬有孕之后她夜夜睡不着和讯速衰老的肌肤,心里忽然涌起一丝不舒服。 “对了 ,现在是谁在伺候太子?” 王后状似不经意地问:“姗奉仪是个争气的,现在她有孕,你也应该安排其余几个去伺候,她们年轻,身子也健壮,正适合诞育儿女,你做太子妃的要上心,毕竟东宫无嗣,你的脸上也不好看。” 明稷脸色一顿,低头浅笑:“母后说得是,儿臣回去就跟殿下提一提。”边说着,心口不知怎么有些堵,她好奇地摸了摸,这一幕全落在王后眼里,她在心里冷笑。 太子妃始终是年轻,刚才那么怼献夫人,转头遇到自己的事,心里不舒服了吧?别的女人怀着夫君的孩子,这是最让人心堵的了。 王后仿佛找到了什么宣泄的途径,笑了笑,又说:“本宫瞧姜婉就是个好的,她同姗奉仪是最亲的姐妹,想来也是个好生养的,不如你今晚就安排一下......” “母后。”明稷笑容不变,眼里渐冷,这王后咋回事啊,怎么这么喜欢挨怼呢? “儿臣刚才瞧见,在您身边布菜的美人是个新面孔啊,不知是哪家的女郎,生得当真娇美极了!” 她知道,那女孩是朝中新贵谢韫大人的嫡女,新纳进宫不久,刚好遇上丽姬有孕,楚王最近几乎天天召她承宠,六宫加起来都撵不上这份风光。 明稷在心里冷笑,王后故意提姜三她们不就是要她不高兴吗,既然这样,那就来互相伤害啊! 王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红逍见状连忙接过王后的手,对明稷笑:“多谢太子妃娘娘了,您也累一天了,剩下的奴婢们来就好了。” 明稷也不纠缠,羞涩一笑:“儿臣却是歇不得的,丽姬娘娘有孕,儿臣去钩戈殿瞧瞧她,您歇着,儿臣这就告退了!” 几乎就在明稷踏出王后宫中的那一刻,一个官窑的瓷瓶炸响在殿门口!王后压抑着胸腔翻滚的怒气,怒气冲冲道:“王上膝下已经有了十七个公子,年岁最大的公子献二十有七,难不成还要生几个小的出来?荒唐!荒唐至极!” 谢美人那样隆宠雨露,有孕是迟早的事,更甭提丽姬肚子里已经揣着一个了,王后只觉得心口插满了尖刀,稍微一动都鲜血淋漓的! 贤后是好做啊,可也令人心口生疼啊! 明稷耳力好,隔着重重宫墙都好像听见了王后歇斯底里的发泄,她得意地笑了笑,小样,让你气我! 你在意楚王,我可不在意你儿子,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输得只能是你! 她轻拍有貌的手:“把我给姑母准备的雪花膏取出来。” 粉嫩嫩的瓷盒里装着淡黄色的莹润膏体,轻嗅来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一闻就是好东西。 李记胭脂的代言明星丽姬娘娘,该发挥作用刺激一下新品的销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稷:在意是不可能在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意! 后来, 明稷:嘿,真香! * 你们看到这章的时候,鹅已经回国啦~眼看存稿见底,明天要开始认真码字了! 第31章 丽姬是李闯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李明稷嫡亲的姑母,不同别的美人是由选秀或者楚王宣召入宫的,丽姬是自己勾引楚王与她一度春宵,这才入宫做了美人,短短五年的时间荣登了楚王宫第一宠的位置。 这样一个有美貌有手段的女人,明稷见到时真的打心眼里惊艳,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风情——差点要弯了好吗! 丽姬怀着孩子,一身浅白的衣裙很宽松,她的肩膀十分削瘦,身姿窈窕,只看一眼就让人恨不得将她拥在怀里,这份柔弱的美丽,是明稷缺少的。 “怎么,许久不见姑母,看傻了不成?”丽姬轻点明稷的额头,像个慈祥的长辈,望向侄女盈盈的眼波里都带着宠爱。 “嘿嘿。”明稷傻笑:“很少见姑母不施粉黛的模样,一时间忘了回神。” 丽姬知道自己美丽,也从不掩饰这份美丽,她往贵妃榻上一倚,一声叹息:“唉,你忘了回神有什么用,有些人啊,那个神就像风筝,被西风吹跑啦!” 这个有些人指的当然是楚王,谢美人隆宠正盛,而她的隆宠全是源于丽姬有孕,丽姬虽然知道生个孩子更重要,不代表她心里好受。 明稷坐在她身边,替丽姬按摩浮肿的手臂:“姑母怀着孩子,王上心里是疼爱您的。” 丽姬咯咯直笑:“还是我的稷儿乖。” 她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说:“我何尝不知道,腹中这个才是我今后的倚仗。” 帝王的恩宠来的快消失得也快,只有孩子是深宫里最坚实的后盾,她用手点了点明稷的手背:“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也会劝起我,东宫里姜家女郎有孕,稷儿心里怕也不舒服吧。” 庶长子生在嫡子前面,可想而知嫡妻是个什么心情,李家人都恨不得姜三怀的是个丫头,好远远打发了去! “要姑母说啊,荣宠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丽姬拿出分享心得的口气,拉着明稷说:“你同太子都年轻,我的稷儿身子一向健朗,要个孩子很容易啊!” 她压低声音:“怎么样,太子那事行不行?多不多?不是姑母说你,嫁进去也有日子了,怎么能光顾着挣钱呢?” 明稷一脸懵逼,没明白怎么忽然从谢美人问到太子行不行了,太子那活儿嘛…… 嗯……按大婚那天晚上看,应该是挺行的吧! 她偏过头,不去看丽姬娘娘一脸求知欲,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姑母别问这些话了……”她佯装害羞,掏出几个盒子,瓷的、竹的应有尽有:“铺子里做了新鲜货色,稷儿想着您怀着身子刚好合适,拿来给姑母试试。” 女人都是爱美的,丽姬眼前一亮:“呀!又有新品了啊。” 不过她只高兴了一下,脸就垮了:“宫中医正说,胭脂水粉里伤胎的东西太多,不许我用,你瞧瞧我这脸——都一个多月没上过妆了!难看死了!” 原本钩戈殿有许多大镜子,丽姬喜欢在镜子里看自己纤细美丽的身姿和精致漂亮的面容,自从再度有孕以后,这些镜子全被收起来了,她不想看到自己又胖又丑的模样。 “姑母,这是雪花膏,是稷儿用桂花汁,珍珠粉,米粉做的,没有朱砂丹铅一类的东西,您就是在孕中也可以用的!” 她取了一点儿抹在丽姬的手背上细细抹开,说来也神奇,淡黄的膏体轻轻一揉就消失无踪,却在肌肤表面留下一层淡淡的光泽,远远瞧也比没擦的白多了! 丽姬眼前一亮:“感觉很润。” 她的肌肤偏干,每到秋冬都要擦厚厚一层胰子,可这雪花膏只擦了那么一点点就能顶上厚厚一层胰子。 “稷儿,这些真的可以用在我脸上吗?”丽姬期待地问。 “姑母只管拿去问医正就是!”明稷对自己做的东西很有信心:“我原本做的是竹盒这款,后来向晋太子求问了雪花膏的法子,制出了瓷盒这些——这些擦脸,竹盒里的姑母就拿去擦手擦脚吧!” 丽姬把玩雪花膏的动作一顿:“稷儿说谁?” 明稷以为丽姬是怕她堂堂太子妃和晋国太子来往过密,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笑着解释说:“晋太子如今住在东宫,我问他要方子太子知道的,姑母不必担心。” 丽姬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她又试探着问:“稷儿见过晋太子吗?” 明稷应道:“见过两面。” 丽姬呼吸一窒:“他......怎么样?”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这样问不大好,掩饰地补充道:“我只是听说,晋国人大多生得风流,一时好奇......” 明稷笑了笑,点头:“商臣太子生得高大俊美,是个风流郎君。” 丽姬扯着嘴角勉强地笑:“是这样啊......” 丽姬有些心不在焉,不一会儿楚王吩咐人来报,说晚上要来钩戈殿用膳,明稷不好久留,留下几瓶东西和使用说明以后就回去了。 她一走,丽姬浑身一松,掐得发白的指头这才有血色上涌。 她将瓷盒放在鼻端嗅了嗅,因为年少修习过许多年的医理,丽姬一下就闻出来里面的成分,果然像明稷说得那样,全是对她无害的东西。 她的指尖轻捻膏体,慢慢陷入沉思。 . 等明稷回到临华殿,天已经完全黑了,有貌收起伞,有钱伺候她脱下雪屐和斗篷。 临华殿里温暖如春,明稷张手感受了一下温度,冻僵的指尖慢慢开始回暖,她笑了笑:“有钱啊?” 有钱正在挂她的斗篷,应道:“诺。” “你们太子呢?”明稷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舒泰,忽然想起白天被王后挤兑的那两句话,恶劣地想拿去挤兑殷遇戈。 他不高兴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殿下好像在客殿见迅大人。”有钱乖乖答道。 讯奴回来明稷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太子今天有按时用膳吗?” 果然一回来就要开始操心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不爱吃饭又挑食的熊孩子起居,殿里几个女侍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仅有早膳用了一些,画大人怎么劝殿下都不用。” 嘿,这熊孩子又不吃饭了! 明稷转头吩咐:“吩咐厨娘安排一下晚膳,鸡汤扯两个人参须子就好,多了他虚不受补。” 她对有钱说:“我去瞧瞧殿下。”边走边嘀咕:“天都黑了还在见人,真是工作狂啊......” 临华殿有前中后三进,客殿就是最前面见客的地方,和其余两进有连接的通道,她还没到地方,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说:“......照您的吩咐,属下在渭地寻找了半年之久,并没有发现李少将军的骸骨。” 明稷猛地停住脚步。 李家? 殷遇戈转着扳指:“一点消息都没有?” 讯奴为难地答:“都传李少将军葬身狼腹,连李家也只立了衣冠冢祭拜。”他有点不明白太子怎么对李家那个叫李明楼的郎君这么感兴趣,甚至时隔大半年还在查他的下落。 “孤是李明楼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殷遇戈声音有些沉,仿佛在回忆什么,说:“崤之战上,李明楼和宓扬率五千精兵绕后包抄燕军,宓扬毫发无伤,李明楼却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找不到,讯奴,你告诉孤,可疑是不可疑?” 讯奴想了想:“但是李将军好像也默认了四郎君就这样战死了。” “是啊,李闯也认了,这就更可疑了。” 李明楼可以说死得非常不明不白了,可是李闯知道以后竟然只是把宓扬教训了一顿,就给李明楼发丧安葬了。 没有哪个亲生父亲面对儿子的死会这么坦然吧? 殷遇戈回忆着李明楼的模样,说:“以前在郢都倒真没听过这号人。”殷遇戈也是郢都长大的,李明楼作为上军统领李闯的儿子,他竟然没有什么印象。 “四郎君并非嫡出,一直随生母住在乡野,十来岁才认祖归宗,殿下不知道也情理之中。” 殷遇戈不置可否,说:“你继续查。” 讯奴点头应是,殷遇戈想了想,又说:“你最近住在东宫里,临华殿那头,不该说的最好烂死在肚里。” “是,属下明白。” 明稷眼睫轻轻一抖,自嘲地发现愈是这种时候她愈是冷静,脚步毫不犹豫转回后殿,仿佛她从没有来关心过太子吃饭没。 李明楼? 又是一个她没有设置过的人物。 太子在查李家人,太子不信任李闯,也不信任她。 即使早就知道幼年丧母又不得外祖庇佑的殷遇戈在做太子这条路上早变得冷酷无情,变得猜忌多疑,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扯扯嘴角,你看,王后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她不高兴了。 有钱小步走上来:“娘娘,厨房来问,晚膳是摆在太子殿中还是您这?” 明稷很快收拾好情绪,说:“挑几道太子喜欢的菜,让画奴送过去。” 有钱一愣:“您不跟殿下一块用膳吗?”明明这些日子俩人都是一块吃饭,一块睡觉的呀! 她笑了笑:“你看我这也忙,自己对付点得了——对了,把讯奴带回来的账目送去书房,我今晚要看。” 有钱敏锐地感觉到明稷的情绪不大对,可也只能乖乖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鹅:你们太子这种人,就该被冷暴力对待一下。 太子(皱眉):? 第32章 (入v公告)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端菜的画奴,澄黄鲜香的鸡汤漂着两根人参须子,后头的几碟菜全是太子常吃的,没有太子妃用膳必备的几道小菜。 他将厨娘拉到一边:“太子妃呢?” 厨娘搓着围裙,有些紧张:“画大人,娘娘说她在书房用膳,就不过来了。” 画奴意外:“不过来了?” 殷遇戈回到中殿扫视一圈,发现只有忙碌的画奴:“人呢?” 不是说天擦黑就回吗? 画奴正在布菜,硬着头皮说:“娘娘说在书房用膳,就不过来了。” 殷遇戈没说什么,撩袍坐在桌前,夹一筷子菜:“进宫都见谁了?” 画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道:“与王后祭灶,在中宫吃了顿饭,下午去钩戈殿见了丽姬。” “谁惹她了?”殷遇戈问道。 墨奴和画奴双双摇头:“娘娘今日还怼了献夫人两句,应该不至于啊。” 殷遇戈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忽然半点食欲都没了,随手拿起茶杯:“宓氏?”怎么把人惹成这样,连饭都不一起吃了。 虽然不想承认,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 墨奴老实把献夫人的话说了,末了猜测说:“或许是因为王后?”他又把王后的话学了一通:“王后希望娘娘安排一下姜侧妃侍寝,娘娘看起来好像不大乐意。” 侍寝? 殷遇戈掩饰地喝了口茶,耳尖有一点红,低声骂道:“没出息。”不会当场怼回去吗?就只会窝里横! 墨奴和画奴默契地假装没听见,殷遇戈转着扳指,说:“最近王宫中,有个姓谢的美人很受宠?” “是,谢美人是谢韫大人的嫡女。” “美人位分低了些,谢韫的女儿,夫人位分也做得的。” 墨奴一惊,他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为了给太子妃出气直接左右宫里美人的位分,张了张嘴,问:“那王后那边?” 楚王宫里王后有绝对的主权,若要避开王后的眼睛那是压根不可能的。 殷遇戈冷笑:“没必要瞒着王后,让她跟着高兴高兴。”也让王后知道一下,别老想着把手伸到东宫来! “是,属下明白。”墨奴识趣得去办事了。 画奴挪上来几步:“那您要去书房瞧瞧娘娘么?” “不去。”殷遇戈白了他一眼,径直回了前殿,口气十分、特别地别扭。 . 明稷还不知道太子就这么默默为她出了一通‘气’,把整理好的账目交给有才:“拿去瞧瞧,我在有问题的地方打了标记。” 她的理账小分队已经扩大到了十个人,除了有才、有貌两个大丫头以外,还提拔了茯苓子,整个殿里都是噼里啪啦拨动算珠的声音。 “喏,有貌。”明稷将批复好的东西递过去:“给两个侧妃和几个奉仪的份例按往年就可以了,姗奉仪那里多拨两样。” “诺,奴婢记下了。”几个大宫女应道。 天色已经很晚了,明稷忙了一天觉得很累,站起身对她们说:“今儿太晚了,你们先回去罢,明儿再做。” “诺,奴婢们告退!” 十几个女侍很快都退了出去,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有钱端着糕点慢吞吞挪上来:“您今晚都没怎么用膳,吃点桃花酥吧?” 明稷捻起一块桃花形状的小糕点,笑:“有话跟我说?” “所以说什么都瞒不过您嘛!”有钱绕到她身后为她捏肩,说:“听画大人说今晚殿下一口都没吃呢……” “哦。”明稷一口吃掉那块糕点,拍拍手:“想是厨房做得不香,明儿让厨娘换几道菜。” 画奴跟着有钱都学坏了,瞧瞧这旁敲侧击敲得! “一顿不吃饿不死。”她明知有钱是夸大其词,难免还是嘴硬地补了一句:“……今晚让厨房温着鸡丝粥,免得半夜要吃来不及做。” 有钱心说这事有门啊!她们娘娘分明还是很关心太子的嘛!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可是中午也没吃呢……” “嘿你这丫头!”明稷打了她一下:“帮着你们太子欺负我是吧?他没了我还不会吃饭了?” 那么大个人了,就吃饭这种小事照三顿地操心! 怎么不饿死他算了! 有钱干巴巴地笑,跟在明稷背后像个小尾巴,发现她压根没打算回寝殿:“您不回去啊?” 不一起吃饭,睡觉也不一起了! 两个人真的闹别扭了啊! “不回去,书房这偏殿挺好的!” 明稷傲娇地抬起下巴:“画奴要是来了也别理他,把门甩他脸上,就说我说的!” 有钱唠唠叨叨:“可是您的寝具都在临华殿呀,不如还是回去吧……” 奈何太子妃郎心似铁,当晚真的就在书房偏殿睡下了,灯都熄得格外早! 隔着一个中殿,已经躺下的太子听说以后:“……” 呵!还长脾气了! 画奴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娘娘说……您也该学着一个人睡觉了……” 殷遇戈气得厉害,黑着脸一躺:“熄灯!” . 太子和太子妃的冷战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九,这些日子以有钱和画奴为首的下人,是从里到外全方位地感受过了两个人的难伺候之处,画奴哭丧着脸的次数简直与日俱增! 两重风暴之下,新年,来了。 再赌气,年宴是要去的。 楚王要带着太子和十几个公子祭天,殷遇戈大清早就进宫了。明稷清闲一点,可以等近午的时候再带着东宫姬妾进宫。 苏明月被废,姜三有孕,两个阵营的氛围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集体把姜三孤立了,后者也不愿意搭理她们,扶着德荣嬷嬷的手,行礼都格外情真意切:“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愿娘娘新年遇吉,福泽无边!” “快快起来,你怀着身子,就别行这种大礼了!”明稷笑眯眯说道,偏头对跟在身边的德荣嬷嬷说:“姗奉仪身子重,嬷嬷叫几个靠谱的伺候着,别找些毛手毛脚的丫头!” 德荣嬷嬷笑着应是,明稷揣着红底洒金兔毛揣手,又说了一些吉祥话,又赏赐了一堆金子打的吉祥玩意儿,抬头看看屋外,时辰也差不多了。 “娘娘,咱们该进宫了!” 明稷率先跨出门去,外头飘了洋洋洒洒的冬雪,街道两旁一派热闹的过年气息,东宫离楚王宫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在外宫处换了软轿,又摇摇晃晃了许久才到内宫。 “娘娘,咱们到了!” 明稷从銮轿里探出身子,听见一个调笑的声音:“喔,这不是太子妃娘娘吗?” …… 赵商臣? 赵商臣完全没有了那天被追杀时的狼狈,织金锦袍上的猛虎活灵活现,他双手交握在袖中,笑呵呵地跟明稷打招呼:“表妹,新年好啊~” 明稷差点一个趔趄! 太子和太子妃闹别扭的事没能瞒过住一个屋檐下的赵商臣,他走到明稷身边,笑得灿烂无比:“商臣的伤还多亏表妹请了良医,不然挨到春天都好不了。” 周遭还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实在太过扎眼,刺得有些人眼睛疼。 几步远的回廊下,墨奴小声说:“不如属下去将娘娘请过来?”太子周遭的气场太低,饶是墨奴跟在他身边十几年都觉得有点受不了! 深红玄纹振袖长袍衬得殷遇戈的脸苍白又精致,明明只是安静站着,却浑身肃杀,寒水浸过一般的眼神里,写满了不高兴。 “不必。” “她喜欢,让她站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5.9入V,V后继续笔耕不辍地日更,34~36章评论区普降红包雨,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孩子终于被大家一口一口奶长大了(欣慰脸) ** 下一本写:→《染指那个摄政王》预收坑开了,戳戳鹅的专栏就有啦 文案:(求预收) 国破家亡,赵国公主萧寅初自刎在宫门前,成全了一身的贞洁。 再次醒来,她回到十六岁,距离赵国灭亡还有D-1460天。 首先要做的,就是趁父王还在,把未来会逼宫、上位、成为摄政王的秦狰弄死再说! 第十次被无缘无故针对以后,公子狰趁着夜黑无人溜进公主府,准备刺萧寅初个对穿,剑都带好了! 谁知有只白嫩小脚儿一晃一搭露在帐子外,秦狰手中的短刃紧了又紧,“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谁让你睡觉不盖被子的!” 暴躁操心摄政王×凶而且漂亮·公主 第33章 赵商臣扯了一下明稷的袖子,示意她往回廊下看:“瞧瞧,他生气了。” 明稷也发现了回廊下低气压的一团,心说这晋太子怎么记吃不记打呢?忘了上次殷遇戈提着剑要杀他了? “表妹可千万别心软啊!”他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上次那一剑可疼了!” 说完站直身子,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高声掩饰:“楚君邀商臣去邀月楼看歌舞,我就不多待了,告辞!” “……”明稷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赵商臣故意拉着她说话,是指着气殷遇戈吗? 在意才会生气吧,殷遇戈又不在意她,赵商臣这如意算盘打得好蠢! 她往太子方向走了几步,没想到殷遇戈看见她之后直接拂袖离去了,只给她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 画奴万分哀怨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匆匆跟在太子身后。 有钱哭丧着脸:“怎么办啊,殿下定是生气了。” 有钱就像个小动物,对天灾人祸……主要是太子生气很敏感,她望向明稷的眼神也带了浓烈的哀怨:“都怪商臣太子!” 明稷失笑:“他天天生气,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因为赵商臣?”有钱气呼呼噘着嘴,明稷呼噜了一下她的头毛:“好了,咱们去王后宫里瞧瞧。” 说罢,心情颇好地领着一群娇娥去王后宫里,和大家说了会话,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太子妃,王后说啥她都捧着,闹得王后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年宴是天擦黑的时候开始的,每家每户挨在一块坐,太子依旧没出现,属于他的位置空空如也。 有钱满脸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她轻声凑在明稷耳边说∶“殿下还没回来,您要不要去找找啊?” 明稷夹了一块八宝鸭:“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还能丢了不成?” 唔,鸭子好咸! 她顺手端起桌上一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咂巴咂巴嘴:“嗯......竟然是酒?” 闻起来像果汁她才尝了一口的,没想到竟然是果酒。 有钱连忙夺过杯子,把帕子递给她:“娘娘快吐出来,您是不能喝酒的呀!” 原身有特别严重的酒精过敏,她连忙呸呸吐了,还是觉得那股子辣劲从口腔直冲面门,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就烧起来了! “唔。”她难受得直皱眉,天啊,这什么酒,怎么劲儿这么大! “您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啊?”有钱又是挥着袖子扇风,又是拧来帕子擦脸,明稷有些恶心想吐,为怕人前丢脸,连忙抓起有钱的手:“快快,给我找个地方坐一会!” 她已经感到有些天旋地转,皮肤迅速变红,几个宫女不敢耽搁,连忙将她带到了供女客歇息的偏殿,又是斟茶又是扇风。 明稷拼命灌水,想要冲淡那一口酒的浓度,直到口中酒气慢慢淡下去,身体的躁动才渐渐平息。 有钱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提着茶壶问:“您还喝点吗?” “再来一杯。”明稷扬扬杯子:“这口酒怎么会送到我桌头来的?” 她不能吃酒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宫中的女侍应该不会如此粗心大意,更何况她入席之前,有貌还仔细检查过吃喝用具。 “奴婢没来得及没细看。”有貌都快吓坏了,仔细回想,却死活都想不起来:“今日来往的贵人太多了,保不齐是哪位拿错杯子了。” 明稷低头吨吨吨喝水,心里却有些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独处必要撞见些什么定律,她喝第五杯水的时候,窗外忽然传进来一声呻/吟。 不开玩笑那种呻/吟,用她前二十七年的经验来听,绝对是那种在特定场合才会有的奇怪声音! 三四个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她进来前看见这个殿窗后好像是一处假山花园,这个季节,在外面!很冷的啊! “王上!王上……” 前一刻还满脑八卦,听清被呼喊着的字眼之后,明稷仿佛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楚王?? “快走,别搁这待着!”她腾地站起身,提起裙子往外跑,想要离这座殿越远越好,撞见楚王这种事情什么的,她还想要小命啊! 慌不择路的后果就是一头撞进了个带着凉气的胸膛,把殷遇戈直接撞出去一步,太子扶住她的身子口气很差:“李明稷!” 明稷迷茫地抬头,张了张嘴:“您怎么在这?” 殷遇戈瞪眼:“慌不择路地像什么样子?” “我……”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窗外的事,结果外面的人好像停不下来似的,一声高亢过一声。 不仅女声不停,还加了一个调笑的声音:“真该让人来瞧瞧,你这小蹄子是如何孟浪的!” “说啊!朕请许多人过来瞧瞧,如何啊?” 剩下的全是肉体碰撞和女声低低的啜泣,还有楚王不堪入耳的骂声。 …… “嗤。”殷遇戈嗤笑了一声,握住了明稷的手:“听清楚了?” “……”明稷的内心是崩溃的,不是她想听的啊!要不是殷遇戈堵着门,她早就跑了好不好! 明稷冷静地说:“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殷遇戈冷笑,当着她的面推倒了桌上的八宝耳瓶!那巨大的“啪!”一声,在明稷耳里不亚于石破天惊! 干嘛啊!自暴自弃不要带着她一起啊嘤嘤! 窗外的人仿若未觉,甚至更加兴奋,言辞也激烈无比:“听见了吗,殿里有人——听见了没有?” 那女子哭叫得更加厉害,而楚王则更加兴奋。 明稷听不下去了,推着殷遇戈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周遭宫人都变得很稀少,两人推门进了一个空殿。 “呵。”殷遇戈用握拳抵着额头,突然出声:“李明稷。” “啊?” 殷遇戈微微俯身看着她,眼里一片通红:“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随随便便就掉到别人的陷阱里?” 那座殿原本就是有问题的,就她傻傻地去了,若不是他及时,这时候就该被堵在那里受审了,随便什么亵渎天颜的罪名也好,反正不会好过。 “有人往我桌上放了酒。”她嘀咕:“也不是我故意要去的……” 殷遇戈太阳穴痛得一跳一跳:“喝了?” “喝了一口就吐掉了。”明稷看他好像很难受,拉住殷遇戈的袖子问:“难受啊?” “你不是不管么?”殷遇戈情绪乍一看挺平静,脑子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又一次涌了上来,他垂着的双眼通红,开始遏制不住地想见鲜血,他需要杀戮来平息这种身处黑暗的惶恐! 忽然,冰冷的手被人握住,明稷捧着他的脸,看见太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揉了揉他:“这不是管着么?” 殷遇戈喘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突地跳,他想要压抑住那种感觉,于是开始翻旧账转移注意力:“赵商臣跟你说什么了?” 明稷给他顺了顺气:“没说什么,谢我找了医正,治他那伤。” 太子不屑地评论:“做作。” “嗯,他就是故意的。”明稷一边顺毛一边观察他的脸色,心说这回定力挺好啊,现在还没发脾气。 “昨日做什么了?” “……理账,见了姜婉姐妹一回。”明稷轻咳一声:“姜三那胎养得不错,面色红润。” 殷遇戈低头埋在她肩窝:“前日呢?” 明稷干笑:“苏明月来谢恩,我就见了一回。”苏明月经过这一次的事,身上好像隐隐有什么变化,但她那时候满心都是跟太子置气,也没仔细观察。 “大前日呢!” “……”明稷抿住嘴不说话了,要怎么解释其实她也没有很忙,就是故意躲着他跟他生气的? 殷遇戈几乎是发泄地咬住了她的衣领,依赖又别扭:“既然都在宫里,也不忙。” “孤怎么一整日都见不到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鹅:嘿嘿嘿嘿(笑容突然变态) * 明天,也就是5.9~5.11更新在0点,大宝贝们起床就可以看到更新啦~ 5.12上夹子所以会很晚很晚很晚更新,啵啵,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第34章 (万字/感谢订阅) ... 安静的空殿里没有烧地龙, 冷得彻骨, 还好两人的衣裳算厚,太子语出惊人,明稷被他突如其来的依赖打得一懵。 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搂住太子用力一抱! “想我啊?” “没有。” 她埋在太子的肩窝,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咯咯直笑:“想我就来见我啊, 我还能不让你来?”分外得意。 殷遇戈捏住她的手腕, 警告意味明显, 明稷就势欺身上前,低头狠狠亲了他一口! 凉了点, 但是很软, 带着熏香的味道。 淡淡的,有点甜。 殷遇戈一愣, 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以后耳尖迅速通红,低斥道:“李明稷!” “别生气啊。”明稷一笑, 眼波倾转, 太子的唇瓣上有属于她的水润,眉眼全是禁欲的冷冽,她勾画着薄而苍白的唇瓣又轻吻了一口, 轻声:“我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殷遇戈撇开眼,不过刹那间,几乎是疾风骤雨一样亲了回去, 两手搂住纤腰,几乎要把她揉烂在怀里,从喉咙挤出恶狠狠的声音:“不许勾引孤!” 明稷伸手揉他的眉头:“别皱眉啊,老了长皱纹的,不好看。” 殷遇戈好像很喜欢亲吻,压着她的脖子轻啄了几下,像标记自己的所属,也像抓一根稻草,又别扭又纯情。 “我都道歉了还不行啊?”明稷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梁,殷遇戈的回答是抱紧了她,像第一次这样在意一个人,笨拙得很。明稷攀着他的肩,指尖在上面滑啊滑:“年宴还没结束呢,咱们回去吧?” 说到这个,明稷又问:“刚才楚王是……” 宫里大小宫殿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怎么那么刚好她进的那间就撞上宫廷秘辛了,还有那杯送到桌头的酒——明稷现在还一阵后怕,还好楚王只是知道殿里有人,不知道殿里是他的太子和太子妃。 “他又不见得不知道。”殷遇戈的声音有些不屑,有些低沉,反正听来情绪不好。 “嗯?” “换句话说,他压根不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在意!”殷遇戈绕着她的长发,红的唇白的牙笑得有些森然:“第一次见是不是,如此肮脏的事。” 明稷哑然,怎么说呢……只能说楚王的癖好,还是蛮……奇特的。 殷遇戈呼吸有些急促,情绪眼看又开始崩塌,明稷赶紧亲了亲他的眼睛:“我没怎么进过宫,你要不要带我去走走?” 眼睫抖了抖,扫得她嘴唇痒痒的,殷遇戈心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刚要竖起的尖刺又被撸平。 明稷松了一口气,刚想起身,门外传来墨奴有些急切的敲门声:“殿下!” 年宴摆在晚风台上,请了戏班子热闹,台上锣鼓吹打,台下宾客们三三两两吃喝饮酒玩乐,楚王和王后退席得早,大家乐得自在。 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女眷们鱼贯穿过元月桥退席,东宫怀着身子的姗奉仪不知被谁挤了一把,从桥上跌落,狠狠摔进了刺骨的池子里。 周遭全是娇滴滴的女客,哪里有会泅水的,险象环生之际,只见一个华衣女郎扑通跳了进去,奋力朝溺水的姜三游去! “娘娘!”她的宫女哭打着急急赶来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众人定睛一看,那救人的华衣女郎竟然是这些日子宫中隆宠最盛的香宜夫人,赶紧忙不迭把两人落汤鸡一般的贵人打捞了上来,医正一叫就是十来个。 等太子妃赶到的时候,梨花园已经完全乱了。 王后赶过来时地上已经跪了一片,她威严的声音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走着路都会掉进池子里?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芙蓉脸色煞白,额头磕得稀烂,惶恐无比:“奴婢……奴婢不知道,分明是好好扶着姗奉仪走路的!” 过元月桥的人没有十几也有七八,王后柳眉一竖:“这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人看见么!” 还真有看见的,从围观的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位,跪在王后面前脆生生答道:“小女身边的丫头,好像不小心见到了。” 王后脸色一缓:“糖儿看见什么了?” 正是宓家大姑娘,宓糖,得了她的允许,身旁的丫头怯怯说:“奴婢扶着姑娘走在姗奉仪身旁,那力道是从右后方来的,芙蓉没能扶住姗奉仪,直直翻过沿儿就掉下去了!” “右后方?那岂不是……将军夫人那边?” “将军夫人和少夫人走在前头,那个方向是二姑娘吧?” “二姑娘是谁?”有人好奇问。 “就是……太子妃的妹妹,李家二姑娘,李明秀。” 解释这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明稷循声望过去,只瞧见乌压压一片簪金戴玉的云鬓,没找到源头。 李明秀从人群里急急走出来,一句冤枉跟着跪下的动作脱口而出,她着月色衣裙,和田玉的头面,端得清丽富贵,寻常人还当是上军统领家嫡出的姑娘,其实她和开阳郡主李明稷,并不一个娘肚子爬出来。 只是外人瞧来,不论是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也都是姓李,也都叫姐妹,她的嫡姐是太子妃,这么巧被推下水的是东宫里第一个怀上肚子的奉仪。 再一品,几人这些身份利益交缠起来,登时耐人寻味。 “小女没有……没有推过姗奉仪!”李明秀辩解着。 王后从青瑶手里接过茶碗,雨过天青色的,年下了才得的一套贡品,眼皮子一掀:“一个说推过,一个说没推过,本宫该信哪个啊?” 宓糖的丫头说:“回娘娘,我们姑娘同二姑娘无冤无仇,没有道理要陷害二姑娘的,反而是二姑娘同姗奉仪……” 姜三那孩子太惹眼,偏偏是出在妾肚子里,指不定是太子妃容不下这孩子,才让自家妹子除了去。 王后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妃,她知道这事和太子妃无关,可是谁让她李明秀是太子妃的姐妹呢,怪只怪她们这牵绊,也得怪李明秀这脑子糊涂的。 明稷眼里闪过无奈,往外走了几步:“母后。” 她行了一礼,说:“宓姑娘与秀儿都只是一面之词,若是依我说,元月桥上、满月池边全是人,肯定目击证人,到底谁推的姗奉仪,查一查不就很清楚了么?” “太子妃偏帮着自家妹子,糖儿的丫头说得对,她同二姑娘又没有仇怨,做什么要冤她?”没几步远的献夫人怀里抱着一个红襁褓,轻声说道。 宓家嫁到各家的夫人不在少数,不也是偏帮宓糖的,一时间人群里议论也多了两句,明稷看着那绣着红鲤鱼的襁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惹得献夫人抱紧了儿子,要避开她的眼神。 “原来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能用情理偏帮来盖棺定论,献夫人的话让我大开眼界啊。”明稷毫不犹豫顶了回去,献夫人脸色一白。 她复而对王后说:“既然献夫人也不同意,那谁也不要偏袒,都收监起来,等慎刑司的人来查清就是!” 李明秀一愣,望着长姐的方向惊恐地摇头! 她不想去慎刑司啊! “说得像真为人家着想似的,假好心!”人群里又有谁说了一句,声音不大,足够在场人听见了。 明稷鹰隼一样的眼光登时射了过去,大步朝着人群里藏得很深的那个,老是出声讥讽那个方向走过去,那个方向站着八/九个未嫁的高门贵女,见太子妃气势汹汹走过来登时鸟作群散,宓甜走慢了一步,被明稷逮了个正着! “太、太子妃!” 明稷比宓甜高很多,抓着她纤细的胳膊逼道:“风凉话说得很高兴嘛,大声说出来,让大家也听一听啊?” 她最讨厌这种藏在人群里背后放冷箭的人,真当上嘴皮磕下嘴皮,说话不用付出代价了是不是? 宓夫人及时走过来圆场说:“甜儿年纪还小,求太子妃……” “年纪小?” 明稷拖着宓甜走到人群中间,将她狠狠一甩,与宓糖摔做一团:“糖姑娘过这年十七,甜姑娘也有十五了吧,这嘴还跟没娘教过似的——一点都不像郢都城长大的闺秀!” 宓夫人脸一白,尖声道:“太子妃慎言!” “宓夫人怎么不自己教教女儿慎言呢!”明稷毫不犹豫顶撞了回去,朝王后一笑:“让母后看笑话了,是儿臣多嘴亲自教训了一下嘴贱的甜姑娘,按说宓家的姑娘,应该由母后亲自教训才是。” 她笑得又美又嚣张,王后看得心口一堵,刚想发作找回点面子,门外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通禀的内侍高声:“太子殿下到——” 人群自动分为两列,太子阔步走进来,他仿佛是天生的王,身上的气魄令人看一眼都脸红心跳,是万万不敢直视的。 太子冲王后微微颔首:“母后。” 原来王后只是有一分心堵,太子来了就是给她添了两分心堵,她端起茶碗,堪堪说:“太子免礼。” 殷遇戈落座以后扫了眼一地的人,看着俏生生站在人群前的太子妃定定地问:“太子妃是怎么了?” “有人说臣妾的坏话,被臣妾逮了个正着。” 宓甜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瑟缩在宓糖怀里,后者不愧是差点嫁进东宫的角色,她看着太子,仓皇的脸美得十分倔强:“甜儿一时情急多说了两句,纵使是这样,也不是太子妃指着家母骂的理由,此举实在有失风度,怎么为东宫嫔妾的典范!” “我堪不堪为东宫典范,你说了算啊?”明稷凌厉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抽出帕子跺脚,暴力撒娇道:“母后~” 王后的脑袋都大了,谁让宓甜说人坏话还被事主逮了个正着!她只能硬起心肠说:“甜儿口舌不严,罚抄十册女则!” 罚抄而已,算不得大事,宓甜哭哭啼啼地谢了恩,明稷在她要走的瞬间出声:“慢着——” 宓甜停住脚步,明稷笑着将帕子掖好:“甜姑娘是不是要给本宫道歉啊?” 宓甜一呆,宓糖抢先说:“小女代妹妹向娘娘道歉——” “我跟你说话了么!”明稷毫不犹豫吼了回去。 宓糖被吼得一缩,下意识去看太子,却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安静地看着她们,纵容着太子妃的无礼。 宓糖心头一涩,怎么……太子妃明明这么粗鲁,她才是温柔懂礼的啊!为什么不看看她! 宓甜咬着唇儿晶莹的泪珠要落不落,声若蚊蝇:“甜儿知错,求太子妃娘娘原谅……” “乖,以后别犯了,外面的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明稷拍拍她的肩,慈祥又和蔼,气人于无形。 被宓甜的事横插了一竿子,医正和稳婆急匆匆从殿外跑进来——姜三的孩子,终究是没保住。 明稷知道姜三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的,现在问题是,李明秀被指害了太子的庶长子,她身为李明秀的嫡姐,她要怎么做? 王后拿茶碗的手一下没端住滚落在地,姜家人已经哭开了,边哭边要去撕打李明秀,又被李家人拦着,一时间两家人乱成一团! 昭氏和徐氏跪在李明秀身边,向王后信誓旦旦:“秀儿不会做这种事的,王后明鉴啊!” 王后看了一眼太子,后者平静地转扳指:“母后不必看我,该怎么判怎么判。” “那就照太子妃说的,在场所有人都交慎刑司去问!”王后的手搁在扶手上,说:“姗奉仪遭了这种委屈,本宫的意思,也该给她两分补偿,免得有心人在背后嚼舌根,委屈了太子妃。” 给姜三提位分就提位分,拿太子妃做什么文章…… 明稷低头撇嘴,王后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说:“既然这样,奉仪之上的宝林位置还空缺着,也算给珊儿一个慰藉。” 姜婉神色一滞,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就这么升到宝林了? 整件事里最伤心的莫过于姜珊了,她呆滞地看着帐子顶,芙蓉握着她的手哽咽:“您好歹……说句话啊……” 稳婆和医正已经将她收拾干净了,小腹还有些闷疼,姜珊眼角两条没有干涸的泪痕,简直不敢置信一个时辰之前,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健康的小生命—— 她感到冷,彻骨的,比掉进满月池还彻骨的冷,甚至忘了怎么哭,姜家人一个个来看过她,可是最亲近的姨娘没有进宫,其余的不过是披着皮的关心,她被提做了宝林,只在侧妃位置之下,可是她还是不开心。 门外又有来探望她的,姜三听见外面的人管她叫‘香宜夫人’,她的眼里总算有了两分光彩——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香宜夫人叫谢琼林,生得柔弱美丽,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英气,她走进来坐在姜三身边,轻咳了两声,身旁的丫头心疼地掖了掖斗篷,故意说:“您还病着,做什么来这儿……”说着瞪了姜三一眼,好像在责怪因为救她,香宜夫人都病了。 谢琼林挥退了伺候的人,连芙蓉都被她好声好气地请走了,屋里重归平静,她拂开姜三鬓边的湿发,说:“也是一个标志的美人儿,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姜三一愣,豆大的眼泪滚了一脸,“我……” 谢琼林拥了拥她,用柔软的帕子给她揩眼泪:“哎哟,可怜见儿的,看着我心都碎了。” 姜三哭得一抽一抽的,泪眼朦胧地说:“您为什么要救我。”看着谢琼林还和她有话说,可是她贵为朝中谢韫大人的嫡女,又是王宫里炙手可热的香宜夫人,对她这般好做什么? “想报仇吗?”谢琼林淡淡地问。 仇? “不想知道谁害了你吗?”她谆谆善诱。 “是谁?”姜三一呆。 其实落了孩子对她是喜大于惊,等于她可以不必背着这个巨大的秘密辛苦活着,可是谢琼林淡淡的声音却勾起了她心底一丝恨意。 “你自己不知道么?” 姜三细一想:“是……后面?”她激动地说:“是李明秀……对,就是她!可是她……为什么?” 为什么?替太子妃办事吗? 谢琼林欣慰一笑:“好了,不要想太多,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身子。”她站了起来,掏出一枚香囊塞到姜三手里:“必要的时候可以拿这个来找我……” “回见,小可怜。”说罢盈盈走了出去。 姜三紧紧握着那枚香囊,指尖生白,只觉得脑子钝痛,十分难受。 谢琼林一出去,芙蓉就冲了进去,丫鬟渠蕊围上来,给谢琼林递上了暖烘烘的揣手,替她举着伞:“娘娘,王上到处在找您呢。” “哦?”谢琼林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问:“王后不是今天刚送去了两个美人,怎么顾得上找我?” 王后瞧不上她独宠,安排了两个更年轻更貌美的分宠,听说幸了,在花园里,寒风刺骨的,也真是好‘兴致’。 渠蕊说:“王上不小心把人……已经一卷草席送出去了,没得趣味,又去了香宜殿,刚巧您来了这……现在步大人在到处寻您。” “又被折腾死了?”谢琼林不屑地笑:“明知道德性,也不找两个耐折腾的,在位子上也坐了十年,竟还如此蠢笨。” 渠蕊不敢接这话,谢琼林望向飘着雪粒子的沉闷天空,轻声问:“东宫的人出宫去了吗?” “其余人回去了,听说太子和太子妃没有——大抵今晚是要住在麟趾宫的。”麟趾宫是太子入东宫之前的住处,他要是有回王宫住,一般也是宿在那儿。 “真好啊。”她无意识地喃喃,随即眼底染满了恨和疯狂,被北风吹着又一下子清醒,眨眨眼又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的香宜夫人。 “回去瞧瞧王上,他今日没尽兴,咱们得让他尽兴才是。” 她太弱小了,只能傍着楚王,一步一步走到高处。 “诺。” . 明稷背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有钱脚步匆匆,在殿门口放下手里的伞,又解开雨蓑,急匆匆进来:“娘娘!” “阿娘和阿嫂怎么样?”明稷问道。 “慎刑司的人嘴巴太严,没打听出来。”有钱扶着她往里头走:“只打听出来夫人和大少夫人还没回将军府!” “奇怪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无意识地捏着手心又踱了几步。 “不过往您桌子上放酒的人,奴婢查出来了!是宓家二姑娘!”有钱气愤地说:“您不能吃酒许多人都知道的,她就是故意的!” “宓甜?”明稷点点头:“是这样……” 有钱小脸一下就垮了:“是奴婢无能,王宫里咱们的人太少了,这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都怪奴婢!”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们针对的本来就是我,不是一杯酒也会是别的事,躲不掉的。”明稷捏了捏她的脸,忽然看到画奴出现在门口,他挠了挠头:“娘娘,殿下派属下来请您。” “喔。”明稷应道,小声嘀咕:“不是在沐浴么?” 麟趾宫和楚王住的太极宫长生殿在一条纬线上,因为要避开后宫美人住的地方,麟趾宫的建筑很自成一派,四周围了一圈花植。 麟趾宫有六个殿,沐浴的温汤殿是引温山的地下水圈起来的,巨大的池子由整整齐齐的花岗岩浇泥铸成,引了温泉水。 明稷被一路引到温汤殿里面,画奴撩开镂空琉璃彩珠帘子,示意她进去。 明稷看了一眼画奴,后者憨厚一笑:“属下们都守在门口。”门口离这里还隔着几堵墙,几扇门,意思是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 好吧,太子妃还得兼职搓澡师傅。 进门先是一座巨大的白玉屏风,绕过屏风是一个水汽氤氲的池子,飘着一些花瓣,池子边甚至还有茶具和水果。 “……”挺、挺会享受! 不是她思想奔放,洗澡嘛,赤/裸相见的!不往一些奇怪的方向联想,对不起她已婚妇女的身份对吧! 殷遇戈进门就看见她蹲在池子边撩拨洗澡水里的花瓣,裙摆湿了大半,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把她踢进池子里。 “咳。” 明稷腾地站起身,张了张嘴,顿时尴尬。 要说什么才好,总不能问‘你也来洗澡啊?’ 殷遇戈敲她脑袋:“更衣。”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玩意儿? 明稷捂着头,尽职尽责帮他脱衣裳,太子宽肩窄腰,腿又长,穿着衣服不显,脱下来真是该有的都有,皮肤白得几乎要反光! 这也太白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生得也算白的,两个人以后的孩子不得了啊! 不知道单身久了是不是就这毛病,脱个衣服而已,连与对方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哗啦!” 她还在出神的空隙里,太子长腿一跨,已经进了池子,胸口高的池水,该看不见的地方一根头发丝儿都看不见! 不是,等会,她还没看清—— 不要啊! 大抵是她失望的表情太明显,殷遇戈白了她一眼,将澡巾准确地摔进她怀里:“过来。” 搓澡师傅真的只能搓澡了!嘤嘤! 被太子自己喇出来的剑伤还大刺刺挂着,殷遇戈那条胳膊搭在池子上,偏着脖子让她擦背:“再看?” “我总不能给你盲擦吧!”明稷恨不得低头咬他一口,边擦边心说画奴是不是往洗澡水里加牛奶了?好好的温泉水怎么这么浑浊!差评! 殷遇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往池壁慵懒一靠:“刚才在做什么?” 明稷随口说:“让有钱去慎刑司走了一趟。” 因为利益相关,李明秀、昭氏、徐氏都被拉到慎刑司去审问了,别人她可以不管,昭氏和徐氏不能不管。 殷遇戈抿唇:“你相信李明秀吗?” 明稷故意用搓澡巾蹭了蹭他胸口上的旧疤:“我跟她不熟。” 太子脸一黑:“往哪擦呢?” “给你洗澡嘛!”明稷鼓着脸,拉过他的手:“你干嘛这么问?” 殷遇戈惩罚地拍了一下她的脖子:“因为人就是她推的。” 明稷错手掐了太子一把:“啊?” “你自己的庶妹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殷遇戈白了她一眼,悄悄握住她的手,手心贴着手心。 “有人指使她?”明稷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李明秀推了姜三,明日中宫审判又是一场修罗。 她眯眼道:“宓家的?”李明秀和宓家有没有关系她不知道,但是宓家跳那么高,想不怀疑到她们身上也难,问完又自说自话说:“宓甜换了我的酒,和宓糖又沆瀣一气,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姐妹干的。” “宓甜换了你的酒?”殷遇戈腰被挠得一痒,他反手一抓,把她胡闹的手推开:“谁说的?” “我的人说的。”她按住殷遇戈的肩膀:“哎呀别动!” 没道理被吃豆腐还不反抗的吧! 殷遇戈逮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说:“换你酒的人是香宜殿的渠蕊,关宓甜什么事。” 李明稷的手一顿,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去:“嗯?” 不是宓家的人? “刚想问你,和谢琼林有仇吗?”殷遇戈抬头看见她迷茫的眼神,解释道:“就是香宜夫人。” “没仇啊。” 连谢琼林这个名字她都是第一次听,明稷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原著作者也没捞到什么便宜啊! 这个不以苏明月为叙事视角的世界,是不是太丰富多彩了一点啊! “傻。”殷遇戈嫌弃地用指头点她脑袋,没好气地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傻乎乎的,李明稷,你这太子妃怎么当的?” 政见上与他相左的人有得是,在太子这里占不到便宜的人,难免不会冲着太子妃去,这么傻乎乎的,哪天真掉到谁的陷阱里去怎么办? 一想到傍晚如果不是他去得及时,她就要被堵在偏殿里治罪,殷遇戈就心堵,肉眼可见地开始生气。 这个笨蛋! 明稷扁着嘴不应话,殷遇戈半天没得到应答,捏住她的手腕,口气严肃:“说话啊。” “疼疼,放手!”明稷拍开他的手:“你让我说什么啊?我也是第一次当太子妃啊!” 殷遇戈视线聚焦在她手腕的白绸上,勾着扎成蝴蝶结的耳朵:“你手到底怎么了?” “旧伤了。” 沾湿的白绸贴在肌肤上很不好受,明稷干脆将它扯开,细白似藕的手臂上赫然是一条长长的疤,即使淡了很多,但是乍一看还是觉得狰狞异常。 殷遇戈的拇指揩着那道疤,眉间紧拧:“到底怎么弄的?” 李明稷在郢都城长大,其家族在楚国是上层贵族,她是嫡系正妻出的小女儿,按说从小到大应该是娇养的瓷娃娃,怎么会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就,不小心。”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弄伤的,张了张五指给他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来关心是不是迟了点啊?” “牙尖嘴利。” 明稷嘿嘿一笑,把他推了推:“转个身,你右手。” 殷遇戈右手的伤正在结痂,带着不正常的温度,明稷小心避开伤口给他擦洗,边说:“你这伤又要留疤的。” 太子身上的旧伤够多了,但殷遇戈自己并不在乎,半倚在池壁上阖着眼养神,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清冷、透着淡漠,看得人心痒。 明稷偏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爪子在他锁骨上挠啊挠,誓要将搓澡工的职业往前进化一下。 殷遇戈掀起眼皮,捉住她的手,眉眼清冷:“做什么?” 做什么? 暗示得真的还不够明显吗? 明稷一窒,恨不得把他按在洗澡水里就地正法了! “哗啦!”水花声响,她将澡巾摔进水里,一个漂亮的翻身滚进温热的池水,几乎是凶狠地将殷遇戈抵在池壁上,拇指轻蹭他的耳垂,哼哼唧唧撒娇:“你说我做什么?” “怎么?还要再行一次你那晚的恶行?”殷遇戈轻声问,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免得这个小色狼一不小心滑到水里去。 那晚?哪晚? 大婚那晚? “……” “不提那事了行不行!”明稷的小脸一下就垮了:“忘了那事行不行?” 太子看着她笑:“你说孤会不会忘记?”水汽蒸腾,他苍白的唇显出一种诡异的粉红,唇红齿白,好看得让人心惊。 男色误国,真是男色误国! 两人之间的氛围直直朝着不可描述冲去,明稷迷迷糊糊觉得应该能心想事成了吧,冷不防就被人推开了。 被人推开了! 她呆若木鸡,湿漉漉的衣裳勾画着玲珑有致的身子,抬头一看,太子站在岸上,裤子已经提过了腰,冲她恶劣地笑,:“清醒一些再来见孤。” 说完掖紧雪白洒金的亵衣,连一角锁骨都不给她看,冷酷无情地走出了温汤殿。 “……” 好生气哦!这太子妃没法当了! 明稷揉着脸,开始自我怀疑当初设定的时候,是不是给他安了什么隐疾,为什么睡一下太子这么难啊! 太子出去以后,不一会儿进来了四个服侍太子妃沐浴的女侍,明稷将脑子里不健康的想法挥掉,老老实实被按在洗澡水里刷洗了个干净。 奢侈是奢侈了点,洗完只觉得通身舒泰,伺候的人手脚十分利索,替她慢慢擦干如藻般的长发,仔细抹了养发的桂花油,又伺候她涂了滋润肌肤的牛乳膏子,修剪手脚指甲,最后换上了熏好香的苏缎洒金亵衣。 明稷被女侍仔细包上正红的斗篷,兜帽上有一圈绒绒的白毛,又软又暖,她迷迷糊糊想温汤殿洗澡服务真好,以后有机会还来! 出了温汤殿,又被暖轿送到思恩殿,绕过几道垂帘门到了最里的寝殿,看见太子和衣靠在床头看书。 明稷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解开斗篷,暗暗决定今晚一句话都不要跟他说了! 殷遇戈一脚拦住她上/床的路,似笑非笑∶“清醒一点了?” “清醒清醒,简直不能再清醒了!”明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推开太子的腿爬上床,突然被拉住手。 下一刻,整个人被太子抱到膝上! “!?” 殷遇戈撩开她身前的长发,低声:“刚才那胆大劲儿呢。” “嘿……刚才不是你不让……”明稷猛地反应过来,敢情他也不是不让,只是不允许在池子里放肆。 咦,老古板,好羞羞哦! 掌下的肌肤幼嫩,比苏缎做的亵衣还滑,殷遇戈一边按着她的腰,一边低头去啃,咬着她肚兜的绳子轻轻拉扯,哑声:“孤刚失了个‘孩子’,想了想东宫的长子,还是嫡出好一些。” 胡说八道,姜三那孩子又不是他的…… “啊嘶,你咬我干什么!”她冷不防被咬了一口,委屈地捂着脖子,殷遇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狠狠将她抵在软被里:“你不是很喜欢咬人么?疼不疼?” “……疼。”明稷懵懵地答。 “疼就对了,全是孤给你的!” 仿佛要将她那晚做的混账事全讨要回来一般,那名贵的洒金亵衣也没被放过,撑不过两下撕扯就被扔得远远的,再无人理会。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左手被捆起来的一刻,明稷都要开口骂娘了,咬着一缕桂花味的长发,一双眸子水汪汪、气呼呼的。 温热的呼吸贴在她耳畔,他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要你知道那晚,孤有多生气!” 生气个毛!他不是也很……愉悦的吗? 这话不敢说,怕被当场弄死! “啊!”她被腾空一抱,一只手高高扬在半空,颈子像个高傲的天鹅往后仰起,昏暗的灯光剪影全投在殷遇戈眼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很美,真的真的很美。 尤其属于他的时候,更甚。 目光像掠夺的野兽扫过她的全身,殷遇戈笑得残忍又惊心:“你自己撩出来的火,全得受着,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弄一弄吧,求你……”明稷的左手耷拉在床架上,低头去亲他,咬着水润的唇儿委屈地骂:“禽兽!” 可不就是禽兽,还是个人面兽心、装模作样、装清纯的禽兽! 她……原本还当真以为是个禁欲系的,敢情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平均三个月放纵一次的后果就是,明稷差点被弄死在思恩殿里! 不知弄了多久,她就觉得天都要亮了。柔软的枕头垫在颈后,眼角两缕没干的泪痕,太子还算体贴,捆的是没伤过的左手,又不算体贴,否则也不会无视她的求饶,只凭他自己一腔孤勇冲得人丢盔卸甲。 明稷受不了,一脚抵在殷遇戈的胸前,咬牙切齿:“你还有完没完!” 她又不是一次性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减少磨损延长使用寿命啊! 太子的回答是更凶狠得攻城掠地,疾风骤雨地,让明稷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仿佛身处风雨飘摇的海面,只能抓着他的手找到一点点心安。 最后一次偃旗息鼓之后良久,明稷被抱在怀里去,温汤殿沐浴。 她又羞又气,咬着殷遇戈松垮的衣襟骂:“在澡池子有什么不好,洗干净回来睡大头觉不好吗?” “大半夜劳民伤财,你看见画奴那哀怨的眼神了吗?” “你真的太过分了!” 殷遇戈抿着薄唇,嘴角一点越扬越高的弧度,脚步轻快。明稷闷头往他怀里钻:“我好冷!抱紧一点啦!” 等再回思恩殿的时候,床上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也重新换上了崭新松软的被褥。 明稷浑身都疼,挂在男人身上像个二级瘫痪,殷遇戈也躺下以后,她蹭到人家胸口,轻轻亲了亲他。 “不睡?”殷遇戈沉声。 “……新年头一天嘛。” 胡闹了一晚,已是新一年的大年初一了。 她轻声:“新年要大吉大利,万事顺意。” 殷遇戈松了心弦,难得有一刻轻松,她将睡不睡,无意识地呢喃:“新的一年呢,更乖一点就好了……脾气太差了,不好不好。” 殷遇戈气到失笑。 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殷遇戈才慢慢睁开眼,偏头亲了亲她有些汗湿的额头,将那只小爪子从衣领里拿出来,上面横亘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像刀伤,也像剑伤,或者别的什么兵器。 反正不像不小心弄伤的。 殷遇戈看着,眼里渐渐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车门给我焊死!今天谁也别想下去! *** 第35章 明稷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极少做梦的她一整晚都在做梦, 具体的内容等到醒来却全都不记得了,她扶着额撑起身子,已经是天光大亮的了,浑身像被拆过一样难受。 大年初一,天有点凉,旁边的位置空的,早已经有了凉气。 太子应该已经起了很久了。 有貌扶着她坐起身来, 仔细看了看明稷的脸色, 问:“您再睡一会吧, 脸色很差呢。” “因为老是做梦,睡醒又忘记都梦见什么了。”明稷懒懒地答, 有貌为她套上一件兔毛的小坎肩, 她打着哈欠:“殿下去哪了?” “今儿是大年初一,殿下要跟王上出城祭祀的, 您忘啦?”有貌系着盘扣答道:“王后娘娘派人来说,这几日她病了, 说等初六要所有人去中宫, 二姑娘那事到时候会有个结果。” 明稷张张嘴,心说差点忘了还有李明秀那档子破事,她点头道:“既然这样, 我下午去钩戈殿坐坐,你将年前让琳琅楼打的金锞子带上一些。” “诺,奴婢这就去准备。” 因为最近香宜夫人盛宠的关系, 以前门庭若市的钩戈殿如今也冷冷清清的,明稷带着礼物跨进门,丽姬早迎出来了,扶着腰站在门口看她笑:“是来给姑母拜年的不成?你这么大了,我可没有压岁给!” 明稷笑着上前,挽上丽姬的手,哈出一口口白气:“姑母这话说的,我还会贪您两个钱不成?我今儿是给姑母送压岁来了,给姑母肚子里的小家伙~” 她带来了一整盒子赤金打的小玩意儿,有做成瓜果的、花朵的,还有一些直接打成小动物形状的,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丽姬抱着盒子咯咯直笑:“别家小孩都是玩布老虎,咱们家是直接玩金疙瘩!” 她将明稷迎进屋,钩戈殿里的地龙早烧得暖洋洋的了,明稷脱下斗篷和揣手,跟着丽姬进了里殿。 因着主子怀孕,钩戈殿的内殿换了一遍装潢,所有尖锐的东西被收起来,连桌椅边角都包了柔软的皮子,明稷环顾一周,坐在沿窗的炕边,摸着炕上用来当坐垫的虎皮说:“一整块的虎皮啊,这可是少见的好东西。” 丽姬挥退了伺候的人,只留下浮萍和有貌在隔断外,说:“我这里的东西哪里叫好,现在宫里最叫人艳羡的地方应该是香宜殿!” 明稷安抚了丽姬两句,后者摆摆手说:“我不妨事,倒是你,怎么看着心事重重的?” 丽姬抢先开了这个头,明稷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说:“昨天姗宝林落水,把孩子跌没了,宓家姑娘说是秀儿推的,不瞒姑母,这事愁得我一晚上都睡不着。” 年宴上人头攒杂,丽姬怕冲撞到孩子早早就退席了,也就没经历昨天的那幕险情。 丽姬没有回答明稷,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前些日子老太君带着秀儿去见你,提了公子沉择夫人的事。” “是有这么回事。”明稷应道:“老太君的意思是在择选名单里加上秀儿的名字,我给拒了。” 丽姬嘲了一声,说:“稷儿做得对,我们家本来同公子沉那边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也不知明秀是鬼迷了心还是怎么。” “公子沉喜欢宓糖,早向王后表过心意,也向国公府求娶了,但是糖姑娘自己不愿嫁,王后才开了择选——无论有没有这场择选,秀儿都是没有希望的。” 明稷轻轻放下茶碗,说:“公子沉求娶宓糖这事将军府里知情吗?” 她联想到那天在宫宴上几家女郎还原的事发时的站位,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猜测:若是李明秀知道公子沉求娶宓糖,依她的性子,那她要推的很可能不是姜三,而是当时就在她身旁的宓糖啊! 丽姬略略沉吟了一会,道:“稷儿的猜测也不无可能,只是……当时姗宝林身边围着那么多人,秀儿哪能一下把人挤下水?” 她挥手招来浮萍,问:“王后这次拨去东宫伺候姗宝林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浮萍略一思索,道:“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几个从宓家陪嫁来的心腹罢了。” 丽姬嗤笑道:“说起来稷儿可能不信,依着我对中宫那位的了解,她若是看不惯姜三肚里那个孩子,叫人害了去完全有可能的,再说了姗宝林是东宫的侍妾,这……” 丽姬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慢慢看向侄女:“对啊……” “王后看咱们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做这事不稀奇啊,栽赃、嫁祸,可是惯用的看家本事呢。” 明稷低头浅笑:“姑母说得这些我也想到了。”她又饮了一口茶:“我想了个应对之策,但还得姑母帮我一把。” . 清早,整个楚王宫刚刚苏醒,到处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而宓糖已经跪在中宫大殿里整整半个时辰了。 她不敢抬头,双腿胀痛无比也不敢动弹,从王后的位置看过去,能看见她线条漂亮又纤细的肩膀,是一个合格的、宓家教养出来的女子。 小宓氏手里的毛笔蘸了蘸墨水:“起来罢,跪够久了。” “糖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饱蘸墨汁的毛笔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一横、一勾,王后站直身子,看着展幅的书法。 王后的语气不算重,但是话里却仿佛带着刀子,宓糖跪着不敢动:“是糖儿自作主张,在桥上逼急了李明秀,她想将糖儿推下桥,却不小心把姗宝林挤下去了,害姗宝林跌了孩子。” “是糖儿的错,糖儿知错了!” 慎刑司的人动作飞快,大年初一清早就出了调查结果,宓糖心里惶恐,一点都不敢耽误,天一亮就托家中老祖宗套了马车带她进宫,到这个点为止,她已经跪在中宫里半个时辰了。 王后嘴里说着不责怪,不还是让她跪了半个时辰,可见不是真心话。 “逼急?”王后越看越不满意,揉烂了一张宣纸,重新提笔:“因为什么事啊?” 宓糖微微压着头,喉头滚动:“是因为,公子沉……可那也是因为李家姑娘先出言不逊的!”她生怕王后不信,语气焦急:“姑母明鉴,糖儿句句实话!” “糖儿,本宫玩手段的时候,你还在沁园里被奶嬷嬷带着玩呢。”王后终于抬起头看她,语气也威严了一半:“说实话!” 宓糖吓得一惊,连忙说:“姑母……” “你与李明秀争执是不假,当时姗宝林好好走在你俩前面,左右都是宫女嬷嬷,得多大的力气才将她挤下桥去?” 宓糖低着头,眼睛却惊慌地乱转,王后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姗宝林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全是从中宫拨去的,再仔细问问就会发现,基本全是宓家出去的。” 元后大宓氏在的时候,整个中宫都是她的心腹,等小宓氏入宫的时候,发现这些堂姐留下来的人并不如想像中的听话,所以当时从宓家抽调了许多丫鬟婆子充入中宫。 “你母亲治家有方啊,丫头婆子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对她忠心耿耿。”王后冷冷说道,宓糖整个人如同一瞬间坠入了冰窟! “姑、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明鉴!阿娘没有那个意思!”宓糖连姑母都不敢叫了,只想通过自辩打消王后心里的疑虑。 王后皱着眉说:“本宫也从来没想过,你对嫁入东宫的执念竟然这么大,大到连太子的庶子都容不得!” 这事表面看是李明秀和宓糖因为口角推攘,害姗宝林不小心落水,可是仔细追查下去就会发现,当时姜三身边的宫女嬷嬷都是受了宓糖的指使‘顺手’送了姜三一下。 可以说有没有李明秀都无妨,姜三这个孩子铁定是留不住的。 “是糖儿鬼迷了心窍,是糖儿的错,这件事和阿娘、和宓家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宓糖连连认错,恨不得将锅全背到身上,同时也恼恨自己当时怎么就被姜三有孕的消息气糊涂了,糊里糊涂就让宓夫人动手了。 这下可好,宓家送来的人一心二主彻底暴露在王后面前,若是她计较起来,这是害王后与宓家离心的事啊! “好了。”王后出声,止住了她磕头的动作:“有这个认错的功夫,不如想想这事到底怎么圆。” 宓糖一愣,悄悄打量王后的脸色,王后与她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答案——事情已经出了,若是能利用这件事扳倒一直看不顺眼的人,也是一个好事。 王后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描彩画金的凤座:“回去好好准备吧。” 宓糖站起身,却不敢立马走,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中宫以后,整个人几乎是捡回一条命一般虚脱,被丫头抱着出宫了。 红逍和青瑶走进王后宫中,王后正在镜子前描眉:“说。” 红逍道:“奴婢查清楚了,被糖姑娘收买的那几个宫女嬷嬷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同国公府有联系。” 王后凤眸一挑:“是嘛。” 瞧瞧,这就是她的好嫂子,好兄长。 “借这次的事情,将宫里不忠心的一起洗一遍。”王后放下眉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最近托人去城里李记买了雪花膏来用,感觉皮肤都柔嫩一点了,虽然不喜欢太子妃,但王后不得不承认,李家捣鼓出来的这个雪花膏还挺好用的。 红逍领命退到一边,青瑶上前,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奴婢无能,谢美人的背景,没有查到。” 王后原本已经拿起了桌上的胭脂,听见这句话直接将一整盒没打开的胭脂摔在青瑶身上,那瓷做的盒子又弹出去,在打磨得光滑的地面砸得粉碎。 “废物!” “奴婢知罪!” “区区一个谢琼林都查不到。”小宓氏瞪了一眼两个宫女,谢琼林是谢韫的嫡女不假,可是谢韫在三年前并不是京官,这个谢琼林一冒出来就得了无上的隆宠,而且她的香宜殿像铜墙铁壁一样,让习惯什么事都掌握在手里的王后闹心不已。 现在竟然连区区生平都查不到! 小宓氏好容易将怒火压下去,复而打开另一盒胭脂,眼里冒出疯狂:“罢了,这事先不急,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第36章 正月初六天大清早, 中宫的宫人早早就动了起来。他们心里都清楚今天是什么场合, 不论有没有领事姑姑敲打,个个都自觉绷紧了神经,生怕做出什么错事,脑袋可就搬家了! 因为年宴上的事,太子和太子妃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麟趾宫,连带滑胎的姗宝林也一直住在宫里由御医调养,不消王后派人去请, 这日大早明稷就乘着暖轿早早到了中宫候着。 王后还在梳妆, 听见太子妃来了眼皮一跳:“怎么来得这么早?” 红逍答:“听说太子和太子妃早起去看了新绽的绿梅, 然后太子去了国子监,太子妃转脚就来了。” 王后抚着护甲:“太子最近很好伺候?” 麟趾宫的气氛不用刻意打听, 王后也知道太子妃最近应该是很得宠爱的, 如果单一个李明稷她倒是不怵,若是太子最近也宠爱她, 那就要小心了。 殷遇戈这个‘儿子’的手段,她可是领教多次的。王后捻起一朵鲜花, 吩咐道:“做一下两手准备, 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 “是,奴婢晓得。” 太阳高高升起,中宫三道大门全开, 妃嫔们按照位分高低一一落座,明稷作为太子妃坐在一众公子夫人最首一个位置。 王后升座,说了些不打紧的话, 眼神往旁边一递,青瑶高声传道:“带李家、宓家女郎上殿!” 和宓糖的精神奕奕比起来李明秀就比较落魄了,眼下青黑不说,不施一点儿薄粉,脸色非常憔悴。 慎刑司的姑姑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案子的卷宗,恭敬地递给王后,王后翻了翻卷宗,说:“李家女郎,你可知罪?” 李明秀往地上磕头:“启禀娘娘,小女与姗宝林无冤无仇,不是有意要推她的啊!王后娘娘明鉴!” 这些辩白没有意义,众人也听惯了,王后问:“宓家女郎有什么话问?” 宓糖看向李明秀:“林家和许家女郎当时都在身后,她们也都指控了就是你将姗宝林挤下水的,你还敢狡辩?” 李明秀咬着牙,十分很难堪地说:“娘娘……” “分明就是你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将姗宝林推挤下水的!”宓糖尖声说道。 在座的妃嫔顿时议论纷纷: “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傻啊,怀孕的是谁?推人的又是谁?想想不就清楚了吗?” “就是就是,要我说二姑娘也只是别人手中一把刀罢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李明秀咬咬牙还是没把真实目的说出来,为了公子沉争风吃醋这种理由说出来,无疑是将她剥光了展示在人前,她争辩得满脸通红,却还维持着可怜巴巴的一点面子。 宓糖可不顾她苍白无力的狡辩,说道:“请王后娘娘允许臣女呈上证据!” 王后点头,隔断外的嬷嬷捧着一个螺钿红漆托盘走上来,打开一看,是一枚东宫通行的信物。 宓糖说:“这是在二姑娘随身的荷包中发现的,是前不久她进东宫与人密谋的证据!” 接着她又叫了东宫守门的卫士,证明那枚信物是临华殿用的,上面刻着临华殿的标志,是一种临时通行用的凭证。 殿中气氛突然严肃,王后看过来:“太子妃?” 明稷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说道:“回母后的话,这确实是临华殿的东西,是上次祖母携二妹来东宫的时候,我给她们出宫用的。” “分明是年下了,可以年宴见面的,老太君和二姑娘为何要私下谒见太子妃?”宓糖低着头说着疑点:“应该是太子妃有事需要交代给她们办吧!” “除了物证,臣女还有人证!” 宓糖一样样梳理着思路,她的人证上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人在距离人群还有许远的地方跪下了:“老奴拜见王后娘娘!” 宓糖说:“德荣嬷嬷,你一直住在东宫,说说你的见闻吧!” “那日太子妃不要老奴伺候在身边,整个临华殿只剩下太子妃几个陪嫁的心腹。”德荣嬷嬷说着,扫了一眼明稷身后的有钱和有貌:“老太君和二姑娘一直在临华殿和娘娘说了好久的话才出来,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明稷听不下去了,站起身:“都说完了?” 宓糖抿唇:“太子妃若是不打扰的话,马上就讲完了。” 明稷大步走到殿中央,单手抬起宓糖的下巴:“那我再给糖姑娘一个机会讲完,我要是开始讲了,你可就不许说话了。” 宓糖联想到那日她差点将宓甜打了,浑身一抖,说:“要说的大致都、说、说完了!” “那好。”明稷摔了她的下巴,矜贵得拢了拢衣裳,看向众人:“那日家中祖母去东宫见我,乃是为了秀儿的终身大事。” 李明秀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开始难堪起来,眼前一圈圈浮现那天对太子妃出言不逊的内容,心想李明稷肯定要全抖出来,她完了,她全完了! 她会成为整个郢都的耻辱,被许多人当做谈资笑话说好多年,说她不知廉耻,说她水性杨花……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妄想嫁给公子沉! “我原本还想来求求母后,看一下给秀儿择个什么良配才好,没想到这种小事竟然也一直在德荣嬷嬷的监视下啊。” 李明秀猛地抬头看向嫡姐,她白皙纤细的侧面线条十分精致,扫视全场,露出嘲弄。 她竟然……给她留了面子…… “只是太子妃的一面之词而已!”宓糖大声说道。 “这事在东宫又不是什么秘密,母后要是派人去查,肯定能查到我说得是不是真的。”明稷一摊手,说道。 正是因为东宫里的人不在王后掌握中,德荣嬷嬷虽然敢作证,却不敢编瞎话,只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作证宓糖的证言。 打掉了这个‘莫须有’的人证,通行令牌这个物证也没有用处了,宓糖方指控的东西瞬间只剩下林家、许家女郎的证言,这两人当时都是走在李明秀身后的。 两家女郎和当时伺候的人被传上来,战战兢兢地像个被吓坏的鹌鹑。 宓糖刚想开口,明稷说:“既然请了身后的人,不如也把前面的人请出来,大家一起作证啊!” 当时几个姜婉等人走在前面,姜三被宫女嬷嬷扶着走在中间,后面是宓糖、李明秀,再后面就是林、许家的人了。 因为姜三还下不来床,就只有哭成泪人的芙蓉跪在殿上,王后说:“都照当时站的地方给本宫站成一排!” 她们很快就还原了当时的现场,芙蓉说:“当时推力是从右后方来的。” 右后方正是李明秀站的地方。 宓糖昂起得意的下巴,明稷问走在李明秀身后的林家女:“林姑娘怎么说?” 林家姑娘咬着唇儿,说:“我那时没看清……反应过来时前面的姐姐倒成了一片,姗宝林已经落水了……” 许家姑娘则是一口咬定是李明秀做的,她说:“那个位置不是她还有谁啊!姗宝林身旁可是她自己的嬷嬷,哪有下人害自己主子的!” “许姑娘说得没错,一般下人不都是为着自己主子办事的么。”明稷赞扬道:“若是这嬷嬷,压根不是自己人呢?” 场面一度沉寂,明稷笑:“是不是啊,德荣嬷嬷?” “那日清早出发前我还跟嬷嬷说了,姗宝林怀着孩子,让嬷嬷挑几个靠谱的陪在她身边……” “确有此事,太子妃当时确实吩咐了德荣嬷嬷小心照顾姗……宝林。”岑霜答道。 “冤枉啊!老奴当真认真挑选了,谁知道二姑娘这样毒辣,出手就要人性命!”德荣嬷嬷跪在地上竭力辩白:“太子妃又没有证据,不能污蔑老奴啊!” 明稷轻飘飘说道:“嬷嬷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我……老奴……”德荣嬷嬷差点跪不住,软在地上。 “这件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明稷慢慢踱了两步,“不论由谁来提供证据都显得不够公正,既然这样,我请了一位公正的人。” “她那日也在桥上,不如请她来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她抬手击了两下掌,殿门口的宫女见状高声道:“香宜夫人到——” 宓糖手一紧,心道不好,谢琼林走进来以后先是朝王后行了个礼,她那天下水救人以后病了几天,明稷拖丽姬去请她帮忙作证,她才会在这个时候到中宫来。 谢琼林的声音带了点沙哑,说:“当时也没有听清楚,好像是李二姑娘同宓姑娘起了点口角,宓姑娘说了句‘你不过是仗着嫡姐嫁进东宫才有资格来的宫宴,否则依着你庶出的身份,当你是什么东西!’之类的话,激怒了二姑娘,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香宜夫人的话像一枚惊雷炸响在人群里,宓糖平日都是以温柔婉约形象示人的,没想到私底下说话那么难听,宓糖浑身一冷,大声说:“不知道臣女什么时候得罪过夫人,为何要这样编排臣女!” 谢琼林站得远远儿的,说:“我外家世代住在关外,与郢都城的世家也不熟,糖姑娘这话不知从哪里说起。” 正是因为谢琼林这个背景,让她的话成了比较可信的证据,王后问:“二姑娘,香宜夫人说的,可是实话?你为何同糖儿在桥上争吵起来?” 李明秀嘴唇咬破了口子,冒出一点儿鲜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回娘娘,臣女愿意说!” 第37章 明稷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 说:“只是因为一些女儿家之间的口角。” 李明秀摇头, 看向王后:“不是的,小女自己做的事情愿意一力承担!” 她都这么说了,明稷只能撇开了头,李明秀说:“我……听说,公子沉已经向宓家求娶宓糖,因为这事娘娘要为公子沉择选夫人,那日同祖母去东宫, 也是为了求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我想……” 她那话涨红了脸也说不出来, 然后又解释:“那天在桥上,宓糖先用这件事嘲笑了我, 然后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她, 谁知她身边的丫头力气好大,将我往回一推, 我跌在嬷嬷身上,嬷嬷又撞到了姗宝林, 这才害她落了水……” …… 殿上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是谁先开了腔,说:“她方才说,想嫁给公子沉所以才去找太子妃, 想疏通一下关系?” “好恬不知耻啊!” “她也不想想,公子沉是嫡出的公子,她只不过是个庶出, 竟然妄想攀上高枝……” “怪不得年宴那日一直在席间搔首弄姿,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谁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那祖母,她的姐姐……呸!” 李明秀跪在地上,都快将头埋进胸口,浑身微微发着抖,她鼓足勇气将话说清楚了,接下来的场面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四周嘲弄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一下一下敲打她的脑子,让她犹如被掐住脖子一般,觉得难堪,觉得窒息,觉得像被脱个精光展示在众人面前。 她人还要不咸不淡评价一句:“嗯,身材真不怎么样!” 就在她万分绝望的时候,肩上忽然被盖了一层温暖的衣裳,她抬起头——是从小最讨厌的嫡姐。 一旁的谢琼林收回好奇的眼神,说:“二姑娘说得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那也是她先出言不逊的!”宓糖瞪了李明秀一眼,说:“回王后娘娘,小女被骂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计较,可因为她的冲动害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若不是香宜夫人施手相救,没准姗宝林也要没命的!” 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即使李明秀事出有因,也是因为她姜三才落水的。 “臣女真的不是有意的!”李明秀磕磕巴巴只会重复这句话。 宓糖则理直气壮跪在一边,王后沉吟了两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二姑娘不是有心的,也是因为她……” “母后这话说得不对。”明稷特意等到王后要下定论才开口,说:“刚才糖姑娘举出了几个证据,刚巧,儿臣这里也有,请母后允许儿臣一一请上来。” 王后眼皮一跳,明稷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刻着鹤纹的墨玉环,毫无杂质的玉面中间开了一个小小孔,背后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宓字。 “这是什么?”谢琼林好奇地开口。 “鹤纹是宓家的家徽,像糖姑娘身上的玉珏应该也刻着相似的纹路。”明稷解释道。 立马有人上前翻找宓糖身上的配饰,果不其然在铭佩上找到了一样的东西。 “姗宝林出事以后,我派人回品秋殿仔细翻了翻,这是在她屋里找到的。”明稷荡着手里的玉,黑色的玉体很显眼,晃得王后一颗心脏都快停了跳动。 那是宓巽的玉,她知道。 但是她不知道宓巽竟然把玉给了姜三!而现在那块玉又落到李明稷手里了! “姗宝林是姜家的姑娘,是东宫的侧妃,身上为何会有宓家的身份信物?”明稷溜达了两步,停在宓糖面前,五指一松,那玉荡着绳子猛地出现在宓糖面前! 宓糖一愣,抬起头,逆光看见李明稷带着微笑的脸:“进出东宫的信物在临华殿还有很多,几乎每个有身份的宫人人手一个,而刻着家纹的墨玉就很少了,糖姑娘告诉我,为何这块你家的墨玉会出现在品秋殿?” “我……” “看来糖姑娘不知道。”明稷回身看向王后:“那母后知道吗?” 王后盯着明稷手中的墨玉,几乎要将它盯穿个洞,从喉咙挤出一声:“本宫不知道。” “呜哇!呜哇哇哇——” 一个尖锐的婴儿啼哭声突然打破了殿上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众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到发出声音的地方,献夫人抱着怀里的襁褓哄道:“别哭别哭,润儿不哭了!” 她见儿子打扰了大家,急急走出来跪下道:“回母后,润儿看样子是饿了……” 王后如梦初醒一般:“既然这样,先休堂一个时辰。” 明稷向献夫人那走了两步,轻声说:“果然是小孩肚子——不经饿啊。” 她话中有话,献夫人不敢应,见王后退席以后她赶紧抱着儿子起身,连太子妃的眼神都不敢接触,匆匆走了。 李明秀跪得膝盖都麻木了,还是被两个丫头硬搀起来的,她身上还盖着明稷的衣裳,面对嫡姐有些愧疚和不知所措:“姐姐……我……” 她咬咬牙,满脸懊悔:“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明稷低声说:“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慎刑司的人还在一边等着,李明秀现在是疑犯,就算休堂也得在她们的监察之下,她一步三回头得被带走了。 李明秀走以后,有钱提着裙子跑进来,说:“娘娘啊,殿下来了!” . 殷遇戈背着手站在右偏殿里,这是打他成年后第一次进这里,很多东西都和印象中不一样了,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里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位。 门帘子被打起来,明稷哈着手跨进门,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蹑手蹑脚摸过去,正想往他背上扑,不料太子也刚好回身,接住了她的动作,两人抱了满怀! “呀!” 明稷双脚离开地面,吓得直扑腾,迅速抱住太子的脖子,挣扎:“放我下来!” “动什么坏心思?”殷遇戈轻松地抱着她,还转了半个圈。 “哪有什么坏心思啊……”她屈起一条腿勾住殷遇戈的腰,低头埋在他肩上,舒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姿势,好累人啊,下次一定不会用的! “被欺负了?”殷遇戈抱着她往内殿走,问:“王后给了多久时间?” “一个时辰。”明稷晃着脚丫子,脚上的绣鞋突然脱脚而去‘啪嗒’一下掉在身后:“啊,我鞋!” 殷遇戈回头,看见一只落在不远的软鞋,小巧的鞋面绣着兰草,素净得不像太子妃穿的,他嫌弃地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单手勾着她的身子免得掉下去,走过去捡了起来,提着那只小鞋和她走到榻边,扔在榻边不远处。 “下来。”殷遇戈站在榻边松开手,身上的人却像黏住了一样,一边嘤嘤嘤一边抱紧了他,和刚才在王后殿上舌战群儒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别让孤再说一次,下来!”殷遇戈声音一沉,明稷迅速从他身上溜下来,站在榻上控诉道:“好绝情哦!” 太子掸掸衣裳上被她压出来的褶皱,说:“闭嘴。” “你来干嘛呀?”明稷偷偷去勾他手指,太子瞥了一眼,虽然看着不大愿意,但也没甩开,说:“来看看你将事情办得如何。” 敢情来检查成果的? 明稷的笑容瞬间就垮了,语气也不复刚才那般热络:“那块墨玉将她打懵了,怕是回去想对策了。” 殷遇戈似笑非笑,有些期待:“哦?反应如何?” “您一会一起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明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高兴地说道,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被太子利用着发现车轱辘里的秘密那时候,明知被利用,还要接着被利用的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殷遇戈偏头看了她一眼,拆下手腕的串珠搁在桌上,想越过桌子去牵她的手,又踌躇不前,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怎么?” “没怎么。”明稷捡起被他扔在一边的绣鞋穿上,拍拍裙子站起来:“臣妾该去前面瞧瞧了,您在这歇一会。” 说完也不等他应答,快速走了出去,殷遇戈的手轻轻一动,像要挽留,最后却只抓到了空气——他还是不习惯去挽留别人。 明稷合上门帘子,仔细整了整裙子,微微弯下身子让有钱为她穿上斗篷,有钱问:“您要去哪啊?殿下还在里面?” “王后那也该过去瞧瞧了。”明稷压着眼皮,示意了一下屋里:“偏殿太冷了,教墨奴送条毯子进去。” 说完已经套上雪屐,头也没回地走了。 墨奴的身子贴在一边的门上,等太子妃走远了才跨进门,迎面就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啪!”一下精准地砸到了他的脑门。 拿下来一看,是太子的楠木珠手串。 “去跟着太子妃,别教不长眼的欺负了。”殷遇戈沉声说道,冲墨奴一瞪眼,说他有眼色吧,也不怎么有眼色,倒是趋利避害的功夫学得精通。 墨奴苦着脸,心说分明是您自个得罪了太子妃,又放不下身段去护着,为难他一个下人做什么…… 但他又不敢说,只能双手捧着那串珠子可怜兮兮得答:“诺。” 作者有话要说:墨·挨打小分队队长·奴 * 第38章 中宫, 后殿—— 王后换了件衣裳坐在座上, 揉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献夫人抱着儿子坐在下头,神情有些紧张。 王后疲惫地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刚才在殿上就收不了场了。” 献夫人连忙说:“这是媳妇应该做的……” “你同糖儿并不是同一支,依你瞧,那块玉应该是出自哪支的信物呢?”王后看向献夫人, 献夫人紧张得很, 在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 最后才细声细气地说:“若是依媳妇看,应该是四叔一支的, 在北阳一带……” “连你都看出来了。”小宓氏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轻飘飘扫了一眼她怀里的襁褓。 献夫人手一抖,心知自己果真猜对了, 但是她并非小宓氏内支的侄女,也不敢多问, 只抱着孩子乖乖坐着。 不过片刻, 红逍走进来跪在王后面前,道:“回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就在偏殿里,宓巽那边脱不开身。” 献夫人眼角一跳,抱着孩子连忙想走, 王后出声道:“你留下来瞧瞧,都是咱们家的事,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献夫人只能答是,乖乖坐了回去。 王后说:“本宫最不喜欢的就是冒险,糖儿怕是保不住了,保不住就保不住,该舍的就舍。” 东宫只消派人去好好查一查就能知道那墨玉佩到底属于谁,顺藤摸瓜难保不会将剑奴挖出来,她数十年的潜伏不能功亏一篑,为今之计只能在太子查到之前先用别的事堵住这个口子——起码,表面堵住了也好。 “可是……依伯父那么疼爱糖儿,怕是要与您起了龃龉。”献夫人插话道。 王后笑了笑,挥退青瑶两人,对她说:“龃龉这些年起得还少么,本宫啊,还是更喜欢你这支,起码听话。” 献夫人心中瞬间掀了巨浪,赶忙谢恩:“谢娘娘恩德!” “所以你也帮我想想,这事要怎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王后出声看向献夫人,眼中是不容拒绝。 这下倒是叫献夫人为难了,半晌后她才点头应是。 . 一个时辰说长也不怎么长,众女眷大多换了身衣裳又重新坐在堂上,献夫人也不例外,只是她经过太子妃身边的时候被多看了两眼,弄得她浑身都不舒服。 明稷又看了眼上面的王后,说:“还请母后允许,儿臣想传当时伺候姗宝林的几个嬷嬷和宫女上来。” 王后十分配合地说:“传。” 她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一个宫女、一个医女还有一个嬷嬷就走了上来,和德荣嬷嬷还有芙蓉跪在一起:“奴婢叩见王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三个人都是从中宫拨出去的,王后凉凉的眼神扫过她们,问:“还不句句从实招来!” “回娘娘的话,奴婢当时扶着姗宝林好好走在桥上,是李二姑娘用力推了奴婢一下,这才害姗宝林没站稳身子的!” “没站稳身子然后呢?”明稷走到回话的嬷嬷面前,小巧的鞋尖在裙摆处露出一点儿,那嬷嬷低头看着,说:“原本只要奴婢们扶住姗宝林就无恙的,谁知二姑娘又推了一把,姗宝林才一下落入水里去的……事情就是如此。” “元月桥上扶栏足有腰高,秀儿比姗宝林矮了小半个头,她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在你们五个人的保护下将姗宝林推下水去的?”明稷问道。 谢琼林附和说:“就是啊,我翻下桥救人都费了老大劲呢!” “还不给本宫说实话!”王后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八宝献福漆盒跟着跳了一下,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几个嬷嬷和奴婢一下全慌了,下意识看向宓糖,后者尖叫:“你们看我做什么!” “姑娘原谅,奴婢瞒不住了……”医女磕着头,面向王后,说:“回娘娘的话,二姑娘是推了我们一把没错,但姗宝林落水并不是她直接推的……” 宓糖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医女的衣裳:“你在胡说什么!你刚才在慎刑司明明……” 她忽然一下看向王后,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从墨玉出现开始—— 王后平静地回望向宓糖,无言中透露着威严,宓糖浑身一软,几乎要站不住身子,她……竟然就在一瞬间被家族放弃了……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是她啊! 她也只是……不,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是家族里最优秀的女孩,她不会这样轻易被放弃的!不会的! “王后娘娘明鉴!”宓糖昂着脖子看向王后,期待她的一点回心转意。 可惜小宓氏已经下定了决心,冷淡地吩咐青瑶:“叫慎刑司好好拷问,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当时的情形都说不清楚,要这些人有什么用!” 几个人抖得像筛糠一下,那个年长的嬷嬷凄声道:“奴婢都说!求娘娘不要将奴婢送去慎刑司!” 明稷后退了一步,来回看了几眼堂上每个人的表情,王后点头:“若有半分不实?” “奴婢万万不敢!”嬷嬷仓皇说道:“奴婢几个乃是受了糖姑娘的指使,在李二姑娘撞上来的时候佯装脱手,将姗宝林送、送进水里去的!” “那墨玉的章子就是糖姑娘给咱们的信物凭证,因为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品秋殿伺候,这才被太子妃娘娘搜到了……” “奴婢有罪,求王后娘娘开恩,求王后娘娘开恩啊!” …… 静,殿上一瞬间安静得针落有声,李明秀跪在一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她竟然无意中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亏她半个时辰之前还对姜三那个孩子愧疚得不得了! 宓糖面如死灰,瞳孔里涌动着挣扎:“你这刁奴在胡说什么!信不信我让阿娘撕烂你的嘴巴!”她还想再争取争取。 医女瑟缩了一下,说:“奴婢进宫前乃是宓府家生子,糖姑娘用家中老小的性命相要挟,要奴婢一口咬定是二姑娘推的,再、再趁机嫁祸给太子妃……王后娘娘,奴婢只是受人要挟指使,求您开恩啊!” “你们胡说!我不曾做过!我不曾做过!” 几个人众口一词,把宓糖推上了风口浪尖,她神态有癫狂,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只差扑上去撕打这几个人,但是被几个宫女拉开了,只能头发凌乱地被压在一旁。 “还不快快将她带下去!”王后迅速吩咐道,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堵住了宓糖的嘴连推带搡地把她带走了,与其说是带走的,不如说是被捆走的。 明稷站在原地,慢慢回过身。 王后欲盖弥彰的态度肉眼可见,难不成这就是她打算给东宫的交代? “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呀——”宓糖临出门前不知怎么挣脱了口中的脏布,只来得及漏出这一声高亢的尖叫。 王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充耳不闻:“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 “住手!”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吼声,王后心头肉猛地一跳,差点不顾仪态站起身来! 扭着宓糖的宫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又被匆匆赶来的人堵住,所有人都是一惊:“公、公子!” 明稷回头去看,是个生得白净的青年,虎目剑眉,瞪着几个嬷嬷:“还不给我放开!” 他与殷遇戈从长相来看并不相像,但是举止投足之间颇有兄长的气息,明稷也是一惊,余光看见李明秀已经通红了脸,她顿时知道,这一位估计就是王后的大儿子——公子沉了。 这个角色后期是太子殷遇戈在政治上最大的对手,彼时他不过弱冠出头,浑身还透着稚嫩,他匆忙给宓糖松了绑,拉着她回到殿里,高声问上座的王后: “母后,不知表妹做了什么错事,你要这样对她!” 王后早上就‘突突’直跳的眼皮现在终于灵验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冷酷地说:“她买通了东宫伺候的人,害姗宝林落水,沉儿,还不放开她!” 公子沉的眼光一下投向太子妃,眼底带着不喜的神色:“母后也说是东宫伺候的人,保不齐是有些人刻意为之,冤枉了表妹!” 明稷只是有些怵他哥,还真一点都不怵他,登时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公子沉虎目一瞪:“母后,儿子看王嫂还有话说,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不如将有关人等一起收押拷问,到时候真相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王后一拍扶手:“沉儿!” 她没想到儿子竟然会在所有人面前反驳她的决定,但公子沉却一脸坚决,甚至不惜拦在宓糖面前,为她挡住了蠢蠢欲动的宫女嬷嬷。 “这里有太子妃搜出来的信物,还有三四个人的证言,难道还有假不成!”王后只想早点收拾完这个烂摊子,谁料公子沉上前就是一脚,又把局面踢烂了! “证物?什么证物,这样的东西宓家多得是,怎么证明就是表妹的?”公子沉劈手夺过那块玉佩一下掷在地上,又指着医女等几个人:“她们的证言谁又能保证是真的……” 质地坚硬的墨玉佩落在地上竟然摔成了好几瓣,通体乌黑的玉佩里居然露出了一点金色,明稷的视线随着那东西移动,最后滚到门边,被墨奴捡了起来。 墨奴捧起带着一点金色的碎玉递到太子妃面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明稷的护甲轻点着那点金色,看了一眼墨奴,最后收回手:“请沉公子来帮我瞧瞧,这里头的是什么东西。” 公子沉不明所以,凑上去一看,却差点没停了呼吸,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墨玉佩里竟然藏着一块又薄又小的金片子,刻着花纹和什么字,比起通体乌黑并不能辨识主人的玉佩来说,这显然才是玉主人的身份象征。 “宓……巽?” 明稷站到宓糖面前认真发问:“糖姑娘,这看起来是你家的人啊,你告诉我,是谁的名字啊?” 第39章 “我不知道!”宓糖尖声叫道:“你、你别问我!” “那么……德荣嬷嬷知道吗?”明稷转向德荣, 那老奴浑身一哆嗦, 佯装镇定地回望,摇头。 公子沉忽然劈手夺过她手里的东西:“王嫂是什么意思大可说出来,不必故弄玄虚!” “好,既然沉公子都这么说了。”明稷掸掸衣裳,面向王后:“姗宝林的孩子落得真冤枉,儿臣还请母后做个主,免得到时候什么屎盆子都朝李家头上扣!” “其次嘛……”明稷看向那块墨玉佩:“姗宝林房里有宓家的东西, 刚才医女说这是糖姑娘的, 儿臣却不信。既然沉公子也觉得糖姑娘是冤枉的, 那么最好还是请宗正寺和大理寺一同介入调查,想必一定能出一个几方都满意的结果。” 王后手中一紧, 有意朝献夫人那里瞥了一眼, 后者说:“事情王后娘娘已经审得很清楚了,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王后娘娘判错了案子不成?” “我可没这么说过, 献夫人冤枉我了。”明稷瞧了她一眼,说“只是沉公子看起来还有不服气的地方, 为免他与母后起了龃龉, 这件事还是当场说清楚为好!” 公子沉眼中十分挣扎,他低头看向宓糖楚楚可怜的脸,咬牙:“其实王嫂说得也有……” “糖儿!你可知罪?”王后及时出声, 盖过了公子沉即将脱口的话,他挣扎了两下,撇开了眼神。 他深知母后考量得也有几分道理, 他不能……为了一个宓糖,把埋了十年的线暴露出来。 不值得。 明稷露出几分嘲弄,也不知是对王后的还是对公子沉的,最后看向宓糖说:“既然如此,糖姑娘就认了吧。” 公子沉的出现也没能挽回宓糖的结局,他在宓糖被带走以后,恶狠狠瞪了太子妃一眼:“王嫂能屹立这个位置,果然是厉害的。” 明稷毫不犹豫瞪了回去,轻松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做人问心无愧罢了。” 公子沉就差气得拂袖而去,王后叫了跪安,众人脸色各异地回去了,墨奴想退出大殿,被明稷留住了:“墨奴。” “……属下在。” “你留下,我正有些事想好好请教一下墨大人。” 墨奴老实站在亭子里,低眉顺眼的,亭子外,有钱和有貌带着几个小丫头堵住了出路。 明稷手里提着一块铭佩,绕着他走了一圈:“说啊。” “娘娘有话吩咐。” “那块玉佩一直放在我这,我都不知道里面有那东西。”明稷站在他面前三步:“你什么时候换掉的,嗯?” 墨奴为难道:“属下只是按吩咐办事……” “吩咐?”明稷拔高了声音:“谁的吩咐?太子的?” 关键是在这之前她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公子沉脱手砸了以后才发现玉被换了,她问:“你们故意做了块假的?” “娘娘明鉴,那玉是真的。”墨奴解释道:“您手里那块是宓巽给姗宝林的,而他手里还有一块,属下只是将您手里的假玉换成真的了而已。” 明稷眉头一皱,剑奴拿去哄骗姜三的竟然是块假玉,她到底要从哪里开始吐槽这个渣男才好? “若您取出来的是块假玉,被人识破后对您不利。”墨奴低头解释道,最后补了一句:“殿下对您是用心良苦的……” “用心良苦?”明稷嘲弄般扯了扯嘴角,道:“算了,既然是太子的嘱咐,我不怪你,你走吧。” 墨奴如蒙大赦,明稷双手压在亭子的扶栏上看着远处的假山,半晌后才将气性捋顺,偏头吩咐:“去钩戈殿。” …… 明稷到的时候,丽姬正拿着一个小竹绷子绣着什么,拍拍身旁的位置:“来,坐。” 王后的命令不消多久就六宫皆知,宓糖被送到城外尼姑庵,怕是要青灯古佛终生了——那也怪不得谁,她是被家族放弃的弃子了。 “这破官司算是赢了,稷儿怎么瞧着还是不高兴?”丽姬抿了抿线头,问道。 “不瞒姑母,我确实生气。” 明稷随手捡起小笸箩里的花样子,说:“想是修炼得还不够,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气什么?气太子利用你?”丽姬一语道中,笑着连连下针:“被我猜中了?” 明稷有些忿忿,说话也阴阳怪气:“都说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我知道他那性子,怪不得他。” 丽姬咯咯直笑,笑完了担忧道:“以前你阿娘就不同意这门亲事,这个位置那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明稷被她说得一愣,刚才还气呼呼的瞬间就平静下来了,是啊,她现在这个位置还有什么闹脾气的资格。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对刚才还莫名其妙存在那股子气感到后怕,若她当真在意起一个人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再能游刃有余地面对所有的事情。 那真是丢了盔甲,有了软肋。 丽姬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安抚道:“与其自己憋闷着,你不如找个宣泄的途径,一直闷着会更严重的,适当地发发脾气也是好事,别闷坏了。” “不说这个了,怪不愉快的。”明稷喝了一口茶,说:“今天的事还得谢谢姑母,若不是您去请了香宜夫人帮忙,可能还没这么顺利。” 明稷早前来找丽姬就是想让她从中搭桥,让谢琼林帮个忙,没想到谢琼林还是挺好说话的,一提就答应了。 “她在那个位置,想和王后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丽姬浅浅一笑,低头压了压针脚,绣好了一片竹叶:“中宫明里暗里给香宜殿下绊子,也就怪不了她站到别处了。” “但这事收尾也收得太刻意了。”明稷说道:“急得什么似的,生怕再拖要漏出什么不成。” “再拖下去可不就得漏出什么。”丽姬笑道:“太子当时在偏殿吧,事情要再没个结果,拖到太子来,王后可就收不了场了,那块刻着名字的玉,顺着一挖,不得全军覆没啊。” “算了,算她撤得早。”明稷嘀咕道,把花样子在丽姬正在绣的东西上比划了一下:“殿下看起来也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那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就更没有立场揪着不放了,就这样吧!” “折了一个宓糖足够了,再挖下去惹到宓家就不好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丽姬藏好线头,将线一剪:“国中大半势力归在宓家门下,太子能施展拳脚的地方太小,打草惊蛇打草惊蛇,这草打的动静也够大了。” “嗯。”明稷跟着点头。 “对了。”丽姬比着光穿线:“听说了吗,殷雅王姬闹着要和离,大过年把人家驸马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自己拍着马回来了,眼瞧还有半个月就该到了。” “殷雅?”明稷回问道,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样子:“是太子的胞妹?” 元后大宓氏一共生了两个孩子,除太子殷遇戈以外,还有一个女儿名字叫殷雅,比殷遇戈小几岁,和明稷差不多大,出嫁有几年了。 “嗯。”丽姬点头:“她下嫁之前我见过几次,这丫头脾气差得很。” 明稷一笑,心说太子脾气就差得很,他的妹妹脾气差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姑侄二人又闲话了一些别的,明稷才带人回去,已经是临近傍晚掌灯的时刻了,宫道上提着宫灯的宫人很多,浮萍将人送到门口,明稷说:“浮萍姑姑留步。” “太子妃慢走,奴婢就不多送了。”浮萍行礼道,目送太子妃走远了才吩咐左右关上门。 有钱和有貌一左一右扶着明稷慢慢往麟趾宫走,有钱说:“您下午一直在钩戈殿也就不知道,说糖姑娘忽然得了急病,没了。” “没了?”明稷十分惊讶,有些无法想像上午还活蹦乱跳的人下午就没了,她看向有钱:“那姗宝林的事最后对外怎么说的?” “只说是雪天路滑,下人伺候得不尽心。”有钱道,只觉得中宫掩饰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呵。”明稷嘲了一声,只觉得讽刺,在王室里,‘急病’就像一条万能的遮羞布,人死魂消,什么都能拿急病遮一遮盖一盖,王后得给宓家留面子,又得给东宫和姜家交代,那么宓糖的死就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 “可怜了她。”明稷抬起眼,看了看洋洒着雪花的天:“一步错,步步错。” “公子沉和中宫闹了好大的别扭,听说是直接摔门出去的。”有钱说道:“糖姑娘的死好像对他打击挺大的。” 明稷眨眨眼,问道:“说起来公子沉怎么会突然来了?” 一般成年开府的公子就很少往女人扎堆的后宫里走了,殷沉戈来得那个时间太巧了,她就多嘴问了一句,不想有钱答道:“好像是太子殿下派人去请来的。 明稷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殷遇戈像个执棋者,把所有的人都算得准准的,包括她。 “对了,刚才殿下派人到处找您来着,说今晚的膳摆在思恩殿,请您一定要去。”有钱说起这个又有些雀跃,太子主动来请可是很少见的。 “是嘛。”明稷没好气地说:“行啊,咱们去瞧瞧智囊无双的太子给我摆了个什么宴。” 第40章 傍晚, 香宜殿—— 渠蕊捧着百子嬉戏图黄铜鎏金净手盆莲步走进来, 跪在香宜夫人身边,谢琼林纤纤素手正执着笔一丝一毫勾勒纸上的图案,定睛一瞧,她画的是一只湿漉漉的,刚出生的狸猫。 渠蕊安静看了一会,赞道:“娘娘画的这小猫儿真是惟妙惟肖!” 谢琼林画的小狸猫正在宫女怀里挥着小爪子,睁开了一只眼睛, 迷茫地望着四周, 她蘸了一些褚色的颜料给小狸猫点睛, 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放下笔。 “净手。” 渠蕊捧着浅盆上前, 盆里是温热的泉水, 滴了玫瑰花露,还飘着艳红的几瓣, 衬得谢琼林的手纤细修长,指甲像巨匠精心打磨过一般, 光泽十足。 “渠蕊啊, 你瞧瞧我这《狸猫换太子图》,画得怎么样啊?” 渠蕊伸头看了看,赞道:“娘娘鬼斧神技, 画什么都是栩栩如生的,尤其是那小狸猫,像要从纸里跳出来似的!只是……” “有话就说。” “只是奴婢不知道, 为何娘娘画的人,都没有脸呢?” 尺方的绢纸上画着抱着狸猫的宫女、刚刚生产后还十分虚弱的李宸妃、还有抱着婴孩不怀好意的刘妃和郭槐,但不论是谁,俱没有五官,看着怪吓人的。 谢琼林净完手,细细擦干,旁边的宫女机灵地捧上玫瑰膏,她说:“因为啊……我都忘了做这些坏事的人,长得什么模样了。” 渠蕊接话道:“记不得也好,刘妃和郭槐下场可惨了,平白记得这样腌臜的人做什么,怪闹心的!” 谢琼林笑着摇摇头:“对了,下午中宫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那么吵闹?” 渠蕊说:“说糖姑娘没了,公子沉同王后娘娘闹起来了……要奴婢说糖姑娘罪不至死,太子妃那里又没有怪罪的意思……” “倒真像她会做出来的事。”谢琼林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羽织扇轻轻扇着纸上还没干的墨迹。 外面又鱼贯进来一溜宫人,为首的那个腰上坠着钩戈殿的牌子,见到谢琼林恭敬地一行礼:“请夫人安,奴婢翠萍,奉钩戈殿丽姬娘娘的令给您送些礼物来,感谢夫人今日的义举。” 谢琼林取出帕子轻轻盖住桌上的画,提着裙子走出去:“丽姬姐姐太客气了,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渠蕊,快快帮翠萍拿一下!” 翠萍又福了一福:“我们娘娘怀着小公子,平日也无聊得紧,夫人若是有空大可去走动走动,她知道夫人北地而来,特意托家中带了塞北的茶,若是夫人赏光,真是再好不过!” 谢琼林作惊喜状,笑着应了翠萍的话,翠萍说还得回去复命,也没有久呆,她又吩咐几个贴身的宫女热热闹闹将翠萍送了出去,门帘子一打、一盖,仿佛隔了外头的喧闹。 渠蕊捧着最大的那个礼盒,谢琼林将之挑开看了看,是一对敦煌玉打的玉环,通体晶莹,虽然不算顶级的玉料,也是高级货了。 谢琼林捏起玉环套上手,渠蕊出声道:“娘娘!” “怎么?” “夫、夫人说入宫之后,与后宫这些人相处点到即止,尤其不敢用她们的吃她们的……”渠蕊提醒道,放下盒子,想将谢琼林腕上的玉环取下来。 谢琼林避开了她的动作,口气冷了两分:“那有什么打紧的,夫人未免太过小心了,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夫人的人?” 渠蕊慌忙一跪:“奴婢跟着娘娘进宫,从此就和娘娘是一体同命的!” 谢琼林轻轻抚着腕上的玉环,说:“我知你全家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但是你可不能像中宫那位的人一样,做阳奉阴违的事情,我不会亏待你的。” 渠蕊低头:“那是王后娘娘不容人的缘故,否则怎么会自己的亲外家出了事,那不是后院起火嘛!您待奴婢亲厚,奴婢自当忠心耿耿!” “好了,起来吧。”谢琼林说道:“一会王上还要过来,乱糟糟像什么样子,还不下去收拾了?” “诺,奴婢这就去。” . 掌灯时分,麟趾宫中点起了一盏盏宫灯,橘黄色的灯光在雪夜里显得十分温柔。 太子端坐在桌前,指头轻轻敲击在扶手上,像在数着时辰,大殿角落里的滴漏一点一滴走着,不多会儿,门外忽然热闹起来。 宫人打起厚实的棉帘子,明稷避着身子走进来,张口就说:“屋里怎么这么暗?” 殷遇戈抬头,上下打量她,好像在看看她缺胳膊少腿没有,画奴见两个主子都到齐了开始吩咐上菜,一群提着食盒的宫女鱼贯而入,很快满满一桌子菜就摆好了。 明稷挑了一筷子芽菜,还没送进嘴里,余光看见太子直勾勾盯着她,她慢慢放下,并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殷遇戈说:“下午去哪了?” “……”明稷咔擦咔擦吃掉了芽菜,没好气地说:“去钩戈殿了。” “为什么去找香宜夫人?” “……她能帮我。” “孤也能。” 明稷放下筷子,银制的筷子和瓷制的筷枕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怒道:“那你帮了吗?” 殷遇戈双手交叠搁在身前,轻轻转着扳指:“不许生气。” …… 明稷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早上的憋屈又涌了起来,腾地一下站起身,黄花梨的圆凳往后一倒“砰!” “你还有理了!”明稷瞪眼。 太子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孤为何无理?” 他一脸无辜,明稷差点被气一个倒仰,心里滑过一筐黑泥,道:“有本事嫁祸我,还怕我凶你啊?” “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站稳,知不知道?” 丽姬说得对,发泄出来可能会好一点,突然发了一通脾气的明稷觉得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郁气总算吐了出去,环顾一圈心说还好刚才太子让画奴把人都带出去了。 不然让他们看着太子被太子妃骂,可能不太利于殷遇戈日后御下! 袖子被轻轻拽了拽。 明稷气呼呼地低头,殷遇戈轻声说:“不许生气了。” “不生气可以啊,说吧,解释。”明稷扶起凳子坐下,一副要跟他算总账的样子,先喝了两口汤。 “想知道什么?”殷遇戈这才动手,汤匙舀起一口浓汤入口。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明稷看着他说:“被利用然后还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真的不喜欢。” 殷遇戈转扳指的速度明显放慢:“怕什么,孤又不会卖了你,你才值几个钱?” “……”明稷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并且十分不高兴,嘀咕:“讨厌!” 太子抓过她的手,说:“李闯还被羁在大营里,渭之会之前李家不能出任何事,包括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庶妹。” 明稷浑身一凛,连生气都忘记了:“你是说……” 现在朝堂大体分为两派,以宓家和以李家为首的政党彼此对峙,虽然两方名义上都是支持太子的,可是殷遇戈自己知道他的外家宓氏到底支持的是谁。 渭之会之前李闯不能再有事了,所以他才会提前翻出宓巽的事对王后以示警告,否则按照原先的计划,宓巽这张牌起码还要藏许久。 殷遇戈很少对她提起政治的事,见她怔楞,嫌弃地说道:“亏你还是从李家出来的,在家无人教你这些?” “谁像你们活得那么复杂……”明稷习惯性往他盘里夹了点蔬菜,反应过来以后恨不得把自己爪子拍断! 奴性啊!奴性啊! 殷遇戈看着她的线条漂亮侧脸,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手腕:“犟嘴。” “啊!”明稷差点跳起来,大眼睛里闪动着不敢置信。 这太子怎么回事,吃着饭呢! 油不油啊就啃! 殷遇戈说:“今天闹的这点动静够了,二月孤要动身去封邑,这期间郢都不能有事,最近少去王后面前晃,免得又被逮住把柄,又得求别人。” 他还对她不找他帮忙反而找了别人耿耿于怀,将她手腕上松开的绸带系好:“听见没有?” “公子沉选妃就定在下旬,我想不去也不行啊……有点紧。”明稷扭了扭手,说:“这回是将你弟弟得罪得透透的了,当心他反击你。” “孤何时怕过?”太子拍拍她的爪子:“用膳。” 明稷点点头,又拿起筷子,却有点吃不下了。 太子每年都要去封邑一趟,一是为了将楚王的赏赐送到边将手里,二也是巩固人心。以前殷遇戈很少在郢都,每年在封邑会住超过半年,今年成家以后就不可能那么久了。 从郢都出发,到封邑停留半个月左右,那时刚好赶上三月渭之会,会等参加完后再回返郢都。 “既然这样的话,殿下可要挑一下随行的美人?”明稷一手拿着筷子,另一手掰着指头数:“姜婉身子还行,长途奔波也可,岑家三姐妹也可以,姜十一太小了,臣妾是不大建议……至于姗宝林嘛……她身子估计撑不住。” 殷遇戈似笑非笑,看着她眼里露出一点点的不快,大有她敢说谁就弄死谁的意思:“那依太子妃瞧,谁合适呢?” 明稷放下筷子:“要是依臣妾嘛,当然是……”她挪到太子身边,扒着扶手笑:“当然是臣妾自己最合适了!” 太子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像在鼓励什么识趣的小动物:“单一个识趣还算不差。” 去,直接说她狗腿不就好了! 明稷笑着拍开他的手,心思却不知道飘忽到了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被昨天的评论区笑s~你们也太可爱了叭, 话说这样欺负太子,他会哭的 第41章 正月初八大清早, 太子和太子妃起驾回东宫, 銮驾刚进东宫的门,后脚太子妃吩咐人换了顶轻快的轿子,又出门了,她要回娘家一趟。 明稷回到将军府,得知李明秀回来之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院子里,谁去都不见,跟彻底转性了一般, 她想了想, 转脚先去了她的院子。 “事情不是过去了么?” 李明秀的丫头核桃答道:“二姑娘心里觉得对不住您, 难受得紧,加上……原本过些日子就是虞国公家虞女郎的赏雪宴了, 姑娘与她们说好了去的, 如今这样,倒是不好与之相见了。” 以前李明稷没出阁之前就不喜欢参加这些花宴啊一类, 李明秀倒是很热衷去,在郢都闺秀圈都是有名的社交花, 年宴那事一出, 去吧势必要有流言蜚语,不去吧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明稷拢了拢揣手,说:“这好办, 你让秀儿跟阿娘说,抢在虞国公家之前开个花宴,广邀宾客, 就说天气晴朗,一起玩玩闹闹,去晦气。”更是公之于众,咱们问心无愧着呢! 核桃一愣:“这样行吗?” 明稷笑:“有什么不行的,你就这么跟她说,我不多待,去阿娘那走走。” 核桃福了福身子:“奴婢恭送太子妃。” 走出李明秀住的院子,迎面就遇上了长嫂徐氏:“全家都在找你呢,怎么跑这里来了啊?” “进门的时候看见核桃抱着药包,就过来瞧瞧。”明稷插科打诨笑道:“让阿嫂多跑一趟了。” “药包?”徐氏探头看了一眼,说:“好一些了么?前几天下雪,听说又病了一回,我忙着年后给各家回礼,也没顾得上来瞧瞧。” “我没瞧见人,但听核桃的口气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左右不过是小女儿家面子问题。”明稷挽上徐氏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往昭氏那边走。 徐氏说:“打回来后就跟转了性子似的,什么择妻啊,什么出嫁啊都不要了,非要在家青灯古佛,看来是真伤到她脸子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莽莽撞撞,以后再给你惹麻烦!” 明稷笑了笑:“不会是她也会是别人,只是这一回刚好明秀撞人手里罢了。” 徐氏叹了口气:“公爹现在大营,你阿兄成天在衙门如履薄冰,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连明池夫妻这个年都没回来,就怕沐年休得太久惹人闲话。” “二哥二嫂没回来?”明稷惊讶道:“那真的太辛苦阿嫂了,这么大的家全赖你撑着了。” “你这话说得,我们是一家人嘛!”徐氏慈爱地看着她,她嫁进来的时候这个小姑子只有八九岁大,几乎是看着明稷慢慢长成大姑娘的:“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弟媳有身子了,年前明池送来年信,听说已经四个多月了!” “真的?” 添丁是大喜,明稷也很高兴,说话间已经到了昭氏的晴明堂,丫头为两人打起帘子,里头燃着暖烘烘的炭盆,十分温暖,昭氏在大炕上坐着,鬓边已经有些花白了,她见女儿和媳妇来了,招呼道:“快来,一路冻坏了吧!” 很难以置信,华丽的将军府女主人的屋子竟然还有这么朴素的大炕,上面覆着厚厚的棉被垫子,明稷坐上去,边感叹道:“真暖和啊!” 昭氏看着她笑:“你瞧瞧你,出了东宫一点仪态就都没有了。” 昭氏正在打理将军府的账目,徐氏坐下后也递给了她一本:“你瞧瞧这个,支出那一块我觉得有些不对。” 徐氏一听立马拿起算盘噼里啪啦重算了起来,昭氏拉过明稷的手左右瞧了瞧:“前些日子我进宫见了丽姬娘娘一次,她说你最近气色不错,直到今天看到,为娘才是真的放心了!” 明稷亲昵地依着昭氏:“女儿像那种会让自己不好过的人嘛?” “你这丫头啊。”昭氏点了点她的鼻子:“我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中午在家吃个饭再回去。” “不是女儿不愿意留下跟您吃饭。”明稷说道:“只是东宫那边……” 出来的时候殷遇戈说不让她多呆,她既然应了太子,自然也得尊诺,再说了许久没回东宫了,她也得回去瞧瞧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昭氏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说:“也是,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外面的丫头齐声道:“三少爷!” 门帘子被猛地掀开,大步走进来一个年轻郎君,定眼一瞧,他一身银色圆领束腕袍显得干净利落,头上戴着银冠,唇红齿白,生得与明稷十分神似。 “进门就听说稷妹回来了,快让哥哥瞧瞧受委屈了没有!” 正是原主的三哥李明林,与李明稷是龙凤胎,两人打小关系非常好。 昭氏呵斥道:“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尽拿你那不着调的模样在你妹妹面前丢人显眼!” 李明林刹住脚,偷偷冲明稷吐了吐舌头,拱手道:“臣李明林拜见太子妃娘娘,儿子明林见过阿娘,见过阿嫂!” 徐氏抿着嘴笑:“三弟快快不要多礼,水儿啊,厨房热着的燕窝盏好了吗,快端上来。” 丫头搬了个圆凳,李明林就坐在离炕边五六步的地方,明稷好奇地探头瞧了瞧,发现李明林也冲着她挤眉弄眼的,不由得笑出声:“别做鬼脸了,太丑了。” 屋里的气氛随着李明林的到来轻松了不少,昭氏摇摇头:“眼瞧着也是弱冠之年了,还和孩子似的,你大哥二哥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你阿爹上过好几次战场了!” 李明林不服气道:“那是儿子生不逢时,如今四海升平,到处都不打仗了,上哪去显摆我的本事?” “你的本事,你有什么本事?成天在国子监都是倒数的角色,说出去都丢你妹妹的脸!”昭氏毫不犹豫地拆穿自己的儿子。 李明林耸耸肩,大方地表示不想与自己母亲计较,说:“对了,阿娘,阿嫂,稷妹,我有个正经事跟你们说说。” “我在国子监有个新来的同窗,叫谢佳明,他说他姐姐办了个花宴,想邀请咱们一起去。” 明稷对朝中的这些人际关系两眼一摸黑,下意识看向徐氏,徐氏解释道:“谢小郎君是朝中谢韫大人的幼子,年十六,他上头有两个姊妹,年岁大的那个正是宫中隆宠正盛的香宜夫人!” “是她?”明稷睁大眼睛,李明林连声说:“对对对,就是那个谢家。” “谢氏原先一直生活在关外,是去年谢大人立功擢升,全家人才从塞外搬回郢都。”昭氏说道:“随着谢美人的隆宠,谢家如今在朝中正是蒸蒸日上的。” 明稷见识过香宜夫人隆宠的场面,跟着点点头:“这样的世家也是值得结交的。” 世家之间都是用一场场花宴彼此联系感情的,昭氏笑笑说:“稷儿没看出其中的弯弯绕。” 明稷和李明林对视了一眼,双双懵懂,徐氏看着他们笑说:“谢家的大公子还未有妻配,二姑娘也待字闺中。” 明稷恍然大悟:“原来是借着这次的机会……” “明林,谢小郎君是不是还特意邀请了你二妹?”昭氏问道,李明秀今年也有十七岁了,早到了适配的年纪。 李明林挠挠头:“嗯……” 昭氏若有所思:“只是这带着女儿上门让人挑的事情我还真干不出来。” 李明秀是庶出,生母逝得又早,昭氏作为嫡母在她婚配上若是做不好,免不了会被人指指点点,明稷一抚掌:“不如这样吧,阿娘,稷儿有一个主意。” 今天出宫的时候殷遇戈还提了一嘴殷雅王姬马上就回来了,明稷说:“若是几家人都有这个意思,不如请善姬娘娘办一个为殷雅王姬接风洗尘的宴,将几家人都邀请在席,既免了咱们的矜持,也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善姬是殷雅王姬的养母,她进宫得比元后大宓氏还早,是宫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了,若是由她提出给殷雅开宴肯定没问题的。 “只是这宴开在哪呢?”徐氏担忧道:“在宫里肯定不行的,若是在公主府也不好,毕竟殷雅王姬这次回来得都不能算光彩……” 郢都都在传殷雅王姬是要踹了驸马的,几家人意在婚配,这名声可不算好听,也不吉利。 明稷抿唇一笑:“实不相瞒阿娘,正是太子殿下让女儿找个借口给殷雅王姬办个宴,这不就什么事都赶一块了,刚刚好了么。” 早上殷遇戈说这事的时候明稷还觉得十分不敢相信,转念一想,殷遇戈护犊子的脾性肯定又上来了,殷雅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这是在给妹妹撑腰。 啧,妹控!护妹狂魔! 昭氏婆媳/母子哑然,半晌后李明林说:“难怪殷雅王姬天不怕地不怕,这都是被惯得啊……啊!阿娘打我做什么?” 昭氏收回手,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家肯定是全力支持太子殿下的。” 这边正说着话,门帘子又被打起来,昭氏身边的嬷嬷急急走进来,禀报道:“娘娘,夫人,少夫人,三少爷……” “嬷嬷有话就说嘛,大喘气做什么?”李明林说道。 嬷嬷看看明稷,又看看其他主子,说:“娘娘……殿下来了。” 李明林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殿下?” 嬷嬷看向炕上的太子妃,说:“是……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接老婆回家~ * 第42章 李闯不在家里, 这个时辰李明江又还在衙门, 等明稷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赶到前面的时候,殷遇戈面前的茶已经凉了半截,他在外面从不吃喝,雨过天青色的茶盏里的澄黄茶汤一滴都没少。 一个半时辰之前,他跟李明稷同辇回到东宫,但是后者要回将军府,收拾东西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他要不要一起去。 太子妃回娘家是要找母亲嫂子说话的, 殷遇戈跟着去没有意思, 便拿着书去长信殿, 酷酷地说不去,明稷没在意, 打了声招呼以后急匆匆就走了, 然而拿着书的太子差点将书页盯穿个洞。画奴站在一边轻声说:“快午时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不是该回来了……” 然后殷遇戈就鬼使神差, 吩咐人套了马,到了将军府。 这好像是他除去公事第一次踏进这里, 和以前风光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就是进门的时候看见门上的匾额好像很久没有上过新漆了。 太子虽然瘦,但是通体生得高大,负手立在将军府堂屋的‘精忠报国’牌匾下, 手中轻轻转着楠木串珠。 明稷提着裙子跨过门,轻柔地喊了一声:“殿下。” 她身后跟着一家老小,尤其是昭氏, 领着儿子媳妇给殷遇戈见礼,殷遇戈淡淡受了,颔首:“您多礼。” 而后,他看向身边的李明稷,看她白皙的脸上抿着忍都忍不住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小家伙很高兴。 “玩够了?” 明稷按住不停雀跃的心,笑:“您来了就够了,您要不来臣妾还能再玩一会。” 昭氏心头一跳,差点伸手拽女儿一个趔趄——她怎么敢这么跟太子说话! 更让人震惊的是太子压根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看向昭氏,昭氏拉着女儿:“殿下看起来还有事,太子妃随殿下回去吧。” 殷遇戈满意地将目光放回李明稷身上,既然昭氏都这么说了,明稷只能告辞:“那女儿告辞。” 太子过来轿辇都是现成的,留下几个人赶着空的太子妃辇回去,其余人上下一通忙碌,将太子迎上车,有钱也扶着明稷上去。 因为是私下出行的车辇,并不如平时坐的宽敞,明稷挨在他身边,抬头,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往里挪一挪啊,她都要掉出去了! 殷遇戈挑眉,一手抓住她的小手,另一手抄着腰一搂一抱,直接把明稷抱到他腿上。 “!!”只是让你让个位置,没说要坐大腿啊!放手禽兽! 殷遇戈深出了一口白茫茫的气,看着她说:“拿一下旁边的水囊。” 明稷疑惑,探手往他身后摸了摸,从夹层里拿出一只水囊,太子说:“喂孤。” ……明稷看向太子,心说这位主子今儿是怎么了?没生病啊她记得。 她解开绕在瓶口的绳子,拔出塞子“啵!”一声轻响。 忽然起了恶劣的心思,仰头自己喝了一口,搂着太子的脖子眯着眼凑过去准备轻薄人家,殷遇戈往后一避,一手轻捏她的腰肢:“脏。” 明稷腮帮子鼓鼓的瞪眼,现在嫌她脏了? 早干嘛去了! 殷遇戈松开一只手,拿走她手里的水囊喝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恶劣,突然用手背抵着明稷的后脑勺。 接着整个人侵身而下,精确地吻住她的唇瓣儿,慢慢将口中的水渡过去—— 明稷被亲得一惊,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以后,内心瞬间闪过三百个卧槽! 这个太子到底什么毛病,欲拒还迎学科优秀毕业生?特长是中途把人丢下车再捡上车? 直到二人口中的清水分吃干净,殷遇戈微微离开一点儿,牙齿轻轻撕咬她的嫩唇,从缝隙中漏出哑声:“放肆,不许咬。” 明稷推开他,舔舔尖牙,笑得恣意:“许你耍流氓,就不许我耍流氓啊?” 太子轻骂:“没大没小。” 明稷浑身一软,挂在他身上:“我累了。” 早上原本起得就早,她还来回折腾了一趟,放松下来之后就觉得困倦,殷遇戈将水囊塞好放回去,拍拍她:“回去再睡。” “您来做什么呀?接我啊?”她蹭了蹭太子的锁骨,盯着一截露出衣裳的雪白脖颈,磨了磨牙,白皙的肌肤上隐约能看见血管,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性感得不行! 殷遇戈下巴压在她头顶,嘴角轻轻一勾,沉声道:“你再看?” 明稷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好看也不让人看啊?你有本事藏起来啊!” 太子歪头轻咬她的脸颊,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有了实质,甜得胸腔的心雀跃不已,明稷迷迷糊糊地想,以前人写美人之美,足以让君王不早朝,真的不是骗人的! 但是以前的人也说过,愈是好看的人愈危险,明稷强迫自己从美色中拔出头,顺便把太子从她身上撕下来:“好了,说点正经事。” “嗯。”殷遇戈半阖着眼靠在车壁上,慵懒惬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差点将明稷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脸:“我听说香宜夫人也想办个宴,意思是为谢大公子择选妻配。” 殷遇戈一挑眉,似笑非笑:“喔?谢佳昂?” “你认识?”明稷问完觉得自己真傻,太子在朝堂上谁不认识,殷遇戈指尖绕着她腰上的络子流苏:“不熟。” “香宜夫人现在是独宠六宫,谢家是个香饽饽呢。” 太子不置可否,明稷说:“若是善姬娘娘和香宜夫人一起办场宴,您觉得怎么样呢?” 殷遇戈一下就懂她在打什么主意,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也无不可。” “那臣妾就试试!”明稷数了数:“下午我得见姜三她们一趟,明儿也有事,初十吧,初十臣妾进一趟宫,去面见善姬娘娘。” 新年期间明稷一直跟着太子住在王宫,一回来差点没被人高的账本淹没,闲暇之余还要抽出时间研究雪花膏一类的东西。 她算是发现了,女人这种生物不论到了哪个时空,热心打扮自己的初衷是绝对不会变的,加上郢都的女子大多生活富足,也愿意在这些东西上花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私房钱已经快存到八千两了! 茯苓子和有才给她展示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有才说:“大少夫人又辟了两个铺子兜售咱们的雪花膏和口脂,如今已经卖到周围几个都城去了,一听说是宫中娘娘爱用的东西,全都抢着买呢!” 明稷仔细比对着上面的条目,赞扬道:“你们两个做得很好,这账比我做得还细致呢!” “都是茯苓子做的,她对这方面真的很擅长!”有才夸道,将茯苓子往明稷面前一推:“年前奴婢几个理年帐的时候若不是有她,才真的要忙死了。” “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有才姐姐谬赞了!”茯苓子被夸得脸红。 “咦,我听你口音与郢都不同,家里是哪的啊?”明稷一边批红一边问。 茯苓子轻轻捂住嘴巴,羞涩地笑笑:“多谢娘娘关心,奴婢祖上是瓜州人,当年瓜州大旱,逃难来的南方,后来祖父做了脚夫,阿爹又入了行伍,奴婢才有机会被择选入宫。” 能被选到宫里伺候的宫女们家里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这也是为了保证没有心怀不轨的人入选,明稷点点头:“既然有才这么夸你了,那你以后就跟在她手下做事吧。” 茯苓子原来是个三等宫女,现在归在有才手下,不仅被提拔成为二等宫女,更重要的是离主子更近了一步,是天大的恩赐,她惊喜地谢了恩。 等明稷看完账本已经是下午了,她揉揉酸软的脖子站起身,左右活动了活动,习惯性往研制新品的偏殿走。 她记得比较清楚的几种产品已经做过了,像高难度的一些就算她想做这里也压根找不到材料,她在桌前来回走了几趟,捡起放在一旁竹筐里的书:“咦?” 手中的书是《晋·风物志》,之前赵商臣给她送来的,但是从雪花膏被做出来以后她就吩咐有钱送回去了啊。 明稷嘀咕道:“有钱这丫头肯定是忘了送回去。” 《晋·风物志》是一套科普型书籍,一共一十六册,她手上这卷记录了一些晋人的生活习性,也有许多关于保养身体的方子,包括之前的雪花膏方子,正是从这本书上找到的。 明稷找了把椅子坐下翻了翻,别看这书名字看起来蛮无趣的,实际上里面还记录了许多关于晋国先祖的故事,她慢慢看到了最后,疑惑地“咦”了一声。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个故事,写的是晋国王后襄姜的故事,关于襄姜她只知道她过世得很早,似乎是死于战乱,可是《风物志》里的字字句句仿佛说的不是故事,而是襄姜的真实结局。 叛贼曾大举攻入晋国国都,将晋王赶出了王宫,落单的王后和后宫美人们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明稷看得十分难受,直到合上书仿佛还能看见那些文字在面前浮现。 “褚统八年,曲沃之乱爆发,王后襄姜殉贞于敌营。” “她曾诞有一子一女,其子为晋王宣的承嗣,名为商臣。” “其女下落不明,当时仅出生三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鹅也擅长把你们带上车又中途丢下车,然后看心情决定要不要把散落一地的你们捡回来 第43章 午后, 每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像今天这个大太阳的天,在隆冬里是很少见的,明稷指尖有些微微的凉,慢慢盖上了《风物志》,若有所思。 这不是真的《风物志》。 不——她又猛地翻开书,仔细在书背书缝间查找,果然在最后几页找到了十分细微的, 重新装订过的痕迹。 说来有趣, 古时的书籍都是手工修订的, 后人再有添补若是手法熟练是很难被人发现的,手上这本装订的手法不算老练, 才能被她这个门外汉看出来。 前面的内容都是真的, 只有最后襄姜的故事是装上去的,可是为什么呢, 赵商臣为什么要随身带一本这样的书? 当年曲沃之乱震惊诸国,晋王的老脸实在丢大发了, 这种事不可能会留在一册流传甚广的书册上, 更不可能被那个国家的太子随身带着,更何况故事的主角还是赵商臣的生母。 可是为什么呢? 明稷的神色露出一丝迷茫,又一次打开了书, 薄薄的几页纸述说了襄姜的一生,她出身高贵,嫁给晋王以后很快生下太子, 地位稳固,但是晋王和她的感情并不如外人看来那么好,甚至在曲沃之乱爆发之后独自仓皇逃窜,将刚刚生产完的王后襄姜落在王宫里。 她不堪受辱,死在敌营,一代美人就只剩下纸卷上的故事了。 有钱提着裙子蹦蹦跳跳走进来,看见太子妃拿着书倚在窗边出神,不自觉地收了声音,走路也放轻了许多:“娘娘?” 明稷猛地回神:“喔。” “怎么了?” “姜侧妃和岑侧妃她们到了,都等着您过去呢。”有钱答道。 前些日子她一直住在宫里,今儿一回来,她们来给太子妃请安,顺便探探口风,岑家姐妹到得早,堂上只坐着姜十一一个人,岑四道:“伊奉仪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姗宝林和姜侧妃呢?” 姜十一连忙站起来给岑霜行礼,又与岑四岑七互相见礼后答道:“珊姐姐还在床上养着,侧妃姐姐还没来。” 岑霜落座以后,岑四也慢慢走到她下首准备落座:“姗宝林还没好啊?这不都七八天了吗?” “太医说姐姐差点伤了根本,要静静养着,太子妃也吩咐了她可以不用来请安。” “那是太子妃仁慈。”岑四扫了一眼姜十一,说:“说来也可惜,原本我还以为姗宝林能生下殿下的长子呢,可惜了可惜了,福分不够。” “思奉仪再说谁福分不够啊?”姜婉扶着青荷的手走进来,描画精致的眉眼瞪了岑四一眼,站着受了几个位分低的礼,又与岑霜互相福了福:“霜妹妹虽然是个清冷人儿,身边的姊妹却活泼呢。” 岑霜不卑不亢说:“婉儿姐姐心里有气也别朝我们几个撒,又不是我们得罪了姐姐。” 姜婉像被惹怒的斗鸡,不怒反笑道:“是啊,霜妹妹说得有理。” 几人全落了座,明稷才款款到来,众人又是一通繁文缛节见礼。 明稷扶了扶鬓边,心说也怪,许多天没见过这些人了还怪想的,尤其是听她们斗嘴,也蛮有趣的。 姜婉落座以后说:“嫔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娘娘说一说。” 说完眼睛有意无意瞅向对面,明稷眉毛一挑:“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说来听听。” “就从前大夏殿的苏奉仪,之前殿下不是说了将她打发去一个偏僻殿做活么。”姜婉说道:“那一日嫔妾去后温房想摘两支时鲜花朵,瞧见她跟在柒奉仪身边呢。” “嫔妾想问问娘娘,殿下说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了啊?” 有这种事? 明稷看向岑七,岑七不慌不忙走出来,说:“回娘娘的话,苏明月现在只是东宫一个粗使宫女罢了,既然是粗使宫女,妾身为何不能教她帮我找些东西?跟在身后有什么稀奇的。” “既然说到苏明月了,那妾身斗胆向娘娘告一状。”岑七道:“下人们惯会的是见风使舵的本事,那一日妾身也是要去后温房拿花的,谁知道被我撞见花房的奴婢欺负苏氏,差点将她活埋在花肥堆里!” “那花肥是腐熟的粪土,那是多少腌臜的地方,好好一个姑娘,又不曾得罪她们,竟然被这般对待!” “妾身就自作主张将人救出来了。” 明稷听完一愣:“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岑七道。 她皱起眉,姜婉说:“她敢做出那样的事,保不齐也是故意装模作样博取柒奉仪怜悯的,贱人就是贱人,贱命一条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姜侧妃这话,妾身可万万不敢苟同!” “好了,你们还想吵起来不成?”明稷出声停了两人之间的争吵,问:“七儿后来怎么做了?” “妾身就将她带到我那去了,但这事治标不治本啊,保不齐她回去了要受更大折磨的。” “东宫是讲道理的地方,哪有不清不楚欺负人的,有貌?” 有貌应声道:“奴婢在。” “去查一查什么情况。”明稷看了眼姜婉,道:“好了,若是无什么大事的话,大家回去吧。” “嫔妾/妾身告退!” 临出门的时候姜婉率先走出去,狠狠斜了岑七一眼,后者收下这一记眼刀,低眉顺眼地跟在岑霜背后,她身边的岑四说:“七妹妹今儿是怎么了,姜侧妃是个性子虎的,平白得罪她做什么!” 搁平时岑七绝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跟换了性子似的,还差点当场和姜婉吵起来,岑霜也看向她,岑七解释道:“大姐姐相信妹妹,这事于咱们绝对是不亏的。” 有貌带着人去了大夏殿,苏明月虽然被贬了,但还住在这里,还没走到地就听见一个尖酸的声音叫道:“臭小子,给我撒手!快撒手!” “不行!你拿这个干什么!这是婆婆的东西!”小豆丁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太监,在大夏殿门口死死拽着一床褥子,而与他拉扯的是一个身材壮实的宫女,看打扮像是厨房的粗使宫女。 “到了做豆酱的季节了,差一床褥子孵菌丝呢,你快放手,不然等我去找管事来可就不是一床褥子的事了!那是要你小命的!” “你、你胡说八道!我不给,我不能给,给你了婆婆今晚睡什么啊!”小豆丁急得都要哭了,死死拽着,力气却不如那宫女大,手里抓着的地方愈来愈少。 “住手!”有貌高声道,皱着眉走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那宫女认出了有貌身上的衣裳,登时跪在地上:“奴婢春花见过姑姑!” 小豆丁被她突然一撒手直接滚了出去,连滚带爬回来:“小的豆丁,见过姑姑!” 东宫阶级森严,除了各殿的主子,行走在主子身边的红人对他们基层来说身份也是顶尊贵的,豆丁紧张得浑身发抖,差点将头埋到雪里去。 “争什么呢?”有貌瞪眼道,看着地上破旧的褥子:“什么豆酱,什么菌丝?” 什么豆酱、什么菌丝都是只是她们克扣大夏殿的借口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春花嘴笨,只会磕头:“姑姑饶命!奴婢只是奉了主事的命呀!不关奴婢的事啊!” “你们主事的是谁啊?”有貌训道:“尚衣局是缺这一床褥子吗?你们美味阁是掌着主子进口之物的地方,做豆酱也能用这么脏的褥子?” 春花吓得不停发抖,连连磕头:“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不是这样的……尚衣局有,哎……我们真的没有……奴婢嘴笨,奴婢嘴笨!” “那还不放手?”有貌瞪眼,春花只能撒了手,小豆丁连忙将褥子护到身后,冲有貌磕头:“谢谢姑姑!” “起来。”有貌招手让她们起来,率先进了大夏殿,原本大夏殿不算崭新,也还算干净,如今却只是勉强能住人的水平,这才过去没多久呢。 有貌走了一整圈,眉头就没松开过,小豆丁将褥子铺好以后说:“婆婆在绣房做事,明月姐和小草姐也上值去了,这里只有小的一个人……” 春花也跟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他们几个够好的了,奴婢屋里十几个人住一个通铺,她们都是独门独院的……” 有貌斜了她一眼:“还多嘴?” 春花啪啪打自己嘴巴:“奴婢错了!” “娘娘这次也是派我来瞧瞧大夏殿,美味阁我就不去了,娘娘身边离不得人,你回去跟朱管事说,大夏殿再如何也不是她能欺负的,让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奴婢一定替您带到!”春花战战兢兢说,见有貌往外走:“您这就回去了?” 有貌拍拍小豆丁的肩,温和一笑,不顾春花的亦步亦趋跟着,带人出门。 此时天已经昏黄了,掌灯宫女们刚开始点灯,四周光线非常昏暗,有貌刚走出这几个宫殿的范围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她揉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啊——”一声尖叫划破晚霞 有貌一惊,旁边掌灯的宫女连忙提着灯笼走过来:“姑姑,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是哪里传来的?”有貌四周环顾,这个时辰正是各殿主子用膳的时间,寻常人不会在宫道上乱晃的,几个人很快找到了出声的来源,掌灯小宫女手中的灯笼都吓掉了:“啊!姑姑!” 有貌冲过去一看,假山转角的地方,一个人靠在假山上,吃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上面插了柄寒光闪闪的钢刀,鲜血将一旁的雪都染红了。 “救……救我……” 一旁的宫女失声,甚至叫出了以前的称呼:“苏、苏奉仪?” 作者有话要说:鹅:您的月月重新接上线了~~(啊不要打!啊痛! * 第44章 明稷匆匆赶到的时候苏明月已经被安置在偏殿里了, 医女也已经赶到, 正在给她处理伤口,只一眼她就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见到的时候就这样了。”有貌手上还沾着鲜血,急忙告退去洗手,偏殿里的人十分忙碌,明稷只能退出去, 有貌再回来的时候带了小草, 她哭得抽抽搭搭地, 先给太子妃行了礼:“奴婢见过娘娘!” “你与苏氏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明稷从下人口中得知苏明月被贬以后一直是和小草在一起做事的。 小草急声解释:“奴婢和明月姐是一直在一起的,但是管事突然将奴婢叫了回去, 明月姐只能自己回大夏殿, 谁知道就出了这种事……呜呜呜!” 剑奴也刚刚赶到,他在门口稍稍喘平气, 进来:“属下见过娘娘。” 明稷锐利的眼神一下扫向他:“剑大人,东宫里怎么会出这种事?” 剑奴低头:“是属下一时不察, 已经叫人一间一间去查了, 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个结果。” “殿下和商臣太子可是住在前宫的,现在出了这种事,你想想如何向他们交代吧!”明稷气得拂袖, 刚好医女走出来,她焦急地说:“娘娘,苏氏需要立马将刀拔/出/来, 可是……恐怕会危及性命,奴婢不敢自作主张。” “救,必须要救!”明稷当机立断:“本宫相信你,别怕,去吧!” 在她编写的世界里,苏明月是主角,主角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再说了东宫里这几个医女的医术很好,医女应了她的吩咐回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回廊上的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屋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有钱劝道:“奴婢知道您焦急,但是您还没用膳呢,不如我们一会再过来?” “不急……” 门“吱呀”一下被拉开,医女苍白着脸走出来,跪下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苏氏已经平稳下来了。” 明稷这才松了一口气,医女说:“苏氏现在昏迷着,您要去瞧瞧吗?” “我去看看她。”说完明稷提着裙子进去,满屋的血腥气,一个小宫女正支起窗户通风,有钱捏着鼻子说:“您来看她做什么啊?一个下人罢了……” 明稷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已经被医女好好地包扎了,正在昏睡,一张脸苍白地不似人样,她吩咐了小草仔细照顾以后出门:“她在东宫受的伤,你以为是谁干的?” 有钱脑中一转:“说不定是她平时得罪了别人……” “就算是得罪了旁人,难道没有主事的可以伸冤?非要用这种极端的作法?这么极端的人也不能留在东宫里啊。”明稷训道,抬头看见回廊下没有剑奴的身影:“你找个靠得住的去盯着他的动静。” “不消娘娘吩咐,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呢。” 明稷点点头,回过身扫了一眼内外的丫头:“好好看着苏氏,她要是再出一点事,你们也得跟着挨罚!” “诺,奴婢们明白!” “您快走吧,这里血气太盛了。”有钱待她吩咐完,轻劝道:“殿下那还一直等着呢,画大人怕是要急坏了。” 何止画奴要急坏了,殷遇戈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见她一路回来浑身寒气,又压了脾气,道:“回来了?” 明稷轻轻拂着肩头,由下人伺候着脱下斗篷,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是让您不用等么?” 殷遇戈站在炭盆前,示意她一起过来。 巨大的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上面罩着炭笼,顶上用铜浇筑了一只狴犴兽,威风凛凛,仅仅是一个炭笼就制得巧夺天工,明稷一边感叹生活啊一边张开五指取暖。 “苏氏被刺,臣妾刚从她那过来。” 殷遇戈嗯了一声,听她继续说:“下午岑七说她之前还救过苏氏一次,想来在东宫里日子难过。” 明稷观察着太子的表情,但他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她又说:“东宫里多的是迎高踩低的奴婢,我在想,不如将她送出去,左右她的年纪也快到了能放出宫的时候了。” 苏明月这时候应该二十有一,一般宫女都是二十五岁才放出宫的,但如果主子恩典,提早放出宫也无不可。 殷遇戈看向身边的她:“出了这种事不想着解决,反而是让她避开,这是你的失职。” 明稷一愣,看向身旁的太子,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又觉得无法反驳,最后只应道:“我会找人查清楚,这种事不应该出现在东宫里的。” 太子赞扬地摸了摸她的头,像在撸一个什么毛茸茸的动物,明稷被揉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说:“对了,刚才剑奴也去了一趟。” 殷遇戈想起下午墨奴对他说的话,斟酌了一下,难得透露了一点给她:“照着这个方向去查查。” “不能再透露一点吗?”明稷一下拽住太子的袖子,就差晃啊晃撒娇了。 太子冷酷地挣开她的手,说:“什么事都给你铺好路,才是真的养废了你,若是有一日孤不在了,你非被他们拆吃了不可。” 明稷当场怔楞,反应过来太子说了什么以后心跳都漏了一拍,虽然听起来不大好听,但勉强是句情话吧! 啊啊!这个该死的男人,不要再勾引她了! 殷遇戈算是看出来了,李明稷是真的被李家一直保护着长大的,娇憨中透露着天真,只有一张皮还勉强能唬住人。 若是遇上精明一点的,将她看透就会发现,这就是个无害的绵羊,咩咩叫着,还会叼人衣襟那种。 此时绵羊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殷遇戈心一软,说:“跟孤来。” 太子一般在长信殿办公,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他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明稷来过几次,但是被主人领着一路游览却是第一次。 长信殿进去先是见客的主殿,左右两边是书房,还有巨大的沙盘和地图,一排排的书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明稷眼前一亮,突然福至心灵,问:“这里是列国藏书都有吗?” 殷遇戈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几步:“这一排开始是《楚史》,往后是诸国藏书。” 明稷脱口而出:“晋国呢?也有吗?” 藏书阁里的空气登时一停,殷遇戈停下脚步看向她:“什么?” “……没什么,臣妾刚才说错了!” “晋国?”殷遇戈抬手拍在明稷耳畔的书架上,将她困在书架和自己胸膛之间:“赵商臣?” 明稷是第一次被壁咚,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羞涩,反而感受到了后脖颈腾腾升起的凉意,她拽住太子的衣襟:“你听我解释……” 没道理一说到晋国就要与赵商臣挂钩的嘛,对吧! “《风物志》 !臣妾是想找《风物志》的!”明稷抵着他真诚地解释:“真的,看我真诚的眼神啊!” 殷遇戈用另一手覆住她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睫毛扫得他掌心痒痒的,低头亲了过去。 小家伙,他可是馋很久了…… “唔!” 这种感觉仿佛在学校图书馆和男朋友接吻,虽然藏书阁不会像图书馆随时会来别人,可是! 这里! 是知识的海洋,他会被纂写的先贤们集体鄙视的! 是亵渎啊亵渎啊! “在想什么?”殷遇戈凑在她耳边轻声问。 “在想……”明稷攥着他的衣襟,有些失神:“在想这儿挺冷的。” 太子一愣,反应过来以后低声骂道:“小畜生,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 嗯? 她不是!她没有!她冤枉啊! 到底谁先想歪的!她说得冷,真的真的只是冷而已啊! 殷遇戈又压过去亲了又亲,修长的指尖勾住她腰带的耳朵轻轻一拉,明稷的衣襟立马就松开了,她连忙捂住:“这儿是真的冷!” 一个炭盆都没有啊!不行的! “多嘴。”殷遇戈将她纳进自己的大氅里,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去。 明稷咬牙,食髓知味啊食髓知味,早知道就该素着啊素着,这样不符合核心价值观啊喂! 二人表面的衣裳穿得十分完整,连明稷的斗篷都没有解开,底下却涌动着不一样的暗流,明稷被逗得脸一红,干脆咬上了他的肩膀,喘息着说:“下次再同你来看书,我就是小狗……嗯……难受!” 殷遇戈舔着尖牙,眼底流露出久违的戾气,又夹杂着温柔和压抑不住的欲,复杂又多情,黑得像想将她吞没:“你拒绝不了孤。” 李明稷喜欢他的,他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也愿意给她宠爱,给她殊荣,给她别人没有的东西。 藏书阁的光线暗淡,二人交换着彼此的温暖,不知过了多久,明稷难受地直挠他,小猫似的嘤咛:“求求您……” 殷遇戈咬牙,喘息:“不许用这种口气求孤!” 明稷眼泪汪汪地瞪他,媚眼如丝:“那你……要怎样!”怎么这么难伺候?平时是,现在也是! 一点都不温柔体贴! 好想换……个人! “忍着。”殷遇戈的呼吸乱地捡都捡不回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抵在书架上,恨不得时间停在这里!恨不得两人一起死去! 又是疾风骤雨的攻城略地之后,战鼓终歇。 明稷缓了许久才像从太子手里捡回一条命似的,双腿颤颤巍巍,扶着殷遇戈的肩膀,内心疯狂吐黑泥,她的斗篷已经脏得不能看了,指尖冰冷颤抖,连衣裳都穿不好,殷遇戈反手握住她的爪子,咬:“笨。” “闭嘴!”缓过劲以后明稷的脾气又上来了,恨不得把太子从藏书阁窗户推出去,殷遇戈帮她一层层穿好衣裳,脖子上又被挠了一道,拍拍她的屁股:“好了?走。” 明稷肩上盖着太子的大氅,拉着殷遇戈的袖角不情不愿地慢慢挪出去,门后还候着伺候的人,个个头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 太子走出去几步,又停下来,偏头吩咐:“让彤史令记得记录。” “诺。”走廊两边的宫人齐声应道。 明稷脸腾地一红! 果然论禽兽还是她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心软,唉,本来应该把你们扔在半路上的,周末快乐鸭! 第45章 临华殿中, 明稷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酸痛的肌肉也被有貌一手推拿拯救了起来,她动了动脖子,对着镜子拍拍脸,用簪子从一旁的瓷盒中取了一些雪花膏,仔细推开抹匀。 “雪花膏好是好,总觉得补水上差了点意思。”明稷说道。 “啊?”有钱正帮她擦头发,闻言问道:“您说什么补水?” 明稷偏头照镜子一笑:“呐, 你看如果把脸蛋比作土地, 干涸的土地是不是比肥沃的土地丑多了?补水就好比灌溉, 是皮肤的灵魂啊!” 有钱差点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傻傻地说:“哪有人把脸比作土地的呀……” “进来, 小心一些, 东西放在这儿!” 外面突然传来画奴的声音,他指挥着五六个小寺人, 抬着几口箱子放在外殿,箱子好像很沉, 落地的时候发出“砰”一声闷响。 明稷偏头看, 透过朦朦胧胧的屏风问:“画奴?你送什么东西过来了?” “回娘娘,是殿下吩咐给您送来的。”画奴在屏风外恭敬地答:“列国的《风物志》都在这里了,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风物志》? 明稷一呆, 顾不上长发半湿腾地一下站起身,有钱举着棉巾跟在她背后:“哎,娘娘!” 两口红漆螺钿的大木箱子放在殿中央, 画奴还贴心地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十本书,左边那口面上是《燕·风物志》,右边这口置顶就是《晋·风物志》,明稷抄起一本打开,微微泛黄的书页上详细写了许多关于晋国的风土人情。 她将书按在身前,心情有些雀跃,有钱围在身边像个操心的鸡妈妈:“您头发还没干呢,当心着凉,一会再来看吧?” 明稷乐呵呵点头:“吩咐几个人将这些送到我寝殿去!” “行,奴婢一会就去,您快快回炭盆边吧。” 《晋·风物志》一共一十六册,赵商臣给她那本是其中的第七本,明稷先取了藏书里一样的那册对比着翻,果然看出了许多端倪,不止襄姜的故事是后粘的,还有关于曲沃之乱的记载也是后加的。 这就很神奇了,赵商臣到底是想让她看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 曲沃之乱? 一场二十年前发生的叛乱,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不是吗? 殷遇戈踏进寝殿就看见她趴在床上翻书,殿里灯火通明,伺候的人都候在隔断外,有钱冲他福了福,他压下她的动静,无声地走进去。 “在看什么?” 明稷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您吓死我了!” 殷遇戈恶劣地笑了笑,低头去看她正在翻的书:“晋国的《风物志》?” 明稷“咦”了一声:“您看过?”竟然仅仅凭一页就认出来全本了。 “东宫内没有孤不曾读过的书。” 殷遇戈随意坐在床边,踢了踢她:“仪态。”大喇喇趴在床上,枕头歪在一边,怀里还搂着布老虎,他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起来。 “来嘛,您帮我瞧瞧。”明稷拉拉他的手,示意一起看,试探说:“先说好,不许骂我。” 殷遇戈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赵商臣借你那几本?” 明稷脸色一滞,心说她跟赵商臣那是偷偷摸摸的地下交易啊! “臣妾错了。”话不多说,道歉就完事儿了,越跟太子相处明稷越深谙其道,殷遇戈抽走她面前的书靠在床头,曲起一条腿:“有什么问题?” “您知道襄姜吗?” 殷遇戈望向她:“赵商臣的生母,出身平阳高辛氏。”触及到她迷茫的眼神,又解释说:“平阳是晋国除去国都绛城以外最大的城池,高辛氏的先祖同晋高祖一同开疆拓土,在晋国地位很高。” 明稷点头,给他翻开后面的内容,展示两本书不一样的地方:“这上面记载了襄姜的事,按说《风物志》里不应该有这些内容的。” 殷遇戈随手翻了翻,突然从书里掉出一张纸片。 明稷同他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表示她不知情,殷遇戈捡起纸片展开,上头简单画了一幅图——是几个下人打扮的女子跪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堂上挂着一个巨大‘奠’,显然是一场丧礼。 殷遇戈眉心一皱,很嫌恶似的:“这是什么不详的东西。” 明稷“咦”了一声,翻翻书觉得很奇怪,她那时候是整本翻过的,怎么不记得里面有夹这么一张小画啊? 太子将那张图丢在地上,用帕子抹了抹手指,不快地说:“既然是他的藏书,找个时间还回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觉得知道太多死得快,还是不知道为好。”明稷嘀咕道,将床上散落的书籍一一拾起,压平书角,冲太子摊手:“给我。” 殷遇戈将它合上,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书随手放在床边的麒麟拱珠四角凳上:“还有想知道的么?” 明稷拉被子的手一顿,爬起来认真瞅了瞅太子的脸色,捧他脸:“您今儿怎么这么好说话啊?”还主动问她想知道什么?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孤平时不好说话?” 明稷低头“吧唧”一口亲在他挺拔的眉峰上:“好~您最好了~” 太子抹了一把眉心,顺手在她脸上一蹭,轻训道:“愈来愈没有规矩了。” “这里只有咱们俩人嘛~”明稷挨在他身边,分给了太子一半的被窝:“那您给我说说晋国的事呗?” “晋国?” 殷遇戈手中慢慢转着楠木珠串,好像在回忆:“晋地处北方,两国以晋江为地界线,以南为楚,往北为晋……”(注1 一如太子自己说的,东宫内就没有他不曾看过的书,他是古代帝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其博学程度令人咂舌,低沉的声线条理清晰地给她讲冗长无趣的历史,听得明稷一愣一愣的。 这个世界的晋国和历史上的有一些相似,尤其是晋国内部的政治格局,现任晋王在殷遇戈的叙述看来这是一个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的人,不仅对外人诸多防备,对自己的儿孙也不例外,包括他的承嗣,赵商臣。 “原来是这样。”明稷点头:“难怪他莫名其妙跑到楚国来。” 殷遇戈突然侧过身子,盯着她的脸:“赵商臣能坐稳那个位子,不会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别被他骗了。” 明稷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干净气息,下一刻被盯得脸红,说:“我又不会跟他有什么接触。” 她不接触事一回事,赵商臣会不会主动来招惹就是另一回事了,事不关情感,单从安全方面考虑,太子也觉得不应该让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殷遇戈揽过她,将其按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明稷的头顶蹭了蹭:“若是有关于他,都要和孤说,知不知道?” 明稷将其理解成太子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悄悄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心说难道她不说他就不知道了吗?东宫上下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太子监控下的节奏。 . 这天晚上殷遇戈做了一个梦。 他本不是爱做梦的体质,这天却破天荒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觉得心堵和喘不过气,他在一片迷雾中不停地前进,却什么变化都没有,雾还是那片雾,直到他几乎筋疲力竭。 “呼~”雾轻轻动了动。 他手中的长剑指着虚空,低喝:“出来!” 虚空当然不会给他回应,可是利剑却划开了面前的空气,像水波一样一圈圈荡开,一个幽怨的声音说:“错了。” “不是她……” “不是谁?”殷遇戈问道,将剑横在身前,随时做好同那不知名怪物殊死一搏的准备,鹰隼般的眼神紧紧盯着,耳边也一直注意周遭的环境。 “不是谁?”他提高声音。 “不是她……你错了……”那个哀婉的女声只会重复这句话。 “笑话!”他露出一个笑:“孤从不会错!” “你会后悔的。” “一定会。” “你留不住她……她不属于你,更不属于这里!” “滚开!”不知为什么,那个诡异的声音竟然轻易地挑动了他的情绪,手中的长剑随着主人的暴怒一次又一次刺破虚空,却没有一次刺中什么物体! “铮!”剑尖铮鸣。 殷遇戈抿唇,深邃的眉眼扫过周遭,梦中突然起了一阵柔风,那风从他的鬓角拂过,带来一阵温热的气息,他想从这个不愉快的梦里挣脱,可是总差了些什么,徒劳地挣扎了又挣扎。 却一直在原地做无用功。 长久以来经受的教育一遍一遍告诫他不能露怯,他不怕,认错谁都不怕,更何况他不会认错人,从来不会! 那个声音说的人一旦与某人挂钩上,从心口袭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慌无措。 惊慌? 无措? “啪!” 拂晓时分,天还黑洞洞的,远处却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临华殿的寝殿里,殷遇戈猛地睁开眼! 胸口压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压得心口堵。 他舒了一口气,仿佛为找到梦里那股心堵的原因感到轻松。 寝殿的烛塔燃烧殆尽,只有很微弱的光线,他低头看见了一角白皙软嫩的脸颊,伸手捏了捏。 认错了? 不,他从不会认错人,纵使错了又如何,谁敢置喙他的决定? “墨奴。”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像话。 “属下在。”墨奴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隔断外,殷遇戈将李明稷从身上挪开,站起身走出去,还不忘盖上床帐。 墨奴听见他的动静与画奴走进来伺候太子梳洗,殷遇戈脸色很差,苍白又显得十分不愉快,待穿戴好,他捡起床边的几册书。 “走,跟孤去砸赵商臣的门。” 第46章 赵商臣是被砸醒的, 玄鱼拦不住墨奴和画奴两个人, 殷遇戈几乎是直接冲到宜春殿里面,隔着一道门示意玄鱼:“一刻钟,叫他出来,孤的耐性不是很好。” 玄鱼还未去推门,赵商臣先从里面推开了窗,寝衣的领口大张,一脸无辜和倦意:“谁啊?” 殷遇戈盯着他, 眼里露出不快。 “遇兄?”赵商臣瞬间清醒。 一刻钟后, 赵商臣匆匆穿戴好赶到客殿, 殷遇戈面前摆着一盏茶汤,微微飘着热气, 他从画奴手里也接了一杯, 坐在殷遇戈面前,莫名其妙:“你这么早来干嘛?” 殷遇戈没有和他废话的意思, 从怀中抽出两本书放在他面前:“解释。” 赵商臣的神情滑过一丝惊讶,拿起来翻了翻:“这不是我晋国的《方物志》嘛?” “赵商臣, 收起的那点鬼花样。”殷遇戈不高兴地说道:“不必搞隐喻暗示这一套,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之前赵商臣说他是来避难的,殷遇戈姑且信了,现在看来怕是不止避难这么简单。 赵商臣翻了翻两本书, 啧啧道:“你楚王室藏书真很丰富,若有一日我能登基为帝,定派百八十个夫子来纂抄, 非将你们的典藏抄光不可!” “哒。”殷遇戈放下茶盏的声音重了几分,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一本书而已,又不是情诗!”赵商臣掸了掸书面不存在的灰:“她有需要,我身边刚好有,就借了。” “就这么简单,童叟无欺!” 殷遇戈看向他,赵商臣一脸无奈,拍拍榻边的一个镶宝大箱:“这里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你要借去看看吗?” “襄姜呢?”故意贴补上去的,关于曲沃之乱和襄姜的内容,殷遇戈倒想知道他会怎么解释。 赵商臣笑面虎一样的脸有了一丝裂缝:“襄姜?” “曲沃之乱被你父王视为一生之耻辱,国中有几人敢顶着杀头风险将之记录下来,而他的太子却随身带着这种逆书?” 赵商臣喝了一口茶:“他昏庸,我难道跟着他昏庸不成?我母后怎么死的,别人不记得还不许我记得了?” “你倒去问问,现在除了我,谁还记得她?” “连我啊,都快忘了她长的什么模样了。” 殷遇戈眼里闪过什么,指节敲了敲茶盘:“别避重就轻。” 赵商臣回过神,无奈地说:“真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他知道殷遇戈在怀疑什么,但是抵死不打算认。 “孤不想管你的事,但是,你最好给我赶紧回去。”殷遇戈冷声道,他隐隐约约感觉赵商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鉴于二人多年的情分加上一些惺惺相惜,他可以允许赵商臣保留自己的秘密,却不能让他再在郢都呆下去。 “当然,出来够久了,照时间我也该回去了。”赵商臣笑眯眯应了,拾起那本《风物志》,却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纸片:“咦?” 殷遇戈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反应,赵商臣好像也很意外,捡起来看了看,问:“你的?” “不是,书里夹的。” “那怎么可能?”赵商臣一脸无辜地左右翻翻:“这么不吉利的图案我夹书里干嘛?真不是你放的?” “不是。” “也不是你的太子妃?” “不是。” “这么笃定?”赵商臣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得眯缝了眼:“你对你的太子妃很不一样啊。” 殷遇戈站起身,拿走了另一本《风物志》:“有时间抓紧收拾箱笼,别等孤将你赶出去。” “啧,好绝情啊。”赵商臣看着他的背影啧啧有声:“就走了?不再坐会儿?” 殷遇戈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赵商臣坐在榻上,指尖捏着那张图画和《风物志》,直到桌上的茶汤凉透了也没动一下,玄鱼送走楚太子以后走回来,看见他在发呆也不敢打扰,将杯子收走了。 “奇怪啊。”赵商臣开口。 “我放进去的书,怎么会多一张画呢。” 玄鱼快速走到窗边警惕地左右看看,合上窗户走回来:“您是说?” 赵商臣摊开那张图,笑了笑:“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吗?” 玄鱼摇头,赵商臣说:“是元德皇后薨逝啊。” “《狸猫换太子》的第一幕,元德皇后薨逝。” 赵商臣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是谁啊,对方是谁呢?” 玄鱼想了想:“若是要查,现在也不好查了,太子遇已经很不愉快了,若再得罪他,咱们的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其实玄鱼对于赵商臣做的那些事并不支持,在他看来现在晋国内乱,赵商臣这个太子应该早日回去主持大局才对,再留在楚国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赵商臣闭了闭眼,“说赵商隽莽夫真的就是莽夫而已啊,脖子上顶的不是脑袋是夜壶吧!竟然被赵商平一个小伎俩就赶出都绛了!” 前些日子晋国国中传来消息,公子隽御前失仪触怒晋王,被赶出了都降城,时逢晋王身子抱恙,公子平衣不解带地照顾,举朝上下多有好评。 “算了,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那两个败家子该将家底败光了。”赵商臣吩咐道:“月底太子遇也要启程去封邑吧?我们跟他们一块走。” 玄鱼一听就知道赵商臣还没死心,但是主子愿意走就是天大的好事了,他低头应是,连忙出去吩咐了,太子起驾要准备的事非常多,赵商臣还得去跟楚王辞行,忙得很呢。 赵商臣盯着手里的图,喃喃:“狸猫……换太子啊……” . 明稷一手举着书,另一手拿一根瓷棒搅了搅碗里的玫瑰花汁,鲜红的花汁已经淘洗干净了,没有一点杂色。 几个丫头在旁边忙碌,有钱则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接手,明稷将书往后一递:“奇怪啊,是按着方子的啊,怎么做不出来呢?” 有钱接过书,安慰道:“您都忙两三天了,歇息一会吧。” 明稷前几天还在说雪花膏不够补水,转头就在研究玫瑰花露,结果弄了好几次,报废了几大瓶花汁都没有折腾出来,只能看着上好的花汁全部倒掉,心疼死她了。 “算了算了,越急越做不出来。”明稷放下瓷棒,擦了擦手:“你们也歇一会吧。” 说完先走出了偏殿,有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尚衣局的嬷嬷说一会过来给您量个尺寸。” “量尺寸?”明稷喝了一口水,往常尚衣局的人来都是要制新衣,上次制冬衣只不过两个月前,怎么又做衣裳? “很快就是春天了,再说了过些日子公子沉择妻,还有殷雅王姬的接风洗尘宴,不都要新衣裳嘛!” 要说成为太子妃之后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其中之一肯定是各种繁复漂亮的衣裙,她这个身份注定了衣裳不会少,而且件件贵重,临华殿里光是给她和太子放衣裳就用了足足一个库房! “啧……哎,瞧我这记性,前几天说了要进宫去见善姬娘娘的!”明稷一拍脑门,吩咐有钱:“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快快,一会叫人递牌子,我明儿去一趟。” “您不用着急,善姬娘娘昨天才从五佛山回来呢。”有钱说道:”殷雅王姬要元宵过后才到,明天去正正好。” 没多久尚衣局的花嬷嬷就来了,还带来了数十匹衣裳料子,花嬷嬷年纪有五十开外了,胖胖的身子,拇指上戴着一枚金顶针,象征她尚衣局领事的身份。 “奴婢叩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嬷嬷起来吧。”明稷笑笑,花嬷嬷指着背后一字排开的数十种料子说:“这些是年节各地新贡上来料子,奴婢看着花样还算新鲜,带来给您瞧瞧,顺便讨个喜气。” 华丽的衣料大体相似,颜色鲜艳不说,上面的图样更是精致复杂,明稷翻了翻觉得都差不多,不是太感兴趣。 “娘娘且慢!”花嬷嬷说道:“您瞧瞧这一匹,莹白色的流光缎,是今年送上来最特别的一色了。” 莹白色? 古人讲究颜色代表的寓意,白色主丧,日常生活很少会穿这个色的衣裳,花嬷嬷拉开一尺布料介绍道:“虽然是莹白色,但是上面用藕色的丝线绣了云纹,乍一瞧是藕色,又有莹白的光泽,若是做成裙子,走动起来如同踩着祥云,别提多美了!” 明稷摸了摸,又拉着旁边那块宝蓝花织锦比了比:“这两色搭起来好看,嬷嬷想个花样,搭套衣裳出来就行。” 花嬷嬷得了令忙不迭夸赞道:“您的眼光真好!” 她尚衣局还有活要做,给明稷量了尺寸以后,留下一个衣料的图册便回去了,说如果太子妃临时看上哪种了可以吩咐个小宫女送来,保管主子满意。 明稷笑了笑:“花嬷嬷最近怎么这么客气啊。”以前花嬷嬷虽然也恭敬,倒没像今天这样,已经可以叫做狗腿了。 有钱道:“宫里都知道,王后娘娘都不愿意得罪您,加上太子殿下最近对咱们可好了,谁都不是笨的,她在讨好您呢。” 明稷听得咯咯直笑,殿里的滴漏刚好到了晚膳时间,她算算时间,觉得太子应该快回来了,偏头吩咐道:“准备摆膳吧。” “诺!”宫人们纷纷行动起来,各司其职忙碌着。 还没等太子回来,一个小宫女先疾步走进来,在明稷面前跪下回话道:“禀娘娘。” “大夏殿的苏氏醒了!” 第47章 “嗯?”明稷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有钱训斥道。 她一个箭步捏住小宫女的耳朵:“主子们马上就要用膳了, 天大的事也该一会再禀报!这些规矩也不懂么?你的教导嬷嬷是谁, 看我不罚她!”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小宫女被扯着又不敢反抗,急哭道:“是娘娘说大夏殿若是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奴婢这才……” “你还敢顶嘴!”有钱眼睛一瞪,吓得周围几个小宫女噤若寒蝉。 “好了有钱,你放开她。”明稷赶紧出声制止:“我之前是这么吩咐的,不怪她。” “谢娘娘饶命!谢娘娘饶命!”小宫女忙不迭磕头。 “苏氏醒了?”明稷问道,转念一想从榻上站起身:“走, 带我去瞧瞧她。” “娘娘!”有钱出声挽留, 看了一眼门外, 劝道:“殿下马上就回来了,您现在去是不是不大好啊……明日去也是可以的嘛,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 不如让有貌先去瞧瞧?” 明稷看了一眼滴漏:“没事,我一会就回来, 赶得上的。” 大夏殿不远,明稷很快赶到, 在门口碰见了岑七的丫头白桃, 隔着门她听见岑七安慰道:“你捡回一条命就好,太子妃娘娘已经管了你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们的……” 苏明月说话的声音很低, 明稷听不清楚,白桃看起来有些慌,见礼的声音都拔了两分:“奴婢拜见娘娘, 娘娘万安!” 屋中的岑七和苏明月双双听到都是一惊,太子妃的裙角扫过大夏殿已经有些脱漆的门槛:“你醒了?” 苏明月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似人样,她艰难地动了动想起来行礼:“奴婢……” “躺着吧。”明稷伸手虚扶了一下,示意岑七将她放回床上。 “这些日子多亏七儿照顾。”明稷对岑七说,后者站在一旁低头:“娘娘不嫌妾身多管闲事就好。” “娘娘,有人……要杀奴婢啊!”苏明月缓过气来,看着太子妃急急说道,话说得太快牵动了伤口,又疼得“嘶嘶”作响。 “是谁?你有看清楚吗?” “那日天黑,奴婢也没看清楚……”苏明月拼命回忆,脑子里却好像被笼上一层纱,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但是奴婢可以确定,是个力气很大的男人!” 那日苏明月被刺以后,有貌奉命在她出事的地方调查了许久,一点结果都没有,那个刺客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凭空消失了一样。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的。”明稷看她床边的白粥只吃了一半,已经不冒热气了,便贴心地先退出去,岑七也跟着站起来,将太子妃送到门口。 品秋、大夏、承冬三殿离得很近,明稷握了握她的手:“你一直是个聪明的,本宫想保住苏氏。” 按那天姜婉的态度,保不齐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苏明月又要被欺负一次,她看得出来岑七聪慧,也知道依姜家姐妹简单的头脑,岑七是能保住苏明月的。 “她于本宫而言还有些用处。” 岑七郑重地点头:“妾身明白的,娘娘放心。” 待太子妃出门许久,岑七才回了屋子,小草刚伺候苏明月吃完饭,冲她行礼:“柒奉仪安好。” “嗯,你先出去吧,我跟苏妹妹说会话。” 苏明月捂着胸口躺回去,说:“多谢奉仪娘娘,如果不是您替我在太子妃面前说话,只怕这东宫上下,再没人能救我了……” 她虽然从小尝遍人情冷暖,可是因为人乖巧嘴甜,也没遭过什么大罪,自从被废以后在东宫处处被人针对欺辱,而那些人的欺负压根是无缘无故的——吃用被克扣是日常,分明是一样的职位,她要比旁人多做一倍的活,还不能反抗,一反抗还会招来更多的奚落甚至是领头的毒打。 看她脸色暗淡,岑七道:“你以为,欺辱你那些人,是真的讨厌你吗?” 苏明月不解地抬起头,岑七笑:“那是有人故意针对你,故意要你不好过。” 苏明月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最后却一一被自己否定,震惊地说:“您说得……是谁?” 她已经这般田地,还有谁要针对她? 明明已经挡不到任何人的路了啊—— 岑七摇头:“我却不能说,你这里隔墙有耳。”她站起来拍拍裙子:“好了,我就不多呆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奉仪娘娘慢走。”苏明月虚弱道。 岑七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剑奴带着替班的侍卫过来,她远远福了福:“剑大人。” 剑奴微微避开身子没有受这一礼:“奉仪娘娘客气,属下带轮班的兄弟来换班。” “多亏剑大人日夜保护,这大夏殿才不至于再被贼人偷袭,说起来伤害苏氏那人真是胆大包天,殿下还在东宫中就敢行这种凶,真是不将东宫十六卫看在眼里了。”岑七说道。 剑奴点头:“那贼人若是再出现,必定立马成擒。” “是呢,这些事只能全部仰仗剑大人和墨大人了。”岑七笑了笑:“快些抓到吧,刚才太子妃来看苏氏了,临走说要再调一些人过来保护苏氏。” 剑奴听说太子妃来过脸色稍有松动,说:“是属下无能。” “也不怪大人,前些日子苏氏没醒,她今天刚醒,估计和太子妃说了什么贼人的线索吧,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岑七轻松地说道,抬头望了望天色:“今晚怕是要下大雪呢,我就不多呆了,剑大人留步。” 说完扶着白桃的手,剑奴冲她的背影道:“奉仪娘娘慢走。” 果然如岑七所说,天边的云乌沉沉地仿佛要压下来似的,天边也刮起了寒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安静的夜晚了。 剑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吩咐左右:“守好这里,若是出了差错,可是会掉脑袋的。” “是!”数十个侍卫齐声道。 . 明稷哈着手回到临华殿,殿中的烛塔几乎都被点亮了,门口的侍卫也换了一批,她一瞧就知道太子回来了,将揣手解下来,问:“殿下呢?” 有貌和有才站在角落里,脸色有些奇怪地答道:“殿下在后殿,不许奴婢们进去伺候……” “没有用膳?”明稷边往里走边问,也没有见到墨奴和画奴。 “不曾,回来之后听说您不在,径直进去了。”几个大宫女连忙跟在太子妃身后,一行人匆匆往里走。 位于第二进的殿中,黄花梨嵌玉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原模原样摆着,但已经不冒热气了,地上有一串什么东西,明稷走过去捡起来——是太子随手把玩的玉核桃。 他手里的东西一般不会落在这里,再说就算是他随手扔掉的墨奴和画奴也会仔细收好,她的心一跳,脚步都快了几分:“殿下?” 第三进是寝殿,净室和库房,明稷终于在库房门口看见画奴的身影,松了一口气:“画奴!” 画奴一见是太子妃回来了,大松一口气:“您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库房门口摆着一只织锦云纹皂靴,是太子的,画奴脸都皱到一起了,比了比天气:“天不好,殿下心情不好。” 明稷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是又双叒犯病了! “墨奴呢?” “墨奴在里面伺候。”画奴轻轻推了推门,还不等打开“啪!”一个什么重物被扔在门背上,将门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明稷用口型问:“还清醒吗?” 画奴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明稷从门缝看见落在地上的是那串楠木珠子,伸出一只手从门缝将它捡了回来握在手里。 “吱呀……”库房干涩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明稷探头进去。 太子坐在正面门的榻上,那位置背着光,他的表情看不清楚,墨奴存在感极低地候在一边,整个屋子没有点灯,也没有烧地龙,一直往外冒寒气。 这座库房位于寝殿的右侧后方,规模不算很大,进门是堂屋,左右皆是一排排架子,除了首饰、古董、字画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家具,全部都是太子妃的陪嫁,总价不菲。 明稷挪动步子往里走:“殿下?” “站住,不许过来。” 殷遇戈的声音很哑,口气又凶,明稷不自觉停了脚步,试图挽救场面:“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太子朝身边一伸手,墨奴顿时浑身一凛,迅速从旁边的古玩架上拿下来一只珐琅彩瓶递给太子。 嗯? 明稷一愣,不等她反应,下一刻那只珐琅彩的瓶子随着“啪擦!”一声响声,碎了。 嗯??? 太子没砸够似的,又朝墨奴伸出了手,墨奴明显看到了太子妃脸色震惊又心痛的表情,悄悄挑了个比较便宜的红釉重彩耳瓶递了过去。 “住手!” 都是钱啊! 败家子不是这么败的啊! 殷遇戈站起身子,微微前倾,似乎要逼近她,问:“心疼了?” “不要啊——” 明稷没能阻止那只可怜的瓶子,下一刻它还是葬身太子手中,明稷奔过去看着一地的‘尸体’,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 珐琅彩瓶,前朝官窑出的,起码三百两!红釉重彩瓶便宜一点,也要一百两开外啊!四舍五入她的私房钱被太子砸掉了一个亿啊! “殷遇戈!”她怒了。 第48章 [临时加更] ... “娘娘!”有钱失声叫出口, 不止她, 门口的画奴,有貌,有才,屋里的墨奴,甚至被吼的太子自己都愣住了。 场面一度收拾不回来! “你叫孤什么?” 阴沉的,带着警告和被侵犯之后的怒意,明稷毫不怀疑下一句他就会叫墨奴和画奴把她叉出去! 脑中闪过无数种应对方案, 甚至想好了万一真被叉出去可咋整呢! “说话!” 屋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明稷试图解释:“一时情急, 我就一时情急啊!” 走近才发现,殷遇戈正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眼里缠满血丝, 额头的青筋不住地跳动,表情可以说是狰狞可怖。 完了, 明稷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不是没有撞上太子犯病的时候,以前好歹在他眼里能看见一丝挣扎的清明, 今儿一丝都看不见啊! “呼——”北风争先恐后从窗缝挤进来, 一声一声仿佛炼狱鬼哭! 殷遇戈的手往旁边一伸,墨奴只能递上一个最小的物件——一个画着鸳鸯戏水的笔洗缸子。 “嚯!”明稷惊恐地看着那只沉甸甸的笔洗高高举过她头顶,然后从殷遇戈眼里见到了名为玩味的情绪, 仿佛在逗一只濒死的猎物,看她惊恐,看她懂得畏惧自己。 “怕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不亚于恶魔。 逗她? 明稷表情一变, 将楠木珠串狠狠砸向立着的酸枝嵌宝衣柜,衣柜上镶着一整面黄铜镜,那楠木的串珠一下砸在镜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砸啊!”明稷瞪他。 “继续啊,一整个库房呢!” 身处风暴中心的墨奴惊恐地看向门外的几个人——他今天,还能不能剩个全尸?? 殷遇戈有一瞬间的错愕,不等他发火,手中的笔洗被人一下子抄走,明稷举着它厉声道:“让你继续啊!” ……手里什么都没有的太子抿紧嘴唇,低头看着她,仿佛在重新认识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这么大的人了,发起脾气还砸东西?” 明稷一边训一边冲门外说:“把门关上!墨奴你出去!” 墨奴连忙贴着古玩架子迅速跑了出去,将门关得紧紧的,恨不得再不打开。 屋中的能见度一瞬间降到最低,明稷看着他在夜里格外晶亮的眼睛,一边气一边训:“安静了?不发脾气了?” 太子气得转身就走,屋里实在太暗,明稷甚至听见他踩在碎瓷片上的声音:“哎……”她进门前没看错的话,这主儿没穿鞋吧? 那脚底板不得被扎破啊! 她连忙放下笔洗,摸出火捻子点亮了烛台,屋中总算有了一定的光亮,明稷端着烛台循声找去:“去哪了啊?” 这座库房不算很大,但因为放着许多古玩珍藏,各式各样的柜子,架子玲琅满目,她小心避开脚下的障碍一层层找过去:“殿下?” 边找边一肚子闷气,他这个脾气到底……好嘛,一想起理由连明稷自己都没了脾气,殷遇戈这个脾气不都是拜她自己所赐! 真的,再给她一次机会,写个小奶狗男主不好吗?小奶狗真的真的不好吗? 最后再两个万寿屏之间找到了安安静静团着的太子,明稷隐约看见地上斑驳的血点子,心登时一软。 该死…… “滚出去。” 明稷蹲在他面前,斟酌了半天言辞,最后只憋出一句:“饿吗?” 殷遇戈抬起头,眼神不友善不说,还透着冷冽防备和不高兴:“听不懂孤的话?” “听懂了。”明稷干脆坐在他面前,说:“可是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嗯?” 太子倾身压过去,骨节分明的手下一瞬卡在明稷的脖子上:“李明稷。” “嗯。” “你不怕孤真的要了你的性命?” “怕,但你如果真的要我的命,我也反抗不了。”明稷坦然地回望着他的眼睛,这情形却不亚于与狼对峙。 殷遇戈眼里翻滚着无数种情绪,冲动和理智博弈,最后甩开手,坐回去,整个人靠在万寿屏上,闭了闭眼:“你就只会仗着孤的仁慈。” 是仁慈还是旁的,殷遇戈不想去细想,他问:“刚才去哪了?” 明稷松了一口气,仿佛从鬼门关捡回一条狗命,说:“去大夏殿看苏明月了,有貌没跟你说吗?” 殷遇戈含糊应了一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他当时回来没见到人一时没收住情绪,后面的事连他自己也记得迷迷糊糊的。 “不会早一些去?” “她刚好那个时候醒!”明稷心说这太子怎么回事啊,最近也太黏人了吧! “不许去了,孤不允许。” “……”明稷抬手:“你讲点道理。” “不讲。”殷遇戈眼睛一瞪,冷酷地说:“还未追究你大逆不道只呼孤名讳的罪责。” “一时情急而已!”明稷大呼冤枉:“您不也成天连名带姓叫我?” “没规矩,孤是君,你是臣。”殷遇戈冷脸训道。 嘿……晚回家一趟,竟然要她签不平等条约!明稷一个鹞子翻身,单膝压在地上逼近太子:“承认想我了有这么难么?” 啰啰嗦嗦一堆,核心思想不就是要她随叫随到,随时在身边? 傲娇! 殷遇戈皱眉,不满地看着以下犯上的她:“下来!” “你说你有什么资格的生气,明明是你没有听到有貌的话。”明稷捏了捏太子的耳垂,软嫩的,有点凉。 “你这是在怪孤?” “倒也不是怪,跟你讲道理而已。”明稷摩挲着他的耳廓,干脆跨坐在他腿上:“以后再乱发脾气,咱们就分房睡!不伺候你了!” “你敢!”殷遇戈心一慌,手劲没收住,捏得明稷手上一痛:“嘶!疼疼!” “孤是当真将你惯坏了!”殷遇戈紧紧抓着她,借此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和无措:“外面下雪了。” 明稷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右手快被他捏碎了:“放手!真的很痛!” 殷遇戈换了个位置紧紧抓着,凌乱的气息洒在她耳畔,说:“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就是死,你也得陪着孤一起!” 明稷没看见太子的眼神,可是从这阴森森的口气中品出了两分强制爱的气息,她脑子一当机:“谁要跟你一起去死了,好好活着不好么?” “想活着?”殷遇戈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唇滑过明稷的后脖颈,带来一丝凉意,酥得明稷的腰都麻了,往后一躲:“禽兽!谁让你舔的!” “孤若是活着,就有你的活路,若有一日孤死了,你也得陪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躲不掉!” “孤殷战,以重黎氏子孙的名义对天起誓。” 说完的瞬间,他将咬破的手指挤进明稷的嘴里,血液争先恐后涌出,明稷尝到了令人不愉快的铁锈味,接着后脖颈一疼:“啊!” 怎么还带咬人的呢! 明稷震惊之余,脖子上的伤口生疼,她的气性压不住了,反手把太子压在万寿屏上:“你竟然咬我?嗯?” 她的嘴角尚有一丝鲜血,一缕黑发沾在上面,白的肌肤、红的鲜血、黑色的发,美得仿佛地狱盛开的曼陀罗。 “咬你如何?你整个人都是孤的,给你什么都得受着!” 明稷摸摸脖子上的伤,已经渗出了血丝,她有些气恼,这动不动咬人的设定到底谁加进去的,好想抽死自己啊!这又不是abo背景! 还有喝血真的,也太野蛮了吧! 不对,给她都气糊涂了,这种用祖先名义发誓的行为,他家祖先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殷遇戈痴迷于她的体温,手又从她的袖口钻进去,凉凉的手沿着胳膊往上摸,明稷卷着袖子将他手一压,数落道:“脾气又差,又坏,又娇气,动不动生气,还得哄。” 殷遇戈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拉得更近:“是又如何?” “又如何?你凭什么啊!” 明稷难得地情绪失控,不仅想揍他,还想低头亲亲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他殷遇戈凭什么得到她的青睐,明明笔下可爱的男主,也不止这一个! “凭什么?”殷遇戈咧开嘴,殷红的是唇瓣,还有令人心跳加速的美貌:“凭你喜欢孤,离不开孤……” 他在李明稷的身上闻到了一样的气息,他们应该是同类的,不同的是他表现在面上,而她的,大抵是刻在骨子里了。 若是遇到喜欢的,穷其一生也会紧紧抓住,不论对方生或死! “禽兽!”明稷骂道,骂完低头亲了他一口,气恼:“是啊,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恃宠而骄!” 谁不是恃宠而骄,殷遇戈愿意在她面前露出鲜为人知的一面,也愿意被她压在地上亲,愿意给她从未给过别人的宠爱和信任。 只要她也以同样的心喜欢着他就好。 “不愿意?” “愿意愿意!” “敷衍。”太子不满意地评价道。 “这还敷衍,那你要什么不敷衍的?”明稷瞪眼,摸了摸他的背:“好了好了,乖啊。” “若是有一日让孤知道你在骗孤……”殷遇戈看了她一会,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碎,口气仿若宣誓一般。 “孤会亲手杀了你!” …… 明稷撕开他,掰着指头十分冷酷无情:“杀我好说,你先把今天砸了我的东西赔给我再说!” 第49章 每到下雪的夜晚都让人觉得特别沉闷压抑, 苏明月睡到半夜渴醒了, 艰难地撑着自己坐起来,小草那丫头并不在屋里。 她掀开被子下床,想去倒杯水,突然听到一个异常的响动:“谁!?” 屋里仿佛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她跌跌撞撞往门口跑:“来……唔!” “你最好闭上嘴巴。”蒙面人贴在她耳边,声音嘶哑得不正常,显然经过刻意的伪装。 “你是谁!”她拼命挣扎, 却牵动了伤口, 湿热的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 她开始觉得身下湿漉漉的! “别杀我!求求你!” “你很聪明,懂得利用我改变现状!”蒙面人“桀桀”笑着:“可惜你不能活着了!” 苏明月瞪大眼睛:“我只是想活着, 我没想过利用你!我……你到底是谁?”福至心灵, 她瞪大眼睛:“你是……你是那个人!” “果然聪明啊。”蒙面人已经拔出了匕首,在她脸上刮了又刮:“来生记得投个好胎。” “笃!”蒙面人手起刀落, 可是那匕首却没有扎到苏明月,反而深深扎在了地上, 原来是苏明月手中的簪子深深捅在蒙面人腰上大穴处, 蒙面人一时动弹不得,她失去的声音才堪堪找回来:“来……来人啊!来人啊!” “怎么了!” “快进去看看!” “砰!” “苏姑娘?” 苏明月嘴唇拼命地颤抖,一张脸花容失色, 她用力推开身上的人,看见一支支的火把,还有刚跨进门的男人, 失声叫出口:“剑大人?” “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剑奴皱眉看着蒙面人,上前查看了一下,发现他还活着,偏头指使身边人:“去两人将医女请过来!” “是!” “再去两个禀告殿下和娘娘。”剑奴有条不紊吩咐着,又指着旁边三个侍卫:“把刺客收监起来好好审问!” “是!” 屋中重回平静,苏明月喘了几口气,听见剑奴说:“苏姑娘别怕,医女马上就来了,男女有别,恕我不能挪动你。” “没事,还没多谢剑……”苏明月的话说到一半,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刚才蒙面人的匕首深深埋入她的胸口,而握柄正被人握在手里,又深深送了一次:“嗤!” 血肉被扎破的声音。 “他太蠢了,怎么能留下你这个活口呢。”剑奴无声地笑笑,站起身,一滴血都未曾沾到他的衣角,他仿佛一个伟大的画家,站在高处静静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 “你……”苏明月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眼睛不由自主地颤动,眼前剑奴的身影和有一天晚上她无意间在品秋殿门口撞见的重叠。 剑奴要杀她,是因为她撞破了他去品秋殿! 他一个大男人去品秋殿做什么不言而喻,还有后来被废,被一次次被针对虐待,现在看来也是出自这个人的授意吧! 他到底是谁……他绝对,绝对不是东宫的人! 苏明月眼里的光愈来愈暗,充斥着绝望,恨意还有不甘心,剑奴曾无数次在被他杀掉的人眼里见过,内心波澜不惊。 等地上的人彻底死透了,他才走出去。 刚好侍卫将医女带来,他指着屋里沉声说:“快去医治,苏姑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殿下绝对饶不了你们!” “是!” . 临近下半夜,画奴突然被吵醒,当晚并不是他当值,却在听了暗卫的话之后弹身而起,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抄起剑冲了出去。 临华殿外,当值的墨奴见他过来,立马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大夏殿出事了。”画奴张望了一下墨奴身后:“等不及主子下令,你我先定下吧?” 墨奴略一沉吟:“你先去将他抓起来,万事等殿下醒后再行定夺。” “吱呀~”他二人商议的时候,殷遇戈已经打开了门,这位主儿怕是刚醒,脸上有些倦意,肩上披着衣裳,口气不虞:“怎么了?” 画奴一低头:“殿下,昨晚大夏殿遭贼人行刺,苏氏快不行了!” “贼人呢?” “被剑奴抓起来了。” “喔?”殷遇戈戏谑一笑,意有所指:“贼喊捉贼,学聪明了啊。” “是属下鲁莽,将您吵醒了。”画奴道歉道。 “无妨。”殷遇戈回头往屋里走,一边说:“更衣,去瞧瞧。” “是!” 大夏殿灯火通明,廊下站了数十个侍卫,抱厦里关押着行刺的贼人,门口有重兵把守,还有剑奴亲自抱剑守着。 天亮前一刻,屋内的医女颤颤巍巍走出来,双目呆滞满手鲜血,望向剑奴:“剑大人,她……” “太子驾到——” 大夏殿的窄门随着内侍的唱声涌进来大批亲卫,墨奴右手握剑快步走进来,他一身灰蓝劲装,双目如炬:“还不跪迎?” “属下见过殿下!” “属下见过殿下!” 殷遇戈跨过门槛走进来,环顾一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剑奴头顶。 画奴跟在他身边,厉声问:“听说抓到行刺的贼人了?” 剑奴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道:“是,今晚那贼人竟然还敢来,让守在门口的卫率逮了个正着,只是……” “只是如何?”殷遇戈问。 “苏姑娘被贼人所刺,伤势过重,已经……” 太子对苏明月是死是活并不关心,示意剑奴打开抱厦的门,屋里八仙椅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身下是一滩子已经渗入地砖的血,他腰上还插着簪子,奄奄一息。 殷遇戈上前,狠狠扯下他的蒙面布—— 意料之中,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苍白,又满头大汗。剑奴站得不远,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这是从贼人身上搜出来的身份凭证,上面的名字叫……宓巽。” 这是非常冒险的做法,但凡还有一点儿别的办法,剑奴都不会铤而走险——可是苏明月不能活着!她知道得太多了! 只要‘宓巽’在太子心里死了,他就安全了…… 殷遇戈从他手里捏起那个牌子,沉甸甸的,刻着宓氏家纹,太子自己的外家,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是真货。 “宓巽。” 殷遇戈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低头看着巴掌大的腰牌:“鹤纹,是北阳一支用的家纹吧。” “属下不清楚,怕是得回去查阅资料,殿下再给属下一点时间。”剑奴垂下眼睛。 殷遇戈反手抽出剑奴腰上佩着的剑,“唰!”的一声,窗外旭日初升,光洁的剑身反射出粼粼的寒光,他挽了个剑花,剑尖挑起了‘宓巽’的下巴! 剑奴眼中几不可见地一缩! “巽者,八卦中的风。”殷遇戈左右端详这张陌生的脸:“你同辈的兄弟还有乾、坤、震、坎、离、艮、兑七人,皆出身平阳宓氏,亲父与宓氏家主是堂兄弟。” “宓家人,最引以为豪的,不就是自己的出身么?” “还是改名换姓太久了,早已丢掉了宓家人的尊严?” 话音未落,狭窄的抱厦中,气氛已是剑拔弩张,殷遇戈的剑前一刻还在那个蒙面人颌下,下一瞬猛地压在剑奴锁骨上,生生将他的身子压矮了一截! 他是能带兵打仗的太子,可不是绣花枕头! “说。” 剑奴猛地抬起头,语气中充满不敢置信和一点点慌乱:“殿下?” “墨奴、画奴、迅奴出身士族,祖辈皆是楚王室的臣子,你不同,十年前你救孤一命,当时你说你浪迹天涯,是个剑客,我惜你有大才,将你收在麾下。” “十年间你为我鞍前马后,跟随我建功立业。” “孤从未想过,视做异性兄弟的人,竟然真的是兄弟。”殷遇戈讽刺地笑。 墨奴和画奴很有默契,压着剑奴双膀往地上一压:“跪下!” 剑奴高高仰起头,想解释,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殷遇戈与他对视着,直到他先避开眼神,慢慢低下头。 “我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他知道他败了,跟在殷遇戈身边十年,剑奴很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为什么会怀疑我?” “宓家人除了骄傲自己的血脉以外,还有一个通病。”殷遇戈将剑塞回他的剑鞘,动作行云流水,说:“就是太不将对手当回事,在这点上,你没有对不起你的血脉。” 剑奴隐隐知道殷遇戈指代的是哪件事,却已经无力追问,无力反驳,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然后被墨奴和画奴双双押走。 至于屋子里这个赝品,殷遇戈连眼角都不屑给予,接过姗姗来迟的迅奴递来的帕子,他边抹手指边往外走。 天已经全亮了,大夏殿院内站满了威风凛凛的东宫卫率。 “将这里收拾干净,不要让太子妃还得分出心神顾这里。”他看了一眼主屋吩咐道,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有听见剑奴在说苏氏没了,联想到李明稷好像还挺关心那个孤女的,太子心里有一点不舒服,随即又释然。 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 一直缩在角落的医女听见这句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殿、大人……大人!” 迅奴走慢了一步,虚扶了她一下:“怎么?没听清太子的话?” “不是啊大人!”医女焦急地说:“苏姑娘没事啊!” “啊?”这下轮到迅奴懵了:“不是说伤势过重没了?” “伤是很重没错。”医女点头:“但是谢天谢地,救得还算及时,现在只是昏迷着,没有性命之忧。” 迅奴一噎,脑中迅速给出应对方案,说:“那就养着,待我回去请示主子再说。” 医女得了他的吩咐才松了一口气:“诺,奴婢明白了,多谢迅大人。” 太子的人都走了以后医女回到屋里,看着床上的苏明月叹了口气,感叹说:“生得这么好看,就是可惜,命不好。” 她本就只是碎一句嘴,察看了一下苏氏的伤势没有恶化,便关上门出去了。 室内重新归于宁静,床上面如死灰的人眉心却忽然发出一丝诡异的蓝光,接着这道光芒愈来愈盛,生生创造出一个虚空! 董佳佳睁开眼:“这就是‘宫廷侯爵’系统?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数据加载中……数据加载完毕!系统已激活!] 冰冷的机械声过后,董佳佳发觉自己的五感有了实体,惊喜地四处查看:“诶!触感做的很不错!” “宿主你好,晋江科技旗下‘宫廷侯爵’系统客服人员7663为您服务!请点击面板上的‘查看”按钮了解角色信息!” 董佳佳是华国新生代十大流量小花之一,在国内拥有很高的人气,前阶段刚拍摄完一部大ip古装剧,得了半个月假期。 刚好影视公司一个追求者送她一款全息系统,她从侧面了解过,晋江科技这套全息系统正在测试阶段,能够体验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那个小开的爸跟晋江科技的副总有点关系,还不一定能拿到内测资格! 一想到同剧组几个女演员眼红的表情她就得意不已——这样的资格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的体验角色是她?”董佳佳看清面板上浮现的人以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原因无他,她拿到的这个体验角色正是她前阶段刚杀青的那部古装剧的女主——苏明月! 饰演了这个角色的董佳佳对‘苏明月’的剧情兴趣不大,但想到同她搭戏的流量小生陆笙俊美的脸,她对于男主角‘殷遇戈’的长相十分好奇。 “给我看看太子长什么样!” “马上为您调取资料,请稍后……”系统的声音响起。 不过片刻,董佳佳面前一幕幕浮现过已经发生在‘苏明月’身上的剧情,她边津津有味看着边吐槽:“原主真是弱爆了,拜托,她是女主角诶!竟然被欺负成这样!” 剧情还在一幕幕滚动,董佳佳忽然叫了停:“停!” 悬浮着的一幕上,一个红衣的男人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个清冷至极的男人,他站在台阶上,台阶下是喧闹的人群和星星点点的宫灯,上面是漆黑苍穹和慢慢飘落的雪花,五官的每一分生得都是那么刚刚好,那双漆黑的眼里,仿佛盛着万年不化的雪山。 明明人间烟火气离他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这一幕旁边有一行苍劲小字:殷战,字遇戈,楚国太子。 “这是太子遇??”董佳佳惊呼出声,满脸惊艳。 她原以为陆笙够好看了,真是有了对比才知好坏!殷遇戈身上的自然流露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是流量小生能够比拟的,那是一种经过良好教育的,生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令人不自觉想臣服,想仰望的气息。 仿佛这个世界就该被他踩在脚下! “是他啊……” 董佳佳眼里流露出征服欲,十分感兴趣:“那么我对于接下来的生活……” “可以说是非常期待了!” 第50章 太子回到临华殿的时候, 伺候太子妃起身的宫人正进进出出忙碌, 他走进寝殿,明稷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看见他回来好奇道:“您大清早去哪了?” 身后站着一字排开八/九个捧着衣裳盒子的宫女,殷遇戈扫了一眼:“今日要进宫?” 明稷之前递了牌子,今天要进宫见善姬,商量两家人办宴的事,她点头:“我去见善姬娘娘。” 殷遇戈回头看了一眼一排的衣裳, 指着其中一件鹅黄色衣裙:“穿这个。” “嗯?” 明稷联系上下文, 觉得太子可能是在透露给她善姬喜欢什么样的打扮, 好让第一次见面的她不要出差错,顿时脸笑得花似的:“那我听您的~” 二人早膳后明稷带人进宫, 先去钩戈殿见丽姬, 没想到谢琼林刚好也在,三人互相见了礼, 明稷坐在丽姬身边,说: “刚一路过来, 还想一会请姑母领我去见夫人的, 没成想咱们心有灵犀,在这里就碰上面了!” 谢琼林穿了件银红色的裙子,笑得有些俏皮:“其实是妾身早向丽姬姐姐打听过太子妃今日要进宫, 刻意在这守株待兔呢!” “那我这只兔儿是刚好被夫人抓到了。”三人开着玩笑,又闲聊了一会,丽姬说:“善姬娘娘起得晚, 我前几日已经叫宫人去打过招呼了,你们两个不用着急过去。” 毕竟是丽姬在宫里的时间比较长,各殿都给她一些面儿,谢琼林感激道:“幸好丽姬姐姐一直护着妹妹,不然我怕是早摔个大跟头了。” 明稷疑惑,追问下才得知前几日王后派人来说二月二龙抬头宴的事,想从谢琼林这里抽调一些宫人去帮忙,那谢琼林身边的都是心腹,自然不肯。被王后罚跪在中宫门口,那天下着大雪,若不是丽姬及时去请楚王来,她就算不死也要落下病根的! 明稷咂舌,心说王后是失心疯了么,香宜夫人正在盛宠上,顶风作案啊! “不过就算这样,咱们不也伤不到她分毫么,王上说闭门思过,可没见她哪里在思过!”丽姬撇嘴说道。 “国舅爷年前刚从番邦出使回来,说服番地向楚国岁贡,立了大功,王上在这个关头不可能重罚的。”谢琼林心里门儿清。 丽姬说:“我何尝不知道,唉,算了算了。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里去若水殿还有段路,你们别错了时辰!” 明稷和谢琼林站起来,有钱和渠蕊立马围上来为两人穿戴,丽姬因为肚子越来越大了,现在基本是不出门的,她接过浮萍递来的盒子交给明稷:“我不方便出门,稷儿替我向善姬娘娘问候吧。” “好,稷儿记住了,姑母留步。” 丽姬将她们两人送到门口,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宫殿门口,浮萍小心扶着她往回走:“风口的风最烈,娘娘当心身子!” 丽姬摇摇头:“无妨。” 桌上还留着刚才三人的茶杯,丽姬看着谢琼林那杯发了会呆,指着说:“拿出去打碎埋了。” 浮萍一愣,点头应是。 . 善姬深居简出,住在楚王宫角落的若水殿,若水殿取的是‘上善若水’之意,隐含了主人的封号,听说是当年元后赐的居所,连匾额上的字都是她题的。 善姬身边的颜嬷嬷和大宫女银翘早就等在门口,见两个贵人来忙不迭迎上去:“奴婢给太子妃请安,给香宜夫人请安。” 明稷笑着摆摆手:“嬷嬷多礼,平身吧。” 谢琼林站在她身旁半步,笑道:“妾身和太子妃想求见善姬娘娘,劳烦嬷嬷和姑姑通禀。” 颜嬷嬷不着痕迹打量了谢琼林一眼,转而对太子妃亲切道:“殿下早几天递进来过消息,说您要来拜访,我们娘娘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千盼万盼总算将您盼来了!” 明稷被冲脸的热情打懵了,压根不知道殷遇戈什么时候替她打好招呼的,只能说:“多谢嬷嬷,今日我也是同香宜夫人一起……” “您里边请,我们娘娘等许久了!”银翘打断了她的话,在门边请手道,笑容情真意切。 明稷只能率先走进去,颜嬷嬷对谢琼林微微一福,态度却不如刚才热络。 几人一起进了若水殿,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衣着朴素的妇人,但看她的打扮真让人很难联想到一殿之主上面,颜嬷嬷口气十分温柔地说:“娘娘,太子妃来了!” 善姬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她看着面前两个年纪相仿,又一样梳着妇人头的女子,只错愕了一瞬,就冲明稷招招手:“来。” 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有些好奇,又怎么都看不够似的,还是颜嬷嬷轻咳一声将她思绪拉回,才指了旁边的位置让她二人坐下。 谢琼林上前给善姬见礼:“妾身香宜殿谢氏琼林,拜见善姬娘娘。” 善姬是宫里地位崇高的老人儿,她是楚王身边新晋的贵人,这些礼数还是要的,善姬让她坐下后,明稷也想正式地给善姬行个礼,却被她压住手:“你坐着。” 明稷只能坐了回去,随即说起此行的目的:“……殷雅王姬不日就会抵达郢都,殿下的意思是她好容易回来一次,接风洗尘是少不了的。” 详细的情形丽姬和太子已经打过招呼了,善姬点点头,看向旁边的谢琼林,问:“令尊是?” 谢琼林答道:“家父是工正谢韫。” 工正一职主管建设,相当于后世的工部尚书,在朝中算是高级官员,善姬缓和了一点脸色:“原来是谢韫大人的女儿。” 谢琼林问:“娘娘认识家父?” 善姬有四十多岁,谢韫也还不到五十,两人为同辈人,相识也不奇怪,善姬淡淡道:“只是听说过而已。” 她正色道:“原本殷雅回来,我的意思是不必开劳什子宴,怪劳民伤财的。” “不过既然殿下也同意了,那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要反对的,都听你们年轻人的就是。”善姬边说边看向明稷,友善地笑笑。 明稷没想到善姬这么好说话,将她们的来意听完直接就答应了,喜道:“那真是多谢娘娘了。” “只是我已经许久未面见天颜,这事还得劳香宜夫人去说。” 这种大型宴会,又涉及宫眷,当然要向楚王和王后报备。 “我老了,现在的宫里是你们的天下了。”善姬感慨道:“若不是殷雅要回来,本来还想在五佛山住到入夏再说。” 她后面这段话却是看着明稷说的,谢琼林不愧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她看出善姬对她没什么兴趣,识趣道:“原本开宴就是家中浑玩,能够有幸为王姬接风洗尘是妾身的荣幸,王上那边就由妾身去说了。天色不早了,善姬娘娘,太子妃娘娘,恕妾身先告辞了。” 善姬点点头,明稷见她走了也连忙告辞,和谢琼林前后脚走了。 颜嬷嬷和银翘把两人送走以后回到殿里,看见善姬站在窗边扶着窗框,颇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娘娘……”银翘终于忍不住道:“您对太子妃那样和蔼可亲,她怎么好像遇到洪水猛兽似的啊?” 善姬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笑着收了支窗户用的杆子:“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您说什么有意思?” 善姬笑笑:“一个是大愚若智,一个是大智若愚。” 银翘和颜嬷嬷都听不懂,双双对视了一眼,叹道:“您又说奴婢们听不懂的话了。” “听不懂有什么,人生最好的活法还是难得糊涂。”善姬说道,又低头开始抄佛经了,两个伺候的人只能停了追问,伺候在她身边。 . 明稷回东宫的时候刚好碰上岑七,她看起来有些匆忙,身后的白桃怀里抱着药包。 “怎么了,七儿急匆匆的去哪啊?” 岑七猛地刹住脚,恭敬地行礼:“太子妃娘娘万福!妾身是去品秋殿,听说姗宝林不好了,急火攻心,都吐血了呢!” “啊?” 滑胎以后姜三一直安安静静在品秋殿养身子,前些日子还听说身子不错,春天就能出来活动了,怎么突然急火攻心吐血了呢? “妾身也不知道,只听说是被刺激了。”岑七指着药包说:“这不,医女说差几味药,妾身这里刚好有,正要给她送去。” 明稷想了想:“我同你一起去瞧瞧。”她也好奇姜三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品秋殿原本有东西两个院子,姜三和姜十一一人一个,这会西院的人全挤在东院门口,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芙蓉从东院屋里出来,指着这些人臭骂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信不信我禀报侧妃娘娘将你们全抓起来打板子!” 姗宝林吐血的事东院很多人都知道,当时就有幸灾乐祸的说道:“芙蓉姑姑冤枉小的们了,咱们也是想给姑姑帮把手!” “我呸!你们东院的人什么鬼心思当我不知道吗!都滚出去!” 明稷和岑七一进门就听见两方骂街的架势,她的到来也把吵得酣热得双方吓得不敢吱声,芙蓉委屈道:“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明稷皱眉,芙蓉眼泪唰就下来了:“您再不来奴婢和姗宝林都要让他们欺负死了!” “好了好了。”明稷劝道:“我听说姗宝林吐血了,这是怎么回事?” 芙蓉一听脸色变得煞白,支支吾吾说:“您也知道我们娘娘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 明稷疑惑,上前要去推紧闭的房门,岑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不等明稷推开,里面的门忽地被打开,姜三头发散乱,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人样。 明稷后退了一大步:“姜三?” 姜三的双眼刚找回一点焦距,双手猛地往前伸,神态癫狂:“是你!”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第51章 [周末2合1] ... “姗宝林!” “娘娘!” 白桃手里的药包“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岑七双手彷徨得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想掰开姜三的手,又怕她收紧五指更伤了太子妃,踌躇不前:“你……你不要冲动,先放了太子妃啊!” 姜三压根听不进一丝声音,死死瞪着手中的猎物:“你该死!你该死!” “你……”明稷柳眉蹙紧,双手抓着她的手腕使了一点巧劲,一拧!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 “啊!”姜三双手被挣开, 往旁边软软一倒, 声音像受伤的母猫, 叫得十分凄厉。 “你发什么疯!”明稷挣脱掉后冲她大声吼道:“谁杀了谁?我到底杀谁了!”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姜三被推倒在地,喃喃着, 眼泪不停地流, 看得岑七和后赶到的姜十一皆是疑惑又诧异。 “娘娘……”姜十一试图解释:“姐姐这些日子脑子一直不清不楚的,怕是昨晚闹了风寒才会这样……她不是故意的!” 她看到太子妃捂着脖子狠狠咳嗽了好几声, “扑通!”一跪:“求娘娘饶了姐姐!” “伊奉仪这包庇得也太明显了吧!” 品秋殿又赶来一个看热闹的,岑四看了院里的情形, 一个箭步冲过去看着地上的姜三, 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得意,给太子妃见礼:“妾身拜见娘娘……哟,娘娘脖子上都被掐出印子了!” 明稷缓过来气, 看了她一眼:“你们怎么都来了?” 她进品秋殿不过一两刻钟,就来了这么多人,不会下一刻姜婉和岑霜也来了吧? “瞧娘娘这话说得, 两殿就隔这么点地方,妾身想不知道都难啊!”岑四眼睛滴溜溜一转,说着风凉话:“这姗宝林怕是发癔症了。” 姜十一连忙点头:“可不就是发癔症了!姗姐姐不是故意要袭击您的!” 明稷觉得姜三的样子可不像发癔症,摸摸脖子心有余悸,她严肃地说:“既然是癔症,你们平时就别让她出来,万一遇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岂不是要把命丢在这儿?” “那敢情好,再让医女好好给治治,没好之前别出来吓人了。”岑四凉凉说道,粉红的帕子一甩一甩的。 芙蓉抹着泪花儿将姜三扶起来,又去了几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姜三往屋里走,不料众人转身的功夫,里面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不喝!我不喝!放开我!我没疯!” 明稷连忙问:“你们给她喂什么了?” 医女解释说:“只是凝神静气的药而已,姗宝林却一直觉得咱们要害她,一口一个‘你杀了他’,‘你们杀了他’的。” 明稷口中警告的意味颇重:“姗宝林是王后娘娘亲口封的宝林,若是出了差错首先追责的就是你们,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奴婢明白的,万万不敢怠慢啊!” “好了,你们伺候吧。”说完她就带着人走出去了,等行到半路,她忽然问:“有钱啊?” “奴婢在。” “是不是剑奴出什么事了?”明稷问道。 有钱一惊讶:“您这心怎么跟明镜儿似的,奴婢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呢。” “昨晚殿下吩咐将他抓了,就在大夏殿,您今儿一直在宫里,奴婢也就没找到好机会跟您说。” “抓了?” 太子终于不想戴这个色的帽子了? “杀了?” 有钱想了想:“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应该还没有吧!” “那姜三怎么知道的?”明稷一下就问到关键了,又若有所思:“昨晚刚抓的,今天姜三就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是被太子抓走的。” 姜三和剑奴是一伙的,剑奴出事她知道也不奇怪,可是她为什么会做出袭击她的举动——这看起来更像是突然得知消息,大受刺激之下做出来的。 她一边想事一边走路,冷不丁被人从后面叫住:“太子妃娘娘!” 明稷回头,是带着玄鱼的赵商臣,他刚从品秋殿的方向疾步过来,看见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啊。” “商臣太子这话说得,我能有什么事。”明稷莫名其妙。 “我听说姗宝林发了疯,要杀太子妃,刚好路过,本想英雄救美,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赵商臣一笑,面容是雪白阳光的,说得却全是混账之言。 明稷脸一黑:“商臣太子慎言。” “我有话对你说,借一步说话如何?” 赵商臣目光灼灼,他讲话的声调偏高,让人觉得不正经,但眼神却坚定无比,仿佛明稷不给他机会他就赖着不走了。 “正好,本宫也有些疑惑,想请商臣太子解答,您请。” . “我马上就要走了。” 赵商臣先开口,刚好身旁小火炉上的水开了,他挽起宽大的袖子,提起小壶:“你以后可以不必担心我会神出鬼没的了。” 二人之间隔着一张石桌,赵商臣正在冲洗茶具,明稷偏头:“有钱,将你随身带的茶拿出来请商臣太子尝尝。” “哎,是……” “不必了,我有。”赵商臣制止了有钱的动作,接过玄鱼手中的茶包:“塞北的苦茶梗。” “你应该很久没有尝过这口了……”他后面的半句话声音低了许多,明稷一时没听清:“嗯?您说什么?” “没什么。”赵商臣打开茶包,里头都是粗枝:“这茶叫‘苦茶梗’,原先是脚夫们喝的,塞北条件差,有时候干有时候湿,江南运上去的好茶都被天气糟蹋了,只有这茶梗不变味。” 古代运输条件差,明稷表示理解,赵商臣摇摇头,倒掉第一遍洗茶水:“这茶在军中也十分受欢迎,太子遇以前也喜欢这口。” 苦茶梗的茶汤颜色极重,跟熬好的苦药似的,甚至不必端起就能闻到扑鼻的浓茶味,明稷微微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苦的东西。 赵商臣似乎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哈哈一笑,抬手喝掉了第一杯茶:“你还是喝不惯这玩意儿。” 明稷浅尝了一口,果然是直冲天灵盖的苦味、茶味,是一瞬间令人清醒的味道,虽然不大喜欢,但是也谈不上讨厌。 “商臣太子是来同我讨论茶道的?” “当然不是。” 赵商臣说:“我听说下个月太子遇启程去封邑,你会跟着他一起去?” 明稷点头,“您也是那个时间要回晋国是吗?” “你是不是当真不怕啊?”赵商臣问道。 “太子遇的封邑在平阳附近,平阳离崤很近,他一定会去崤山的驻军视察,然后祭拜崤之战上战死沙场的兵士们。” 明稷莫名其妙,完全没get到这有什么好怕的? 赵商臣看她一脸无辜,眉头皱得越紧:“你当真不怕?” 怕什么?怕鬼吗? 赵商臣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仿佛自说自话似的:“也对,他现在对你不一样了。” 明稷又喝了一口苦茶,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事且不提,我想从商臣太子这里知道的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将手伸到我这里来?嗯?” 赵商臣有一瞬间错愕,没明白她的意思,明稷比划了一下品秋殿方向,说:“宜春殿离品秋殿不近吧,内宫的消息是怎么传到前宫去的?还是您,经常往那里走动?” “还是,内宫里有您的人?” 如果说岑四吃瓜来得这么迅速是因为她住得近,那赵商臣呢? “您手下的探子消息也太灵通了。”明稷凉凉地问,试探着赵商臣的态度。 赵商臣苦笑:“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心里不舒服。” “是谁?”明稷问。 赵商臣闭口不答。 明稷又说:“是茯苓子吧?”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翻了《风物志》才发现,瓜州,那是晋国的领土啊!” 有才向明稷举荐茯苓子的时候,她曾多嘴问了一句茯苓子的身世,隐约记得她当时说自己祖籍瓜州,而瓜州位于西北,正是晋国边陲的一座重镇。 “你压根没打算让她瞒着我是不是,只是我蠢,隔了那么久才想起来。” 明稷有些吃不准赵商臣的心思,按说他这些日子对她不仅没有敌意,还处处维护,茯苓子在她身边也没有任何异动,甚至比她身边的人还要勤快还要任劳任怨。 你丫赵商臣不是男配吗? 这是要冲着给她当男配的节奏行进吗? “原来你看了《风物志》啊。”赵商臣露出释然的笑:“如何?” 《风物志》里的安排果然是故意的! 明稷心头的疑窦愈来愈大,脱口而出:“为什么?” 赵商臣垂下眼睛,说:“晋国内部混乱,我得回去平乱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你留着茯苓子吧,她的功夫不差,日常也能帮你打理打理账。” “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害你,我也不在其中,你信我。”说完一双桃花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明稷,仿佛要将里面的真诚全部掏出来摆在她面前。 明稷:“……” 她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随着赵商臣的解释打消,反而愈来愈大,甚至想吐槽他这一本正经深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凭什么信任你,说到底,你我关系还没有好到那个程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这是在我床底下插了双眼睛,我要夜夜睡不安稳的。” “你身边又何止有我的人。” 嗯? “你以为你带的人中,就全是可靠的心腹么?” “殷遇戈今儿进宫了是不是,我跟你打赌,太阳落山之前,他就得冲回来捉咱俩的奸!” 嗯?? 明稷十分想骂一句你有病? 还不等她开口骂人,垂花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太子卫率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进来,接着墨奴和画奴出现在门口,然后是阔步走进来的太子。 殷遇戈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眼睛在桌子,赵商臣脸上,明稷脸上徘徊,最后定格在明稷身上。 “茶喝够了?” 赵商臣和明稷一起仰着脸看向殷遇戈,像两朵葵花脸盘子,以赵商臣的最为灿烂,殷遇戈端起明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评价道:“太苦了,她不喜欢。” “你都没问过她,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赵商臣分毫不让。 “你喜欢吗?”殷遇戈看向引起两人争论的主角,明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决定站在殷遇戈这边:“我还是喜食甜茶。” 赵商臣毫无疑问地一败,索性他也不计较,摇摇头说:“我还要回去收拾铺盖卷儿,不耽误你俩喝甜茶。” 说完十分潇洒地走了出去,用背影朝两人挥挥手,当真就这么走了。 殷遇戈留心到了她脖子上的印子,眼神瞬间露出戾气:“姜姗抓的?” 明稷伸手碰了碰:“您昨晚抓了他?” “嗯。”殷遇戈点头,微微拉开她的领子左右察看:“原觉得是小事,就没同你说。” 这是在跟她解释为什么不跟她说?明稷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脖子的肌肤被他碰了碰,有些痒:“那姜姗您想怎么处置?” 殷遇戈把她的衣领拢上:“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用眼角示意了一下桌上的东西:“赵商臣好苦茶,你要是同他喝茶,什么都喝不着。” 楚国地处江南,盛产茶叶,楚人好茶,太子也不例外,明稷溜须拍马的功夫学得精通,十分上道地挽住太子的胳膊:“臣妾记得您那儿还有一点金瓜茶……赏臣妾尝尝呗?” 殷遇戈任她挽着,虽然没直接答应,但按明稷的理解沉默就等同默认,两人一起朝临华殿走去。 走到主宫道上的时候刚好碰上岑七带着白桃要回承冬殿,岑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太子,大惊之下跪下行礼:“妾身承冬殿奉仪岑柒,拜见殿下,殿下金安!” 太子看她的脸觉得有些陌生,一时想不起是谁,淡淡应了一声:“嗯。” 明稷笑眯眯的,虚扶了她一把:“柒奉仪请起。” 殷遇戈低头看了眼明稷松开的胳膊,好像对岑七的打扰十分不满,岑七眼尖,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好像……不小心碰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虽然这些日子东宫众人都在传太子妃十分受宠,可是谁也没亲眼看见过,太子不好伺候可是有目共睹的,大家心猜可能所谓的‘受宠’,也只是相对来说吧。 可依她所见,太子妃何止十分受宠,太子对她可以说是纵容到一定程度了! “妾身……妾身还要去大夏殿看看苏氏,请恕妾身先行告退了!”岑七不敢多呆,连忙说走,殷遇戈冲她投去一眼,明稷连忙说:“柒儿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妾身告退!”岑七福了一福以后匆忙告退,因为走得太急还差点摔倒,是白桃将她稳稳扶住了。 殷遇戈看向明稷:“岑家的人?” 明稷点头:“叫岑七,住在承冬殿。” “岑家人里少见的识相角色。”太子评价道,微微拉拉她的袖子:“走。” 明稷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喝茶。” . 岑七扶着白桃的手脚步匆忙地走到大夏殿门口,拍拍心口,还没有从遇见太子的余悸里回过神来,白桃担忧地看着她的脸色:“您还好吧?” 大夏殿的门被拉开,小草见是她行了个礼,笑说:“原来是奉仪娘娘来了,您往里请。” 岑七这些日子常来,小草小豆丁和瘸婆婆对她都很熟了,小草边引路边说:“明月姐打天黑就盼着,您路上耽搁了么?” 因为有了系统加持,董佳佳这个壳子恢复的速度很快,前几天还快死了,今天已经能自己撑着坐起来了。 她见是那个叫‘岑七’的太子小妾来了眼前一亮:“七妹妹!” 岑七的嘴角微微一抽,坐在床边说:“苏姑娘,这话只能我们私下叫一叫,在外面你还是得叫我柒奉仪,否则让人听见可要惹祸上身的。” 董佳佳一捂嘴:“是我看七妹妹来高兴,一时没顾及到,下次一定注意。”虽然话是这么说,董佳佳心里想的却是‘岑七’这个剧中出场不到三集戏份的小人物,还不值当她用敬称。 “你今天去品秋殿,怎么样?”董佳佳期待地问。 说起这件事,岑七也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太子妃那个时辰会回来,还教我去那里等,将她往品秋殿引?你不知道,今天姗宝林发癔症,差点把太子妃掐出事!” “那后来呢?”董佳佳连忙追问。 岑七充满疑窦地看着她:“太子妃手上功夫好,挣开了。” 董佳佳若有所思:“手上功夫啊……” “你还没回答我呢!”岑七提高了声音,盯着苏明月的脸觉得很奇怪,以前苏明月跟她说话从不是这个态度的,她出身卑微,说话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最近是怎么了? “哎呀,我还会害你不成?”董佳佳被追问烦了,说:“你看我殿里来来往往的人,知道有什么稀奇的。” 苏明月比她们早两年进东宫,和很多宫人都认识,岑七半信半疑,复又说:“你知道我刚才回来碰见谁了?” “谁?” “是殿下和娘娘!”岑七还沉浸在激动和惊讶之中,拉着苏明月说:“前些日子一直说太子妃受宠,谁也没见过不是?我今儿就见到了。” 董佳佳呼吸一滞,眼睛亮亮的:“怎么样?” “殿下一直是个清冷性子,可我今天看见他偷偷扯娘娘的袖子!”岑七捂着心口,神情激动:“谁也没想到我们之中,竟然是太子妃抢了先!” 不过人家原本就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岑七就算有些嫉妒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董佳佳就不同了,她从前情回顾里已经看过关于‘李明稷’这个角色的剧情了,心说不愧是值得与她一斗的正妻,还算聪明。 可惜她这个壳子身份太低,就是要刷怪也得先累积经验升级自身,最后再把boss打下来更有胜利的快感。 “你信我的,姗宝林快保不住了。”董佳佳蛊惑着岑七:“她犯的是大事,你应该立马给你家里写信,让你家中参上姜家一本!” 岑七被她的话吓到了:“那怎么可能,姜大人和阿爹同朝为官,姜夫人还和王后有亲,我们无缘无故参他做什么?” “你信我的!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次了!”董佳佳拉着岑七,郑重其事地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的,是看在咱俩关系好的份上……” . 临华殿,茶桌前—— 这个茶桌是他们吃饭的大桌子临时改的,上面一字排开二十几个茶罐,个头也不大,巴掌高而已,贴着一张张小红条,注明茶的名字,年份和产地。 明稷坐在桌子面前,看太子泡茶。 按说美人泡茶应该是很赏心悦目的,坏就坏在每个茶罐前面都摆了一个茶碗,殷遇戈一个个拿起来在鼻端轻嗅,然后用小玉铲铲上那么一点儿放在茶盏里,一连准备了二十多杯。 “殿下,开水来了。” 墨奴提着一个大水壶进来,将水壶里的水又倒进小水壶里,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烧着,免得水温不够。 殷遇戈拿起水壶,以一个极其花里胡哨的姿势往前三个杯子里冲了开水,随着白雾缭绕,室内顿时茶香四溢。 明稷心叹道,多才多艺的美人真招人疼啊,你瞧瞧,不仅会读书,长得帅,还会泡茶,多好一个太子! “喝。” 茶盏被顿在明稷面前,明稷摸了摸觉得温度还可,端起来喝了一口。 说真的,她到这里也有小半年了,贵女们该会的花艺啊,茶艺啊,虽说不算精通,也还算过得去,明稷几乎一口就尝出来,这茶肯定很贵! 加上是太子亲自泡的,那就更值钱了! “好茶!” 不等她陶醉完,又一个杯子被顿在面前。 “喝。” 明稷:“……” 太子手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里头装的是第三种茶叶,看那样子太子自己是没打算喝的。 她怂怂地端起第二杯茶,与第一杯风味迥异,却依旧是种好茶! 等她一口吞下,殷遇戈把手里的第三杯放在桌上:“喝。” 明稷:“……还喝啊?” 答案是当然的,因为太子已经转身去冲第四,第五和第六杯茶了。 明稷抱着茶盏,后知后觉这位爷肯定是又生气了! 而且是因为她和赵商臣喝茶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这是准备把她淹死么? “喝啊。” 殷遇戈端着第四,第五杯茶回来,双双放在她面前,口气是不容拒绝:“孤亲手给你泡的。” “……老祖宗告诉我们,茶要细细品味,方能察觉出它的魂儿。”明稷试图挽回局面:“牛嚼牡丹是不行的。” “魂儿?” 殷遇戈一手撑着桌子,附身欺近她:“你的魂儿,不是已经被勾走了么?” 明稷第二次试图讲道理:“你最好说清楚啊,我不接受无端污蔑的……” “说说。” 殷遇戈直起身子,低头审视她:“是孤手艺好啊,还是赵商臣的手艺好?” 第52章 [周末2合1] ... “当然是您手艺好了!于情于理臣妾都应该站您的嘛!” “若是不于情于理呢?”太子咄咄逼人道。 明稷一呆, 情真意切地吹彩虹屁:“那更得站您了, 您在臣妾心里是最好哒!” 殷遇戈也不知道被取悦了没有,把茶盏放下掐了掐她的脸:“若你不是女儿身,只怕朝堂就要多一个阿谀奉承之徒了。” 若你不是女儿身? 太子无意的一句话却让明稷的心口没由来地一痛,仿佛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既觉得这句话好熟悉,又想不起出处。 她伸手摸了摸,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她心脏有问题? 这一怔楞太过明显, 殷遇戈刚被哄好的心情又升起不满, 分明人就在眼前还走神?用手在她面前一晃:“回神。” 明稷猛地回过神, 望着他愣了一会,嗷了一嗓子:“您那样讲臣妾, 人家心里好难受的嘛~” 太子拂开她的手:“……”真恨不得敲开她脑瓜子看看这人成天都在想什么。 “唉, 您别走啊,茶还喝不喝了?” 明稷在太子身后挽留道, 看着他倔强的背影不自觉笑出声,啧啧, 太子啊太子, 实在是太不禁逗了。 不过…… 她又摸了摸心口,百思不得其解,心说大概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吧。 “有钱啊?” “来。”明稷冲门口招招手, 有钱连忙应道:“奴婢在。” “来,我找你说说话,坐下说。”明稷示意她关上门。 有钱“哎!”了一声, 小步子欢乐地奔去关门,又带了个小马扎回来坐在明稷身边,托腮,眼睛亮晶晶的。 “您要跟奴婢说什么呀?” “你们和临华殿伺候的人都住一块吗?”明稷随口问道:“住的人多吗,挤不挤?” “奴婢和有貌她们住一起,茯苓子和海棠她们几个二等宫女住在一起,三等宫女们没有住在东宫里,她们日出来上值,宫门落钥前回去,大多住在城西的邕巷里。”有钱掰着指头数道。 “茯苓子和海棠她们住一屋啊?”明稷不动声色地套话:“你觉得她怎么样?” “您说谁?茯苓子嘛?”有钱想了想:“勤快,嘴甜,任劳任怨,也聪明,她不错的。” 明稷若有所思,有钱察言观色道:“茯苓子做了什么主子不高兴的事吗?” “喔,倒也没什么……”明稷随口扯了个谎:“去年有喜放出去嫁人以后,不老空一个位置吗,我在做这个考虑——不过她在我身边伺候时间短,还得再看看。” 她知道茯苓子是赵商臣送来的,再用这人时免不了带着疑心,想提醒身边的人又不想太明显,干脆扯一个小慌,有钱是个机灵的,自然会联合其余几人在这阶段好好‘考察’茯苓子的。 明稷性格如此,对一件事不了解之前多是按兵不动,深入虎穴也不怕——就好比和谢家联合办的这场宴。 那日殷遇戈说渠蕊换了她的酒,她可没忘记。 “也是,有喜姐姐手脚麻利,又打小伺候您的——您要是有这想法,奴婢替您把把关。”有钱说道,明稷点点头:“那你这些日子看看她合不合适。” “好,奴婢记下了。”有钱接着闲话道:“哎,奴婢前些日子听说有喜姐姐真的有喜了呢!”有钱闲话道。 四个丫头和明稷是一起长大的,有喜年纪比她们都大,李明稷嫁进东宫前她向昭氏求了恩典外放嫁人了,明稷诶了一声,抛开那些烦心事笑道:“真的?那是大喜事啊,你们送礼去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奴婢几个前些日子还在商量。”有钱捂着嘴咯咯直笑,主仆几个人又说了一些以前的趣事。 . “殿下,属下几人将剑奴的居所全搜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画奴、墨奴、讯奴跪在殷遇戈面前答话道,画奴多了一句嘴:“自从发现他不对劲以后,属下日夜盯着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属下无能!” 殷遇戈坐在长信殿中央的金漆宝座上,转了转扳指:“他没招?” “没有,一字未吐,咬死不招。” “骨头还挺硬。”殷遇戈淡淡评价道,墨奴将有关剑奴的东西全部盛在托盘呈在太子面前:“这是所有物证了,是属下无能,没能看出其中端倪。” 殷遇戈用旁边的折扇将这些物品翻了翻,左右不过那枚被砸碎的真信物,拿来哄骗姜三的假信物,还有假宓巽身上的腰牌,剑奴随身的佩剑四样。 剑奴的剑看起来十分朴素,通体没有花纹也没有配饰,连刻字都不曾有,殷遇戈记得十年前遇见剑奴的时候,这剑就在他身边了。 “铮——”他拔出剑,仔细看着锋利的剑身,挽了个剑花,掂了掂这剑的重量。 重量不对。 “把它拆开。”殷遇戈将那把剑丢在几人脚边,习惯性用帕子抹了抹手指。 墨奴几人十分惊讶,还是讯奴先捡起来,一番研究之后在剑身和剑把之间按下了什么东西! “当啷!”一声,剑身和剑把当真分开了!那剑把是空心的,所以太子一掂量才会发觉重量不对。 殷遇戈用尾指将藏在剑把里的东西勾出来展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嗤。” 三人都在等太子的吩咐,殷遇戈将那张纸丢出去,刚好轻飘飘落在墨奴脚下:“走,去宓风华住的地方瞧瞧。” 墨奴连忙捡起那张纸,发现是掏空车轱辘的工艺图,上面甚至计算了每个车轱辘应该装填多少黑/火/药才能保证爆炸威力。 从宓风华死后,他那处小院就荒废了下来,门口的矮子松因为缺少打理已经疯长得不成样子,殷遇戈一脚踢开屋门,荡起一阵灰尘。 “仔细找找当初落下了什么证据。” 同为宓家人,又同和车轱辘案有关,剑奴那里什么都找不到,宓风华这里没准有剩下什么线索。 “殿下!这里!”屋里传来讯奴的惊叫。 宓风华睡的那炕床上面只剩下一张破席子,讯奴把炕板捣烂了,底下的火膛被熏得乌黑,而就在火膛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却盖着一整块的铁板! 讯奴不敢轻举妄动,等太子来了才请示:“您看?” “撬开!” 那沉重的铁板动用了讯奴和画奴两个人,这东西挪开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是密道。 在场的四人对视了一眼,墨奴拱手:“属下先进去!” 殷遇戈点头,墨奴从桌上拿了个破旧的油灯点燃,踩着洞口露出来的阶梯慢慢消失在洞口。 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信号,不一会儿,墨奴到底了,吹了一声口哨,殷遇戈将繁复的衣袍一扎,灵巧地钻了进去,讯奴紧随其后,画奴则留在原地望风。 不知下去了多深,地下却是另一个世界,地道被挖得非常宽敞,足够四五个人并排前行,三人摸黑走了一段,到了更宽阔的一处空间。 墨奴将四周的油灯都点亮,看清周遭事物之后,三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这个空间中央立着个人形的东西! “是谁!”墨奴和讯奴拦在太子前后,利剑已经出鞘。 殷遇戈看了一会,拔出靴中的短剑慢慢逼近那个‘人’,“唰!”地一下掀开遮着的粗布罩子! 底下竟然是一件金光闪闪的——龙袍! 两个侍卫瞳孔同时一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龙袍被穿在一个等身高的木头架子上,外面罩着粗布罩子,刚才他们才会将这看成一个人,殷遇戈视线与龙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齐平,那代表着天子,神圣不可侵犯的龙正与他对视,仿佛想问他为何打扰自己的安宁。 “呵?” 这地下空间原本就空洞而且安静,他这一声冷嘲回荡了又回荡,击打在墨奴和讯奴心上,两人都十分忐忑。 私藏龙袍,罪名无异于谋反。 “是谁啊,要送孤这么一份大礼。” 若是被人发现东宫密室里藏着龙袍,旁的不说,谋逆这么一顶大帽子先给扣下来,挣都挣不脱。 殷遇戈脑中闪过无数个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其中几人上面,轻声问:“东宫最近有什么大活动吗?” 那种许多人聚在一起的,一旦出事压根压不住的场合。 “您忘了?”墨奴小心答道:“王后娘娘说,给殷雅王姬接风洗尘的花宴就定在五日后,届时王上也会来……” “五日?” 墨奴答道:“是,原本太子妃娘娘是说十日之后,王后娘娘说不能和海棠宴撞期,便提到五日后了。” “她这么急啊。”殷遇戈眼里露出浓浓的戾气:“是怕宓巽落到孤手里之后,这里的秘密迟早也被孤知道?” “属下马上将这大逆不道之物烧掉!”讯奴说着就要伸手去把龙袍摘下来。 “不必。”殷遇戈出声制止了他,后退几步上下打量:“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殿下?”讯奴试图劝解。 “前面看起来还有路,走,去瞧瞧通往什么魑魅魍魉的住处。”殷遇戈说完率先拿了个油灯往前走。 “殿下!”墨奴不敢耽搁,连忙拔腿追上去,讯奴一咬牙把粗布罩子又盖了回去,拔腿追上去:“殿下,墨奴,你们等等我啊!” 往前走没有很远就没有路了,只有一个非常粗糙的小道勉强能爬上去,像是出口,而上面盖着同款铁板。 殷遇戈示意他们去推开,墨奴自告奋勇,用了吃奶的劲也没有顶开那块铁板:“上面好像压了很重的东西!” “我去帮你!”讯奴撸起袖子也爬上去,二人一起用力往上顶,铁板松动了一下。 “开了开了!” 好像是上面压的重物被挪开了,二人用力掀开铁板,大片光线顿时照进来,三人本能地遮住眼睛—— “墨奴?” 明稷抱着大花瓶,惊诧地看着脑袋露出洞口的墨奴和讯奴,接着又看到了下面不远的太子,又惊讶又好气又好笑: “殿下,您躲在衣柜里干嘛呢?” 明稷弯腰拉了太子一把,将他拽出洞口:“我还当闹耗子呐,让有钱她们找笼子来着,敢情是您啊。” 殷遇戈拍拍衣袍:“你说孤是什么?” “您是玉树临风俏郎君啊!”明稷乐呵呵一笑,望向那个黑洞洞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殷遇戈出来后才发现这里是临华殿的寝殿,这口衣柜就放在二人平时睡觉的拔步床后面,旁边还有几个一样的衣柜一字排开,他打开另外几个仔细摸索,没有找到机关。 只有那个柜子被人设了暗道。 殷遇戈的眼神变得十分严厉:“入住的时候从未检查过?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太子妃的屋子竟然有密道通向歹人的住所,殷遇戈压根无法想象若是有刺客也走这条路,熟睡中的她根本毫无抵抗能力! 有钱和有貌站在隔断外,闻言扑通一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明稷制止了他:“我住进来之前,这儿的主人不是您么?您都没发现的地儿,咱俩不是一样嘛!” 殷遇戈眼睛一瞪:“还犟嘴是不是?” “臣妾错了,立马叫泥瓦匠给它封上!”说完就要出去叫人,太子拉住她的袖子:“等会。” “它还有点用。” 明稷任他拉小手,在太子手心挠了挠:“嗯?” 殷遇戈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明稷啊了一声:“您要那个干嘛呀,早收起来了。” “嗯?”太子拖长声调,明稷想了想说:“……要找也是找得到的!” “既然这样,与孤同演一场好戏如何?”殷遇戈按着她的肩膀直勾勾看着:“有人送了孤一份大礼,没有不还礼的道理。” 明稷眨眨眼,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 又过了两日,太子妃正在临华殿中理账,这一次的宴摆在东宫一处叫望星楼的所在,这还是她还是第一次操持这么大的宴会,从宾客名单到望星楼的布置、从酒水菜品单子到宫人配置全部都要经她的眼,忙得脚不点地。 还好身边的人都是得力的,几套章程下去,大致的规模就完成了。 有钱捧着水果盘子走上来跪在她身边:“您歇息一会吧。” 那银打的盘子被锻成个荷叶的造型,上面摆着切成块的苹果,摆着几根银签子,明稷插了一块送入嘴中:“有话跟我说?” 有钱满脸八卦地说:“您不知道,今天在朝上,岑大人把姜大人给告了!” “嗯?”明稷嚼苹果的动作一顿。 依她对岑家的了解,这是个清贵门庭,岑大人曾为太子少师,最是看不惯姜家奢靡成性的家风,更看不惯他家与宓氏的裙带关系。 但那岑大人又是个明哲保身的,看不惯归看不惯,不会拿门下桃李、家人仆从去和人家杠,多数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是奇了,老好人突然发怒了?随波逐流的学会逆流而上了? “告的什么罪状啊?” “奢靡成性,家风不正,败坏门庭。” 这些都只是普通罪名,说实话撼动不了姜家什么,有钱边说眼睛边滴溜溜一转:“奴婢知道一事,不知和这事有没有关。” “你还学会卖关子了?说。”明稷看了她一眼,放下那银签子。 “前些日子岑侧妃来给您请安,说想见岑夫人一面,从您这里求了个恩典。” 明稷点点头,她记得这么回事。 “回去后岑大人把姜大人给告了,依奴婢看,定是岑侧妃同家中说了,才有这事的。” 明稷摩挲着光滑的毛笔杆,饶有兴致地说:“有意思啊,没听说最近姜家姐妹惹她了啊。” 如果不是因为私怨,那就很有可能因为别的,明稷慢慢学会了用她们的思维看事情,从这个方向一想,不得不令她起了防备。 “她们最近都在干什么?我都顾不上关注她们。”明稷提笔继续写,边问道。 “打从姗宝林被禁足以后,姜侧妃和伊奉仪足不出户,乖得很。”有钱帮她整理桌上的废纸,说:“岑侧妃和以前一样,喝喝茶,弹弹琴,吟诗作对,生活好不自在。” “倒是柒奉仪……最近和岑侧妃那里来往多了一些,有时候一天要往那边走三四趟!” “这么频繁相见啊。”明稷写完一行小字,说:“倒不是我小心眼,派人盯着她,如果只是她们之间的私事就罢了,如果是别的事……” 自古最怕就是后院失火,明稷说:“这件事不要传出去,不然依姜婉的脾气不得冲上门打人啊。”谁让东宫里这些女人之间的平衡太子自己不去维持,她只能和稀泥了。 有钱点点头:“奴婢知道利害的。” “对了,殿下人呢?”明稷随口问道。 “说下午约了商臣太子和公子失,保不齐在前宫吧。”有钱嘀嘀咕咕说道。 “喔——”明稷拖长声调。 .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早上临华殿里知道的消息,下午就吹到温室殿了。 姜婉的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回侧妃娘娘,家里来信是这么说的。”递消息的人应道:“下午姜夫人已经进宫去见王后娘娘了。” “她岑家成了精了还!”姜婉一个没忍住拍案而起,青荷连忙去抓她:“您息怒,您息怒!” 姜十一被嫡姐吓了一跳,忙挥退了递消息的人,关上门:“姐姐不要生气,当心隔墙有耳!” “我不生气?我怎么不生气!”姜婉甩开她的手,只差怒发冲冠了:“平时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关键时刻还学会搬弄是非了?”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她以为她岑家是什么?” “若不是王上恩典,她岑霜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 若是论门庭,岑家是比姜家差一些,姜婉越想越生气,问说:“阿娘进宫了,然后呢?” 姜十一刚才从下人口中隐约听到,答说:“娘娘让母亲放宽心。” 王后站在她们这边,姜婉的气焰顿时就起来了:“哼,既然不会做人,就让我来教她们做人好了!” 当初两家的陪嫁就是姜家的多,姜十一压根拦不住嫡姐,姜婉迅速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气势汹汹准备去找岑霜算账。 温室殿外,一个小寺人听见屋里动静愈大,身影一闪迅速跑回中室殿里禀报—— 岑霜正在院里弹琴,压琴的手一动:“什么?” 不等她想出主意应对,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嘈杂和姜婉气势汹汹的声音:“给我把门关上!” 姜婉来势汹汹,中室殿的宫人压根拦不住她的人,被她很快逼近岑霜:“你别给我装模作样!” “敢在我家背后捅刀子,难道就想不到我会来收拾你?” 岑霜迅速站起来后退一步,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姜婉的野蛮行径惊到,她大声说:“这里是东宫,不是你姜家!你我之间的矛盾尚有太子妃娘娘主持公道,你大张旗鼓带人来欺辱我,难道就不怕事后太子妃娘娘怪罪下来?” “哼,那我就告诉你,我姜婉从小到大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人!”姜婉一脚踢飞岑霜的古琴,那琴摔在地上,直接就裂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打了你,事后是罚是跪我也认了!” 姜婉一把抓住岑霜的手,另一手抓散她的发髻,将人推倒在门扇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我告诉你,我出事了尚有王后娘娘保着,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你!”岑霜被白梅扶起来指着她,憋得满脸通红,只能骂出两句:“简直是野蛮至极!野蛮至极!” 姜婉上来就抓头发挠脸的,压根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岑七眼看场面控制不住,连忙叫白桃去请太子妃来救急,拦在岑霜面前厉声:“姜侧妃这样是欺我岑家无人吗?” “滚!” 姜婉打红了眼,一巴掌招呼过去把岑七的脸打得一偏:“我与岑霜的恩怨,与你何干?” “别打了,快别打了!” “娘娘们别打了!” “太子殿下到——” 中室殿的门被撞开,殷遇戈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身份贵重的女人打架的场面,关键这两个人名义上还都是他的侧妃。 一院子的人都呆住了,太子平时不往内宫走,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尤其是姜婉和岑霜,一个抓着对方的头发,一个将对方的脖子抓的鲜血淋漓,形象全无就算了,只怕以后这召幸都不要想了—— “殿……”岑霜眼泪唰就流了下来,她一向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示人,一瞬间只觉得丢人至极! 姜婉比岑霜坚强多了,她冲太子行了个大礼,然后就跪在一旁,倔着个脸,一言不发。 殷遇戈连进门的想法都没有,对她们的行为很不满意:“也是受人跪拜的地位,撕打成这样成何体统?” 第53章 等明稷赶到的时候, 中室殿内跪满了人, 太子没有叫起,打人的不敢动,被打的更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明稷走过去:“殿下。” 殷遇戈看她的目光有所缓和,口气却没有温柔多少:“两个侧妃,世家贵女,在东宫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厮打。” 明稷咬牙, 利索一跪, 并未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是臣妾管教不严。”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众人纷纷跪下。 殷遇戈说:“凡今日涉事的, 禁足三个月,非召不得出。” “殿下!”岑霜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分明是她先动手的!” 太子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岑霜不甘地回望他, 希望太子可以收回成命,可是他没有。 “太子妃治宫不严, 罚抄经书十卷。” 明稷张张嘴,心说她这倒的什么大霉, 恹恹地应:“臣妾领罚。” 定下生死之后, 太子就带人走了,明稷暗暗翻了个白眼:“恭送殿下!” 有钱将她扶起来,她起来后身后的人也一个个被扶起来, 她头痛地看着一脸伤的姜、岑二人:“快去请医女来,不要留疤了。” 身为正妻要平衡这些侧妃、侍妾什么的,可真是个累人的活! 姜婉有些歉意, 追着太子妃解释说:“是嫔妾冲动招致此,害娘娘受罚。” 明稷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好好反省吧,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事了。” 说罢扶着有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姜婉站在中室殿门口,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回头轻蔑地看着岑霜。 今天说到底赚到的还是她,姜婉得意地笑了笑,趾高气扬地回去了。 明稷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她这完完全全是无妄之灾啊,有钱看出了她心头不快,宽慰道:“您别愁,奴婢几个帮您抄,十卷而已,很快的。” “我是在愁抄书的事吗?”明稷叹口气,摇摇头,抬头看见太子背着手站在路口,看见她不满地皱起眉,好像在责怪她为什么走这么慢一样。 明稷眨眨眼:“您怎么还在这?” 太子看她:“走太慢了。” 嗯? 还真是在等她?? 明稷失笑:“臣妾要留下来料理您留下来的烂摊子啊,您就自己回去呗……” 殷遇戈拢拳轻咳,冲她伸出手,要牵牵的意思很明显。 “……” 明稷无奈地牵住太子的手,顺手捏了捏:“你今天去赵商臣那里,怎么会经过中室殿的?” 两人缓步朝临华殿走去,天已经快黑了,宫道上的掌灯宫女开始点灯,一盏盏的宫灯慢慢亮起,照亮前面的路。 “碰巧。” “碰巧?”明稷不信。 话说间两人已经走到大夏殿门口,黑乎乎的宫殿门口站着两个人,像在闲话家常什么,其中之一的小草老远就认出来经过的是太子和太子妃,连忙拉着苏明月一跪:“奴婢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娘娘!” 董佳佳被小草一拉,膝盖猛地嗑在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不等她去摸,她听见小草管那两人叫‘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 太子!! 她猛地抬起头,昏暗中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旁跟着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这应该就是小草口中的太子和太子妃了。 掌灯宫女点亮了附近的一盏宫灯,橙黄的灯照在两人身上,董佳佳慢慢睁大眼——要怎么形容他的美貌才好? 简直比系统中那幅图还要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见苏明月直勾勾愣生生盯着太子,明稷心头一紧,轻咳了一声——这丫头不要命了?敢这么盯着太子? 小草多伶俐一丫头,连忙把苏明月一扯,压下她的头。 明稷说:“现在太阳落山了,外面寒气重,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草连声道:“谢娘娘关心,奴婢马上送苏、苏姑娘回去!” 明月姐这次醒过来以后就老是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小草生怕触怒太子,连忙拉着苏明月要叩头谢恩。 明稷点点头,拉着殷遇戈就走,董佳佳被小草扯得很不舒服,见攻略对象一点都被她所触动,急声说:“殿下若是想保东宫无虞,当防住姜家!” “明月姐!”小草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明稷惊诧得回头,苏明月的身子隐在阴影里,她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被太子按住头:“狂妄之言,无须理会,我们回去。” 董佳佳跪在原地,看着太子遇离开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兴趣——他真人比想象中的好看太多了。 作为可攻略对象之一,董佳佳太迫不及待想和他发生点什么了。 明稷一路若有所思,用膳的时候也是,沐浴的时候也是,甚至洗完澡乖乖抄书的时候还在想,苏明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她的神态……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变了。 神态这个东西,就像每个人的走路姿势、语言习惯、性格习惯等,一旦成年定格以后就不会有太多改变,而今晚的苏明月……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首先,她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了,而且还是直勾勾盯着太子的脸,这压根不符合她怯懦的性格! 其次,苏明月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打量和一丝轻蔑。 明稷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殷遇戈无声地走进来,看见李明稷坐在桌边发呆,手里执着笔,却迟迟没有下笔,“哒”一个细微的滴落声。 饱蘸墨汁的笔锋终于没能留住那滴墨汁,它滴在纸上,毁了已经写好的半篇《菩萨经》。 “咳。”殷遇戈轻咳出声,郁闷地在想如果他不吭声,这个笨蛋是不是一晚上都发现不了他? “吓!”明稷被吓了一跳,回过神:“你吓死我了!” 殷遇戈抽走她手里的笔:“分明是你自己走神了。” 明稷哼哼唧唧:“你来干嘛,我跟你说,你今晚自己睡。” 太子看了她一眼,将被墨迹毁了的那页纸揉掉,扔在地上,明稷大叫:“我刚写好的!” 十卷经书啊! 殷遇戈蘸了蘸墨,下笔:“十卷归十卷,也没有让你马上就交。”所以为什么不跟他睡? 明稷哼哼了两声:“您厉害,您要在您的妾室们面前立威,杀我这只鸡给猴看!” 太子目不斜视,很快写好一行经文,站直身子:“孤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分明是你治宫不严。” 明稷被他鸠占鹊巢的姿势弄得很不舒服,干脆把位置让给他:“那我不是认罚了吗?您放心,我没日没夜、衣不解带、奋笔疾书,大约一个月就抄好了!” 所以一个月都不跟他睡了? 殷遇戈坐下,看向她摇摇头,继续写:“威胁孤?” 明稷抱胸:“哪敢啊。” 说话间刚才被他扔掉的那几段经文已经重新写好了,殷遇戈连经书都没看,一路默写下来竟然一个字都没错! 明稷翻着书比照,心说这还是个佛学爱好者? 直到停下最后一笔,太子搁下笔:“你心不静,该好好修行。” 明稷讪讪放下书:“所以这是补给我的?” 殷遇戈挪开镇纸,把写得工工整整的宣纸拿出来摊在一边,又展开一张新的,示意她过来:“来写。” 明稷嘿嘿一笑,猛地扑进他怀里,差点把太子从椅子上推倒:“您真是太坏了,占了人家的椅子,是要人家把您当椅子么?” 说完抱着太子的脖子可劲蹭,被殷遇戈一巴掌拍在背上:“唔!” 太子一脸清冷:“认真点。” 明稷迅速在太子腿上坐好,抄过他手里的笔:“认真认真,我最爱抄书了,抄书使我快落!” 殷遇戈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时不时嫌弃:“写得像狗爬一样。” “给你写就不错了!”明稷反驳道,笔下却认真了两分,太子环住她的腰,额头抵在她背上,殿里只有他们二人,灯花轻声炸响,安静又温暖,让人心口那满足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 “李明稷。” “嗯?” “李明稷。” “嗯? 太子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明稷一愣,失笑出声:“您笑什么呢?” 叫她的名字也会高兴成这样吗? “孤要从宓家手里把崤拿回来,到时候带你去看孤这些年征战的地方。” 那得意的小口气,像个孩子向别人炫耀他最得意的玩具,明稷心一软,逗他:“我要是不能去了怎么办?” “嗯?”太子的口气突然沉了十倍不止,阴测测地说:“你就是躺床上起不来了,也得陪孤一起去。” 明稷翻了个白眼:“不会盼着我点好啊?” “哼。”傲娇地哼完,将她的衣服仔细拢好,埋在她温暖的肩窝上,轻轻闭上眼睛:“夜深了。” 该睡了。 “嗯。”明稷被他蹭着脖子,奋笔疾书,一点都没有打算善解人意一下。 殷遇戈咬牙:“明日再抄!” “今日事今日毕嘛。” 好一个今日事今日毕! 太子夺过她手里的笔放在一边,一下子将横人抱起来:“听不懂孤的话?” 明稷迅速揽住太子的脖子,咯咯直笑:“不是您罚我的么?” 太子踢开椅子往寝殿走:“平时也没见你如此听话。”就跟他杠的时候最听话了。 “唉,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不得夜夜失眠啊?” “闭嘴。” “哎,灯……” 帐中一阵窸窸窣窣,太子用掌风挥灭殿里的烛塔以后又轻飘飘消失。 “灯灭了。” “嗯?”明稷一下没反应过来。 “……” “……禽兽!” 第54章 很快就到了花宴当天—— 开宴的地方就设在东宫的望星楼上, 望星楼也是东宫最大的一座暖房, 每一层都摆上了花房精心培养的鲜花,让这些娇贵的绿植在正月初春还能绽放美丽的花朵。 今日受邀的人不是很多,左右不过朝中有头有脸的十几家人,因为是女主人,明稷早早就起来了,刚梳好妆有貌就走进来通禀说:“娘娘,夫人和少夫人来了。” 李家作为这场花宴的主角之一, 更是东道主的娘家人, 来得格外早, 老夫人、昭氏、李明江夫妻、李明林和李明秀喜气洋洋走了进来。 “臣/臣妇/小女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金安!” 明稷受了这一礼之后笑着请他们起来, 仔细瞧瞧作为重中之重的李明林和李明秀皆是盛装打扮, 李明秀看着有些怯生生的,对明稷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还不等一家人说说话, 谢琼林也带人到了,她先受了李家人一礼之后, 又与太子妃互相见礼, 然后坐在明稷旁边,说:“善姬娘娘说她就不过来了,一切全由我们去闹了。” 善姬年纪大了, 本身也不是爱参加这些宴会的人,明稷点点头,谢琼林又问:“殷雅王姬呢?公主的銮驾还未进城么?” “听说昨日已经进城了, 已经派人去门口迎接了,应该一会就到了。”明稷说道,说话间谢家、姜家、岑家、宓家还有其余勋贵家族都陆陆续续到了。 进门的时候姜家同岑家撞在一块,又差点吵起来,这本来就不是一场非常正规的宴会,更何况大家知道今天到底是干嘛来的,几家人坐在一起闲闲话,不多久就都散开各自找相熟的人玩了。 “那个和明林站在一起的就是谢家的小公子,谢佳明。”徐氏坐在明稷身边,一一教她认人:“谢小公子旁边那个高大的白面书生,戴紫檀木簪那个,就是他的嫡兄,谢大人最骄傲的嫡子——谢佳昂了。” 明稷趁着喝茶的功夫打量了一下谢佳昂,发现果然如徐氏所说,谢佳昂生的高大俊美,眉宇间透露出隐隐的自信,一看就是一直活得很顺利的人。 “谢大公子虽然好,可是明秀压根捏不住这种人物,她虽然泼横,心思却不深,阿娘不是很赞同。”徐氏摇摇头,说道。 明稷附和着:“阿娘担忧得有理。” 谢佳昂看起来和殷遇戈属于一挂的,深不可测,稍不注意就会被他称斤卖了,按李明秀那简单的脑子,嫁给他确实不安全。 “还好明秀经了上次的事学聪明了不少,你看,无心无念着呢!” 明稷顺着徐氏的视线看过去,李明秀正在和一个圆脸儿的贵女低头说着什么,确实一次都没有看向谢佳昂。 “郢都世家千千万,一板砖下来能砸死三个大官,明秀不愁婚事。”明稷剥了一颗松子,再抬头却发现谢佳昂不见了,只有谢佳明和李明林还说得热火朝天:“咦?他去哪了?” “出去透透气了吧,你没看好些人都出去了?”徐氏不在意地说道。 明稷点点头,刚好那个圆脸女孩走了,她干脆把李明秀招过来说话,姑嫂三人围在一起说说闲话。 望星楼面积非常大,外面又围着一圈花园,还有成片竹林和几处竹林小筑、供贵人们休息的亭台楼阁等,因为今日有宴,每条路上都被洒扫得干干净净的。 谢佳昂没有带下人,看了一会花园里的假山之后,径直进了旁边的竹林,路过的贵族郎君打招呼道:“谢兄?你可是要去竹林?” 谢佳昂停下脚步:“是。” “冰天雪地,里头什么都没有,我二人也是刚刚出来。”另一个同行人说道。 “无妨,随意走走罢了。”谢佳昂说完也不等二人再答,拔腿就走。 “真怪,真怪。”那两人叹道,其中之一说:“他可不就是个怪人,跟急着去见谁似的。” 谢佳昂七弯八绕,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声,外面人声鼎沸被阻拦在院林之外,他压住砰砰砰直跳的心,整了整衣衫,又扶正银冠和木簪。 “东宫景致确实做得挺好,太子妃的品味不错,瞧瞧这些山茶,被侍弄得多好。” 渠蕊心思压根不在山茶上,频频看向某处:“娘娘,大公子来了。” 谢琼林一转眼,看见谢佳昂阔步走来,他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不愧是回郢都不过一两年就迷了无数颗芳心的青年俊才。 “琼林。” 谢琼林比他矮了一整个头,只能微微抬起头:“大哥。” 谢佳昂眼中露出痛色:“你……” 谢琼林避开谢佳昂伸过来的手,说:“我在这里约见大哥可不是为了叙旧的。” 如果是兄妹间叙旧,刚才在席上就可以了,谢琼林示意渠蕊去外面守着,回身看见谢佳昂紧紧攥着拳,他说:“关于你说的那件事,太冒险了,稍不注意谢家满门都要牵扯进去!” 谢琼林不答,谢佳昂眼里露出哀求:“琼林,不要再继续了,从你进宫的那一刻开始就错了!” “错了?”谢琼林拔高声音。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我有什么错?” “可是……你不必进宫也可以……我……我也可以!” “你可以?”谢琼林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撸起袖子,露出细瘦雪白的手臂,可是那只手臂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伤痕累累,只是因为疤痕比较淡加上过去多年,已经十分模糊了。 “要不要我提醒你?” “谢佳昂,这些,全部都是你的阿爹、你的阿娘、还有你的亲妹妹谢琼珠弄的。” “我会走到今天,也是拜她们所赐!” “琼林!”谢佳昂想去抓她的手,却被谢琼林灵巧地避开了:“谢家养育了我,我不恨你们,可是……你也别妄想阻止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琼林美艳的眼里充满仇恨,谢佳昂见劝不动她,心如刀绞。 “大哥。” 谢琼林回过身子,放软了口气,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让谢佳昂妥协:“你会帮我的是不是?只是将公子沉引过去而已……对大哥的才智来说,小菜一碟。” “琼林,你有无考虑过公子沉背后的王后和宓家?你确定你挑战得了这两方势力?” 谢琼林挽住谢佳昂的胳膊:“大哥,这里是东宫啊——有人对这事可是乐见其成的,你此行一定会顺顺利利!” 谢琼林一靠近,身上的香风像有了生命似的直往谢佳昂鼻子里钻,他终于受不了狠狠抱住妹妹! 从她入宫的一刻起,谢佳昂无时不刻在想这个时刻,一想到娇美的妹妹在楚王身下婉转承欢,他就恨不得痛到死去! “大哥!大哥!”谢琼林推拒着他,却因为这一手欲拒还迎让场面变得更不可控,她喘息道:“大哥你答应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谢佳昂喘着粗气,豁出一切一般低吼:“我答应你!乖乖儿,大哥什么都答应你!” 得了谢佳昂的应承,谢琼林才放软身子,安心接受谢佳昂的热情,楚王年过半百,又有不可言说的癖好,每一次于她而言都像刀山上滚过一次,谢佳昂起码够年轻也够俊俏! 二人正在勾动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突然被渠蕊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打断! “二姑娘?二、琼珠姑娘!您怎么来了!” 谢琼珠狐疑地看着渠蕊,仿佛在审问一个犯人:“你在这里?那谢琼林也在?” 渠蕊不安地看向竹林里,摇头:“没有、二姑娘不要误会……”见此情形,谢琼珠冷笑一声,甩开渠蕊的手大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渠蕊慌了:“二姑娘!你不能过去啊!” 谢琼珠骂道:“你鬼叫什么?若她心里没鬼,怕我过去做……大哥?” 谢佳昂皱眉:“琼珠!你怎么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谢琼珠一看,那两人中间隔着七八步远,按说足够避嫌了,可她还是不放心,一个箭步将谢佳昂拦在身后:“你偷偷见他做什么!谢琼林,你是何居心?” 谢琼林上下打量了一眼她,对谢佳昂暧昧地笑笑:“大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说完手中香帕状似无意落在地上,她故意在香帕和谢佳昂之间看了一眼,说:“殷雅王姬应该快到了,小妹先走了。” 说完纤纤玉手搭着渠蕊的手背,风情万种地走了。 “琼林!” 谢佳昂想追,却顾及幼妹还在,咬咬牙弯腰捡起地上谢琼林的帕子:“琼珠,你怎么会来这里?” “大哥!她的东西不干净,快扔掉!” 谢琼珠劈手要夺,却被谢佳昂避开,她气得跳脚:“大哥你才是!分明答应了阿娘不再见那贱人,你瞧瞧你做了什么,不仅见了,还是在这种隐蔽的地方!” 心爱之人被谩骂,谢佳昂生气地吼了回去:“我与你长姐行事自有分寸,倒是你被阿娘宠坏了,一口一个贱人,琼林是你的姐姐!” “她才不是!”谢琼珠眼睛瞪得溜儿圆。 “啪!” 谢琼珠的脸被打得一偏,捂着脸不敢置信:“大哥?” “你打我?” “琼林现在是王上的香宜夫人!你这张嘴再乱说话,当心牵连家中老小!”谢佳昂瞪了一眼妹妹,大步走出了竹林。 谢琼珠捂着脸,用力跺脚:“贱人!谢琼林这个贱人!” 第55章 望星楼的宴还在继续, 丝弦笙乐靡靡, 觥筹交错,明稷却无心玩乐,频频望向门口,问有钱:“不是说殷雅王姬快到了吗?还没有消息么?” 有钱也很着急,眼看宴过一半,主角却还没到,她说:“奴婢再派人去看看!” “算了, 我亲自去看看吧。”说完明稷跟徐氏说了一声, 带着有钱走了出去。 谢佳昂步子大, 在竹林入口的地方追上了谢琼林,从怀里掏出那块帕子递过去:“你的帕子掉了。” 谢琼林望了望身后, 笑:“琼珠没有跟来?” “她对你出言不逊, 我教训过她了。”谢佳昂举着帕子,向她解释。 谢琼林并不去接, 说:“大哥不必觉得愧疚,总归我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被辱骂? 谢佳昂眼中闪动着压抑的情感, 挤出一句:“琼林……” “只要大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就知足了。”重新提醒了一遍谢佳昂以后,谢琼林从他手上接过帕子,尾指轻轻一搔, 在谢佳昂手心留下一阵麻痒。 谢佳昂迅速一握,却没握住,他只能捏了捏拳:“我知道了。” 谢琼林微微一福, 从另一条路走出了竹林,谢佳昂在岔路口站了一会,选了和谢琼林相反的路。 不远处刚从竹林小筑走出来的明稷:“??” 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有钱捂着嘴,大眼睛乌亮乌亮的:“娘娘……香宜夫人……哇哦!” 明稷看着有钱:“你哇哦什么,香宜夫人和胞兄说说话,你哇哦什么?” 有钱吐舌头:“正常说话奴婢当然不会这么惊讶,可是……!”她那话说不出口,憋得原地直跺脚,还不等她寻到措辞,彷徨的手又指向那边:“娘娘您看!” 就在谢佳昂和谢琼林出来后不久,谢家二姑娘谢琼珠也带着丫头从里面走出来,那丫头得了谢琼珠的眼色,悄悄跟在谢琼林身后去了,而谢琼珠自己则向着谢佳昂的方向追去了。 明稷和有钱对视了一眼:“……” 明稷说:“谢家人都什么毛病?”她转念一想:“谢家大公子是朝着前宫去了吧?” “是,走那条路是到不了望星楼的。”有钱应道。 “咱们要跟着去瞧瞧吗?”有钱歪着脑袋问。 “瞧瞧?”明稷笑:“万一人家真有什么阴谋,咱俩这三脚猫的身板,不得当场去世啊,多大牌面啊,还咱俩去着。” 有钱吐吐舌头:“是奴婢狂妄了。” “三脚猫?”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疑问的声音。 “谁?” 明稷警惕地一抬头,发现她们说话的地方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正倚着一个白衣……女扮男装的白衣公子。 即使糊着小胡子,梳着男式的发髻,一眼也看得出来是个姑娘。 “你的功夫虽然不精,也不至于说自己是三脚猫吧?”白衣公子飞身下来,锦靴踩在干枯的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 明稷瞧了瞧四周,除了有钱再无他人。 功夫?说她? 白衣公子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带着拳风朝明稷挥过去,猛地停在她身前,疑惑:“你不避开?” “!”明稷后知后觉地往后一避,捂着脖子:“你是谁?” “我是谁?” 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眼:“李明稷,大半年不见而已,你是瞎了还是重新投胎了?” “还是说戴上了金钗步摇,穿上了绫罗绸缎,就和从前的你挥手告别了?” “……”明稷下意识看向有钱,有钱小小的身子拦在太子妃面前:“您不要乱说!” 有钱并未质问她的身份,可见这个女扮男装的人不仅同原主认识,还很熟! 明稷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差不多忘光了的剧情,有些迟疑地问:“殷雅王姬?” 这个时间会以这个扮相见人的,除了殷雅她想不出任何人。 “你叫我什么?”殷雅终于没忍住,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病吧?” “还是说如愿以偿嫁给太子哥哥以后,还学会了那帮大家闺秀的做派?” 明稷脑子里飞快闪过应对方案,按说她瞒过了太子,瞒过了几个丫头,甚至瞒过了昭氏、徐氏,不可能连殷雅都瞒不过去啊! “不然呢?” 从殷雅的只言片语中,明稷大概能推断出来李明稷和她相处时的模式,干脆放飞自我,冲殷雅翻了个白眼:“东宫这么大,是靠撒泼就能治好的吗?” 殷雅一愣,重新审视她,打量的目光从头洗礼到脚:“拿鞭子抽他们啊,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难道还要你一一跟他们说道理?” “去你的。”明稷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说:“你不去望星楼,呆着这里干什么?” “烦啊。”殷雅撩袍坐下,示意她也一起:“你到底多恨我啊,明知道我讨厌这种场合,还去跟母妃提议开什么劳什子宴。” “有需要。”明稷坐在她对面,却闭口不提真正的原因,悄悄打量殷遇戈的妹妹。 殷雅和太子殷遇戈一母同胞,皆是元后大宓氏所出,殷雅出生没多久大宓氏就薨了,她打小是由善姬养大的。 因为做男装扮相,眉宇看起来和太子很有相似之处,一看就是亲生的。 “因为谢家人?” 明稷到来之前殷雅一直窝在树上睡觉,竹林里发生的事被她尽收眼底,她露出八卦的微笑:“想不想知道?” “谢家?”明稷问。 “你告诉我,太子哥哥借着我的名义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就将我知道的告诉你如何?”殷雅循循善诱:“你亏不了,我手里的是大秘密!” “殿下的事我不好告诉你,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明稷毫不犹豫拒绝了殷雅的诱惑。 “……你叫我王兄什么?”殷雅又是一愣。 明稷在心里咆哮,李明稷到底是什么宝藏女孩,为什么和每个人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拜托别问了!阿妈要穿帮了! “李明稷。”殷雅突然认真地问:“你曾经跟我说过绝对不会嫁进东宫的,我的王兄是承嗣,将来会是楚国的王,他的身边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可是我去一趟西南回来,你已经成了太子妃。” “我问你,你当初说的话,是被你自己吃了么?” 明稷一呆,殷雅在说什么? 她怔楞的表情落在殷雅眼里自动套上了落寞的光环,有钱焦急地看着两人,悄悄去拉殷雅的袖子:“您别说了……” 明稷张张嘴,迅速重拾旧业编瞎话:“你也知道,我阿爹去年犯了战争官司。” 殷雅一呆,点点头。 “而你王兄如今看着风光,背后盼他死的人可多着呢。”明稷真假掺和着继续编:“一是为了李家,我需要这个位置;二也是为了你王兄,如果他的身边连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了,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殷雅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只嘀咕道:“只怕只有你这个傻瓜会觉得他可怜……” “罢了罢了,不跟你说这么讨厌的事了。”殷雅眼睛转了转,说:“你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明稷心一松,心说她总算不问了,应:“嗯?什么?” “香宜夫人,是叫这个名儿吧?”殷雅一揩小胡子,笑:“跟她大哥有一腿啊!” …… 明稷一愣,脸上露出一个emm的表情:“你说什么?”这么刺激的吗? 殷雅说:“香宜夫人好像拜托她大哥将殷沉戈引到哪里去,然后二人在这里私会,然后被那凶巴巴的小姑娘撞见了。” “引到哪里去?”明稷抓住她话里的重点,一下子站起来:“你说香宜夫人托谢佳昂将公子沉引到哪里去?” 殷雅摇头:“我没听清,太远了。” “不瞒你说,你王兄正在张网呢,可不能让不知哪来的杂鱼把网撞破了。”明稷说道。 “那好办。”殷雅点头,右手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不多会,她身边的暗卫闻声现身:“公主。” “去跟墨奴说,宫里进杂鱼了,让他那里注意一下。”殷雅吩咐道。 “诺。” 暗卫走后殷雅示意明稷:“你跟我说,王兄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稷想了想:“东宫里不属于我们的眼睛太多了,该拔掉一些了。” 殷雅看着她,皱眉:“身边的人都调教不好,他到底是怎么坐稳这个位置的?需要我帮忙吗?” 殷雅回郢都带回来她自己养的大批暗卫,别的不说,起码忠心度一直为她得意洋洋,明稷摇头:“你且瞧着,你王兄不是会吃亏的人。” “……算了,你们两个的事,我也掺和补上。”殷雅扁扁嘴说:“我不想回宫里,想在东宫住一些日子,你看着安排吧,太子妃娘娘~” 话说着,殷雅身边另一个暗卫突然现身,跪在二人不远处:“公主,王后娘娘銮驾马上到了,还请公主和太子妃移驾望星楼。” 王后总算来了! 明稷眼前一亮,看向殷雅:“走,带你去瞧瞧你王兄弄了个什么局。” 第56章 此时的望星楼气氛有些紧张, 王后不是只身前来的, 除了她还有公子沉,以及非大场合不出席的王后幼子公子弃,当然了,如果仅仅如此,众人不会如此紧张。 因为随着仪仗来的,还有大批甲兵。 “听说前些日子,东宫进了刺客?” 有貌浑身一凛, 在座都是东宫的客人, 而太子和太子妃又不在, 只能由她这个大宫女出列:“回娘娘……” “放肆!”公子沉大喝一声:“母后并未宣你回话,你却擅自出列, 是何居心?” 王后连眼角都未低一下, 显然不将有貌放在眼里,她说:“王上疼爱殿下, 听说此事之后夜不能寐,特意吩咐本宫带人来搜一搜, 查一查。” 有貌一惊, 苏明月被刺和剑奴被抓的事并未传出去,王后却急火火带人来了,还大张旗鼓要抓人, 她这哪里是来保护太子的,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怎么不见太子妃和殷雅王姬啊?”王后故意问了一句:“今日不是她们折腾的宴吗?” 谢琼林站在角落出声:“太子妃方才去迎殷雅王姬入宫了。” 王后对这个慵懒中透着勾人媚意的声音恨的咬牙切齿,几乎瞬间捕捉到了谢琼林的位置:“这种迎来送往的活计也是她堂堂太子妃做的?太子妃年轻不晓事, 你也未多加提点么?” 她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琼林胳膊拧不过大腿,毫无悔意地乖乖低头:“臣妾知罪……” “母后,既然王兄和王嫂都不在,我们搜他个底朝天就是了,也免得贼人听闻我们到来,先跑了去!”公子沉扶着腰上玉带,趾高气扬地说。 王后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说:“搜人的事由红逍青瑶去,你给我乖乖在这陪你表妹说说话,不要乱跑!” 毕竟是殷遇戈的地盘,王后护崽心切,公子沉万分嫌恶地挣开宓甜挽上来的手,说:“母后这话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和一群姑娘呆在一起算什么本事,弃弟在这里陪表妹就好了,儿臣出去了!” “表哥!”宓甜留不住他,气得直跺脚。 宓糖没了,可公子沉还是得娶妻,宓家最合适的女儿就是她宓甜,谁知道公子沉一点都不识女儿心,对她的示好十分不耐烦。 “表姐莫要生气,王兄身上有差事。”公子弃轻声说道,他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却消瘦异常,整个人坐在椅上空荡荡的,面露病色。 宓甜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应声。 王后见公子沉已经出去了,马上吩咐青瑶跟过去,免得儿子吃亏。 话分两头,公子沉带人出去以后却在偌大的东宫里迷了路,他几乎没来过东宫,更没有带人在东宫里随意走动过,第三次回到同一个地方以后他气得捶墙:“该死,怎么到处都一样?” 青瑶比起他则耐心许多,仔细分辨四周的宫道,指了一处:“公子,我们朝那边去看看。”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一处隐蔽的灌木后藏着一个人,谢佳昂心猜公子沉应该是想找到什么地方,心中不禁疑惑,大张旗鼓搜宫却早有目的地,生怕太子不知道他预谋已久? 坊间谣传公子沉不大聪明的事,看来可以实锤了。 正当他苦恼怎么将公子沉一行人引到谢琼林信里提的地方时,听见了谢琼珠找来的声音:“大哥?大哥?” 他眼前一亮,身影慢慢消失在灌木丛后。 公子沉总算走出了那个路口,可是环顾四周,全是一样的红墙琉璃瓦,到底哪里才是密信里提到的地方? 长时间的找寻让他的耐心几乎磨灭殆尽,他不禁冲青瑶发脾气:“到底何时才能找到,不如我们找个宫人问一问好了!” 青瑶也很气恼他的不懂事,可这是自家主子,她只能耐心解释:“咱们若是找人问了,不显得太故意了吗?” “可这么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大哥……大哥……” 公子沉和青瑶对视了一眼,青瑶很快冲过去将路过的人抓了过来,谢琼珠吓了一跳,拼命挣扎:“你们是什么人!” “姑娘不必害怕。”公子沉出声安抚,才发现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女郎,看衣着身份不低,他柔声问:“我等迷路了,想问问姑娘有无路过这样一处宅院。” 谢琼珠看见他衣服上的兽纹,登时知道这一定是楚王的一个儿子,热情了不少:“有……刚才我找大哥的时候有经过,你们从这里去,绕过桃林和一处园林就能看到了。” “多谢姑娘。”公子沉风度翩翩地拱手谢礼,他本来就生了个好皮囊,谢琼珠脸一红:“公子客气。” 公子沉不欲和这种道行尚浅的姑娘有交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多嘴问了一句:“你是哪家女郎?” 谢琼珠没有回头,耳尖却悄悄红了,声若蚊蝇:“家父工正谢韫。”说罢提着裙子花蝴蝶似的跑远了。 “谢韫?”公子沉若有所思:“那她岂不是谢琼林的妹妹?” 青瑶应道:“奴婢若是没猜错,应该是谢韫大人的嫡幼女,谢琼珠。” “哼。”公子沉不屑地冷哼,评价道:“姐妹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了男人走不动道!” 骂归骂,好歹他们真的凭借谢琼珠的指路找到了想找的地方——宓风华死后,他的小院就荒芜下来了,公子沉边往里走边问:“那封密信里提到的是这个地方吧?” 果然在屋里废弃的炕下,公子沉找到了密道的入口,并且看起来在他之前,并没有被人打开过。 公子沉得意一笑:“任殷遇戈狡诈似鬼,也万万想不到他身边的人就是叛徒吧!估计更想不到我们的人早布好了局!” 谢佳昂隐在墙根下,将公子沉狂妄的话全部听在耳里,公子沉吩咐底下人去请王后一起来瞧瞧,兴奋地来回踱步。 太子殷遇戈珠玉在前,弄得年纪差不多的他从小就生活在嫡兄的阴影下,对嫡兄的讨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于这个天衣无缝的局,他满意地拍拍自己的脸,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问青瑶:“如何,我装得像不像,可不能露出了破绽!” 演戏嘛,自然越逼真越好,青瑶看着他眉宇间压都压不住的喜气,说:“弃公子应该也会跟着来,您听他说就好,不要插嘴。” 王后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公子沉空有皮囊和发达的四肢,却实在不算聪明,小的公子弃出生就是天残,多年来只能在轮椅上生活,但他却十分聪明,更懂得察言观色。 比如现在,他就看出了宓甜实际上万分不愿意与他坐在一起,是碍于王后还在才不得不应话的。 不过他却不恼,慢慢剥了一只橘子,剔干净脉络递给宓甜:“表姐,吃橘子。” 宓甜虽然不喜欢公子弃,但是喜欢橘子,所以并没有拒绝,公子弃擦擦手指,满意地笑了。 这一幕被明稷收在眼里,她捅了捅大快朵颐的殷雅:“公子弃喜欢宓甜?” 殷雅被她一捅差点被猪蹄噎住,抬头看了一眼:“那有什么奇怪的,那小子喜欢她又不是一两年了。” “噢?”明稷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你跟我说说?” 殷雅拿起另一个猪蹄子:“殷弃戈喜欢宓甜,宓甜喜欢殷沉戈,殷沉戈喜欢宓糖,宓糖喜欢太子哥哥,哎呀反正他们的关系很乱的。” “你注意点,好好的衣裳都被你毁了。”明稷一边嫌弃一边把帕子递给她,两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她这里吃得开心,上座的王后可不开心,看看左边,小儿子让她闹心,看看右边,殷雅和李明稷让她更闹心,大儿子那里又迟迟没有消息,眼看天越来越黑,让她不得不焦急起来。 在此之际,门口终于迎来了王后盼望许久的人,那个侍卫气喘吁吁:“启禀娘娘!公子带人在前宫一处废弃的小筑里发现了一处密道!想来定时贼人的藏身之处!” 王后腾地一下站起身:“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派人去搜?” 说完她自己扶着红逍的手急急忙忙下了台阶,宓甜一听橘子也不吃了,跟在王后身后一起出去了。 殿里跟去看热闹的人不少,很快热热闹闹的客殿就空了下来。 公子弃看着桌上被随手扔着的橘瓣沉默,对面的殷雅终于放下了猪蹄,在桌子上随意抹了抹:“走,咱们也去瞧瞧。” 大概是公子弃的身影看起来太过可怜,明稷出去前问了他一句:“弃弟,你不跟着去瞧瞧热闹?” 公子弃得了她一句问,忽然抬起头绽了一朵灿烂的笑容:“多谢王嫂关心,臣弟正要过去。” 伺候他的寺人将他抱到轮椅上,明稷捡起桌上的橘子尝了一口,说:“嗯,挺甜的。你的人对路不熟,我等你一起去。” 公子弃一愣,看向她:“……王嫂不怕我?” 明稷摇头:“你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我为什么要怕你?” 公子弃一愣,仿佛自言自语:“我总算知道王兄为什么会对你格外青睐了。” 嗯? 照顾公子弃的那个寺人好像又聋又哑,公子弃朝他比了个手势,他推着轮椅慢慢跟在太子妃身边,临出门明稷还让跟在一边的画奴帮了把手,将他的轮椅抬过门槛。 “王嫂。” “嗯?”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会派人进宫,请父王来。”公子弃认真建议道:“毕竟就算是王兄,若是忤逆嫡母的意思,也要遭天下人口诛笔伐的。” 明稷步履轻松,恨不得跳上一跳:“弃弟真是个好孩子,不过嘛,这是你王兄应该担心的事,不是我该烦恼的事哟!” 毕竟殷遇戈已经张好了网,是绝对吃不了亏的。 第57章 王后带着人匆忙赶到, 宓风华这处破败的小筑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多的贵人。 “母后, 那密道就在下面!”公子沉守在密道边,指着那处说道。 王后一个眼神,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冲着那边走去,公子沉也兴致勃勃要跟去,被王后拉住:“你给我在这呆着!” 殷雅、明稷、公子弃来得晚一步,那块铁板已经被掀开了,‘砰!’的一声扬起尘土! 宓风华一个东宫总管的屋里竟然有这么一条密道?这密道是谁挖的, 又通向哪里? 明稷后退了一步, 静静观察四周的人, 公子弃昂起头:“王嫂看起来很意外?” “贼人住的地方,出现什么是意外, 也不意外。”明稷同他打着文字机巧, 笑眯眯看着王后的人收拾一番要下去搜查。 “王嫂不怕?”公子弃又问。 “弃弟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明稷反问他,公子弃摇头。 明稷说:“这里以前住着东宫大总管宓风华, 后来他因为火/药案,畏罪自杀了。” 火/药? 公子弃若有所思, 这句轻飘飘的话引得王后看向太子妃, 明稷笑了笑,从侍卫手里拿了一盏油灯,冲殷雅问:“你要下去看看吗?” 不消她问, 殷雅已经摩拳擦掌,侍卫们又把洞口挖大了一倍,让这些贵人们进入可以轻松一些, 好好一场捉贼,变得像观光旅游一样。 进入暗道不远就是那个宽敞的空间,但是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密信里提到的东西,王后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不对!事情不对! 这和宓巽传来的消息里描述的不一样! 她心一慌,一声令下:“给本宫搜!” 这个暗道通向临华殿,这个暗道里除了龙袍应该还藏着大批的兵器,现在空空如也,是不是意味着被太子知道了? 不!太子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更何况进来之前她观察过,这个入口应该从未有人打开过才对! 暗道说长也不长,几十个侍卫冲进去没头苍蝇似的一顿找,很快找到了出口:“在这里!” 公子沉一马当先冲过去,发现是一扇摇摇欲坠的门,他飞起就是一脚! “咣!” 门的另一头确实通向某处地方,却不是他们想的临华殿,而是一个……暗牢?此时正对着这扇门的是一个刑架,上面捆着一个头发散乱,奄奄一息的人! “啊!”王后失声叫了一声。 暗牢的光线非常弱,虽然点着许多火把,却收效甚微,众人面前不远是一套精致的红木桌椅,一架摇椅背对着众人“吱哟吱哟”摇着,墨奴和迅奴站在一边。 火把明明灭灭的,众人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射在墙上,画面有些许诡异。 用屁股想也知道慢悠悠摇着的人是谁。 王后瞳孔一缩——因为那个被捆着的人,是宓巽,她们中计了! 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后还有两个儿子需要她的保护,她大喝一声先发制人:“大胆!你是谁,竟敢在东宫内私设牢房?” …… 狭窄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椅子上的人突然笑了笑,声音回荡在牢房中。 “母后大张旗鼓带人来搜,却不认识儿臣了?” 王后一愣,手悄悄捏紧:“原来是遇儿啊,大白天躲在这里做什么……平白吓本宫一跳。” 摇椅还在慢慢摇着,王后手心却开始出汗:“那就是东宫里抓到的刺客么?是哪家贼人?”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殷遇戈从怀里慢慢取出几张纸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是之前车轱辘案的幕后主使,漏网之鱼,终于落到儿臣的手里了。” 迅奴走过去撩起那人的头发,那张脸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殷雅失声:“剑奴!?” “竟然是他?”王后劈手夺过公子沉手里的剑,指着剑奴:“遇儿待他有天高地厚之恩,他却恩将仇报,依母后看不如杀了了事!” 殷遇戈偏着头,静静看着王后难掩仓皇的脸。 小宓氏和大宓氏是堂姐妹,生得有些肖似,殷遇戈对她来说既是外甥又是儿子,小宓氏张了张嘴,干涩地说:“母后只是听说东宫进了刺客,怕他伤了遇儿,一时情急……” 这话编得殷雅都不信,趁众人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编瞎话也不编得高明一些!” 殷遇戈不语,只是看着王后,无形给她施加压力——他什么都知道,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层窗户纸要不要捅破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王后下意识看向大儿子,公子沉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招呼在太子脸上,她知道智取方面从来不能指望他,又看向小儿子。 公子弃视线几乎和太子齐平,低声问:“王兄将他囚在这里,是想从此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问这话有两重意思,一是解了目前王后和太子双双下不来台的局面,二是替王后隐晦地问一句,需要用什么来换他息事宁人。 因为太子如果志在扳倒王后,也不会费心费力设这么一个圈套等她们上钩。 他愿意费心,证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殷遇戈看向公子弃,似乎很赞赏:“崤,孤要整个崤地。” “王兄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 公子沉一听就沉不住气了,崤特别大,又在燕楚交界的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给了太子他非得心痛到挠墙不可! “沉儿!” 王后差点气一个倒仰,她这个儿子简直是……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公子弃咬牙,替母后和兄长哀求道:“求王兄高抬贵手……” 王后顺着小儿子递来的梯子,说:“只要能解遇儿心头的气,此人是杀是剐,母后都支持你。”这也是变相答应了太子的要求。 她在背后作威作福是一回事,当着人家的面又是另一回事,王后非必要是绝不想和太子撕破脸的。 殷遇戈看向王后母子三人,露出嘲讽的笑意,示意墨奴把东西拿上来。 果然,摊在王后面前的证据还不止那一份工艺图,还有宓巽的身份铭牌、平阳宓氏的族谱、多年来和中宫往来密信、甚至还有姜三贴身的东西。 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可怕的人啊! 王后“啪!”地盖上盒子,看向太子的眼里充满畏惧——到底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太子成长成了什么可怕的人物? “母后也是宓家的人,孤还不想做得太绝。” “至于崤的事,还得请母后费心。” 小宓氏脚下一个踉跄,被青瑶稳稳扶住,她知道殷遇戈话里前一个‘母后’绝不是指代自己,同时也庆幸他还念一点点旧情,讪讪说:“遇儿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儿子,这是肯定的。” 王后带了一大帮人来,最后却只能灰溜溜地回去,殷雅站在门边挥了挥爪子:“多谢母后来参加儿臣的接风洗尘宴~” 王后上凤辇的动作一滑,差点把门牙磕了,她用力掀开帘子,却被里面的东西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黄澄澄的凤座上坐着一个人形的东西,穿着黄澄澄的龙袍,正是密道里遍寻不到的那件龙袍! 她的心情那叫一个悲愤交加,整张脸气到变形:“回宫!”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就是! 她想叫人把这东西扔出去,理智又告诉她不能这么做,那沉甸甸的人形木架并没有被固定住,随着马车的颠簸,突然一下倒进她的怀里! “青瑶……青瑶!”辇车里传来王后气到昏厥的声音。 . 东宫,望星楼—— 王后回去以后,宴已到尾声,大殿里除了零星几个宫人,只有谢琼林一人坐在位置上畅饮。 渠蕊伺候在她身后:“听说王后娘娘气急败坏回去了。” 谢琼林应了一声:“哦?她今日过得可开心?” 渠蕊仿佛能想像到王后气得扭曲的脸:“应该算开心吧,毕竟想找到的都找到了。” 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谢琼林支棱着一只胳膊,咯咯直笑,笑完又若有所思:“渠蕊啊,那天你遇到的那个人……真是东宫的?” 谢琼林之所以会指使谢佳昂去探底,正是因为收到了那个人的消息,想试试可靠度,没想到她说得是真的。 “渠蕊啊,我是真的糊涂了,你说东宫里,到底有几拨势力啊?” 渠蕊摇头,东宫内的形势比她们想的复杂多了,她说:“那人想要攀附您……” “好好的太子不去攀附,太子妃不去攀附,却看上了咱们。”谢琼林仿佛坐拥了一个大秘密,兴奋又期待,渠蕊道:“此人不可信,也不可不信。” 谢琼林笑:“她的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如果她能够给本宫想要的,本宫不介意扶她一把。”渠蕊转念一想,点头:“奴婢明白了。” “不说了,我有些累了。”谢琼林扶着渠蕊的手站起来,却有些不胜酒力,身子往旁边一歪,差点摔倒! 李明林刚好路过,迅速扶了她一把,又十分君子地避嫌,点点头走远了。 谢琼林双眼迷离:“那是李家三郎君?” 渠蕊点头应是:“是,太子妃的胞兄。” “哈?哈哈哈!”谢琼林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甩甩头,:“走吧,我们该回宫了。”该回那个华丽的牢笼里了。 渠蕊扶着她走出望星楼,迎面就撞上了谢琼珠,谢琼珠看见她怒不可遏:“谢琼林!我大哥呢?” 谢琼林醉得有些厉害:“大哥?你找他做什么?” “你这贱人,将他引到哪里去了!”谢琼珠抓着谢琼林用力晃,却一下错了力道,谢琼林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往旁边一倒! 渠蕊大叫:“琼珠小姐这是做什么!” 谢琼珠气道:“她分明就是装的,哪有这么柔弱!” 第58章 谢琼珠这么一推倒是把谢琼林摔清醒了, 她摸摸撞得生疼的手, 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拍拍裙子。 谢琼珠见她没事,口气凌厉地问:“大哥到底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谢琼林心情不好,瞪了谢琼珠一眼:“人丢了你不去向东宫的人问,找我做甚?” “你!你你……”谢琼珠用手指着她。 “啪!”谢琼林狠狠摔了谢琼珠一巴掌:“给我把你的手放下!”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异常,谢琼珠捂着脸,一脸不敢置信。 “以往让着你, 是因为你年纪小, 而你真是不识好歹极了!”谢琼林轻飘飘说:“你有本事就像以前一样摔回来, 不过别怪我提醒你,你现在对我动的手, 都会一一报应你自己身上!” 谢琼林如今的身份不必从前, 谢琼珠再不懂事也不敢真的摔回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滑落在地。 谢琼林发泄完才发现不远站着的太子妃, 她心头一跳,缓了气性走过去, 勉强笑笑:“让太子妃看笑话了。” 明稷摇摇头, 客套地说:“父王身边的宫人来请您回宫了。” 天已经不早了,楚王在宫里等候多时,谢琼林的表情一变, 忽然紧紧盯着太子妃的脸,一笑:“有时候我当真嫉妒你。” 嫉妒她的家世?嫉妒她的姻缘?嫉妒她什么连谢琼林自己都不清楚了。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明稷疑惑,目送香宜夫人走了以后, 她走向谢琼珠:“谢姑娘可是在找谢大公子?” 谢琼珠对着太子妃不敢太造次,捂着脸点点头。 明稷冲她笑:“跟我来。” 谢佳昂不等全身而退就被得到消息的墨奴堵到了,至于墨奴对他做了什么明稷并不清楚,她将谢琼珠引到一处客殿门口:“谢大公子在里面,他吃了点酒,醉了。” 谢琼珠半信半疑推开门:“大哥?” 谢佳昂和衣而卧,躺在殿里的榻上,谢琼珠松了口气,对太子妃说:“多谢您了!” “无妨。”明稷摇摇头,对谢琼珠说:“大公子第一次来东宫,对路不大熟,可能是误入了哪里。” “下一次如果迷失了方向,还是寻个宫人带路才好,免得误打误撞,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谢琼珠的心猛地一缩,太子妃分明话中有话,直指谢佳昂刚才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谢琼林!一定是谢琼林指使他去的! “今日谢大人和谢夫人并未到席,就麻烦琼珠小姐将大公子和小公子一起带回去了。” 话说间,李明林已经领着谢佳明来了,谢佳明一下扑过去:“大哥?” “佳明!” “二姐!” 留下谢家姐弟相见,明稷留了两个宫人等着谢佳昂醒,好送他们出宫,示意李明林一起走,便离开了这里。 “稷妹是不是有心事啊?”李明林背着手跟在妹妹旁边,就差一蹦一跳地了,他想和以前一样拍拍妹妹的肩,又突然想起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讪讪地收回手,傻笑了一声。 都说看人也是一门功夫,明稷一直觉得自己看人挺准的,李家人对她真的是无条件的好,她心头一暖,对李明林笑:“三哥不用担心,我会一件一件处理好的。” “或许,是因为殷雅王姬回来的事?”李明林突然发问,口气有些试探:“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别信她的,有些事不要想起来也挺好的。” 明稷问:“三哥是说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了。”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疯狂的想法,该不会原主真的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忘记了。 而李家人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殷雅则不知道她出过意外。 所以才会有这些鸡同鸭讲一般的对话? 猜剧情真的好累啊摔! 穿越不带金手指,穿的哪门子越啊摔!好气哦! 李明林的表情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决定瞒着:“你信三哥的,有些事想起来也不是很愉快,还是不了吧。” 他觉得再在这留下去,非被妹妹抓起来严刑拷问不可,连忙夹着尾巴灰溜溜告辞。 明稷站在原地看着他逃走的背影,来回踱了几步,随手摘下一朵盛开的山茶,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开得有碗口大,重瓣的,粉红色的。 难得身边没有跟着伺候的人,她顺着回廊慢慢往前走,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朵山茶花——实在不是她笨,可知的信息真的太少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内宫,岑七她们几人住的地方,望星楼的宴刚刚结束,许多宫人都还在帮忙收拾,而姜、岑两人因为被禁足并没有出席望星宴,四周静悄悄的。 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宫殿中间是宫道,明稷顺着宫道往前走,很快到了大夏殿,殿门虚掩着,她张望了一眼,将门掩上——突然从门缝里漏出一丝蓝光。 嗯?? 明稷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确定那光是从屋内漏出来的,并不是她眼花! 董佳佳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调出面板查看各项数据,她穿过来有一些日子了,进展却非常缓慢,除了得到岑家姐妹的青眼,待遇和条件好上不少以外丝毫长进都没有,更不要说攻略男主了。 “哇,你这个系统真的没什么用处啊。”董佳佳吐槽道。 “系统正在内测中,给您带来诸多不便敬请谅解。”7663冰冷地答道。 门外的明稷捂着嘴,露出惊诧的神情——她看到了什么东西? 没看错的话,那虚浮在空中的玩意是一块面板吧? ……??? “还有啊,我那天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浮出资料面板?是你出bug了么?”董佳佳手里的银锭一抛一抛的,随口问着。 她使用的这款系统有一个基础功能,在她面对新出现的角色时,会浮现该角色的一些基本信息。 可是那晚第一次见到太子妃李氏的时候,她身旁没有任何东西浮现。 “该权限尚待工程师与管理员来调试,本人并不是太了解。” 董佳佳腾地一下站起来:“到底要你有什么用啊,一问三不知,算了,关闭!” 随着她的口令,面前浮现的面板“唰”地一下消失,董佳佳扫了一眼简陋的室内,吐出一口气,不满地嘀咕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太子遇攻略下来啊?” 明稷提着裙子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直跑到内宫和前宫交界的花园才停下来,扶着假山不住地喘气。 系统? 呵! 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那天苏明月的神情那么不对了吧?住在她这个壳子里的是一个拥有系统的穿越者,而她亲生的女主此刻早不知去哪里轮回了。 可是……为什么呢? 她抬头看看布满晚霞的天,第一次从里到外感到迷茫。 穿越原本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况穿着穿着发现还有一个穿越者?并且对方身怀系统,比你高级得多。 明稷捡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手里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捏烂了,黏糊糊的花汁沾得一手都是,她将花丢在一旁,嫌弃地抹了抹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呃!” 明稷还未反应过来,后脑猛地一痛,身子软软往旁边的假山上一倒! 董佳佳从角落里走出来,左手指尖还捏着一瓣被揉烂的茶花瓣:“她怎么会在这里?” 7663说:“系统不知。” “她看到了?”董佳佳眼里闪过杀意,如果被这个太子妃看到她的系统,难保不会被当成妖怪拉出去烧了,董佳佳心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念头—— 反正这个太子妃,也是阻碍她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您的权限不足,尚不能开启‘杀人’功能。”7663冰冷地提醒着:“违规会触发账号封禁功能,请您三思!请您三思!” “我知道了,你好烦啊!” 若不是7663没有实体,董佳佳恨不得踢它一脚,她指着地上的华服女子:“那她怎么办?她发现了我的秘密,我的剧情线还怎么走下去?” 7663说:“您可以选择删除她有关于您的记忆,只是这条操作正在内测中,有可能触发不知名bug。” “失忆?”董佳佳眼睛一转:“算了,杀也杀不了,就只能这样了。” 她调出面板,选择了‘清除记忆’项目,随着一道微光在李明稷额心一闪而过,系统提示她操作成功。 “既然她晕都晕了,别浪费。”董佳佳露出微笑:“正好那个叫岑四的我看着不大顺眼……” 她边说边在隐蔽处别了一丝布条,那是前几日岑四来大夏殿,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在门口刮了一下留下的。 刚好这个时候为她所用,董佳佳藏好后,身影又消失在几处假山之间。 . 眼看到了晚膳时分,临华殿里却一片大乱,画奴捧着太子的衣盒慢悠悠走进来,被有貌猛地一撞,差点从门槛摔出去! “停停!”画奴稳住身子:“你怎么了?” “画大人?”有貌顾不及摸摸额头,神情异常焦急:“您见到娘娘了吗?” “娘娘?”画奴摇头,抓住有貌的胳膊:“娘娘怎么了?” “娘娘不见了!” 太子面若冰霜,身后跟着墨奴和迅奴,快速朝临华殿走,口气阴冷:“身边伺候的宫人足有六十余个,难道个个都是死的么?好好的大活人会在宫里失踪?” 墨奴道:“娘娘与三郎君在一块的时候说了不让下人跟着,再找的时候就……您别急,暗卫已经都出动了。” “李明林?”殷遇戈停下脚步:“给孤把人带过来!” 不消他吩咐,墨奴已经往李家派去两拨人了,但是来回也需要一点时间,殷遇戈站在宫道上的分叉口,眯了眯眼。 “见李明林之前还见了谁?” “照您的吩咐,将谢二姑娘和谢佳明引去接谢佳昂。”墨奴答道,见太子有往谢家联想的意思,他忙说:“属下的药下得比较重,谢大公子应该不会那么早醒,至于其余的,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殷遇戈心情很不好:“若不是殷雅偶然撞破谢家人的密谈,你是不是非得等他们事成才会知道?” 墨奴狠狠一跪:“是属下忽略了谢家,求主子罚!” “滚去找,找不到提头来见!”殷遇戈拼命压抑着爆发边缘的脾气,眼里的暗色愈来愈浓。 “是!” 眼见天色将黑,迅奴劝道:“东宫就这么大,半个时辰内定会有结果,您不如先回去等?” “你也知道天黑了,东宫内什么魑魅魍魉都有,若是……”殷遇戈额角不停地跳,那种被他压制很久的,无边的黑暗又一次挣脱了禁锢蔓延出来。 不敢想象,若是出什么事,那他要怎么办? “找!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找出来!”太子猩红了眼,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内宫乱转。 迅奴说东宫不大,可是一十六殿啊——认真找起来也很费时间的! 人还没找到,派去李家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一脸焦急的李明林和李明江兄弟,李明江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有这么可怕的表情,心里咯噔一跳,画奴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多嘴。 李明林听说妹妹是跟他分手后才不见的,更是自责地不得了,他说:“我和稷妹……小民和太子妃是在花园里分开的,就是前宫和内宫交界的那个花园,之后小民就跟家中一起回去了。” 画奴和迅奴对视了一眼,那个花园他们自然搜过许多次,当然一无所获,毕竟太子妃活生生的人,走到哪里去了也不好说。 殷遇戈表情阴鸷,手中的玉核桃转得飞快:“若是找不回,尔等同罪。” 太子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众人耳里却如雷霆炸响,李家兄弟焦急的同时又多了一丝惶恐,内心祈祷赶紧找到妹妹吧! 几人登时鸟作群散分头去找,殷遇戈望着已经完全沉下的夜色,忽然没由来得一阵心慌,会不会是王后的人报复? 还是谢家的人?还是他从前收拾过的,任何一波余孽? 有些东西就不耐地细想,越想越往坏处想,他的拳头猛地一下砸在回廊的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迅奴一直跟在身旁,吓了好大一跳:“殿下?” 结实的廊柱上竟然被打出了一个浅浅的坑,而太子的手好像被木刺划破了,蜿蜒流下一丝血迹。 “殿下!”迅奴十分担心,更担心的还有殷遇戈的精神状况,别等下还没找到太子妃,先把自己折腾坏了! 一片茶花的花瓣轻飘飘落在殷遇戈脚边,他眼神凝了凝,忽然说:“刚才经过内宫的时候,地上是不是有这东西?” 迅奴不明所以,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在几位奉仪娘娘住的殿门口?” 大冬天培植鲜花本就不易,东宫里盛开的也不过这么十几盆,内宫照理来说不会有——除非是经过这里的人带过去的。 殷遇戈俯身捡起那些花瓣:“走,去找。” 大夏、品秋、承冬三殿附近拢共就那么大地方,在东宫卫率一寸寸搜寻下,终于在一处假山背后有了结果,殷遇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还未近身便看到湿润的泥土上一处刺眼的深色痕迹—— 蜿蜒的鲜血已经干涸了,天气太冷,把人冻得一丝血色都没有,血液黏在脸上,白皙漂亮的五官看起来突然有些狰狞。 周围的侍卫大气都不敢喘,殷遇戈慢慢走过去,将伏在石头上的人抱起来——她一直都是很暖和的,滑嫩的肌肤带着他喜欢的温度。 可是现在比他的还要冰冷。 鼻息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太子将耳朵凑近她,确定了那一点点的,很微弱的呼吸,他闭了闭眼——没关系,人还活着就好。 闻讯赶来的墨奴等人齐刷刷跪在路旁,太子妃在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论是谁伤的都有他们的错,他们低头跪着,等候太子的发落。 殷雅急匆匆赶过来,面对此情此景,她将斗篷解下来,小心翼翼凑上去:“王兄?” 殷遇戈仿佛还没从自己的世界拔/出/来,看了她一眼,将斗篷仔细地裹住怀里的人,一言不发。 殷雅想上前帮手,却被他一下推开:“滚。” “王兄!”殷雅咬牙跟上去,边回头冲墨奴等人说:“要请罪也不是现在,画奴拿着我的令牌进宫,把最好的几个太医全部绑过来!” “墨奴去查查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三大护卫不愧是训练有素,立马领命去做该做的事了,殷雅王姬说得对,要死也不是这个时候,如果太子妃救不回来,别说死了,生不如死才是他们的下场吧! . 明稷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像睡着了,又像没有,意识轻飘飘的,她忽然感到眼前全是亮光,身子却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无比沉重,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无比炽热。 怪了,分明是隆冬的天气,怎么会这么热? 她的嘴唇干得起皮,挣扎着坐起身想让有钱给她倒一杯水,外面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操练声,而她好像正身处什么马车一类的地方,十分颠簸。 ? “大将军?”守门的将士看清驾马车的人是谁之后也十分惊讶,天还未亮,他迟疑地看看自家将军驾的马车:“您这是?” “我有些事出城,开门。”李闯沉声道。 城门规定只有天亮可以开启,更何况虚城前几日刚刚大败燕军,正是两国交战的敏感时期,守城的兵士不敢决定,可是下面叫门的又是自家将军…… “开!所有后果本将一力承当!”李闯大喝道,他本是沙场老将,声如洪钟,守门将士不敢怠慢,忙放下了吊桥,放李闯出城。 马车不知道往前行进了多久,明稷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车帘被掀起来,映入眼帘就是一张络腮胡的脸:“稷儿,你简直太胡闹了!” 明稷没有力气反驳他,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李闯似乎和什么人接上了头,得亏他的声音很洪亮,才被迷糊愣登的明稷听了个清楚:“快将她秘密送回去,对外就称突染急病,养一些日子就好了,军医替她上了药,手上的伤记得叫你阿娘找曹神医来治,不然你妹妹的手就废了!” 接手的那个人声音没有李闯的大,明稷没有听清楚,迷迷糊糊地她也没意识到这些对话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驾车的人换成了对方。 然后又过了很久很久,她猛地从梦里醒过来,床边的人面露惊喜:“稷儿!” 是昭氏,身后还有徐氏。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糊里糊涂,她看着‘自己’养伤、听见楚国大败燕的消息,凯旋的军队鱼贯入城,却传来了太子遇重伤和李闯被抓的消息。 全家顿时从战胜的欣喜陷入愁云惨雾里,太子遇重伤,在边关休养了好几个月才回郢都,他病弱,楚王只能拿走他统领三军的职务,顺便督促他尽快完婚。 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太子遇大婚,三媒六聘十六抬的轿子,娶了上军统领李闯的嫡女,大婚那天的红妆铺满了郢都城,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女儿心。 看到这里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那个被太子调查的李明楼……敢情是李明稷自己啊! 明稷的嘴动了动,看见那个勇敢到可以女扮男装上战场,从死人堆里把太子背出来的姑娘一脸欣喜地等她的夫君来掀盖头。 盖头是掀了,合卺酒也喝了,太子遇说了一句什么起身要走,李明稷伸手去抓他,却被狠狠甩在地上—— 然后? 一幕幕的回放就到此为止,寒冬腊月的,明稷突然感到从骨头里发冷,她揪住自己的领口,像溺水的人吐出那口积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天已经亮了,透过鲛绡做的华美帘子漏进来微光,四周非常安静。 “呵。”她吐出一口浊气,胸口有些闷,脑子里也涨疼,突然涌进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令她的脑子不堪重负,像有人拿了把锤子一下下敲在太阳穴上。 “不要再痛了,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她受不了的低吟出声。 却在说完的一瞬间所有涨痛如潮水一样退去,她眨眨眼睁开,面前一片清明。 ? 声音沙哑得厉害,明稷撩开床帐,迎面就和刚刚推开门的太子打了个照面—— 殷遇戈面无表情,看见她苍白的脸,眼里闪了闪,合上背后的门,慢慢走到床前。 明稷张了张嘴,傻傻地看着太子,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可怜兮兮地揪揪太子的袖子:“我渴了……” 殷遇戈站在床边,低头和她四目相对,闻言回身从桌上斟了一杯水走回来,如果不是倒水的手有些颤抖,明稷还真的以为他没事。 她想伸手去接,太子没让,示意她就着他的手喝。 明稷:“……”睡了一觉,这主又发什么病? 实在太渴,明稷只能就着他的手慢慢喝完了一杯水,干裂的嘴唇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殷遇戈将杯子放回去,又走回来站在床前,认真地看着她,看得明稷毛骨悚然,殷遇戈低下头,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醒了?” “?” “还疼不疼?” 明稷摇摇头,殷遇戈触碰她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仿佛在碰什么珍贵的东西:“磕了那么大一道口子怎么会不疼,嗯?” 实话实说,后脑勺那一下还不如她脑子里的钝痛呢。 “我怎么了?”明稷偏头亲了亲他,问道。 虽然这一觉好像记起了很多事,无形中好像又忘记了很多事,她感到一阵空落落的,殷遇戈闭上眼蹭了蹭她的脸:“什么怎么了?你没事。” 太子这个态度,明稷觉得自己不像没事啊! 她掀开被子想下来,被太子堵在床上:“不许下来。” ?? 明稷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热,想洗澡。” 做梦闹得一身汗,她现在就想泡个热水澡,再让有貌给她好好捏一捏,放松一下。 “不行。”太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意见,轻柔地搂着她,鼻息轻轻洒在她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为什么啊?”明稷捧着太子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口气也不对,神情也不对,反正哪哪都不对。 明稷甚至脑洞大开地想,这货应该是真太子吧! “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边直勾勾盯着明稷,太子边偏过头蹭了蹭她的手,舌尖甚至舔了一口明稷的手心。 明稷差点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 一觉醒来太子这是疯了么? “我很热啊!”明稷摸摸自己的脖子,黏糊糊的:“不信你摸,不行我难受死了,我要洗澡,不让我洗我就一头撞死!” 说着往他胸膛轻轻撞了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撒娇。 殷遇戈轻轻接住她,呼吸乱了几拍,小心翼翼摸摸她的背:“洗也可以,孤陪你洗。” 嗯? 也行,能洗就行,鸳鸯浴什么的又不是没洗过! 但是太子的诡异行径还不止于此,不仅穿衣梳头他全部包圆了,甚至下床都是他抱下来的,明稷觉得仿佛是全身瘫痪级的病患,一边攀着太子的背一边冲抱着澡巾澡豆跟在旁边的有钱打眼色。 他到底怎么了? 有钱畏惧地看了一眼太子的背影,拼命地摇头,示意她还是别问了。 临华殿里沐浴的净室没有麟趾宫的大,只有小小一个圆形的池子,太子将她放在椅子上,转身出去拿什么东西。 明稷招手把有钱唤过来:“殿下到底怎么了?” 有钱哭丧着脸:“您昏迷了三天三夜,要是再不醒殿下都要把东宫里的人杀光了!” “啊?” 明稷是真实地懵了,拉着有钱的手:“你说什么?他杀谁了?” “您昏在内宫,承冬殿附近,又在那边找到了思奉仪的衣裳碎片,殿下已经下令将思奉仪……”有钱边说边畏惧地往回看。 “我为什么会昏倒?”明稷拼命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三天啊?” 三天没吃没喝,她怎么没被饿死呢? “殿下亲自给您喂食的,这几日您身边的事都是他来的……”有钱一边说一边担忧:“殿下连殷雅王姬和商臣太子都没见,每日除了太医,无一人能进临华殿。” “墨大人和画大人已经挨了三百军鞭,您要是再不醒,今日还得打一百鞭子……” “我……”明稷的话在嘴里滚了个囫囵,大概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像是她在东宫里受伤了,太子就疯了。 那么他那诡异的态度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 …… 有钱小心地查看了一下明稷头上的伤口,满脸心疼:“您是不是很疼啊,当时流了好多血呢!” “吱~呀~” 太子推门的声音把有钱吓了一大跳,差点滚到池子里,殷遇戈走进来看见她跪在明稷脚边,微微歪了歪头。 有钱大气都不敢喘,瑟缩得像个小鹌鹑,殷遇戈手里拿着几个药盒,声音听不出温度:“谁让你同太子妃说话,害她劳神的?” “奴婢……奴婢知错!殿下饶命……”有钱声若蚊蝇地求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明稷也跟着一抖,连忙拉拉太子的袖子,吸引他的注意力。 殷遇戈看向她,将她的手小心包在他掌心:“手怎么这么冷?” “抱抱~”明稷冲太子张开手,不要脸地要抱抱,太子放下药盒,轻轻抱起她,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调皮。” 明稷连忙用眼神示意有钱出去,殷遇戈注意到了她的小表情,口气阴鸷:“滚出去。” “诺!奴婢遵命!” 殷遇戈将她放在贵妃榻上,轻柔地给她解开钗发,动作轻得明稷一阵鸡皮疙瘩,她回头:“您这么解什么时候能解完啊?” 太子不为所动:“不急,有得是时间。” 明稷想了想:“我睡了很久吗?” “不是很久。” 发髻被打散,如藻一样的长发散在她削瘦的肩上,殷遇戈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长发:“脱衣服。” 以前沐浴都是有钱几个丫头伺候她的,明稷被他的动作闹得浑身不自在,抓住他的手:“我还是自己来吧。” 本来就是从床上起来的,外衣都没穿,她很快褪去衣衫,想站起来,不出意外又被太子截胡了,他随手一抄将她抱起来,慢慢步入浴池。 临华殿那个小池子还不及腰高,明稷在他怀里,一手扒着池沿:“我自己真的淹不死!” 殷遇戈一手捞着她,另一手把池子边的澡豆一类拿过来:“别动。” 说着将她的长发拨到后边,掬起一捧水打湿长发。 老实说太子的手艺比起温汤殿伺候的宫女们真是差多了!明稷边被他按着洗边吐槽,后背靠在殷遇戈湿漉漉的衣服上,百无聊赖地扑腾水花:“我真的没事。” 太子一手捞着她的腰,水下一条腿还勾着她的小腿,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水里淹死一样,明稷往后一仰,靠在他肩窝上:“真的真的没事啊……” 他伺候人的动作虽然不咋地,这个姿势还是挺舒服的,好容易洗干净头发,明稷已经快被他逼疯了,反身将太子压在身下,她一手抵着池壁,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这不是醒了吗?这几天没有跟我说话是不是憋坏了,嗯?” 殷遇戈一手还拿着澡豆,另一手虚虚地搂着他,闭上眼:“别动。” “别怕,我真的没事。”明稷安慰地亲了亲他,从额头到眼睛,经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偏头吻了吻他的薄唇。 殷遇戈轻出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孤无事,下来。” “真的没事?”明稷看了看他,他面上一片平静,确实看不出什么,她慢慢将身子沉在水里,安心地往他怀里一靠:“一起洗了呗,你衣裳都湿了。” 太子压根没脱衣裳直接就下来了,明黄的袍子上绣着威风凛凛的银龙,彰示着他的身份,明稷的手绕到他腰上,解开了扣着的玉带,嘿嘿一笑:“来嘛来嘛~” 殷遇戈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孤自己来。” 说罢湿漉漉的里外衣裳被甩在岸上,明稷往后游了游,靠在对岸看太子脱衣裳,流氓地打了个口哨,甚至在水下用脚勾了勾太子的脚。 美色当前,圣人都难以把持的嘛。 殷遇戈看了她一眼,微微起身欺过来,宽肩窄腰,要哪有哪,看得人眼晕,明稷朝他张开手,被抱了个满怀。 不带任何欲望的,仅仅只是拥抱的那种。 “好了,洗太久会着凉。”太子将她洗刷干净以后,又亲手操办了她一身衣裳。 他本来就没伺候过人,对女子的衣裳构造更是陌生,光一件肚兜就研究了半天,还是明稷踢了他一脚,劈手夺过自己穿上的。 “还是叫有钱吧好吗?”明稷认真地建议:“等下洗澡没着凉,穿衣裳着凉了。” 殷遇戈从屏风上取下亵衣松松拢上,沉声:“进来伺候太子妃更衣。” 有钱那小可怜果然顶着风暴颤抖着进来了,三下五除二帮太子妃穿好衣裳,然后忙不迭掩门出去了。 殷遇戈换了身玄色绣金边的宽松常服,长发松松地挽着,振袖长及垂地,气质清冷得宛如谪仙,上前牵着她的手,眸如漆墨。 明稷拨弄了一下湿哒哒的长发,从旁边取过擦发巾,被太子顺手接过去,自然地替她擦头发。 净室温暖如春,明稷擦着擦着就困了,被他轻轻咬了一口:“不许在这里睡。” “睡着了您再抱我回去呗。”明稷换了个姿势,伏在他膝上,轻声说道。 “说了不许睡着。”殷遇戈擦头发的动作快了几分,待到半干,从一旁取来束发的带子松松挽了一挽:“起来。” 明稷刚醒不久,体力本就不支,迷迷糊糊听见太子的声音却力气不济,无法回应他。 殷遇戈手里的巾子一下掉在地上,低头感受了一下她的气息,将人裹在斗篷里打横抱起,打开净室的门。 门外候着有钱等人,他一路往寝殿走:“太医,宣太医!” 有钱吓了一跳,连忙叫腿脚快的小丫头去请太医,一边追在太子身后:“殿下?娘娘怎么了?” 殷遇戈一脚踢开寝殿的门,慢慢将人放在床上,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看起来像只是睡着了。 可是他不敢大意,差点失去的痛苦让他对任何情况都不敢大意。 太医很快赶到,盯着太子杀人的目光颤颤巍巍给太子妃把脉,半晌说:“殿下安心,娘娘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 殷遇戈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被好好安置回胸腔里,太医点头:“娘娘恢复得很好,您不必担心。” 他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太子的种种行径,内心有些担心,隐晦地说:“只是小伤而已,您……不必过于担忧了。” “赏。”殷遇戈露出欣喜的表情,扶着拔步床床架的手攥得青筋突起,他突然看向太医笑了笑:“你有功,赏。” 太医被他的表情吓得胆战心惊,唯唯诺诺地不敢再劝,跟着下人出去领赏了。 “殿下?”有钱担忧得轻轻唤了一声。 “嗯?” “您要不要先用晚膳?”有钱轻声问道:“还有墨大人那里……” 娘娘醒了又睡了,那今天墨奴他们的鞭子,是挨还是不挨啊? 殷遇戈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安静,仔细地给明稷掖好被子和床帐,直到退出寝殿,才说:“将那个叫……” 有钱应:“思奉仪……” “的皮,送回岑家去。” 平静的口气却说着可怕的话,殷遇戈一手压着背后的门,一边说:“让岑家人好好管教自己的几个女儿,若是等孤来替他管教,就不止剥一张皮这么简单了。” “诺……”有钱都快被吓哭了,压着声音应。 “至于墨奴和画奴,今日就不打了。”殷遇戈抬抬手,说:“身旁无人不便利。” “奴婢马上去办。” 殷遇戈吩咐完,才吐了一口气,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要赶紧见到什么或者感受什么才能填满一样。 “咳……咳咳……”背后的门内传来微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咳嗽声,撞在他心上无异于惊雷。 他立马拉开门走进去。 第59章 岑四的尸体被东宫卫率快马送回岑家, 高大的卫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 手里长/枪闪着凛凛寒光,岑国栋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当下差点被吓晕过去。 领头的苏钰将军扯出一个似笑非笑:“卑职替殿下转达,若是待他来替大人管教儿女,就不止今日这么简单了。” “大人当庆幸临华殿的那位无事,否则你一家老小……”说着扫了一眼岑国栋背后还未成人的几个垂髫小儿。 “哇——唔!”岑家小儿还不等张嘴啼哭,便被身旁的妇人紧紧堵住嘴, 憋得他小脸通红, 硬是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臣……多谢殿下隆恩。”岑国栋颤抖着嘴唇磕头, 他面如死灰,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 待东宫卫率离开, 岑国栋一下瘫软在地, 不远还放着盖着草席的尸体,他闭了闭眼:“将思儿好好……安葬罢。” 他却是怎么都想不通, 自己的女儿怎么突然就成了伤害太子妃的元凶巨恶?更担心剩下的两个女儿在东宫内的处境。 岑夫人贴心地扶住他的手,吩咐身边的得力嬷嬷去料理岑四的身后事, 与岑国栋一起走进宅院。 岑国栋是翰林院的大夫, 岑家清贵门庭,宅院规制也不是很大,黑瓦白墙, 很有江南建筑的味道。 “老爷不要太过伤神了。” 岑夫人劝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事与其说是思儿做的,不如说是殿下雷霆盛怒之下, 被……怪只怪思儿命不好。” 说罢她用帕子揩了两滴并不存在的眼泪。 岑家除了嫁入东宫的三个女儿外,还有五六个长成的、未长成的女儿,岑夫人对岑四的死并不大上心,倒是更担忧东宫里的亲女儿岑霜,莫要被牵连才好。 岑国栋刚才看到了一角尸身,现在脚下还虚浮着,他接过一杯参茶,定了定神说:“夫人说得对,与其为思儿伤神,不如想想咱们家吃罪了太子,以后将要如何自处……” 岑夫人见他思量心中微定:“老爷好好休息,妾身去……料理一下。” 岑国栋知她要去处理事情,痛心地点点头,岑夫人掩门而出,忽然从院外冲进来一个神态癫狂的妇人,她大叫:“思儿怎么了?我的女儿怎么了!你们把她怎么了啊!” 正是岑四的生母付姨娘,岑夫人眉一竖,沉声:“她怎么被放出来了,当心叨扰了老爷,重重罚你们!” 院子里站的几个健壮护院忙将付姨娘拖回她自己院里,岑夫人冷声训道:“今日的事不许再提,若有人再提起,当心你们家中老小的性命!” 与岑家隔着几条街道的谢家这几日也大门紧闭,谢韫刚下朝,管家为他撩起轿帘。 “昂儿醒了吗?”谢韫问道。 “回老爷,大公子现在醒着。” 谢韫顾不上换下一身官服,朝着谢佳昂的屋子走去,院子门口站着他的老妻和幼子,他咳了一声:“咳。” “老爷!”谢夫人迎上去。 “昂儿醒了?” 谢佳昂是醒了,整个人却浑浑噩噩,高烧不断,迷迷糊糊中总是高喊一些囫囵的话,谢琼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都怪谢琼林!” 谢韫眉头一皱:“这事与香宜夫人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她,大哥怎么会误闯了东宫禁地,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生病!”谢琼珠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听得谢韫夫妻若有所思。 谢佳昂又睡着了,谢韫翻翻他的眼皮,探探体温,却是做不了什么,谢夫人见他犹疑,便说:“老爷上朝辛苦,不如先去换了衣裳,再来看昂儿。” 谢韫点点头,与老妻一起走出去,吩咐一双儿女照看好他们的长兄。 “老爷可是在想岑家的事?”谢夫人问道。 谢韫扶着腰上玉带:“不瞒夫人说,是。” 岑四死得有点惊世骇俗,今天/朝上御史台还参了太子一本,那有什么用,东宫给出了人证物证,最多只能参太子一句动用私刑。 “那佳昂……”谢夫人浑身一抖:“佳昂怎么办?” “夫人安心,若佳昂当真碰到殿下的雷池,就不止病这一场这么简单了。”谢大人也不知是在安慰老妻还是安慰自己:“这些日子你多约束他们,不要出去惹是生非,尤其是佳明,他和李家三郎君同在国子监读书,让他摆清楚自己的身份!” 谢夫人不服气地说:“佳明的性子老爷你也知道,最是温和谦恭的,至于佳昂,你没听珠儿说吗,如果不是谢琼林那小骚蹄子托他办事,也不会……” “夫人!”谢韫打断她的话,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香宜夫人如今身份不同以往……” “还不是老爷当初送她进宫,她才能飞黄腾达,可你看看她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如果当初是我们珠儿进宫得了恩宠,你现在的位置就能往上挪一挪了……” 谢家管采买的管事捧着盒子快步进了院子:“老爷?夫人?” 谢韫停住脚步:“何事?” “这是新季度从南边买上来的海牛油……”管事的打开盒子,属于动物油脂的淡香从里面飘出来。 谢夫人一看就火了:“海牛油一钱千金,老爷买这么多做什么!” 谢韫忙将下人打发走,拿着盒子左右看看,对气呼呼的谢夫人说:“这是要送去宫里的……” “你要拿去给那骚蹄子?不行,我不同意!”谢夫人夺过谢韫怀里的盒子抱得紧紧的:“她进宫那么久,我们府上也没得一点赏赐,光往里贴钱了,我不同意!” “夫人!”谢韫苦口相劝:“我知你不喜琼林,可是她现在是宫中的娘娘。” “你这个说服不了我!”谢夫人把眼一瞪:“当初你带她回来我就不同意,这么多年我养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跟养了头白眼狼一般,如今还要我贴钱,你做梦!” 说完抱着盒子就走,谢韫无奈地追上去又是一顿苦口相劝。 . 翌日清早,东宫—— 天刚蒙蒙亮,明稷从睡梦中睁开眼,探手一摸发现太子不在,心头一喜,她翻身坐起来,趿拉上软鞋给自己倒了杯水:“来人。” 有钱推门:“娘娘?” 这一看差点将她魂吓出来:“您怎么自己下床了!?” 她连忙进殿,像个老母鸡围在太子妃身边:“殿下让您好好休养的。” “太子呢?”明稷喝了一口水问道。 有钱眨眼:“今日是大朝会,殿下进宫了。” “呼——”一听说太子不在,明稷腰板都挺直了:“更衣!” “殿下不让您私自出去……”有钱劝道:“您重伤未愈,太医让您好好修养的。” 明稷接过有貌递来的帕子,认认真真擦了一把脸:“听说三哥被罚了?我回去瞧瞧他,你待会儿派一个腿脚快的进宫,去跟殿下知会一声。” 太子没顾上罚李明林,倒是被昭氏揍了一顿,听说两三天没下床了,更何况明稷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回李家看看,这一趟是势在必行。 太子不在,其余的人哪里拦得住太子妃,她叫人套了个马车,神清气爽出门了。 昭氏一听说女儿回来也吓了一跳,忙忙放下手里的事出去迎,看她消瘦了一圈,拉着手不放:“你伤还没好,这么急着出来做甚么啊?” “听说三哥因为我挨罚了,我来瞧瞧他。”明稷跟着昭氏往里走,问:“阿嫂呢?” 以往徐氏一般都是跟在婆母身边的,今天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昭氏解释说:“眼看马上就要下雪了,你阿嫂去给江儿送衣裳。” 明稷点点头,拉着昭氏的手:“刚好,我好久没有跟阿娘说过体己话了。” 李明林听说妹妹回来了,忙一瘸一拐地走来相见,龇牙咧嘴地跨过门槛,欢天喜地:“稷妹!” 明稷围着他左右瞧:“三哥,你的伤不要紧吧?” 昭氏板起脸:“他皮实着呢,挨两下又不算什么。” 李明林伤在屁股上,坐是没法坐了,只能在两人身边徘徊:“看到妹妹没事就太好了,你不知道,你那天流了好多血,把太子吓得啊……” 昭氏瞪他:“伤不疼了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明林立马闭上嘴,心有余悸地捂着屁股,他被昭氏打了十大棍,现在看见母亲还怵得慌。 “我还是读书去吧,稷妹和阿娘肯定有话要说,我不打扰你们!”李明林被昭氏看得心慌,连忙贴着墙溜出去,不一会又探头回来:“稷妹好容易回来一次,我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蜂蜜鸡,一定要在家吃顿饭!”说完风似的溜了。 昭氏摇摇头,从一旁的梨木柜里取出两盘糕点:“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明稷示意有钱她们都出去,把门掩上:“阿娘。” 她解开右手上的绸带,问昭氏:“阿娘,我这伤,到底是怎么伤的?” 昭氏准备糕点的手一顿,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纤细修长,白皙的皮肤称得上吹弹可破,可是从手腕到手肘却有一条歪歪扭扭、丑陋至极的疤。 “我磕到了头。”明稷的话仿佛在解释什么,实际上她更希望昭氏为她解释这伤,不,解释李明楼的事:“有些事记得迷迷糊糊的。” 昭氏嘴唇动了动,对她贴身的嬷嬷说:“去请曹神医来把脉。”说完她看向女儿:“头还痛不痛?” 明稷摇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有些坐立不安,抚摸着右手上的疤,看向门口。 昭氏叹了口气:“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 明稷想说什么的,脑海里的一幕幕像电影一下飞速闪过,快到让她抓不住,她一下子颓了下来,拉着昭氏的衣角:“阿娘。” “殿下在查李明楼。” 昭氏心里一个咯噔:“稷儿你说什么?” “他一直让迅奴在虚城和崤地秘密调查李明楼的事。”明稷垂着眼帘,心说原主到底给她留下了一个什么惊天大锅啊。 这要是让太子知道李明楼就是她,她就是李明楼—— 明稷浑身打了个颤! 那是什么修罗场简直无法想象! 昭氏连退了两步,扶着桌子差点没晃过神,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差的结果无异于太子知道这个秘密。 可是如果太子知道,就意味着他同时反应过来太子妃婚前女扮男装与兵营一群男人同进同出的事。 昭氏有点头晕,昭氏站不住了,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抓过女儿的手心狠狠打了一下:“你这丫头,从小到大都让我不省心!” “夫人,曹神医来了。”晚嬷嬷推开门,请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头。 这曹神医穿着一件翠绿色的长衫,胡子和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在颔下扎了个小辫子,看着不太正经。 他昂首阔步走进来,给昭氏拱手:“李夫人。” 昭氏连忙站起来还礼:“曹神医,还请神医给小女再把一次脉。” 曹神医翠绿的衫子在明稷面前一晃一晃的,她看着老头布满沟壑的脸和睿智的眼神,将手递过去:“劳烦神医了。” 曹神医捻着胡子仔细探她的脉,又仔细查看她的脸色和后脑勺磕出来的伤:“怪,真怪。” “按说你脑中的淤血不该化得如此之快的。” 曹神医问:“可有头晕、眼花、心悸等症状?” 明稷摇摇头:“偶尔会头痛,但是一会就好了。” “你当年的伤太重,苏醒后导致缺失了一块记忆,但你好像……”曹神医一边写着药方,一边紧锁眉头:“或许是李老大人保佑吧!” 他将这一奇迹归为先祖保佑,明稷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那神医,我的手?” “只能好好将养着了,经脉全断,老夫将其全部接起来容易,但是想要和完好无损的比,肯定是没办法了。”曹神医写完方子吹了吹,交给一旁的晚嬷嬷。 昭氏一直密切关注着曹神医说的话,看着女儿的手直叹气:“多亏神医,否则稷儿这手肯定是保不住的。” 她的伤是被大刀从手臂内侧劈下去造成的,整个小臂的经脉尽断,能恢复到如今已经是个奇迹了。 明稷点点头,向曹神医情深意切地福了一福:“多谢您。” 曹神医避开半个身子:“你是世中身份尊贵之人,老夫受不起你一拜。” 他举止有些方外高人的风范,明稷吩咐有钱取来诊金——是整整十锭黄金:“曹神医请一定收下。” 那神医也没有拒绝,吩咐药童面不改色收下以后,难得对明稷笑了笑:“娘娘出手阔绰,老夫虽身在方外,奈何膝下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徒儿。” 明稷笑着摇摇头,她明白的,人都是要恰饭的嘛! “老夫再送娘娘一句良言。”曹神医认真道:“凡事莫要较真,当退则退。” 明稷听得一愣,十分想拽着这老头晃,你们世外高人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的吗?啊?? 能好好把话说清楚吗?? 曹神医很快就走了,昭氏将药方拿过来看了看,又吩咐晚嬷嬷重新抄一份送去宫里,这一份拿去抓药。 明稷疑惑:“阿娘这是在做什么?” 昭氏解释道:“你姑母精通药理,让她帮着瞧瞧,毕竟是要入口的东西。” 明稷点点头,眼看到了中午,她便和昭氏、李明林三人用了一餐午膳,午后,昭氏见她疲惫,忙将李明稷出阁前住的水榭云台收拾出来,让她去好好睡一觉。 明稷养病这些日子精神不济,也没有推脱就去了。 水榭云台是一处建在水边的绣楼,李明稷虽然好舞刀弄枪,但昭氏对女儿的吃穿住都是比着闺秀置办的,这绣楼建得精巧异常,一面朝着将军府里的小湖,一面正对着花园,等到春夏百花盛开的日子,别提多美了。 午后的微风拂过水榭云台挂着的纱幔,明稷睡得有些燥热,水榭云台没有地龙,屋内是用炭盆取暖的,她一下被热醒,摸摸汗湿的额头,有些疲惫。 有钱几个人在楼下边做活边说话,明稷赤着脚走到窗边,微微推开了一条缝。 刚好从从小湖拂过来一阵微风,这几天天气暖和,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岸边几个小厮三三两两在给花施肥,时不时闲话几句: “哎,你们听没听说,太子竟然把岑家姑娘剥了皮,挂在门上风干了!昨天送回岑家,直接把岑大人吓病了,早上都没去大朝会!” “我听说是为了给太子妃出气。” “那岑家姑娘也是倒霉,撞枪口上了不是。” “不管怎么说,将人剥皮也太野蛮了!” 明稷还是有些疲倦,一手支在窗台上,半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听,这些闲话她早通过各种不同途径听过好几遍了。 太子说是岑四将她推倒的,可是她怎么记得不是呢? 院子外忽然传来大批甲兵到来的脚步声,明稷惊得抬眼一看,来人穿着整齐划一的银白色铠甲——是东宫一十六卫。 “把这些嚼舌根的都给我带走!”领头的苏钰大手一挥,将岸边几个小厮全部捆了起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凭什么!” 东宫卫率背后还跟着太子亲卫,而这些小厮并不认识,还在徒劳挣扎,殷遇戈的锦靴踏在鹅卵石铺的路上,随后出现在花园中。 “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他瞥都没有瞥一眼地上几个杂鱼,说:“带下去审审,谁让他们在这里嚼舌根的。” 苏钰应:“带下去!” “对了。” 太子出声,回头望了一眼,仿佛在看几个死人:“既然不满孤的行径,那么……剥一个也是剥,五个也不嫌多。” 几个嚼舌根的人里已经有人吓的晕过去了,不等求饶就被东宫卫率带走了。 殷遇戈环顾一周,看见了那座建在水上的小榭,有钱几个从屋里听到声音,立马跑出来跪在门口:“恭迎殿下!” 太子大步朝那座水榭走去。 明稷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和太子对视了一眼,笑吟吟把撑窗子的竿往下一丢,不偏不倚,被太子接了个正着。 恶趣味,恶趣味。 殷遇戈摇摇头,大步走上楼,明稷还倚在窗边咯咯直笑,见他来一伸手:“还给我。” 那竹裁的竿子一尺见长,通身油光水滑,两头刻防滑的纹路——可以说在富贵人家,就连这种日常的物什都是极精致的。 “为何不声不响跑回来?” 明稷睡得浑身慵懒,探手去捉窗竿的头:“想阿娘了,回来瞧瞧。” 殷遇戈快一步收起,逼近两步:“孤说过,不让你随意走动,视若无睹不说,还擅自出宫。” 按以前太子妃是不能擅自出宫的,但她的身价是水涨船高,随着太子愈来愈肆无忌惮地宠爱,她出宫简单到只要和画奴打声招呼就好。 明稷心头一跳:“你罚画奴了?和他无关啊,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画奴昨天刚带伤上岗,再把人一顿打,七尺的汉子也受不了啊! “他没事。” 其实是太子刚出宫就朝着李家来了,压根来不及回去罚画奴,明稷大松一口气,刚想站起身,被太子轻轻抵住。 殷遇戈用窗竿微微挑开她的衣襟:“穿太少了。” “不是穿太少,刚才在午睡。”明稷拢上衣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下一刻裙摆又被挑开,殷遇戈看着她赤/裸的小脚,脸色一黑。 “都说了刚睡醒!没来得及穿鞋!”明稷连忙盖上脚,按太子这几日犯病情况,很有可能把伺候她起居的一群人给罚了。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真的没必要殃及那么多池鱼。 明稷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捉住那根动手动脚的竿子,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呀?” 殷遇戈将竿子抽出,打了她一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啊!”明稷夸张地叫了一声,往后一躲:“你竟然!打我!” “啪!”殷遇戈又轻轻在她腿上抽了一下,额角青筋微跳:“再犟?” “嘶!”明稷摸摸被打痛的腿,后知后觉发现太子可能不是开玩笑的:“不开玩笑了。” 殷遇戈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再有下一次,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明稷心头没由来地一缩,有些被他认真的口气吓到:“我就是回家一趟,有差人跟你说啊。” 主要他这个态度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词语上,明稷瞪他:“那你想怎么样,我回都回来了。” 殷遇戈闭上眼,仿佛在调节情绪似的,半晌才睁开眼,将那窗竿扔掉,口气有所缓和:“起来,跟孤回去。” 还不等明稷站起身,墨奴在楼下高声道:“殿下,万大人请您进宫!” 明稷好奇:“你不是刚出宫吗?为什么又要进宫?” 太子弯腰帮她穿鞋,拍拍她的小腿:“随孤进宫。” 万大人是楚王身边的宦官,生得面白无须,捏一把尖细嗓子:“奴给殿下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嘞!” 明稷在宫里见过他几次,笑笑:“万大人别来无恙啊。” “劳您挂念!”他白白圆圆的脸,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隙:“还请殿下见谅,随老奴速速进宫一趟!” 太子坚持要拉着太子妃一起进宫,万大人只能把两个人一起请上銮驾,一边对赶来送的昭氏说:“李夫人不必担心,咱家身上还有差事。” 昭氏担心地看了一眼,跪送道:“万大人辛苦,臣妇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等太子銮驾走出视线以后,晚嬷嬷将昭氏扶起来:“夫人。” “怎么回事?好端端为何突然进宫?”昭氏问道,事出突然,晚嬷嬷也没有收到消息,安抚着说:“您别担心,若真有事太子殿下就会提前预知了。” 太子端坐车中,捏着她的爪子,嘱咐说:“一会进宫后,让墨奴送你去麟趾宫,谁来都不让进,敢硬闯的格杀勿论。” 明稷一愣:“到底怎么了啊?” “吁——”迅奴快马赶来,跟在车驾旁,从窗外递进传递消息用的竹筒:“殿下!” 殷遇戈展开看了看,若有所思,半晌后对她说:“父王忽然昏倒,现在宫中大乱。” 明稷一愣,不应该啊,按时间线楚王起码还能活好几年,她追问:“然后呢?” 太子的手指敲在膝上,明显也没有心理准备,他说:“无事,他们现在还不敢。” 他们?? 太子銮驾径直前往太极宫,明稷路上被放下,由墨奴护送前往麟趾宫,殷遇戈带人独自前往太极宫。 太极宫外,公子沉和公子献已经守在那里,看见太子来二人对视了一眼,双双迎上去: “遇弟!” “王兄。” “父王如何?”殷遇戈问。 “原本在太极宫批阅奏章,忽然就昏倒了。”公子献答道:“恰巧我在宫中,接到消息就来了。” “劳万大人封锁消息,免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太子偏头吩咐道。 万大人躬着身子:“老奴明白。” 紧闭的太极宫门打开一条小缝,一个年轻的寺人走出来,冲三人行了个礼:“请三位殿下安,王上醒了,召太子殿下觐见。” 公子沉手刚一动便被公子献压下,殷遇戈看了一眼两人,随那个寺人进了太极宫。 “沉弟冲动,父王刚醒,有些话想和太子说,没什么不对。”公子献压着他的手说道。 公子沉不服气地说道:“从父王昏倒,到处理后面的事无不都是我们兄弟,他倒好,一来就捡现成的!” 太极宫非常大,楚王的寝殿更是空旷,燃着袅袅香气,引路的寺人将太子一路引到楚王床前,他刚刚苏醒,靠在床头,由香宜夫人喂药。 “儿臣拜见父王。”殷遇戈跪在床前不远的跪垫上。 “你来了。” 楚王拂开谢琼林舀来的的汤药,柔声说:“一会再喝。” “一会该凉了。”香宜夫人劝道:“只剩几口,王上全喝了吧。” 楚王拗不过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王上好好歇息,妾身出去了。”谢琼林给楚王擦擦嘴,善解人意地出去了。 太极宫的门又被沉沉关上,殷遇戈跪得笔直,低垂着眼,不发一言。 “刚才去哪了?”楚王捡起床边看到一半的奏折,问道。 “李家。”殷遇戈并未隐瞒:“太子妃今日回外家,儿臣顺便接她回去。” “李家人忠厚。”楚王不咸不淡评价了一句,他虽然私生活糜烂,在政事上还算是一个明君。 殷遇戈不答,楚王说:“前些日子宓扬上奏,说崤地多有山贼流寇,请求陇城大军镇守。” 陇城是太子的封邑之一,而崤地原本是宓扬镇守的,楚王立马看出了不对:“你告诉寡人,你要崤做什么?” “只是儿臣同母后达成的小小协议,无伤大局。” “协议?”楚王还能不知道他们母子的关系,分明是小宓氏在他手里吃了亏,把崤输出去的:“寡人已经同意了,今后崤地归陇城附属。” 殷遇戈轻轻磕了个头:“多谢父王。” 楚王咳嗽了几声,声音略显老态:“寡人老了,管不住你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但是,他们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不论如何,以后……留他们一条性命。” 殷遇戈眼底闪了闪,表情略有松动,半晌后应:“父王放心。” 楚王露出疲态:“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就住在宫里,为寡人侍疾。” “儿臣告退。” 殷遇戈磕了个头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楚王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照理说应该高兴他的太子十分优秀,有手段、有远见,也够狠,具备为一个君王所有的资质,但楚王同时也十分忌惮他。 对于身下的王位,即使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能有一分僭越。 谢琼林轻飘飘地走进来,温温柔柔地捧着参汤:“让妾身来侍奉您用一盏参汤。” 楚王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谢琼林年纪轻,长得漂亮,性子也不争不抢,楚王年纪愈大愈喜欢看起来干净的女子,正好她还算可心,他也愿意宠着。 “妾身刚才在门口,遇见沉公子和献公子了,按臣妾说两位公子从您病倒一直侍奉左右,应该给予嘉奖才是啊。” 楚王喝完参汤,说:“你年纪小,看不出他们打的主意。” 谢琼林佯装天真:“妾身可看不出来,只看出来两位公子孝顺~” 楚王呵呵一笑,放下碗,将她搂在怀中:“他们的事你不要掺和太多。” “妾身不掺和,妾身只安心伺候您就好了~”谢琼林察觉到了楚王话里警告的意思,乖乖巧巧依偎在他怀里,不再多话。 . 殷遇戈打开太极宫的门,公子沉和公子沉都不在,万大人答:“听闻您这些日子要住在宫中,老奴已经都准备好了。” 暖轿已经候在一边,殷遇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宫门,并未说什么,径直上了轿。 太极宫和麟趾宫在一条纬线上,这也是为了彰显太子储君的身份,但是中间隔着重重宫墙和很大一片花园,麟趾宫的位置也更加偏僻。 明稷百无聊赖在殿里打转,摸摸这个,弄弄那个,有钱像个小跟屁虫跟在她后面:“您别转悠了,奴婢的眼都花了。” “你说……”明稷若有所思,手里拿着一根孔雀尾巴把玩,若她没记错,楚王起码还有五六年好活,怎么这个时候就病倒了呢? “太子回宫——” “太子回宫——” 随着宫人的高亢的唱声,明稷甩掉孔雀毛迎上去,殷遇戈看见她的身影,紧绷的心弦一松:“进去,太冷了。” 明稷原本想说什么,看见他脸色不好也没多话,握了握他冰冷的手:“烤烤火吧,一会该用膳了。” 二人站在炭盆边烤火,殷遇戈说:“孤要在宫中住一段日子。” “嗯?” “侍疾。” 明稷问:“父王病得很重么?” “不重。”殷遇戈摇摇头:“起码,没到需要侍疾的程度。” “……”明稷无语,五指收了又张:“那是因为什么?” 殷遇戈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明稷也没有再追问,二人默默用了顿晚膳。 因为突然进宫,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晚间画奴打马送来二人一些生活用品还有需要及时处理的事务,明稷站在一边,问:“画大人身上的伤好全了么?” 画奴手一抖,差点把她的百花缸砸了:“劳娘娘挂念,属下的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你们殿下烦恼什么呢?”明稷绕着他走了几步:“他不说,我只能来问你们了。” 画奴一一摆好桌上的陈设,说:“殿下不愿意说的事,属下怎么敢多嘴。” “背上的伤还疼不疼啊?”明稷的目光在他背上扫视,画奴感到背一痛,仿佛回忆起那几日挨的鞭子。 “或许……王上是因为崤地的事,在跟殿下生气。” 画奴低声:“还有因为思奉仪的事,殿下最近收到了很多弹劾,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 “喔。”明稷点点头,吩咐有钱:“有钱啊,画大人是东宫的顶梁柱,你替我好好照顾他,直到痊愈哈!” 有钱脸一红:“您说什么呢……” “不不,不用了!”画奴浑身一抖:“多谢娘娘赏,属下还是先走了,先走了!” 明稷笑眯眯:“画大人有空再来。” 因为崤和岑四的事啊…… 明稷不会想当然地以为楚王真的为这两件事而跟自己的王储生气,为君者生性多疑,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对儿子起了忌惮,示以警告。 她若有所思,吩咐有钱:“来,把鸡汤备上,咱们去瞧瞧太子爷。” 殷遇戈站在桌前,手中拿着狼毫却迟迟没有下笔,殿门响动,他抬头看见李明稷端着汤水走进来。 “……” 明稷把托盘放在案头,把灯罩撤掉,用钎子拨了拨烛芯:“灯暗伤眼,写什么呀这么认真?” “没有。”殷遇戈放下笔,宣纸上勾勒着细细的线条,还未上色,是半副美人赏花图。 “我听说……父王跟你生气呢?”明稷趴在他案头,翘着小脚跟太子闲话,这场景似曾相识,太子看了她一眼:“画奴挨的打还是少。” “您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殷遇戈放下袖子,忽然问:“你身上的香……” 明稷不明所以:“什么?” 殷遇戈拉起她的手腕闻了闻,又轻嗅她颈间的气味,闹得明稷脸一红,打了他一下:“老不正经的!身上配香都是挂在腰间,哪有往脖子抹的?” 太子的手摸到她腰间,扯了扯:“说得也是。” 明稷腰间坠着一枚花鸟纹的银香囊,这枚香囊不同普通的布制,乃是纯银打造,圆球状,雕镂空的花纹,散发着香味的香丸正是放在里面。 “你的香都是谁制的?”殷遇戈把玩着那枚银香囊,不经意问道。 明稷不喜欢用浓香,里头香丸的味道极淡,沁人心脾。 “东宫里有制香处。”明稷问道:“有什么不对吗?”太子可不是会关心她日常配饰的人。 殷遇戈仔细分辨里面的香味,他并不擅长这个,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从柜子顶部拿下一个锦盒。 明稷凑过去:“这是?” “太极宫的香烬。” 明稷的鼻子也不灵敏,压根闻不出来什么,殷遇戈沉声:“进来。” 墨奴推开门:“殿下。” “拿去给姬子失,让他闻闻。”殷遇戈将锦盒与银香囊一起递给墨奴,吩咐道。 “是,属下马上去。” 明稷一拍脑袋,她倒是忘了,燕王室的太后擅制香,姬子失虽然不得宠,但是这一门手艺整个燕王室却是他学得最精。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 东西也拿下去查了,明稷搂着太子的腰黏黏糊糊地问道,殷遇戈任她抱着,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温度:“没什么,只是被防备了而已。” “嗯?”明稷贴在他背上,轻声问:“为什么?” “疑心孤会兄弟阋墙,容不下他人。”殷遇戈淡淡说道,眉间染了一丝戾气。 “殿下会吗?” 殷遇戈露出尖锐的犬齿,笑得有些恣意:“孤?” “会,为何不会?” 第60章 下半夜忽然刮了北风, 夜深人静, 正是各处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谢琼林睁开眼睛,将楚王的手拿开,她翻身坐起,拢紧寝衣慢慢走出寝宫。 太极宫的摆设大多刻着猛兽辟邪,看起来有些狰狞,她倚靠贵妃榻上,顺手燃了一枚香丸。 香炉里慢慢飘出淡红香雾, 她整个人笼罩在这层淡红之中, 这香气似醉非醉, 如同堕入人间仙境。 “吱呀”一声,有人悄悄推门进来。 谢琼林眼睛未睁, 轻嗅了一口那人身上的味道:“换香了?” “换倒是不曾换……”那人答道:“只是被拿走了而已。” 谢琼林睁开眼睛, 用钎子拨了拨香炉里正在闷燃的香料:“见我有事?” “思奉仪出事之后,东宫人人自危, 奴婢想若是可以……您能不能让那位尽快脱离东宫。” “你得了她什么好处,来我面前游说?”谢琼林口气一重。 “奴婢不敢!只是她身在东宫, 许多事办起来都束手束脚, 不如在外面来得自由。”那人想了想补充道:“奴婢们也是为了娘娘办事……” “哼。”谢琼林冷哼一声:“让她先做好自己的事,我至今可一点诚意都没见到呢!” 那人明白再劝无用,只能低头应是。 “对了, 你回时顺便去谢府走一趟,这香再不送来可就断了。”谢琼林指着桌上的香炉,不满地说道。 “大人原本要送来的, 被夫人拦住了……” 谢琼林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怎么,现今连小小香丸也要克扣了么?” 她听见里面的楚王翻了个身,好像在呢喃什么,声音压得愈低:“我听说谢琼珠在望星宴上,见过公子沉一面?” 那人点头:“是有此事。” “公子沉喜欢的嘛……无非就是宓家已故那位大小姐那模样。”谢琼林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我很期待,家中能再出一个贵人呢。” “奴婢明白。” “好了,你回……。” “啊!你……你是何物?”里间忽然传来楚王嘶哑惊恐的声音,打断了谢琼林的话,她连忙将香炉打灭,示意那人快走。 “鬼……你是鬼!”里间楚王的声音叫得愈加凄厉。 谢琼林跑进寝殿:“王上?王上您怎么了?” 楚王仿佛见到救命稻草:“美人?美人你刚才看见了吗?那里有一个白衣的人影!” 谢琼林朝他指着的地方望去:“什么都没有啊,王上是不是累了?琼林点了安神香,再伺候您睡一会好不好?” 楚王站起来,目露惊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看见?” . 翌日,天还未全亮,麟趾宫已灯火通明—— 殷遇戈站在床前更衣,明稷被他起床的动作吵醒了,趴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的:“天还没亮呢。” 刚才墨奴来过一次,主仆说了什么,殷遇戈就匆匆起身,看样子像要去太极宫。 “父王那出事了?” “听闻昨晚见鬼,吓得胡言乱语。”殷遇戈低声说道,从桌子上取走扳指。 “哎……”明稷叫住他,贴心地整了下领子,又在太子腮帮子上亲了一口:“早点回来。” 殷遇戈心弦一松:“嗯。” 天还没亮全,万大人就急着来请太子,事情可能真的有点严重。 明稷在床上躺尸了一会儿,招来有钱:“来呀,更衣。” 梳妆的空隙,明稷边照镜子边随口问:“太极宫闹鬼是怎么回事啊?” 有钱答说:“奴婢不是很清楚……王后娘娘不许传的,只听说早上去太极宫,非说是王上养病期间香宜夫人在畔,阴气太大导致的,把香宜夫人赶回香宜殿了。” 王后这些日子安静如鸡,明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她的消息,追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王上病着,宫里全部听王后娘娘的,香宜夫人就回去了呗。” “这样啊。”明稷应道。 没到中午太子就回来了,明稷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怎么样怎么样?” 殷遇戈难得笑了笑:“这世上哪来的鬼怪,太极宫好得很。” “那父王呢?” “精神不济,二人要演夫妻情深,孤便回来了。”殷遇戈说道,这二人指的当然是楚王和王后。 “那您今儿就好好歇息吧。”明稷见他心情不是很好,摸摸太子的脖子,给他顺了顺毛。 没想到下午时分,太极宫又来人了。 万大人捏着公鸭嗓,万分焦急:“王上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就说见鬼,这世上哪有阴魂之说,咱家把太医请来看了再看,都说王上身子无碍啊!” “难不成真要找懂行的来瞧瞧?”万大人试探地问道。 “太极宫乃是诸位先王起居住所,龙气聚集之处,什么魑魅魍魉能跑进那里去?”殷遇戈睨着万大人:“万大人身为太极宫侍人之首,可不能先自己乱了阵脚。” 万大人连忙下跪:“老奴不敢!” 太极宫闹鬼,却是只有楚王自己见过,殷遇戈略一思索,说:“孤随万大人去看看。” 万大人差点喜极而泣:“多谢殿下/体谅咱家!暖轿已经备好了,您请——” “殿下!”明稷追出门,将他的扳指递给他:“您的扳指。” 殷遇戈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转那玩意儿,明稷顺便捏捏他的手:“快下雪了,早点回来,我等你。” “嗯。”殷遇戈将她推了推:“回去,外面冷。” 明稷站在门口目送太子远去,看了会天边已经完全沉下去的太阳,才走回麟趾宫。 . 太极宫外一片大乱,屋里还能听见楚王嘶哑的声音:“滚出去!不要来害寡人!” 殷遇戈眉间一蹙:“短短半日而已,为何会演变至这么严重?” 明明早些时候楚王只是有点虚弱,现在看来简直是神智不清了,他说:“将《起居注》拿来。” “《起居注》刚被王后娘娘拿走了……”门边的小寺人答道。 紧闭的殿门被从里面打开,王后手中拿着那本《起居注》,问身后的人:“王上为何会突然这样?分明是你们太医院的人诊治得不尽心!” 王后身后跟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娘娘明鉴,臣等真的尽力了!” “尽力了是什么意思!”王后凤眸一瞪:“难道你们要说……大逆不道!” 她骂完就看见门口的太子,脸色登时一滞:“遇儿来了?” 殷遇戈向王后行了个礼:“母后。” “来看你父王的?”王后让开身子:“进去瞧瞧吧,唉。” 殷遇戈点点头,走进内殿,正好宫女端来了药要喂给楚王:“王上,喝药了……啊!” “咣当!” “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快快显出原形来!快快现出原型来!”原本睡着的楚王突然睁开眼,双手死死掐住那个宫女的脖子,害得她将药碗打翻在地。 褐色的汤汁滚落一地,将床前的地毯都打湿了。 “王……呃,唔……” 宫女的脸涨得猪肝一般颜色,拼命挣扎着,太极宫的人赶紧围上去,从楚王手中把人救了回来。 “咳……咳咳……”空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宫女劫后余生的咳嗽声。 殷遇戈站在门边,看着殿内大乱的场景: “放开寡人!都滚出去!” ”都要寡人死是不是?寡人偏偏不死!偏偏不死!“ ”父王……母后!还有诸位弟兄,终究是寡人赢了,是寡人赢了!” “你这贱人,还敢说不?” 他的神态太过癫狂,殷遇戈看过后转身就走,就在他一条腿都跨出去的时候,楚王忽然高喊了一句: “阿嫣……阿嫣,是你吗?” …… 门外的王后和殷遇戈齐刷刷对视了一眼—— 因为‘嫣’,是已故元后,殷遇戈的生母,小宓氏的堂姐——大宓氏的名字! 王后眼里一瞬间闪过许多情绪,有喜有恨、有忧有惧,最后只能勉强捡起理智:“王上看来是想姐姐了……天色已晚,遇儿先回去吧,这里有母后来就好。” 殷遇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就有劳母后了。” 小宓氏目送太子离开,天空簌簌又开始下雪,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吩咐万大人:“好好伺候,太医说半夜还要喝一次药,别忘了。” “诺,老奴明白。” . 暖轿停在麟趾宫外的宫道上,太子甚至等不及讯奴打伞,迅速下轿,然后一路朝思恩殿走去,门口的宫女齐齐一福:“殿下万安!” “吱呀”一声,惊醒了外殿守夜的有貌:“殿下?” “嘘。”殷遇戈朝她比了个手势,径直往寝殿走去,里面的烛火灭了一半,只能勉强看清楚前路,殷遇戈看见床上被子里有一个微微隆起的身影,上去推了推她。 明稷睡得迷迷糊糊,睁眼被太子吓了一跳:“您回来了?” 殷遇戈拉着她,有些诡异的兴奋:“你知不知道?” “嗯?” 知道什么? “他今晚喊了我母后的名字!”殷遇戈一条腿跪在床上,握着明稷的肩膀:“十八年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见母后的名字……” 太子的眼睛亮得吓人,明稷揉揉眼睛,先将他肩膀的雪拍了拍,可是思恩殿太温暖,那一层薄薄的雪花已经化了,打湿了太子的头发和衣裳。 “稷儿。”殷遇戈抵着她的额头,湿热又冰冷的气息洒在她脸上:“我……” 太子的脸简直像三月的天,前一刻还十分激动,下一刻就恢复了理智,眼里的情绪张了又收,最后吐出一口浊气。 “冷不冷啊?”明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将他的外袍脱下来,并没有问他刚才突然显露的那些情绪。 太子一恢复理智,智商随即上线,将她紧紧地往怀里一箍,恨不得将其揉碎:“病得太莫名其妙了。” 从之前的忽然昏倒,到今天两次见鬼,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 “或许,饮食查过了吗?”明稷轻声问道。 俗话说病从口入,要下毒肯定也是吞吃入腹起效最快,殷遇戈似乎在思考:“从未听说有一味药,是能令人见鬼的。” 再说楚王的饮食用药皆有试药人先行吃过,确认安全才能给楚王吃,如果会出事也是试药人先出事。 明稷抱了抱他:“要不要给你按一按?我手艺很好的。” 太子衣衫半解,躺在明稷腿上,半阖着眼,明稷解开他的发髻,指头绕着太子的长发:“怎么都没有打伞,头发都湿了。” “没顾上。” 明稷慢慢帮他按摩头上的穴位,这一手按摩的手艺还是她从业多年,赶在职业病之前从街上盲人按摩店里那里学来的,一套下来那叫一个酸爽。 “放松,精神太紧绷了。”她甚至都感受到了太子额角轻微跳动的青筋,心说这人平时的压力得有多大啊。 按着按着竟然把太子给按睡着了,明稷轻轻推了推他,压根不带动的,她没好气地发现自己倒是精神十足。 得,这主儿把她弄醒自己睡了,她早前已经睡过一会了,现在不得失眠啊? 好生气哦! . 楚王的病非常棘手,太医院遍寻不到治疗的良方,只能拿安神药吊着,但是安神药压根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楚王一天天虚弱下去,清醒的时候也愈来愈短。 王后在太极宫门口来回踱步:“废物,全部都是废物!” “娘娘息怒!” “娘娘息怒!” 她气得头疼不已,满满一宫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治楚王的,难道是天命到了……不!不可以!楚王这个时候不能倒下! 小宓氏看向太极宫前宽阔的广场,若有所思。 现在朝中势力她和太子只能做到五五开,真打起来胜算太低,可是如果等太子登基站稳脚跟,就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在她和儿子变得更加强大之前,楚王不能有事。 “娘娘……”青瑶走上来,说:“宓大人求见。” 宓震庭是宓氏的家主,也是小宓氏一母同胞的兄长,他看起来已经有花甲之年,行礼道:“臣拜见娘娘。” “阿兄免礼。”小宓氏对自家人还是很和颜悦色的:“这事还惊动了阿兄。” 宓震庭年纪大了,现在宓家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年轻一辈去了,非大事不出席的他听说楚王病重的消息之后连忙进宫来见。 “臣知道娘娘在烦心什么,与其坐等太医院那帮庸才,不如广发英雄帖,招募良医。”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许是条解决的道路。” 王后说:“阿兄说的我已经想过了,可是王上的病不能传出去,那会动摇江山社稷的。” “那不如,以别人的名义来求医。”宓震庭建议道。 “别人?”小宓氏咀嚼着这两个字:“也就只能如此了。” 很快,由王后颁布的诏令立马就下发下去了,诏令中说王后幼子公子弃病重,向国中求一个神医,并详细描述了症状。 果然重赏之下,短短半天的功夫,就来了不下十个声称自己有华佗再世之能的神医。 谁知道这些神医有好有坏,还有滥竽充数的,连太医院的人都糊弄不过去,眼看又过了三四天,敢应征的人也变少了。 楚王的病已经演变到连光都不能见,一见就暴跳如雷,但是在黑暗里又总是见鬼,一天天过去,竟然形如枯槁。 王后甚至在心里都做好了准备。 楚王病倒的第十天,姜家人天还未亮就递了牌子进宫,说有神医想举荐给王后。 王后已经对这些所谓神医疲劳得很了,不耐烦地说:“郢都城内外的神医全部请来一次了吧?可结果呢,全是沽名钓誉的骗子罢了!” 姜夫人说道:“可这次的神医,她不一样啊!” 王后摆摆手:“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样。” “娘娘,您还是见一下这位吧。”姜夫人上前两步,表情十分认真,王后一看她这个神情,心里犯起嘀咕,点头:“既然你这样举荐,那就进来看看好了。” 来人穿着一身下人穿的衣裳,由小宫女引着进来,跪在王后面前脆生生道:“民女见过王后娘娘!” “喔?是个女子。”王后听到声音跟着抬起头,一见到来人的模样登时惊讶万分:“你……你不是东宫的……” “正是,牢娘娘还记得民女。” 来人抬起头,是一张还算清丽的脸,她郑重地福了一福,脆生生道:“民女苏明月,见过王后娘娘!” . 此时的天刚亮没多久,姬子失的居所中还处在一片静谧之中—— 姬子失忽然从睡梦中睁开眼,顾不上更衣,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昨晚临睡前还在辨别的香丸轻轻一嗅,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原来是海牛油……” “原来是海牛油啊!” 海牛油这味香料并不常见,尤其用来制香的人更少,所以他才会一直分辨不出来,这下找到了答案,不禁令他有些雀跃。 “公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呀?”书童揉着眼睛推开门。 见姬子失拿着前几天麟趾宫送来的香料在辨认,书童说:“您该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吧?不是小的说您,就算替太子遇办事,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琴童。”姬子失出声打断他:“收拾一下,我要去见太子商臣。” 太子商臣住在东宫宜春殿,姬子失见他还费了一番工夫,等他到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赵商臣正在花园里练剑,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想形容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又觉得言辞太苍白、又太空洞。 玄鱼捧着剑鞘和外衣候在一旁,恭敬地说:“您稍等,主子马上就练完了。” “无妨。”姬子失摇摇头并不在意。 直到最后一个招式刺出,赵商臣才长舒了一口气,收剑落地:“让子失久等了。” “许久不玩这个,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赵商臣接过玄鱼抛过来的剑鞘,利落漂亮地收剑。 “赵兄文可舌战群儒,武能带兵打仗,子失佩服。” “找我什么事?”姬子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果然见他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些香灰和一枚银香囊。 “这是太子遇十日前吩咐人送来的,要我甄别其中的成分。” “是我本事不济,今天才有一个结果。” 赵商臣挑眉,将剑递给玄鱼:“殷遇戈?” “这两样的成分很像,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区别是麝香和红花的含量。”姬子失说道,拨了拨那个银香囊。 “这枚香囊是女子用的,我想到赵兄或许会关心这事。” 能让殷遇戈特意拿来问的肯定是重要的事,而能让他这么关心的女子,姬子失怎么想都只有那位太子妃娘娘。 他觉得这件事赵商臣会感兴趣的。 赵商臣捻了一些灰烬,放在鼻下轻嗅:“海牛油,不多见啊。” 海牛油是一味动物油脂香料,它一般用来制作蜡烛,有安神的功效,但因海牛数量稀少,只有沿海的越国、吴国多用海牛油蜡烛,在燕楚是非常少见的。 “你和殷遇戈说了吗?” “还未能进宫禀告。”姬子失看着赵商臣说道。 赵商臣笑:“子失太小心了,你分辨得没有错,海牛油、红花、麝香,都有。” 红花和麝香,可是使用不当就会出大事的东西,赵商臣若有所思,对玄鱼说:“准备一下,一会进宫一趟。” “您去见太子?”玄鱼问。 “不,我去见太子妃。” . 赵商臣来的时候,殷遇戈刚好去太极宫侍疾了,明稷歪着脑袋:“挺会挑时候啊。” 有貌问:“那您要见他吗?”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明稷失笑,吩咐有貌准备待客的香茶。 赵商臣由寺人引进来,先冲她笑了笑:“表妹。” 明稷礼貌地福了福:“商臣太子。” 赵商臣知道她不是很欢迎自己,也不多废话,将那盒子一摊:“这是十日前太子遇送去姬子失那里的。” 明稷一愣,她差点都忘记这回事了:“那为什么在你这里?” 赵商臣轻咳了一声:“子失有些成分不确定,拿来问我,刚好某也有一个灵敏的鼻子。” “原来是这样。”明稷点点头:“但是殿下不在,您不如下午再来?”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赵商臣从盒子里勾出那颗圆滚滚的银香囊:“这是你的东西吧?” 明稷并没有否认,赵商臣说:“里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三味比较特殊,海牛油、红花、麝香。” 熟悉宫斗题材的人都知道后两味意味着什么,明稷想了想,说:“不过我听说,适量的麝香是很好的香料。” 不谈剂量谈毒性压根是耍流氓啊耍流氓。 赵商臣摇头:“但是里面的剂量完全超出了。” “也就是说,你再戴着这东西,绝对是会伤身的。” “……”明稷有种打鹰的有一天也被鹰啄了眼的感觉。 想她从业多年,宫斗题材也没少写过,这些所谓的‘毒’香也不是不了解,竟然真的碰上了。 太子妃佩戴的香物都有东宫里的制香处详细记载和管理,她非常好奇到底是谁送的这么一个礼物。 “至于这个……”赵商臣将那些香烬放在她面前不远的桌子上:“除了有分量不同的海牛油、红花、麝香以外,还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 “生犀。”(注1) 赵商臣道,见她不懂,还加解释道:“古籍记载:‘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说的就是这一味生犀。” “生犀?”明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一时有些理解不了:“商臣太子的意思是,烧了这东西会见鬼?” 赵商臣笑着摇头:“生犀就是生的犀牛角,但是中原并不产犀牛,这个东西是从番邦传来的,如果不是晋国典籍里有记载,而我刚好在番国见识过,是绝对不会有人认识的。” 明稷点头,犀牛角啊,这个她知道,遂转向他,认真地听赵商臣继续说。 “在番国,生犀主要是巫医在治病的时候用,煎水服用功效与麻沸散差不多。”赵商臣解释道:“原理是令服用者产生幻觉,从而降低疼痛感。” 幻觉?就是说,这玩意压根是一味致幻药? 或许是明稷的表情太震惊,赵商臣挑挑眉,低头喝了一口茶,容她理清楚头绪。 “商臣太子是说这个东西用了,会有幻觉?” “可以这么说。” 那楚王的病——不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是这样啊……”明稷若有所思。 赵商臣问:“可是有为难之处?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明稷笑:“这件事还得牢您和殿下说一次。” 赵商臣看着她脸上客套的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你……” 可是她又没有做错什么,站在李明稷的立场上,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防备他是没错的,和他客套是没错的。 但是赵商臣心里就是莫名的不舒服,也不高兴。 “我会再告诉遇兄一次。”赵商臣闷闷地说:“今日特意见你一面,主要是想跟你说香囊里的事。” 明稷说:“当然,如果不是您的话,这东西我也不会注意到。” “这个还要多谢表哥。” 轻飘飘一句表哥,赵商臣的心情又死灰重燃起来,他眼睛一亮,挠挠头:“表妹客气……” “时辰不早了,殿下应该快回来了,您是在这里继续等呢,还是?”明稷站起身,送客的意思明显。 赵商臣前一刻还傻乎乎地高兴,后一刻就被人送客送出来了。 玄鱼候在门口:“主子,咱们现在是……” “闭嘴。”赵商臣抬头看向难得明媚的天气,不在意地笑笑:“走,我们回去。”他的表情比阳光还灿烂,背着手阔步朝外走。 “我让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还不等赵商臣反应过来,他就和横冲直撞的来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哎哟!” 好歹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殷雅功夫再好也经不住这么一撞,一下子摔进旁边的雪堆里! “公主!”追在她身后的男人连忙扶起她。 “放开!”殷雅瞪眼,兀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雪,瞪向害她摔倒的元凶巨恶:“赵商臣?” 赵商臣左右看看,认出了她:“喔,是我。” 殷雅看向他背后,齐齐整整的麟趾宫,狐疑地问:“你来找王兄?” 赵商臣摇头:“我找你嫂子。” 殷雅柳眉一竖:“谁让你来的!给我出去!” 赵商臣摸摸鼻子,点头:“如果不是被你撞了,我正要出去。” 殷遇戈的妹妹,他很多年前见过几次,果然啊,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公主……”追在殷雅身后的男人出声道,刚才殷雅就是跟他追逐,才跟赵商臣撞了一下的。 “你也给本宫滚出去!” 赵商臣停下脚步,甚至绕了回来,围着两个人转了个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需要我帮忙吗?” 剑眉虎目的年轻小将,但凭这长相,这打扮,他就大致能猜到是谁。 “与你何干?”殷雅不愿他掺和自己和庞枭的事。 赵商臣难得起了八卦的心思——庞枭啊,殷雅那个据说被她大过年打了一顿的夫君啊! “你是谁?”庞枭充满敌意地看着赵商臣。 “太子遇的……好友。”赵商臣笑眯了一双多情的眼睛:“你就是庞小将军吧?雅儿大婚的时候,我远远见过你一面。” 殷雅瞪眼,他刚才叫她什么? “你!”庞枭气急:“公主的名字哪里是你能亵渎的!” 赵商臣笑:“我与雅儿相识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是不是啊,乖乖?” 殷雅从腰间抽出鞭子:“胡言乱语!” “哎哎,你这丫头,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赵商臣往玄鱼身后一躲,挑衅地看向庞枭:“庞将军一路风尘仆仆的,一定辛苦了,不如……在城内驿馆住下,住店开销都由赵某出,如何?” 庞枭虎目一瞪:“我庞家虽然两袖清风,几吊住店钱还是有的,不消你多心!” 他转向殷雅:“公主,你出来也够久的了,跟我回去吧。” “庞枭,你是听不懂人话是怎么?”殷雅手中的鞭子蠢蠢欲动:“现在回去,我可以当你没来过,你母亲要你娶十个八个姨娘,我都没有意见,总之我们两人定是要和离的!” “殷雅!”庞枭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你不要无理取闹了,阿娘只是急了而已,你成天舞刀弄枪的,她只是想抱孙子而已……” “那就让她的好侄女去生啊!她不是最擅长往儿子房里塞女人吗?”殷雅嘲讽道:“我就没见过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热衷听儿子房声儿的娘!” “殷雅,你不要太过分了!”庞枭也气了。 赵商臣和玄鱼完全被讥吵正酣的两人忽略了,殷雅丝毫不让,庞枭握紧拳头:“那我明日再来!” “免了,这些日子我都要住在若水殿,你敢来我就敢当着宫人的面揍你!” “你……”庞枭气到拂袖而去。 他一走,殷雅整个人顿时像脱了水一样萎靡下来,鞭子都从手里滑落在地。 玄鱼眼疾手快捡起来捧在她面前,殷雅看了他一眼,接过鞭子,看向赵商臣:“我王兄不在,你见王嫂来干什么?” 赵商臣比殷雅高大许多,抱胸站在她面前:“被庞家的欺负了?” “要你管啊?”殷雅瞪眼。 “我与你王兄是八拜之交,我自己的妹妹又……不就将你当作妹妹了嘛。”赵商臣笑笑。 “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殷雅哼道:“我王兄可是快回来了,你还呆在这干嘛?” “得,是我多嘴,是我多管闲事好了吧?”赵商臣摊手,带着玄鱼走:“我走好了吧?我走!” 殷雅看见他乖乖走了,收起鞭子往麟趾宫走去。 “死丫头,脾气跟她哥一摸一样!”赵商臣气呼呼地跟玄鱼比划着:“小时候多可爱,小小一个,玉娃娃似的,声音甜甜的还会叫商臣哥哥……谁!” 赵商臣防备不及,差点被从树丛后飞出来的大刀来个见血封喉,好在玄鱼速度快,一脚踢开了那把链子刀—— 刀“唰!”地一收,回到主人手里。 庞枭从树丛后面走出来,语气不善地看向赵商臣:“本将军看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劝你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殷雅王姬不是你这等劣等人配得上的!” 赵商臣指着自己:“你说我?” 他堂堂晋国太子,王室最高贵的血脉,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劣等人! “否则下次被本将军撞见,就不是这一下了。”庞枭晃晃手里的链子刀,威胁道,然后非常潇洒地走了。 赵商臣非常无语,差点被这人气笑:“这人挺有意思啊。” 玄鱼道:“四年前为了拉拢庞家势力,殷雅王姬自己吵着要下嫁庞家少将军,庞枭是庞家独子,公主这些年应该受了不少委屈。” 赵商臣说:“那么骄傲的一个丫头,竟然会为了殷遇戈把自己嫁出去?” 玄鱼说:“太子遇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殷雅王姬是很好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 赵商臣仿佛有些触动:“是啊,妹妹不就是用来宠的。” “庞枭这人有意思啊。”赵商臣起了恶劣的心思:“吩咐下去,别透露我的身份,和楚王室也打声招呼,孤要实实在在做一个劣等人。” 玄鱼心说自家主子又开始犯病了,只能点点头应是。 . 殷雅没有通禀就闯进麟趾宫,明稷还在看账本,见她冲进来抬起头:“?” “王嫂!” “嗯?” 殷雅一路冲到明稷面前:“李明稷啊李明稷。” “……嗯?” “我问你,刚才赵商臣来过了?”殷雅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明稷愣愣地点头:“是来过,你在外面撞见他了?” “你见他干嘛啊?”殷雅盘问道:“难不成,你还打算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明稷问:“……你说什么两手准备?”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两手准备吧? “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对太子哥哥的心意日月可鉴,日月可鉴。”殷雅自己挑了个椅子坐下:“你在看账啊?大字不识一箩筐,你看得懂吗?” 明稷黑脸:“不带这么骂人的啊!” 殷雅喝了一口茶:“太极宫发生了那么大一件喜事,怎么没见你跟着你乐呵乐呵啊?你老窝在麟趾宫算什么,想当金屋藏娇的娇啊?” “喜事?太极宫能有什么喜事?”明稷笔一顿,太极宫的喜事,不就是楚王的身子? “父王大好了?”她问道。 殷雅来了兴致:“我来的时候睡得正香呢,十天了,折腾别人也折腾他自己啊,好容易睡下的。” “真的?”明稷十分惊讶:“你跟我好好说说?” “姜夫人请了个神医,两碗药灌下去,就平静下来了。” “神医?” “嘿。”殷雅一抚掌:“说起来这神医还是个姑娘呢,看着也就二十不到吧。” 明稷更疑惑了:“照母后的性格,会让这么个年轻姑娘给父王看病?” “那我就不知道她怎么说服母后的了。”殷雅摇摇头:“母后留她在宫里,说要一直伺候到父王全好起来,她现在可是殷家的大恩人!” 何止是大恩人,救了楚王的人诶,起码是整个楚国的大恩人! “不过我听说……”殷雅看向上位的明稷:“她还是你东宫出来的,好像也是因为这点,母后很放心地让她治了。” 东宫的人,治好了是好事,治不好也跟王后莫得大关系,她当然放心给那人治。 明稷一呆:“东宫的人??”东宫哪来这么一号神医?就算有,她怎么不知道? “是啊,说是叫……”殷雅摸着下巴,拼命回忆。 “叫什么?” “苏明月吧……” “苏明月?”明稷腾地一下站起来,苏明月?苏明月? 苏明月?? “好像是,我没听真切,你真知道?” 明稷哭笑不得:“我何止认识啊……她之前是……” 心头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针扎感又一次涌现上来,明稷狐疑地摸摸心口,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你怎么了?”殷雅关心地问。 “没什么。”明稷摇摇头,解释道:“她是太子两年前带回来的一个孤女,有救命恩德的。” 殷雅四年前出嫁之后,关于郢都的事知道得不多,还是第一次听说殷遇戈有这么一个‘救命恩人’。 “后来我将她提成奉仪……” “李明稷!”殷雅瞪眼:“你疯了吧?姜家和岑家媵嫁的几个你不嫌多是吧,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当时不是没那么喜欢你哥嘛!”明稷被她吼得声音也跟着拔高了一点,在外面听还以为这俩主吵架呢。 “砰。”一声,殿门被从外面踢了一脚。 门外的人像站有一会了,中指轻轻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通禀的寺人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高声唱道:“太、太子殿下回宫——” 第61章 明稷看向殷雅, 冷静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可喜欢了。” 太子挺拔的身姿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屋里说小话的两人,直把二人都看的毛骨悚然。 “那个,”殷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宫门快落钥了,我得走了,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别!别……你别——”明稷挽留道,殷雅挣开她的手小步快走, 路过太子身边乖乖低头打招呼:“王兄。” 殷遇戈有些不满意她一身男儿装束:“若是让母后看见, 免不得要说善姬教导无法。” 殷雅撇嘴:“她忙着照顾父王, 哪有空管我的打扮。” “无事就回去读书,不要惹是生非。”太子背着手, 用眼神赶人。 “是……殷雅告退!” 麟趾宫的菱花窗门被缓缓合上, 阻隔了外面的落日余晖,太子背着光,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明稷动又不敢动, 能续她一条狗命的人也走了, 只能原地等待审判。 殷遇戈甩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她,明稷往后一缩:“你不要过来啊!” 太子居高临下, 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那目光像有实质似的黏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看得明稷起鸡皮疙瘩:“有什么话你直说, 别这样吓我!” “刚才在说什么?” “殷雅,殷雅在说王上醒了。”明稷解释道。 “然后?” 这样的推拉真令人害怕,明稷声音渐小:“她说治好父王的是苏明月,我便给她说了说苏氏的事——” “嗯。”太子看她的眼神里多了点玩味,看她解释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很有趣:“然后?” “那您信不信臣妾说得嘛,最喜欢你啦!” 殷遇戈板起脸:“油腔滑调。” 明稷松了一口气,进而得寸进尺:“不信啊?我掏出来给你瞧瞧?” “……” 殷遇戈耳尖一红,训斥道:“放肆。” 明稷乐得咯咯直笑,太子这个又清冷又不禁逗的性子真是太有意思了,笑着笑着冷不防被殷遇戈从后背拍了一下:“还笑?” 明稷一下被拍倒在桌上,就势支棱着脑袋,眼尾一挑:“臣妾最喜欢您了,那您呢,喜不喜欢我?” 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太子绝对是完败的,他拿起一本书:“不喜欢,你太闹了。” “身为太子妃,你当为东宫表率,端正娴静,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太子一本正经地训斥,一边训手还一边从她的脸侧滑到手背,做着和话语一点都不相符的事。 “……” 这哥真的好有意思哦,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说得就是他对吧? 明稷抓着他的手蹭了蹭,笑说:“别闹了,还有事想问问您呢。” “您回来之前见过晋太子了吗?” 殷遇戈摇头:“没有。”他转念一想:“他来找你了?” 明稷含糊不清应:“嗯……下午来过一次。” 太子看她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似笑非笑:“相谈甚欢?” “您防他防得跟贼似的,他能做什么?”明稷又抱住殷遇戈的手,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露着狡黠。 太子用另一个手捏捏她的下巴:“就会强词夺理,他说什么了?” 二人多年挚友,殷遇戈知道赵商臣再混蛋也不至于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知道归知道,看着不爽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说那些从太极宫拿来的香烬里,有生犀。” “生犀?”殷遇戈一下捕捉到关键字:“暹罗特有的生犀?” “您知道?” 如果是生犀的话,楚王的病因就找到了,那么问题来了,苏明月为什么能治生犀引起的症状? 还有太极宫的生犀又是哪里来的? 暹罗是不开化的番邦,距楚国何止万里之遥,殷遇戈动了动手:“松开,抱太紧了。” “啊哟,您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啦!” . 太极宫那头,楚王的情况稳定以后,万大人就轻松多了。 又一次给楚王服下药以后,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安睡中的楚王,松了一口气说:“多亏苏姑娘的药,王上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 苏明月将楚王放回枕头上,药碗交给一旁的宫女:“万大人客气。” “娘娘已经为苏姑娘安排了住所,就在旁边的沐恩殿,您跟老奴来——” “多谢王后娘娘。”苏明月站起身,随万大人回到沐恩殿里,这座殿原本是楚王临幸完妃子以后,让妃子临时洗漱用的,离太极宫非常近。 “这是喜春和喜夏,这些日子就由她们伺候姑娘的起居。”万大人看向一旁:“还不见过苏姑娘?” “奴婢喜春/喜夏,见过苏姑娘!”两个穿着杏色衣裳的丫头齐齐一跪,都是俏生生的年纪,看起来非常利索。 “苏姑娘若是还有需要,可跟老奴说,老奴立马去置办。”万大人一张白胖脸笑眯了眼,热情地说道。 “不必了,万大人也忙,民女就不耽误您了。”苏明月将万大人送到门口,又目送他离去,回到沐恩殿里。 喜春和喜夏迎上来:“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休息吧?” “也好,有劳你们了。” 水汽氤氲,苏明月埋在浴桶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喜春和喜夏被她打发出去了,她悄悄打开虚空,调出面板。 “7663,你上次回去查bug,可有结果了?”董佳佳问道。 7663犹豫了一下:“没有,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NPC会看到你的面板,还是等预警系统被触发了才发现的。” 董佳佳哼道:“你们做系统也不严谨一点,再这样我就投诉你们了!” 7663沉默,董佳佳说:“对了,我用积分换的生犀用完了,想再换一点。” “您目前的积分仍不足以购买道具‘生犀*1’,请加油积攒!”系统冰冷的提醒声响起。 董佳佳连忙查看自己的积分使用明细:“三十万积分怎么用得这么快?” “兑换生犀用了二十万积分,兑换解药又用了十万,现在只剩下一些零头了。”7663解释:“您可以继续通过做任务赚取积分。” 董佳佳查看着任务列表,全是她不喜欢的,什么采花、制药等提升技能点的任务,耗时长不说,还收效甚微。 她又调开特殊任务列表,看见界面闪动着一个新任务:“嗯……嗯?‘庞枭的好感’?” 庞枭这个人物她在查看人物关系时匆匆见过一次,是太子遇的妹夫,董佳佳点开这个特殊任务: [任务描述:获取人物‘庞枭’的好感,奖励×10万积分] 相对于采花这种一次只加几千的积分,十万简直太多了!董佳佳眼前一亮,迅速接了此任务。 庞枭……庞枭…… 可是要怎么遇见这个人呢? 门“咯吱”一声被悄悄打开,董佳佳连忙关掉面板,看清来人:“是你?” 来人看着她:“苏姑娘好手段,无须主子的帮助自己从东宫出来了,还攀附上王后娘娘,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红人儿!” 董佳佳往水里一沉:“你怎么进来的?” 喜春和喜夏怎么没发现她? 董佳佳懊恼地发现虽然自己身怀系统,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若是狂起来还是会伤害到她的,不禁有些害怕:“我也是被逼急了……谁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当时你提出什么条件来着,分明是你……” “铮!” 董佳佳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你不能杀我!楚王的药还要吃七……还要吃半个月!若我出事了,很快就会查到你们主仆身上,到时候你们就完了!” “苏姑娘。”来人目露凶狠:“我没有动你的意思,但主子最讨厌不听话的人!” 那把匕首太锋利,已经划破了董佳佳的皮肤,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好痛!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把剩下的生犀交出来。” “你们要生犀干什么?”董佳佳尖叫道。 “废话太多了!” “好好,我给……我给……”董佳佳从水里爬出来,披上衣裳,被那人押着去屋里拿东西。 那一小块生犀被收在锦盒里,已经用了大半,剩下的一块呈黑褐色,有淡淡的香味——毕竟熟的犀牛角是可以当药材用的。 “只有这些了,这可是我家传的……”董佳佳争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 那人也大方,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五百两,以后好好效忠主子,有你的甜头吃。” 董佳佳连连称是,看着那人离开沐恩殿,浑身一软。 “贱人!”她董佳佳生平只有抢别人东西的份,角色、资源、各色凯子哪个不是她的! 什么时候被人抢过? 她喘着粗气平复心情,内心开始盘算…… . 翌日,天刚亮,楚王病了以后,王后每天都起得很早,这个时辰中宫上下已经忙碌了几个时辰了—— 青瑶和红逍正在伺候王后梳洗,小宓氏眼下有一片青黑,青瑶正想拿脂粉给它盖一盖,小宓氏开口:“不必了,就这样吧。” “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青瑶劝道。 “本宫为了王上茶不思饭不想,衣不解带照顾,脸色能好?”王后睁开眼,带着刀的眼神从青瑶身上刮过。 “是,是奴婢愚钝。”青瑶收起脂粉,只为王后简单擦涂了一些雪花膏,连口脂都不曾用上。 王后左右照照镜子,摸着脸上浅浅的沟壑:“岁月不饶人啊。” 红逍道:“娘娘年轻着呢,不上妆看起来都是那么端庄美丽!” 小宓氏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和沉儿一样学得油嘴滑舌。” 红逍笑笑:“奴婢哪能和沉公子比,公子心里才是装着娘娘这个母后的,这不大清早送来了您最喜欢的红梅!” 果然,临窗的桌上摆着一捧新鲜的红梅,冬天快过完了,这样盛开的红梅可不多见了,小宓氏表情一松,来回摆弄着:“虽是春了,早起还冷,摘花的事自有下人去,自己做这些做甚么……” “这还是公子大清早和谢家姑娘出城摘的……”红逍话中有话,小宓氏一听差点把瓶子掀了:“你说谁?” 谢家? 王后追问道:“谢家?哪个谢家?” 朝堂上姓谢的人家不少,可是让王后恨得牙痒痒的可只有一家,红逍顶着王后杀人的目光说:“正是谢韫大人的嫡次女——琼珠姑娘。” “砰!”一声,王后手里把玩的盘丝葫芦簪被拍在桌上,她怒气冲冲:“父子俩一个两个都被鬼迷了心窍?谢家的女儿难不成都是狐狸精变得,专迷姓殷的?” “娘娘息怒!” “娘娘息怒!” 那葫芦簪本是细细的金丝照着形状一点一点编成个葫芦形,金丝质地软,一整个都被拍变形了,小宓氏袖子一拂,桌上的胭脂水粉、簪钗环佩全被扫落在地! 她发泄完,努力平复着心情:“谢家是听了哪门风,将女儿送到沉儿身边的?” 公子沉天资不好,许多事都要王后跟在身边提点,比起旁的,王后更怕他被利用,不禁懊恼地想,若是大儿子有小儿子一半聪明就好了! “娘娘有所不知,这位琼珠姑娘和香宜殿那个关系很差,还曾扬言要毁了嫡姐的容貌。”红逍说道。 小宓氏嗤之以鼻:“高门大户的女儿之间,有几个是真心关系好的,闺中争首饰、争衣裳、争月钱,念书了还要比琴、比棋、比书画,等适龄了又要比婚配,比夫婿的身份、地位……” 她出身宓家那个大染缸,对这些闺阁女儿之间的争斗最了解不过,红逍道:“您有所不知,奴婢听说香宜夫人并非谢夫人亲生,而是谢大人从外面抱回来的野种,只是记在嫡母名下,视作嫡出而已。” “可想而知琼珠小姐对嫡姐的态度,想必传言是真的,她真的曾想毁了嫡姐容貌。” 女子之间要多深的恨才会朝对方的脸下手啊,王后突然来了兴趣:“哦?” 她正愁香宜殿像个铁桶似的,囫囵又坚硬,一点都不好啃,若是有了谢琼珠这把凿子,还怕抓不住她的错处? 想通这个关节,王后头都不疼了,那捧红梅都看着顺眼了:“原来还有这种关节……” “既然如此,趁着王上身子大好,海棠宴也可如期举行。”王后笑笑:“替本宫送一份礼去谢家,有请谢二姑娘出席海棠宴。” “诺,奴婢遵命。” . 正月尽了,地处江南的楚国到了回春的季节,冰雪消融,天气也晴朗多了。 殷雅拍拍一身利索的束袖袍,带着小丫头雀尾走出若水殿,银翘拿着外衣追在后面:“公主!公主等等奴婢!” 殷雅不耐地挣开银翘披来的衣裳:“这衣裳太笨重了,我活动不方便!” 银翘固执地将那件狐毛小坎肩披在她肩上:“胡说,这银狐毛可是太子爷亲手给您打来的,哪笨重了?” 殷雅说:“可这是女装,不搭我啊!” 她梳着简单的男髻,乍一看似谁家的俊俏小郎君,银翘脸一红:“咱们宫里光您的裙子就摆了足足两个库,谁让您喜欢这样男儿打扮……” 善姬对殷雅一直是放养状态,殷雅高兴她就乐呵呵的,从小到大真是愁死她和颜嬷嬷了。 “好了银翘姑姑,太子哥哥的心意你穿着吧,配马面裙正合适,我还要出去!”殷雅把小坎肩脱下来塞回银翘手里,带着雀尾风似的走了。 “哎!”银翘跺跺脚,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殷雅刚出若水殿,迎面就看见庞枭,她脚步一转,调头就走。 “公主!”庞枭追上去,他今日换了身打扮,素锦袍配云纹靴,看着总算不那么迫人了。 “你总缠着我做什么?”殷雅被他堵住去路,干脆抱胸:“怎么,真要打一架?” 庞枭压下自己的脾气,看着她:“我向王后娘娘求了恩典,可以日日进宫陪伴公主,直到公主回心转意,跟我回西南。” “庞枭,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楚情况?” “你,我肯定是要休了的。”殷雅认真说道:“你找谁说情都没用,等父王醒,我就跟他提。” “你我成亲四年,是说断就能断的吗?”庞枭瞪眼。 “庞枭,希望你明白,我要休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不想再在你家呆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庞枭追上去:“我……” 二人又开始了熟悉的你追我跑的戏码,突然,不远的花丛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乖乖!” 殷雅脸一黑,赵商臣从花丛里探出头:“好巧啊,刚还在和玄鱼念叨你,这就见到了。” “莫非这就是缘分?” 缘分不缘分的殷雅不知道,她就有点想把这只花蝴蝶拍死在地上——堂堂一个太子,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 银白作底,绣着红色纹路,尤其胸前和肩头更是大片纹路倾泻,简直花得不能再花了! “怎么又是你?” “如何不是我?”赵商臣一把折扇“啪”地打开,也不管最近几天还在倒春寒,呼呼直扇:“我与雅儿有缘。” “你怎么又在这里?”庞枭拦在殷雅面前,眼前的人让他感受到了莫名的敌意。 “你给我一边去!”殷雅推开庞枭,看向赵商臣:“你要去哪?”看这个方向,该不会又去找李明稷吧? 穿的这么花里胡哨去找她嫂子?不行的! “你跟我同路?”赵商臣看了一眼庞枭,问殷雅:“一起去?” 殷雅转念一想,有赵商臣她就能甩开庞枭了,点头道:“一起就一起,我们走!” 说完用力一扯花蝴蝶的袖子,差点把他拉一个趔趄,瞪了一眼庞枭:“你不许跟着!” 庞枭气急:“殷雅!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庞家的儿媳妇,你这是不守妇道!” 殷雅头也没回,拽着大蝴蝶走远了。 庞枭眼中微眯,微微握紧了拳头,殷雅态度这么坚决,估计真的挽回不了了,这些日子他一次次放下身段,一次次将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给殷雅踩,却还是这个结果。 他倒不怕二人和离,这种世道,和离了他还可以娶别人,而她已经被破了身子,就算是公主也是个不值钱的公主了,想再下嫁可就难了。 庞枭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慢慢来,他耗得起。 练武之人的五感都比常人敏感,庞枭只往外走了几步,瞬间锁定了一处花丛:“谁?出来!” “啊!”花丛后的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 庞枭循声而去,是一个身穿白裙的貌美女子,他缓了口气:“你是何人,怎么在这里?” 那女子扬扬手中花篮:“我……来采药,你……你又是谁?” 她洁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大眼睛闪动这娇弱的光芒,好像下一刻就会被他吓哭,让庞枭不禁软了口气:“我是庞枭,官居西南府执戟将军。” “原来是庞将军,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她福了福,声音清脆甜美:“民女姓苏……” . 走出庞枭的视线,殷雅嫌弃地甩掉赵商臣的手:“你手怎么这么湿啊?” 赵商臣无辜:“你要牵的!”牵完还嫌弃,死丫头! “穿得这是什么呀,花里胡哨的!”殷雅嫌弃地摸摸他衣裳上的纹路,意外发现这个绣工还挺好的,酸溜溜一笑:“出门还带着绣娘?还是哪个姑娘给你绣的?真漂亮啊。” “就不能是孤的太子妃绣的?”赵商臣一挺胸。 殷雅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在西南就是再避世,晋太子大婚的消息能不知道?你这种人要是能有太子妃,我也是要为那个姑娘掬一捧泪的!” 赵商臣背着手:“死丫头,越长大越丑不说,还越讨人厌。” “与你有甚么干系!” 二人见缝插针吵架的空隙,已经到了麟趾宫,画奴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两人——这俩主儿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属下请二位安。”画奴道,看向赵商臣:“您跟属下来,殿下已经候着了。” 赵商臣朝殷雅笑:“我去见你王兄,一会去找你顽,小丫头!” 殷雅带着雀尾去找李明稷,头也不回:“谁要跟你玩,不许过来!” . 庞枭看着面前的女子,面露惊艳:“原来你就是救了王上的苏神医苏姑娘!末将才是有眼不识泰山!” 苏明月含羞带怯:“都是宫人瞎传,只是家中有一味药刚好对症罢了,哪里是什么神医,折煞小女子。” “那必定也是悬壶济世的医药世家。”庞枭露出笑容:“苏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在采苔衣……”苏明月给他看手里的小花篮,小手不经意蹭了一下庞枭的手背,顿时红了脸,低下头。 庞枭仿佛触到了温热的嫩豆腐一般,心头一动:“你这样采要采到什么时候,我帮你采一些吧!” 苏明月扬起一抹笑:“那……就有劳将军了……” 这一声将军百转千回,叫得庞枭半边身子都酥了,也顾不上身份了,蹲下跟苏明月在花丛后,采起刚冒绿的薄薄苔衣来。 . 殷雅没能在麟趾宫呆很久,因为殷遇戈跟赵商臣压根就没有谈多久,太子回来了,殷雅顶着他‘和蔼’的目光如坐针毡,很快就选了自己出门,无须人扫。 雀尾跟在她身边:“日头也近中午了,您要回若水殿吗?” 殷雅托脸:“唉。” 赵商臣在宫门口守株待兔,见她出来笑道:“被赶出来了?” “你才是被赶出来的,我是自己出来的。”殷雅没好气说:“你找王兄说什么啊?”言外之意就是怪他怎么没能把人拖住。 “路上说,”赵商臣指着外面:“我送你回去。” 他想想觉得这话不妥,补充道:“免得再撞见庞枭。” 殷雅一听也没好拒绝,二人就同行朝若水殿走,但是麟趾宫回若水殿的路就那么一条,正是早上二人同庞枭狭路相逢那一条。 殷雅更没想到庞枭竟然在原地蹲了快一个时辰! 不等她生气,庞枭身旁一个白裙女子站起来,她挎着小篮子,抬手擦擦香汗,笑得十分甜美:“多谢将军,若不是将军帮小女子,还不知道要采到什么时候。” 庞枭额上有薄汗,他站起身道:“能帮到苏姑娘也是庞某的福气。” “哎,将军。”苏明月见他满头大汗,从怀里抽出一条浅粉色的帕子,踮起脚为庞枭温柔地擦掉了脸上沾的泥土,娇嗔道:“若是走出去被人看见可怎么好。”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香风钻进庞枭的鼻子,他不错眼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咽了咽口水。 那二人的行径未免太过暧昧,赵商臣看向殷雅,意外发现她十分冷静,抱胸看着,仿佛那个和别人卿卿我我的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一样。 “我听说桃花林的花快开了,要去看看吗?”赵商臣缓声问,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殷雅抬了抬下巴,没接他递来的梯子:“雪都刚化,桃林的花起码要下个月才开。” “!” 他们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庞枭发现了她们,下意识退了一步:“公主……” 既然四人都见到了彼此,那就没什么好避开的了,殷雅大方走过去,打量的目光从头洗礼到脚:“这不是苏姑娘吗?太极宫今日的药可伺候吃下了?” 苏明月看了眼赵商臣,又看看殷雅,低声回话:“回公主话,王上吃了药睡着了,民女出来为王上寻熬药用的苔衣。” 古医书上说,用苔衣熬药会使药效增倍,殷雅随手翻了翻她的小篮子:“辛苦苏姑娘了,只是下次出来还是带上喜春喜夏,免得别人以为母后虐待你,连个丫头都不曾配给你使唤。” 苏明月脸一白,盈盈眼波在庞枭和赵商臣之间勾了一勾,委屈道:“民女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两位姐姐出身比明月还高,况且只是采苔衣小事而已,怎么敢劳姐姐辛苦……” 殷雅性子直来直去,最看不惯她故作柔弱的样子,眉毛皱得快能打结。 庞枭与她四年夫妻,立马知道殷雅这已经在骂人的边缘,连忙出声打断二人:“苏姑娘为王上医治亲力亲为,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公主你觉得呢?” 殷雅顿时气笑了:“本宫觉得?本宫觉得甚好!” 说着她拢好苏明月微微敞开的衣领:“这几日倒春寒,苏姑娘可要把衣裳穿好,别着凉了!” 她一下子戳破了面前人的小心思,苏明月脸色一下涨红一下苍白的,眼泪在眼眶中拼命打转。 “公主……”庞枭面见不忍,求情道。 “二位继续,继续!”殷雅说完大步越过她们,赵商臣看了一眼两人,打趣道:“赵某也没想过赵姑娘还有这一手。” 他话中带话,苏明月柔柔弱弱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明月若别有目的,叫我不得好死!” “苏姑娘!”庞枭制止了她的毒誓,拦在赵商臣面前,凶神恶煞:“怎么又是你小子?” 赵商臣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躲在庞枭背后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某只是在说苏姑娘竟然还有一手不俗的医术罢了,并无他意。” “是姑娘想太多了。”他似笑非笑,也将苏明月从头打量到脚:“失陪。” 说完越过二人,去追殷雅了。 庞枭回身,柔声说:“没事了。” 董佳佳被刚才赵商臣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舒服,皱着眉想她似乎也没有得罪过这个人啊,甚至这都是第一次见面…… 不对,不是第一次…… 是那个人,是他! 当初原主被贬,不就是因为跟这个晋太子在佛堂私会吗?那之前的苏明月和这个晋太子关系很好吧? 那她刚才有没有露馅? 庞枭看她脸色很不好,关怀地问:“苏姑娘身子不舒服?不如庞某送你回去休息?” “不……”董佳佳本想拒绝,但想到任务又故作镇定地接受:“那就有劳将军了……” 赵不赵商臣的以后再说,先把庞枭这个任务拿下再说! 打定主意,她便任由庞枭充当‘英雄’,护送她回沐恩殿了。 庞枭离开以后,董佳佳立马关上房门,打开面板,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闪动着橙色的标志。 领取积分的时候董佳佳咦了一声:“7663,这个任务不是十万积分吗?为什么这里显示十五万?” 7663答道:“那是因为您触发了npc人物的‘愤怒值’,额外的奖励。” “NPC人物的愤怒值?你是说殷雅?” “是的,本世界中有许多个npc人物,如果能触发该人物的嫉妒值、愤怒值、或者运气值,就能获得‘气运值’,能够直接兑换积分。”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该人物的气运值被掠夺尽,那么该人物也会在本世界死去。” 董佳佳眼前一亮,因为她现在不能开启杀人功能,想要置人于死地压根是办不到的,如果掠夺尽对方的气运值,那就能‘借刀杀人’! “原来是这样啊……”她咯咯咯咯笑着:“越来越有意思了……” 挡她路的人太多了,将这些人一一弄死才好呢。 . 赵商臣在小湖边找到了晃着俩腿坐在栏杆上的殷雅,他恶作剧一般上去,用力推了她一把! 殷雅瞬间把住栏杆:“你!” 赵商臣见她稳住身子,才将准备护住她的手收回来:“怎么?被哥哥吓了一跳?” 殷雅心情不好,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晃悠着腿,面向宽阔的湖面。 楚王宫临水而建,引了一道水渠在花园里汇成了一汪大湖,这湖大到什么程度呢——甚至夏天可以划着小舟,泛舟采荷。 赵商臣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落在殷雅的旁边,用脚踢了踢她:“不是要休了人家吗?跑到这里生什么闷气?” “没生气。”殷雅用力踢了回去:“庞枭这个人又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他只是玩玩而已,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商臣意外发现这只总是咋咋呼呼的小老虎还有心细的一面,问:“喔?” 殷雅懒得跟他多说,后知后觉发现,怒目:“你怎么坐在这里?!” 一个未婚,一个待离,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花园里并排坐着,稍微传出去一句什么都要被人把脊梁骨戳断吧? “怕什么。”赵商臣笑弯了一双桃花样的眼睛:“他们敢多嘴,你就跟我回去当王后……啊!你杀人啊!” 殷雅狠狠踹了他一脚,差点把赵商臣踢湖里去! “我可是能把庞枭打得嗷嗷叫的,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比他如何?”殷雅威胁道。 赵商臣重新坐回去,离殷雅远远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动不动就打人,什么毛病……” 离湖不远的宫道上,明稷摸着下巴:“啧。” 殷遇戈站在一旁满脸的不高兴:“墨奴,给孤把赵商臣扔下湖去!” “你扔他干嘛啊?他刚才还帮了殷雅呢。”明稷饶有兴致看着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背影,殊不知那两个人动起手来是在真刀真枪地打啊! 殷遇戈看得头疼,冷声说:“赵商臣那张嘴里什么是能信的?”花言巧语不分时候、场合,殷雅虽然脾气不好,但生性单纯,若是被他骗走了,殷遇戈绝对会提刀去杀人的。 “墨奴,去。”明稷指使道。 墨奴看向太子妃,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去什么?去把晋太子推下水? 他怎么敢!? “我是让你去让他们别搁那坐着了,来来回回的人这么多。”明稷道,心说墨奴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墨奴“啪”一下站直身子:“是!属下这就去。” “别看了,眼不见为净。”明稷推着太子走,二人沿着宫道,直到看不见那片湖以后,明稷问:“说起来,殷雅和庞枭怎么回事?” 殷遇戈在宽大的袖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庞家世代镇守西南,若不是楚国古制规定不可再分封,其地位几乎等同异性王。” “庞枭是庞家独子,四年前庞氏家主向父王请婚,要求嫁一个公主去西南,以稳定军心,殷雅就自己请愿,嫁进了庞家。” 嫡公主下嫁西南当时还被传为一段佳话,谁也没想到四年后,佳话的两个主人公就差反目成仇了。 殷遇戈看起来不是太高兴,说:“若孤当时身在郢都,必不会让她下嫁,孤的妹妹,无须去哪里看谁的脸色。” 殷雅当时嫁去西南,除了有稳定军心的作用外,更是为太子拉拢庞家这门势力——退一步说就算拉拢不了,起码也不要拖太子后腿。 “那现在呢?” 既然是为了拉拢,这门亲就不能说离就离,殷雅这么决绝地要断,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殷遇戈不屑道:“他庞枭尚公主还想坐享齐人之福,想得挺美!” “赵商臣来楚这么久,第一次做了个人事。”殷遇戈冷冷评价道。 人事?指他气庞枭的事? 墨奴说:“庞将军好像没认出来那是晋太子,屡次三番出言不逊。” 明稷转念一想就知道赵商臣在给庞枭下什么圈套,说:“过些日子的海棠宴,母后给殷雅和庞将军下帖子了。” 海棠宴虽然是给公子沉择妻的宴会,但是明面上借了送冬迎春的名义,广邀各家贵族,非常盛大。 “嗯。”太子对这种宴会态度都是可有可无,毕竟他一年到头也没出席过几次,明稷揶揄道:“您那日要不要同臣妾去瞧瞧热闹?” 他性子清冷,要他去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简直是折磨,殷遇戈想都不想拒绝了。 明稷说:“母后开宴,臣妾肯定是要到场的,到时候还有殷雅、庞枭、姬子失、赵商臣……” 殷遇戈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目露不满:“威胁孤?” “那怎么能说威胁,拉您给我撑场面嘛……”明稷眨巴眨巴眼,主要是太子太闷了,而且可想而知要是她背着太子玩了一天回来,当晚他就得傲娇生气,与其这样不如带他一起去玩。 殷遇戈:“……” 明稷问:“答应了?” “……” 她得意一笑,像领着即将第一次去春游的儿子一般:“答应就说答应嘛,乖啊,到时候我带你去玩。” 太子看她的眼神顿时带了些异样,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第62章 二月初, 海棠宴如期举行。 每逢这种宴会, 明稷都得感叹一遍古代贵族生活的精致程度,她前一日已经净身沐浴过,这一日大清早就被唤醒打扮。 这一日是大朝会,太子得下朝后才会入宴,而明稷早上就得去中宫当个笑脸娃娃,还好殷雅来得早,她也无须旁人通传, 径直进了思恩殿。 “王兄上朝去了吧?”她扒着门框。 明稷偏头, 看见一身素净的她:“嗯。” “呼。”殷雅大摇大摆进了她的寝殿, 站在她身后不远啧啧道:“十二幅的间色裙,哇。” 间色裙是太子妃服制里比较常见的一种, 明稷今天要穿的十二幅只是其中比较繁复的一款, 上身是银红底绣粉海棠的广袖,下身是杏缎裙, 腰上用深一号的杏红做腰封,束得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母后的海棠宴, 你就穿这个?”有貌给她梳头的空隙, 明稷透过镜子看着殷雅身上简单的蜜色交襟袍,素净地不像一个公主穿的。 殷雅摇头:“你明知道我对这些无什么兴趣。” 明稷示意有貌先停手,站起来绕着殷雅走了一圈, 摸摸她的脸:“你的脸也太糙了吧?” “别信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应该是女为悦己而容。”明稷点点她的额头:“你多久没盛装打扮过了,打扮一下吧, 今日连你王兄一身衣裳都是我置办的。” 殷雅满脸抗拒,明稷可不管她,叫有才送她去洗了把脸,自己坐下继续梳妆。 梳头可太麻烦了,等有貌将发髻梳好,殷雅也回来了,明稷抽空瞧了一眼:“有钱啊,把我压箱底的面膜拿出来,调和好水送上来。” 做面膜的想法明稷从很久前就有了,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材质,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粉状调糊型的面膜。 殷雅好奇地看着那粉红色的糊状物:“这是什么?” “你回来这么久,有没有去郢都城里最有名的李记水粉铺看过?”明稷问。 殷雅一抚掌:“啊!我知道,母妃跟我说过,说那家的雪花膏子很好用。”她恍然大悟:“那是你家的铺子?” “嗯。”明稷示意她躺下,慢慢将糊状的面膜敷满了她的脸:“休息一会,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洗掉了。” 殷雅躺才贵妃榻上:“李明稷啊,你真的变了。” 以前她从不热衷打扮的,果然嫁人使人爱美么?可是她也嫁了一次啊,为什么从没有打扮自己的想法呢? “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明稷一边挑首饰一边也给殷雅挑选:“雀衔红宝石这支就很漂亮。” 有钱指着匣子里另一只掐丝工艺的华胜道:“您看这枚华胜,也是极漂亮的,很衬公主的肤色。” 明稷点点头:“不错。” 殷雅躺着不能动,听她们主仆商量,高声说:“你不要乱来啊……” 明稷已经开始给她挑衣裳了,想了半天挑了一条白底撒红花的留仙裙,遥遥跟殷雅的身影比划了一下,殷雅余光瞥见:“太花了!” “闭嘴,你王兄都听我的,你的意见不重要。”明稷拍板定论,刚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殷雅被送去洗脸,回来以后被明稷按在梳妆台前。 敷完面膜的脸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还带着微微的水汽,殷雅自己也感到十分惊奇:“哇!” 明稷往她脸上拍了点水,又薄薄擦了一层雪花膏子,肌肤顿时水润有光泽起来:“去,换了衣裳再来梳头点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连有钱她们都忍不住夸赞:“公主真漂亮!” 殷雅和殷遇戈长得很像,太子那个倾国倾城的模样,他妹妹不可能长得不好看,只是她平时不注重打扮,冷不丁这么一拾掇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殷雅自己觉得很别扭:“我能换回去吗?” “不能,来。”明稷毫不留情拒绝了她的挣扎,把殷雅按在桌上,示意有貌给她梳头,殷雅说:“大婚后我几乎就没梳过妆了。” 明稷在给她挑配饰,闻言长长“嗯?”了一声,殷雅心虚:“我每日要做的事那么多,哪有时间好好打扮?” “闭嘴。”明稷打断她,看着殷雅的长发在有貌手里慢慢被盘成一个倾髻,她是已婚之身,这条留仙裙比较艳丽,不能搭太端庄的发式,只能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倾髻。 “戴太多了吧!”殷雅忍不住出声阻止,明稷又插上一支流苏簪才算完成,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取我的口脂盘来。” 她制作的口脂颜色已经多达十种,刻意命人做了一个口脂盘,展示各种颜色。 用簪子挑了一点儿,点在唇间,剩下一些化水做胭脂拍打在脸颊上,连有貌都忍不住说:“公主真的好美啊。” 殷雅照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哇,这是我吗?” 明稷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别臭美了:“照够了没,咱们该去中宫了。” “娘娘,画大人来了。” 明稷还未出门,倒是先把画奴迎来了,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属下奉殿下的命,来给您送这个。” 盒子被打开,是一枚圆圆的羊脂玉佩,与众不同的是在玉佩中央有一道晕开的红色纹路生生分开两边雪白。 殷雅探头看了一眼惊叫出声:“怎么是它?” 画奴笑道:“属下给公主请安了。” 明稷拿起那块玉佩,殷雅面带揶揄:“啧啧,王兄啊。” “怎么?” 殷雅将玉佩翻了个面给她看:“你瞧瞧这是什么?” 光滑的玉佩背面刻了个苍劲有力的‘战’字,那是太子的名字,明稷一愣,殷雅解释道:“这是王兄的铭佩。” 明稷笑着将它挂在腰间:“我知道了,会好好保管的。” 将刻着自己名字的东西送给她,这背后暗戳戳的小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明稷和殷雅到中宫的时候众人到得都差不多了,果然殷雅一出现就引起了许多讨论: “太子妃身边的是谁?” “她娘家妹妹吧?” “不对啊,那是殷雅王姬啊!” “什么?殷雅王姬??” 众人忍不住都朝她二人看去,目露惊艳:“不是听说殷雅王姬好舞刀弄枪,生的傻大黑粗么?传言果然是传言,她分明长得比宓家姑娘还好看!” 宓甜坐在位置上,用眼角不屑地扫了一眼:“少说一句话不会憋死的!” 几个闺秀身份都没有她高,悻悻闭了嘴。 殷雅知道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打量她,不禁有些不高兴,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姐姐吗?” 聂如荷带着丫头款款而来,向殷雅福了福:“姐姐安好。” 明稷好奇地打量她,从她的衣服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身份不高的女子,而且已嫁人了,殷雅脸色不是很好:“聂如荷?” “庞郎早上还跟妾身说,如果在宫里遇见姐姐,一定要劝姐姐不要生气。”聂如荷含着笑意说道。 明稷登时知道面前人的身份——想必这就是那位让殷雅气到打了庞家一家子的‘表小姐’聂如荷吧? 殷雅冷笑:“怎么,庞夫人还是为庞枭把你纳了?” 这一个‘纳’字表示了她妾的身份,聂如荷脸色一变,随即又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姐姐脾气还是一样不好,恕妾身就不多陪了,告辞。” 殷雅连眼角都不屑赏她,对聂如荷这等不入流的人置气才是大大掉了身份,她与明稷一起在众贵女之首的地方落座。 王后见人到得差不多了,说:“今日其实是想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中宫宏大的主殿里起码坐了近百人,闻言都朝王后看去,小宓氏击击掌,从屏风走莲步走出来一个聘婷身影。 王后笑着说:“这就是救了王上性命的苏明月苏姑娘,今日也是本宫的客人,海棠宴的上上宾!” 她边说边拿余光看向太子妃,果然见她面露惊讶。 是啊,怎么能不惊讶,好端端东宫里一个粗使的奴婢,一跃成为救了楚王的人! 明稷震惊的却不是这事,她发现苏明月的神态十分骄傲恣意,跟她从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大不相同,整个人仿佛散发着光芒一般。 不对…… 她真的散发着光芒啊! 明稷揉揉眼睛,那道微微的蓝光又不见了! 殷雅说:“这不是那天和庞枭在一起采苔衣的姑娘吗?” 她的声音洪亮,顿时有好些人朝她看来,宓甜坐在不远处,说:“难怪我也看她眼熟,原是那天在宫中碰见,她与庞将军看起来亲密得很呢!” 宓甜本是故意气殷雅,谁知道人家吃吃喝喝,压根不在意这个,登时觉得没趣味,悻悻闭了嘴。 王后向大家介绍完后,说:“本宫与王上商量了一下,正好本宫膝下没有女儿,想收苏姑娘做一个义女,不知道苏姑娘意下如何?” 董佳佳大喜,连忙跪下:“民女何德何能?” 王后笑笑:“王上已经同意了,只消走了宗正寺,正式为月儿上了玉碟就是本宫的干女儿了!” 明稷压根没想到王后竟然收了苏明月作义女? 一切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又那么顺理成章,殷雅嘀咕:“她不是你东宫的奴婢吗?替她脱了奴籍也就是了,竟然这样大方,都不像母后了。” 明稷摇头:“苏姑娘是良民,可不是奴籍。” 按说她亲女主被封了郡主,她应该高兴才对啊,总归之前明稷还一直为苏明月的未来担忧,这下不正合她的心意吗? 可是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苏明月摇身一变从民女变成郡主了,红逍笑着引她去换衣裳,既然身份变了,衣裳也要跟着华丽起来才对啊。 不料刚出门就碰见聂如荷,站在廊下恶狠狠瞪着苏明月,她心头一动,对红逍说:“怎么敢劳烦红逍姑姑,民女自己跟喜夏她们去就好了。” 红逍送苏明月出门是王后在给她撑脸面,红逍虽然面上不显,也是不愿意伺候她的,当即就坡下驴:“王后娘娘给您备了好衣裳,姑娘可自便。” 苏明月冲红逍福了一福,才带喜夏离去,聂如荷立马跟上去。 没想到董佳佳早等着她,直将聂如荷吓出声:“你!” 董佳佳笑:“聂姨娘有话对我说?” 她和聂如荷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从打开了庞枭这条支线以后,免不了会跟聂如荷见上面,想到这她不禁吐槽那个殷雅王姬简直脑子有坑! 庞枭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追到郢都,谁知道随行还带了聂如荷这么个‘表妹’,以满足生理需要,公主做到这份上,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我告诉你,将军的正妻马上就要跟我们回去了,你在她手里绝对捞不到好处,我劝你马上离将军远远的!”聂如荷颐指气使道。 董佳佳饶有兴致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脸,耳边回荡着只有她听得见的系统提示:[npc气运值可掠夺数:三万。] 三万啊…… 自从开启了气运值掠夺功能,董佳佳已经从聂如荷身上掠夺了十几万的气运值,直接兑换成了自己的好运值,这也就是王后突然收她做干女儿的原因! 只要好运值够高,甚至还会开启更多好运buff! 不知道聂如荷马上要贡献的三万,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呢? “你在说谁?殷雅王姬吗?”董佳佳说道,打量了一下她:“我在她手里落不到好处,那么你呢?你又比我强多少?” 聂如荷一噎:“你……” “我如今的身份大不相同了,只要我想,就可以嫁进将军府,和殷雅王姬平起平坐!而你呢?” 董佳佳残忍说道:“从你自荐枕席,在庞枭身下婉转求欢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是卑贱的妾!” 妾这个字眼大大刺激了她,让董佳佳想起她大学没毕业就甘心插手别人家庭做小三的妈妈,越说越激动:“你这种人,这辈子都只能这种命!你的儿子、女儿,都会像你一样,只配拥有低贱的血脉!” 那个原配曾经带人打到她家,将董佳佳的妈妈按在楼梯口,打到鼻子嘴巴都是血,冲她吐唾沫,骂她是野种。 县城太小了,董佳佳的童年都是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度过的,她发现不论自己再优秀都只配顶着‘小三的孩子’五个字。 她恨啊,她好恨啊…… 聂如荷气得浑身发抖:“你这贱人又比我强到哪里去!” 董佳佳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抡圆了巴掌扇在聂如荷脸上:“喜夏,给我撕烂她的嘴!” “啪啪啪!”连续十几声,喜夏是宫里受过训练的宫女,知道怎么打人最疼,聂如荷的脸顿时肿得像猪头一样,不仅如此,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含糊不清地说:“你……你……” 董佳佳看看天色:“我那功夫跟你废话,还要换一身新衣裳去给庞将军看呢,庞将军说今日进宫给我带风车和糖葫芦,失陪。” 聂如荷登时被气昏了过去! “叮!” [人物‘聂如荷’气运值掠夺完毕!] [恭喜升级!您已开启‘美颜’功能,请进入面板查看!] 两条提示猛地跳了出来,把董佳佳吓了一跳,她连忙看向喜夏,喜夏神色如常,她又松了一口气,在心中笑话自己大惊小怪。 这系统分明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美颜系统啊……这个功能她可是期待许久了! 董佳佳迫不及待想回去差点新功能,也就没注意到她背后不远走出一个穿着银红色绣粉海棠的华服女子。 明稷微微长大嘴巴。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面板?系统? 气运值又是什么?美颜系统又是什么?住在苏明月壳子里的又是谁? “姨娘!姨娘你别吓小翠啊!”聂如荷的丫头哭得都快断气了,拼命晃着聂如荷。 明稷回过神,赶忙让有钱去叫人,把聂如荷送去宫中医女那里了,又派人去找庞枭,让他送聂如荷回去。 忙完这些以后明稷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海棠宴上,殷雅正在嗑瓜子:“怎么去一趟净房用了这么久?” 明稷把刚才发生的事跟殷雅复述了,但刻意忽略了她看见系统的事,殷雅放下瓜子:“聂如荷遇上对手了啊。” 要明稷说聂如荷压根不是苏明月的对手……不对,那人已经不是她的女主了…… 殷雅对什么苏明月什么聂如荷都没兴趣,拉着明稷说:“水榭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瞧瞧!” 水榭比试是王后整出来的新花样,刚好二月份湖里的冰都化了,湖边的水榭就成了最好的去处,贵女们在水榭那块宽阔的台子上比试琴棋书画,适龄的公子在对岸也摆起了擂台,男男女女隔水相望,若是碰到满意的可以多望上两眼,也不会被人拿男女大防说事。 “她们都先过去了,我可是为了等你才留到现在的。” 明稷顺顺她的毛:“走吧,一起去。” 到地方明稷才发现已经十分热闹了,宓甜刚以一手精湛的琵琶将谢琼珠打败,冲谢琼珠得意洋洋看了一眼,这一眼刚好被殷雅看见,冲她笑了笑。 宓甜不高兴地回过头,明稷问:“你笑她做什么啊?” 殷雅摸摸下巴:“都说殷沉戈喜欢琵琶,有想法的贵女都拼命练习,以求获得青眼,殊不知那是因为以前,宓糖表姐一手琵琶弹得最好。” 明稷无语凝噎,看了眼台上正为了一曲琵琶争强好胜的宓甜和谢琼珠,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也挺可怜的。 她摇摇头:“你王兄快到了,我得接他去,你呢?” 殷雅露出夸张的表情:“在宫里他是会丢吗?”为什么要去接啊? 不懂不懂,殷雅不懂。 明稷不由自主地笑:“他见不到我会生气哒~” 殷雅:“……” “你赶紧走,我不想看到你。” 明稷冲她笑:“那我先走了,你别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殷雅挥挥手,给她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 太子刚下朝,明稷在路上碰见了殷遇戈的銮驾,墨奴连忙叫停:“娘娘?” 明稷示意他让开,敲敲太子的车门:“山路崎岖,小女子崴着脚了,想借客官的车同路,不知可不可以啊?” 墨奴立马低下头,这是主子们的情趣啊情趣,不是他能听的! 明稷打开五蝠海棠的门,看见太子冷淡的眉眼,她俏皮地冲他抛媚眼:“行不行嘛~” “胡言乱语。”太子不高兴道。 “拉我一把。”明稷朝太子伸出手,殷遇戈倾身拉了她一把,明稷顺势摔进太子怀里:“啧,客官好坏啊……” 剩下的声音淹没在关上的门里,墨奴仿佛重新续上命,高声说:“太子起轿!” 车内,明稷不老实的手在太子胸前滑啊滑:“想我了没?” 太子拍掉她:“仪态。” “要什么仪态啊,来吧亲一口!”明稷伸长脖子‘吧唧’亲在太子腮帮子上! “……”殷遇戈擦掉她的口水,明稷抢在他发怒前,给他看腰上的铭佩:“你看。” 太子的目光略有柔和,拨弄着上面的挂绳:“好好保管,若是丢了,你也别来见孤了。” “好残忍喔,那岂不是玉在我在,玉碎我亡?”明稷将它扯下来塞进胸口:“那还是放这里安全噻!” “李明稷。”殷遇戈捏着她的手,皱眉:“它不能碎,你也别想亡。” “……”她忘了,太子不能随便开玩笑的,随即说:“没事没事,我身体挺好的,长命百岁不是梦啊!” 殷遇戈捏着她的下巴:“百岁哪里够,你得陪着孤,千岁万岁都得陪着。” 明稷很想说活一百年真的够了,什么千岁万岁当吉祥话听听就好了别当真啊喂! 但是她不敢,连忙给太子顺顺毛:“好好,我陪你我陪你。” 太子把手伸进她衣领捞那块玉佩,不等找到,被明稷隔着衣服抓住:“那个……” “怎么?” “玉不在那,别瞎摸。” 别毫不留情戳破的太子恼羞成怒,手劲一个没收住,把明稷捏疼了,眼泪汪汪:“你……” 修长的指头勾着挂绳,从她胸前提出了那块玉佩,太子把玩着凝脂一般的玉,比较了一下二者的手感,觉得还是带着温度的那方更舒服一点。 明稷捂着胸口:“好粗暴啊!” “哼。”殷遇戈把玉重新系回她腰上,海棠宴的地方也到了,太子卫率齐刷刷一跪,声如洪钟:“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廊下的宫女寺人见状也脆生生叩头道。 “哪个殿下这么大排场啊?”有不懂事的小年轻问道,旁边年长的立马捂住他的嘴:“自然是东宫太子殿下!不然哪个殿下能让太子卫率跪迎的?” 墨奴恭敬地打开车门,殷遇戈从里面探身出来,睥睨众人。 他实在太过耀眼,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全部屏住了呼吸,胆子小一些的甚至低下头,连他的容颜都不敢直视! 有些人在人群里熠熠发光绝不是因为他穿得有多耀眼,而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就与众不同。 殷遇戈下车以后,接受了门口几家贵族的跪拜,正要走进去,忽然听见车上一个细弱的声音:“墨奴扶我一下,我……下不去!” 礼裙好看是好看,但是行动真的太不方便了,外面人这么多,明稷总得给太子挣面子吧,用眼神示意墨奴找个凳子来。 殷遇戈回过身,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走回车边,朝明稷张开手。 明稷:“?”什么意思?要抱抱? 殷遇戈不满她动作太慢,直接将人抱了下来,稳稳放在地上。 众人:“……” 跪在众人前面几个胡子雪白的大夫捂着心口:“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让几个老夫子更接受不了的是太子把太子妃抱下来以后,还暗戳戳牵了人家的手,慢步进去:“平身。” 众人在太子经过后齐声:“谢殿下!” 明稷被太子拉着,进去之后自然受到了八方关注,太子一般不出席这种场合,在座有许多都是在朝堂上和太子打过交道的,无不都惊掉了下巴,熟识太子的几家人更是恨不得上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棵老铁树,他怎么突然就就……开花了! 这边的盛况自然也引起了水榭上所有女子的注意,董佳佳已经换了一条漂亮的曳地裙和昂贵的首饰,因为水榭这边全是未婚女郎,她在这些人里身份最高,如众星拱月一般坐在上首。 从太子一出现她就不错眼珠地盯着,看见太子牵着太子妃李氏,去哪都要她跟着更是嫉妒难忍。 众女议论纷纷,无一不艳羡太子妃李氏,现在东宫有正妃、有侧妃,她们可不是上赶着给人做妾的,再艳羡也就是想想罢了。 董佳佳不一样,她深知自己这个壳子才是拥有太子的女人,可是现在,太子正拥着别的女人,让她生出一种自己的东西被抢的感觉。 她董佳佳的生平啊,最讨厌别人抢她东西! 借口下去准备节目,董佳佳回到偏殿,打开面板,召触7663:“我要用积分兑换功能。” 美颜系统她刚才已经了解过功能了,和后世的美颜相机相似,在面板上拉动刻度条就可以真实调整脸部细节,包括身材等都可以调节。 “咦?我的积分怎么涨了这么多?”董佳佳疑惑,分明刚才还只有三万的,现在竟然有二十三万! 7663解释:“npc下线,系统奖励积分。” 董佳佳顾不上什么叫npc下线,兴奋地将身材从6拉到7分,又瘦了脸,强化了五官轮廓。 如果从前苏明月的长相只能叫清秀可人,调整后的形象可以称得上美丽动人。 董佳佳又打开兑换商城,激动地说:“我等不及慢慢攻略了,我要买心动香氛!” 心动香氛顾名思义,是可以令人瞬间心动的道具,上次董佳佳就对庞枭使用了,所以才会那么快刷满庞枭的好感,而董佳佳这次要兑换的“心动香氛2”,效果则更加强劲。 她想起太子冷若冰霜的脸,心里有些没底,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所有框架都是基于晋江科技开发的这款系统,难不成还攻略不下区区一个男主? “叩叩。” “郡主,快到您了。”喜夏在门口提醒道。 董佳佳转了个圈,满意地看着自己:“我知道了。” 心动香氛2有个弊端,得足够靠近攻略对象才能点击使用,董佳佳一边思索怎么把自己送到太子身边,一边上了台。 “好!” 她一上台,对面就传来一阵叫好声,丝竹声响起,董佳佳踏着节奏慢慢舞动起来,她的身体经过调整轻盈无比,加上身为演员的时候学过一阵子民族舞,可以轻松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 微风拂过水榭,上面的美人衣带飘飘,仿佛九天仙子下凡尘,水榭上的海棠花纷纷落下,让美人置身于花雾中一般,不知道陶醉了多少人的心。 明稷支棱着下巴,确定她真的没有看错——那个人身边不仅总围着那道淡蓝的光,还挂着一小行字……只是离得太远了,明稷一时间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不愧是穿越者啊,这舞蹈功底……原文中苏明月是民间孤女,压根不会跳舞,明稷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 她的女主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住在这个壳子里的,是一个来自后世,手持系统的女人,而且这个人野心勃勃。 太子则无心看舞,一直留心身旁人的一举一动,见她一动不动盯着台上的人,他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那个让李明稷非常关心的孤女。 哦,对,救了楚王的就是这么个孤女。 孤不孤女的殷遇戈并未在意,他只是很不爽李明稷那么认真地看着另一个人。 “咳。” 明稷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听见太子这一声低咳,殷遇戈一把揽过她的腰,强迫她看向自己:“再看?” 明稷:“?” “好!”众人叫好声愈发高亢,连许多贵女都不得不承认,苏明月的舞姿真的太令人痴迷了! 一片痴迷当中,不为所动的只有用正在眼神吵架的太子和太子妃。 “怎、怎么了?” “你在看谁?”殷遇戈不高兴地问。 明稷比划了一下对面的水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没有那个意思!”自己解释完都觉得这口气像盯着路边美女看,结果被女朋友抓包的可怜虫。 太子可不比女朋友好哄到哪里去,明稷被殷遇戈不轻不重捏了一下,顿时浑身一酥:“有话好好说,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啊!” “一个哗众取宠的人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不高兴地捏捏她的下巴,低头凑在她耳旁:“生得有孤好看?” 他漆黑的眼里一向盛着万古不化的冰雪,如今那片冷仿佛全部跟着春天的到来,全部化成柔情蜜意,带着丝丝/诱惑,小爪子似的,认真而深情地盯着她。 仿佛是他眼中的唯一。 “……”明稷怔愣,一瞬间几乎听到了心花怒放的声音。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勾引她啊! 水榭上的欢呼还在继续,董佳佳余光看见太子压根没有朝她看过一眼,不由得气急,一个漂亮利落的翻身,从水榭上腾空而起! 半空中及时用了几个简单的动作道具,一个个华丽的动作随着身体舞动,裙子上的花仿佛从她的身体上盛开,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直冲对面! 这是非常不计后果的做法,可是董佳佳忍不住了,她抱着决心,落在太子桌前不远的地方,左手一翻捻一个花指,趁机调出面板! [7663,药!] 明稷从她飞过来就紧紧注视着苏明月的动作,在苏明月停下的瞬间,听到了轰鸣鼓膜的一句话——“7663,药!” 几乎瞬息之间,董佳佳左手出现那枚‘心动香氛2’,她朝太子方向轻轻一吹,在心里默念太子的名字! 她,要殷遇戈爱上她! 要山盟海誓,要死生契阔,要宠她入骨入髓,要殷遇戈想起她会心动,离开她会心痛,要太子宠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在外人看来苏明月只不过是翻了个花指做出一个动作而已,压根看不到里面的秘密! 可是明稷看到了! 她的瞳孔一缩! 比苏明月的动作更快,抽出墨奴腰上的剑,毫不犹豫打掉苏明月的左手:“放肆!” “砰!” “啊!” 董佳佳躲闪不及,被抽得猛摔在地上! [管理员强制关闭正在进行任务,请宿主重启!请宿主重启!]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彻虚空,伴随而来的还有表示危险信号的警笛! 可是能听到这些声音的只有董佳佳和明稷,明稷将太子拦在身后,一个扫腿,那枚众人看不见的香氛顿时滚落到人群里! 她已经看清了浮在‘苏明月’身旁的那行字:董佳佳。 董佳佳! 《倾城》剧组女一号,带资进组的一线流量小花,多年来绯闻缠身,又片叶不沾身的董佳佳! 明稷紧紧盯着地上的女人,不亚于在看一条毒蛇。 庞枭拨开人群冲上来,拦在苏明月面前:“太子妃这是做什么?” 明稷皱眉,看见庞枭身上散发出属于‘心动香氛2’的气息,顿时知道,刚才被她踢掉的那颗东西肯定砸到庞枭了! 好嘛! 若是普通勋贵她骂就骂了,这可是西南庞家的独子! “你不如问问苏姑娘,刚才是意图刺杀太子么?”明稷难得这么咄咄逼人,仿佛护崽的母老虎一般,开玩笑,若不是她动作快,太子就要被人家抢了啊! 她辛辛苦苦耕耘的一亩三分地,她姓董的凭什么一来就要抢! 殷遇戈微微侧头,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女人——按他看,刚才苏明月明明离得还很远,可是李明稷一下子弹起来,几乎是瞬间打翻了苏明月的动作。 如果是旁观者,殷遇戈甚至想为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叫一声好。 可是,如果是她的话…… 庞枭看向地上的苏明月,她捂着手腕,痛到脸色煞白,慌张无比。更令董佳佳慌张的不是手上的伤——李氏、这个李氏……竟然又看到了她的面板! 远不止如此,她竟然还可以强行打断道具使用进程! 董佳佳不敢再在这个怪异的人面前停留,哀求着庞枭:“将军……将军带我走吧!” 庞枭原本就对她有好感,那一枚‘心动香氛2’下去效果加倍,登时心痛到无以复加,也更加愤怒地想为她报仇。 “太子妃最好给庞某一个解释,否则庞家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庞枭恶狠狠瞪着明稷。 明稷刚想骂回去,腰上却多了一只手,太子看向庞枭,口气不善:“庞将军在问谁要解释?” 庞枭倒不怕太子,西南就是他的底气,他说:“苏姑娘只是跳舞而已,太子妃却上来就要废她手脚。” “太子爷别忘了,苏姑娘现在是王后的义女,也就是您的妹妹。” “妻和妹妹这一碗水,要端平才好啊!” 端平? 殷遇戈拿起桌上盛着汤水的小碗,用力摔在他脚边:“啪!” “孤这碗水,就是端不平又如何?” “哪里的贱种也配与孤称兄弟姐妹么?” “孤在问你,方才是在跟谁要解释?” 那汤水又粘又腻,庞枭的袍角全部都湿了,他目露凶恶:“太子爷!” “庞枭,孤是不是放纵你庞家太久了,令你都不知道谁是主子了?”殷遇戈难得生气成这样,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只怕要将庞枭叉下去剥皮再说! 太子说的是庞家,不是他自己,庞枭心一跳,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董佳佳被太子妃盯得浑身发抖,连连扯他的衣角:“将军……” 庞枭深吸一口气,弯腰把苏明月扶起来,恶狠狠留下一句:“太子爷还是想想如何向王上解释,太子妃伤了他救命恩人这件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人群。 太子还在盛怒之中,众人再好奇也不敢大肆议论,只来回打量几个主子的脸色,尤其是殷雅王姬的——她的驸马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别的女人走了。 这脸可是真的,丢大发了! 明稷把剑还给墨奴,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忽然被太子抓住手。 殷遇戈几乎是暴跳如雷一般质问:“谁让你挡在孤面前的?” 要保护也应该是他保护这个笨蛋! 三脚猫还不如的家伙,竟然妄图挡在他身前,谁给她的自信? “连剑都会使了?” 明稷看向手中的剑,刚才拔剑的动作简直就是本能啊本能!待现在反应过来,顿时觉得疼痛难忍:“啊!” 墨奴的剑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太子连忙查看她的手,但是她的伤已经好很多年了,痛都是从里痛到外的,哪里看得出来。 “痛?” 明稷瞪他,废话!这还用问! “臣妾是为了保护您诶!”明稷理直气壮地耍赖:“不管,要您抱回去!” “你简直……” “简直太好了是不是?” “闭嘴!”太子脸一黑,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墨奴开路,讯奴断后,东宫卫率立马全部动起来,护卫着两个主子退席。 第63章 麟趾宫的气氛有些山雨欲来, 明稷被太子一路抱回思恩殿, 不等她落地,殷遇戈吩咐道:“去将姬子失叫过来。” 明稷被放在椅子上,好奇:“咦?” 讯奴领命而去,明稷扯扯太子袖子:“殿下?”为什么要叫姬子失? 殷遇戈余怒未消,粗暴地抓起她的手,扯开了松松散散的绸带,质问:“李明稷, 你到底是不是不打算要这只手了?” 说白了他还是在为她的不自量力而生气。 明明四周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 连太子本人也能文能武, 李明稷一个弱女子的行为落在太子眼里,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明稷却不能如实相告原因——她算是反应过来了, 董佳佳那个系统, 根本只有她们两个人看得到! 殷遇戈不满地抬起她的下巴,万分不高兴:“走神?” “李明稷, 孤真的将你惯坏了!” “哎哎……”明稷被太子拉起来,半拖半抱地往内殿走, 一路都是宫人们惊诧不已的眼神, 直到太子狠狠甩上寝殿的门:“无传唤一个都不许进来!” 明稷连连后退:“有话好好说啊!” 时值夕阳西斜,寝殿还没来得及掌上灯,殷遇戈背对着斜阳, 脸色很差:“你今日让孤很不高兴。” 太子虽然经常不高兴,可是情绪如此外露的发泄少见,明稷非常识相地按头认错:“我错了!” 殷遇戈并没有因为她的道歉态度缓和, 反而一步步向前:“左右有墨奴等人,背后有东宫卫率,再不济孤的身手对付一个女子绰绰有余,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信心,敢挡在孤面前的?” 明稷后退一步:“我……”她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董佳佳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随即感到十分后怕——若是让苏明月,不,若是让董佳佳成功了,那要怎么办? 太子是不是会像《倾城》原著里写的那样,为苏明月遣散六宫独宠一人? 不行,那样不行。 光是想象都令人无比窒息! 明稷突然猛地向前一扑,姿态英勇地仿佛舍身取义,殷遇戈瞳孔一缩,咬牙切齿地接住了她! “李明稷!” “哎!”明稷清脆地应了一声,干脆闭上眼,埋在他怀里:“我跟你说,我这么喜欢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跑了!” 尤其是手持系统的董佳佳! 该死,得找董佳佳摊牌才好啊,她爱怎么玩怎么玩,爱攻略谁攻略谁,就这个不行! “你简直……”太子又生气,又被她突如其来的告白堵得胸腔涨疼,酸疼让人难受,又怦然心动地令人着迷。 殷遇戈气得咬牙切齿:“每次都只会这样!”只会这样逼迫他就范! 偏他傻啊,每一次每一次,都这样心甘情愿地再宠她一次! 明稷嗷呜一口咬在他前襟,心里开始盘算怎么跟董佳佳摊牌,小手无意识地在太子宽阔的背上挠啊挠。 殷遇戈偏头咬她,恶狠狠道:“亏你还是太子妃,不许白日/宣/淫!” 明稷被他一口给咬清醒了,脱口而出:“你身体不好,还不允许我身体好啊?” “……” 太子阴森森道:“你说什么?” 明稷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以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你脑内开车!翻车了吧! “您虽然受了伤,该有的零部件哪个都是好好的……啊!”满嘴跑火车的下场就是被太子狠狠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明稷张张嘴,话都说不出来了。 殷遇戈身为一国太子,打小受君子教育,那都是比着圣人学习的,讲究喜怒不形于色,长到二十多年就没有这么失态过,更徨提打人屁股了! 他将怀中人抵在宫殿角落的柱子上,恨声道:“有时候孤当真在想,你究竟是不是妖精变的,来祸害我重黎氏的江山!” 说罢以强硬的态度,狠狠吻过她的眉眼——怎么哪里都这么好看,哪里生得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明稷摸摸麻了半边的大腿,笑嘻嘻避开他的啃咬:“我要是妖精变的,你早就被吸干了。” ……哦嚯。 太子的动作一顿:“有胆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也敢啊!”明稷贴着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过太子的耳垂,耳语一番:“……” 殷遇戈眼中暗色一沉,将她往柱子上一抵,声音略哑:“……小畜生,成日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想的都是跟你……啊。”她低声,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一只手,十指纤纤往下一探。 “那你要不要呢?” “我给你……的话?嗯?” 太子被撩得眼角通红,连白得发光的肌肤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既生气又委屈,还舍不得将那人儿打一顿。 最后似是极限了,才一把按住她的头,动作粗暴了几分,贪婪地、一遍遍地感受她的温度—— “迟早……孤会死在你身上!” . 寝殿里一片春风,苦了麟趾宫客殿里的众人,尤其是莫名其妙被请来的姬子失。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换一盏盏宫灯亮起,他站在客殿中央,迟迟等不到把他请过来的人出现。 “咕噜~”非常尴尬的一声响。 “您……”画奴走上来,挠挠头:“您不如同属下去用过晚膳再来?” 姬子失哑然失笑:“也好,这就有劳画大人了。” 画奴松一口气,还好这位燕国的公子好说话:“是属下害您不能按时用膳才是……” 不等画奴将姬子失引走,有钱匆匆走出来,对姬子失福了一福:“公子留步!” “太子殿下请您入内相见!” 姬子失当真脾气极好了,也没有说什么,提起药箱随有钱走进去,还温和一笑:“有劳姑娘引路。” 有钱脸一红:“您这边请。” 思恩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开着好几个窗子,似乎是在通风,但是鼻子灵敏如姬子失,一进门还是闻到了某些暧昧的味道,他几乎是硬着头皮走到殷遇戈面前的。 太子站在床边,衣长垂地,襟子半开半松,怎么看怎么透着慵懒和餍足的气息。 “子失来了。” “遇兄。”姬子失拱手行礼,头埋得低低的,一点都不敢乱瞟乱看。 殷遇戈也不客套,撩开一角鲛绡的帘子,拉出一只细瘦白皙的手:“太子妃睡着了,还有请子失瞧瞧她这伤。” 姬子失这才敢抬头,一见那狰狞的疤痕也皱起眉,仔细查验之后,则更令他心中惊涛骇浪。 虽然太子妃已经是陈年旧伤了,可这熟悉的治伤手法,分明是…… 殷遇戈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如何?” 姬子失后退三步以避嫌,殷遇戈顺势坐在床边,将明稷的手放在掌心把玩:“但说无妨。” 姬子失犹豫:“已是陈年旧伤了,今日看来像是用力过猛,伤着了,不过问题不大,好好休息几日即可。” 殷遇戈点头,从刚才他就看出来李明稷这手今日伤得不重,他边摩挲着小家伙修得圆润的指甲,边问:“依子失看,什么兵器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他手中白嫩的小手几不可见地一颤,他说得是兵器……而不是利刃,二者虽然都是伤人的利器,区别可大呢! 姬子失想了想:“子失才学不精,只能看出来,是刀一类的利物,若是师傅在,则可以一眼看出伤口成因。” “子失谦虚了,身为曹神医的关门弟子,孤信得过你。” “这……”他犹豫再三,试探地说:“若按子失的观测,应该是斩/马/刀一类。” 见殷遇戈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姬子失察言观色道:“或许是子失才疏学浅,认错了也未可知。” 殷遇戈摇摇头:“无妨,夜半请你前来,孤还要道一句辛苦。” 姬子失在楚国就是个人质的身份,不敢应他一句谢,忙说:“遇兄客气。” 太子遇和太子商臣愿意和他称兄道弟是他高攀了,不意味着他可以无视自己同他们之间身份的差距,肆意妄为。 殷遇戈吩咐画奴送他回去,摩挲着李明稷的手若有所思。 大抵是他想得太入迷,压根没发现床帐里,明稷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心跳,还要装作呼吸平稳。 姬子失的师傅曹神医,不会就是昭氏请来给她治病的那个曹神医吧? 果然地球是个圈,到哪里都有可能再见面是吗?? 太子真的很在意她手上的伤啊,可是……这伤是‘她’作为李明楼的时候,在崤之战上受的伤啊! 方才姬子失已经提到了斩/马/刀,那可是两军交战时骑兵才会用到的兵器,普通人家哪来的斩/马/刀? 依太子的聪明程度,加以联想……不难保证哪天他就查到了! 明稷感到万分窒息! 不行不行,得想个办法才行……太可怕了!若是让太子发现她就是李明楼,李明楼就是她,这可不是撒顿娇就能解决的事! 鲛绡的帘子动了动,殷遇戈动作未停,说:“醒了?” 明稷这睡也装不下去了,用力掐了自己两把,脸红红地探出帐子,装成刚睡醒,嘤咛一声:“嘤嘤嘤,奴家还以为恩客穿上衣裳就走了。” 太子难得有兴致配合她的表演,淡淡道:“哦?寻在下做甚?” “一夜春宵值千金,恩客您还没给钱呢!”她躺在太子腿上,媚眼如丝,拼命往太子眼里抛媚眼。 谁知道太子压根不为所动,浓长的睫毛一压:“也非雏儿,一夜哪里值得千金。” 明稷往他怀里蹭:“好你个吃霸王餐的,白吃白喝还有理了!我告诉你,我背后可是当今太子爷,小心我禀告他,叫他重重的罚你!” 殷遇戈直接被气笑了,将她双手往背后一扭,低声:“做了太子的人还敢出来招惹我,嗯?” 明稷嘿嘿一笑,往他怀里钻,又胡闹了半天。 第64章 [含端午加更] ... 隔日清早—— 楚王身子初愈, 太子代行监国, 他忙得很,明稷就轻松多了,有貌给她梳头的时候特意吩咐:“挑一个正红的裙子。” 她平时很少打扮得如此艳丽,有钱多嘴问了一句:“您要去哪呀?” “趁着还住在宫里,当然是去拜访一下嘉阳郡主了。” 苏明月在海棠宴前被赐封嘉阳郡主,现住在秋霜殿,明稷认认真真给自己上了一个妆, 将口脂抿匀。 新主入住, 秋霜殿伺候的人本就少, 明稷很顺利带人闯进了门,守门的丫头哀求:“娘娘!太子妃娘娘, 郡主重伤未愈, 还在休息,求求您……” 那丫头压根近不了太子妃的身, 隔着三四个人苦苦哀求,明稷扫了她一眼, 冷声:“昨日海棠宴上的人都知道, 嘉阳郡主是本宫打伤的,只是来瞧瞧她的伤而已,你怎么哭得像我把她欺负死了似的?” 那丫头的心思一下被戳破, 连哭都不敢哭了,明稷眼尾一挑:“给我把门踢开。” “吱呀——” 不消她踢,门被从里打开, 董佳佳苍白着脸走出来:“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出现,明稷又看见那圈淡淡的蓝光,还有飘在右上角的‘董佳佳’三个字,她眼中露出厌恶:“当然是,来瞧瞧嘉阳郡主的伤。” 董佳佳捂着手,其实她的伤都被系统修复得差不多了,可是李氏——这个李氏的眼神太可怕了,带着浓浓的恶意,一直在她周身打量着。 明稷松开有钱的手,慢慢在苏明月周围踱着,时不时戳她一下:“好料子,想必嘉阳郡主之前从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如果这是她的亲女主,明稷绝不会这样出口伤人,可是这是个寄居者,还是个妄图给太子下药的卑鄙的寄居者! 而且,还是她的老熟人董佳佳! 董佳佳被她戳得一缩,怒火几乎要冲破乖顺的表面喷出来:“太子妃是特意来折辱我的吗?” “是啊。”明稷眼睛微微一瞪,描画精致的妆容仿佛都活起来一般:“我今日就是来折辱你的。” “你!”董佳佳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受这样大的气,她在心中默念:[7763!帮我教训她!] 可是自从昨天系统被李氏强行打断以后,7663就进入了修复状态,并没有给她任何应答。 明稷不出意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观察周遭,果然又只有她和董佳佳听见了。 她把董佳佳往屋里一推,示意有钱她们:“我跟嘉阳郡主说些悄悄话。” “娘娘!”有钱差点把小心脏吓停,三两步上去拽住,摇头哀求:“您要是出事了,殿下会把奴婢们剥了皮的!” “这小胳膊小腿的,我还能打不过她?”明稷摆弄着董佳佳的细胳膊细腿,递给她一个安心的表情,随即合上门。 秋霜殿很久无人居住了,新主入住,一切都很简约——说简约都好听了,只差‘家徒四壁’了。 董佳佳离李明稷足有七八步远,警惕地瞪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董佳佳?”明稷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双手抱胸,姿态傲慢。 董佳佳瞳孔一缩! “你……”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明稷绕着她打量,说出的字一个一个砸在她心上:“7663?” 董佳佳张了张嘴:“你……你!”她差点支撑不住身子,猛地把住身旁的茶桌,脑子里快速思索应对方法。 果然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 明稷嗤笑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啊。” “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想从董佳佳口中得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到来和董佳佳的到来是不是同一回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这里那里的?”董佳佳甩开她的手,厉声说:“亏你还是太子妃,子不语怪力乱神知不知道?” “捡到个文化词就拿来用,拾人牙慧这么爽的吗?” 明稷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逼问:“你最好自己说出来,说清楚,说明白了!若是等我对你动手,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董佳佳吃痛,却反抗不得,她这壳子力气实在不济,她气喘吁吁说:“你又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看到了我的系统,还能更改我的系统进程,你恐怕也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吧!” 她用了生物二字,明稷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含着冷冰冰的笑意说:“不错,我确实不是。” “你应该认识我,董小姐。” 明稷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是我卡了你的试镜。若不是晋江科技的刘总来说情,依你的演技,是绝对拿不到我剧本的女主角的。” 试、试镜……演技?剧本! 董佳佳瞪大眼睛……忽然明白了那日系统说的[进程被管理员打断]是什么意思! “你是明稷?” 她一下瘫倒在地——怎么会是她?若是别的穿越者还能斗上一斗,上来就是原文作者,这怎么斗!这拿什么斗? 明稷皮笑肉不笑:“认出来了啊。” 她与董佳佳原本就有很深的积怨,若是别的人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偏偏是这个人! “小刘总也把这款系统给你了?”董佳佳猛地弹起来,原以为是独一份,没想到刘术那个渣男,果然还对明稷念念不忘! “我没空听你跟那个垃圾的事。”明稷把茶壶一顿,将董佳佳吓得一缩:“上次我有没有说过,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起码废你一只手?” 董佳佳狠狠吓得一缩,磕磕巴巴说:“我、我哪知道会遇上你,如果知道你也在这,我就远远避开了!” “喔?看来你原本是可以选择的?”明稷不动声色地套话:“把话说清楚。” 董佳佳往后一缩:“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但是刘术送我的这款全息游戏系统,内测剧本只有《倾城》。” 作为一个从业多年并且涉猎各大题材的作者,明稷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全息系统是什么意思,也很快抓住重点:“参与内测的人员都有谁?” 她迫切想知道,还会在这个世界里碰见谁?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董佳佳嘀咕:“其实说是《倾城》,也不像你写的那样……反而更像你出国以后,导演改的剧本……” “我的剧本被改了?”明稷捕捉到重点,阴森森道。 难怪这个奇怪的剧情线一偏再偏,敢情是套了个ip大肆魔改啊! “导演的决定,与我无关啊!”董佳佳大声争辩。 “结局呢?新的结局是什么?” 董佳佳说:“和原来一样,苏明月和太子在一起……” 明稷直接上手扯住她的领子:“董佳佳。” “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更讨厌你出现在我周围。” “我、我知道……” 明稷眼底一片阴沉:“给你两条路,一个是自己回去,另一个是我送你回去!” 董佳佳还想争取:“可是你杀了我,麻烦太多了,不如……” “殷雅王姬昨天和楚王提了和离,我让庞枭带我去西南,日后我们江湖不见,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明稷拔下头上锋利的簪子:“那你就是选了第二条路咯?”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董佳佳害怕地握住她的手哀求:“姐姐……别杀我!” “你不配叫我姐姐!” “我……” 董佳佳脸上全是泪水,惊慌失措,外面全是东宫的人,她相信就算逃过明稷手中的簪子,只要太子妃一声令下,她立马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而她?一个鸡肋的,无父无母的郡主,拿什么去和娘家强大的堂堂太子妃抗衡?就算被杀了,恐怕太子也会笑眯眯替她压下罪状! “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不是故意的,你再放过我一次吧!”她哀求着:“求求你了……” “就看在……叔叔的份上?” “铛——”那枚簪子滑落在地。 “赶紧滚回去,否则我能收拾你一次,就能收拾你两次!”明稷满脸戾气,一秒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干脆利落地拉开秋霜殿的门。 外面的有钱和有貌都快担心死了,连忙将她拉出来,仿佛苏明月是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该多多远离似的。 明稷临离开前,和董佳佳隔着院子对视了一眼,漂亮的柳叶眉微微一凛,眼中满是厌恶和警告。 董佳佳没由来感到一阵害怕,连忙冲她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会信守诺言的。 直到太子妃的人走了许久,董佳佳浑身才是一松,喜夏担心地扶起她:“郡主……” “我是什么郡主?我又是哪门子郡主!”董佳佳眼神露出野狼一般的狠劲,随即又压了下去,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为什么啊……凭什么是她啊……” . 她这里闹心不已,明稷也是如此,她沉着脸走了老远,猛地刹住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全身都不爽,迫切想找个发泄的途径。 有钱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太子妃好像在发呆,她轻轻扯了扯太子妃的袖子:“娘娘?” “嗯?”明稷猛地回神。 有钱笑得像小太阳一样:“您忘啦?殿下请您中午去勤政殿用膳的。” 太子监国,必须一整日都在勤政殿面对冗长无趣的政务,又黏黏糊糊地想跟她一起吃饭,故而有此一邀。 明稷仿佛找到宣泄对象,脚步都轻松了一点:“是吗。” 也对,同别人一番争抢之后,是时候去瞧瞧自己的战利品了,那么貌美一个太子,可不能被什么野狼叼走了。 . 明稷一路直奔勤政殿,脸色也不像平时都是笑眯眯的,画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缩回阻拦的手,有钱路过冲他飘去一个赞赏的表情,不拦着才是对的,不然小心又被收拾一顿! 画奴彷徨地看着太子妃的背影,挺拔的身影十分萧瑟,心说主子们的心思还是不要猜比较好。 进了大殿,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明稷很少见过太子处理政事,一是不感兴趣,二是殷遇戈受伤之后,经手的事就变少了。 再往里一进,宽阔的案上摆着一沓又一沓的奏折,他一边批着手中那本的朱批,旁边两个寺人一边给他念另外上禀的政事,简直是一心多用的怪物! 殷遇戈抬头,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眼,旁边的人无比机灵,立马停了朗诵,万大人看看滴漏,万分贴心地说:“已是午时了,殿下再忙也不差这一会,歇歇吧?” “嗯,”殷遇戈放下笔:“跪安。” “诺。”万大人带着人出去,临到太子妃面前,谄媚一笑:“咱家给娘娘请安了。” 明稷友好地笑笑:“万大人辛苦。” “殿下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万大人不愧是人精,看出这两个主子关系是愈来愈好了,笑得送子观音似的:“老奴就不叨扰主子休息了,这就退下了。” 大殿的门被缓缓合上,勤政殿是楚王朝下面见臣僚的时候,为了彰显皇权至高无上的,特意修了一处高台,平时就在那办公。 明稷缓步走过去,一步步踏上台阶,视线顿时成了俯视太子:“殿下好忙啊。” “尚可。”殷遇戈敏感地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好,往后轻轻一靠:“谁惹你不快?” “臣妾今儿去见了嘉阳郡主。”明稷情绪不大高,往他身旁一挤,分了一个小角落,太子贴心地让了让,结果又被她一挤。 故意的,就是故意找茬。 “我生气了。” 她微微撅着嘴,表情十分灵动,显得更加活色生香,太子没由来地被她一凶,道:“她惹你不快,教训就是了,与孤何干?” “你还委屈上了?”明稷一手撑着桌案,说:“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太子十分不屑回答,明稷又逼近他一步,只差趴他身上了:“你当初是怎么被她救的,嗯?说来我听听?” 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了,殷遇戈想去牵手手,被太子妃一把甩开,十分冷酷无情:“说啊。” “剿匪,不慎受伤。” “伤哪了?”明稷问道。 殷遇戈缓慢地看向她,点点胸膛:“具体位置早忘了。” “我听说,她将你救了三日之后,墨奴他们才寻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三天的吃喝拉撒睡,谁伺候的? 原来只是闹着玩凶他一顿,越问明稷越发现,是真生气啊!连前因后果都顾不上考虑,就想凶他一顿,然后再被哄哄。 太子目光灼灼:“别问了。” 明稷将他堵在龙椅上:“再问是不是要露馅了?嗯?” 问的人很生气,被问的倒是分外愉悦,嘴角都忍不住勾了起来:“她到底怎么气你了?” 董佳佳根本不值一提,明稷单纯只是想找个借口凶他一顿而已。 “没什么,她哪能占我便宜。”明稷闷声道。 “没出息,只会窝里横。” 太子教训道,一边将人儿抱在腿上,掰着指头教她:“就连中宫也无须给面子,你倒好,没用极了,在外面受欺负了只会回来闹。” 李明稷的性格有强势的一面,本质上还是善良的,殷遇戈深知这一点,心猜大概是放过了对方,然后气着了自己。 “身为上位者竟然满心妇人之仁。”太子教训道:“可有想过你今日放她一马,来日风水轮流转,她会不会放你一马?” 明稷哼哼唧唧:“那是您救命恩人,还是母后的义女,我哪敢啊……” “还嘴硬?”太子板起脸。 本来想起董佳佳明稷就气得肝疼,碍于从小受到的三观教育又不能真的将她打杀了,自己气得闷疼,回来又被太子教训了一顿,委屈登时就涌了上来。 “连你都凶我!”拔高的声音突然转了个弯,带着点哽咽,憋屈又委屈,想跟他说的,想跟他说她有多讨厌那个人—— 讨厌她妈妈抢了自己的爸爸,害妈妈郁郁而终,想跟殷遇戈说不论从小成绩有多好,爸爸都对她的成绩视而不见,反而老是回老家偷偷见她母女!陪她玩,夸奖她漂亮听话。 上一辈的婚姻生活真的有够失败,明稷讨厌极了那个家,离开后多年都没回去过,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本以为这些伤已经过去了,被埋葬了,没想到突然遇见董佳佳,又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果然还是……恨的。 殷遇戈将她搂在怀里,咬牙切齿:“说你两句还哭上了?” 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凶巴巴地瞪着他,眼眶里泪水转啊转,仿佛殷遇戈要是敢再说她一句,就咬死这个不懂人事的! 太子看得生气,手轻轻地压住她的眼睛:“不许哭了。” 医书上说怒伤肝,悲胜怒,再哭下去非伤了身子不可,但是他打小也没安慰过别人,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不哭了,安静。”太子拍拍她的后背,动作十分别扭,明稷只嚎了两嗓子就觉得无趣,别人欺负你应该加倍欺负回去才是,在这里哭算什么本事。 “平时牙尖嘴利,现在还学会哭了。”太子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是贴着才能听清:“凶回来,孤让你凶。”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想他堂堂太子,生来尊贵,只有他凶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凶他的!更徨提主动让一个女人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 这不识相的要是再哭,他可就打人了! 明稷:“……” “你说什么?”明稷怀疑自己听错了。 太子咬牙切齿,按着她的后脑勺,凶狠地吻掉了所有的眼泪,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孤让你凶两句,不许再哭了。” 明稷后退了一点,看着太子耳尖可疑的红晕,砸吧砸吧嘴:“哪有您这样道歉的……” “不要得寸进尺!”太子的声音一沉。 明稷皱皱鼻子,挂在睫毛梗上的眼珠“啪嗒”一下抖落:“嘤!” 殷遇戈是真没招了,将她按在怀里,若有所思。 秋霜殿?反正也不是太重要的人,一条不值钱的小命罢了——等一下,什么时候他竟然会为了别人动起杀机? 太子郁闷地想,低头一口亲在怀里小女人哭红的小脸上,既嫩又滑,还有一点眼泪的咸味,惹得他忍不住低骂。 “你这祸国殃民的小畜生!” 第65章 海棠花开了, 正是一年里春打头的季节。 楚王宫里最好的海棠全种在若水殿, 善姬喜欢这种可爱的花儿,又精于侍弄,每每到了花开的季节,若水殿到处都开着各色海棠,花香四溢。 殷雅捏着线,吃力地往那根牛毛般纤细的针上穿,然后一次次地失败, 对于不善女红的她来说, 穿一根针, 真的不比学一套剑法来得容易多少。 她抬头,想争取争取:“母妃!” 善姬腿上放着一本佛经, 正在翻看:“嗯?” “我连线都穿不好!”殷雅试图让善姬放弃逼迫她学女红。 善姬笑眯眯说:“王上罚了公主绣一块帕子, 还要我监督一定要绣上一支杏黄的海棠花儿,我却是不能帮你作弊。” 她是个没有脾气的, 但也是个执拗的,殷雅垂头丧气继续穿针。 雀尾一蹦一跳走进来, 道:“娘娘、公主, 太子妃娘娘来了,说要带公主去绣房瞧瞧,绣娘们都是怎么做绣活的, 说指不定会绣得更好呢!” 殷雅眼前一亮! “母妃,王嫂身子不好,不能老站在风口吃风啊, 我得赶紧去迎她!”说罢将绣线和针一丢,风似的跑出去了。 善姬压根拦都拦不及:“哎!这丫头……” 殷雅一直到离开善姬的视线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问雀尾:“李明稷在哪?” 雀尾缩着脖子,示意她瞧——哪有什么太子妃,宫门口只有一把折扇,一只花蝴蝶! “……”殷雅扭头就走。 “哎哎,别走啊!”赵商臣紧走两步抓住她的手,被一把甩开,他也不恼:“想回去绣花?” 绣花是不可能绣花的,殷雅狐疑地看着他:“你找我干嘛?” “我听说,今儿庞枭进宫了。” 赵商臣露出感兴趣的眼神:“为的是求娶王后娘娘的新义女——嘉阳郡主!” 殷雅表情几不可闻地一僵,被赵商臣全部看在眼里,他说:“我想你心情可能不大好,要不要商臣哥哥带你去玩?” 是为她解闷散心,还是另有企图? 殷雅不信赵商臣会有这么好心,审视他:“说得真为我着想似的,若你真为我好,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掺和这件事。” 原本就在闹和离的关键时刻,一个求娶别人,一个和邻国太子不清不楚,殷雅甚至能想像楚王暴跳如雷的样子。 可是这世道啊太不公平了,庞枭有妻另娶是一回事,她和赵商臣不清不楚,绝对是要被人将脊梁骨戳断的。 赵商臣看到了她掩藏在嚣张外表之下的落寞,执着地牵起殷雅的手:“你瞧清楚了,谁敢多说一句就打过去,打不解气就用鞭子抽。” “万事还有我呢。”说罢冲她眨眨眼,将殷雅惯用的鞭子递给她。 这鞭子那天被楚王收走了,说她与庞枭夫妻失和,就是因为她成日舞刀弄枪,才不惹夫君喜爱的,楚王要她绣花,要她学规矩,还要她好好反省。 什么时候被赵商臣要回来了? 殷雅被他说得怔楞,握紧手中的鞭子,突然一笑:“你说真的?”小虎牙白白的,恣意得像当年在马背上自信又嚣张的小公主。 “如假包换!” “我的仇家可多,谁敢在背后说我,我就想打谁。”殷雅说道:“尤其想抽嘉阳郡主一顿。” 即使她不喜欢庞枭,也不代表她姓苏的可以明目张胆抢她的东西,害她成为郢都的笑话! 赵商臣背着手:“那就都打了再说,打不死就行。” 结果苏明月压根不在秋霜殿,听说去中宫聆听王后的教诲了,殷雅再嚣张也不敢打到中宫去,恹恹地扭头出去了。 不想没遇到苏明月,出门没多久倒是迎面撞上庞枭了,那天殷雅说要和离,楚王没答应,今天庞枭说要娶嘉阳郡主,楚王也没答应。 不仅没答应还发了一顿脾气,叫庞枭回去自省。 倒不是什么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而是庞枭和殷雅身上系着的是楚王室和西南地区的和平,这种亲事哪能随随便便离。 庞枭正一肚子火,猛地看见殷雅和那个姓赵的站在一起,火就更大了。 “公主!” 庞枭说:“公主为何又跟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那日之后他多方打听说此人身份,据说是太子遇一个同窗,再多便打听不出来了,按他想应该是郢都哪家姓赵的新贵,故而一点都没有把赵商臣放在眼里。 殷雅说:“论不三不四,还有人能胜过你么?” 她一点都没给庞枭留面子,庞枭不敢刺她,火气却直冲赵商臣而去:“你小子有种,上次本将军便警告过你离公主远一些,没想到你一意孤行!” 赵商臣折扇猛地一收:“庞将军是说过,奈何赵某回去后夜不能寐,决定就是死也要死在公主脚边……呃!” 殷雅用鞭子狠狠捅了他一下。 “不知好歹!”庞枭双手成鹰爪,猛地袭向赵商臣的咽喉! 殷雅瞳孔一缩,下意识去格挡庞枭的招式——开玩笑,这是晋太子,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在楚国受伤啊! 赵商臣原本能轻松避开,却因为殷雅的出手生生换了个姿势,庞家的鹰爪功招式毒辣,二人仅仅只是堪堪避过! 庞枭怒火中烧:“今日碰上本将军,亦是你时运不济!” 二人还当真在路上打了起来,庞枭的招式狠辣,赵商臣却像滑溜的鱼儿,令他怎么都捉不到,不禁恼火:“左闪右躲算什么英雄好汉!光明正大同我打一场啊!” 赵商臣可不接他的激将,笑眯眯打开折扇“啪。” “不仅是个懦夫,还本事不济。”他嘲讽道:“拈花惹草是个好手,功夫却学得不怎样,你西南庞氏独你一根苗,看来是传不了几代了!也是奇了,殷雅当时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连殷雅都看向他,手中鞭子握了又松。 “你!”庞枭怒极反笑,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殷雅:“那又如何,公主如今还是我的妻,名字还在我庞氏的族谱上!只要我不愿意,生生世世她都是庞家的人!” “就连死也得葬进我庞家的陵园!” “与你小子,一点干系都没有!” 赵商臣看向殷雅,二人中间还隔得老远,他问:“你愿意么?” “自是不愿意。”殷雅都打定主意了,若是父王一意孤行,她不介意杀了庞枭,再同归于尽! 赵商臣突然一笑,收起手中的折扇,平掠过去直逼庞枭,折扇狠狠敲在庞枭的脑门上,十分嚣张。 庞枭反应也快,趁他接近袖中链子刀猛地出手,精钢打造的细链狠狠甩在赵商臣身上,甚至击破了他的衣裳! “噗。”一声血肉割裂的闷响。 殷雅失声:“赵商臣!” 明明按她看,赵商臣是可以避开庞枭那一刀的!为什么不避开啊! 赵商臣后退了一步,捂着胸膛上的伤口,温热的鲜血已经沾湿了他的五指,他看了看,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软软往后一倒。 殷雅吓了一大跳,连忙奔过去查看他的伤:“你行不行啊?打不过他不要打啊!” 庞枭招式狠辣,那一刀直冲他心脏捅下去,血泊泊往外冒,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他整件衣裳! 赵商臣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睨了庞枭一眼,仿佛在挑衅。 庞枭大喝:“公主,放开那小子!” 他的血怎么压都止不住,殷雅茫然四顾:“玄鱼呢?你的玄鱼怎么没有在身边……你……你到底是不是虎啊,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啊!” 雀尾眼见不对,早奔去找救兵了,庞枭从未见过殷雅这么慌张过,通红的眼就差哭出来了,心中猛地窜出一丝——嫉妒! 他上前握住殷雅的肩,甚至想再给赵商臣一刀,殷雅猛地甩开他,破口大骂:“你知道你伤了谁吗!” “庞枭,你真的有种,西南庞氏对吧?” “怕不是你全族都要给他陪葬!” 赵商臣咧出一丝笑容,分明脸色白得像鬼,还暗戳戳往殷雅怀里钻了钻,气都喘不匀:“生什么……气啊,跟他那种人。” “你闭嘴!”殷雅瞪眼,想要将他从地上背起来,奈何赵商臣人高马大,真不是她挪得动的。 “别气,我没事……”赵商臣的气息愈来愈微弱,眼皮也因为失血过多,抬都快抬不起来了,殷雅一边痛骂为什么宫道上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那些换班的侍卫呢? 都死哪里去了! 赵商臣浑身一软,好像失去了知觉,殷雅慌了,连连拍他的脸:“你别睡啊!别睡啊!” 他抬起眼皮,虚弱地说:“没睡……就有点累而已。” “你简直是……不知所谓!你气死我了!” “不这样的话……”赵商臣拼尽昏倒前最后一口气,冲她笑:“你怎么顺利跟庞枭和离?” 殷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神态突然从怔楞转为疯狂,冲不远已经带着人冲过来的雀尾大喊:“太医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晋太子在楚王宫里受伤了,伤得不省人事,这个事情真的很大条。 虽然楚王不愿意得罪西南庞氏,但是更不愿意得罪雄踞北方的晋国,两害相较取其轻,庞枭很快就被抓了起来,押进大牢。 饶是如此,楚王还是气得十分厉害,因为他一直以来的计划,全部被这次晋太子受伤打乱了! 万大人不停给楚王扇风:“您别生气,您别生气啊!” “这个逆女!” 楚王头痛不已,喘得像个呼啦呼啦的破风箱,谢琼林轻轻柔柔地出现在楚王身边,替他揉着不停跳动的额角。 “王上可别气坏了身子。” 楚王握住她的手:“殷雅若是有你一半温柔体贴,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谢琼林低眉顺眼地伺候他,说:“若是罚了庞将军,王上对西南庞氏不好交代,毕竟这是人家的独子。” 楚王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气喘得更厉害了:“可是,晋君虽说混蛋,太子商臣是他的承嗣,太子外家,那高辛氏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到时候只能让他回国!” “不如,王上让太子殿下出面处理此事……那不既全了您的面子,又能圆满解决。”谢琼林出主意道:“殿下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 至于是得罪庞家还是得罪晋国,就看太子的选择了,双方怪罪下来,那也是太子的锅,与楚王干系却不大。 楚王看了一眼谢琼林,在心中衡量,随后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肤如凝脂的脸颊,似笑非笑:“爱妃所言有理。” . 麟趾宫,太子平静地听完了万大人带来的手谕。 万大人抬袖擦汗,一张面白无须的胖脸像个圆白的汤圆,他说:“王上早起身子又不舒坦了,这才命您全权处理此事的。” 其实他不解释可能还好一点,殷遇戈又不是不知道楚王是个什么德性,当即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摩挲着手中的长剑:“哦?” “万大人确定父王说的是,此事皆由孤全权处理?”他特意咬重了全权二字,听得万大人的心一阵狂跳。 太子的性子阴晴不定,又是更是不计后果,该不会……该不会…… 前面所有事亟待一个人来解决,楚王全部推给了太子,太子这个态度却像要撂担子不干啊!万大人心生担忧,犹犹豫豫不知要不要再劝太子一句。 “回去,孤知了。” 殷遇戈放下擦剑的布,长剑猛地入鞘,画奴和墨奴很默契地围上来,将太子的佩剑系在他的腰间。 王宫中,除侍卫外皆不可佩剑,万大人额头的冷汗流得更凶了:“殿下……” 这主怎么不像要去处理政事,更像要去杀人呢? “请万宦回。”太子一口堵了万大人将要脱口的话,画奴便将依依不舍的万大人请了出去。 明稷从后面走出来,刚才万大人来的时候她为了避嫌就出去了一会,犹豫道:“殿下干嘛去啊?” 殷遇戈左手压鞘,目若寒星:“去杀了赵商臣这个杂碎!” 楚王避而不见,王宫中哪有人挡得住太子,他很快冲进太医院,一脚踢开了晋太子暂时修养的宫殿。 赵商臣正歪在殷雅腿上哼哼唧唧,身上的伤倒是被处理好了,就是无赖得紧。 “王、王兄?”殷雅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药打了。 “出去。” “王兄……”殷雅深知自己肯定是劝不动的,一咬牙:“他身上还有伤,你轻点打啊!”说罢将赵商臣一推,头也不回出去了。 “咣。”赵商臣一个没躲好,脑门直接磕在床板上,疼的龇牙咧嘴。 他得罪殷遇戈了,他知道,索性双手双脚一瘫,一副任君施为的样子。 “谁让你算计殷雅的?” 殷遇戈眉间满是戾气,长剑猛地出鞘,精准地扎在赵商臣的五指之间:“赵商臣,你是愈发长出息了。” 那剑气太利,赵商臣的手指渗出了些许血迹。 “嘶,真狠啊,上来就废我右手啊?” 赵商臣捂着手连连解释:“此举虽然莽撞,却是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遇兄细想,楚君不愿西南动荡,所以不让殷雅王姬和离,我受这一刀,可让庞氏乖乖妥协,以和离换庞家小子性命,你楚王室不费一兵一卒,得一两全其美的结果,岂不美哉?” 殷遇戈的剑又猛地插在他大腿旁,离皮肉甚至不足一指远! “花言巧语之辈!”殷遇戈不屑:“你是为了殷雅还是为了自己,心知肚明!” “啊啊!”赵商臣夸张地大叫。 墨奴为殷遇戈搬了把椅子,他干脆坐在赵商臣对面,冷冷盯着他的脸,赵商臣叫得觉得没啥意思,微抬身子把那把威胁他下半生的剑拔起,扔在床边。 “我已向楚君堤了辞行状,却迟迟没能得到批复。” 算算日子,赵商臣也该回晋国了,但是楚王态度却十分不明朗,扣下了他手下几千卫率的身份文碟,说是例行检查,可是谁知道要检查到什么时候。 他当初虽然是来避难,随行的也有几千人,不可能偷偷摸摸离开,既然如此,不用点小伎俩怎么顺利让楚王放他走。 殷遇戈看向他,眼中闪动着不信任∶“你在楚国动作忒大,招了他的注意,还觉得自己无辜?” 赵商臣被戳破,报以尴尬一笑。 “此事一出,晋君必将派荀犴带领大军镇压在晋江水畔,迎你回国。”殷遇戈毫不留情面戳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荀犴家族为你心腹多年,他带大军压在晋江水畔,赵商臣,你到底想干什么?” 晋楚以江为界,没道理对方大军压界,殷遇戈还未有警觉的,虽然他不信赵商臣意在楚国。 赵商臣微微一笑,摇头:“遇兄多虑了,我还在你们手里,怎么敢做这种打算。” 明稷拉着殷雅趴墙根,摇头评价道:“好阴啊。” 果然和殷遇戈是一挂的,别看他平时再怎么好欺负,坐着那个位置,谁都不是好拿捏的。 殷雅则没什么表情,只有在殷遇戈问出“你可有想过,殷雅日后要如何自处?”的时候,眼中微微一动。 赵商臣笑:“要杀要剐皆听她的。” 殷遇戈差点提剑就杀,还好万大人来的及时,把暴怒边缘的太子请走了,殷遇戈必须要去处理庞枭的事,临走狠狠瞪了赵商臣一眼:“传孤的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他!” 赵商臣无所谓地往后一仰,还冲他挥了挥爪子。 明稷拉了拉殷雅的手:“我要回临华殿,你同我回去。” “不。”殷雅拒绝了她的提议:“我有些事同赵商臣说,说完就回去。” 明稷无法,只能留她一个人,吩咐看门的画奴时刻注意动向,别传出不好的流言。 结果这一回,直到月上柳梢明稷都没等到殷雅,倒是先把太子等回来了。 殷遇戈脸色已经有所缓和,明稷问:“如何了?” 正如赵商臣所料,他的身份一曝光,庞氏族人齐齐求到了楚王宫门口,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庞枭一条性命。 殷遇戈不屑:“素日嚣张跋扈,临到头才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那殿下还是要杀庞枭?”明稷问道,她还记得董佳佳说要跟庞枭去西南,庞枭要是死了,她不还得堵在她眼前? 殷遇戈随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杀,也不杀。” “?” 聪明如明稷,眼睛一转就懂了:“殿下的意思是,晋国是必须要给交代的,所以庞枭要杀,但又不能真杀,免得西南动荡。” 太子马上要启程南下,渭之会也召开在即,燕国休生养息了一年,正是不服气的时候,西南不能乱——起码不能这个时候乱。 殷遇戈揉着眉心:“父王想扣下赵商臣,却被他一招釜底抽薪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稷心一跳,新说楚王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啊,刚胜了燕国一场转脸就敢肖想更为强大的晋国了,还真是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他不敢,过嘴瘾罢了。”殷遇戈不留情面地评价道。 明稷迟疑:“那殿下今天说的荀犴大军是?” 这点殷遇戈也没想明白,赵商臣只解释他国内时局不稳,想要多一重保障而已,殷遇戈却一点都不信他的鬼话。 “孤同他相识近二十载,他是个什么东西孤心中一清二楚。” 赵商臣嘴里的话十成只能信其一二,是个满口谎言、满腔算计的人物,偏偏与殷遇戈二人始于朋友关系,最终却不得不成为敌对方。 明稷拉着他的袖子跟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末了补了一句:“但是依我看,他的目的之一,就是殷雅。” 殷遇戈站住脚步:“三月初南下,会同赵商臣他们一路到晋水,尔后我们折去渭,他则过晋水回晋国。” 因为海棠宴的事,太子南下耽搁了十几天,此时已经快月底了,钦天监批了日子,出发就在三月初。 殷遇戈烦躁地转着扳指,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孤倒要看看,他在计划什么。” 第66章 三月初, 冰雪消融, 万物复苏,气候宜人,宜远行。 清早,太子启行的銮驾就缓缓出了郢都城,由声势浩大、整齐划一的三万太子卫率前后保护,威风凛凛。明稷穿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离开郢都,饶是她自诩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也免不得心情雀跃。 “奴婢听墨奴说, 往年殿下南下都会先去封地, 今年瞧来日子却是不够。”有钱跪坐在车门边,伺候明稷抹了抹脸, 这一日出发的时辰太早, 她上车以后小憩了一会,现在刚醒。 “渭之会就在月底, 从郢都过去也只是勉强赶得上而已,别的地方却是再去不得。” 明稷眼前微微一亮:“那就不会去崤咯?” 有钱收了棉布巾子:“这奴婢就没有听说了。” 这些日子明稷一直在想怎么跟太子摊牌, 免得到时候被他发现了以为她瞒而不报, 那不是更修罗场吗? 坦白从宽或许还有条出路。 话说间,车帘被人掀开,殷雅看了她一眼, 闷闷不乐地上车,明稷正在用雪花膏抹脸:“你怎么了?” 出发已经有两三天了,明稷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殷雅, 那日过后赵商臣不知跟她达成了什么协议,在顺利和离以后,善姬以带公主修身养性为名自请去五佛山吃斋念佛,殷雅却偷偷摸摸跟上了太子去渭地的队伍。 “前面马上到的济州府,那知州是庞家人。”殷雅不高兴地说道。 殷遇戈不想被赵商臣牵制,只能硬“斩”了庞枭,暗中偷龙转凤将庞枭秘密送回西南去了,借此不知从庞家手里捞到了什么好处,总之明稷看他应该挣得不少,脸色都明显美滋滋了起来。 太子是庞家的恩人,殷雅可不是,在庞家人看来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巨恶,不生吞了她都算好的。 明稷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如果殷雅和他们一起住在济州府的行宫,免不了会和庞家人碰面。 殷雅说:“大不了去赵商臣那里借住两天。” 渭地在楚、晋、燕三国相交的地方,也是赵商臣回国的必经之地,两路人莫名其妙就同行了起来。 明稷绕到她面前:“你王兄不让你和赵商臣接近,说他会卖了你的。” 殷雅毫不避讳地点头:“我知道,他跟王兄是一样的人。” “你不怕?”明稷问,她以为经历了庞枭那样的人以后,殷雅会更加谨慎。 殷雅笑了笑:“那你怕王兄吗?” “……”这根本不一样,不带这么比的。 “你不怕他,是因为你相信自己能掌握他。”殷雅低头,看着手里的鞭子:“而我,是根本不在意,他骗我,他骗我什么?我身上最值钱不过一条命而已,只要我愿意我喜欢,谁能置喙,谁敢置喙?” “……”明稷花了一会去理解她的话。 “听起来很傻,是不是?”殷雅忽然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傻倒也不傻,换个角度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洒脱。 毕竟明稷自己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的,从这个方向来看,她和殷雅还是同类——从董佳佳出现开始,明稷一直在想她的到来到底是为什么? 或许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离开,在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其实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那么届时,殷遇戈要怎么办?她很明确,起码现在已经无法再将他当作一个书中的人物,他有血有肉,脾气很差一直要人哄着,但又很乖,上可睥睨天下,下可被她欺负。 直到太子回来的时候,明稷还在想殷雅的那几句话,惹得太子对她的走神不是很高兴,偏头亲了她一口。 “想什么?” 明稷摸摸脸:“殿下啊。” “嗯。” “庞枭送回西南了的话,嘉阳郡主呢?”明稷问道,顺势枕在太子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些日子太忙了,忙得明稷都顾不上管董佳佳的事,殷遇戈看了她一眼,说:“嘉阳郡主德行有失,正在闭门思过。” 啊? 明稷一愣:“谁罚的?”董佳佳正是楚王和王后面前的红人,谁能将她罚了? “孤。”殷遇戈不满意地看向她:“你太过优柔寡断,不如由孤来教你如何给敌人下绊子。” 明稷哑口无言,忽然抬手揉了揉太子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您真好~” 殷遇戈轻哼了一声,不无傲娇地说:“让你学就学不会,将一切做好了捧与你面前,就懂得收了。” 夕阳西斜,车马缓缓进了济州府,这位知州果然是庞家人,他恭敬地跪在路边,说:“行宫已经备好,请殿下和娘娘移驾行宫!” 赵商臣策马而来,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庞知州:“我的人就不必了,驻扎在城外即可。” 庞知州知道这位就是晋太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太子的銮车,忽然从里面传出太子低哑的声音:“庞知州看着办即可。” 那就是默认了晋太子的人可以不住在城里,庞知州松了一口气,请了一位长史送赵商臣出城,自己则亲自引太子的銮驾前往行宫。‘ 说是行宫,只不过是一处规整一些的大宅院罢了,殷遇戈探身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抚平身上的皱褶,才看向车舆旁的中年人:“庞大人辛苦。” “微臣不敢。”庞知州低头,说:“济州府离渭地只有七日的路程了,若是殿下愿意可在这里多住几日,济州府的风光虽不比郢都,也还算宜人……加之宓扬将军带兵前来迎接,想必这两日也快到了。” 明稷下车的动作一顿,差点扑下马车,好在太子一直注意她的动静,猛地接住了她。 “宓扬?” 太子单手抱着她,说话都没变调,稳稳将人放在地上后,才示意庞知州起来。 一行人陆续进门,庞知州跟在太子身后,时不时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妃,只见她云鬓高梳,眉目含笑,一身衣裳华丽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浮夸,又使人不敢看低她的身份。 “是,宓将军担心一路不太平,这才前来迎您……和娘娘。” 毕竟太子是同晋太子一起上路的,宓扬此举也不能说他错,殷遇戈并未说什么,牵着李明稷的手慢慢往里走。 以往他身边有哪个女子敢靠近?更惶提如此亲密,庞知州迅速在心里摆清太子妃的地位,笑得更热心了。 “将军!” 突然,一个女声高声叫道。 一行人纷纷停住脚步,庞知州脸色大变,连连吩咐下人将出声的女子带下去。 “李将军……李将军,奴婢是佩儿啊!唔唔!”那女子还未说完便被堵住口鼻带了下去,仔细看来应该是这行宫里粗使的丫头。 明稷多嘴,问了一句:“什么李将军?” 庞知州犹豫:“这个……不瞒娘娘说,那婢子是两年前崤地北征的路上捡回来的孤女,是李闯将军的四子李明楼将军送来的,打那之后就疯疯癫癫的,见谁都觉得是李少将军……” 明稷心里一个咯噔,庞知州还在继续说:“可是李少将军去年早战死沙场了,哪里还找得到他……唉。” “哦?李明楼?”难得殷遇戈也感兴趣,甚至看向那个婢子被押走的方向。 “殿下啊!”明稷突然出声打断庞知州即将脱口的话,拉着太子的袖子:“人家累了……” 殷遇戈好容易聚起来的注意力又被她分散了,训道:“胡闹。”这里到处都是臣僚下属,这个不省心的竟然不顾场合跟他撒娇! 可是明稷就是故意的啊!不管一切就是晃,殷遇戈教育无果,只能先把庞知州挥退,边进屋边训她:“若是下回再这样……” “下回再这样你就罚我!”明稷嘿嘿一笑,成功揭过了这个话题。 不行,她得让有钱去把那丫头叫来问问……刚才殷遇戈明显因为‘李明楼’三个字对这件事感兴趣了起来,联想之前他的调查,明稷就苦恼不已。 太子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明稷稍作歇息之后,带有钱在行宫里闲逛,济州府比郢都北一些,这个季节许多植物都刚刚抽芽,明稷逛着逛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军!” 是今天碰到的那个婢子! 她十分清瘦,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跑似的,看着明稷的方向,表情怔愣:“李将军……真的是你!” 明稷扶着有钱的手,并未有所动作,直到她跌跌撞撞冲到自己面前,才道了一声:“你认错人了。” 不对,这个女子神态不对啊。 “奴婢没有认错人,就是将军!将军你回来了……他们都说您战死了,可是奴婢不信!”她声泪俱下,甚至想越过有钱去抓明稷的衣角。 明稷后退了一步:“我是姓李,但不是你说的那个将军。” “不可能……分明就是你!你就是将军!”她表情十分执拗,下意识看向她的右手:“将军你忘了,你手上的伤还是奴婢帮你包扎的……为什么不认奴婢啊!” 明稷眼一眯,更加确信了对她的怀疑:“有钱,给我将她抓起来!” 第67章 [修改人名bug] ...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手痒啊……没忍住发了一班车 (修改内容:婢女名字不是楚楚是佩儿,你们眼里只有车,我写错了你们竟然一个人都木有发现口亨!) “你!将军为什么要抓我……” 那女子哭的楚楚可怜, 双手被有钱扭在身后, 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谁指使你在太子和我面前说这些话的?”明稷一字一顿地问道,上下打量着这个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的人。 对方一愣,凄婉地说:“将军……你为什么不认佩儿了!” 明稷翻看她白嫩的手心,说:“庞知州说,你是李明楼捡回来的孤女,双手竟然比本宫身边的侍女还细嫩,”她摔了佩儿的手, 指指头上金凤衔珠的头面, 冷笑道:“本宫是太子正妃, 你却口口声声,将我认做将军, 我且问你, 你的将军是做红妆打扮的么?” 今日太子入行宫,何等大场面,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行将踏错一步, 偏这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出声。 谁给她的胆子?抑或是, 谁派来的? “庞大人感念将军的恩德,将奴婢当作亲女一般……来济州府两年未曾做过粗活……”佩儿眼里含着泪花,我见犹怜:“将军的模样日日入佩儿的梦中, 哪怕是死,也记得您的模样!” 可惜她实在段数太低,装哭的手段甚至连东宫里争风吃醋的姜家姐妹都不如。 明稷笑了一声, 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再者说,仅两年时间,济州府的官话学会得很顺溜啊?” 自从那次受伤以后,她便有了原主李明稷的所有记忆,只是时断时续,直到前些日子才完全消化了属于李明稷的一生。 在她的记忆里,崤地的口音和济州府的口音大不相同,俗话说乡音难改,就算学会了济州府的官话,也不会像佩儿说得这么流畅。 那婢子一听,连挣扎都微弱下来,有钱凶悍地一压:“娘娘问你话呢!你是谁派来的?” 她却是一撇头,任泪珠从脸上滑落也一声不吭,倔强得很。 明稷稍作思索,对有钱说:“你将她送去画奴那边,就说抓到了个形迹可疑的奸细,画奴知道怎么做。” “娘娘!”有钱大吃一惊:“这样一来,殿下那边岂不是……” 如果这婢子咬死太子妃就是李明楼,岂不等于太子也间接知道了这事?有钱十分担忧,若是让太子知道太子妃这么胆大妄为,难保不会出事啊! 毕竟一个大家闺秀,世家贵女,现在还是东宫的女主人,舞刀弄枪就算了,还曾出入军营,和一群大男人日夜相处! 这传出去,不得被拉去沉塘啊! “去吧,对画奴细细说明一下。”明稷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有钱扭送佩儿去找画奴,明稷看着她们的背影摸摸下巴,心说到底是谁啊,竟然要这样扒她马甲? 不多会儿有钱就蹦蹦跳跳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消息:“娘娘,画大人说庞知州下午来邀请殿下明儿去马场瞧瞧,说那匹珍贵的汗血马前不久产驹了,十分难得,请殿下一定去瞧瞧。” “殿下已经定了明儿去马场,要奴婢通禀您一声。” “马场?”明稷问了一句。 有钱点头,十分兴奋地说:“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马场呢,殷雅王姬听说以后也说要一同去!” 明稷笑了:“她不怕庞知州了?” 有钱道:“殷雅王姬约莫又会扮作男装去吧,庞知州虽然认得她,做了男子扮相却不一定认得,况且只有一日,蒙混过关也可的。” 男装? 明稷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眯了眯眼:“殿下是不是快回来了啊?” 眼看已到晚膳时分,有钱说:“奴婢回来的时候,画大人说殿下见过最后一波官员就回来。” “是这样啊。”明稷一挑眉:“伺候我沐浴。” . 华灯初上,行宫廊下点起了一盏盏灯笼,映得地上红彤彤的,明稷在净房里百无聊赖地扑腾水花,鬓发微湿,浑身被蒸得粉嫩嫩的。 行宫的主院实在太小,外面东宫卫率通禀太子回宫的声音铿锵有力,明稷一挑眉,从浴桶里爬出来。 屏风外的有钱闻声一动:“奴婢伺候您更衣……” “不必,你去跟殿下说一声。”明稷用棉巾慢慢擦干身上的水珠。 整个净房被熏蒸得十分温暖,昏暗的灯光洒在她白皙幼嫩的肌肤上,仿佛为其拢上一层薄如蝉翼、又晶莹剔透的羽衣。 明稷从屏风取下亵衣松松一拢,心道太子的衣裳……也太大了吧!下摆遮住了大腿不说,袖子长到得挽两层起来才能露出手臂,明稷边将系带随手一扎,心说平时也没见殷遇戈长得多壮啊! “吱~”一声轻响,殷遇戈推开门,隐约瞧见她在屏风后穿衣服的身影,默默合上门,并且上了门闩。 “您将发带递给臣妾一下呗~”明稷在屏风后冲他摊开手,白嫩小手带着湿热干净的气息。 殷遇戈紧走两步,一把捉住:“司马昭之心。”太子轻哼了一声,顺势捏捏她的小手。 晚膳期间洗澡,不是司马昭之心是什么?这妖精肯定又在想奇奇怪怪的事了。 明稷反握住他的手,挠了挠:“胡说,臣妾下午逛园子,一身的汗……” 殷遇戈攥住她胡作非为的爪子,走到屏风后,呼吸登时一窒,下意识撇过头:“你……” 明稷扶着浴桶妖娆一笑:“被臣妾迷住了么?” 宽大的亵衣下包裹着纤细窈窕的身子,奈何那衣裳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晕。 按说她那么瘦,不应该那么大的…… 殷遇戈皱眉:“如此衣着,成何体统!” 明稷赤着小脚,踩在地上还带着水珠:“什么呀,臣妾让有钱去拿衣裳的,谁知那丫头不仔细,取错了……您的贴身亵衣没有百计也有八十,借人家一件儿怎么了……” 有钱能成为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这种低级的错误压根不会犯,殷遇戈声音一沉,道:“哦?伺候太子妃还如此不谨慎,该杀。” “哎哎!”明稷急了,一把攥住太子的手:“怎么动不动就杀人啊……” 二人一贴近,属于她的气息简直扑面而来,殷遇戈深深嗅了一口,回头凝视她:“不知羞耻,还不将衣裳穿好?” 她鬓发高梳,洗净铅华,嫩得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殷遇戈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否则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在他身边长歪成了这个样子? “不嘛……”明稷搂着太子的胳膊,狡黠一笑:“您的衣裳穿着舒服,臣妾征用了,日后还您个新的……啊!” 殷遇戈一个没忍住,俯身抱起她,细白的小腿儿蹬啊蹬,却一处都踩不住,倒是在那绣着麒麟纹的袍子上留下了几个湿哒哒的小脚印。 最后只能攀着太子的脖子:“抱稳了呀,别摔了我……” 她故意撒起娇,黏糊地自己都受不了,低头在太子脑门上啵了一口:“我想你了,你今天哪来那么多人要见啊?” 殷遇戈托着她的屁股,边走边应:“济州城老贵族有许多,不得不应付。” 净房直通二人的卧房,屋里留了灯却没留人,太子一路将她抱到床边,将她随手一扔,猛地滚进了柔软的床塌上。 这一滚原本就穿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散得更开了,明稷拢好衣裳,抬头看见太子正一边盯着她,一边解自己的衣裳。 哦嚯,感觉自己今晚药丸。 “哎哎……晚膳还没用呢!”明稷只是想给他看看自己穿男装的样子,没想到顺手挖了个大坑,不禁后退到床角,活像被强抢来的小媳妇。 “您忙了一天,不饿啊?” 殷遇戈松开领子,近乎急躁地扯下腰上的配饰,欺身上床:“不是你要的?” “……”明稷露出了小心思被揭穿的笑容,不无心虚地说:“谁让你一整天都不理我……” 殷遇戈将她搂在怀里,轻咬了一口,伸手去解她随手梳起的发髻:“胆子愈发大了,御史台时刻盯着孤的言行,你这妖精——是要孤落人口实么!” 明稷笑嘻嘻抱住他:“为王室开枝散叶也是正道,臣妾有做错什么吗?” “该死。” “嘶……有话好好说,别用咬的呀……”明稷叹了一声,太子在床上什么都好,就是跟属狗的似的,哪里都喜欢咬一口,仿佛在标记自己的归属。 “臣妾明儿还要跟您去马场呢,求殿下轻点……”她眨巴眨巴眼,不止声音像含了蜜,人也是,既暖又甜。 太子眉间透出戾气,斥道:“若想一副完整皮肉,就少勾引孤!” 那么娇、那么小一副身子穿着他的衣裳,娇娇软软说着想他,这若还把持得住才叫做圣人!可惜啊,他从不是圣人! 更不想当一个圣人! 明稷边迷迷糊糊回应,边在心里给自己点赞,实在是太机智了……起码让太子对她男儿扮相有一点清楚认识,哪天真被揭露了……好歹看在今晚的份上,罚得轻一点啊喂! 殷遇戈不满地咬了她一口,声音危险:“这种时候走神,你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那不是您太厉害了……唔!”明稷话未脱口便被狠狠堵住,安抚地给太子顺毛,哼哼唧唧说:“轻点轻点……明天真的还有正事呢!” “闭嘴!” 第68章 三月正春, 济州府下了一夜氤氲春雨, 这雨天直到天亮才将将止住,太阳升起,倒是个晴朗天儿。 主院的道旁摆满各色怒放的鲜花,花瓣上沾满雨珠,正是惹人疼的模样,一只尺寸偏小的锦靴踏破了这春。 殷雅来的时候还早,趁庞知州还未来向太子请安偷溜进行宫, 结果未能进主院, 就叫画奴拦住:“属下请公主安。” 恭敬倒是恭敬, 但是整个人堵在院门口,不让殷雅往里进, 轻声说:“殿下和娘娘还未起身, 您要不再等等?” “还没起?” 殷雅抬头看了眼时辰,嘀咕:“虽说不用大朝会, 睡到这个时辰也太过分了吧!” 屋内静悄悄,太子倒是早醒了, 置身不熟悉环境, 他连睡眠都变得又浅又少,耳闻外面的动静,大小估摸了一下时辰, 手轻轻一动,将怀中人儿的脸捏了又捏。 那人仿若未觉,他下手又重了两分, 依旧没得到回应。 殷遇戈的心没由来漏了一拍,连声音都重了一分:“稷儿?” 明稷昨晚累得够呛,迷迷糊糊还没睡够,就觉得那人对自己又捏又掐还嗡嗡叫,忍不住骂了一声:“滚……” 声音虽然微弱,起码确认了她身体没什么问题,殷遇戈松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屁股:“起来。” 明稷一个激灵,她刚才是不是对太子说滚了?? “……”她睁开一角眼皮,又猛地埋进太子怀里,试图避重就轻:“大清早叫我干什么啊!”言下之意被骂也是你活该,不许怪我哟。 殷遇戈没顾上生气,偏头亲亲她的鬓角:“昨日闹着要去马场,临了连起都起不来。” 马场! 明稷猛地睁开眼:“马场还是要去的。” 二人未能胡闹太久,一起用过早膳以后,太子需得先离开去处理正事,殷雅才敢舒展了身子,连动作都变得豪迈起来:“若不是你,我都四五年没和王兄一张桌子吃饭了。” 明稷揶揄地看她:“你自己来得这般早,怪我啊?” “又不是新婚,一早上哪来这么多私密话说,害我白白等了许久。”殷雅嘀嘀咕咕。 “好了好了,公主殿下,是我们话多好了吧?”明稷打断殷雅的话,说:“我要的东西呢?” 殷雅递上包袱:“比着你的身量改的,母妃手可巧了,你得送个好东西去感谢她老人家!” 太子妃的服饰里压根没有骑装,明稷只能让殷雅帮忙弄一套来,善姬便贴心地将殷雅的一套新衣裳改了改,送过来的。 那是一套蓝色的骑装,袖口绣着精致的纹路,明稷换上后觉得十分新奇,照着镜子转了一圈,欣喜道:“甚少穿这种衣裳,倒是挺新奇的。” 殷雅正在帮她编发绳,闻声道:“你怕是记糊涂了,你嫁进东宫前,可都这副打扮。” 明稷一滞,老实闭上嘴。 有貌没有带过来,还好有钱梳头的手艺也不差,用殷雅编的根五彩发绳将明稷的长发束成英气的高髻,从镜中一瞧,真是好一个漂亮的巾帼女儿! 她这长相,加上这般打扮还真有些雌雄莫辩的意思,明稷心说难怪李明稷当初在军中那么久,竟然无一人发现身份。 但是她留了点心机,给自己细细上了个妆,让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漂亮了,这下倒更像哪家小娘子一时兴起扮做飒爽模样,明稷满意地站起身。 殷雅翻了个白眼:“若你与我不是至交,我就用鞭子抽你了……矫揉造作!” “你懂什么。”明稷眼一横,眼波中泛着光:“我钓鱼呢。” “神神叨叨的……”殷雅嘀嘀咕咕。 殷雅的坐骑有个俗气的名字叫‘追风’,那匹雪白的马儿看见主人来响亮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刨着,大脑袋一晃一晃,十分高兴。 殷雅爱马如命,立马上前爱/抚宝马,得空对明稷说:“你之前的那匹马儿远在渭地,我让雀尾挑了个温顺的,许久没骑,慢着点啊!” 明稷对骑马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公园十块钱骑一次的小矮马身上,乍一看面前这匹健壮大马,不由心中打怵,直叹自己辛苦,不仅得装自己会骑、射、琴棋书画,还得骗完哥哥骗妹妹,真的真的好辛苦啊! “娘娘扶住马鞍,踩着马镫上去。”雀尾护在她身后,贴心地说道。 明稷学着殷雅的动作摸摸马头,给这匹小母马喂了个胡萝卜,忐忑地抓住马鞍,心说马儿马儿,你不高兴也千万别摔我哈! 谁知像骑过无数次一般,肢体动作快于她的想法,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上! “哇!” 雀尾和有钱像两朵灿烂的向日葵,眼里只差冒出星星了:“娘娘好潇洒呀!” “不差嘛,这大半年也没将你养废啊。”殷雅驱使着追风凑上来。 明稷捏着马缰,整个下半身都是僵硬的,轻轻抖了抖马缰,小小声:“……驾?” “哈哈哈哈哈哈!” 殷雅差点从马上笑到掉下来,一夹马腹部,姿态潇洒地一马当先:“瞧好了,姑奶奶这些年骑术比你精进多了!” 有钱不会骑马,只有雀尾跟着两位贵人去马场,明稷一点竞争意识都没有,只敢溜着身下的小母马慢慢跟在身后。 什么精不精湛的都是弟弟,她只要不摔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马场离济州府有些远,但是架不住马儿有四条腿啊,明稷溜溜达达竟然没有落下大队很远,而且技术渐渐熟练,已经能较好控制这匹温顺的小马儿了,让她兴奋不已。 雀尾一直小心地护在她左右,也十分为太子妃高兴:“您会骑了真是太好了,您瞧公主,一直巴巴儿等着您陪她去顽呢!” 抬眼一瞧,济州马场就在眼前,湛蓝的天懒懒飘着几处白云,蓝天白云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场,牛羊马三五成群悠闲吃草。 因为太子的到来,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三月的天气不冷不热,阳光十分明媚。 明稷深深嗅了一口夹杂着草香的空气,心情也跟着美好起来。 殷雅从远处策马而来:“你到底要溜达到什么时候,来啊!同我比一场!” 明稷之所以能在多疑的太子身边混得风生水起,就是因为她心里太有逼数了,当下拒绝道:“谁要跟你比,不去!” “切,无趣。”殷雅扁嘴,自顾自甩开马蹄子,离开了。 明稷才不管有趣无趣,专心致志溜着身下的小马儿,忽然感到耳后一阵不同寻常的风袭来—— 她的身体像有自主意识一般迅速俯身,避开了那招式凌厉的一掌。 “你是人是鬼!”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身后突然冲出一匹马,质问的人小将打扮,一双三角眼看起来有些凶悍,上下打量明稷,发现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顿时对自己刚才的肯定产生了怀疑。 “你是人是鬼!”他又高声问了一句。 明稷坐稳身子,十分莫名其妙:“你又是谁?” “本将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郢都宓氏,宓扬是也!”对方十分骄傲地报出名姓。 “宓扬?” 来了! “李明楼?果然是你!”宓扬冷笑一声:“李闯果然冒着大不韪将你保了下来!” 明稷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面上却装傻:“你在说什么?与我阿爹何干?” 雀尾拦在二人之间:“你这没规矩的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宓扬浓眉紧锁,压根就不信:“胡说八道,你分明是李明楼!” “你才胡说八道,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雀尾只差破口大骂了:“认错人还如此嚣张,仗着你是宓家的人就可以这样吗?” “哼!”宓扬冷哼,横刀马背,显然不信雀尾的话:“分明生得一模一样,还敢矢口否认!纳命来——” “啊!”雀尾一声尖叫。 明稷用力踢了一脚雀尾的马,助她避开,自己则驾着马儿迅速避开:“宓扬,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马场,太子和殷雅王姬都在这里!” 短短一句话,让宓扬更加确信她就是早已‘死’了的李明楼,大喝道:“你这欺君之辈,竟敢乔装打扮混入军中,该当何罪!” 他招招式式都是冲着明稷的右手去——他知道那里有伤,如果面前的人就是李明楼,那么她肯定会露出马脚! 宓扬是沙场悍将,知道怎么快速地致对方于死地,明稷避无可避,只能甩开马缰:“驾——” 枣红的马儿撒开蹄子远远奔去,宓扬动作也不慢,追在背后:“纳命来!” 可是殷雅为明稷挑的这个小马儿温顺有余,耐力却不足,很快被宓扬追上,他露出残忍的笑,仿佛在逗猎物:“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番奔跑,明稷的鬓角都湿了,洁白的小脸上也沾满了汗珠,她面对宓扬张扬的模样,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毫无畏惧吗?” 宓扬用刀指着:“我不需要知道。” 明稷微微一笑,冲身后不远,水草丰美的小河边,娇滴滴喊了一句:“殿下,有人欺负我!” “你这贼子!”宓扬气得眼睛都红了,只想将对方斩于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鞭风狠狠冲他的门面击来,宓扬大叫一声:“啊!”从马背摔了下去! 鞭痕迅速肿了起来,宓扬的右眼睁都睁不开,鲜血直流,只怕从此就要废了! 殷遇戈一身墨底绣麒麟的骑装出现在不远处,胯/下的大马油光水亮,如主人一般睥睨着地上不停打滚的人。 明稷冲他张开手,十分矫揉造作:“嘤嘤嘤!您要是再晚点来,臣妾就见不到您了~” 太子握住她的小手一使劲,整个人越到小母马身上,接过缰绳将人儿圈在怀里,轻轻捏了捏她汗津津的脸。 “殷雅给你挑的这马儿不好,太随你,出息不大。” 宓扬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抬起鲜血淋漓的脸,大声道:“殿下莫要被她骗了!她哪里是什么太子妃,分明是原右虎卫前锋——李明楼啊!” 第69章 “她哪里是什么太子妃, 分明是原右虎卫前锋——李明楼啊!” 宓扬的话回荡在在场几人的耳畔, 明稷的心没由来地一慌,悄悄往后靠住了太子结实的胸膛。 “殿下!”宓扬定定看着太子,仿佛在表白自己的忠诚和诚实。 殷遇戈曲起指头,逗了逗怀中人小巧的下巴,低声:“宓将军说你是李明楼。” 明稷被挠得痒痒,含糊应了一声:“嗯……” “你是吗?” 明稷背对着太子,看不见殷遇戈脸上的表情, 他温热的呼吸就洒在头顶, 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情绪。 “我……不是。”明稷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闭了闭眼。 麻蛋, 关键时刻,还是怂了! “宓将军听见了。”殷遇戈俯视跪在地上的宓扬, 带着六亲不认的袒护:“太子妃说她不是, 你一路辛苦,下去歇息罢。” 说罢调转马头, 枣红小马驮着二人慢慢走远,身旁那匹油亮的大黑马亦步亦趋。 宓扬怒目瞪着, 握紧了拳头。 小母马太小了, 刚才又跑了许远,鼻子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殷遇戈勒住它, 翻身下马,又冲明稷张开手,要抱她下来。 李明稷擅不擅骑射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副身子这半年来被她养得没出息极了,一早上折腾,大腿被磨得火辣辣地疼,乖顺地被太子抱下了马。 刚才的事还历历在目,明稷有些忐忑,轻声问:“殿下觉得,我与那李明楼——生得像么?” 殷遇戈顺势将她扛在肩上,大步进了帐子:“有几分。” 明稷心如鼓擂,连声音都发不怎么出来:“那……” “你二人像,倒也不像。” 帐中布了简陋的床榻桌椅,俱是用兽皮包裹,扎扎实实的蒙古包,任外面是风吹雨淋里面都岿然不动。 “你比他……”太子将她放在虎皮铺就的简陋床榻上,手指从她的耳畔刮过,来带一阵战栗:“好看得多。” 明稷瞪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手帕,兀自擦着脸上的香汗,心道可不得好看得多,当她雪花膏和胭脂水粉都是白涂的啊! 骑装为了骑马方便,没有衣裙那么多累赘的布料,她身上的剪裁又合体,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看得人眼热。 太子轻弹了一下她的脸:“孤还有事要办,你在此歇息,待下午稍闲再带你出去走走。” 明稷摸摸脸,点头如捣蒜,骑马真是太累人了嘤嘤,太子偏头迅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声:“娇气。” “嘿嘿嘿嘿。”明稷捂着脸,看太子走出去才慢慢放下手,用手帕擦擦手心,还能感觉到残留的一点凉意。 “所以说人啊,就是不能撒谎啊。”她嘀嘀咕咕解着外衣,准备休息一会:“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啊……看在我这半年里对你这么好的份上,千万轻点打啊!” . 庞知州听说了马场的事,提着官袍匆匆赶来,刚好碰见太子从帐中出来,忙不迭一跪:“下官来迟,请殿下罚!” “庞知州来得不迟,很快。” 太子并无什么大情绪,甩开步子朝隔壁更大的主帐走去,庞知州跟在太子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下官听说,殿下已经宣召过宓将军了?” 殷遇戈步子未停:“庞大人消息灵通。” “下官不敢!”庞知州连忙解释:“只是宓将军脸上的伤实在可怖,加之其在边地威望……故而消息传得快了一些。” 一个身领几万兵力的将领莫名其妙被太子打了,若是传出去难免落人把柄,殷遇戈品出了姓庞的话意,阔步行到主位,落座。 “若是日夜兼程,渭地赶来此要多久?”太子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庞知州说:“约莫,需要二日整。” 太子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庞知州坐立难安,道:“那下官先行告退。” “嗯。” 庞知州出去以后,墨奴走了进来,殷遇戈慢慢转着手中的玉核桃:“都听见了?” “是。” “将太子妃旧伤复发的消息散出去,再传令明日就启程,前往渭地。”殷遇戈看着桌上一折没有摊开的密信轻声吩咐。 墨奴犹豫:“那……属下要瞒着娘娘吗?” 太子和太子妃这些日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连墨奴都吃不准太子此番计划,是想让女主人知道呢,还是不想。 殷遇戈摇摇头:“瞒。” “诺,属下领命。” 庞知州原以为太子会在济州府多住几天,不想第三日就下令拔营出发,他只能恭恭敬敬将这尊佛送走,等两个太子的人全部离了济州府,已是夕阳西下了。 他直起这些天就没抻直的腰板,疾步到一处秘密的茶楼,从那楼上能将整个主城道尽收眼底,包括早上声势浩大的队伍。 “按照您的吩咐,该做的下官都做了。”庞知州冲一个女子道,她倚在栏杆边,头上戴着绣莲花的帷帽,风一吹,那薄如蝉翼的白纱随风飘扬,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可惜那手却粗了些,像个下人才有的手。 “不管是那个佩儿,还是将宓扬引来……太子生性多疑,此时心中必定对太子妃起了疑心。”庞知州道:“主子的谋划必会万无一失。” “不要高兴地太早。”那个女子说道,远远眺望着已经空了的城门:“这个太子妃可没那么容易算计。” 庞知州不屑:“月姑娘未免太看得起李家那个嫡女了,依下官看来不过是个狐媚角色,床上或许还有两分功夫,轮计谋?哼!” 那女子却没有应庞知州的话,探出一只手,像要接住阳光一般,喃喃:“虽然不知道谢琼林哪来这么大本事,但总归,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 明稷战战兢兢过了几天,发现太子压根没有再过问李不李明楼的事,不禁大松一口气,虽然那个叫佩儿的婢女不知被墨奴弄哪去了,但是太子没什么大反应就好! 他们已经到了栗城,一个盛产粮食的城池。 栗城不是大地方,也没有修行宫,只能住在一个乡绅捐出来的园子里,虽然是乡绅所建,到还算文雅,也有个好名字——叫润园。 明稷伸了个懒腰,推开窗子,窗外刚停了一阵春雨,空气很清新,一对黄鹂叽叽喳喳叫着,真不愧地处江南的楚国地界啊,堪称地杰人灵。 有钱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娘娘!” “怎么了?”明稷隔着窗问。 “娘娘!您看谁来了?”有钱兴奋地像个快乐小鸟儿,连忙让开身子——来人一把洪亮的大嗓门,把一对黄鹂都惊跑了! “稷儿!” 明稷瞪大眼睛,惊呼:“阿爹?” 李闯并不是自己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他声如洪钟,又十分急切:“听说乖乖的手旧伤复发,阿爹特意请来了封先生,为稷儿诊治!” 明稷吓了一跳,连忙示意有钱把两人请进来,软声怪道:“阿爹啊!我们还住在别人家中,当心隔墙有耳。” 李闯快一年没有见过女儿了,看她养得精细娇软,一时都不知道怎么下手,蒲扇般的大手抹了一把老脸:“什么时候我的乖乖也变成这样了,东宫里的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跟爹说,爹将他们都……”话说一半,他又萎了下来,现在李家不比当初,他也不再是说一不二的中军统领了。 “阿爹啊。”明稷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谁敢欺负我,当场就打回去了!” 她虽然没有和李闯相处过,但是自从吃下了李明稷的记忆,对她的这些家人天然地喜爱亲近,在李家人面前也娇憨了不少。 “也对,你这裙子好看,让你阿娘多做几条,做得多多的!”李闯挠挠头,将身旁的封先生一推,紧张道:“阿爹一听说你的手坏了,半刻不敢耽搁,快让封先生给你看看伤!” 封先生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一身儒衫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主要生得实在俊美,笑得也实在温柔。 明稷有些飘飘然:“封先生?” 封先生是中军里挂名的军师,也是渭地有名的大夫,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润,连声音都十分温柔:“你……你是明楼?” 李闯突然一拍脑门,压低声音说:“看我都忘记了给封先生说明,这是小女明稷,从小生得莽撞不懂事,前二年一直偷偷摸摸跟在我身边,军中化名李明楼。” 封先生面皮薄,更没想到那一员凶猛小将竟是个女儿家,想起当初还和‘他’称兄道弟,有过同袍情谊,都一阵耳热:“李、李姑娘……” 明稷干笑:“封先生客气。” “乖儿,阿爹听说你手伤复发,怎么回事?”李闯关怀地问,封先生已经打开药箱,准备检查她的手。 “复发?”明稷和有钱对视了一眼,双双摇头:“好像没这回事啊……” 李闯紧紧盯着她细白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十分痛心:“若不是宓扬那混蛋!我的乖儿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伤害她的右手几乎全废了,从此与刀剑无缘,李闯可是记得女儿多喜欢这些东西的,无异于要了她半条命啊! 明稷突然想起:“阿爹,宓扬可在太子随侍队伍里呢!” 李闯不屑:“爹知道,这小子带兵打仗不行,溜须拍马娴熟,听说太子北上,立刻拍着马来了。” 他想起李明稷这伤,心口熊熊怒火重燃,恨不得当场砍了宓扬小贼,大鼻孔呼哧呼哧的。 封先生仔细检查了她的手,道:“敢问姑娘,这伤是不是号曰‘妙手无伤’曹神医治的?” 明稷点头,昭氏请来的那曹先生好像就是这个号儿。 “那就是了。”封先生收起药箱,将覆在她手腕上的帕子拿起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下面幼嫩的肌肤,脸腾地一红。 连话都磕巴了:“曹、曹神医对续骨还肌有独门手法,李姑娘这伤若不是碰上他老人家,只怕连筷子都拿不了。” “现今这样已经是恢复得极好了。”封先生说道:“日常这只手需得多加注意,不可着凉、受伤,最好也莫要劳累。” 那岂不是如陶瓷一般,需得一直小心翼翼? 李闯十分痛心,嗓门吼得震天响,抄起随身的大刀:“我的乖儿打出生,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不行,老子非得去剁了宓家小贼不可!” 明稷正把袖子撸下来,一个没拦住:“阿爹啊!” 李闯猛地拉开门,煞气不等冲出去,整个人如见瘟神一般:“殿……” 洪亮的嗓门仿佛被掐住一般:“殿下!?” 殷遇戈宛如一尊煞神,冷冷杵在门口,看长相分明该是长身玉立的君子人物,身上的戾气却像有实体一样肆意掠过所有地方。 明稷迅速背过身子,脸都皱到了一起——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封先生在中军并没有正式职位,看他衣饰华贵,身上的气息更让人不敢直视,心中不由有了猜测,轻声问:“李姑娘……这是谁?” 殷遇戈手中的玉核桃轻轻转着,发出令人手脚冰冷的轻响,明稷心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爽快点吧,腾地一下站起来。 “封先生……” 太子将玉核桃猛地摔在地上,那玩意儿跳得老高,玉渣四溅! “殿下息怒!”李闯猛地跪了下去,饶是他在太子手下五六年,建下赫赫功勋,也不敢直面盛怒的太子。 可是……太子生什么气啊? “李明楼?”太子问了一句。 李闯想为女儿解释:“殿下听末将解释——我这女儿从小顽劣,不是故意欺上瞒下的!” 原本‘李明楼’在军中并无官职,是某一场小战役立下了几个小功劳,太子论功行赏问到她的时候,脱口而出说自己叫李明楼,是李闯膝下第四子。 从那之后李家四郎君的名头就在中军有了名声,李闯气她顽劣,又不得不给女儿擦屁股,甚至去信京中老妻,要家里也跟着守口如瓶,问起来就说——是他年轻时东征西讨犯下的风流债,是个庶出的儿子,老娘死了,来军中投奔亲父。 “求殿下饶小女一命!末将愿用毕生军功来换她一条性命!” 殷遇戈冷冷注视着那个撇着头的小背影,说:“解释。” “殿下!殿下!”李闯连声道。 “闭嘴!”殷遇戈横了他一眼,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娇小的身影。 “孤要你解释!” 封先生眼见情况不对,拦身在李明稷身前:“如此强迫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你!” “滚!” 微哑的声线戾气十足,殷遇戈捏五指成爪,猛地袭向封先生:“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挡在孤的面前!” 封先生只有一点防身功夫,只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强忍害怕,说:“只要她不愿意,管你是什么身份,都不可以强迫她!” 国中敢用一字‘孤’自称的,又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凶名远扬的太子遇,封先生想不到还有谁。 “哦?”太子露出一个笑,用力拽了一下明稷,烦躁不已:“起来!” 明稷不得不直面恐怖如斯的修罗场,笑得比哭还难看:“嘤……” 这压根……不是她的锅啊,为什么要她背! “你听我解释……” “告诉他,孤是谁?” 明稷一滞,面对封先生温柔似水的样子,笑得十分难看,勉强解释:“这是太子殿下。” 殷遇戈不满:“还有。” 还有? 明稷一边悄悄拽住太子的袖子,试图用老办法曲线救国,平时一拉袖子他都会牵手手的,现在竟然猛地甩掉了她的手! “孤是谁?”太子盯着她的脸:“是你的谁?” 是她的谁?在她心里——他究竟算什么? 封先生嗓子都干了:“李姑娘……” 明稷心说您老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持续作死! 作死就算了,放过我啊啊! 顶着太子杀人的目光,明稷小声对封先生解释:“这是太子……” “也是我的夫、夫君。” 是太子,是她的夫。 …… 啪嚓! 不知道别人听没听见,反正封先生听见了自己那颗少男心碎掉的声音——他没想到再次见面,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早已嫁为人妇,还是天底下数一数二尊贵的——储君的正妻。 明稷拽着太子的手,试图把自己的塞进去,小声哄道:“这不解释清楚了,别生气了……” 李闯大吼一声:“殿下要罚就罚末将吧!真的与小女无干啊——她身子不好,受不住军棍大刑啊!” 女扮男装,私进军营,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死了又死,他看着太子阴沉地快要滴水的脸色,已经在盘算带三个儿子劫法场、救闺女了! “都滚出去!”太子的心情十分恶劣。 门口的画奴和墨奴立马一左一右将李闯架起来:“李将军啊,听属下们的一句劝,咱们走吧!” 有钱一把抄起封先生的药箱:“先生快随奴婢来——奴婢送您出去!” “哎哎!”李闯被硬生生架起,挣扎着不走:“殿下!殿下——要打就打末将吧!不要罚她啊!” 画奴和墨奴默契十足,迅速把李闯叉了出去,直到院子里听不见他洪钟般的大吼。 院落重归安静,太子一把摔了她的手,远离几步:“解释。” “解释什么啊——”明稷一而再再而三被甩掉手,气性也有点上来了,气鼓鼓瞪着太子:“知道我是李明楼以后,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要我了啊?” “住嘴!”太子的怒气又被翻搅上来:“你犯的是欺君之罪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 二人一个比一个生气,明稷边生气还边委屈:“你算计我你还有理了!” “孤什么时候算计过你!” “你没算计我,阿爹怎么会在这里?”明稷生气的时候小脑瓜转得飞快:“阿爹在军中戴罪立功,没有你放出假消息骗他来,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千里迢迢冲到栗城来啊!” “既然敢做,还怕我骂你啊!”明稷边骂边凶巴巴地跺脚,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扑上去打他! 这个小人! 竟然阴她! “你!”殷遇戈差点被气个倒仰,分明是她的错!为什么一吵起来好像他才是十恶不赦的那个?? “你什么你!你凶我是不是?” “谁凶你了!” 殷遇戈被她气得心口生疼——她简直!简直……该死的,就应该好好的抓过来打一顿才能泄气! 明稷哼哼唧唧:“若不是为了多看一眼某人,谁要跑去军营吃苦啊!” “你还敢提他!”殷遇戈脑子一个没过弯,想当然以为李明稷说得是刚才那个小白脸,胸中酸胀满溢的东西几乎一瞬间喷薄而出。 “你唤他封先生?他是你哪门子先生?” “到底什么惊世之才,值得你叫一句先生!” 一个温温柔柔唤对方姑娘,一个软乎乎回一句先生,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住没将那人杀了的! 一切对她有非分之想的,都该死! “我……”明稷猛地一噎,太子暴跳如雷:“说啊!” 眼神凶狠地恨不得将她生吞了! 还真是……跟封先生一点都不一样的人啊……明稷心想着,温柔这二字,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殷遇戈身上。 她游离的眼神落在太子眼里,那腔怒火是怎么都灭不掉了。 “你真的……孤是当真将你惯坏了!”太子情绪渐渐平静,可是平静的底下却是不知怎么汹涌的波涛。 他气得脑中嗡嗡直响,一想到往事更加生气——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没良心的还跟多少人有过这样那样的接触? 不敢想,不能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他退了两步,道:“反省,就在这屋中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狠狠摔上房门,从外面将门锁上。 明稷一个没注意就被反锁在屋中,太子卫率的动作非常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一扇扇门和窗在她面前“啪啪啪啪!”被合上! 卧槽! 等等! 这画风为什么突然转到监/禁play!?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什么狗血虐文的女主,猛地扑到门上,“啪啪”直拍:“你不要关我啊!” 殷遇戈的剪影落在窗上,带着没有消掉的余怒,竟然真的那么狠心地走了! “我tm……”明稷彷徨的小爪子挠了挠空气,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我tm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写你这种性格的男主干嘛鸭!” 第70章 “小白菜啊, 地里黄, 两三岁啊没了娘……” 殷雅费劲地掰开一根木封条,气喘吁吁骂道:“别唱了!你娘听见了不得被气着啊?” 明稷百无聊赖地瘫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摇着羽毛扇:“别白费力气了,你王兄这是准备关死我。” “见鬼了!” 殷雅用了吃奶的劲也没能将窗户弄开,反而手上扎满木刺,她泄了劲,叫雀尾搬个凳子, 和李明稷隔着墙说话:“你别胡说, 王兄虽然气得要命, 但他心里是有你的。” “什么逻辑啊,他心里有我, 把我关这不闻不问啊?”明稷反驳道。 “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 他压根不会生气的!”殷雅盘着腿,说:“谁让你气着他了, 不将你打一顿都是王兄近年脾气变好的缘故。” “他还不如打我一顿呢!”明稷闲闲瘫着,指头逗着透过窗户漏进来的些许光线, 问:“我爹呢?” 殷雅从雀尾手里接过一把瓜子:“被王兄叫走了, 还有那个封先生。” 明稷心中一激灵,躺都躺不住了:“我不放心,你帮我去瞧瞧呗?” 殷雅‘咔嚓咔嚓’嗑瓜子:“王兄不会对李将军做什么的。” “这回不一样啊。”明稷拍拍紧闭的窗户:“快去快去, 算我求你……” 殷雅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又塞回雀尾手里,拍拍衣裳:“好好, 我帮你去瞧瞧,你别急。” 殷雅离开以后,明稷一下泄了劲,烦躁地扇着风,扯过榻上一条薄薄的毛毯盖上:“这叫个什么事儿嘛!” 有钱端着午膳推门进来,见她躺在贵妃榻上,轻唤了两声:“娘娘?” “嗯。”明稷闷闷地应,看见门口一群太子卫率如临大敌,生怕她趁机逃跑的模样就更生气了! “厨房送来了您喜欢的八宝鸭,您吃点吧?” 有钱端着托盘蹲在她身旁,明稷看着黄澄澄油亮亮的鸭子一点胃口都没有,撇过头:“不吃。” “您多少吃点吧?”有钱哀求着。 “不吃不吃,端下去。”明稷小脾气猛地就蹿起来了:“不是要关着我吗?顺带脚把我饿死算了!” 门口的太子卫率齐刷刷一跪:“娘娘息怒!” “娘娘……”有钱都要哭了。 明稷盖上小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圈:“下去吧,我困了。” 有钱委屈地端着盘子,只能将其放在桌上,希望主子过会了能吃一口。 明稷躺下才发现自己是真困了,隐隐约约听见有钱对守门的太子卫率说:“娘娘身子金贵,可一点差错不能有,小心殿下怪下来,你们吃罪不起!” 这丫头……狐假虎威就算了,报太子的名头干嘛,到底谁是她的主子! 明稷迷迷糊糊想着,好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 临华殿内外宫人火急火燎地进进出出,太子满面怒容赶来,身旁还跟着同样焦急的三大侍卫。 太子喝道:“太医院八十余个人,难道无一能解这燃眉之急?” 寝殿门口的有貌胆战心惊地回话:“可是瓜熟蒂落,生产之事也不是太医能出上力的啊……” “啊!” 明稷听见屋中一声又一声高亢的痛吟——是她的声音! 床上的女子满脸痛苦,身旁的嬷嬷、宫女、稳婆无一不紧盯着她:“娘娘加把劲啊,王孙马上就出来了!” “娘娘,娘娘不能睡啊——” “我太痛了……我真的太痛了……”明稷看见‘自己’满脸冷汗,拼命摇头:“不生了,真的不生……啊!”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陪表姐生孩子的时候,表姐就是这样痛了两天一夜,医生说再生不下来就要顺转剖了,结果当日下午她外甥女折磨了妈妈三天以后,终于呱呱坠地。 那个大胖闺女足有七斤多重,为了生她,表姐几乎废了半条命。 明稷看得有些不忍心,又十分为‘李明稷’母子二人揪心,不知过了许久,直到白昼变夤夜,一声尖锐的幼儿啼哭声终于划破夜色,伴随着稳婆惊喜的声音:“生了!” 屋外的太子猛地站起来,可过了许久都不见稳婆抱孩子出来,他怒道:“人呢?” “殿下……娘娘,娘娘生了个妖怪啊!” 临华殿顿时大乱,稳婆和乳娘抱着那个浑身青紫的小东西跪在太子面前:“殿、殿下……” 殷遇戈看着襁褓中的东西,质疑:“你说……太子妃生了这个?” “是、是……” “放肆!” “殿下息怒!” 殷遇戈随手拔出长剑,轻轻挑开盖着的软棉布,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东西甚至不敢称之为人,浑身青紫肿胀,双眼紧紧闭着,早已没有了活人气息。 “胡说八道!”太子扬起手中的剑,将那小东西劈作两半,鲜血溅了一地—— “孤的孩子,怎么能是个怪物?”他阴冷地说道。 饶是明稷在梦中也忍不住被殷遇戈的表情吓了一跳,猛地咳嗽起来,搅乱了这个奇怪的梦境。 恍惚间她又成了她自己,身子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肚大如箩,将她几乎吓哭:“不对啊!我都防着的,怎么会怀上呢?” 有貌抱着一个小男孩上来:“娘娘您在说什么呢?”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着只有一两岁,吐着口水泡泡冲她笑:“娘……阿娘……” 有貌笑着将小男孩放在明稷胸前:“王孙在叫娘呢,娘娘快抱抱他!” 殿中一派其乐融融,明稷的心却越坠越下——她!不仅怀上了,还给殷遇戈生了一个孩子! 梦境又被搅乱,只剩下一片淡淡的蓝光,万千光点凝聚成型,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李明稷!”明稷惊呼出声。 “你认得我啊?”那女子爽朗笑着,目光中带着肯定:“我要走了,以后这世上,只有你了。” “你……”明稷感到呼吸困难:“去哪里……” “不知道。”李明稷摇摇头,对她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从此以后,我们不分彼此。” “不要啊!我想回去啊!”明稷十分绝望:“我的存款——二百坪的大house啊!谈恋爱可以,我不要给他生孩子啊嘤嘤——” 李明稷仿佛在笑她的反应,伴随着一道微光慢慢消失在空中—— “不要被身边的人骗了。” “你的肚子啊……快一个月了。” …… 明稷猛地吓醒了! 屋中静悄悄的,小毯子掉在地上,有钱端来的饭菜已经不冒热气了,那道被殷雅抠出来的缝依旧往里漏着光。 她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肚子——平坦的,一丝赘肉都没有。 不可能怀上啊! 启程北上之前刚刚请太医看过身体——没说怀上啊! 明稷猛地爬起来,“砰砰砰”敲窗:“来人啊,把画奴给我叫过来!” 门外的太子卫率苦着脸应:“娘娘莫要伤了嗓子,画大人随殿下出城去了,如今不在润园。” “墨奴呢?还有迅奴,来谁都行!” “这……属下派人去问问,您千万别急,别伤了身子!”领头的当机立断,叫了两三个小侍卫外出寻人去了。 . 墨奴倒是在府里,但是被李闯弄得烦不胜烦:“殿下真不在府里,属下知道李将军急,但是殿下的心思,咱们也不好猜不是。” 李闯在太子手下多年,深知储君的脾气,为女儿担忧不已:“听说连午膳都没吃,不瞒墨大人,老夫这么多年来,就这一个女儿——若是磕着碰着,回郢都夫人非扒了老夫的皮不可!” 墨奴也十分为难:“属下知道,属下知道……” 二人扯嘴皮的时候,封先生赶了过来:“大将军。” 墨奴一见姓封的就皱起了眉,若是按他看这人就是造成太子和太子妃闹别扭的罪魁祸首! “李将军,在下听说李……太子妃被禁了足?”封先生有些焦急地问。 李闯说:“事情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殿下是打是罚,我们都认,多谢封先生关怀……” “李将军,”封先生打断他的话:“方才在下就诊断出来——李、太子妃是珠滚玉盘的滑脉之象。” 李闯一时没反应过来,墨奴抢话道:“你说什么?” “那脉呈走珠滚玉盘之状,若是小可没有诊错,太子妃乃是有喜了。” 李闯这回听懂了,一拍大脑门:“我的乖儿有喜了?” “大人!墨大人!”院门口的人通禀道:“芳华院的卫队长有事请您过去一下。” 墨奴连忙抄起家伙,芳华院是太子妃住的地方! 太子妃有喜了! 他们殿下终于有后了! “带路!” 殷雅还没进门,便被带着人气势磅礴冲向芳华院的墨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身后还有李闯和封先生,她疑惑:“哎哎,你们这是干嘛去啊?” “公主不知道,大喜事啊!”旁边经过的侍卫对殷雅解释道:“咱们娘娘可能有喜了,墨大人得赶紧过去瞧瞧!” “啊?” 殷雅心说她刚从芳华院过来,她怎么不知道? 反应过来之后大呼:“糟了,王兄出城去了——那边的几个,快用信枭传信给画奴,让王兄快快回銮!” 第71章 明稷站在桌子上, 瞄准那根一看就很结实的横梁, 把手里的绫子往上一抛,那绫子尾端挂着一只双耳杯,稳稳当当绕过横梁,回到她手里。 她给打了个结,担心不够结实,又打了一个。 屋里后窗传来一声响动,明稷站得高, 打眼一瞧, 殷雅破开一条足够钻进来的小缝, 与她对视了一眼。 “李明稷?”殷雅失声:“你在干嘛?” 明稷用力扯扯手里的绫子,闷声:“你来干嘛?” 殷雅冲到她脚下:“你出息了啊, 还会寻死了啊!” “谁要寻死了?”明稷没好气地说, 指指屋顶:“我要爬上去!” 瓦片搭的屋顶留了个小窗,殷雅预估了一下距离, 嫌弃道:“这点高度也要用绳子?” “我不比公主,我弱不禁风。”明稷哼了一声, 顺着一个个绳结, 脚下渐渐离地。 “哎哎哎!” “别别,你下来你下来!”殷雅连声阻止:“你要上去我送你上去啊,别这样别这样, 摔了怎么办?” 墨奴等人已经赶到了门口,正在和守门的太子卫率交涉,虽然对方又是大统领又是大将军的, 但是太子卫率受太子直接管辖,殷遇戈说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卫队长横在门前,都快哭了:“您别为难小的了……” “老子怎么为难你了,赶快将门打开,若是我的乖儿出了一点差池,老子砍了你!”李闯舞着大刀,像头暴怒的狮子。 “大将军……” 明稷比划着门:“听见了吧?靠你王兄还不如靠我自己呢,你帮不帮?” “可是你爬上去干嘛啊?”殷雅找了个凳子,扶她下来:“那个姓封的说你怀着孩子呢,别闹了,等王兄回来吧?” “怀?”明稷脸色一白:“封先生说的?” 她原本并未将梦里的事当真,可如果封先生都这么说了——她一压尚还平坦的肚子:“谁要给你王兄生孩子,你帮不帮我?” “你不帮我,我就自己上去!” “帮帮帮!”殷雅张开手抱住明稷,二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她又换了个姿势,脚下轻点——一下落在桌上! “吓!”明稷狠狠一抖,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吗? “抱稳了啊。” 殷雅低声,又一运功,抱着她轻轻巧巧飞掠上梁,这屋顶起码离地面有三四米,明稷不敢往下看,用力推开了那扇天窗—— 天气有些阴,她在殷雅的帮助下爬上了屋顶。 前些日子她就看好了,顺着主院的院子可以到花园交界的假山那,下了假山她就跑,再也不要理太子了! 殷雅费劲地跟在她背后:“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像有身子的啊?慢点啊!” “呵,慢点我岂不是要被关死在里面?” 要是按平时,明稷绝对不会干这种事的,可是突然怀孕对她冲击太大,她现在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谁也别来,尤其是殷遇戈! 至于爬屋顶——摔死最好,摔死她没准还能回去! 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坏脾气讨厌极了! “娘娘!” 二人在屋顶吵架的声音太大,墨奴急忙奔到院子里,看见太子妃的身影踩着滑不溜丢的瓦片,差点没把他的心脏吓停! “娘娘!” “我告诉你啊,”明稷抠下一块瓦,凶巴巴地威胁墨奴:“不许你去告诉太子!” 墨奴十分委屈:“属下没有,求娘娘赶紧下来吧?” 明稷一手扶着屋顶,任衣裙沾满了屋顶的苔藓也无所谓,冷笑连连,继续朝屋后慢慢挪过去,殷雅跟在后面:“你等等我!” “你跟我干嘛呀?”明稷得空回头看她一眼:“你要是为你王兄说话,大可不必。” “就算被你跑了,你能去哪啊?”殷雅问道,趁她不注意赶紧给底下的墨奴打眼色——什么情况啊?王兄怎么还没回来? 明稷一手搭住屋脊,笑了笑:“我可不指望自己跑得了。” 润园内外有重兵重重把守,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怎么可能跑得出去?明稷虽然生气,对自己的处境心里还是非常有逼数的。 “那你作什么妖?”殷雅小心翼翼护在她身后,随时做好她摔她就跟着一起摔的准备。 明稷估了估脚下的面积:“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我讨厌别人算计我、陷害我、瞒着我!” “那怎么就这么巧呢?” “你王兄全中!” 殷雅哑口无言,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别在这刮风了,你下去之后怎么罚他都行,别这样对自己啊。” 明稷慢慢坐下来,晃着脚丫子,仗着站得高看得也远,她已经瞧见有人急急忙忙往这儿赶了。 “你偷偷告诉你王兄了吧?” 殷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这么大的事,我不能知而不报啊……” 不远处疾步而来的太子像是匆匆被叫回来的,身后的画奴还背着箭筒,明稷哼了一声,继续爬起来往前慢慢挪。 李闯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影在屋顶上慢慢挪,紧张的心都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他拽着墨奴:“快派人上去啊!” 墨奴被晃得头晕,眼角看见一抹明黄:“殿下!” 殷遇戈边将弓解下来递给墨奴,自觉从未这么生气过:“李明稷!” 她到底在干什么!下过雨的屋顶那么滑——到底还要不要那条小命了! 明稷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暴跳如雷的太子,笑了笑:“您回来了啊?” “你在干什么!”殷遇戈气得厉害:“身为堂堂太子妃,你这样子到底算什么?还不给孤下来!” 明稷停下来,拍拍手:“你关着我,我不喜欢,所以要出来,有什么问题吗?” “你!” “别生气啊。”明稷继续煽风点火:“我出去玩一会,明儿就回来。” “你敢!”太子虎着脸,恨不得亲自上去将她逮住:“你敢出芳华院的门,今日在场所有东宫六卫,全部得死!” 院中所有人刷刷一跪:“殿下息怒!” 殷雅也跟着劝:“你下去吧?墨奴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明稷更生气了,对殷雅告状:“你看到了,他平时就是这么威胁我的。”殷雅看了太子一眼,干巴巴解释道:“你只要下去,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得,这兄妹两个就是一丘之貉。 明稷看向李闯:“爹啊,我想回家——” 李闯就在明稷脚下的屋檐,随时准备接住女儿:“回!回,乖儿别闹,你下来阿爹马上叫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许回去!”太子出声打断,厉声道:“孤看谁敢?” 二人像斗气的公鸡,互相拿对方没什么办法,可是苦了四周的人,明稷气呼呼:“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你对我不好,我要回家告状去!” “孤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太子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那你还关我?” 两人的吵架已经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去了,殷雅想了想,自己先顺着墨奴搬过来的梯子爬下去了。 墨奴为她扶着梯子:“公主慢点。” 殷雅跳下来:“我觉得这架咱们也不用劝了,没有意义了已经。”李明稷肚子里揣着一个,二对一,她王兄压根赢不了。 殷遇戈脸色很差:“那也不是你随意爬屋顶的理由,下来!” “我不!”明稷仿佛跟他杠上似的,摸摸平坦的小腹,恃孕而骄的意思非常明显。 殷遇戈努力平心静气,发现压根平静不下来,若上面的不是她,他早叫人把屋顶掀了,哪里容许别人威胁到他头上? “你刚才去哪了啊?”明稷一边在太子的底线上蹦迪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心说可不能蹦过头了。 画奴张张嘴:“殿下去给您……” “闭嘴!”殷遇戈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李闯又是被架走的:“好歹把太子妃请下来啊!” “还不下来?”殷遇戈走到屋檐下,计算从哪个角度上去抓人不会被她溜掉。 明稷撇过头:“如果没听说我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殷遇戈已经不知道理智是什么东西了,若不是她还在上面,崩塌也是有可能的——对她的好一样都没看见,就会气他! 明稷猛地站起来,脚下的瓦片嘎吱嘎吱直响:“你还敢凶我——啊!” 殷遇戈找了个最好的位置飞身翻上屋顶,几乎瞬间抓住明稷的手,将人往怀里狠狠一圈,顾不上再停,飞身下了屋檐—— “啊!” 落地的时候太子的脚一软,明稷猛地将殷遇戈压在身下,二人双双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殷遇戈探手摸了摸她,全身除了衣裳就没有一处触地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明稷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你干嘛?” 殷遇戈喘了一口气,看着她的脸:“说清楚,打从你嫁进东宫以后,孤何时对你不好了?” 明稷掰着指头数:“你给我找事。”让东宫那些官员一天照三顿尽拿小事来烦她。 太子反驳:“新年之后,你可被他们叨扰过?” “……”明稷承认年后事情是突然少了不少,又翻起旧账:“你凶我!” “不听话还有理了?” “你还关我!”明稷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把我一个人关在里面,知不知道我会害怕啊?” “门口尽是东宫六卫,院外就是墨奴等人,你怕什么!”殷遇戈训道:“身为太子妃爬屋顶,传出去要如何自处?” “怕什么,你以为我在郢都名声就有好过么?虱子多了不痒呗。”明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扒拉了一下太子身上一块硬物:“什么东西,硌得慌。” “尽是花言巧语!”殷遇戈十分不高兴:“半分不顾及你自己的身子,你可有想过腹中孩儿?可有想过别人!” 说起这个孩子明稷就生气,真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太子龙精虎猛啊,她鼻子一酸:“那你还气我……还不理我!”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第72章 原来只是想吓唬吓唬太子的, 明稷发现自己是真伤心啊,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太子脸上,直将他所有的脾气都浇没了。 该死,哭起来真是让人想好好地……把她弄坏。 “不许哭了!”他闭了闭眼,想不通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你要是不要我了……哧溜~我就、回家!让阿爹阿娘养我!”明稷一脸倔强,凶巴巴像个小野猫:“孩子我自己生,自己养,看都不给你看!” 殷遇戈没忍住, 将她往怀里一圈, 低声训斥:“胡说八道, 王室的子孙,孤的孩子, 能让你随便带走?”口气却是软了十几个度。 “哼!”明稷生气得哼道:“那孩子留给你, 我自己走好了吧,不碍你的眼!” “放肆!愈说愈没有边际了!”殷遇戈气道, 覆着她的小腹:“起来,找医士给你把脉。” 明稷这才想起来她还把太子压在身下呢, 搂着他的脖子耍赖:“我没力气了, 起不来。” 殷遇戈刚才也摔得够呛,被她抱得死紧,只能退而求其次抱着她站起身:“脏。” 明稷从屋顶下来, 满身的青苔,太子则为了接住她在地上躺了好一会,二人身上一个比一个脏, 明稷抱紧了不撒手:“怪谁啊?你不关我,会弄成这样?” 太子单手抱着她,一边走出了主院——那门实在封得太严实,直接换个屋子还快一点。 院门外战战兢兢站满了人,太子吩咐:“去请医士——还有,伺候太子妃沐浴。” 润园里倒是什么都有,不多时什么都准备好了,太子将明稷放在地上,说:“洗干净了请医士给你把脉,孤……还有些事处理。” “你去哪啊?”明稷拽住他的袖子,满脸不情愿。 “莫要胡闹。”殷遇戈捏捏她的手,留下伺候的有钱进门,急匆匆走了出去。 明稷只当他真的有事要办,又觉得有些腰酸,有钱眼疾手快扶住她:“您今儿吓死奴婢了!快让奴婢伺候您梳洗。” “殿下这是从哪回来的呀?”明稷扶着她的手慢慢往屏风后走,那儿已经备好了热水、浴桶和沐浴用的东西。 “奴婢不清楚,只从公主那处得知,似乎是出城去了。”有钱扶着她慢慢坐到浴桶里,说:“医士在外头等着了,殿下吩咐了让您多休息一会再去,不急。” 明稷看了她一眼:“做一个殿下吩咐,又一个殿下不准的,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啊?” “奴婢不敢。”有钱古灵精怪道:“您跟殿下斗气,那都是殿下让着您,肯定是您的呀……奴婢去点上安神香,您好好歇一会。” 说着她抱着换下来的旧衣走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个小香炉走进来,放在屏风不远处。 见太子妃靠着小憩,有钱说:“奴婢去给您取新衣裳来。” “嗯。”明稷轻声应道。 净室重归安静,明稷有一搭没一搭撩拨温热的水花,乱糟糟的思绪才渐渐平息下来,她透过晃荡的水波看向自己的肚子,有点郁闷。 好端端的,多了这么个小东西,以后可怎么走得脱? 想起太子生气在乎的样子,她又有些心软,拍了拍水面:“算了,来都来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决定正式接纳腹中的这个小家伙,突然被香气呛了一下:“咳咳……” 屋中角落,一只小巧的香炉慢慢飘出淡烟,正是这香气的来源,明稷从水中爬起来。 香炉是很普通的样式,特别的是里面燃的香并不是固体香或是线香,而是一小堆细细的粉末。 明稷将手上残留的水滴进香炉,随着一声细微的“嗤”,香灭了。 屋中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才慢慢散去。 怪了,这香的味道很熟悉啊……明稷用帕子收了一点残余,拍拍脑袋,却是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吱呀~”一声,有钱推门进来。 “呀,娘娘怎么自己起来了,当心着凉!”她连忙绕到屏风后,伺候太子妃穿衣服。 “奴婢出去打听了,殿下已经回来了。”有钱为她系上系带,欢天喜地得说:“听说是推了手上的事,专门来陪您的!” “这样啊。”明稷从桌上拿起一方帕子,顺手塞进怀里。 有钱疑惑:“这帕子都脏了,奴婢给您换一条吧!” “不用,我瞧它样式可爱,就它吧。” 明稷穿戴整齐,扶着有钱的手慢慢走去前堂,至于净房里自然有润园里的奴仆收拾,桌上那只香炉已没了温度,里头一小堆香末被包进一个黄纸包,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 栗城太守请来的医士捻着花白的胡子,半晌才确定了脉象,吩咐一旁小童收起腕枕和药箱。 “恭喜夫人,走珠滑落之象,乃是有喜了!” 虽然之前封先生已经把过脉了,但被这老先生一说,明稷心中最后一丝希冀都被打消了,不自觉摸上肚子:“真的?” “不足一月,还小得很,但是脉象尚算平稳。”老先生安抚着。 李闯最是高兴,小山般的块头站在女儿身边,指着有钱说:“怎么北上就带了一个丫头?快快——去信你阿娘,叫她送人来伺候!” 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明稷喜忧参半,她眼尖看见画奴准备溜出去的身影,出声道:“画奴?你去哪啊?” 画奴被逮了个正着,挠挠头,傻笑说:“属下去告诉殿下,让他也高兴高兴啊。” 明稷腾地站起来:“你们殿下呢?”刚才就不见人影,现在也不见人影,明稷摸着肚子气呼呼地想,未来可见道路简直是丧偶式育儿啊! “我亲自去!” 画奴忐忑地将她引到书房外,大说好话:“殿下初为人父,什么都不懂,您多担待,您多担待!” 明稷看到他就来气,手中羽毛扇‘啪’一下敲画奴的头:“我不是初为人母呀?”真不会说话! 画奴苦着脸推开门:“您请,属下就在门口守着。” 殷遇戈警惕地一抬头,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随即缓缓下移,固定在她小腹上,毫无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明稷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往前走了几步:“您忙什么呢?” “……不许过问政事。”太子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背正式抵住椅背,避无可避。 明稷对太子伸出手,殷遇戈突然出声:“别动。” “?” “站那里别动。” “??” 明稷莫名其妙,殷遇戈又往后挪了一步,尽量冷静地问:“医士如何说?”其实他都从侍卫那里听说了,一个月不到,很健康。 但是……那么纤细的腰肢里,怎么会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呢?那得多小一个,多脆弱一个啊! 太子博览群书,到底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像是得了一个万般脆弱的珍宝,想接近,又不敢接近。 “你怕我啊?”明稷指着自己,见他总盯着自己的肚子,恍然大悟:“你怕它?” “……”太子不说话,太子默认了。 哦豁! 他是不是……太可爱了一点? 刚才跑那么急也是因为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初为人父的喜悦吧? 明稷十分不给面子地连连大笑,一把抓住椅把手,让他避无可避:“你怕我,我偏要让你瞧瞧它长什么样子。” 另一手抓着太子的手腕,慢慢贴在自己小腹上。 殷遇戈脸上还是第一次露出类似震惊的表情,大掌下其实什么都感受不到,至多能触到她的体温罢了。 可是他总觉得和平时的不一样,毕竟那里面正睡着一个小小的生命——那是他的孩子。 明稷居高临下,轻轻描绘太子的眉眼:“感觉到什么没有啊?” 殷遇戈哑声:“……没有。” “废话!”青葱般的手指戳了太子的脑门一下,明稷将他的手贴得更紧:“它还太小了。” “你……”殷遇戈难得脑子里一片浆糊,手贴在她的小腹动都不敢动,良久才敢轻轻摸了摸,问得有些傻气:“会踢你吗?” “哈哈哈哈!” 明稷忍不住笑出声,往太子怀里一窝,揽着他的脖子:“你知道它现在才多大吗?” “比一颗米大不了多少,你说它会踢我吗?” 殷遇戈吓了一跳,连忙将她牢牢抱住,脱口而出:“青天白日的,不许孟浪!” “不孟浪怎么会有它?”明稷理直气壮,挨着他蹭:“我没那么脆弱,快抱抱我,你今天一天都没理我~” 殷遇戈被闹得不行,猛地将她按在胸前,低声:“乖……” 明稷在他怀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指头戳着他的胸膛:“老先生说刚刚一个月,俗话说十月怀胎,接下来九个月您可千万对我好点!要不我一生气,它就跟着生气,那多不好!……这是什么?” 殷遇戈将桌上一角的盒子勾过来塞进她怀里,说:“此乃孤被授封太子之时,父王赐的麒麟印。” 一寸见方的小印章上窝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明稷并不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摸摸它问:“嗯?” “今日赐给你,若他日孤荣登大宝,你腹中这个,就是孤的太子。” 第73章 明稷倒不会煞风景到问太子若是个女儿怎么办, 她就觉得楚王的棺材……楚王听见不得被气个倒仰啊! 有这么咒自己爹死的吗? “父王还健在呢, 您这话说得……”明稷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把玩着那枚精致的麒麟印。 “快了,”殷遇戈一边抱着她,轻轻嗅了嗅明稷头发上的香气,情绪不是很高:“自上次病了以后就没好齐,三天两头罢朝。” “连中宫和宓家都动作频频。” “嗯?”明稷撑起身子,轻声问:“宓家?” 如今身边可还埋着一个宓扬呢, 虽然李闯说他是来溜须拍马的, 可是哪个溜须拍马的离太子这么远的?联想到宓扬此人的性格, 明稷觉得与其说他是来拍马屁的,不如说是来监视太子的。 “孤今日出城, 遇到一批不长眼的。” “嗯……嗯?”明稷拖长了一声:“什么不长眼的?” “来杀孤的人。” “……”明稷捂着心口:“你怎么不早说!”翻看着他身上:“出去只带了画奴吗?有没有受伤, 衣裳脱了我瞧瞧!” 殷遇戈握住她的手:“没事,背上擦破点皮。” “……脱掉!” 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那伤口都不流血了,明稷小心翼翼剥下沾满血的亵衣, 一脸心疼:“疼不疼啊?” 殷遇戈摇摇头, 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如他所说,伤口倒是不深,可是面积太大, 看起来十分吓人。明稷叫画奴送来药箱,示意太子趴到床上去。 赤身裸体的,实在不怎么雅, 太子十分不愿意,但还是被镇压了,乖乖趴在床上,偏着头看她在一边忙碌。 东宫里的美人不少,也都生得各有特色,清冷如岑霜,活泼如姜十一,风情万种如姜三,但是无一人是李明稷这样的——若是按相貌,相士约莫会说此女有福,她天生一副温柔相,是众贵族世家趋之若鹜的主母样子,温柔的表象下又是个活泼有趣的性子。 最重要的是,李明稷是个简单、干净的人。 他喜欢这份干净。 “别睡啊。”明稷拿纱布蘸着酒轻轻擦拭背上的伤口:“疼不疼啊?” 殷遇戈闭上眼:“不疼。” “谁派来的杀手?胆子太大了吧!”明稷边处理伤口边义愤填膺:“当栗城守备都是摆设啊?” “是孤有意而为之。” 明稷的手一下错了力道,疼得太子倒吸一口凉气,睁眼看向她:“轻点。” “没有合情合理的理由跟我解释,你就准备疼死吧!”明稷边威胁边放轻了力道:“这是在给谁下套呢?” 殷遇戈这套是给两个人下的——一个自然是追了一路都要将他杀了的人,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傻乎乎的笨蛋。 三十六计苦肉计为上计,谁知道没等他先用出来,李明稷先送了他一份‘大礼’! “宓扬。”殷遇戈动了动脖子,悄悄将自己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太子重伤昏迷,太子妃身怀有孕——今夜不动手何时动手?” 明稷动作渐慢,也跟着感兴趣起来:“是这样啊……” . “太子重伤昏迷,太子妃现在怀着孩子,现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宓扬握着拳,一双三角眼仿佛在思索什么,身后的人不满他的沉默:“若你今日再狠心一点,他就死在那山沟了!” “现在润园一片大乱,我就问你,今晚动不动手?”那人是个女子,薄纱罩面,对宓扬咄咄逼人。 宓扬的营帐忽然被掀开,庞知州进来后摘下斗篷:“月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庞大人可是将主上的人送来了?”那名唤月姑娘的女子问道。 庞知州看了一眼宓扬:“还劳烦宓将军先行,主上已经在赶往此地的路上了,若是宓将军能立此大功……他日论功行赏,也有将军一大份。” 庞知州的话彻底激怒了宓扬,他怒气重重道:“左右是我们宓氏一族的事,何时轮到姓庞的和一个女子指手画脚了!” 庞知州被他这么一骂也憋着一肚子气,但碍于宓扬家姓不敢发作,对月姑娘使了个眼色,二人冷冷道:“那宓将军自己想,我二人先告退。” 待出了帐篷,那月姑娘冷哼一声:“真将自己当作人物了!一个小小npc不如的玩意儿!若不是谢琼林说宓家人还有用,真想收拾了他!” 庞知州大大点头,随即疑惑:“您刚才说恩什么?” 月姑娘惊觉失口,说:“没什么,庞大人听错了。” 他二人走远以后,宓扬抄起随身宝刀,外出点兵,一行二十人全部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刚随庞知州来到栗城。 “我知道你们都在济州府养了许久,”宓扬声音略高,握紧手里的刀:“但你们别忘了,是宓氏养育了你们,也是宓氏教会你们一身本领,你们是宓家的死士,只能效忠家主!” “可不是什么庞家的——抑或是谢家,有些事可得掂量清楚!” 二十人排作两排,个个身着夜行衣,杀气凛凛:“是!” “走,随我给主子建功立业去!潜入润园,杀死太子遇——”宓扬振臂高呼,顿时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 一行人就这样从城外扎营的地方潜行入城,栗城守卫简直不堪一击,二十余人很快潜进润园,宓扬嘱咐道:“太子遇和太子妃就住在芳华院,门口有墨奴等人把守——他是个好手,不要痴斗,我们的目标是杀死太子!最不济也要将那太子妃杀了!” 有人说:“不如留下那娇滴滴的太子妃,留做主子接风洗尘的礼物?” 宓扬斥道:“你懂什么!楚国最骁勇的中军就在渭地,太子妃是李闯的女儿,你是要给主子招这么大的麻烦吗?” “属下愚钝,属下愚钝!” 宓扬狠狠剜了他一眼,用手势示意众人翻墙而入—— 芳华院有内应,一群人很顺利地避开守卫闯进芳华院,这里的侍卫是整个东宫卫率的精锐,又由墨奴带领,这群人一进来就与太子卫率打了个天昏地暗! 墨奴大喝:“哪来的贼子,竟敢闯到这来?” 宓扬的脸藏在面巾下,露出好战的表情,率先冲上去喝墨奴打斗! 宓家精心培养的死士果然勇猛,有人趁机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毫无阻拦地冲到床边举刀就砍!一下!两下!三下五下—— 那一床缎面的被子被砍得棉花四溅,可是底下哪有人影! 那人只觉得脖子一凉,眼前的缎面突然被洒上一道鲜血,下一刻自己的人头滚落在床上,甚至能亲眼看着身体慢慢倒下! 殷遇戈轻轻捂住怀中人的眼睛:“不许看。” 明稷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乖乖地一动不动,在心里咆哮这个变态!为什么要她跟着一起啊啊! 她晕血啊啊! “叫它好好瞧着。”太子轻笑一声,手中钢丝猛地收回,带着嗜血的兴奋:“瞧着孤,是怎么为你们母子拿下这江山的。” 说罢将她按在门边的椅子上,加入了院中的战局——殷遇戈整个人宛如嗜血的修罗,竟然是杀的人越多他越兴奋,也不管自己一身的鲜血。 他用的乃是一截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钢丝,每每都是敌方十分有自信地冲上去要砍杀他,到头来还未成功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场面实在是太血腥了! 明稷扶着门框,真的有点想吐——这个变态! “咻——”面前忽然虎虎生风袭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明稷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向后一仰避开后,接着一脚踹在来人手腕上! “呃!”对方一声闷哼,还不及反应,脖子上已经出现那道如鬼似魅的银光! “找死!” 太子手中一紧,那人就在明稷几步面前生生地变成两截,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淋了她一脚都是! “……” 且不说她晕不晕血,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知不知道她现在是孕妇啊孕妇! 院中的人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为首的宓扬被墨奴当场擒获,他意欲咬舌自尽,还好被墨奴即使发现卸掉了下巴,现下正押在一旁。 殷遇戈屋门口的尸体踢开,明稷冲太子生气地叫了一声:“脏不脏啊!” 一身的血!一身的血! 墨奴原本嘴都张开了,想问问太子这人怎么处理,结果及时收了声——太子现在估计没有时间管宓家这小子。 殷遇戈眼中还残留着兴奋的杀意,明稷后脊梁骨一凉,劈头盖脸骂道:“你以后再敢在我面前杀人,我就离家出走,不回来了!你看你都脏死了,快去洗澡!” 眼中的杀意一瞬间被浇灭,清明渐渐占据主导地位,殷遇戈想去拉她的手,明稷嫌弃地避开:“洗干净前不许碰我!” 他这手上刚才不知结束了几个人的性命,血也有,别的东西也有,明稷嫌弃地很。 太子也没说什么,回身看着宓扬,对墨奴说:“去营中,别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诺!”墨奴押着宓扬领命而去。 殷遇戈刚想回身告诉她没事了,背上突然多了一份重量,不同寻常的——又似曾相识的。 “稷儿?” 明稷浑身一软,意识全无之前隐约听见殷遇戈惊慌失措的大吼:“来人!” 啧,好凶呢。 她脑袋一歪,彻底陷入黑暗。 第74章 那位老先生回去没多久又被请回润园, 不过这回看着他号脉的不是那个络腮胡的中年汉子, 而是个穿得十分贵气的年轻人。 可是在老头看来这个年轻人比那汉子更可怕,一双眼睛仿佛毒蛇一般,害得他号脉的手都轻抖了一下。 老先生拿开手,斟酌言辞。 “如何?”太子问。 “睡着了。”老先生摇摇头,心说谁家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下半夜了还不睡啊?睡着了又敲锣打鼓找大夫,没这个道理的嘛! “睡着了?”殷遇戈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先生最好把仔细了。” 大半夜被请回来, 老大夫也十分生气, 说:“老夫行医五十年还能诊错不成?不是老夫话多, 这位夫人如今身怀有孕,你们不照顾饮食起居就罢了, 哪有让人一夜不睡的?” 原来是太累了。 殷遇戈眼中的暗色如潮退去, 示意画奴:“送先生出去,送十金。” 老先生睁大眼睛, 突然被这笔巨款砸晕了,想了想说:“你们虽然还年轻, 但是前三月胎象不稳, 最好不要再行敦伦,免得伤了胎气。” 太子站在床边,闻言楞了一下, 喉结上下一滚:“多谢。” 画奴搀上那话多的老头:“属下送您出去!” 太子微凉的手指刮过她软软嫩嫩的脸颊,另一手隔着被子覆在她小腹处,低下身子轻轻在眉心一吻, 随即站起身。 “来人。” 墨奴、迅奴在门口应声:“属下在。” “备马,孤要去晋营。” 墨奴上前一步:“属下同您一起去。” “不必,你们三人在此,”殷遇戈示意屋中睡觉的人儿:“守着。” “那怎么成!”迅奴脱口而出:“属下几人是您的近卫……” “赵商臣胆子没那么大,点一百人随行,至于你们三人,”殷遇戈从墨奴手中接过马鞭:“就在这守着。” 墨奴和迅奴对视了一眼,墨奴说:“不如让迅奴陪您去,属下和画奴守着娘娘。” 今晚刚遭了刺客,太子妃不会武,芳华院确实是最薄弱的地方,现在太子妃怀着孩子,太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可是哪有让太子一个人带兵出去的道理啊!? 殷遇戈脸色一沉:“孤的话不管用了?” “属下不敢!”二人浑身一抖。 “备马。” “是!” . 寅时初,驻扎在城外的晋国营寨外迎来了一批快马,守营的警卫高声:“什么人!” “重黎氏殷战!” 太子遇的到来让整个晋营都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赵商臣披着外裳从主帐探出脑袋,大呼小叫:“大半夜的,你来干嘛?” 殷遇戈示意他出来:“跟我去捉一个人。” “这个时候??”赵商臣瞪大眼睛。 两刻钟后,赵商臣一夹马腹跟在太子遇后面,哈欠连天:“你到底要找谁啊?” 殷遇戈示意他噤声,一行人走进一处山坳,他翻身下马,查看了一下蹄印和马粪,指着前路:“走。” 前方不远突然传来刀兵相向的声音,赵商臣一下就惊醒了,握紧手中的剑:“你到底在找谁?” 前方已无路可走,殷遇戈翻身下马,吩咐身边人将马全部藏到隐蔽的地方,又示意赵商臣跟上,二人还有玄鱼慢慢爬上那处山坳,往下一眺—— 山坳的另一边竟然是十几个帐篷,看起来起码有三四百人! 赵商臣瞪大眼睛:“栗城守卫全部在城里,没听说城外除了我的人有其它军队驻扎啊!” 殷遇戈示意他看清楚——天下诸国,交战时为了区分彼此阵营,每个国家的甲胄、战旗都用不同的颜色加以标识,比如燕国尚蓝、晋国是土黄,而楚国祖先是火神重黎,便是用的红色。 赵商臣定睛一看:“你楚国自己的军队?”虽说一眼就看出来是楚国的军队,但山下营寨并没有悬挂军旗,并不能分辨究竟是三军的哪一支。 殷遇戈说:“今日润园遭刺,” 赵商臣摸摸鼻子,倒是一点都不震惊:“宓扬?” “孤派人肃清余孽时,抓到了济州府知州。” “那个姓庞的?”赵商臣意外:“你不是刚刚放过了庞枭?按说庞氏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是啊,怎么会和宓扬的人勾结到一起?” “庞枭这条命,是用十万西南军换来的,”殷遇戈眼中露出狡猾:“你说庞家心不心疼?” “十万!?”赵商臣惊叫出声:“乖乖,你楚国三军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万军队吧?单你一人就握着二十五万?” “那你也怪不得庞家要跟宓家勾结——”赵商臣酸溜溜地说:“西南庞氏本来就只有十五万兵力,生生被你拿走了十万。” 殷遇戈看着山下甚至不敢大燃篝火的暗寨,说:“多?一点都不多。” 庞氏明面上只有十五万正规军,私底下豢养的私军却高达二十五万,区区一个镇守西南的家族,拥有近四十万兵力! 他庞家想干什么? 赵商臣听完哑然:“……难怪一点都不将殷雅放在眼里了。” 殷遇戈冷笑:“无妨。”欠了他们的,迟早一样一样讨回来。 “那山下的人?” “你亲自下去瞧不就知道了?”殷遇戈盘好腕上银丝,鬼魅般的身影顺着山坳慢慢摸下去,他带来的人也迅速潜了下去。 玄鱼凑上来:“主子,咱们要趟这趟浑水吗?” 赵商臣抓头:“为什么他楚国从主到臣都这么有钱啊?四十万啊!——我敢打赌,殷遇戈手下的人绝对不止这个数!” “我为何这么穷?”他发自灵魂地问。 玄鱼哑口无言,比划了一下:“他们都摸进去了,咱们呢?” 赵商臣冲他脑袋招呼了一下:“当然是帮忙咯,总不能让孩子没爹吧!” 下半夜正是守卫最薄弱的时候,突然被百十号人袭击,大部分人甚至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一命呜呼! 刀兵相向,不时传来血肉喷溅和痛苦哀吟的声音—— 主帐冲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明显是这群人的主子,他四下观察,锁定了其中一方,怒气几乎要喷薄而出:“殷遇戈!” “主子!快走吧,他们人太多了!”公子沉的贴身侍卫拼死护住他。 “走?”公子沉指着四周愈来愈不利的局势:“我还如何走得脱!” 三四百人半个时辰不到全部被诛杀殆尽,殷遇戈踩着杀气横生的步伐一步步逼近主帐,门外最后十几个人护着他们的主子。 “殷沉戈。”他毫不意外。 小宓氏是宓氏家主宓震庭的亲妹妹,而殷遇戈的生母毕竟和他们隔着一房,宓震庭是向着亲妹妹的儿子还是向着堂妹的儿子,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成王败寇,你直接杀了我好了!”公子沉握着刀的手捏得生白。 殷遇戈冷笑:“进去搜!” “你!”公子沉眼中露出慌乱,全被太子收在眼里。 不过片刻,侍卫捧着找到的东西:“殿下!找到了!” 公子沉心一横,架刀往前逼近:“殷遇戈!你要杀就杀,平白折磨我干什么?” 太子三行两眼看完手中的羊皮卷,抬脚狠狠踹向公子沉:“殷沉戈!” 公子沉自知那东西落到太子手里自己势必躲不过一死,被踢了一脚也丝毫不敢反抗,阴沉地说:“你又凭什么骂我——我有错吗?” “燕国?”殷遇戈双目赤红,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T?X独家整理?—— “你竟敢同燕国右臣一派有所勾结?” 与楚、晋不同,燕国内部一直有两大政权势力,如今右臣一派的治政,左/派没落,一年前和楚国交战的正是这个右臣一派,与楚国有不共戴天之仇。 “崤之战,三军折损整整十七万人!”殷遇戈从灵魂深处感到愤怒和失望:“孤原本以为你只是狂妄和善妒,谁知你竟然连卖国贼都做!” 小宓氏母子和宓家不喜他,殷遇戈一直都知道,可是他没想到他们为了一举扳倒他,竟然宁愿寻求燕国右臣一派的帮助! 这与卖国何异? “若你识相,这太子的位置就该由我来坐!” 殷沉戈见目的被揭穿,干脆也疯狂起来:“凭什么?若小时候不是母后放你一条生路,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你不该知恩?你不该报答?” “否则你一个克母之人,哪来的资格坐这个位置!” “口出狂言!”殷遇戈一脚踢在他胸膛,将公子沉踢得倒退了几步! “孤会送你回郢都,教父王瞧瞧他这些年疼爱的儿子,是怎么卖了这大好河山的!” 公子沉一惊:“你!” “你本就不该由我来杀。”殷遇戈后退一步,将抹手指的手帕扔在公子沉身上:“脏了孤的手。” 公子沉瞪着他的背影,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 赵商臣立马拔腿追上去:“你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放虎归山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天快亮了,殷遇戈现在迫不及待想回去,单手把着马缰,遥遥看了一眼正在被卫士捆绑起来的殷沉戈。 “捉奸成双,做贼拿赃,”他调转马头:“他背后还有人,放虎归山是为了一网打尽。” “跳蚤而已,不急。” “驾!” 赵商臣犹豫:“可是……哎哎!” 第75章 清早, 明稷从睡梦中睁开眼, 花了一会分辨自己在哪之后,慢慢坐起来摸摸心口。 她昨晚……是不是晕倒了? 屋里静悄悄的,有钱不在屋里,明稷一边给自己穿上外裳,一边腹诽北上只带了一个丫头很不方便,然后继续吐槽自己竟然过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以前家里只有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腐败啊腐败。 “吱呀~”她穿戴整齐后, 拉开门。 门外齐刷刷站起来四五个内卫, 吓了她一大跳! 画奴靠在墨奴肩上睡得正香, 墨奴猛地一起身,他直接从小马扎上摔下去了, 睁开迷离的眼:“娘娘?” 明稷挑眉:“怎么都在这了?” 墨奴迅速回答:“殿下要我们三个时时刻刻守着娘娘。” 画奴悄悄打了个哈欠:“有钱姑娘给您烧水去了, 一会就回来。” 迅奴见没话留给他答了,闷闷应了一个“嗯。” “殿下呢?”明稷眨眨眼。 “殿下出城去了, ”墨奴刚收到信枭传信,对太子妃说:“已经在回城路上了, 想来不一会儿就该到了。” “又出城?干嘛去了?” 明稷慢慢往厨房走, 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又带着凉意,闻起来沁人心脾, 三人跟在她后面,墨奴说:“殿下的行踪属下不便透露……” 画奴狠狠给了他一拐子,说:“按说属下几个不该说的, 但是您……” “哎哎,不用不用。”明稷打断他:“墨大人说得对,我还是知道得少一点为好。” 三人面面相觑,画奴更是恨不得踩墨奴一脚,让你乱说话!从廊下飘来一阵鲜花的芬芳,明稷停住了脚步:“这花好香啊。” “这是栗城特有的一种野花,叫玉簪,您要是喜欢属下一会就搬两盆回去。”画奴介绍着,玉簪花果然花如其名,那茎细细长长,顶上开着几朵白色的花,正是这种花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明稷不置可否,对迅奴说:“还请迅大人帮我跑趟腿,将晋太子请来。”那一日取到的香灰还被她收在身边,思来想去,这种事还是找嗅觉灵敏的赵商臣来得靠谱点。 兄弟三个对视了一眼,迅奴说:“属下这就去。” 身后的尾巴剩下俩,明稷走到厨房也没见有钱,里面的厨娘伙夫们正在做早膳,画奴自觉地打了一盆热水,就地伺候太子妃洗漱。 好在他平时就伺候太子起居,伺候起女主人也不含糊。明稷擦干脸,取出随身的雪花膏开始擦脸:“对了,我问画大人点事——我们入住润园,用的香膏香料,是就地采买呢,还是?” 画奴从厨娘那里取来三碟两碗的早膳,端着托盘对明稷说:“瞧您说的,咱们哪看得上栗城这小地方的东西,全都是郢都带出来的。” “全部都是?”明稷多问了一句:“包括各种香料?” “是。”画奴答道:“主子用香全部都由专人看管,出发前就定好香样、用量等,再由制香房配好封存,错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明稷点点头,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堂屋,画奴放下早膳,说:“您昨晚吃得少,先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明稷没什么食欲,但考虑到肚子里的小米粒还是坐在桌边吃了起来,不多会儿,就听外面侍卫通禀李闯求见。 “阿爹来了?”明稷吃完最后一口小米粥:“快请快请。” 李闯大早就听说昨儿芳华院遭刺客了,急急忙忙带着封先生来看女儿,画奴正在收拾碗筷,一看封先生差点把碗摔了! 这家伙怎么还敢来? “乖儿!” 李闯嗓门大,人未到声先至,围着明稷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又看,把封先生一推:“爹听说昨晚你受了惊吓昏过去了?栗城的庸医哪能诊出什么,快让封先生给你瞧瞧。” 封先生还是那身长衫,朝明稷拱手:“……娘娘。” 明稷对看医生倒是不排斥,尤其她现在怀着孩子,小心一点也好,乖乖让封先生把脉,又仔细问了起居等。 墨奴和画奴杵在明稷身后,像左右门神,不错眼珠地盯着封先生,将他盯得浑身起毛。 他收起腕枕:“娘娘身子倒无大问题,只是这昏睡之症,却是没瞧出什么,敢问娘娘最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明稷仔细想了想,摇头。 封先生也表示束手无策,他又瞧了瞧昨日那老先生开的安胎药:“先生用药精准,娘娘安心吃就是。” 既然他也说没问题,李闯的心就放回肚子里了,他说:“栗城离渭地只有五日路程,我们慢慢走月底之前也赶得上,乖儿养好身体才最紧要!” 不知为什么明稷总觉得心里很不安,又抓不到这不安的源头,外面突然高声传来:“殿下回府——” “殿下回府——” 封先生收药箱的手轻轻一抖,画奴和墨奴连忙迎上去,殷遇戈还未进门就看见封先生的背影,眼中一冷。 听说封先生是来请脉的脸色也不见好转,听完他的诊断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有劳。” 明稷觉得他这口气有点伤人了,轻扯了一下太子的衣角,示意他好好说话。 但是,听话的太子就不是太子了,任衣角被揪着,也一样三言两语打发了李闯和封先生,等二人走后,明稷没好气地说:“封先生是阿爹请来的,您也太跋扈了。” 太子轻轻捏她下巴:“孤为何不喜他你心中明白,别明知故问。” 明稷被挠得笑出了声:“快用些早膳,我伺候你睡一会,瞧这一脸倦容。” 太子吃了顿饭,又洗了个澡,正趴在床上等她上药,明稷将药箱抱过来,一下跨坐在太子腰上。 “呃。”太子没防备,被压得闷哼了一声。 明稷的手探到他腰侧,解亵衣的带子,边盘问:“昨晚干嘛去了呀?” 殷遇戈捉住她的手:“再摸?” 明稷笑嘻嘻将他的衣裳剥了下来,手背有意无意擦过太子胸前:“说呀?大晚上不睡觉,往那个烟花柳巷去了?嗯?” 太子轻哼了一句,仿佛对她说得地方十分不屑,明稷查看了一下伤口,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刚才被热气一熏,现在伤口有些湿润。 “说呀,还要我用刑才招啊?”她用纱布蘸着酒一点一点擦拭伤口,整个人几乎趴在太子背上。 “我跟兔兔重不重?” 兔兔? 明稷咯咯直笑:“我给它取的呀,多可爱。” “……”殷遇戈眉头一皱,用表情表达了他对这个的名字不满意:“堂堂王孙,叫这种名字成何体统。” “没出生呢,随便叫着呗。”明稷吹了吹太子背后的伤口,感觉应该不会化脓了,便撒上金疮药。 创面太大,就算想包扎都不知道从哪里包起,想着再等几日彻底结痂就好了,她干脆往太子手臂上一枕,歪着脑袋看他:“等一会儿药干了再给你穿衣裳。” “说说呀,昨晚去哪了?” 殷遇戈试图将她从背上掀下去,被明稷一下按住右手:“真出去嫖了啊?” “墨奴未同你解释?”太子动了动手腕,本想挣脱,想了想又乖乖松下劲儿。 “他解释管什么用?他是你啊?”明稷咬着他的耳朵,说:“我要听你解释。” 太子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憋屈过,被人压在身下禁锢着手脚就算了,还得乖乖交代行踪,偏偏还不能反抗。 “出城,捉殷沉戈。” “嗯?”明稷拖长声音:“他来干嘛?” “杀我。” 虽然早知道公子沉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亲眼看来又是另一种感觉,明稷安抚地亲亲太子的耳朵,说:“宓扬也是他派来的?” “嗯。”耳朵被又咬又亲,殷遇戈浑身都起了战栗,偏过头想追逐她的吻。 “住嘴。”明稷抵着他的唇:“然后呢?你就单枪匹马去了?” 太子牙关一松,干脆就着她的指头轻咬了一口:“不是你说一个人会怕?” “呀!手上还有药!”明稷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将太子按趴在床上:“趴好,伤口都要裂了。” “受伤了还一点都不清心寡欲,怎么不疼死你呀?” 殷遇戈白了她一眼,嫌弃道:“贼喊捉贼。” 被戳破心思的明稷也不恼,摸了一把太子结实的胳膊,从手臂内侧一路往下滑:“还不是喜欢呗,要是不喜欢就算您脱光了站在面前,臣妾看都不看一眼的~” 太子一把将她从背上掀翻,欺身上去:“越说越没边际了。” “你别压着小米粒。”明稷推了推他,笑着说:“十月漫漫,臣妾倒是没什么呀,主要别憋坏了您呐。” 殷遇戈突然停下动作,转向门口,明稷跟着疑惑望过去,下一刻响起了敲门声“笃笃。” “谁啊?”明稷问。 “娘娘,是奴婢——商臣太子和殷雅王姬来了,现在外求见呢!”有钱隔着门高声说。 殷遇戈兴致不高:“不见。” 明稷一只手搭在太子肩上,说:“你睡一会,我去见他们。” “你也不许去。”太子有些执拗地反对:“又无甚么大事。” 明稷还盘算着拿那香去问问赵商臣,现在人到门口了没道理还让他回去,顺着太子毛说:“睡吧,我一会回来陪你成不成?” “……”太子无声地表示他不愿意。 明稷可不管他,将太子往旁边一推,翻身坐起来整理衣裙钗发,活像窑子里餍足的恩客。 有钱在门口又问了一遍:“娘娘?要不奴婢去将二位请回去?” “不用,我一会就过去。”明稷高声吩咐,回头一瞧太子气鼓鼓准备睡觉了,低头又顺了一把毛:“乖啊,我一会就回来。” 太子背过身,只留给她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第76章 “我回来听到下面的人说, 表妹寻我?”赵商臣笑眯眯地摇扇子。 殷雅边用了一碗奶羹, 边悄悄白了拼命装风流才子的赵商臣一眼,明稷坐在主位上,对赵商臣说:“听说商臣太子昨夜和殿下出城去了,是我的人思虑不周,本该让您好好歇息的。” “那有什么,顺脚过来,顺脚过来而已。” “我这里有一味香, 想请商臣太子品一品。”明稷取出一方帕子, 递给赵商臣, 正是那日沐浴的时候觉得味道奇怪的那一味。 “雀尾,你将碗收拾了。”殷雅连忙示意雀尾收碗, 雀尾也识相, 出去时顺手把门带上了,堂屋中只剩下三人和玄鱼。 赵商臣嗅了嗅, 又轻轻捻了一点在指尖,问:“这香是哪来的?” “这香有什么问题么?”明稷问。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 寻常的安神香而已, 只是……”赵商臣歪着脑袋,摇摇头擦干净香烬,问:“你用的香?” “宫中配的?”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明稷想了想,说:“算是吧。” “香是很普通,但是载体比较少见, 是海牛油。”赵商臣说道:“不知道遇兄有没有跟你说过,楚王宫中的香里也有海牛油。” 宫中出产的香都是统一调配的,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明稷点头表示知道了。 送走赵商臣和殷雅以后,她怀着心事回到屋中,太子已经睡着了。 床边角落摆着两盆新鲜的玉簪花,画奴说到做到,将这玩意儿搬回来了。 明稷走近轻嗅了一口,坐在床边摆弄这种漂亮的白色小花儿,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她头都没回:“醒了啊?” 太子将脸贴在她腰后,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怎么不多睡一会?”她空出一只手给太子顺了顺毛,放下手中的花:“不累啊?” 太子就势躺在她腿上,半阖着眼:“你寻赵商臣做什么?” 明稷的手顺着他的鬓角滑到耳垂,指尖勾着那儿绕了绕:“问了他点事,殷雅同他一起来的。”言下之意是,我可没有私下见他啊! 殷遇戈猛地抓住她的手,睁开锐利的眼,仿佛对她的逗弄很不满意:“说什么了?” “问了他一点香的事。”明稷俯下身亲了亲太子的额头,散碎的头发落在太子脸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二人姿势上下翻转,殷遇戈扶着她的腰慢慢将人压在身下,说:“不老实,说实话。” 边问话一只手边顺着裙角滑进去,毫无阻碍地一路向上,放肆异常,也孟浪异常—— 明稷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太子的手:“说得都是真的啊……唔。”殷遇戈的动作有些急躁,仿佛想确认她的归属,又像要吞吃了她! 明稷连连帮他顺毛:“真没什么……算了,亲就亲吧,别咬啊!”两只绣鞋“啪嗒”一下掉在床边。 “出去一趟,身上的味道都变了。” 殷遇戈嗅着她脖颈间的香味,口气不善:“若是再久一些,是不是连夫家名姓都改了?嗯?” 这什么跟什么啊! 明稷暗暗翻了个白眼,腿突然抵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她整个人一呆,这哥——不至于的吧? 大白天的! “这双眼不许看着别人,”太子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 他的手生得修长,骨节分明,可如果这双漂亮的手正隔着眼皮轻轻抚摸你的眼球——明稷被摸得寒毛直竖。 “只能看着孤。”殷遇戈的手从眼睛轻轻挪到如花一般的唇瓣上,眼中带了眼色彩:“否则,” “你看着谁,孤就杀了谁。” “哧溜~”明稷怂怂地吸了一下鼻涕。 仿佛不满意她的态度似的,太子一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直视:“听到了?” 不对啊!她最近没有做什么能刺激他发病的事啊,明明出门前还是好好的! “说话。” 明稷撑起身子,想亲亲他,想安抚他的情绪,结果被殷遇戈一把按在床上! “杀赵商臣虽然麻烦一些,倒也不是不可行。”他轻声喃喃,慢慢直起身子,审视在他身下衣衫不整的人儿,一双眼黑亮得吓人,令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真会去杀了口中那人。 “你去哪啊!” 明稷不顾□□着双足,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太子的腰:“什么都没有的事!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松手。” “不松,你快抱抱我,让我瞧瞧你怎么了。”他气喘得有些凶,明稷用一条腿勾住了殷遇戈的腿,就是不让他走。 殷遇戈捞着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狠狠训斥道:“不听话!” 明稷就势而上,像盖章似的猛地亲在太子的脑门上,一遍遍给人顺气,哄道:“你到底怎么了?嗯?跟我说啊——总不能生气都不让我知道原因啊!” “……” 太子将她放在床上,恶狠狠地威胁:“不许亲了!” “别介啊,再来一口。”明稷轻轻在他冰冷的唇上盖了一口,温柔地问:“说嘛~” “再动一下,孤就办了你。”太子的双眼仿佛通向沉沦的深渊,紧紧锁着面前的人,厚重又深情。 “那可不行。”明稷得意一笑,拉着他的手覆在小腹上:“兔兔还小,三个月内不行哟~” 太子知道不行,忍得额角青筋都出来了,连喘息都沉重了起来。 明稷舔着唇一笑,将他的手往头顶一压,轻声说:“我有一个法子,殿下要不要听一下呀?” “您不要动不就好了?嗯?” …… 半晌后,战鼓半熄,殷遇戈埋在她胸前,不高兴地问:“你到底找他干什么了?” “问香的事。”明稷擦擦手,揶揄地往下一瞟:“我要是没拦着你,你就这样出去杀他?嗯?还要不要面子了?” “闭嘴,”殷遇戈不高兴地用力蹭了一下,哑声问:“什么香?” 明稷一个闷哼,说:“就是房里用的安神香,他说是普通货色,非要说个特别的,就是使了海牛油。” “什么?” 太子的动作一顿,口中叼的粉色系带一下落在明稷身上,有些凉:“海牛油?” “嗯……” 太子猛地从她身上起来,大步走到屋中角落不知寻什么,明稷跟着坐起来,心说这老玩意儿什么意思,用完就丢,吃完就跑啊? 他不要面子就算了,她不要啊? 屋中角落放着一只香炉,在大户人家这种香炉实在常见,殷遇戈掀开雕花的盖儿——里头的香还有些余热,但已然是完完全全烧尽了。 他突地脸色一变,拿起来仔细分辨了一下成分,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怎么了?”换明稷不高兴地问,整个人杵在桌前掉了魂似的,是桌上有春宫图还是咋地? “香,被人下东西了。”太子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愤怒,能不愤怒吗?都被人算计到房里来了! 明稷趿拉着鞋走到他身边:“下什么东西了?” 殷遇戈看了她一眼,差点又没忍住:“把衣服穿上!” “谁解的呀?”明稷有理有据地反驳,望向桌上的香炉:“你说这玩意被下药了?什么功效?” 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稷视线往下挪了挪:“这个?” 饶是她问得隐晦,太子的耳根也一下就炸红了:“闭嘴!” 明稷抱着他的胳膊,笑得有些揶揄:“难怪刚才那么急躁,原来是这样啊?” “李明稷!”殷遇戈猛地挣了她的手,那玩意的余韵还没消,她的每一次碰触对他来说都像不可抗拒的罂粟:“还笑?” “你可有想过这东西的后果?” 殷遇戈生气地说,差点把那香炉砸了:“来人!” 墨奴推门进来:“殿下?” “拿去查。”殷遇戈阴沉地说:“查查到底是谁送来的,还有,将医士请来。” 墨奴接过东西:“属下立刻就去!” 明稷交叠双腿坐在桌边看他忙碌:“我没事。”她大概有些理解怎么回事了——太子在屋中睡觉,安神香被放了催情的东西,若太子没把持住二人激烈地云雨了一番,她肚子里的小蝌蚪怕是就保不住了。 再严重一些,只怕她身体都要耗坏。 此举虽然恶毒,若是成功了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你还敢说!”太子一手撑着椅把手迫近,明稷往后挪了挪,张开五指:“你讲讲道理啊,我没有功劳吗?若不是我及时动手,你还能留些理智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催情香,但这玩意儿不都是发泄出来就能清醒一点么? 太子凶狠地堵住她的唇瓣,厮磨了半晌,说:“若不是孤尚存一丝理智,你被折腾早废了。” 明稷尝到了他口中的铁锈味,嫌弃万分:“嚯……这得咬了多大一道口子啊?快张嘴我瞧瞧!” 太狠了,哪有人把自己咬成这样的!? “哼。”太子傲娇地哼了一声。 明稷看了他一眼,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上,她选择妥协:“乖啊,你最听话了,快让我瞧瞧伤得严重不?” 第77章 舌尖一道咬出来的口子还在缓缓渗出血, 明稷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傻不傻?不知道轻点咬, 伤在那里很难好啊!” 太子不高兴地合上嘴,门外传来画奴“笃笃”敲门的声音:“殿下,医士传到了。” 这位老先生已经不知第几次来这座华丽的庄园诊治了,连明稷看见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手递过去:“每次都劳烦先生走一趟。” 老先生缓了脸色:“夫人客气。” 他捻着胡子号脉,又问了一些体表症状,最后将腕枕一收:“看起来有些火气, 这几日饮食清淡几分即可, 你现在怀着身子, 不好用药。” 明稷笑着点点头,把太子的手一递:“您给我夫君也瞧瞧。” 太子原本万分不愿意, 被一句‘夫君’浇灭了傲气, 凉飕飕盯着这老大夫号脉。 老大夫也有两分傲气,号完脉收起腕枕, 凉凉地说:“这年轻人怒气太旺,伤肝, □□太盛, 伤肾。” “老夫这里有一贴清凉汤,一日二次,连服三日可上泄火, 下顺气。”老大夫从药箱拎出一包药,朝明稷推荐道。 “噗嗤!”明稷没忍住笑出了声,朝那老大夫问:“那别的呢?” 老头虽然赌气, 医者仁心,他又仔细瞧了瞧那个年轻人的脸色,提笔书写:“小年轻多注意身子,不要用些奇奇怪怪的药助兴,你夫人怀着孩子,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砰。”一声闷响,桌上的杯盏都跟着一跳! 太子眼神阴鸷,明稷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叫人把这老头叉出去! “您别生气,别生气啊!” 明稷连忙给太子顺气,抬头:“画奴?先生一路辛苦,务必随家奴去耳房用一盏茶再走!” 老先生哼哼唧唧写完药方交给画奴,站起来拍拍衣衫,忽然注意到了屋中两盆玉簪,说:“那花儿……” “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搬出去,别放屋里。”他嘱咐道。 画奴望向那两盆,说:“属下在药草经上读,玉簪不是有凝神静气,清热解毒的功效吗?” “凝神静气不假,清热解毒也不假,若是和熏香掺杂在一起就是毒药,伤身啊。”老大夫捻着胡子,大摇大摆出去了。 画奴脸色一变,叫人将老先生送出去以后,迅速折返,“砰”地一声重重跪在堂屋中。 那花儿……可是他搬回来的! “属下一时不察,教这毒物进了屋中,请殿下罚!” 殷遇戈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仿佛一把重锤砸在画奴心上,他不禁从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属下……” “那玉簪花是我说香,画大人才搬回来的。”明稷出声道,虽未直接求情,却也间接分担了责任。 谁也不曾想廊下一盆普通的花就能成为一味情/药啊,太子揉了揉眉心:“墨奴还未回来?” “不曾。”画奴胆战心惊地答,太子忽的站起身:“且留着你这命,若寻不到毒物来处,有你吃罪的时候。” 画奴如蒙大赦:“谢殿下不杀之恩!” “在栗城耽搁够久了。”太子望了一眼屋外又开始发阴的天:“传令下去,明日大军起拔。” “孤倒是要瞧瞧,渭地究竟成了什么龙潭虎穴。” .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七天到了渭地,渭地是一方州城加上四周附属土地的总称,因为马上要行受降之礼,除了太子一行还有少许先行赶到的燕国官员。 渭地是李闯的地盘,渭城知州是李家老二李明池,这就相当于回家了,除了大队人马,太子一行是直接住在李明池府上的。 到渭地的第二天,燕国的两个右臣派官员按照礼数前来觐见楚国太子,来的时候殷遇戈刚起身不久,明稷系给他系扣子的手一顿:“这些人怎么来这么早?不等姬子德一起么?” 楚国为了表示对战败国的蔑视,只派了太子出席渭之会,而燕国也不服气,以燕君年老病重为由,一样只塞了个燕太子德来,有消息称他将会于三日后正式抵达渭城。 殷遇戈揽着她的腰低头轻轻吻在明稷的额头,带着一丝得意和蔑视:“走,带你去瞧孤的手下败将。” 燕国来的两人,为首的是姬如栩,系太子德的堂弟,之前在燕国军队中掌副帅印,后来燕军大败,他的印子被薅,人也留在边地反省。 昨日听说楚国太子遇抵达渭城,今日可不得按规矩过府来觐见。 姬如栩是个年轻人,瞧着比殷遇戈大不了几岁,生得也俊俏端正,明稷远远瞧见,不仅感叹几个王室的基因真好,怎么产出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啊? 太子注意到了她惊艳和赞叹的小眼神,不高兴地在宽大的袖下捏她的手,以示警告。 “太子殿下到——”门口侍人高声道。 “臣姬如栩,拜见太子遇。”姬如栩郑重地行了个礼。 殷遇戈牵着明稷的手慢慢走进屋,经过姬如栩身边的时候刻意放慢了步子,姬如栩压着头,看见一袭曳地华裙的时候还愣了愣。 面见邻国使臣的时候带女人? 太子遇这是被纣王夏桀俯身了? “姬将军平身。” 明稷终于将太子的手甩开,刚好姬如栩直起身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明稷直接愣在当场。 姬如栩浸淫官场多年,自然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想起来前那人对自己说得一番话,不禁对太子遇身边这个华衣女子产生些许兴趣。 ‘你只管去,若是太子遇身边带着一个行径亲密的女人,一定要她看见你的脸。’ ‘她会对你感兴趣的。’ 姬如栩避开与明稷直视的眼神,谢礼后坐在一旁。 “我王年有花甲,今年身子大不如前,故而派王子德前来出席渭之会,事先未能去函楚君,特意要在下赶在太子到来之前,特意前来解释。”姬如栩说道,面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真是公子如玉般的人物。 明稷一边怔楞一边感叹,下意识多看了姬如栩几眼——像,实在是跟她那个坟头草两米高的前男友太像了! 尤其笑起来更像! 她可不会觉得理所应当,自从见识了董佳佳的系统以后,明稷觉得就算那个渣男穿过来了都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这么一愣,盯着姬如栩的次数就多了一点,时间也越来越长。 旁边太子的脸色也就肉眼可见地变差——当着他的面……掉魂似的盯着别的男人。 姬如栩视若无睹,甚至心里扬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得意,仿佛一只急着向大家展示美丽尾羽的花孔雀。 “王子德将于三日后抵达,渭之会则定在七日后。”姬如栩说着,有意无意露出一截有力的手腕:“这是拟定好的礼单,请殿下过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单子,上前放在桌子上。 人过留香,姬如栩身上的香味格外冲,明稷打了个喷嚏:“阿嚏!”乖乖,果然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太子对那礼单瞧都不瞧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有劳姬将军还特意跑一趟,若无甚么大事,就请回罢。” 姬如栩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不过他也没觉得生气,倒是对太子遇身旁的女人十分感兴趣。 同他一起来的是燕军的军师,叫方平,姬如栩问:“方军师可知道太子遇身旁的女子是谁?” 方平略一思索:“李闯的嫡女,渭城知州李明池的嫡妹——也是太子遇新娶的太子妃!” “我猜也是她。”姬如栩露出一抹笑容:“可惜了,这样的美人,竟然嫁给殷遇戈那种阴晴不定的人。” “报——请将军速速回府,京中来贵人了!”姬如栩的下属急匆匆来将他请走了。 燕国人一走,屋中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明稷后知后觉发现太子正偏着头紧紧盯着她,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以后,呼吸一滞。 “老相识?” 殷遇戈第一反应是她作为李明楼的时候,或许同姬如栩见过面,继而思维发散,开始想他们有可能在什么时间地点见面,大概会说什么话? 然后这些问题犹如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将他的不高兴全部勾了出来。 果然还是……不喜欢她和别人有过多接触,若是能有一处地方,令她只接触他,只看他,只能依赖他,就好了。 彼时明稷还是个傻白甜,没意识到太子短短三个疑问字底下藏着这么多机锋和脑补。 老实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或许那个渣男她还认识,可是姬如栩她是真的不认识,不过很神奇的是,刚才姬如栩靠近的时候,明稷在他身上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只是那东西一闪而过,一时间没想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殷遇戈将她各种小表情尽收眼底,腾地一下站起来:“真不认识?或是堵孤的嘴?” “真不认识……”明稷看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你要去哪啊?” 太子撇过头,赌气般地说:“查案。” “哎哎,查什么案……啊?”话没说完太子已经出去了,明稷端起他的茶盏喝了一口,心知这个难哄的家伙又双叒生气了。 太子生气对她来说已经是个驾轻就熟的副本了。 她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姬如栩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有钱贴着门瞧瞧溜进来,满脸担忧:“娘娘……奴婢瞧殿下气冲冲出去了呢,您又惹殿下生气了啊?” 明稷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我又惹他生气了,你们殿下不是一天照三顿生气的吗?来,你跟我说说,” 明稷摆出要跟她促膝长谈的样子:“殿下急急忙忙去哪了呀?” 有钱蹲在她脚边给她捶腿:“墨大人和画大人回来了,想来那日的香有了个结果,殿下是看这事去了吧。” “这样啊,”明稷点点头,示意她停手,站起来揉了揉腰:“早起傻一天啊,我决定再回去睡一会,午膳再叫我。” 有钱收起小板凳:“哎,奴婢伺候您睡一会!” 第78章 姬如栩急匆匆回到下榻的行馆, 发现内外都是重兵把守, 他心中一跳,知是贵人到了,疾步回屋。 屋外由两个负剑而立的年轻人把守,见姬如栩来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屋中门窗紧闭,烟雾缭绕,姬如栩一个没防备被呛得咳嗽不止:“咳咳咳咳!殿下。” 屋中扶着水烟筒吞云吐雾的人连头都未抬, 用力猛吸一口, 然后神态痴迷地缓缓吐出烟雾:“回来了?” 正是燕太子, 姬子德。 对于姬子德这个嗜好,姬如栩是敬谢不敏, 他想去推开门窗散散烟气, 姬子德说:“你开,开了以后不用一个时辰, 渭城上下尽知吾来了。” 姬如栩不敢,他强忍不适跪在姬子德前面, 等他问话。 “殷遇戈来了?”姬子德示意身边人把水烟筒拿走, 沾着烟黄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带了多少人?” “约莫两三万,但是太子遇其人生性诡谲多变,明面上是两三万, 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 “我们不是收到了内应的消息?”姬子德提到内应二字,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黑的牙齿:“你屋中藏着的女子倒是娇俏, 今晚送来吾处。” “殿下!”姬如栩连忙说:“那女子有些本事,又是楚国人,若是将她逼急了,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瞧你急的这样儿,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姬子德见他紧张,便抬手不提此事,说:“该联系的人都联系好了么?” 姬如栩应声:“是,只待那一日事成。” 渭之会当日他们要先祭祀双方战死的士兵,然后燕国向楚国进贡,最后楚国点收完金银牛马以后,将三万战俘还给燕,这期间能动手脚的时间可多了去了。 “收了钱,做做戏就好了,可不能当真将殷遇戈得罪了。”姬子德对殷遇戈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样子有些阴影,多吩咐了一句:“得罪他没什么好处。” 姬如栩压低头:“是。” 姬子德走了以后,门口被暴力地推进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她捂着胳膊碎碎叨叨:“本姑娘差点绊到门槛!” 姬子德的人可不管她那么多,姬如栩看见她松了一口气:“月姑娘,你没事吧?” 月姑娘见是他,连声问:“你今日去渭城,可见到那个女人了?” 姬如栩点头:“见到了,如你所说,与太子遇十分亲密!” 果然! 月姑娘略一思索,对姬如栩说:“你的机会来了——姬子德残暴,他的兄弟已被残害得所剩无几,残废的残废,为质的为质,若是他再出点什么意外……你的机会不就大多了吗。” 燕王的子嗣并不多,姬子德又无什么容人之量,这些年燕王室子嗣凋零,若是姬子德再出点意外,燕王嗣可就要从旁支中出了。 姬如栩犹豫:“可是……” “只要能借楚国太子的手,杀了姬子德!”月姑娘眼中一瞬间爆发出残忍,这个对她动手动脚的燕太子德,她真是讨厌透了! “那剩下的事,还用我教你么?” 姬如栩细细思索此事的可行性,半晌才抬起头:“可是太子遇哪会听我的?我凭什么让他帮我杀了姬子德?” “很简单,”月姑娘凑到他耳边:“他身边那个女子,你只要让姬子德对她感兴趣起来——你知道的,他的嗜好可不止抽水烟一种。” 自古瘾淫不分家,姬如栩懂她的意思,却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用闺阁中这种下流手段对付一个女人! 他看着月姑娘问:“你好像很恨她?” “恨?”月姑娘哈哈大笑,并不否认:“恨啊,我平生最恨她了。” . 明稷这一觉睡到了晌午都不见有钱来喊,一瞧滴漏,已经过了午时。 她伸伸懒腰走出屋子。 正是吃饭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伺候的人,耳房的门虚掩着,有钱正背着房门口,把什么东西往床铺底下塞。 明稷想了想,推开门走进去,轻轻拍了一下有钱的肩:“丫头?” “啊!”有钱猛地弹了一下,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两眼一翻,竟然生生吓晕过去了! 明稷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她抱到床上:“有钱?有钱?”见她许久没应,明稷连忙外出找人去请医女来。 回到屋子,床脚地上散落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散散碎碎的,像是香料——正是从床铺底下一条手帕里掉出来的。 香料? 最近发生了太多关于香料的事了,明稷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轻捻了一点在指尖,发现是少见的蓝色。 她略一沉吟,用手帕收集了一点,又把床底下露出的手帕塞回去,地上的香渣也踢进床底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医女很快就来了,还有火急火燎的迅奴:“娘娘?”他听说太子妃请医女,还当主子身体出了问题,连忙过来查看。 “我没事。”明稷示意了一下床上的有钱:“是我不小心将她吓昏过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磕到头。” 迅奴松了一口气:“这丫头实在太过胆小,上次半夜回来,也差点被园子里的暗卫吓到,不如属下另挑几个可心的,暂时送来伺候您?有钱姑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明稷本想说不用了,思及那香,话在嘴里转了一骨碌:“那就麻烦讯大人了,可不可心倒是其次,主要是得忠诚才是,不可做那吃里扒外的事。” “是,属下明白,明日就将人送来。” “嗯。”明稷点头:“对了,你们殿下呢?” 讯奴脸上浮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憋了半天说:“殿下可能在生闷气,午膳也不吃,一直在书房。” 明稷乐了:“还生气呢?” 讯奴心说可不得还在生气,早上姬如栩的事也没个说法呀,太子妃这是睡饱了心情好着,太子那里是又饿又累还一直在处理政务。 讯奴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太子惨。 “得了,别愁眉苦脸的,我去瞧瞧。”明稷心情很好地往厨房走,讯奴反应过来以后拔腿就追:“娘娘,书房不在那边啊……” “他不饿呀?我去给他做点吃的。” “您会做饭!?” 古时候人讲究君子远庖厨,把厨子视作下九流的行当,但又讲究女子三从四德、琴棋书画中愦数算,最好还会两道家常小菜,明稷以前那也是自己住过的,多的不会,煮个粥的手艺还是有的。 厨房的人见太子妃纡尊降贵来了无不都惊恐地站起来,个个手足无措,明稷示意她们安心,点了其中一个厨娘烧火:“小火。” 那厨娘战战兢兢,连烧火的小板凳都不敢坐,太子妃说是小火,她更是连眼珠子都不敢挪开,生怕这火大了小了。 “紧张什么呀?”明稷笑着往小砂锅里放了点油,跟厨娘们闲话家常:“你们进府都多久了呀?” “俺……奴婢有两年了。” “奴婢……一年。” “奴婢八年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答了,心想这个神仙般的娘娘,竟然这么和善。 “都是渭城人士吗?”说着往砂锅里倒入切好的葱蒜、姜丝、口蘑慢慢翻炒出香味。 “奴婢们都是,只有秋娘不是,秋娘是从柳城逃难来的!” 柳城,原是燕国边境的一座小城,渭之战之后归了楚国。 秋娘就是明稷脚下烧火的那个,她因出身有些怯懦,说:“奴婢的丈夫原来是副帅帐下一个伙头军,去年当了俘虏,李将军见我一家老小全靠奴婢一个人维持生计,便叫奴婢来府里帮忙,挣钱是次的,好歹夫妻两个……团圆。” 众厨娘连忙替秋娘解释:“秋娘手脚麻利,人很好的!” 锅中小菜出了香气,明稷舀了两碗水入锅,又放入泡好的稻米,盖上盖子:“副帅?姬如栩么?” 秋娘点头:“是的呀,贵人您认识?” 明稷慢慢搅动锅中的粥,将准备好的鱼片倒进去,轻薄如纸的鱼片触水即熟,在咕噜咕噜的白粥里上下浮动。 “这姬如栩在边关,呆了多少年了?” 秋娘回想几番:“怕是有许多年了,奴婢的丈夫参军都有五六年了,不怕贵人笑话,奴婢一家子就指着做菜手艺干活,夫君入伍就在姬将军身边伺候,起码得四五年了。” 这样说来,姬如栩就不可能和董佳佳一个情况,明稷挑挑眉,又将盖子盖上焖煮。 一个董佳佳还好,再来一个老相识,她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粥还没煮好,刚才派去诊治有钱的医女寻了过来:“娘娘,有钱姑娘醒了,想亲自来给娘娘道谢呢。” 明稷“喔”了一声:“道谢就不必了,你跟她说,这些日子我身边就不要她伺候了,让她好好养病。” 说完又转向讯奴:“还有,劳讯大人找个小丫头照顾一下,毕竟有钱磕了头。” 讯奴触及太子妃仿佛话中有话的眼神,不管懂不懂就是一顿点头:“属下会找一个机灵的丫头跟着。” 灶上的砂锅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挑开盖子,里头的白米已经煮得很香糯了,配着新鲜口蘑和鱼肉的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明稷示意讯奴将它从炉子上取下来,拍拍裙子:“走吧,去给你们太子爷赔礼道歉了。” 第79章 明稷到的时候, 太子正在伏案创作, 屋中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 迅奴只敢送到门口,将托盘交给太子妃:“属下就不进去了。” “多谢讯大人。”明稷冲他点点头,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 太子连头都不曾抬,捏着手中的羊毫小笔正一点一点画着,认真极了——老实说,明稷对殷遇戈是十分佩服的,弓马骑射、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不滚瓜烂熟, 还得会治政、识人、带兵打仗, 殷遇戈今年不过才二十有四, 她二十四岁的时候还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死宅大学生呢。 桌上摆满颜料笔墨,没地儿放个托盘, 明稷将粥先放在一边, 走到他身边:“吃饭了。” 殷遇戈充耳不闻,明稷看他正在画的是什么铁器的工艺图, 不禁感叹:“您还会这个?” 主图是成品,右边一水儿的工艺流程, 细细用小字标注了原料、锻造工艺、还有注意事项, 画得栩栩如生,字写得也别有一番风骨。 直到停下最后一笔,太子才站起身, 看向她,硬邦邦地说:“你来做甚么?” 不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 “迅奴说你没吃饭,特意给你煮了点粥。”明稷挽上太子的胳膊, 一脸邀功的小表情:“尝尝呗,我做的。” 太子挣开她的手,搁下笔:“端出去,不饿。” “吃点嘛,你不知道厨房多热,我都流汗了。”明稷拽他的袖子,还想用太子的手摸摸自己的鬓边。 “砰。”一声闷响,太子常用的印鉴扣在图纸右下角:“听不懂孤的话?” 这口气仿佛又回到当初没在一块的时候,明稷心头一堵,手也跟着松了:“真不吃?”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道理,他要是再莫名其妙地生气,可就不理他了! “出去。” “真让我出去?”明稷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冷淡如玉,漂亮是漂亮,俊俏也是真俊俏,但实在冷得——让人怀疑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太子移开镇纸,一字不发,意思明显。 明稷甩开袖子,怒气冲冲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口的迅奴被门扇出来的风呼了一脸,心想太子可能用得上自个儿,壮着胆子挪进去。 殷遇戈站在桌边净手,示意他将桌上的图纸带走:“取当年西征戎国得的那块乌钢锻打,回郢都之前孤就要见到东西。” 迅奴下意识看了一眼,是一只精致的手镯——两只精致的手镯,手镯不稀奇,可是用钢打造的手镯……嗯…… 太子慢慢擦干手,问:“太子妃身边缺人?” “是,有钱姑娘今儿磕了头,怕是要有段日子不能伺候了。”迅奴答道,心说殿下一面生气,一面时时关注太子妃身边的动向,果然还是嘴硬心软啊! “从军中拨几个去给她用,要会一些武艺的。” 女子乔装打扮更易打探消息,中军里就养了这么五六个娘子军,还有迅奴的几个师妹也是很合适的人选。 “诺,属下明白。”迅奴点头,将要退出去的时候看见了那锅粥,太子一点吃的意思都没有,他便自发走过去想收了它。 殷遇戈伸手拦住:“做什么?” “您……吃吗?”迅奴在门外是听见太子说不吃的。 “与你有关?” “属下不敢!”迅奴迅速低头,迟疑地说:“娘娘刚睡醒,又为了您做这点吃食,这会儿怕是也没吃呢,不如……” 端过去一起吃? “怎么?李明池府上还得克扣她这顿吃食?”太子口气一重,把迅奴吓一激灵:“属下立马去伺候太子妃用膳!亲自去!” “滚。”殷遇戈闭上眼,稍稍平复了一下躁动不安的心,掀开盖子,是扑面而来的香气。 舀了一口入嘴,太子闷闷地想李明稷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他为什么不知道? . 迅奴的担心绝对是多余的,这里是李明池的府邸,还能把姑奶奶饿着不成? 迅奴到的时候,李明池夫妻俩正在陪明稷用膳,明稷这个二嫂娘家姓温,长得也是温温柔柔的性子,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微微顶着桌子,李明池也算体贴,递个手巾接个碗,夫妻恩爱。 见是迅奴来,明稷没好气地说:“怎么,他不吃饭,也不让我吃饭?” “娘娘误会。”迅奴低头:“殿下说了,明儿送几个姑娘来伺候娘娘,让您去外院挑挑可心的。” “知道了。”明稷应声,多问了一句:“什么姑娘啊?” “殿下让属下在军中挑,可是军中女子哪懂伺候您的规矩,故而属下大胆,提了两位师妹。” 迅奴三个虽然出身不同,但都师出同门。明稷眼角一跳,装作不懂地套话:“讯大人的师妹,怎么能做伺候人的活计?那岂不是怠慢了。” 傻乎乎的迅奴张嘴就说:“娘娘放心,两位师妹以前跟在殿下身边,起居这些事对她们不算为难。” 什么?以前就跟在太子身边的? 明稷捂着心口,心说太子是故意气她吧? 一定是的吧?? 温氏吓了一跳:“妹妹你怎么了?” “没事,”明稷搁下筷子,把心一横,要伤害就来互相伤害啊!谁怕谁了? “既然殿下已经定下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明稷温温柔柔地笑道:“只是明日我要陪阿兄阿嫂去上香,还是让两位姑娘先跟着讯大人立好规矩,等我回来再说。” “也好,娘娘思虑周全,属下立马去安排。” 讯奴一走,温氏连忙给明稷顺气:“别气别气,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不值当的!” “我生什么气啊!没生气!”明稷拍拍心口,装作闲话家常,说:“打从嫁进东宫,还没能出来感受感受人间烟火气儿呢,明日刚好随阿兄阿嫂去见识见识。” 李明池夫妻对视了一眼,虽是担忧却不敢多话,李明池答:“现在渭地比以前热闹多了,天一黑就有灯会,明日我衙门也不去了,就陪妹妹和柔儿一日!” 温氏脸上露出羞赧的笑:“夫君在说什么,是我们陪妹妹出去玩儿……” . 翌日,大清早—— 明稷迷糊愣登地醒来,摸摸身边还有余温的位置立马睁眼一瞧,殷遇戈正面对她慢条斯理脱下亵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 大清早能不能别这样,白花花的,看着有点上头。 “你还记得回来啊?”明稷哀怨地叫了一声,冲他张开手:“抱我一下~” 太子理都没理她一下,走到衣柜旁拉开门,挑选衣裳。 明稷咽下这口恶气,小脚儿踩在地板上,从背后抱住了太子的腰:“还生气啊?” 殷遇戈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取出一套衣裳:“没有。” “别生气了呗,给你赔罪?”明稷的手摸啊摸,顺着腹肌往上,随手勾了勾,她这手法实在熟练,殷遇戈心情更恶劣了:“放手。” 他可好久没这么凶过她了,明稷后退一步,心说自己也不是牛皮糖怎么甩都不掉的,转身爬上床,背对着太子,一副赌气的样子。 瞧这小气的样儿……多看别人两眼罢了,看就看了,他到底还要生多久的气啊!? 这一不愉快的小插曲,导致明稷一早上心情都不好,温氏扶着大肚子,安抚她:“跟殿下吵架了?” 长嫂如母,温氏虽然不比昭氏和徐氏,也是十分亲近的嫂嫂,明稷并没有回避,闷声应:“嗯。” “为何呀?”温氏问。 明稷总不好说是她多看了姬如栩几眼,只说:“是我将人得罪了呗。” 又是做粥,又是赔笑脸,温氏隐约也猜到了,安抚道:“是不是你拦着殿下幸身边人了?” 明稷:“?” 温氏拿出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咱们怀着身孕,男人的那档子事肯定是不能满足的……素久了不得脾气不好啊?反过头还得怪咱们不体贴。” 明稷:“啊??” “殿下是王嗣,甭说王嗣了,就是寻常人家不也讲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殿下北上就带了妹妹一个,可见重视,可是再这么下去……免不得去寻那不三不四的。” “还不如咱们自己做主,找个笨的,好拿捏的。” “就是侥幸有了,生下来养在身边又算得什么?只要自己把着嫡出一脉,不怕。” 温氏是典型的古代主母思想,类似的想法昭氏也不止一次给她灌输过,明稷一直没当回事,今日一席话是将她彻彻底底打懵了。 她怕是忘了,殷遇戈是太子,未来会是楚国的王,一人在上,万民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届时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什么样的女人不能为他生一个孩子? 明稷摸着下巴,好似在思考温氏的话,温氏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你还年轻,想不通是正常的。” “别逼自己了,今日阿嫂带你好好玩儿,山上的寺庙门口还有人摆摊卖小玩意儿,可有趣呢!” 明稷勉强点头,靠在车壁上佯装小憩。 当初就想好,大不了分开走人,可肚中这个孩子无形中成了她和殷遇戈之间斩不断的羁绊…… 明稷摸着肚子,眼中精光一闪—— 没道理他三妻四妾,她就得守贞守节啊,以牙还牙的法子有很多,具体要不要用就看孩子他爹的所作所为了。 大不了提前上岗,做太后嘛! 第80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的天, 山上开着大片桃花,这里的桃树都是有年头的老树,生的高大茂盛,一树树粉色的桃花如梦似幻,风一吹桃花瓣随风飘落,漫天的花雨,真是浪漫本漫了。 进香的人很多, 山道两旁都是摆摊儿卖小玩意的小贩, 时不时经过一对对亲密的青年男女, 看得明稷咋舌不已。 心说这边境小城,倒是意外地开放啊。 温氏是来祈求一举得男的, 拉着明稷先去拜了送子观音大士, 又拿了两根签文,她的手气旺, 抽出了个上上签,解签的和尚料她必能得偿所愿, 高兴得她香油钱都多添了几吊。 明稷不大信这些, 举着蓝头签随意请了个小沙弥看,那小沙弥沉吟一会,问道:“夫人可是身怀有孕?” 温氏奇了:“你这小和尚, 还有相面之术?” “非也,非也,”小沙弥摇头晃脑, 将签文解给她二人看:“乃是这签文告诉小僧的——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温氏听的迷迷糊糊,问:“敢问师傅,是吉是凶?” “是一支下平签。”小沙弥说道:“根据签文解释,夫人腹中的孩子,会成为你夫妻二人之间最大的变数,夫妻二人感情破裂,分开皆是因为它。” 温氏一听就炸了毛:“你这小沙弥胡说什么,你可知太……这位夫人腹中怀的是何等尊贵的血脉,竟敢一签断运,不怕折了你的寿数么!” 小沙弥大笑离去:“阿弥陀佛,世间尊不尊贵的,皆是一抔黄土,是去是留,全听你的心意。” 明稷盯着那张粉色的签文若有所思,温氏骂骂咧咧地,一把将它夺走:“小和尚道行太浅,解得不准,不准!妹妹,我们去外面走走罢。” “我本就没将它放在心上。”明稷笑着把签筒放回香案上,同温氏一起走出观音殿。 “咚咚咚——”后殿忽然传来一阵钟鼓声,熙熙攘攘的香客们好像受到召唤纷纷往后殿走去。 温氏是这里的熟客,她解释说:“这是寺中佛法最高深的开元大师要开坛讲经了。” 她一脸希冀,明稷却对老和尚讲经无什么兴趣,她对温氏说:“阿嫂去吧,我有些累,想去厢房歇一会儿。” 知州夫人上香,寺中早为李家安排好了休息的厢房,温氏又担心太子妃,又迫不及待想去听经,踌躇半晌:“可是妹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我身边还有那么多侍卫,阿嫂别担心,你快去吧,我在厢房等你。” “那……妹妹不要走远,我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温氏依依不舍地带着丫头去听开元大师讲经了。 温氏一走,几个便装打扮的侍卫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恨不得把太子妃圈在人墙中间。 明稷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这么多人跟在我身边,不得吓着老百姓啊?散一散,留一个就好了。” “娘……夫人,若是让少爷知道,属下们是要挨罚的。”为首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叫谢回,他师承画奴,非常活泼。 “他知道?他在屋里都要发霉了,他知道什么?”明稷没好气地往厢房走,想起太子还觉得十分生气。 “夫人!”谢回拔腿就追。 开元大师一个月只讲这么一次经,寺中大部分的香客都跑去听了,一排排厢房外空荡荡的。明稷根据木牌上的房号一路寻了过去,发现门口早已站了一个年轻人。 她下意识看了眼手上木牌,确定这人站的门口就是她的屋子,不禁出声:“请问?” 姬如栩回过头,露出一个练习了千万遍的笑容:“维维。” 维维这个小名源自明稷的英文名vera,除了坟头草已经三米高的前男友刘越,从没人这样叫过她——她掉神只有短短一瞬间,眼中故意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 “原来是姬将军,不知姬将军在这里做什么?”明稷扬扬手中的木牌,示意这里是她的屋子。 “维维,我想找个地方,我们私下说。”姬如栩露出完美无瑕的笑容,对面前穿着朴素却难掩美貌的女子说道。 第一次这般讲话,他说得有些磕巴,但却很好地表现出失而复得的感情。 明稷后退了一步:“姬将军自重。” “维维!” 谢回挡在姬如栩面前:“放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缠着我们家夫人干什么?当心兄弟几个给你打出去!” 姬如栩对谢回的话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人群后的明稷:“你会想跟我聊聊的,关于晋江科技的事。” 晋江科技? 明稷曾在董佳佳那里知道,她手中的系统是晋江科技的小刘总,刘术赠送的——而她大学交的前男友刘越,正是刘术同父异母的哥哥。 真是命运是个圈,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在此之前,明稷和刘越分手已经快七年了,面前的人和七年前那张模模糊糊的脸重叠,依旧那么让人讨厌! “你想跟我说什么?” 姬如栩露出一抹笑容:“你今非昔比,身边的人太多了,总不好让他们听见我们的对话吧?” 谢回咋咋唬唬:“你这小子说什么呢!” 姬如栩指着不远一张石桌:“可以让这些人在这里等,你我去那里说话,如何?” 石桌离厢房门口有二十来步远,明稷在心里稍稍丈量了一下,对谢回说:“你在这等我。” “夫人!”谢回不同意。 明稷冲姬如栩一抬手:“请。” 不论这个人是姬如栩还是刘越,明稷都想会会他。 “多年未见,维维还好么?”姬如栩按照计划说着他不大懂的话:“我很想你。” 明稷不为所动,语带试探:“晋江科技是快破产了么,一个内测系统竟然要刘总亲自做测试。” 姬如栩并不是很懂她口中的话,可这个太子妃说的一些生词,居然和昨晚月姑娘教他的时候无意说出来的一样! 姬如栩强压下好奇,说:“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初不辞而别,可是维维,那是因为家里给我的压力——” 他一边说一边搭上明稷的手背,十分深情款款。 明稷一把甩了他的手:“回答问题。” 姬如栩哪里知道什么科技,什么系统,他无意识往旁边的假山瞟了瞟,突然站起身跪在明稷脚边,抓住了她的裙子:“维维,你若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嘿!这赖皮劲儿真是刘越的作风啊! 明稷心中信了三分,挣又挣不脱,干脆一脚踹在姬如栩肩上! “呃!”姬如栩打了个滚,闷哼一声。 “刘越,你跟我搁这装什么可怜,敢情当年被我堵在床上的不是你和董佳佳?我告诉你,若不是杀人犯法,你坟头草都五米了!” “对啊……”明稷眼前一亮,脚下劲儿都大了:“这里杀人不犯法啊……” 姬如栩虽然听不大懂前面的,可是后面这句包含杀意的话他听懂了,冷汗直流地大喊:“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否则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这是昨晚月姑娘教他的保命锦囊,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可那月姑娘料事如神,应该……是有用的吧! “……”明稷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喷他比较好了,只想穿回去掐死二十岁的自己,为什么当初会跟这种垃圾在一起?为什么! 太子虽然难伺候一点,比这个垃圾好了一百倍都不止好吗!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发现太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小可爱! “维维……” “维你妈个头啊!” 明稷猛地抄起桌上的果盘往姬如栩身上砸,一下下专朝重要部位打,谢回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情形,立马跑过来,将太子妃扶起来:“娘娘!” 明稷狠狠踹了姬如栩一脚,扶了扶鬓边:“给我揍他!只要打不死,今儿就算我的!” 谢回几人早看这个姬如栩不顺眼了,太子和太子妃就是因为这个狗东西才吵架的,今儿竟然还敢把太子妃惹得亲自动手打他! 小子真是不想在道上混了! “哎哎你们别乱来啊!吾是燕国将军啊!是……啊啊!” 明稷拍拍手走出院落,听着姬如栩的哀叫得意地哼唧了一声,她可不怕姬如栩报复,殷遇戈又不是摆设! 仗势欺人的感觉哪一个爽字了得,明稷现在只觉得通体舒泰! 谢回等人把姬如栩完完全全收拾了一顿,回来复命:“这一顿打挨下去,那小子起码三天下不来床!” 明稷回头瞥了一眼慢慢爬起来的姬如栩,哼了一声,掐着腰走了。 姬如栩捂着脸上的伤,虽然早定好了会挨顿打,真的被揍一顿还是痛得不得了啊! 他一瘸一拐走到假山背后,熟悉是‘咕噜咕噜’声传来,然后一大口烟被吐出,慢慢飘散在空气里。 姬子德看到他的惨样忍不住一笑:“如栩可是采花的遭了蜜蜂蜇啊!” 姬如栩挪到他身边坐下:“这李氏性子烈得很,分明从前与如栩还……” 姬子德露出八卦的表情:“你还跟太子遇的女人有过苟且?”回忆起方才那个女子不施粉黛、未着华衣却依旧倾国倾城的模样,姬子德低头狠狠吸了一口烟。 美,那个李氏是真的美!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只可惜啊……是太子遇的女人,否则还能弄来玩玩。 “王兄不知道,这两天太子遇正冷着她呢,估计是失宠了!” 姬如栩细细对姬子德说了这几天探子回禀来的消息:“否则她怎么会应臣弟的约,单独说话?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假山背后离得不近,姬如栩才敢这样两头编瞎话,他打量姬子德沉浸在烟雾中的面容,心知话说够了,再说就显得刻意了,便不再说这话题,内心盘算的却是这一切都在月姑娘所料当中。 这月姑娘真是个妙人啊! 有她襄助,何愁大事不成? 姬子德还在一口口抽着水烟,沉迷这东西给他带来的快/感,殊不知自己已是他人刀板鱼肉。 “是嘛,既然如此,寻个机会,吾要亲自会会她。” 第81章 这么一折腾, 明稷回到大雄宝殿门口的时候, 温氏已经‘下课’了,她高兴地拉着明稷大说开元大师讲经如何令人醍醐灌顶,一通听下来受益匪浅。 被姬如栩这么一搅闹,明稷有些失了再逛的兴致,温氏见状只好收拾打点,下山回府去了。 “你阿兄原本要陪我们一块来,谁知道府衙突然有事, 本来晚上还想带妹妹去看看灯会的, ”温氏斟了一杯茶递给明稷:“我已叫人去知会他, 叫他别往山上走了,我们马上回去。” “嗯。”明稷捧着杯子, 有些歉意地说:“倒是害了阿嫂逛园子的兴致。” “一处园子罢了, 又不是没来过。”温氏摆摆手并不当回事。 待回到府门口,马车刚刚停稳, 就听外面传进来迅奴的声音:“娘娘回来了?” 明稷撩开一角车帘,眼前忽然扑棱扑棱飞过几只鸽子。 迅奴身后站着一蓝一红两个女子, 明稷心下知道, 这应该就是迅奴的师妹们了。 “这时候哪来的鸽子啊,差点吓娘娘一跳,赶明非炖了它们不可!”温氏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扶下车, 一抬眼见那两人盯着马车的眼神,不禁心中一跳,乖乖, 这可是两个有心思的。 “哟,这就是讯大人的两位师妹么?果真水灵动人。”温氏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两人,刚好明稷被扶下车,温氏手中的团扇一挥,温柔地说:“一路风尘仆仆,我陪娘娘先去更衣。” 明稷今日微服出门,身上的衣裳甚至不如温氏贵气,又刚刚回来,整个人都灰扑扑的,也没多心思就跟着温氏进门了。 几人从头到脚都未曾理会那两个女子,迅奴张了几次嘴也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介绍两人,等温氏她们进去以后,他直得硬起头皮对师妹们说:“红衣、蓝衣,这便是太子妃娘娘了,另外那位是李知州的夫人。” “不是说娘娘只有一个多月身孕么,这瞧起来得有六七个月呢。”楚蓝衣阴阳怪气地说。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太子妃哪个是温氏,楚蓝衣分明是故意将人认错的。 “蓝衣!”楚红衣出声,对迅奴说:“师兄,蓝衣不是故意的,既然娘娘要更衣,咱们就去候着吧。” 楚蓝衣在师门里排辈是最小的,有些骄纵:“我们是看在殿下……更是看在师兄的份上才过来的,否则谁要伺候她……” “你这丫头愈说愈没边了!”楚红衣出声打断。 迅奴知道两人的性子,安抚说:“等有钱姑娘好了你们就不用跟着了,左右不过三五日,忍忍吧!” 温氏带着两个丫头陪太子妃洗漱完,又换了身衣服,亲自给太子妃梳头,边梳边说:“我刚才看那两个女人的眼神很不安分,妹妹得在气势上先压住她们,否则以后不得翻了天了?” 明稷‘啊’了一声,笑:“阿嫂怎么看出来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认识谁啊!” 温氏哼了一声,给太子妃挽了个妩媚温柔的堕马髻,一支金灿灿的大凤簪雄踞在乌压压的发上,配一身齐胸襦裙,既不至于太庄重,也让人不敢轻视。 温氏替她理理裙子,说:“我先前听了就不同意,咱们身边人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哪有让这样的人近身伺候的道理?” 温氏边说,她身边的金银、财宝两个丫头纷纷点头,骄傲地说:“奴婢们可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效忠李家的!” “你们乖~”温氏一手撸一个丫头,对明稷说:“别怕,这府里阿嫂说了算,她们若是识相,好好伺候妹妹,我就把人当上宾,” “若是不得,那也有得是办法!” 楚红衣和楚蓝衣百无聊赖站在廊下等着,太子一行住进来之前,温氏已经着手修缮过一遍了,现在这个院子里处处透着雅致奢华。 太子妃许久不出来,楚蓝衣等得都有点烦了,嘀咕道:“怎么还不出来,换个衣服也太久了吧!” 迅奴说:“娘娘平时都是这么久的,这才哪到哪啊。” 楚蓝衣一听就炸了:“平时都这么久?难道就让我们一直干等着?” “吱呀~”门被从里面拉开,金银财宝斜了一眼楚蓝衣,对迅奴和颜悦色地说:“让大人久等,娘娘说了她身子不适,两位姑娘今儿就不见了,有钱姐姐的房间对面还有一间干净屋子,请两位姑娘这些日子就委屈在那儿。” 迅奴一听就知道太子妃怕是听到了楚蓝衣的只言片语,这是在给下马威呢,也不敢多说什么:“知道了,我会带师妹……师妹!” 楚蓝衣一把推开财宝:“白白让我们等了这么久,一句不见就打发了?” 明稷正和温氏聊她妆匣里的珠花,闻声朝门口看过来,温氏喝道:“财宝,你这丫头怎么能放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夫人息怒!是这位姑娘非要闯的。”财宝低着头说。 “太子妃娘娘,蓝衣敬你是殿下的妻子,可也不带这么欺负人,平白让我们等了这么久是什么道理?”楚蓝衣瞪了财宝一眼,有些咄咄逼人。 方才在门口惊鸿一瞥,楚蓝衣只觉得还算清秀,谁知道收拾干净后,对方就大变样了! 只见那太子妃李氏一身温温柔柔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领口恰到好处露出一截锁骨,肌肤比牛奶还白,脸蛋好似只有巴掌大小,手腕上的镯子显得她更加纤细动人。 她的指甲干净圆润得像贝壳,正捏着一枚珠花朝她们看过来,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可那恬淡的眼神,无形中将楚蓝衣一行比到了尘埃里。 她永远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像个娇生惯养的小仙女,令人不敢亵渎。而她们从小习武,不管肌肤还是身段是万万比不上的。 明稷放下珠花:“讯大人。” 迅奴低头:“属下在。” “蓝衣姑娘从前就是这样伺候殿下的吗?” 轻飘飘一句话仿佛一柄重锤,不仅锤在迅奴心里,也锤在楚蓝衣心里,她气冲冲说:“我是怎么伺候殿下的,与你何干!” 迅奴连忙按下楚蓝衣,心说她平时也不这样啊,怎么今天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啊! “怎么会与我无干呢。”明稷低眉浅浅一笑:“我是殿下的妻,管理好他身边的人,是我的分内之事。” 楚蓝衣喉头被狠狠一堵,那酸水就像剖开了心口,从里头倾泄而出! 她是殿下的妻,她是殿下的妻! 楚蓝衣压下心头的酸意,不冷不淡地说:“那娘娘管得有些晚了,蓝衣跟在殿下身边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殿下这些年有来封地,都是蓝衣和姐姐伺候在身边的。” 言下之意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现在再来管是不是有点迟了? “喔?”明稷还是第一次听说,上下打量一遭:“既然是这样,我还放心了。” 楚蓝衣一个没反应过来:“你、你放心什么?” “原想着,你们是讯大人的师妹,在我这是客,不曾想大家都是一家人。”明稷表面笑得云淡风轻,搁在桌下的手却恨不得掐死太子。 “身为妾室侍奉主母是应当的,我使唤起来可不就是放心了?” “你!”楚蓝衣差点被气一个倒撅:“谁是、谁是那般了!” 虽然是孤女,也是师出名门,要脸的人儿,讯奴心知楚蓝衣再在太子妃手下非被羞辱得更惨不可,出声道:“既然娘娘精神不济,属下带师妹先回屋去,晚一些再服侍娘娘用膳。” “那有劳讯大人顺便去有钱那,把小果子唤来。”明稷重新摆弄起桌上的珠花,对楚蓝衣姐妹并不关心。 讯奴点点头,拉着两个师妹出去了。 “啪。”那枚珠花一下被拍在桌上,明稷不高兴地直皱鼻子,对温氏说:“阿嫂也辛苦了,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回去歇着吧。” 她整个人有些恹恹的,温氏刚想安抚一句,守门的金银突然整个人弹起来,惊叫:“二爷!” 因为李明池行二,家里都叫他二爷,可是金银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磕磕巴巴地往地上一跪:“殿、殿下!” 这一下屋里的温氏和明稷都朝门口看去,李明池跟在太子身后,对温氏柔声说:“我来接夫人回去。” 温氏脸一红,话都说不完整了:“夫君你……” 俩人一天没见,黏糊地跟什么似的,双双走了。 明稷看见了殷遇戈的身影,但是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一点都不想搭理太子,不仅没给好脸色,还“嘭!”地一声,重重地摔上妆匣的盖子,表达不满。 两人之间的气氛呈现一个诡异的状态,往常好歹有一个愿意先低头,今天是谁都不想低头,又谁也不肯出去。 连生气都得在对方面前生,还得想方设法让对方知道自己生气了。 把妆匣收好,明稷放下隔断的珠帘准备睡一会儿,太子下一刻就把那面珠帘撩了起来,动作十分挑衅。 明稷:“……” 二人隔着薄薄的纱帐对视了一眼,明稷没忍住先开了口,生气地问:“你干嘛呀?” 太子俯视她,一双黑沉沉的眼里全是她娇小的身影:“惹你。” “惹你生气。” 第82章 明稷扶着腰, 差点没倒过这口气。 “你再说一遍?” 殷遇戈撩开纱帘, 逼得明稷后退了一步,他说:“游玩一日回来,话都不同孤说了?” “出去,谁让你回来的?”明稷推了他一把,没推动。 太子的眉头一皱,抓住她的手:“跟谁学的恃宠生娇?”竟然还学会让他出去了?殷遇戈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开始不稳固了啊! “出去呀,这里是边地, 上下都听您的, 不是有伺候惯了的人吗?去呀, 去找回来呀。” 楚蓝衣的话和温氏的话在她脑海中交织,明稷一挺扁平的肚子:“我自己跟兔兔过日子, 不耽误您开枝散叶!” “闭嘴。”太子听得眉头紧锁:“什么伺候惯了的人?说清楚。” “哼。”明稷撇过头。 你说人啊, 就不经得细想,越细想这坎儿越过不去, 她一边在心里劝自己别生气,一边忍不住满腹腔都泛起酸水, 尤其想到楚蓝衣提的七八年, 想想都恶心! 最后忍不住抓住太子的衣襟:“呕……”弯着腰,干呕不已。 今日压根没吃什么东西,什么都没呕出来, 却折磨死人了! 明稷扯着太子的衣襟直起腰,见他冷若冰霜的样子气得直跺脚:“我怀的是谁的孩子呀到底!” 边说边又呕了一下,吐着水润的粉嫩舌尖, 恶狠狠地瞪着太子这个罪魁祸首——若不是他谁要找这种罪受? 太子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轻手轻脚覆在她肚子上,低声问:“难受?” 书中说但凡女子有孕皆会有害喜症状,轻的干呕,重的吃不好睡不好,得惯着、宠着、哄着,不然能惦记你一辈子。 “废话!” 明稷快被他这不解风情的样气死了,整个人委屈得能拧出水来,凶巴巴说:“你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殷遇戈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犹豫半晌站起身,毅然决然走了出去。 正扶着桌子喝水的明稷:“?” 就这么走了? 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她捂着心口,心说这太子平时看也不笨啊,怎么连反话都听出来呢? 又猛地喝了一大口水,明稷慢慢冷静下来:“真是被惯坏了啊……” 从知道怀孕开始,她内心那个矫情又别扭的小女孩仿佛一下就苏醒了,要是搁以前,别说什么楚蓝衣,就算是楚绿衣、楚黄衣……再来多少个都好,谁在乎了似的! 现在可好,为了一个跳梁小丑把自己气成这样! 弱了,真是弱了! 不然怎么说反思使人进步呢,一杯凉水下肚,基本思路理得也就差不多了,明稷把杯子顿在桌上:“来人!” “娘娘?” “不是叫讯大人去叫小果子吗?人呢?” 小果子就是讯奴拨去伺候有钱的小丫头,还不到留头的年纪。她一蹦一跳地进来,学着姐姐们的模样跪在太子妃面前,磕头:“小的拜见太子妃娘娘!” 明稷一见她短胳膊短腿的样子心都快化了,笑眯眯地招呼:“来,搬个小凳子坐娘娘身边,娘娘这里有芸豆糕吃。” 说着往小果子手里放了一块甜丝丝的芸豆糕:“吃吧,吃完了还有。” 小果子是李府管家的孙女,十分机灵懂事,她捧着芸豆糕,说:“太子妃娘娘,有钱姐姐又悄悄问小的是不是去盯着她的了。” 明稷给小果子倒茶的手一顿:“哦?那小果子怎么答的?” “小的当然不是去盯着她的,小的来伺候姐姐因为姐姐磕了头,娘娘体恤姐姐!”小果子把话学了一遍。 “小丫头真机灵。”明稷笑着夸她:“那你跟有钱姐姐住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 小果子想了想:“好像没有……哦,有钱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床。” 不喜欢碰她床?是因为床底下压的东西吧! “还有呢?” “别的没有了。”小果子老实地摇头:“对了,有钱姐姐今儿不小心把厨房养的鸽子放走了,厨房的花大娘都要气死了。” 明稷‘嗯’了一声:“厨房的鸽子?” 这么说她回府的时候在门口碰见的鸽群,就是从厨房飞走的这些咯? “是啊,有钱姐姐好愧疚,在屋里哭了半天。” “小果子做得真好!”明稷干脆把盘子也端给了她:“出去找姐姐们吃,今天娘娘问你的话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知不知道?” 小果子抱着盘子,眼睛亮亮的:“小的知道,太子妃娘娘好好歇息,小的出去了!” . 城外,晋国大营。 玄鱼嘴里叼着草,与三五个小兵蹲在门口吹牛,帐里赵商臣正在看来自晋国的密信,帐子顶忽然扑棱棱飞过一群鸽子。 所有小兵都被吸引了目光,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好肥的鸽子!” 手脚快的弓箭都搭好了,玄鱼不甘人后,一边嘀咕:“我怎么瞧这鸽子像是有人养的呢。”一边“咻!”射下来一只,那可怜的小家伙扑棱着翅膀,摔在不远处。 “管它有没有养,路过咱们这就得姓赵!”晋军中不乏弓箭好手,个个兴奋得什么似的,一群鸽子飞过去,起码有一半都被射了下来! 受伤的鸽子掉得哪都有,自有那新兵蛋子屁颠屁颠去捡,玄鱼换了个姿势:“要我说,鸽子还是郢都那家酒楼的烤乳鸽做得好,油亮亮的,皮又脆生,哧溜~不知今生还有无机会去吃一次。” “玄鱼大人!玄鱼大人!”新兵蛋子提着鸽子一脸兴奋地跑回来。 玄鱼:“大惊小怪的样儿,没吃过还是没见过啊?” “不是啊大人,”小兵提着鸽子的脚,上面绑了个小小的竹筒:“您打下来的,这是个信鸽啊!” 玄鱼一口吐了草:“快给我瞧瞧!” 寻常人家通信绝不会用信鸽,被玄鱼误打误撞打下来的这只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分明是军中用鸽。 他心里起了警觉,立马取出小竹筒里的东西,三两行看完。 “怎么样?写了什么?”周围人问。 玄鱼突然兴奋起来,拍了捡鸽子的小兵一下:“你小子,等赏吧!” 说罢直接掀开主帐冲进去:“殿下,属下刚才捡到个鸽……鸽……” 赵商臣慢条斯理拢上衣襟,唇上有不自然的嫣红,殷雅猛地从他怀里跳下来,打了他一拳跑出去了。 赵商臣捂着胸口,口气凶恶:“你最好是有正经事。” “不然军中二百匹快马接下来半个月,全是你刷!” “殿下,属下真的有正经事啊!”玄鱼刷马已经刷出了阴影,立马把鸽子一举:“属下刚才不小心打下来的,您瞧瞧这竹筒里的小纸条!” 赵商臣接过一看,差点没气乐:“燕国的信鸽?” 玄鱼一瞧还真是,他说:“燕国的人怎么会在太子遇身边?那不是出了内奸吗?” 赵商臣突然兴奋:“嘿!都说太子遇御下有方,竟然也会出内奸啊!” 玄鱼不说话:“……” “咳。”赵商臣低头看着小纸条上短短数行字,突然正经:“你说,是谁将太子妃在渭之会上的动向透露出去呢?又是谁想知道呢?” 玄鱼摇头:“这说不好,太子妃现在肚子里揣着金元宝,到哪都遭人惦记。” 可不是,尤其是对燕国人来说,太子遇和太子遇的孩子,一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赵商臣将纸条揣进袖袋,又示意玄鱼带上鸽子,非常潇洒地把头发往两旁一撸:“备快马,我去瞧瞧外甥。” “什么外甥?”玄鱼跟在他背后,一拍脑门:“万一太子妃娘娘生的是外甥女呢?” 帐外,机灵的小兵已经牵来了快马,赵商臣把着马缰,回头一笑:“必须是外甥!我妹妹的孩子,必须是外甥!” . 赵商臣来的时候,明稷正跟太子大眼瞪小眼。 殷遇戈示意画奴把燕窝粥放下,坐在明稷对面,把碗一推:“放了药和糖,不苦。” “放了药?”明稷夸张地捂着胸口惊叫:“准备毒死我,另娶她人了是不是!” 这活泼得都不像个身怀有孕的,太子脸一黑:“孤毒死你做什么?吃!” 明稷哧溜吸了一下鼻涕,抱着肚子假哭:“兔兔别怕,姐姐陪着你。” 这辈分是彻底乱了,殷遇戈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狠狠教训一顿,又念及腹中的孩子只得一忍再忍。 明稷是真饿了,吃完还觉得有点不够:“还有吗,再来点?” “是药三分毒,明日再吃一次。”太子拒绝道。 “什么药啊?”明稷舔舔嘴,问画奴:“今天的燕窝炖得不错呀,厨房来新厨娘了么?赏她半吊钱。” 画奴眼神在太子和太子妃之间徘徊,低声说:“厨房没新请厨娘……” 明稷一呆,望向太子的手,他正在明稷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地盘手背的纱布,貌似刚才说过一嘴,烫伤了。 “您炖的?”明稷大惊失色。 太子白了她一眼,死鸭子嘴硬:“不是。” “是就认了呗。”明稷上下看了别扭的太子一眼,从荷包取出一个赤金打造的小南瓜,塞进太子手里,笑眯眯的:“燕窝炖得不错,赏你的。” 太子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赏了个小金南瓜,捏着那小东西的手指生白,薄唇抿得死紧,一副憋着气,要说不说的样子。 明稷同他对视了一眼,苦口婆心:“有话咱得说出口,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太子将小南瓜收进荷包,哼唧了一声:“……治害喜的药。” “什么?”明稷一时没听清。 “刚才,给你吃的是,治害喜的药。” 殷遇戈咬字一个比一个重,一句话说完,耳根子滚烫通红,撇开头连明稷的脸都不看。 这是……在给她解释? 明稷摸摸舒服了不少的胃,又从荷包拿出一颗金瓜子,嘿嘿直笑:“你看,说出来也不难对不对?鼓励你的。” “改明儿去外面买一个琉璃杯存起来,什么时候存满了一罐,咱俩就肝胆相照、赤诚相对了!” 门外的人悄悄走进来在画奴耳边耳语,画奴斟酌了一下,说:“殿下,晋太子求见,说是发现了燕国的一些诡异行踪。” 提起家国大事,太子瞬间正色了起来,收起桌上的金瓜子:“让他进来。” 第83章 赵商臣进门的时候, 指着玄鱼手里提的鸽子, 对画奴说:“待会拿去厨房,给你们娘娘炖了。” 明稷乐了:“您上门还带礼物,这多不好意思。” 玄鱼把鸽子放在桌上,这小东西伤口泊泊流血,爪子还在无意识地划拉,上面绑着一个小信筒——是个信鸽。 明稷轻轻拨弄了一下鸽子的翅膀,等赵商臣的下文。 赵商臣取出那张小纸条, 说:“从你们府上飞出去的鸽子, 路过我的营帐, 被打下来了。” 明稷一惊,劈手夺过纸条匆匆扫了两眼, 随即脸上浮出震惊和失望。 她原想着世上鸽子这么多, 不一定就是被放走的那些,没准不是呢, 没准不是她呢? 可是赵商臣带来的纸条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明稷的身形微微一晃,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愤怒:“画奴!” 画奴‘啪’地站直:“属下在!” “去把有钱, 给我绑起来!”明稷边说边站起来, 气得直抖,提起裙子跟在画奴背后跟着去了。 “哎哎!”赵商臣一个没反应过来:“怎么走了啊?” 殷遇戈端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赵商臣重新坐下来, 问他:“你不过去?万一伤着了气着了怎么办?” “她清理门户,我跟着去做什么。”殷遇戈边说边示意门口的墨奴也跟着一起去,免得画奴一个人压不住场子。 明稷跟在画奴背后, 每个脚印都像踩在泥泞里般艰难,纵使之前有千般怀疑,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丫头或许是被冤枉了呢? 可是……可是现在! 小果子坐在门槛上吃糕,看见画奴带着侍卫来连忙躲开身子:“画大人好!有钱姐姐在睡觉……大人!” 画奴一脚踢开门,确认床上睡着人,示意手下:“去,把人绑起来。” 有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捆了个扎扎实实:“画、画大人?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画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她,但看太子妃的脸色,估计这有钱姑娘是犯了大事了。 “我要见娘娘!我要见娘娘,你不能这么把我抓起来!”有钱挣扎。 “姑娘别挣扎了,就是娘娘吩咐将你抓起来的。” 画奴亲手扎了个死结,说:“不妨我多告诉姑娘一句,商臣太子送了只鸽子过来,娘娘正是因为这事抓起了你,还是想想如何交代案子,免得多费主子唇舌。” 鸽子? 鸽子! 有钱的脸一瞬间惨白! 明稷跟在众人背后走进来,看见有钱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她对画奴说:“画大人先出去吧,我有话对她说。” 画奴说:“那属下在门口等候您。” 耳房的门被轻轻掩上,有钱震惊地看了太子妃半晌,忽地垂下头,不知是羞愧面对旧主,还是别的。 “不打算解释一下?”明稷将一条手帕抛在她面前,上面沾着一些蓝色的粉末,她的声音透着满满的失望。 有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她掌着原主的情报网,是个活泼的丫头,喜欢到处听八卦来她面前学话,笑容非常甜美,让人光看就觉得心情很好。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在她用的香里下药,将她的行踪透露出去,还不止一次两次! 有钱咬着唇不说话,她知道从太子妃知道那香开始,她就完了! “我是不是有哪里对不住你的?”明稷始终想不通:“说啊!” 她紧走几步,将藏在床铺底下的东西翻出来,全摔在她面前:“这就是我身边忠心耿耿的大宫女,这就是!” 有钱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眼泪晕湿了身上的裙子,像开了一朵朵小花,可是依旧咬紧牙关,声都不吭一句。 “当初若教三春暖,如今就是十里寒,”明稷后退了一步:“你令本宫太伤心了!” “娘娘别问了,别问了!”有钱苦苦哀求着,眼泪流了满脸都是:“奴婢……只求速死!” 明稷拉了把椅子,慢慢坐在有钱面前:“怎么?后悔了?” 有钱哭着不敢答,明稷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心中更恨,狠狠摔了一只杯子! “既然当了坏人,那就坏到底啊,这样又哭又求的算什么?你当我还会心软么!” 瓷片溅得一地都是,有一片跳得老高,划伤了明稷的手背,鲜血顿时奔涌而出,一滴滴砸在地上。 “娘娘!”有钱泪眼朦胧,慌张极了:“娘娘不要这样,您就是打杀了奴婢,怎么都好,不要这样伤了自己啊!” “奴婢该死的……奴婢十几年前就该死了……呜呜!” 明稷闭了闭眼:“我的心啊,比这手可痛太多了。” 一半是真痛心,又一半是想从有钱嘴里套出话来,明稷重新坐了回去:“你若还将我当做旧主,就告诉我,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您……不问奴婢背后是谁吗?”有钱含着眼泪问。 明稷嘲讽地笑了一声:“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四有是从小就跟在李明稷身边的得力丫头,不论是原主还是明稷,都自认对她们器重有加,中途被收买的几率极小。 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有钱是从小就被人送到她身边卧底的。 思及此,明稷不禁苦笑,她倒是何德何能,能被人惦记恨上了十几年? “他们……将您的行踪卖给了燕太子德,”有钱小声说:“太子德同殿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是个瘾君子,还、还……喜欢玩弄□□……” 有钱越说越小声,耳房的门突然被狠狠踢开! “你说什么?”门外的赵商臣气冲冲地冲进来,抓住有钱的脖子:“你再说一遍,燕太子?姬子德那混账!” 殷遇戈进门晚了一步,神情却比赵商臣还可怕,显然也听到了有钱刚才的交代。 “殿、殿下……”有钱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气都喘不上来了:“奴婢只是奉命而已啊……奉命……” “太子妃待你不好么!”赵商臣将她狠狠一甩,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你可知道,若是这消息没有被我截住,你的主子会遇到什么危险!” “你又知不知道?姬子德是个什么荒淫无道的畜生?” 有钱已经被吓晕了过去,殷遇戈仿佛压抑着什么滔天的愤怒:“将人带下去!好好审。” “诺,属下遵命!”墨奴连忙让身边的侍卫上前去把有钱拖出屋子。 明稷气得浑身颤抖,她没见过姬子德,也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她从赵商臣的只言片语中不难听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瘾君子、好玩□□、荒淫无道! 而她曾经最信任的人,把她的行踪交给了这样的人! 赵商臣一脚踢在翻倒的椅子上,气得像要爆炸了一样:“你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人?李夫人到底怎么给你选人的?” 殷遇戈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意外他的过度关怀。 赵商臣眼中闪动,心虚地避开殷遇戈的眼神,对明稷说:“这些日子好好呆在府里,不要离他太远。” 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殷遇戈,想摸摸明稷的头又觉得不合适,到底还是没能伸手,只抛下一句匆匆告辞:“我军中还有事,便不多留了,告辞!” 玄鱼立马跟上赵商臣的步子,直到快出了李府,赵商臣才放慢脚步,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姬子德长出息了啊,主意都敢打到这里来了!” 玄鱼没说话,赵商臣又说:“写个折子,关了边关同燕国的所有榷场,两国不再互通商贸。” “殿下!不至于吧?”玄鱼惊叫,姬子德虽然不着调,可是没必要因此掐断两国经济贸易啊,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你看着,楚国的动作不会比我们慢。”赵商臣十分了解殷遇戈,楚国制裁燕国的手段只会更毒、更狠,谁让姬子德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了! 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 狭窄的耳房里,明稷接过画奴递来的药箱,准备就地给自己包扎一下,殷遇戈看她一脸失落,责备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圈,还是没能说出口。 “没出息,还准备哭一场不成?” “是啊,我是没出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现在才知道!”明稷没好气地堵了回去,正用清水一点点清洗伤口,那瓷片划出的口子虽然长,但是不深,血洗干净以后就没那么吓人了。 画奴正要把烈酒递过去,被太子接过手,「啵」一声,打开了塞子。 “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罢了,不值得你伤神。”殷遇戈用纱布沾了烈酒,轻轻为她清洗伤口,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了狭小的屋子。 “我不是为了她伤神,”明稷一边忍着疼,一边说:“只是不明白,到底得罪谁了?” 她的手疼得直抖,殷遇戈停下冲洗的动作,稍稍擦干,又将白药洒在伤口上:“姬子德是个畜生,咬谁都不稀奇。” “嘶!”明稷疼得一缩:“疼啊!” “知道疼了?”太子虎着脸,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放轻:“驭下之道并非一两日就能学会,察人之术更不是,你在家中就什么都没学好,被人骗了不是意料之中?” “……”明稷虽然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但是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啊! 难道不是像赵商臣那样,先霸道地表示‘小甜甜别怕,我替你收拾了所有坏人’吗? 太子仿佛知晓她在心里偷偷骂着什么,边包扎边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选何种?” “呵——”明稷没受伤的右手比划了一下,霸气十足:“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 太子打结的手微微一用力,疼得明稷嗷嗷直叫:“轻点啊!” 第84章 当夜, 折腾了太子半夜的罪魁祸首睡着以后, 殷遇戈披着外衣起身。 墨奴等三人早已在书房等候许久,见到太子行了个礼:“属下叩见殿下。” “说结果。”殷遇戈边说边把几支散落笔扔进笔洗,那是刚才李明稷非要闹着学画画折腾的。 画是一笔都没学好,闹是有够闹的,不让人省心。 “有钱姑……受不住酷刑昏过去了,一个字都没招。”画奴道:“佩儿说是庞知州指使她在您入济州府的时候说那些话的。” “还有公子沉……回郢都路上,一小支人马将他劫走了。” “尽是孤早已知道的废话。”殷遇戈将画得乱七八糟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露出一支玉蝉簪。 什么时候掉在这的……真是放浪。 “属下无能。”画奴缩了回去。 墨奴身形一动, 又有些犹豫地缩了回去, 殷遇戈手中把玩着那只玉蝉簪,说:“有话说?” 墨奴出列:“属下刚才突然想到, 您说这有钱姑娘, 该不会是王后娘娘的人……?” 王后? 殷遇戈略一思索,佩儿是庞知州指使的, 庞知州又是在殷沉戈的营帐里抓到的,这三个人明显是一伙的。 又已知殷沉戈和燕国有所勾结。 那么有钱隶属殷沉戈, 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将羊皮卷取来。”殷遇戈顺手把簪子收进怀里, 迅奴把羊皮卷摊在桌上,三人都围了过来。 羊皮卷上是公子沉与姬子德的一封约定信,公子沉以一些利益和情报, 请姬子德在渭之会上安排杀局对付太子遇,还特意标注了如果无从下手,可以从太子妃处寻找突破口。 “燕国进贡的牛羊、战马、财宝折合不过才五十万两黄金, 公子沉竟然一下就许诺对方十万两!”迅奴又惊又气:“他哪来这么大口气!” 殷遇戈往后一靠:“东西还没给出去罢?” “应该还没,”墨奴说:“若是边关有这么大的动静,咱们的人肯定会盯上,十万两黄金,不少啊!” 殷沉戈逃走了,姬子德不是吃素的,这笔钱没给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好好蹲着没准能守波大的。 “属下明白了。”三人纷纷应道,墨奴思虑多一些,问:“那渭之会上,属下应该如何部署?”明知是个圈套,没道理还一头往里钻吧? “多抽一批人手跟着太子妃,要用李家的人。”毕竟是李家的姑奶奶,看在李家父子的份上,他们也会更加尽心,殷遇戈的指头在扶手上敲了敲:“由画奴亲自带领。” 说罢,太子又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羊皮卷,指公子沉那事:“此事迅奴去,将东西给孤抢回来。” “墨奴随孤,引蛇出洞。” 三人各自领了使命,表情十分严肃:“是,属下必不负殿下所望。” . 四月初八,吉,宜祭祀。 祭台设在渭城外一座叫‘吉’的山上,祭台朝东,刚好面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更是崤地所在的方位。 一年前,燕楚大战,崤之战上,楚军付出了十万将士和太子重伤的代价换来一场小胜;后李闯带兵乘胜追击,于渭地歼灭五万燕军,领兵的姬如栩仓皇逃走,楚大胜燕国,一血当年前耻。 燕向楚国投降,两国停战议和,定渭之会上燕国向楚国献降书、进贡、还有赔款。 天还未亮,知州府邸灯火通明—— 门外,手执长戟的太子卫率夹道护卫,队伍自李府门口一路延伸到城门口,出了城门,又有三万威风凛凛的楚军候迎,大家屏息凝视,等待着太子仪仗从这里经过。 楚国太子遇,领中军将衔六年,每场战役无不是带兵冲锋、身先士卒,是楚军将士心中的一颗定心丸。 去年崤之战太子遇重伤,休养了一年重回边地,消息传开令三军振奋不已! 明稷哈欠连天,抱着一个盒子挑了半天:“用这块黄玉?黄玉尊贵,也漂亮……不不,怎么觉得这块鸽子血更好?” 殷遇戈脱下亵衣,露出白得过分的上半身,瞥了她一眼:“更衣。” 明稷回头:“来了来了。” 一旁摆着画奴送来的冕服,明稷抖开一件雪白洒金的亵衣,嘀咕:“这种小衣服自己能穿就自己穿了呗……低头,我够不着。” “聒噪。”太子微微低头,让她把领子整好,接着从里到外一层又一层,明稷说:“我聒噪?你让你的蓝衣姑娘来服侍呀?她不聒噪!” 太子一下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在头顶:“孤何时要旁人服侍?……太子妃不就刚好么。” 明稷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华丽的衣服上熏了恰到好处的龙涎香,太子平时不怎么用香,偶尔染一点,香得让人指尖战栗。 她低头将垂涤和佩玉系到太子腰上:“记住了,今儿穿这么好看是我给你穿的,别出去招蜂引蝶。” 殷遇戈难得低笑了一声:“胡言乱语。” “扳指。”明稷又将桌上的扳指递给他,抚平太子的衣襟,像个送孩子出门的老母亲:“去吧去吧!” 殷遇戈低头轻轻在她唇上一吻,抚着明稷的小腹:“等孤回来。” 说罢阔步走了出去,门外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太子卫率,为首的墨奴、画奴、迅奴三人齐齐一跪,声音洪亮:“三军齐备,请太子殿下起行——” “请太子殿下起行——” “请太子殿下起行——” 几百人声如洪钟,其声震天。 “启行。”殷遇戈右手微抬,率先走出,众人随即起身,跟在他背后纷纷涌出院落,不多时,院子就空了。 明稷支棱着下巴倚在窗台上,啧啧:“真帅。” 以现代的目光看是中二了一点,可是太子遇的美貌真是谁上谁知道,要知道他没成婚之前,在郢都公子榜上可是蝉联了八年榜首。 可惜了,这颗好白菜现在是她的! 美滋滋摸着小腹,明稷合上窗子,一回头看见楚蓝衣端着水盆站在隔断外盯着她,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冷不丁吓了一跳。 “属下来服侍您洗漱。”楚蓝衣端着水盆慢慢走进来,眼里带着不善,还有一丝丝掩藏不住的恶毒。 明稷后退了一步:“谁让你进来的,画奴呢?” “师兄送殿下出去了,属下想时辰也差不多了,该来服侍娘娘了。”楚蓝衣将帕子扔进水里,随意拧了拧,递给太子妃:“请吧。” 明稷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慢慢洗漱干净,使唤楚蓝衣的动作非常熟练,以至于楚蓝衣的眼神越来越怨毒,差点将手里的巾子揉碎! “我自己梳妆就好,就不必楚姑娘了。”明稷阻止了楚蓝衣拿她梳子的动作,问:“早上起来怎么没有见到红衣姑娘?” 楚蓝衣阴阳怪气地说:“殿下起行,姐姐陪着去了。” 什么? 楚蓝衣捕捉到了她脸上稍纵即逝的不快,笑着说:“娘娘不要误会,这也是墨大人安排的,殿下身边需要乔装打扮贴、身保护的人,姐姐武功高强最合适不过,不像咱们,只会拖殿下后腿。” 楚家姐妹武功不相上下,哪有拖后腿之说,楚蓝衣分明是含沙射影,在说太子妃拖后腿! 明稷拿着象牙梳子慢慢梳理及腰长发,也不恼:“也对,楚姑娘功夫不济,是得好好精进了。” “……你!”楚蓝衣本想堵她一句,不想被反堵了回来。 “我就不像姑娘这般了,”明稷左右照着镜子,语气可惜:“我身子弱,殿下不舍得我吃苦,再说了平时身边的下人又不是养着吃干饭的,哪里需要我亲自学。” “楚姑娘就不一样了,全靠这一身本事吃饭呢。”明稷边说边朝她露出一抹浅笑,说出的话像大耳刮子一样直直往楚蓝衣脸上摔! 短短一句话,先说太子疼爱,舍不得她吃苦,又说身份尊贵,前呼后拥,有的是人伺候,最后一句‘姑娘靠这本事吃饭’,直接点出楚蓝衣伺候人的身份,差点把她气吐血! “蓝衣自知粗鄙,不得太子妃的心,既然如此,你将我辞了就是,何必摆在你面前碍眼!”楚蓝衣气冲冲地吼道,转身跑出去了。 明稷翻了个白眼,继续梳头:“小样,人不大,脾气还不小,跟我吵架,谁给你的自信!” 等她梳完头,换好衣裳,走出门发现画奴还没回来,不止如此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啊,平时这院子,就算没有太子卫率也有洒扫家仆、丫头,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中起了警觉,立马转头回屋,往怀里塞了一把匕首。 尚不等藏好,外面传来雀尾的声音:“娘、娘娘?太子妃娘娘?我们公、公主来看您啦!” 殷雅来了? 明稷松了口气,整理好衣服:“是雀尾吗?来了来了!” “砰!”一声,屋门被踢开,一个陌生的男人架着殷雅慢慢跨进门,殷雅差点背过气去,冲李明稷破口大骂:“你的脑子还能不能用了!”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敢应声?嫌命长啊!?” “还有,你院子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闭嘴!”那个男人将刀一勒,殷雅脖子上立马出现了一道红印,她一边恶狠狠瞪着明稷,一边给她打眼色:快跑啊! 事发突然,明稷一下腿都软了,扶住床边的桌子,却不小心将上头的瓶子推倒,碎了一地! 该死,她倒是想跑啊!跑得掉吗? “我们主子请太子妃娘娘去做客,这女子实在聒噪,本将无法只能将你们一起请回去了。”那个男人说道,示意身边人去把太子妃抓过来。 明稷手捏得死紧,脱口而出一句主角被绑架时的经典台词:“你们是什么人?” 那位绑架的也真配合,应了一句:“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第85章 “请吧。” 他的两个手下一步步逼近, 意图要反扭太子妃的双手, 却被她扭身避开,明稷大声说:“不必大人麻烦,我自己走。” 被人狼狈地绑走门和自己体面地走出去,她选择后者。 好在对方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将她和殷雅的双手捆起来,押着就出去了,明稷的脚步迟疑, 身后的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赶紧走!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 前院的人早就被我们引走了!” 隔了两个院子的大厨房方向浓烟滚滚, 隐约还能听见走水、救火的声音,不用说就是拜这伙人所赐了, 明稷心中暗恨对方早有准备。 他们熟门熟路摸到了角门处, 外面停了接应的牛车,为首那个说:“委屈娘娘了, 城中戒备森严,我们要出城只有这一种方法。” 牛车上摞满了柴堆, 中间掏出一处狭窄的空间, 明稷和殷雅被双双推上车摔作一处,又盖上掩盖的柴火,捆得扎扎实实, 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撕拉——” “什么声音?”捆绳子的人厉声问。 “能是什么声音,你们这破草堆,把本姑娘的衣裳划破了!”殷雅以一个狰狞的姿势挤在柴堆里, 破口大骂道。 明稷冲她笑了笑,赞她聪明,把撕下来的衣摆再撕成细条,悄悄扎在柴堆角落留做记号。 确定四周没人之后,所有人扮作拉柴草的下苦人,慢慢悠悠朝城门走去,为首的问身边拉牛的:“没被人看见吧?” 拉牛的说:“这个点所有人都在北门送太子遇出城,我们走守卫最薄弱的南门!” “那就好……” 牛车慢慢悠悠往外走,因为这条巷子经常有拉柴草来卖给大户人家的农户,路过的各家下人见怪不怪,偶尔遇见一个采买的管事问柴草怎么卖,这群贼子一句‘已定了主顾’就给搪塞过去了。 楚蓝衣追着牛车一直到这群人走出巷子,确定了不会再折返,才停下追踪。 她心跳如擂! 刚才来给太子妃送早饭,正好碰见这群贼子押着殷雅王姬去客院,不一会儿太子妃也被绑了出来,她就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这群人把她们偷偷带出府,押上牛车。 太子妃竟然在这里被绑了!在她的眼皮下! 楚蓝衣紧紧抿着嘴,双拳握得发白的,内心的挣扎稍纵即逝,她迅速回头,回到李家,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大厨房的火已经扑灭了,她猜温氏肯定很快就会派人来问候太子妃有没有受到惊吓。 屋里还保留着李明稷离开的样子,一只花瓶在床边砸得稀碎,她第一次做坏事,心跳得快要从嘴巴蹦出来了,迅速把碎片扫干净,挖了个坑,埋在了院子里。 这样一来……起码师兄他们找到线索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 剩下的——可就看那个太子妃的运道如何了! “蓝衣?” 楚蓝衣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见是楚红衣来松了一口气:“姐姐。” “你在这里做什么?”楚红衣疑惑地看她蹲在花圃里。 “我……” “蓝衣,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汗啊?”楚红衣关怀地摸摸她的额头,比了比紧闭的屋门:“她给你难受了?” “没……”楚蓝衣做贼心虚,汗流得更快了,引起了楚红衣的警觉,她转身走向屋子。 “哎姐姐!”楚蓝衣拔腿追上去,楚红衣已经推开了门,扫视一圈,逼视妹妹:“太子妃呢!?” 楚蓝衣跺跺脚,附耳在楚红衣耳边说了太子妃被绑走的事。 “……”楚红衣听完却没有如她想象中的暴怒,而是紧紧盯着屋里每一个角落。 “姐姐……你怎么了?”楚蓝衣试探地问。 楚红衣瞪她,快步走到床塌边,迅速把凌乱的被褥叠好,每一丝皱褶都抚平,帐子也挽了起来。 接着她又把妆匣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从窗外摘了两朵怒放的玉簪插在瓶子里,洒了两滴水,微风拂过,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楚蓝衣瞪大眼睛,隐隐猜到了目的。 楚红衣微微一笑:“师兄要是问起来,就说太子妃和殷雅王姬出去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殷雅王姬来这里门房可以作证,剩下的就靠画奴去查了,太子妃不喜欢她们姐妹近身伺候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就是怀疑也怀疑不到她们身上! 楚蓝衣眼中慢慢绽放出光彩:“还是姐姐聪明!” . 牛车一摇一晃,慢慢出了渭城的城门。 如拉牛人说,今天是大日子,城中有点头脸的人家都跟着去吉山了,就是没去的大部分也涌向北门,目送他们英勇神武的太子出城,南门这里守卫只有平时的一半,两个哈欠连天的小卒正在检查来往的百姓和车马。 “哎,拉牛的!对,说你!”一个小卒懒洋洋地举着长矛过来:“做什么营生?” “军爷!”拉牛人露出狗腿的笑容:“您瞧,这不是进城来卖柴火。” “柴火?”小卒围着柴车绕了一圈:“你这一点都没卖出去啊!” “唉,小的昨晚为了省十文住店钱,害柴火被露水打湿了,老爷们都不要,只能再拉回去晒干了再来卖。” 拉牛人苦哈哈地说,摸出几文钱:“军爷辛苦,咱们给爷喝茶用!” 小卒掂了掂分量:“我们还是要照例检查!”说罢手里长矛猛地往柴垛里上上下下扎了好几通! 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嗯,没问题。”小卒说道,对前面的示意:“放行——” “放行——”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拉牛人连忙拉住牛鼻环,牛车慢悠悠走出了城门。 小卒抱着长矛,美滋滋把银钱收起,这才看到长矛尖头有一丝血迹,挠挠头:“咦?哪来的血啊?” “嘶……”殷雅抱着胳膊,瘫靠在柴垛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疼得直喘气:“老子非宰了他们!非宰了他们!” 明稷又撕下一块衣摆帮她止血,十分愧疚:“多谢你啊,要不是你,被扎的就是我了。” 殷雅摆摆手:“你是我嫂子,还怀着孩子,这点小事不算啥。” 明稷又从缝里扔出去一小条布条,希望这小东西能指引救兵找到她们,殷雅看着看着,突然问:“你知道谁要绑你吗?” 明稷的动作一顿,点头:“燕国的人。” “燕国的人!?” 殷雅震惊,明稷细细对她说了有钱反水的事,殷雅听得一惊,猛地弹了起来:“不行不行,姬子德是个疯子,你不能这样被他看见!” 她在狭窄的空间里寻了半晌,找到半块炭,毫不犹豫往明稷脸上抹去,又拔了她头上的首饰,全戴到自己头上。 明稷抓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殷雅的意思很明显,要二人身份对调,甚至可以说要替她受难,明稷不同意:“你不用这样的!” “少废话听我的!”殷雅脱下她的外袍,二人互换了衣裳:“我好歹有功夫傍身,你有什么?还得当心肚里的孩子!” “殷雅!” 明稷始终不同意:“我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已经在屋里给画奴留足了线索,他一旦找到就会寻过来,你没必要这样做!” “我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障!”殷雅一意孤行:“我答应过他的……”后半句声若蚊蝇。 “你说什么?”明稷没听清。 “没什么,你看他们拐弯上山了,估计快到了,还是打足精神准备应付吧!”殷雅安抚地拍拍她的肩,闭眼佯装休息。 牛车上山以后九曲十八弯,又从另一条路下了山,二人在柴堆里左摇右晃,鬓发全散了,一点仪态都没有了。 他们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勉大人!”她们听见看守的人这样称呼绑架她们的那个首领。 拉牛人和另外几个手下一齐打开柴堆,勉大人站在后面:“委屈两位贵人了,请帐中候着。” “这里是哪里?”殷雅问。 勉大人见到她二人果然有一瞬间迟疑,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迟疑地说:“我不能说。” 殷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她们的到来无疑非常惹人注目,校场上训练的人也不练了,纷纷对她们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有甚者轻蔑地问:“这就是太子遇的女人?” “来边地还要随身带着女人,真不知该说他风流,还是生性放荡!” “人家是太子,身旁有一二红粉知己都算少的!” “就是,哪怕是双双来伺候,不也是常有的玩法?哈哈哈!” 勉大人把两人推进主帐,嘱咐门口的人守好,自己匆匆跑去复命了。 殷雅牙咬得咯咯的:“淫者见淫!大燕真是国之将亡,从上到下都是这副德行!” 空荡荡的帅帐中摆着一副桌椅,桌子旁隔着一个形状奇怪的竹状物,明稷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殷雅鄙视地说:“那是水烟筒,姬子德抽水烟用的。” 燕国太子德好这口在诸国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明稷蹲下拨了拨水烟筒里塞烟叶的地方。 “你摸那个做什么?不嫌脏啊?”殷雅四周打量,这个帅帐应该不怎么常用,出了桌椅只有靠后面的地方放着一个简易的,临时休息的床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既然将人抓来了,当然就地杀了她!难道要等太子遇找过来,将你们一锅端了不成?” 帐外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勉大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恕属下不能办到,也不能放您进主帐,这位贵人是我们主子的贵客。” “呸!什么贵客,你现在杀了她还来得及,她怀着殷遇戈的孩子——”对方似乎很年轻,声音十分咄咄逼人:“杀了他必定能给殷遇戈一个沉重打击!” “否则燕国能在他手下吃一次亏,就会再吃一次,哪怕有一日国破家亡,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勉大人不为所动:“不能因为您自个儿跟楚太子有积怨就说这种话,属下再说一遍,帐子中的贵人是主子的客人,想进去,除非您把属下杀了——当然呢,别忘了,在这里,” “您是客,我们是主,要摆清自己的身份,”勉大人慢慢站直身子:“沉公子。” 第86章 吉山顶, 东风徐徐, 晋、楚、燕三国的旗帜烈烈。 虽然是楚国和燕国的事,但晋国刚好也是邻居,加上晋太子商臣在这,顺便当了回受降礼的见证者。 首先是祭祀,祭交战中战死疆场的双方将士,然后楚太子遇向臣民昭告大胜,代楚王受万民臣拜, 焚烧文书, 以告天地。 后燕国向楚国献上降书, 献上金银珠宝、牛羊战马、美酒美人等等,单这个交接仪式就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最后是楚国将俘虏还给燕国, 双方到这里这才算结束仪式。 姬子德穿着翻过来的冕服以示地位低下, 看着太子遇站在台上受三军叩拜,冷笑了一声:“风水轮流转, 迟早有一日……吾也会要他跪在吾的脚下!” 姬如栩跟在他身后,低声说:“勉山那里传来好消息, 人绑到了。” “哦?”姬子德大喜, 头上的鹤翅冠都颤了颤:“没有人发现?” 姬如栩说:“仿佛有人暗中襄助似的,快两个时辰了,李家还没有人发现, 风平浪静……” “哈哈哈哈!”姬子德眼中露出肆虐的快意:“真是天助吾也!”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太子遇得知心爱的女人被玩弄过后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精彩! 不远的赵商臣注意到了姬子德脸上的表情,摸着下巴啧啧:“你瞧瞧这殷遇戈,多拉仇恨, 姬子德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吃了!” 玄鱼望了一眼:“是啊,他们老姬家的人都一脸阴险毒辣,啧啧。” 老姬……家? 赵商臣一想好像也没毛病,笑眯眯继续抱胸看戏,过了一会再望过去的时候,发现燕国的人已经走了。 “人呢?” 玄鱼四处打听了一下,回来说:“好像说仪式也差不多了,受辱受得也差不多了,气冲冲回去了,都走好一会儿了。” 还真符合姬子德那小心眼的劲儿。 赵商臣抬头望去,楚国的仪式进行得也差不多了,殷遇戈正把玉如意从祭天台上取下来,赵商臣望着望着,问:“殷雅呢?” “公主大早就说去知州府,找太子妃娘娘玩。” 赵商臣略一想:“有钱被抓以后,太子妃身边谁在伺候?” 玄鱼答:“讯奴好像提了两个师妹,还有今天一直没见到画奴,应该留在府里保护太子妃了。” 楚红衣姐妹赵商臣多年前见过一次,功夫不算差,加上一个画奴,还有殷雅绝对绰绰有余,整个李家应该像铁桶一样安全。 可不知为什么,赵商臣总觉得心口空空的,略有不安。 太阳落山的前一刻,殷遇戈终于完成了所有仪式,慢慢走下祭台。 方才受万民跪拜的感觉不错,让他心情都跟着轻松愉快起来,现在迫不及待想回去跟李明稷分享这种愉悦——今日出门就该把她带来,她应该站在他身边,陪他共赏着万里江山! 下人捧来茶水,墨奴踌躇不前。 殷遇戈喝了一口:“有事?” 墨奴从身后取出信枭,扑通一跪,把鸟高举过头顶,七尺高的汉子都快哭了:“殿下,府里出事了!” . 殷雅从帐子缝隙看清那个和勉大人说话的背影,气得张牙舞爪:“殷沉戈!?……这个牲口——你别拦着我!我杀了他!我非杀了他不可!” 明稷死死拉着殷雅的手:“你不要打草惊蛇啊!我们再听听,再听听!” 可惜公子沉和勉大人没有说几句话就走远了,明稷和殷雅四目相对,殷雅说:“我们得找个机会逃出去,眼看天都要黑了,渭之会那边肯定已经结束了——姬子德怕是快要回来了。” 姬子德回来,也就意味着殷遇戈和赵商臣迟早会发现她俩不见了,那么现在就比救兵来得快,还是她俩拖得久了。 可是说要逃走哪有这么容易,外面的人难不成是吃干饭的? “不能强来,只能智取咯。”明稷冲殷雅说道。 . 殷遇戈看向墨奴,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娘娘……不在府中!”墨奴举着刚从城内飞来的信枭,说道:“今日殷雅王姬来找娘娘,后来二人双双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跟公主出去玩了……” 殷雅虽然胡闹,是懂得分寸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带李明稷出去,何况对方身怀有孕,墨奴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可是这是他能祈求的最好结果了。 若是真出了事……若是真出了事! 殷遇戈拿过信枭,取了脚上密信匆匆一阅,怒喝:“废物!” “殿下息怒!” 赵商臣闻声而来:“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殷遇戈脸色阴沉地可怕,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赵商臣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杀人来平息心头怒火! 墨奴压低声音:“公主和娘娘……不见了!” “啊???”赵商臣大惊失色。 玄鱼连忙叫属下去查,不一会儿得到的消息是——二人也没有在晋国大营。 众人不由得想起有钱那日的供词,殷遇戈脸色大变! “备马!” 赵商臣拉住他:“你要往哪里找?” 殷遇戈甩开他的手:“姬子德那个畜生!” “你府上铁桶一般,他有这么大能力从你的人眼皮子底下偷人?”赵商臣话说得飞快:“你回城去查,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我带人去追那狗东西,我们信枭联系!” 殷遇戈不同意:“我去追。” “李家都是你的人!难不成我替你去查啊?他们听我的吗??”赵商臣将他一推:“快去,我等你好消息!” 殷遇戈接过墨奴递来的马鞭,看了一眼赵商臣,眼神中有托付,也有警告。 随即翻身上马,伴着暮色朝渭城疾奔—— 赵商臣也随之翻身上马:“玄鱼!去把李明池给我叫来,带上人,抄好家伙什,我们去端了姬子德的老窝!” “您知道他在哪?”玄鱼跟在身后问。 “呵呵!”赵商臣冷笑,“阴沟里的臭老鼠能躲到哪里去?不过是另一个阴沟罢了!” . 天终究是慢慢暗下来了,外面的营帐点起了篝火,士兵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殷雅观察了一会,说:“这里的人绝对都是以一当百的军中好手。” 明稷坐在一旁,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从早上开始就水米未进,她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没这么怀念过米饭。 “饿了啊?”殷雅听见了,摸摸肚子:“我也饿了。” 营帐外忽然传来大群快马奔来的声音,放哨的小兵高声:“主子回帐!” 外面大汉们齐刷刷高喊:“恭迎主子回帐!” 姬子德勒紧马头,看见迎上来的勉山:“人呢?” 勉大人答:“在您的帐中。” “吾的东西呢?”姬子德翻身下马,大步朝营帐走去,一整日都在外奔波,也没得空隙抽一口,这瘾犯了真不好受,他现在迫不及待想抽口水烟。 帅帐被掌上明亮的灯,姬子德一进帐被站在角落的两人吓了一跳,随即指着问勉山:“这就是太子遇的女人?” “怎么有两个?” “怎么这么脏?”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大步走到帅位旁取了水烟筒,颤抖着手把烟丝塞进去,勉山机灵地为他点上火。 干燥的烟丝开始闷燃,姬子德猛吸一大口,仰头慢慢吐出烟雾,表情享受。 殷雅是第一次见别人抽水烟,觉得那模样丑陋至极,不由得露出了嫌恶的目光,明稷倒是淡定多了,悄悄用沾水的帕子捂住口鼻,还示意殷雅也捂住口鼻。 姬子德连抽了四五口这瘾才压下来,阴鸷的双眼一睁,锁定了二人:“那日寺中一会,未能现身相见,是吾失礼。” 那日匆匆一瞥,如今二人都灰头土脸,姬子德并不能确定谁是太子妃,“吾听手下说,你一人是太子遇的女人,一人是太子遇的胞妹,真是太巧了。” 他低头咕噜咕噜吸了一口水烟,猛地站起来走向两人:“按说收人钱财,予人消灾,吾本该收拾殷遇戈一顿,谁让他的手段太让人闻风丧胆,吾承认——不想得罪他。” 他来回扫视两人的脸,觉得都挺清秀的,不由露出淫邪的笑容:“你们就不同了,兵不血刃,就能替吾报了大仇!” 殷雅微微将明稷挡在身后:“只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若是传到诸国之间,你泱泱大燕就是个耻辱!是个笑话!” “哈哈哈!”姬子德猛地掐住了殷雅的下巴:“你说——是吾会成为笑话,还是女人妹子被别人男人玩弄的太子遇更是笑话?” “放开我!”殷雅手上一扭,轻松挣脱。 姬子德不料她还有几手功夫,更来了兴致:“有功夫更好,软绵绵的女人吾可不喜,叫啊!叫得愈烈性,吾越兴奋!” 勉山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但是殷雅知道,那人的功夫比她高了不知多少个层次,若是硬打定是要吃亏的。 她急得额头直冒汗,甚至做好了和姬子德同归于尽的准备! 明稷突然出声:“您刚从渭之会回来,可有遇见太子商臣?” 姬子德慢慢看向她,眼中染了两分兴致:“赵商臣?” 姬子德和赵商臣并没有什么直接矛盾,但是赵商臣和殷遇戈一贯沆瀣一气,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讨厌! “他如今肯定也像太子遇一般,像个没头苍蝇,瞎打瞎撞——”姬子德笑:“吾从不指望完全瞒住太子遇,但是在他找来之前,足够吾将你们一……一一……呃!” 姬子德边桀桀桀地笑,边缓缓软了下去,勉山立马抽出刀指着两人:“你们对殿下做了什么!” 刚才太子明明还在跟她们说话,转眼就昏了过去,勉山急切地察看姬子德是否受伤,厉声:“你们这两个贱人!” “大人不必生气啊——”明稷摊开双手以示清白:“我方才问他是不是见过太子商臣,就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奇怪的东西——你撩开他的衣服,看看脖子上是不是长了红斑?” 勉山半信半疑地照做,果然看见太子德脖子上有细细碎碎的红斑:“你!” “那是一种来自晋国的毒药,我曾在太子商臣处见过——这位殷雅王姬住在晋国大营许久,你可以问问她。” 明稷拐了拐殷雅,殷雅差点气到跺脚——哪有这样暴露身份的,明明说好互换! 勉山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殷雅! 殷雅吞咽着口水:“是啊,那是赵氏的独门秘药,无色无味,沾上两个时辰内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胡说八道!”勉山反驳:“哪有这种毒药!闻所未闻!” 明稷连忙说:“你看看那红斑,是不是更大块了?就是耳朵下那块,比刚才大了不止一倍——我跟你说,这种红斑长到一定程度就会破皮溃烂,最后整个人化作一滩烂水!” “你……”勉山仔细盯着姬子德耳下的红斑,心说怎么好像真的长大了一点? 难道真如她所说? “解药呢?解药!”勉山凶神恶煞地逼问两人。 明稷强忍害怕地一摊手:“我们哪里有解药,我们又不是晋国人!” “晋国的不传秘药——你以为是到处都有的巴豆啊?”殷雅跟着夸大其词,地上的姬子德昏迷不醒,勉山不敢让太子以身犯险,冲帐外大声喊:“来人!赶紧叫军医来!” 这处秘地并不是燕国大营,军医也不在这,勉山出门前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威胁道:“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耍我——” “砰!”他狠狠砍倒了门口一根支柱:“形如此柱!” “哼!” 明稷被吓得一缩,毕竟她一直以来都被殷遇戈保护得太好了,还是第一次身陷险境——她隐隐觉得小腹闷疼,不由自主地摸上它,心中默默告诉兔兔支持一下阿娘啊……别现在疼啊! 殷雅趴在门缝仔细看勉山他们簇拥着姬子德出去了,松了一口气:“刚才吓死我了。” 她的下巴还隐隐作痛,不由得扭了扭,疑惑地问:“姬子德怎么会突然昏倒啊?”直觉告诉她肯定和李明稷脱不了干系,可是李明稷并没有碰到姬子德啊! 明稷感觉小腹的闷疼渐渐平息以后,指了指桌上的水烟筒。 她下午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玩意,随手把从有钱那缴获的蓝色粉末塞进了烟丝里——不和玉簪花共用的时候,那就是一味安神香,能使人好眠。 鉴于姬子德是大口抽进去的,起效比闻熏香实在快太多了! 殷雅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祖先保佑呢!” 明稷没好气地笑了笑,说:“安神香本来就不能用抽的,他身上的红斑也是因为抽了那东西过敏所致。” 老实说安神香分量再少也是有味道的,若是平时,这招真不一定能阴到姬子德,可是他憋了一天,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大口大口抽烟,先爽一下再说。 没想到就是爽这么一下,直接中了明稷的圈套! 殷雅佩服不已,随即又担心起来:“可是按你的说法,他一个多时辰就会醒,届时我们怎么办?” 明稷略一沉吟,说:“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然等你王兄找到这儿,咱们恐怕已经凉了!” “必须得闹点大动静——” “什么大动静?”殷雅懵懂地看着她。 第87章 “驾!” 夕阳西下, 夜幕渐临, 天边只剩下片片红霞,一行快马踏碎这夕阳,朝渭地的知州府疾驰。 到了府门口,殷遇戈勒住马头,马儿嘶鸣,蹄子高高抬起,被他三两下制住, 翻身下马。 “恭迎殿下回府——” 绣着四爪金龙的披风扫过门槛, 每一步仿佛都带着滔天怒意。 客院门口, 画奴跪在门边,殷遇戈经过的时候忍了又忍, 一脚踹在画奴的肩上, 把人踢出去好几步远! “废物!” 画奴自知罪无可赦:“属下知罪!” 楚红衣和楚蓝衣在门里,见到太子回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殿下。” 殷遇戈视若无睹, 大步走进屋子——屋里摆设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有事出门一会儿, 走得非常从容。 墨奴跟着进门环视一周, 并未觉得不妥,轻声问:“或许,娘娘只是和公主出去玩, 误了时辰?” 殷遇戈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李明稷睡前喜玩的几个小玩意也扔在床头, 衣柜少了一套衣裳,妆匣少了几件首饰,还有昨晚那支玉蝉簪,早上看的时候还戴在她发上。 “早起谁伺候的?” 墨奴答:“是蓝衣。” 楚蓝衣被推进门,冷不丁抬头看见太子冰冷的眼神,吓得一抖:“属下伺候太子妃洗漱后,娘娘说……说我笨手笨脚,属下就出去了。” 边说边露出两分不服气,熟悉她脾性的人就知道,肯定是又和太子妃置气了。 “这就是迅奴挑上来的人?” 殷遇戈眉头微敛,满是戾气:“既然不能尽心伺候主子,推出去杀了。” 楚蓝衣一愣,大叫:“殿下!蓝衣跟在殿下/身边六七年,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要杀了蓝衣?殿下!” 墨奴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 “小事?”殷遇戈示意墨奴松手,一步步逼近:“你以为,这是小事?” 太子妃失踪的事是小事? 楚蓝衣跌撞后退,一下撞在门上,再无可退:“娘娘怎么也不是小孩了!再说了是同殷雅王姬一起不见的——不定一会就回来了,是殿下关心太过!” “杖责,十。” 太子竟然不管不顾就要杖责她!楚蓝衣连声争辩:“蓝衣不服!殿下怎么能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蓝衣!” 楚红衣尖叫着制止了她:“殿下,蓝衣不是故意的!娘娘不见了我们也很急,可真与我们无干啊!” “娘娘一向不喜我们姐妹……”说着她眉间露出黯然:“请殿下明鉴!” 殷遇戈狠狠摔了桌上一只瓶子,碎片炸了一地,他随意捡起一片逼在楚蓝衣脸上,脸上满是阴狠的表情。 环视众人:“是孤的脾气变好了,还是你们的心野了。” “是什么令你们觉得,可以不尽心伺候主子的?” 寂静,屋内屋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答这话,更没人敢出声。 殷遇戈扫视的目光忽然锁定在窗边的桌上。 那里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细颈瓶,瓶子里插着两只玉簪花,洁白的花儿随着夜风微微摇曳,隐隐能闻到玉簪淡淡的香味。 玉簪? “哪来的?”殷遇戈指着那花问。 楚红衣解释:“今天早上太子妃娘娘摘了插在瓶子里的……” 殷遇戈眼中一沉,猛地拔出墨奴腰间长剑,指着楚氏姐妹:“说,人去哪了!” 李明稷吃过玉簪花的亏,不可能允许这东西进屋子,楚红衣敢撒谎,定是知情! “殿下明鉴!属下真的不、不知道啊!”楚红衣大声辩驳,她比妹妹聪明,知道要顺着太子的脾气,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下:“殿下果真不信任我们了?” 殷遇戈唇边绽出一个森冷的笑,毫不犹豫刺向她的肩膀! “信任?凭你也配!” 楚红衣瞪大了眼睛——太子要杀她!他当真……一点情分都不讲! “拖下去,一字一字审问,”殷遇戈扔掉剑,阔步走到床边,捡起床上李明稷最喜欢的布老虎:“一句不招,折一根骨头,直到招为止。” 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平静得过分,却是无法逆转的残酷命令,在场所有人头顶都仿佛笼罩乌云,电闪雷鸣! 碎布头做的花老虎有些湿,殷遇戈连忙用手帕擦了擦满手的鲜血,又用力擦着虎头上新染上的血迹。 这是她喜欢的,不能脏!不能湿! 不然回来……又要生气了。 他的呼吸时断时续,仿佛在苦苦压抑什么,墨奴既担心又不敢靠近,厉声:“没听到殿下的吩咐吗?把人带下去!” “是!” “放开我!你们不能抓我!不能!”楚蓝衣拼命挣扎,她姐妹武功高强,寻常侍卫还真制不住她们。 “红衣蓝衣!”墨奴吓了一跳:“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毕竟是同门师妹,墨奴不想做得太绝:“你们若是知道什么,说啊!” 楚蓝衣犹豫的神情落在墨奴眼中,一颗心直直往下掉:“蓝衣!” “蓝衣!”楚红衣眼中带着警告。 他们三人太吵了,殷遇戈朝门口投来不友善的一眼,仿佛在不满他们聒噪:“嘘。” 染满鲜血的布老虎被轻轻盖上被子,殷遇戈神情压抑又温柔,修长的指尖战栗不已。 此情此景,看得人害怕又难过。 墨奴用力一捏,楚蓝衣的手骨发出‘咔’的一声:“说啊!再不说,主子性命有忧!” 楚蓝衣眼泪直流,颤抖着嘴唇说:“被抓走了,一行人,还有……殷雅王姬!走的南城门!” “杀了我吧!殿下杀了我吧!” “蓝衣!”楚红衣狠狠闭上眼,她知完了! 殷遇戈显然是听到了,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不能称上愤怒,慢慢放下床帐,面无表情经过楚氏姐妹的身边。 南门?他要去把人接回来。 夜深了,再不回来要误了休息…… 楚红衣猛地抓住了殷遇戈的衣角:“殿下!” “红衣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想最后问一句殿下——” “若是没有太子妃,殿下会不会对红衣……有一点点另眼相待?” 楚红衣记得太子从前……不是这样的,他冷若冰霜,他脾气不好,从不多看谁一眼,那时他虽然远在天边,虽然难以接近,可是起码身边没有别人! 可是李明稷出现了!太子看她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炽热和温柔,甚至温柔得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殷遇戈轻轻挣开,毫不犹豫踩住了楚红衣的手! “你算什么东西?” 一丝温度都没有的话,比千刀万剐割在身上还疼,殷遇戈吩咐:“五马分尸,将尸体丢到山中喂狗。” 他知墨奴等人和她们感情深厚,警告地看了墨奴一眼。 墨奴一狠心:“属下……会亲自去办!” 楚红衣瘫软在地,望着太子的背影,露出失望又凄厉的笑。 . 赵商臣带人找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建树,玄鱼递上水囊:“殿下,我们休息一会吧!” “休息,休你个头!”赵商臣毫不犹豫敲了他一下:“李明池呢?” 李明池就跟在他身后:“渭城传来消息,应该是从南门出去的,南门通向深山,只有这条路上山!” 赵商臣看了一眼李明池,很不高兴的样子:“明池,你们家将人保护得可太差了。” “当年王室托孤,难不成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 太子妃是在李家丢的,李明池自知罪不可恕,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这件事,是家中疏忽。” “我说的何止这件事!那个有钱是怎么回事?”赵商臣说:“李夫人怎敢将这种人放在……她身边?” 李明池心中一跳:“是属下辜负殿下所托。” 玄鱼听着两人的对话,心说还好身边都是自己人,冷不丁看见路旁草丛里一丝不同寻常的布料,他弯腰拾起。 不到半指宽的布料用料上乘,甚至还能看见金丝银线纺在其中,渭城虽然大,能穿得起这种料子的达官贵人可没有几个。 “殿下!”玄鱼一夹马腹:“属下发现了这个!” 赵商臣接手,李明池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太子妃娘娘的衣裳啊!”那件衣服温氏夸过好看,所以他有两分印象。 赵商臣眼前一亮,这鬼精的丫头! “快,派人在路旁搜寻,沿着布条追过去!”赵商臣握紧马缰,摩拳擦掌:“老子非亲手废了姬子德不可!” “是!” . 明稷摸着肚子,饿过了那个劲儿,都没什么感觉了,就是站起来有点头晕。 殷雅与她对视了一眼:“你说这真的成吗?要是不成咱俩非得杀身成仁了不可!两尸三命啊!” “点吧。”明稷点头示意她。 殷雅猛地推倒门边的烛塔,三层高的烛塔,十几根蜡烛齐刷刷倒在干燥的帐子上,瞬间将其点燃,大火熊熊燃烧! “什么味儿……火!火!来人啊,走水啦——”守门的将士大声叫着。 勉山从隔壁帐子钻出来,姬子德还没醒,他正心力交瘁,看见走水顿时怒火滔天:“怎么这么不小心!人不能丢了,丢了杀你们的头!” 扑火的将士前仆后继,可是帅帐中光是烛塔就有三座,一齐被推倒点燃,不一会儿就将帐子烧得支离破碎! 他们驻扎的地方没有活水,只能用沙或者别的东西去扑,等到火完全扑灭,帅帐里的人早就不见了! “人呢?” “不好了!被她们跑了!” “还不快去找!让主子知道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 明稷和殷雅不要命地往人少的地方逃,殷雅边跑边快速说:“这里是燕人的地盘,我们必须要分开跑,不然一个都活不下去!” 其实她更想说需要一个人去吸引注意力,那就是她!可是她也知道,李明稷不会同意她去冒险的。 “你听见马的声音了吗?”殷雅的眼睛贼亮,对明稷说:“一定是救兵来了,我们再躲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就好!” 明稷点头,指着人烟更稀少的路:“好,你去那边,我朝前走!” 殷雅不同意地哼了一声,一如二人第一次见面一般,笑得十分恣意:“我走前面,别跟我争!” 说罢不能明稷反对,直奔着前路逃去,明稷狠狠一咬牙,走了人烟稀少,也更安全的那条——她知道殷雅是用命在拖延时间,她必须要快速和救兵接上头! 必须! 黑暗的角落突然走出来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仿佛计算好明稷去路似的堵在她的面前:“姐姐,去哪啊?” 明稷被吓了一跳,一颗心砰砰直跳,害怕是一回事,眼前这人? “董佳佳!” “不错,是我。”董佳佳摘下帷帽,满意地上下打量她狼狈的样子:“姬子德这个没用的,把人绑了几个时辰还没能成事,真是废物!” “原来真是你。”明稷喘匀气,环顾四周:“你不将我交出去?勉山可一直在找我呢。” “勉山太没用了,他只会听姬子德的话!”董佳佳冷笑:“姬子德舍不得杀你,把你交到勉山手里不等于救你一命吗?” “不愧是当年C大的校花,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一样迷倒无数男人的心!”董佳佳拔出手中的匕首,废话都不多说一句:“我还是适合亲手报仇!” “拿命来!” 她要杀了她!她一定要杀了她! 董佳佳高高举起匕首,不顾系统一遍遍尖锐刺耳的警告,猛地刺向明稷的心脏—— 第88章 刺入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如董佳佳的预料一般出现, 她高举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充满技巧地一扭! “当啷!”匕首应声掉地。 明稷一手挡着董佳佳的手,另一手迅速擒住她的头发,狠狠往一旁的独轮车上撞! “啊!”董佳佳吃痛,一下倒在地上,明稷顺势用一条腿压上她的背,抓着头发狠狠一仰:“杀我?” “啊!” “你还嫩了点!” 董佳佳被迫仰着头,撞破的额头渗出血液:“贱人!” “怎么?不叫姐姐了?”明稷拍拍她的脸:“这张嘴不是挺能叭叭吗?” 她打架的套路太流氓, 抓头发挠脸样样都行, 董佳佳只觉得头皮都要被她撕下来了, 痛得发麻:“我错了!你快放开我!头好痛!” “我上次有没有放过你?我有没有告诉你别再犯在我手里?”明稷一点劲儿都没松:“不是要杀我吗?” “杀啊!” 董佳佳又哭又叫,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我杀了你!” 明稷一下被她掀翻在地, 背硌到地上碎石, 痛得一声闷哼,二人姿势完全相反过来, 董佳佳死死掐着明稷的脖子,神态癫狂:“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爸爸就不会再去看你们母女!杀了你爸爸就是我一个人的!” “你该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明稷感到灭顶的窒息, 五指成爪在沙石上徒劳抓着, 指缝抓得全是鲜血:“呃……放……!” “啊!”董佳佳被打偏到一边,明稷手里抓着一块石头,大口喘着珍贵的空气, 她那几下全是朝着头打的,董佳佳躺在地上彻底起不来了! 她朦胧中看见明稷站起来,将石头扔在她身上:“呸!”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明稷喘着气, 声音因为长时间被扼颈有些沙哑:“姬如栩压根不是刘越,是你教他说那些话的是不是!” 董佳佳没有力气了,气焰却半点不减:“对!就是我教的,我告诉他你曾经非常爱那个叫刘越的男人,只要听我的……不愁骗不到你上他的床!” “我有说错吗?我有说错吗?”她拼命瞪着明稷,狰狞地笑:“冰清玉洁的……姐姐。” “啪!”明稷狠狠摔了她一巴掌,声音清脆无比。 “刘越那种垃圾只有你将他当件玩意儿!怎么,捡我不要的男人,爽不爽啊?”明稷将她的脸踩得一偏,这才发现后脑勺不知什么时候磕了一下,有些闷疼。 董佳佳在她脚下拼命挣扎,不一会儿渐渐没了动静。 明稷慢慢收回脚:“董佳佳?” “喂?”她踢了踢,发现董佳佳真的没了动静,不禁脚下一软——她、杀人了? 小腹又开始闷闷地疼,明稷捂住小腹,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活下去,如果她不杀了董佳佳,现在被杀的就是她了! 董佳佳杀她的手段只会更残忍! “不怕,兔兔不怕,阿娘也不怕……我们走,我们去找你爹……”明稷拍拍心口,使着瘫软的双腿跌跌撞撞站起来,刚才她就听见外面乱战的声音,应该是赵商臣的人来了—— “咻——” 一支黑洞洞的羽箭挟风而过,擦着明稷的耳畔狠狠射向背后! “呃……”董佳佳胸口插着一支微微震颤的羽箭缓缓瘫软下去,她手里还握着刚捡起来的匕首,若这箭来得再晚一点儿,这匕首就能捅进明稷的后背了! 可是她再没有了机会,心脏被贯穿,大量的血液喷薄而出! 董佳佳看清来人,大惊失色:“是……你……” 系统巨大的警告声响彻虚空:[宿主生命值低下……正在关闭世界……正在切断关联……] 这巨大的声音只有董佳佳和明稷能够听见,系统的声音慢慢变小,董佳佳也彻底没了动静,一动不动。 明稷心有余悸,看着来人不禁脱口而出:“赵……商臣!” 赵商臣独自一人,背着弓箭朝她伸出手,意思是要拉她起来。 明稷犹豫了一瞬,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殿……殿下呢?” “我冲锋陷阵来救你,你张口就问别的男人?”赵商臣夸张地捂着心口。 明稷:“……” 他轻咳一声撇过头:“让我很难过的嘛……” 明稷扶着运送粮草的独轮车,勉强站稳:“是了,我还得多谢商臣太子相救,不知太子一路过来,有没有见到殷雅?” “殷雅?”赵商臣下意识回问。 “你没见到她?”明稷的声音一下拔高,十分焦急:“她为我引开追兵,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你快派人去找找她!” “别急别急,玄鱼在清剿燕国的人,肯定能救到的。”赵商臣安抚着她,忽然看到明稷头上的伤,眼神顿时变了:“她伤了你?” 地上的董佳佳早没有气息了,明稷摸摸头,觉得有点晕眩:“没事,小伤而已,我将她打得也不轻……” “给我看看。” 这话一脱口,二人皆是一愣,明稷直接后退了一步,略显淡漠地说:“还是不必了,商臣太子引我出去就好,等殿下来我再叫人……” “殿下殿下!你心里只有殷遇戈吗?”赵商臣忍不住打断明稷的话。 二人皆是一愣,明稷疏离地笑了笑:“那不然,商臣太子觉得我心里应该还有谁?” 完了完了!苏明月的女主剧本难道落到自己头上了吗! 原著中赵商臣这个男二对苏明月的宠爱可不比殷遇戈少,是个能为了苏明月上刀山下火海,甚至不惜得罪诸国的黄金男二啊! 条件压根不输男主的,男二啊! 明稷脑子里都开始脑补他爱她,她爱他的戏码了,这是何等狗血! 赵商臣脸色阴晴不定,双拳握得死紧:“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吗?” 明稷心说她好像从来没有对赵商臣有过什么好脸色啊,这个男二咋回事?这样都能喜欢上?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抖m? “我真不明白,殷遇戈那种人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赵商臣气得像个圆滚滚的河豚,不屑地说:“若你不喜欢他,没有嫁给他,回到晋国养三千面首都无一人敢置喙!” “哪里需要在这里看人脸色,还弄这一身伤!” 嗯? 明稷一愣,什么登西,赵商臣在说什么登西? “你说什么?” “不用看人脸色。”赵商臣气鼓鼓地说。 “前一句。” 前一句?赵商臣竖起三个指头:“你养三千面首都无人敢置喙,面首!三千个!每日一个不重样的,够你玩十年那种!” “……” 明稷捂着心口,声音掩盖不住的兴奋:“真的!?” 做梦都想拥有的左拥右抱的生活鸭! 不不不对……不对! 差点被年轻俊俏的面首冲昏头了,赵商臣为什么要送她面首? “你在说……什么?” 赵商臣将她五颜六色的表情尽收眼底,十分自豪而且霸气地说:“泱泱大晋国的嫡公主,我的妹妹,养几个面首在家玩玩又怎么了?” “若是你喜欢,就是四千、五千、六千个!我晋国男儿任妹妹挑选——” 明稷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至于这口气是为六千个俊俏小男生,还是赵商臣那句‘我的妹妹’没倒上来的,就只有明稷自己知道了。 赵商臣的妹妹?赵商臣的妹妹! “你……认错了吧?” 怎么可能,李闯、昭氏、李家三兄弟……难不成都是傻子,白白帮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二十年前,虚贼起乱,当时妹妹出生才三个月不到,国中大乱,母后拼死把妹妹从宫中送出,托外祖父将妹妹送到边地,交给了舅舅……” 赵商臣的外祖父和李明稷的祖父是亲兄弟,这个明稷早就知道,可是她从没想过赵商臣说的这些事…… 怎么会突然间,从父母双全、兄长疼爱的将门贵女,变成苦大仇深的晋国公主呢? 赵商臣知道她一时间难以接受,继续解释:“舅父舅母商议之下,决定把妹妹养在膝下,直当作亲生女儿……” 晋王复辟又是几年后的事了,赵商臣的太子之路比殷遇戈难不知多少,王后襄姜死在叛乱里,又十分不光彩,晋王宠爱姬妾,对太子打压良多。 直到几年前赵商臣才在外祖高辛氏的帮助下,逐渐执掌晋国朝堂。 他可以光明正大来找妹妹了,可是妹妹早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长成了无忧无虑的大姑娘,还嫁人了。 “所以,”明稷把所有事全部串联起来,恍然大悟:“临华殿里,那本被改过的《风物志》就是你让茯苓子放进来的!” 赵商臣承认了:“那是我们的母后,你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 明稷一时没震惊里回过神来:“你为什么,从没有告诉我?” 明明这期间机会有很多。 赵商臣看着她的眉眼,依稀和记忆里母亲的样子交织重叠,忽然笑得幸福又有些傻气:“我本来想等登基之后,用国礼接你回国。” “可是你这丫头没出息啊!” “你怎么就……喜欢上殷遇戈了呢!” 明稷被他说得脸一红:“关他什么事……” 赵商臣正色:“怎么不关他的事,若你嫁的是寻常人家还好,喜欢就带回国做一个闲散驸马,可他是楚国太子!未来要做楚君的!” “他的王后,怎么能是别国的公主?” 赵商臣和殷遇戈关系还不错,但二人毕竟是两个不同国家的继承人,待到有一日两人双双登基,势必从互帮互助变成互相防备。 这是帝王的命运,也是他们的命运。 明稷懂这个道理,又忍不住反驳:“两国交战还有和亲的呀……” 赵商臣哀怨地看着她,眼里透着十二分的恨铁不成钢:“要和也应该是他来跟咱们和!” 明稷忍不住脑补了一下殷遇戈和亲的场景,登时笑出声,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殿下知道这事吗?” “他?”赵商臣不高兴地哼哼唧唧:“他心里只有东征西战,哪有这些事……我说真的,不如跟王兄回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给你找个可心的!”赵商臣拼命引诱,渭之会结束了,他马上就要跨过晋江回晋国处理那摊子烂事,老晋王油尽灯枯,几个兄弟鹬蚌相争,迟早会有一战。 这一役,他必能扫尽障碍,登基为王,将晋国全部握在手里! “委屈了你十几年,王兄想补偿给你。” 明稷哑然,下意识摸上小腹,她知道赵商臣是好意,可是她不能,那个血亲的国家、王室对她来说,压根是陌生的、不认识的、不想去的。 遂转移话题,道:“哪有你这样当舅舅的,难不成要外甥出生就没爹?” 赵商臣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拒绝的意思,满腔热情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他脾气差点,但是人挺好的。”明稷想起殷遇戈动不动生气的模样,不禁露出一个浅笑:“我一直过得很好,无须你补偿。” 这是实话,从李明稷的记忆里,明稷看到了许多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昭氏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三个哥哥更是将她宠上了天,要不李明稷也不能干出上战场的事啊! 赵商臣低下头,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那……”赵商臣犹豫,又带着希冀地问:“你能叫我一声……王兄吗?” 明稷轻松一笑,心想叫他一句哥哥也不是很难,毕竟这个家伙……是李明稷的亲哥啊。 “王……” “把营帐给孤围起来!” 是殷遇戈! 明稷一呆,顿时顾不上赵商臣了:“是殿下的声音?” 赵商臣“哎哎”两声,压根留不住归心似箭(?)的李明稷,眼看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跑去,那句‘王兄’还缺一个字儿。 “殷遇戈!”赵商臣恶狠狠捶了一下手心,生气地说:“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燕营大乱,到处是被赵商臣的人马冲撞过的惨样,勉山和玄鱼大战了几百回合也分不出胜负。 玄鱼横剑身前,喘着粗气:“好小子,功夫不赖,为何要做姬子德的走狗!” 勉山的武器是柄流星锤,他将锤子顿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沫:“为主尽忠!少说废话!” 殷遇戈的到来,使双方局势从僵持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他手下的人下手快准狠,不过片刻大部分燕人就被屠杀殆尽! “殿下!” 这一声呼唤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又其实只过了一整个白天,殷遇戈回过头,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一瘸一拐朝他走来,脸上满是委屈至极的笑容。 “贱人!拿命来!” 姬子德不知一直在什么地方躲着,一看到明稷新仇旧恨齐涌上心头,仿佛一条突然窜出的毒蛇,手中双锏朝她猛击下去! 誓要她的性命! “啊!” 明稷本能地惊呼出声,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明稷睁开眼睛,才发现太子替她挡住了姬子德这一击! 殷遇戈右手捏成鹰爪,猛地袭向敌人咽喉,再狠狠一扭,喉骨尽断! “当——” 铁打的双锏掉落在地,随之倒地的还有姬子德微微抽动、死不瞑目的尸体。 殷遇戈猛地跪倒在地,右腿剧痛无比,他并非第一次重伤,心知怕是腿骨被打碎了,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明稷的心揪作一团,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你……” 殷遇戈看见她浑身伤痕累累,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问:“委屈了?” “委屈孤,没能早些来接你?” 明稷拼命摇头,用袖子帮他擦血,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墨奴!墨奴!” 墨奴还未来,赵商臣先到了,他先看了一眼殷遇戈的伤:“得赶紧回去,再晚一点儿孩子他爹非瘸了不可!” 他通晓毒理,自古又医毒不分家,迅速给殷遇戈处理了一下,又有墨奴和玄鱼帮手,将殷遇戈抬上马车。 如此剧痛下,殷遇戈竟然还没晕过去,连呻/吟都无多大声响,只是紧紧攥住明稷的手,手背青筋四起。 姬子德力气不小,兵器又是沉甸甸的铁锏,用力一击金石都能尽碎,赵商臣觉得情况很不容乐观。 殷遇戈靠在明稷怀中,看着他:“如何?” “筋骨尽碎,就算治好了也是瘸的命,”赵商臣并没有隐瞒,他知道瞒不住,更觉得难受和可惜。 殷遇戈这么骄傲的人,哪能从此成了瘸子?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明稷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声,心中恼恨自己怎么回事啊,怎么怀孕以后眼泪格外的多啊! 好讨厌! 但赵商臣不敢将话说得太绝,又说:“若是三个月内能寻到姬子失的师傅曹神医,或许还能恢复如常。” 殷遇戈听完一言不发,姬子失那师傅向来云游四海,别说三个月,三年内能找到都算快的! 明稷知道那是因为三个月后碎裂的骨头就会重新长好,如果没有复位正确就会朝着歪的地方长,一旦歪的骨头定型,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这一条腿! 三人久久无话,殷遇戈将脸埋进明稷怀里,低声说:“累了。” 明稷的心一软,强忍着泪水对赵商臣说:“多谢商臣太子了,我们马上派人去找那位神医。” 这种飞来横祸,赵商臣心里也很难受,悻悻下了马车,玄鱼围上来,一脸为难:“主子,” “嗯?” “那个怎么办啊?”玄鱼指着暴晒在月光下的姬子德的尸体,还维持成那个狰狞的死样——是被殷遇戈生生将喉骨折断而死的。 “好歹是燕国太子啊!”玄鱼苦着脸。 赵商臣恨不得跑过去鞭尸才能解气:“他手下的人有没有活口?” 玄鱼细细一想:“勉山被属下杀了,这里并不是燕国大营,姬如栩不在这——就算姬如栩知道,凭他的本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赵商臣迅速下达命令:“将这里的一切毁尸灭迹,把我们的人全部撤回去,传令晋燕边关十六城,准备应战!” 燕国太子不明不白被杀了,燕君只要不是个龟蛋就得为姬子德报仇,现在殷遇戈受伤,只能他这个大舅子先顶一会儿了。 唉,他怎么这么好呢? 玄鱼十分懊悔:“如果属下手快一些,别让太子遇杀了燕太子就好了。” 两国交战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赵商臣反手拍了他一巴掌:“就算殷遇戈不杀他,老子也是要杀的!那个畜生!” 玄鱼摸摸脑袋,闭上嘴不说话。 “对了,殷雅呢?”赵商臣得出空才来得及一问,玄鱼一愣:“属下不知道啊……” 不仅玄鱼不知道,墨奴等人也不知道,殷雅这个人像从偌大的军营凭空消失了一般! 赵商臣整个人都慌了,殷遇戈伤着,若是等他醒了知道妹妹丢了,会不会把他的皮剥了啊! “还不快去找!”赵商臣气冲冲说道:“不,我亲自去,我亲自去找!” . 回到渭城,回到知州府,又将太子安顿在床上后,他已经睡着了。 李明池请来了渭城最好的大夫,看过以后皆是摇头表示治不了,治好了也是残废,李闯又将封先生从军营带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只是封先生和赵商臣说了一样的话:“若是让那位曹神医看看,或许可救。” “曹神医?” “可是曹神医常年云游四方,是个世外高人,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封先生老实说。 好容易点燃的希望又在风中摇曳了,明稷不想丧失信心,对众人说:“墨奴马上派人去找,我们尽力找地去找这位曹神医,” “还有,明日就启程回郢都,或许宫中的太医有法可救!” 虽然封先生和赵商臣医术已经很高超了,但是明稷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希望,而且边地条件不好,万一感染了都不知道上哪说理去。 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众人各自领命,只剩下一脸愧疚的画奴跟在太子妃身后,明稷看了他一眼:“自责啊?” 画奴扑通一跪:“属下自知罪无可赦,若不是属下用人不察,您也不会被歹人绑走。” 这一绑,间接害太子重伤、燕太子被杀,严重来说万一两国战火重燃,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明稷叹了一句:“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就算你在能改变什么……等等,你说什么用人不察?” 画奴对她说了楚红衣、楚蓝衣姐妹见死不救、知情不报,甚至掩盖罪证的事,头压得更低了:“师兄已经亲手清理门户,但事情到底还是属下们太信任师妹,如果您身边不是她们,也不会……” 人都死了,明稷现在生气也没招了,这事说起来大家都有责任,不能单怪画奴一人,她虚扶了一把画奴:“你起来。” “属下不敢!” “画大人,我同你说句交心的,”明稷双手交握在袖子里:“如今殿下重伤,又恰逢这种情况,我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你们跟在殿下身边多年,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 “可要帮帮我啊。” 画奴一愣,与太子妃对视了一眼,对方回来以后还来不及梳洗,又要陪太子看病,又要处理留下来的烂摊子,浑身狼狈至极,可是那双眼里,却闪动着可靠的光芒。 明稷冲他露出一个信任的微笑:“就当,戴罪立功吧。” 画奴愣愣地被扶起来,握紧手中的剑:“谢……娘娘信任!” 若是按太子的脾气,他们绝对免不了一死,可是谁又愿意去死呢?能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画奴等人是何等感恩戴德。 “对了,迅奴传来消息,他带人截住了公子沉送往燕国的十万两黄金,正在押送回来。”画奴说道:“这十万两是公子沉用来买通燕太子,下毒手害殿下的!” 明稷并不知道这回事,这么一听,说:“公子沉买通燕国人杀殿下?那不是叛国吗?” “是,白纸黑字的交易,证据确凿!” 明稷胸中涌起一阵愤怒,殷沉戈这个小人! 殷遇戈是他亲哥哥啊! “叫底下人别动,原封不动收好,”明稷脑子转得飞快:“证据全部留好,与燕国打这场官司,这些可是重要证据。” 殷遇戈是杀了姬子德不假,可如果姬子德原本就要杀他呢?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防卫过当,只有以牙还牙!输在别人剑下是你自己本事不济,怪不了谁! 起码燕国理亏,师出无名,在诸国掀不起风浪就好。 “我们不怕打仗,可是这理不能被燕国占了,”明稷眼睛一转:“封锁姬子德死亡的消息,再将殿下被燕太子打成重伤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传是殷沉戈买凶杀的人,你们千辛万苦才保下了殿下。” “还有燕国战败不服,伺机报复。” 画奴眼前一亮:“是,属下立马去办!” “哎等等,办事不急这么一会,”明稷吩咐他:“打盆热水来,再送点吃的过来,没瞧你们殿下脏成什么样了?” 画奴挠挠头:“属下立马去,亲自去!” 明稷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事总算暂定了,拍拍裙子,进了屋。 她一进来殷遇戈就惊醒了,意识到是她又重新松下戒备,半阖着眼,右腿被固定在床上,浑身脏兮兮的,谁能相信这是风华绝代的楚国太子遇啊。 “醒了啊?”明稷提着裙子坐在床边,殷遇戈低声问:“孤睡了多久?” “没多久,就我处理事的这一会儿吧。”明稷没忍住低头抱了抱他,口气里又有委屈,又是心疼:“疼不疼啊?” 殷遇戈轻轻闭上眼,感受她的气息在鼻间、耳畔、脖颈上拂过,心口一点一点充盈,连腿上的疼痛都变得没那么突兀了。 大概这就是满足感吧。 “无妨。” 明稷轻轻打了他一下,凶巴巴的:“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严重的伤?无妨无妨的,装英雄这么好玩吗?” 殷遇戈就是那种被打碎了骨头也要先弄死对方,再表示自己好得很,没事! 说好听点像自舐伤口的孤狼,难听点就是死鸭子嘴壳硬! “医士如何说?孤的伤。” 明稷斟酌言辞,说:“封先生和商臣太子都说,得找到公子失的师傅曹神医,方能接骨续肌。” 殷遇戈有一瞬间怔楞,随即恢复如常:“哦。” 他知道曹神医行踪诡秘,不定这个时候在什么地方云游,目光缓缓移到自己的腿上,阴晴不定:“若是找不到,会如何?” 明稷闭口不言,殷遇戈嗤笑一声:“从此就站不起来了?或是需要以拐行走?” 这对常人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何况太子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简直是折断了他的傲骨,再踩进泥塘! “或许……能顺利找到呢?你别这样,别这样。” “叩叩,”门外画奴已经取来了清水,轻唤:“娘娘?” “孤不想见到他。”殷遇戈撇过头,明稷轻声说:“是我让他拿清水来的,让他端进来就走好不好?” 殷遇戈不说话,大体就是默认了,画奴将盆放在床边不远的地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太子认错,被明稷用眼神打发出去了。 屋中重归寂静,明稷拧了巾子:“我给你擦擦,然后咱们吃顿饭好不好?” 殷遇戈心情很恶劣,声音十分疲惫:“你先出去。” “不出去。”明稷知道他心情不好,默默给太子擦脸,他的气息有些炽热,猛地抓住了明稷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如果……” “孤是说如果,”殷遇戈看着她,声音低得差点听不清:“就这么废了,你当如何?” “……”明稷一愣,下意识在心里吐槽太子这是什么小女生上身,这不摆明了问男朋友‘我要是毁容了你还要我吗?’ 她这一犹豫,殷遇戈直接冷了眼神,手也不牵了:“出去。” “哎哎!”明稷回过神:“我没说不要你啊!” 殷遇戈背过身,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闷哼了一句,明稷想将他掰回来,奈何人家病了也是个大老虎,压根不是她能撼动的。 “没说不要你啊!”她苦着脸,右试图把他掰过来:“生什么气啊!来,我帮你把衣裳脱了,这么睡不舒服。” “不必!” “你脱不脱!”明稷生气了,低头狠狠咬在太子的脸上:“这么大的人了,闹什么闹啊?这日子不想过了咋地?” “你!”太子雪白的脸皮登时浮现出一个牙印,还带着未干的湿意,他气得厉害:“无须强求自己,这些事自有下人来做,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明稷用力一拽,把太子的衣襟拽散了:“太子妃?” 太子侧着身子,衣服压根脱不动,明稷推了他一下:“你配合我一下,我脱不下来!” 哪有脱人衣服还让对方配合的啊! “治好了也是个残废,无须费心不是么?” ……到底跟谁学的这种苦情对白? 明明眼睛里、口气里、心里都带着哀怨,想要她哄一哄,面上非得作出那种扎手的模样,明稷绝对相信,如果她转身就走,下一刻太子就得疯狂地砸东西,然后咬着被角在被窝里哭! 明稷板着脸跟他互瞪:“你要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 “出去。” 她干脆站了起来,摸着小腹,倒打一耙:“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因为坏了孩子以后人老珠黄,就不喜欢我了!” “……” “好心给你擦擦,也不瞧瞧你脏成什么样了!”明稷把巾子摔进水里,就差挤出两滴眼泪了:“还凶我,还莫名其妙发脾气!你说说我嫁给你这么久,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过好脸色!” “当!”一声,门外守门的画奴将剑不小心掉落在地,他、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太子被太子妃骂了? 殷遇戈的脸色更差了:“滚!” 画奴捡起剑:“属下马上就滚!马上就滚!” “你还叫我滚!”明稷故意扭曲太子的意思,帕子一甩,哭得万分哀婉:“嘤嘤,你个死没良心的!” “闭嘴!”殷遇戈气得额角突突直跳:“过来!” 明稷稍往床边挪了两步,被太子抓住手狠狠一拽:“啊!” 殷遇戈右腿是伤了,一点不影响他的动作,反身将人压在身下,狠狠往那殷红唇瓣上咬了一口:“再聒噪一句?” 不对啊,一开始不是他占理的吗! 为什么吵着吵着又变成他不占理了? “你的伤!”明稷差点被他的动作吓得心脏骤停:“不闹了不闹了,快下来,我们不闹了。” “死不了!”殷遇戈恶狠狠逼视她:“说清楚,嫁给孤怎么了?不满意?”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关注点啊! 明稷忽然开始后悔了,太子的脑回路压根跟她就不是一回事,俩人沟通可太难了! “说啊!”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明稷揽住他的身子:“我没有不要你的意思……瘸了也要你,行了吧?” 太子并不满意:“毫无诚意!” “哪儿有盼着自己瘸的呀……”明稷揪着太子的衣襟,趁他起身的这个姿势顺利一剥,仿佛什么强抢民女的恶霸,嘿嘿一笑:“别动,等我脱干净再躺下来!” “李明稷!”太子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只能凶一句试图找回点脸面,明稷可不管他,三下五除二将太子剥个精光。 “来,自己躺下,我给你擦擦,瞧这一身脏的!” 殷遇戈赤着上身躺在床上,像个任人宰割的大白羊,明稷一连擦了三遍才堪堪将他收拾干净,摸摸白得反光的胸膛,光明正大吃豆腐:“我让画奴换盆水,再给你洗洗……”她的视线游移到太子的下/半/身,微微一笑。 “……” 画奴的动作很快,迅速换了新水,还送来饭菜,明稷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动作也急切了几分:“快,给你擦完我们吃饭。” “……”殷遇戈抓着薄被和明稷僵持,不愿意她把魔爪往下面伸。 开玩笑,这个女人——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这么大个人了,害羞什么!”明稷一脸坦荡正色:“我是没看过还是没碰过,嗯?放开!” 虽然,但是,被人剥光的感觉难道是那么好的吗!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擦洗完后太子整个人都通红了,从脸皮到身上的皮肉,他原本生得就白,白净的皮肉浮现出淡淡的粉色,仿佛个煮红的虾子。 明稷看得一乐,拉着薄被给他盖上:“你身上的水还没干,干了再给你穿衣服。” 皮肤直接接触被子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奈何太子现在就是个病猫,就是觉得不好,也没法站起来自己取了亵衣亵裤穿上。 再说了,那裸奔的事,咱们也干不了。 “来,吃点东西。”明稷将食盒拎过来,里面装了四菜一汤,虽然是简单的菜色,却令人食指大动,果真是饿了! “我扶你起来……哎,能坐起来啊?” 殷遇戈表面云淡风轻,不动声色把差点滑落的锦被扯回来,被明稷笑着喂了一口汤:“甜不甜?” 老母鸡熬的汤,又没有放糖,哪里是甜的,明稷笑着又往他嘴里填了一口饭:“因为是臣妾喂的所以甜呀~” “……” 明稷一边喂他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一口,太子吃饱了她也跟着吃饱了,又吩咐画奴来把东西收拾了。 画奴还是戴罪立功之身,太子不吭声他也不敢上赶着找罪受,很快就出去了。 明稷卸下妆发,又去净室洗漱一番回来,天已经快亮了,太子似乎又睡着了,白皙的胸膛赤/裸着,腰间搭着薄被,右边底下露出一角捆得结结实实的伤。 明稷坐在床边看了一会,指尖在殷遇戈高挺的鼻尖一点,自言自语:“只有睡着的时候不凶!” 刚才洗漱的时候画奴来说,回郢都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下午就能出发,紧赶慢赶十来天就能回去了。 打扫战场的墨奴回来报,没有找到公子沉的行踪,估计是趁乱跑了;赵商臣的人来报殷雅在晋国大营,叫他们不用担心。 她整理着思绪,无意识地在薄被上挠了挠,熟睡的太子动了动,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薄被一下子滑落在地—— 明稷猛地惊醒,弯腰捡了起来,要盖回去的手却是一滞。 “啧……这大长腿,瘸了多可惜啊。”明稷默默感叹,视线上下一扫,把太子看了个精光。 啧啧感叹:“受伤了还这么精神,果然欲和念是分离的啊……教科书真的不骗人!” 第89章 [改口口词] ... 四月的天, 过了寅时天就得亮了。 窗缝外刚漏进来一丝光, 小果子就醒了,给自己穿好衣裳后跳下床,趿拉了鞋子,迅速去厨房找大娘舀了一盆热水,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把水端到上房门口。 她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主子们还没起来。 随手一推, 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儿, 小果子扭着身子挤进去,把热水放在盆架上, 她端水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今天一滴都没洒出来呢! 一回头,冷不丁撞见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床上的男主人不知醒了多久,半撑着身子看着她, 面容有些疲倦。 “!”小果子眼疾手快捂住嘴, 免得吵醒还在沉睡的娘娘。 殷遇戈示意她噤声,出去。 没想到这个不到半人高的小丫头极伶俐,捂着嘴蹑手蹑手退了出去, 一丝令人不愉快的声响都没发出。 “你又吓她……”明稷皱着脸嘤咛了一句,掀开一角眼皮与太子对视了一眼,显然是还没睡醒。 殷遇戈往后一靠, 手掌覆在她眼睛上,挡住了早起的微光。 明稷困得喟叹了一声,手覆在他手背上,软声软气地说:“您怎么起这么早呀?” 殷遇戈就着姿势低头吻住她的软唇,攻势中带了点急躁,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明稷轻啄了他两下,轻声问:“怎么啦?伤口难受?” 殷遇戈低声说:“今日入城,由国舅宓震庭携百官于城外十里,跪迎。” 宓震庭是王后小宓氏的嫡兄,由他跪迎可以称得上给足了太子面子,可是殷遇戈还是不高兴。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得漫天都是,一路回来好几个州府的官员明里暗里旁敲侧击,殷遇戈心情不好,除了几个心腹内臣一概不见,更是坐实了太子残废的传言。 明稷想了想,说:“他是来探探虚实的?” 可不就是来探虚实的,他们的探子说公子沉已经回到了宫里,这些日子就躲在中宫,不出门、也不见人,楚王不知道接没接到太子状告公子沉的折子,反正是没有罚殷沉戈的意思。 明稷握了握他的手:“怕什么,一个老匹夫罢了,起来,我给你更衣。” 换衣裳的时候明稷随手摸了一把太子的腰,笑着说:“静养着也不是没坏处哈,看着都胖了一点。” 殷遇戈捉住她的手,警告意味明显,明稷笑说:“看什么,实话实说而已,之前太瘦了,这样刚好。” 他半靠在床柱上,一手把她圈进怀里,箍得死紧:“是不是当孤病了,都敢爬到孤头上去了,嗯?” 明稷拍拍他的后背:“哪儿敢啊,您是楚国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臣妾可不敢。” 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稷轻声说:“……那老匹夫也不敢。” “……”殷遇戈低头看她,明稷狡黠一笑:“早上起来不就烦在这个么?” 宓震庭那是殷沉戈的亲舅舅,不是太子的亲舅舅,年过七旬的老头,楚王派他来跪迎,目的想也知道不单纯。 宓震庭,或者说宓家人不足为患,太子目前要担心一下的反而是楚王的态度。 “父王态度尚不明朗,万事咱们也得等回宫见过一次他老人家以后再说……唔!”话没说完就被太子堵住了嘴,殷遇戈边亲边恶狠狠地说:“闭嘴,不该你猜的不要胡乱猜测,慧极必伤。” 明稷笑嘻嘻地逗他:“您病着,咱们不得多想点自保的法子,不然等刀悬在脖子上,可就晚了。” 殷遇戈将她按在心口上:“胡说八道,孤还没死,何时需要你出面应对这些了。” “那臣妾和孩子可就托付给您了,您可得机灵点儿。”明稷边用指头在他胸膛上划拉划拉,边在心里夸自己机智,不然进入丧系状态的太子可不好哄。 太子的手顺着她的腰线滑到小腹处,两个多月的身子并不能感受出什么,他轻轻碰了碰,应了声:“嗯。” . 钦天监定了时辰,太子銮驾于午时前进城,从城外十里的官道上,两旁插满朱红底的殷氏家旗,一路延伸直到城门口。 宓震庭和万大人早早候在城门楼上,远远眺见了黄沙漫漫,知是人回来了。 万大人万分欣喜:“国舅爷,该叫人放下吊桥,迎太子殿下进城了!” 宓震庭抬手:“万大人稍等,” 万大人不解,宓震庭看着远处慢慢涌来的队伍,说:“老夫前些日子听说,殿下重伤未愈,不知万大人是不是也听到风儿了?” 万大人是楚王身边宦官,宓震庭与其说是在问万大人知不知情,不如说实在旁敲侧击,想知道楚王的态度。 “这……老奴听到了,只是殿下从前东征西讨,身上多少有些小伤,天佑殷氏,殿下必能安然无恙。” 其实郢都城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太子的右腿恐怕是废了,再也治不好了,要知道一个形容有损的继承人是无法登基的。 宓震庭手里转着玉桃,紧紧盯着万大人。 万大人说:“万事当等殿下进城后,再请太医院诊治过后,王上自有定论,国舅爷此问,是太急躁了。”言外之意也是在警示他别太焦躁,事情怎么样还有两说呢。 宓震庭看向这个白白胖胖的宦官,哼笑了一声:“都说宦者都是无根的浮萍,随风飘荡的,不想万大人倒是意外地忠心。” 宓震庭这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变着法骂他是无根的太监呢,万大人听出来了,却也只能忍着气性,说:“国舅爷说笑,老奴生是殷氏的奴,死也是殷氏的鬼,自然要十二分忠心的。” 吊桥被缓缓放下,大道两旁站满手持长矛的将士,万大人和宓震庭匆匆迎出城门,一眼看到了骑马护卫在銮车旁的墨奴等三人。 墨奴率先翻身下马:“国舅爷、万大人,殿下一路风尘仆仆,路归酒就不喝了,直接摆驾回东宫吧。” 路归酒是楚国的传统,一般作为迎接的一大仪式,用来招待贵客,或者凯旋而归的军队。 宓震庭皱眉:“殿下/身体可还好?怎么连路归酒都不喝了?” “劳国舅爷惦记,殿下/身体无恙。”墨奴不冷不热地答道。 “既然身体无恙,这路归酒是接风洗尘的,不可不喝啊!”宓震庭看了眼紧闭的车门,干脆撩袍跪下:“臣,宓震庭,恭迎殿下回城!” 他一跪,身后的万大人和将士百官纷纷跪下,声震九宵:“臣等恭迎殿下回城——” 车内,殷遇戈睁开半阖着的眼,冷笑:“老东西,这是在逼孤出去。” “您若是不喜欢,臣妾帮您挡回去就是。”明稷从车上的小窗里看见跪了一地的人,为首的万大人她认识,那另一个白发苍苍,眼里却闪着精明的老头应该就是宓震庭了。 殷遇戈略一思索,干脆摆出病弱的姿态:“挡回去罢,莫忘了,孤还在‘重伤’。” 明稷点点头,整理了一下仪容,撩开一角车帘,亲昵地说:“原来是舅舅啊。” 宓震庭与这太子妃并未见过几面,被这一声亲昵的称呼打得一懵:“太子妃娘娘。” “舅舅何必客气,都是一家人。”明稷扒着车窗,扫了一眼简略的欢迎仪式:“殿下睡着了,这路归酒是喝不了了,不如我替他喝了,舅舅以为如何?” 太子妃身怀有孕,就算宓震庭肯,万大人也不敢让她沾酒的,明稷又笑眯眯朝万大人打招呼:“万大人,近来可好?” “哎,劳太子妃娘娘记挂,老奴好得很,就是想殿下了!”万大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说:“既然殿下睡着了,那咱们就直接进城罢——您不知道,王上想着太子呢……” “父王和母后近来身子可好?”明稷随口问了句。 “王后娘娘操持后宫,身子好着呢,就是辛苦!”太子妃说了撤下仪式,百官将士纷纷起身,仪仗慢慢进城,万大人随侍在车旁,说:“丽姬娘娘马上就要临盆了,宫里都紧张极了,王上也高兴,也高兴!” 姑母快生了? 明稷一抚掌,对啊,她倒是快把这事忘了,新年的时候丽姬那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如今已经四月,可不就是快生了。 李闯催一声马,从后面赶上来,惊喜地问:“丽姬娘娘快生了?” 他回郢都向楚王复命,顺便护送太子一行回来,刚才听见万大人或丽姬快生了,一时高兴,拍马上前问了这么一句。 万大人冲李闯颔首:“李将军安好,宫里的嬷嬷说月份差不离了,紧说就是这个月的事,咱家在这先恭喜将军了!” 丽姬不论生的男女,对李家都是个锦上添花的裨益,李闯也十分高兴,看万大人跟得辛苦,亲自叫人牵了匹马,让他骑马随侍。 . 钩戈殿,丽姬扶着小山包一样鼓胀的肚子站在窗子旁,初夏已至 ,窗外换了一番景色,草木郁郁葱葱,到处绿意盎然,微风拂过十分惬意。 浮萍端着燕窝进来,看见她站在风口,宛如一只操心的老母鸡:“哎呀,娘娘怎么能站到风口去?快快关上窗子,免得着了风寒。” 丽姬人怀孕到后期人倒是变消瘦了,只有肚子高高隆起,看着怪吓人的,浮萍扶着她的手,随手把窗子一关。 “今儿怎么是血燕?”丽姬恹恹地看着碗里的燕窝,嗤笑一声:“御膳房不是说宫里血燕稀少珍贵,一个月前就断了钩戈殿的供应么?” 打从她怀孕以后,楚王起先还来瞧瞧,随着香宜夫人的隆宠日盛,楚王从一日一来,变成三日一来、七日一来,最后一个月都见不到一回! 宫里多得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见她不受宠了,竟然克扣起东西来了!尤其御膳房的领事还是王后的人,碍于她怀孕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名目,但是品质却大不如前。 丽姬不是没有为此闹过,却被王后以边境困难,后宫要做表率,当勤俭节约为理由堵了回来,更要命的是楚王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丽姬如今算是看明白了,楚王这个人就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主儿,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肚子里的孩子! “您不知道,今儿太子回城了!” 浮萍伺候她用燕窝,十分高兴地说:“大将军也回来了,奴婢想着您许久没吃过这口儿了,斗胆炖了一盏,好跟着高兴高兴。” 大将军回来了,钩戈殿的待遇早晚会重新回来的,浮萍见丽姬最近胃口越来越差,干脆炖了一盏给她解解馋。 “太子回来了?”丽姬眼前一亮:“阿兄也回来了?他……可官复原职了?” “复了复了!”浮萍知道她听说这个肯定高兴:“大将军重领中军统领之职,特意回郢都向王上谢恩的,趁着机会顺便护卫太子回城!刚才见复命的人回来,定是人已经送到了!” 丽姬一听,整个人宛如抽芽的小树生机勃勃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她抚着肚子说:“阿兄回来真是太好了,起码咱们李家总算有了主心骨……对了,稷儿呢?她怀着孩子一路奔波,真是辛苦她了!” “太子妃娘娘也好着呢!”浮萍见她高兴,连连说:“万大人刚回宫复命,说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回东宫了,娘娘脸色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丽姬放下小碗,用帕子揩了揩嘴角。 “就是殿下……”太子受伤的事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浮萍为难地说:“太子殿下受伤的传言看来不假,听说都是用轮椅推进去的,这下好,朝堂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可算是找到了由头。” “怎么会这样。”丽姬皱紧眉头:“太医院的可都去了?怎么说?” “都去了都去了!结果奴婢也不知道,怕是得晚上才有消息了,您别担心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小主子。”浮萍收起小碗,安抚着说:“太子和咱们太子妃娘娘又不是脾气软的,谁敢犯她手里去,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也是。”丽姬点点头,站起来溜达了两步,抚摸肚子:“我呀,现在就盼着这个孩子,若是能一举得男,好歹王上能高兴高兴,于东宫、于李家、于本宫自己,也是个好事……” . 午后微风轻拂,天气渐渐热了,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落得一身汗,明稷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绣着万字和蝙蝠的帐子顶。 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早几日就回到东宫,回到临华殿了。 扶着头坐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轻声唤道:“来人。” 有貌推开门:“娘娘醒了?” 往常都是有钱蹦蹦跳跳迎上来的,有貌性子比有钱沉稳,却也木讷很多,明稷在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声。 她睡得浑身是汗,黏糊糊的十分不快,皱着眉说:“这天儿是愈来愈热了,去年可屯冰了?教人去敲一块来放在殿里,去去暑气。” 有貌立马吩咐小内侍去地库取冰,带着两个丫头进门伺候太子妃更衣:“今年的夏来得早,往年起码得端午之后才真正热起来呢,饶是这样,您也不能太贪凉了。” 小内侍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推着一整块冰进来,将其放进冰塔里,又将冰塔放在宫殿角落,微微散着凉气。 虽然比空调真是差太多了,但这种时代,聊胜于无吧。 明稷吩咐扯着衣领,用扇子扇了扇:“取件儿轻薄的衣裳来,热死我了。” “诺。” “对了,小果子你将她安排在哪了?” 明稷瞧小果子伶俐,便将她从渭地带回郢都,一路也是这个小丫头跟在她身边跑前跑后伺候,很机灵。 “那丫头聪明极了,奴婢将她交给了茯苓子,让茯苓子教她识字。”有貌边给明稷梳头,边说。 “识字好,以后就是不在宫里伺候人,出去也能找到合适的营生。”明稷扶着头,还是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怎么听见外面有人吵闹,是谁?” 有貌低声说:“是岑侧妃和奉仪娘娘们,前两日就来过,说给您请安。” 明稷一滞,她差点将岑霜她们忘了个精光,想了想说:“那就叫进来吧,这么热的天儿,在外面可别热病了。” “诺。” . 明稷到的时候岑霜等人都已经到了,许久不见,明稷还怪怀念这几张面孔的,坐下就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许久不见,我还怪想几位妹妹的……咦?怎么没看见婉儿啊?” “给娘娘请安。”几人一一给太子妃行了礼,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现在就剩下三个了,明稷心里还有些感慨,微微抬手:“平身。” 姜十一一个人坐在右下角,解释说:“姐姐这几日着了暑气,怕把病气过给了您,故而没有来,请娘娘恕罪。” 夏天热,明稷也表示理解,她笑眯眯说:“既然这样,婉儿今天可吃亏了,我从渭地带了几匹料子回来,一会让有貌取出来,你们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十一替婉儿也挑两个花色回去。” 几人又是一通谢恩,在座的三人都不是话多的,又似乎都有话说,岑家姐妹对视了一眼,岑七率先开口说:“劳娘娘在外头还记挂着我们姐妹,只是……” 她们刚才互相打眼色都好几次了,明稷顺嘴一问,说:“七儿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姜侧妃今日病了可不是因为暑气,怕是被气病了。”岑七说了一嘴,姜十一连忙说了一句:“姐姐别……” “气病了?这话怎么说的?”明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岑霜低声提示说:“您在孕中,茶寒伤胎,还是少饮为好。” 明稷有些意外岑霜的关怀,笑着将茶盖儿掀开给她看,说:“喝了些温水而已,还是霜儿关怀我。” 岑七说:“妾身猜约莫是前些日子贺安庆王小喜,两位姐姐代娘娘和殿下送去了贺礼,谁知道谢家姑娘说甚么‘东宫就拿得出这种东西贺人新婚’?‘是不将安庆王放在眼里,还是不将谢家放在眼里’的话,回来之后姜姐姐就气病了。” 安庆王?明稷一愣,有貌小声提醒:“公子沉出宫建府之后,封号就是安庆。” 公子沉娶谢琼珠?? 岑七说:“您不知道这回事啊?都是十来日之前的事了吧,如今谢家姑娘都住到王府里去了!” “怎么这么急?”明稷问道:“公子沉并未娶正妃啊。” 堂堂王后的嫡子,他娶正妃明稷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猜这谢琼珠估计是一顶粉红小轿就抬进王府的,侍妾的身份。 岑七和岑霜对视了一眼,岑七压低声音说:“您还真不知道啊?听说谢家姑娘肚子都快两个月了……再不娶回去到时候不是坏事了吗。” “??”明稷更受冲击了,岑七说:“王后娘娘已经为安庆王定了宓家姑娘为正妃,但是宓家姑娘说不愿意和谢家姑娘同一日被抬进王府。” “那没办法呀,只能一顶小轿,把谢家姑娘从侧门先抬进去了呗。” “香宜夫人也肯?母后也肯?”明稷问道,在她心里这两个人不掐起来就不错了,王后哪能让自己儿子娶了谢家女儿啊。 “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亲事是王上拍板的。”姜十一也出声解释道。 “原本谢家姑娘是没有名分的,香宜夫人向父王求了个侧妃的名头,如今她怀着孩子,顶着侧妃的头衔,安庆王府上下都是她在打理,不然也不能说出挤兑姐姐们的那些话啊!”岑七说道。 岑七边说,岑霜边取出了一份礼单,递给太子妃:“这是嫔妾和婉姐姐一起商议拟定送去的,还多加了一成,被说小气实在是太冤枉了。” 太子和太子妃不在,东宫要出的大小人情自然是两个侧妃共同商议以后决定,明稷仔细看了看礼单,发现确实如二人所言,皆在规制内,并不算失礼。 明稷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这个谢侧妃也是个妙人儿。” 就这段数在宓甜手里估计两个回合都过不去,也是奇了,这谢琼珠怎么就一点都不像她姐姐谢琼林一般工于心计呢? “嫔妾倒是以为,与其说谢侧妃没脑子,不如说她代表着朝堂上一部分人的态度。”岑霜说道:“安庆王府传出这些话的时候,殿下负伤的消息刚传到大家耳朵里。” 岑霜的心思比较细腻,看局势也清楚多了,她说:“不瞒娘娘,家父近日频频被邀去吃酒,邀的人家由头、官职五花八门,有趣的是,都与宓家多多少少沾亲带故。” 明稷敲着扶手:“喔?霜儿想说什么?” 岑霜话中有话,明稷却不想做点明的那个人,岑霜干脆说:“回娘娘的话,嫔妾以为,国舅爷的门生明里暗里都在拉拢各家大人,甚至包括了我二人家中,嫔妾猜,这拉拢应该不是为了殿下拉拢的吧?” 明稷直接笑了两声,偏头对有貌说:“殿里有些凉了,把扇凉的宫女们撤下去吧。” 每个冰塔后面都有一个宫女轻轻把凉气往殿里扇,这些人都退出去之后,中殿顿时安静了不少。 “霜儿这话可没凭没据的。”明稷剥了一只枇杷送入口中,汁水十分清甜,但是这东西凉,不过吃了一只,有貌就将盘子抱走了。 “嫔妾也知道捕风捉影了,这不是没个主心骨,特来和娘娘说一说……殿下的身子……” 前几天太医院的太医们来看过之后,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来换药问诊,长信殿的人口风太紧,两人只得问到太子妃这里来。 “怎么?若是殿下好不了了,是不是姜大人和岑大人,就得去吃一吃这酒了?”明稷将手泡进小宫女端来给她洗手的盆里,状似无意地撩拨着盆里的温水,说出的话却如寒冰一般。 三人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姜十一连声说:“娘娘明鉴!妾身与姐姐绝无这个意思!家父对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行了,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三人慢慢扶着椅子站起来,明稷想了想说:“殿下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你们以为为何这次闹得格外沸沸扬扬的?”她也学聪明了,这话说一半留了一半,营造了一个此事必有后招的假象。 岑霜果然心中一荡,心说还好早一步来探太子妃的口风,若是没来,误了事可不妙。 她点点头,仿佛知道了太子妃的意思,说:“借助此举看清朝中人心也好,免得不知对方是人是鬼,平白给错了信任。” 明稷笑眯眯:“是这个理儿,对了,料子抱上来了,几位妹妹走的时候都挑一些带回去,十一啊,记得给婉儿带两匹,我这儿还有些事,就不留几位妹妹多坐了。” 太子妃都这么说了,三人也不好意思多留,纷纷起身告退:“嫔妾/妾身告退!” 三人退出去以后,明稷就冷了脸色,对有貌说:“姜侧妃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有貌想了想:“昨儿瞧见侧妃娘娘在花园里摘花,看着是好好的……” 明稷笑了笑:“你们说殿下惨不惨,这还没怎么着呢,小妾们便急着找后路了。” “娘娘息怒!”有貌等人连忙往地上一跪。 “我怒什么啊,不值当的,不值当。” 姜家本来就跟宓家沾亲带故,姜婉都是小宓氏做主塞进来的,好像也在意料之中,没瞧今天直接不来了么,直接打发了个姜十一来听风。 只是这岑家姐妹不知和姜家的是不是一个主意。 姜十一抱着太子妃赏赐的料子,借着送赏赐的由头进了温室殿,姜婉正在剥松子吃,脸色好得一点都不像中暑的人。 “哟,十一妹来了,这是抱了什么好东西,瞧给重得,”姜婉闲闲说着:“青荷,还不帮把手?” “不不,哪里要劳烦青荷姑娘,有木槿就好了。”姜十一连声道,青荷只做了个样子,也没真的帮手。 “这是太子妃娘娘的赏赐,说让姐姐挑挑……” 姜婉用眼角扫了一眼:“皆是些寻常货色,有什么好看的。” 姜十一低头不说话,姜婉关心地问:“岑霜也拿了一样的东西?太子妃没给她旁的赏赐罢?” “没有没有,太子妃对咱们都是一视同仁的。” “哼,那就好。”姜婉哼道,抓着姜十一:“怎么样,我今天没去,太子妃可问起什么没有?” “问了,倒也没问什么。”姜十一把所有话都学了,尤其是太子妃警告的两句,她说:“殿下的伤只怕没有传闻中的严重,姐姐还是去信家里,让父亲不要冲动,免得届时进退两难。” 姜家虽然和宓家关系密切,可是姜婉已然是太子侧妃了,原本想的是姜家姐妹嫁给太子,是进可攻退可守,谁知道姜婉等人并不受宠爱。 在这场站队里稍不注意满盘皆输。 姜婉剥松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今天见到殿下了没有?” “没有。”姜十一老实道:“我们走的时候,看见画大人急匆匆从长信殿过来,说殿下请娘娘过去,再问及我们,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提过的。” 姜婉牙咬得痒痒:“……这不是让人守活寡吗!” 姜十一却不敢接这话,半晌后姜婉挥一挥手:“料子十一妹全拿回去吧,昨儿阿娘刚派人送了些时兴花样来,我太子妃赏的这些我一时用不上,十一妹全拿去,多做几身漂亮衣裳,瞧瞧你身上这件儿,都是大前年的款式了吧?说出去都丢咱家的人!” 姜十一脸一红,不知羞的还是气的,吩咐木槿抱上料子,灰溜溜回去了。 .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太阳还挂在半空中,从临华殿到长信殿路可不短,明稷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心说殷遇戈这个小人,她要是因此中暑了非把他踢下床不可,这个夏天都不许他进寝殿了! 长信殿里也摆着冰塔,比临华殿还凉快两分,墨奴守在门口,看见太子妃来,说:“属下拜见娘娘。” 明稷比了比紧闭的大门:“怎么?殿下没在见东宫百官?” “没有,刚才公子失来了一回,现在殿下不见任何人。”墨奴想了想,提醒道:“貌似是为了殿下的伤,或许心情不大好,娘娘可千万顺着殿下几分。” 心情不好? 所以要她陪着? 明稷笑笑,示意他开门。 长信殿的温度比想象的还冷一点,明稷进去没找见太子的人,轻声唤道:“殿下?” 偏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明稷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殷遇戈坐在净房前发呆,见她来嫌弃地看了一眼,有些怪她怎么来得这么快。 明稷探究的眼神落在太子有些凌乱的衣衫上,又联想了一下,问:“……自己不方便?门口都是人,怎么不喊一声?” 太子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种事怎么叫人来? 明稷知道太子老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摸摸他的手:“乖了,我扶你去。” 还好殷遇戈对她的接近不是很排斥,扶着明稷的手慢慢挪到净房,解决了生理需求以后,明稷又将他扶出来,日常嫌弃:“害羞什么啊,每次这么害羞,每次都弄得跟第一次似的。” “闭嘴。” “好好,我闭嘴。”明稷洗干净手,推着他的轮椅慢慢回到偏殿:“特意为了这事把我叫来的,嗯?” 要是为了让她扶他上厕所这种小事,大老远把她从临华殿弄过来,那真的会生气的,外面那么热! 太子哼道:“孤是那般人?” “那怎么?总不会想我了吧?”明稷随口一说,没想到太子竟然没反驳,她惊奇十分:“真想我了?” 最近太子也挺忙的,经常一头扎进政务里,明明同在东宫,却只有晚上见得着,殷遇戈傲娇地轻哼了一句,却真的一句都没反驳。 明稷嘿嘿一笑,低头在太子腮帮子上亲了一口,从荷包里又取出一颗金瓜子:“来,奖励你的。” 通过太子的不懈努力,已经攒够了五六个金瓜子,他把瓜子收起来,明稷坐在一边,摇着扇子问:“今儿都忙什么呀?” 这也是她后来才发现的,如果她关心一下太子一整天都在忙什么,他心情就会很好,原理应该是‘你问我,就是关心我,就是爱我,不问我就是不爱我’这种神奇逻辑吧。 殷遇戈示意了一下桌上高高一沓的折子,随口捡了两样:“燕王听说姬子德死了,大概也没几天活头了。” 嗯?? 明稷一下来了兴趣:“然后呢?” “姬子德的兄弟剩不过二三个,都是百无一用的草包。”殷遇戈不屑地说:“如今燕王室是姬如栩在主事,燕国迟早从他开始改了嫡系。” “姬如栩?”明稷问:“还能这样?姬子德只是兄弟少,又不是没有,公子失不就是其中一个么?” 殷遇戈不满地敲了她一下:“天真。” “弱肉强食,姬子德死后,燕军有大半被姬如栩落到姬如栩手里,只要他想,燕君就得从旁重新支立一个太子。” 说白了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管用呗。 明稷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调侃道:“下午岑家姐妹和姜十一来见了我一回,您想不想知道她们说什么了?” 太子看着她古灵精怪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掐明稷的脸:“说。” “您的三四个姬妾都着急您的伤呢,也表示愿意衣不解带地贴身服侍,让臣妾来问问,要不要重开侍疾啊?” “……”殷遇戈手下一个没留神失了力道,明稷嗷地叫了一声:“疼!” “你应了?”殷遇戈凉飕飕地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敢说是下一刻就要收拾她似的。 明稷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臣妾只是想知道您要怎么处理她们几人而已,毕竟小姑娘嫁进东宫,守活寡太可怜了。” 倒不是她圣母,而是这事儿压根就不是她该去处理的,哪有太子自己不愿意处理这些女人甩给她的?她们又不是嫁给她了! “你倒大度!”太子撇开脸,冷冷地说:“若是依照太子妃的想法,是不是依旧侧妃三日,奉仪二日,你自己好躲清闲去?” 李明稷第一次就是这么将他卖了的! 吆好斤两,一块一块切给别的女人去分,甚至顶着他这根胡萝卜从别家换好处! 聪明是聪明,手段干净利落不说,还透着股奸商的本质,可是被当作诱饵抛出去的是他啊! 明稷一愣,说:“当初那不是不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太子瞪她。 明稷自知理亏,哄道:“事情都过去了……” “在孤这永远过不去!” “……”明稷还是第一次在太子这尝到哑口无言的感觉,说道:“您不也没看上人家吗……您不就万花丛中,单挑中了臣妾这一朵嘛……哎哎!别走啊!” 太子气得转身就走,双手转着轮椅慢了一步,被明稷一把拉住:“又生气啊?不把话听完?” “听你说,当初如何把孤当作筹码卖了的?” 你别说,当时拿太子换东西这买卖做得挺值的,明稷还没笑出口,太子的眼神已经气到想杀人了,她连忙安抚:“以后不会有了,再不会有了!” “敷衍!” “我发誓,我发誓好了吧?”明稷像模像样地发了个誓,第无数次问自己,别人谈恋爱都是男朋友哄女朋友,为什么到她这是反过来的? 太子比女朋友难哄多了! 殷遇戈黑着脸听完,说:“她们若是识相,在东宫自然荣华富贵一生,要去要留,孤皆不拦着,若是有那不识相的,自然也要为不识相付出代价!” “不识相的?您指谁?” 殷遇戈轻哼了一声:“你要与孤说的不正是此事,有关姜家和岑家被宓家拉拢的事?” 敢情太子早知道了? 那刚才岂不是——明稷脸色一变,牙齿咬得咯咯的:“你又骗我!” 装得像真的似的,还逼她发誓再不胡乱把他推给别人,殷遇戈这个小人! “不然呢?难道真等你再将孤推出去一次?” “李明稷,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第90章 [修口口词] ... “李明稷, 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两人之间, 将明稷打得一懵,连口气都不禁忐忑的两分:“我怎么没有心了?” 殷遇戈坐在这个位置,察人识人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太子察觉出了她话中的心虚,将背往后一靠:“是孤给你的殊荣不够,抑或是你本就没准备与我,坦诚相待?” 李明稷一直说他不坦诚, 可是在殷遇戈心里, 从来不坦诚的是她才对, 每次说起正经话都会插科打诨敷衍过去,其实他也只是想要一句认真的承诺啊。 “……”明稷哑口无言, 心里闪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最后说:“我性子本就如此。” 这车轱辘话说下去,二人非得又吵起来不可, 明稷本就习惯了用玩世不恭的态度面对所有的事,而太子就像任何一个想要听见承诺的男人一样。 承诺这种事多靠不住啊, 相许白头偕老的还有劳燕分飞的呢! 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殷遇戈越听脸色越差:“劳燕分飞?” “原来在你心中, 与孤是对露水夫妻,迟早要各奔东西的?嗯?” 明稷捂住嘴,懊恼地想怎么秃噜嘴就说出来了!? “那你为何还要为孤怀这个孩子?岂不是绊了你远走高飞的路?”殷遇戈越说越激动, 要不是还残着,明稷毫不怀疑他一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 像一开始那样! 明稷咬着唇,第一次面对太子滔天的怒火, 不太想哄他了——她承认自己非常没有安全感,即使到了现在的地步,即使她外表看起来再不在乎。 “又想掐我是不是啊?”明稷看了他一眼,垂下头:“不反抗了,来吧。” “咣!”殷遇戈砸了一整套茶具,眉间满是戾气:“出去。” 明稷猛地一下站起来往外走,殷遇戈没想到她竟然真走了,气急败坏地低吼了一句:“李明稷!” 明稷拉开门 ,门外的墨奴和画奴“啪!”一下站直:“娘、娘娘?” “他今天怎么了,午膳吃的火/药啊?”明稷气冲冲道。 墨奴小声说:“您进去前属下不是说了吗……公子失刚来过。” 明稷哦了一声:“伤好不了了?” “公子失也不知道曹神医在哪,殿下怕是心情不好。”墨奴说道。 毕竟事关下/半/身和下半生,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是哪有心情不好找老婆撒气的啊!谁惯得似的! 明稷朝着屋里大声说:“告诉你们殿下,我不伺候了!让他别拿着什么事就往我身上撒火,我也不舒服啊!谁愿意毫无缘由地被凶啊!” 屋里一丝动静都没有,墨奴欲哭无泪:“您让让殿下吧……”太子妃要是不让着太子,这两人就和好不了了! “我让他,谁让我啊?”明稷气冲冲说道,招呼上有貌:“走,咱们进宫,去钩戈殿看看姑母。” “这,天色已晚,再晚一些宫门要落钥了,您还是明天再去吧?”画奴跟着劝道。 “怎么?我说话都不管用了是不是?”明稷眼朝他们一斜。 墨奴看了一眼屋里,太子还真一丝动静都没发出来,苦着脸说:“属下马上去安排。” . 丽姬刚用完晚膳,浮萍扶着她在钩戈殿里溜达,夏天一到,院子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还有不少开了漂亮的花儿,墙角那一树青梅枝头更是挂满好青翠欲滴的小果子。 “哎哟,真酸!”丽姬探手摘了一个,连忙呸呸吐了。 “娘娘!”浮萍连忙将她手里的青梅拿走:“您再这么乱吃东西,可要将奴婢的心吓出来了!” 丽姬拍拍手,不以为意:“大惊小怪,小时候在边关什么东西没吃过,两个梅子还怕起来了。” 敞开的宫门口,守门的人跪下行礼:“太、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 明稷一进门就看见丽姬站在青梅树下朝她望来,不禁唤了一句:“姑母!” 丽姬扶着腰,她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浮萍连忙追上:“娘娘慢点儿!” “稷儿?”丽姬又惊又喜,连声问:“你这是从哪来啊?用没用膳啊?……咦,殿下呢?” 明稷回头看了看,打趣说:“什么殿下?哪来的殿下?就我一人!” “咦?”丽姬更惊奇了,说:“再过一会儿宫门都要落钥了,到时候你怎么出宫啊?” “姑母放心,我已经知会了中宫,今晚在麟趾宫住,这不是顺脚过来姑母这瞧一瞧。” 她回来好几日都没往钩戈殿走,按说也该来看看了,又刚好无处可去,只能往宫里躲了。 “殿下呢?”丽姬关心地问,“殿下受伤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他这个时候身边最需要人,你怎么没陪着啊?” 明稷一听太子两个字就头疼,扶住丽姬另一边的手:“姑母快别说了,稷儿一去一个多月,难道姑母就不想稷儿?老问别人干嘛!” 别人? 丽姬敏锐地感觉到了明稷情绪有些低落,问:“吵架了?” “没有,哎呀姑母别问了,快走吧!” 丽姬被明稷带着往屋里走去,进屋前朝浮萍递了个眼色,浮萍扶她坐下以后,立马出去找了个腿脚快的去一趟东宫,知会太子一声。 . 东宫,戌时将末。 按照平时,太子这时候该洗洗睡了,但是长信殿依旧灯火通明,画奴在门口站了一会,把讯奴招呼来:“来,猜拳。” 讯奴傻乎乎跟他猜了一局,毫无疑问地输了,刚好滴漏走过戌时,正式迈向亥时。 “你输了,去,劝劝殿下该歇息了。”画奴冷酷无情地指挥他。 讯奴一愣:“你刚才没说猜拳是要猜这个!” “愿赌服输!”画奴瞪眼,讯奴顿时委屈起来,谁让他师门排行为小呢,硬着头皮推开门。 殷遇戈在案后画画,昏黄的烛火映得他面容有些明明灭灭的,讯奴说:“已入了亥时,殿下还是早些歇下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又下了一笔:“下去。” 讯奴垂头丧气地准备出去,门外好像来了一行人,传来画奴的声音:“这不是钩戈殿的姑姑嘛,姑姑寅夜到此,是我们娘娘……?” 殷遇戈的笔一顿,发出轻微的“咔”声,竟是生生拦腰折断了。 “画大人,”那女官行了个礼:“太子妃娘娘无恙,只是眼看宫门已经落钥了,娘娘今晚只能宿在宫中了,特来知会殿下一声。” 声音隔着门悉数传到殷遇戈耳中,他扔了一分为二的笔,重新从笔洗里捡起一支。 钩戈殿的人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来告诉太子一声太子妃今晚住钩戈殿了,没一会就回去了,讯奴站在门边,问:“……既然娘娘歇下了,不如您也早点睡罢。” 殷遇戈这回没有直接拒接,良久轻应了一句:“嗯。” 他以前办公晚了也是在长信殿住过的,画奴为他铺好床,又服侍太子更衣,殷遇戈盖上被子,轻轻合上眼。 他就不信了,离了李明稷还能睡不着了? 长信殿的床略硬,被子也有一股陌生的味道,不如临华殿的——果然,到底只是一个临时住处,跟睡习惯的地方压根比不了! 讯奴和画奴贴着门,听见太子翻了好几次身,画奴说:“殿下估计睡不惯,摆驾摆驾,叫临华殿的准备接驾!” “不能吧,殿下以前又不是没在临华殿睡过。”讯奴不信。 画奴老神在在,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喊了来人,听口气还不怎么高兴。 殿中被掌上明灯,殷遇戈雪白的额上挂了薄薄一层汗:“摆驾临华殿!” 可是彼时太子不知道啊,睡不着跟床硬不硬,被子香不香关系真不大,更不是换个地方就能睡着的! 临华殿倒是与平时无异了,可太子还是睡不着,鼻间都是李明稷身上那种特殊的淡淡香气,他曾经仔细观察过,并不是她用的熏香发出的。 那是属于她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强势地入侵自己的脑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拔不出来了。 临华殿又一次叫了来人,太子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钩戈殿?丽姬即将临盆,这个时候住进钩戈殿,怕是嫌孤命太长!” 画奴和讯奴一边服侍太子更衣一边偷偷在心里腹诽,这都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想太子妃了就说想人家了呗,非大半夜这样折腾! . 此时的麟趾宫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十分安静,白天灼热的空气到了这时候还有些清凉,明稷拢着薄被睡得一脸人畜无害。 她做了个梦,梦见被董佳佳按进水里,她拼命挣扎啊,可是董佳佳力气更大,一直将她死死按着,,胸口仿佛压着巨石,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 “你……放开……我!滚!” 殷遇戈没想到她反抗得这么厉害,竟然还敢对他说滚了!又狠狠压了回去,肆虐着她的感官:“叫谁滚?你在叫谁滚!” 嗯? 明稷猛地睁开眼,舌尖被殷遇戈咬得生疼,这主儿真是属狗的,表达占有欲地方式就是叼紧,抱紧,再跑回自己的窝里,每天都不错眼珠盯着! “殿……下?” “你让孤好找!”殷遇戈恶狠狠说道:“若是再寻不到人,孤就要将后宫翻过来了!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明稷推开他的脸,嫌弃地说:“你大半夜来干嘛啊?” “宫门都落钥了,你怎么进来的?”明稷捧着他的脸问。 “孤要去的地方,还有拦得住的?” 嘿!她还当遇到采花贼了呢!敢情是这哥找来了。 “你来干嘛啊?不是叫我滚吗?我都滚了,你跟着来干嘛!” “丽姬即将临盆,这个时候见她无异于惹事上身,她安全分娩还好,若是没出点什么事……你这是害孤!” 明稷被这义正严辞的理由堵了回来,又气又委屈,太子说的她怎么可能没想到,丽姬挽留了再挽留她都没有选择留在钩戈殿,而是回了麟趾宫。 这还叫害他?这还叫害他! “是啊!我讨厌死你了!恨不得跟你一起同归于尽!”明稷一个鲤鱼甩尾,上半身弹起,狠狠咬了太子一口,力道大得想撕了他似的! “同归于尽?”殷遇戈轻声问道,眼前一亮:“主意甚好。” 不能同生,不能早遇,那就死后同寝,下葬同穴好了! 就算做了鬼也绑在一起! 他眼中冒出狂热,喃喃道:“《楚史》有记以来还未有过双人棺,甚好!这个主意甚好!” 明稷听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冷:“你说什么?双人棺?你当雪花膏买一送一啊!” 二十出头的年纪,干嘛总想着死呢? “不是分棺!”殷遇戈望着她,黑沉沉的眼里拼命搅动着,好像迫不及待:“你与孤,同葬!死也不要分开——” “……” 这是怎样一句“女人,你就是死也得跟我死在一块儿!”的霸总宣言啊? 明稷边吐槽边搂上殷遇戈的脖子,安抚地拍了拍:“这么晚还不睡觉,困不困?” 殷遇戈浅浅哼了一句,他进宫直奔钩戈殿,结果丽姬睡着了,差点没叫开门,又得知这小没良心的睡在了麟趾宫,又一路赶过来。 两座宫殿之间可不近,加上他伤着,只能被推着慢慢走。 什么时候那般骄傲的太子,为了找个人这样大半夜亲自折腾了?明稷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说话。” “我想你了。” “你再不来找我,我可就不回去了,非住到兔兔生下来为止!”明稷佯装生气,将脸深深埋进男人的怀里,委屈巴巴地说:“我又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也没有让她们近你的身,你莫名其妙就凶我!我很难过的嘛!” 太子将她抱在怀里,听她絮絮叨叨说,末了补了一句:“成日就会气孤,迟早被你气死!” 恢复心情的明稷得意洋洋道:“谁气谁啊,你都让我滚了,我不也听话地滚了吗?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打我一顿?” “你打呀你打呀!” 太子眼中一沉,微微撑起身子,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往下,到那高耸处,低头狠狠一埋! “呃!”明稷冷不丁被狠狠一撞,整个胸腔的空气都好似被挤了出来:“你……这卑鄙小人!疼啊!” 太子埋在其中,闷声道:“打又打不得,金贵成这般,可不就只能如此。” 不带这样的……怎么专往下三滥的招数使呢? “你给我起来!半夜把我吵醒还有理了,我不睡觉兔兔也要睡觉的……上来干嘛?下去!谁准你上来的?” 太子只字未答,望她身边一躺,拉过被子,一手覆在明稷小腹上,另一手把她的头发撸上去,一口狠狠亲在额头! “睡。” 明稷瞬间抓狂:“谁让你掀我头发的!!” . 翌日午后,正是各宫各殿的主子们小憩的时候—— 一阵微风拂过,将中宫门口的荷花池子荡起一阵涟漪,今儿天气好,天是湛蓝湛蓝的,就是日头毒辣一点,一踏出门仿佛整个人都进了炼丹炉似的。 青瑶摇着手从中宫的寝殿走出来,远远眺见一行人经过荷花池,似乎要朝中宫走来,为首那个女子一身淡紫宫装,衣着精致华贵、身姿娉婷袅娜,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可来的却是青瑶不太愿意见到的人——谢琼林。 “香宜夫人怎么来了?” 门边当值的宫女应道:“回姑姑的话,可不就来了,打从上次猖狂,被王上当面打了一次脸之后,她见天都是这个点来服侍娘娘起身的。” 青瑶皱眉,她最近去安庆王府帮了几天手,昨日才回来,故而就不知道香宜夫人什么时候往中宫跑得这么勤快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青瑶问。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常初一、十五王上是固定要来咱们这的,上个月十五那日,香宜夫人以身子抱恙为由,强留王上在她殿里,谁知道王上不领情,狠狠骂了她一顿!”守门的宫女眉飞色舞地说,大有报复的快感。 “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份,王上只是一时贪恋这好颜色,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指不定就打发到哪去了,正宫到底还是咱们娘娘!” 谢琼林已经快到门口了,青瑶示意底下人噤声,道了一句:“是这样啊。” 门口的人道一句:“香宜夫人安。” 谢琼林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冲她们点点头,十分亲和的模样,青瑶徐步迎上来:“奴婢青瑶,请夫人安!” 谢琼林微微一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青瑶姑姑回来了,”她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前几日收到家妹来信,说姑姑这些日子在王府帮扶她许多,若是没有姑姑,珠儿那个性子压根是镇不住人的。” 谢琼珠给公子沉做了侧妃,谢家和王后也就沾亲带故了起来,青瑶微微一笑:“夫人客气了,娘娘说公子府上也没个正经女主人,难免乱一些,让奴婢去帮着管管那些个不听话的,也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一句谢。” 谢琼林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青瑶去安庆王府哪里是去帮谢琼珠的,分明是去警告谢琼珠:你不是王府的女主人,安分守己还好,越了规矩王后第一个不放过! 不过她跟谢琼珠关系不咋样,王后怎么收拾谢琼珠就不是她想管的事了。 “不知娘娘可起身了?”谢琼林朝殿里看了一眼。 青瑶不动声色挡住了她的目光:“夫人来得有些早了,娘娘还没起来。” 谢琼林似是察觉到了青瑶的防备,笑笑表示不介意:“那臣妾在门外等着。” 五月初的阳光还是非常炙热的,在门口晒了一会儿谢琼林额头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身上的香味随着薄汗更盛几分,连青瑶都忍不住悄悄多嗅了几口。 也不知这个香宜夫人熏的什么香,味道可真好。 渠蕊担心地扶住谢琼林,说:“夫人不如先回去等,左右娘娘还得有一会儿才醒。”说完还忌惮地看了一眼青瑶。 谢琼林已经在门口站了快半个时辰,青瑶也没有请她去偏殿稍作休息的意思,分明是在刁难了。 至于这刁难是青瑶自己的意思,还是王后的意思…… “不必,这一会儿我还站得住。”谢琼林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稳了稳身子,又重新站直。 太阳又悄悄往西挪了几步,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了,红逍从里面走出来,佯装惊讶:“夫人怎么在这里?为何不叫人通报?” 谢琼林勉强一笑:“无妨,是我怕打扰了娘娘午睡,故而没有叫人通禀。” 红逍看着青瑶,训道:“夫人客气,但是青瑶你怎么能任由夫人晒了一个多时辰太阳,万一病倒了,要如何赔得起?” 两人一个骂一个训,逼得谢琼林生生吞下了这个亏,以后楚王问起来,她也只能说一句是自己愿意的。 红逍复而对谢琼林笑:“娘娘已经起来了,夫人请!” 寝殿里比外面凉爽不知多少,谢琼林一进来就打了个冷颤,汗湿的衣裳黏在肌肤上,冰冰凉凉的。 王后一身轻薄的裙子,倚在贵妃榻上,一左一右各有两个丫头正缓缓扇着风,见谢琼林来,描画精致的眉眼一凛。 “妹妹来了。” “臣妾拜见娘娘,娘娘万福!”谢琼林行了个大礼,规规矩矩,令人挑不出错处。 “嗯,起来罢。”王后轻轻一抬手:“是本宫这几日身上疲懒地紧,劳妹妹一次次来。” 谢琼林就着宫人端来的铜盆净了手,又细细用棉巾擦干,走到王后身后,轻轻为她按压头上的穴位:“这本就是臣妾应该做的,娘娘客气。” 青瑶惊讶地瞪大眼,朝红逍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她们娘娘曾经多讨厌香宜夫人啊!现在怎么能让这个女人近身?! 王后不知什么时候犯起了头痛病,每次睡醒都要痛好一会儿,正巧谢琼林有一手按摩的功夫,一通按下来会舒适、清醒不少。 半个月按下来,竟然失了谢琼林还不行了,其他人来按都不如她效果好。 谢琼林话少,手法娴熟,王后微闭着眼,只觉得脑子里的钝痛随着她的动作一丝一丝抽离,不由得舒服地叹了一声:“重一些。” 谢琼林轻声说:“娘娘最近太过操劳,穴位都僵得很。” 王后掀起一角眼皮,哼笑了一声:“本宫能不操劳吗,钩戈殿那个,可快瓜熟蒂落了,阖宫都盯着呢,本宫不更得盯紧了。” 谢琼林低眉顺眼:“臣妾也听说了,钩戈殿伺候的人,现在是风拂过都要吓一跳的。” “瞧瞧啊,都金贵成这样了!”王后话脱口才意识到有点太激动了,掩上口,对谢琼林说:“都说母凭子贵,妹妹可有意愿也要一个?” “如今宫中美人里,单妹妹一个雨露承接地最多,你年轻,要一个也不难。”王后说着,眼里却一丝温度都没有。 谢琼林往地上一跪:“臣妾哪来的福分怀上龙子龙孙,再说了……王上膝下儿女众多,不差臣妾出的这一个。” 王后拍拍她的肩,对她的识相很满意:“太子回来了,李闯也回来了,他于江山社稷有功,丽姬复宠是迟早的事,妹妹也知道你这宠爱,朝不保夕啊!” 谢琼林慢慢抬起头,与王后对视了一眼,后者示意她起来继续按,说:“说起来本宫前些日子得了几根上好的雪山参,妹妹一会儿要是顺路,替本宫送去钩戈殿。” 谢琼林慢慢替王后按压着紧绷的穴位,乖顺地应了一句:“是。” 她这一按一连按了一个时辰,等结束以后,外面的夕阳都快落山了,红逍取来装在盒子里的血燕:“劳烦娘娘跑这一趟了,实在是安庆王大婚在即,娘娘这里脱不开身。” 谢琼林示意渠蕊接手,对红逍说:“娘娘按完头喜欢吃一碗羊/奶/羹,羊奶膻味重,需得加滇地贡上来的红茶煮开,才能彻底除了那味道。” 这话她不止一次地说过了,红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多谢娘娘,奴婢就不多送了。” 谢琼林扶着渠蕊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出去了,青瑶从后面走上来,说:“这香宜夫人什么时候得了娘娘的青眼?瞧着娘娘的意思,还颇为赏识呢!” 又是按头,又是让她去办事的,阖宫这么多妃嫔,也没见哪个得了这种殊荣。 “主子的心意,哪是我们能猜得的。”红逍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大殿,青瑶紧随其后。 隔断后,膳房的宫女正将羊/奶/羹放在桌上,王后在妆台前左右端详自己,从镜中看见二婢进来,她懒懒地问:“回去了?” “回娘娘,是,香宜夫人已经走了。” 王后放下镜子,扶了扶云鬓:“青瑶,” 青瑶上前,王后问:“你这些日子在沉儿府上,观那谢琼珠,如何?” 青瑶略一思索,答:“做事鲁莽,有些小家子气,擅妒不说,性子还咋呼,瞧着是让谢大人和谢夫人惯坏了,没有一家主母的风范。” “这种人才好拿捏。”王后说道:“若是人人都像谢琼林这样的,本宫有多少心神都不够费的。” 青瑶没忍住,脱口而出:“娘娘早知香宜夫人不是个善茬,为何还让她去送钩戈殿的赏,难道不怕她阳奉阴违,钩戈殿那位现在金贵着呢,磕了碰了一准儿怪到娘娘头上……” 王后微微一笑:“王上嘴上不说,心里是很看重这个老来子的,谢琼林有多大胆子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脚?” 她不欲多谈,问道:“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奴婢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青瑶恢复正色,道:“同光十二年,谢大人受衔出任渭地知州,同年娶了许翰林的嫡女为妻,也就是谢夫人。” “同光十二年?”王后掐着指头数了数,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不对啊,三年前谢佳昂受举荐入仕的时候,不是说已年满弱冠么?” 谢佳昂今年廿有三,也就是同光十一年生人,可是谢家夫妻十二年才成婚,那谢佳昂这个嫡子的身份算怎么回事? 青瑶说:“咱们的人刚从西北回来,找到了当年给谢夫人接生的稳婆,稳婆说同光十四年她为谢夫人接生,生的是个男孩,当时还领了半贯赏钱!” “也就是说谢家大郎君压根不是同光十一年生人,而是虚报年龄,同光十四年生的!” 王后眼中闪过什么东西,快得差点抓不住:“有意思啊,谢韫为何要将嫡子的年纪多报了三岁?”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红逍:“同光十四年?那不是……” 红逍低头:“娘娘好记性,香宜夫人正是同光十四年生人,今年正正好是二十岁!” 王后的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葫芦簪,说:“也就是说,谢琼林压根不是谢夫人的女儿?” “有意思啊……”王后喃喃,露出了感兴趣的目光,她从谢琼林进宫的那一刻就在查她的家世来历,却一直一无所获,没想到换了个思路,从谢家其他人下手,还真找到突破口了。 “去查,把谢韫和谢夫人也查清楚,雁过留痕,本宫就不信什么都找不到。” 二婢一压头:“诺,奴婢明白。” . 谢琼林到的时候丽姬正在教明稷做孩子的小衣服,闻言绣针一顿,笑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年还是第一次来钩戈殿呢。” 明稷接过她手里的竹绷子:“您没听浮萍说吗,替母后送赏赐来。” “真是怪了,打从我有孕以来,中宫那位可一次都没送东西过来,生怕我吃差了什么,赖上她。”丽姬嘲讽地笑笑:“快临盆了倒是来了。” “浮萍,去,请进来,别在门口晒着了,到头来反而赖我招待不周!” “诺。”浮萍应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将人引进来,三人一通见礼。 谢琼林没想到太子妃也在,客套地笑了笑:“打从上次一面,有许久未见过太子妃娘娘了,听闻娘娘有喜,还未来得及道一句喜。” 明稷肚子里揣的是楚王的嫡系长孙,楚王倒是十分高兴,这也是太子受伤的愁云惨雾下唯一的一件好事吧。 明稷笑了笑:“多谢香宜夫人关怀。” 谢琼林将那个精致的盒子放下:“这是王后娘娘赏赐给姐姐的,据说是百年的雪山参,正合适姐姐用。” 雪山参不算很珍贵,但是百年的少见,盒子里这只老参的须子就特别旺盛,一看就是好东西。 丽姬露出十分感激的表情:“谢王后娘娘隆恩,也谢谢妹妹这么热的天,大老远送来。” 谢琼林放下东西没坐多久就回去了,原因是香宜殿来人,说楚王来了,到处在找她。 丽姬忍了又忍,差点一把将那雪山参摔在地上:“我说怎么来了钩戈殿这小庙,敢情是炫耀来了!” 楚王起码得两个多月没来丽姬这了,一来是最近喜欢谢琼林,二来也是上次吓病了之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的,精力顾不上。 明稷扶住摇摇欲坠的盒子,劝:“姑母别生气啊,若是气着了自己,岂不是让人得逞了么?” 丽姬扶着腰狠狠喘了好几口气,临到生产孩子太大了,挤压着她所有器官,经常会觉得气短、喘不上气。 “稷儿啊,”丽姬说着,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你瞧瞧这就是男人,喜欢你的时候哄着捧着宠着,一但不喜欢你了,两三个月都不来看一次!” “我知道,他就是嫌我肚子大了,皮肤糙了,没以前好看了……”丽姬说着狠狠擦了擦脸:“无妨,本也不在意这些,我现在心里只有这个孩子……” 只要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了,后半辈子她就不愁了。 明稷张了张嘴,对她瞬息三变的情绪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良久只能劝一句:“姑母宽心,万事等小公子生下来再说。” “瞧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哭哭啼啼的,”丽姬冲她笑,看着明稷尚还平坦的肚子:“你跟姑母不一样,太子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稷儿是个福气好的。” 她说着娇俏一笑:“我听说昨晚殿下差点把六宫翻过来,就为将你找回去,这般疼爱可不是假的。” 明稷失笑:“姑母别说了,再说这话我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丽姬咯咯直笑,觉得他们小年轻情情爱爱的十分有意思,更觉得太子那般性子能将他急到满宫找人,她这个侄女也不简单。 笑着笑着,丽姬的肚子突然抽动了一下! 怀孕到后期,孩子接近瓜熟蒂落,每天翻身都要翻十几次,丽姬只当是孩子又踢了她一脚,却觉得又是一痛! 这下连明稷也发现异样了,连忙站起来:“姑母,你还好吧?” 丽姬只觉得下/体一暖,有什么液体沿着衬裤一下流了出来,她惊叫道:“快!我怕是要生了……浮萍!浮萍!” 好在钩戈殿接生嬷嬷、宫女都是现备的,也早有机灵的去通知楚王、王后和找太医了。 接生嬷嬷将门口的太子妃一推:“哎哟我的祖宗诶,您怎么还在这?这女人,您这般怀着身子的是不能看的,快快出去!快快出去!” 明稷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钩戈殿一切都井然有序,距离真正的生产还有很久,丽姬有些汗湿了,握着浮萍的手问:“派人去知会王上了吗?去了吗!” 浮萍的手被她攥得生疼,连声说:“去了去了,王上听说以后,一准儿会来看娘娘的,您留些体力生小公子吧!” 丽姬听闻这话才安心,下腹一阵阵坠疼,这种疼一开始并非不能接受,可是它居然是无止境的,只会一重一重加剧、再加剧! “啊!”丽姬没忍住叫出了声,其声之凄厉,让两重墙之后的明稷全身一痛,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明稷浑身一凛,对有貌说:“今天出门的时候殿下是不是让画大人随行了?” 有貌一愣,连连点头:“是啊,画大人就在殿外。” 画奴在就好,明稷站起身,屋外都是钩戈殿来回忙碌的宫人,她站在门边厉声对画奴说:“画大人辛苦一二,带人把住钩戈殿所有出入口,任何人出入都得登记。” “娘娘?”有貌不知此举何意。 但是明稷知道,丽姬这胎太招人了,不是她以小人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诺,属下遵命!” 太子妃一声令下,几十太子卫率立马将钩戈殿围了起来。 屋中丽姬痛苦的呻/吟时断时续,明稷手心捏得全是汗,不由何种胡思乱想起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该不会要难产吧? “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她连声吐了两口,希望言神没把刚才的话当真。 “娘娘?娘娘别睡啊——娘娘别睡啊!参片!参片呢!”屋里传来稳婆惊慌失措的声音,明稷连走了几步:“怎么回事?什么参片?” 屋里刚走出来端着铜盆的小宫女,她说:“是娘娘体力不支昏倒了,稳婆正在救,娘娘别担心……” “别担心别担心,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明稷来回踱步:“算了,你下去吧。” 丽姬这一胎从下午生到傍晚,又从傍晚生到寅夜,孩子还是没能生下来,连经验丰富的稳婆都慌了:“小公子实在太大了,娘娘又纤弱,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门口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院子里的人齐刷刷一跪:“叩见殿下!” 明稷几乎是一瞬间扑向了太子,差点将他扑一个倒仰,声音十分慌张:“殿下,怎么办?” 旁的事情还好掌控,这生孩子他们外人帮都帮不上手,只能跟着干着急! 太子想刚安抚她两句,门外的万大人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殿下——殿下——” 他尖细的声音听着挺刺耳的,还不等主子们问他一句怎么了,紧闭的殿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哇——” 丽姬生了! 众人脸上都是一喜,万大人却来不及高兴,对太子说:“您快去去看看罢!王上……王上突然吐血了啊!”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太子问:“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里殿的门被推开,稳婆抱着红彤彤的襁褓,喜气洋洋地走出来,高兴地说:“王上护佑!王后娘娘护佑!丽姬娘娘生了个漂亮的小公子呢!” 第91章 “生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钩戈殿的好消息不到片刻就传遍六宫, 不知揉碎了多少条帕子,王后刚从光明殿出来,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而屋里太医院的医士们,还在给楚王诊治。 “生了个什么?”王后问。 “生的是……小公子。”红逍轻声回答,她知道王后并不喜欢,不, 是很讨厌丽姬和这个孩子。 但如今丽姬一举得男, 不论如何, 这位置算是稳住了,加上李闯刚刚回朝, 若是等这孩子满月, 只怕丽姬的位份也要跟着提一提了。 王后面上不显什么,却扶上了红逍的手, 说:“扶本宫去偏殿。” 红逍半弯着腰搀扶着王后,边走边将钩戈殿的情形一一说了:“太子妃从丽姬发动就片刻未离地守着, 后来太子也去了。” 王后脸色有些不好, 说:“算她命大,竟然侥幸生下来了……不对,那些人呢?”问到后半句, 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了。 红逍口气略略有些焦急:“奴婢担心的正是此事!那稳婆还未回来,连稳婆身边的宫女也没脱身,太子卫率把钩戈殿围了个严严实实, 压根找不到出来的机会!” 王后呼吸一窒,皱眉:“太子的人还在,那些人难不成动手了?” 宓震庭知道王后看不惯丽姬的孩子,拍着胸脯保证让这孩子生不下来,王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知道丽姬还真有两份本事,十月怀胎,钩戈殿安全地像个铁桶,如今生产的时候都没抓住机会,在想扳倒她,可就难咯! “国舅爷的人做事向来稳妥,她们应该不会如此蠢笨吧?”红逍小声猜测,王后瞪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还不派人去盯着,若这事漏到太子妃面前,本宫可不帮阿兄兜着!” 红逍连声道:“是,奴婢立马叫人去看着。” “对了,沉儿呢?还没进宫?” 王后站起身朝外面看了看,发现外面站满了东宫的人,看来太子已经过来了,正在光明殿守着,那怎么可以?怎么能让太子抢在自己儿子面前! “再派人去催一催,这孩子……有什么事是比来侍疾还重要的!”王后吩咐道,又看了一眼门外,看见东宫的人只觉得无比头疼,示意了一下对红逍说:“问起来就说本宫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诺,奴婢遵旨。”红逍恭敬地福了一福。 “对了……”王后似是想起什么:“若是有见到香宜夫人,让她来见本宫,本宫正有些话,想问一问她呢。” . 此时的光明殿外围满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正徐大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从殿里走出来,瞬间就被围住了:“徐大人,王上如何啊?” “是啊徐大人,各宫主子还等着咱家去回话呢,王上如何了好歹给个准信儿啊!”说话的是几个面白无须的宦官,一瞧就是后宫的娘娘们派来打听消息的。 徐大人对这些宦官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高兴,人群外有人忽然高声:“刘大人来了,刘大人!” 徐、刘二人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之辈,先前刘大人一直跟在钩戈殿丽姬娘娘身边保胎,如今他来了,徐大人心里有了些底——丽姬娘娘应该安然生产了,否则刘大人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刘大人迎上来,与众位同僚拱手:“徐大人,王上怎么样了?” 徐大人微微叹了口气:“恐怕是学兄学识浅薄,一时诊断不出王上为何会突然吐血昏倒。” “连徐大人也诊不出?那该不会……” “难道是什么疑难杂症,要不怎么会连太医院医正的徐大人都诊断不出呢?” “嘘,莫要胡说八道!我们且听刘大人的。” 话说着,刘大人随徐大人进了里殿,楚王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呼吸还算平稳,只是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面色灰败,十分虚弱。 “刘大人,你来瞧瞧这脉。”徐大人将他叫到床边,示意他给楚王把脉。 刘大人小心翼翼握着楚王的手,号了半天,眉头越锁越紧:“这……” 楚王的脉搏十分平稳,不像什么身患疑难杂症的人,可是一个身体康健的人怎么会突然吐血昏倒呢? 刘大人当自己切错了脉,又细细一切,结果依旧。 刘、徐二人对视一眼,示意药童收拾东西,双双往外走。 太医院其他人被打发去偏殿了,空旷的宫门口放着一架轮椅,太子半靠在椅背上,慢慢朝二人看来。 徐、刘两位大人连忙朝太子行礼:“臣等拜见殿下!” 殷遇戈慢慢转着扳指,淡淡地问:“如何?” 两位太医面面相觑,徐大人拱手说:“回殿下,王上已经用过药,睡着了。” 殷遇戈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问:“好端端为何会吐血昏迷?” 两人并不敢隐瞒楚王的脉象,一一对太子说了以后,刘大人补充说:“或许是臣等才疏学浅,这才没有诊出病根。” “刘大人自谦了,二位都是医中圣手。”太子淡淡道,手指敲在扶手上,沉吟∶“脉象平稳……” 他还未深思,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公子沉急匆匆赶来,还没近身就大声斥责光明殿伺候的人道∶“父王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为何好端端会吐血?太医呢?太医呢!” 一群小宦官跟在他身后哭丧着脸:“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啊!” 殷遇戈与公子沉打了个照面,后者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躲,话都说磕巴了:“王……王兄……” 殷遇戈盯着他,眼里透出不善:“你还敢回来。” 公子沉腿一软,差点跪下,他这个嫡兄身上的气息太强了,尤其是他现在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更觉得万分煎熬! “我、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公子沉的腿虽然有点软,但他不想在殷遇戈面前露怯,握紧拳头给自己壮胆。 “父王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王兄觉得能一举扳倒我的证据,不过是没什么用的鸡肋耳!” 殷遇戈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猎物,那上下审视的目光令公子沉万分煎熬,他不敢再在太子面前久留,快速经过太子身边,进了内殿。 殷遇戈随手招来墨奴∶“他刚才说的,属实?” 墨奴挠挠头,说∶“回殿下,当初被公子沉跑了以后,我们的人确实是将羊皮卷送到了王上手里的。” 也就是说公子沉说得没错,楚王已经知道了公子沉买通燕国人准备收拾太子一顿的消息,也知道了他和燕国人有所勾结。 可是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更别说治罪了。 太子听着听着,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毫不怀疑如果今天犯事的是他,楚王绝不会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打一顿都是轻的,重的还得削官夺爵,送去宗正司好好反省。 你说同样是儿子,差别待遇怎么就这么大呢? 墨奴小心翼翼地观察太子的表情,劝慰说∶“或许,王上另有计划呢?您别往心里去。” 这话搁十年前,或许太子还会信一下,现在? 他微微合上眼∶“摆驾,回东宫。” “这……王上如今还昏迷着,您不留下来看看情况吗?”墨奴劝道,公子沉进去之后,殿里很快传来他悲恸的哭声,口口声声喊着要割肉给楚王做药引子,瞧瞧人家这孝心扮得。 反观太子,这不是分分钟被人抢了功嘛!多可惜啊! 太子情绪不是很高∶“无妨,上赶着献殷勤的人不少,轮不上孤。”太子话音未落,不远处谢琼林娉娉袅袅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看样子也是来侍疾的。 墨奴拗不过太子,只能吩咐下面人摆驾,准备回东宫了。 . 是夜,宫墙外巡夜的侍卫不知走过了几批 ,已是下半夜时分了,光明殿的灯火却一直没有熄过。 万大人靠在床脚打盹儿,屋外一声惊雷忽然将他惊醒,他揉揉眼睛坐直,迷迷糊糊听见床上昏睡不醒的楚王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滚……快滚开!寡人……天子……是天……” “是天子……滚……” “王上?王上?”万大人轻轻唤了两句,又小心翼翼查看着楚王的状况,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被褥,一下一下,攥得生白!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随即一声惊雷炸响:“轰隆——”随即下起了狂风暴雨,万大人被这天气吓得心惊胆战,而床上的楚王突然睁开眼睛,更是将他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唤道:“王上!王上?您醒了?” 楚王瞪着眼好一会儿,又听到几声惊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粗喘了几声,一开口,声音哑得像一把破锣:“万喜?” “哎!老奴在!”万大人连忙盛了一杯温水递给楚王,楚王接过手,仰头喝了一口,问:“寡人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失去意识前正在批阅奏折,胸口突然一阵钝痛,接着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接着眼前一黑,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寡人是昏睡过去了?” “您都快睡了四个多时辰了!”万大人将他扶起来,又立起迎枕,好让楚王靠得舒适一些,解释说:“香宜夫人守了您一夜,刚刚回去没多久,要不老奴将夫人唤回来?” 楚王听说是这个娇妾守了自己一宿,心中一暖,摆摆手:“罢了,她也辛苦,让她歇着罢,寡人这身体,医士怎么说?” “这……”万大人犹豫,说:“徐大人和刘大人只说您疲累过度所致,要老奴说,王上最近操劳江山大事,确实太过劳累了,应当好好歇息才对。” 楚王哼了一句,饮尽杯中温水,不屑道:“寡人的太医院,看来是养了群废物。” 万事都只会用劳累做借口! “王上息怒!”万大人惶恐一跪。 “罢了,这与你有什么干系,起来。”楚王摆摆手,示意万大人起来:“说说,寡人昏睡期间发生的事。” 说起楚王昏睡期间发生的头等大事,那肯定是丽姬产子,母子平安啊! 万大人露出欣喜的表情,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老奴恭喜王上,丽姬娘娘为您生了个小公子啊!” “哦?”楚王闻言腰都坐直了:“丽姬生了?”虽然这些日子很少去钩戈殿,但丽姬毕竟是曾经十分宠爱的姬妾,楚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是啊,傍晚时分出生的,小公子足足有七斤重呢!”万大人喜气洋洋说道:“要说诸位公子里,只有太子殿下出生的时候有这么重呢,小公子以后定如太子殿下一般骁勇!” 楚王却没有应这话,慢慢靠在迎枕上,口气也不复刚才那般激动:“丽姬和元后如何相比,你这话逾矩了。” 万大人心里一打突,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一跪,往脸上抽打了几巴掌∶“是老奴说错了话!是老奴说错了话!” 楚王示意他停手,问∶“还有呢?旁的还有什么?” 万大人停下手,道:“旁的……就是安庆王守着您到将近子夜呢,都快将眼睛哭坏了,老奴瞧着沉公子对您,是真切的孝顺!” “沉儿?”楚王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随即又问:“那太子呢?” 太子? 万大人斟酌了一下言辞,还是为太子说了两句话解释:“宫门落钥前殿下就得回去,最近东宫事物繁忙,故而……殿下今儿走得,早了一些。” 早了一些? 楚王心里明白,这所谓的早了一些,压根就是立马转头走了吧! 小儿子哭着守在床前,大儿子早早儿回去了,搁谁心里那杆秤都该斜了,万大人补充说:“殿下如今身子也不便利,加上太子妃身怀有孕,王上……”他本想让楚王不要怪罪,但又没有立场说这句话,只能闭上嘴。 楚王手中慢慢转着一串檀木珠,笑了笑:“这孩子,跟他母后一模一样的性子。” 万大人的心砰砰跳得更厉害了,元后仙逝之后,楚王已经许多年不提起她了,不仅自己不提,也不让别人提,今儿怎么突然间,想起故人了?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沉重的门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谢琼林娉娉婷婷走进来,一见楚王醒了,万分惊喜:“王上醒了?” 她犹如一只花蝴蝶,轻飘飘奔到床边,眼中闪动着泪水:“您今日真是吓死臣妾了!” 楚王摸了摸她的头:“寡人这不是醒了吗,别哭了。” “嗯!”谢琼林盈盈笑着:“臣妾亲手熬了一盅粥,您饿了吧?让臣妾服侍您用。” “好,好。” 楚王刚刚醒来,精神有些不济,吃完以后没多久又沉沉睡过去了,谢琼林收起碗筷,慢慢走了出去。 万大人想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谢琼林客气地避开他的手,交给了渠蕊:“王上又睡着了,我殿中还有些事,得劳烦万大人,先替我看一会儿,多谢大人。” 万大人笑得十分殷勤:“娘娘说得哪里话,照看王上是老奴分内之事,当不得娘娘一句谢。” 谢琼林朝万大人微微一颔首,扶着渠蕊的手慢慢往香宜殿走。 转角,中宫的人见香宜夫人终于出来了,提起精神围了上去,为首的假模假样行了个礼:“香宜夫人。” 渠蕊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主子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王后娘娘请夫人过去坐坐,顺便吃盏早茶,夫人还请不要为难小的们,请吧——” 为首的宫人看着有些面熟,确实是在中宫见过面的,可渠蕊心里还是没由来地一慌——往常王后来请,口气虽然都不怎么好,可不像今儿似的,一副不去就要把她们绑走的模样啊! 谢琼林就淡定多了,她指着渠蕊手里的食盒,说:“我跟你们过去,只是渠蕊手里还拿着这东西,不好一同去中宫,现在天儿热,不多时这东西就要出了酸气,让娘娘闻见不好。” “能否让渠蕊先拿回去香宜殿?” 渠蕊瞬间抓紧食盒的提手,说:“是啊、请大人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没想到中宫的人压根不给商量的机会,一个将渠蕊一推:“不必了娘娘,中宫也不缺洗碗的两桶清水,还是请您赶紧跟小的们走吧。”另一个更是直接夺过渠蕊手里的食盒,半强迫地将两人带去了中宫。 天已经慢慢亮了,旭日初升,为红墙和琉璃瓦的宫殿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中宫殿前有一大片平整的白玉台,昨晚刚下过一场雨,宫人们正在三三两两在扫地上的积水。 谢琼林来的时候王后刚刚起身,正在梳头,下面的人径直将她带进王后的寝宫,重重地关上了门。 渠蕊吓得一抖,差点没提稳手上的食盒。 隔着重重叠叠的隔断、珠帘,主仆二人看见青瑶、红逍正在伺候王后梳头,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安神香散发着残留的香味。 “臣妾香宜殿谢氏,拜见王后娘娘,娘娘万福。”谢琼林朝内殿行礼道。 王后闻言朝她看过来一眼,饶是她眼光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谢琼林生得纤细娉婷,确实漂亮。 一抬手,红逍梳头的手一顿,恭敬地退了下去。王后站起身,慢慢朝外走去:“妹妹来了,你昨晚在光明殿侍疾辛苦,” “臣妾分内之事,当不得娘娘一句辛苦……”谢琼林低着头,看见王后的绣鞋停在面前,上面绣着象征国母的大凤凰,金灿灿的。 王后弯下腰,随手将渠蕊一直死死护着的食盒盖子掀开,里面是一个还没来得及清洗的青花瓷小碗,正是楚王刚刚用过的。 “有心了,大半夜还亲自做了吃食。”王后不冷不热地说,也没有叫两个人起来的意思。 谢琼林心里咯噔一声,王后绕着她走了几步:“本宫听说,妹妹是同光十四年生人,刚刚二十岁,好年纪啊,真年轻。” 谢琼林一时摸不准王后要说什么,王后又说:“同光十四年,谢大人任渭地知州,妹妹是出生在北地啊。” “那就奇了,本宫查过吏部旧档,谢大人和谢夫人是同光十二年成亲,那么……谢大公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按这么算,难道谢大公子是谢大人成亲之前就有的,那岂不是私生子?” 谢琼林猛地抬起头,看见王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登时知道,王后只怕已经将所有事都查清楚了,只是终于到了来质问她的时候而已。 “……” 谢佳昂、年纪、渭地…… 她慢慢低下头闭了闭眼,心说竟然棋差一招,忘记了户籍能改,谢韫密封在吏部的旧档却改不了,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啊! 见谢琼林默不作声,王后知道她是认了,懒懒地往贵妃榻上一靠,说:“说说罢,你是谁,你的来历。” 谢琼林紧紧闭着眼,再睁开的一瞬仿佛下了什么主意,抬起头,并未回答王后的问题,而是先问:“敢问娘娘,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 小宓氏摇扇子的手微微一停,笑:“笑话,太子是我楚王室的承嗣,是元后的嫡长子,哪里是你一个妾能评说的。” 谢琼林品出了王后这话里的意思——楚王室的承嗣,元后的儿子,不是她小宓氏的儿子,不由得心中微定。 “娘娘已经查到了,同光十四年,家父谢韫出任渭地知州,当时他与中军里一个千户有些交情——不,当年两家可谓是亲如兄弟。” “中军?那岂不是……”王后喃喃。 “是的,二十年前,小小一个中军千户,如今已是中军统领——李闯,李将军。” 李闯! 王后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同光十四年?那不也是……!” 谢琼林答:“不错,李将军的嫡女——从前的开阳郡主、如今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与臣妾一般大,都是同光十四年出生的。” …… 谢琼林已经把这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后若还反应不过来,才是有些傻了,但是她生性多疑,慢慢坐直身子,反复向谢琼林确认着:“你的意思是,太子妃与你有关?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的利害。” 谢琼林低低一笑∶“若没有当年换女那件荒唐事,臣妾如今的身份,应该是李家女。”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殿里众人耳中却仿佛惊雷,尤其是渠蕊,她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扯着谢琼林的手哭道:“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您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够多了,为什么还要把这种伤口剖开,再生生痛一次啊!” 谢琼林不顾渠蕊的哭泣,直勾勾看着王后,王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喃喃:“难怪……初一见你,本宫就觉得你似乎很像一个人,现在想来分明与丽姬有四五分相似!” 若谢琼林是李闯的亲女,那丽姬就是她亲姑姑,姑侄二人生的像也很正常,怪她一时被气糊涂了,竟然现在才发现! 可是,谢琼林是李家女,那么李明稷是谁? 她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能令李闯夫妻忍痛把亲生女儿送走,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这也是臣妾要告诉您的第二个秘密。”谢琼林眼里露出坚定,看了一眼青瑶和红逍:“希望娘娘能够屏退左右,臣妾单独对您言说。” 王后示意青、红二婢出去,青瑶起初还有些不情愿,后来在王后的呵斥下勉强出去了,临走还将渠蕊也带走了。 “食盒、奴婢将食盒拿出去!”渠蕊被二人架起,还忍不住想去拿地上的食盒,红逍一下掰开她的手,与青瑶把她架走了。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门又重重被合上,内殿又恢复到那种半亮不亮的状态。 “说,这个‘李明稷’是何方神圣?”说到这里,王后才明白谢琼林为何一开始要问她觉得太子如何。 殷遇戈对这个假李明稷的宠爱,连王后都觉得十分震惊,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压根不知道殷遇戈能对一个人纵容和喜爱成这样,原本还当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呢! “臣妾后来几番查证,得知她身上有一个身份信物,或许从此能知她是何人。” 这跟没说一样啊! 王后面色一沉:“你可不要瞒而不报。” “娘娘明鉴,臣妾并无隐瞒,只是此女的来历连谢韫都不知道,更别提臣妾了。” “若问臣妾平生最恨的人,无疑就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谢琼林低声说道,平稳的声音也掩盖不了她对这件事的愤怒。 二十年了! 当初谢韫将她抱回来,又私自改了谢佳昂的年纪,这本来就引起了谢夫人极度的不满,后来谢琼珠出生了,彼时的谢琼林还不知道自己压根不属于这个家,只当母亲偏心,事事都要争强好胜,压过妹妹一头,以期自己的优秀被看见,能得到母亲的喜爱。 不想她的耀眼就是原罪,把谢夫人亲生的谢琼珠比得一无是处,一次很大的冲突之后,谢夫人气急打了她,脱口而出骂她是杂种,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杂种! 谢琼林后来几经折腾,才从谢韫口中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这时候李闯已经得了助楚王复辟的功劳,他的嫡女被赐封郡主,赐婚太子。 那个身份……原本……应该就是她的啊! 竟然被人鸠占鹊巢,让她如何不生气?让她如何不去恨?让她如何不想去报复? 王后有些愣神,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听到的一切,良久之后,她看向谢琼林,严肃地说:“你早知与丽姬是嫡亲的姑侄还进宫,姑侄共事一夫,岂不是陷王上与不义?” 谢琼林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似的,答道:“这件事若娘娘不说,臣妾不说,只会永远成为秘密。” 王后哼道:“本宫为何要帮你隐瞒这种事,你方才也问了,没错,本宫不喜太子妃,一举揭露既能将你打入冷宫,也能让太子休了太子妃,何乐而不为?” 谢琼林郑重地给王后磕了个头,伏在地上说:“娘娘若想揭发臣妾,早就揭发了。” “还愿单独听臣妾说起这等秘辛,无非是看在臣妾还能帮娘娘做些事的份上。” “聪明,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王后满意地笑了:“正好最近本宫有一桩烦心事,说起来跟你也有两分干系,不如妹妹替本宫做了,如何?” “事成之后,你的秘密,本宫就当从来都不知道。” 若说最近最烦心的两件事,一个是楚王病倒,另一件肯定就是丽姬产子了,楚王病倒谢琼林并不能做什么,想当然就是丽姬那个孩子。 “臣妾心中有一计,”谢琼林说道:“这孩子命好,再晚一盏茶出生母子都得死,命又不好,他一出生,王上就病倒了。” “您说冥冥之中,是不是与王上不大对付啊?” “你是说利用这孩子满月批名的事?”王后问道。 谢琼林拜下身子,说:“此事倒也不难,只要娘娘给臣妾一段时间,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王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良久才吐出一句:“好,本宫等着看妹妹的诚意,事成之后的好处,还不止这些!” . 昨晚的雨来得急,走得也急,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停了,然后是旭日初升,柔和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落在临华殿干净整洁的寝殿地上。 明稷睡的有些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起初还当是帐子上的垂涤落脸上了,抬手拂了拂,不想没一会儿这该死的触感又来了,从她的额头慢慢滑到鼻尖,又到脖子,一遍又一遍,仿佛怎么摸都摸不够似的。 谁啊……真是太烦了! 实在太痒了,让她在睡梦中都觉得烦躁,接着被一股灼热的气息笼罩,唇上印上一处冰冷潮湿的柔软,极尽缠绵。 “……” 睡得好好的一而再,再而三被骚扰,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明稷气冲冲把眼一睁,挣开太子的攻势:“大清早的,你干嘛呀!” 太子的回答是又倾身贴上来,明稷单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许亲,一边去!” “你说什么?” “一边去啦,人家要睡觉!”明稷皱着脸,一脸疲惫:“您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昨天就半宿没睡,早上又不让人睡,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你睡你的。”殷遇戈长臂一伸将她半搂在怀里,埋在她的脖颈间又咬又啃。 虽然不疼,但是痒啊!明稷是真的被闹烦了,反手将他压在床上:“你到底能不能好好睡觉!” 太子见终于把她闹醒了,伸长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有些恶劣:“醒了?” “醒也是被你闹醒的!”明稷气冲冲道,将他往外推了推,又躺下,迷迷糊糊说∶“快去忙你的,臣妾跟兔兔再睡一会儿。” 怀孕之后变得特别嗜睡,经常是能不起就不起来,这天刚蒙蒙亮就被太子闹醒,不怪她发脾气了。 太子一边将手覆在她小腹上轻轻揉了揉,一边低声∶“孤睡不着。” “……”这哥,他睡不着别人睡得早着的好不? 明稷亲了他一口,恨不得把哄孩子的招数用上∶“乖,好好睡觉,睡觉长高高。” 但太子可没有孩子好对付,他一边蹭了蹭怀里人的脸,一边说∶“将孤当作三岁孩子一般么?” 明稷腹诽,若他真的三岁就好了,她绝对,立刻叫有貌把这小萝卜头丢得远远的! 就两句话没应,明稷身体里的瞌睡虫又来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靠在太子的胸膛上,将睡不睡。 太子的手从后背挪到她的脸上,沿着鬓边乌发一点一点抚过,仿佛在摸一件什么稀世珍宝,但是再轻柔的手法,对一个几番被吵醒,并且曾经拥有起床气的人来说,无疑是对耐性的挑衅。 明稷猛地坐起身,抓着那只老是摸她脸的手狠狠一咬!接着恶狠狠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太子的眼睛亮亮的,直勾勾盯着她,直把明稷看得没脾气,缓声问∶“起这么早,现在不困?”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明稷又一想,问:“为什么睡不着?因为光明殿的事?” “我听说,昨晚安庆王听闻父王吐血昏倒,差点把眼睛哭坏了,听说的人无不交口称赞他孝顺。” 殷遇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笑一声,表示了对这种行为的鄙夷。 “宫中医士没有近百,也有数十,他不会医术,留在那除了碍事还有何用?” 明稷心说还真是因为这个大清早不高兴啊,难怪这么闹挺,想了想说:“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愿意做,愿意去表功,自然夸他的人就多了呀。” 太子斜了她一眼:“只会听信他人的花言巧语,肤浅。” 这哪是什么肤浅不肤浅的事啊? 明稷道:“这跟肤浅有什么关系,朝中还有善邀功的呢,为自己争取有什么错,要是个个像您似的做好事不留名,反过来还要怪别人怎么没发现您做了好事,那不是太为难人了嘛!” 太子脸一黑,明稷说:“就拿这事说,若你昏倒了,一睁眼没瞧见我,生不生气?” 殷遇戈略一脑补,差点把自己气着,阴森森道:“你不守在孤身边,想去哪?” “你看,你还是懂这个道理的嘛!”明稷拍拍太子的肩膀:“您要是想争这个宠,就得放下身段去,今儿去光明殿瞧瞧父王吧,早上人就该醒了。” “臣妾呢开解完您,决定睡一会儿,下午还要回一趟将军府,可不跟您厮混。” 明稷从渭地回来以后早想寻个时间回去看看昭氏,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好容易丽姬生产,李家作为母舅得送去礼物,什么小衣服、首饰、料子、别的小玩意儿之类。 而明稷刚好借口回去瞧瞧,想到这心情都跟着好起来,连太子的骚扰都觉得不值一提。 殷遇戈哼唧了一声:“中宫和香宜殿的一个赛一个勤快,哪需要孤去凑这个热闹。” 死傲娇啊死傲娇。 从她看去,太子的脸仿佛玉雕成的一般,鼻梁高挺漂亮,薄唇抿了个不大高兴的角度。 真可谓是秀色可餐。 明稷将腿跨到太子的腰上,顺势往他身上一爬,把人压在底下,嘿嘿一笑∶“人生得这般俊俏,怎么心眼这么小呢?” 太子一个没防备直接成了她人俘虏,不大高兴道∶“放肆,快下来!” “大清早又亲又抱又撒娇的,你不就想要这个么?”明稷将他狠狠一压,差点把太子的腰闪着,他发出一声闷哼∶“李明稷!” 明稷低头亲了亲他∶“别生气呀,下午还得陪臣妾回府呢……”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风携着雨丝儿吹进来,十分潮湿,又十分清凉,很舒服。 明稷微微起身,发丝落在殷遇戈身上,她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大清早的,你怎么这么躁啊?” 殷遇戈半阖着眼看了她一下,突然伸手将她的脖子往下狠狠一按∶“都是因为谁?” “都是因为谁躁的?嗯?” 明稷咯咯咯一笑,趴在男人的耳边轻声∶“快,念两遍《清心咒》给兔兔听听。” 太子低哑的声音缓缓念道∶“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什么遁形?”明稷问了一句,将一旁的薄被盖在二人身上,嘿嘿一笑∶“莫要着凉。” 另一只手沿着衣襟往下一探:“继续念呀,兔兔听着呢……” 太子没防备住,当场就被捉了现行,他反手拉住明稷的手,不让她在乱动∶“别动!” “怕什么呀,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明稷在他耳边悄声说∶“刚才将我闹醒,难不成就不该给点补偿?” “闭嘴!”太子就差恼羞成怒了。 “好好,我闭嘴,我专心。”明稷同他咬耳朵∶“就是你得快一点,别耽误了咱俩下午出门儿……” 第92章 翌日早, 明稷早早就醒了, 前一日折腾得有点晚,却不妨碍她对回将军府跃跃欲试,太子则纯粹是陪她回去转转。 太子銮驾停在李家整洁恢宏的大门前,李闯携一家老小跪迎,昭氏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女儿了,将太子迎进府,众人一一行礼叩拜, 李闯和李家长子李明江将太子迎去书房, 明稷则和昭氏、徐氏去了后院。 一进中堂, 明稷就看见屋里摆满了东西,见她好奇, 徐氏笑着解释说:“丽姬娘娘生了小公子, 阿娘正在准备满月礼。” “原来是这样啊。”明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觉得十分好奇。 昭氏打开一个盒子, 两尺见方的锦盒中赫然是八件赤金打造的小东西,有小铜镜、小碗、小勺之类, 全是给小孩的吉祥物事。 “这是咱们家的习俗, 你姑母虽然嫁的是天家,这习俗也不可废,就是这系的丝绳不能用正红, 只能用妃色。”昭氏说着,手上边将小铜镜的绳儿打个如意平安络子:“不过等稷儿腹中的孩儿满月,阿娘就能给你置办大红色的喜物了!” 徐氏跟着捂着嘴笑:“可不是, 阿娘是外祖母,还得亲手做喜蛋呢!” 婆媳两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明稷忍不住失笑,摸上终于有了点弧度的小腹:“还大半年呢,阿娘和阿嫂慢慢备着,不急。” 昭氏手指翻飞,很快打出一个精致的络子,用剪子绞掉多余的丝线,叹了口气:“唉,你姑母也是个命苦的,我昨儿进宫去看她,跟丢了半条命似的,整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明稷正在看徐氏盘花结,闻言问:“这是为什么?” 徐氏将手上的动作放慢,好让太子妃看懂,说:“听说丽姬娘娘生了以后,王上就去看望了一次,娘娘心气儿高,肯定心里又难受了。” 明稷顿时就懂了,原以为指着这孩子固宠,不想十月怀胎给了新人上位的机会,这待遇反而还不如以前了,加之生完孩子郁闷,有些郁郁。 “只能盼着娘娘赶快振作,小公子还这么小,万事都得指望她这母妃呢。”昭氏又打好一个结,把它放进盒子里,理了理流苏:“不提你姑母了,免得你听了心里难受。” “改明儿寻个时间,稷儿进宫去陪姑母多说说话,兴许就好了。”明稷取了一根墨绿的丝绳,学着徐氏的样子准备打一根络子。 昭氏拿着盒子,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问:“稷儿,殿下的伤……到底如何了?” 李闯对太子的伤讳莫如深,导致家中人也不敢随意问起,刚才进府的时候,看见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只能坐在轮椅上让下人推着走,昭氏就心痛不已。 “以前也不是没有受过伤,怎么这次这么严重呢?可还能治?” 明稷打络子的手一顿,声音不禁也带了点暗淡:“在渭地的时候就请了许多大夫,晋太子和封先生都看了,只说要找到续骨还肌的神医,才有可能痊愈,否则就算是好了,也不能与常人一样。 昭氏一听眼泪就冒了出来:“这该死的燕国人!造的什么孽啊!” 徐氏劝慰了两句,问:“这神医要去哪里找?可有眉目?” “不知派出去多少人了,杳无音讯。”明稷摇摇头,手上的动作都慢了:“那神医是公子失的师傅,人称‘续骨还肌圣手’的曹神医,公子失说去年曹神医云游四方,现在他也不知道人在哪。” 昭氏和徐氏一听都暗淡了下来,太子都找不到的人,单凭她们就更找不到了。 徐氏刚想安慰太子妃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娘娘刚才说,公子失的师傅?这公子失岂不是?” “嗯,燕国公子失。”明稷点点头。 “曹神医?”徐氏又问:“娘娘是说那神医姓曹?草头曹?” 她连连追问,连昭氏都投来不解的眼光,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徐氏看着婆母说:“阿娘,媳妇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年给娘娘治手的那位神医,不正是姓曹吗?或许……或许!” 明稷腾地一下站起来:“曹神医?曹神医!对啊——” 曹神医!那个穿着一捧长长的白胡子,穿着草绿色长衫的世外高人老头啊!为李明稷治过伤的老先生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昭氏一拍脑门:“稷儿的手也是伤了筋骨,曹神医的医术神乎其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的稷儿手……” 说着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不等抹干,急声传来身边人:“快,快快去把曹先生请来府中,说有贵人请他诊治!” “是!小的马上就去!” 明稷一颗心砰砰砰直跳,无比希望这个曹神医就是姬子失的师傅……可是,姬子失不是说他师傅云游去了吗?怎么会一直住在李家? 明稷心里既希望是,又害怕空欢喜一场,连忙抓着昭氏问:“阿娘怎么认识这位曹神医的?” 昭氏叹了口气,给明稷细细说起李家和曹神医的缘分。 说来那是两年前的冬天,昭氏去城外上香,回来的时候在路旁捡了个衣衫褴褛的孤儿,那孤儿对她们说起城郊破庙里还有一个师傅生着病也快死了,昭氏恻隐心起,便把师徒两人都救了回来,请了大夫给老头治病。 谁知道这老先生竟然身怀不凡医术,就是脾气古怪一些,非有恩于他的人,不救。 “那这曹神医既然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还会生病呢?”明稷问道。 昭氏点了下她的脑袋,嗔怪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阿娘找到曹先生的时候他高烧不断,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明稷摸摸头,心说也是,不然怎么会有医人者不能自医这句话呢。 曹先生住得不远,很快就到了,依旧穿着那件有些滑稽的草绿色长衫,只是这回把花白的胡子扎了起来。 明稷压根坐不住,连忙迎了出去,顾不上行礼连声问:“敢问先生可是那位据说能续骨还肌的曹神医?” 曹神医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这么问,上下一打量:“许久不见,娘娘气色不错,还有了滑脉之喜,恭喜恭喜!” 明稷眼前一亮:“您可有一个徒儿,是燕王室的公子,名子失?” 曹神医摆摆手:“劣徒,一个劣徒耳,当不上什么值得说的。” 明稷毫不犹豫给这个神医跪下了:“请神医不辞辛苦,救救我夫君吧!” 曹神医知道李家这个女儿嫁的是楚国太子,她的夫君不正是楚国储君吗,明稷这一跪差点把老头吓着,往旁边一跳,嘀嘀咕咕:“上次就说了你是人间富贵之人,老夫当不起你这一跪,这不是要老头折寿嘛……还是快快起来!” 没想到东宫的人费尽周折,满天下寻觅的曹神医竟然一直藏在郢都城,这真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曹神医右手捏着太子的手腕,左手捻着胡子,微微歪着脑袋,仿佛在感受脉象,殷遇戈紧紧盯着这个花花绿绿的老头,并没有完全信任面前的人。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曹神医开口,偏偏这个老头一号就是半天,好半晌才睁开眼。 明稷问:“曹先生?如何?” 老先生左右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又示意他张张嘴,摸着胡子道:“此子命贵,但也贱,若能跨过命劫,可令万民臣伏,贵不可言啊!” “……”谁让您给他相面来了! “先生!是问殿下的伤!伤!”明稷拔高了声音。 曹先生嗔怪地看了一眼,把目光落在太子右腿上,示意了一下内室:“去内室,老夫瞧瞧伤口。” 画奴见状想要上前,将太子推过去,曹神医正背着身拿药箱,道:“让那个年轻的推进去,小两口不是夫妻么?你一护卫进去做什么?” 画奴站住身子,手足无措地看向太子,明稷站到太子背后:“没事,我陪您进去。” 其余人都被留在外面,只有明稷推着太子进去,曹神医紧随其后。 内室有床有榻,曹神医放下药箱之后,对二人说:“脱了,脱干净点。” “……”殷遇戈手背的青筋一起,明稷连忙按住他的手:“脱,脱!臣妾帮您脱,别生气呀!” 他伤在右腿,上半身穿戴得整整齐齐,只有右腿裸露在空气里,一身皮肉白得快要反光。 曹神医取了银针和蜡烛,随意看了一眼:“哟,不愧是年青人啊!” “咔。”太子掰断了矮榻上的一块装饰。 这老先生虽然看着十分不正经,当真看起伤来神情都凝重了起来,他仔细检查了太子的伤口,又一一确定了骨头的伤势、断口、还有愈合情况。 “什么东西打的,怎么打成这样?”曹神医坐在一旁,正在给银针烤火。 “锏。”太子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瞧你也是练家子,估摸着与对方不相上下,竟然被打成这样,丢不丢人?”他取了一根比手掌还长几分的银针,一手按住太子的腿。 “呃!”太子冷不丁被扎了一阵,闷哼一声。 明稷站在一边,吓得一缩,太吓人了!那么长一根银针,说扎进去就扎进去,压根不知道那东西扎了多深,她甚至有种摸摸另一端,看看有没有从另一边穿出来的冲动。 曹神医继续下针,边下边说:“疼啊?疼就叫好了。” 太子瞪了他一眼,默默咬紧牙关,叫是不可能叫的,咱是那要脸的人。尤其……李明稷还在! 殷遇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一脸心疼,小声说:“您轻点……我看着都疼!” 曹神医笑着摇摇头,一连下了数针:“要将他经脉封住,然后正骨,正骨后在放开,扎针就忍不住,正骨的时候不得哭出来啊?” 明稷默默把自己的手递给太子,让他握着:“疼不疼啊?脸都白了。” 他本来就白,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就是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愣是一声都不吭。 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曹神医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明稷也给太子擦了擦,轻声问:“先生,他这是疼昏了么?” 太子双目紧闭,样子好像睡着了,深邃的五官显得无比精致。 “扎了他一针昏睡穴,免得难受。”曹神医扭了扭手脚,将手在铜盆里洗干净:“正骨后需要连泡两个月的药浴,然后十日带来老夫这里诊治一次,三个月后就好全了,娘娘别忘了。” “哎,好。”明稷郑重地点点头,看着曹神医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忍不住握住了太子的手,他的呼吸平稳,就是手有点凉。 “咔!”比想象的动静更大,甚至不像要治他,而像是把骨头生生掰断了! 直到夕阳西斜,曹神医才终于结束了治疗,把老先生自己累得够呛,他扶着腰站起身,说:“可以了,注意别让他乱动,要是又错了位置,还得受一次苦!” 明稷欣喜地看着曹神医:“多谢曹神医!家人已经准备了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曹先生这回倒是连客气都不曾有,直接就收下了——毕竟治的是一国储君,他觉得自己该收。 根据曹先生说太子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晚上要泡第一次药浴,明稷没敢在李家多呆,连忙张罗着,双双回了东宫。 . 楚王病了之后一直精神不济,太子代行监国,但是最近连太子都变得鲜少露面起来,徐大人和刘大人为了照料楚王,可谓是忙的脚不点地。 与此同时,钩戈殿的丽姬娘娘刚刚生产,也需要时不时去请个脉,这一天,刘大人刚要出门,撞上了刚从光明殿回来的徐大人。 “刘大人,哪里去?”徐大人问道。 刘大人脚步一顿,指了指后宫的方向∶“在过几日就是小公子满月了,臣去钩戈殿请平安脉。” “哦,是这样啊,那你快快去吧,别误了丽姬娘娘那里!”徐大人摆摆手,目送刘大人走远以后,进了太医院。 “诶?这刘大人,药箱还在这儿,请什么平安脉啊!”徐大人一进门就看见刘大人的位置上摆着他的药箱,心想可能最近太忙了,瞧把这个都落下了,连忙背起来,准备给他送去。 丽姬正在逗弄摇篮里的儿子,小家伙刚刚被奶娘抱回来,正在睡觉,丽姬看着红彤彤的小猴子一般的孩子,只觉得心都化了,忍不住浅浅笑了一声。 浮萍从外面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绷了快一个月的神经总算松了松。 丽姬注意到了她,问:“你这丫头,站在那里傻笑什么?” 浮萍把补汤端进来放在桌子上,迎了上来:“您这一个月来总算笑了一回,奴婢也为您高兴啊!” 丽姬的手摸了摸儿子的襁褓,低头看着那孩子:“说来也怪,早前那会儿啊,我就觉得天都是黑的,什么都不值得,孩子哭吧,烦,被奶娘抱走了,看不见他,也烦。” “多亏稷儿常常来看我,浮萍啊,你瞧本宫在这宫里一个关系好的都没有,是不是也怪孤僻了。” 浮萍劝道:“您与她们为伍做什么?说白了公里现在就三种人,一是香宜夫人,盛宠着,二是王后娘娘,与王上相敬如宾着,三就是其他娘娘,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王上一回,您跟她们交好有什么用呀。” 丽姬一愣,随即失笑:“十天半个月见不到王上一次?那本宫不也属于这一种么……” 楚王之后孩子降生的第三天,也就是洗三那天来过一次,给孩子敲定了个‘文’字当小名 ,旁的再没有多说过,也再没有来过。 浮萍怕提起主子的伤心事,连忙不说了,屋外忽然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丽姬好奇地问:“谁来了?” 浮萍说:“奴婢去看看。” 徐大人提着药箱到钩戈殿之后才听说刘大人并未来过,他一呆:“可是刘大人出门前分明说要来钩戈殿请娘娘的平安脉啊……” “兴许是刘大人路上耽搁了。” 浮萍走出殿门,好奇道:“徐大人,今日怎么是您来请平安脉?刘大人呢?” 看来刘大人真的没来过,徐大人支支吾吾说:“臣还当刘大人来过了……既然如此,劳烦姑姑将这只药箱交给刘大人,臣先走了。” “哎哎徐大人!”浮萍出声留住:“既然刘大人还没来,您给娘娘请了也是一样的。” “是啊,徐大人贵为太医院医正,给您看也是一样的!”旁边的小宫女跟着劝道。 “不不,所谓术业有专攻,刘大人比臣更擅妇儿方向……”徐大人推脱道。 “大人就别推托了,进来吧!”浮萍将他一拉,生生扯进了门。 丽姬在屋里都看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下人鲁莽,唐突了徐大人。” 徐大人连头都不敢抬:“微臣徐知远,拜见丽姬娘娘!” 徐知远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在太医院一群花胡子老头中显得格外年轻,正是因为他年轻,宫中女眷有什么疑难杂症都不会让他出诊,他这也是第一次进后宫,整个人从头到脚,全红了。 “今日怎么不是刘大人来请脉啊?”丽姬从纱帘后慢慢走出来,在榻上落座,一截纤细白皙的皓腕搁在腕枕上。 徐知远取出一张手帕,说:“本是刘大人要来的,怕是路上耽搁了。” 丽姬没说什么,空着的左手将一缕发丝往耳后一别,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风情万种。 徐大人把着脉,神色却愈发凝重,原本害羞得不行的人正色起来,竟然格外的有魅力,丽姬边肆意打量着他,边问:“本宫的身体可是有问题?” “这……”徐大人犹豫着该不该说,朝浮萍问道:“敢问姑姑,刘大人平时来请脉给开的方子还有留存吗?可否取来容臣一观?” 浮萍被问得一愣,连忙去取来给徐知远,顺口说道:“刘大人说娘娘左右不过是些小毛病,身子寒冷,手脚冰凉一类,故而只有一些滋补药材。” “没有说娘娘的身体其实虚亏地很厉害?”徐知远急声问道。 “虚亏?”丽姬也跟着问道。 “娘娘生小公子伤了根本,怕是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徐知远说道:“可是刘大人竟然看不出来,不仅未给娘娘对症下药,还都开这种大补之物!” “娘娘身子虚弱,压根补不进去,不仅如此还会损耗本就虚弱的元气,令身子虚亏!” 一股凉意忽然从身体深处蹿出,一直蹿到指尖,不仅指尖是冰凉的,丽姬觉得她半边身子都凉了。 “娘娘?”浮萍担忧地问道。 “喔!”丽姬猛地回过神,对徐知远诚挚道:“多谢徐大人,若不是你本宫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徐大人替本宫保守好这个秘密。” 徐大人不解:“此事应该马上禀报王上,为何要保密?” “大人。”丽姬郑重道:“刘大人与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现在不可打草惊蛇。” 徐大人不懂后宫里这些弯弯绕,既然丽姬这么说了,他只能点点头表示会保守秘密,就回去了。 没想到徐大人刚走没多久,刘大人就来了,他也不知去哪了,来得施施然,全然不知刚才同僚已经将他暴露了。 又一次号完脉后,刘大人说:“娘娘身子已经好多了,这药只要吃到小公子满月的时候,就可以停了。” “是吗。”丽姬点点头,看着刘大人:“多谢刘大人,大热天跑来跑去,浮萍啊,帮我送刘大人出去。” “诺。”浮萍应道。 这刘大人也不知是谁家的人,竟然如此从容不迫,丽姬靠在窗边,隔着白绢纸看他从门口出去。 不一会儿,浮萍进屋。 “本宫怀着孩子,是愈发不中用了,竟然被这人暗暗咬了一口。”丽姬说道:“若不是今天徐大人误打误撞替刘大人把药箱送来,本宫岂不是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娘娘息怒!是奴婢失职,奴婢没有察觉到此人狼子野心!” 这事怎么能怪浮萍呢,刘大人是太医院的太医,谁能想有人能把手伸到太医院去! “他今日去哪了?” 浮萍想着刚才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有些不敢说出口,丽姬问隔着窗看着院子里的花草:”说啊,谁?从中宫出来的,还是从哪里?” 她心里甚至做好了听到光明殿三个字,没想到浮萍说:“是……香宜殿,回娘娘!刘大人来这之前,去了香宜殿!” 香宜殿! 谢琼林! 丽姬指甲一个使劲,把手心掐得一痛:“谢琼林?” “是,刘大人出来的时候,是渠蕊送出来的,肯定是去见了香宜夫人!” 丽姬脸色差极了,她的指尖也有些微微颤抖,是谢琼林,竟然是谢琼林! “不行,我要见阿嫂……我现在就要见阿嫂!”丽姬突然站起身,口气十分着急,可是外眷是不能轻易进宫的,要进宫起码得拿着楚王或者王后的手谕。 丽姬想到这一阵泄气,浮萍出主意道:“娘娘,李夫人虽然不能随意进宫,可是太子妃娘娘可以啊,不如您将话递给太子妃,让她帮着传?” “不行!不行……”丽姬想也不想地拒绝这个提议,忽然看向浮萍:“浮萍,你去,你亲自去告诉阿嫂,事无巨细地说!” 浮萍到李家已经是下半夜了,因为是钩戈殿来人,全家都不敢怠慢,昭氏披着衣服,听完了浮萍所有的话,露出震惊和不敢相信的眼神:“你是说,香宜夫人要害丽姬娘娘?” “千真万确!”浮萍道:“娘娘让奴婢寅夜出宫正是为此,夫人,娘娘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啊!” 昭氏扶着门框摇摇欲坠,浮萍不能待太久,很快就回去了,她一走,昭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连忙回房找李闯说了这件事。 “什么?”李闯一听就站了起来:“她……那是她亲姑母!她怎么能——” “老爷,这……这……”昭氏哭得几欲断肠:“当年不该将她往外送的!那谢夫人心眼忒小,将咱们好好一个女儿养成这般蛇蝎模样,她又不是不知——丽儿是她亲姑母啊!竟然还作出这种事来!” 谢琼林知道自己的身世,昭氏也知道她知道,可是如今这般,是万万不能相认了,旁的且不说,她的身份一暴露,那太子妃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李闯想起赵商臣临走前对他说的话,不禁狠狠心:“夫人想个法子,派人递信儿进去,劝她收手吧!若是不,别怪我无情!” 他本是沙场上凶神恶煞的虎将,一句话说得杀气十足,让人不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昭氏拦道:“老爷,是咱们对不起琼林!您怎么能……当年若不是为了保住稷儿,哪里要把亲女送出去,还当谢韫一家也是书香门第,她谢夫人也身出名门,谁知道竟然这样糟蹋我们的女儿!”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李闯不心疼,昭氏心疼啊! 李闯虎着脸:“夫人糊涂!你亲生的是稷儿,不是什么谢琼林!记住了!咱们家只有稷儿一个女儿!” “老爷!”昭氏哭得肝肠寸断,道理她懂,可她还是舍不得,长久以来对女儿的愧疚一直与她的理智博弈着。 李闯不说话,昭氏光顾着哭,突然,屋外传来李明林的喊声:“大胆小贼!哪里跑!” “抓贼啊!抓贼啊——”府里的家丁也跟着喊起来,一瞬间原本马上就要沉睡了的李家又热闹起来。 李闯皱着眉说:“郢都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哪来的贼?还敢偷到老子府上来?” “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他正在气头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哪来的小贼!站住!” 李家从主子到护院全是练家子,连端茶送水的丫头都会一点拳脚,那贼还没偷着东西就被发现了,可惜他逃跑功夫一流,李家三个老爷们追出去五六里地,愣是没追着。 李明林喘得像死狗一样:“小子!别让爷爷抓到你!……啊!” 李闯打了他一巴掌:“在老子面前敢自称爷爷?” “阿爹我错了!”李明林捂着头认错。 李明江道:“算了,也未让他得手,阿爹,明林,咱们回去吧,阿娘该担心了。” 李闯跟俩儿子追了几里地,却并不知道事情经过,他问:“偷哪了?” “是阿娘的书房!那小子撬墙来着,咱家钱又不放书房,更不放墙里,也不知道图啥,这是个傻贼!”李明林争着说道。 “啊!?”李闯听完,连忙施展轻功赶回李家。 府里,昭氏正在书房里,看着被撬了几块砖的墙,血液都要冻住了! 徐氏闻声赶来,道:“这挨千刀的贼,怎么把墙撬成这样?” 管家说:“若他没有撬墙,咱们还不知道遭贼了呢。” “夫人——夫人!”李闯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接着没多久,李家父子三人出现在门口。 昭氏勉强对儿子和媳妇说:“你们回去吧,也没丢什么东西,我和你们阿爹清理就好了。” “儿子留下来帮你们吧,阿兄阿嫂先回房睡吧,阿嫂都困成这样了!”李明林说道,没想到李闯冲他吼道:“没听见你阿娘说什么?回去睡觉!” 李明林委屈极了,嘀咕着:“好心当作驴肝肺!”气冲冲回去了。 管家为李闯夫妻合上门,屋内重归平静,但又不平静,到处都是被翻乱的书籍杂物,还有砖、土、甚至还有屋顶的碎瓦——看来那贼是从屋顶下来的。 “快看看东西还在不在?”李闯低声说道,昭氏如梦初醒,在那面被贼撬开的墙上细细摸索,待摸到一处不一样的地方时,轻轻一按! 一处非常精巧的机关被打开,里面是一处小小的空间,放着一个锦盒,还有数张已经发黄的纸,索性这些东西虽然陈旧,却保存得很好。 昭氏慢慢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块铭牌。 李闯看着那东西,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来自晋国的一小支人马寅夜敲开了他的门,交给他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国都绛到两国边境,快马都要五六日,那些人竟然三天就跑到了,途中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马,对方与李闯还是同宗同族的兄弟,跪着求他:“这是襄姜王后生的公主,刚刚三个月大,求李兄弟……给她一条活路!” “那……那太子呢?” 那人说:“家主将太子救走了,是我无能,与家中走散了,现在虚贼到处都在追杀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求兄弟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给这孩子一条生路吧!这是公主的铭牌……上面是王后给公主取的名字,这是生辰八字。” …… 昭氏的指头摩挲着那块近二十年不见天日的东西,赤金打造的牌子虽然不见当年的光泽,精致的花纹却依旧清晰可见,那是李明稷的东西,是她身份的象征。 李闯神情却格外严肃:“夫人有无想过,谁会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又有谁知道,这东西在书房的墙里?” 昭氏一惊,差点没抓住手中的东西。 . 太子的泡澡大业进行了有二十多天了,每天早晚泡三次,泡得他整个人都是那些药材的味道,跟腌制入味了似的。 好在那些药材不是很难闻,不然明稷能嫌弃死他。 “洗澡了。” 明稷在屏风后,用手扶着浴桶,轻轻拨了拨水里浮着的药材渣子,等了一会不见太子应话,她走出去:“跟你说准备一下,洗澡了。” 殷遇戈将书举过头顶,一点都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嘿!”明稷叉腰,绕到书案背后,双手往男人的肩上一搭,在他耳边吹了道小风儿:“只问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是不是,我这个旧人就在你眼前说话,你都听不见了是不是?” ——?T?X独家整理?—— 殷遇戈的耳朵何其敏感,那股子酥麻从他心里往外一荡,直冲脑门:“放肆!” “就放肆怎么样?我还准备脱你衣服,把你看光,你就说愿不愿意吧!”明稷抱着胸道。 “……”太子不愿意,但是太子没辙,他现在是伤残人士。 曹神医不愧是这方面的神医,上次正骨之后又施了一次针,加上日日泡药浴,太子腿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再有一个月他就能走路了,三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所以太子虽然面上有些排斥泡澡,心里还是对自己重新能跑能跳充满期待的。 这前提是,能不能不要一天被扒三回? 明稷将他按进浴桶里,转身把换下来的衣裳挂在屏风上:“一天照三次的害羞,怎么跟大姑娘似的?” 殷遇戈坐在水里,褐色的药汤一直没到胸膛,背着她翻了个白眼,水温有些高,又是五月底的天,进来不一会儿就全身都是汗。 曹神医说汗是好事,代表他身体里不好的东西正在慢慢排出来。 那老神医收了大笔钱财,也算良心,调配药浴的时候特意加了强身健体、滋养精力的方子,虽然右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但殷遇戈已经很明显感受到精力更加充沛。 嗯,充沛,精力。 明稷把东西放好,回头看见太子闷闷不乐的背影,心说难不成调/戏太过,生气了? 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搭上太子的肩膀,明稷轻声问:“你怎么了,不高兴啊?” 太子的脸被热气熏得有些微红,明稷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他:“瞧瞧这多漂亮啊,唇红齿白的,跟十五六岁的公子哥儿似的。” “闭嘴。”太子懒懒地往后一靠,轻声训斥:“红颜白骨不过弹指,只看外貌未免也太过肤浅。” “我本来就肤浅啊!”明稷毫不犹豫承认道,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长得好看还不让人说?” 殷遇戈闭上眼睛,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哑声说:“棉巾掉了。” “嗯?”明稷起身看了看:“没掉啊,哪呢?” “水里。” 明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主儿整个人都在水里,随手捞一下呗!真是被伺候惯了! 她探手在水里找了找:“哪呢?没找到。” “往后一点。”殷遇戈低声指引着她找,左手在水下忽然抓住明稷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明稷嘿嘿嘿嘿一笑:“想牵手直说嘛,找什么借口啊!”说着顺手在太子手心挠了挠。 太子可不止想要牵手手,他还想要更多,一路抓着明稷的手往下探,哑声道:“摸到了没?” 明稷的手一抖,差点把他掐着! 这这这! 夭寿啊!太子学会刷流氓了! 男人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低声说:“曹先生开的药中,有杜仲、鹿茸、肉苁蓉、锁/阳、阳起石等。” 明稷并不懂药材,但是不妨碍她从字知意,脸一红:“然、然后呢?” “活血,但药性燥烈。”太子示意她低头,偏头狠狠吻住明稷的软唇,凶狠无比。 曹先生这一手可太阴险了,明知道人家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开这种药,还要人一连泡了二十几天! 明稷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冲着折磨谁来的? 杯水车薪的动作并不能减轻药性,殷遇戈显得更加急躁,甚至从浴桶跨出来,又一个没站稳差点把明稷扑地上去,她稳住太子,咬牙说:“慢点儿!摔坏了又得泡两个月!” “扶孤去床上。”太子指挥道。 明稷摸摸肚子,一掐算怀孕也快四个月了,不禁心里一定,跌跌撞撞搀着他往床上走,等到了地儿,她是真的没力气了,太子一下摔在床上,肌肤泡久了有些通红。 他急躁地把人一扯,像什么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明稷一边安慰他一边试图把床帐放下来,被男人横腰往被褥里拖! “慢点,慢点!你的伤……”明稷一边应付他还得一边注意他的腿,被太子狠狠一吻,极尽缠绵。 这种温存可有日子没有过了,一通下来她的腰都软了,忍不住在心里痛骂那个老头! 老不修的,瞧这给人开的都啥药,憋成这样,她要是受伤了非把这老头按在地上打不可! “啊!”明稷忍不住打了太子一下,嗔怪道:“过两天就是满月宴了,别往看得见的地方咬啊!轻点!” 第93章 六月正初, 天气炎热, 这一日是楚王幼子文满月的日子。 楚王给丽姬那儿子取了一字‘文’做名,跟着他兄长们压一字戈做尾,明稷就着这名字品了一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为是幼子满月,说盛大也并不盛大,只是在没有甚么大节庆的六月寻个由头一大家子人聚一聚,会一会的家宴而已。 太子的兄弟颇多, 有不少已经成婚了, 时辰还未到这些宫眷就将中宫大殿填得满满当当的。 明稷的肚子快四个月了, 终于有了点微微的隆起,她一手执扇轻轻摇着, 另一边由有貌扶着, 身后跟着画奴,边走进来边吩咐:“你们殿下现在不能吃酒, 酒是发物,省得到时候起疹子, 一会画奴派人过去盯着, 免得他贪嘴……” “还有啊,曹神医说了,虽然殿下现在能走几步, 多数时候还是得坐着,让他别为了要两分面子逞强,不听话就说我说的。” 画奴跟在太子妃身后连连称是。 “哟, 那不是太子妃么。”宫眷群里有人将明稷认了出来。 “头上那么大九尾金凤的大压鬓你没看到?装什么第一次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紫衣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指甲不小心将怀里的孩子刮了一下,那孩子发出一声要哭不哭的嘤咛。 正是公子献的夫人,她生了楚王第一个庶长孙。 “哭什么哭!在府中就爱哭,出来还哭,不许哭了!”她将孩子轻轻一拍,显得有些不耐烦。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平时也几乎没见过啊,她深居简出的,咱们的宴会也几乎不来,问一句怎么了……”那人不甘示弱,小声反驳道。 “献夫人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远处另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小声问。 “嗨,你不知道,”她身边的贵妇也压低声音,解释:“献夫人那儿子是王上唯一一个孙子,现在太子妃也怀上了,公子献毕竟是庶出,嫡庶尊卑有别,哪能跟嫡出的太子妃比!” “以后大家眼里只盯着嫡出了,谁管她那个?” “她现在就是心里不平衡呗!” 这些声音压得低,又压的不低,明显是要献夫人听见的,她将帕子往桌上狠狠一拍,拔高了声音,说:“若说嫡庶,在场的除了太子妃和安庆王妃,哪个是嫡系的?谁又强过谁去?” “我啊,本事再不济,也为王上生了个庶孙,至于其他个光叫唤不下蛋的母鸡,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众人的脸色都是一白,嫁进来久一点儿的那几个更是眼眶都红了,她们嫁进来多年无所出,岂不就是献夫人口中‘不下蛋的母鸡’? 明稷去给王后行完礼,扶着有貌的手慢慢经过,发现她们这一桌都这里鸦雀无声的,要知道平时这里是最嘴碎的地儿啊,登时笑说:“哟,这是怎么了,怎么个个都不说话啊?” 献夫人不冷不热说:“您从我们这经过,我们哪敢大声说话,免得无端惊扰了王孙,赔不起!” 明稷失笑,见桌上有几盘水灵灵的李子,她随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啧啧,真酸!有貌啊,这李子可太酸了。” 有貌硬邦邦答道:“李子生得早,这个时候也刚熟没多久,按说这种贱果儿都是山间乡民的零嘴儿,不该放到宫里来的,免得酸了贵人们的嘴。”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献夫人肝火一冒,差点站起来跟太子妃吵架,还是身边的人死死将她按住了。 献夫人恶毒地看了一眼太子妃的肚子,说:“也是,这样的贱果儿怎么能进太子妃的嘴,若是不小心伤了胎,可就不好了。” 明稷也不恼,笑眯眯将小果子一抛,刚好打到了献夫人的脚,佯装惊着:“呀,一时失手,一时失手,献夫人可别往心里去,我呢准备出去走走,你们坐,回见!” 她刚走,献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将那李子一下踢得老远! 她身边那女子连忙顺气,说:“您消消气,消消气,不值当的!” 另一边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子突然出声道:“我瞧太子妃娘娘的肚子圆平,看着像要生女儿哩。” 说话的这位夫人是御医刘大人的女儿,献夫人原本气得不行,闻言眼前一亮:“真的?”又假惺惺地说:“太子妃怀的是顶金贵的王孙,妹妹可不要胡乱猜测,免得人家不高兴!” “臣妾与太子妃娘娘无冤无仇,猜测这个做什么……瞧那肚子肯定是生女儿的,准没错儿!” 众人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有貌有些生气:“那些夫人的嘴真是出了名的碎,说的都是什么话!” 明稷失笑,摇扇子的手碰了碰肚子:“生女儿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 一个长得像殷遇戈的女儿,别的不说,肯定很漂亮。 明稷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差点连手里的绢扇都拿不稳,随口:“不过刘大人的女儿怎么跟献夫人关系这么好呢?” 她到之前,献夫人刚把那一桌子的人都得罪了,没人给她好脸色,更没人应她的话,只有这个刘家女应了话,听那话中颇有溜须拍马的意思,现在更是为了给献夫人出口气,众目睽睽说她怀的是女儿,在王室这种求子心切的地方,简直就是诅咒了。 刘家女嫁的是公子坚,在太子所有兄弟中平平无奇,名不见经不转,是个闲散公子,也并没有听说他和公子献有什么过深的交情啊。 “这……”有貌拼命回想,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大概,说:“约莫是两位夫人娘家的关系比较好吧,刘家与宓家是有姻亲的。” 明稷啊了一声,表示理解,她对宓家这种“各家儿媳皆是我女儿”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宓家的女儿真是太多了。 “对了,姑母和小公子呢?” “丽姬娘娘在钩戈殿,今日咱们夫人也来了,现在应该在宫里说话呢,小公子被乳母抱走了。”有貌答道。 “阿娘进宫来了?”明稷眼前一亮:“走走,咱们快些去瞧瞧。” . 与热闹非凡、香风盈盈的后宫相比,此时的光明殿,气氛有些紧张和严肃。 钦天监的人跪在楚王面前有两盏茶了,但楚王并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并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咳、咳咳……” 万大人将帕子递给楚王,楚王艰难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吩咐:“去将琼林带来的香点、点上。” “诺。”万大人连步走到海南梨花木三层宝柜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小块绿色的香点燃,室内不一会儿就飘出了清凉的香气。 这香气一闻,楚王顿时觉得咽喉不再那么瘙痒难耐,肺里也没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爱卿说,文儿的命数不好。”他终于抽出一眼,看向地上的钦天监。 “回王上,并不是小公子命数不好,而是……”老大斟酌言辞,说:“不知王上是不是还记得,四月的冲月燕星象……” 就在太子启程前往渭地之后没多久,郢都突然出现了一次冲月燕的星象,那一日的夜空通红了半边,闹得郢都上下人心惶惶,百姓们都说这种星象只有十几年前燕军攻楚的时候出现过,那一次楚王被撵得像过街老鼠一般落荒而逃,其后用了三年才复辟成功。 钦天监当时批星象,说有灾星降世,但是楚王并没有当回事,他是经历过国家动荡的帝王,是有能力再将国家复辟的帝王,星象这种事吓不倒他。 “爱卿当时说,灾星即将降世,如今丽姬这孩子,是应验了的意思?”楚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小事。 龙案旁的摇篮里放着熟睡的婴孩,白白胖胖的,眉眼里依稀找得到丽姬的影子,很漂亮。 “启禀王上,此子命数与众不同,臣不敢说其煞,亦不敢言其贵。” 钦天监的老大人低着头,声音透着坚定:“这样的命数若是出在寻常百姓家,必是大有所为之辈,可一片星空下,不能有两颗紫薇星,他的出现,必定会冲了王上的寿数!” “大胆!”楚王震怒。 “王上息怒,臣……句句属实!”老大人伏地叩头,却一点都不退让:“若任由此子在宫中,必将招至更大的祸患!” “届时必将天下大乱呐!” 楚王有些粗粝的手指轻轻戳着孩子的脸:“一个小小婴孩,怎能将寡人克住,爱卿不必多言。” “王上!” 楚王随手将孩子抱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传令,开宴!” “王上,王上——听臣一句劝吧!”钦天监的大人跺跺脚,追了出去,可是楚王带孩子上了肩舆,那老大人没追上。 他跪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听得人心生不忍,同时也对他说的话更信了几分。 直到光明殿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去后宫赴宴了,他才被人搀起来,来的宦官十分年轻,面白无须,生的俊秀。 “大人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那宦官眼神一凝,笑着说:“大人说话可要注意一些,这里是光明殿,还是由小的扶大人回去吧。” 那大人住了嘴,脚步虚浮地被扶着:“多谢公公……” 第94章 宴开, 先由礼官念了一通祷告祝愿的词, 尔后楚王公布了幼子的名字,然后由王后带领六宫宫妃对孩子和楚王祝酒,又一一献上礼物,祝词娱乐一番。 丝竹声起,舞姬们徐徐入殿,伴随着音乐起舞,楚王拿起象牙箸动了第一口, 众人才开始吃吃喝喝起来, 由于是家宴, 男女并未分席,太子坐在楚王右顺位第一个, 明稷也就跟着坐在太子身边。 “您刚刚看过文儿了吗?”明稷刚酒杯从殷遇戈面前拿走, 又夹了一块鹿肉放到太子盘子里:“都说孩子随母,文儿生得很漂亮。” “嗯。”殷遇戈借着低头夹菜的功夫环顾一周, 说:“钦天监的人还未到。” “嗯?什么?”明稷跟着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此次家宴并没有邀请很多官宦人家, 无非就是李家、宓家到的人多了一些, 朝中大部分官员明稷都是不认识的,也就没发现钦天监的大人还未入席。 “钦天监的人怎么了?”明稷问道。 太子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面无表情地吃掉了明稷给他夹的菜, 光明殿的人嘴很严,他并不知道楚王和钦天监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如果一切安好, 钦天监的人应该随楚王一同出席,不会君臣分道而来,很显然是谈得不好,至于在这个日子谈什么才会招致君臣龃龉,他就不大愿意往那方面想了。 “嘿……您都跟谁学的,怎么话说一半留一半啊!”明稷轻轻拧了他一下,有些不满。 宴行至一半,礼官要给公子文行撒福礼,只见他双手将一个小金碗高举过头顶,走到楚王面前跪下,高声说:“请王上赐福!” 楚王将杯中酒蘸了两滴倒入金碗,礼官收起碗,行至丽姬身旁,示意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说了几句祝语,大致意思就是希望他健康长大,以后成才等待,然后从身后侍者盘中取一枝石榴枝,口中念念有词,蘸水轻轻撒向孩子—— 大红襁褓中的孩子突然被凉水洒了一脸,小脸一皱顿时要哭起来,被丽姬轻轻一拍,哄道:“不哭不哭,这是在给文儿赐福呢,文儿不哭!” 赐福一共要三次,并且甩的水花是一次比一次大,第三次不知是不是礼官力道大了些,水滴密集地往这孩子脸上甩去,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道理,文儿小嘴一张,哇哇直哭! 他洪亮的哭声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振,身旁有几个和丽姬交好的宫妃奉承道:“瞧这洪亮的嗓子,文公子身子好着呢,真好!” 丽姬难掩眉间的高兴,笑说:“这孩子就是闹腾,哭起来有时也怪招人烦的。” 赐福结束,殿中又响起音乐,众人继续吃喝起来,王后收回看向丽姬母子视线,突然发现主位上的楚王脸色有些苍白,忙问:“王上这是怎么了?” 楚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觉得三伏的天好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又冷又难受,细细一摸——身上分明是干燥的啊! 王后犹豫地递上自己的帕子,柔声劝道:“您若是不舒服,叫他们早早撤了这宴就是。” 楚王接过来擦了擦额边的汗:“无妨……” “呜哇哇!哇——” 公子文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哭,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来是上菜的侍女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小胳膊,又被淋水又撞到手,两重委屈之下,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哭得止都止不住,乳母怎么哄都安静不下来。 那哭声实在是太刺耳了,连隔着半个殿的明稷都觉得太刺耳了,悄悄揪住了太子的袖子:“文儿平时没这么爱哭的啊……哭起来可太闹心了。” 见孩子哄不住,丽姬只能向楚王告罪,先带孩子去偏殿哄着,她前脚刚走,后脚楚王就喊了退席,说还有政务要处理,留下一殿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后只能勉强主持大局:“来,别愣着啊,咱们吃咱们的,王上最近一直比较忙……” 一出大殿,楚王就忍不住捂住了胳膊,就在刚才孩子被撞到的时候,隔得老远的他却突然觉得手上如针扎一样疼痛,听着孩子刺耳的哭声,甚至差点没忍住也痛吟出口。 楚王不禁想到了刚才钦天监的人说的话——“这孩子的命数会影响您!” 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了,万大人犹豫着贴上去,问:“王上,您是摆驾光明殿,还是……” “光明殿,去光明殿!”楚王吩咐道,说:“万喜,去把国师给寡人请来,快去!” “是,老奴这就去!”万大人连忙吩咐人备下肩舆送楚王回光明殿,另一边又叫人赶紧出宫去护国寺请国师来。 大殿里重新恢复了丝竹靡靡、觥筹交错的热闹样子,太子却无心吃喝,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公子文的哭声吸引了,只有他看见楚王一下子捂住了胳膊,看向丽姬那孩子的眼神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奇怪啊,楚王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明稷又吃了一口那道鹿肉脯,发现太子压根没吃几口,顺手挽上他的胳膊:“在想什么呢?饭都不吃了?” 太子将他的所见所闻对明稷说了,明稷听完一笑:“该不会要说什么文儿克父王的说法吧?这太荒谬了。” 这种桥段在宫斗、宅斗文里很常见,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的,首先,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就能把人给冲着,信这个的人得多迷信啊。 不过笑着笑着明稷就笑不出来了,迷信? 是啊,可是古代背景的人,有几个是不迷信的? “您刚才问钦天监也是因为这个?”明稷反应过来了。 钦天监掌观测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职能,同时也兼顾八字、风水、批命、测吉凶之类,他的话无疑非常具有权威性,若是他说公子文克父,楚王不一定相信,可如果楚王见识过了这孩子‘克父’,就不得不相信! “这简直是……”明稷听完都无语了,同时又为这孩子的命运感到担心,墨奴悄悄从偏门进来,伏在太子耳边低语:“光明殿刚派人去了护国寺。” 太子眼中一沉——请了国师,那就是楚王心中已经有两份信了此事! 明稷差点没坐住:“这么荒谬的事也……”她话说到一半自己住了嘴,对她这个唯物主义者来说,什么克不克的当然非常荒谬,可是对于楚王他们来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他是帝王,怎么能容许有什么人威胁到自己的安危? 王后坐在上首,将太子那边的动静尽收眼底,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见丽姬已经将孩子哄好抱回来了。 她扫视了一眼,低声对红逍说:“去,找个人将丽姬的孩子抱走,问起来就说光明殿来抱的,一定要抱走。” “诺。” 吩咐完这些,王后对身边的人道一句不胜酒力便退席了。 帝后双双退席,众人倒是更轻松两分,丽姬一回来发现楚王退席了心中有些不高兴,听完理由更是嗤之以鼻,楚王病了以后大小事都是太子代批的,这时候去处理政事?骗谁呢! 定是和香宜夫人厮混去了! 但她将目光往旁边一扫,看见正在慢慢品茶的谢琼林,心里的气登时一消,心说难不成真有什么正事? “娘娘。”身后忽然来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宦者:“国师进宫了,王上吩咐咱家来将公子抱去给国师看看。” 丽姬并不认识这个人,抱着孩子有些警惕:“哦?本宫在光明殿从没见过你。” 那宦者笑着解释:“小的是前不久刚刚被拨去光明殿的,您鲜少去,故而不认识小的。” 丽姬心口一堵,曾几何时她出入光明殿如家常便饭,现在竟然光明殿来了新的人她都不知道! 丽姬并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说:“文儿胆子小,换了生人抱会哭的,我陪他一起去光明殿罢,刚好去向王上谢恩……” “娘娘还是不要让咱家为难,王上的意思是,小公子到就可以了。”那宦者并不将丽姬看在眼里,他身后的人立马上来,作势要把孩子从她怀中夺走。 “放肆!”丽姬大喝一声:“本宫是一殿之主,你竟然在本宫面前放肆!” “娘娘还是莫要违抗命令,让小的们难做!” “怎么了?”一道慵懒的声音拨开人群,那宦者回头,见是太子妃来了,恭敬地行了一礼:“原来是太子妃娘娘,咱家在这里给娘娘请安了!” “是这样的,王上让咱家来将文公子抱去光明殿,丽娘娘却不让,这要是误了时辰王上怪罪下来,还得请太子妃给咱家做个证,这可不是小的的错……” 丽姬的态度非常坚决,除非跟他一起去,否则不可能让他把孩子抱走,主要丽姬也回过味来了,楚王前脚提早退席,后脚就宣了国师进宫,这会儿还要把她儿子抱走。 联想前几天宫中那些荒唐的传言,丽姬一颗心直直往下掉,深知若是此番一放手,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明稷看了一眼这个宦者,又看了看秒变护崽母老虎的丽姬,说:“父王并未宣召丽娘娘么?” “是啊,若是宣了,咱家就送娘娘和小公子一起去了。”那宦者苦着脸,眼睛却笑盈盈的不带一丝温度。 “那这样,我给公公出个主意,你不如让丽娘娘把文公子送到光明殿外,再换手由你抱进去见父王,这样既全了丽娘娘的担忧,又能完成你的使命,如何啊?”明稷笑眯眯地出主意道。 丽姬无非是担心孩子不知被抱去哪了,只要在她的视线里孩子进了光明殿,就丢不了。她点头表示同意:“本宫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不会让公公太为难。” 那宦者硬邦邦地说:“娘娘这话说的不对,王上的话就是圣旨,哪儿还带商量打回扣的啊,咱家办不了这差事,只能回去如实复命,太子妃娘娘,丽娘娘,留步!” 他一甩拂尘,气冲冲走了,丽姬这才松了口气,对明稷说:“多谢稷儿了,若不是你,我是万万拦不住他的。” 其实这个宦者也不是怕太子妃,他是忌惮太子妃身后的太子,这头闹成这样,那边太子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明显是向着太子妃的,他一个蝼蚁没必要和几个贵人对抗,这才灰溜溜走了。 明稷刚想安抚丽姬两句,旁边不远站起来一个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丽姐姐舐犊情深,甚至不惜得罪王上的人,实在令妹妹刮目相看,只是依妹妹看,此举确实有些冲动了,甚至将……太子妃也牵扯进去了。”她说着,笑盈盈看向明稷。 丽姬看她的眼光染满了不满:“这就不劳香宜夫人关心了,本宫抗的命,本宫自己承担!” 第95章 楚国历代君王都信奉佛门之道, 供养佛门高僧, 到了楚王这一代更是将护国寺的释空大师奉为一国国师,地位非常尊崇。 他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光明殿中点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将楚王的面容映得有些狰狞可怖。 “阿弥陀福,贫僧拜见王上。”楚王许佛门弟子可以不必下跪,所以释空只是单手持佛号,微微一颔首。 “国师。”楚王一张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 动了动身子才惊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想是刚才一直这个姿势, 竟都没发现 。 “寅夜宣召国师进宫,乃是有些要事想问。”楚王看向这个胡子雪白的老僧, 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释空又念了一句佛号, 说:“王上的烦忧,贫僧已知了, 解法倒是有,只是敢问王上一句, 可舍得?” “大师知道寡人的烦扰?”楚王追问:“寡人并不信这些八字相克之说, 但是今日文儿不小心被宫女撞伤,寡人身上同一个地方竟然有了一样的伤——” 他说着将袖子撸起来,养尊处优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处青紫:“钦天监说文儿克寡人, 可寡人却不大信他个凡夫俗子的话,这才将大师请进宫来,望能解了寡人这一惑。” 释空掐指一算, 说:“此子生于东南。” 钩戈殿正是在东南方向,楚王眼睛一亮,屏息继续听释空说,后者放下手:“此子生来富贵,只是命格霸道,他的富贵乃是建立在掠夺他人气运之上的,寻常人压不住他身上的煞。” “寡人也压不住?”楚王问道:“掠夺?不过一寻常孩子,怎地说得如此吓人。” “王上可记得太子的命格?”释空问道:“太子殿下降生那日,天边云霞蒸腾,当晚,一颗青龙星冉冉升起,与紫薇宫同在东方,并且隐隐有冲撞之势,当年一颗青龙星尚如此,更何况如今的小公子,命格比当年太子殿下的更加霸道。” 楚王拧紧了眉头:“敢问国师,可有解法?” 当年太子这命格就是释空化解的,这么多年来也还算相安无事,楚王相信释空一定能再解一次。 “说不难也难,因为太过霸道,贫僧毕竟也只是凡尘世一个修行之人,无法将其完全化解;但说难也不难,只需他入佛门清修,可解其身上煞气。” “入佛门?”楚王的眉头彻底抹不平了:“我殷氏开国以来,从未有王室子入佛门的先例,不知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解?” “阿弥陀佛,贫僧才疏学浅,仅这一条解法。”释空道∶“不过此子尚且年幼,若是以三百僧人为他诵经祈福,或许可压制一二载。” “送去护国寺祈福?”楚王品着这句话,想想也算一条解决的法子,说白了他对区区一个孩子就能冲撞到他的说法半信半疑。 一边觉得不可能,另一边又无法解释身上的伤,还有他不了解的星象预示。 “寡人知晓了,来人,送国师回去。”楚王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人将释空送出去。 光明殿重新恢复安静,楚王心情不好,伺候的人不敢近身,又不知过了多久,门才被轻轻推开。 “吱呀~” 楚王一抬头,看见是谢琼林∶“是你。” 谢琼林端着托盘,温温柔柔地走进来∶“臣妾见王上今晚都没用什么,特意炖了一盅天麻乌鸡汤,您趁热喝吧!” 楚王眉头一松,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谢琼林将托盘放在桌上,打开瓷盅,舀了一碗塞到楚王手中,又绕到楚王身后,轻轻为其揉捏僵硬的背。 她按摩的手法很好,楚王发出一声束缚的喟叹,喝了一口乌鸡汤∶“若是后宫中人人都像你这么懂事,寡人无憾了!” 谢琼林笑得如银铃一般,眼里却没什么温度∶“王上可是在说丽姐姐抗旨的事?那也是姐姐护犊心切,怪不得的。” “丽姬?丽姬怎么了?”楚王一口喝了碗里的汤,赞道∶“美人儿这手艺是愈发好了!” “您要是喜欢,臣妾天天给您做!”谢琼林依偎着楚王的背,将丽姬如何抗旨的话都学了一遍。 楚王听得眉头紧皱∶“胡说,寡人并不曾派人去抱文儿,哪来胆大的奴才,竟然假传圣旨!” 谢琼林捂住嘴∶“原来竟是臣妾误会了姐姐,请王上恕罪!” 她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楚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是听见丽姬宁愿抗命也不愿意把孩子交出来,楚王又是一阵头疼。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谢琼林问道,轻柔的手爬上楚王的额头,为他揉散了不少疼痛的感觉。 楚王握住她的手,把刚才释空的话说了一部分,尤其是释空建议把孩子送走。 谢琼林想了想,说∶“王上既然舍不得,丽姐姐肯定也不放心,不如出个折中的主意,将小公子送去五佛山,让善姬娘娘带……一是善姬娘娘一直在五佛山带发修行,五佛山也是佛门清净地,压制一个小小命煞应该不在话下。” “二是善姬娘娘有带殷雅王姬的经验,再带一个小公子对她来说应该不难,”谢琼林贴在楚王耳畔说∶“再者说,善姬娘娘跟丽姐姐关系不错,由她来抚育小公子,丽姐姐也能放心,免得与您离了心!” 楚王听着听着,刮了一下谢琼林的鼻子∶“你倒是为她着想,” “臣妾分明是为您着想嘛……臣妾想跟您生生世世的!”谢琼林柔顺地依偎着楚王,娇声说道。 楚王一边享受她的依赖,一边在心里盘算此事的可行性。 . 公子文的满月宴因为楚王的提前离席变得有些不伦不类,王后不知什么时候也回去了,帝后一离席,不少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不多会儿,热热闹闹的席面就散得差不多了。 明稷一回头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离席了,心说好嘛,那还真是一家子,要走都是一块儿走的! 画奴跟在身后解释∶“因为殿下突然有急事,那时候您刚好在和丽娘娘这里,殿下这才吩咐属下向您解释一下。” 明稷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她见人散得差不多了,干脆说:“既然走得也差不多了,不如今儿就这么散了吧,画奴去安排一下,将人都妥帖送回去。” 其实殿里都没剩几家人了,除了李家的,零星几个宓家的就只有角落里的谢佳昂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谢琼珠嫁给了公子沉做侧妃,已经是妇人打扮了,现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阿兄回去吧,别喝了,阿娘该担心了!” 谢佳昂并不理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中的酒壶喝光了,大着舌头高声叫道∶“酒!酒呢……酒……” “哎呀!你别喝了!”谢琼珠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说∶“你在这里借酒浇愁给谁看啊?大家都走了!都走了!” 其实她意有所指,又不好说太明显,只好希望谢佳昂能懂。 没想到谢佳昂突然对她说∶“谢琼珠,你满意了?” 谢琼珠身形微微一动∶“大哥,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我宁愿从没有醒过!”谢佳昂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你满意了?你嫁进了安庆王府,她被关在宫墙里……若不是你她怎么会心甘情愿走进那个华丽的笼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大哥!”谢琼珠厉声打断谢佳昂的醉话∶“你真的喝醉了!来人啊,快把大哥送回去!” “你们敢!?你们……放开我!放……”谢佳昂醉得像只鸭,拼命反抗,谢琼珠只带了几个丫头,一时间还真制不住他,其中一个丫头甚至被谢佳昂打翻在地。 “谢侧妃可是需要帮助?”明稷笑眯眯领着画奴上前∶“还不帮帮谢侧妃,她怀着孩子,可不能让大公子冲撞了。” “太、太子妃娘娘?”谢琼珠见是她,话都有些囫囵∶“让娘娘看笑话了,家兄不善酒力,醉得胡言乱语,实在丢人至极!” 她边说边观察太子妃的表情,也不知道刚才谢佳昂说的话是不是被人听去了! 当然被听去了,明稷这么刚好呢,撞见过谢家兄妹乱情,又撞见过谢佳昂为了谢琼林借酒浇愁! 实在是太刺激了好吗! 有了画奴的帮助,谢佳昂成功被制住了,明稷吩咐∶“还愣着干嘛啊,快把谢大公子扶下去醒醒酒!”边说边冲画奴使眼色,让他趁机从谢佳昂嘴里撬点有意思的事出来。 “诺,属下马上去。”画奴说完架着谢佳昂就走,谢琼珠急得连连剁脚∶“不用了不用了,琼珠自己带大哥回去……娘娘!” 明稷佯装不知,笑面虎似的∶“嗯?谢侧妃不用急,一会儿就回来了,画奴跟在殿下身边多年,醒酒很有法子的。” 谢琼珠又急又气,她摸不准太子妃是什么意思,面对她又毫无办法,二人身份悬殊,又不能发脾气,一时间竟然像被死死克制住一般。 谢琼珠憋了半天,又怕谢佳昂胡乱说出什么,只能对太子妃哀求说∶“还是不必麻烦娘娘了,我去把大哥接回来吧?”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谢侧妃跟大公子真是兄妹情深啊,我又不会吃了他。”明稷微微一笑,转身指挥殿里的宫女侍人收拾残局了。 “娘娘!”谢琼珠转身追上去。 明稷盯着两个宫女把高悬在楚王王座背后的夜明珠小心翼翼取下来,说∶“慢点儿慢点儿,不急。” 那夜明珠呈在一个底托上,就搁在楚王坐的宝座靠背上方正中间,拳头大小,十分稀少罕见。 那两个宫女将夜明珠轻轻一转,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原本被固定在底托上的夜明珠居然被拆下来了! 明稷看得啧啧称奇∶“这东西还能拆下来啊?……好香啊!是夜明珠的味道么?” 负责收纳管理夜明珠的宫女说∶“回娘娘的话,夜明珠稀少,而且白天是要避光收藏的,若是将这个做死了,就太可惜了。” 也对,这样只要带着夜明珠和底托,就能让这个熠熠生辉的珠子在哪都能用上。 “至于这香味,乃是夜明珠上擦的海牛油散发出来的。”另一个宫女答道∶“像咱们把珠子收下来,要擦过三遍海牛油才能将其收起来,等下次再用的时候,珠子便会一尘不染,更加透亮!” “是啊是啊,这还是香宜夫人教给奴婢们的呢!” 明稷更惊奇了,用手指沾了一点儿那雪白芳香的油脂∶“这就是海牛油啊……海牛油?” 谢琼珠站在一边嘀咕∶“只有谢琼林喜欢用这种东西,这东西又贵,提炼不好又非常臭……” 明稷猛地一抬头,看向谢琼珠∶“谢侧妃刚才说什么?只有香宜夫人用海牛油制香?” 谢琼珠哼哼唧唧地十分不服气∶“她就喜欢鼓捣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喜欢生犀,银狐腺什么的,都是臭烘烘的东西!”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很久以前捡到的各种奇怪碎片因为一个海牛油慢慢串联成型。 明稷轻轻捻着指尖的油脂,原来是她啊…… 第96章 谢琼珠见太子妃陷入了沉思, 一时更加焦急, 道:“娘娘?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不如让我将大哥带回去吧!” 明稷一下回过神来,用帕子取了些海牛油收好,对谢琼珠点点头:“当然,这是应该的,谢侧妃自便就是,大公子应该在偏殿里。” 谢琼珠得了她的首肯, 连忙带人去将谢佳昂扶走, 画奴正笑眯眯候在门口:“大公子已经睡下了, 谢侧妃动作轻一些,免得将人惊醒。” 谢琼珠连声应是, 安庆王府和谢家的人匆匆忙忙走了。 画奴回到大殿里, 看见太子妃对方才楚王坐的地方非常感兴趣,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他忙走上前。 “回来了?”明稷细细查看着每一个角落,随口问:“怎么样?” 画奴斟酌着言辞, 说:“谢大公子嘴巴严, 醉成这样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 明稷抬起头看着画奴:“画大人这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跟谁学的啊,这不是勾人馋虫嘛。” “属下不敢, ”画奴一咬牙,将谢佳昂醉后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最后补充道:“那宅院里的事太过腌臜, 属下是怕污了娘娘的耳。” 有才跟在太子妃身后,捂住了嘴:“什么?香宜夫人进宫前竟然和亲生兄长有……有……” 有貌皱紧眉:“那不是乱了伦理么?” 明稷一挑眉,并未觉得太惊讶,毕竟她之前已经撞破过一次了,研究了半晌这地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直起腰,觉得有些酸软:“罢了,咱们回去罢,殿下呢?” 有貌和有才一左一右扶着她,画奴跟在身后:“殿下这时候应该在勤政殿见朝中大人们,您先回宫吧。” 宫门已经快落钥了,明稷忙了一天,只觉得疲惫,点点头,上了肩舆,一摇一晃准备回东宫了。 谁知刚到东宫,宫中就传来消息,丽姬娘娘带着人,在御花园将隆宠正盛的香宜夫人给打了! “啊?”明稷一下扶着把手坐直身子:“姑母不是带着文儿回去了吗?怎么会和香宜夫人撞上?” 宫人气喘吁吁,说:“小的也不清楚,说是香宜夫人冲撞了小公子,娘娘一时气急,赏了香宜夫人十个巴掌!” “这不是胡闹吗!”明稷皱眉:“现在呢?” “娘娘回宫去了,香宜夫人怕是去王上面前哭了吧……”那宫人说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明稷斜了他一眼:“我去做什么?若是父王要罚,难不成我做小辈的还能拦着不成?” 明稷毕竟比几人都小了一个辈分,也没有到能置喙楚王命令的地位,她一扬手,吩咐肩舆继续走。 话虽然这么说,回到临华殿后,她却是怎么都安心不下来,干脆取出怀中的海牛油,用新帕子沾了一点后又沾了胭脂,雪白的帕子上顿时是触目惊心的红和粘腻的油脂。 “马上送去香宜殿,”明稷将帕子装在一个盒子里,吩咐道:“必须得交到香宜夫人手里。” “诺,奴婢马上就去。” 谢琼林收到盒子的时候还略略有些意外,一打开里面的刺目的红色和满是芳香的海牛油,登时吓了她一跳。 盒子翻倒,帕子轻飘飘落在不远,那刺目的颜色完完全全落在谢琼林眼里。 渠蕊吓了一跳,连忙把东西收起来,颤着声儿问:“这、太子妃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能是什么好的意思么!”谢琼林表情有些凶恶,问:“她今天都见了谁?” 渠蕊细细回忆,说:“见了二小姐,还有……大、大公子喝醉了,是太子妃吩咐人将大公子送去醒酒的。” 谢琼林倒吸一口凉气,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该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自己同谢佳昂的关系,否则不会送来这么一个东西——沾着胭脂的白帕,岂不是与象征着贞洁的元帕一样么! 李明稷是在变着法警告她,她已经知道了她不洁,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 “那您……”渠蕊担忧地劝道。 “真是姑侄情深啊!”谢琼林眼里闪过一分恨意,想起下午丽姬的话,心中更是恨:“渠蕊你说说,我才是她嫡亲的侄女啊!” “她竟然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打我的脸!”谢琼林脸上浮现出疯狂:“她竟然打我!” 渠蕊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哭了,劝道:“丽娘娘并不知情啊……您不要这样!” “她不知情?”谢琼林冷笑连连:“昨日她见了昭氏,二人在钩戈殿商谈许久,你猜猜她们在说什么?” “什么血脉,什么亲人!不过和谢家那些是一样的货色!一样的!” 渠蕊哭着说:“您冷静点,您别难过了……您这样奴婢更难过了,呜呜……” 谢琼林将帕子拧干,将脸上几可乱真的伤痕擦掉——丽姬手下的宫女打人非常有技巧,压根没在她脸上留下伤痕,这些是她为告状精心准备的。 可是李明稷送来了警告她的东西,她不能再冒这种险。 “娘娘,万大人派人来说,王上的銮驾马上就到了,让您快快准备一下!”门外,守门的宫女高声说道。 谢琼林一下回过神来,把巾子扔进水里,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妆容,示意渠蕊:“快,把东西收起来,别让王上看见。” “是,奴婢马上就去。”渠蕊连忙抱着盒子退出大殿。 . 一场不欢而散的晚宴,让明稷沐浴洗漱完还觉得有些疲惫,随着肚子慢慢变大,很多事都被迫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太子还未回来,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夜景以后,将收在妆匣深处的一个褚色布包取了出来——里面是赵商臣走前托人送来的《方物志》。 桌上还有一方沾着海牛油的帕子,还有那些由海牛油制作而成的不明香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指向什么。 “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真累啊。”她下意识地感叹着,摸了摸肚子里的小家伙,暗暗下了个决定。 “来人。” “娘娘?”有貌应声推门进来。 明稷将东西收进盒里,抱上,吩咐道:“让画奴准备一下,我要见有钱。” “您见那个叛徒做什么?”有貌用力摇头:“不行不行,殿下也不会同意的,您还怀着孩子!” 明稷是铁了心,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留,有貌无法只能跟紧在她身边,二人随画奴一同去了地牢。 她独自一个人被关在牢里,身上还算干净,只是人憔悴无比,精神状况也濒临崩溃。 “哗啦啦——”门被打开,她抬起一角眼皮,发现是太子妃,顿时将自己缩得更紧,脸也赶紧撇开,不敢与之直视。 画奴贴心地为太子妃搬了把凳子,退到门口。 “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明稷将盒子里的东西摔在她面前:“你的主子,是谢琼林?” 有钱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又很快掩盖在灰败的表面之下,明稷盯着她,说:“本宫曾几番求证过,单这海牛油一味香,就不是寻常人能制得的,怎么那么巧呢——你用来害本宫的香里全是这种东西!” “不说话?”明稷又抽出一本拓写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殷雅的接风宴上,你与本宫曾亲眼撞到香宜夫人和其胞兄,谢家大公子谢佳昂,有所苟且。” 有钱的手几不可闻地一抖,却还是一言不发,明稷继续说:“后来我派人查过谢家的人,这么有趣,谢佳昂生在同光十一年,而谢大人和谢夫人成婚是同光十二年!” “还要我继续说吗?”明稷的身子微微前倾:“关于谢琼林的身世?” 有钱的手一下落在地上,她低低地说:“您既然都知道了,还来问奴婢做什么?” “她是谁?” 有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妃,眼里流露着怨毒:“她是谁?她是你!是你占了她的位置!是你夺走了她的荣光!” “若不是你,如今稳坐东宫的人,就是她啊——” …… “你说什么?”明稷一愣。 有钱瘫坐在地上:“奴婢十岁被买进李家,伺候您身边,看着您读书、习武,夫人、老爷、少爷们对您极尽疼爱,您就这么无忧无虑长大了。” “可是小姐呢?谢夫人不喜欢她,二小姐也讨厌她,经常欺负她,常常罚她跪在门边一跪就是大半天,起来的时候腿都站不直了!” “这一切都怪谁啊?”有钱忽然抬起头,看向明稷:“凭什么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占据别人的父母?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姻缘——” 还真是! 李闯和昭氏亲生的女儿! 明稷瞪大眼睛,除了荒唐只觉得狗血,这是什么见鬼的情节,真的是她设定过的吗? 这是什么真假千金真相揭开的狗血桥段啊喂! “所以,你是谁?”明稷问道,上下扫视着这个曾经她最信任的丫头。 “小姐的奶娘,是奴婢的生母。”有钱闷闷答道,撇过头:“奴婢落到你手里,只求速死,小姐会为奴婢报仇的!” 明稷一下站起身,一下将盒子踢得老远:“呵!是不是觉得你为她讨回公道,心里美着呢?” “简直是又毒又蠢!” “你……你说谁恶毒?”有钱反驳道:“若不是你,小姐生来就是将军府的嫡女,授封开阳郡主的也会是她,压根没你什么事!若不是你,她不会小小年纪就被大公子骗了身……被迫嫁给王上!都怪你!” 第97章 有钱轻轻抽泣着, 仿佛有天大的委屈似的。 周围太安静了, 安静得她轻轻一声啜泣就荡出一圈回声,哭着哭着却无人回应,她觉得有些没意思,连声音都变小了。 明稷慢慢坐回椅子上,听她哭声渐小,问:“哭啊,接着哭啊。” “不是委屈吗?哭啊!” 有钱压着头, 侧脸看去倔强得很。 “怪我啊?”明稷指指自己:“你们有什么立场怪我?或者说她有什么立场怪我?——喔, 也对, 不就只能怪我了么,为你们的失败人生买单!” “自己过得不好, 就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还真是主仆一家啊。”明稷鄙夷地白了她一眼,拍拍裙子站起来。 有钱颤声问:“你不怕吗?若是你的身份被抖出来, 你以为王室还会承认你的身份吗!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会成为泡影!” “有钱啊, 你跟了我这么久, ”明稷定定地看着她:“可见过我怕过什么?” 有钱笃定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喃喃道:“你怎么会不怕,你凭什么不怕!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啊, 是王上亲封的开阳郡主啊——都是假的!都不是你的!你只是占据了人家身份的一个卑贱的下等人罢了!” 明稷转身的动作一顿,偏过半张脸,看见有钱惊惧交加的眼神, 她因为谢琼林讨厌自己,但又因着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畏惧自己。 “下等人?”明稷浅浅笑了一声,“我跟你家小姐,可不是同一种下等人。” 有意思啊……谢琼林只知道她二人的身份对调,却并不清楚‘李明稷’真正的身份是晋国公主,赵商臣的妹妹!竟然一心以为只是个占据自己身份的麻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明稷摸摸下巴,心说还不小心拿了个逆袭剧本的人物? 她吩咐画奴打开牢门,微微俯下身从牢里出来,也就未能看见画奴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表情,随口问:“画奴,殿下回来了吗?” 画奴将门锁上,结实的链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瓮声瓮气说:“回……回倒是回来了……” 明稷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地话都说不顺畅……畅……” 转角后,太子半倚在轮椅上,轻轻转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核桃——那还是上次发怒摔碎后重新叫玉雕巨匠做的。 狭窄的地牢内本就无多大空余的地方,太子一行人直接将这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墨奴等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画奴跟在太子妃身后,心说真不是他故意知而不报,是太子不让说啊! 明稷先是一愣,随即心里一慌,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她和有钱的对话——太子听去了多少! 殷遇戈抬眼:“话说完了?” “……” 明稷的指尖都凉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感从耳根窜出,像小时候没做作业撒谎被老师揭穿,也像工作后没按时做完工作被领导训斥,就是恨不得当场死亡的感觉! “说……完了。”她的声音像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一般,一双大眼睛下意识四处乱瞟,就是没敢往殷遇戈脸上看。 地牢就这么大,刚才的对话无疑全部落入了太子的耳中! 关于所有!关于她压根不是李家女儿,关于她鸠占鹊巢,关于她不说清楚的来历…… “说完了回宫。” 太子说完,抬手示意墨奴将轮椅转过去,玉核桃互相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木制轮子碾压在地牢的地面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明稷一把揪住画奴的领子:“你小子还学会吃里扒外了!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画奴往后一缩,挤出两层双下巴:“就您跟……女犯说话,那会儿……” “为什么不悄悄告诉我!”明稷瞪眼。 “殿下不让说啊!”画奴七尺高的壮汉都快哭了,心说在这对夫妻手下行走真是太难了!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谢回从前面跑回来,给太子妃行了一礼:“娘娘,殿下等着您呢。” 明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外走去,画奴和谢回师徒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地牢设在东宫西北的角落里,从里面出来以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殷遇戈坐在门口,见她跟了上来,抬手:“回宫。” 墨奴应声要推他,被明稷抢了过去,殷遇戈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静养期间不可大量活动,但凡出行,依旧得坐在轮椅上。 明稷心里七上八下的,斟酌着言辞想跟殷遇戈说一说,但太子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半阖着眼好像很疲惫。 一行人默默无言回到临华殿,晚膳已经摆好了,怀着心事的明稷简直是食不知味,直到两人睡前,太子一个字都没提起这件事。 明稷忍不住了,寝殿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以后,她磨磨蹭蹭挨到太子身边,揪着殷遇戈的袖子,问:“您不问问我么?” 太子刚换下外衣,只着了镶金边雪缎的亵衣,闻言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 他扶着屋中的摆设慢慢活动着右腿,明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闷闷地问:“今天下午在地牢里,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吧。” 她的样子太过小心翼翼,让殷遇戈心中没由来地涌起一阵不快,他没有回答。 明稷接着问,仰着小脸看着太子,但是殷遇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峻地一如往常:“没有要问我的吗?还是您觉得有钱的话,太荒谬?” “荒谬吗?您去查一查就会知道,她说得可能……就是实话。” “谢佳昂虚报的年纪,当年的知情人或许现在还能找到……或者,我阿爹阿娘……如果您想查的话……” “您怎么想呢?如果不是我,现在站在您身边的就是谢琼林了——是我占了她的身份,这点有钱倒是没说错。” 她喋喋不休,尽力解释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殷遇戈突然打断她的话:“所以?” 嗯? 明稷一愣,下巴被轻轻捏住,被迫与男人对视,他漆黑的眼里古井无波,又问了一句:“所以,你想如何?” “我……”这是她想如何的事吗? 明稷情绪不是很高,试探着说:“若二人各归各位……” “各归各位?”殷遇戈眼里顿时流露出不高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如何各归各位?你想怎么各归各位?” 谢琼林已经是楚王的妃子了,李明稷也已经是太子妃了,并且还怀着太子的孩子——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怎么各归各位? “可是……”明稷有些迷茫,这是事实啊,就算她不想,不希望如此,怎么去更改已经是事实的存在? 她还能咬死不认?不见棺材不掉泪? 愣神的一瞬间,明稷被殷遇戈一把搂进怀里,太子贴着她耳畔问:“你是不是又盘算着将孤推出去了?” 明稷耳朵一阵酥麻,心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太子有些微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尖那块敏感的地方,低声说:“若照你的想法为她正名,则她是李家女,她是开阳郡主,那你可知……你会如何?” “……”那还用说,一个冒牌货的下场能好到哪去! “褫封号,夺位分,贬为庶人,驱逐出郢都城,”太子的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轻声说:“所谓的‘太子妃’就会随着真相大白全然不作数,届时孤将重新婚配,迎娶一个门户相当的女子,成为东宫新的女主人。” “若是孤恩赐,会留你在东宫将孩子生下,生下后……去母留子,寄在一个出身高贵的养母膝下。” “因为孤的孩子,不能有一个身份卑贱的母亲。”太子边说边看着她,指尖从怀中人的耳下,沿着娇嫩的肌肤滑到领口:“你到底懂不懂这些?” 明稷:“……”这是威胁吧,这是在□□裸威胁她吧! “懂不懂?”太子冷酷无情地问。 “……懂。” “大声点。” “懂!”明稷咬着唇,像个一言不合就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小野猫:“所以呢?” “所以?所以她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为此伤神?”太子不屑地说:“在孤眼里,不过是一只跳不过三尺高的蝼蚁罢了!” 明稷有些没跟上太子思想跳跃的速度,傻傻地问:“那我还要被去母留子吗?……啊!” 太子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咬牙切齿:“怎么这么笨?” “消失啊,不该存在的人,消失就好了。” 轻飘飘一句话,让明稷后脊梁骨没由来抖了一下:“消失?” “难不成,你以为她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能将你踩在脚下不成?”太子的口气太过理所应当,反而令明稷有些怔楞。 殷遇戈的眼里露出一点兴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低声问:“你是谁?” “我?”明稷差点被近在咫尺的美貌冲昏了头脑,脑子里一团乱麻,试探着答:“……李明稷。” “身份?” “太、太子妃……” “谁的太子妃?” 这是什么中二至极的一问一答!明稷脸一红,一下埋进太子肩窝:“你的,你的太子妃!” “那你该学会依靠孤,” 太子轻轻抚摸着她披在肩上的长发,有些凉的唇瓣擦过怀里的人儿通红的耳尖:“因为孤是你的男人!” 第98章 清早, 天还未亮, 南城门内外都守满了等候开城门的百姓,有些是昨儿没来得及出城的百姓,有些则是往返城内外贩卖商品的小贩,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时辰到,开城门!” 时辰一到,巨大的南城门被缓缓打开, 吊桥放下, 兵卒开始检查来往百姓, 在城外等了一夜,满身露水的迅奴从墙角站起来, 牵着马给守门小卒看了身份文牒以后, 翻身上马直奔东宫。 守门那小卒喝了碗醒神的茶,嘀咕:“东宫的人还有走咱们这个腌臜地方的?” 郢都城自古有东贵西富南贱北贫的说法, 指的是东城住着贵人、西城住着富人、北城住着贫穷百姓,南城则多从事低贱职业的人, 比如戏院、青楼等多建在南城。 而东宫是太子住的地方, 俗话说宰相家门房都是五品官儿,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从南门进城? “什么什么?东宫的人?”另一个小卒摇摇头,笑他看错了:“你别是看错了罢!” 恢宏的东宫门口, 迅奴翻身下马,门口的人立马上来牵走马匹,迅奴顾不上其它, 先问:“殿下呢?进宫了吗?” “今日并非朝会之日,殿下这会儿怕还未起身呢!” “好,我去见殿下。” 打明稷怀孕之后,她便再没早起过,孕期嗜睡,经常到太子下了早朝回来才幽幽转醒,而今日的她不知怎么了,在太子起身的一瞬间就跟着醒了。 掀开一角眼皮,声音含着几分惺忪睡意,平添了一丝娇软:“你去哪呀?” “迅奴回来了。”太子随意拢上松垮的外衣,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无端多了几许谪仙的清冷气质。 可不就是谪仙一般的长相,啧啧,模样好,身段也好。 明稷饱了眼福才想起来,确实许多日没见过迅奴了,翻了个身半倚在床上,随口问:“讯大人得了您什么命令办事去了呀,怎么感觉许久没见过了?” 亵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肚子,太子滚了滚喉结,俯下身将她的小肚子盖好:“七月初三护国寺祈福,迅奴去提前安排。” 七月初三护国寺祈福?那岂不就在十日之后? “啊,”明稷打了个哈欠,双眸登时沾了点水润,微微蹙起眉:“是因为文儿?” “嗯。”殷遇戈的大掌沿着她纤细的骨骼,一路摸到圆滚滚的小肚子上,饶是孕期也未见她有所丰腴,四肢还是一样纤细,唯有这肚子像充了气一般渐渐圆起来。 明稷仿佛被顺毛的猫咪,枕在男人的膝上,指头摩挲着他外衣上的图案,妖里妖气嘤了一声:“腰疼~” “一日睡八个时辰,你不疼谁疼?”男人抽出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冷酷无情地站起身,准备出门。 明稷捂着被打疼的屁股,瞪了一眼太子的背影,慢慢坐起来,摸着肚子里的兔兔气呼呼地想,大家都是嫁男主,为什么她拿的甜宠剧本跟别人不一样! 哪有天天挨打的甜宠文女主啊喂! 太子走后,有貌带人鱼贯进来,伺候太子妃梳洗,明稷站在镜子前左右瞧了瞧,问:“有貌啊,我这肚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啊?” 这可把有貌问住了,太子妃是第一次怀孕,她也是第一次伺候怀孕啊,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有貌说:“不如奴婢一会进宫,去将刘太医请来给您瞧瞧?” 明稷掰着指头算了算,说:“算了,一会直接去趟钩戈殿,你再去将刘太医请来,许久未见姑母,去看看她也好。” 有貌一想也好,道:“那您可不能晚了,再晚一些,这日头就该毒辣得很了!” 明稷原本只是想去看看丽姬的,不想刚进宫不久就在御花园碰见两三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在扑蝶,银铃般的笑声,翻飞的裙摆,平白看着都令人心情愉悦。 只不过这些人看着十分面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看头上的首饰应该是什么身份低微的美人一类。 明稷扶着有貌的手慢慢走着,另一手轻摇绢扇,随口问道:“怎么,宫里新纳了美人?。” 有貌用纸伞为太子妃遮住毒辣的阳光,略一思考:“奴婢不曾听说啊……” 这有貌倒是忠厚,也老实,就是这个机灵劲儿不如有钱,明稷在心里留了个念头,想着是不是该再提拔一个忠心可靠的丫头上来。 浮萍在钩戈殿门口张望了许久,见宫道尽头终于出现了太子妃的身影,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将她往里迎:“娘娘听说您要来,早早儿吩咐奴婢在宫门口迎您!这天儿热,您快快进来!” 钩戈殿里到处摆着冰,明稷走得一身薄汗,进来后被穿堂风一吹,只觉得通体凉爽。 环顾一周却并未见到丽姬,她不禁问:“姑母呢?还有,怎么不见文儿?” 浮萍脸上有些暗淡,低声道:“您不知道,公子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学所,是王上吩咐万大人来抱走的,娘娘怎么都拦不住……” 公子文还不到去住学所的年纪,一般是养在生母身边的,明稷啊了一声,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娘娘怕是还要一会儿才出来,您先在这稍坐。”浮萍不欲多说,将太子妃扶到上座后,又吩咐宫人端上来茶水。 过了好一会儿,丽姬才出来,只见她身上穿着粉红的莲花舞衣,四肢纤细窈窕,脸上未施粉黛,薄薄的汗都未曾干,显然刚才在跳舞。 明稷看得惊奇,不禁上下打量她:“姑母这是……” 轻薄的舞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刚刚生产不到三个月。 丽姬这是唱得哪一出儿? 丽姬妩媚一笑,就着姿势踏了两个舞步,旋转了一圈,莲花瓣形状的裙摆像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舞步翻飞,像一只翩然在荷池里的粉色蝴蝶。 丽姬停下舞步,对她笑了笑:“难不成觉得姑母应该日日以泪洗面?” 明稷只是开始有些惊讶,很快就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姑母能想开真是太好了,稷儿是为您高兴!” 浮萍取来外衣给丽姬披上,她拢着衣服说:“只是想通了一些从前想不通的道理而已,这人啊,始终还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 丽姬知道如果她不争气,再颓废下去,公子文就真的没救了,当务之急是她要赶紧复宠,赶紧回到从前艳冠六宫的丽姬娘娘的位置。 “姑母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明稷点点头,转移话题道:“对了,这宫中是新纳了美人么?稷儿方才从御花园经过,瞧见了好几个年轻的美人。” 天气实在炎热,丽姬也从八宝格上拿了一把绢扇,轻摇着:“美人?喔——那几个啊。” “是提了几个。年轻、漂亮,也善解人意,王上喜欢,昨儿刚幸了两个——似是住在春华殿了吧。”丽姬点点头表示她知道,随意得像说今日天气真热一样。 “这没年没节的,怎么突然纳人了?” 这个朝代并没有严格的选秀制度,按照祖宗礼法,若是帝王后宫要添人,一得赶上吉年,皇恩浩荡,从官家女子里取几个年纪合适的填充后宫;二是官家大人立了功,君王为了体现宠信,提拔他的女儿进宫;三就是楚王自己看上了,纳进宫来给开了脸。 “想着后宫许久没有纳新人了,王后娘娘就提了一嘴。”丽姬掀开茶壶,往里放了点茶叶,说:“一共是四个,两个姓姜的,是王后做主给开了脸;还有两个是我让你阿娘挑了可心的,亲自送来的。” “要我说她看香宜殿那个盛宠心里也不舒服,可不就得想方设法,分走那点儿雨露。” “啊?”明稷一下没收住声:“您提拔进来的?” “是啊,这与其等别人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头上,不如我亲手扶她们进宫,亲手扶她们做宠妾。”丽姬轻轻嗅了嗅罐子里的茶叶,这是去年的金瓜贡茶,这茶十分稀有,每年拢共只有那么一点儿,因着她喜欢,楚王每年都会送那么一两罐来。 可是今年这等珍贵的茶叶,却送到香宜殿去了,说是香宜夫人也好这口。 “既然这样,选的人要咱们自己知根知底才好,免得后院失火。”明稷将洗茶杯用的竹夹递给丽姬。 正说着后院失火的话题,浮萍从外面走进来,给二人行了一礼,说:“娘娘,宝美人她们来了。” 这宝美人和林美人正是丽姬做主送进来的两个女子,一个刚刚十八,另一个只有十四岁,都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纪。 “她们来做什么?”丽姬将一盏香茗递到明稷面前:“没看见我在跟稷儿说话吗,哪顾得上她们?” “说是刚才在花园里,与香宜殿的人吵了两句嘴,渠蕊那性子您也知道,反手就把人打了。”浮萍平静地说着:“若不是她们提了香宜殿的人,奴婢万万不敢来打扰您和太子妃的。” 明稷轻啜了一口香茶:“那就叫进来吧,刚好稷儿也跟着瞧瞧新鲜。” “既然稷儿想看,那就叫进来吧。”丽姬以袖掩面轻啜了一口茶,示意浮萍出去叫人。 第99章 宝美人只有十四岁, 生得一张娃娃脸, 像个怯生生的小兔子一般,林美人年纪大一些,也不过十八妙龄。 二人进来先给丽姬行了一礼,紧接着宝美人看见了坐在下首的那位华衣女子,只见她娥娥云鬓上插着一支衔珠孔雀的金簪,身穿一件杏白洒金的缎花裙。 再瞧那脸儿只有巴掌大小,唇不点而朱, 一双眼顾盼生欢, 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姑娘。 宝美人一时看愣了神, 林美人见状连忙将她一扯:“妹妹不懂事,唐突了贵人……” 见这女子虽然非常年轻, 却已是妇人打扮, 林美人暗中思量,却死活想不起来哪宫哪殿有一位这样的妙人儿。 “这是太子妃。”丽姬见二人不错眼珠看着, 出声道。 二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年纪小的宝美人, 捂住嘴惊叫出声:“您就是太子妃娘娘?” 明稷笑盈盈道:“怎么?我瞧着不像?” “不不!奴婢……妾身失言。”宝美人连忙道歉。 丽姬虽然大度地让两人进宫了, 心里却依旧有些膈应,尤其是面对已经承过宠的林美人,思及此, 她端起茶轻啜了一口,问道:“你昨晚刚刚承了雨露,今早可去中宫聆听过教诲了?” 林美人一直压着头, 低声回话:“回娘娘的话,奴婢去了,同傍柳阁的两位姜美人一块去的。” 姜家的两个也已经承过宠了,丽姬将茶杯放下,看到林美人耳下的红印,不咸不淡地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林美人跪在地上,纤细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宝美人抢话道:“那是方才在花园,香宜殿的渠蕊打的!” “她为何打你?”明稷吩咐有貌:“还不端两个圆凳来?” “诺。”有貌很快端上来两个圆凳,明稷示意二人坐下。 不想两人却不敢,宝美人更是频频看丽姬的眼色,丽姬瞥了二人一眼:“太子妃赏你们坐下,就坐下回话吧!” “多谢娘娘,多谢太子妃娘娘!”两人忙谢恩,腰杆子坐得笔直,半分不敢逾矩。 坐下后,明稷这才看清林美人的脸,惊讶得瞪大眼睛,随即看向丽姬——不怪她如此惊讶,实在是这林美人和丽姬生得实在太像了! 丽姬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总算知道姑母为何心气不顺了吧? “你仔细说说,渠蕊为何打你?”明稷温声问道。 林美人轻轻捂着脸,说:“渠蕊说妾身扑蝶,不小心踩了香宜夫人最喜欢的金边莲……” “金边莲?” 宝美人气呼呼地解释:“就是一种脉络是金色的野草,御花园可多了!那渠蕊就是故意要找茬的,哪里是林姐姐的错!” “一起扑蝶的还有姜家的两个姑娘,也没见渠蕊打了她们!” 丽姬凉凉地说:“夏日暑气大,你不在屋里好好纳凉,跑出去跟人扑什么蝴蝶?莫不是在庄子上,蝴蝶还见少了?” “姑母,”明稷轻声劝道,对林美人说:“你受委屈了,先下去好好歇着吧。” 林美人美目含泪,感激地看了一眼太子妃,与宝美人双双谢恩告退。 丽姬从薄纱窗户里看见二人走了出去,不禁气道:“罢了罢了,是我修炼不够,要不怎么瞧这小妖精的脸还是觉得不喜!” 林美人和丽姬生得有六七分相似,但是她眉眼间比丽姬多了那么两分娇柔、妩媚、和顺从,而这些都是楚王喜欢的。 长相倒是次的,关键是她眼里透着些小聪明,一看就是有心思的人。 在宫里没点心思才活不下去,但是心思太多了,为主子的又得担心她哪一日与自己背心怎么办? “姑母喝茶。”明稷冲了一盏香茶递给丽姬,说:“林美人隐忍,宝美人活泼,阿娘选进来的两人瞧着都不错。” 丽姬哼哼唧唧,用了她一盏茶:“我何尝不知道,唉,罢了罢了,刚才是我没敛住脾气。浮萍啊,将徐太医请来给她瞧瞧脸,别落了疤。” “诺,奴婢这就去。”浮萍应声出去了。 丽姬性子如此,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浮萍出去后,她说:“她这无妄之灾也是为我受的,那一日我将谢琼林打了,她一直怀恨在心,只是我与她平起平坐,她收拾不了我,只能拿这些小的出气。” 还不等徐太医来已经临近午膳时分了,有貌从外面走进来,道:“娘娘,殿下进宫了,派人来请,现在在麟趾宫等着您过去用午膳呢。” 太子进宫了? 丽姬看了她一眼,掩着嘴笑道:“小年轻就是好啊,哪像姑母一个人孤零零用午膳啊~” 明稷失笑:“姑母要是喜欢,稷儿留下来陪您吃午膳就是,殿下就让他等着呗!” 丽姬摇摇头,连连摆手:“那我可不敢,免得到时候殿下冲到这儿来,姑母面对着他可吃不下饭!” 明稷只好拜别丽姬,乘成肩舆往麟趾宫去。 出钩戈殿的时候,刚好碰上徐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明稷咦了一声:“这徐大人竟然这么年轻么?” 有貌望了一眼,道:“可不是,刚刚而立之年呢,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大人了。” 两行人很快擦肩而过,明稷嘀咕了一句:“以往不都是刘大人来看的么,怎么姑母这回亲口点了徐大人?” 只不过她虽然好奇,倒也没往心里去。 . 麟趾宫外的绿树长得十分茂盛,将这红墙琉璃瓦的建筑全遮盖在树荫里,风一吹别提多凉快了。 墨奴和迅奴齐齐在门口等她回来:“属下拜见娘娘!” 明稷轻抹了一把额上的香汗,盛夏实在是骄阳似火,偏她怕热,实在是折磨。 墨奴将她引进去,道:“殿下在内殿,您请。” “回来了不吃饭,躲在里面干什么?”明稷边嘀咕边走进去,内殿的温度比外面凉快多了,穿堂风拂面而过,十分惬意。 内殿静悄悄的,太子背对着门口半倚在榻上小憩,一卷书掉落在榻边。 “睡着了?”明稷嘀咕道,将书捡起来才发现是《风物志》。 殷遇戈的眼睫轻轻一动,在她靠近的瞬间就醒了,微微睁开一角,与她对视了一眼。 “醒着啊?”明稷不动声色把书收起来,笑吟吟坐在榻边,挨着他:“不是喊我回来吃饭吗?怎么自己睡着了?” 太子翻过身,手背盖在眼睛上,声音有些刚睡醒的哑:“你进宫未曾通禀,若是让王后知道……” 明稷欺身上去在男人有些微凉的唇上偷亲了一口! “……”太子拿下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拇指轻揩掉唇上的水润,仿佛在责怪她不经同意就偷亲他。 明稷笑得像只偷着油的小老鼠:“母后最近忙着防备新人,料理六宫,哪顾得上我啊?” “不合规矩。” 毕竟太子是离宫住在东宫的,在东宫她要怎么胡闹都行,进宫就不一样了,时时刻刻都在他人的眼睛当中。 “我就想进宫看看姑母怎么了!”明稷一挑眉,给本就精致漂亮的平添了两分灵动,唇上水润润的,有些香也有些甜。 太子眼中一沉,抬手掐她的脸:“知法犯法还有理了?” 明稷笑着躲他的手,差点从矮榻上摔下去,被太子捞住腰,一下搂进怀里。 这矮榻不比床上宽阔,明稷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听见殷遇戈心跳的声音,她不禁动了动身子:“热……” 殷遇戈将额头抵在她肩上,低声:“不热。” 她翻了个身,枕在男人的臂膀上,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你不热我热啊!你怎么啦?” 太子摇摇头,不欲多说的样子,明稷只好抓着太子的手把玩道:“那我跟你说说?” “嗯。”他的下巴挨在明稷头顶,轻声道。 男人的十指修长,食指上微微有些薄茧,一点点凹陷,明稷一看就知道他早上估计写了不少东西,随口道:“我早上去钩戈殿的时候碰见几个新进宫的美人在花园里扑蝶。” 她便将宝、林二人挨打的事说了,末了补一句说:“林美人昨晚刚刚承宠,她今天就把人打了,真一点都不给父王面子啊。” 太子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觉得此人如何?” “谁?林美人?”明稷歪着脑袋问他:“还是谢琼林?” “嗯,林美人。”太子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她干净小巧的下巴,只觉好像比之前圆润了一些。 手法跟挠猫似的,明稷被挠得往后一避,笑说:“她生得跟姑母好像的!” “性子有些……”她回忆着林美人的样子,好似弱柳扶风,不卑不亢,不争不抢,但她的直觉并不喜欢这样的人:“我是不大喜欢,看着心思太重。” 太子看了她一眼:“心思重却不一定是坏事,你身边那个……” 明稷吸了一下鼻子,说:“有钱。” “看着天真,实则白眼狼一头。”太子抱着她,有意无意地教她识人:“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明稷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啊,可有钱是从很小就跟在李明稷身边的,她哪知道身边人竟然是这么个奸细啊! “李闯将你惯坏了。”殷遇戈每提起这事还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仁慈和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偏偏她身上都有。 “养得像头绵羊!” “咩~”明稷鼓着脸,不高兴地冲他咩了一声。 …… 太子没好气地撇开脸。 “咩~”明稷用额头在他胸膛上顶了顶,仿佛在报复他说自己是绵羊。 太子轻轻掐住她的下巴:“不许咩。” “……咩。”明稷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羊叫,废话,乖乖听话就不是她了好么! 下一刻粉嫩的唇瓣被含吃入口,堵住了另一声又娇又软的咩咩声。 男人的动作有些急躁,甚至狠狠在她的小下巴上咬了一口,哪有人这么……可爱的,又白又软,乌黑的眼睛水亮亮的,仿佛是刚出生小羊羔,竟然还冲他咩咩叫! 真是要了亲命了! 明稷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软声问:“绵羊好吃吗?” “好,”太子轻舔尖牙,眼中仿佛带着铺天盖地的情绪,气息都粗重了几分:“乖,再给孤吃一口。” 第100章 七月初三, 护国寺。 因为王室上香, 护国寺方圆五里内的闲杂人等全部被暂时迁移到他处,连山脚下为护国寺种瓜果蔬菜的三等僧人也被送到别的小庙先行挂靠。 护国寺在离郢都城有数十里的一座矮山上,山下一条溪流环山而过,护国寺背山面水,遥遥与楚王宫相望,风光秀美,十分宜人。 这样的风景若是平常定是要好好欣赏的, 只是丽姬的心情却很不怎么样, 此番护国寺之行, 关乎她的儿子公子文的未来。 孩子只有两个月大,在乳母怀中睡得什么都不知道。 释空大师率领全寺僧人在寺门口迎接, 又亲自将公子文从丽姬这里抱走, 丽姬眼泪“唰”就掉下来了,紧追了两步, 却被王后身边的人拦下。 “妹妹怕什么,护国寺上下都有侍卫保护, 而且是在王上眼皮子底下, 谁能伤了公子文?”王后抚着新染好的指甲,淡淡道。 丽姬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道:“若被抱走的是娘娘的孩子, 娘娘就不会这般说了!” 王后微微一笑,在众人的注目下,随楚王进到大雄宝殿里, 帝后将在那里上第一柱香,也是整场祈福第一个步骤,而这些,其它的妃嫔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公子文被放在香案旁的一个摇篮里,被这样倒手抱来抱去他竟然还睡得十分安稳,眉宇间隐隐有丽姬的影子,很漂亮。 楚王对这个幼子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疼爱,另一方面又对他有些膈应,皇家亲情在权力、安危面前不堪一击。 “请王上,上香。”释空大师将点燃的三柱清香递给楚王。 楚王接过手,冲佛像虔诚得拜了三拜,就在他准备把香插进香炉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香脚断了! “哇~”正好这时候摇篮里的孩子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嘤咛。 香脚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楚王猛地看向释空大师:“国师,这……” 释空大师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再给王上燃三柱来。” 结果新点上的三炷香不出意外地,又断了!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道理,楚王缓缓看向摇篮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眉头紧锁。 王后见状心中一松,柔声对释空说:“国师,让本宫试试。” 释空随即为王后点了三炷香,递给她。 王后跪在楚王身边的蒲团上,轻声祈祷:“一愿佛祖佑我王平安、顺遂,二愿佛祖佑我殷氏江山千秋永固。” 说完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的时候,安然无恙。 楚王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王后求旁的就安然无恙,为公子文祈福却频频受阻,莫不是佛祖都觉得此子不可留? 王后察言观色了一下,柔声说:“不如咱们先出去,让国师带文儿在佛前诵经,或许佛祖看在国师的份上,愿意解了文儿这一煞?” 楚王点点头:“也好,有劳国师。” 帝后从大雄宝殿出来,孩子和释空却没跟着出来,丽姬守在门口许久,不禁脱口问道:“王上,文儿呢?” 她心道不好,果然楚王鼻子中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王后慢了两步,将殿中上香的情形都说了,末了语带两分可惜地说:“或许文儿真与佛门有缘,妹妹该舍得就得舍得,别坏了这孩子同佛门的缘啊!” 丽姬气得全身微微颤抖,大雄宝殿的门被缓缓关上,殿里仅有一个老僧和一个未曾晓事的婴孩。 丽姬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 太子的銮驾比楚王的要慢一些,等明稷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她道:“姑母就在大雄宝殿面前等了那么久?” “只怕现在还在呢……” 她有些郁闷,道:“我去瞧瞧姑母。” 还未到大雄宝殿,她冷不丁看见花园入口处,侍卫们守得严严实实的,与侍卫站在一起的还有青瑶和渠蕊。 明稷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隐到竹丛后面。 果然,远处,谢琼林扶着王后慢慢散步,二人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 王后深吸了一口气,凤眸轻扫过四周,道:“不想这护国寺的风景,倒是不俗,瞧瞧十八学士茶花开得多好。” 茶花的花季在冬春时分,这个季节能盛开是仰赖栽培匠人们的手艺,只见几盆杏色的十八学士茶花被围在一圈白色小花中间,仿佛众星拱月一样。 王后鲜红的指甲抚过茶花略微有些厚实的花瓣:“妹妹的手段令本宫也有些刮目了——这国师也能被你买通?” 谢琼林低眉顺眼地说:“一切都是天意,并非妹妹的功劳。” 王后哼笑了一声,扯下一片花瓣:“行了,在本宫面前无须掩藏,你是人是鬼,本宫清楚得很!” 小宓氏生性刻薄多疑,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只是她坐在这个位置需要装出和蔼大方的模样,而在面对谢琼林的时候,这分刻薄提现得淋漓尽致。 “说说,你接下来的安排如何?” “王上已信了大半,然后要做的便是……让他对丽姐姐彻底失望、厌恶,甚至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王后盯着她的脸,感兴趣地笑了笑:“喔?丽姬与本宫斗了这么多年依旧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你能有什么法子将其拉下来?” 谢琼林道:“我已命人用丽姐姐的名义将徐太医请了过来……” 徐太医! 王后眉头一皱:“徐太医如何?” 谢琼林却不再说了,唇边含一抹笑意:“娘娘信得过嫔妾吗?” 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信不信得过都得信不是吗?王后收回目光,将其落在不远处:“若是护国寺事成,以后有你的好处,若是不成……本宫也保不住你。” 说罢松开谢琼林的手,招来不远处的红逍,矜贵地走了。 谢琼林站在原地恭送完王后慢慢站直了身子,夏日烈日背后却有许多云,今晚只怕要有狂风骤雨了。 明稷站得远,只零星听到了几个关键字,尤其是“徐太医”三字令她浑身寒毛直竖——这种桥段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宫斗文里,将有孩子的宠妃拉踩下来的那种毒计。 趁着没被人看见,明稷转头就走,有貌问:“您不去找丽姬娘娘了?” “阿爹呢?阿爹有跟随一起来吗?”明稷问道。 “没有,大将军没来,随驾的只有大公子和三公子。”有貌答道:“此番随行的还有宓家、谢家的公子们。” 谢家?明稷眼前一亮:“谢佳昂?” “是,谢大人为他领了御前行走的差事,前不久刚被调到王上身边。” 谢佳昂啊……明稷看着不远处已经空了的花园若有所思,王后走后没多久,谢琼林也跟着离开了,走在后面的侍卫正在慢慢离开。 “那我们回去瞧瞧,还没去跟父王请安。”明稷扶着有貌的手慢慢走回前面,画奴正在指挥宫人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 见太子妃回来忙迎上去:“娘娘。” “这是怎么了?”明稷好奇地打量,画奴解释说:“王上吩咐要在护国寺住上二日,属下正在整理东西。” 明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殿下呢?” “殿下在禅房抄写经书。”画奴道,见太子妃疑惑不解的样子,他低声解释:“因为……” “先王后的灵位供奉在护国寺中,殿下每每到这里,都是要亲手抄了经书焚烧,以慰藉王后在天之灵的。” 殷遇戈生母的灵位供奉在护国寺?? 明稷先前当真不知此事,惊讶同时又多了两分怜惜,“我去看看殿下。” “那属下带您过去,您稍等!”画奴跑去吩咐余下的事,又回来将太子妃引去禅房。 护国寺是受皇家香火供养的寺庙,比一般的寺庙大,连这禅房修得都格外华丽宽阔。 “对了,画大人帮我去办一件事……”明稷进门前将画奴招呼到身前,附在其耳边轻声吩咐,画奴诧异地看了一眼太子妃,想了想:“属下明白,娘娘放心。” “有劳画大人了。”明稷目送画奴离开,轻推开门。 殷遇戈正站在书案前,微微俯身书写,随着动作倾泻而出的是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小字,从明稷的角度能看见他英挺的眉峰和高耸的鼻梁,周身萦绕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难怪之前罚她抄经的时候,他那么流畅就默出来了,这不是个佛学爱好者,这是抄多了的结果! 二人一个写,一个素手纤纤红袖添香,安静的禅房里只有书写发出的“沙沙”声。 直到停下最后一笔,太子才直起身:“去哪了?” 他倒是未曾限制过她的活动,但是每次回来都会问问去哪了,明稷一乐:“出去走了走,在花园里碰见母后和香宜夫人说悄悄话,臣妾就听了会儿壁角。” 王后和谢琼林? 太子放下笔,淡淡评价道:“一丘之貉。” 明稷点点头附和,看着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佛经,问:“我能抄一卷吗?” 太子的生母过世得早,虽然明稷不认为这东西会为已经往世的人有什么好处,总归也是一分心意,太子对她挺好的,就算投桃报李了吧。 殷遇戈看了她一眼:“你的字丑。” 明稷:“……”收回刚才的话,投什么桃报什么李!不需要!不干了! 嘴上虽然嫌弃,却还是将已经写好的一卷收起,铺上上好的澄心堂纸,示意她过来。 “不是嫌弃我丑吗?”明稷瞪眼,不甘不愿地挪过去,被太子抱在腿上,将笔往她手里一塞:“写。” 明稷蘸了点墨,神情凝重地下了第一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太子轻笑了一声,下巴轻抵在她肩上,毫不留情地嘲笑:“比五岁稚儿强不了多少。” 明稷差点将笔摔了,哼道:“嫌我丑就直说,不过丑也没办法,您就学着接受吧!” “字丑,”殷遇戈将她搂在怀里,大掌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声音低得差点听不清:“不是你丑。” “嗯?”明稷回头:“你说什么?” 太子一把将她的头按回去,有种恼羞成怒的傲娇:“写。” “啧啧。”明稷哼唧了两声,她可是听清了,是字丑,不是她丑——想夸她漂亮就直说啊! 啧啧,男人啊,你的名字叫死鸭子! 第101章 楚王下榻的禅房外, 重兵把守。 “属下请娘娘安。” 谢琼林唇边噙一抹笑意, 冲门外把守的侍卫点点头:“大人辛苦。” 她进门时刚好碰上前来换鲜花的小沙弥,半大的孩子,抱着长势茂盛的白色百合,那花儿似乎是刚从花田摘来的,花瓣欲开不开,沾着露珠儿。 “好漂亮的花!”谢琼林是个爱花的,一见这花就欣喜, 小沙弥递了一支给她, 笑眯眯道:“公子知道娘娘喜欢, 特意吩咐小僧送来。” 谢琼林连忙将小沙弥拉进禅房,楚王并不在, 她厉声问:“什么公子?” 刚才还笑吟吟的美人突然大变脸色, 小沙弥心里有些害怕,抱着花的手微微颤抖:“就是……一个俊俏的, 公子……” 谢琼林皱眉,小沙弥连忙将花放下, 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纸条递给谢琼林:“公子吩咐一定要递到娘娘手里!小、小僧先告退了!” 说罢连忙跑了出去, 片刻再不敢留。 谢琼林打开纸条,只见上面银钩铁画书一句:「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 月映九微火, 风吹百合香。」(注1) 她眼里顿时一沉,这是谢佳昂的字迹。 渠蕊端着燕窝走进来,见桌上一捧新鲜水嫩的百合不禁呼出声:“好漂亮的花儿啊!” “娘娘?”她见谢琼林正在沉思, 将托盘放下后抱起花儿,欢喜道:“不如奴婢将它们插起来?” 谢琼林将手中纸条揉得粉碎,撩起鬓边碎发:“怎么只有你一人,王上呢?” 渠蕊找花瓶的动作一顿:“万大人派人来说,王上晚上不过来了,说是要与释空大师彻夜谈经论道……” 王室虽然笃信佛教,楚王自己却并不热衷,没有彻夜不回的道理啊,谢琼林问:“说实话,王上晚上宿在哪?丽姬那?” 渠蕊将百合小心翼翼放进花瓶,又添了一些水,她们娘娘最喜欢这种洁白清香的花儿了。 “娘娘别往心里去,王上不是去丽姬娘娘那里,是……”渠蕊欲言又止,说:“王上今晚要宿在长生殿,听说每次来护国寺都是这样的。” 长生殿? 见谢琼林不解,渠蕊道:“长生殿是供奉先王后的地方,也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宓家那位名动郢都,却红颜早逝的先王后娘娘啊。” 谢琼林猛地抬起眼:“先王后?” “是啊,奴婢费尽周折才打听来的,王上不喜别人提起先王后。”渠蕊将花瓶抱到窗边的桌上,风一吹,禅房里满是百合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谢琼林嗤笑一声,仿佛有种报复的快感:“渠蕊啊,你说有些人图了半辈子,却敌不过一个死了快二十年的死人!”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渠蕊连忙掩上窗,走到谢琼林身边跪在她脚边,声音含了两分哭腔:“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还有奴婢陪着你呢……” 窗子一关,那百合的甜香味儿更盛,谢琼林深深嗅了一口,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冷静了下来。 “那就是说,王上晚上不过来了?” 渠蕊点点头,她示意渠蕊附耳,低声道:“去,把谢佳昂给我叫来。” “娘娘??”渠蕊压低了声音惊叫:“这里是护国寺!”内外都是人,这时候底下见面怎么可以!? “去,悄悄的……他姓谢的这么些年的功夫白学了不成?” 见谢琼林眼里已经露出了两分不高兴,渠蕊只能强忍着反对点点头:“奴婢立马就去。” 夏日天儿热,那欲开不开的百合在水中尽情舒展身姿,更有几朵已经颤颤巍巍绽开花瓣,蕊儿尖端沾着金黄的花粉,仿佛在吸引蜜蜂蝴蝶前来品尝自己。 . 明稷陪太子祭拜完天都黑了,她怀着孩子没法长时间跪着,揉着腰站起来往外走,释空大师的往生咒大概还要念几盏茶的时间。 画奴已经回来了,亦步亦趋跟在太子妃身边,明稷笑眯眯看着他:“画大人回来了?” “属下不辱使命,回来了。” “哦,”明稷回头看了眼太子挺拔的背影,示意画奴跟她去旁边的花园说。 “如何?”明稷右手被有貌扶着,左手轻轻摇着扇子,画奴跟在她身后两步,道:“如娘娘所料。” “真去了?”明稷随手折下花圃里一朵白色的玉簪花,这花儿的蕊是漂亮的金黄色,一只蜜蜂刚采足了花粉,从花里飞出,吓了明稷一大跳! “娘娘小心!”画奴一个箭步,徒手将蜜蜂一握!速度快得明稷差点没看清,他摊开手,只剩下蜜蜂的尸体和些许金黄色的花粉。 “这花儿开得香甜,招虫子,娘娘还是扔了吧。”有貌劝道。 画奴对玉簪花有阴影,也连声劝道:“是啊,您还是别离这花儿太近……” 明稷摇摇头,将花放在一边,道:“花是好花,可入药可制毒,就看用的人怎么用了——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就是个坏花。” 画奴道:“那属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明稷微微一笑:“徐太医没上山吧?” 画奴答:“属下已经吩咐了人将徐大人截下,明日天一亮就送回城,问起来就说来寺中取青草药,现在拿到了,也就回去了。” 那就好,徐太医不在,谢琼林那恶毒的谋划就成不了。 她眼中一狠,谢琼林既然想使这种阴毒计策,那就别怪她反击了。 “不急,不急。”明稷摇着扇子,扶着有貌的手往回走,释空大师的往生咒应该念得差不多了,她得去接太子下课了。 长生殿门口突然多了两三倍的侍卫,明稷打远远就看见万大人白胖的身影,咦了一声:“父王来了?” 这父子两个不是商量好了一个下午祭拜一个晚上祭拜么?这天还没黑呢! 万大人见太子妃来了,笑得更和蔼可亲了:“娘娘来了,殿下在和王上说话呢,请娘娘稍候。” “不急,”明稷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跟万大人客套:“父王用过晚膳了么,怎么来得这么早?” 万大人眉间露出一点儿愁苦:“嗨,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眼睛一转,仰着脸笑道:“左右是同王后娘娘拌了二句嘴,晚膳也未用,径直来了。” 不用万大人进一步解释明稷也知道,楚王和小宓氏闹别扭定是为了大宓氏,小宓氏那心眼真针鼻儿似的。 “晚一些让寺中单独送来就是。”明稷嘱咐道,看了眼天气,说:“不过我瞧啊,今晚怕是要下大雨,万大人得给父王多备两件外裳,这盛夏的山雨也是冻人的。” 万大人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老奴定将好好伺候!娘娘孝顺,王上会知道的!” “吱呀~”长生殿紧闭的殿门被拉开,殷遇戈脸色不是很好地出现在门口,明稷面上一松:“殿下。” “嗯。”殷遇戈应了一句,透过他身后能看见楚王略显老态的背影,长生殿里点了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一簇一簇的火焰影影绰绰,照亮了并不大的长生殿。 太子见她总望着,道:“不必请安,明日再来。” 明稷见心思被戳破,嘿嘿挽上了太子的手,同万大人道过别,二人慢慢往回走。 夕阳慢慢从山顶沉了下去,乌云一团团涌上来,不知从哪里起了大风,把一整天的暑热吹散了几分。 殷遇戈揽着她的腰,有意无意护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明稷摸摸肚子,说:“我怎么觉得兔兔长得格外大,四五个月有这种个头吗?” 太子也打量了一眼,细细一回想却想不起别人怀孕的样子,一时也没得出结论:“回宫请曹先生来瞧瞧。” 这个点正是各房主子用完晚膳散步的时候,二人回去的路上迎面碰上了宓家的女眷,宓甜与一个面生的姑娘为首,身后跟着两三个年纪更小的,看打扮应该是几个庶出的女儿。 太子毕竟与宓家有亲,算起来还是宓家这些姑娘们的表兄,年纪小的几个庶女将其认了出来,惊呼道:“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那他身边的,就是传说中让冷冰冰的太子殿下都疼惜无比的太子妃了?” “瞧着也不漂亮啊,还不如枫姐姐呢……” 宓甜瞪了她们一眼,几个小姑娘顿时噤声,她揽着身旁的打扮得极素净的女子,柔柔地笑道:“枫姐姐多年没回来,随我一起去见过殿下吧?” 宓枫远远看着那个高大削瘦的身影,还有他身边依偎的纤细身影,眼神黯了黯:“多年未见,故人也就是故人了,我这等残花败柳之躯,怎么有资格站在太子面前。” “姐姐说什么呢。”宓甜将她一扯:“你已经和离了,是自由身,是我宓家的女儿,为何没有资格?” 这个园子统共就这么大,两行人避无可避,明稷边扶着腰大摇大摆走着,边絮絮叨叨说:“甜姑娘与公子沉的婚期将近,不是该避嫌么,怎么也跟着来了?” 太子微微蹙起眉头,低声呵斥道:“好好走路。” 明稷光明正大往他身上一倒:“我腰疼!肚子很重的嘛!” 二人的亲密落在迎面而来的宓家女眼里分外扎眼,宓甜顺了两口心气儿,打起一朵笑容:“臣女见过殿下,见过娘娘。” 明稷站住步子,微微一笑:“原来是甜姑娘啊,” 太子这才将眼神放在宓家几个人身上,宓家分支众多,孩子生得也不少,许多面孔他并不认识,太子都认不全的人,明稷就更认不全了。 “让臣女为娘娘介绍……这是宓枫姐姐,前不久刚刚回郢都。”宓甜将身边的素衣女子轻轻一扯,示意她行礼。 宓枫咬着唇,拼命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臣妇、臣女宓枫,见过殿下、娘娘……”后面的字越说越小声下去。 宓枫? 明稷轻轻咳一声,心道宓家人也挺会取名字啊,瞧这一个个取的,是真有意思。 “原来是枫姑娘啊,”她淡淡应了一声,知道太子不大喜欢宓家人,呆久了怕是要炸毛,忙道:“甜姑娘和枫姑娘继续逛园子罢,本宫和殿下先回去了。” 话音落,面前的人让开了一条道路,她便挽着太子从宓家一行人中间走过去了。 宓甜似乎有些不满宓枫的态度,在太子一行走远后,责怪道:“枫姐姐怎么不说话啊!连人都不敢看!多好的机会啊!” 宓枫一直压着头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宓甜气得直跺脚:“这是枫姐姐自己没把握住机会,妹妹可帮不了你别的了!” 宓枫轻轻摇头,失魂落魄道:“算了,看到他好就好了。” 说罢慢慢抬起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边,声音里仿佛含着无尽的惆怅。 “如今的他,应该再不怕这雷雨了。” 第102章 大雨如期而至。 护国寺坐落在山顶, 倒是不怕这大雨, 沿着山脚蜿蜒而过的那条小溪, 随着上游水量激增, 水流也跟着湍急起来。 狂风将暴雨吹成一阵一阵的, 一批又一批泼洒在屋顶、窗上, 有那么一股劲稍稍大了些,直接吹开了这间禅房窗户的一角, 窗扇把桌上的鲜花一扫, 摔得粉碎:“砰!” 谢琼林吓得睁开眼睛, 从暖帐中探出头——原来是搁在窗边那瓶百合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她稍稍安下心,连忙起身将窗户掩上。 地上却湿了大半,盛开的花沾了泥水显得狼狈至极,她皱着眉看了一会, 忍下了叫人进来打扫的欲/望。 禅房不曾点蜡,她凭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辨别回床的方向, 将床上的人狠狠一踢:“夜深了, 你该回去了。” 谢佳昂被惊醒,哑声:“嗯?” 谢琼林将衣服穿戴整齐, 坐在桌前, 拿起象牙篦子一下下梳理长发, 谢佳昂忍不住从背后保住了她,亲昵地蹭了蹭:“琼林……” “赶紧走。”谢琼林面无表情道:“趁着门外无人,再晚一些交班的侍卫来了, 再走不得,你我都得一起死。” “我倒宁愿与你死在一处!谢佳昂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流连,声音极度压抑:“琼林,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笑话!”谢琼林美目一瞪:“谢佳昂,你怎么还认不清楚,这仇我定是要报的!我与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你为何叫我过来?”谢佳昂声音有些颤抖:“琼林,你心里是有我的……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你是什么东西!”谢琼林一下站起身来,又顾忌窗外的人,只能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东西,与我的仇相比,你什么都不是!” 谢佳昂双手紧紧握住:“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他刚捡起床边的衣裳,门外忽然现出火光,随即听见守院的人齐齐道:“恭迎王上!” “恭迎王上!” 谢琼林瞳孔一缩!楚王?楚王怎么会这个时辰回来? “还不快走!”谢琼林低斥道,谢佳昂衣衫不整,手上还拎着衣裳和鞋子,他一把抓住谢琼林,最后哀求道:“琼林,你跟我一起走,现在还来得及!” 谢琼林用力挣开他的手:“快滚!你嫌害我还不够惨是不是!” 楚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禅房,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柄大锤子一下一下砸着,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只守了半夜就回来了。 下着大雨,一排排整齐的禅房在黑暗里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只有尽头一间屋子还燃着温暖的光。 “那间,”楚王遥遥一指,头痛欲裂:“住着谁?” 万大人探着身子去瞧,不等开口,那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丽姬轻拢身上的衣裳,提着灯笼跨出门来。 温柔的灯光洒在她身上,身影竟然与早已逝去的人重叠。 楚王愣愣看着,不由自主一步步朝那间有着温暖灯光的禅房走去,风雨太大了,将二人身上的衣裳打得半湿,丽姬提着灯笼,轻柔地问:“王上回来了?” 曾几何时,也有人每晚留着灯等自己,不论那一日忙到多晚,那盏灯一直都在。 楚王的胡子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嗯,寡人……回来了。” 丽姬温柔一笑,心弦更是随着这一声应松开了,让开半个身子:“王上身上都湿了,进来臣妾为您更衣罢?” “好。”楚王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跨进门。 门被轻轻掩上,万大人轻轻捂住嘴,心说丽姬娘娘不愧是丽姬娘娘,瞧瞧人家这手段,轻轻松松就将楚王留下了! “师傅……那香宜夫人那边怎么办啊?”一个小内侍跟在万大人身后问道。 “傻了你!”万喜毫不犹豫敲了徒弟脑门一下:“王上想去哪就去哪,想宿在哪个娘娘那就宿在哪个娘娘那,是你我能置喙的吗?” “哎哟!”小内侍捂着头:“不是,不是!” 谢琼林好容易收拾干净,却听前面的人说楚王去了丽姬处,不来了。 “不来了?”她轻声问道,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将门拉得更开,让风雨吹走一室的旖/旎气息。 “娘娘别难过,明儿天明就好了!”报信的小内侍怕她心里不舒服,连声劝道。 谢琼林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苦笑:“无妨,多谢公公走这一趟……”她十分上道得塞了点银子过去,那小内侍眼睛都亮了起来:“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您想念王上,王上一定会知道的!” 她轻轻柔柔笑着,示意宫女把人送走,慢慢合上门扇,嘴角完美的笑容便挂不住了。 丽姬? 难怪是在小宓氏眼皮子下还能顺利生下儿子的女人啊,不简单呢。 . 下半夜狂风暴雨里还夹杂了电闪雷鸣,明稷被一个惊雷吓醒,忍不住拍了拍心口,乖乖,这雷怎么好像就炸响在屋顶啊,是想吓死谁啊! 她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冷不丁看见黑暗中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短时间内被惊吓了第二次! “您……怎么不睡觉啊?”明稷刚睡醒,声音细细弱弱的:“不会一直没睡吧?” 殷遇戈双手抱着她,整张脸慢慢埋进她的怀里,低声喟叹了一句:“好暖。” 盖着一层棉被的明稷:“……”这哥精神状况好像不大对。 “你怎么了?”明稷捧着太子的脸,安抚地吻了吻他的唇边:“不怕,我在呢。” 太子一直很不喜欢雷雨天气,每每遇到这样的天儿心情就恶劣了两个度,严重一些直接犯病,难哄得一批。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啊! “没事,孤没事。”他湿热的气息洒在明稷的肌肤上,冰冷的指尖却微微颤抖,不知是在安抚面前的人还是在安抚自己。 “轰隆——” 像以前无数个下着雷雨的夜晚,大雨瓢泼,一个个惊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响,冰冷黑暗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天黑是一个人,天亮也是一个人! 他一开始还会挣扎、还会尖叫、还会反抗,到失望、到绝望都无人救赎,只有无边的黑暗,像一张大嘴,拖着他慢慢行至深渊…… “别咬啊!”明稷用力掰他下巴,可还是迟了一步,太子的嘴角慢慢渗出猩红,口腔中炸开的铁锈味拉回了他一些理智。 不行,他不能让自己同她待在一个屋子,非伤到她不可! “你去哪啊!”明稷眼看太子突然起身,外衣都没拿,径直拉开了禅房的门,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一下浇在他身上! “别过来!”男人的声音似是苦苦压抑着什么,吐出一口浊气,缓声道:“自己睡,别出来。” 说罢合上门扇,他要自己找个空的禅房呆一个晚上,今晚的症状格外严重,连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压不住那种嗜血的感觉了。 想要尝到鲜血的滋味,湿热的,腥甜的,滋味一定很好! 高大的男人一路疾步,几乎可称得上慌不择路,随手推开一个空的禅房,里面涌出来干净的气息,他合上门扇,背倚在门上。 再抬头眼中多了两分暴戾,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倒了面前的桌子! 没有理由,单纯需要发泄而已! 一件件瓷器被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压住那滚滚的雷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殷遇戈喘着粗气,右腿一软,一下跌在地上。 “吱呀~”随手掩上的门被推开,来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惊讶道:“殿下?” 宓枫在房间里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寻过来,没想到真的在这间偏僻的禅房里找到了正在摔东西的太子。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放下灯笼,试图靠近他。 太多年没见过了,记忆中总是黑着脸的小太子已经长成了男人的样子,还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宓枫掩下心中酸楚,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啊?” 殷遇戈往后一躲,避开了她的碰触:“滚!” “我是枫表姐啊!殿下……我是枫儿啊……我回来了。”宓枫眼泪顿时就滚了出来:“忘了吗?殿下把枫儿忘记了吗?” “我陪殿下……度过了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啊!”“殿下忘记了吗?” “我们小时候,关系曾经很好的……”宓枫泪流满面,恨不得一头碰在桌脚,若是能回到曾经就好了……若是她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别人就好了,明明小时候,谁都不让靠近的太子,唯独愿意让她待在身边的! “滚!”殷遇戈怒目而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像是压根想不起她是谁的样子,只觉得耳旁总有人絮絮叨叨,令人厌烦! “殿下!”宓枫拉住了男人的衣角哀求,太子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一下散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砰!”房门第三次被踢开,屋外站着好几个人,为首的太子妃扶着腰,扫了一眼屋里两人,宓枫手里还抓着太子的衣角,而太子则半敞开着胸膛,十分衣衫不整。 雨势渐小,风刮得也没那么烈了,明稷细细打量了宓枫一眼,露出浅浅的笑意:“二位,促膝夜谈呢?” 第103章 宓枫的手攥得紧紧的, 仰望着门口的女人, 她形状姣好的唇边含着微微的笑意, 似是无意地将披风拢紧, 看着二人。 手中一松, 被太子挣开, 殷遇戈眼中渐渐清明,一步一步朝明稷走去。 二人隔着一扇门对视, 明稷抬手轻轻将他的衣襟掖好, 低声说:“夜风大, 还下着雨呢, 也不怕着凉了。” 太子心头紧绷的弦微松,闷声应:“嗯。” “还不将殿下的外衣拿来?”明稷偏头吩咐。 “诺。”画奴捧着衣裳上前,为太子临时披上一件外袍,整个过程没有人理会还在地上的宓枫。 亲手为男人将腰上玉带系好, 明稷这才转向屋内的宓枫,温柔地道一句:“夜深了, 枫姑娘也赶紧回去吧, 地上凉。” 说罢,她牵着太子的手, 将人拽出门口, 慢慢走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宓枫低垂着头, 将灯笼拾了起来。里面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被雨浇熄了,连灯笼纸都破了个洞,她再没忍住, 眼泪夺眶而出。 一离开那排禅房,明稷用力摔了太子的手,双手扶着腰,绕着男人身边,来回转了个圈:“您挺能耐的呀?” “枫姑娘是谁啊?臣妾怎么不知道啊?” “宓震南的女儿。”太子道。 宓震南? 画奴见太子妃不懂,小声道:“就是亲国舅老爷。” 哦——大宓氏的亲哥哥,对太子来说就是亲舅舅,宓枫就是亲表妹!明稷差点背过气去,表哥表妹的一起半夜躲雨,这算怎么回事啊? 画奴挡着嘴,向太子妃解释:“是表姐。” “闭嘴!” “闭嘴。” 二人双双出声,画奴立马闭上嘴,退出七/八步远,自觉地让人心疼。 “说话呀,光会骂人啊?”明稷瞪着太子,气鼓鼓的。 “说什么?”太子略一回忆:“起码十年未见过了,孤要说什么?” 嘿! “嚯,十年没见过了还惦记着您呢?您是什么香饽饽啊?”明稷轻哼了一句,转身朝禅房走去。 太子落了一步跟在后面,想去拉她的手,又被甩开:“我现在不想理你,你自己找地方睡去。” 话说间已经到了门口,明稷一脚将太子挡在门口,当着他的面将门狠狠一关! “您自己找个地儿安身吧~”她边说边插上门闩,一回头看见太子推开窗户,利落地翻了进来! “……” 脸皮十分厚的太子慢慢合上窗页,扯开外衣坐在床边,丝毫不顾及她在原地气得跺脚。 明稷抱胸:“说了不让你进来的!” 太子手扶在膝上,道:“生气了?” “不生气!十年前的事了!”明稷边掰着指头算十年前太子多大,边用眼睛骂人。 殷遇戈一把抓住她正在掰算的手:“同光二十年,时值皇祖母隆丧。” 算年号和XX年实在太为难她了好吗! “……同光二十二年,孤十岁有三,宓枫十五。”太子看了她一眼,仿佛在骂她不争气,这么点年份都算不清。 “哦!”明稷凶巴巴应了一句,酸溜溜道:“青梅竹马啊?” “先太后隆丧,从宓家选了四个女子进宫,给殷雅伴丧。”太子解释道:“因当时殷雅仅七岁稚龄。” “既然是陪殷雅的,那怎么最后陪成你了呀?”明稷可没那么好糊弄,俯身轻挑了一下太子的下巴:“十三岁也该晓人事了,表姐表弟的,不需要避嫌啊?” 殷遇戈眼中一沉,攥着她的手稍稍一用力,明稷整个人撞进他胸膛里,被按在怀中:“当年在宫中,谁管过孤?” 嗯?不对,话题怎么朝着悲情向走了? 明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别转移话题啊,她说得那几句话都是真的?” “什么话?”太子低头在她脖颈间嗅了嗅,令人安心的香味萦绕在鼻端,不禁将她拥紧了两分。 “陪你啊,下雨的时候。” “忘了。” “忘了?”明稷坐直了腰:“我要是您啊,肯定忘不了这么一个香香甜甜的表姐!” 太子难得低笑了一声,语带轻松:“吃醋了?” 明稷悄悄翻了个白眼:“那倒还不至于。” 毕竟太子这么生人勿近的,能跟他发生点什么可太不容易了!想到这明稷不禁捧着脸,心道自己真不容易! “只有你,”太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整张脸都几乎埋在她怀里:“孤只有过你……” “别撞啊!疼!”明稷无奈地拍拍他,这么大的人了,说点情话还能害羞成这样也是服了。 男人的动作又一瞬间停顿,仿佛叹息了一句什么,按住她的背狠狠吻了过去——动作凶狠地像在惩罚,也确实在惩罚。 罚她每次说煞风景的话,罚她满口胡言! “唔……嘶嘶,疼……”唇间溢出一声痛呼,明稷安抚地拥了拥他:“我知道,我知道……” . 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 洒扫的小宫女轻轻推开香宜夫人的禅房,里面静悄悄的,床帐子垂在地上,帐里的人儿似乎还没醒。 她想在主子醒来之前将屋子打扫干净,环顾一周发现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夜风雨过后一片狼藉,百合花被扫落在地,一地瓷片,花儿低垂着脑袋,焉了吧唧的。 小宫女心道可惜,把残花败叶收拾了,抱在簸箕里准备拿出去丢。 “诶!那丫头?”画奴正巧从院外经过,看着她怀中的花束:“你要扔这个?” “画、画大人!”小宫女将他认了出来,小脸一红:“这是香宜夫人房中的花,昨晚风雨大,摔坏了,奴婢正要将它扔了去。” “我帮你扔!”画奴说道,接过小宫女怀里的花,冲她摆摆手:“你还有事做吧?快回去,免得主子找不到你。” 那小宫女被他弄得一愣,只好抓着笤帚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禅房。 画奴拨拨几个已经舒展开的花苞,嘴角露出一抹笑,抱着这东西快马下山,毫不犹豫连同簸箕扔进了溪水里! 湍急的水流不一会儿就将那几支百合冲得踪影全无,再找不到了。 . 天,渐渐亮了。 万大人打了个哈欠,竖起耳朵听见丽姬房里有了轻微的动静,连忙拍醒身旁的徒弟,尖细的嗓子叫道:“混小子,别睡了!” 果然不一会儿,门里的动静愈大,楚王已经穿戴整齐,拉开了房门。 丽姬追在他身后,柔声道:“王上忘了这个!”她还未梳妆,松松挽着一个斜髻,温柔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楚王看了她一眼,接过丽姬递来的络子,佩在腰上。 “王上!”丽姬出声,笑得有些青涩:“嫔妾……能不能跟王上共用早膳?” 楚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含糊应了一句,朝外走去,丽姬扶着门框,直到楚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而那个方向,是朝着谢琼林屋里的。 丽姬眼中一动,漾过一波剪水,抚了抚特意梳的慵懒斜髻,权当不知,权当没发生过。 万大人跟在楚王身边朝里走,细声细气问:“老奴可要将早膳布在丽娘娘房中?” 楚王已经走到了谢琼林屋门口,犹豫了一会,手指微一动:“不必,放在这里。” 万喜在心中暗暗为丽姬叫一句可惜,楚王已推开门进去,他那小徒弟道:“王上果然还是喜欢香宜夫人多一些哦!” “你这小子!”万大人的嗓子一尖:“在主子面前,多做事,少说话!免得哪一日犯了事,还得连累上我!” 谢琼林在楚王进来的一瞬间就醒了,隔着帐子娇娇地“哼”了一声,令楚王心里一荡,大手挥开纱帐。 “您还知道回来啊?” 楚王宠溺一笑,将娇妾拉起:“生气了?” 谢琼林柔柔地靠在他肩上:“妾身哪敢生气啊,王上宿在谁那妾身可管不了!” 楚王似乎很满意她这娇气样子,二人闹了好一会儿,谢琼林扭着身子说:“昨儿您没回来,桌上一瓶百合摔了,妾身吓都吓死了!” 楚王一笑:“不就是要花吗,这有什么难的,万喜?” 万大人应声推门:“诺,老奴在。” “爱妃喜欢百合,吩咐人摘几支来。”楚王一边逗着怀里的娇妾,一边道。 万大人恭顺地应:“诺,老奴这就去!” 谢琼林躲着身子:“妾身在意的哪里是区区一捧花啊……您压根就是在避重就轻,妾身不理您了!” 说罢站起身,扭着身子换衣裳去了。 楚王往床上一躺,心满意足地看她更衣,忽然头磕到什么东西,往枕下一摸——是一枚刻着麒麟的玉佩,后面书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 “琼林,这是什么?” 谢琼林一回头,看见楚王手里的玉佩,面不改色道:“王上在说、什么……那是妾身的玉佩啊!” 她一下夺过楚王手里的玉佩挂在腰上:“您没见过吗?这是妾身入宫之前,在家用的腰佩啊。” “昨晚您不回来,妾身想家了……”谢琼林垂下眼帘道,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再抬起时泪水溢满美目,扑到楚王怀里轻锤了他几下:“您心里压根没有妾身!” 楚王被她这么一闹,一时也忘了再计较,连声哄道:“是是,不如这样,你嫡兄此次随行驾前,今日让他陪你在寺中游玩赏花,慰你思家之苦。” 谢琼林心里一个“咯噔”,面上道:“王上不能陪妾身游玩赏花吗?要他做什么?” 楚王拍拍她的背:“今日大祭,寡人顾不上你。” 谢琼林扁着嘴:“好吧好吧……” 二人共用了一顿早膳,楚王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走后不久,万喜身边那小徒弟就叩响了香宜夫人的门。 渠蕊正在伺候谢琼林漱口,道:“娘娘正忙呢,你来做什么?” 那小徒弟点头哈腰道:“奴才给娘娘请安了!那个……” 渠蕊白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请夫人恕罪!奴才一路都没问到百合,和尚们说,寺中根本不种百合啊!” 谢琼林揩嘴的动作一顿:“寺中不种百合?” “你这奴才压根就没尽心找!去找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小沙弥问问,昨日的百合正是他送来的!”渠蕊叉腰道。 小内侍跪在地上,嘀咕道:“奴才寺内寺外都问了,山上山下都不种百合……” 渠蕊气坏了:“你这死奴才还嘴硬!” 谢琼林却拦住了她:“你说什么?山上山下都不种百合花?” “是啊!”小内侍见主子信了,大倒苦水道:“奴才跑遍了全寺,没有一个师傅说在附近见过这种花儿的!” 谢琼林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至极:“那个小沙弥也无人见过?” “因为王上亲临,方丈将寺中挂靠的、云游的、还有年纪小的全送到山下去了,生怕冲撞了圣驾——” “寺中一个外来的和尚都没有,若有这么一个小沙弥,不可能打听不出来!” 谢琼林倒抽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放得骨头都懒了,开始慢悠悠存稿/稳定日更/保底一章 谢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期待。 第104章 沉默了半晌, 谢琼林的手轻轻一动:“你下去罢。” 小内侍如蒙大赦:“奴才告退!” “娘娘?”渠蕊也隐隐感到不对, 谢琼林腾地站起身, 有些急躁:“更衣, 叫人将谢佳昂叫来。” 不对!不对!那百合不对! 昨日的事细细一想, 简直是哪哪都不对! 谢佳昂接信后急匆匆赶来, 一见就焦急地上下打量她:“琼林?你怎么了?” 谢琼林眼神凌厉得看着他:“你昨日可有派人送花过来?一个小沙弥。”她边说边比划着小沙弥的身高。 谢佳昂有些摸不着头脑:“并没有啊……” 谢琼林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失声:“没有??” “确实没有。”谢佳昂还未意识到什么, 问说:“什么花?” 渠蕊一脸担忧地答:“是一捧百合!一个小沙弥送过来, 说是您吩咐送来的……娘娘便将它摆在屋中了。” 说来也怪, 早上起来怎么就没见到花了呢? 谢琼林指着门口, 急声道:“去,一个个去问,谁今早进过我的屋子!” 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很快被找到,她颤着声音道:“那花儿是奴婢扫的, 不过不是奴婢扔的,画大人说、帮奴婢拿去扔……奴婢就给了!” 画奴? 画奴! 渠蕊见谢琼林脸色越来越差, 连忙把小宫女带了出去。 门被合上, 谢佳昂问:“琼林,到底怎么了?” 费尽周折也要知道一捧花的下落, 谢佳昂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谢琼林一下揪住他的衣服:“一定是她!” “一定是她!” 一定是李明稷! 画奴虽然是太子的人, 但出入都跟在太子妃身边,一定是李明稷吩咐他送来的花!也一定是画奴把花带走销毁了! “一定是谁?这花……有什么不对么?” 谢琼林一下冲到桌边,跪在地上细细寻找, 终于在昨天摔了花的地方找到一点点残留的粉状物,她将那粉末轻轻一捻,在鼻尖轻嗅。 果然! 谢佳昂也看见了,猜测那形那状,忍不住问:“这是……百合花蕊上的花粉?” “花粉?”谢琼林泄愤似的一推,将桌子推得一晃! “这是哪门子花粉!” 这明明是她曾经……谢琼林恨得牙痒痒,李明稷这个贱人! . 太子房中—— 明稷支棱着下巴,听画奴说他已经将花远远扔了,“保证万无一失!”满意地点点头:“画大人做得好~” 画奴心情也挺好,低头傻笑:“属下分内之事。” 明稷从妆匣里取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一片干枯的百合花瓣,递给他:“有劳大人把这个送去香宜夫人处。” 画奴捧着东西犹疑了一下,见太子没有出声的意思,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他出去后,明稷扶着腰走回床边,撩开帐子看见太子一副美人春睡的样子,嗔道:“日上三竿了,您怎么还不起来啊?” 殷遇戈半阖着眼:“你倒将画奴使唤得熟练。” “画大人不是您送给臣妾的嘛!”明稷坐在床边:“可惜父王昨晚没将人堵在床上,否则今儿就有好戏看了……” “花做了什么手脚?”太子问。 “也没什么……”明稷眼睛一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她昨天撞见谢琼林和王后散步的时候,王后正在摆弄几盆十八学士茶花,那花儿开得灿烂,但吸引明稷注意的却是那几盆茶花旁种的玉簪! 她便将从有钱那缴获的安神香,同这玉簪花粉混在一起,换掉了百合花蕊上的花粉,一同送去了谢琼林屋里。 二者混合催/情,一夜颠鸾倒凤。 “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太子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句:“谢琼林蠢笨,才会上你这种当。” “我原就没指望瞒住她,就是要她知道,事情是我做的!”明稷硬气地说:“她的手段也没良善到哪去,若不是我派人拦住了徐太医,这会儿怕是就该演一出滴血认亲的戏码了!” “文儿又做错了什么?被她们这群人这样折腾。”明稷哼哼唧唧地,太子拉了拉她的手:“附耳过来。” “嗯?” . 谢琼林屋中,她将帕子狠狠摔在地上,怒骂:“李明稷!” 谢佳昂微微皱眉,他已经知道谢琼林为何气成这样,捧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心,还得安抚她:“你别生气了……” “我怎么不气!”谢琼林瞪眼,怒气似在胸腔翻滚,最终汇作一处,心一狠招来渠蕊:“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去,将人送进城,送到东宫门口,最好是让姜家的人看到——” 渠蕊躬身:“诺,奴婢这就去。” 谢佳昂心一惊:“你要将谁带进城?” “这你管不着,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谢琼林呵斥道,将谢佳昂推出了门。 那片干枯的百合花落在地上,被踩得粉碎,帕子也脏了,谢琼林又将其狠狠踩了一脚。 百合花的事暴露出很多信息,一是有钱已经落在李明稷手里了,二是那香的秘密肯定也已被知道了,以前是敌在明她在暗,现在双双在明处。 做事情要更加小心才是。 谢琼林想通关节,这才发现刚才把谢佳昂赶出去了,心中一悔——因为她忘记问谢佳昂怎么会把玉佩落在房里,还被楚王看见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谢琼林低声咒骂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妆匣深处慢慢取出一只用料奇怪的手环——这是当初苏明月死后,公子沉从渭地带回来的,后来辗转落到了她手里。 这东西通体黑亮,十分轻巧,硬度相当高,可是她从塞北到江南,从未见识过这种材质。 手环侧面有一个圆形的纽扣,谢琼林边喃喃:“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边将其轻轻一按—— 一瞬间,房中蓝光大盛。 . 为公子文进行的祈福法事一共要三场,昨天帝后上香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弄得谁都不怎么愉快,今天的水陆大法事就显得格外重要。 依释空的说法是公子文前世乃是嗜血如命、杀人如麻的战场修罗,犯了太多人命官司,今生才会命格太硬,克父克母。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为他前世杀过的亡灵做一场超度法事,能有效消除他前世的罪孽,间接地扭转命格。 明稷听得迷迷糊糊的,一边是不信,一边是觉得这老和尚还挺能编! 丽姬一脸憔悴地抱着孩子:“依大师所说,要用龙井的井水给文儿洗浴么?” “阿弥陀佛,是洗去尘世污浊,能保小公子在法事中平安。”释空道。 “龙井?什么龙井?”明稷小声问,龙井不是茶的名字么? “是护国寺后面的一眼泉水,”太子半垂着眼道:“传闻井中住着龙王,故而称龙井。” 明稷:“……”好的吧就。 既然要公子文拿井水洗澡,楚王便吩咐人去打水,释空拦道:“王上不可!” “为何?” “井水不能二次接触凡尘浊土,否则就无用处了!”释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娘娘若是放心,贫僧带小公子去洗浴。” 丽姬怎么可能放心,当下决定陪孩子一起去龙井边上,楚王在一旁看着,忽然出声:“寡人一同前去。” 龙井在后山,从出了寺门一路都是功德碑,形成了护国寺独特的风景之一——碑林。 入口是几大面普通石碑,上面刻着百姓和普通富贵人家的捐赠,里面的石碑则更华丽更大,这种往往属于一个家族,凿刻着全家族在护国寺做的功德。 比如朝中的宓氏、姜家、岑家之类,都在龙井碑林拥有一块家族功德碑。 楚王忽然面前停住脚步,万大人悄悄瞟了一眼——令他停下来的是一块新碑,与旁边姜家的功德碑比起来略小一些,最顶上凿刻着主人姓氏——谢。 这是谢家供的碑。 楚王的眼神却不在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功德款”上,而一直盯着右上角两个图案,万大人解释道:“这是谢大人家的家徽……” 郢都城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有专用的家徽用来区别自己和普通勋贵,谢家作为朝中新贵也不例外。 “为何有两个图样。”楚王淡淡问,似是想起早上在谢琼林房里发现的那块玉佩,回想着上面的纹样。 万大人笑道:“谢大人这家徽特殊,形似八卦,乃象征着阴阳调和,左边黑色的是男子用,右边红色的乃女子使用。” “哦?”楚王的指头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新鲜凿刻的痕迹,并未在此久留,迈开步子朝龙井走去。 万喜在楚王走远后舒了一口气,心说总算将太子吩咐的事完成了。 只是为何太子一定要自己‘无意’提醒楚王注意谢家这家徽呢……万大人下意识看向碑林口威风凛凛的护卫,锁定在了谢佳昂身上。 他同任何一个世家郎君出身的御前行走都一样,并未有所区别。 万大人摇摇头,将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小跑着追上了楚王的步伐。 第105章 龙井旁一番法事后, 丽姬亲手给儿子洗了个澡, 白白胖胖的孩子穿着小红肚兜, 含着指头冲亲娘咯咯直笑, 他却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 却令他的生母丽姬笑不出来。 楚王站在不远默默看着, 井边多泥泞,丽姬的裙摆扫在污泥上也变得十分污秽, 她却顾不上这些, 将孩子包好递给释空大师, 这才扶着白玉栏杆站起来。 额边微微汗湿, 一张俏丽的脸如芙蓉初绽。 楚王眼中一动,招来万喜:“去跟琼林说一声,寡人今日不回。” 万大人最晓察言观色,闻言悄悄看一眼丽姬娘娘, 道:“那午膳是摆丽娘娘房中?” “也许久未同她吃过一餐了。”说罢,楚王转身离去。 万喜恭敬应是, 绽着白胖笑脸小碎步挪到丽姬身旁, 谄媚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丽姬目光追随着儿子, 随口道:“这喜从何来啊?” “王上说了午膳摆在娘娘屋中, 老奴现在这贺过娘娘了!”万喜道。 “哦?” 丽姬失宠有些日子了, 楚王突然这一下,乃是证明了她再获隆宠有望。她先是一愣,喃喃:“那真是大好事……多谢万大人。” “娘娘客气。” 既然楚王点名伺候, 丽姬就不能在龙井边呆太久,临走前她刻意托了明稷帮她看着点孩子,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众人走后,法事又做了一个多时辰。 释空将公子文从法坛上抱下来,老和尚累得满头大汗,郑重地将孩子交给太子妃,虚弱道:“贫僧只怕是……要负了王上所托!” 明稷先查看了一下孩子的状况,让有貌抱着,问道:“大师这话怎么说?” “小公子命格太硬,不是我等□□凡胎能够僭越更改,此逆天之行只怕是要折寿,要折寿啊!”老和尚说到激动处手指微微颤抖,好不可怜。 明稷皱起眉,顺着释空的话问:“那大师的意思是,公子文今后该如何自处?” “该将他送得远远的,离郢都越远越好,才不至于扰了王上的福!”说着,释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哦?是嘛?”明稷冷笑了一声,从有貌怀中接过孩子,公子文被养得白胖,上手沉甸甸的:“大师一句话,可就令他们骨肉分离了啊。” “阿弥陀佛,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天命不可逆转。” 明稷抛下一句,抱着孩子转身离去:“此事也亦不能僭越决定,大师还是跟父王说去。” 出了龙井,便到了碑林。 有貌悉心道:“您把公子文给奴婢吧,小心累着您。” 明稷还怀着孩子,再抱一个明显力不从心,便将襁褓递给有貌,公子文刚好在这时候醒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两个陌生人小嘴一张,发出一声细弱的‘嗷呜’,像初生的小猫儿或是什么,好不可爱! “噗嗤!”明稷一下被逗笑了,用帕子揩掉他嘴边的口水,略有些忧心:“好好一个孩子,哪来这莫须有的命格。” 她是不信这所谓命格,哪有因为孩子的命格不利于自己,就把亲生的孩子送得远远儿的道理? 哪怕是虎毒还不食子呢。 “您也不能这么说,释空大师是国师,或许他真通这些呢。”有貌轻声道。 从现代的角度看这事是荒唐又迷信,可华夏民族就是信了这些东西几千年,已经深深刻进了骨髓里,并非她一己之力能够改变的。 “罢了罢了,”明稷挥手不提此事,路过刚才楚王驻足停留的石碑,她好奇看了一眼:“父王刚才就是在这块碑前看了一会儿?” “回娘娘话,就是这块,乃是香宜夫人娘家,工正谢韫,谢大人家供的碑。” 明稷将石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也停留在右上角的家徽上,笑着摇摇头,另起话题问:“殿下呢?” “殿下这会儿应该处理完政事了。”有貌眼尖,看见不远处画奴已在碑林入口等候。 “嗯。”明稷又看了一眼这石碑,扶着腰慢慢走远。 . 万喜身边的小内侍来通知楚王不过来了,又一说楚王是陪丽姬吃午饭去了,将渠蕊气得眉毛一竖:“知道了知道了!快同你那见风使舵的师傅,一起去伺候新贵人吧!” 说罢将门一摔,差点摔小内侍鼻子上。 那小奴才后怕地摸摸鼻子,怨怼地嘀咕:“什么人啊……” 谢琼林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问:“今日是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告诉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楚王不会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渠蕊并不清楚,这时后窗被轻轻扣响,一个矫健身影翻滚进来,谢琼林一下站起身:“是你!” 渠蕊急急将窗户扣上,谢琼林气道:“谢佳昂,你来做什么!” “琼、二妹……”谢佳昂压抑住见到她的激动,缓声道:“我那玉不见了,不知在不在你这。”其实玉不玉的是借口,那日之事如食髓知味,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想来见妹妹一面。 “你还有脸提那玉?”谢琼林冷笑连连:“你真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谢佳昂!你是不是非得害死我才肯罢休?” . 丽姬泡茶的功夫一流,只不过她看出了楚王人在曹营心在汉,只囫囵冲了一泡茶。 “哒。”一声轻响,茶杯被放在楚王面前。 丽姬柔声道:“您有心事?” 楚王回过神,掩饰地品了一口茶:“好茶。” 丽姬咯咯直笑,风情万种,心中却觉这不用心泡出来的茶,滋味果然欠缺一点。奈何对面的人心思压根不在跟她喝茶上面,连茶中那么明显的苦涩之味都没品出来。 这茶越喝是越让人心寒。 “孩子呢?”楚王随口问道。 “臣妾请太子妃帮忙照看,这会儿应该在她那。”丽姬道:“由稷儿看着,臣妾才能稍许放心。” 她眉间黯然,楚王一时起了怜惜:“或许释空大师能解文儿命格,到时候他还是得养在你这母妃膝下。” “谢王上吉言,您再喝一杯。”她微微一笑,将茶杯添满。 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人,丽姬认出来人乃是楚王御前一大心腹,名叫探珠,是个络腮胡五大三粗的汉子。 “王上,他来了。”探珠的声音粗粝浑厚,络腮胡子看着十分不修边幅,丽姬撇过头,佯装没听见二人对话。 楚王一下从榻上站起,抄起探珠递来长剑:“走!” “哎?王上?”丽姬连忙追了上去,却只见楚王怒发冲冠的背影愈发远去。 “万大人。” 丽姬探究的眼神看向万喜:“王上这是怎么了?” 万喜道:“娘娘是个有后福的,若信老奴,此时就该回屋去,佯装不知。” 说罢,他行了个大礼,踮着小碎步追了过去,而那方向直通后面的禅房,住着谢琼林和几个不打紧的世家贵胄。 楚王一路疾步朝后面禅房走去,探珠的话还在他耳边环绕:“……刚来,翻窗进了娘娘的门,二人将丫头遣了出来,在屋中密谈许久。” 他只觉得胸中怒火焚烧翻滚,恨不得就手中长剑,杀了奸/夫/淫/妇! “砰!”一声巨响,谢琼林的房门被踢开。 “啊!”屏风后的谢琼林吓了一大跳,衣裳都掉落在地,一只不起眼的黑色手环骨碌碌滚到一旁,一点绿光一闪而过。 “贱/人!” “王上?”谢琼林万分意外,连忙披上外衣走出来:“您……” “人呢?”楚王用剑指着她“将人藏去哪儿了?” “什么人啊?”谢琼林茫然四顾,被剑逼得后退一步:“王上!” 探珠奉命在屋中翻找,衣柜被一一打开,衣箱被一个个掀翻,甚至是桌底下、榻底下、床底下,屋里屋外全被翻找了一遍。 这样行径,谢琼林心中大骇,眼泪唰就落了下来:“王上这是在找什么!这是在找什么?!” 探珠并未找到,只能冲楚王摇摇头。 楚王收起剑,在屋中踱步:“寡人方才过来,看见一个男人从美人房中翻出,还当遭了贼人。” “什么男人?”谢琼林演技颇佳,将那迷茫、不被信任后的伤心失落演绎得淋漓尽致:“王上就是不信臣妾了?那还不如杀了臣妾!直接杀了臣妾好了!” “也能一死,以证臣妾对王上的心,和臣妾的清白!” 她嘤嘤哭诉着,楚王一下将剑扔在地上,上前安抚:“莫哭了,美人莫哭。” “是寡人捕风捉影,险些冤了美人。” 谢琼林就坡下驴,抬起绝美脸庞:“王上不是在丽姐姐房中用膳,怎么突然回来了?”她胸口的心还砰砰直跳,声音比蚊蝇大不了多少,显得是那么柔弱可人。 楚王对她的怜惜一下冲散了心中怀疑,道:“思来想去,还是你屋中饭菜香甜……” 探珠见状默默退出禅房,万大人也是极伶俐的,连忙使下人来收拾这一片狼藉,顺便吩咐厨房将饭菜端到香宜夫人房中,再叫人去通知丽姬,让她别白等了。 小内侍不敢怠慢,连忙小跑去通知主子,丽姬倚在门边,闻言眉头轻挑,淡淡道:“是嘛?” “娘娘息怒!这……王上也是……”这通报的小奴才还不怎么晓事,在主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丽姬怒了,将他罚去。 “我怒什么?不过是没那福分罢了。”丽姬摆摆手让他退下,回了屋中,谢绝一切来客。 至于那仓皇逃走的谢佳昂,翻墙落地的时候一个不慎将左脚崴了一下,他又不敢在那地块久留,只能一瘸一拐,隐入禅房后那片山林里。 脚上的伤痛得钻心,他只管没命奔逃,最后实在累得动弹不得,一下瘫软在地,脸色苍白。 谢佳昂背靠着一颗树,看着肿得老高的脚踝苦笑,心想若是琼珠和阿娘见了,定又要暴跳如雷,质问自己为了一个谢琼林值得吗? 值得吗? 或许……值吧。 “嗤。”后面的树丛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谢佳昂抄起手中的剑:“是谁!?” “出来!” 树后那人功夫绝对在他之上,否则他不可能一丝都没得察觉,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 “殿下!”谢佳昂看清来人,一瞬间如同被扼住脖颈的鸭子,徒劳地发出一声叫唤。 作者有话要说:几个章节要连起来看,因为细节很多。 但是我……没有存稿,每天都是现写的,所以……(捂脸逃走) 临近完结卡文是一回事,心情不好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工作也很忙,只能保证日更,觉得非常抱歉。 你们的评论和支持是我写完它的动力,真的谢谢(鞠躬) 第106章 “谢佳昂?” 周围的山林寂静, 午后的阳光温暖, 谢佳昂全身却犹如坠入冰窟。 探珠的人搜寻他的动静那么大, 太子在这片林子打猎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办——他再也跑不动了! 他死了没关系, 可是一想到他死了会连累谢琼林, 谢佳昂就恨不得与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别动!”墨奴看到了他摸剑的动作, 手中的剑速度更快,一下抵在谢佳昂手腕上:“再动一下, 你这手就保不住了, 谢大公子。” 太子唇边泄出一声细碎的笑意, 仿佛在笑他自不量力:“有胆子秽/乱/宫/闱/, 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丧家之犬一般?” “殿下在……说什么秽乱宫闱!属下万万不敢!连听都不敢听见!” 殷遇戈接过墨奴手中的剑,动作行云流水,轻而易举卸下谢佳昂的腰佩:“真当你们, 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成?” 锋利的剑尖划破衣裳,肌肤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剑气, 谢佳昂双腿一抖, 一股热流涌出:“你……” 太子果然……都知道! 殷遇戈微微皱眉,将剑抛回给墨奴, 满脸嫌弃。 “孤无暇管你们的腌臜事。”他不屑道, 上下扫视了一眼谢佳昂狼狈的样子, 道:“不过孤倒是好奇,她究竟将你当做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脔/宠?” “还是忠诚办事的一条狗?” 谢佳昂闻言猛地抬眼,殷遇戈俯视他, 仿佛在讥笑他自甘堕落。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墨奴收起剑,警告地看了一眼谢佳昂,跟在太子背后,二人很快走出了谢佳昂的视线。 谢佳昂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左脚的伤痛得他满头冷汗,原以为在太子手中定是难逃一劫,没想到竟然这般就放过了他! 天色渐渐黑了,谢佳昂不敢在山中多待,慢慢转身想要找一根树枝。 忽然脖颈一凉! “咻——” 一枚冷箭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深深扎入他的脖颈,瞬息之间,大量的鲜血炸裂,从伤口泊泊流出! “呃……”清隽的面容因为剧烈的疼痛变得扭曲、又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灰败。 夕阳慢慢从山坳沉下,树林里的光线不足以他看清那个要杀他的人,瘫软在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直到完全没有了气息。 “沙沙。”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回去禀报娘娘,人死了。” “诺。”应的人声音十分尖细。 仿佛天生具有感应一般,殷遇戈下山的步伐一顿,望向空无一人的山道,只有一阵微风拂过。 “您怎么了?”墨奴问。 太子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无事,走。” 守山的护卫战战兢兢送走了太子,一主一仆策马扬鞭离去,马蹄声远去,那守卫头领才抬起头:“怪事,太子是啥前儿来的,我咋记不得了?”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小的们也不知道啊,该不是从小路上山的罢?” “罢了罢了,与我们无干,都打起精神来!” . 华灯初上,山里的护国寺在夜色里显得十分寂静。 王后刚沐浴完,一边让青瑶为她擦头发,一边听着底下人的回禀:“死了?” “回娘娘,死得不能再死了。” “哼。”王后用鼻子哼了一声,满心鄙夷:“谢琼林还不知道吧?” “今晚王上在丽娘娘屋中吃饭,香宜夫人处,约莫是不知道的。”青瑶轻声道。 “嫡兄死了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去,找个口齿伶俐的,去她耳朵边学上一学。”王后就着桌上的铜镜照了照,可是护国寺的禅房毕竟不如寝宫里,镜子又小又不清晰,她将小圆镜往桌上一扣,不高兴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这逼仄的屋子本宫真是受够了!” 傍晚还是好好的天气,夜幕一降临就刮了冷风,有貌将禅房敞着的窗关上,远远看见一行人提着宫灯经过,打头那个罩着兜帽的宫人倒是眼熟,她没忍住嘀咕了一声:“那不是王后娘娘身边的红逍姑姑吗……” 明稷半靠在床上,闻言“嗯”了一声:“什么?” 有貌关上窗回到太子妃身边:“红逍姑姑带着人经过,不知要到哪去。” 明稷一乐:“左右是经过罢了,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怕什么?” “可那个方向,是丽娘娘住的呀……”有貌还是忧心,明稷只好允她使一个小宫女去打听打听。 “外面快下雨了,殿下还未回来?”明稷探着身子望了一眼门外,天边黑沉沉的,半个星子不见,时不时一阵冷风和天边的电光都向人传达着一个讯息:风雨快来了。 也不知道太子都在忙什么,一整天都不见人。 明稷气鼓鼓的,心说等回来了定要好好骂一骂他。 不多会儿,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宫女跑回来,道:“红逍姑姑是去了香宜夫人的房里,不知说什么去的,现在还没出来!” 王后和谢琼林? 明稷留了个心眼,特意让她再出去打听打听,别漏了什么。 门外一阵喧闹,原是太子回来了,院外的侍卫齐刷刷行礼,随着他的步子跨进屋里,天边一道惊雷炸响,大雨随即而至。 明稷被突如其来的风雨吓了一跳,殷遇戈解了外袍扔给墨奴,大步回到她身边:“怎么?” 她摇摇头,下意识抓住太子的手:“你怎么才回来啊?” 脱口的话带着嗔怪和撒娇,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殷遇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窗外恰时又一道沉闷的雷声,伴着他被烛火映得明明灭灭的脸。 他说:“谢佳昂死了。” “啊?” 明稷一愣:“谢佳昂死了?怎么死的?” 分明下午还活生生的人,还守在碑林门口,怎么这会儿就死了? 太子在她耳边耳语了一整个下午发生的事,从楚王捉奸到探珠追凶,最后他在山上碰见谢佳昂。 “不是您杀的?”明稷问。 太子露出不屑的笑:“孤没有理由要杀他,一个蝼蚁罢了。” “那是……父王?” 如果是探珠把人杀了,这会儿早该闹得人尽皆知了! “啊——”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明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一刻被拥进男人宽阔结实的怀中。 “怕什么?这不是你的冤孽。” 外面的大雨还在继续,仿佛将所有嘈杂都隔离在雨幕之外,瓢泼大雨中,一个华服女子被淋得像只落汤鸡,脚步踉踉跄跄,却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娘娘!娘娘别跑了!跟奴婢回去吧!”渠蕊追在谢琼林身后,死命拉着她的袖子,想把人带走,眼看就到了太子的院子,她此时情绪不稳定,可千万别去得罪人啊! 可是谢琼林的力气比谁都大,挣脱了渠蕊的手,一下跑到隔壁院子,被门口的侍卫拦住:“站住!” “香、香宜夫人?”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大雨将她的发髻打得湿透,一缕一缕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怒声道:“叫她给我出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貌从门里走出来:“殿下刚刚回銮,正与娘娘用膳,这会儿不方便接待夫人。” “不方便?”谢琼林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抓着那侍卫的领子:“他二人敢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夜半冤魂索命吗?” “难道就不怕吗!?” 明稷一下站了起来:“谢琼林?” “下山的时候守山林的人见到了孤,她这是听到了风声,来寻仇了。”太子往后一仰,丝毫不慌。 “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啊!”明稷护夫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忽然想到刚才红逍一行人,一拍脑袋:“啊!红逍!” 红逍刚从她那离开,谢琼林就失态至此,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王后从中作梗! “不行,我出去瞧瞧,还能让她在门口骂街不成?”明稷哼了一声,从屏风上取下外衣披上,匆匆走出去。 门口的侍卫左右为难,放肯定是不能把人放进去的,但香宜夫人就在这跟他们死磕着不走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就在为难之际,门内的有貌一声惊呼:“娘娘?您怎么来了?” 谢琼林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对象,冲着来人咬牙切齿:“李明稷,你好样的,你真的好样的!” 明稷一身干干净净,与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谢琼林形成鲜明对比,她绽开一个笑:“我在屋里听见,你找我?” 谢琼林死死瞪着她:“你们为何要杀了他?又碍着你们什么事!” 明稷低头一笑:“你来这里,父王可知道?” 有貌及时补道:“王上今晚在丽娘娘那用膳,这会儿怕是不知道,奴婢刚才已经叫小莲去通禀了……” “你威胁我?”谢琼林一下就听懂了太子妃的意图:“可是我不怕!” 她跟谢佳昂的事从未留下把柄,每次都小心至极,就算外人怀疑又如何,没有铁证就定不了她的罪! 大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万大人撑着伞从远处疾步而来:“娘娘!” 雨水将他的衣裳全淋湿了,走到二人面前表情十分严肃:“奉王上口谕,宣香宜夫人,见驾!” 第107章 大雨未停, 谢琼林跟在万大人背后的身影怎么看怎么透着决绝, 明稷拢了拢袖子, 道:“我们也跟着去瞧瞧。” 丽姬房中, 王后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楚王坐在堂屋上首, 一只手搭在身旁的桌面上,捏得青筋都起来了。 屋里无人敢说话, 王后坐在另一边察言观色, 施施然将手压在膝上, 动了动脖子。 全场几人, 恐怕只有她最轻松闲适了。 探珠从外面进门,跪着回话道:“回王上的话,谢大公子的尸首在后山找到了。” “死了?”楚王沉声道:“怎么死的?” 探珠答:“箭,杀人者骑射功夫不错, 一击即死。” “一击即死。”楚王砸吧着这几个字,谢琼林已经跟着万大人到了门口, 将探珠的话全然听在耳中, 摇摇欲坠。 楚王也看见了她的身影,眼中差点冒出怒火, 重重“哼”了一声。 王后见状, 小意道:“人都到了, 怎么不让进来呢……” “让她进来!”楚王沉声道,他原本在丽姬房中好好用着膳,哪想底下人回禀, 香宜夫人似疯了一般砸着房中的东西,甚至不顾大雨冲到太子院里,口口声声指摘太子杀人,要偿命! 这事发生得也太意外了,吩咐人下去一问才得知,她这一所为乃是听说嫡兄谢佳昂死在后山,又听说太子下午在那边打猎,两相一结合才笃定东宫是凶手。 “王上!”谢琼林单薄的身子一进门就扑在地上,声泪俱下:“父亲和阿兄为王上鞠躬尽瘁,如今他不明不白死在此处,求王上为臣妾做主,为谢家做主啊!” 她实在太狼狈了,像从脏水里刚被捞上来,浑身湿哒哒、脏兮兮,只有一张煞白的小脸依旧美丽。 楚王脚上轻轻一动,挣开谢的手:“你要寡人为他做主,寡人还想问上一问,他为何在后山上?” 御前行走顾名思义就是在楚王跟前护卫,好好一个近卫不在护国寺里,跑去那后山上? 谢琼林神情未变,解释道:“定是追着下午那贼人去了!” “砰!”楚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腾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追那贼人?还是他就是那贼人?” 王后在一旁,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假惺惺劝道:“王上别气坏了身子,香宜夫人说得也不无可能呀……” 丽姬则将自己隐在角落里,整个人恹恹的,半点都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说来这个屋子还是她的屋子,却成了三堂会审的地儿,视线扫及谢琼林,丽姬忍不住有些生气——早上楚王没跟她用早膳,就是因为这姓谢的;中午那顿又因为她被生生打断! 好容易晚上这一顿天时地利人和,又被谢琼林从中打断! 谢琼林咬紧自己的说辞,拿出平时那番楚楚可怜的样子,打死不认。 万大人见场上气氛僵硬,壮壮胆子上前道:“禀王上,太子妃娘娘来了。” “那殿下呢?既然香宜夫人状告殿下误杀了谢大公子,应该叫殿下也来为自己申辩啊。”王后把玩着手帕,云淡风轻地道。 楚王皱眉:“无稽之谈,遇儿杀他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王后被斥了一句,当下悻悻:“清者自清,遇儿没做过怕什么当面对质?” 明稷进门刚好听见这句话,先朝楚王和王后行了一大礼,得到允许后起来,问道:“母后刚才在说什么清者自清?” 王后不大喜欢在这种场合跟李明稷掰扯,因为她不仅不怕自己,还当面驳斥过她的话,让她下不来台过,斟酌半天,王后道:“太子妃来得正好。” “香宜夫人来告,太子误杀了谢大公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谢大公子?”明稷反问了一句,看向地上湿漉漉的谢琼林:“原来刚才香宜夫人来我们院外又哭又闹,是为了这个啊?” 楚王的目光又放在谢琼林身上,目光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怎么谢大公子死了吗?殿下刚才回来没说啊。”明稷得了楚王允许,坐在丽姬下首一位。 丽姬终于寻到机会出声:“王后娘娘说笑了,殿下无缘无故的,杀谢大公子做什么?” 王后扫了坐在一起的姑侄一眼,悻悻说:“本宫哪知道为什么,谁不是刚刚听说这事的,具体的还得香宜夫人来说。”说着递了一个眼神给地上的谢琼林。 “守山的人说……那个时间段只有太子上过山!”谢琼林抖着声音道:“阿兄就那么刚好死在那个时段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明稷冲楚王认真道:“父王还是派探珠大人好好去查查,谢大公子怎么会那个时候在山上……” 谢琼林眼中闪出一丝慌乱,探珠在门边动了动:“那属下马上去查……” “不必了。”楚王沉声道,探珠的脚步一顿,屋中的人全部屏息凝神,静待楚王接下来的话。 楚王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谢琼林脸上:“将尸首送回去,让谢韫好好葬了。” “王上……”谢琼林还想再争取争取。 楚王与她四目相对,眼中满是冷漠:“香宜夫人伤心过度,回宫中就好好休养吧。” “王上!”谢琼林彻底慌了,如果说中午的时候还有挽回的余地,现在就全无了可能——楚王再不信任她了! 门外,浮萍抱着刚吃饱回来的公子文立在一旁,见是楚王出来行了一礼:“奴婢给王上请安。” 楚王停下步子,撩起孩子的襁褓——小婴儿睡得正香,他用手指戳了戳白汤圆似的脸颊,并未说什么,带着万喜和探珠径直走了。 浮萍抱着孩子贴着门边走进来,小声唤了句:“娘娘……” 王后拍拍衣襟站起来:“哦?公子文来了?” 丽姬抱着孩子冲王后福了福:“文儿给娘娘请安了。” 小宓氏撩起襁褓看了看,又看看丽姬的脸,淡淡说:“公子文生得白嫩漂亮。” “娘娘过奖了。”丽姬低眉顺眼道。 “就是不怎么像王上……”一直站在屋子角落的宓甜道:“姑母,您说是不是啊?” 明稷这才注意到宓甜和宓枫两姐妹一直站在隔断旁的角落里,是她一进来全然被谢琼林把目光吸引了,这才刚看到二人。 王后不咸不淡说:“公子文还小,孩子一日一个样子,大了就像了。” “甜儿看着却不是,瞧小公子与丽娘娘倒是极像的……”宓甜煽风点火道,还有意无意瞥向丽姬和太子妃:“说起来太子妃和丽娘娘也不像啊——或许是甜儿猜错了吧,或许是李将军府上的人儿就不怎么相像呢,不像咱们家的姑娘,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宓甜的长相与宓枫就有些像,二人与小宓氏又有些神似,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甜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明稷笑眯眯问。 宓甜躲闪着眼神,佯装硬气道:“也、也没什么……说了句实话而已。” “甜姑娘有话最好说清楚啊,别藏着掖着的,免得以后又让我在别处听见这话……”明稷逼近她一步:“我会直接当做甜姑娘说的!到时候冤枉了你,可就说不清了。” “太子妃娘娘别吓小女!小女年纪小,不经吓。”宓甜还是不敢跟李明稷正面杠上,选择认怂。 王后冷冷地看了一眼丽姬和太子妃,用鼻子哼了一声:“走。”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明稷舒一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丽姬:“姑母晚上用膳了吗?” 丽姬摇摇头又点点头,对明稷说:“为难你大半夜过来,雨也停了,快快回去吧。” 说罢抱着孩子莲步入了屏风后。 浮萍在一旁,道:“娘娘可能心情不好,您也知道,一天三顿就没一次安生把饭吃完的……”她有些气鼓鼓地,从屋中拿了雨具,要送太子妃回去:“奴婢送您回去吧?” 明稷摇摇头:“不必了,你还是伺候姑母吧,我自己回去就成。” 有貌已经打开了伞,明稷跨出门槛儿,让宫人伺候穿上木屐,扶着有貌的手慢慢回了自己院子。 大雨稍歇,只剩淅淅沥沥的小雨,房檐不停得往下流水。 几处禅院之间隔得都不远,明稷回到屋中夜色已经很深了,太子正在案前看书,见她回来有些不满:“怎么去了如此久?” 明稷提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您还说呢,您以为这回闹这事是为着谁呀?” “为着谁?” “谢琼林状告你杀了谢佳昂!”明稷一瞪眼,解下外袍和木屐,只穿着软鞋进屋:“您这个当事人不出现,只好我去舌战群儒,据理力争了啊。” 太子轻笑了一声:“哦?赢了?” 明稷被他的笑晃了眼,心说祸国的除了红颜祸水,还有太子啊!期期艾艾说:“那可不……” “父王压根没有查的意思,和稀泥般,给和过去了。” 小厨房的人端来了一盏血燕,明稷打开盅子舀了一口,殷遇戈示意她过去,她便顺势依偎进太子怀中喝燕窝粥。 “意料之中。”殷遇戈将下巴搁在明稷肩上,呼出的气擦着她的耳垂,有些痒痒的。 “什么意料之中?嫁祸你?”明稷摸摸耳朵,举着勺子给男人喂了一口:“好吃吗?” “嗯。” 明稷笑:“我觉得太甜了呀,您不觉得甜?”殷遇戈喜欢甜食,也喜欢凉的,说白了就是小孩子口味,简直可爱死了。 太子仿佛读出了她笑声里的意思,不无傲娇地哼了一声:“一点仪态都没有,成何体统。” 明稷坐直身子:“谁像你似的呀,没人看见腰板还坐得笔直,不累啊?”她边说边环抱着男人的身子,沿着他笔直的脊梁往下滑了滑。 “君子慎独。”殷遇戈低下眼睫,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不许动。” “好啊,我不动,你动啊……啊!”明稷抛出一个媚眼,还未甩到人家眼里去,腿上就被扇了一巴掌。 这欲拒还迎的小模样! 明稷把勺子顿在桌上,一下扑进他怀里:“小样儿,还敢打我,我收拾不了你了还……” 第108章 翌日清早。 院子的花草经过昨夜大雨洗礼显得青翠茂盛, 带着淡淡的水汽, 风一吹别提多清新了。 明稷悠悠转醒, 发觉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 隐约能听见屏风外他和墨奴等人低声对话。 墨奴说:“……万大人天还未亮便来传旨, 说王上遭了风寒, 山上寒气重,今日得动身回郢都了。” “可传御医了?”太子一身中衣坐在榻上, 用手抵着眉心, 看样子刚醒不久。 “徐太医奉命侍药, 昨晚半夜上山的。”墨奴道。 “徐太医?”太子微微皱眉:“不是早打发回宫了?” 这徐太医乃是谢琼林半瞒半骗来的, 原本是要构陷丽姬,让李明稷提前发现,打发回去了,原以为他早早就回宫了。 “徐大人这几日一直住在山下, 与寺中和尚谈经论道,若非他刚好没走, 王上病情也没这么快稳定下来。”画奴补充道。 “阳奉阴违之辈。”太子对此不大高兴, 又问道:“别的呢?” “还有……” 墨奴和画奴对视了一眼,前者说:“丽娘娘刚才突然求见王上, 表示愿意把公子文送去五佛山, 由善姬娘娘代为抚养, 等以后解了身上的命格,再接回来。 丽姬要把孩子送走?! 明稷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碰落了床边的衣裳, 屏风外的三人同时一惊。 护国寺一行本就为了保住这孩子,她这一妥协把公子文送走,岂不是前功尽弃?明稷弯腰将衣服捡起来,期待太子多问两句,让她听上一听。 殷遇戈收回眼神,问:“具体说说。” 墨奴斟酌了下言辞,道:“昨日那事后,王上斥责了谢大人教导无方,让万大人加急送回郢都城,连谢大公子的抚恤都没给,显然是恼了谢家。香宜夫人脱簪待罪,表示愿意回宫后闭门思过。” 明稷微微皱眉,楚王这个态度是要息事宁人啊。 可是丽姬……联想到昨晚临走前丽姬的表情,明稷觉得今日有必要去看她一下。 “昨夜王上是在王后处歇下的,下半夜发了高热,若不是徐太医来得及时,一帖退烧药下去,只怕要凶多吉少了。”画奴说道。 楚王原本身子就不怎么好,昨天又是生气又是吹风淋雨,寒邪入体,不病才怪了。 可是如果只是风寒,画奴不会用‘凶多吉少’来形容,明稷边听边暗暗在心中留意,只怕这病比画奴形容的重多了。 “让迅奴先回宫稳住朝堂,若无事还好,若有趁机寻衅滋事的……”太子缓缓转着扳指:“格杀勿论。” “是。”二人领命出去。 平静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句话起了阵阵波澜,明稷指甲微微一掐,将白嫩的掌心掐出了红印。 . 寺庙的清晨,是伴随这一声声梵唱和木鱼声醒来的,屋檐还挂着晶莹的雨水,到处都透着一股清凉和湿润。明稷寻了个宫人询问,得知这会儿丽姬正在观音殿听释空大师给公子文祈福,脚下一转径直朝观音殿走去。 此时护国寺和尚们的早课刚刚做完,灰衣僧人们鱼贯从观音殿走出来,释空走在最后,看见太子妃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太子妃娘娘。” “阿弥陀佛,大师。”明稷还了一礼,往殿内探了一眼:“我来寻丽姬娘娘。” “娘娘在里面,太子妃请——”释空将明稷引进昏暗的大殿,高大的屋宇上画着各种神话故事,当中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下方的香案上摆着鲜花和蜡烛,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罗汉泥塑,空气中飘散着檀香的味道,闻着令人心安。 木鱼旁,丽姬正在给公子文叠衣裳,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被送走了,歪着脑袋睡得纯熟。 “老衲还要主持早课,娘娘请便。”释空向太子妃解释道,明稷微微颔首,他退出大殿之后,这里就只剩下姑侄二人。 丽姬一身素面宫裙,挽了个符合她宫妃身份的发髻,插两支简单的金簪,将各种物品整理得很认真,打从她进宫之后,怕是有十来年不曾做过这种事了。 “姑母。”明稷轻轻唤了一句。 “是稷儿啊,来,坐。”丽姬指了个蒲团给她,继续手中的活计:“我这有些忙,你先等等。” “下午要启程回郢都,什么都得收拾啊——这消息来得也忒突然了,我原想着还能在护国寺多住些日子。”丽姬絮絮叨叨的,掸掸虎头帽上的尘,将其仔细收好。 “姑母,”明稷大着肚子,坐下并不方便,又唤了丽姬一声,决定单刀直入:“姑母将文儿送走,是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但凡还有一点机会,依丽姬的性格也不能妥协的啊。 丽姬的手一顿,拿起一件小褂子:“这孩子命不好……五佛山又什么不好的?当年殷雅王姬不也是这么长大的?长大就好了……长大就好了。”她低着头,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在橘色的衣裳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稷儿啊,” “是我这当娘的贪慕虚荣啊。” 丽姬一口气堵在心头,塞得她生疼,忍不住锤了锤心口:“可是我得活着啊,我不仅得活着,我还得往上爬,我还得重获隆宠,我背后除了这个孩子,还有一大家子啊!” “要不哪个当阿娘的,能狠心把三四个月的孩儿送走啊!” “姑母在说什么?”明稷扶着肚子半跪在地上,追问道:“什么一大家子?家里怎么了吗?” 丽姬抹了把脸,感觉哭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道:“没事,咱们家里没事,我就这么一说。” “姑母有事可不能瞒着我,咱们是一家人!”明稷不善于应付这种情景,也不喜欢这种情节,看着都觉得心堵。 丽姬将东西整理好,又细细掖好孩子的襁褓,招来浮萍:“浮萍?” 浮萍应声入内,眼眶通红:“娘娘……” “去吧,探珠大人应该久等了。”丽姬把孩子交给浮萍,又把东西都给了身后跟的乳母和小丫头,这些人会陪公子文一起去五佛山,一直伺候在他身边。 “奴婢遵旨。”浮萍抱着孩子行了个大礼,狠狠心转身出了观音殿。 丽姬回过身,面对观世音虔诚地拜了一拜。 明稷觉得她可能想自己静一静,便自己出了观音殿,有貌跟上来,道:“娘娘,三少爷来了。” “嗯?”明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三少爷是谁,有貌道:“少爷似乎是陪同窗前来踏青的,听说咱们要回去了,说刚好顺路跟咱们一块儿回郢都。” 哦,原来说的是李明林啊! 明稷恍然大悟,示意有貌引路,边走边说:“三哥来做什么?这没年没节的,跑这么老远过来。” 李明林在山寺门口叼着野草跟护卫聊天,一见明稷出来,高兴地吐掉口中的草:“稷妹,这里!” “三哥怎么来了啊?”明稷看着他一身脏兮兮地后退了一步:“就你自己?” “他们被我打发走了,这会儿就我自己。”李明林招呼着她:“有吃的没,饿死我了!” “昨晚我们在山中打猎,遇上大雨,又没得躲避,这不就成了这般样子。”他将手一摊,身上青色的袍子都快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明稷立刻让有貌去安排膳食,最好再准备一桶水将他好好洗一洗,说:“怎么突然想起打猎了?阿娘呢?” “嗨,稷妹不知道……”二人寻到护国寺的膳堂,和尚们都已经吃完,只剩下零星几个洒扫的沙弥。 李明林洗干净手和脸,总算露出清隽的相貌:“最近家里乌烟瘴气的,我出来避一避。” 见她一脸不知情,李明林取了大海碗,边走边说:“阿兄和阿嫂吵架拌嘴,有好几日不曾回府了,阿嫂将自己锁在屋里,阿娘心情又不好……我成天在家都吃不饱,诶我跟你说这些糟心事干嘛?” 木桶里还剩下一些白米饭,李明林也不嫌弃,打了满满一碗,又舀了两大勺青菜豆腐,端着碗扒了两口,含糊不清道:“……昨儿一天没吃,饿死我了!” 明稷“噗嗤”一笑,有貌已经吩咐下人端了两碟子菜来,李明林眼睛一亮:“还是你这伙食好……” 堂堂将军府的三少爷,竟然被生活逼成这样了,明稷坐在他身边,道:“阿兄跟阿嫂吵什么架啊?” 印象中徐氏是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婉约的女子,总是微微笑着,又十分可靠,明稷问:“大哥惹阿嫂生气了吗?” “那可不,都要纳妾了……”李明林说完自己一愣,意识到好像把不该说的说出来了,默默扒了一大口饭。 明稷看着他的脸,重复了一遍:“纳妾?” 李明林艰难地咽下去后,说:“你就当没听见,家里不让告诉你的,要是让阿娘知道我嘴上把不住门,不得把我嘴撕了啊……” 明稷一掌拍在李明林面前,将他吓了一跳,掉了几个米粒在桌上,连忙捡起来吃了。 “姑母知不知道?” 李明林目光有些躲闪,“约莫……不知道吧?” 那就是知道咯?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她啊? “为什么要瞒着我啊?”明稷问道,逼近李明林的脸:“是不是这纳妾跟我有关?” 她就这么随口一说,谁知道李明林反应这么大,大海碗脱手摔在桌上,米饭四溅! “怎、怎么会跟你有关呢……”李明林干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你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就成。” “三哥要是铁了心也想瞒着我,那没关系,下午就要回郢都了,我亲自回去瞧瞧!”明稷眼睛一瞪,拂袖而起。 “哎哎!稷妹!”李明林连忙拦住她,破罐子破摔一般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啊?” 明稷回头,问:“大哥纳妾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明林放下碗:“就……几天前,咱们家一个旧识的遗孀,带着一儿一女来投奔……阿娘念着旧情就收留他们暂住。” “然后呢?”明稷一听这熟悉的前提,就能猜出接下来的情节,定是那儿女看上李家这泼天富贵,千方百计想钻营进来。 这种奇葩‘亲戚’,一般都是宅斗打脸文里的炮灰啊炮灰。 明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的职业终于派上了用场。 “哪有良家女子上赶着给人做妾的,我看这旧相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明稷嫌弃道:“什么旧相识啊?阿爹的?还是阿娘的?” 李明林疯狂地看妹妹的眼色,摸摸鼻子,下定决心:“是……奶娘。” “什么奶娘?” “就以前,稷妹你的奶娘。” 明稷一愣。 第109章 奶娘? “奶娘?”明稷重复问了一遍。 李明林点头, 试探着问:“你还记得吗?就你小时候, 那个姓杨的奶娘, 你三岁的时候她一家子就回乡下了。” 明稷当真认真想了想, 可是她哪想的起来, 别说她了, 李明稷自己都不一定能记得! 李明林见她迷茫的神情心中稍定,这表情落在明稷眼里心里一打突——若只是普通的奶娘, 李明林何必这般忌惮呢?将军府的人又何必这般忌惮呢? “我记不得了。”明稷大方承认, 又说:“回郢都后我与三哥一起回家去瞧瞧, 既然是旧识……没准能想起来。” 当天下午, 王室还朝,浩浩荡荡的卫队从山上延伸到山下官道。 楚王又发了高热,一直迷迷糊糊的,丽姬自告奋勇侍药, 王后难得没有为难,将銮车让给了丽姬。 这一路, 直到天擦黑才回到郢都城, 天色已晚,明稷就把李明林扣在东宫住了一晚, 决定翌日大早再一起回去。 第二天清早, 明稷难得醒得比太子还早, 有貌和有才等人鱼贯而入,为太子妃梳妆打扮。 这一日也是小朝会的日子,楚王卧床不起, 太子主持朝政,殷遇戈就着墨奴的手洗漱完,看见李明稷一副比他还兴致勃勃的样子。 “有这么高兴吗?”太子俯视她,从他的角度看去,她的眉眼小巧精致,皮肤白皙,都说怀孕会使人变丑,这条在明稷身上明显是不成立的,殷遇戈反而觉得她稍微胖点之后,比以前更漂亮了。 忍不住低头,薄唇在她额头上掠过。 “亲什么呀,等下吃一嘴粉!”明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将腰上的绶玉配好:“好了,快去上朝吧。” 太子知道她今天要回李家,具体却不知做什么,只当她想家了,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赶走。 “这么不耐烦看见孤?”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太子难得吃味起来,被她推了两把,半步都不愿意挪走。 “什么耐不耐烦的呀,快走吧您,墨大人都要等急了!”明稷扯着太子腰上的玉带,踮起脚亲了他腮帮子一口:“快去。” 不得不说这招从以前到现在都管用,殷遇戈掐着她的腰深深一吻,直到明稷快喘不过气才大发慈悲放过她,二人分开各自忙碌。 时辰还早,将军府外只有两个洒扫的下人,李明林策马到门口,勒住马头翻身下来:“吁——” “三少爷?”门房的人连忙跑出来拉住缰绳:“夫人昨日还在问您,您今天就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明林将马交给他,先问:“阿娘呢?” “夫人这会儿应该刚起来……四、太、太子妃娘娘?!”门房瞪大眼睛,没听说太子妃要来啊! 有貌撩起马车的帘子,将太子妃扶下来。 “引路,我去瞧瞧阿娘。” 昭氏住在和风堂,位于整个李府的中心。这是一座华丽的大院子,院外有两个守门的丫头,冷不丁看见太子妃皆是一惊。 明稷示意她们不要喧哗,朝和风堂内望了一眼。 之间正屋的大门敞着,昭氏坐在上首,右边坐着李明秀,好像正在用早饭。左边坐着一个妇人,年纪约莫四五十,想来就是李明林口中的奶娘了。 杨奶娘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女孩,相貌瞧不真切。但身上穿的衣裳可眼熟,正是李明秀最宝贝的一套留仙裙,平时不到逢年过节是万不会拿出来穿的那种。 李明林在垂花门外不愿意进去:“稷儿自己去吧,我看这些人闹心,还是回自己院子吃饭。” “三哥真不同我一起进去?” “不了不了。”李明林连连摆手。 “那三哥随意,我先进去了。”明稷乖巧点头。 屋内,杨氏母女大快朵颐着。 “竹嬷嬷,再拿一屉奶黄包子来,咱们玉儿喜欢这种包子!”杨氏左手端着细米粥囫囵喝了一大口,盛粥的碗并不大,她一口就喝了个见底,又去大盅里舀,口中还不忘吩咐竹嬷嬷再拿。 她身旁的女孩趁机说:“再拿一碗燕窝,大夫说我得多吃燕窝,才能养好身子,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啊!” 李明秀闻言差点把手中的奶黄包子扔了,她看了眼嫡母的脸色,低声说:“玉姐姐还未嫁进来,这话可不能说太大声,会教街坊四邻笑话的。” 杨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把夺过李明秀手里的包子,大大咧咧说:“二姑娘不吃这个吧?那我吃了!我们乡下人不嫌弃这个,谢姑娘赏!” 说着大口咬起包子,两口就吃了个干净。杨氏见女儿吃得不够,连声催促道:“竹嬷嬷,快去呀,对了,再拿两屉水晶虾饺包好……”昭氏忍无可忍看向杨氏,这母女未免也太能吃了!杨氏憨厚一笑:“夫人,金儿马上就下学了,肚子肯定很饿,您不会介意的哦?” “夫人?”竹嬷嬷低声询问昭氏的意见。 昭氏深吸了一口气:“给她拿。” “夫人……”依竹嬷嬷看,她恨不得将这母子三人马上撵出去! “去拿!”昭氏沉了一分口气,直觉得额角“噗噗”直跳,李明秀连忙放下筷子,为嫡母抚背。 竹嬷嬷跺跺脚,转身刚想去厨房,就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说: “既然嬷嬷要拿,就顺便把我爱吃的蒸酪子取一些来。” “阿姐?”李明秀最先反应过来。 昭氏一下跟着站起来,惊讶万分:“稷儿?” 明稷扶着有貌的手出现在门口,冲昭氏微微行了一礼:“阿娘。”又对李明秀点点头,压住她行礼的动作,示意不必多礼。 杨氏母女几乎要看呆了,只见来的女子穿着滚金边的华美衣裙,上面绣的纹饰她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那闪闪发光的宝石坠满了裙角,走起来仿佛踏着星河。 再看这女子的身段窈窕,即使身怀六甲也丝毫不折她的美貌,一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微挑的柳叶弯眉,含着冷淡笑意的桃花眼,瑶鼻朱唇,美艳得不可方物。 更令人不敢直视的是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天之骄子,非凡人能够比拟,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她和自己的差距。 杨玉率先反应过来,手攥得紧紧的,死死盯着女子裙上的纹饰。 “这……这就是大姑娘吧?”杨氏只愣了一会,率先反应过来:“哎呀!我有……快二十年没见过大姑娘了!小时候大姑娘还是吃我的奶长大的……现在这么漂亮了啊!” 明稷这才将眼神放在母女二人身上,在扫过杨玉的时候停留的时间久了点,开口问:“这裙子不是你的么?怎么?不喜欢送人了?” 李明秀小嘴一扁,咬着唇儿说:“不、不喜欢……送人了。” 明稷神情淡淡的,说:“也是,都是几年前的旧款了,再穿这样的衣裳出去,要教人笑掉大牙的。” 李明秀一愣,这裙子对太子妃来说当然是几年前的旧款了,确实她最心爱的一条,心爱的裙子被抢走,还被嫡姐这般数落,她差点眼眶一红。 “下午有空没有?陪我去铺子里转转。”明稷双手交叠在身前,姿势十分优美:“瞧瞧现在郢都城未婚的小姑娘都流行什么衣裙,照最好的做十套。” 十套? “十套?”李明秀微微张大嘴,一脸不敢相信,小声问:“给……谁的呀?” 明稷失笑:“当然是给你的啊!未婚小姑娘的衣裳我穿得着么?” 李明秀像被巨大的惊喜打懵了,刚才那一点不愉快像全找补回来了似的——李明稷虽然跟她不对付,但是她想来言出必行,说送她就是送她。 女孩子都爱俏,她当然也不例外,重要的是她终于在杨玉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我看也好!”杨氏拉着杨玉的手,亲昵地说:“二姑娘身量跟我这闺女差不多,顺便也给玉儿做几套,咱们不用多,五套就行!” 杨玉脸上一喜:“那我也要一条大姑娘身上这样好看的裙子!” 竹嬷嬷取了蒸酪子,放在太子妃面前,明稷接过白玉小勺吃了一口,入口奶香十足。 那头杨氏母女已经在讨论做什么款式的衣裳了,杨氏舔着脸问:“哎呀,依我说什么款都好看,大姑娘,你觉得我们玉儿适合穿什么啊?” 明稷放下勺子,微笑:“什么?” “做衣裳呀!”杨氏说:“下午就让玉儿陪你们一起出去,我们来郢都这么久,玉儿都没好好出去逛过,以后什么银楼啊,布庄的掌柜都不认识李家的大少夫人可怎么行!” “刚好大姑娘和二姑娘打小长在郢都,都熟,帮咱们玉儿引荐引荐!” 明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了一声:“什么大少夫人?”她看向杨玉:“你是谁家的大少夫人?” 杨氏见她不认,顿时急了:“怎么能不认呢?那天在这里,夫人说得呀!夫人你说话啊,跟大姑娘解释解释……” 昭氏被吵得头疼,把脸一虎:“这么大声做什么!”她驳斥了杨氏的话,却没有否认。 明稷微微皱眉:“阿娘,阿嫂可犯了七出之条?” 昭氏摇头:“没有。” 杨氏嘀咕:“大少夫人进门有十年了吧?一个孩子都没能为李家生,就是个不下单的母鸡……” “有貌,掌嘴。” “啪啪啪!”有貌捏住杨氏的下巴,迅速扇了她几个大巴掌,退到一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杨氏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 “哎呀!”杨氏捂着火辣辣的嘴:“天可怜见……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 “你打我娘干什么啊!”杨玉抓着杨氏的衣裳,用手指着明稷:“你、你等着,我哥回来了要你好看!” “画奴!”明稷忍无可忍,当真动了性子:“给我拖出去打!” 画奴在门外早听得怒火中烧,大手一挥:“抓起来!” 杨氏连连后退:“夫人!夫人啊!夫人救我啊——” 二母女一连退到昭氏身后,昭氏微微皱眉,看向女儿:“稷儿……” “夫人,您不会让大姑娘把我们抓走的哦?”杨氏紧张地抓着昭氏的袖子,看着虎视眈眈、步步逼近的两个侍卫,比划着说:“我是大姑娘的奶娘啊!是把大姑娘从这么小一点儿……奶大的啊!” “是从渭地跟着夫人大姑娘回郢都的呀!”杨氏强调了渭地二字,昭氏额头一跳:“闭嘴!不要说了!” “阿娘,你要保她们啊?”明稷看着与她呈对峙状态的三人。 昭氏思想十分挣扎:“稷儿……能不能……” “不能。”明稷毫不留情地拒绝:“画大人,还不动手?” 画奴得了命令,再无顾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杨氏母女绳之以法,很快押了出去。 “夫人!夫人救我们啊!”杨氏杀猪一般的叫声回荡在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为止。 昭氏一下坐在桌边,竹嬷嬷见状担忧万分:“夫人……” “嬷嬷先带秀儿下去吧,我和阿娘说说话。”明稷吩咐道,李明秀也上道得很,乖乖跟竹嬷嬷一起出去了。 明稷坐在桌边,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蒸酪子慢慢吃掉,说:“阿娘是不是该告诉我……您到底在忌惮这粗鄙妇人什么啊?” 第110章 “您到底在忌惮这粗鄙妇人什么啊?” 昭氏手心被捏得一疼, 抬头看着女儿的脸, 有些不知从哪里开口。 明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看着昭氏问:“是因为……我的身世?” “咣当!”昭氏腾地一下站起来, 椅子被撞倒在地, 大惊失色:“稷儿?” “你听谁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昭氏柳眉倒竖:“什么身世, 你能有什么身世,你就是阿娘的女儿……” “我听商臣太子说的。” “……” 昭氏猛地扶住桌沿, 嗓子仿佛被掐住:“你……都知道了?” 若是听旁人说的便罢, 若是晋太子……昭氏毫不怀疑赵商臣一定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诉她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昭氏哑声问, 又很担心这事对她的冲击。 毕竟从小认作父母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毕竟将军府的日子肯定不如回国当公主来的舒坦,她想起这些年的点滴,对她和李闯在心里又会怎么评判? “就在渭地的时候。”明稷具体的细节没有多说,补充道:“阿爹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原想着……当做不知道的。”明稷干脆开门见山, 面向昭氏:“阿娘,你告诉我, 这杨奶娘到底怎么回事?” “唉……” 压在心头二十年的石头仿佛一下子被搬开, 在心里苦苦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得到了释放的契机。昭氏一口浊气吐出来,理了理思绪, 对明稷说:“你随我来。” . 昭氏将明稷引到她房中,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将摆在上面的瓶子轻轻一扭——这里竟然有一个机关,打开之后是一个暗格。她从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住的东西,递给明稷:“这是当年随着你来的, 身份信物。” 这些油纸看着有些年头了,一打开散发着陈旧的味道,明稷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金锁、两只金脚铃,除了刻有象征吉祥平安的纹路,还凿刻着“十一”二字。 “乃因你在兄弟姐妹中齿序十一。”昭氏解释道:“李王后还没来得及给你取个大名,就遭了乱。”提起当年这些事,她连连叹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一只拨浪鼓,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明稷将东西放在一旁,将那书打开,细细一看才发现是赵氏的族谱,上面详细记载了赵家人祖上发祥、起家、晋君开国等等,她在末尾几页找到赵商臣的名字,才知到他这一代,已有十四世了。 “这些东西本就是你的,”昭氏抹了把泪水:“在我这放了二十年,是时候还给你了……稷儿……不,公主,你本就是赵家的女儿,实打实的金枝玉叶。” “阿娘这是什么话。”明稷将这一堆一一收起来,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些东西放着将来也是个祸害,阿娘还是将它们都烧了。” “烧了?” 昭氏意外:“这些都是你的身份信物啊!” “我哪有什么身份?”明稷笑笑:“我的身份不就是李家的女儿,东宫的太子妃么?” 昭氏一时忘了哭,愣愣地看了明稷许久,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好……好……” 明稷拍拍她的背,默默等昭氏哭完。 “既然我也知道了,那杨奶娘,阿娘自不必怵她,还将她赶回乡下就是。”明稷轻声说,将暗格封好,拉着昭氏到榻上坐下,说:“阿娘这回是真糊涂了,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害大哥大嫂离心……” “稷儿不知,”说起这杨奶娘,昭氏有一肚子话要说:“杨氏原本想要杨玉嫁给明林,做三房夫人,你大哥是不愿看明林被这么个女人缠上,这才……” 话虽然这么说,明稷还是觉得李明江有点渣,解决的办法有千万种,哪有答应纳妾跟发妻置气的道理?更别提杨氏一口一个“不下蛋的母鸡”,那不是往徐氏心口扎刀子吗? “这事后,阿娘亲自去给书儿赔罪。”昭氏说道。 赔罪肯定是要赔罪的,明稷出主意说:“不如就让阿嫂来发落这家子,将这口气出了,免得今后阿娘与阿嫂,婆媳之间生了嫌隙。” “稷儿说得对,也好,就这么办。”昭氏点头答应,接着便将这话传下去,让东宫的人直接把杨氏母女带到徐氏院子,由她全权发落去。 “不过这杨奶娘怎么突然来郢都了?”明稷问道。 竹嬷嬷听到夫人终于发落了那家子不要脸的,喜气洋洋地提着水壶进屋,给二人泡茶:“太子妃娘娘来得正正好,若不是您,那老蹄子还不知道要把府里搅和成什么样子。” 上好的春茶经沸水一冲,茶香味顿时弥漫整个内室,明稷刚想去拿,被竹嬷嬷拦住:“哎哟小祖宗,您现在不能喝茶,奴婢给您准备了补汤,您喝那个。” 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鼓起来了,竹嬷嬷不敢怠慢,连忙把准备好的鸽子汤端上来。 明稷啊了一声,忍不住道:“嬷嬷,哪有阿娘喝茶我喝汤的道理啊……” “您不喜欢鸽子汤也行,奴婢给您冲蜂蜜水……”竹嬷嬷说着,又踮着小脚去拿蜂蜜,像个忙碌的陀螺,明稷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喝温水就好了。” “温水好,温水好。”竹嬷嬷说着往她的茶盏里添了七分满的温水,笑眯眯提着水壶出去了。 明稷端起来喝了一口,啧啧:“我的肚子没那么脆弱,竹嬷嬷实在太小心了。” 昭氏虎下脸:“孕中不宜饮茶,稷儿可不能阳奉阴违,曹神医的话要听!” 明稷偷偷吐舌:“稷儿知道了……” 母女二人饮了会茶,昭氏说:“原想月底把明林的亲事定下来,被杨奶娘打扰了几天,都没腾出手置办东西,这日子怕是要一拖再拖了。” “啊?”明稷一脸茫然:“三哥相中哪家姑娘了吗?” “是我和你阿爹做主定下的。”昭氏说道:“明林见过那姑娘一面,没什么意见,我也就跟你阿爹定下来了——他跟你一般大,也老大不小了……” 这个时代的男子一般十七八就成亲了,像李明林这样拖到弱冠的少之又少,明稷一下来了兴趣:“相的哪家姑娘啊?” “是徐家的姑娘。”昭氏说道,见明稷一脸惊讶,连忙解释:“不是你大嫂的娘家,是太医院徐容远徐大人的亲妹妹,祖上阳城的。” “哦,徐太医啊。”明稷点点头,她在宫里见过这位徐太医几面,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可见其才。 他的亲妹子,与李家也算门当户对。 “徐家人口简单,徐太医的父母早逝,独自一人带着妹妹。”昭氏如数家珍一般给女儿介绍这个她十分满意的未来三儿媳:“徐家那小姐闺名容清,我在去年乞巧节见过一次,人长得秀气漂亮,尤其一手女红做得最好,听媒人说还跟她兄长读过几年书……” 明稷听得迷迷糊糊:“这徐姑娘有这么好?” “明林那小子都没意见,你想想也知道。”昭氏说起儿女婚事又露出笑容:“那皮猴子,如果不随他的心,不得跟家中闹起来啊?” 女人天生仿佛就带着八卦的基因,明稷也不例外,对这个陌生的三嫂简直充满了兴趣,她兴致一上来,突然想到下午要给李明秀买衣服,眼前一亮:“阿娘。” “嗯?” “不如下午我请她同我们一起去东三市逛上一逛,如何?”明稷眼睛亮晶晶的:“刚才不是说了给明秀做十套衣裳。” 昭氏失笑:“你这孩子,这对徐家丫头太唐突了……” 如果以李家人的名义去邀一个未婚女郎出门逛街,是有些唐突,外人指不定说得多难听,可明稷另一方面还是太子妃,王室想与哪家女子交好,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昭氏也想女儿跟着把把关,点头道:“那你就去……不过先说好,可不能把人姑娘吓跑了,不然你三哥没了媳妇,非跟我过不去不可!” 明稷咧嘴一笑:“那当然的啊,我办事您放心!” 太子妃的请帖对徐家这样的普通官宦人家来说,简直是旨意一般。这个时辰徐容远刚好当值,不在家中,徐容清拿着请帖,秀气的面容有些愁意。 来送帖子的东宫侍卫说:“徐姑娘不必为难,太子妃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邀姑娘一同游玩半日罢了。” 李家月前正在与徐家议亲,徐容远以身份悬殊为由拒了两次,在这种关口太子妃的邀请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可是拒绝就是得罪东宫,徐容远还没那么硬的腰板能和东宫太子抗衡啊! 徐容清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扬起一个浅笑:“还请大人稍后,臣女稍做收拾,立马前去随驾。” 东宫的人知道她误会了,笑道:“徐姑娘可能误会了,娘娘说就是小姑娘之间玩玩逛逛,不必这般兴师动众,若是姑娘愿意,午后马车就会来接姑娘过去。” 徐容清微松一口气,对这侍卫的笑容更加真切:“多谢大人,还望大人回去禀告娘娘,臣女遵命。” 徐家应了,明稷也高兴了一下,将李明秀剥了半天的瓜子一口倒进嘴里,说:“下午陪你去选衣裳,我还叫了徐家姑娘。” 李明秀对她说:“你慢点吃,这东西火气太大,娘亲要是知道我助纣为虐,非罚我不可……什么徐家姑娘?” 二人原本是极不对付的,谁知道还能有一天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嗑瓜子了解,下午还要手拉手去逛街!明稷只好亲手剥起瓜子:“跟三哥议亲的徐家姑娘啊,就徐太医的妹妹。” 这事在李家并不是什么秘密,李明秀啊了一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真的?” “是啊。”明稷同她相视一笑,李明秀突然对下午的行程万分期待起来,低头一看刚刚剥好的瓜子又没了:“你别吃了!核桃?核桃?把瓜子端走!” 明稷可惜地看着一盘子瓜子,拍拍裙子:“哎,这怀着孩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这个也不让喝那个也不让吃的,这是太惨了。 第111章 正午的阳光直射将军府的后花园, 刚过了午膳时间, 主子们大多午后小憩去了, 下人们也有了些许休息时间。 西院里却并不安静, 徐氏皱眉看着眼前捆做一团的杨氏母女, 问:“这是……” 竹嬷嬷露出赔不是的表情, 将杨氏母女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太子妃的发落一一向徐氏解释,末了说:“娘娘的意思是, 这腌臜东西坏了大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 该教夫人好好教训才是……” 徐氏看向地上的杨玉, 原本生得就不美丽, 粉红的留仙裙穿在她身上像大马猴穿红褂,被又捆又攘,乱糟糟、脏兮兮的。 她兴致缺缺:“既然娘娘和母亲有了决断,我自没有多嘴的意思, 嬷嬷照办吧。” 说罢转身推开屋门,一副伤透了心、看破红尘的模样。 竹嬷嬷急了, 追上去道:“大少夫人!” “嬷嬷不必多言, 若是不知怎么处置,就送去衙门教大少爷来办。”徐氏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捡起笸箩里做了一半的绣活:“人是他要纳的, 我僭越处置了不合规矩。” 竹嬷嬷算是看明白了, 大少夫人心里这是还有气,并且这口气没那么容易好。思及此,她又看向桌上一口未动的午膳, 福了一福:“老奴这就去回话,只是大少夫人……老奴多一句嘴,您不要跟自个儿过不去啊,犯不上。” 徐氏恍若未闻,继续绣手中的活计。竹嬷嬷掩上门,她的动作渐渐停下,才发现刚才下的那几针横七竖八、乱七八糟的,生生把已经绣了大半的一副竹下鸳鸯恩爱图给毁了。 徐氏没说怎么处理杨氏母女,两人就一直那么捆着,杨氏耳尖听见了徐氏不愿意出这个头心中刚一喜,没想到下一刻竹嬷嬷就推门出来。 这老奴从年轻就与她不对付得很,杨氏刚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又破灭了。 竹嬷嬷哼了一声:“把这两人给我打断腿,丢到城西荒郊喂狗去!” “呸,呸呸!”杨氏费劲顶掉口中的抹布,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你敢!” 竹嬷嬷没想到杨氏这般泼皮,气性一下就起来了:“给我打!” “将军府草菅人命啦!将军府草菅人命啊!”杨氏不要命地大喊着,杨玉在她身边扭动着,也吐出了塞口布:“杀人啦!杀人啦!” 她的声音更尖,也更刺耳,又哭又喊:“大少夫人杀人啦!大少爷会救我的!阿兄下学回来有你们好看的!有你们好看的……徐静书!我一定要让江郎休了你!你这个生不出孩子的赔钱货!” “砰!” 屋里传来巨大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竹嬷嬷连忙喝道:“还不把人给我丢出去!丢出去喂狗!” 杨氏母女就这么被推推搡搡赶出了将军府,那些侍卫也是人精,临走前还不忘扒了二人一身华服和身上钗环,一个铜子都没给剩下! 杨玉一个被防备被推倒在地,擦破了手心,疼得嘶嘶直叫:“娘!他们怎么能这样!” 杨氏“哎哟”一声也摔了个大屁股墩儿,爬起来叉着腰大骂了几句,把杨玉从地上抓起来,气得呼呼喘气:“肯定是那个大姑娘!你看她没回来之前,咱们在家里住得好好的,昭氏都给金儿安排进学堂读书了……” 她一边细数这几天的好日子一边琢磨:“肯定是因为那个大姑娘!” 杨玉吹干净伤口里的沙子,说:“我看她穿得老好了,肯定嫁了个好人家!没准是吴员外那样的家底……”杨玉打小生活在乡下,长这么大见过最厉害的就是镇上里的吴员外,娶了六个小妾伺候呢! 杨氏冲着她的头招呼了一下:“怪不得她们讥笑你是乡下丫头!眼皮子浅成这般!将军府的家底啊,顶的上一百个吴家!如果你早早爬上大少爷的炕做了他的婆姨,看谁敢赶咱娘仨走?” 杨玉委屈:“那现在怎么办啊?咱们都被人撵出来了……去学堂找阿兄吗?” “不然能去哪!”杨氏瞪眼,她们母女二人衣衫不整,只囫囵披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周围经过的下人无不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杨玉脸皮子薄,都快哭出来了:“娘……” “快走快走!”杨氏拉着女儿如过街老鼠一般快速逃窜。 . 明稷睡醒就听说了此事,哈欠刚打到一半:“然后呢?” “她们就去族学了,谁知道那杨金压根没去上学,不知道上哪招鸡逗狗去了。”有貌一边给太子妃穿戴打扮,一边说着:“大少爷听说以后急急忙忙回来了,大少夫人不让进院子,闹着要和离哩。” “和离?”明稷一下就精神了:“阿兄可是说什么招阿嫂生气的话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有貌摇头道,提上来一个食盒:“天燥,您喝一碗银耳汤润润吧,马车已经套好了,一会儿就走。” 两夫妻过日子难免有牙齿磕嘴唇的时候,明稷没想多管,接过小碗喝了一口:“嗯。” 李明秀不多会儿也来到她的小筑,下午本就是给李明秀添置衣裳的,又要见未来小嫂子,她十分兴奋,连连催促明稷快点:“你快点啊!” “怎么快?”明稷没好气地跟在她后面:“我还会飞啊?” 没想到急迫的何止李明秀一个,李明林盘着一条腿坐在车辕上,显然守株待兔多时,一听两姐妹到来,将嘴里的草一吐:“嘿、嘿嘿……” 李明秀惊呼:“三哥?” 明稷歪着脑袋上下扫视李明林——不是她的错觉,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利落黑衣显得他整个人高挑劲瘦,连嘴边的青茬都被刮得一干二净。 “三哥你这是……”李明秀瞪眼:“你别吓着人家徐姑娘!” 李明林义正言辞解释道:“跟徐姑娘有什么关系,我是怕画大人一个人保护不了你们两个!” “咳……”画奴跟在太子妃身后摸了摸鼻子,隐藏在周围的数十个暗卫忍不住也跟着摸了摸鼻子。 明稷摇摇头,踩着脚凳上车:“行吧行吧,你要跟着就跟着吧……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面,你不能说你是李明林,要不我成什么了?” 李家和徐家本来就在议亲,哪有这个节骨眼大喇喇带男方去瞧人家姑娘的,传出去徐容清还要不要做人了? 李明林牵来自己的骏马,潇洒地翻身上马:“这容易,从这一刻起,我就叫……黑鹰!” “啧啧啧。”明稷啧啧道,待李明秀和两个丫头也坐稳,车夫一扬声:“驾——” 下人们打开偏门,三四侍卫打头,画奴和李明林一前一后跟着,华丽的马车驶出将军府,慢慢朝徐太医家走去。 路上李明秀和明稷二人就徐容清此人讨论了一下,李明秀说:“三哥连郢都第一美人都说人家不好看,我真想不到徐姑娘能长什么天仙模样,才让他这么惦记。” 明稷撩开一角车帘,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模样顶什么要紧的,人好就行。” “也是……”李明秀嘀咕:“三哥嫂子两个姓徐,咱们家真跟徐有缘啊!” 郢都城有内、中、外三层,李家是一等勋贵,住在内城,离皇权中心很近。徐家则住在中城靠近外城的地方,这个住的大多是品阶不高的官员人家,亦或是有钱无权的富商,更加鱼龙混杂一点。 徐府是一座三进宅院,徐容清早早在门口等着了,东宫的马车一进巷子就有下人来禀,徐容清连忙扶正发髻,连声问丫鬟:“可有失仪?” “姑娘好着呢,不曾失仪!”她的丫头茜草道,眼中隐隐有些担心:“已派人进宫告诉老爷了,可是老爷今天在正阳宫当值,咱们的人进不去,怕是要等傍晚下值才能赶回来。” 徐容清摇摇头:“无妨,我……我听说太子妃性子很好,不难相处。” 不论是太子妃还是开阳郡主,亦或是上军统领的嫡女,与她一介六品太医之妹都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身份差距,眼看打头的四个侍卫已经到了门口,徐容清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默诵了一遍礼仪,端端正正跪在路边。 “臣女徐容清,恭迎太子妃娘娘!” 画奴勒紧马头,先将人打量一番,确认徐容清只是一介弱女子,对主子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随即翻身下马:“娘娘,到了。” 徐容清听见男人的声音心里一打突,她有在心里暗猜过李家那郎君可能会顺路偷偷来,臊得耳根都红了。 “徐姑娘。” 明稷撩开一角车帘,地上跪着一个身穿绿裙的女子,想必就是徐容清了。 李明秀顺着缝隙肆意打量徐容清,小声道:“能说清秀,却不是太美……” “娘娘。”徐容清应话道,规矩礼仪半分不差。 “姑娘请起吧。”明稷微笑:“都怪我贪眠来晚了,快上来吧,晚了东三市都要散了。” 茜草将徐容清扶上车,她简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车外的气氛却因为茜草、核桃、有貌三人稍稍有些凝固——无他,这车辕只能坐下三人,多了一个茜草众人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画奴刚想上前解决,李明林拍马而来,二话不说吩咐:“核桃,你带她骑马。” 核桃用手指指自己和茜草:“三、黑大人,我啊?” 李明林翻身下马,直接抢占车辕一头,用眼神示意:“快去啊。” “哦,哦……”车夫已经驱使马车缓缓开动,核桃拉着茜草退到路边,看着三少爷一晃一晃的腿十分无奈,对茜草说:“别怕,我十年前学过骑马。” 茜草欲哭无泪:“那、那核桃姐姐,你十年后还记得怎么骑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写感情戏了……手生 忽然发现太子掉线好久惹 第112章 车内, 明稷细细打量着徐容清, 不禁笑道:“徐姑娘, 别紧张啊。” 李明秀帮腔:“是啊, 徐姐姐别紧张啊, 说来姐姐同我一般大呢, 大我几个月……” 在出发之前,早有教导规矩的嬷嬷细细说了徐容清的情况, 左右是些父母、年龄、大概履历之类, 大家族的姑娘们外出赴宴结交新朋友之前都会有这么个嬷嬷教导。 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无知, 丢家族的脸面。 “是吗?”徐容清就着李明秀递来的话头一说:“我庚辰年八月生人, 妹妹呢?” “我十一月,生的时候雪能有这么高呢!”李明秀比划着,徐容清似是察觉到了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别紧张,不由心中一暖。 东三市是郢都城最热闹的街市, 是内城的达官贵人最爱来逛的地方,里面商品琳琅满目, 应有尽有。 太子妃日常用的东西都是宫中采买专门供应的, 这还是第一次来坊市逛街。 只见街道两旁店铺大开,布庄、古董行、首饰银楼、糕饼铺、酒楼、茶肆……车夫却像有目的地似的, 经过这些店铺, 却不停下。 徐容清眼露疑惑, 李明秀解释:“这里也还算热闹,但闲杂人等太多,咱们这般人家一般去最里面的坊市……” 最里面的坊市果然安静多了, 街上行人并不多,更多的是身穿家徽标识的各家下人,三人下车之后,李明秀兴致勃勃地跟他们介绍:“若说这条街,我才是最熟的,宝象楼的珍珠是从齐国运来的,个头最大最亮,适合装在凤冠上……” 明稷听懂了她话中的揶揄,不禁噗嗤一笑,李明秀也跟着笑开了花,徐容清跟在两人身后半步,听懂了也只能佯装不懂。 “对了,前面还有咱们家的铺子。”李明秀边走边介绍:“就是阿姐的那个。” “胭脂铺?”明稷眼睛一亮,她虽然因为怀孕许久没有折腾这些东西了,但骨子里还是喜欢这些的,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咱们快去瞧瞧。” 李记胭脂铺在这条街中间,因为铺面大非常显眼,装潢十分华贵。李明秀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一进来那个女掌柜就迎上来:“二姑娘来了?” 女掌柜走近后才看清明稷的脸,不禁惊呼:“娘娘!?” 明稷略略一想,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水娘?” “小妇人拜见娘娘!娘娘万福!”水娘连忙跪下请安,万分激动。 店里还有数个正在挑选的客人,明稷连忙示意水娘不必多礼:“本宫陪妹妹来置办点东西,你不要紧张。” “是、是。”水娘忙起身,将鬓边的发往耳后一夹:“娘娘想要看点什么?” 柜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盒子,有胭脂、口脂、眉黛,更有珍珠粉、雪花膏之类护肤品,明稷看得直点头:“你们在这里看,喜欢什么让水娘直接拿,我去那里瞧瞧。” 李明秀早一头扎在颜色繁复、香味宜人的各色妆品中:“阿姐去吧!” 明稷扶着有貌的手慢慢朝大堂走去,李记拥有四个铺面,整个铺子装修得粉嫩精致,桌椅和陈设台都是专门画了花样请人定做的,那些盒子更是描金画银,精致又干净,摆上整整齐齐莹润可爱的胭脂,怎么能不让客人喜爱。 说到底女孩子还是颜值主义,能进这种店铺消费的女子压根就不差钱,纵使李记的胭脂一盒比别家贵那么半两一两的,每月的销售额都非常可观。 想起每个月徐氏送来的银票就是这么一盒一盒、一两一两赚回来的,明稷心里油然而生起一种满足感。 “这李记的口脂不是听说很好么?我瞧着也不过如此啊。”店铺里面两个展柜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怕是因着店是太子妃娘家开的,外人夸大了罢?”那人继续说道,言语中有些许不屑。 “姐姐不要这样说,免得旁人听见……”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说道。 “怕什么?她还能突然出现不成?”姜婉将眼一瞪,指着姜十一的鼻子说:“瞧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简直是丢我的人!” 有貌扶着明稷的手,皱眉道:“那不是姜侧妃和伊奉仪吗?” 明稷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可不是。” 东宫众妃没有太子或太子妃的同意轻易是不能出宫的,她可一两个月没见过姜家姐妹了,这俩人怎么溜出来的? 姜婉一边嫌弃,一边将试用的胭脂擦在青荷的手背上:“倒还算滋润,就是这颜色差点……叫什么名儿来着?” 一旁的店铺丫头说:“落日余辉。” “落日?不吉利,这名字不吉利。”姜婉摇摇头,把胭脂随手扔到柜上,砸倒了一盘整整齐齐的胭脂,旁边的丫头连忙收拾。 “哎哟,手滑。”姜婉不咸不淡道,又想拿起别的试试,突然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哪个不长眼的……娘娘!?”姜婉凶神恶煞望向一旁,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刺啦’一声熄了气焰:“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明稷看向洒得到处都是的胭脂,摔开姜婉的手:“姜侧妃怎么在这里啊?” “臣妾只是……”姜婉出门没有经过太子妃的同意,此时连嚣张都忘了,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姜十一解释道:“公子沉马上就要大婚了,我们姐妹奉王后娘娘的命,外出办事。” “对,对对!”姜婉立马抓住这个话头往下说:“我们准备给新娘子……买些胭脂。” 这谎言可太拙劣了,明稷嗤笑一声:“这些东西若是都由姜侧妃来,王宫中养的那这个采买岂不是可以发配掉了?” “左右都是吃干饭的。” 姜婉不敢顶这话,半压着头不敢吭声,明稷挥挥手:“罢了,看在你们是初犯的份上,回去吧。” 姜婉和姜十一连忙谢恩,一旁的丫头已经把胭脂收拾好了,明稷一抬手:“丫头,将这些胭脂包起来给两位妹妹带上。” 姜婉心里一喜,心说太子妃还是忌惮王后的,这不就送东西来讨好她了么,谁知太子妃下一句话就是:“记得叫掌柜把账算清楚,好跟两位妹妹……拿足银子。” 一旁的丫头也是极伶俐,用上好的盒子快速把这十几盒胭脂都包了,一股脑塞给绿荷,笑得见牙不见眼:“谢夫人赏光,一共是五百二十两纹银,您是给银票还是银锭?” 姜婉本就是偷溜出来的,身上哪有那么多钱,直直哀叫了一声:“啊——” 明稷摇摇头,随着丫头上了二楼雅间。 “也不知这姜侧妃怎么出来的,东宫守卫何时薄弱成这般了……回去非好好问责一顿不可!”楼梯狭窄,有貌只得从背后护着她,一边小心主子脚下,免得一脚踩空。 二楼是雅间,方便一些不爱露面的女郎细细挑选用,这个时辰人本就不多,二楼的更少,明稷闲逛了一会儿下楼,李明秀和徐容清正在结账。 李明秀挑了好几样,而徐容清则一样都没拿。 明稷迎上去:“都挑到合心意的了?” 李明秀抱着盒子十分满足:“嗯!” 徐容清站在一边浅笑:“小女十分大开眼界呢,没想到女子用的红妆能催生出这么多种花样。” 光是口脂颜色就有二十八种之多,香气就有六大系列,数十种子款,更别提店里还有许多徐容清以前压根没想过的新产品,例如雪花膏,还有她们说的用来画眼睛的‘眼影’。 明稷笑了笑,吩咐水娘取一盒子雪花膏包好,递给徐容清:“今日邀得急,也未能备上一份礼物,这就当本宫送给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 “这小女何德何能,怎么敢收!”徐容清连忙拒绝,但明稷不容她推脱,硬塞进了茜草怀里。 “小女……多谢娘娘赏赐!”徐容清连忙行礼道谢。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再去成衣铺子瞧瞧。” 明稷率先走出门,徐容清跟在她身后,李明秀断后,一见到李明林掩着嘴笑了几声:“三哥,砸手里了吧?” 乔装打扮的李明林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注视徐容清的一举一动,见她十分喜爱柜台里的雪花膏却没有买,忍不住替她买了一盒,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悄悄送给她。 谁知道被太子妃抢了个先。 李明林把雪花膏塞进怀里,嘀咕:“阿娘肯定也喜欢这个……” 几人又到成衣铺子给李明秀定做了十套新衣裳,天色已经不早了,将徐容清送回徐家以后,李明林干脆不装了,钻进马车同两个妹妹坐在一起。 “哎。”他叹气。 明稷走了一下午,腿隐隐觉得要抽筋,一边揉捏一边问:“三哥叹什么气啊?难道觉得徐姑娘不好么?” “当然不是!”李明林立刻说道,随即叹气:“唉……” 明稷与李明秀对视了一眼,李明秀说:“我知道,” “三哥是把偷偷买的雪花膏藏在茜草身上了,怕徐姑娘猜到,又怕徐姑娘猜不到,所以才叹气的,对不对?” 明稷“嗯?”了一声,猛地看向李明林:“你主动到这份上啦?” 李明林一脸骄傲:“阿爹说了,有喜欢的姑娘就去追,大不了被打一顿,不怕挨打,怕追不到媳妇!” 明稷一脸懵,难道昭氏是李闯这样追回来的? 马车很快回了李家,还未进胡同,车夫就慢慢拉住了马,因为前面被堵住了,他一边嘀咕说:“今天胡同口怎么这么多马呀……” 跟随在车旁的画奴惊呼出声:“咦?这不是东宫六率的马吗?” 东宫六率? 明稷撩起车帘:“难道是殿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台风登陆啦……鹅家停电ing…… 最近工作非常忙,导致只能挤出零碎时间码字保证更新,啊快点把这个月熬过去吧,连续三四天加班的大鹅快傻了orz 第113章 话说到姜婉姐妹, 二人从李记出来后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又不敢正面和太子妃杠上, 姜婉在街边就毫不留情摔了姜十一一巴掌:“你哑巴了?平时不都显得能耐么?怎么刚才屁都不放一个?” 姜十一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 捂着脸眼里泪花闪闪:“我……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 姜婉白了她一眼, 从门外看见明稷还在柜台边挑挑选选,哼道:“算了, 我们走!” “好容易出来一趟, 就这么回去啊?”姜十一怯怯说道:“王后娘娘允许我们回家两日, 这才半日哩……” 近阶段楚王病重, 姜家屡献宝药,颇受楚王宠信,恰逢姜夫人病重,姜婉特意向王后求了道恩旨, 说回去探望母亲。 姜夫人生病当然是假的,姜婉在东宫憋了大半年, 如放出笼的小鸟一般, 哪那么轻易回去?她瞥了姜十一一眼:“你这丫头,记住了, 是沾着我的恩德你才能出宫的, 不然哪有这福分?” 姜十一低头称是, 她身份低,在家就不敢仰视这个嫡姐,出嫁又是姐姐的媵妾, 一辈子都被压在底下,哪怕是姜三死了这么久,姜婉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 姜婉扶着青荷的手上了马车,姜十一慢慢抬起头,脸上赫然是红肿的巴掌印,她的丫头木槿万分心疼:“怎么专朝脸打呀……这让殿下看见可怎么好?” 木槿还盼着姜十一能被太子看上,从而一飞冲天,姜十一压着她的手灰溜溜爬上车辕,心里却暗暗生了从未有过的想法。 马车慢慢朝姜家走去,经过一条巷口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女子,车夫拉马不及,那女子手中挎篮一下被撞飞,里头的青菜鸡蛋摔得到处都是! “嘶——”马蹄高高扬起,差点将那女子的脊背踏断! “哪来的贱民,不要命了!?”车夫大骂道:“你可知你惊扰了哪家贵人!?” “玉儿?女儿!”巷子里突然又冲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不由分说就抱着地上的女子号啕大哭:“是哪个狠心的,把我的女儿撞成这样?我苦命的女儿啊——” 突如其来的意外害姜婉一头撞在马车壁上,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撞散了,她扶着隐隐作痛的头暴躁地掀开帘子:“是哪个不要命的害本宫将头撞了的!?” “姐姐!”姜十一连忙拉她:“街上人来人往,莫要被拿住把柄!” “你给我让开!”姜婉将她推回马车,瞪上害她受伤的母女:“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冲撞我的马车?” “玉儿啊!玉儿你醒醒啊!”杨氏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却怎么都晃不醒,她咬着牙:“娘娘又怎么样!娘娘就可以杀人了吗——你们撞死了我的女儿,我要去告官!我要去告官!” 这里是中城的范围,住的什么人家都有,还有许多家境富有的平头百姓,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妇人声音尖锐,很快吸引来了一堆围观百姓,冲这辆华丽的马车指指点点: “哪家的姑娘?口气不小啊。” “肯定是内城的人家,两匹并驾的马车,没点身份坐不起哩!” “内城可都是皇亲国戚啊……这不是草菅人命嘛?” “可怜咯大婶,你女儿要白死了~”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还有纨绔看清姜婉相貌后冲她高声嬉闹,姜婉连忙放下车帘,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啊!” 可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匹马儿焦躁地划拉着地面,任车夫怎么驱赶就是不走。 杨氏还在哭,边哭边说:“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能就这么没了!” “你也别以为小妇人就无依无靠没有亲戚,太子妃知道吗?那位娘娘小时候可是我奶大的!”杨氏为了唬住这辆一看就不凡的马车,连太子妃的事都说出来了。 太子妃? 姜婉一下拉开车帘:“你刚才说谁!?” . 徐府外。 太子妃的车马走了以后,徐容清主仆二人才大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茜草,总算能把揣在怀里的雪花膏拿出来了。 “姑娘,你看!” 二人往里走,茜草边走边献宝似的取出雪花膏,刚才在李记她看出徐容清很想要这东西,可是一小盒雪花膏就要十两银子,姑娘一个月的月银才三两呢,怎么舍得买呢。 没想到太子妃直接送了一盒给姑娘,更没想到的是太子妃身旁那个侍卫,也悄悄塞了一盒过来,让她一定要带给徐容清。 徐容清大惊:“这是哪来的?” 茜草知道徐容清误会了,连声说:“姑娘,这不是我偷的,是那个叫黑鹰的侍卫买下,要送给姑娘的!” 徐容清脸色更白了:“你怎么敢随便拿人东西!” “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呀,可是他说一定要收下,不收下就直接给您了,那大庭广众之下,奴婢为了姑娘的名声,只能收下了……”茜草生怕徐容清不信,连声解释。 “叫管家快快退回去,哪有收外男东西的道理?”徐容清皱着眉说着,免不得想起那个叫黑鹰的男子。 茜草与她打小一起长大,哪能不懂徐容清表情的意思,试探着说:“依奴婢看这位黑鹰大人也很不错,在东宫当差的……能伴在太子妃身边的都是极受器重的,年轻又俊美,不比那李家三少爷差哩!” “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有姑娘,这点比什么都重要哩。” 李明林年过弱冠,却并无甚么大的建树,茜草听过此人风评,断定不过是个招鸡逗狗的纨绔之辈,自家姑娘这般优秀,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最重要的是那个黑鹰的身份没有‘李将军的嫡三子’高,徐容远也不必因为对方门第太高,为妹妹担心。 徐容清打量这只浅绿色的雪花膏盒子,盒面上精致的螺钿散发着漂亮的珠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哪是什么东宫侍卫黑鹰啊,” 徐容清摇摇头,叹道:“分明是李家三少爷,李明林啊……” 二人已经走到徐容清的闺房外,茜草啊了一声:“姑娘说……说那个黑鹰其实是……要与姑娘定亲的李三少爷!?” 徐容清点点头,随侍在太子妃身边的有两个侍卫头领,另一个年轻人别人都管他叫“画大人”,想来就是太子身边四大护卫之一的画奴。 至于化名黑鹰的李明林…… 她是个心细的,发现所有人都不敢对他指手画脚,甚至是李家二姑娘也对他无意中透着尊敬,相对起画奴,这位黑鹰大人就显得那么吊儿郎当。 尊贵的身份加上这个年纪,以及与太子妃姐妹亲密程度,除了李明林还有谁? 徐容清脸微微发红,把绿螺钿盒子放在妆匣上:“……罢了,这东西等哥哥回来再拿去李家退罢。” “茜草备水,我要沐浴。” . 明稷进门的时候李家夫妇正在陪太子尬聊,这主子定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身上朝服都不曾换下,而且除了太子,李闯和李明江也是一副刚刚回来的样子。 四个人在正堂形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太子本就不擅长闲聊,往正堂一坐,让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太子妃的到来对李家人来说简直是如蒙大赦。 明稷行过礼,就着太子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问:“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殷遇戈扫了眼杯沿浅浅的口脂印子,嗯了一声。 太子平时就不是多话的人,李明江连忙替他解释:“殿下是下了朝,顺便来接稷妹回宫的……” 东宫和李家压根不在一个方向,亏李明江为了太子的面子,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 明稷笑笑,拉着太子的手:“但是臣妾今晚不想回去哩,跟您告个假,成不?” 最后二字压得极低,呼出的湿热气儿洒在殷遇戈的肌肤上,他眼中一沉:“为何?” 第二日是休沐日,百官休沐,太子也跟着放假,好端端一个休息日却要一个人孤零零在东宫度过,太子顿时就不开心了。 “想家了嘛,想回临水小榭睡一宿。” 临水小榭就是她那闺房,因修在水边得名,去年太子来接她回去曾到过一次,明稷问:“要不……您跟我在这住一宿?您还没在家里住过吧?” “胡闹。”太子并不同意。 李明稷宿在娘家还说得过去,殷遇戈住在李家可不是纯粹是女婿睡在老丈人家,那是太子睡在上军统领家! 消息若是传出去免不得会让有心人有所利用,明稷偷笑:“那您就回去呗?我反正不回去了。” 殷遇戈将脸一沉:“真不回去?” 李家夫妇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尤其是昭氏,已经悄悄挪到了太子妃身边,随时准备劝谏她跟太子回去吧! 明稷一抱手:“不想回去嘛!” 殷遇戈腾地一下站起来,昭氏连忙说:“稷儿!怎么这般不懂事,还是跟太子回宫去吧……” 太子看了他善解人意的老丈母娘一眼,又看见李明稷脸上不服气的小表情,招来墨奴:“回宫。” 墨奴啊了一声,看看太子妃,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太子銮驾慢慢从李家所在的街巷出来,朝东宫走去,墨奴骑着马走在前面,心里是万分感慨。 曾几何时,太子都会为了陪太子妃在娘家睡一宿学会障眼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更新时间会改在每晚8-10点之间,谢谢大家每日光顾(鞠躬躬 第114章 此时的李家后院, 临水小榭外, 明稷推开小楼的门。 虽然她没有真正在临水小榭住过, 但一靠近这座小楼, 明稷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仿佛回到自己最熟悉最放松的地方一般。 “别客气呀, 进来坐。” 太子跟在她身后,临水小榭并不大, 一楼除了待客的堂屋, 还有两间给下人守夜住的屋子, 楼上则是明稷的闺房。 她熟练地拿出黄铜水壶和茶具, 招呼太子坐下:“尝尝我珍藏的茶~” 趁她泡茶,殷遇戈将屋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角的书柜前,上头摆着一本装订得有些粗糙的画集。 “好了, 来……别看呀!”明稷一抬头,下意识制止, 太子已经打开了画卷。 明稷:“……”完了, 若她没记错,那画集里是…… “这是什么东西?” 殷遇戈将画卷拍在桌上, 没有盖上的纸上赫然画着一副竹下吟诗作对的公子画像, 往后翻同样的画作还有很多, 只不过上面的人都各不相同。 “……就,画像嘛。” “你成日就看这个?”太子将画集丢在她脚边,饮了一口热茶。 画集上除了男子长相, 还有姓名生辰,家世脾性之类,让人不难联想到某些相看用的册子上去。 可李明稷十年前就被许给他做媳妇,这些东西是什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明稷不无心虚道,心说她是真冤啊,看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跟着挨骂!? “知己知彼?你跟谁知己知彼?”殷遇戈将茶杯顿在桌上,一点都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明稷越过茶几将他的袖子一扯:“你听我解释嘛……” “郢都世家之间,彼此势力错综复杂,这也是为了让我别记错了人名长相,闹出笑话来。” 太子轻轻哼了一声:“继续编。” 明稷想好的说辞又被打断,将手一挣:“你就是不信我了?” 她顺势捡起脚边的画卷展开,你别说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将那年轻书生画得极有韵味,不由得啧啧,再一看左上角小字:“乐尹曲平之子,曲闻仲。” 殷遇戈细细品咂了一口香茶:“去岁年底,已与右尹次女成婚。” 明稷拿画卷的手一顿,看了太子一眼,又翻过一页:“景大夫之子景羊,年二十五。” “身子孱弱至极,府门都出不得。”太子淡淡评价:“空有一副皮囊。” 嘿……明稷算品过味儿来了,这就是跟她作对呢!怒而翻了数页,眼前一亮:“中军最年轻的裨将军,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无父无母,家中人口简单——” 殷遇戈品茶的动作一顿,微微翘起一个没有感情的弧度:“哦?你喜欢?” 中军的裨不过二三人,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又无父无母,殷遇戈心中已经锁定了目标人物,只等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人说出下一句,这人是死是活,就定下来了。 明稷合上画集,嘿嘿一笑:“李明秀年纪比我小几岁,也到了择人家的时候,依我看这些人都不错,您帮着给瞧瞧?” 这话题简直是拐了个大转弯,差点把太子甩出去,殷遇戈不无傲娇地哼了一声:“与孤何干?” “您不是她的姐夫嘛,”明稷从另一头绕到太子身边,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那画册真没什么,就是年轻那会儿好奇……” “好奇什么?”殷遇戈声音一冷,若不是顾及她那肚子,差点按捺不住想捏她的手。 “好奇别的男人都是生的什么年纪,什么长相?嗯?” 明稷干笑:“呵呵……也不光好奇别人啊,” 嗯? “也好奇您生的什么模样啊。”明稷眉眼一低,开始祖传的瞎编手艺:“谁让臣妾打小就知道有一天长大了,就会嫁给一个人,可是光知道那人的名字和身份,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 “您一年待在国都的日子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臣妾长这么大就见过您一回!” “要不,也不能只身一人,追到边境去呀,是吧?” 明稷编着编着,不知哪来一股心酸,眼泪刷就莹满了眼眶。 她自己:“??” 不是,没想哭的,这眼泪是哪来的!? 正懵着,突然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怀里,太子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训道:“哭什么?有胆子做你还有胆子哭?” 明稷在心里咆哮,她没想哭的!!这眼泪怎么还停不下来了呢!? 她一边懵眼泪一边哗哗直流,漂亮得让人心疼,将太子胸前的衣裳濡得半湿。 殷遇戈怕她哭坏了眼睛,又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用手轻轻覆住了她的眼睛,有些凉的唇瓣扫过她的耳边:“不许哭了,乖。” 明稷心说她真的不想哭啊……麻蛋这该死的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果然就不该生孩子啊啊! “孤想过了,曲闻仲软弱无能,景羊豢养娈/童,那裨将军粗鲁无脑,三人皆不合适。” “不若赵商臣身边的蒙聪,你若觉得合适,让他送人过来。” 嗯?什么登西?这话题原来还没过去吗? 明稷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他不是回国去了吗?” 殷遇戈轻舔她的眼泪,有些微咸,还沾着她身上的香气:“姬如栩登基称帝,晋国送的贺礼是以太子的名义送去的,他赵商臣,怕是大事将成。” “!!”明稷连哭都忘了:“姬如栩登基了?” 姬子德死在了殷遇戈手里,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燕国没有再向楚国报复,倒是明稷是万万没想到,姬如栩居然登基了! “嗯,”殷遇戈应声:“在十日前。” 难怪太子最近这么忙。明稷暗想着,突然问道:“燕国和楚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殷遇戈看着她的眼睛,略一思索:“听了不要急。” 明稷连连答应:“你快说!” “边境不安宁,你爹很快就会回渭地。” 太子说道,其实边关的问题比他说的严重多了,燕人专门弄了一批乌合之众,为这些人提供粮草银钱,雇佣他们三不五时来骚扰大楚边境,李明池已经派兵去围剿了两次,一无所获不说,还受了伤。 “二哥受伤了!?”明稷差点拍案而起:“姬如栩真是小人出身啊!用的什么阴招!” “新王登基,姬如栩需要立威。”太子轻轻撸着她的脊背:“晋国现在也是一锅粥,三国交界,渭地需要李闯回去坐镇。” 明稷被顺了一发毛,扑在男人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应道:“……嗯。” 李闯南征北讨了一辈子,渭地更是他多年的心血,一听说燕贼犯边马上向楚王请求前往边关,楚王病重,朝廷大事都是太子管着,他自然应允。 大军就定在半个月后出发,昭氏又一次要送走丈夫,说舍不得也舍不得,但多年来夫妻聚少离多,说实话也习惯了,默默为丈夫收拾行囊。 李闯坐在桌边擦拭一把大刀,与他闲话:“……家中有夫人,我最是放心。” “江儿身为长子成熟稳重,媳妇也乖巧懂事,能给夫人分担家事,太子爷甚是疼爱稷儿,我这一去也无甚么牵挂。” 昭氏叠衣服的手一顿:“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赶紧收了去,不吉利。” 李闯哈哈大笑:“吾征战了半生,何曾怕过生死?” “只是……” 昭氏问:“老爷在愁苦什么?” “明林那亲事,却是心头一块病。” 徐容远以自家门第太低,配不上将军府之名拒了两次将军府的求亲,李明林从小吊儿郎当的,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要娶一个姑娘。 李闯摇摇头:“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没准人家压根不是畏惧我们门第,而是嫌弃他一事无成。” 昭氏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两夫妻又说了会心里话,才熄灯睡去。 李闯这头刚为儿子的婚事愁得叹气,另一头李明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知徐容清跟手帕交秋游场所,费尽心机来了一场偶遇,坦白了‘黑鹰’这个身份。 他将所有一切都坦白从宽,站在徐容清面前犹如做错事的小孩,“徐大人拒了李家两次,我却还想试一试,老实说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为一件事这般执著。” 徐容清认真听着,让茜草把那只绿色的螺钿盒子取来,还给李明林。 这可真是摔碎了一颗少男心,李明林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了事。 徐容清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在心中闷笑,轻咳一声:“我听说,李将军马上就要回边关了?” 李明林失魂落魄道:“嗯,朝中已经下了旨意,还有半个月阿爹就要走了。” “那……李将军可还有时间,往家中一趟?”徐容清问道,声音愈来愈小:“阿兄有话跟李将军说。” “嗯,阿爹最近都闲,如果徐大人需……” 李明林猛地抬起头:“啊??” 徐容清已经转过了身,脸上红扑扑的,手指互相绞在身前,丢下一句:“……阿兄明日下午有空在家。”拉起茜草的手飞似的跑了。 暗示地这般明显,他应该能懂了吧! 李明林慢慢回过味来,高兴地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回李家后将这好消息一说,全家皆惊,明稷更是毫不犹豫问:“三哥,你不是梦游听见的吧?” 李明林梗着脖子:“当然不是!”他转向李闯:“阿爹!儿子的终身大事,就靠您了啊!” 李闯也高兴,哈哈大笑两声,连忙吩咐管家把之前的东西从库房取出来,又添了一成,当天下午就送去了徐家。 徐容远面对李闯的脸色很微妙,似是不情愿,又似是恨铁不成钢,徐家姑娘躲在屏风后,又从一起来求亲的李明林‘见’了一面。 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两家人也同意,所有流程进行地都非常顺利,到了李闯启程前,已经喝过了未来三媳妇的定亲茶,安安心心踏上了前往渭地的路。 李闯走了,剩下昭氏一个人操持偌大李家和李明林的婚事。 还好她也算‘身经百战’,所有程序做得有条不紊,徐氏也重新和婆婆和好,婆媳二人共同打理起内外家事。 有事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媒六聘行过了‘纳吉’,宫中的丽姬娘娘也送来了给新媳妇的贺礼。 原来谢琼林失宠以后,恰逢楚王病重,丽姬不离不弃,衣不解带照顾,随着楚王身体渐渐康复,丽姬在宫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甚至有了同王后分庭抗争的意思。 明稷的肚子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平时走两步都累得够呛,双腿浮肿,难受得连临华殿都出不了。 有貌为她按摩着双腿,希望能让她舒服一点。 圆润不少的明稷喘了口气,恨恨说:“以后真的不生了!本宫对灯发誓!” 王后这几个月难得足不出户,也顾不上找丽姬麻烦,丽姬乐得一家独大,可是好日子没过几个月,一个重磅消息冲着她当头就砸了下来! ——年近四十的王后,居然又怀上了! 胎象非常稳固,掐算日子应该就是护国寺那一次怀上了! 丽姬差点把牙咬断,好哇,敢情几个月不吭声是要憋这个大的! “娘娘莫要气着自个儿,不值当的。”浮萍连忙劝道,生怕丽姬想不开。 “我想不开什么啊,不至于的…不至于。”丽姬抚着胸口,一抬手:“这个月往东宫送的雪草送去了吗?太子妃马上就要生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不能有差池。” “回娘娘的话,早送去了,这会儿就该到了。” “那就好。”丽姬望向窗外,喃喃:“不急,等稷儿把孩子生了,本宫再转头一个个收拾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上包子~ 第115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临华殿因为太子妃怀着孩子, 都提前用上了炭盆, 今年不知怎的, 原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 却经月都在雨中度过。 东宫西北角常年没人住的几个殿频频漏雨, 墙也倒了一堵,除了要让工匠来修补屋顶, 还得把墙重新筑起来。 殷遇戈听完明稷说的, 有些不大高兴∶“你身边一个可用的都没有?为何要亲自操心这些小事?” 明稷把胳膊递给他∶“捏捏。” 殷遇戈捏着她纤细的胳膊, 慢慢为她揉捏酸软的关节, 明稷枕在他腿上∶“原来苏明月殿里的瘸婆婆,昨日被人发现压死在那墙底下,这是人命官司,我肯定得亲自过问。” 苏明月死后, 小豆丁被充入掖庭,瘸婆婆却因为年老无用, 被随意放在东宫一角, 此番就出了这种意外。 太子略一回忆,很快想起来这号人物∶“好像是中宫出身, 当年孤入东宫一块跟来的老人, 她的名应该还记在宫中, 打去给他们处置就是。” 明稷知道他怕自己辛苦,柔顺地点点头∶“好。” “你这肚子……”殷遇戈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免不得有些担心∶“太医怎么说?” “还有大半个月吧, ”明稷答道,侧着半边身子让自己舒服一点∶“他好像有点太大了,我腰疼得很。” 殷遇戈帮她按腰,手掌免不得就会碰到腰侧,原本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在寻不到曾经的线条,明稷有些痒,咯咯笑道∶“不按了不按了,好痒。” 就在当天晚上,明稷突然被一阵抽痛惊醒,随之而来的是第一次铺天盖地一般的阵痛,她猛地抓住太子的手∶“殿下!” 殷遇戈几乎瞬间就跟着醒了,明稷睁大眼睛∶“我怎么觉得……要生了……”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掀被下床∶“来人!” 东宫重新灯火通明,太医、稳婆、有经验的接生宫女都是早早备好的,稳婆让宫女把太子妃娘娘抬去偏殿,明稷忍着痛,扶着有貌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必,我自己去……” “娘娘!”有貌急着说。 明稷摇头∶“不,我得多动动,才有力气生下这个孩子。” 明稷大学的时候曾在医院陪表姐生产过,因为远嫁娘家人不能在身边照顾,在那边读大学的明稷自然成了主力。 殷遇戈接过有貌的手,将她半抱在怀里,明稷闻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忍不住痛吟出声∶“啊……真的很痛啊!” 顺产前会经历特别漫长的阵痛,直到宫口开到合适孩子生出来的大小,古代又没有剖腹产技术,只能让它自己慢慢痛,慢慢生出来。 殷遇戈看向稳婆,目光中带着寒意∶“没听见太子妃说痛吗?快想法子。” 稳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这……这这,女子生产都要经历这一关的,奴婢也没有法子啊!” 明稷忍过了第二次阵痛,发现自己将太子的手臂捏得发红,忍不住制止道∶“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啊,你陪我走走,多走走……” “好。” 在殿里溜达了数十圈,期间还就着太子的手吃了一大碗饭,把稳婆们都惊住了,她们哪见过马上就要生了的娘娘吃饭、还溜达的啊! 明稷额头开始一阵阵冒冷汗,疼痛愈来愈剧烈,已经快站不住了。 此时天已经慢慢亮了。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差不多了差不多了,疼死我了!” “快,扶我进去!” 早已等候的两个强壮宫女连忙近身要接手,太子将她打横一抱,直接抱进了内殿。 明稷被慢慢放在床上,仿佛放一件稀世珍宝,明稷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知为何想起香妃那句‘真想拿把熨斗把你眉头熨平’,噗嗤就笑了。 殷遇戈咬牙,一颗心随着她的笑声抽痛得厉害∶“你还……笑?” 他余光瞥见她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嘴唇痛得直抖,脸色愈来愈苍白,身旁的嬷嬷和宫女说∶“请殿下移步,稳婆要为娘娘接生了!” 殷遇戈猛地回头,那嬷嬷被太子的眼神吓了一跳,磕磕巴巴说∶“请殿下移步!” 明稷拉着他的手,轻声问∶“不想走啊?” 殷遇戈搂着她,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亲∶“孤陪你。” “殿下!”嬷嬷见劝不动,连忙去请来墨奴,墨奴面对此情此景,轻声问∶“殿下,已经是五更天了,今日是大朝会,王上病愈后第一次升朝,您……” “告假。” “殿下?”墨奴又确认了一次。 “孤说,告假。” 太子头也不回地吩咐,墨奴见劝不动,拉着闲杂人等出去,留给专业人士发挥的空间。 那嬷嬷在门口急得跺脚∶“女子生产,最是污秽不堪,殿下那般尊贵怎么能待在里面?” 墨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嬷嬷,慎言!你我哪能改变主子的想法,还是做好分内之事吧!” 明稷抓着他的手转移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瞧瞧……咱们太子爷什么时候……缺席过大朝会啊……” “臣妾这算不算……红颜祸水了?” “祸水也是孤愿意让你祸水的,闭嘴,专心生。”太子任她揶揄,任她把手抓得伤痕累累,可是生产的过程是那么漫长,漫长得他觉得有些不妙。 “啊!”忍了许久,明稷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这也太……疼了吧! 稳婆连忙安抚,手法娴熟地给她按肚子∶“您这胎养的好,孩子不大不小,好生得很,就是头胎难点,万事开头难,下一个小王孙就好生了!” 明稷喘着粗气∶“……”什么?下一个孩子? 二胎什么的还是杀了她吧!独生大法好啊! 不亲自生一个的人,压根体会不到生孩子到底有多痛啊! “啊——” 太子妃这一生,牵挂的是无数人的心,丽姬急得一宿没睡好觉,连早膳都味如嚼蜡。 浮萍劝道∶“您再用一些吧,您急也没用啊……” 丽姬摇摇头,望着窗外枯黄的树∶“本宫吃不下。” 同样着急的还有中宫,王后因为怀孕特意换了宽松的衣裳,扶着腰在宫里踱步,时不时派人去打听消息。 “怎么样?生了吗?” 回来的人无一不是摇头,整个东宫刀枪不入,临华殿更是被太子保护得像铁桶一样,别说动手脚了,打听消息都费劲。 “废物!”小宓氏一瞪眼,描画精致的凤眼十分凌厉。 此时青瑶走了进来∶“启禀娘娘,姜夫人求见!” “姜夫人?”王后疑惑∶“此时不在家中盼着太子妃生个女儿,来这里做什么?” “请她进来。” 姜夫人进来后先喜气洋洋行了个礼∶“臣妇拜见王后娘娘,娘娘万福!” 王后并没有直接叫她起来,道∶“姜夫人看着心情不错啊,可是因为今日太子妃临盆,高兴的?” 太子妃临盆关姜家什么事,没准还会因为太子妃一举得男,姜婉在东宫的地位一落千丈,王后这是明晃晃在讽刺她。 姜夫人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道∶“几个月前,家人机缘巧合在街上偶遇了一对母女,臣妇觉得娘娘应该会感兴趣,故而斗胆,把人带来给娘娘瞧瞧!” “哦?”王后兴致缺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带进来见本宫了?” “娘娘!”姜夫人坚持道∶“您见了,再骂臣妇也不迟……” 王后见她一脸坚定,换了个姿势倚靠在椅上∶“那就带进来瞧瞧。” 一声吩咐下,门外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粗布打扮的女子,战战兢兢跪下∶“民妇杨氏,见过……王后……王母娘娘!” 姜夫人站在王后身后∶“向娘娘说一说,你是什么人。” “回……回娘娘,民妇清河县人士,原在李将军府上为奴,是开阳郡主的……乳母。” 王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开阳郡主是谁,经姜夫人一点才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你是太子妃的乳母?” “正是,”杨氏道∶“清河县位于渭地,当年李夫人生孩子,府里没有合适的奶娘,就从清河雇了民妇,一直将小郡主奶到了三岁。” “是这样,”王后往椅子上一靠∶“奶娘又如何,见本宫有何事?” “回王母娘娘……” 杨氏斗胆抬起头∶“民妇开始奶小郡主的时候,她已经五个多月大了,听说这之前李家并没有雇过别的奶娘……” 王后慢慢看向一旁的姜夫人,又看看杨氏,明知故问道∶“那又如何?” 鉴于她之前调查过谢琼林,李明稷的身世王后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此时不过想从杨氏口中知道更多细节罢了。 杨氏见她听不懂,干脆挑明了说∶“小郡主压根不是李将军和李夫人的女儿!她是被人抱来给李家养的!” “而开阳郡主的亲生父母,是晋国人!” 王后猛地站起来,逼近杨氏∶“你说话可得有证据!” “证据就在李家!”杨氏将所知道的通通往外说∶“李夫人把她的身份信物全收得好好的,若是派人去搜寻,一定还找得到!” 王后表情高深莫测,杨氏生怕她不信,连声说∶“一个晋国人居然做了开阳郡主,还成了太子妃,现在竟然马上就要生下太子的血脉,王后娘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这些话当然是姜家人教她说的,不然她能懂个什么。 杨氏想起当时在街上偶遇姜婉,又被姜婉带回姜家。 因为她掌握的这个秘密,在姜家如鱼得水了一段日子,一听说姜家要她进宫告状,杨氏美滋滋就来了,谁能想她有朝一日还能进王宫呢。 杨氏被青瑶带了下去,姜夫人见王后面色不豫,道∶“此时太子妃生产,王上对这个孩子盼望多大,得知孩子生母竟然是晋国人之后,就能有多愤怒,娘娘——” “千载难逢啊!” 小宓氏突然笑出声,不屑地哼了一声∶“姜夫人,你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姜家人这么热衷扳倒太子妃,当然是因为姜婉。 可李家哪里是那么好惹的,太子又哪里是那么好惹的。 说李明稷是晋国人,好啊,证据呢? 凭杨氏这么一口模棱两可的证言,一点胜算都没有,没准还会被太子反咬一口。 姜夫人显然没想到这么多,依她简单的想法,楚王那么忌惮晋国人,一经告发定然先把太子妃抓起来审问,她刚生孩子,几顿大刑下来身子就得先撑不住! 王后十分鄙夷∶“你当太子是死的?” 太子对李明稷的袒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就是因为这个,王后很早以前就知道李明稷身份有问题,却迟迟不敢拿来做文章。 姜夫人很失望∶“那就……没办法了?” 王后刚想开口,门外红逍急匆匆跑进来∶“生了生了!” 王后和姜夫人同时一惊,红逍跪在地上∶“回娘娘的话,太子妃生了,是个男孩儿!” 第116章 生了!男孩儿! 王后眼前一黑, 姜夫人连忙扶住她∶“娘娘?” “留, 留下, ”王后扶了扶额头∶“把那个杨氏留下, 本宫或许还用的上她……” 太子妃顺利诞下小王孙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高兴的万分高兴, 不高兴的差点把墙挠秃了。 明稷一觉睡到了黄昏日落,打着哈欠从睡梦中醒来, 一摸肚子塌了一块, 惊吓得她猛地睁开眼睛! 等等, 她的孩子呢!? 昏睡过去前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明稷只记得□□一松,仿佛什么堵塞了许久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接着一声尖锐的啼哭响彻天际—— 宫人们抱着初生的孩子一脸喜气,生了十几个小时的她终于脱力, 一下子陷入了昏睡。 ……生、终于生了!? 有貌听见殿里有细微的动静推开殿门,惊喜地说∶“娘娘?您醒了?” 明稷的嘴唇有些干, 对着肚子直比划, 孩子呢? 有貌把门掖紧,快步走近, 说:“小王孙乳母带着, 一会儿就抱过来, 殿下……则是入宫去了。” “啊,”明稷啊了一声,说不上失落还是旁的, 她知道今天是大朝会,太子本就很忙的。 “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以前明稷总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女性有了孩子以后就跟老公生分了,明明丈夫才是要携手一生的人呀,可当她看见襁褓里那个闭着眼的小人儿,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心都要化了’。 小孩子刚出生,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也看不出来长的什么模样,但一想到这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来的,就觉得怎么看都好,怎么看都满意! 乳母是一个老嬷嬷带一个年轻女子,看着面容和善,朴实无华,那嬷嬷介绍道:“回娘娘,这是乳母珍娘。” 珍娘给太子妃行了个大礼,看起来人十分利落,十个不错的。 明稷还起不来身,便躺着训了两句话:“本宫将养身子,力不从心是难免的,可要是有人趁这个空子想钻取,可别怪本宫没提醒,秋后算账那也是不迟的。” 珍娘底细干净,明稷这话是说给宫里几个老嬷嬷听的,当初太子入东宫,从王宫陪来了一二十个嬷嬷伺候起居宫务,她这临华殿里也有不少,平时见她们还算勤快,有些仗势欺人,倚老卖老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但如果有谁在她做月子期间来这个,可就不客气了! 深宫里混的都是人精,这些人齐刷刷跪下,坚决表示了忠诚。 “好了,将孩子抱走吧。”明稷招手,示意珍娘来抱孩子,她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迅速将孩子抱离了母亲身边。 明稷在一旁观察,心里点点头,不错,人果决,也稳重。 乳母将孩子抱走之后,有貌端上来太子妃早前就吩咐厨房做下的月子餐,说:“接生嬷嬷说您身子好,这才能这么快把小王孙生下来,奴婢听说当初献夫人生她那儿子,足足疼了两天呢。” 明稷用鱼汤润润口,却不敢多喝,道:“那是她命大,再拖久一点,大人孩子都得遭殃。” 48小时还没生下来,搁现代都算难产,何况卫生条件如此差的古代,除了道她一句流批外,只能说幸运了。 “可不是,丽姬娘娘怕您艰难,还特意送来了雪草,这下可省下了。” 李明稷这身体年轻,早年又习拳脚功夫,身体素质不错,加上整个孕期她十分注意锻炼,饮食补而清淡,这才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这‘顺利’也还是吃了一些苦头的。 明稷边嚼口中的米饭,边考虑避孕措施——孩子什么的一个就够了,什么多子多福,她压根不求这个。 顺产后三天内不得下床,一个月内不能洗澡,还有许多禁忌,听得她头痛,旁的不说,光是这一个月不能洗澡就要了亲命了。 往常临华殿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这回压根没人听她的,有貌等人咬死了不松口,她一动她们就跪在门口死谏,弄得明稷硬生生挺了二十余日。 这一天她实在受不了了,趁着太子休沐不上朝,使劲浑身解数把太子从睡梦中弄醒。 殷遇戈:“……”见她就是闲着故意闹他,太子将手背搁在眼上:“大清早胡闹什么。” “臣妾做梦,梦见腌酸菜了,”明稷哧溜了一声口水,枕着太子的胳膊:“往年在渭地,每到快入冬的时候,阿娘和阿嫂都会提前准备好过冬的大白菜,拿来腌酸菜,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酸咸酸咸的味道。” 殷遇戈只当她馋了,随口道:“一会吩咐画奴去将军府取一些来。” 明稷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是说,我身上的味道,可像极了又酸又咸的腌菜!我要洗澡。” “……”殷遇戈拿下手,用不同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我不管,谁说都不好使。”明稷干脆坐起身抱着胸:“亏您这一个月不嫌弃臣妾,可是臣妾自己要嫌弃死自己了,不管,今儿洗澡必须给安排上!” “还有七日。” 意思是时候还没到,让她再忍忍,明稷生气了,直接将男人踹得一滑,气道:“我说话还不管用了是不是?” “放肆。”殷遇戈皱眉,下一刻又被她扑得一怀,威逼不行改撒娇了:“您行行好,通融通融,我身体真的没问题了!” 她是活蹦乱跳的,压根看不出来二十多天前还是个寸步难行的孕妇,殷遇戈和她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终于稍稍妥协:“……不许着凉了。” “臣妾就知道,您最好了!”明稷喜出望外,猛地嘬了太子一口,兴高采烈地准备洗澡澡去了。 一个月弹指一挥间,很快她就出了月子,楚王嫡长孙的满月办得格外隆重。 席间,明稷从李明秀口中得知,就在腊月,李明林要提前迎娶徐容清了。 两家人礼节已经全部走完,就等日子到风风光光成亲了。 此时已进了十一月,眼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明稷居然是第一次听说的,忙抓着李明秀问:“怎么这般突然?” 李明秀说:“阿娘顾及你的身子,让全家都不能说,非得瞒过月子不可,” “渭地战事吃紧,年后三哥就要上战场了,原想着不要拖累徐姑娘想退婚的,哪知徐姑娘真重情义,当下决定提前嫁过来。” “阿娘同徐大人商议,把迎亲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十。” “腊月初十?”明稷略略一想:“那不是在公子沉大婚前十天?” 殷沉戈早在半年前就定了宓家姑娘宓甜,只等腊月二十大婚。 “是啊,可下个月吉日就那两天,如果不定初十,就得二十同公子沉一起大婚,那怎么行啊。” 明稷皱着眉,这一个月来她专心养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没想过李家和太子居然一起瞒了她这么重要的事。 李明林成亲倒不是顶要紧的,可渭地边关吃紧算怎么回事啊。 这样的问题李明秀回答不了,昭氏则安慰她:“秀儿这丫头道听途说,什么边关吃紧,没有的事,” 她一边看着摇篮里的外孙,一边拉着女儿的手:“是你阿爹觉得明林与其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去前方历练历练,没事的。” 昭氏一边说着宽心的话,眼中的血丝和神态里的疲惫却出卖了她,明稷一边嗯嗯应着她,一边想着,找机会一定要把太子堵住,不信问不出来。 一日喧闹渐歇,宾主尽欢,客人们陆陆续续出了东宫,临华殿依旧灯火通明。 珍娘抱着孩子来到殿门外,看见把守的画奴,她行礼道:“画大人,奴婢抱小王孙来给娘娘请安。” 明稷每天睡前都要与孩子相处一会儿,画奴点头:“你进去吧。” 没想到进去之后却没看见太子妃,只有太子坐在榻边灯下看书,珍娘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殿、奴婢珍娘,拜见殿下!” 太子早出晚归,珍娘在东宫很少会碰见他,紧张得手都汗湿了,殷遇戈微微侧目,看见她怀中襁褓:“有事?” 珍娘回答:“这……小王孙刚吃饱,奴婢送他来跟娘娘玩一会儿。” “喔——”殷遇戈想起偶尔几次早回来会看见李明稷抱着孩子在殿里溜达,这就是所谓的‘玩’吧,他点点头:“将孩子放下,你出去。” 珍娘疑惑,只当太子妃在内殿马上出来,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软榻另一头,退出了大殿。 殷遇戈一手拿着书,慢慢走到榻边,观察那个吃饱喝足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家伙。 老实说,他出生一个月了,他抱过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回想着乳母的姿势,殷遇戈俯下身慢慢把孩子抱起来—— 这个重量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可又是沉甸甸的,婴儿好像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小腿用力一踹,正踢在他手腕上。 “……” “哇~”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同父亲对视了一眼,是不认识的人! 殷遇戈在他正式哭起来之前,阔步往内堂走,明稷听见由远而近的哭声也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不哭哦,阿娘抱抱~”明稷从他手中接过孩子,那小婴儿闻到熟悉的气息,慢慢安静下来。 明稷一边抱着孩子,看了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太子一眼:“您怎么想起抱兔兔了呀?” 太子是特别典型的不动如山式老爸,任孩子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都无动于衷,每每都要将明稷气得半死。 一边生气一边想,如果不是这么多人伺候,当妈妈不算辛苦,谁要给他生孩子啊摔! “……孤从未抱过。”太子试图为自己解释,明稷摇摇头,抱着孩子往寝殿走:“您一天才在宫里待多久呀,兔兔是把你当做陌生人了。” 太子虚心求教:“那要如何做?” 话说间已经到了寝殿,明稷将孩子放在床上,拉着殷遇戈坐下:“你跟他说说话呀,他听得懂的。” 两人之间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好奇地睁着两个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两人。 明稷冲他笑:“兔兔?” “呀~”小婴儿只能发出单音节,却丝毫不妨碍他和母亲互动。 殷遇戈看得心头一软,兴致勃勃转向儿子,准备跟他说人生中第一句话,谁知道这孩子的眼神全程追着阿娘,看都不往他这看一眼。 明稷发出嘲笑的声音,推了他一把:“你看,让你天天不回家,你儿子都不认你了。” 太子顺势往床上一躺,明稷起了坏心,把孩子抱起来压在他胸膛上。 “你干什么?”殷遇戈想动,又怕孩子滚落下来,一时间进退不得。 明稷从旁边护着兔兔,问他:“臣妾今儿怎么听说,三哥年后要上战场了呀?” 殷遇戈一顿,半搂着兔兔:“嗯,调令已下发,过了年就走。” “我要是不问,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了是不是?”明稷抱着胸后退一步,兔兔见他娘更远了,扭动着身子想去找,却被他爹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原本也想着这几日就告诉你。” “那你告诉我,边关到底怎么了?” “赵商臣追剿的赵商隽余下部卒躲到了三国边境,有消息称是姬如栩派人收留了他,这些日子燕国正和晋国打仗。”殷遇戈一边分心儿子,一边解释。 赵商隽是赵商臣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踢开这个人,他将再无对手。 “又是姬如栩!”明稷气呼呼道:“当时就不该让他跑了,生这么多事。” “晋国内乱,有的是想趁乱分杯羹的人,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殷遇戈说道,半垂着眼,看着兔兔稀疏的脑门若有所思。 别人? 明稷一愣,道:“这个别人……不会还包括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加班大鹅快累趴下了) 第117章 殷遇戈没有回答, 目光灼灼看着她。 这意思就是有咯? 按照殷遇戈热爱趁火打劫的性子, 赵商臣非被敲脱一层皮不可, 没准会管他要好几年的岁收什么的。 “只是要他应下三个条件耳。” “?” 太子有些可惜道:“本想要他三年岁贡, 可晋王室家徒四壁, 无甚么好东西。” 瞧瞧, 这就是打劫完还要把受害人嫌弃一通的。 “您管他要了三个什么条件啊?”明稷问道,同时也好奇是什么样的条件, 在太子心里竟然抵得过白花花的银子。 殷遇戈避开她的视线, 将孩子抱起来:“没什么。” “不是这样抱的呀, ”明稷连忙纠正他的姿势:“兔兔还太小了, 不能竖着抱。” 这男人在别的事上运筹帷幄驾轻就熟,唯独抱孩子笨手笨脚,光一个姿势就被妻子凶了三顿,最后才勉勉强强把儿子哄睡着。 将兔兔交给珍娘以后, 初为父母的二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明稷说:“你儿子不好带极了, 我觉得得给珍娘加月银。” “嗯。” 这种小事太子一向不管, 熟稔地牵上她的手,二人像习惯了千万次一样, 牵着手回了寝殿。 . 腊月初十, 上军统领李闯家的嫡三子迎娶宫中徐太医的妹妹, 虽然按身份来看,这桩亲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徐太医凭借医治楚王有功, 现在在宫中是红人儿,但也不算委屈了李家少爷。 腊月十五,昭氏携刚嫁进门五天的徐容清来东宫拜见明稷,交谈中对这个儿媳妇赞不绝口。 过了十五,头等大事就是腊月二十公子沉迎娶表妹宓甜,宓家人为了这个女儿可真是煞费苦心,成亲当天可谓是十里红妆,隆重非常。 明稷刚出月子,这些宴席是都不去的,躲在临华殿津津有味听有貌给她转述那侧妃谢琼珠仗着肚子不去给宓甜敬茶行礼,被宓甜好好敲打了一番。 结果公子沉竟然站在谢琼珠那边,把宓甜气得回娘家告状去了。 “宓夫人当即带着家人上王府去,非要讨个说法……”有貌一边给她揉腿一边说:“谢侧妃哪里是好惹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大的靠山,听说谢家人和宓家人关起门好好打了一架哩。” “谢小公子就把宓扬将军打了。” 明稷剥葡萄的手一顿:“谢佳明把宓扬打了?” 宓扬是战场练出来的功夫,虽然太子一直嘲讽他三脚猫功夫,明稷却知道这么个人功夫绝对不弱,竟然被谢佳明打了? 她对谢佳明的印象还停留在躲在哥哥姐姐身后的半大小子呢。 “听说打破了相,早上谢韫大人押着他上金銮殿,给国舅爷赔礼道歉去了。” “哎哟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起一家人了。”明稷将水淋淋的葡萄喂进嘴里,就着镏金的凿花小盆洗了个手,问:“然后呢?” 身旁的宫女机灵地递来手帕,明稷一根根抹着白玉般的手指头,有貌说:“国舅爷资历老,牌面大,没给谢大人面子,最后是王上出面调和的。” 明稷一挑眉表示知道了,随口问:“那咱们殿下呢?” “两个老大人在金銮殿争得脸红脖子粗,咱们殿下哪能跟着吵……”有貌说到一半发现太子妃压根不是在问这个,挠挠头:“后天就是除夕了,殿下还没回来。” “都要除夕了啊……”明稷推开临院的窗户,乌沉沉的天空预示着马上要有一场大雪降临,北风带着冰碴子往她脖子里一吹,明稷下意识一缩。 都一年多了啊。 “嗯?您说什么一年多了?”有貌轻声问道。 明稷摇摇头,看着乌云翻卷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还不错。 “瑞雪兆丰年哩,就是可惜,今年阿爹不能回郢都过年了。” . 有了前一年的经验,今年明稷操办起新年就熟练多了,所有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很快就到了除夕当天,东宫众人照例进宫参加年宴。 “嫔妾给娘娘请安!” “愿娘娘万福金安。” 明稷坐在主位上,微微一笑:“平身,你们都安。”她招来有才:“来呀,将本宫的压岁发下去。” 去年她的铺子挣了不老少,想想姜婉等人无宠无子□□晾在东宫耽误青春年华,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明稷特意给每个人准备了一封厚厚的压岁。 “多谢娘娘,还是娘娘念着我们。”姜婉谢恩道,却只吩咐青荷拿着,并不去碰。 姜家家大业大,姜婉也不一定看得起太子妃这点赏赐,明稷掸掸裙子,说:“我不念着你们还有谁念着你们啊,是吧,婉儿。” 明稷这话是一语双关,说什么念着不念着的,反正太子是不可能念着她们了。 一想到这个明稷就想摊手装装逼——真不是她小气,谁让咱们太子殿下出身1v1甜文呢,教都不用教,自己就把贞节牌坊背得紧紧的。 她扶着有貌的手站起来,给珍娘怀里的儿子掖了掖被角:“殿下也该到门口了,咱们走。” 岑霜路过姜婉身边,低声说:“这个风口得罪太子妃,真的是很差的一步棋。” 岑七经过她面前行了个礼,紧走二步追上岑霜的步子,姜十一围上来,担忧地说:“阿姐……” 姜婉恨恨道:“得罪?我要岑霜知道这个关头,她得罪我才是一步很差的棋!” “我们走!” . 每年底的宴会,既是王室对臣子辛苦一年的犒赏,也是对新一年的期盼。 酒过三巡,楚王面上微红,高兴地说:“寡人今日高兴!高兴的很,盼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消息,想与众位爱卿,一起分享!” 他的声音洪亮,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前还缠绵病榻的老人,众人一听楚王这么说,不禁纷纷猜测这个好消息是什么,连贵妇席这里也不例外: “不是要说王后娘娘有孕的事吧?” “那不是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知道归知道,这不是没有正式说过嘛……” “我瞧着不像,像是要说什么大事的样子。”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猜中的,楚王眯着眼笑,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通传: “边关八百里急报——” “边关八百里急报——” 楚王腾地一下站起来,显然他正在等的就是这个好消息! 边关! 太子几乎同时跟着站了起来,那份受万众瞩目的急报经过一层层内侍的手,最后到了万大人手里。 殷遇戈眉头紧锁,却只能看着万喜一步步端到楚王面前。 楚王举着那份重要的东西,说:“众卿知道,燕人骚扰我大楚边境长达数月之久,三个月前李卿临危受命,如今我大楚和大燕这场摩擦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恰逢除夕佳节,就用这大捷,告藉我殷氏先祖!” 这场面是何等热血沸腾,百官跪下山呼万岁,明稷悄悄拉了拉太子的袖子——这哥咋回事,直愣愣站着是等楚王来削他么!? 殷遇戈鹰隼般的目光猛地扎向对面席上的公子沉,和他身边的国舅宓震庭,对方二人遥遥举杯,冲他致意。 如今的楚国名义上还是楚王当家,其实早已是太子摄政,这样一封战报竟然没有经过太子的手直接到了楚王手里!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的手下有阳奉阴违的人,有欺上瞒下的人,更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楚王大喜地喝了三杯酒,兴致勃勃地打开战报—— 全场都在等楚王大声念出内容,宫殿在礼花爆竹已经备好,只等一声令下就燃放庆祝。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楚王却丝毫没有动静。 底下人不禁交头接耳起来,明稷好奇地望了一眼,刚好看见楚王攥得生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手指。 完了! 这场面可再熟悉不过了! 献上来的一定是坏消息!而且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王上?” 众人静寂之时,王后柔柔问了一句打破了这僵局,小宓氏举起杯中美酒:“边关大捷,一切还得归功于舍生忘死的将士们,尤其是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他们都是好样的……” “让我们敬英雄一杯酒——”说罢仰头喝尽杯中酒。 宓家人一向是王后的应声虫,闻声纷纷举杯,楚王也回过神般:“对,对!王后说的对。” 他举起杯子送到嘴边,却抖得将酒洒个精光,干脆一顿杯子,说:“寡人不胜酒力,众卿尽兴,尽兴。” 说完逃一般由万喜扶着走了。 众人虽疑惑,很快又玩乐起来,只有太子在喧闹中闭了闭眼,他显然已经猜到那急报里写的是什么。 不多时楚王身边的内侍来请:“殿下,王上有请……” 明稷担忧地捉住他的手:“殿下?” 殷遇戈整了整衣裳,拉着她的手:“别离开画奴,谁请都不去,违者杖毙,就说孤的旨意。” 明稷瞪大眼,什么情况? 这就到动刀枪的程度了? 殷遇戈一走,画奴自发围到了她身后,说:“娘娘,銮驾已经备好,咱们可以回宫了。” 楚王宫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再说了还有孩子在身边,明稷半分犹豫都没有:“好,我们先回去。” “太子妃娘娘——” 已经升级为王妃的宓甜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过来,一瞧她身上的织金锦比明稷的还华丽,冷不丁还以为她是太子妃呢! 明稷扬起撕比专用的微笑:“甜姑娘……哦,现在要叫沉夫人了。” 宓甜也不恼,说:“我刚才在席间听说了一个故事,想讲给娘娘听……” “我没空听你的故事,沉夫人让一让,你挡住我的路了。”明稷一口回绝。 “太子妃还是听一听吧!”宓甜张开手拦住她:“是一个姓杨的妇人,她年轻时曾在一户将门人家做乳母,知道不少秘密呢!” 第118章 “原以为戏文里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实在太过荒谬, 没想到现实中, 还更加精彩哩!” “我想太子妃也很想知道, 那被换了的太子是谁, 忝居高位的狸猫又是哪个杂种!” 宓甜来势汹汹, 又咄咄逼人, 摆明了不让明稷走,明稷觉得十分有趣, 忽然哈哈一笑。 宓甜疑惑∶“你笑什么!” 明稷摇摇头∶“本宫想沉夫人是美酒吃多了, 醉了, 怎么会连太子是谁都不认得了呢。” “我……你!我没有这个意思!”宓甜恶狠狠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的是戏文里的太子!” 明稷哼笑∶“既然是戏文里的故事,沉夫人还是不要太较真。” “一般把戏文当真的人,人们都管这叫……戏疯子。” “你!”宓甜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你你你了半天没有个结果。 明稷撞开她的肩膀∶“本宫宫中尚有要务, 就不奉陪了,告辞!” 东宫众人护着太子妃迅速出了夜宴所在地。 宓甜在原地, 几乎要崩溃地尖叫∶“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明稷虽然吵赢了, 心情却十分恶劣,随手招来一个侍卫∶“去打听打听, 将军府的人可出宫了?” 那侍卫面色犹豫∶“属下刚才就听说, 将军夫人和所有家眷, 都已被王后娘娘请去中宫了。” “什么!?”明稷瞪眼。 昭氏被王后扣住了? 糟糕的消息还不止这一个,东宫的人还没来得及护送太子妃出宫就被楚王的人堵住,为首的正是万喜那个小徒弟, 他说∶“王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出宫,娘娘还是委屈一下在宫里住一晚。” 旁边陆续有勋贵家的马车从正德门出去,却不见别人阻拦,他摆明了是专门来拦太子妃的! “娘娘?”画奴低声,这里离外面只有一道宫门,只要太子妃一声令下,他们自然可以带她和王孙过五关斩六将,回到东宫! 从宓甜说出杨氏二字明稷就大感不好,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她身世的秘密果然还是暴露人前了。 “……回麟趾宫。” “娘娘?”画奴又问了一遍,明稷明明白白看着面前守军∶“我说,回麟趾宫!” 太子还在宫里,她这里敢打出去楚王就敢当场把儿子扣进大牢! 再说了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不能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那小内侍并未阻拦,对她的识相感到高兴∶“娘娘是识时务的。” . 万喜在殿外恭候太子大驾,殷遇戈临进门的时候万喜轻声嘱咐∶“王上气得厉害,殿下,算老奴求您了,可千万别气着王上啊!” 殷遇戈不知道听到了没,沉重的大门在他背后慢慢被合上。 “咳、咳咳。” 记得上次楚王被谢琼林下药导致精神迷乱的时候,他也曾面对同样的场景,才过去短短一年,楚王已经老了许多。 “楚燕交战,小胜。”楚王坐在背着光的王座上,左手拿着那份战报,右手拿着药帕,一咳嗽就要闻上一闻,才能勉强止咳。 “小胜是好事,父王,为何不悦。” “好事?”楚王冷笑∶“遇儿,李闯是你的人。” “李将军是楚国的功臣,百姓的保护神,并非甚么……儿臣的人。” “功臣?保护神?”楚王扶着龙头扶手站起来,把折子摔在太子身上∶“李闯祖上晋人,父辈才从晋国逃荒来楚,做了行伍,” “后得赏识,先后提拔至上军统领,掌我大楚三十万雄兵!” “可他做了什么?勾结晋人,谋我江山,还把女儿嫁给寡人的太子!生下了殷家的血脉!” 来见楚王之前太子已经从别的渠道看过这封急报,他反问道∶“李老将军是晋人,父王知不知道?” “……” 别说楚王知不知道,楚国上下都知道李家是晋国逃难来的破落户,若不是父子俩都肯在战场上杀敌卖命,哪来如今的地位和家产? 殷遇戈半垂着眼∶“当年若不是李将军,何来如今安稳的万里江山……” “放肆!”楚王暴跳如雷。 十年前内乱是楚王登基多年来不可触碰的逆鳞,当年若不是李闯率军誓死护卫,如今坐王位的是不是他还另说。 正因为此,楚王赐了李闯的女儿嫁给太子。 说到底这桩姻缘是楚王亲手搭的桥。 “寡人现在不满意了行不行?”楚王怒道∶“她是晋人!” “父王从何处得知她是晋人?”殷遇戈平静地反问∶“何方人士?家住哪里?家中父母尚在?兄弟几何?” “这……” “是道听途说,还是有线人情报?” 太子难得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楚王一掌拍在桌上∶“你是不是当寡人无理取闹?” “带人证!” 杨氏这几个月可谓人生巅峰,先是进了中宫,见了王后,后又进了宫,面见楚王,如今又跪在太子面前,诉说那段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说辞。 “寡人派人查过,她说得半分不差!” 殷遇戈跪得笔直,却一直没有什么大情绪,楚王挥手让杨氏下去,缓声说∶“废了她。” “不,” “你说什么?”楚王怀疑自己的耳朵∶“太子!” 殷遇戈在楚王面前慢慢站起身,他已经比楚王高了许多,再也不是当年事事都要仰望父王的小孩了。 “婚是父王赐的,人是父王送到儿臣身旁的,”殷遇戈低声说道∶“想拿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 “父王,”殷遇戈定定地看着楚王∶“边关还在打仗,儿臣身旁事多,可能无法时时陪伴。” “若是殷沉戈来了,劳父王说一声多谢他僭越,这情儿子会记住的,儿臣告退。” 边关传到朝廷的消息都得在大司马那里过过一遍,再由太子阅过,这封急报越过两个部门直接送到楚王手里,谁信里面没有公子沉和宓震庭的功劳?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墨奴和讯奴很快围上来,殷遇戈回头望了一眼高大巍峨的宫殿,说∶“殷沉戈和宓家不足为惧,稳住南衙十六卫。” 南衙十六卫是隶属楚王的贴身卫队,每卫一百二十八人,共两千有余,也是整个楚王宫唯一没有被他啃下来的硬骨头。 “是,属下遵命。” . 明稷在麟趾宫内一圈圈踱步。 她在想对策。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她写的原著,导致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见鬼的情节。 她的身份问题就像距茅房五步——离死不远了,问题是楚王会让她怎么死,而太子又让不让她死。 兔兔被放在贵妃榻旁的摇篮里,正咿咿呀呀不知道玩什么,明稷被儿子吸引了注意力,用指头戳了戳他汤圆一样的脸。 “你爹不会真那么狠心,杀妻证道吧?” 明稷在心里嘀咕着,兔兔粉红的嘴张张合合就没停过,口水哗哗直流,明稷赶紧用帕子垫在他下巴∶“你这头小脏兔!” 母子两个有说有笑,有貌急匆匆跑进来忍不住刹住了脚步∶“娘娘!” “嗯?”明稷抬起头∶“怎么了?” “王后娘娘带人去东宫说要收了您的玉印,宫中护卫压根拦不住,这会儿怕是都拿到手了!” “嗯??” 明稷扶着摇篮站起来∶“王后亲自出宫了?” “是啊,估摸着怕东宫守卫是个硬茬,居然自己去了!”有貌着急极了∶“玉印是您的身份象征,被收走无异于被废啊!” 明稷眼前一亮∶“就是说现在中宫没人咯?来人!画奴!” 画奴应声出现在隔断外,明稷一边让珍娘和有貌把孩子护好,一边叫上画奴∶“跟我去趟中宫,把阿娘和阿嫂接回来。” 王后拆塔她就偷家,就看谁的动作比较快了! 太子妃带人气势汹汹冲到中宫门外,宫中无主,宫人一时大乱,明稷看着乱作一团的中宫宫人,高声∶“找个人问问,人在哪?” “我看谁敢!” 一声娇喝,宓甜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气冲冲对着太子妃骂道∶“李明稷,你这是大逆不道!谁给你的权力,来中宫放肆!” “沉夫人?”明稷一挑眉∶“你还在啊?” 宓甜冲到她面前,却因为身高不得不仰视她∶“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里不是你的东宫,你凭什么带人来搜!” “搜?”明稷讥笑∶“我何时说过搜?我是让下人找个宫女问问我阿娘在哪。” “那也不是你大张旗鼓带着人闯中宫的理由!”宓甜破口大骂道∶“你还有没有教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在宓甜脸上炸响,明稷一瞪眼,眉眼凌厉∶“我忍你很久了。” “你!”宓甜气急败坏,后退一步∶“给我教训她!” 中宫的人十分犹豫,宓甜身边人率先朝东宫的人扑过去,画奴等人迅速把太子妃护在身后,迅速把人击退。 宓甜见自己也打不过,下人也打不过,差点气哭。 她们这么吵闹终于把屋里的殷沉戈炸了出来,他踩着不悦的步伐走出来∶“哪来的宵小吵闹!” 宓甜仿佛见到做主的人,娇嗔地一跺脚∶“王爷!” 被宓甜一绊时间拖了不少,明稷可不是来找她们打架的,救人才是顶要紧的,她让画奴等人先松手,对殷沉戈说∶“天也快亮了,家不能一日无主,还望沉弟高抬贵手,把将军府的人放了。” “这就是太子妃求人的态度?” 这熟悉的台词!这熟悉的小人得志啊! 画奴喝道∶“那你想怎么样?” “你刚才怎么打我夫人的?”殷沉戈阴冷道∶“站在那,让我夫人十倍还回来——我定不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在想写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比较好(捧脸) 第119章 宓甜是真小人得了志, 依偎在公子沉身边, 用眼角看着太子妃。 “你威胁我?” 殷沉戈气焰嚣张∶“是又如何?就看你想不想要昭氏的命了!” “你要杀她们?”明稷问。 “那就看王嫂能不能舍了这脸, 让甜儿扇十个巴掌!”公子沉一双虎目瞪着东宫众人∶“若你能做到, 我自然说到做到!” 宓甜撸起袖子, 跃跃欲试。 明稷恨不得大笑几声, 手背叉腰∶“你羞辱我,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找到羞辱你兄长的快/感, ” 公子沉并不否认。 明稷道∶“那我就更不能让自己挨打了!” “难道你不顾昭氏的死活了吗?”殷沉戈死死瞪着她。 宓甜添油加醋道∶“昭氏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死在她面前又如何, 早听说晋人冷血无情, 狼心狗肺,畜牲不如,看来是真的……” 明稷哼道∶“那我也提醒沉弟一句,你抓的几人里, 有朝廷命官,有马上奉旨戍边的游击将军……”王后的人做事干净利落, 直接把将军府所有人关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殷沉戈大笑, 打断了她的话∶“别数了!王嫂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四个时辰之前……” 四个时辰之前?那不就是夜宴上那封急报送来的时辰? “叛军李闯, 意图通敌卖国被我知晓, 已派人就地诛杀了。” “中军奉我的命接管渭地, 打得燕国屁滚尿流,滚回老家去了!” 后面的话明稷没有听清,她猛地一愣, 发问道∶“你说什么?” “太子妃聋了不成?王爷说李闯这个叛贼已经被诛杀了!母后关几个叛贼的亲眷算什么,就是杀了,那也是为了国家社稷!”宓甜涂画精致的指甲抚过高高肿起的脸,心里极度不高兴,就是这个李明稷,害她顶着猪头一样的脸面对王爷! 明稷厉声道∶“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太子妃回去问太子就知道了!”宓甜尖着嗓子道。 李闯死了? 不!这肯定是殷沉戈夫妇为了让她分心的计策!李闯身经百战,怎么可能会死! “啧啧,真可怜,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开阳郡主、太子妃,变成叛贼的女儿!” “我要是你啊,恨不得躲起来再也不见人!” 明稷努力想稳住心神,可是脑子却不听她控制,脑海里巨大的轰鸣一声声重复着∶“叛贼、死了、五马分尸、乱刀砍死……”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 陷入昏迷前最后一刻,明稷听见门外内侍急声通禀∶“太、太子驾到——” . 明稷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怪的空间。 “又做梦?” 这样的梦从李明稷走了以后很久没做过了,她站起来朝着前方一个光点走,可是走了许久一直没有尽头。 光点依旧在那里,大小不变,距离不变。 ……可真是不愉快的梦! 明稷用力拍拍脸,快点醒来啊,她还要去跟人撕比啊! “咚~”水滴落在水面空灵的声音。 “你来了。” 明稷猛地回头,心里一瞬间奔过八百头草泥马——“怎么是你?你不是走了吗!” ‘李明稷’的身影淡淡的,落在明稷前方不远∶“我没有走,一直活在你的意识里。” “……” 明稷脾气十分暴躁地打断她的话∶“那你现在跑出来要做什么?” 往常原主出现一般是提醒她一些bug,或普通衣裙,或戎装巾帼,可这次的她身体周遭漂浮着淡淡的血丝,有些诡异,看着不大吉利。 “阿爹死了,被他们陷害至死!” 明稷神情一凝,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这段情节无比熟悉——原著中太子登机前一年楚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上军统领李闯率部叛逃,回到晋国。 正因这个原因,尔后楚国和晋国两国关系十分恶劣。 而现在情节因为她的出现全部打乱,李闯不是叛逃而直接死了。 “我要报仇。” “……”明稷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仇……” “我要亲手杀了殷沉戈和姬如栩,为阿爹报仇!”她一暴怒,原本身体周遭的血丝变得更多,活脱脱一个血人。 卧槽!明稷后退一步∶“那关我什么事?” “我的身体你用了够久了……还给我,还给我!” “啊!!!” 明稷猛地从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 该死啊! 这个诡异的走向她一点都不喜欢啊! “怎么了?”殷遇戈还未惊喜她清醒过来,先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再仔细问问,手就被明稷捉住,仿佛抓住个救命的稻草∶ “你喜不喜欢我?” 太子∶“……?” “喜不喜欢。”明稷抓着他的手,坚持要知道答案。 殷遇戈挣不脱,勉强点点头,耳根红红道∶“躺下。” 太医诊断她是产后贫血,加之急火攻心才会突然昏倒,好好调养算不得大事。 明稷按住太子的肩膀,强调∶“我是说,我,” “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我’?” 太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甚至想探手摸摸她是不是发烧了。 “换句话说,你喜欢我这个皮,还是我的灵魂?”明稷愣愣地看着他,脑海里不断想起‘李明稷’那句还她身体。 这该死的穿越到底算什么? 还带盗号和反盗号的啊? 她肯定是争不过原主的,岂不是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 好容易老公也□□乖了,包子也蒸了,尼玛你这就回来坐收我渔翁之利啦? 太子发出会心一问∶“你这个皮,很漂亮么?” 翻译成人话就是你这个皮囊还没有美到孤色令智昏,所以孤喜欢的是你的灵魂,over。 明稷压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捧着他的脸认真道∶“那你一定要记住我,即使下辈子,我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体,变成陌生的模样,” “你也一定一定不能忘了我啊!” 殷遇戈终于察觉了不对,皱眉道∶“什么意思?” 明稷看着他的脸,哀怨得直叹气,这该死的美色啊,咋像个罂粟沾上还甩不掉了呢? 怎么还希望他喜欢的是她,就是她而不是‘李明稷’这个代号呢。 明稷愁得黄水都要吐出来了,太子却从一堆莫名其妙中找到头绪∶“你梦见什么了?” 明稷∶“嗯?”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都能联想过去?难道太子其实姓殷名战字神棍? “什么你不你的?”殷遇戈忽然想起许久前做得梦,那个一声声说他错了的女人。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你……抓疼我的手了,”明稷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另一手摸摸太子的脸∶“我还没怎么样啊……” 殷遇戈将她抵在床深处墙上∶“去年孤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口口声声说孤错了——认错了人,错了——” 明稷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太子下一句话差点将她的理智打碎∶“孤曾有无数日夜都在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李明稷,你告诉我,你是谁?” 明稷猛地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嗓子里干得几乎要灼烧起来。 “我……” “撒谎吗?”太子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直视∶“想好骗孤的理由了是不是?这次又是什么?” 明稷退无可退,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想不管不顾全部说出来吧——说出来以后的代价,她真的能承受吗? 她可真是太难了。 “……我不是李明稷,又能是谁?”她从喉咙里漏出细微的一声。 “李明稷女扮男装混在上军近两年,”太子低声说道∶“你也说过孤一年中有大部分日子都在渭地,你说孤会不会认识?” “李明稷将孤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你说孤会不会认错救命恩人?” “……” 氧!她脑子要短路了! 什么叫做‘你说孤会不会认错救命恩人’?这是什么意思? “说啊,”太子俯身在她耳边,薄唇轻擦过圆润白嫩的耳垂。 “你是哪座山上的精怪?” 明稷猛地将他推开∶“你才是妖精呢!我不接受目的不纯的勾/引啊!” 殷遇戈顺势撑住自己的身子,伸腿拦住她的去路,这话像是非听不可。 “我不是李明稷能是谁?” 明稷鼓了三次勇气,仍然说不出实话,什么是现代,什么古代,她要怎么跟太子解释他只是她笔下一本书的人物? 这太过荒诞了好吗! 太子扯住她的衣袖∶“去哪?” 明稷回头,一脸冷峻的殷遇戈拽着她袖子问她去哪——这简直是…… “我阿娘她们呢?”明稷泄气般地揉揉太子的脸∶“我跟宓甜的架还吵到一半!” “早打发走了。”殷遇戈的手从衣袖钻进去,悄悄往她手心里钻∶“李家的人安顿在偏殿,天亮再去看。” 明稷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手心被挠得一痒∶“你别挠我!” “睡觉,睡醒了再去。” “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行径啊?”明稷被拦腰往回抱,一脱力直接撞进男人的怀里∶“祸水啊祸水!” 殷遇戈一口咬住她后脖颈露出的白净肌肤,仿佛在用行动报复。 “嘶——轻点!”明稷被他一叼,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殷遇戈凑在她耳边低于语了一句什么,挣扎不已的明稷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凝固住∶“你说什么?!” “嘘,闭嘴。”太子专心他的大业,明显感觉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小。 明稷经过短暂怔愣迅速恢复活力,指头在男人的胸膛上滑啊滑∶“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精怪?” “若我真是精怪,你要如何?”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太子恶声恶气道∶“若你是精怪,自然——将你就地正法,永世不得轮回!” “嘶……”这人什么毛病啊! 作者有话要说:没死,所以也不是坟(灵)头(前)蹦(开)迪(车),那太不道德了Orz 第120章 直到第三日清早, 昭氏等人才从中宫被放出来, 三四天没梳洗, 一家四口的面色是既苍白, 又憔悴。 “稷儿!” “稷妹!” 一家人几乎抱作一团, 每个人头顶都笼罩着乌云, 昭氏捶胸顿足:“若我当时心狠一点,杀了那杨氏, 哪来如今的局面!都怪我, 怪我啊!” 明稷鼻子一酸:“阿娘这说的什么话, 这怎么能怪您。” 只要王后想弄死她, 身世的秘密迟早会被揭穿,不是杨氏也会是别人。 明稷把李家众人送到宫门口,说:“还好宫宴那日三嫂身子不舒服没跟着来,否则一连多日, 家里不闹翻了天啊。” 除夕那日白天祭祖,徐容清吃坏了肚子, 晚上的宫宴没来恰巧躲过一劫。 现在楚王并没有把边关的消息透露出去, 也就没公开问李家的罪,明稷拉着昭氏的手, 望向李明江、徐氏和李明林:“三嫂在宫门外等着了, 恕稷儿只能送到这里, ” “阿娘,大哥大嫂,三哥……”明稷后退一步:“珍重了!” “稷儿!”昭氏再也忍不住, 与女儿抱在一起痛哭,她已经知道了边关传来的消息,一时间只觉得天崩地塌。 “阿娘不要伤心了,万事还要娘顶着呢,”明稷安抚着昭氏,说:“只要有殿下在咱们家就没事!阿娘快走罢。” 昭氏知道这个道理,擦干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宫门。 身后一个内侍靠了上来,他声音有些尖细:“奉王上的命,请太子妃娘娘去一趟。” 明稷猛地回头,看见又是万喜那个小徒弟,心说怪了。 万喜是向着太子的,怎么他这个小徒弟却处处透着诡异,倒像亲王后那边的人呢? “父王是身子又不适了么?” “王上的身体康健,就是吩咐咱家来请,还望娘娘不要为难小的。” 画奴横在明稷身前,可是对方又没有动刀枪,言辞也是极度客气,明稷见推无可推,只得说:“我随你去,不过天儿冷,我要叫个人回去拿狐毛大氅来……” “这却不是咱家能做主的,娘娘还是请吧——” . 宫门外,挂着李家灯笼的马车等候许久,徐容清边哈手边跺脚,几乎等了一夜。 待宫门一打开,她迫不及待冲上去,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明林!” 李明林越过母亲和大哥大嫂,和徐容清抱了个结实:“清儿!” 这几日是真把徐容清担心坏了,她摸着李明林的胡茬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啊,宫里都不给吃食么?” 话说间李家其他人也到了,徐容清赶紧撒开手,规规矩矩行礼:“阿娘,大哥、大嫂。” 昭氏心事重重,虚扶了她一下:“这几日我们没有在府中,你辛苦了。” 徐容清红了眼眶:“媳妇没用,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当晚家里就有几个仆役抢了东跨院的财物要逃,虽然找了几个回来,却还是被三四个逃走了!” “什么!?”昭氏震惊了,连忙查看徐容清:“老三媳妇,你受伤了没有?” 徐容清摇摇头,抹着眼泪:“是秀儿拼了命护住我,可她却被歹人捅了心口,至今昏迷不醒!” 徐容清一下跪在地上:“是我不好,没有管好家里,阿娘只管罚我!” 昭氏的身子微晃,徐氏连忙扶住她,冷静说:“三弟妹快别自责了,明林,还不将你媳妇扶起来?” 李明林半扶半抱,口中安慰着:“这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昭氏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徐氏连忙给她按头,高声召来家人:“快,扶夫人上车!” 徐容清赶了两辆马车来接人,徐氏安排李明林陪徐容清坐小的那辆,她和丈夫李明江则和昭氏坐大的马车,好照顾急得几乎要昏迷的昭氏。 马车慢慢走起来,车内的昭氏半靠在迎枕上:“明江,” “是,阿娘。”李明江应道。 “你立马递折子给王上,辞官丁忧。” 昭氏话一脱口,李明江夫妻都望过来,但徐氏很快垂下眼,继续给昭氏按摩手上的穴位。 “阿娘,”李明江十分震惊母亲的决定:“阿爹遭奸人陷害,如今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此时丁忧,是不是不妥?” 昭氏摇头:“江儿,你不懂,但凡有别的法子,阿娘怎么舍得让你辞官?” 李家将门出身,偏偏李明江身体孱弱无法习武,更无法带兵打仗,所以他只得弃武从文。 文官升迁靠熬,好容易快熬出来了,此时丁忧无异于自毁前程。 昭氏说道:“我们不能给稷儿拖后腿,还是自行离去罢。” “但愿王上能看在稷儿为王室诞育了嫡长孙的情分上,放她一马。” . 明稷跪在书房外,觉得膝盖有点痛。 楚王不接见她,只让她在外面跪着,跪就跪吧,这个点太阳还格外大。 膝盖下的砖浸透雪水冷得刺骨,头上又是无比灿烂的太阳,她没一会儿就有些吃不消。 有貌和画奴并排站在一起,试图为她挡住阳光,可是正午的太阳是从头顶直射下来的,压根没用。 万喜悄悄让人拿来一把油纸伞,塞进画奴手里。 “啪”的一声,明稷才算松了口气。 殿内的内侍毫无灵魂的一声:“退——”画奴和有貌一个收伞一个跪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光陪着太子妃跪着了似的。 楚王面见的官员陆续从里面出来,直到最后一个离去,万喜得到通知跑来告诉她:“娘娘,王上有请!” 明稷和楚王很不熟,私底下就没说过几句话,突然间要见这么个既是长辈又是国君的人,明稷心里还真没什么底。 万喜站在门里,但是门渐渐合上了。 楚王一脸疲惫地坐在龙椅里,显得有些干瘦。 两人对视了一眼,明稷跪下:“见过父王……” 楚王以拳掩口,咳嗽了几声:“筹粮遇到了点麻烦,寡人让太子去城北走一趟,他没那么快回来。” ……这意思是,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明稷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后宫的靠山太少了,面对这种必死局竟然没几张牌派得上用场! “那日寡人让太子废了你,”楚王看向跪成小小一团的人:“他却忤逆了寡人的旨意,寡人只好亲自废了你。” 明稷盯着龙案上精致的绣品,抿嘴:“前日母后已经收走了儿臣的玉印,儿臣现在等同废人:您不必麻烦了。” 都怪她这没用的身体,否则也不会被小宓氏得逞。 “哼!”楚王重重哼了一声:“玉印又如何,只要太子认,你就依旧是太子妃!” 明稷心说你一个君主,还是个爹,管不了儿子就来为难儿媳妇,要不要脸啊? “你的身份不配做遇儿的太子妃,识相的自己离去,寡人还能留你全家一条性命。” “……”难道不应该指尖夹着五百万支票,高贵冷艳说一句‘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你还想要钱!?”楚王吼叫的声音差点把屋顶掀翻:“岂有此理!” 明稷把头压得更低,该死,心里的想法怎么不经意就脱口而出了! 殿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楚王问:“……要多少钱?” “啊?” 明稷一脸懵地啊了一声,楚王愤怒:“你别得寸进尺!一万两,买你远走高飞!” “就一万啊?”明稷应道,有些不大愿意:“这是您的太子,就值一万两啊?” “你还想要多少!”楚王暴躁道:“三万两,不能再多了。”再多就得国库出了。 “三万?”明稷摇头:“我还搭您一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呢!” 楚王瞪了她半晌,咬牙切齿:“五万两!” 得,敢情儿子就值一万两,孙子开口就是两万两? 明稷双手交握在身前,仿佛在纠结,楚王劝道:“拿了钱远走高飞,爱去哪去哪,爱做什么做什么,难道你不心动?” “殿下那您要怎么交代?” “就说你暴毙而亡!日子长了,他会忘记的。”楚王很有信心道:“再不济东宫多收几个妃妾,迟早会忘记的。” 明稷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沓银票:“这里是十万两。” “买我留下来的资格,行不行?” 殿里又是令人心慌的沉默,门边的万喜都快吓昏过去了,那两个人正在商量的到底是个啥生意啊! 买卖太子么!? “唔!!!”一只手忽然捂住万喜的嘴,他眼睛瞪得溜儿圆。 “嘘,”身后的人示意他禁声,就这短短一声就足够万喜把人认出来,他惊喜道:“殿下!” 殷遇戈推开万喜,朝殿中看了一眼,李明稷正在和楚王对峙。 “大胆!你竟然跟寡人讨价还价起来了?” 明稷拿着银票一张一张地数:“去年雨水太多,导致南方稻谷晒不干霉了很多,筹措粮食也更加艰难。” 楚王:“……” “十万两,这次一役,粮饷就有了啊!”明稷认真诱惑道。 “放肆!你当寡人是什么!竟然这么跟寡人说话!” 卖子求荣么? 明稷放下银票,认认真真磕了个头,说:“您也不是真的想杀儿臣,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儿臣为何不能说一说。” 楚王如果真的想杀她,趁太子不在直接派人捆了一抹脖子就搞定,也不必折腾这么一通! 楚王哼哼唧唧:“难怪都说晋人多奸诈,多小人,前人诚不欺我。” 明稷不是楚人,更不是晋人,内心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想打个哈欠,楚王预想的激将法没有成功,哼道:“你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多钱?不还是遇儿的,拿遇儿的钱来买他,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错,这钱是我的,” “我自己挣的。”明稷强调道。 “你……”楚王震惊了。 明稷像模像样叹了口气:“您不知道养殿下有多烧钱,儿臣真是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晚来晚了。 晚上出去买了点东西,导致很晚才开始码字,抱歉呐QAQ 第121章 将军府后院, 昭氏和徐氏赶到李明秀的小院外, 看见只有一个脸生的丫头在伺候, 徐容清难过地说∶“那些歹人抢了东西还要造乱, 二妹跟核桃为了护住我相继受伤, 核桃……核桃她……” 徐容清边说边哭泣, 家里发生这种变故,令她自责极了。 昭氏没顾上安慰她, 一把推开房门, 屋里有很浓重的药味, 李明秀虚弱地躺在床上, 昏迷不醒。 “大夫说秀儿伤到心肺,怕是……都怪我!都怪我没用!” 昭氏的脸色难看之极,徐氏最懂察言观色,连忙让徐容清别哭了。 虽然李明秀的身世令昭氏耿耿于怀了许多年, 但她毕竟叫自己一句“母亲”,这样一个妙龄姑娘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任谁都要一顿唏嘘。 这些贼人! 未免太大胆! 昭氏猛地站起来, 仿佛恢复了她一家主母的气势∶“把家中管事全都叫过来见我!” 竹嬷嬷应道∶“是。” “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什么差池拿你是问。”昭氏看向门边那个脸生的丫头, 后者放下扫把磕头道∶“奴婢定当好好照顾二姑娘!” 昭氏又对徐氏说∶“核桃是家生子, 爹娘在隆平庄子上做事, 你吩咐下去,取些银子给她家人……她是好丫头,多给一些。” 徐氏柔顺地应道∶“媳妇明白。” 吩咐完, 昭氏和徐氏就出了房门,下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徐容清走在最后,把那个丫头扶起来,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三少夫人,奴婢翠珠。” “翠珠啊,”徐容清看了看床上的李明秀,难过的说∶“大夫说二妹现在情况很不好,身边时时刻刻不能离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翠珠郑重地点头∶“三少夫人放心!” “好,好,”徐容清说完,扶着丫头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翠珠把扫把归置到一边,走进屋子,见二姑娘满头大汗,她便拧了帕子为她细细擦掉脸上的汗珠。 “……”昏迷的李明秀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翠珠凑上去听∶“姑娘?姑娘,你说什么?” “杀……你……是你……” . 楚王正和太子妃大眼瞪小眼,他一吹胡子∶“你刚才说什么?” 明稷轻咳一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跪得舒服一点,同样消遣太子的话她并不准备说第二遍。 和万喜一起躲在暗处的殷遇戈见她并没有在楚王面前吃亏,正准备悄悄退出大殿,偏门的帘子被掀起来,一个小太监捧着奏折疾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万大人!大人!” 小太监没想到太子也在,脚下一刹差点扑在地上,万喜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下,夺走奏折,低声骂道∶“还不快出去!” “诺,诺……” 藏蓝封皮是吏部的折子,殷遇戈一个眼神,万喜只得乖乖奉上,他快速看了两遍,微微一挑眉。 这是李明江请旨丁忧的折子,如今的形势,李家选择了急流勇退。 “殿下?”万喜轻声唤道。 太子将折子递给他,示意万喜送进去,他则转身从小门出去,像没来过一般。 楚王气得喝了一大口茶,万大人踮着小碎步把折子递到桌面上,楚王不高兴地说∶“什么急事啊?太子呢?” “殿下这会儿应该在见右相大人。”万大人随意扯了个理由。 楚王示意他下去,打开奏折,半晌,突然发笑。 “哈哈哈,”他将奏折一盖,看向殿中跪的人∶“李明江向寡人请辞,想回家丁忧。” 明稷一愣,楚王有些愉悦∶“太子妃,你的家人比起你,要懂事很多。” 李明江辞官了? 明稷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明明早上送他们出宫的时候还没有任何迹象啊! “你说寡人要不要应了他?” 说得好像她说不要,楚王就会留下李明江似的,明稷在心里默默吐槽老公公,表面说∶“父王心中应该早有计较了,儿臣只能代大哥谢父王的……隆恩。” 楚王哼道,提起朱笔不知在写什么∶“你有好的家人,愿意为了你急流勇退。” “来人,传旨——” “上军统领李闯为国捐躯,其心可嘉,追封为护国公,其妻其母分别抬四品、五品诰命, 念其长子李明江孝心可嘉,特允其回乡丁忧三年,三年后再行起用。” 笔书太监一一记下楚王的旨意,末了抬起头,看见楚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明稷∶“……太子妃御前失仪,罚其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了,什么时候出来!” 明稷猛地抬起头∶“……”啊? 这…… 楚王铁了心要罚她,这旨意压根没有转圜的余地,明稷一手拿着明黄的圣旨,有些心塞地走出大殿。 其实……楚王已经在放她一马了。 否则以她晋国人的身份,不打杀了她都是好的,更何况只是闭门思过,没有褫夺封号,更没有废了她。 “娘娘!”门一开,有貌急忙围上来∶“您没事吧?” 明稷摇摇头,看见太子站在不远处,像在等她。 “来很久了?”明稷低声问有貌,有貌知道她问的是太子,答道∶“您进去不久就来了,一直在呢。” “殿下很记挂您的。” 明稷点点头,朝太子走去,他的眼神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她在面前站住。 “您是不是对我太自信了啊?”明稷开口问道∶“不进来保护我的吗?” 一般女主被公婆为难,男主不是护在女主面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吗? “你能做到的事,孤为何要帮你?”太子反问道。 明稷知道他说的对,又有些生气∶“可是我想要你保护我诶!我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可是我需要你啊!” 明稷心情不好,平时这种压根不会在意的小事忽然就爆发了出来,鼻子一酸,觉得自己简直是最惨女主了没有之一哦! 你看最近经历这一样一样的,都叫个啥嘛! 她抽噎了两声,抹掉眼泪∶“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啊?” 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号啕大哭,哭完还坚持把眼泪鼻涕往男人身上抹,明稷吸吸鼻涕,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太子万分嫌弃,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她∶“擦干净。” 若是两年前有人对他说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给一个女人擦鼻涕,殷遇戈会觉得对方在做梦。 当然包括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哪来这种从头到脚都克他的女人? 明稷被按着擦干净脸以后心情好多了,把手里的圣旨递给殷遇戈∶“王上同意大哥丁忧了,但是三哥还是得照期赶赴渭地,代替阿爹守边疆。” 太子銮驾就停在大殿侧门外,太子将她抱上车,谁知手法差了点,明稷一头磕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 太子一愣,随即笑出声,摸摸她的头∶“磕疼了?” 明稷眼泪花都落下来了∶“好疼啊!” 太子将她抱进去,画奴机灵地放下帘子∶“起——” 这一下真是磕狠了,明稷十分不高兴地瞪着他,眼神哀怨又可怜,男人将她拉过来按在怀里∶“松手,孤瞧瞧。” 额角迅速肿了个大包,通红肿胀,明稷指责他∶“你简直是谋杀!” 太子闷笑,明稷不高兴地打了他两下∶“你还笑!怎么这么讨厌啊!” . 楚王喝完药准备休息一会儿,他年纪大了,时时会感到疲倦。 谢琼林伺候楚王躺下,楚王看着她消瘦的脸,有些冷淡道∶“好了,你回宫去罢。” 谢琼林乖顺道∶“那臣妾就回去了。” 前几天王后来探视,说楚王身边没个可心人不合适,而她正怀着孩子不方便,故而举荐了谢琼林。 楚王哼唧了一声闭上眼,他对后宫这些女人的争斗感到疲倦,王后不喜欢丽姬,所以把谢琼林收入麾下,也愿意提拔她。 可是楚王从护国寺后对她就时时充满了失望和膈应。 谢琼林站起身,把药碗和托盘都收走,一步三回头出了寝殿。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大殿外忽然传来丽姬的声音∶“王上呢?我要见王上!” “参见娘娘!王上喝了药睡下了,娘娘若是想见王上,请明日再来。” 丽姬好像有什么急事,不停地和守门的侍卫说情,却一点用都没有。 谢琼林不想和丽姬碰上,便跟着宫人从小门出了大殿。 香宜殿离这里很近,她们主仆很快就到了。 “我有些累想睡一会,你不必在跟前伺候。”谢琼林脱下斗篷直奔寝殿,临进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渠蕊,” “记得把碗收拾了。” 从她失宠以后,香宜殿可谓树倒猢狲散,曾经最热闹最金碧辉煌的地方,现在只剩三四个宫人伺候。 “奴婢明白。”渠蕊目送谢琼林回屋,然后转身把托盘里的碗拿到厨房洗干净。 “哗啦!”精致的小碗被她猛地砸成碎片,然后送到院子角落,悄悄埋掉了。 屋里,谢琼林关好门窗,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只材质奇怪的黑色手环,按下上面的按钮—— 很快,手环发出来的蓝光笼罩着整个宫殿,那个巨大又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欢迎光临」 「请下达指令——」 “我……”谢琼林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学着苏明月的样子使用它。 “我要换一个心动香氛。”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回来啦!!! 月底之前要完结掉它!一定(握拳) 第122章 二月二, 龙抬头, 宫中设家宴。 香宜夫人经王后安排, 以一舞《春意》重获盛宠, 楚王不仅不计前嫌, 甚至比以前更加疼爱她, 一时间是“六宫粉黛无颜色”,风头可谓无两, 连丽姬都给比了下去。 帝王恩宠本来就是不长久的东西, 可能他今天无比宠爱你, 明儿也能把这份宠爱转嫁给别人。 只是这谢琼林复宠, 丽姬却是万万没想到。 “王上已连续三日招她留夜,如今香宜殿的人恨不得横着走路哩!”丽姬坐在窗边的榻上绣花,脚边一个小丫头抱着笸箩理线,时不时跟丽姬说些宫中的闲话。 “宫中多是拜高踩低的东西, 如今除了中宫,哪宫哪殿都得给渠蕊的人让道儿!”小丫头气愤地说着, 手中的丝线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一不留神扯烂了一根。 “你这丫头,尽做些蠢事。”浮萍戳了她脑门一下:“咱们宫里若人人跟你似的, 迟早得害了主子!” “浮萍姐姐轻点!奴婢知错了……”小丫头捂着头求饶道, 她是丽姬身边的奶嬷嬷的孙女, 进宫刚一个月,丽姬喜欢她活泼天真,也未多加约束。 “这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有甚么看不开的。”丽姬说着,将正在绣的桃红丝线换成绯色,继续绣下一层的桃花瓣:“若人人都看不开,宫里就得平添诸多冤魂了。” “是啊,娘娘说得在理,你这丫头还是年纪小。”浮萍训道。 “只是本宫有些好奇……”她停下针,想了想,又摇摇头:“兴许是我想多了。” 丽姬正在绣的是一副“麒麟踏春图”,娇憨可爱的小麒麟正撅着身子嗅一枝桃花,身旁都是飞扬桃花瓣,是要给太子嫡子的百日礼。 “娘娘的手真巧!”浮萍真心实意夸赞道:“太子妃娘娘一定会很喜欢的!” 丽姬绣好一瓣桃花,宫里的滴漏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放下东西揉了揉脖子:“该去中宫请安了。” 往常宫里妃嫔每日都得去向王后请安,但从小宓氏再度有孕以后请安的次数锐减成十日一次。 “算算日子,中宫娘娘的肚子也有五六个月了。”浮萍扶着丽姬慢慢往外走:“那位真是个有福的,年逾四十还能怀这么稳当。” 二人出了大门,这话题就不适合说了,丽姬慢慢走着,轻声道:“是呢,这份福咱们可没有。” 中宫外静悄悄的,丽姬竟然是第一个到的,守门的宫女笑着将她引进去:“丽娘娘有心了,回回都是您来得最早!” 丽姬跨过门槛:“对王后娘娘哪能不上心呢,这是我们做妃嫔应该做的。” 刚巧有人从大殿出来,宫女挑起厚实的门帘子将那位迎出来:“您回去记得好好顾着肚里的孩子,否则当心主子降罪……” “是,是……”另一方唯唯诺诺道。 两方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打眼一瞧是个穿灰色棉衣的女子,看打扮像宫女,却身怀六甲。 丽姬惊讶了:“这……” 领路的宫女脸色有些不自然,忙将丽姬朝另一边回廊引:“丽娘娘,这边请……” 那个灰衣女子和丫头很快消失在角门处,领路的宫女也已将她领到门边:“娘娘早等着您了,您请。” 还是早春二月,王后宫里燃着温暖的炭盆,她正靠在座上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嫔妾给王后娘娘请安,娘娘康福。”丽姬柔顺地跪下行礼。 “哦,丽姬啊,起来罢。”小宓氏有些疲倦:“来人,赐座。” 丽姬依言坐下,看了下小宓氏的脸色,道:“娘娘可是孕中不舒服?” 王后点头:“年纪大了,常感疲倦。” 丽姬应道:“是啊,嫔妾当时怀着文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吃不下睡不着的,整个人也像娘娘似的,不仅没有胖,还瘦了几分。” 王后抬起眼看向丽姬,笑了笑:“是啊,咱们女子怀孩子就是辛苦,生产更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她不欲多说,另起话题道:“东宫马上要操办百日宴了,太子妃年轻,你这做姑母的要时时提点……” 二人客套了小两刻钟,丽姬才以宫中有事为由告辞,走出宫门远远看见谢琼林正朝这边来,丽姬不欲与她撞上,择了另一条小路。 “恭送丽娘娘!”中宫门口的宫女齐齐道。 “娘娘,您怎么了?”浮萍扶着丽姬,感觉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丽姬手心忍不住有些冒汗,问道:“太子妃呢?” 浮萍不明所以:“太子妃这会儿应该在东宫啊。” “给东宫去一封帖子,就说我请她来钩戈殿坐坐。”丽姬道,眉间紧锁着,又说:“再吩咐下去,就说我身子抱恙,不见客。” 中宫里,小宓氏一改疲态,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撞见了?” 一开始给丽姬领路的宫女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丽娘娘来得早,奴婢压根阻拦不住……” “废物!”小宓氏柳眉倒竖:“拦不住人要你看门做什么?狗还会狂吠两声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拼命磕头,吓坏了。 “别让本宫再在宫里看见她。”小宓氏揉着眉心道,转身朝内殿走去,青瑶点头:“是。” “姑姑饶命啊!姑姑饶命啊!”宫女求饶的声音愈来愈远,仿佛被拖拽出去了。 小宓氏刚进寝殿,红逍便道:“娘娘,香宜夫人来了。” 谢琼林莲步进来,小宓氏正在更衣,她接替了红逍的位置,为王后解下腰上的配饰。 “娘娘可是有烦心事?” 小宓氏打量着黄铜大镜中的自己,她已年过四十,身段保持得还算窈窕,但毕竟不如二十出头的谢琼林,二者站在一起高下立现。 她推开谢琼林:“是又如何?” 谢琼林低眉顺眼地伺候在她身边:“可是因为丽娘娘?” 她进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丽姬了,想来王后这时候不快,也是因为她。 “她看见巧女了。” “什么?”谢琼林一惊,“怎么看见的?” 小宓氏不耐烦地说:“难道是本宫让她看见的?自然是无意撞见的!” 谢琼林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急,放缓口气说:“……只是看见了,还是知道了?” 小宓氏看着她,皮笑肉不笑:“以丽姬之能,看见不就等于知道了?” 谢琼林严肃了神情,红逍上前继续伺候王后更衣,复杂华丽的外袍解下来以后,露出平坦纤细的腰肢。 原本应该身怀六个月身孕的她,肚子一片平坦。 谢琼林低下眼神:“为今之计,只好先下手为强。” 王后买通太医院假孕,在宫里秘密养了同样六个月身孕的巧女,准备届时李代桃僵,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是巧女却无意中被丽姬撞见了,不论如何丽姬是肯定不能留的。 王后从一边的八宝架上拿下一只缠金丝的玉搔头,轻轻搔了搔鬓边,道:“本宫腹中还怀着‘孩子’,不能造杀孽。” 谢琼林深吸了一口气,跪在王后身边给她捏腿:“嫔妾得娘娘提拔,这个麻烦,就由我替您解决了吧。” 小宓氏用玉搔头抬起谢琼林的下巴:“她是你亲姑母,李家一门忠烈,怎么就出了你这狼心狗肺的血脉呢?” 谢琼林抬起眼,眼中含着怨和恨,她道:“若您是妾身,会不会放过她们?” 王后笑得花枝乱颤:“不错,不错,你去罢,事成后有你的好处。” 谢琼林恭顺地应是,又为王后捏了一会儿腿才起身告退,已近傍晚,血红的夕阳将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 明稷正在贵妃榻上午睡,初春的天气开始回暖,窗外的桃花树吐出了粉红的花瓣,临近傍晚更加舒适。 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抓她脚,接着脚上传来湿哒哒的触感,一下就把她吓醒了。 睁眼一瞧,儿子抱着她的脚啃得开心,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明稷:“……”这是什么倒霉孩子,能不能塞回去不生了?! “呀~”兔兔被无情拖开,明稷用他的包被擦了擦脚,嫌弃道:“小脏兔!就该让你父王带你上朝,口水擦他身上去!” 兔兔压根听不懂,“咿呀咿呀”地跟他娘对话,有貌执着一封帖子从外面进来:“娘娘,钩戈殿的帖子。” 明稷正在给兔兔擦口水,闻声问:“钩戈殿?” “是啊,丽娘娘请您有空去钩戈殿坐坐。”有貌道:“丽娘娘好像病了,吩咐了不见客来着,单单想见您。” 明稷微微挑眉道:“这样啊,”她思索一会,点头:“帖子应了,明日择个时辰,我带兔兔一起进宫。” 兔兔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笑得十分灿烂。 明稷被儿子的傻样逗笑了:“这傻兔兔笑什么啊?听懂了吗?明天带你进宫去见姑祖母~” 有貌也跟着露出微笑,随即又担心地说:“小主子已取了大名,殿下说了不让您再叫兔兔这般女气的名字的……” 兔兔快百日了,前几天殷遇戈进宫,楚王给孙子赐了名字,上了皇家玉牒,赐名本来是好事,那名字也挺好听的,但是…… 明稷一想起兔兔的大名就摇头:“谋者,智也,是个好名字。” 她摸摸儿子圆滚滚的小肚子,“可是你爹姓殷啊!” 楚王室的孩子们取名都十分恶趣味,像丽姬那儿子得了个‘文’字,也是个好名字。 可是老殷家姓殷啊。 有貌低头闷笑,明稷嘱咐道:“你下去安排一下吧。” “诺,奴婢马上就去。” 不知道丽姬找她什么事?既然严重到称病避客,又要单独见她,应该是大事罢。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很清楚地告诉大家!太子一家的名字我就是故意的! hiahiahiahiahia! 今天终于比较早更新了呜呜 第123章 翌日清早, 昨晚下了一场春雨, 晨起钩戈殿里雾蒙蒙的。 浮萍按往常时间来唤主子起床, 紧闭的殿门却一推就开了, 她身后的小宫女“咦”了一声。 浮萍心上一抽, 推开门:“娘娘?您起了吗?” 殿内静悄悄的, 与平时并无二状,但浮萍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大, 她甩下身后的人疾步进去:“娘娘?您……啊——” 清早深宫的尖叫吵醒了许多人, 钩戈殿被南衙十六卫紧紧包围起来, 王后匆匆赶来, 还未进门就瞧见殿中央罩着白布的尸体,青瑶忙用帕子在她面前挥了挥,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钩戈殿的宫人哭作一片,浮萍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王后柳眉倒竖:“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容远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沉痛道:“丽娘娘……急病, 没了。” “没了?”王后惊呼, 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并没有看见谢琼林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后严肃地问道:“丽姬素来身子康健, 怎么就突然得了急病?你可不能瞒而不报!” 徐容远低着头拱手:“臣万万不敢!” 周围几个殿的宫人围在门口窃窃私语, 王后凤眼扫过这群人, 高声道:“既然是急病,钩戈殿上下都得好好洒药,没准是什么瘟病, 要传给别人的。” 王后此话一处,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宫人顿时鸟作群散,丽姬病故得这么突然,谁知道是不是像王后说的那样,是什么瘟病。 “将钩戈殿封起来,闲杂人等,不许进。” 王后临走前吩咐道,看了一眼刚上过新漆的宫门,上面的匾额还来不及换新的,却因为主人的突然逝世,再也不需要换新了。 王后走了没多久,东宫的人就匆匆到了,显然是突然听到了消息急急赶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稷第一次这么失态,钩戈殿已被重重封锁,最后一班侍卫走出来,给宫门贴上了临时封条。 “谁让你们贴封条的!”明稷喝止,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丽姬还请她来钩戈殿坐坐,今天就急病过世,任谁能相信? 丽姬身体一直很好,没道理会突然过世啊! “说啊!” “卑职周进参见太子妃娘娘。”封锁钩戈殿的侍卫头子冲明稷拱手道:“丽娘娘突然得了急病,王后娘娘说有可能是瘟病,故而要我们把钩戈殿先封起来。” “谁说是瘟病?有什么证据!”明稷怒不可遏:“太医看过了吗?大司寇来查过了吗!你们竟然就盖棺定论了?” 周进也很为难:“娘娘,卑职只是奉旨办事,徐太医已经看过了,就是急病。” “封宫是王后娘娘的旨意,我们也没办法啊!” 明稷深吸了一口气,死活也想不通那么活生生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有貌和有才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娘娘当心!” “卑职明白娘娘的心情,但是,”周进守在门前,有他在,不让进就是不让进:“您不如去中宫看看。” 明稷看向钩戈殿高大的门,乌木的匾额,描金的苍劲字体,这座殿是当年丽姬进宫,楚王亲自选的藏娇金屋,如今风雨多年,终究是陈旧了。 . 中宫,王后用了一盏压惊的血燕,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红逍走进来,说:“娘娘,大司寇那里有结果了,已呈达王上。” “哦?”王后顺了顺气,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如何啊?” “体表无任何伤口,经太医院查验,丽娘娘乃是急症病逝。”红逍答道。 “病逝啊,”小宓氏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可惜她还那么年轻了,又可惜公子文那孩子没了娘,真是红颜薄命。” 殿里的宫人全部屏息静气,大气都未敢喘一声,王后末了又说:“想想她也是个可怜人,善待她身后的人罢。” “对了,教李家来两个人取走几件东西,也算留个念想。”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小宓氏忽然大方起来,红逍低声应道:“是,奴婢立马去吩咐。” “嗯。”王后心情不错,将窗口插瓶的一束桃花剪了剪,回头看见红逍还没走:“怎么?有事?” “安庆王妃来了,想求见您。”红逍小心翼翼道,这安庆王妃就是宓甜,殷沉戈受封安庆王,但因他还未前往藩地就藩,郢都上下还是习惯称他为公子沉。 “这孩子怎么又来了?”王后不耐烦地把剪子顿在桌上,道:“让她进来罢。” 宓甜哭哭啼啼进了中宫的门,抽噎着跪下行礼:“甜儿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小宓氏微微皱眉:“起来起来,又怎么了这是?” “母后,你得为甜儿做主啊!”宓甜委屈地哭诉起来,王后这才知道她又和谢琼珠闹别扭了。 谢琼珠是侧妃,地位比她低,但是架不住人家肚子里有货,成天仗着肚子和她这个正妃干仗。 偏殷沉戈是个重子嗣的,宓甜在谢琼珠面前从未讨得几分好处。 “她怀着孩子,你就让让她!左右不过一个月的事。”王后皱眉训道:“她那肚子,也有八个多月了罢?” 宓甜委屈道:“可不是就八个多月了!见天儿挺着肚子在府里走来走去,谁都不敢沾了碰了,金贵着呢!” “你还说,还不是你这肚子不争气?”王后脸色一变,骂道:“太子那儿子都半岁了,养得白白胖胖,好着呢,沉儿再没有个一儿半女,拿什么去跟太子争?” “你这做王妃的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就算了,还成天和能生的置气!” 宓甜原以为王后会站在她这边,毕竟小宓氏是她亲姑母啊,谁知道王后和公子沉一样也站在子嗣,站在谢琼珠那边! 说她不会生? 成亲才两个月,哪有这么快的嘛! 想着想着,宓甜又委屈地抽泣起来。 “好了!”毕竟是从小看大的亲侄女,小宓氏安抚道:“你若是看谢琼珠不顺眼,待她生下孩子,找个由头打发了就是,何必在这个关头同她闹不愉快?” 宓甜不服气道:“若她运气好生个儿子,甜儿怕王爷的心就此放她身上了……” 母凭子贵的例子宓甜从小到大在家看得可太多了。 “那就不是沉儿能决定的了。”小宓氏意有所指道,见宓甜一副懵懂的样子就来气:“你是沉儿的正妻,将来保不齐就是本宫这个位置,就你这副蠢样子,如何坐得稳?就那太子妃,你哪怕有人家一半强也好啊!” 宓甜脸一红,被训得十分心虚:“是……是媳妇错了。” “好了,回去罢,好好应付谢琼珠。”王后疲倦地挥挥手,示意青瑶带宓甜出去。 “那媳妇就告退了。”宓甜乖乖磕头,跟着青瑶走出殿门。 青瑶是从小看着宓甜长大的,看她一脸愁云惨雾,不禁安慰道∶“王妃莫要难受了,娘娘也是为您好,心里向着您的。” 小宓氏若不是心里向着自家人,也不会拼命把亲侄女扶上这个位置,宓甜吸吸鼻子∶“我明白母后的一番苦心,不难受了,多谢你了。” 青瑶微笑着摇摇头,一直把她送出中宫地界才折返回去。 不想她刚走几步,就瞧见宫墙角落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谁!是谁在那里?” 青瑶赶紧奔过去,角落里已经不见人影,她仔细查验无果,只能疑惑地折返。 . 明稷一手抵着额头,听身边的人回话∶“……只有安庆王妃来过,也只是为了王府里争风吃醋的事,旁的就没什么特殊的了。” “这样啊,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明稷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人退出去以后,有貌领着浮萍进来。 浮萍一进来扑通就跪下了,双眼肿得像烂桃子,声音悲恸万分∶“大姑娘,我们娘娘走得冤枉啊!” 她一时情急叫出了明稷在家时的称呼,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大司寇和太医们众口一词,说娘娘是得了急病,可是奴婢对娘娘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娘娘的身体很好,压根不会是急病!” 明稷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先起来。” 有貌把浮萍扶起来,明稷说∶“我也不相信,可是凡事要讲证据,你跟我仔细说说,前一天姑母都做什么了?” “前一天……”浮萍喃喃道,拼命回想前一日丽姬都做了什么,忽然灵光一闪∶“娘娘去了……一个地方,遇到很不同寻常的事……” 可是是什么事呢? 浮萍忽然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丽姬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可却死活想不起来丽姬去了哪里。 明稷察觉不对,问∶“浮萍?你怎么了?” “奴婢……想不起来……”浮萍脸上满是迷茫和自责,她一方面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可是另一方面,一丝半点都想不起来。 “你别急,慢慢想。”明稷安抚道,吩咐有貌去把钩戈殿其余的宫人全部盘问一遍,丽姬这个位份,出门不可能只有浮萍一个人跟着,肯定还有人记得。 一刻钟后,有貌带回来两个宫女,宫女们跪下信誓旦旦地说∶“娘娘前天身子就不舒服,一直没出钩戈殿啊,连给王后娘娘请安都告假了呢。” “不可能!你们胡说!”浮萍腾地站起来指责两个宫女,可她又想不起来丽姬那天做了什么。 “浮萍姑姑……怕是记错了吧?”其中一个宫女迟疑道,另一个神情也是一样的答案。 有貌说∶“奴婢问过钩戈殿所有宫人,所答和她二人一样。” 就是说只有浮萍坚持认为丽姬出事前一天一定去过某地,见过某些人。 “浮萍,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姑母要给我发这个帖子?她请我来是要说什么事?” 明稷引导道,可是浮萍的表情十分痛苦,看得人于心不忍,她只能作罢∶“算了,你要不先下去休息罢,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浮萍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明稷虚搭着有貌的手走出房门,画奴迎上来∶“娘娘,殿下下朝了,正往这边来。” “这样啊,那我们先回麟趾宫罢。”明稷点点头,向画奴示意屋里的浮萍∶“你找两个人好好照顾她,要靠谱。” 画奴跟着看了一眼,郑重地应道∶“那属下亲自去挑两个过来。” “有劳画大人。” “娘娘客气。” 第124章 香宜殿, 四门紧闭, 屋里熏着呛鼻的药香。 绕是渠蕊这几天已经熟悉了这股味道, 甫一进门还是被熏得咳嗽不已∶“咳咳咳!” 寝殿深处, 谢琼林警惕地望过来, 见是贴身婢女渠蕊, 才一下放松警惕。 渠蕊端着铜盆靠进床帐,并试图将纱幔撩起来。 “别动!别动它……”谢琼林尖声喝止, 下意识捂住脸, 生怕被渠蕊看到她现在的脸。 “娘娘……”渠蕊犹豫着收回手, 把铜盆端到床前∶“奴婢已按照药方把药熬好了。” “没外人看见罢?”谢琼林紧张问道。 “没有, 咱们宫里的人嘴巴最是严实。”渠蕊忧心忡忡∶“您到底是怎么了?让奴婢看看好不好?” 打从前几天,谢琼林忽然不让她近身伺候了,说是得了风疹,不能见人。 王后倒是请太医过来瞧过, 但那王太医支支吾吾也没说什么。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谢琼林从纱幔伸出一只手慢慢浸泡进药液里,手上尖锐的疼痛才有所缓和。 她舒服地轻出了口气∶“这几日宫里如何?” 渠蕊跪在床边回话道∶“……今天早上, 钩戈殿那位的灵柩已经送出城了, 王上按的妃位下葬。” 这些事早几日谢琼林就听说了,她拨了拨水花∶“还有呢?” “李家, 就太子妃的娘家, 那位二姑娘不是一个多月前被贼匪伤了吗, ” 谢琼林知道这事,嗯了一声,渠蕊说∶“那些抢了李家财物, 还伤了人,最后逃进深山的贼人被东宫六卫的人找到了,但不知为何找到的时候已经都死了。” “太子的人找到的?”谢琼林的眼神在帐幔后一变∶“然后如何?” “据说是死无对证了,并没有找到新的线索,”渠蕊把谢琼林的绣鞋摆正,忽然发现鞋子内侧沾了一些黄色脓水状的东西。 “不过就在昨晚,李家那位二姑娘突然病情加重,差点没挺过去。”渠蕊发现用手揩不干净那黄色的污渍,只能作罢∶“听说是被一位曹神医救回来的,当初太子殿下的腿也是他治好的。” “什么样的神医?”谢琼林忽然十分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还差点把铜盆打翻∶“你仔细说说!” 渠蕊被她吓了一跳,说∶“就是一位曹神医,据说他是燕公子姬子失的师傅,常年云游四海,医术十分高明,当初治好了太子殿下的腿,还被封为国医来着,只是他不喜欢入太医院,一直住在城外琵婆山上。” 谢琼林颤抖的手下意识想去碰右脸,却又收回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这几天谢琼林的脾气很怪,渠蕊不敢再多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寝殿的门。 寝殿里重新安静下来,谢琼林慢慢撩开床帐走下床,一直在溃烂的脚滴下令人作呕的黄色脓水,黄梨木大衣柜上的镜子倒映出她的样子——原本白皙精致的右脸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竟然烂了一大片! “咣当!” 巨大的镜子被胭脂盒狠狠砸烂,她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谢琼林气到极致,从枕头下取出那只手环,按下按钮。 熟悉的蓝色光芒笼罩寝殿,创造出系统的虚空。 可是那个机械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面前一行大字写着∶「主用户触发惩罚系统,惩罚时间∶余八十五日。」 “该死!”谢琼林低咒道,心情很烦躁地关掉系统,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痛得她差点昏厥! 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她已经基本能懂这些字的意思,也知道之所以会触发这个惩罚,是因为她杀人了。 她亲手杀了丽姬,她的亲姑母! 就在那个晚上—— 不想丽姬死前将她的脸抓烂,指甲里常年藏的毒药粉进入伤口,导致伤口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甚至开始腐烂! 可是丽姬是一定要死的,哪怕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楚王沉浸在失去丽姬的悲伤,宫里的目光也纷纷被丽姬的死吸引走,加上王后有意帮她掩饰,才未让别人发现,其实她已经很久未出现在人前了。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楚王迟早要想起她的,届时拿什么借口解释脸上的伤? 楚王的宠爱还有大用处,她不能丢。 谢琼林用药液舒缓了伤口的疼痛,下定决心走到后窗,隔着窗户学了几声猫叫。 那里有王后给她留的暗线,必要的时候她们可以靠这个人联系。 “娘娘。”窗外的人很快应道。 谢琼林深吸了一口气∶“你去跟王后娘娘说,我要出宫治病。” . 明稷坐在李明秀床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 昨晚李明秀病危,好容易才从鬼门关把人拖回来,这会儿人的情况还是很危险。 昭氏几乎一夜没睡,这段时间她忽然生了许多白发∶“曹神医说明秀已经没事了。” 黄氏站在一旁,恨声说∶“让老身知道是谁要害我的秀儿,定让她不得好死!” 老太君黄氏本来一直在五佛山吃斋拜佛,李家出了大事她急忙赶回来,回来不久又碰上李明秀遇袭受伤,让一向偏疼李明秀的她心疼不已。 明稷回头∶“不是说,是给明秀熬药的小厮偷懒,没有及时更换新药害的吗?” 李明秀之前就一直靠药吊命,每天要吃三剂头碗药,是院子里的小厮偷懒,一天只换一次药,药效不够,导致她一度病重。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那该死的奴才背后有无人指使?”黄氏轻飘飘看了昭氏一眼∶“要不怎么会一出事那个死奴才就畏罪上吊了?而且这么巧,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奴才!” 昭氏憋着气,却不好当着儿女的面跟婆母争论,气得眼眶都红了。 明稷站起来往外后,门边的丫头往后避了避,细声细气行礼∶“娘娘。” 明稷对这丫头有些印象∶“你叫……翠珠?” “奴婢翠珠,拜见太子妃娘娘。”翠珠行了个大礼。 核桃死后一直是她在伺候李明秀,是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丫头。 “嗯。”明稷拍拍她的肩跨出屋门,狭窄的院子里,殷遇戈坐在一角的石桌椅上喝茶。 明稷走到他身边,样子不是很高兴,殷遇戈抬眼∶“怎么了?” 明稷闷闷地答∶“没什么,不高兴而已。”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而且件件冲着她的家人来,偏偏还没有任何头绪,不怪她不高兴。 昭氏跟在明稷身后走出来,对太子屈尊到这里感到非常抱歉∶“还请殿下移步正堂……” “不必,”太子站起身,对昭氏说∶“您忙,孤和太子妃四处走走。” 李明江丁忧之后就和徐氏回了老家,李明林上个月刚随换防的上军去渭地,现在家里只有昭氏、黄氏、刚嫁进门不久的徐容清,还有病得半死不活的李明秀。 加上前不久丽姬的死,对李家打击非常大。 曾经热闹至极的将军府,竟然出现了衰败的迹象。 昭氏只能同意,道∶“好,殿下自便。” 太子牵着明稷的手走出李明秀的小院子,院里的花匠、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仿佛将军府还是楚王朝数一数二的簪缨世族。 明稷扶着荷花池边的栏杆,池子里的荷叶已经舒展了身姿,荷花苞藏在水底,想来不久就会探出身姿绽放了。 “您没有头绪的时候,一般怎么办啊?”明稷问道,转头看向太子。 微风拂起她的长发,甚至有几缕贴到了太子身上,殷遇戈将她的头发归置回去∶“先想想对手都有谁,后想想若是他们做的,那他们是如何做的。” 用人话解释就是,不论是不是你做的,我先按头怀疑一顿。 明稷觉得好像也有道理啊!转过头盯着湖里的叶子∶“可是……证据呢?” 她不是没有怀疑对象,王后、谢琼林、或者献夫人、宓甜、宓家人、姜家人、谢家人……这些都有可能,可是证据呢? 她派人盯着中宫,中宫没有任何动静,谢琼林打丽姬死了后也深居简出,一个个仿佛约好了洗白似的。 “学会了守株待兔,那么打草惊蛇呢?” 那一溜儿长发终于说着风拂到了他脸上,带来的全是她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 太子暗戳戳深吸了一口,又装作若无其事。 “嗯?”打草惊蛇?明稷眯了眯眼∶“这样啊……” 此时竹嬷嬷刚好带两个护院正要出府,上前行礼道∶“奴婢拜见殿下、娘娘。” 明稷回头,随口一问道∶“竹嬷嬷啊,嬷嬷做什么去?” 竹嬷嬷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笑道∶“这会儿该去琵婆山请曹神医了,奴婢正要带人去请。” 曹神医不习惯住在李家,故而昭氏每天都要派竹嬷嬷去琵婆山请他。 “是这样啊,”明稷点点头∶“那嬷嬷快去罢。” “奴婢告退。”竹嬷嬷告退离去。 殷遇戈忽然道∶“去过琵婆山吗?” 琵婆山?那不是曹神医住的地方吗? “……你问我?”明稷指了指自己,有些摸不到头脑∶“没去过。” “明日带你去走走。” 第125章 清晨, 琵婆山, 青草尖上挂着将落不落的露珠, 山中的一切都笼罩在薄雾里。 琵婆山的路不好走, 谢琼林也爬到了这里, 扫地的药童听见动静抬头, 回头冲屋里大喊∶“师傅,来病人了!” 曹神医正在梳理他的白胡子, 闻言不高兴道∶“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诶, 这位姑娘, 你是?” 曹神医的草庐里到处摆满了草药, 干的半干的混做一堆。 谢琼林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在心里怀疑这个疯老头是不是真的能治她的伤。 “把面纱拿下来,老夫瞧瞧。”曹神医从成堆的医书典籍、青草药材里拔出一把小马扎,示意她坐。 谢琼林犹豫再三, 慢慢解下面纱——脸上的伤口相较昨日更严重,皮肉已经外翻发白, 严重的地方甚至开始化脓。 “这……” 这惨烈的伤口, 绕是行医几十年的曹神医都吓了一跳,谢琼林连忙将面纱戴上∶“神医若是无法, 我们再寻名医就是。” “胡说!谁说老夫没办法?”曹神医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医术, 一时燃起了好胜心, 细细检查了谢琼林的伤口,眉头紧皱。 “你这是中毒了啊。”毒药使她的伤口无法愈合,加之天气潮湿, 才会一烂再烂,若不及时救,只怕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保不住了。 “算你祖上积德,遇上老夫,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曹神医哼唧道,高声∶“童儿,烧水,给这位夫人准备药浴。” “药浴?”谢琼林问道,她可不是想来琵婆山洗澡的,更何况她是偷溜出来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就是杀头得罪过。 “不仅如此,你还得住在我这,泡上七七四十九天的药浴,方可把你体内的毒荡清~”曹神医边说边做了个胸有成竹的手势。 “四十九日?”谢琼林一听还了得,连忙说∶“四十九日不行,您给我想想法子,我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曹神医捻了捻胡子,让步道∶“最起码也得三天,不过……”那药性烈,没准还有别的副作用。 “就三天!”谢琼林满口答应。 曹神医一挑眉∶“好,就如你的意,三天。” “童儿,在水里再加十四味药!” . 柴火烧得旺盛,药童坐在小马扎上拼命扇火,锅里的水不滚不沸。 谢琼林泡在澡桶里,耳朵却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她听见药童稚嫩的声音驱逐着来客∶“你们是什么人啊?哎!那是师傅的药篓——” “你是曹神医的徒弟?”一个年轻的女声傲慢地问∶“叫曹神医出来见我!” 水里的谢琼林猛地睁开眼睛! “谁啊?”曹神医的声音从隔壁间传出来。 “大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随行的护卫大喝道。 是宓甜。 谢琼林正在关键时刻,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你就是曹神医啊?”宓甜走进了隔壁的屋子,环顾一周∶“您这屋子该收拾收拾了,又脏又乱!” 曹神医吹胡子瞪眼∶“你到底有什么事!” “王妃娘娘是来求药的!”宓甜的丫头说道,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宓甜跋扈,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嚣张,分明是来求药的,弄得像施舍一般。 曹神医差点没被气笑,问道∶“求什么药啊?” 宓甜制止住下人多嘴,把多余的人都赶出去∶“本王妃求两种药——一种是求子药,另一种,是令人再也无法有孕的药。” 谢琼林慢慢阖上眼睛——宓甜不是冲着她来的。 求子药是为她自己,至于那让女人再无法有孕的药,是要下给谢琼珠的吧? 可怜公子沉本来就不很机灵,宓甜和谢琼珠还一个比一个擅长拖后腿。 “老夫悬壶济世多年,还未听过甚么令人不孕的药,这不是草菅人命吗,会被雷劈死的!” “放肆!你怎么敢这么跟王妃说话!” 宓甜笑眯眯地取出一匣子黄金∶“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曹神医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颤抖着指着门外∶“您这钱我赚不了!还是拿去山下施舍穷人吧!等什么时候功德攒够了,自然就有孩子了!” 这话简直是把宓甜的肺管子戳爆了,多日来受的委屈一并爆发∶“你说什么?” 王后的责骂,公子沉的不耐,还有谢琼珠的侮辱,一桩桩一件件全在她眼前闪过,她瞪眼∶“来人!给我把这不知好歹的老头抓起来!” “是!” 门外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谢琼林一时没注意到,但紧接着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谁敢!” 明稷提着裙子一脚踹开草庐的门,黑脸道∶“沉夫人,你不在王府伺候谢侧妃生产,跑来这里作威作福个什么劲?” “什么生产……”宓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谢琼珠还好好的啊! 明稷冷笑∶“刚才本宫和殿下出城的时候,隐约听见安庆王府请稳婆和太医了,原来你不知道啊?” 谢琼珠要生了?宓甜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 “恭迎殿下!”门外的人齐声道。 殷遇戈步态优雅地走进来,宓甜脸色煞白,急忙想回城,囫囵给太子行了礼。 她看来是真急了,连刚才还在发飙都忘了,连忙夹着尾巴离开了。 曹神医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若不是你们二位来得及时,小老儿人头就要落地了!” 明稷摇摇头,“先生客气了,我们刚好来接先生下山。” 李明秀的伤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害得曹神医也来来回回折腾,次数多了绕是他也有些受不了。 但是当着太子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哼哼唧唧吩咐药童去拿药箱。 隔壁屋子忽然传来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殷遇戈瞬间锁定了声源,对于那个打扰的‘东西’有些不满意。 “哦,隔壁是另一个病人,可能醒了。”曹神医解释道,拍拍翠绿的长衫∶“老夫准备好了。” 太子示意墨奴过去,墨奴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下踢开房门—— “哎哎!人家是个姑娘!你们怎么能……咦,人呢?” 浴桶放在屋子中央,还在腾腾冒着热气,地上有一溜湿漉漉的脚印,那人明显刚走。 “追!”殷遇戈一声令下,墨奴的人犹如训练有素的战犬蜂拥而出! “哎!你们!”曹神医阻拦道,回头看向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吗?” 明稷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您别怕,殿下有分寸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跟我们回府罢。” . 墨奴的人追出去几里地,琵婆山方圆数十里,到处是茫茫大山,随便一处就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压根找不到那人的踪影。 “墨大人,我们找不到啊!”下属们的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简直是又累又渴。 墨奴蹲下仔细查看地上的植被,这些茂密的枝叶仿佛被什么才踩过,又仿佛没有。 “走!”他只能下令回去。 衣冠不整的谢琼林躲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看着咫尺之外墨奴等人消失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是你。”她对救了自己的男人很意外∶“那天晚上你帮了我,现在又帮了我——你到底是谁?” 对方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轻声笑道∶“您回去,可以谢谢王后娘娘。” “你是王后的人?”谢琼林惊呼,随即又找到了蛛丝马迹∶“原来是这样,可怜丽姬,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 “哈哈哈,”对方摇摇头∶“你已经引起了东宫的注意,怎么,这脸还要治吗?” 她的药才泡了一次,可是再来肯定是不可能了。 脸重要,可是命更重要,丢了命,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女人心是真狠,”对方喃喃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琵婆山很大,对方却熟门熟路,谢琼林一瘸一拐跟着他,竟然真的走了出去,太子的銮驾已经出现在山下,正朝着郢都城而去。 墨奴骑马追上了大部队,驱使着马匹跟在马车边∶“殿下,让人跑了。” 车窗的帘子被撩起一个角落,殷遇戈瞥了墨奴一眼,墨奴连忙说∶“虽然被人跑了,但属下看出对方断后手法应该出自宫卫。” 换句话说,那个打入曹神医草庐的人是宫里的。 “几人?” “两个,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明稷心说这都能看出来?不是没什么线索吗? 太子点头,示意明稷放下车帘∶“回宫。” 明稷对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太子沉思了一会儿,指头轻轻敲击在膝盖上∶“还有不到十日,晋国的人就到了。” 新的晋君即将登基,向列国广发邀请函参加登基大典,派来楚国的使团昨日已经进了楚国地界,不日即将抵达。 明稷跪坐在一边,想了想应道∶“嗯。” 若是平时她还会感兴趣一点,可是眼下这个关头她实在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的欲望。 她感觉殷遇戈心里装了太多事,而她知道的十不足一。 这种感觉很不好,尤其在她察觉到太子有些事在隐瞒她的时候,这种不好被放大到了极致。 “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明稷半开玩笑问道。 “我不怎么聪明的,若你有心要瞒我,依我的脑子,定是猜不出来的。” 殷遇戈看向她,仿佛对隐瞒十分不屑∶“孤没有事瞒着你,胡思乱想什么?” 明稷被他拥进怀里,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随即这些惊涛全部冻结成冰。 殷遇戈的性格她很了解,若他问心无愧,会傲娇地冷笑一声∶“哪怕是瞒你,你又能拿孤如何?” 琵婆山离郢都不是很远,可明稷却觉得这段路比以往他们走过得任何一段都长。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请假偷懒的,进了评论区才发现你们时时刻刻竟然在担心我跑路!烂尾! 垂死病中惊坐起,吓得我立马打开了码字软件QAQ,我真是太难了! 第126章 谢琼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熬了一天一夜, 终于在四月初的清晨, 为公子沉生下一个儿子。 小孩子虎头虎脑, 听说很漂亮。 消息一传出来, 中宫的赏赐如流水一样, 一箱一箱抬进安庆王府,往她的西跨院里送。 宓甜站在门口, 差点看红了眼。 不仅如此, 王后还特意让谢夫人过府照顾她月子, 还送来五个奶娘, 生怕把孙子饿到。 谢琼珠头戴镶赤金蝙蝠和八颗东珠的抹额,靠在床边喝汤,她的床边足足站着四个嬷嬷和五六个丫鬟,全是伺候她的。 谢夫人坐在床边, 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下可好了,你压过了东边一头, 将来啊全是你的好日子!” 谢琼珠娇气, 老鸭汤不适口,用了一两口就不吃了, 把碗一推∶“收下去罢。” “诺。”身旁的嬷嬷一动, 人群缓缓移动, 只留下一个贴身的丫头伺候。 “阿娘说什么好日子,我是生了儿子不假,可是还有人巴巴儿盯着, 盼着我死呢!” 谢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呸呸呸!无心的,小孩子说话无心的,阿弥陀佛……”她将谢琼珠一拍∶“你胡说些什么……” “怎么是我胡说!”谢琼珠瞪眼,看着满屋子赏赐,有些自得又有些伤感∶“您信不信,若今天生儿子的是她姓宓的,王后得亲自出宫来看我!” 谢夫人脸色一僵,安抚道∶“东院的毕竟是她的亲侄女……”孰轻孰重,王后分的清,谢夫人也看得清。 谢琼珠难过地啜泣起来∶“连王爷也是看中我这肚子,我生了两日,他都没来看过我!” 谢夫人轻声骂道∶“不许哭!你在月子里不能哭!要落下病的……” 谢琼珠把睡在里侧的孩子抱在膝上,瘦弱的孩子像个奄奄一息的小猫,皮肤有些青紫,呼吸很微弱。 她是头胎,产程艰难,若不是最后关头那个稳婆帮了她一把,这孩子铁定是要闷死在肚子里的。 谢夫人看着外孙,眼里露出一丝慈祥∶“这孩子,怎么生下来就不会哭啊?” 说来也怪,谢琼珠这个儿子从生下来到现在快两天了,只哭过一声,其余时间除了吃/奶,都在安安静静睡觉。 小孩子安静是好事,可是太过安静,就不见得是个好事了。 谢琼珠轻轻抚摸着他∶“孩子还太小,本来就觉多,阿娘太担心了。” 谢夫人一想也是,嘀咕说∶“你说的也对……” 四月初七,安庆王府洗三。 大清早,宓甜就不情不愿地忙碌了起来,她是王府的正妃,府中庶长子的洗三礼自然要她一一操办。 “娘娘,小公子谢侧妃已经送来了,许嬷嬷抱着呢。” 宓甜最后确认着今天宴席的菜式,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应完又小声嘀咕∶“平时护得跟宝似的,今天看王爷在,倒献起殷勤来了!” 她这一忙碌又是半个多时辰,期间因为奶嬷嬷不在身边,拿错了洗三用的金盆,等她全弄完,主持洗三的王族长辈也到了。 “还有谁还没到?”宓甜随口问道,洗三是小礼,只宴请王室的女眷们,殿里人头济济,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谁没来。 “就剩东宫太子妃娘娘还未到了。”身边的人提醒道。 “哼,她倒有牌面,时辰都快到了还没来!”宓甜阴阳怪气道。 “是……”宫人为难道∶“那边长公主们想见见小公子呢,咱们是不是该去将小公子抱过来了?” 宓甜一看到那个孩子就生闷气,但今天她要扮演一个尽心尽责的嫡母形象,深吸了一口气∶“走罢。” 谢琼珠那孩子不知为什么哭闹了起来,宓甜从老远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心中更讨厌,恨恨道∶“哭什么哭!一个个都是废物不成,还不快点哄好!” 孩子要哭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止住的,宓甜抓起包被往孩子脸上捂∶“让你再哭!让你再哭!” “哼哼唧唧的还真像谢琼珠那个贱/人!大贱/人生了小贱/人,一家都是贱/东西!” “娘娘……”许嬷嬷想制止她的,却率先发现了不对,顿时惊慌失措。 “这小公子……怎么不哭了啊!” . 明稷周旋在这些王室宗亲里,仿佛一个笑脸娃娃,举手投足、待人接物都做得一丝不差,让人一点儿都挑不出错处来。 她给两位长公主行过礼,便与她们一块闲话,大长公主说∶“安庆王妃说去抱孩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这两位长公主是楚王的姐妹,也就是太子的姑姑们,是今天的宾客里辈分最高的。 “安庆王妃没有生养过嘛,难免手忙脚乱一点,”坐在角落的献夫人解释道,她手边牵着一个小男孩,朝明稷看过来∶“太子妃没把儿子也带来沾沾喜气啊?” 洗三意味着迎接新生,是好事,有孩子的女子会把孩子也带来沾沾这喜气,但献夫人刚才看了,太子妃并没有把公子谋带来。 “是啊,还是献夫人有心,一块儿来沾喜气了。”明稷笑眯眯回道。 献夫人那儿子刚会走,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听说这个才四个月,保胎药就吃了两个月了,这样还巴巴儿上门来参加这种小宴,也不知道真为了洗三来,还是为了和安庆王搞好关系。 长公主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好,连忙叉开话题说∶“听说今日香宜夫人也得了恩准,出宫来看望妹妹和外甥……” 众人顺着长公主的话说去,明稷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不一会儿来了个小厮,附在有貌耳边轻语。 有貌听完犹豫了一下,转达给了太子妃。 “哦?”明稷略略思索∶“走,去瞧瞧。” 她朝众人告罪,带着几个贴身的人走出堂屋。 宓甜派来的人刚好与她前后脚,问及太子妃去哪了,大长公主道∶“倒像是有事,先走了。” 下人将话传回来,宓甜顿时慌了∶“怎么办?嬷嬷,她不上当!” 榻上的孩子悄无声息,青紫的小拳头还紧紧握着,却无法再打开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宓甜崩溃地大叫,狠狠打了个寒颤∶“姑母会杀了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不小心杀了王后那么那么期待的孙子……天哪,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姑娘,冷静啊姑娘!”许嬷嬷拼命让她冷静下来,“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替罪羊,最好这个替罪羊个头够大……” “可是李明稷压根不上当!”宓甜像洪流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又瞬间消失了∶“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西墙根儿底下,明稷悄悄藏好影子,茯苓子拉着她从隐蔽的路快速离开东跨院,进了另一处隐蔽的所在。 “谢琼珠那孩子是?”明稷轻声问道。 茯苓子说∶“被安庆王妃不小心捂死了,她到处在找替罪羊,刚才就是准备嫁祸给您!” 明稷抚着胸口,百思不得其解∶“她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小心把孩子捂死了?” “啊——” 一声尖锐的哭声,划破了安庆王府的宁静。 出事了,明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东西跨院相连的地方,宓甜抱着襁褓摔倒在地,整个人直挺挺压在孩子身上,哎哟哎哟直叫,身旁横七竖八全是丫头婆子! 而她不远,渠蕊护在谢琼林身前,柳眉倒竖∶“你做什么啊!” “孩子……快!快救救孩子!”宓甜眼角看见有人来了,连忙装作受伤,大声指责谢琼林∶ “纵使琼珠有千般不是,您也别拿她的孩子出气啊!” …… 这tm都行!? 谢琼林沉着脸∶“你说什么?” “香宜夫人!我知道你在谢家日子不好过,她们打你,骂你,欺辱你,可这些都过去了,现在你贵为夫人,琼珠见了你都得下跪磕头,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安庆王妃声泪俱下,身下好不容易被解救出来的孩子早就没了气息。 检查的太医遗憾得宣布孩子夭折了。 大长公主听不得这种事,差点昏厥过去,她整个人忽然被稳稳一扶,转头一看∶“太子妃?” “是我,刚才处理了下人的事,这里是怎么了?”明稷完好无损又出现在人堆里。 谢夫人一下子从西跨院冲出来,狠狠给了谢琼林一巴掌∶“你刚才做了什么!” “……”谢琼林的脸狠狠一偏,脸上火辣辣地疼。 宓甜认定就是谢琼林主仆撞了她,她才会一下子摔倒在地,顺便把孩子摔死了。 安庆王府里全是宓家的人,众口一词全部指向谢琼林,更可悲的是谢家人也不相信她。 谢琼林一下子变成众矢之的。 大长公主不得不出来主持局面∶“将香宜夫人关起来,快去请王上来主持公道!” 谢琼林被侍卫押走,临走前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大长公主身边的明稷身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明稷皱眉,身旁的人渐渐散去,两个长公主要进宫禀告楚王今天的事;几个夫人讨论的声音高低起伏;谢夫人骂骂咧咧抹着眼泪回西跨院伺候谢琼珠。 而刚才好一番动人表演的宓甜揉着嗓子,被宓家的人簇拥着送回去了。 宓甜没能把锅甩给她,只能就近丢给了谢琼林。 而谢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谢琼林,看她落井顺便踩了几脚。 谢琼林离开时的表情历历在目,纵然明稷不喜欢她,但这件事上,她是真的无辜。 茯苓子摇头∶“您不知道,谢侧妃这个孩子,原本就是养不活的。” 这话她刚才就想说了,不想被这一声尖叫打断,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继续说。 “她想拿来嫁祸安庆王妃,王妃却直接拉了香宜夫人下水” “只怕今天这事,不能善终了。” 第127章 安庆王府西跨院, 谢琼珠在屋里来回踱步。 谢夫人一进门看见她竟然下地了, 扯着嗓子∶“琼珠啊, 你可不能糟践身子啊, 快快回床上躺着去!” 谢琼珠被按在床上, 说∶“怎么把谢琼林关了?那宓甜呢?” 虽然她也很讨厌谢琼林, 但宓甜才是她现阶段最主要的对手,只有扳倒她, 自己才有机会坐上正妃的位置。 “娘当时就一时情急……”谢夫人回过味也为那巴掌发愁, 谢琼林最近还算得宠, 要是她秋后算账起来, 免不得拿她出气。 “算了算了!”谢琼珠气呼呼地想,谢琼林不是自诩聪明吗,宓甜这点小手段怎么扳得倒她呢? 没想到宓甜是蠢,心也是真的狠, 她知道这件事仔细查察下去是立不住脚的,干脆招来府中护卫长, 交给他一条白绫∶“这件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可是……”护卫长犹疑∶“若是王上查起来……” “她一个弱女子!你还制不住她了?”宓甜瞪眼∶“今日是大朝会, 朝中散朝晚, 你还有一个时辰, 再晚我们就统统一起去死!” “是,属下遵命!”护卫长接了白绫,狠狠心朝关押香宜夫人的柴房走去。 “吱呀”门被打开。 谢琼林鬓发散乱坐在柴堆上, 那是刚才被谢夫人抓打得时候弄乱的,渠蕊被关押在另一处,也就无人帮她梳头。 门被慢慢关上,谢琼林认出来那是宓甜身边,那个出自宓氏旁系的护卫长。 “你要杀我?” 好大胆的一个宓甜,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敢杀她! “对不住了,但是……”护卫长身强体壮,上前抓住谢琼林,瞬间把白绫缠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十指收紧! “呃!”谢琼林的手胡乱抓着,匆忙按下戴在腕子上的手环,一瞬间狭窄的柴房里蓝光大盛! 身后的人瞬间停滞!这是手环的紧急自救功能。 “铮!”谢琼林挣脱束缚,快速拔出匕首狠狠刺进身后那人的胸膛! 一下!两下!无数下! 湿热的鲜血溅得她满身都是! 蓝光散去,手环莫名脱落掉在地上,那一点一直闪烁的绿光完全熄灭。 上一次她杀丽姬的时候,系统就警告过她,再杀一个人手环就会失去作用。 对!她杀了,她又杀了一个人! 谢琼林疯狂地想,甚至都快爱上这种杀人的感觉!连鲜血的腥甜都觉得无比美好! 护卫长的尸体软软倒在脚边,死不瞑目。 “当啷!”匕首掉在地上。 谢琼林迅速地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底下桃红色的肚兜绳,猛地扑在柴房的门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 大长公主还有二长公主带人赶过来,边走边斥责安庆王妃∶“好歹是你们父王的宠妃,怎么能把人关在柴房里!?” 宓甜一边嘴上连声应:“是,是侄媳妇思虑不周……”一边在心里期盼护卫长已经把谢琼林杀了! 明稷被茯苓子和有貌一左一右扶着,慢腾腾走在她们身后,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样?” 茯苓子低声答∶“如您所料,安庆王妃哪是香宜夫人的对手……” 谢琼林衣衫不整地冲出柴房,吓得花容失色,细白手指颤颤巍巍,悲愤欲绝∶“他竟然……他竟然……” “大长公主做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谢琼林激动万分,若不是下人拉着,只怕要朝柱子一撞以证清白了。 “哎哟哎哟,”明稷心里跟明镜似的,依然慢腾腾地往前走∶“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长公主气坏了,质问宓甜∶“安庆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护卫长一直跟在宓甜身边,今天许多人都见过,如今这情形,众人脑海里瞬间脑补出一场□□不成反被杀的戏码。 “我……我不知道啊!”宓甜心一慌,狠狠踢了谢琼林一脚∶“光天化日,你竟然在王府杀人!谢琼林,你好大的胆子!” “王妃!” 大长公主气坏了,她将太子妃从吃瓜群众里拉出来∶“太子妃!你说,你说!” 说……说什么啊? 明稷一脸懵逼地看了小老太太一眼,这意思两个长公主是要拉她一起主持公道咯? 地上的谢琼林恰好朝她看过来,湿冷的眼神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谢琼林恨透了她吧? “……还不快把香宜夫人扶起来,地上多冷啊。” 明稷示意身旁的宫女,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宓甜还有两个长公主∶“香宜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大委屈,不如两位长公主代我们先照顾她……” 宓甜还想挣扎∶“这里是王府,理应由我……” “由你照顾,再让下人欺负她一回吗!”大长公主气势汹汹顶了回去,半点不给宓甜面子。 宓甜脸色更差,手心直冒汗。 明稷又望向门里直挺挺、死不瞑目的护卫长∶“这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该速进宫请大司寇,再请仵作来验尸。” “还有,这会儿也该散朝了,我们马上进宫一趟。” 大长公主同意了太子妃的提议,她看向安庆王妃,眼里充满不信任∶“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在场所有人统统随我进宫,面见王上,说个明白。” 宓甜身子软了一下,仿佛知道大势已去。 谢琼林被大长公主带走,经过明稷身边的时候与她对视了一眼,双方的眼神如同有实体一样在空气中碰撞。 谢琼林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宓甜如梦初醒,连忙派人去宓家求助;画奴叫了几个人正在搬抬尸体,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明稷看了一眼,说∶“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走罢。” “娘娘!” 屋内的画奴忽然出声,举着一个东西走出来∶“属下在柴房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只材质奇怪的黑色手环,上面半点装饰都没有,只有侧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按钮 瞪大眼睛,追问画奴∶“你说这是在柴房看见的?” 这是塑料啊!这里怎么会有塑料? “是,就在柴房地上,像是不小心掉在这的。”画奴解释道。 塑料手环很干净,上面的血迹显然是新溅上去的,它肯定有一个经常使用它的主人。 明稷轻轻按下按钮,没有任何反应,思来想去,用手帕包好,吩咐她们∶“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三人对视了一眼,齐声应道∶“诺,奴婢们明白。” “走罢,我们该进宫了。”明稷最后看了一眼柴房,扶着二婢的手离开了。 . 进宫的马车上,茯苓子将她扶上车,有貌则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茯苓子啊,”明稷浑身都酸,还好太子妃的銮驾宽敞,她半躺在迎枕上。 “你被送到我身边多久了?” 茯苓子是太子商臣送来的,起初是为了保护她。而明稷因为顾忌赵商臣,从来没委任她办过重要的事。 在这次被起用之前,茯苓子还以为自己要在东宫打一辈子算盘了。 “回娘娘,有三年了。”茯苓子帮她按摩着僵硬的肌肉,答道。 “三年啊……”明稷砸吧着这个数字∶“你觉得东宫里的暗卫,多吗?” 茯苓子抬眼,发现太子妃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话题上,而是看着车帘外,不知在想什么。 “回娘娘,多,很多。” 以前的东宫并不纯粹,除了太子的人还有王后的人,以及少量宓家的人,而这些异己全被太子扫除了,如今的东宫如铜墙铁壁一般。 “这样啊,”明稷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若是有事要瞒我,轻而易举咯?” “娘娘……”茯苓子不明白太子妃为什么要这么问,不是和太子很恩爱吗? 明稷又问∶“那你呢?你的人,也是太子默认存在的吗?” 茯苓子是赵商臣的人,而且她背后是赵商臣当年在郢都布下的消息网,这些东西殷遇戈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楚太子知道一部分……”茯苓子为难地答道,她曾被墨奴带走谈话,也就是说她的存在,其实是太子遇默认的。 就连原先有钱手下的人,那些效忠于太子妃的人,全是太子默认存在的。 他仿佛一只老猫,看着那只小鼠儿在自己爪间折腾,可笑那鼠儿还当自己逃脱了魔爪,沾沾自喜。 与这样的人生活太可怕了。 茯苓子想,忽然有些明白太子妃重新起用她的原因。 “是这样啊,”明稷点点头,把玩着那只塑料手环,她尝试按下按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边上一点小小绿色应该是指示灯,整体很像一只运动手环,明稷看着它陷入沉思。 “对了,”茯苓子轻轻地帮她锤腿,说道∶“我王已随使团进了楚国境内,他想接您回家。” . 与此同时,东宫。 自从丽姬死了以后,钩戈殿的宫人树倒猢狲散,身份低的充入后宫,又被分配到各宫各殿,身份高的如浮萍,则被太子妃讨要来,一直在东宫。 浮萍一直想不起那天的细节,这天正在花园整理花草,忽然脑子一痛,大量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脑子里! 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失效了,所以浮萍把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样。 大鹅这里刮台风了捏,好凉快(?▽?) 第128章 巍峨楚王宫, 坐落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郢都城中心, 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王权。 今日的大朝会主要是接受晋国使团的觐见, 使臣向楚王转达了国中新君即将登基, 希望楚君能够赏脸莅临。 晋楚两国表面上并无大矛盾, 楚王也乐呵呵接受了, 安排晋国使团下榻城中驿馆。 待人走,楚王往后一靠:“诸位爱卿以为, 寡人该派谁去走这一趟?” 下方文臣武将分立, 为首太子与安庆王并排, 宓震庭稍许思索, 出列:“微臣以为,为表我楚国与晋良好联盟关系,当然是太子殿下最为合适……” 派储君去肯定是极给面子的,但楚王现在身体很不好, 太子此时离京,无异于自动退出权力中心。 大司寇出列:“臣以为不妥, 晋燕之间频有摩擦, 新的晋君是乱中登基,身边群狼环饲, 太危险。” “大司寇的意思, 是太子殿下, 怕了他们不成?”宓震庭斜了大司寇一眼:“区区燕国耳,他燕王如今也是自顾不暇,臣以为太子殿下去最合适!” “王上!”大司寇目光灼灼看向楚王, 并不同意宓国舅的提议。 “好了,此事容后再议。”楚王见两个儿子都没有出声的意思,有些生闷气:“退朝。” 万喜一甩拂尘,高声道:“退——朝——” 百官入流水一般从大殿倾泻而出,安庆王走到太子身边,不冷不热地说:“往常这种差事王兄是最积极的,现在想来是有了妻儿,不敢冒险了。”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太子语气平淡∶“你若想去,大可上表陈奏,孤不与你争。” “你!” 太子不欲同他多说,一走开身旁人便火急火燎围上来。 “什么!”他大怒∶“怎么……”怒气冲冲之余不禁看向殷遇戈,脸上的肌肉颤抖着。 他…… 墨奴跟在太子身边,说∶“安庆王府洗三出事了,香宜夫人涉嫌谋害小公子,现在被拘起来了。” 万喜身边的人跑得气喘吁吁,楚王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消息∶“殿下!太子殿下!您没走真是太好了!” “传王上之令,要您速速去正阳宫!” . 正阳宫外,宓甜见到怒气冲冲的公子沉,往前迎了半步∶“王爷……啊!” “啪”的一巴掌,殷沉戈恶声恶气地说∶“我同你怎么说的,这孩子没了你拿命来见我!” “王爷……”宓甜捂着脸,瞬间委屈到了极致,同时心里不住地害怕。 公子沉推开她进了正阳宫,和闻讯而来的王后、国舅宓震庭碰在一起。 小宓氏几欲昏厥,看到儿子像看到了主心骨∶“沉儿!” 一家人恨不得抱头痛哭,明稷在门口和太子碰在了一起,殷遇戈打量她完好无损,就势去拉她的手∶“怎么回事?” “就,一桩糊涂案子,”明稷想解释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挣了挣没挣开,索性让他牵着,里面几家苦主全到了,两个长公主正在安慰王后。 一鼓后,众人齐,楚王坐在上座,仔细听了大长公主的阐述。 在听到谢琼林被关在安庆王府里却差点遭歹人侮辱,手里的串子一下扔在殷沉戈身上∶“你的人,干的好事!” “父王息怒!”殷沉戈夫妻双双跪下。 “来人,召邢策。”楚王胡子轻动,说道。 楚国官员制度中有大司寇、小司寇之分。大司寇掌建邦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小司寇以五刑听万民之狱讼。 而这邢策,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司寇。 “参见王上。”邢策被召上殿。 楚王的声音略显疲惫∶“说说。” “是,”邢策摊开手中折子∶“微臣请仵作仔细查验过小公子尸身,发现他并非摔死,死因乃是窒息。” 窒息? 换句话说,殷沉戈这孩子的死,和谢琼林无甚么关系。 王后的眼神变得锐利∶“邢大人的意思是……” 邢策继续说∶“并且,小公子已经夭折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宓甜沉不住气,大骂道∶“你胡说!那孩子就是摔死的!就是谢琼林,她嫉妒妹妹……她……” 王后震惊地看向宓甜∶“甜儿?” 宓甜后知后觉发现大家都在看她,慌张地解释∶“不是我,为什么都看我啊!母后……真的不是我!” 她越解释越显苍白,楚王的人很快在她房里搜出带着孩子血的包被,当时在场的宫女嬷嬷们也纷纷招认。 “王妃!是王妃——是王妃不小心,把小公子捂死了,然后许嬷嬷教王妃嫁祸给太子妃,但是太子妃当时正好不在,躲过了一劫……” “嫁祸太子妃不成,你就嫁祸了香宜夫人?”楚王冷冷盯着大殿中央的宓甜∶“你这毒妇。” “我……”宓甜慌极了,她一向不聪明,遇到这种事头脑简直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向殷沉戈求救∶“王爷……王爷!” 失了孩子,殷沉戈恨不得打杀了她,一脚将她踢开∶“滚!” 那护卫长后来被证实是宓甜派去杀人灭口的,只是杀人之前见色起意,被香宜夫人反杀。 宓甜被收监,她身边的人全部杖杀,捂死庶长子的罪名传出去太难听了,为了安庆王府和宓家的面子,她只能如她的长姐宓糖一样,“暴病而亡”了。 经这一事,流水般的赏赐和补品源源不断往香宜殿送,谢夫人虽然看得眼红又不服气,但她的亲女也由此坐稳了地位,在安庆王府一家独大。 宓家失了女儿,没几天又像没事人似的,往安庆王府又塞了两个旁支的,年轻貌美的女孩儿。 毕竟宓家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联姻用的女儿。 宓甜死了事小,与公子沉和王后离心事才大。 明稷回到临华殿,看见兔兔被乳母抱着在门口迎接她,一看到娘亲回来,高兴地咧开了他无齿的小嘴∶“呀~” 明稷张开手想去抱儿子,不料半路被一双手截胡,反应过来以后,兔兔已经被他爹抱走了。 诶…… 明稷追上去∶“你怎么这样啊!” 兔兔趴在他爹肩上,高兴地跟明稷互动。 “你这小没良心的,被人抱走了还这么开心啊?”明稷没好气地拍了他的小手一下,快速走着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 明稷猝不及防,如他所料,像只笨笨的兔子,一下撞进怀里。 “啊!”明稷捂着鼻子,痛吟都带着转弯∶“你干嘛呀!” “最近在避着孤?” 明稷停下夸张的呻/吟,瓮声瓮气道∶“没有。” “没有?”殷遇戈一手捞着儿子,另一手将她半圈在怀里,一步步逼近∶“昨日下午借口要处理宫中要务,前日晚上借口去监督修缮,大前日,又说你不舒服……连今日安庆王府之行,若不是出了这事你都不打算跟孤说,是不是?” 明稷被逼着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被抵在殿里华丽的大柱子上。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呀~”兔兔听见身后爹娘在说话,偏偏又看不见,急得短腿直踢。 “你儿子……”明稷分神道。 “死不了,”太子恶狠狠回道,掐着她的下巴∶“说话。” “干嘛,你想听什么?”明稷嫌弃地甩掉他的手∶“听我喜欢你?离不来你?可以啊,马上就说,你听好了……唔唔!” 喋喋不休的嘴被狠狠堵上,殷遇戈有一瞬间失神,最后从一开始只是想制止住她难听得话,演变成想要好好品尝她的甜美。 “呀?”兔兔一歪脑袋,身后说话的声音一瞬间全没了,他爹捞着他的手更紧,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墨奴!” “你干嘛?”明稷被他按在胸前,有些迷迷糊糊的,心说真恨啊,上来就打感情牌,这怎么整嘛! 墨奴奉命接走了兔兔,可怜的兔兔在被带走前的一瞬间终于看清了他爹娘在干嘛。 “砰。” 殿门被合上,殷遇戈欺身而上∶“你刚才说什么?” 明稷撇过头,腮帮子上被亲了一口∶“说话,” 明稷暗暗翻了个白眼,敏感的耳垂又落入虎口,男人与她耳鬓厮磨,声线低沉地说∶“哑巴了?” …… 色!诱!不行的! “你要我说什么?”明稷瞪眼,水波粼粼的眼睛里清晰得倒映出男人的影子,气呼呼得厉害。 “今日出去,可受委屈了?”太子将额头轻抵在她的上面,半垂着眼∶“嗯?” 两人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动,明稷忍不住腰上一酥∶“你别靠我太近,痒!”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明稷就觉得有了孩子以后,她对太子的兴趣直线下降,加上二人近阶段也忙,等反应过来以后,面对他竟然产生了一丝丝的,嫌弃? 哇…… 明稷在心里感叹,莫非她才是睡了就甩的渣女本渣? 殷遇戈松开她,口气开始变差∶“你再说一遍,” 他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胸膛,神情清冷似谪仙。 就是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 “心野了,不乐意伺候孤了,是不是?” “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接近孤的,怎么,如今玩够了就想抽身就走是不是?” “……”明稷后退一步,心说这是什么见鬼的怨妇台词? 她就是想想,可还没实现呢! “叩叩,”殿外传来敲门声,有貌隔着门通禀∶“娘娘,浮萍姑姑来了,她说有急事要面见您。” 浮萍? 定是她想起了什么! 明稷拍拍太子的肩∶“我去见见她。” “不许去,”殷遇戈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蛮不讲理。 “我有正经事!”明稷瞪眼,挣扎着手腕∶“松开!” “孤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殷遇戈转向她,一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态度变得这么快,二是觉得有点心堵。 “你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啊?”明稷没好气道∶“我是真的有事,你等我待会儿回来再说,行不行?” 手被挣脱开,明稷很快随有貌去偏殿见浮萍,太子脸色异常难看地站在原地。 门半敞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忙碌了一天,他甚至来不及吃一口饭,原本是准备回来同她一起吃的,再逗逗儿子,没想到别说饭了,人都走了。 “备辇。” 画奴在门口应是,问∶“天都黑了,您要去哪啊?” “出城。”殷遇戈说道,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两年前生人不近的模样。 “……诺,属下立刻去。” 第129章 逃出临华殿, 明稷竟然感受到一丝丝轻松, 来不及去思索别的, 她面见了浮萍。 浮萍见到她回来, 仿佛抓到救命的稻草, “扑通”一跪:“大姑娘!您要为我们娘娘做主啊!” “快起来快起来!”明稷吓了一跳, 连忙将她扶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浮萍面前:“你慢慢说, 我听着。” “那日娘娘去中宫请安, 在门口遇见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浮萍慢慢说着, 将那天遇见巧女的情形一一说给明稷听。 “那个女子做民间打扮, 守门的人似乎很害怕我们看见她,忙叫人带走了!”浮萍说着,难过得几乎失声:“娘娘回来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才急忙给您下帖子, 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当晚丽姬就遭了不测。明稷想着,拍拍她的手:“还有呢, 当晚钩戈殿又发生了什么?” “那晚不是奴婢值夜, 只记得睡得特别熟,第二天请娘娘起身的时候, 就……”浮萍说着, 一双眼灼灼看着太子妃:“娘娘的身子一向很好, 压根不可能暴病啊!都怪奴婢没用,出事后中宫的人很快把钩戈殿封了起来,都没能好好查一查。” “你仔细跟我说说, 那个女子什么情况?”明稷抓着浮萍的手:“你在宫中多年,清楚王宫的规矩,这样一个女子,会是什么身份?” “奴婢要说的正是这个!”浮萍激动地说:“奴婢怀疑……娘娘的死肯定与中宫娘娘有关!而且正是因为那个怀孕的女子!” 明稷吐了一口浊气,是啊,她们怀疑。 可是她们没有证据啊。 浮萍见她面露难色,一下跪在明稷的脚边:“都怪奴婢这猪脑子,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太子妃娘娘,我们娘娘死得冤啊!您要为她伸冤啊!” “我知道,我知道……”明稷将她扶起来:“我已经跟宫里将你要了过来,这些日子你就安心住下,这件事不能急,急也急不来。” 明稷最怕的就是浮萍一心为主,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到时候别说报仇,只怕要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的!只要能为娘娘报仇,就是等上十年、二十年,都可以!”浮萍信誓旦旦道。 明稷点头,招来有貌带她去好好安置,随手推开了屋子里的窗。 窗外一轮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院子里,仿佛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角落矮梅的枝干在阴影里显得张牙舞爪。 忽然,院子角落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像是瓦片松动发出的摩擦。 “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不记得我了?” “赵商臣?” 赵商臣从角落里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太子遇还不知道我来了。” 明稷习惯性地皱起眉:“若我没记错,使团名单里可没有您这号人物。” 赵商臣腰板比以前更直了,长得也比以前更欠揍了,手里上下抛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一个漂亮的抛甩,那块小东西落到了明稷的手里。 是一块拇指大的红宝石,看着挺值钱的。 “姬如栩冠上的宝石,送你。” 明稷将它放在窗台上,没有收,也没还给他:“殷雅王姬呢?” “一年多没见,一见就问别人啊?”赵商臣受伤地说,试图再近一步。 他身上的服制都跨上了一个台阶,雪白的衣领上用米色丝线绣着五爪龙,似乎一点都不打算隐瞒他的身份。 “你到底来郢都做什么?”明稷问道。 “我听说你生了个男孩,孩子呢?没有带在身边?”赵商臣问着,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宠溺:“还没有人管我叫过舅舅,他会说话了吗?” “乳母带着,”明稷说:“这般私下见面总归不妥,你若是想见兔兔给殿下递帖子,大可光明正大地见。” “兔兔?”赵商臣失笑出声:“你取的名字?殷遇戈肯?” 将他的儿子叫得这么女气,赵商臣压根想像不到太子遇冷着脸叫儿子‘兔兔’这种小名。 他闷笑:“难怪他夤夜出城去了,原来是你欺负人家了。” 原来他是看殷遇戈不在东宫,这才大摇大摆进来的。 “我看你似乎遇到了难题,”赵商臣示意屋内,浮萍喝过的茶杯:“要请我喝一盏茶吗?” “你偷听我?”明稷瞪眼,袖子不小心把红宝石从窗台上带了下去,一跳一跳到了赵商臣脚边。 他弯腰捡起,心疼地哈了哈气:“一国之君冠子上的宝石,你不喜欢就算了,别扔了呀。” “那不你自找的?”明稷没好气地说,走回桌边倒了一杯新茶,重重顿在桌上。 赵商臣眼前一亮,直接登堂入室。 一口热茶下肚,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又将宝石放在桌上,状似无意地说:“你可以从那个女子的身份查起嘛。” 那个怀着身孕,被王后养在宫里的,女子。 “宓家?”明稷问道。 王后孤掌难鸣,这些事都是宓震庭帮她一手策划操办的,二者是唇齿关系,谁也离不开谁。 赵商臣摇摇头:“宓家是完全忠于王后的,嘴巴难撬得很。” “那你的意思是?” 赵商臣露出微笑:“中宫除了王后和公子沉母子,还有谁啊?” “公子弃?”明稷有些意外,同时也暗暗责怪自己怎么没想起这号人物。 殷弃戈因为一双废腿,明明是中宫嫡出,在王宫里却仿佛透明人,连太子都未将他放在眼里。 “我只是给你提了个思路,旁的你得自己去找答案。”赵商臣算是默认了,刚要端起茶杯再喝一口,被人捷足先登:“我的茶……”就喝了一口啊喂! 明稷露出同款微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什么吗?” “自以为将所有的人和事掌握在手心,还要装作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说罢将茶水往旁边的茶缸一倒,满脸写着‘我倒了也不要给你喝’! “……” 赵商臣站起来追出去:“喂喂,你别含沙射影啊!” “又不是我惹你生气的!” 他看着妹妹气冲冲的背影,无辜地辩解。 生的是殷遇戈的气,干嘛倒他的茶嘛……才喝了一口诶! 玄鱼看太子妃走了,从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殿下,咱们该走了,再晚一些就要引起东宫暗卫的注意了。” 赵商臣揣着两手:“我是不是该帮帮她啊?” 玄鱼看了一眼赵商臣的脸色,又在心里判断了一下答案,建议说:“您若是帮,很有可能跟太子遇别(biè)起来。” “哼,” 自动晋升成大舅哥的赵商臣打心眼里看不惯殷遇戈这个妹夫,甚至暗戳戳地想:若是搁现在,他是不可能同意妹妹跟这种人在一起的! “殷弃戈这小子是躲到哪去给老相好修坟去了?” 说来也令人唏嘘,宓甜这等死法是入不了王家陵寝的,宓家也不愿意收她的,最后还是公子弃顶着众人惊愕的目光领了这个差事,护送棺木去护国寺安葬。 “看不出来啊,还是个情种……”赵商臣嘀嘀咕咕道,指使玄鱼:“你陪稷妹去一趟。” “属下去?”玄鱼指着自己:“……属下不用保护您么?” “我还能死了不成?”赵商臣斜眼,往玄鱼屁股上踢了一脚:“快去,我还有事,不用找。”说罢摇摇扇子,潇洒走了。 玄鱼揉着大腿:“去见公主就去见,找什么借口啊……嘶……” . 春去夏来,记得去年来护国寺也是夏天,山道上林荫依旧。 那些不能葬入王家陵寝的贵人在护国寺都有自己的牌位和长明灯,还有一些人埋身之地就修在这儿,比如宓甜。 释空大师将太子妃引到一处偏僻的小殿里,殿中央供奉这崭新的牌位,燃着袅袅檀香,远远寺中和尚梵唱阵阵,整个护国寺安详而宁静。 公子弃背对着门,正在剥一盘青皮橘子,橘本不是夏季该有的,这一小盘子是从遥远的地方运来的,单这几个就价值数十金。 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慢慢地剥着橘瓣,白色的经络会影响口感,被他一一摘除干净,最后在瓷碟里摆放整齐。 明稷给宓甜上了一炷香,不论生前她们有什么恩怨,身死魂消,她这个下场还是令人十分唏嘘的。 公子弃慢慢朝她望过来,好像有些意外。 明稷上完香也看向他,从他面前的碟子里拿了一片塞进嘴里,酸得话都颤抖了:“嘶……这不合时节的橘子,是真酸呐!” 瘦弱的少年傻傻看着碟子里缺了一瓣的橘子堆,低声:“是啊,不合时节的东西,可不就是不好的。” 像他对宓甜生出的不该有的心思,可不就同这不合时节的橘子一样。 又酸、又涩、又没用。 “我听说你在这呆了好几天了。”明稷站在他身后,看了眼宓甜的牌位,刻痕有些青涩,像是不熟练的人凿刻的。 “不回去吗?” 公子弃恍然回神:“阿弃在护国寺有几日了,王嫂是第一个来叫阿弃回京的。” 二人的视线一高一矮,明稷想了想自己还有求于他,干脆捡了个蒲团坐在他身边不远,老实说:“我来找你是有目的的,请你回去只是顺便。” “哈哈哈,” 殷弃戈忽然笑出声,干瘦又修长的指头轻轻抚摸着轮椅把手上的花纹:“从小到大,利用阿弃的人多了去了,王嫂是第一个这么诚实的。” 明稷无言以对,隐约觉得他们兄弟可能……大多有心理疾病,比如面前这个:“怎么能说利用呢,我只是有事想问问你。” “我知道王嫂想问什么,但是恕阿弃不能说。”公子弃摇摇头,拒绝了对话:“再怎么说,中宫是我的生身之母,王嫂若是想从我这里寻到突破口对付她,恐怕有些难。” 明稷抿唇,心说也是……可她也是病急乱投了医,总是心想着,万一有可能呢。 “护国寺的饭菜不错,阿弃陪王嫂吃顿饭罢。”坐在轮椅里的少年冲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转动着轮椅想带她出去。 “公子!公子!” 偏僻的小殿忽然冲进来大批的甲兵,公子弃贴身侍人忙不迭跑进来:“宫里出事了,国舅要您速速回京!” 明稷站在他身后,心中一跳:“你慢慢说清楚,宫里出什么事了?” “是安庆王爷出事了!”小侍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如死灰:“王爷跟表公子出城打猎,不慎坠马,现在……现在……不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露齿笑)嘻嘻,我今天更新好早哦 第130章 明稷以为‘坠马’的意思是要摔死了, 没想到回到宫中, 并没有想象中白布高悬, 哀鸿遍野的情景。 大家的表情不是很好, 更有些年轻宫妃远远站在角落, 用帕子捂着口鼻, 表情一言难尽。 但可以确信的是,殷沉戈这个祸害还活着。 青瑶带人推走了公子弃, 明稷在人群里看见公子献夫妻, 献夫人抓着丈夫, 一遍遍低声说∶“行不行你得试试啊!若是成了, 沛儿也是你将来的一个助力……” “嘿!” 明稷的肩膀被猛地一拍,回头一看,是久未相见的殷雅! “李明稷!”殷雅高兴地跟她抱了个满怀,死气沉沉的殿外, 这样的欢声笑语很扎眼,明稷只好将她拉到一边∶“你何时回来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殷雅大方地摆摆手∶“还有些事, 就没来得及去东宫看你, 你生产的时候晋国大乱,我准备好的腰刀都没来得及送你——不过没事, 这次又带新的, 等下教雀尾包好给你带走!” “客气什么啊?谋儿才这么大一点儿, 哪用得上你的腰刀。”明稷比划了一下,看向紧闭的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殷雅拉着她背过身子∶“听说摔下马还被踩了几脚,外伤倒是小事, 只是……” 说着她声音压得更低∶“伤着了那儿,怕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殷雅边说边悄悄翻了个白眼∶“王府里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十几个侍妾,无数个通房丫鬟,不就是想比东宫早生一个嫡长孙出来吗,结果就谢琼珠怀了一个,没几天还夭折了……” “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成吧……这回可好,以后都别想有了!” 殷雅的吐槽十分犀利,明稷感到一言难尽∶“那中宫不得气坏了啊?” “何止气坏了,要是月份小点,能直接气小产了!”殷雅比划着王后那个夸张的大肚子,不屑地说。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面,太医院的人刚刚离开。 木轮椅碾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殷沉戈,他转头看见公子弃被青瑶推进来,顿时怒火中烧∶“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公子弃瑟缩了一下,弱弱地开口∶“王兄,你……还好吗?” “我现在这样你满意了?”殷沉戈冷笑着反问∶“别以为我废了你就能压过我一头,我告诉你,你出生是废物,一辈子就都是废物!废物!” 公子弃被骂得狗血淋头,慢慢低下了头,原本见到兄长的喜悦被完全冲淡了。 “谁让他来的?你给我让滚出去!”殷沉戈骂骂咧咧道。 “是我让他来的!”一个威严的女声传来。 王后额头束着防风的抹额,又被红逍扶着,而她身后跟着宓震庭,二人一路走到大殿中央。 “母后,舅舅。”公子弃乖乖打招呼。 “嗯。”宓震庭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母后!”殷沉戈任性地想让弟弟滚。 “弃儿,你先下去。”王后吩咐道,青瑶听话得推着公子弃的轮椅慢慢走到后面去。 王后扶着肚子坐到床边∶“你这孩子,怎么不懂母后和你舅舅的一片苦心?” “母后什么苦心?难道不是看我废了,急着找一个代替我的人吗!” 殷沉戈恨恨道,他自小生活在王后身边,长大了跟在舅舅宓震庭身边学,看惯了宓家人处事的方法。 好比宓甜,是连接宓家和王后最结实的纽带,那宓甜死了怎么办? 当然是换一条纽带! 他现在废了,他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不能生出继承人的继承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换另一个人做继承人。 “你糊涂!”小宓氏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一下∶“你从小经受的什么教育?你弟弟经受的什么教育?他怎么能跟你比!” 宓震庭见母子两个的态度一时僵住,出来缓和道∶“王后娘娘的意思是,继承人可以是二公子的孩子,你们是亲兄弟……总比公子献,或是别人的孩子亲得多。” 孩子……可以是殷弃戈的孩子? “舅舅你什么意思?”殷沉戈不可置信地看着宓震庭和王后。 王后压了压脾气,继续循循善诱∶“你父王手里还握着中军和上军,这是我们楚国的精锐,他从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公子,可是你不一样啊!” “沉儿,这是你霉运,可也是你的好运啊!” “母后什么意思,难道我还得感谢那匹马儿不成?”殷沉戈脸黑得能滴水,马匹害他断子绝孙的马出事后就被大卸八块了。可他还是觉得不能解恨。 □□剧痛,他永远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尊严,王后竟然跟他说,这是好运!? 王后跟他压根说不通,被气得头晕,宓震庭连忙扶住她。 殷沉戈虎得很,这种大道理压根不听,也压根听不懂,二人遂放弃了说服他。 “你听母后的,现在好好养伤,伤好以后多去你父王面前哭一哭,惹他怜惜。”王后下命令道∶“然后母后会去跟你父王建议,让弃儿出宫开府,” 出宫开府就意味着殷弃戈可以拥有封地,成为一个王爷了,与他安庆王就是平起平坐的了。 殷沉戈差点气出内伤! “有了府邸的王爷就可以广纳姬妾了,到时候还得阿兄出马,给弃儿挑几个身体康健,好生养的。”小宓氏吩咐道。 最重要的当然是好生养,最好生得越多越好。 宓震庭点头,拱手称是。 三人就这个话题又说了许多细节,殿内低低的说话声持续了许久。 青瑶一下子苏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大殿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殿里正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而不远处就是出口。 公子弃坐在门边,苍白的面容映着阳光,温柔地有些看不清。 冲她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青瑶姑姑了,这个门槛我过不去,又要麻烦姑姑了。” 青瑶猛地想起来王后要她把公子弃送出去,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青瑶脸一红∶“公子稍后,让奴婢来帮你。” “多谢。” 她甩甩头把那点不明白抛在脑后,将拦路的门槛搬走,顺利把公子弃推出大殿。 . 殷雅在东宫饱餐了一顿,饭后抱着一盘葡萄,嘴里塞得满满的∶“晋国伙食太差了,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明稷可一点没看出来她瘦了,饭后,乳母把兔兔抱进来,殷雅一看就放下了葡萄盆∶“啊!好漂亮啊!” 兔兔被她一把抢到怀里,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呆萌。 “太可爱太漂亮了吧!”殷雅大呼小叫道,掀开包被看了一眼,有些可惜∶“男孩啊……” “你流氓啊!”明稷一把将包被拍上∶“你别吓着他,将他轻轻放在你膝上,他不怎么爱哭的。” 殷雅哼哼唧唧,照着明稷教的把孩子放在膝盖上逗弄。 天已经黑了,明稷边陪殷雅逗孩子,边时不时关注门外。 因为太子还没回来。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竟然一次都没见到殷遇戈,也没听说他在郢都,让一向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的明稷有些不习惯。 “你在等王兄啊?”殷雅剥了个葡萄喂给兔兔吸汁,问道∶“不用等了,我进宫前赵商臣跟我说他要出城,没这么早……” “嗯——?” 明稷长长的“嗯”了一声,凑上前∶“赵——商——臣?” 殷雅时刻注意着葡萄的去向,免得被孩子不小心吞了∶“干嘛,你这是什么口气?” “你在晋国,是以什么身份留在那里?”这也是明稷最关心的,因为这关乎到她是管殷雅叫小姑子,还是叫嫂子。 “什么身份重要吗?”殷雅把葡萄皮从兔兔的嘴里□□,这胖小子还挺能吃,一瞬间一颗大葡萄就没了! “不重要吗?” 殷雅看了她一眼,用帕子给孩子擦嘴∶“可能对你是重要的,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要是喜欢,掏心掏肺,把一切都给他,我觉得值,因为我喜欢。” “哪怕被骗得一无所有那也是我活该,为一次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殷雅说道,又拔了一颗葡萄剥开,塞到兔兔嘴里∶“就像我知道他们今晚要去窑子查事情,不过……我并不在意,去就去吧,回来就行。” “嗯……”明稷囫囵应着,猛地捉住了字眼∶“他们?赵商臣跟谁??” “我王兄啊,”殷雅想当然地答道∶“王兄没告诉你?” “外城那处叫‘琴居’的地方,雅得很,文人雅士都喜欢去对酒当歌,吟诗作赋啊。”殷雅摇头晃脑道,兔兔在她膝盖上笑得直流口水。 “是嘛,琴居啊……”明稷轻声应道。 她略有耳闻,琴居确实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酸书生在的地方当然少不了红袖添香,红粉知己。 这所谓琴居背后干的也是皮肉生意,只是把生意放在了表面之下,该有的也都有,殷雅管她们叫窑子,不算错。 殷雅偷偷观察她的表情∶“你怎么了?往常不都不生气嘛?” “不生气,我就是有点……”明稷把儿子抱进怀里站起来∶“想去见识见识,在郢都长这么大,都没去过这种地方呢。” “你想去?”殷雅内心一喜∶“我陪你啊!” 明稷上下看了她一眼,微笑∶“好啊,我们一起去看看太子殿下是怎么嫖的。” 第131章 马车已经套好, 殷雅兴致勃勃想上去, 却发现李明稷似乎不急着走, 反而像在等什么人。 “你还在等谁?”殷雅问道。 明稷望向巷子口, 隐约能听见蹄铁轻扣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有人来了。 殷雅疑惑, 那马车慢悠悠走到二人面前停下, 随侍跳下车,笑容灿烂地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看来这就是李明稷要等的人了, 殷雅狐疑, 待那帘子掀开, 看清来人面容时她更是惊讶不已∶“是你?” 公子弃坐在角落里, 冲她羞涩一笑∶“王姐……” 三人共乘一车,公子弃是偷摸出宫的,马车只是普通规制,有些黑, 有些挤,殷雅和她挤在一起, 小声问∶“你们要去干嘛?” 她怎么觉得李明稷跟她去琴居不是为了捉太子, 反而像与殷弃戈有约呢? 她心里警铃大作,拉着明稷的手拼命摇头。 殷弃戈仅凭殷雅几个动作和眼神就猜到她肯定是误会了, 遂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太子妃∶“这是王嫂想要的东西, 他就在琴居里做事, 我会在后门等王嫂和王姐。” 明稷匆匆一瞥,知道是她要的信息,点头∶“多谢阿弃, 对我很有用。” 公子弃微微一笑,说∶“阿弃还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琴居后门见面,届时我送你们回去。” “好。”明稷应下了。 琴居足有三层楼高,挂着许多粉色的灯笼,夜幕初上,远远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吧! 明稷细细打量琴居的构造——进门之后是一处天井,将楼分为前后左右四处,客人并不是很多,也没有想象中吵闹,若不是粉得扎眼的灯笼,还真看不出这里是这种场所。 “哎哎!你到底来找谁啊?”殷雅拔腿追上去∶“我听说赵商臣叫了琴居的花魁晨露姑娘,你……不去看看么?” 明稷在人群里很快锁定了老鸨所在的地方,直接找到她,说∶“劳驾,我想找一个人。” 老鸨看着三十多岁,化着很浓的妆,穿着倒不算暴露∶“哟,这是谁家夫人,找人找到琴居来了?” 明稷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说∶“我不是来找茬的。” “每个人都不是来找茬的,难道有人故意来找茬不能?我们这儿的护院又不是吃干饭的!” 老鸨子声音有点儿尖,随着她的话,身后正在休息的一排护院纷纷看过来,把雀尾和有貌两个丫头吓一激灵。 老鸨子劝说∶“我看你也年轻,刚成婚不久吧?这男人啊,在外不都得有点儿自己的生活么?别找了,回吧,明儿早上就回去了,啊?” “我是来找邱天明的,都说了不是来找茬的。”明稷再次强调,老鸨子脸色忽然一变,热情万分∶“您怎么不早说啊!原来是来找邱公子的!二宝?二宝!” 那个叫二宝的龟公从里面跑出来,“哎,红姐!” “快领两位……两位恩客上楼找邱公子去!”老鸨红姐暧昧地甩着手绢。 “您二位跟我来!”二宝热情地领两人上楼,边上楼边说∶“可有日子没人点邱公子了,红姐本想着让他收拾铺盖走人呢,今晚您二位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邱天明住在琴居三楼很角落的一个房间里,二宝给殷雅和明稷两人发了个手牌,笑容暧昧地推开门∶“两位有什么需要叫小人,小人就在隔壁。” 殷雅迷迷糊糊的∶“这个邱天明是什么人啊?你来找他干嘛?” 说着她抬脚往里,被雀尾死死拉住∶“公……您不能去啊!” 雀尾和有貌脸红红的∶“您二位不能进去,奴婢去把人叫出来就好了……这儿不干净!” “铮——”琴弦拨动,从邱天明的房里传出来琴声,奏的是一首花曲,雀尾啐了一口∶“不要脸!” 哈? 明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邱天明,是个money boy啊! 殷雅和她对视了一眼,二人非常默契地一人拦住雀尾和有貌,一人进去。 邱天明“工作”的屋子到处垂着纱幔,后面一个清瘦的男子正在弹琴,看起来还算清秀。 就是有点衣衫不整。 一曲落,邱天明抬眼,见今晚的客人是两个女子,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他很好地掩饰起来∶“二位姑娘请坐。” 明稷慢慢在桌边坐下,心说她可是第一次逛鸭啊!没想到殷雅更怂,恨不得跟她贴在一起。 谁不是第一次啊!? 邱天明似乎是看出了二人的紧张,微微一笑站起来∶“琴居的果酒很不错,甜甜的,适合你们这样美丽的……姑娘。” 他白色的长衫下□□,走动间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明稷感觉灵魂遭遇到了冲击,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大白腿□□∶“邱公子莫忙,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邱天明斟了一壶果酒,取了三只杯子∶“是么?” “姑娘想问什么?” 他年轻,生得也算俊朗,最重要的是举手投足全是烟花之地的风尘气息,又不显娘气——抽象一点说,就是好gay好gay的! 明稷默默后退了一步∶“巧女,邱公子认识巧女吗?” 邱天明斟酒的动作一顿,激动地抓住明稷的手∶“巧女?姑娘是说巧女?你知道她在哪?” 这么失态的邱天明,和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殷雅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注意力全放在那些甜丝丝的果酒上,好像很好喝啊…… “你果然知道,”明稷挣开他的手∶“巧女被人困在一个地方……不过,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邱天明失神地坐下∶“她是……她是……” 巧女是琴居的普通婢女,被拨来伺候邱天明,二人有五六年的主仆情分。 一次醉酒误事,巧女有了邱天明的孩子,可是邱天明为琴居“工作”,压根不能娶巧女,所以她一气之下就跑了,再没回来过。 “巧女走后,我无心说好听的话哄那些夫人开心,渐渐也就成了这个样子。”邱天明示意了一下他房里已经有些陈旧的摆设。 “若是巧女还在,她那肚子该有六个月大了。”邱天明说。 “六个月?你确定?”明稷追问。 “临街那家保和堂的马大夫给巧女诊的脉,就是六个月。”邱天明比划了一下窗外。 “如果你再见到她,认得出来她吗?”明稷问道。 “巧女跟了我六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 “好,”明稷眼前一亮∶“我会跟红姐说,为你赎身,不过你得跟我回去,这些日子住我给你安排的地方。” “为、为什么?”邱天明不明所以∶“我的卖身契很贵,而且……” “什么卖身契?”殷雅抬起红扑扑的脸,还抓着酒杯∶“你要买他回去啊?” 那壶果酒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喝了大半,她抓着杯子,试图将它喝光∶“不错不错,起码长得挺不错的,腿也白……也白……” “砰!” 房门被人狠狠踢开,伴随着一个不大高兴的男声∶“你说谁的腿白?” 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门口,赵商臣慢慢放下脚,显然这狠狠一脚出自他的手笔∶“小东西,你长出息了啊?” “呃!!”众目睽睽之下,殷雅吓出了个嗝。 明稷悄悄离邱天明更远一步,因为她在赵商臣背后看见了一角杏白色绣暗纹的衣裳。 那是殷遇戈的! 赵商臣像抓小鸡一样把殷雅拎起来∶“还学会喝酒个嫖男人了?啊??” “还有你!”赵商臣的怒火又转向明稷∶“一个两个都不学好!” “你放开我!你……给我弄疼、疼了嗷嗷嗷……”殷雅算是彻底醉了,被赵商臣半掐在怀里,人事不知。 邱天明迟钝地解释∶“那个酒很烈的,她一下喝了那么多,今晚会很难受的……” 赵商臣吱哇乱叫∶“臭丫头!你就祸害不死我!” 闹剧渐渐收场,明稷有点心虚,屋里那么乱的时候太子没有进屋,这会儿在门口,脸得黑成什么样啊! 她一边心虚一边出门,邱天明还很没有眼色地跟上来∶“姑娘若是找红姐要抓紧了,她就在楼、楼……” 殷遇戈抬起一眼,与邱天明打了个照面,自然看到了他长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肤,眼神阴冷得要淬出毒药来。 明稷吩咐门边的画奴∶“麻烦画大人给邱公子赎身,帐记在殿下头上!” 不长眼的邱天明被画奴领走,殷雅被赵商臣半抱着拐走了,雀尾追着主子去了,仅有的有貌也被墨奴拉下去了。 整条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地不像这个花楼。 殷遇戈就静静地盯着她,用一种很不友善的眼神,盯得人头皮发麻,明稷心一横∶“您怎么在这里啊?” “花魁晨露姑娘呢?” 殷遇戈没有答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过,若是这东西有实质,明稷觉得自己早被拆食干净了。 “说话啊!”她气道。 “白吗?” “嗯?”明稷一脑门问号,一拍脑袋:“你说邱天明?”的腿? 殷遇戈眼神微动,明显默认,明稷嘴一瓢∶“白,挺白的。” “白就好,”殷遇戈略带兴奋地说∶“敬佛殿的灯笼坏了,墨奴还未叫人采买,白才好,透光,亮……”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明稷一愣,待反应过来以后,声音都拔高不少∶“啊??” 什么灯笼?他在说什么东西?? “怎么?你不喜欢?”殷遇戈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不是夸奖?不是喜欢?不是要带回去?” “……” 明稷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气愤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啊!”殷遇戈眼中露出森冷的愉悦∶“你刚知道?所有关乎于你的一切,一切!” 第132章 邱天明跟着画奴上了辆青蓬小车, 临上去前他有些犹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画奴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让你上去就上去, 话这么多干嘛?上去!” 邱天明被推搡上车, 车夫很快驱使马儿, 先行回宫。 不远处一架普通马车边, 公子弃收回眼神, 微微一笑∶“事情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啊?不等公主和娘娘了?”小内侍轻声问道, 另一个寺人已经将他扶到车上, 利索地归置好衣物和轮椅。 公子弃身边本来只有这个哑奴伺候, 小内侍是新拨来的, 因为活泼,公子弃给他赐了新名字,叫小蚂蚱。 殷弃戈很快回到中宫,因为公子沉重伤, 中宫伺候的人无不都是小心翼翼,但抵不住他时常大发脾气, 打骂宫人都是常有的事, 渐渐的他那殿,就成了宫人们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小宓氏脸色非常差, 一看就知道刚被公子沉气着, 她见小儿子从外面回来, 冷声道∶“去哪了,这么晚回来?” 公子弃恭敬地行了个礼,话说得滴水不漏∶“舅舅说府邸准备好了, 儿子忍不住,下午就去看了看。” 公子弃也到了可以出宫建府的年纪,楚王那关没有太难就过了,宓震庭辟了一处大官的老宅,稍加修缮,就成了殷弃戈的安平王府,只待仪式走完,就正式独立。 小宓氏缓和了脸色∶“原来是这样,不过,天色已晚,你也不该在外面多逗留,免得出事。” “多谢母后关怀。”公子弃脸上挂着微笑,仿佛对小宓氏的关心感恩戴德。 小宓氏说∶“对了,你马上要出去自己过了,宫人可有喜欢的、可心的没有?母后作主,全给你带走。” “儿臣孑然一身,全凭母后作主。”公子弃道,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是可以,儿臣想跟母后要一个人。” 不要才是不正常的,王后微松了一口气∶“说罢。” “青瑶姑姑,”公子弃露出羞涩的笑容∶“儿臣宫里刁钻刻薄的宫人不少,多亏了青瑶姑姑,儿子这些日子才能过上安生日子,若是可以,希望母后可以让青瑶姑姑辅佐儿子三个月。” 青瑶顿时红了脸,小宓氏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大方道∶“弃儿甚少跟母后提要求,母后怎么会不答应呢,青瑶?” 青瑶走到王后面前跪下∶“娘娘。” “你就跟在弃儿身边罢。” 公子弃惊喜道∶“真的吗?母后真的答应了吗?” 他这般激动,让青瑶的脸更红∶“奴婢……遵旨。” “好了,这么大人还跟孩子似的。”小宓氏摆摆手∶“你也辛苦了,先回去罢。” “是!儿子告退!”公子弃高兴地退出了大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嘴角的微笑换了个弧度。 外人看来是他为求得青瑶喜出望外,实则是事情正一步步朝他的预想发展,让他无比期待后面的事。 殿里,王后轻拨茶盖,青瑶跪在地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脸上从雀跃慢慢变成煞白,她跟在王后身边多年,知道这种无声代表了什么。 “青瑶,你好大的胆。” “青瑶不敢!”青瑶连忙叩头,大气都不敢喘。 “别忘了,你只是宓家养出来的家奴,竟敢妄想公子?”小宓氏柳眉倒竖,说出的话犹如刀子,一下一下割在青瑶身上。 “奴婢没有!奴婢万万不敢啊!”青瑶害怕极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小宓氏冷着脸,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罢了,念你也是一时糊涂。” “族里已经挑选了数十个合适的女子,充作丫鬟进了安平王府,你在王府里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她们怀上安平王的孩子,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青瑶听得心惊,又忍不住为那个瘦弱的少年担心∶“可是,公子的身子……” “他的身子如何?”小宓氏压根听不得别的话∶“照做!” “是……奴婢明白……” “好了,你跟着去打点打点,这里不用你伺候。”小宓氏感到头疼万分,挥退了所有下人,扶着假肚子,若有所思地喃喃∶“希望老天庇佑,让本宫得偿所愿……” . 翌日清早,明稷从睡梦中被吵醒,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墨奴大清早就来将太子唤醒。 二人昨天闹了一宿,浑身像散架一般,明稷半趴在床上,支愣着脑袋努力辨别墨奴在说什么。 不知是他们说话声音太低,还是她刚睡醒注意力无法集中,隐约只听见‘边关大雨连绵’‘回去了’之类的只言片语。 明稷听得无趣,安安心心把自己团成一圈,准备睡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太子已经走了,有貌边伺候她更衣,边说∶“殷雅王姬好早就来了,奴婢瞧她脸色不好,细问又什么都不说,您去瞧瞧吧!” 殷雅? 明稷将带上一对明月珰,微微挑眉∶“嗯,一会儿去看看她。” 她到的时候殷雅正在喝醒酒汤,一副宿醉过度的样子,明稷问∶“你怎么在这,他呢?” “谁啊?”殷雅脸色不大好,装傻充愣道。 明稷在她身边坐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有貌,快拿我的牌子进宫去请太医来瞧瞧。” “诺,奴婢马上去。” “你忙什么,又死不了。”殷雅白了她一眼,嘴唇有些白∶“我可能得在你这住一段日子,帮我跟王兄说一下哈,太子妃娘娘。”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脸色因为发烧显出不正常的红,明稷只当她是宿醉加感冒,又隐隐觉得肯定和赵商臣那逼有关。 她私下找画奴去问,得到的回答却也是不知道。 殷雅在东宫住了三四天后,高烧退了,整个人又变得活泼开朗,最喜欢就是抱着兔兔满花园溜达。 赵商臣不知所踪,不仅找不到人,连消息都没有,殷雅更是提也不提。 一个月后,晋国登基大典的消息传来,明稷这才恍然大悟——赵商臣那日之后,竟是偷偷回国了! 晋太子升级成晋王,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要对楚国进行‘国事访问’,他的銮驾从都绛出发,据说半个月左右就能抵达郢都了。 “今年北边的雨水太多,红蓝花的产出极少,我们的成本也跟着增加了。”茯苓子已经正式升职为大宫女,和明稷身边有貌有才并列,她主要掌管的是李记的生意。 红蓝花是胭脂、口脂等产品的主要调色料,红蓝花原本就价格昂贵,而雨水太多导致很多红蓝花不等盛开就烂死在地里,产量因此降低了不少。 明稷看着地图上北方板块,皱眉∶“是啊,我听说渭地已经连续下两个月的雨了。” 楚国地处南方,一到夏季雨水充沛,大多数国土是平原,素有江南水乡之称。 但是过多的雨水同样会带来灾祸,洪水冲垮田地民宅不说,待洪水褪去,瘟疫横行,这是要饿殍遍野的! “希望这雨早点停罢……”明稷盯着渭地所在的方位喃喃道。 可世事就是这样造化弄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边关八百里告急,上个月送去边关的粮饷在路上被水泡坏了,霉得厉害,压根没法吃。 眼看军中就要断炊,知州李明池只能派兵征粮,可渭地附近已无粮草可征。 朝中紧急下派了一批救济粮,还不等粮食运到,中途又被一窝土匪把粮食抢了,宓扬率众剿匪,却没能活着回去。 消息一回,满朝皆惊,尤其宓家的宓扬死在了边关更令宓家人无法接受。 他们请求派人前去调查,得到的消息确实,那压根不是一窝土匪,而且训练有素的燕兵! “耻辱啊!”楚王在朝堂上大怒∶“堂堂大楚的精兵良将,竟然让几百号燕军把东西抢了!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比丢人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运粮军是在楚国境内被抢劫的,这伙燕国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跑进来的!? 公子沉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今天第一次上朝,见文武百官都不敢吭声,出列道∶“儿臣以为,渭地安防一直是上军管辖,李闯战死后一直是其次子,渭州知州李明池,还有三子李明林代朝廷管辖……” “说不定,就是出了内鬼!”殷沉戈一激动声音就很尖锐,他刻意将嗓音弄得沙哑,还是不能掩饰那一把宦人似的嗓子。 楚王不表态度,太子看向安庆王∶“照庆王所言,上军与燕国勾结,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 “拿边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演了这场戏?” “儿臣没有说是上军出了问题,儿臣一直在说的是李明池一家,王兄可不要护短啊——” “李将军一颗赤胆忠心,为击退燕军战死沙场,没想到他的家人到了庆王口中,却成了和燕人勾结的叛国贼?”太子字字珠玑,态度不急不躁,与安庆王形成了强烈对比。 殷沉戈露出小人得志的笑∶“王兄不要自欺欺人了,李闯这个贼子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 太子派和庆王派的人恨不得在朝堂上就将对方拆骨吃了,气氛剑拔弩张! “好了,”楚王终于开口,他神态苍老,说∶“旁的且不论,让边关战士吃饱饭才是重中之重,既然宓爱卿不能胜任,太子去将这件事办一下。” 宓震庭还沉浸在失去侄子的“悲伤”之中,一听这话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 楚王哼了一声,看到他的样子有些烦,站起身∶“退朝。” 万喜一甩拂尘∶“退——朝——” 百官纷纷行礼,安庆王起来后看着太子,低声说∶“我会找到证据,证明李家人通敌卖国,届时王兄,可要如今日一般保住她们啊……呃!” 殷沉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一拳击倒在地,场面顿时就乱了! 殷沉戈捂着鼻子流出的鲜血∶“你——你打我?” 太子接过墨奴递来的手帕擦手,满脸写着不屑∶“蠢货。” 说罢将手帕扔在地上,锦靴狠狠碾在上头,警告地看了一眼殷沉戈,阔步往外走。 宓震庭赶紧把他扶起来:“快起来,你没事吧?” 殷沉戈慢慢擦掉脸上的血,恨不得将太子的背影瞪穿。 “我忍不了了!我要李家人现在就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写!啊!更新又晚了,嘤嘤 第133章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 也是晋君入城的日子。 前些日子晋王登基, 这位年轻的晋君即位后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来楚进行正式的‘国事访问’, 周边小国在惊讶之余, 不禁纷纷猜测:晋国这般同楚国示好, 是不是两个大国准备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燕国。 清早, 天还未亮。 光明殿中, 万喜照例服侍楚王梳洗, 边观察楚王的脸色边忧心忡忡:“王上昨晚可是又没睡好?您这脸色老奴瞧了都心疼!” 楚王眼袋几乎垂到脸颊, 浊黄的眼睛里带着血丝,整个人如朽木一般毫无生机:“寡人年纪大了,觉少。” “您万寿无疆……王上!王上!”万喜喏喏应着,楚王突然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往旁边一倒, 他急忙一扶:“王上?王上?” 楚王吓了一跳,整个人瞬间清醒:“这……”他愣愣地看向万喜, 松了口气:“还好有你。” 万喜更担心了:“老奴去请徐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今日小朝会, 您不去也可的。” 楚王犹豫了一下,刚才眼前一黑让他有些后怕, 点点头应了万喜的话:“好, 传话下去, 让太子亲自出城去接远道而来的晋王。” “诺,奴才遵旨。”万喜为楚王换上较为舒适的常服,又急匆匆叫徒弟去请徐太医。 临近午时, 城外平坦的官道上才有了晋军的影子,长长的晋国军队护送着五十车礼物和赵商臣的銮驾缓缓靠近郢都城门。 太子殷遇戈站在城门楼上,微微眯了眯眼睛:“赵商臣带了多少人?” 那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看样子已远超过规定的三千人马。 墨奴应道:“边境不稳,据说是带了三万。” “三万?”太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怒道:“李明池是干什么吃的,就这么让他领到郢都来了?” “殿下息怒!”墨奴迅速低头:“渭州水患,加上燕贼之事,王上前些日子刚下旨革了李知州和李将军的职,如今的渭州府,是国舅爷的次子宓抒代为掌管。” 太子双手扶在坚实的城墙上,近日事多,他竟是忘了这回事,随着李家父子相继战死、被革职,如今的渭地早已改了姓氏。 宓抒是宓震庭的次子,又是贪生怕死之辈,以赵商臣之能压根不用什么手段,就能教他乖乖打开城门。 “殿下,晋王的銮驾已不足五里了。”通传消息的小兵在身后道,按照礼仪楚国太子应该出城三里迎接,以表示尊敬。 殷遇戈心里十分不爽,奈何人家老爹死得早,他的还十分坚挺,到底是输在了爹上。 “走。”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巨大的吊门被缓缓放下,官道旁跑出两列整齐精神的队伍,每五人隔一个旗兵,背着红底黑字的王旗,上书巨大的“楚”字。 随即,身着杏黄四爪蟒袍的太子站在战车上,双马拉的战车缓缓驶出城门。 双方先锋互相验明身份,赵商臣忍不住从銮驾探出头,笑了一声:“劳楚太子大驾,不胜惶恐。” “晋君客气。” 殷遇戈双手扶在车上∶“城中备下了馆驿,望晋君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赵商臣从车架一跃而下,攀上了楚国的战车,啧啧∶“这就是你们楚国战无不胜的双马战车?不错,不错!” “晋王!” “殿下!” 两方人马都被赵商臣不着边际的行为吓了一跳,若不是双方主子都没有表示,只怕要当场操戈了。 战车十分宽敞,二人之间还能塞下一人,殷遇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喜他人靠近。 “晋君已经登基,为何还怕几个毛头小贼?出门如此前呼后拥,劳民伤财。” 赵商臣往车辕上一靠,笑∶“登基了才更惜命,总不好随便驾崩吧?” “三千,教你其余的人乖乖在城外等着,否则……”殷遇戈警告地看向嘻嘻哈哈的赵商臣。 看似不正经的表皮下,谁知道藏着什么狼子野心? “三千?”赵商臣夸张地大叫∶“那我不是成刀俎上的鱼肉了?不成不成!” “停。” 驾车的车右猛地拉紧缰绳∶“殿下?” 殷遇戈逼近赵商臣一步∶“你跟我商量?” “喂……”赵商臣试图反抗∶“好歹我也是一国……好好好我知道了!” 殷遇戈袖中的短刃出鞘,竟然不知不觉把他腰上的配饰割掉了一缕! 谁知道这刀下一次是不是冲着他肚子来的! “传我的口谕,玄鱼带三千人随同入城,其余人扎营待命!” “是!”万把人齐声一呼,场面还是十分震撼的。 目的达到,殷遇戈拂袖离去,准备跳车换马。 “别走啊,”赵商臣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你不惹事就是正经的。”殷遇戈怼了一句回去,挣开袖子,一个干脆利落的飞身,稳稳落在墨奴为他准备好的大马身上! 仪仗打头的骑兵已经入了城门,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夹道的百姓翘首以盼,想看看这个年轻的晋王长什么样子。 “那你可别后悔……”赵商臣嘀咕着,迅速挂起和煦的笑容,向楚国的百姓们招手示意。 “晋君真的好年轻啊!” “不仅年轻,还有长得好,有钱嘞!”人群中有好事的,说∶“你们瞧瞧他带来的礼物,足足五十大车呢!” “他带这么多金银财宝来做什么啊?” “嗨,示好呗!” “我听说晋国还没有王后,也没准是来求娶我们王姬的!” “我看是!” …… 车轮碾着干净整洁的青石板缓缓到了驿馆外,墨奴翻身下马,十分抱歉地上前∶“殿下身旁突然有急事,先行去处理了,今晚宫中设中秋家宴,届时请您出席!” 赵商臣抖着双腿从战车上跳下来∶“你们这战车好是好,就是笨重,震得我脚底板疼!” 墨奴看了一眼他的高头履鞋,说∶“战车是交战使用,在这里难免不合适。” 赵商臣眼睛一转∶“你刚才说今晚宫中有宴?” “是,我王为了给您接风洗尘,又恰逢中秋,特意在光明殿设下‘圆月宴’,吩咐属下陪同您一起出席。” 赵商臣眼前一亮,拍拍墨奴的肩:“那敢情好,回去告诉遇兄,我会准时出席的!” 墨奴一愣,反应过来赵商臣已经转身进去了,他想跟却被玄鱼拦住∶“哎哎!墨大人,这里我们来就好了。” 墨奴犹疑,想了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复命了。 . “偷溜出去了?”殷遇戈低头不知在写什么,半边脸隐在书房的阴影里。 “是,只带了玄鱼,去了将军府。”墨奴道,他并没有走远,而是跟了赵商臣一段时间,发现他偷偷去了将军府,太子妃的娘家。 “李家,如何?”殷遇戈轻声问,正在篆抄的《观音经》写得有些凌乱,而他的心情并没有比这经书平静多少。 墨奴低声回话∶“今早三少夫人回了娘家,下午晋君偷偷去了以后,刚才传来消息,说……” “昏迷了大半年的二姑娘,醒了。” 笔尖滴下浓墨重彩的一滴,殷遇戈的心思明显没有在经书上,又问∶“其他地方?” “姜侧妃跟太子妃请命回了娘家,与姜夫人一起进宫,悄悄去的。” “临华殿?”笔尖终于在纸张上书写,一个个隽逸的字跃然纸上。 “照常。”墨奴答道,犹疑了一下说∶“您要不要提前和娘娘说一声?” “……”殷遇戈口气略带傲娇∶“赵商臣策划的东西,与孤何干?” 想了又想这件事另一个主角是李明稷,太子不是太放心地又说了一句∶“孤不希望看见意外,让赵商臣希望发生的事顺利发生。” 他们到底在为谁办事啊喂…… 墨奴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应道∶“是,属下遵命。” . 八月金秋,临华殿后院种的桂花盛开了一树。 兔兔喜欢这种散发着甜香的小碎花,殷雅抱着他到处到处追忙碌采蜜的蜜蜂,明稷躺在树下摇椅上,昏昏欲睡。 “你说他们精力怎么这么好啊?”明稷掀起一角眼皮,浑身懒洋洋的。 茯苓子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乐呵呵地剥柚子∶“小公子正是活泼的年纪嘞!” 明稷长长叹了口气,捏了一瓣柚子肉送入口中∶“啊,这柚子真好吃!” 茯苓子笑得甜甜的∶“您要是喜欢,奴婢天天给您剥!” “好,你乖……”明稷说着又送了一瓣入口,花园口守着的小宫女忽然走进来,在她身后轻声说∶“娘娘,将军府的大少夫人来了,说有急事求见娘娘!” 徐氏来了? 明稷连忙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果肉∶“快快请阿嫂进来!” 徐氏果然万分着急,她行过礼之后,将明稷拉到一旁∶“娘娘,出事了!” “阿嫂不急,慢慢说。”明稷端来珐琅嵌宝的果盘推给徐氏。 徐氏无心吃喝,她说∶“阿娘屋子里你的那些东西不见了!” “啊?”明稷一时没反应过来。 “秀儿醒了,她说指认出事那晚压根不是什么家奴叛逃,她更不是被这些人捅伤的!” “是徐容清!徐容清是内鬼啊!” 第134章 夜幕初降, 一盏盏宫灯经由宫女们的手被点燃, 从高处望下, 楚王宫到处张灯结彩, 火树银花。 妃嫔宫眷们都着了新装, 姜婉抱着一只白猫走在人群里, 一些位份低的妃嫔见了之后纷纷打招呼∶“姜侧妃啊,您这是从哪儿来?” 姜婉挠着猫儿的下巴, 心情很好∶“王后娘娘马上临盆了, 不便参加圆月宴, 值此中秋佳节, 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当然得代表东宫去向母后请安,以表孝心。” 这话就这么刚巧,被路过的岑霜了去, 她扶着白梅的手,淡淡地说∶“这儿风大, 姜侧妃当心说话闪了舌头, 太子妃身体康健,再不济还有太子爷, 都轮到你代表东宫向王后娘娘请安了?” 姜婉慢慢抚摸着怀里的白猫, 冲岑霜笑∶“原来是岑侧妃。” 双方一见面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岑大人孤傲,不如姜大人那么会来事儿,故而岑家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帮衬, 从这些个小嫔妃巴结姜婉就能看出来。 岑霜觉得没意思,带着丫头和岑七甩了个脸子,走了。 姜婉无声中胜了一局,让她更加得意洋洋,怀中的猫儿“喵喵”叫了两声,身旁一个小贵人讨好地问∶“这猫儿莫不是柏县出的高地猫?据说这种猫珍贵极了,整个郢都只有王后娘娘宫里豢养了一只呢!” “是啊,贵人好眼力,”姜婉笑眯眯夸着,看向怀里养得毛色滑亮的大白猫。 “可惜这猫压根不是什么血统高贵的柏地高地猫,只是个滥竽充数的冒牌货罢了。” “什、什么?”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姜婉不屑地说∶“一只不知哪来的野猫,竟然冒充高地猫享受了这么多好日子,王后娘娘知道真相以后不待见它,要我将它处死,我便抱来了。” “喵喵~” 大白猫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心有不忍的小贵人想要为白猫求情,话还没脱口就被年长的拦住,高位者想处死她们不必弄死一只玩物难多少,自身都难保了,还是别惹事生非了。 随着几声梆鼓声响,花园里四处走动的人们纷纷回到席上——宴快开了。 随着悦耳的丝竹奏响《奔月》,楚王入席,众人纷纷危襟正坐起来。 楚王说了一些祝辞,期间被强烈的咳嗽打断了几次,明稷边抱着儿子,边朝主位望去,心中只觉楚王怕是时日无多。 楚王说完以后,晋王入席,随着一声高亢的∶“恭请晋王入席——” 赵商臣带人从正门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最终站定在王座下不远的地方。 楚王声音苍老沙哑∶“晋君远道而来,是贵客,当与寡人同座。” 赵商臣很有眼力见儿地拒绝∶“楚君是主人家,商臣,客耳,我看这里就挺好!” 说罢,他走向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座位,这位置毗邻太子,恰好与明稷对视了一眼,他微微一笑。 席间气氛堪称和乐融融,赵商臣本就是舌灿莲花之辈,他送给楚王一副亲手画的《松鹤延年图》,哄得楚王开心不已,连歌舞都忘了传唤。 姜大人自席间站起身∶“启禀王上。” 众人纷纷看过来,姜大人说∶“日前微臣自坊间偶然收得半块蹄铁,据说是晋国的东西,恰逢今日有机会,微臣想要取来请晋君一观。” 蹄铁是比较特殊的东西,只用于军中战马钉掌,一般是不会流落民间的。 闻到了事关重大的气息,楚王“哦”了一声,感兴趣地说∶“爱卿去取来。” 赵商臣双手交握于身前,站起来缓缓走到大殿中央。 姜家人有备而来,蹄铁被装在一个盒子里,看起来像有些年头的东西了,不过上面花纹、文字还算清晰,有辨别的价值。 赵商臣绕着走了一圈,他身边的晋国使臣也跟着上前一观,随即脸色大变∶“此、此物你是从哪来的?!” 姜大人佯装不懂∶“乃市井一远道而来的邋遢汉子,说是来寻旧主家,家中夫人看他可怜,给了一餐饭食,这是他作为答谢,交给我们的。” “胡说八道!虚贼的胡笳蹄铁怎么会在一个平民手中!” 晋国使臣话音未落,席间先是沉默,接着纷纷议论起来! 胡笳蹄铁或许有人不清楚,虚贼二字在座却没有不知道的! 二十年前差点招致晋国改朝换代的虚之乱,作乱的正是这些人! 那是刻进晋国人血肉的耻辱,赵商臣脸色变得很差,藏在袖里的指尖气得颤抖。 晋国使臣厉声道∶“这些东西早在十几年前,随着虚贼全族尽灭全被毁掉了,无一例外!哪里还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楚国,还望姜大人告知其中原委,免得两国之间,产生误会!” 姜大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启禀王上,微臣真的不知啊,只当是家中下人带来的半块铁疙瘩,谁知道还有这种原委?” 楚王和稀泥说道∶“那人何在?不如把人带上来,也好让晋君当面问个明白。” 都说了姜家人是有备而来,话传下去没多久,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就跟着上殿来了。 他一开口就是厚重的晋腔∶“小人拜见楚王!”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楚王探出身子打量着他,说∶“听姜爱卿说你来郢都是寻找旧主的,你的旧主又是谁?” 席间,明稷将蒸透的胡萝卜轻碾成泥,小口小口喂给兔兔吃,太子在一旁时不时捣个乱,譬如突然把儿子马上要吃到的勺子抢走,弄得兔兔一顿饭越吃越委屈,越吃越委屈。 明稷没好气地说∶“正说着国家大事呢,您怎么都不认真听啊?” 太子从事件开始就表现得心不在焉,姜大人声嘶力竭表演的时候更是接连发出了嘲讽的声音。 他将儿子胸前湿答答的口水巾扯下来,丢给墨奴,说∶“几个跳梁小丑耳,不必太过关注。” 地上的大汉说∶“小人叫陈雄,晋国辽溪人士。” 辽溪和渭地交界,是晋国的边关重镇。 “这蹄铁你是从哪里来的?”赵商臣拿着胡笳蹄铁问道。 陈雄十分犹豫,说∶“这是前主人家的东西,我不能说。” “你说不说!”赵商臣一出手用蹄铁抵住陈雄的咽喉。 这东西虽然不锋利,但当着楚王的面,此人敢这般行径,陈雄心知他身份高贵,忙说∶“这是二十年前我送小主子逃到楚国的时候,主人家塞在小主子襁褓里的东西!” 楚王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追问∶“你是说,你的主人托孤于你,留下蹄铁作为相认的信物?” “蹄铁只是其中一个,还有身份铭牌,小主子的生辰八字,小金锁之类的!”陈雄被逼得连连后退,蹄铁抵着咽喉的感觉很难受。 “你把孩子送到了谁家?”赵商臣眯着眼睛问道。 “当时小人又饿又渴,就在渭地随便找了户富贵人家,具体的……小人也不记得交给谁了!只知道主人家后来发达了,举家搬到了郢都城!” “嗤,”明稷听到这里真实笑了,连喂孩子的勺子都气得直抖。 她可算知道这个荒唐的局是冲着谁来的,摆明了是她啊! 谢琼林从对面看过来,眼神略带愉悦,可惜对面的一家人沉浸在逗孩子的乐趣里,连头都没抬。 “咔,”她手里的玉搔头应声折断,旁边的妃嫔露出惊骇的眼神。 “那你送来的,岂不是虚贼的遗孤!”姜大人后知后觉地大叫∶“虚贼残暴不仁,人人得而诛之!你还不快老实交代送到了谁处!” “这……” “启禀父王,姜大人捉到了此人,倒是让儿臣想起了另一件事。” 殷沉戈找准机会,从席上站了起来,他一扬手,下人送来一些东西∶“这是我的探子最近得到的一些东西,或许这个陈雄,会认得也未可知。” 托盘的公布下露出一角熟悉的布料,昭氏惊得差点坐不住,那分明是……那分明是她藏在书房里的东西! 那些能证明稷儿身份的信物! 徐容清竟是公子沉的人! 可是不对啊……那些东西她都认识,与虚贼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李夫人这就坐不住了?”隔着几个席面,姜夫人得意洋洋地望过来一眼∶“别急啊,好戏还在后面呢!” 明稷是儿子也不喂了,坐的直挺挺地关注场上的走向,兔兔冲着那么近又那么远的胡萝卜泥张了几次嘴,奈何他娘的关注点在大殿上,他爹的关注点在他娘身上,压根没人主意到他。 “嘤,”委屈的兔兔发出细碎的声音。 赵商臣在东西上来之前就回到了席上,换成了殷沉戈的主场,他拿着东西逼问了几遭,陈雄果然招供,这东西就是他那小主子的。 “对、对!小主子生于已卯年三月,那铭牌上正刻着一只小兔儿!” “已卯年?那岂不是太子妃的生辰八字?”姜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故意说道,引得众人猜想纷纷。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姜姐姐多心了。”岑七道。 姜婉毫不犹豫白了她一眼,不屑同一个小小奉仪说话。 岑霜冷哼∶“已卯出生的有那么多人,姜姐姐脱口就提太子妃,是司马昭之心了!” 殷雅听了半天,对姜婉的阴阳怪气十分看不惯,说∶“就是啊,这么说来香宜夫人还是已卯年三月出生的呢,你怎么不说是她啊!” 姜婉接连被几人针对,气得眼眶都红了,在心里恨声说∶谁对谁错走着瞧就是! “还不如实招来,你到底把那虚贼的孩子,送去了哪户人家?”殷沉戈大喝一声。 视线扫过殿中所有人,意有所指∶“这户人家姓甚名谁?今日可在这大殿之上?” 第135章 “这户人家姓甚名谁?今日可在这大殿之上?” 殷沉戈的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够殿内所有人能够听清。 姜婉挠着怀里的猫, 从手帕里抽出一根丝线, 轻轻绕到了小猫的脖子上。 “这……这……”陈雄眼神慌乱, 不住地往普通席面上看, 那里坐着几家夫人,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纷纷在心中猜测。 “你说不说!”殷沉戈压着陈雄的脖子, 将他压矮了个身子, 威逼意图明显。 “我说!我说!那户人家姓李, 正是前上军统领,李闯将军!” “什么?!” 此话一出,引得满堂皆惊姜夫人尖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李夫人,你抖什么呀?快向王上说清楚, 不是你家做的呀!” 李家有三儿两女,大长公主都听糊涂了∶“哪个才是此人送来避难的孩子?” “刚才说了是已卯年生人, 那肯定是太子妃娘娘了!”姜婉见戏终于唱到了她爱的桥段, 不禁眉飞色舞起来。 “你什么意思!”殷雅拍案而起,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副要找姜婉算账的样子。 岑霜凉凉道∶“李家三公子和太子妃娘娘乃是龙凤双生子, 姜侧妃这决断下得也太早了, 怕不是早知道了内情?” “我能知道什么内情……”姜婉悻悻地说。 “你当年送来的是男还是女?” “好像是男孩!”陈雄一脱口,殷沉戈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可得想清楚了,是男是女?” “女孩!女孩!对, 是女孩!”陈雄临场改口,急切地说。 “看来真是太子妃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楚王看向赵商臣∶“晋君觉得?” 赵商臣嘴刚张了一半,殷沉戈说∶“父王,儿臣还有人证!请容许儿臣把人证带上来!” 赵商臣无所谓地耸肩∶“安庆王请便。” 殷沉戈信心满满,击掌三次,一个妇人随在宫人身后走了上来。 “民妇杨氏,参见王上,参见晋王!” 明稷冷笑一声,上一次楚王警告完她以后,已着人把杨氏送回原籍养老去了,没想到竟然又被殷沉戈挖了出来。 瞧这架势是准备就着她身份那点子事儿吃一辈子? 杨氏信誓旦旦,说她本是渭城一个乳母,机缘巧合之下受雇于李家,亲眼看着李夫人调换自己的女儿和远方送来的孩子。 杨氏绘声绘色一说,众人立马将陈雄的供词与此结合,想象出一套移花接木、鱼目混珠的戏码,好不刺激? 若事情是真的,如今高高坐在太子身边的女人,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虚贼! 血脉卑贱不说,族人生生世世获罪,男为奴,女为娼。 一个本该被充入娼籍的女人,何德何能坐在太子的身边! 殿里高高低低的议论声愈来愈大,这些贵女们平时都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遇到这事一个比一个激动,更有一些看向太子妃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屑一顾。 要不怎么说人都有劣根性,只要倒霉的人身份比她们高,哪怕是莫须有的事也能舞得有来有去。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一句不真,当……当千刀万剐!”杨氏竖起三指,指天画地地发誓。 “父王听到了,儿臣希望父王彻查此事,免得有心人阴谋,乱了我……楚国血脉!”殷沉戈边说边看向在太子膝上蠕动的殷谋。 楚王深深看了一眼小儿子,眼神复杂∶“这妇人你是哪里找来的?” 分明是他亲口吩咐人把杨氏送走,竟然又被掘出来了。 “父王可是怀疑此人的身份?”殷沉戈曲解了楚王的意思,大声说∶“父王大可去查!这妇人说的句句属实!” “噗嗤!”赵商臣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楚王有些头疼∶“晋君为何发笑?” 赵商臣有些玩不下去了,以拳掩口,道∶“只是觉得安庆王赤胆忠心的样子,有些……天真。”他正色道∶“与其一个个猜测,不如我们问问李夫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免得不明真相的人乱嚼舌头,毁了太子妃清白。”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旁的妹妹一眼。 昭氏早坐不住了,她起身疾步到殿中央,跪下道∶“启禀王上,乳母说的有真,也有假,” “有真?”吃瓜群众都沸腾了,大大小小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难不成太子妃真的是冒充的狸猫?” “不可能吧?怎么想都太大胆了啊!竟然还让这种人嫁给太子了……” “那太子怎么办呐?会不会休妃重娶啊?” “你想什么呢……再不济人家肚子争气啊,还有个儿子呢……” 昭氏这番话,让明稷也跟着紧张起来,手心凉凉的,怎么捂都暖不起来。 殷遇戈忽然用袖子覆住她因为紧张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将其握在掌心。 “太子妃,确实非我亲生。” . 月上中天,王后站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皎洁明月,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随着月份增大,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并且更加担心东窗事发,连睡觉都不敢将绑缚的东西取下,更是夜不能寐,稍微一点响动就能把她惊醒。 几重压力下她无比憔悴,甚至顾不上楚王和旁的,一心只想铲掉太子势力。 而重创李家和太子妃就是削弱太子势力必经之路。 夜色美得很,小宓氏却一点都没有欣赏的心思。 “娘娘。”红逍走进来,递给王后一盏燕窝∶“您不要担心了,我们的人说,将军夫人已经承认了,太子妃不是她亲生的,事情很顺利……” 小宓氏闻言微微皱眉,并没有更加轻松,而且追问∶“她亲口说的?前面说了什么?一一报给本宫听!” 红逍把消息重复了一遍,说∶“王爷是有如神助,姜大人真是此次的大功臣!” “是啊……是功臣……大功臣……”小宓氏喃喃,突然想起什么∶“那块蹄铁是哪里来的?真的是虚贼的东西吗?” “还有那个陈雄,哪里来的?可靠吗?” 红逍觉得王后确实有些多虑了,说∶“陈雄靠不住,还有徐容清从李家偷出来的证据呢,那可是真凭实据,抵赖不得的!” “也对,也对……”王后只能安慰自己事情会顺利进行的。 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心情才稍有平复∶“对了,那个民间丫头怎么样了?” 红逍知道她问的是养在密室的巧女,答道∶“好着呢,能吃能喝能睡,人都胖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嗯,好好养着,她可千万不能出差池,一点都不能!”小宓氏郑重地吩咐道,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再派人去光明殿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回报本宫!” 红逍连声应道∶“诺,奴婢这就安排人去。” . 此时光明殿的气氛正到紧张时刻。 昭氏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大殿中间,咬咬牙∶“太子妃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但那是因为我亲生的女儿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太子妃是……抱来养的。” 满室哗然。 殷沉戈冷哼∶“是真是假全凭你一张嘴怎么行,本王这里人证物证俱全!” 昭氏再三犹豫,得了赵商臣同意的眼神,她说∶“能证明稷儿身世的信物昨天刚被贼人偷走,索性臣妇留了个心眼,另外放了几样。” 她从身上取出一块羊脂玉佩,触手生温的玉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这是其中之一,刻着太子妃……原本的名字。” “咣当!” 赵商臣手里的酒盏应声而落∶“你拿的是……” 殷遇戈受不了地发出嫌弃的声音,捂住儿子的眼睛不让他看。 赵商臣实在演技太差!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的明稷∶“……” “晋君……” 殷沉戈突然意识到不对,可是赵商臣已经飞快夺过那块玉佩,发了疯似的问昭氏∶“这东西的主人,你说是太子妃?”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 在场所有人都对晋王的行为摸不到头脑,还是公子弃轻声提了关键∶“这玉佩是什么?” 赵商臣回身,眼神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太子身边的妹妹身上,声音多了一分柔软。 “这是我妹妹的东西。” “我们分开二十几年了,” “我一直在找她,想光明正大带她回家。” 他处心积虑布局,设计,把姜家和安庆王府全算计进去,就为了能在这个场合光明正大地认回妹妹。 什么开阳郡主,他的妹妹,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国长公主! “不可能!” 殷沉戈粗暴的声音打破了好容易被烘托起来的气氛,赵商臣甩甩脑袋∶“为何不可能?” “为何可能?”殷沉戈反问道∶“李夫人说的也是似是而非的话,晋君的亲妹怎么会流落到楚国,还被李闯夫妻捡回去养大了,又怎么这么巧,李夫人的女儿死了呢?” “陈雄和杨奶娘也是证据确凿啊父王!” 局面开始渐渐失控,尤其在晋王认定太子妃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之后,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楚王则还沉浸在震惊里,他知道李明稷是晋国人,可是他不知道李明稷是晋王室的公主啊! 姜婉愣愣地坐在位置上,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东西,大白猫差点被她勒死,关键时刻狠狠挠了她一道,跳下位置优雅地跑了。 不论是不是品种高贵的高地猫,都不可否认这大白猫长得漂亮,而且爪子很凶。 赵商臣背着手∶“既然如此,滴血验亲好了!” 第136章 王后担心了一晚上, 光明殿果然出事了, 太子妃逆风翻盘, 现在正要滴血验亲呢! 小宓氏差点没昏过去∶“本宫就知道!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国舅呢?” 红逍说∶“国舅正在大殿上, 不能离开半步啊!” 小宓氏扶着肚子, 脑子里飞快闪过去几个念头, 都被她一一挥去,直到看见一旁桌上的几个药包。 “这是太医下午送来的, 说是催产药。”红逍轻声道。 小宓氏眼中一狠∶“去, 喂巧女喝下, 锣鼓都敲打起来, 通告六宫,就说本宫——要生了!” . 青釉碗上飘着细碎的白花,仅一只就造价不菲。 碗里的水是楚王亲自看着宫人倒进去的,锋利的匕首递给了二人, 在场的人屏息凝视,期待着结果。 赵商臣心中大快, 豪爽地划开了手心, 鲜血淅沥淅沥,流进了碗里。 万喜在一旁轻声说∶“您不用滴这么多的……” 他眼里闪动着狂热, 示意明稷动手。 明稷握着匕首, 心说尼玛你自己自残就算了, 还要拉上我算怎么回事啊! 她迟迟不动,殷沉戈心中暗喜,说∶“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 怎么敢当众验明正身呢?” 明稷回头,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敢呢?” 殷沉戈瞪眼∶“你要真是晋王的妹妹,我便辞了这位置,自贬为庶人!” “好,这可是你说的!”明稷气性也涌了上来,拔出匕首在中指上轻轻划了一刀。 这身子细皮嫩肉的,鲜血很快从伤口涌出来,落入碗里。 赵商臣紧紧盯着,连楚王都忍不住探出身子。 两滴血越靠越近,但互相之间仿佛有一层屏障,怎么都无法溶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赵商臣喃喃自语,他显然也没想过这个结果。 两人的血不互溶……岂不是证明了二者没有血缘关系!? “哈哈哈哈!!” 殷沉戈笑得十分狂妄,催促宫人把端给楚王看∶“父王您看啊!血不相溶!什么妹妹不妹妹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明稷看着赵商臣,试图解释∶“我……滴血认亲一点都没有科学依据啊,因为……” 因为……明稷词穷了,要怎么给古代人解释血红蛋白、血浆和血小板啊!! ……不是,是赵商臣说原主是他妹妹的啊! 昭氏也充分佐证了这一点啊!还有那些信物! 现在这情况……到底算什么啊! 陈雄还跪在一边,殷沉戈还握着半块胡笳蹄铁,昭氏明确说了“她”,李明稷,太子妃,不是昭氏的亲生女儿。 既然“她”不是赵商臣的妹妹…… 那不就是陈雄口中,那个从虚贼的孩子!? 原主的身世坎坷就算了,现在受罪的是她啊! “请父王明鉴!这等女子怎堪为太子妃?怎么配为殷家生下血脉!”殷沉戈跪在地上,表情痛快无比∶“她该车裂而死,还有那个孽种!当同死!” 大殿瞬间寂静无声,要知道公子沉口中的“孽种”可是太子的嫡长子! “你说谁是孽种?”殷遇戈把儿子交给讯奴,慢慢从席面上站起来,口气听不出喜怒。 殷沉戈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王兄,臣弟可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一世清誉都毁在这个女人头上!” 比明稷还震惊的还有赵商臣,他看看妹妹,又看看那碗水,不停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舅母!为什么会这样?”他脱口而出对昭氏的称呼,像是二十几年的信仰猛地崩塌。 他以为的妹妹,其实不是他妹妹。 那他的妹妹在哪里? 昭氏也一脸懵,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余光看见杨氏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猛地想起一个可能! 该不会…… 昭氏猛地夺过宫人手里的匕首刮破手指,另取了一碗水滴进去,又抓着明稷的手,将鲜血滴进去。 结果又没有溶在一起。 这回连昭氏都震惊了,她原以为是杨氏动了手脚,将原本对调了的小公主和女儿又掉了回来。 结果她以为的“公主”,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女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昭氏震惊地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公主不是公主……女儿也不是女儿……那你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啊!”昭氏崩溃地朝女儿大叫。 当年为了救小公主,她忍痛把亲生女儿送走,将小公主视作亲生养了二十几年。 可是有一天被告知,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公主”其实是个冒牌货,还是间接造成表姑奶奶身亡,自己不得不送走女儿的虚贼的孩子! 教昭氏怎么能不崩溃? “阿娘……”明稷忽然有些同情她,她本来就不是原主,对目前的情况虽然惊讶,也不至于崩溃。 可是昭氏和赵商臣已经一副即将当场去世的样子。 “父王,而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恳请父王秉公处理!”殷沉戈心情很好,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 “父王,儿臣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不能这么草草结案。”太子拱手道。 “王兄在说什么?可是故意偏袒?”殷沉戈道∶“事情真相已是再清楚不过,父王,请判罢!” “儿臣以为事情还没结束!不能盖棺定论!”太子也十分坚持。 “那王兄就拿出证据来啊!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哈哈哈!拿不出来了吧?” “那还不是气数将尽?”殷沉戈咄咄逼人道。 “谁说没有证据了!”明稷突然出声,她快速走到讯奴身边,把兔兔抱过来。 太子已猜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阻拦,明稷挥开他的手,用匕首刮破了兔兔的小脚脚。 “咚”一声轻响,母子二人的血液一同落入水中。 明稷这伤口今天挤开了三次,一只手早已经血肉斑驳,她顾不上疼,说∶“启禀父王,谋儿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们看!” 碗里两滴血绕啊绕,还是久久不溶,殷遇戈也取来刀,滴了一滴进去。 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三滴血竟然互不相溶! “这……” 端着碗的万喜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扑通一下跪下来∶“王上!王上明鉴啊!老奴没有在水里动手脚啊!” 五个碗在地上一字排开,有不信邪的拉着孩子来试,可是不论哪家哪户,就都没有溶上的! 明稷总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还有闲心调侃∶“难道大家的孩子,都是街头巷尾捡来的不成?” “就是,这分明是有人做手脚,故意陷害王嫂!”殷雅找到机会大声说道,不停往公子沉身上看。 “咳,”当了半集背景板的楚王轻咳出声∶“好了,今日之事……” “报————”一个宫人急匆匆冲进来,跪在殿上,气都还未喘匀,说∶“启禀王上!”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临时发动,只怕是要生了啊!” 楚王微微皱眉∶“这般惊慌,成何体统。” “王上饶命啊,王上饶命啊!”宫人不明所以,被楚王的话吓了一跳,连连磕头道。 殷遇戈已经重新叫墨奴打了清水,楚王对王后生产的消息并不在意,只淡淡问了一句“太医和稳婆都齐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点点头,也没提要去中宫瞧瞧的事,仿佛小宓氏生孩子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事一般。 赵商臣的血和明稷的血再一次在清水里相遇,众人屏息凝视,等待结果。 两滴血互相碰了碰,似乎认出了彼此身上一样的气息,很快交融在了一起。 万喜把碗断给楚王和殷沉戈看,后者发出大叫∶“不可能!一定是墨奴在水里动了手脚!” 殷遇戈突然抓住他的手,一刀下去强行放血! 淅沥沥的鲜血流淌进碗里,公子沉痛得痛骂太子,可是睁眼一看,两处血泾渭分明。 “这能不能当做证据?”他看着殷沉戈的眼睛,严厉地问。 “这……这……” 赵商臣先是一愣,紧接着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鲜血相溶意味着血脉相亲,李明稷就是他的妹妹! 他没有认错人! 也没有把妹妹弄丢! “妹妹!”赵商臣激动地想去牵明稷的手,被殷遇戈一掌狠狠拍开! 他也不恼,笑得像什么憨厚的大狗,高兴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既然是一场误会,那误会解开就好了。”楚王出来打着圆场。 “父王!”殷沉戈不依不饶∶“他们分明动了手脚!” 楚王已经想息事宁人了,小儿子却一点都不懂他的意思,就殷沉戈那点本事,反手就被太子捏死在手心里,楚王板起脸,准备说点什么。 “动手脚的应该是你才对!”一个虚弱又坚定的声音从光明殿外传进来。 徐氏扶着虚弱至极的李明秀慢慢走进来,她在床上躺了半年,连路都不怎么会走了,嘴唇苍白,浑身无力。 后面的侍卫还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李明秀跪在地上,说∶“启禀王上,臣女有状要告!” “——当初臣女受伤昏迷长达半年,外界只当是李家管教下人不严,伤及主人,可是……可是那晚压根就没有家奴暴动!有的只是内贼偷东西被我撞见,她便举起刀子……冲着臣女来了……” 李明秀想起那晚的情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楚王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你说的内贼是谁?” 李明秀神情激动∶“是徐容清!是徐容清捅了我一刀!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干的!” 第137章 王后在中宫等了半天, 没等到楚王人来。 底下人唯唯诺诺, 说是光明殿的官司正到要紧的时候, 楚王不来了。 “不来了?” 小宓氏的怒火一下就蹿了起来, 中宫内外被她的心腹围得铁桶一样严实, 这些跟了她几十年的宫人个个是演技派, 将主子临盆的急促感演得淋漓尽致。 可是有什么用啊! 又没人看。 生气倒是次要的,小宓氏怕的是自己是不是哪里早露了马脚, 引起楚王怀疑了。 事不宜迟, 最要紧的是她得赶紧“生”下孩子。 “巧女还没生下来?” 稳婆小声说:“快了快了, □□在陪着了, 那姑娘是初产妇,难免慢一点……” 从喝下催产药到现在才过去一个时辰,谁家生孩子这么快的……稳婆心里有话,却不敢说出来。 “太慢了, 太慢了!”小宓氏知道生孩子折腾,可是她等不及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子里滋生, 她慢慢转向稳婆:“您是阳城最有名的稳婆了, 可知道若是产妇在生下孩子之前不幸死了,孩子如何生下来?” “啊?”稳婆下意识‘啊’了一声, 亏她也是个见识大的:“您是说……给掏、掏出来?” “那就是您的事了。”小宓氏转身走进垂帘:“总之, 半个时辰之内, 本宫要顺利‘生’下孩儿!” . 随着李明秀在楚王面前说出事情真相,众人不禁全部看向徐容清。 她那日名说回娘家,其实是向北边逃去了, 亡命了好几天才被抓回来,蓬头垢面,哪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李家与你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这般害我女儿?”昭氏质问着徐容清,后者却一声不吭。 “李夫人这话说的,她哪里是要害二姑娘,分明是冲着太子妃来的,二姑娘只是被殃及了池鱼而已。”殷雅出声道,一语点出了事情重点。 只怕这徐容清是连自己的亲事都算计进去了。 “林儿是真的喜欢过你!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昭氏对徐容清十分失望,想到李明林对徐容清点滴的好更是为儿子不值起来。 “你喜食清淡,家中饮食口重,哪回不是他亲自给你做的一饭一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少爷,为了你这个也肯那个也干,你简直……” 提起李明林,徐容清脸上仿佛有些触动,低低地开口说∶“为主子办事,容清没什么可解释的。” “你的主子是谁?”明稷看着徐容清问道。 徐容清抬起眼,与明稷对视了一眼,复而低下头∶“你们杀了我吧。” “大胆!”楚王喝道∶“光明殿上岂容你说不说就不说的,还不快点把幕后主谋招出来!” 此时,门外的宫人通禀道∶“启禀王上,安平王求见。” 殷弃戈? 明稷朝门口看去,听见一些细碎的,轮椅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难怪圆月宴一开始就没看见他,原来是还没来。 她收回视线,不小心看见徐容清盯着门口一闪而过的眼神。 “怎么了?”太子注意到了她的怔愣,顺着视线看过去,安抚道∶“很快就结束了。” “嗯?”明稷回过神,嗫嚅了两下嘴∶“我没什么。” 公子弃向楚王行过礼后规矩地退到一旁,宓震庭从席上站起来,说∶“禀王上,这犯妇就是妒忌家中小姑,哪来的背后主谋?” 宓震庭边说边看向徐容清,眼神里满是警告,表面上义正言辞∶“这件事定是你一人所为,对吧?” “想好了再说,这可关乎你一家人的性命啊……” 竟然拿徐容远威胁她! 徐容清缓缓低头∶“是……” “徐姑娘若是将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少不得落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若是招供,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公子弃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道。 “平王爷!”宓震庭高声道,作揖朝楚王∶“你这是在阻挠王上英明睿智的决断!” “我、我没有……”公子弃涨红了脸,嗫嚅着闭上了嘴。 “弃儿说得对,犯妇你可想清楚了。”楚王轻抿了一口茶水道,对宓震庭越俎代庖的态度有些不满。 徐容清低着头,似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决定。 突然,她站了起来,径直冲向殿里的大柱—— “希望王爷信守诺言!容清,去了!” 她竟是要寻死! 明稷脱口而出∶“拦住她!” “哎呀!” “砰!” 柱子旁的宫人没能拦住她,徐容清一头撞在柱子上雕刻的飞龙上! “徐容清!” “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啊!”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猩红的鲜血已经沿着朱漆大柱缓缓流下,徐容清满脸鲜血,眼睫轻颤地望向北边,双唇轻轻动着,不知在说什么,不知在看什么。 …… “岂、岂有此理!”楚王好一会儿才从惊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愤怒地指着徐容清的尸体∶“这是什么意思?啊?” “当面给寡人颜色看看是不是!” “王上息怒!” 众人纷纷下跪,齐声称不敢,人群中只有赵商臣没有下跪,显得是那么突兀。 就是这份突兀让楚王一眼就看到了他,内心一阵复杂。 论最丢人的时刻,被邻国国君看到了是什么体验? “摆驾,摆驾!” 楚王气得拂袖而去。 众人纷纷起身,就在这时候,中宫的宫人喜气洋洋地走进来,高声喊道∶“我王大喜啊!” “王后娘娘又为王上诞下个小公子哩!” . 楚王派人传话,说让太子全权处理此事,他躲进后宫,大有关上门逍遥自在的意思。 明稷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和殷遇戈打了个招呼,说带儿子先回麟趾宫。 太子刚想应好,抬头看见赵商臣满脸殷勤地凑近,想了想,将殷雅也指了过去。 “我?”殷雅指着自己,又看见赵商臣对妹妹热络的样子,不禁嘀咕∶“人家正兄妹情深,我去干什么……” 可王兄的话她又不敢不从,只能跟在二人背后。 “既然妹妹已经认祖归宗,就跟我一起回绛城吧,不在这当他的什么太子妃了!”赵商臣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我们晋国的王宫比这大多了!绝对的宽敞,你想要几座殿都行,王兄带你冬天冰嬉,夏天捉鱼,秋天打猎!” 殷雅没好气地插话∶“想的挺美,你不用上朝啊!” “一日里那么多个时辰,总能抽几个出来的嘛!”赵商臣眼睛亮亮的,说∶“我动身来楚之前已经想了七八个封号,一会给你看看喜欢哪个,咱们就定那个做封号!” “晋君……”明稷被他的热情弄得很不适。 “你叫我什么?”赵商臣捂着心口,一副伤心坏了的样子∶“小的时候甜甜地叫人家王兄,长大了就会叫晋君了!” 明稷差点翻了个白眼! 她没记错原主被送走的时候才半岁吧! 什么时候叫过他王兄! 这个神经病! 殷雅实在受不了赵商臣的智障劲,重重哼了一声,跑远了。 茯苓子立马机灵地把有貌拉到一边说话。 “故意把殷雅气走,你要做什么?” 明稷还是不习惯叫他王兄,尤其在她见识过赵商臣这人的千般面孔之后,谁知道他宠妹狂魔的表皮背后,又在暗算她什么? “我怎么是故意的?”赵商臣并不承认,背着手有些小得意。 妹妹就是他的妹妹,这聪明劲儿就像他。 “人殷雅随着你回国,陪着你登基,陪着你经历大小争斗,你就这么对她的?”明稷皱眉。 上次赵商臣不辞而别,转天殷雅来东宫的时候,明稷在她身上看到了暧昧的痕迹,这傻子都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赵商臣这憨批这次回来以后绝口不提上次的事,尽显渣男本色! “当初可是你先撩拨别人的!”明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殷雅是她小姑子,更是个好女孩,要是让这憨批负了,甭说殷遇戈了,她第一个抄家伙抽他! 赵商臣连连说∶“哎哎,你别激动啊……” “唉……” 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与她的事太复杂,你别掺和太多。” “我支开其他人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的。”赵商臣微笑∶“西南庞家的军队假借送淑河郡主出嫁之名,向北推进了二百里,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庞家?” 那不就是殷雅的前夫,庞枭家么? 明稷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殷遇戈没跟你说?”赵商臣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没有,”有关政治的事太子很少对她提,她也不感兴趣,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个淑河郡主是来嫁给谁的?”明稷问道。 “西南庞家的女儿,身份尊贵,所嫁之人能是什么凡夫俗子么?” 明稷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好的预感∶“……你吓唬谁呢?” 庞枭都让殷雅弄成断子绝孙了,庞家要是还想着和太子攀亲,怕不是脑子有病! 赵商臣气得够呛∶“我说是他殷遇戈了么!” “……哈哈,”明稷干笑了两声,赵商臣那个危言耸听的口气,又刻意强调了不是凡夫俗子,明稷就想当然地以为是太子了啊! ……等等, “你该不会……说得是你自个儿?” 第138章 光明殿的事处理到几近深夜, 用焦头烂额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太子焦躁, 墨奴等人跟着焦躁, 徐容清背后肯定是有主谋的, 可随着她的死, 这主谋要查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殿下, 已经二更了,您先回宫罢。”墨奴劝道, 殷遇戈正在看下面传来的消息, 意识到也夜深了, 抬手揉了揉眉心。 所有发生的事像一根根断裂的线头, 一一摆在他面前,他明知症结所在,却只能按部就班将一个个线头解开,事情虽然不难, 可是做起来麻烦又耗时。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跟李明稷用过一餐饭食了,别说吃饭, 哪怕是见面无形中都变少了。 “嗯, 今日就到这。”他刚说完还未站起,门口的侍卫走进来, 说:“殿下, 有客求见。” “这么晚了, 谁来了啊?”画奴刚准备下班,又见事堵门,不高兴地嘀咕道。 侍卫略略犹豫, 说:“是安平王爷。” 殷弃戈是自己来的,哑奴将他推进来,随即恭顺地出去了。 墨奴几人对视了一眼,向他行礼∶“王爷。”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几位大人多礼。” “臣弟拜见王兄。”殷遇戈抬手一揖。 “嗯。”太子的态度说不上冷淡,也绝对不热络,就是对他打扰自己回宫有点点不爽。 殷弃戈察言观色是成精了的,连忙说∶“臣弟知道王兄可能没什么头绪,特来献策。” 献策? 殷遇戈闻言上下扫了他一眼:“献什么策?” 公子弃浅浅笑着∶“不敢说策,臣弟有想要的东西,只是拿一些知道的事跟王兄等价交换,还请王兄给我个机会说一说。” 殷遇戈不知是不是认可了他这个交易,将身旁的人一一挥退。 墨奴临走带上了门,屋中仅剩下兄弟二人。 “滴血认亲的水是谁换的?”太子开门见山,问道。 “万公公的徒弟,德宝。”公子弃答道,附带一句解释:“这条线老早就打通了,只是从未使用而已。” 一开始的水是万喜准备的,他做到这个位置,早就不亲手做事了,就是这样才给了德宝可乘之机。 “那就是,中宫做的了?”殷遇戈薄唇轻启,看不出喜怒。 “王兄难道是第一次往这方面怀疑么?”公子弃说道:“多年来,不都一直在偷偷查么?” “弃弟之能,是孤小瞧了,”太子终于正视他,随手斟了一杯茶水。 殷弃戈之前一直养在中宫,知道的应该是他感兴趣的东西,现在他这意思是准备投诚? 那茶早已经凉透了,澄黄茶汤散发着特有的清苦香味,太子问:“你的条件?” “王兄可知道母后和宓家为何要为我请封?”公子弃轻声问道,眉眼间染了些失望。 “殷沉戈不慎坠马,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母后和舅舅就打起了我的主意,臣弟没那野心,更不想被当做生育的工具,” “余生所求不过是有所庇佑,做个糊涂王爷罢了。” “这等日子,想必只有王兄登基,臣弟才能拥有!” 殷遇戈打断他的伤春悲秋:“说重点。” “西南庞家的淑河郡主即将上京选婿,”公子弃抛出自己的要求:“殷沉戈已经提前派人去接了,他攀上庞家的亲,是势在必得,可我偏不要他得!” 果然。 殷遇戈轻轻摩挲着杯口:“西南庞家不老实,不是一门好亲。” “庞老贼不老实,庞枭狂妄,若是王兄放心,臣弟不才,可替王兄收回西南地界!” 西南是块硬骨头,庞家人是不咋滴,却十分盛产良将,加上天险庇佑,易守难攻,想要吃下来还真挺费牙。 太子没说什么,表情却不太信他能做到的样子。 殷弃戈从怀里取出一本有些陈旧的簿子:“这是宓家的前几年账本,我的人悄悄抄下来的,上面有王兄想要的东西的。这是臣弟的诚意,还请王兄收下。” 宓家的账本?殷遇戈的手伸到一半,轻轻巧巧打掉了那账本。 意思却十分明显——他拒绝了殷弃戈的示好。 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越过殷弃戈往外走,临出门前轻声道了句:“小小年纪,心眼太多。” 那账本翻倒在地上,就在殷弃戈脚边。 他眼里闪动了两下,弯下腰把账本收在怀里,还没从这场拒绝里回过神。 在他的预想中,太子不说感恩戴德,起码是会接受他这番诚意的,可是…… 墨奴领着哑奴进来,哑奴一进来就走到公子弃身边,低眉顺眼候着。 墨奴说:“殿下回宫了,更深露重,王爷也赶紧回吧。” 他看见公子弃怀中的账本,说道∶“这账本是好东西,却不应该从您手里拿出来,一旦出了事中宫率先怀疑的就是您,殿下也是为了王爷好。” 墨奴尽心尽力解释着,可殷弃戈知道这多半不是实话,主人已走,他只能收好东西,谢过墨奴,权当没来过这一趟。 至于太子,出了大殿才发现早已经半夜三更,宫道上安静地听不见人声儿,只有偶尔经过几队巡逻卫士。 一路回宫没见到灯火,他还当李明稷早睡下了,不想推开寝殿的门,她还在灯下看书。 四目相对,明稷困得打了个哈欠:“回来了啊?” 二人的关系愈来愈趋近老夫老妻,平时相处的时间都少,更徨提浪不浪漫。 这种婚后生活是明稷从未想过的,事实是她已经这么过了大半年。 “饿不饿?厨房还温着粥……”明稷站起来,习惯性地操办他身边的事,手忽然被抓住,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她问。 “不必忙,我不饿。”殷遇戈慢慢凑近,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干净而甜美。 “怎么还没睡?” 明稷的耳朵被他呼出来的气息扫得痒痒的,耳根不自觉地变红∶“话本子看晚了……晚睡不好吗,不正好等你回来么?” 太子轻笑了一声,明稷趴在他胸前,都能听见来自心脏的搏动。 二人静静抱了一会儿。 “赵商臣下午同你说什么了?”殷遇戈轻声问。 原想说点旁的,话一脱口又变成了正事,殷遇戈有些微微的懊恼。 “没说什么,说了点西南庞家的事,过来,我给你更衣。”明稷拽着他的腰带往屏风后面拖,一边高声唤:“有貌啊——” 有貌在殿外脆生生地应:“娘娘?” “将厨房温着的粥和小菜端来。”明稷吩咐着,将太子的腰佩解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又抱了个满怀。 殷遇戈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别动,抱一会。” 明稷一愣,轻轻拍了拍太子的后背:“很累啊?” “一般。”殷遇戈闷声道,又提起:“孤好像很久没陪你吃一顿饭了。” “你也知道啊?”提起这个明稷还是有点生气的,哼唧道:“你平日哪来这么多事做?底下人都不干活的吗?” “朝政、私务、边关,琐碎的事情很多。”殷遇戈解释道。 明稷张了张嘴,最终把抱怨的话吞了回去:“起来,衣服还没脱。” 太子听话地站直身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一下:“那西南庞家,送来了淑河郡主庞倩,意思是联姻。” 明稷将他的外袍挂在屏风上,闻言道:“庞倩?”她想了想:“我听说庞倩此番北上,西南军借故向北推进了二百里地?” 军队北推是很敏感的事,更何况西南庞家是异性王,与王室还有梁子。 粥端进来了,太子也换了身轻便衣裳,轻声应:“嗯,有这回事。” 西南王此举主要还是看朝廷的态度,他觊觎旁边的州府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趁机圈地盘呢。 “那……” “正好借此事,削了庞家的兵权。”殷遇戈吃了几口就没兴趣了,对这话题更没兴趣了。 一天到晚都对着这些,真是听到都烦死了。 明稷喊人进来收拾了碗筷,跟在太子背后,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您早点睡吧。” 外屋和寝殿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这里太过昏暗,明稷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太子背后。∶“您慢点……我要跟不上您了……哎哟!” 殷遇戈耍了个心眼,故意等这个笨蛋一头撞进怀里∶“殿里都不点灯,你想做什么?” “灯点太亮刺眼……况且又浪费。”明稷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沉重,揶揄道∶“您喘什么气啊?莫不是殿里窗开少了,闷得慌?” 宫人都在外面伺候,殷遇戈一把将她抵在案桌上∶“你说什么?嗯?” 明稷半坐在桌上,后背抵着墙,不老实的脚踢掉了绣鞋,沿着轻薄的常服往上滑∶“没什么,就是意外您忙了一天,还有功夫想这种事。” “不想就别撩拨孤!”殷遇戈抓住她作怪的脚重重揉了两把,把人从桌上抱下来,黑着脸牵手∶“睡觉!” “别呀……”明稷紧走两步,顺势抱上太子的腰∶“咱再商量商量……好容易赶上了,又正好是中秋佳节,要个福利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大鹅做个大扫除腰快要累断了QAQ 第139章 第一场雪落的时候, 西南庞家的人到了郢都。 不愧是西南的土霸王, 淑河郡主车马长得望不到头, 下车还有仆人自车旁一路铺盖红毯, 一直延伸到驿馆门口。 公子沉十分殷勤∶“郡主这边请, 某为了郡主特意布置下的屋子, 群主瞧瞧可还喜欢?” 庞倩脸戴面纱,露出的一双眼睛十分妩媚, 不用瞧也知是美人。 她环顾一周, 轻轻点头∶“多谢王爷, 这里很好。” 公子沉顿时笑了∶“郡主喜欢就好, 恰巧这几日我身上无事,就由我陪郡主在这郢都城走上一走。” “哎!前面的让让!东西撞了不负责的啊!”门口有人大叫着,抬着一箱沉甸甸的东西经过二人身旁,将庞倩的丫头翠云撞了个趔趄! “哎呀!”翠云气得跺脚∶“你们是什么人, 可知我家郡主是什么人,唐突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翠云, ”庞倩出声呵斥, 翠云揉着肩膀委屈∶“郡主!明明是他们——” “翠云!你怎么这般不懂规矩?”庞倩声音一沉∶“罚你一个时辰不许与我说话!” “郡主!”翠云委屈得快哭了,泪珠儿要掉不掉。 赵商臣站在楼上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声音略带笑意∶“是本君的人不小心冲撞了淑河郡主, 本君在这里向郡主赔礼道歉了。” 说罢赵商臣象征性压了压头, 庞倩等人闻言望过来,眼中滑过一丝精光。 “这是……”她转头问殷沉戈。 “这是……”殷沉戈看见赵商臣心情就不好,又不好不直说, 只好老实交代∶“这位是晋君。” “晋君!?”庞倩佯装惊讶,随即冲楼上的赵商臣盈盈一拜∶“是小女的人挡了路,还请晋君莫怪。” 翠云连哭都忘了,缩在角落里,心说还好刚才没有闹起来,又无比庆幸她们郡主有远见。 “哈哈哈,郡主客气,这馆驿的路谁都用得,请便。”赵商臣大方地说,随即转身,消失在了二楼。 一道清甜的女声隐约响起∶“……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 庞倩收回眼神,下人已经开始往里抬她的东西,公子沉恢复了那狗腿的口气,说∶“那本王明日辰时末来接郡主,我们去云中坊……” “晋君身旁是带了妃嫔么?”庞倩打断殷沉戈的话,问道。 殷沉戈脸色一变,看着庞倩好奇的眼神,只好说∶“不是妃嫔,晋君登基才几个月,后宫还未有妃嫔。” “这样啊……”庞倩轻轻摘下面纱。 面纱下的一张脸要怎么形容呢,说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为过! 直把殷沉戈看痴了,庞倩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却不显,不咸不淡地说∶“多谢王爷好意,但是倩儿长途跋涉,有些累了,云中坊还是过些日子再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娇柔的笑,殷沉戈只觉得自己的心噗噗直跳,哪还听得见庞倩说了什么。 “好,好……都听郡主的……” 庞倩嫣然一笑,扶着翠云的手慢慢走向自己的绣楼,留下一脸痴相的殷沉戈。 半晌,殷沉戈的随侍走上来,说∶“王爷,那我们明日的……” 殷沉戈猛地回过神,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什么明日!没有明日了!” 好个赵商臣,居然用这招引起了庞倩的注意! 殷沉戈眼里恶毒的光一闪∶“我那好王妹呢?怎么好几日不见了?” “殷雅王姬去了趟五佛山探望善姬,想来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那楼上的是谁?”殷沉戈问。 “是……太子妃娘娘。” “……”殷沉戈觉得自己一口气堵在胸口,恶狠狠瞪了一眼赵商臣站过的扶栏,说∶“进宫,我要让母后请淑河郡主进宫小住!” 明稷掩上窗,对正在喝茶的赵商臣百般看不顺眼∶“你行得很啊,制造偶遇都学会了。” 赵商臣摇头晃脑∶“非也,缘也。” 明稷将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赵商臣的性子又刷新了一次认知∶“我就是想告诉你,别以为庞枭的事与你无关,在庞家人的眼里,你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玫瑰美则美矣,当心刺有毒啊!” 赵商臣笑嘻嘻地∶“妹妹放心,我惜命得很!” 明稷气得肚子疼,重重地一拍桌子∶“有貌,回宫!” 有貌连忙进来,主仆很快下楼,上了回宫的銮车。 赵商臣揣着双手站在楼梯口,高声关心∶“教车夫慢点驾车,别颠着了!” 东宫的人如潮水般退去,赵商臣摇摇头,一回头撞见庞家的人∶“小人拜见晋君!” 赵商臣挑眉∶“淑河郡主有何指教?” “郡主听闻晋君爱茶,特意备了最好的金瓜贡茶,想请晋君赏脸,不知……” “哦?”赵商臣笑眯眯∶“金瓜贡茶可是好东西啊!” “嗯……美茶美人相邀,本君没道理不去,头前引路!” . “这个赵商臣,气死我了!” 明稷抚着隐隐作痛的肚子,觉得有些腰酸,轻轻靠在迎枕上∶“不求他一心一意,起码要对做过的事要负责吧!简直是渣男本男啊!” “哪有……”想起殷雅那天早上的异样明稷就生气,越气肚子越痛,不禁喊了有貌∶“叫马车快点,我有点肚子疼……” “您没事吧?”有貌吓了一跳,连忙进马车查看了太子妃的情况:“前面不远就是一家医馆了,不如我们停下来瞧瞧先?” 明稷估算了一□□力,觉得自己还能撑一会儿,可是车轮忽然碾到一块石子,整辆车猛地震了一下,差点没把她疼死! “不行,停车!停车!那医馆在哪儿?”明稷疼得脸色发白,受不了地说。 “停车!在前面那家医馆停下!”有貌探出头,高声喊道。 明稷是被有貌和茯苓子搀着下车的,画奴一脚踢开药堂的门∶“大夫呢!快叫你们医馆最好的大夫来瞧瞧我们夫人!” 明稷被半抱着进来,伙计一瞧也顾不上对方家丁态度恶劣了,急忙跑向后堂∶“你们快扶着人随我来!” 里面坐诊的大夫看着有六七十岁了,头发胡子花白,他先翻了翻明稷的眼皮,又细细切脉,甚至怕误诊多切了两次。 “大夫,我们家娘……夫人怎么了啊?”有貌紧张地问。 大夫细细问了些日常情况,最后微笑道∶“这位夫人没事,滑脉之象,恭喜恭喜啊!” “滑什么……啊!?” 明稷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滑脉这个词她不陌生!滑脉! 就是有了啊! 有貌、茯苓子和画奴一听,三个人差点高兴地跳起来,尤其是茯苓子,她嚷嚷着∶“奴婢去告诉主子!”跑了出去。 这里刚离开驿馆没多远,想也知道是通知赵商臣去了! 明稷觉得有点头晕,头往旁边一歪,万分希冀地跟老大夫说∶“大夫!您再仔细看一看罢?” 老大夫不高兴地说∶“老夫行医三十余载,不会诊错的,夫人是有身子了!刚一个多月!” “可是我那大儿子才一岁多啊!”明稷不敢相信地说。 老大夫摸摸胡子,笑眯眯∶“三年抱俩,夫人好福气啊!” ……去你的三年抱俩! 因为生兔兔走形的身材好不容易练回来,又怀上了! 她要回去杀了殷遇戈! 她要回去杀了殷遇戈! “有些惊了胎,保胎方拿去,三碗水煎做一碗,每日四次……”老大夫吹吹墨迹,递给画奴。 “多谢大夫!”画奴高兴地什么似的。 太子妃又怀了孕,这胎还不大稳,颠簸的马车事万万不能坐了,好在晋国使团给力,赵商臣带着他的大马车很快赶来,他那马车好,轮子都包着厚厚的牛皮,拉车的马更是千里挑一的温顺。 赵商臣看她的眼神不亚于看什么奇怪的动物:“又有了啊?” 明稷气得没力气跟他吵架,抬脚就踹∶“你身上什么味,走开!” 赵商臣乖乖后退了一步∶“让我的人送你回去,乖,起来。” 明稷扶到门外,临上车前看见赵商臣领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点胭脂。 馆驿都是晋国使团的人,连只母蚊子都找不到,这胭脂除了庞倩的还能是谁的! 赵商臣这个混账! 她刚想开口,后面传来飞马横冲直撞的声音∶ “驾!驾——” 蹄铁重重磕在街道整齐的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骑马的人似乎很急,催马的声音愈来愈近∶“驾!让开!都给我让开!” 殷雅? 明稷转过头,从城门远远策马奔来的人不是殷雅和雀尾还是谁? 有貌高兴地大喊∶“娘娘!是公主和雀尾!” 赵商臣看见殷雅的身影竟然心虚地往旁边一躲,权当自己不在。 “吁——!” 医馆门口接连停着晋国和东宫的马车很显眼,殷雅拉住马缰,马蹄高高抬起,大声嘶鸣着! “李明稷?” 明稷抬头看着她,不解∶“你不是还有几天才回来吗?……这么急着去哪啊?” “进宫!”殷雅急促地说∶“听说父王病重,我急着回来。” 楚王病重? 明稷心说她一直在郢都城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殷雅眼尖,一下就看到伪装自己不在的赵商臣,但是她不准备与对方说话,只当自己没看见∶“我现在要进宫,你呢?怎么在医馆?” 有貌高兴地说∶“公主不知道,我们娘娘又有喜了!” 殷雅震惊了,视线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王兄最近挺闲啊?” 明稷破天荒地老脸一红,转移话题∶“既然你要进宫,我同你一起去吧?” “娘娘!娘娘!” 话说间,两个报信的东宫侍卫骑马赶到,在太子妃面前快速翻身下马,下跪道∶“娘娘,公主!传殿下的命令,请您二位立马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不仅勤快,还有用(狗头) 第140章 赵商臣的马车很大, 明稷招呼殷雅一起坐, 事态紧急, 她也顾不得扭捏, 一个大跨步就上去了。 “卑职给您引路!”报信的侍卫调转马头, 跟在马车旁边。 车夫轻甩马缰, 巨大的华丽马车慢慢行驶起来。 明稷探出头,轻声问了一句∶“我怎么瞧着你面生, 新来的么?” 报信的两个侍卫顿了一下, 笑说∶“卑职是刚刚调任进东宫六率的, 娘娘还不认识卑职。” 马车缓缓走出东三市,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平时顶热闹的东三市路上竟然一个行人都没有! 画奴驱使马匹,不动声色插在马车和那侍卫之间。 明稷与他闲话∶“我听你口音像平阳那边的,家中几个兄弟, 父母是做什么的?” “这……得娘娘关照,家中老父种地, 兄弟有两个, 也是种地……”对方越说越露出一点紧张。 “哦,是这样, ”明稷轻轻放下帘子,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画奴, 给我抓住他!” 画奴和身旁兄弟早按耐不住了,太子妃一声令下,三四个一弃朝两个人扑去, 三下五除二,捆了个死紧! “娘娘!为何要抓卑职?”对方还试图为自己开脱。 明稷冰冷的声音从帘子底下传来∶“一,东宫六率不招新兵蛋子,二,东宫六率近千人全是官宦人家出身,没有一个出身农家,” “撒谎都撒不好,蠢笨!” 画奴一勒他的绳子∶“你背后的主子是谁!说啊!” “哈哈哈!”对方忽然发出大笑,明稷察觉不对,连忙掀开帘子∶“他要咬舌……” 一句话没说完,两人已经口吐血沫沫,死了。 “……”明稷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算什么! “娘娘?”画奴有些失了主意∶“我们还进宫吗?” 明稷略一沉思,迅速做出决定∶“太子妃的銮驾还在医馆门口,画大人现在马上回去,赶着銮驾到宫门口。” “可是属下要保护在您身边——”画奴不同意。 明稷拍拍茯苓子的手∶“茯苓子去把晋君请来,我们需要让他送我们回东宫!” 东三市尚且戒严,郢都城内肯定已经出事了,她和殷雅的身份太敏感,还是赵商臣的管用! 茯苓子郑重应是,飞快跳下车,兔子似的跑了。 明稷又对画奴说∶“画大人知道声东击西的典故,一切靠大人了!” 画奴对晋国人是万分不放心,可太子妃说得对,有他在身边,不瞎的都该知道马车里的是谁! 画奴咬咬牙∶“您快回东宫,这回讯奴没有当值,有他在您就安全了!” 说罢,他招呼着其余侍卫去护卫空空如也的太子妃銮驾了。 殷雅拉拉她的袖子∶“我带雀尾分头走吧,两个人目标太大。” 雀尾拼命摇头∶“公主!您还是跟着娘娘吧,您要是有个好歹,那奴婢也不活了啊!” 殷雅脸上有些不自在∶“闭嘴,我能有什么好歹!乌鸦嘴的丫头!” 明稷知道殷雅只是不想面对赵商臣而已,故而拉起她的手,说∶“就赵商臣那点段数,你还收拾不了他?来我跟你说……” 两人耳语了一阵,晋国的人很快到了,赵商臣翻身下马,边爬上马车边说∶“你看,关键时刻还得靠为兄……” 有貌刚拧了个湿帕子递给殷雅王姬擦脸,赵商臣就探身进来了,有貌为难了一下,低声说∶“奴婢跟雀尾她们挤一挤吧……” 赵商臣摸摸鼻子∶“都在啊,” 殷雅默默擦脸,明稷说∶“一会出城门还得仰仗你带我们过去。” 赵商臣笑嘻嘻∶“这好说,你管我叫什么?” 明稷∶“……” 得,现在是她们有求于这人是吧? “你叫我什么?”赵商臣锲而不舍地问。 明稷向来能屈能伸∶“……王兄。” “乖,”赵商臣满意了,视线转向一直不说话的殷雅∶“那……你呢?” 殷雅擦脸的动作一顿,对赵商臣轻挑的动作十分不满。 “你叫我什么?嗯?小雅儿?” 明稷夹在中间,绕是二人之间没有激烈的对话,她都感受到了那种焦灼。 殷雅开口,轻声说∶“我听说西南庞家的人已进郢都了,不知道庞枭哥哥有没有一起来呢?嗯?晋君。” 赵商臣的背猛地撞在车壁上,口气不自觉地变差∶“没有,只有庞倩一个人。” 庞倩!好亲密的叫法。 殷雅低下眉眼∶“半个月前飞鸽传书,说郢都一会,敢情是骗我的。” “你还飞鸽传书了!?”赵商臣大叫出声,一脸被背叛了的样子。 殷雅翻了个白眼,抱着汤婆子缩在角落,连眼神都不屑给他。 “说啊!” 赵商臣伸出手,越过明稷去抓她,明稷拦在殷雅面前,一挺肚子∶“你干嘛呀?” “你让开!”赵商臣黑着脸。 “我往哪让啊?出去好不好?”明稷动都没动,甚至往赵商臣方向逼近了一步,后者怕她的肚子,怂哒哒地后退∶“你别过来啊!” 他的身子已经退到了马车外,一个公鸭嗓般的声音响起∶“不论是谁,一律盘查,小爷管你们晋不晋君的,这儿是楚国!” 明稷一脚踹在赵商臣腿上,让他出去应付城门官,这里已经到了中城和内城交界的地方,过了这道门再不远,就是东宫了。 赵商臣憋了一肚子火,这个守城门的还这般无礼,他顿时就火了,从车辕上站起来∶“哪个混账东西,敢这般同本君说话!” “这……这……” 赵商臣衣着不凡,又具通身气度,哪怕这些小虾米不知道晋君长相也快吓破胆了。 “是杨金,都是杨金啊,不关我们的事啊!” “对对!都怪杨金冲撞了晋君,您罚他!您罚他!” “杨金?”赵商臣望向一开始叫嚣地最大声的那人,只见他一副浪荡样子,宽大的役服像个面粉袋子罩在身上。 “杨……金?”明稷喃喃,猛地想起这人是谁∶“杨奶娘的儿子!” 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车外的赵商臣听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来,那个三番五次跟李明稷作对的乳母杨氏,正有一个儿子叫杨金! 赵商臣听到了,他哼了一声,示意玄鱼∶“杀了他。” “是。”玄鱼低声应道,手下的人拉起杨金去了隐蔽角落,免得脏了主子们的眼睛。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冤枉啊!饶命啊!” 守门的人都快吓坏了,像一排颤抖的鹌鹑,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个人再敢提检查晋君马车的事。 赵商臣钻了进来,神情严峻∶“我刚才看到整个内城都戒严了,这些人可不像东宫六率的人。” “宫里没有消息吗?王兄呢?”殷雅突然出声道。 明稷去了趟外城,回来一趟天都变了,她也压根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只好说∶“先回东宫看看,谋儿还在东宫。”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孩子,太子那里到不怎么担心。 与其担心他,不如想想他们母子三人要怎么办才好!肚子里这个来得真不是时候! 殷雅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说∶“我陪着你,别怕。” 赵商臣看着两人心里更五味杂陈,哼哼唧唧说∶“那我也陪你……们。” 最后一个字被他咽得极低。 东宫很快就到了,还没下车就听见一阵嘈杂,姜婉的声音尖锐刺耳∶“本妃只是回一趟娘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今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讯奴你凭什么拦着我!” “就是!我们只是回娘家而已!”姜婉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吵嚷着,一副要冲破大门的趋势。 讯奴温润的声音传来∶“殿下和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侧妃娘娘莫要被人蛊惑,做了傻事。” “你开什么玩笑!”姜婉尖叫∶“各地藩王进京勤王,如今已经把王宫封锁了,殿下没消没息的,我们也怕啊!” “侧妃娘娘怕,更应该回屋里呆着,不要出来走动了。”讯奴不冷不热地说。 “你就是铁定拦着我了?”姜婉柳眉倒竖。 “属下职责所在。” “好好,好一个职责所在!来人啊!”姜婉高声一呼,东宫外等着接姑奶奶的姜家人大声应道∶“有!” “给我打!” 马车缓缓停在东宫门前,赵商臣先跳下车,殷雅和有貌扶着明稷出来。 明稷一出来就看见东宫门口乱成一团,大喝道∶“住手!姜婉,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落到姜婉耳朵里却仿佛平地起惊雷! 怎么会——阿爹不是派人去抓太子妃了吗,她今天只带了十几个侍卫,不应该早就被抓走了吗! “姜婉!” 赵商臣的人帮着讯奴很快把姜家那帮人全收拾趴下,姜婉仿佛被褪光毛的鸡鸭,一下子瘫软在地! “娘……太子妃娘娘!”姜婉软在地上,徒劳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家里出事想回去看看,是讯奴一直拦着我,我这才……娘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讯奴刚才被姜婉打了一巴掌,脸上挂了彩,他把嘴角的血抹掉∶“娘娘,您回来了。” “娘娘!婉儿真的知错了,真的真的知错了!”姜婉不停求着饶,明稷看她这样子只觉得可笑! 万分可笑! “把她关起来,等殿下回来处置,迅大人亲自安排人看管。”明稷说道。 “不要啊!不要把我关起来啊!娘娘……求求你了!”姜婉尖叫着,一开始还是求饶,看求情不成之后破口大骂∶“李明稷!你怎么敢关我!” “我阿爹是新王登基的辅政大臣,我姜家是功臣!你怎么敢……我要等着你死!你一定死比我先!” 姜婉被拖走,声音渐行渐远。 明稷冷着脸,踏上东宫门前的白玉阶梯∶“都给我进来!” “迅大人进来给我说说目前的情况,对了,派人去打听打听,殿下那头如何了?” 第141章 夕阳西下, 中宫。 巧女生的那孩子很不好带, 出生身上就带着浅黄的印子, 如今早过了满月, 还没好起来。 不止如此, 他几乎夜夜啼哭, 落地六斤的身子,过了一个月也才七斤, 瘦巴巴的。 乳母将他抱着哄, 可是不知这个小祖宗今天是怎么了, 哭得快断气了也没停下来过。 小宓氏听得胸闷气短, 恨声道∶“贱人生的贱种!打生下来就成日哭成日哭,也不知是哪个冤魂投错了胎!” 宓震庭连忙用眼神示意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安抚道∶“只要沉儿坐稳了帝位,届时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夭折’就是, 犯不上生这般大气。” 小宓氏心说也是,气性总算顺了一点, 问道∶“外面形势如何了?” 宓震庭上前一步, 低声说∶“沉儿已经把庞倩安置在馆驿,西南王在信函里说, 十万大军以送淑河郡主上京为由头, 已经逼在了郢都城外二十里, 只待一声令下,攻城掠地宛如探囊取物!” 小宓氏松了一口气∶“外援到就好,外援到就好……”她又想起∶“可是太子那里怎么能善罢甘休?” 楚王大概就剩一口气了, 太子正在光明殿侍疾,宓震庭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我已派三千弓箭手埋伏在光明殿外,太子一旦有异动,就地斩杀了事!” “斩杀?”小宓氏瞪大眼睛! 虽然她知道想要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杀太子是必经之路,可是就这么斩杀……是不是太简单,太容易了? 在她的预想里,杀殷遇戈哪有那么容易?必要好一番恶斗以后,才能摘下他的头颅。 “王后太高看太子了,如今的他犹如困兽,连妻儿的死活都不知道!”宓震庭得意道∶“很快,妹妹就能得偿所愿!” “但愿如此罢。”小宓氏喃喃了一句,又想起∶“对了,沉儿呢?去接淑河郡主,怎么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回娘娘,王爷传信回来说,要跟郡主吃了饭再回来,让娘娘不必担心。” 小宓氏略带嗔怪地说∶“这孩子,但凡追求女子,定是若远若近才好,他可好,就差直接封她为妃了!” 宓震庭哈哈大笑,抚着胡须道∶“年轻人,年轻人啊!” “话虽如此,淑河郡主关系到我们与西南联合的牢固,沉儿亲近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妹妹只管宽心!” 小宓氏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哩!” “夜深了,光明殿那里我亲自去监督,妹妹只管睡个好觉!” 一听宓震庭亲自去盯着,小宓氏安心不少∶“那就多谢阿兄了。” . 没发生任何冲突或者械斗,只是宓家的人悄无声息包围了整个光明殿。 首先是切断了饮食供给,从中午到现在黄昏,一粒米或是一杯水,都没进过光明殿。 其次是切断了人员供给,宫人们都是三班轮替的,现在殿里这一班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出去。 万喜有些口干,可是壶里早就没了清水,哪怕有也得紧着主子,寝殿的门紧紧关着,楚王和太子都在里面。 已经一下午了。 宫里到处种着海棠树,几个小太监忍不住击了些海棠果下来解渴充饥,被万喜撞了个正着,原以为自己没命了,没想到万大人只是拿走了两个,默默吃了起来。 “万、万大人……”有胆子大的凑到万喜身边,哭丧着脸∶“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儿啊?那位主子莫不是想关死咱们?” “就是啊大人,王上和殿下,怎么都没有行动呢?难道就放任……这般?” 万喜看了他一眼,将海棠果在衣裳上抹了抹∶“珍惜还有头吃果子的机会,否则凭你这张嘴啊,脑袋搬家是迟早的事!” “哎哟哎哟,万大人,小的胆子小,您可别吓唬小的!”几人还年轻,又没经历过事,吓坏了。 “瞧着吧,主子们正在博弈,我们只管吃喝,能吃一天是一天的福气。”万喜说着,将几个个头大的塞进袖子里,回到当值的地方。 紧闭的殿门内,殷遇戈跪在蒲团上,哪怕没人看着,他的脊背也是挺直的。 楚王刚睡醒,慢慢睁开眼睛。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太子跪在床前,一个人都没有。 “咳咳……” 殷遇戈闻声,抬起眸子∶“隶属宓震庭的三千弓箭手已经就位,遍布这间寝殿外围一切角落。” 楚王听着大儿子不咸不淡地声音,忽然问∶“你跟你阿娘,真是像到了极点,” “哪怕到了生死关头,说得话一样没有温度,不惊,不慌,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殷遇戈宽大的袖子下,双手慢慢交握。 “谁告诉你,”他薄唇轻启∶“她不怕,不惊,不慌的?” 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却问鼎宫阙的女人,一个空有雄厚娘家背景,却是家族眼中钉的女人,一个号称宠冠六宫,实际上却夜夜独守空闺的女人。 世人谓先王后出身高贵,气度不凡,不卑不亢,宠辱不惊,贤良淑德,乃当今女子典范。 “你怕是忘了,她成为王后的时候刚刚二十岁,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七岁。” 太子很少对他说这么多话,还是关于大宓氏的,楚王眼里流露出怀念∶“果然,寡人膝下这么多孩子里,你与她最像。” 他叹了口气∶“如今外面的形势,你准备如何?” “我?”殷遇戈难得笑了笑∶“对王位,殷沉戈是势在必得,你不如想想万一没死成,他们会怎么对你。” 楚王∶“……” “起码南衙十六卫,还在寡人手里。” 拱卫楚王的亲兵,绝对的心腹,以一当百的好手。 “西南庞家十万铁蹄不日就到城下,渭地失守,燕人趁火打劫已占了四五个城镇,而你还没驾崩,他们已经准备好将你活活饿死在光明殿。” 殷遇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宽大的振袖落在地上∶“这就是你养蛊的下场。” “咳咳咳!咳咳咳咳!”楚王的脸憋成猪肝色,咳嗽咳得惊天动地。 好一会儿以后,咳嗽才渐渐平息。 楚王形如枯槁,虚弱地说∶“每一个君王都是踩踏着兄弟的骨血上位的,你的兄弟资质都太差,这又是你必须要经历的……否则如何能看住这么大的国家。” 这是……在解释原因? “你不觉得如此理由,荒唐得可笑吗?” “这是命啊,是身为一个君王的命啊!”楚王的眼睛盯着床帐上某一处,喃喃∶“她走了以后,寡人瞧谁都像她……” “映卿眉眼像,琼林身段像……还有那几个小的,年纪像……” 混浊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咳嗽和呢喃声越来越小。 夕阳全部沉入了大地,日夜星辰开始交替。 楚王,驾崩了。 好长时间,殷遇戈都没回过神,好在白绫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剪裁,长度都适合不过…… 死了啊…… 终于? . 姜婉被关在东宫里,刚好震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明稷抱着刚刚睡着的儿子,轻声问道∶“如今宫中是什么形势?殿下呢?”非常时期,孩子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只好自己带着。 “殿下无恙,您放心,殿下进宫之前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讯奴道∶“有晋君在的一日,这些叛党就不敢放肆,所以还请娘娘务必让晋君在东宫住上几日,等待事情过去。” 赵商臣像一张行走的保命牌,宓震庭他们再有野心也不会蠢到对赵商臣下手。 明稷点点头∶“我知道了。” 兔兔已经一岁多了,身高体重都长了不少,明稷没抱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腰酸,连忙招来乳母,把孩子交给她。 她看着熟睡的儿子,又想起自己肚子里刚揣了一个,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 生兔兔之前,她可是想好了就要这一个的,肚子里这个又算什么嘛…… 殷雅从外面进来,拉着她说∶“我看你都忙了一天了,吃饭吧!哪怕不顾大的,也得顾顾肚子里的小的啊……” 赵商臣跟在后面,嘀嘀咕咕∶“死丫头,怎么不想想我也一天没吃了……” 膳房的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桌上就摆满珍馐。 殷雅给李明稷添了碗汤∶“乌鸡汤,刚好适合你。” 赵商臣坐在她对面,默默把碗也推了过去。 殷雅连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打了一碗,呼噜噜喝了起来。 赵商臣觉得很受伤,并且感觉自己的地位在这里一落千丈! 明稷正暗笑,玄鱼在门外磨磨蹭蹭,终于引起了赵商臣的注意,他不耐烦地说∶“怎么了?” 玄鱼说∶“淑河郡主在馆驿设了宴,说请您去吃顿便饭……” “咣当!” 赵商臣那个还没来得及盛汤的碗被殷雅碰掉在地上,声音特别脆。 赵商臣站起身∶“在驿馆?” “在驿馆,”玄鱼答道∶“亲自来请的,不过要属下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宴,不如属下替您回绝了?” 主要她看见殷雅王姬的脸色,都要跟乌鸡一个颜色了啊! 赵商臣略略思索∶“走,赴宴。” “你去干嘛!?”明稷刚要站起来,被殷雅死死按住手。 赵商臣回头,略带歉意∶“我必须去一趟,晚一些回来再陪你……你俩吃一顿。” 说罢带着玄鱼,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稷看着地上的汤碗,非常不走心地说∶“没准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毕竟庞倩关乎西南,我陪你吃饭也一样的,对吧?” “能有什么事,庞倩背后是西南庞家,与他赵商臣,门当户对极了。” “最重要的是她庞倩还是黄花大闺女,是刁蛮任性了些,但他赵商臣,不就吃这个么?” 殷雅说着,快速吃完饭,打了个饱嗝∶“我吃饱了,先回去沐浴了。” 明稷筷子都没动两口,两个饭搭子都走了,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吃起自己的饭。 心想着这破事赶紧结束吧,饭搭子还是太子靠谱啊! 第142章 庞倩准备了满满一桌好酒好菜, 听说晋君应了她的约, 心中一喜! “翠云, 准备水, 本郡主要沐浴。” 淑河郡主是贵客, 加之安庆王打过招呼, 馆驿的人不敢怠慢,没几刻钟就提上来热水, 翠云伺候庞倩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云鬓凤钗, 她特意簪了朵粉色的鲜花, 娇嫩, 显俏。 “都准备好了吗?”庞倩轻轻抿了口纸,经过打扮以后,原本六分的颜色直逼八分,加之她身段窈窕, 可称倾城。 “回郡主的话,早备好了的。” “走罢, 我们可不能, 教晋君久等了。”庞倩站起来,一袭红裙明艳似火。 赵商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 郢都进入了冬季, 但还未下雪, 亭子外一轮明月高悬,意境很是不错。 庞倩到的时候他眼都喝迷离了,恍惚间看见一袭红裙聘聘袅袅朝他走来, 鬼使神差地,赵商臣抬手袭向她的腰肢∶“来,陪爷喝一杯!” “啊!”庞倩的猛地后退一步,差点绊倒凳子。 看他醉醺醺的,庞倩轻声∶“您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赵商臣支愣着脑袋,冲她笑∶“郡主真美,像极了一个人。” “喔?”庞倩坐在赵商臣旁边不远,抬手斟酒∶“我像谁?” “像……像……”赵商臣舌头都大了,含糊不清地说∶“你这酒也忒、忒烈!我当什么甜酒,怎么劲儿这么大?” 庞倩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说∶“您菜都不吃一口酒喝酒,可不得喝醉了。” “不不吃菜,菜有什么好吃的,还是酒好喝……人好看!” 对方都快醉成一摊烂泥了,庞倩轻啄了一口来自西南的滇酒,如赵商臣所说,这酒烈性得很,寻常人还真招架不住。 看对面这个,不就招架不住了么? “晋君?晋君?”庞倩推推他的胳膊∶“您醉了么?” 赵商臣趴在臂弯间,嘟哝∶“本君没醉!你才、你才醉了……” 庞倩心安一分,吃了两口菜,状似不经意地说∶“您是不是困了?不如倩儿扶你回房休息,如何?” 醉鬼当然不会回答她,庞倩上前搀扶起赵商臣∶“瞧您也是七尺的汉子,怎么让一杯酒放倒了……啊!” 赵商臣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大手在小腹流连,嘿嘿一笑∶“你做什么?” 庞倩脸一红∶“您没醉啊!吓我一跳……” 赵商臣歪倒在她肩窝,呼出的气全是酒味∶“你请我喝酒吃饭,到底为了什么?” 庞倩只觉得面红耳赤,被他呼吸拂过的肌肤痒痒的,心砰砰直跳∶“难得有缘见到您……” “想跟我睡?” “不……”庞倩眼中一闪,语带娇羞∶“淑河一个小小郡主,怎么配得上晋君……” 赵商臣笑了,低沉的声音就在庞倩耳畔,让她不由得心猿意马∶“晋君……” 赵商臣慢慢站直身子∶“也对,本君要是迎你进宫,先皇非从坟头跳出来不可,你肚子里的孽种可是要折本君,阳寿的。” 庞倩瞪大眼睛! “你……您说什么,倩儿不明白……”庞倩大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赵商臣。 赵商臣抛动着手里那枚刚从庞倩身上摸来的虎符,笑∶“不明白就在这里想到明白,本君还有事,失陪。” “晋君!”庞倩拔腿就追∶“你给我放下!” 翠云不知什么时候被制住了,偌大的花园里一个庞倩的人都没有,她不得不软下口气∶“那就是一枚装饰,晋君拿它做什么……” “装饰?”赵商臣微微一笑,低头读着上面的文字∶“十万符?” “晋君将它还给倩儿吧,倩儿用什么利益换,都可以啊……”庞倩娇声软语道,整个人只差贴到他身上去了。 赵商臣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别拿你勾引庞枭那一套对付我,我啊……” 他轻凑在庞倩耳边∶“嫌你脏啊。” 庞倩没绷住脸上的面具,疯狂道∶“你在胡说什么!将它还给我!” 西南庞家人人习武,庞倩也不例外,只可惜赵商臣的功夫打她绰绰有余,几乎没费力气就将她钳制,往旁边狠狠一推! “玄鱼,将她看住了,丢了拿头来见!” 玄鱼浑身一凛∶“是!” 赵商臣揣好虎符,单枪匹马出城外十里,画奴早在那里等候。 “晋君大人!”画奴打招呼道。 “吁——”∶赵商臣勒紧马头,将虎符抛给他∶“拿去!跟殷遇戈说,用这个换他妹妹!” 画奴双手接住那枚小小的虎符∶“……啊?” “然后让他好好想一想,要拿什么换我的妹妹!”赵商臣哼道,调转马头∶“驾!” 很快一人一马消失在另一条路上。 画奴握着虎符,挠了挠头∶“现在人嫁妹妹,彩礼都是十万大军起步的么……对了,我不能拖延,殿下还等着我去救命呢!” . 此时的王宫早已经在宓家众人的团团包围之下,楚王死后,南衙十六卫只听持有令牌的人。 好巧不巧,那令牌在殷沉戈手里!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殷沉戈兴奋至极。 楚王驾崩的消息已经从各方面散布了出去,光明殿被他的人团团包围,东宫那边姜大人亲自去了,想来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只待杀了殷遇戈!这王位,便如探囊取物一般,是我们的了!” 王后比他谨慎一些,说∶“不如让底下人先下手为强,你就别过去了。” “不行!我要亲自去结果了他的性命!”殷沉戈信心满满,提起他最爱的剑朝外走去∶“母后不要担忧了,昨晚淑河郡主派人来说,十万大军已经就位,我们有这么一个坚实的后盾,还怕什么呢?” 王后心说也是,边跟着殷沉戈往外走边说∶“你当初允诺西南三城五州是不是太多了,母后觉得不妥……” 殷沉戈用登基后划给西南城池为条件,换取西南王的支持,更许诺了让庞倩为他的正宫王后,这才让庞家这艘大船和他绑在一起,如今眼看大业轻轻松松就能完成,那即将要给出去的地盘,忽然又不舍得了。 殷沉戈说∶“母后说得有道理,等这件事过后,咱们再想个法子拿回来就是!” 话说间,母子二人已经走到光明殿外,平时巍峨雄壮的光明殿如今像一个迟暮老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 “太子呢?”小宓氏问。 “在、在里面……”守门的卫士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当值,面对主子连话都说不流利,殷沉戈轻蔑地看了一眼,心说待会儿就换掉他! “把门打开。” “吱——呀——”沉重的殿门被慢慢打开。 “殷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殷沉戈血液上脑,兴奋地提着剑冲进去! “殷战人呢?人呢?” 空荡荡的大殿一个人都没有,殷沉戈气急败坏地准备找守门人算账,却忽然听见五鼓的声音—— “咚,咚,咚……” 悠扬的鼓声从远到近,这个声音殷沉戈并不陌生,是平时大朝会的时候号令百官上朝的信号! 可是……今天哪来的大朝会!? 他发了疯似的冲向上朝的正殿,看见内侍一排排整整齐齐站在宫道边,一如平时上朝时的场景。 只是今日比较安静,而且没有文武百官。 “大胆!谁安排的!?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殷沉戈一声声质问着。 里面万喜的声音传来∶“百官觐——见——” 王后跟在后面,将一切收在眼里,她尖叫了一声∶“啊!” 直觉告诉她,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阿兄呢!阿兄呢!”小宓氏发了疯似的问身边人∶“还有姜大人回来了吗?” “西南……庞倩!快!派人出宫,去求救淑河郡主!” 殷沉戈跨进大殿,他要看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是谁! 金灿灿的王位一如平时,只是上面空空如也。 不止王位,空荡荡的大殿只有他自己。 “出来!有本事搞事情,你有本事出来啊!”殷沉戈手里的剑胡乱挥舞着。 “沉儿!”小宓氏追在后面,拉着他往外走∶“我们快走!” 守光明殿的人那么脸生,怪她刚才没想到! 现在除了她母子身边一二十个侍卫,再无其他护卫,原本埋伏在外面的人不知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别说这些人,连南衙十六卫的人也不见了! 整座王宫仿佛都空了一样,这种感觉,很不好! “母后!”殷沉戈双目通红∶“他……叫他出来!”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万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王位下方不远,高亢的声音一如平时。 小宓氏母子抬头望去,只见太子一身银白色常服,玉冠带孝,腰侧佩剑,出现在不远处。 面对他,公子沉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姨母,别来无恙。” 小宓氏眼中一闪∶“你……太子该喊本宫母后!” 殷遇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摇摇头∶“逼宫,卖国,残害先王妃嫔,剖腹挖子……” “做了这么多恶行的你,有什么资格做孤的母后?” 小宓氏浑身一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啊?”明稷掏掏耳朵,出现在大殿门口。 殷遇戈眼前一亮,步子都不自觉往前挪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中秋啦,大家中秋快乐鸭!! 第143章 王后踉跄了一步, 她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种不甘, 愤恨, 最后都化成一声声尖锐的笑∶“难怪事情一开始, 本宫就万分不安, 终究是这个结局,” 明稷走向太子, 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哦?那你这些决定, 可不能算明智。” 明知成功几率太低还要做, 最后果然失败了, 这脑回路她不懂。 殷遇戈上前几步,将她拉到身前,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孩子?” 明稷有些腰酸,就势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男人手上, 瞪眼∶“什么孩子?你说什么孩子!” 殷遇戈一听,耳膜似乎都在轰鸣, 胸腔里的情绪满得涨疼∶“几……个月了?” “一个多月, 还小。” 二人低声说话的样子落在王后母子眼里万分刺眼,殷沉戈奋力将剑刺向上面的人∶“拿命来!” “当!”一声, 长剑轻松被挑落在地! 殷沉戈被反振回来的气力震得虎口发痛, 低头一看, 满手鲜血。 不得不说这对母子很像,这种明知是死还要蹦哒一下恶心你的样子,更像。 殷遇戈不欲和他们多费唇舌, 下令道∶“带下去,关起来!” “等等,”明稷制止了墨奴的动作,一步步走向王后。 “你……要做什么?”小宓氏有些害怕她的眼神,躲闪不及右手已经被抓住! “放开本宫!先王刚去你们就这般欺辱本宫!你们眼里还有先王吗!”小宓氏拼命挣扎,被墨奴死死按住双肩,怕她突然发狂,伤了太子妃。 明稷笑眯眯地执起她的手,拍了拍:“母后这手保养得不错,肤如凝脂,一点皱纹都没有,正适合刻字。” 茯苓子在身后,捧着锋利的短刀,明稷将刀拿在手里,在王后的手背上比划了一下∶“丽怎么写来着?” 王后瞪大眼睛,明稷解释道∶“姑母死得冤枉啊,我不能亲手给她报仇,只能一笔、一划给您刻上,让您时时刻刻看着这个字,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 最后一句伴随着第一刀,一下划破了王后的手背! “啊!”小宓氏痛得大叫,本能地用力挣扎∶“你……住手!住手!丽姬不是本宫杀的!她不是本宫杀的啊!” 明稷不信∶“您的话还有可信度么?别怕,还有那么二三十画吧……” “真的不是本宫杀的!是谢琼林!是谢琼林那个贱人杀的!”王后满脸惊骇,浑身痛得发抖,想她生来尊贵,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罪,真恨不得当场死掉,免得再受这种侮辱! “真的是她,你去折磨她!你去折磨她啊!” “谢琼林?”明稷松开手。 若小宓氏说的是别人,那她还会质疑质疑,可若是谢琼林……没准还真是真的! 小宓氏被墨奴等人架着,说∶“不信你去找她对峙!许多事都是她做的,恨谢家,恨李家,恨昭氏,更恨你!” “若没有你,如今的太子妃就是她谢琼林!”小宓氏喘着气∶“你说她,该不该恨你?” 当年晋王后托孤,李家为了保住公主把亲生女儿送走,多年来将公主视如己出,也就是明稷。 而昭氏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谢琼林,人生轨迹却变成了这样。 小宓氏有些幸灾乐祸∶“这是你们欠她的,人家只是回来讨债而已……说不得错……” 明稷看着她,冷哼∶“您当年想必也是这样,借着进宫探望堂姐的名义爬上父王的龙床,摇身一变成姐妹共侍一夫,还美名其曰‘都是她欠我的’吧?” “你!”被戳破旧事的王后恼羞成怒。 “娘娘!”有貌从门外跑进来,满脸焦急,附在明稷耳边低声说∶“不好了出事了……” “当啷”一声,明稷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大概是她的脸色太差,殷遇戈挥手让墨奴把人带下去,皱眉问∶“怎么?” 光明殿重归平静,明稷提起裙子∶“我要去香宜殿一趟,阿娘被谢琼林绑走了!” . 香宜殿原本是个没有名字的空殿,随着它的主人——香宜夫人谢琼林入住,有了自己的名字。 它在离光明殿很近的地方,足以彰显其主人的受宠程度。 明稷到的时候已近黄昏,整座香宜殿空荡荡的。 谢琼林爱俏,殿里挂了好多粉色薄纱,风轻轻拂动,如梦似幻。 “我来了,你人呢?” 谢琼林要她一个人赴约,殷遇戈不同意,非要让画奴带人将香宜殿全平了,他就不是一个能被人威胁的人,也不许她是! 可是昭氏还在谢琼林手里,明稷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险。 偌大的香宜殿没人应她,明稷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猛地看见三个被捆在椅子上的人! “唔!唔唔唔!!”三人拼命挣扎着,满眼希冀太子妃能放了他们! “是你?”明稷叫了一声,面前的三人分别是谢琼珠、谢佳明,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应该是谢夫人。 “唔!唔唔唔!”谢琼林挣扎得脖子通红,她从小到大跟谢琼林作对那么多次,落在她手里不得被千刀万剐啊! 李明稷是唯一能救她们的人! “不许动。” 明稷的手刚一动,里面就传来冷冰冰警告的声音,随即谢琼林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推着轮椅,上面的人歪着脑袋,像是昏过去了。 昭氏! “阿娘!”明稷惊叫一声∶“谢琼林,你把她怎么了!” 谢琼林第一次卸下所有伪装,以往所有的温柔小意,所有的小心翼翼全部没有了,只剩下狰狞和歇斯底里∶“闭嘴!” “你凭什么叫她娘!我才是她的女儿!” 明稷闭了闭眼,放软了口气∶“有话好商量,是不是?” “宓氏的人全部伏法,新王马上就要登基了,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听,” “能办的我就办,办不到的想着法儿办,行不行?” 谢琼林瞪眼∶“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凭什么一副施舍的口气?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应该是我的!” “是你抢了我的人生,是你!全都怪你!” “注意你手里的刀!往哪比划呢!”明稷气道,指着谢家的三口人∶“他们欺负你,你收拾他们啊!与李家人何干?” “还有姑母,姑母又对你做什么了!” 说起丽姬,明稷心中对她的厌恶又拔高了一个程度∶“王后说姑母是你杀的,是还不是?” “是!是我杀的!”谢琼林承认得很痛快∶“因为她看到了巧女,王后容不下她,要我对她下手,” “我就动动手指,将她杀了。” “可是那个贱人!临死还要将我的脸抓破,指甲里藏满了毒药粉,害我躲了一个多月才治好!” 谢琼林神态癫狂,表述得乱七八糟,但明稷还是抓到了她话中的重点—— “那天在琵婆山上的,果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你不是没抓到我吗?”谢琼林洋洋自得,复而恨声∶“宓家人都是废物!废物!这般□□无缝的计划,教给他们居然还失败了!果然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糊不上墙的烂泥!” 趁着谢琼林和李明稷争吵,谢夫人悄悄把谢佳明身上的绳子弄松,慢慢往门口挪动。 “想跑?” 谢琼林追上去,一刀结果了谢佳明的性命,鲜血四溅! 谢夫人愣了一下,忽然崩溃∶“啊!!!” 她挣脱了绳索,顾不上脚还绑缚着扑向谢琼林,那七寸长的短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下子捅穿了她的身子! 谢琼珠目睹了母亲和弟弟的死,眼神一度呆滞,可她已是刀俎鱼肉,很快也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谢琼林杀红了眼,痛快地大笑∶“哈哈哈!” “还有你!” 明稷瞳孔猛地一缩! 谢琼林的动作定格在刀子刺出的前一刻,她不敢置信地低头,又慢慢回头—— ‘昏迷’的昭氏满脸泪水,而她手里的金钗已经刺穿了谢琼林的腰腹。 金钗很细,谢琼林短时间内死不了,可是她的心仿佛一瞬间都碎了,烂了。 “你……杀我?” “我将你生下来……没能教好你,是我这个做娘的错!”昭氏声泪俱下∶“我们从来不知道你在谢家过得是那种日子!是我们错了!我们责无旁贷!” “可是……公主是无辜的啊!” “你恨她……理由何在?” “阿娘!”明稷推开谢琼林,扶住瘫软的昭氏,她不知道被谢琼林喂了什么药,浑身都软绵绵的。 “稷儿,别怪她……子不教父之过,是我们错了!” 明稷拼命摇头∶“不,阿娘……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门外忽然传来大队侍卫到来的声音,万喜的声音高亢而喜庆∶“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 殷遇戈还未正式登基,阖宫依旧称太子。 他已经换了一身绣着银龙的蜜色圆领袍,玉冠上依旧带孝,慢慢走进香宜殿。 香宜殿里的场景可太惨了,谢家三口的尸体倒在不远处,元凶巨恶谢琼林瘫在一旁,身下泊泊流血。 李明稷和昭氏就差抱头痛哭了。 殷遇戈将李明稷从地上拎起来,扫了一眼周身∶“脏死了。” “阿娘……”明稷的眼神还没离开昭氏。 殷遇戈看向昭氏,吩咐∶“将李夫人扶起来。” “诺。”有貌和茯苓子一人一边,将昭氏从地上扶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谢琼林发出一声怪笑,笑声牵动伤口,鲜血涌得更多了。 她猛地吐出一口淤血,擦了擦嘴角∶“李……明稷,” “或许我刚才……嫉妒你,现在我一点都不……不了……” “有些男人,像狼……野性难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是一辈子都驯化不了的!” “你动了心只会比我下场更惨!更惨!哈哈哈哈哈哈!” “墨奴,”太子淡淡吩咐。 墨奴的刀很快,几乎瞬间割断了谢琼林的喉咙,她尖锐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大的眼里,光彩慢慢慢慢消失。 最终完全没了动静。 太血腥了! 一个时辰之内接连目睹四个人的死亡,明稷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小腹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这个娇嫩的孩子也在跟着抗议。 太……太疼了…… 事情落幕,墨奴开始组织人收拾残局,昭氏恢复了一点力气,起码可以自己站立了。 侍卫们三三两两地退出去,明稷实在支撑不住了倒在太子怀里,殷遇戈皱眉∶“太疼了?哪里难受?” “我没……” 明稷话还没说完,被有貌的尖叫打断∶“夫人!!” 昭氏软倒在地,脖子上的刀口深可见骨,她艰难地冲明稷笑了笑,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什么。 怎么…… 会这样…… 明稷眼睛瞪得大大的,肚子疼得不得了,眼前忽然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稷儿!” 昏迷过去之前,似乎听见了太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妈呀!!差点来不及更新!! 大家今天吃月饼了吗!! 大鹅跟朋友出去玩了呢!嘻嘻,中秋快乐!要看月亮啊! 第144章 [中秋节无责任脑洞]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无责任脑洞——现代篇(其实是怕你们打我强行解释) 注1,关于全息网游的解释来自百度。 后面应该会有现代篇的番外(捂嘴) 下章明稷就醒了,在,嗯……续上一章昏迷之后…… “伤得那么重还能醒过来, 这简直是现代医学的奇迹!” …… “咔哒,”一声轻响,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浅绿色制服的护工。 明稷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光线, 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 “明小姐, 医生说您明天就能出院了, ” 护工郝姐习惯性地走到床边, 准备为她按摩,突然想起这位明小姐醒过来有十天了, 已经可以自己慢慢挪动了,口气不由得变为鼓励∶“您试试自己扶着床下来走走吧?” 明稷的嘴唇有些干∶“今天……几号了?” 护工看了下手机, 微笑着说∶“9023年9月14号呢。” 9023年……9月…… 明稷扶着走廊上复健的把手慢慢挪动, 昏睡了一年多,她的肌肉大量萎缩,如果不是这位郝姐精心照顾, 天天给她按摩翻身, 只怕连行走能力都要丧失了。 “郝姐, ”明稷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长期靠流食和营养剂生存, 让她瘦得像个骷髅,头发干枯发黄, 刚醒过来十天, 她开始慢慢恢复饮食,体重也在逐步增加。 “我睡了太久了,你跟我说说外面的事吧。” 这家高级疗养院位于米国, 听郝姐说她情况稳定以后就转移到了这里,由郝姐一个人护理,至今已经一年多了。 “您当时真是万分凶险,外面的无良媒体大肆报道您死了,”郝姐气愤地说道∶“您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向法院申请继承您所有遗产!” “不是大姐说啊,小三生的女儿就是不要脸!真把自己放个玩意儿了!您当时还在医院抢救呢,什么遗产不遗产的!诅咒谁啊!” 郝姐说得眉飞色舞∶“还好先生及时回国了,给您安排了疗养院,您的所有财产也由他亲自打理——您放心您放心,东西还在,先生只是帮您打理而已!” 明稷疑惑∶“您说的……先生,是谁?” 这家疗养院是米国最好的疗养院之一,光是每年交的住院费就高达百万米刀。 明稷虽然收入不菲,但这种程度的疗养院住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的! “先生明天下午就回国了,他会来看您的,到时候您就知道了!”郝姐微笑道∶“您今天可以走三百米了呢,真好!” 明稷扶着窗框眺望外面,巨大的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两旁种着一些景观枫树,还有一角盛开着各色虞美人的花圃,一条鹅卵石路中穿而过,路旁有供病人歇息的长椅。 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瞪大眼睛! “哎!明小姐!”郝姐看着她跌跌撞撞冲出去,连忙跟上,这位小姐的身子金贵得很,可不能磕了碰了! 9月的米国正值金秋,明稷这双破腿走快了宛如残疾,可她生怕被刘术跑了,哪怕强忍不适也要追上去! “刘术!” 一个金发碧眼的白妞推着瘸了一条腿的刘术正在散步,闻言回头∶“亲爱的,那个黄皮肤的女孩在叫你?” 刘术看清来人,连忙操着他那口散装英语指挥白妞∶“go!go!we are go!” “你往哪跑你!” 明稷三两步追了上去,一脚踹在刘术的轮椅上∶“装什么死!是不是怕我知道你干的那些好事,弄死你啊!” “嘿?你是谁?”白妞拦在刘术面前,郝姐气喘吁吁追上来,连忙拉着白妞到一旁解释。 明稷瞪着刘术的瘸腿∶“哪个恶人这么替天行道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啊!吓死我了!”刘术拍着胸口,苦着脸∶“要知道你在这,就是打死我也不来啊……” “我问你!”明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手环∶“这是不是你那个破公司捣鼓出来的东西?” 刘术“嗯?”了一声,接过手环∶“你不是为了我篡改你剧本来打我的啊……哎哟!我的腿!” 明稷一脚踹在他轮椅上,将刘术推到小湖边∶“你最好老实说,不然我就把你倒进去!” 刘术天生怕水,当即求爷爷告奶奶的∶“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您就是我祖宗!姐姐有话您吩咐!” “说!你之前给董佳佳的是什么东西?” “董佳佳那个贱人在米国!?”刘术比明稷还激动∶“她丫拿了内测手环就不见了!过没几个月荆楚科技全球同步推出《乱逢》,尼玛整个核心都是我们公司做的!它个抄袭狗!” “老子包养她花了几千万,大小资源把她供成了三线,她就这么对我的!?” 明稷没功夫听刘术说他被仙人跳的过程,恶狠狠道∶“什么《乱逢》,你那个不是顶着我的《倾城》名义开发的游戏吗!” “是、是啊……”刘术有些磕巴,说道∶“姐,不是我说,你看我当初拿你IP,起码是给钱的啊,那个荆楚科技什么鬼,直接拿去用了!告它!你必须告它!” “《乱逢》上线以后连续四个季度荣获全球最受欢迎的全息游戏,每天是千万米刀的赚啊!” 刘术边说,边检查明稷递给他的手环,嘀咕道∶“诶?这不是……这不是《倾城》一代内测手环吗?” 果然! 明稷眼前一亮∶“它好像坏了,你能修吗?” 这个手环是明稷从谢琼林手里得到的,而谢琼林似乎是从当初的“苏明月”手里得到的。 苏明月不可能有这东西,这是现代的产物,也就是董佳佳的。 董佳佳既然可以通过手环进入到那个时空……是不是她也可以? 在楚国快两年的日日夜夜犹如一场泡沫般的梦境,梦醒了,连痕迹都找不到…… “这个你是从哪来的啊……怎么好像泡过水……”刘术虽然不学无术,但在电子机械方面还是有些造诣的,他的病房里一样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具。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当心我告诉你大哥!”明稷凶巴巴威胁道。 明稷出事前曾是刘氏企业旗下一个小说网站的驻站作者,和刘术的大哥曾是大学同学,而现在的刘氏企业都掌握在刘术的大哥手里。 “我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告家长啊!”刘术不高兴地嘀嘀咕咕,最后一根线被接上,他测了测电路可以用,眼前一亮∶“你们都说我是废物,起码在修东西上面我是很行的嘛!” “修好了?”明稷连忙看过去。 “是啊,”刘术按下开关,信号灯显示正在充电,他解释道∶“电充完就能用了。” “你跟我说说,你这个游戏,” 既然手环在充电,明稷干脆一屁股坐在他床上,问道。 说起刘术最得意的东西,他沾沾自喜道∶“姐姐知不知道什么是全息网游?” 全息网游,科技高速发展下的游戏产物。 是指通过游戏头盔或游戏仓,将脑电波反射到系统中的一种网游形式,仿真度非常高。(注1) “对!但游戏仓跟头盔是初级全息,已经out了!”刘术说道∶“现在流行手环、项链、戒指这种小的载体!像荆楚那个《乱逢》,载体就是一块牌子,可以当吊坠。”说完他嗤了一声,表示对荆楚科技的鄙视。 “我开发的《倾城》就是这种全息网游,” “然后呢?”明稷问道,她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一种想法,连忙按住刘术的肩膀∶“我问你,如果……比如你开发的《倾城》,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可以同时拥有多个玩家吗?” 刘术咧嘴∶“当然可以啊!”他摇摇头∶“一看你游戏玩得就少,这种联机游戏趣味性就在这里啊!” “每个玩家进入世界的身份还会不一样呢,譬如可能出身不一样啊,走的剧本不一样啊,攻略的NPC不一样啊等等,趣味性很高的!” “而且,剧情人物都——超!帅!”刘术说起他擅长的东西简直眉飞色舞,最后又想起胎死腹中的《倾城》,眉宇间一阵阴郁∶“该死的荆楚科技,我诅咒他们当家人死老婆!” 充电的信号灯从红色转为黄绿,代表电已充满。 明稷拔走手环,对刘术说∶“谢了,你小子魔改我剧本的事今天饶了你,下次再跟你算账!” “哎哎……”刘术眼看着她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嘀咕道∶“我怎么老看那手环那么熟呢……” 。 明稷的父母早在十几年前就离婚了,明父再婚,明母于几年前过世,剩她一人孑然一身。 对于这个世界,她确实没什么放不下的。 塑料手环的质感蛮好的,按钮在靠近身体内侧的地方,明稷拍拍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按下按钮。 手环里漏出的蓝光创造出虚空,巨大的轰鸣声十分熟悉。 「欢迎来到,全新世界——」 …… 刚醒过来的医学奇迹明小姐没几天又昏迷了过去,并且怎么都叫不醒。 医生们给她进行了全方位的身体检查,各方面都显示她一切正常。 仿佛只是睡着了,明天就会醒。 郝姐跟在西装保镖身边,急忙向雇主解释∶“殷先生,您听我解释,明小姐昨天真的还是好好的啊!” 细瘦的手腕上挂着黑色的手环,闪烁着蓝色的光点,显示这东西正在运行。 “谁给她的?” 拥有一头栗色短发的男人五官卓越到精致,身上的气质仿佛经过千年沉淀,迷人而冰冷。 “是……是……”郝姐其实也不清楚昨天那人的名姓。 “哟!是你啊!”刘术刚好从病房门前经过,一眼就看到了仿佛黑/社/会/出/街的排场∶“喂你怎么在……我姐姐怎么了!” 白妞将他推进病房,郝姐一眼就认了出来∶“昨天明小姐见过这位先生!还聊了好久!” “我姐姐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刘术瞪着对方,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 “我告诉你殷战!你的《乱逢》涉及严重抄袭,原著作者并没有把《倾城》授权给你改编游戏,你就等着败诉赔偿吧!” “对了,你还不知道原著作者是谁吧?”刘术哼哼唧唧∶“就是我姐姐!我哥会代替姐姐以刘氏集团的名义上诉,你等着接律师函哟!” 殷战慢慢站了起来,近一米九身高的他让整个房间瞬间变得逼仄狭小,他冷冰冰地看向刘术∶“侵权?夫妻双方有一方无自主意识前提下,另一方自动继承其名下著作权,” “换言之,我出资使用我妻子名下的小说,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哪怕需要经过谁的名义,也与你刘氏毫无关系。” “你强词夺理!什么你妻……什么玩意儿!?”刘术刚刚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无比惊讶。 殷战对身边人说∶“吩咐下去,今天就转院。” “是,先生。” 殷战弯腰温柔地抱起睡得毫无知觉的明稷,经过刘术身边的时候,示意了一下她手腕上的手环。 “对了,开发《乱逢》还是你给我带来的灵感,原本是想自用,谁知道她住院真的太烧钱了。” 一向冰冷的男人面对怀中人的时候露出了两分别人从未见过的温柔,刘术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你该不是骗我的吧!姐姐什么时候结过婚啊!” “结过,只是她忘了。”殷战轻声说着∶“我会让她慢慢想起来……在那个世界里。” “喂……喂!!”刘术拍着轮椅扶手∶“我没听明白,你给我回来说清楚啊!喂!!” 第145章 明稷站在一处高崖上, 初夏的风有点大,差点没把她瘦弱的身子,给吹下去。 “这是……哪啊?” 放眼望去, 底下是四四方方的城, 建在群山环抱里, 她看见山下的人像小蚂蚁, 一只、两只、三五只地缓慢移动。 张开五指,她右手臂上皮肤细腻光滑, 那道时不时会隐隐作痛的旧疤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明稷盘腿坐在地上:“……” 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地挂在瘦弱的身上, 她这吃了一年多营养剂的身子比弱鸡强不到哪去。 她……为什么会从‘李明稷’那身子里脱离出来? 走前是即将升职王后的太子妃, 回来后成了头发乱糟糟的女变。态,这落差要不要这么大啊! 天下这么大,她要怎么回到郢都啊! “阿西……”脏话脱口而出, 明稷踩着宜室的棉拖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上山的樵夫与明稷擦身而过, 他身后粗布衣裳的女孩看清明稷的脸, 尖叫了一声:“鬼啊!” 明稷左右看看,狭窄的山路只有她和樵夫二人, 她指着自己:“你说我啊?” “啊啊啊……!”胆小的女孩差点没昏过去。 樵夫父女住在山下的茅草屋里,家里还有一个娘, 门口开垦了一块园子, 种着一些花草,稀稀拉拉的。 农妇给明稷端了一碗粗米粥:“慢慢吃,锅里还有。” 明稷是真的饿了, 连喝了半碗稀粥才停下,挟一块萝卜干咸咸嘴:“大姐,这是哪里地界啊?” “我们这里叫清化山,往北三十里就是国都绛城。”农妇解释着,把锅里的米粒全捞到明稷碗里:“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清化山上啊?” 绛城? 明稷倒抽一口凉气:“这里是晋国?” “是啊。”农妇点头。 “我……”明稷一下子卡壳了,有些失落得说:“我大约是……迷失了方向。” 农妇娘眼里升起怜悯,这姑娘皮肤细腻白嫩,十指纤长,一瞧就是家里娇养的,没准是哪家大户的闺女,再看她衣衫不整,没准是遭了山贼,刚刚死里逃生…… 剩下的农妇娘不敢细想,这时那个胆小的女孩抱着衣裳走进来:“阿……阿娘……” 她叫秋妹,才十二岁,是农妇唯一的女儿,樵夫把明稷救回来以后又上山打柴去了,家里只有这对母女。 “衣裳……给姐姐……”秋妹十分胆小,又有些结巴,怀里抱着粗布衣裳,脸红扑扑的。 明稷心里一阵暖和,冲她笑出了个小虎牙:“谢谢秋妹。” 换好衣裳以后,农妇给她挽了两个小苞苞,和秋妹同款发型,明稷端详着超糊铜镜里的自己,心说总算没那么像妖怪了。 秋妹兴高采烈地打来热水给明稷洗脸:“姐姐……好美啊!” 明稷摸着滑嫩的脸皮笑眯眯,这是她自己的脸,相比起李明稷精致英气,多了几分妩媚俏皮,这可是从小到大被夸着好看长大的一张脸! “对了,”明稷似是想起什么:“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如今啊……”农妇娘摸摸下巴:“如今是二世王当政,他登基刚五载,后宫有位娘娘,倒是还没有子嗣。” 二世王? 明稷不大清楚晋国有关王室的称呼,遂撇过不提:“我瞧大姐院子里种的可是做胭脂的红蓝花?” 农妇喜笑颜开:“是哩,是红蓝花,农家没什么出路,只种些红蓝花,卖给城里胭脂铺子换两个钱。” 明稷从窗户看出去,那些红蓝花长得矮小瘦弱,她说:“你这花开得不旺盛啊,初夏正是红蓝花盛开的季节,要是过了这个节令,再想丰收就难了。” “这地本来就瘦,种了两茬以后就不行了,”农妇叹了口气,又笑:“不妨事,春天的时候收过一茬,秋妹她爹过几天进城卖了就好了。” 明稷摇摇头,走到红蓝花地旁,说:“地瘦就施些肥料,花和稻米小麦之类所需要的肥料是相同的,但比它们又多一点——需要施用磷肥,能让花多开,开旺。” 农妇听得一愣一愣的。 磷肥是一种相对难获取的肥料,一般存在于动物骨骼里,明稷看见厨房的灶台上有几个鸡蛋壳,将它捡来放在地上捣碎,又细细埋进土里。 “像各种骨头,虾壳、贝壳,还有鸡蛋壳都可以和粪尿掺在一块,等沤熟了浇进地里,这花会越开越多,越开越大的。”明稷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个瘦弱的姑娘家,农妇却觉得十分可信,不由得感激得说:“姑娘,您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虽然半信半疑的,但鸡蛋壳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粪尿也是农家时时要沤的,若是有用当然最好,要是没有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 明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绛城,还得麻烦大姐帮帮忙。” 。 十日后的清晨,天刚亮。 前几天刚施过肥的红蓝花已经萌发了新芽,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但起码证明了明稷的法子是有用的。 “姑娘,牛车套好了,我们出发吧!”农妇娘把明稷拉上车,秋妹在她怀里冲明稷笑:“姐姐……我们一起去。” “我们走咯!”樵夫高兴得挥动树枝驱赶,牛慢慢走了起来。 秋妹长这么大第一次去绛城,兴奋地不得了,清化山到绛城要走一个时辰的山路,有了牛车就方便多了。 “姑娘,你要去绛城找谁啊?”农妇娘关心得问,经过几天相处,她愈发确定这个明姑娘绝对不是普通人,容貌长相不说,单这通身气度就不是她们百姓人家能养出来的。 “刚才听卖货郎说,今天王后要去胭脂铺采买,内城都已经封严了,不让进去。”农妇娘可惜地说,她在心里隐隐猜测这个姑娘一定是来自内城的某户人家。 已经能看见绛城的城门楼了,明稷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嗯?” “王后亲自买胭脂吗?” 农妇娘摇摇头:“那般金贵的人物怎么可能亲自来买呢,可是这家李记胭脂铺不一样,它是楚国人开的,咱们王后就是从楚国嫁来的公主,感情原本就不一般呢。” 秋妹歪着脑袋听故事,小声说:“王后娘娘可能是想家了……” 李记! 楚国嫁来的公主! 该不会是殷雅吧! 若是殷雅……可真是太好了! 明稷眼前一亮:“那大姐,你们的红蓝花就是要卖去李记吗?” 农妇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咱们农家种的李记哪看得上,我们要去的只是外城的一家小铺子而已。” “能去李记吗?”明稷有些激动,眼睛亮亮的:“我能让李记的掌柜收你们的红蓝花,行吗?” 绛城的构造和郢都有些像,外城套中城,中城套内城,李记就在中城位置最好的一条街上。 李记后门的巷子口有个穷书生摆摊写信,明稷上前轻声问:“这位公子,能借你的纸笔用吗?” 穷书生哪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当下看呆了,明稷微笑:“多谢。”说罢她自顾取了笔墨,挽袖书写,不多时就是洋洋洒洒一页。 以前殷遇戈罚她抄经书,一抄就是好几卷,有空时会将她圈在怀里,手把手陪她抄。 好闻的墨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明稷经常能在他怀里睡着。 也惯得她一手/狗爬的字,现在依旧是狗爬的模样。 “哇,姐姐还识字!”秋妹朴实无华的小脸上满是崇拜。 吹干墨迹,明稷示意樵夫帮她送到李记里,点名了要掌柜的亲自看。 办完这一切她蹲在巷子口,捡了根树枝,一笔一划教秋妹写字。 “识字不难的,秋妹你看姐姐写,这是‘一’,像不像个倒着的扁担?”明稷耐心教秋妹识字,顺便打发时间。 识字是穷苦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农妇娘慈祥地看着正在学字的女儿,手里拾掇着马上要卖的红蓝花,期盼等会儿李记的掌柜来能看上,卖个好价钱。 秋妹学得很快,已经能一笔一划写出一到五了。 明稷笑着夸她:“秋妹你好棒啊!姐姐继续教你六怎么写哈。” 巷子里忽然跑出来两个小厮,着急地问那书生:“刚才往李记送信的人,她在哪呢!” 书生指着一旁正在教小孩儿写字的明稷:“是……是她……” “找到啦!” “找到人啦!” 大量的披甲带刀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把秋妹一家、明稷和书生包围在里面,樵夫护着妻女,书生两股战战,试图把明稷护在身后。 “你动她一下试试!” 赵商臣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殷雅跟在身后:“李明稷!” 可是巷子口压根没有李明稷的身影,只有一个穷书生,灰扑扑的一家三口,以及一个……干巴瘦弱的年轻姑娘。 殷雅:“咦?” 秋妹害怕得躲在明稷身后,明稷拍拍她的小脑袋:“别怕。” 殷雅的嘴唇有些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李……明稷?” 眼前的人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裙,头发枯躁,殷雅怎么都无法与从前养尊处优的李明稷联系起来! 明稷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啊,殷雅!” 赵商臣捏紧剑鞘,佩剑一瞬间出鞘:“铮!”锋利的长剑抵在明稷的脖子上,他微微一动,鲜红的血珠儿瞬间奔涌出来。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敢冒充吾的妹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回来了! 第146章 [正文完结] 赵商臣被殷雅关在门外, 抓心挠肝。 殷雅拉着明稷的手,绕着看了好几圈。 明稷的笑容逐渐绷不住:“别看了,没缺胳膊断腿!” 殷雅捏她脸皮:“你是什么山精鬼魅变的吗?” 明稷摸摸下巴:“你就当我是吧。” “那你一定是狐狸精变的!”殷雅激动地说:“要不怎么能把王兄迷成那样!” “哪样啊?”明稷拦住她掐脸的手。 “你不知道, 王兄都……”殷雅说着, 表情忽然带了点落寞。 “你走了一年多, 他都快一年多没好好过过日子了。” “……啊?”明稷哑然, 将殷雅拉到座位上:“你跟我说说。” “你昏迷醒过来以后性情大变,成日舞刀弄枪的不说, 非要去渭地,简直是变了一个人!王兄拦着不让, 你直接跟他打了一架!” “……”明稷捂住脸。 “后、后来呢?” “你还把岑霜伤了!”殷雅皱着眉说:“王兄将你关了起来, 谋儿没人带,就由岑霜暂时带着,没想到你半夜从殿里跑出来, 误以为岑霜要抢你的孩子, 把人家捅了……” “好好好……别别说了!”明稷听不下去了, 怎么看都是她‘昏迷’过后,原主从那个壳子里醒过来了。 不止醒过来了, 还闹得天下大乱! “何止啊,那会儿正值王兄刚刚继承大统, 朝堂不稳, 以岑大人为首的文臣班子要求王兄不可册封你为后,要求扶岑霜做后,”殷雅撅着嘴说。 “然后呢?”明稷追问道。 岑霜……姜婉死了以后, 这个也不安分了啊。 “王兄像那种被人威胁的人吗!当即赐了白绫,岑霜还算聪明,脱簪戴罪在光明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请求王兄饶恕娘家人,” 殷雅对岑家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说∶“王兄允了,岑大人告老还乡,岑霜和岑七入庵堂修行。” “那太子……呃,你王兄呢?”明稷张了几次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轻声问道。 “王兄他……”殷雅欲言又止:“赵商臣下了国帖请他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郢都到绛城可不近,最好的车马需要走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明稷在晋王宫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先是捞了个公主当,赵商臣对外宣称收了个义妹,封号定的‘福归’,虽然明稷觉得,这封号怎么听怎么像……富贵。 殷雅比着长公主的分例给她定宫殿和伺候的人,救了她的秋妹一家人也好好安排了差事,连提供笔墨的书生都招去衙门当了个笔帖。 明稷舒服地在水里翻了个身,嘀咕道:“还是公主好当啊,劳什子太子妃伺候完小的伺候大的,真不是人干的!” “公主您说什么?”最新派来伺候她的宫婢叫环儿,有双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特别甜美。 明稷风流地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嘿嘿一笑:“没什么。” 环儿脸一红:“您又不正经了,陛下吩咐了,一会儿引您去邀月楼,今日楚君会去邀月楼赴宴,您可不能迟了!” 楚君…… 光是念到这二字,心口都会溢出热流。 明稷躺在水里,张开五指挡住灯光:“环儿啊,为我换身红衣吧。” 。 晋王宫的御花园里种满昙花,这种花因为只在夜里开放,所以得了个‘月下美人’的雅致名字。 明稷到花园的时候赵商臣正与一个黑衣男子说着什么,殷雅笑着站在一旁作陪。 赵商臣余光瞥见了她,一挑眉:“喔!是我那妹妹来了,福归啊,来给遇兄瞧瞧!” 遇…… 明稷看着那个男人高大的背影,觉得有些光顾,既熟悉,又很陌生。 还有一些不敢靠近。 赵商臣坏笑着拉她到身前:“这是我信中提到的妹妹,福归。” “归儿,跟楚君打招呼。” 殷雅悄悄掐了赵商臣一下,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明稷被赵商臣扯到身前,忽然有些羞赧,眼睛紧紧盯着殷遇戈衣裳的下摆:“我……” 怎么办? 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殷遇戈要是不认识她怎么办? 是不是还得重新认识、牵手、接吻、谈恋爱啊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面前巍峨不动的胸膛主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滞涩了许久许久的木轮,带着沙哑和冰冷。 “你是什么人?” 明稷一下就傻了。 像寒冬腊月兜头浇一盆冷水,从天灵盖冷到脚底板。 完了……又要重新攻略这座大山。 “都下去。”殷遇戈吩咐,示意几人退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竟然紧张如斯! 赵商臣不想走,被殷雅一脚踹在小腿上:“你还不舍得走了咋地?” 御花园里的人很快清空,方圆几百米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明稷微微压着头,眼眶有些涩。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既生气,又伤心,弄成现在这样也不是她想的啊! 说着爱不爱的,换张皮不就都不认识了吗! 狗男人! “……你干什么?”明稷感觉到有人在她颈侧嗅了嗅。 像在小心翼翼确认什么。 还能是谁! 五秒前刚刚被她骂过的狗男人啊! ……闻她干嘛!狗变得实锤了! 明稷瞬间在内心编造了无数种解释的理由,比如她就是山精鬼魅所化,附在“李明稷”身上是为了报太子二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再编一个为了爱情轰轰烈烈,结果被天地不容回收了一年,最近才放出来的…… 感人至深的故事。 可是……面前的场景,这些故事似乎都用不上。 “味道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啊?”明稷喉咙发紧,小声问道。 倒是他一凑近,身上熟悉的气息再次让眼泪夺眶而出。 这他妈……攻略太子太他妈难了,还要再来一次就更鸡儿难了好吗? 想起这条路上辛酸血泪史,明稷泪流满面,天杀的,为什么不能读档啊啊! “啵,” 微凉的唇印在明稷脸上,舌尖湿热的触感让她的哭声一顿。 殷遇戈歪着脑袋,似乎在啃她的脸。 明稷连哭都忘了:“……” 见过无数种质疑□□的方法,直接上嘴啃的,这男人还是第一个! 不是说……生人勿近吗? 明稷一下扑进他怀里,搂着男人的腰嘤嘤哭泣:“你亲了我必须得负责!要不我让王兄揍你哦!” 殷遇戈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反手将她按得更紧∶“你到底是谁?” 哪怕样子变了,哪怕声音变了,哪怕身上的味道也变了,他也几乎是一瞬间……察觉到面前的人就是她! 明稷埋在男人的怀里,悄悄把眼泪鼻涕口水都抹上去,抽噎了一下∶“赵商臣不是说了吗,人家叫福归!” “……”殷遇戈一把将她抄起来抱在手里,恶声恶气:“嘴里能不能有句真话?” “你想我了吗?”明稷抱着男人的脖子轻声问。 “……孤在问你话。” “我想你了……”明稷咬着他的衣领,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告诉你个秘密啊……我啊,从以前到现在,都喜欢你,” “而且……只喜欢你。” 殷遇戈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听我说,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明稷抽噎了一下,说∶“我叫明稷,但是不姓李,明就是我的姓氏……” 光是和殷遇戈解释世界观和她出现消失的原因,明稷就费了好一番唇舌,为防止他不懂还刻意删减了太高科技的术语。 “所以我又回来了……”用忐忑不安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解释。 她是写手,编故事的,肚子里有一万个故事可以用来搪塞。 但是她不想。 “……”殷遇戈听完久久无话。 久到明稷的忐忑都快从嗓子眼儿冒出来了,他说∶“像……佛家云,三千大千世界一般?” 明稷浑身一松,这时候殷遇戈的博学就派上用场了,她用力点头∶“对!” 殷遇戈接受了这个说法,点头∶“孤知了。” 反应这么淡定? 明稷捧着他的脸,问∶“你没有想问我的话吗?” 殷遇戈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这是你原本的模样?”说罢托着她屁股的手紧了紧。 明稷愣愣地点头∶“对……”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要不是对眼前的男人了解太深,明稷都要以为他是见/色/起/意了! “瘦弱,无力,太虚。”殷遇戈淡淡评价道。 明稷默默腹诽,躺了一年多能不虚吗? 明明这两个月有养回来一点的…… 殷遇戈抱着她回去的脚步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你笔下万千人物,孤是最妥帖心意的那个……” 明稷浑身一僵。 “那其余不妥帖的那些呢?”殷遇戈将她的脸扳正,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嗯?说,” 距……距离太近了啊喂…… 明稷一低头,准确无误地亲了上去!不给他任何吃味的机会! 他的唇很软,有点凉,带着荷尔蒙的气息,称不上甜美,但是绝对的诱人。 “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男人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要确认她的存在。 他的情感向来压抑而沉重,哪怕在胸膛里波涛汹涌了半天,涌出来的才那么一点点。 殷遇戈认输般地闭上眼。 凶狠而深情地回吻回去,半晌,傲娇又小声地说∶“我……也是,” 以为她不见了的日日夜夜,那种像找不到归处的迷茫和彷徨,到此刻才算终结。 能牵牵手,拥抱她,看斗转星移,看日出日落。 就是此生无憾了。 “从学会喜欢人就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鹅发出鸡叫!!正文终于完结了!! 开文到今天163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是绝对没办法完成的。 感谢的话好像说多了就显得啰嗦了,唉可能是年纪大了,总觉得生活这么美好,要感恩的人很多,真的谢谢我的读者们! 谢谢大家! 老三顺利完结啦!! (激动得拼命晃!!) 我们下一本再见吧(挥手) 下本开∶《染指那个摄政王》,专栏开始预收了,感兴趣的话可以康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