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咸鱼翻身的可能性 作者:青山语 文案: 一没有善男信女求愿,二没有香火供奉,浑身上下除了三枚铜钱再掏不出一个子儿。 花微杏或许是下凡历劫的神仙里最穷困潦倒的一位了。 索性还有好姐妹望舒帮忙掐算了一位贵人,她千辛万苦找到他时,那张时常在梦里出现的脸让她险些当场从山上滚下去。 花微杏:望舒你绝对是想玩死我! 自认为做好事不留名的花微杏在贵人那里的评价是这样的! 玩弄感情!拔x无情!撩了就跑!绝世渣女! 看着刚刚一巴掌拍碎了紫檀木桌的某人,花微杏抱着自己仅有的三枚铜钱下定决心要捂好自己的小马甲,在对方手下艰难求生。 ★女主咸鱼性格,戏精。 ★老规矩单元流 ★内含现世卷和过往卷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微杏 ┃ 配角:盛璇光,浔昭,望舒,垂阳,素瞳 ┃ 其它:接档文《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 一句话简介: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渣女该怎么办 立意:世事万变无常,她却偏从苦难中抓住一抹光 第1章 算命摊子 轻薄的云自湛湛青天下飘荡,如同海浪一般,被春三月的风拂开。 能并行两辆马车的宽阔大道两边此时摆着形形色色的摊子,叫卖各式各样的稀奇物件和吃食。 而在这其中,最扎眼的当属街尾的一个算命摊子。 一张摇摇晃晃马上散架的木桌子,扯了青布做幡,上面写着个斗大的“命”字。桌上摆着签筒龟甲一应物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好不容易有个打着绢扇遮了半脸的姑娘家去了,伸出一只竹笋般嫩生生的手来,一双桃花眼从扇后露出来,眼神里都是哀愁。 还是她身后那个嫩黄衫子的丫头仪态颇好,大大咧咧地开口问道。 “姑娘,我家小姐想算一算姻缘。” 丫头的话一说,本不该惹人关注,可偏生她们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这人怎么还敢出来,还嫌脸面好看不成?” 这话旁人听不见,却直直地落进了摊主的耳朵里。 不同于寻常算命的老叟,这摊主是个姑娘,生得桃腮粉面,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顶着个一条街团宠称号的摊主花微杏一下子向前扑去,抓住了姑娘莹白的手,整个身子压在那本就老旧的木桌上,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 “哎,你小心些。” “别担心别担心,我这是老槐木的料子,不会塌的。”花微杏连个眼神都懒得往那小丫鬟身上放,一双眼睛不错珠地盯着那拿着绢扇的姑娘,话语里满是激动。 “姑娘,你且先抽个签,摇个乌龟壳,我再给你解。” 虽然不知道摊主为何这么激动,但那姑娘还是听话地去拿了龟甲。 龟甲入手轻巧,不像是放了东西。 “摊主姑娘……”可她才起了个头,就被花微杏截了话头。 花微杏右手食指挠了挠脸颊,见姑娘神色便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转移话题。 “龟甲里的铜钱得拿自己的才好,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嘛。”至于别的地方有没有这规矩,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她只是想借着这算卦的名头赚点钱养活自己。 小丫鬟迟疑了一瞬,却还是从绣的精致的荷包里摸出三文钱来递给了自家小姐。 姑娘摇了摇龟甲,而后将铜钱倒在桌上,一脸希冀地望着花微杏。 “还有签筒呢。”花微杏笑眯眯的,眼眸中有着几分狡黠灵动,这么说着,一只手却悄悄扣在了桌上。 木签本就是个幌子,上面的也不是什么签文,而是她来凤麓镇后看过的话本子名字。 小丫鬟和姑娘的视线随着木签望了过去,只见桌上除却她们自己的三枚铜钱之外,还多了三枚铜钱,青绿色的锈蚀附在上头,隐约可见“灵鱼通宝”的字样,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古钱币。 纤纤玉指在锈蚀的铜钱上一一拂过,原本笑眯眯的摊主就变了个颜色。瞧见全过程的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摊主,此卦何解?”这次开口的是那姑娘,声音柔媚却不过分无力。她的手指缠在一起,显然很是担忧。 花微杏往那姑娘光洁的额头上瞧了一眼,黑气缭绕,显然是死期将至。 “姑娘须知,姻缘讲缘法,姑娘的缘分还未到呢,倒是最近得紧着点身子。这春寒料峭,谁知什么时候来一场倒春寒,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得知自家姑娘姻缘算不到,还被咒要染风寒,小丫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几天记得多逗逗你家小姐开心。毕竟姻缘没了,人总归不会太高兴。” 小丫头气的眼睛都瞪圆了,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等背后说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嘴巴开开合合,最后也只丢了一句无耻便转头去追走出几步远的姑娘了。 莫名其妙被骂了的她摸了摸鼻子,一脸讪讪,口中念念有词。 “起码没再掀了我这破摊子。” 桌上的龟甲还给了隔壁昨天熬了王八汤的卖鱼大哥,花微杏抚平了自己的衣衫,站起身来将刚刚赚到的三枚铜钱放到手后不远处正喝的烂醉的老叟身边。 “嗯,总算在完成之前没被饿死。” * 暮色四合,暖橙色的光晕映照在嵌着几块平整石头的山路上,平添几分韵味。 而在这似暖色晕染的光下,却有一个姑娘从怀里摸出根乌黑的绳子来,将一直藏在手里的三枚铜钱串了起来,而后贝齿咬着一端线头,左手捏着另一端,在藕白的手腕间一绕,便成了件饰物。 做完这别扭的动作,花微杏扯着手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而后认命地沿着山路接着往上爬。 山路并不崎岖,但她在这山头上绕来绕去足足有两个时辰,别说什么道观庙宇,连个茅草屋都没见着。 身着桃粉妆缎绣百花罩衫,浅杏色的百褶裙在走动间晃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终于有一滴顺着脸颊滑落,摔在地上砸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今日是三月三,漫天星辉与明亮的弯月相伴,星罗棋布,不可谓是不震撼。 这样一副恢宏壮丽的场景,让心烦气躁恨不得把这八宁山掘地三尺找贵人的花微杏一时都忘了呼吸,只能喃喃出声。 “好美啊。” “人间原来是这么一副模样的吗?” 夜风拂起轻纱制成的罩衫,在深沉的夜色下恍若缠绵的双蝶,交缠飞舞。 忽然之间,在那些亘古不变的星辉里多出了点点绿芒,恍若她曾在九重天珍宝阁里见到过的祖母绿玉石。 花微杏像被摄了心魂一般,伸出手去,一点荧光正正好落在她粉白的指尖,轻巧的没有一点重量。 小姑娘眉眼弯弯,在星星点点的萤火之下绽放笑颜。 “要是找不到,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也不错呀!”她的手微抬,萤火便自指尖飞了出去,融入远处绿色的光海。 莹绿色的光点汇成一条长长的飘带,正前仆后继地向山顶的另一处飞去。 “哎!你们要去哪儿啊?”花微杏从树桩上跳下来,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想起了望舒的话。 吉日三月三,姻缘中断绝。山中有道观,自有天上人。 贵人定然就在此处!攒仙力有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你可爱的青青又带着她的单元流故事回来啦! 全新的CP,全新的快乐! 【正在修文中,之后会重新替换修过的,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么么哒】 完结文:《满级大佬被砍号后》 《沙雕剑修总是拒绝飞升》 下本开《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 江陶被迫绑定了一个人生赢家系统,为此她无暇享受华服珍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才堪堪维持住了系统塞来的天才人设——博览群书、文采斐然的高冷世子爷。 眼看任务完成一大半,却一朝被钦点为清风院太傅,江陶只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小火苗的人生瞬间又黑暗了起来。 而狗系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发布任务: 【叮!长期任务·飒飒清风已开启,请宿主将清风院的学生改造为封京城人人称赞的五好少年。】 然而清风院的勋贵子弟们个个都过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江陶:这需要改造吗?这生活太美好了叭!总之就是很羡慕! 但是被系统胁迫的人并没有发言权,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 原本骄纵任性的公主在她手下变得乖巧柔顺,每日诵读典籍,手不释卷。 嚣张跋扈的将军幼子也收起爪子,乖乖习武。 整个清风院欣欣向荣,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然而在搞定了闹腾的熊孩子后,江陶猛然发现,某个神出鬼没的太子殿下才是最难搞的那一个。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得不日日立在东宫前头,都快成望夫石了,也不曾见过太子殿下踏出过一次宫门。 而通传的宫人们屡次传来消息:殿下在绣花,殿下在烹饪,殿下在缫丝,殿下在练琴…… 次次求见被拒的江太傅怒而丢书:这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哪家的贵女,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要怎样啊! 以上戳专栏可见啦啦啦啦,希望大家喜欢,鞠躬 第2章 山上寻人 因着罩衫和长裙实在是太耽误事儿,想着大晚上也没什么奇葩在山里走动,花微杏微微弯腰,将裙摆和罩衫一把捞进怀里,露出其中雪白的裤子,便一鼓作气地向着绿色光带飘去的地方跑了过去。 夜色浓重,一路上花微杏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只觉得膝盖有些钝钝的痛,手掌心应当是擦破了皮,有血珠渗了出来。 她终于跌跌撞撞到了近前,看到了乌黑的门前高高挂起的两个大红灯笼,内里烛火随着夜风摇动,明明暗暗,衬着这夜里蓦地出现的道观都多了几分鬼魅之感。 借着昏暗的烛光,花微杏先是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渍,而后将自己的裙摆放下,待得整理出个样子来,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去敲门。 食指指节屈起,叩在乌黑的木门上。并未见得有什么人前来,花微杏反倒是轻轻一推,便将这门打开了,却原来木门本就是虚掩着,怕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门口黑黝黝一片,除却高处大殿灯火通明,露出些许光来。 “请问,这里可有人在?”花微杏手还搭在门上,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里,手心又沁出冷汗,沾染到伤口便是一阵疼痛。 若是这找到的不是那位贵人,而是什么山野精怪,怕是今夜凶多吉少。 身上仙力一丝一毫都无,便是拿着两件上好的法器也不过是小儿之用,根本发挥不出其十分之一的威力。别说诛邪除恶,别把自己打进去都算是好的了。 这般想着,花微杏便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 风声拂动院中绿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 花微杏克制住自己转身就跑的想法,另一只手微动,将腕间系着的绳子抖松了些,三枚铜钱落入掌心,冰凉触感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晚辈并无意冒犯,只是在寻个帮手。”虽然她不知道帮手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又是哪路神仙。 淡漠微凉的声音顺着夜风而来,落在耳边便是一阵冰凉之意。 这并非是什么靡靡之音,亦或是蛊惑之词,相反这主人相当不客气。 “进大殿,我在此。” 随着这声音响起,自门后到大殿前竟陆陆续续亮起白光来,照亮了通往大殿的阶梯。 花微杏在心里面无表情,心想谁信你谁有病,明摆着有陷阱,这要是去了,岂不是显得她非常蠢…… 然后她就用着奇怪的姿势,一瘸一拐地爬着阶梯往上走。 开玩笑,见识了这手段,她如何跑得了!要是虚张声势的小妖怪也就算了,这种稍有些修为的,还是别招惹的好。 但愿她上山之前为自己卜的那一个上上卦有点用,要是实在不行,她也只能不要脸皮搬救兵了。 默默爬着阶梯的姑娘抬头望了望大殿之上被诸多星斗环绕的明亮星辰,心下也稍微有了点底气。 望舒那家伙,总不可能看着她出师不利,直接死在这荒郊野岭吧? * 等到花微杏累死累活爬上那层层叠叠似乎无穷无尽的阶梯的时候,明月已经又西移了不少。 也不知道供的是哪路神仙,竟然建的如此规模宏大,比之一些威名赫赫的常下凡除妖的武神将军都要好上几分。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她前脚迈进大殿,后脚就抬眸望向了供桌后的神像。 只一眼,便足以让本就无语至极的花微杏面部抽动嘴角抽搐,最后低低地说了一声。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这供的是什么玩意儿?是八宁山这地界儿特产出来的精怪假装神官么? 可这幻化的皮相…… 客气点叫其貌不扬,难听点叫丑的离谱。 花微杏在九重天上虽然只是个小神仙,但怎么也算是紫薇星君手下的人。哪怕她只是日日在紫薇星君府上嗑瓜子,她也将神官认了十成十。 这神像人物没见过不说,也是她见过的人物里最离奇的一位。 双颊处全是麻子,右眼处还有一道长三寸的伤痕,额角也有巴掌大的印子,嘴角开裂。 不管是神仙还是鬼怪,在化形之时都能选一副皮相来,自然都是捡着精贵好看的来。选的皮相如此普通甚至有些凄惨,倒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莫非,在这儿住着的山野精怪化形出了什么意外,才成了这么一副模样?还给自己做了像,想借着香火供奉再换一次皮相? 心里揣着这种猜测的花微杏只一侧身,便看到了一直沉默寡言站在侧边柱子旁的人来。 白袍做底,搭了件石青色外衫,身上并无一点佩饰,瞧着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模样。可那张脸却生得一点都不普通,倘若神像女子是面容有损,那此人,就当是钟灵毓秀集天下之灵气于一身,便是天上的紫薇星君,也只能与他平分秋色。 风眸微挑,右眼下一颗朱红的泪痣,面容有几分艳丽之姿,却绝不显得女气,反倒因着他面色沉静似水,多了几分难言的威严之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正抚着一只黑猫儿,猫儿双瞳异色,状若琉璃,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猫。 这人相貌生的好,却总是有几分熟悉之感,似乎在哪里曾见过。 花微杏摸着下巴将那人看了又看,才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这张脸对上了号。 这,不就是经常在她梦里晃悠,对着她絮絮叨叨说要喂她吃三百斤红糖糯米糕的二愣子嘛!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成型,并且挥之不去。 然后,还没等她开口,沉默着的青年便开了口。 “今日已晚,且安置下来,明日我们一同去查探。” 神色冷峻,眉眼间像是揉了霜雪,不像是在商量,反而像是通知。 花微杏还没有从自己认识这贵人的想法里出来,就被他接下来的话给砸懵了。 “往后,不可离开我周身三丈。” “你要知道,只是攒仙力而已,你并不一定要自己跟着我,打晕带着也是一样的。” 梦里的青年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还在脑海里,他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样子更让花微杏懵逼,发出三连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怎么她什么都没做呢,就要被打晕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替换全新版本,从明晚九点开始恢复更新。先前灵感不足导致长时间的卡文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后会稳定更新哒! 第3章 命定之人 烛火摇曳,对方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那尊丑陋的木头神像,面上竟温和了几分。 小姑娘瞧了瞧依旧狰狞可怖的神像,又看了看容光夺目堪比九天烟霞的男子,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来。 “那你缘何在此处来侍奉这木头像?” 对方抚摸猫儿的手一顿,继而扫了她一眼,便又将视线落回了神像上。 花微杏手一抖,心想贵人该不会被这精怪移了性情换了心智,成了个裙下色鬼了吧。 “果然如他所说,愚钝蠢笨,怪不得需要下凡攒仙力历劫。” 忽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花微杏一脸懵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还尚未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我叫盛璇光,随你怎么称呼,受人之托,护你历劫安全。” “但是相应的,你也得替我去寻人。她与你隶属本源,算起来也是你祖宗。” “懂?”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盛璇光的眸子微微挑起,其间像是有着惊涛骇浪,似乎她不听从,便会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 “受,受人之托?”花微杏挠了挠脸颊,心想她在九重天拢共就两个友人,一个望舒一个紫薇星君。 望舒那丫头送她下来的时候才给她掐算了这么一条活路,不可能是她安排的。况且以望舒的性子,认识这么好看的神官,哪里会不和她聊几句。 看来也只能是那位紫薇星君干的了。 她又看了盛璇光一眼,她从来没在九重天上见过他,这也是她第一次下凡,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山下凤麓镇……也不知道紫薇星君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拎出来一个人物护着她,不过既然紫薇星君找的人,应当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吧? 盛璇光并不知晓她在心里想什么,上前为神像上了三炷香便要拎着她去厢房住。 走出大殿的时候,花微杏回头望了一眼。在亮如白昼的夜明珠照耀之下,先前还对这神像百般嫌弃的她,竟然也察觉到了些许熟悉的感觉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花微杏摇摇头,暗道自己也被这人传染了不成,分明就是没见过的人物,哪里来的熟悉。 一出大殿,夜风便呼啸而来,直直让花微杏打了个冷颤,她抱住双臂搓了几下,却于事无补。看着走在前面的高挑人影儿,她眼珠子一转,便悄悄躲在了内侧,借由他挡挡风。 盛璇光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抱着他的猫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四周的风似乎停了下来,甚至她周身有着若隐若现的暖意环绕。 “盛……” “到了。”盛璇光忽然转了身,向她逼近了几步,高大的身影便投在了她身上,背光的动作让她看不出他的神色,只隐约能勾勒出他面无表情以及无甚波澜的眼眸。 “呃,我住这里?” 然而他却再不说什么了,抱着猫儿推开隔壁的房门就进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背靠着房门的花微杏一眼。 夜风似乎又喧嚣起来,不多时就带走了她身上勉强留存下来的暖意,她瑟缩一下,也转身进了房门。 木门开合,隔绝了夜风,青芒一闪,花微杏的房门上就有一道符飘了上去。 朱红色的符文似乎还有着淡淡的腥味,闪了几下便隐入了房门。 月色清如许,落在屋檐之上,洒下清冷冷的白霜。而一只黑猫儿盘卧在花微杏房顶,琉璃瞳忽闪出慑人的光,而后舔了舔前爪。 * 一夜无梦,花微杏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摸了摸自己因为昨晚胡乱翻滚而翘起来的头发,眼神还有些呆滞。 片刻之后,她将罩衫拢好,嘴里半咬着粉色的发带。如瀑的长发在小巧灵活的手中聚拢,这才空余出一只手来去勾长长的发带,却被轻轻的两下敲门声吓住,没了动作。 这人该不会已经等烦了,要亲自来捉她吧! “你好了没有?已是日上三竿,若是再不下山,我们到凤麓镇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清亮的声音似一汪清泉,并不含什么情绪,但话却不客气地很。 “唔。” 嘴里还咬着发带,却急于开口说话,这模糊不清的声音传出来,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将口中的发带取下来,正想解释,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锦白发带将长发束起,在脑后虚虚地挽了一个结,长长的飘带与乌发随着走动而轻微飘动。一身素白长袍,在领口处隐约可见细密的浅蓝色鸟兽花纹。 他风眸微眯,几乎是瞬间就将指尖跃动的法力散去。 凌乱的被褥,散落的帷帐,还有一个拿着发带手忙脚乱非但没有将头发扎好反而使得长发散落,发带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手足无措还有些害怕的花微杏偷悄悄觑着盛璇光的神色,可对方眼眸深深,竟半点也透露不出来。 而后,这位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道观主人竟然弯腰从地上拾起了她粉嫩的发带,递了过来。 白净的指尖横着一条两指宽的粉色发带,盛璇光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花微杏涨红了脸接过,很快地将头发打理好,冲着他说道。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小姑娘声音娇俏,带着满满的活力。 盛璇光却只是微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摸着猫儿的脊背,口中吐出二字。 “名字。”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瞳眸犹如一汪深渊,又似上好的黑曜石,莹润内敛。 花微杏足足愣了有盏茶功夫,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问她叫什么呢!不过也奇怪,紫薇星君安排人,都不告诉对方她的名字的么? 不过紫薇星君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花微杏很快就释怀了,而后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端着九重天上神仙的架子,沉声开口。 “吾乃……” 话才说到一半,盛璇光只是撸猫的动作一听,轻微拧了眉,淡色的唇还未动,花微杏就先被吓到,不再装相了。 “我叫花微杏,九重天上来历劫的,接下来几年要多谢你了。” 说是历劫,实际上相当于重新修炼了一遭。只不过她已经有了神格,只需要积攒仙力即可。 积攒仙力的方式,一是靠着香火供奉,二是完成善男信女的求愿,以求愿力反哺。 然而不巧的是,九重天上这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唠八卦的小神仙,一没有庙宇,二没有信徒。除了拉下面子去四处游荡解决那些困乱之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当然,这也是她一定要找个贵人抱大腿的原因。 一个没有仙力空有神格的小神仙去斩妖除魔,简直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啊! “花微杏。” 这三个字在盛璇光的舌尖滚过一遭,竟莫名有种暧昧。 第4章 下山除妖 正如盛璇光所说,两人到了凤麓镇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明晃晃的大太阳悬挂在湛蓝的天空中,而天上碧蓝如洗一望无际,连半点云也没有。 如今才三月,日光并不如何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花微杏在盛璇光身后不远处坠着,活像个小尾巴。她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甚至还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泪水,被她用指节擦掉。 她亦步亦趋地踩着影子走路,一蹦一跳的模样全然不像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神仙。 这条街并非是闹市,却也喧嚣声不小。 白衣公子站在街尾回眸,花微杏瞧见他纤细浓密的眼睫微撩,眸下朱红泪痣在白的透明的肌肤上显出些许艳丽来,周遭的喧闹似乎都不能侵扰他半分。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远离这些纷争的。 她一怔愣,两人明明不过五步远,中间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傻愣在那里做什么?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就是实在不怎么会说话。 花微杏撇了撇嘴,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周围小贩叫卖声不断,为了能让盛璇光听清她的话,她只能紧紧跟在盛璇光身边,小嘴叭叭个不停,问着问题。 “我们如今要去哪里,除祟么?” “那你有没有带祟铃?虽然我在凤麓镇待了三天,但还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作祟……” 一路走一路说,花微杏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那光风霁月的贵人理她一下。 “到了。” 花微杏此时很茫然,她抬头看了看鎏金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儿,又看了看身旁眉眼冷峻怎么看都是个佳公子的盛璇光,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 然而觑盛璇光神色,却分毫不动,恍若自己并不是站在了什么风月场所的门前,而是站在了庙宇道观之前。 他略微抬着头,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三层小阁上的某个房间上,怀中的猫儿叫了一声,却并非是软绵绵的那种,更像是在威慑着什么。 听到这声儿,面上冷淡的公子低下头来,手指顺着猫的脊背摸着,有几分安慰的意味在里头。 “你且在这儿守着,我先去查探另一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花微杏更是茫然了几分,这到底是除祟还是来快活,为何要和一只猫儿说话? “你一下山就直奔这地方,到底是有章法还是找事情?” 少女杏眸水润,丁点的狐疑在其中旋着,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留下一道白痕。 盛璇光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半晌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缓声说道。 “三楼有死气,应当有人才死了不久。” 死气? 盛璇光这么一说,她也就抬头往上一瞧,湛湛青天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死气,莫不是这家伙诓她的? 她的怀疑简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不用她说,盛璇光就了然于心,而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微凉的指尖落在额头上。 粉衣的姑娘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闭眼。” 花微杏听话地闭上眼,而后眼皮处就有沁然的凉意渗进来,却并不刺激。 些许冷松香在鼻尖散开,一瞬间就清明了心神。 “好了,现在你看。”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花微杏被吓得差点骂娘。 盘绕在三楼小阁处的,或许该叫死气的东西,形似沼泽中的污泥,粘在窗户之上,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挤。 这场面,除了恶心之外,她大约找不到什么别的词来形容了。 视线所及处,白衣男子长身玉立,怀中的猫儿温顺而安静,除了一开始叫的那一声,便再也没叫过了。白皙的脸侧恍若玉成,眼眸中无悲无喜,似乎这恶心的场景并不能令他动容。 听他先前所言,他应当是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些东西的吧。就这样,还能不破功,养气功夫可真是一流。 然而,养气功夫一流的盛璇光将怀中的猫儿一抛,看着它身手灵活地蹿上屋子,也不管一旁目瞪口呆的花微杏是什么想法,转身便走。 花微杏怕再被丢下,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哎,你等等我,这下你又要去哪里啊!” 哪怕是在九重天上经常被不靠谱的紫薇星君耍着玩儿,也没有感觉到心累的花微杏在一天之内无数次地感慨。 果然还是她太年轻,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一言不发也不和人商量就蒙头做事的人呢! 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她心里想什么,走在前面的盛璇光抛下来一句话。 “去凤麓镇的摇钱树——柳富贵家里走一趟。” 柳富贵? 这和除祟有什么关系? 一脸懵逼的花微杏就这么问了出来,再然后 ,她听见叮铃一声响,什么东西就迎头被掷了过来。 伸手接住,依旧是清脆一声。 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巧的碧玉铃铛,上面淡蓝色的灵力缭绕,隐隐约约指引着方向,正是盛璇光前往的地方。 这碧玉铃铛,正是花微杏之前提起的祟铃,查探邪祟位置的能力简直一绝,是几百年前冒出来的一种新兴法器。 “你怎么知道那户人家姓柳?” “难道你之前就已经去过一次了,那怎么不顺手灭了那邪祟?” “以你的实力,不应当啊!” 只是之前路过镇外见过府邸牌匾的盛璇光:…… “再不走,赶在饭点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原来你也是会开玩笑的啊!” 花微杏讶异的神情十分欠揍,以至于原本还想好好说话的盛璇光也懒得再理她,沉默着继续赶路,任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也绝不回一句。 “啧,真这么小气啊。”花微杏提着裙摆小跑着,动作已经十分不雅观了,可她的嘴依旧不停。 约莫被折磨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总算是走出了镇子,见到了那修缮的十分富丽堂皇的宅子。 一直说个不停的花微杏忽然卡了壳,看着那宅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人诡异地站在府宅前,谁也不先迈步去叫门。 无他,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上爬满了黑色的污泥,在四处蠕动着,甚至于府前的青石板上也渐渐爬满了。 “盛璇光,这地方,真的有人住么?” 盛璇光却没理她,只是盯着那些恶心的污泥看,似乎要看出什么东西来。 僵持之际,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脑子话本子套路·微杏:这人怎么回事啊喂! 天知道我每次想写花姑娘,然后都憋笑地删掉(?) 第5章 事件初起 朱红色的大门从内里被打开,却只有一条小缝,满是皱纹的一张老脸从中探出来,先是在花微杏身上逡巡了一阵儿,而后又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瞧,也只看见个俊秀的公子哥。 带着菊花般笑容的脸瞬时垮了下来,却还是尽力摆出个好脸色来强撑着。 “两位若是要问路,往镇上走走就行了。” 说罢,小老头把头一缩,就要关门。 “哎哎哎,你等等。” 花微杏心思如电转,眨眼间就为自己和盛璇光想好了托辞。再加上两人本来也就是来除祟的,自然不能就这么被关在门外。 “我和我家师兄云游到此,见此处有邪祟之气,不知府上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否让我们师兄妹查探一番?” 老头闻言一脸喜色,也不知那双枯瘦的手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将两扇实木大门拽开来,大剌剌地对着道敞着。他本人则是喜上眉梢地往回跑,边跑还边喊。 “老爷老爷,除妖的道长来了,少爷有救了。” “老爷……” 老头转身就跑,简直像个兔子,花微杏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他就左拐右拐跑了个没影儿。 她一脸尴尬地扭头看盛璇光神色,对方不紧不慢,越过她进柳府的动作泰然自若,恍若在进自家宅邸。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来了来了。” 柳府宅邸占地颇大,两人沿着老头消失的方向缓步前行。 花微杏依旧走在盛璇光后面,甚至无聊到盯着他的素锦发带,顺着上面的云纹缭绕打量着他。 两人穿过回廊,行过小花园,才终于见到了两个柳家的人。 眼下有着浓重青黑的男子穿着并不合身的宝蓝色锦袍,枯柴似的的手捉着一把白玉折扇,腕间有几道狰狞丑陋的疤痕,瞧着很是可怖,面上却是讨好到有些卑微的笑。 “好落春,你就别做这些下人活计了。前些天家里刚买了红珊瑚手钏,我带你去看那个好不好?”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伸手去捞对方怀里抱着的木盆。 “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丫鬟扎着环髻,湖蓝色的飘带在挣扎中从发中脱落。 “落春……” 两人你推我搡,谁也不肯让步,就这么在路上吵嚷起来。 到底还是那少爷手上有几分力气,丫鬟又不敢真的和主子叫板,木盆被打翻在地,里面的丝绸衣裳也落在了地上。 柳家家大业大,府中处处都是青石板铺路,衣裳落上去也不过沾几层薄灰。 可那丫鬟就像天塌了似的,立马蹲下去将衣裳捡起来。 盛璇光定定地站在廊柱后面,掩了身形,似乎想要瞧瞧热闹。花微杏看了他一眼,也凑到他身边去瞧热闹。 看八卦嘛,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花微杏眼神好,选角度又刁钻。 盛璇光身量高,只能瞧见那小丫鬟垂头捡衣裳。 花微杏则摸着自己腕间的一枚铜钱,一道细微的粉色流光自指尖溢出,而后落入耳窍。 而那丫鬟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并不如何灵巧动听,却恍若杜鹃啼血,声声哀鸣。 “为什么,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以前少爷爱欺负我,如今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又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若是再不好好干活,怕是夫人会剥了我的皮,寻人将我发卖出去。” 再然后,便是这叫落春的丫鬟的低泣,再听不清什么心音。 这家的少爷性情大变,莫不是身上沾染了邪祟? 可是花微杏怎么瞧都没瞧见那少爷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个掏空了身子骨的公子哥儿罢了。 落春半跪在地上捡着衣裳,柳少爷也一撩衣摆急匆匆地蹲下来帮忙,那柄玉质扇子被他放在一旁,伸手去抓那些个衣裳。 “落春你别急,我帮你抱。” 然而他的手刚刚触到一件靛青色长衫,腕骨就被人狠狠一拽,踉跄起身。 “什么……”柳少爷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烟消云散,脸上换了些许漫不经心的笑,却比刚刚讨好落春时来的真实些。 “娘。” 这句话说出来,花微杏便又往外探了探,将蓦地多出来的人影收入眼中。 那是个风韵很足的女人,绛紫色的长裙裹挟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她眉眼狭长,略红的眼尾平添几分厉色,手中捏着刚刚被柳少爷丢在地上的白玉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低着头的小丫鬟。 “我记得我将你调到了别庄去做厨娘,怎的你又出现在了府中?” “娘,你别为难落春,是我带她回来的。” “哦,是么?”柳夫人语调上扬,显然并没有信。“少爷如此说,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也与少爷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话说的讽刺,一个是卖身契捏在主子手里的小丫鬟,一个是府上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无论如何,都是不相配的。 身前的人忽然动了,花微杏一时不察险些一头撞在廊柱上。她一手撑住身子,而后站直了跟了出去。 这个盛璇光!之前偷看的时候也没准,出去也没准!传个音会死嘛! “娘,你别怪她。” “夫人,我真的没有勾引少爷。”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却并没有引来柳夫人的侧目,因为她掠过两人,直直地看到了走过来的那人。 龙章凤姿,仙人风骨,素白衣袍微动,面上沉静似水,几乎能将人的呼吸都摄去。 身后的姑娘倒是风风火火的,少了那种虚无缥缈之感,多了几分烟火气。眼神灵动清明,色如春花晓月,也是个小美人。 “两位是?” 闻言,落春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生怕惊扰了贵客。但柳少爷却动都没动,依旧盯着落春身似乎除她之外,其他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见此,柳夫人的嘴角下撇了几分,眼神中透露出阴冷,却没有直接发作。 盛璇光手微抬,就见到一道粉色的影子蹿到了自己身前,礼数周全,声音沉稳得不像是先前那个小姑娘。 “叨扰夫人,我与师兄途经此地,忽然福至心灵,便上门来叨扰。先前在府门处遇到府上家仆,他启了门后便跑了个没影儿。我二人这才闯了进来,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个尽,柳夫人除了应承也没什么可说。 “原来是两位道长,妾身还有些事,便让犬子带两位去寻老爷吧。” 对着外人,柳夫人一下子温柔了起来,手使了力将站在落春身边的柳少爷拽了过来。 柳少爷被拽到两人面前还有些不满,伸长了脖子回头看落春,但对方始终低着头,手指不住地绞着衣衫,哪里会抬头看他一眼。 落春不看他,又要被打发着去做事,自然说话也十分不客气。 “你们又是哪个山头上的野道士?先前骗人还不够,这次都拉帮结派地来了?” 第6章 无常柳府 儿子说话这么不客气,柳夫人却只是露出了个笑,将手中的白玉扇塞进落春的怀里。 “你要是去,娘以后可就不拦着你了。” “这可是娘说的,不许反悔!” 这么一句话,好像一下子给柳少爷打了鸡血,他险些在原地跳起来,而后便转身招呼着两人要走。 花微杏和盛璇光几乎将这场闹剧全须全尾地看了下来,她眼珠子一转,忽地有了个新想法。然而略一抬头,撞进盛璇光琉璃似的瞳眸中,先前那些阴私算计便不好说出口了。 有了柳少爷带路,两人也不用在府中乱窜,也就安静下来跟着走。 盛璇光能耐着性子不说话,花微杏可不行,更别说这柳少爷摆明了是个身上有很多疑点的人,自然勾着她想要搭话的心思。 是以,她快走几步,将盛璇光撂在身后,和柳少爷攀谈起来。 两人都是爱玩的性子,从双陆棋到马吊牌,从泥人到磨喝乐,几乎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你可真有意思,和我见过的那些姑娘们都不一样。”柳少爷似乎是说的高兴了,脸上都泛起激动的红来,冲淡了几分病弱之感。他手舞足蹈,恨不得和花微杏直接拜把子。 “我娘一直说我不学无术,其实我学东西可快了。” “可是很快就没意思了,还是姑娘们有意思。”说到这里,他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来和同伴们分享,悄悄往花微杏耳边凑。 “你知不知道……哎哎哎。” 平心而论,柳公子的样貌生得不差,不然也不能如他口中一般,将凤麓镇的姑娘们迷的神魂颠倒。 但要到盛璇光面前,就不怎么能打了。 尤其是他此时还像个鸡崽子一样被对方拎着脖子,别说什么俊美风流了,连一点风度都没了。 花微杏带着迷茫的神色望过来,盛璇光轻咳了一声,倒是还端住了架子。 “男女有别,莫要吵闹。” “吵闹,谁吵闹了?”柳少爷一无所知,甚至还发出了反问。 花微杏:小老弟你很猖狂啊! 也许是盛璇光的脸太黑,周身的冷气太足,往后一半的路,任凭柳少爷怎么挑逗她与她说话,她都像个鹌鹑似的乖巧待在盛璇光身边。 实在是被吵的烦了,便拉一拉盛璇光的袖子,而后这人也不看她,直接一个眼刀甩过去,吓得柳少爷能闭一会儿嘴。 只不过记吃不记打,没多久便又生龙活虎地过来搭话了。 最后逼着盛璇光给柳少爷下了个禁言咒,彻底杜绝了此人对他的蛊毒,顺带着,让花微杏的耳朵清静了一会儿。 然后,盛璇光就冷着脸看两个傻子眉来眼去,还当他看不见似的玩得兴起。 也许是老天爷都听到了盛璇光心中的不满,那所谓的会客厅总算是到了,柳少爷也对着花微杏讨好一笑,便脚下抹油一般跑了个没影儿。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耳畔莫名其妙落了这么一句,花微杏反应过来的时候,盛璇光已经进了会客厅,也只能瞧见背影了。 “你这人怎么又不等我!” 她提起裙摆追上去,心里却对这反复无常的贵人没脾气。 不愧是紫薇星君找的人,比他本人还要难伺候。 男人的心思啊,千万别猜。猜也猜不中,不如用那时间来看话本子! 花微杏心里吐槽,却不知在会客厅里的柳老爷看到了如何一幅盛景。 墨发白衣,长身玉立,恍若修竹一般的公子慢慢走来,让本就豪奢的会客厅瞬间上了一个档次,让人平白觉得此人周身散发着莹莹光晕,不似凡人。 然而画龙点睛之笔,却是他唇间噙着的些许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疏离感,恍若神佛怜世,故而下凡救人。 道长果然是仙人之姿、古道热肠!他的风儿有救了,苍天有眼啊! 柳老爷急走几步,身上的肥肉随之摇晃几下。他在绸缎衣裳上擦拭了自己的手好几次,这才颤巍巍地伸出来,想要握住大恩人的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握住向道长诉说自己的感激之情的时候,斜里蹿出个小姑娘来,一把拽开了道长如雪一般的手,还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哼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情况? 柳老爷被肥肉撑得几乎要失去原有模样的脸不住地流下冷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擦拭,却也是抵不上速度。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人,自然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不想他碰恩人。 可是,这年头,连道观里的道长都兴出门带家属了么? “有什么事儿就快说,我师兄可忙呢。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请我师兄去除妖呢!”花微杏站在盛璇光面前,极力将自己扮成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师妹。 看着柳老爷放松些的面庞,一丝笑意自眼眸中划过。 这世界上,可不是靠着法力高强就能解决妖怪的。更别说,还是这种似乎能改变人心的鬼怪。 对人来说,自然是有缺点的人更易亲近,而非高高在上的仙神。 “姑娘莫急,两位先坐,我这就将府上情况一一告知。”柳老爷将自己肥胖的身子塞进上首那个明显大了一圈的木椅子里,不管它发出的吱呀一声,将事情娓娓道来。 “你们应当也看到了,我儿生了古怪,一心痴恋一个后厨里打下手的小丫头。” “往常他可从来不会动良家女子,也从不会这么长久地与一个女子相好。” “之前风儿风流成性,我和他娘愁白了头发都没办法,谁承想这弱冠之年,又来了这么一出。” “先前也来过几位方士,却都说没什么古怪。” 说到这儿,柳老爷抹了抹眼泪,面上老泪纵横,继续说道。 “怎么可能没古怪呢,风儿天生聪颖,如今变作了这么个模样,定是有什么妖魔鬼怪缠上了他。” 柳老爷信誓旦旦,花微杏反倒不好开口了,她没在柳风身上瞧出什么端倪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仙力不足没开天眼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卦小能手已上线,请期待花花的表现(笑) 嘤嘤嘤,大家是觉得哪里无聊吗?都看不到评论(蔫掉) 第7章 商量行事 柳老爷只是简单地说了说柳风的情况,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家儿子是做了什么沾染了了不得的东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说完后还陪着笑脸,询问两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盛璇光垂眸,指尖在木桌上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眼看着柳老爷的冷汗越来越多,花微杏在心里叹一口气,而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喜欢上绝不会喜欢上的人!这简直是荒谬!” “柳老爷您请放心,我一定会抓住那只妖物,让您家宅平安的。” “就是……”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粉衣的小姑娘微微红了脸,嫩白的手伸出来,食指和拇指略微滑动了一下,被盛璇光看了个正着。 “你做什么!怎么能开口向凡人讨要财帛之物?” 清凌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微杏面上却没一丝变化。若非确定他传音的术法没用错,他当真要怀疑刚刚那句是不是传到了别处去。 柳老爷怎么说也是个生意人,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自然知道这小姑娘的手势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先前和老朋友谈起来的时候,对方还特意叮嘱过他不要拿金银财物砸人,道长很不喜欢。 那,现在是给还是不给? 柳老爷看向盛璇光的方向,然而对方明显在走神,并没有注意到他求助般的眼神。 “我懂我懂,姑娘和道长不如先在府上住下,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而且,有些东西也不好准备,容我调度调度。” 柳老爷说完这几句,在心里暗道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既能将道长留下来,又不至于因为给钱的举动惹来厌烦,简直就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好吧,你可得给我和师兄安排个好去处。要知道我们可是很忙的,来你府上可不是来玩闹的。” 粉衣的小姑娘狐假虎威地和柳老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与旁人交谈的空档,还有空抛给盛璇光一个得瑟的小眼神来邀功。 住在柳府,确实是更方便行事些。 意识到这一点,盛璇光对着小姑娘也展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花微杏却一下子收回了视线,暗道贵人颜色太好,这么一笑更是让人把持不住,话本子里那些眉眼揉山河的公子哥儿也不过如此了。 * 两人被柳老爷安排在了离柳风最近的一个院子里,美其名曰是为了更好地捉妖。 柳老爷说这些的时候,花微杏翻了个白眼,将自己嚣张跋扈的人设演的是淋漓尽致。 待到柳老爷离开,两人将门一关,刚刚还一脸不忿四处挑刺儿的姑娘瞬间就没了骨头,一下子趴在了圆桌上,占去了大半。而对面的盛璇光却捧着刚刚倒出的茶抿了一口,却少见地没对她这副模样发表意见。 贵人不说自己,她也不会上赶着找骂,在桌子上磨蹭了一会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开口了。 “你觉得,缠着柳风的会是什么妖怪?我猜一定和情有关,他打小纵情风月,又爱和女子玩闹。” “若要排查哪些女子因爱生恨,未免也太难了。” 花微杏一个人叨叨叨地说个不停,口干舌燥便拎起桌上的青瓷壶,往那小巧的瓷盏一倾,便连着喝了三杯,直将壶里的茶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柳家算是富户人家,茶水也是上乘,只是到底还是比不上九重天上仙露冲泡的灵茶。花微杏一连喝了好几杯,除了淡淡的茶香味什么都没尝出来,一边摇头一边直起身子来。 “凡间茶水真是无味,还是九重天上的好喝,望舒身边那个小丫鬟的冲茶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等我回了九重天,请你喝茶呀!”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里面是纯粹的善意,让盛璇光有一瞬间的愣神。 “好。”声音莫名地软了几分,叫人瞧不出什么意外来。 青瓷盏被他置在桌上,恍若竹节的手指在半空中勾画着什么。他面色如常,手指上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凝滞,行云流水般将两道符文画完。 青绿色的符文悬在半空中,隐约可见灵光。花微杏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依旧没有辨别出来这是道什么咒文。 不过她一向豁达的很,认不出术法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人就在她旁边,直接问岂不是更好! 像是能读心似的,她刚这么想,就有清冷的声音响起。 “这是护身咒,能免受邪祟侵扰,也能抵挡大妖的一击。” 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反正她好奇心十足地伸出手去,戳了其中一个符文一下。如水一般的涟漪在符文上荡开,小姑娘眼眸一亮,竟然也戳个不停。 只是她戳第三次的时候,符文便化作一道灵光打在了她的锁骨处,静默地化作了一朵杏花模样。 花微杏看不见,伸手去摸也摸不到什么异常。若非她跑到梳妆台前捡起了琉璃镜,怕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个东西。 “杏花,这个好!”她本身就是杏树化形,得了紫薇星君恩惠才得以上了九重天的,对于杏花可是十分的喜爱。 虽然不知道盛璇光为什么将咒印弄成杏花模样,但误打误撞正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自然是高兴的。 “那另一个是?” 倒不是她看不起自己,反倒是太拎得清,才知道收下这枚符文对盛璇光来说才是最好的。 毕竟带着一个没什么仙力的拖油瓶,任谁都不会太开心。他能给她个符文保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他自己? 紫薇星君找来的大佬难道是假的吗?要是找个修为不怎么样的来庇护她攒仙力,紫薇星君不会脸痛吗? 盛璇光眸色一凝,像是有些头疼。 “该下给柳风的。” “但护身咒如果在对方不情愿的情况下达,只会陷入沉睡状态,起不到作用。” “所以……” “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让柳风收下,还得日日都带在身边对吗?”花微杏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思索着。 两人忽然沉默,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般,陷入思考的花微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盛璇光就颇为不自在,片刻后就提出要离开。 在他想要将符文一并带走的时候,花微杏狡黠一笑,从梳妆台里摸出个成色一般的玉佩来。 “你将符文留下,我有办法让柳风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就连沐浴安寝都不会离开周身半尺。” 作者有话要说: 盛道长:并不是很能看懂她在干嘛,只要维持面无表情就够了() 第8章 暗中合作 待送走盛璇光后,花微杏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扯了个丫鬟问清了路,便慢悠悠地晃荡了过去。 柳府占地不小,是以花微杏到的时候,已是暮色熔金之时。 她没傻到一头扎进去,站在院门前就着人去通报。 花微杏这么一出,把对方吓了一跳,而后便让丫鬟们将人迎进来。 柳夫人打着绢扇靠在荷花池边,手里抓着些许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洒。 池中各色的鱼儿团簇在栏杆下,一旦有鱼食洒下来,就一拥而上,将不大的鱼食分而食之。 柳夫人没有和她攀谈的心思,花微杏也不至于凑上去非要扯着人家说,只是接了丫鬟手中放鱼食的钵子,也喂起了鱼。 她不像柳夫人那般,喂鱼都有个章法,撒多撒少都看缘分。 这么不讲究的喂鱼方法,没多久,那小钵子就见了底。 “姑娘可尽兴了?只是可怜我这一池子的鱼,怕是要撑得今夜要游好几圈了。”绢扇半搭在脸侧,调笑的话语传了过来。 “夫人说笑了,我只是在等夫人开口。” 柳夫人挑了挑眉,显然并不知晓她的意图。 “刚刚我和师兄听柳老爷讲了讲柳少爷的事情,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只是柳老爷到底常年在外,说起来也语焉不详,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想要告知的?” “我家风儿一切都好,只是喜欢上了个烧火丫头罢了,总有法子对付的。” 柳夫人面色如常,语气也平平淡淡,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夫人,这院子里的人都已经遣出去了,也就没有必要打哑迷了吧。” “你以往的法子,恐怕在那位落春姑娘身上并不奏效吧。甚至起了相反的作用,让柳少爷更珍视她了。”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死盯着看,不像时时刻刻想见她,倒像是怕她不见了。 “柳少爷不听你的话,依旧我行我素地与落春纠缠在一起,甚至,拿命威胁过你。” 花微杏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踩着柳夫人的底线,女子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恨不得将她的皮肉割开。 柳夫人眉眼狭长,此时眼神凶狠,更是可怖。 但花微杏却不怕,甚至上前几步,侃侃而谈。 “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得把你知道的一点不落的告诉我。”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还有什么问的必要!”柳夫人哂然一笑,整个人都颓废下来,恍若之前的稳重都是假象。 如今被花微杏毫不留情地撕开那层面具,内里的残破不堪也显露了出来。 “风儿打小聪明,那些经史子集完全难不倒他。风儿年幼时,老爷常常外出行商,他就凑到我跟前来,软软地说要陪娘一辈子。” “后来他大了,喜欢和姑娘们嬉闹,我只当他好奇,可越来越不知收敛,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开始介入。” “姑娘,你知道么?” “其实我也不想使那些手段,可我的风儿不能沉沦在温柔乡里啊。” “大约是一月前,他忽然就转了性子,满心满眼都是落春那死丫头。” “她无才无貌,比之风儿之前的女人都不如,我如何能容她!” “可是风儿他不让,他拿匕首在腕子上划,哭着求我,说他没了落春活不了。” 说到这里,柳夫人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她掩面哭泣,显然是对儿子无可奈何。 “姑娘,帮帮我,求求你——” 花微杏站在柳夫人身侧,看着这个初见时优雅的女人一点点疯魔起来。 “我可以帮你,但相应的,该给的你也要给我。” 柳夫人抬头,便落进了一双沉沉的眸子之中,她蓦地一愣。 这姑娘,似乎也并不像她表露在外那般单纯啊。 而接过丫鬟手中沉甸甸册子的花微杏也一愣神,暗道柳夫人这些年是出了多少次手,竟有这么厚厚一沓。 她随意翻开,正对上一个人名。 春风楼,梧桐。 * 第二日清晨,院子里两人团坐,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讲些什么。 倘使盛璇光知晓花微杏是用这样的法子来将咒文放在柳风身边,怕是他昨日绝不会将符文留下。 花微杏不知道,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柳风不是什么好人,借着游玩双陆棋的名头,大清早就将她约了出来。此时两人越靠越近,眼看着肩膀相依,头都要贴到一处去了。 两人嬉笑不停,两个时辰都没挪地方。 也不知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这两人将他一个大活人晾在一边自顾自玩的痛快。 “小杏子你不行啊,这个得这么解。”柳风面上全是急切,简直恨不得自己上手去解,但又知道姑娘们最讨厌那种抢夺自己乐趣的人,只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也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花微杏侧了身子阻拦柳风的动作,尽管对方并没有想抢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榫卯结构的莫奈何,盛璇光幼时也曾玩过,并不是多难的东西,玩过几次后便抛之脑后了。 但是小姑娘显然不这么想,她蹙着眉尖,似乎和这个莫奈何杠上了。嫩白的手指在这里拔一拔,在那里使几分力,除了将莫奈何弄得更紧之外,并没能如她的愿一般解开。 “这东西真的有解法么?莫不是诓我的?”她嘀嘀咕咕的,显然并不相信柳风的话。 看着莫奈何的眼神,可当真是无可奈何。 眼神四处逡巡,而后落在了不远处似乎专心致志在研读手中书卷的人身上。 今日他换下了一身素白衣袍,选了件青绿色暗纹绣竹袍,站姿端正,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淡色的唇微微抿着,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花微杏眼珠子一转,手里拿着莫奈何就冲着那边喊。 “师兄,我解不开这个东西,你能帮我解一解吗?” 柳风目瞪口呆,视线在身旁殊色的姑娘和那风雅至极的男子身上来回转,总算是明白了花微杏昨日在路上与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就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么? 想到这儿,柳风好像一下子无师自通,佯装要替花微杏解莫奈何的模样,一边觑着盛璇光的神色。 “小杏子,道长哪里会这个,我来。” 道长动了! 道长走过来了。 颀长的身姿站在身前,投下阴影,对方的神色淡漠,但柳风就是从里面瞧出些对他的不满来。 “小师妹不麻烦柳公子,我来。” 语罢,小姑娘手里的莫奈何就到了盛璇光手里,三两下就被拆开。 柳风惊讶,既惊讶于盛璇光实在是太好吊,又惊讶于他解莫奈何的速度。 再一看花微杏,得,这位小祖宗早就打蛇随棍上,在那儿师兄长师兄短了。 看来他这个工具人做的还是到位的,就是不知道小杏子要怎么撮合他和落春了。落春总是不理他,可真是让他愁白了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戏精小帮手已经上线,且看她如何在柳府里上演十八般武艺(误) 数据很不好嘤嘤嘤,我要哭死在网线另一端了。 第9章 一出好戏 解开了那个莫奈何之后,盛璇光就再也走不开了,被小姑娘拽着问这问那,一桌子的玩闹东西都被她问了个遍。 在她拿起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的时候,上面硕大的三个烫金大字一下子就扎进了盛璇光的眼睛里。他一瞬间就从花微杏手里夺了过来,手还有些抖,眸光如电射向柳风。 对方缩着脖子赔着笑,显然是没有想到还拿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册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柳风带的图册不止一本,刚刚她也翻阅过几本,都是些才子佳人书生小姐的庸俗话本子。要知道这种东西,九重天上也就胡子花白的月老能看下去。 她兴致缺缺,翻了没几下就丢在了一边。 此时摸过来,也是见这本的装帧似乎格外好看,打算看看内容。结果还没翻开,就被盛璇光拿走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她也就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春宫图?” 这话一出,柳风捂脸,盛璇光指尖用力,甚至指节都有些泛白,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知道?”盛璇光拧着眉头,眸中风雨欲来,袍角无风自动,平白的压迫。 柳风缩了缩脖子,躲在了花微杏身后,手一伸就扯住了她的袖摆。 两个人都快打起来了,她倒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不会吧,你们两个以为我没看过?这东西有什么稀奇的!我和我小姐妹看得多了去了,毕竟……”她说到这里,抛给盛璇光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柳风手一抖,冷汗涔涔,暗道这姑奶奶真是会说话。要是今日道长不罚他们两个,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也不是没听过有些彪悍的女子会去看春宫图,只是到底没见过有着如此殊色之人去看那种在别人眼里的下作东西。 比之想得杂七杂八的柳风,盛璇光自然是知道她的未尽之意,但这并不代表他觉得她看春宫图没毛病。或者说,在两个大男人面前看这个,着实不是什么好行为,更别说其中一个还是这么个风流浪子。 “避火图而已,家里都有,没必要太惊讶吧。”花微杏说了一句,就被盛璇光的眼风一扫,瞬间妥协。“好好好,既然师兄不喜欢,我以后不看了,我陪着你看……” 拿起盛璇光刚刚放在石桌上的书,她扫了一眼,愣住。 “呃,花卉种植?师兄你要改行去种花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还义正言辞的盛璇光,此时竟然有些心虚,耳根都有些发红。 “不过是随便看看。”他轻咳了一声,光明磊落到似乎是花微杏看错了。“你若是有兴趣,我那里有许多书,你可以看看。” “花卉种植,这个我懂。我最喜欢植物了。” 可不是么!她自己就是个植物,哪里会不懂种植。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已经将春宫图的事儿忘干净了,柳风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的东西,直接就悄悄跑了。 至于那本春宫图?对不起,没见过,不知道,我没有。 柳风跑的时候,两个人都知道,盛璇光倒是想拦住他,结果花微杏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倒是不大,轻易就能挣脱,问题是她又有什么打算? 直到柳风彻底跑的没了影子,花微杏便放了开来,坐在放着各种东西的桌子面前,慢慢收拾着。 “你今日做的还算不错,看不出来,你演技也挺好的嘛!在九重天的时候,那么多无趣的神官,怎么就没见过你。” 说到这里,她抬起眸来,将这张脸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又在脑海里比对,而后轻摇着头。 “你这人也太爱闭关了。九重天上的宴会一次都没来,但凡来过一次,我就该见过你的。” 盛璇光一言不发,只是帮着花微杏一起收拾。 先前被他解开的莫奈何,又被他几下安好,又变回了原来紧闭的榫卯结构。 别的东西都被整理起来放好,花微杏却又摆弄起了那个莫奈何。 她的手小巧,扣在莫奈何上的时候便有种强烈的对比。 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她摆弄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姑娘,让落春来收拾吧。”女孩子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若非两人都没说话,还真不一定能听得到。 花微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收拾,一伸手,有些短了的袖子便向上走,露出满是鞭痕的手臂来。 伤痕还红肿着,有些地方还破了皮,一看就是新伤。 花微杏却好像看不见似的,仍旧摆弄手里的东西,甚至分神去和盛璇光搭话。 “师兄明日可有空,陪我去镇子中转转,给柳少爷带些礼物可好?毕竟他送了我这么一堆东西,又一大早地过来陪我。” 盯着小姑娘忽然艳如桃李的脸,又看到那小丫鬟,盛璇光似乎有了些头绪,却还是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他也不是第一次除妖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调查方法。 柳风身上他察觉不到妖气,也感觉不到什么异常。明面上,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 但他一向坚信自己的直觉,先前在镇子上见到的那个满是死气的屋子,一定和柳家的事情有些关系。 待得素瞳查探回来,一切便会明了。 “好,你打算给他带些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他告诉我他最讨厌玉佩,说是小时候算过一卦,不吉利。要是我送了他玉佩,他肯定会当场和我翻脸。” 花微杏鼓起脸颊,似乎对于柳风居然敢对她说这样的话有些不满,手上自然也就没什么轻重,直接就将莫奈何丢在了桌子上。 莫奈何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便滚落到了地上。 小丫鬟落春被吓了一跳,但却死死压抑住了自己的惊呼,立马蹲下去捡莫奈何。 而在桌下,一块成色不怎么样的玉佩躺在花微杏浅杏色的绣鞋不远处。 落春的动作并没有让两人有任何反应,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如何能让柳风收下自己的礼物。 也对,一个小丫鬟,如何能让两个老爷请进府的贵人动容关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莫奈何其实就是孔明锁啦,因为我一直挺好奇的,就写了进来。 第10章 计划成功 正午时分,柳风跑来请两位贵人去用午膳,落春换了件崭新的青绿罗裙,面上罕见地施了脂粉,衬得清秀的脸颊多了几分妩媚。 这样的落春在柳风眼里,简直就是天仙下凡。不久前还被她称为殊色的花微杏此时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亲亲热热地就上去喊人。 “落春,你怎么到了小杏子这里?娘把你送过来的吗?” “娘怎么不和我说呢。早知道的话,我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把你喜欢吃的杏仁酥带过来了!小厨房做的特别好吃,你以前就爱在小厨房里看厨娘做,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柳风像是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落春也少见地应了声。 虽然没一句一句地回,却也比以往见了他就跑好上太多。 花微杏本也没指望柳风能在她和落春同时出现的时候眼睛里能有她,此时和盛璇光同行自然心里也没什么落差。 倒是看着原本高冷矜傲的道长如今心里满是疑惑,面上或多或上都有些懵逼,让花微杏的心情好上不少。 眼看着那所谓叫他们来用膳的人拉着小丫鬟越走越偏,原本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忽然换上一副生动面孔,语气里含着几分怒气。 “柳风!你要去哪里,说好的给我带路呢!” 像是憋久了然后气急,少女的双颊染上了绯色,水润的眸里也含了些水意。分明可以是很委屈的问话,却硬生生让她说得嚣张跋扈。 “小杏子你……” 腕间忽然多了一抹凉,是落春的手。柳风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像是被什么蛊惑,理都没理花微杏,跟着落春走了。 “喂,柳风!”少女跺了跺脚,显然气狠了,她从手上拿出个什么来丢了出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走了就别再来找我!” 然而最终柳风还是走了,脚步轻快,像是完全没听见花微杏喊的那一声。 柳风一走,花微杏又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耷拉着肩膀,面上那激烈的表情也收了回去。 盛璇光沉默着看花微杏变脸,心中的疑惑一层加一层。 “哎,这剧本可真难搞。”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而后跑出去将刚刚丢出去的一枚铜钱捡回来,擦拭后又挂在了腕间的乌绳上。“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胜在有用。” 去厅堂的路两人并不知道,自然也只能半路捉个小厮问路,小厮看了一眼,就恭恭敬敬地将两人带了过去。 有外人在,自然是一路无话。不过从盛璇光频频投过来的眼神里,她大约可以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九重天的这些个神官啊,个顶个的爱面子。除妖的时候,一个个冲在最前面,博个爱世人的名声,却鲜少有人愿意与凡人接触。 说什么因果轮回太重,不能沾染尘世。 可若是不能入世,不能将自己与他们连接起来,又如何能寻得到世人艰难的真正原因呢? 神官可以斩妖除魔,却未必可以除去人心中的罪恶。 厅堂里坐着柳老爷和柳夫人,两人坐在主位,桌上还没有传膳。周围三五穿着碧色衫子的丫鬟捧着托盘,见两人进来,便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伺候着两人净手漱口。 待到落座,柳夫人这才开口。 “心想犬子与两位年纪相仿,便让他前去邀您们。”她看了那空落落的座位一眼,意味明显。“不知这孩子现下在哪里?” “柳少爷与落春有事相商,迟些过来。” 开口的是盛璇光,倒让柳家夫妇诧异了一瞬。 花微杏就不同了,她手里拿着筷子,愤愤不平地戳着碗。哪怕柳家夫妇把她盯穿了,都不抬头看一眼。 直到丫鬟们齐齐喊了一声少爷,她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得某人春风得意的脸,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柳老爷不知什么情况,除了招呼着儿子坐下然后吩咐丫鬟们上菜外,也不敢多说话。 反倒是柳夫人剜了柳风一眼,过深的胭脂衬得她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不怎么舒服,除了一个柳风。 他嬉皮笑脸地和花微杏搭话,甚至是从丫鬟手里拿了公筷给她夹菜,一副殷勤模样。 可花微杏并不领情,小嘴撅的几乎都能挂一个油瓶上去。想吃什么也只会自己上手,实在碰不到的,就戳一戳一旁姿态优雅的盛璇光,颐指气使地要。 盛璇光初始不想理她,但奈何她用传音术在他耳边念叨些污秽东西,为了堵住她的嘴,他也不得不照做。 “书生见小姐面色嫣红,便心旌摇荡,想要与小姐成就好事……” 盛璇光咬牙切齿地将花微杏想要的鲈鱼羹盛了一碗,而后放在她手边。 “闭嘴,否则,禁言。” 花微杏拿了白瓷调羹舀了一勺,鱼肉鲜美,口感清淡,与米香混合,与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小姑娘半眯了眼,眉眼弯弯,好像贪吃的小猫一般。 柳风见状连忙将那鲈鱼羹连盆带勺都端了过来,惹来盛璇光不满的一瞥。 “小杏子你喜欢吃的话,这些都是你的。” “哼哼。”小姑娘发出几声气音,显然还在气头上,并不理他,反倒是和自家师兄笑得很是开怀。 “唔,师兄,记得之后的事呀。待会儿我去你房间找你。” 柳老爷拿着竹筷的手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细想他这一餐饭到底经历了什么。 柳夫人倒是习以为常,甚至忽略盛璇光很是和蔼地同花微杏搭话,问她在柳府待着是否还顺心。 “多谢夫人,还好啦。送过来的丫鬟很合我心意,她好乖的,知道怎么打扮才最漂亮,比昨日好看多了。” 花微杏说这话本就是故意的,更别说一旁还有个不懂女人之间弯弯绕的柳风火上浇油。 “对啊,娘你不知道,今天落春可好看了。你平常老说她生得一般,上不得台面,今日真该好好看看才对!我们柳家主母,这模样一点都不差呢!” 柳风说得兴起,却全然没看到他娘已经放下了筷子,拿一块纯白的锦帕擦拭了嘴唇,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是么,那娘可得好好考校考校我们这位柳家主母了。” “娘你可不许为难她,你知道落春一向很尊敬你的。” 柳夫人轻巧地笑了一声,右手揉乱了柳风的长发,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离开了。 柳夫人走后不久,柳老爷也走了,再然后花微杏催着盛璇光离开,厅堂之上只剩了柳风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没动几筷子的菜嘀咕。 “今天是怎么回事?娘吃了几口就走了也就算了,怎么爹也跑的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戏精小花,在线卖艺。 第11章 春风楼中 饭点刚过,着实不是个出门买东西的好时辰。 春三月,人易困乏,吃完饭更是容易打瞌睡。 小贩们挑着摊子回了家,怎么着也得睡上一刻钟才会出来。而店家们则大多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手里拿着个蒲扇,用来驱赶蚊蝇。 虽然在柳府的时候,花微杏说要出来给柳风买东西,可她一出来就拉着盛璇光径直冲向了昨日去过的春风楼那条街上。 当然,以她的性子,也走不了多快。 每走几步就要好奇地看看两边的店铺是个什么招牌,又卖些什么东西。若是遇到不懂的,还要扯着盛璇光给她讲。 “玉太贵了,不行不行。” “摆件?好像有点废,换一个换一个。” “哎,你说我给柳风带什么东西回去,才不会暴露啊?” 盛璇光的手被牵着,整个人还有些僵硬,此时听见她的问话,也便反问了回去。 “为何要给他带东西?柳少爷并未给你送东西,你为何要说谎。而且……” 他垂着眸子,站在原地不愿再动,似乎很是不满。 她松开了手,收回宽大的袖子中,面上的笑容却一点都没收敛。 “我是爱玩闹,可我也知道分寸。” “盛璇光,你多多少少,也信任我一点。我仙力不存,可脑子还在。” 最后这句话,是传音到了盛璇光脑海之中。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她这么正经。认识的几日以来,她总是吊儿郎当,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我……”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带着你去个地方。或许,那里就是柳府祸乱的根源。” 盛璇光这一日自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夜里曾去查探过整个柳府,以及凤麓镇上的妖气,结果一无所获。但柳风莫名其妙的地方总是与落春有关,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尤其是,今日他那副似乎被摄了心魂、听从落春指使的模样,更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盛璇光用尽了手段,都查不出什么异常来,只能寄希望于背后的人再度对柳风出手,借此找到线索。 花微杏的动作在他看来多是不解,而她本人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 待到了楼前,盛璇光眯了眯眼睛,与盘旋在屋顶上的素瞳对视了一眼。 “来这里,可有什么深意?”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花微杏神秘地一笑,继而上前去敲门。 正午时分,春风楼大门紧闭,姑娘们睡得迷迷糊糊,敲门声响个不停,让不少人心中暗骂是哪个急色的玩意儿上门来扰清静。 雕花门从内里打开,一个脂粉气十足的女人拧着帕子半倚在门前,打了个哈欠,这才眯着眼睛将上门来的人打量了个清楚。 “呦,今日竟然来了个姑娘。” “你可别来闹事啊。我们春风楼晚上才开门呢,找情郎算账晚上再来。” 老鸨抛下这么两句就要关门,显然也不止一次应付过那些上门来的人了。 花微杏却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回去,一手按住木门,她就说了来意。 “柳夫人派我来寻燕秋姑娘,她可在?” “燕秋?”老鸨这才睁开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甚至连她身后不远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盛璇光都看了几眼,而后狐疑地道。“你们真是柳夫人派来寻人的?” 说罢,她嘟囔着说道,“前几日那妮子往柳府递了十次信都没人来,怎么现在不在了反倒巴巴地找上门来了。” “怎么,你们柳少爷又变成痴情情圣,开始吃回头草了?” 话是这么说,但老鸨还是侧了身子,让两人进来。 “你们轻声些,姑娘们可还睡着呢。今晚我可还要开门做生意,扰了她们清净可就是砸我的招牌了。” 两人随着老鸨上了楼,木质的楼梯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微尘四散被阳光一照便清晰可见。 径直上了三楼,老鸨推开一个未挂牌的房间,让两人进去。 房内的装饰似乎被人收走了,许多地方色差明显,一看便知原先有东西放在那里。 烟紫色的纱幔如梦似幻,铜香炉燃着甜腻的香,将房间熏出了一股子甜香味儿。 “这是燕秋生前的房间。前日里她郁结于心,在夜里引发了心疾,强撑了半日想见柳少爷,连送十封书信都不见回应,也就那么带着遗憾去了。” 老鸨说起燕秋的时候,表情也有些不忍。 “要我说,风尘里的女子,最不能贪恋的就是温柔,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那一张嘴。” “柳少爷也算慷慨,从不说什么长久,可燕秋这傻妮子还是陷进去了,至死还期盼着柳少爷能回来。” “也不知柳少爷有什么好,三年前梧桐就跟疯了似的喜欢他,如今燕秋也是。” “我这春风楼可真爱出痴情种子……” 花微杏显然是没想到这么一茬的,忽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把抓住了老鸨的袖子,匆忙地问道。 “燕秋身边的那个丫鬟在何处?把她唤过来!” 老鸨冷不丁地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拽自己袖子。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把黄鹂叫过来。” 老鸨出门去叫人,花微杏坐在桌前,将腕间的铜钱解下来,而后将三枚铜钱握在掌心处,闭上了眼睛。 红日高悬,隐约几声清脆的鸟鸣响在耳畔,雪白的花瓣被春风吹落,在地上碾转成泥。 不远处的墓穴里大开着,棺椁的封钉齐齐断裂,里面躺着的人不翼而飞。 而碑文之上,写着的是,燕秋之墓。 那燕秋会在哪里呢? 花微杏额间落了冷汗,手下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一片黑暗,白色的花瓣,以及,若隐若现的灵光,巢穴深处是…… 砰—— 两扇雕花门被一把推开,花微杏被吓了一跳,眼前的景象散去。 她下意识地看向盛璇光,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迷茫。 “不、不好了,燕秋的墓被人挖了,这可真是作孽啊。”妈妈一甩手绢,表情一言难尽,面上厚重的脂粉细微地往下掉着。 “妈妈,您快点带人去看看吧,我家小姐……” 身后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的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睛都变成了核桃眼。 “是你!” “那燕秋岂不就是那位……” 花微杏一拍脑门站了起来,扯着一旁的盛璇光就要往外冲。 “走,去找燕秋的墓。”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的能力第一次暴露!就算是穷鬼,也能算命! 第12章 寻觅尸骨 盛璇光一把将她拽住,在老鸨和小丫头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从窗口一跃而下。于此同时,一道黑影也从房顶上跳下,正正好落在他肩上。 一人一猫神色冷清,琉璃似的瞳眸清凌凌的,似乎盛着一汪清澈湖水。 “咪呜。” “嗯,知晓了。” 花微杏还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迷,她此时被盛璇光按在怀里,鼻尖抵着他的胸膛,一股冷松香在鼻尖萦绕,将先前在房间里待久的昏沉顷刻消散。 两人并没有落地,反倒是在跳出去的瞬间消失了。 至于春风楼里的两位有没有被吓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抓紧了盛璇光的前襟,将自己的身子压向他怀中,希望这样的动作能抵挡因为高速运动带来的猛烈罡风。 发丝飞舞,几乎要遮盖盛璇光的视线,是以他不得不慢下来,在两人周身罩了一个灵力罩。 花微杏也从他怀里退出来,跳到了一朵凝实的云上。她表情有些僵硬,手指伸出又收回,最后只好转移了话题。 “刚刚占卜的时候,我看到了白色的花瓣,应该是山茶花,但还有灵光附在上面,应当是某个妖怪的辖地。” 然而她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反驳了。 反驳她的,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异瞳少年,扎着高马尾,桃花眼里满是嫌弃。 “这八宁山方圆百里的妖怪早就被公子清剿完了,哪里来的什么辖地!” “而且我在春风楼待了一日,是见到那丫头出去的。听从公子的吩咐,我在那尸体上下了标记,却在昨夜里再也感知不到了。” 听着异瞳少年这般的说辞,她一下子就明悟了这人是谁。 除了那只整日被盛璇光抱在怀里撸得喵喵叫的黑猫素瞳还能有谁!再加上这太过明显的异瞳,简直再明白不过。 盛璇光却并不想掺和在两人的争辩里,他外放了神识,将整座八宁山罩住,一点一点地寻找着素瞳留下的印记。 可这显然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八宁山虽说不是什么名山,占地也不是很大,但此处曾有一只兔妖待过。 常言道狡兔三窟,但这兔妖却几乎将八宁山处处都打了洞。 一处处地探查着实耗费精力,一刻钟过去,盛璇光的额上便滚满了汗珠,气息也开始不稳了起来。 一见得他这样,素瞳立马就迎了上去,扶着盛璇光坐下,手却灵活地摸上盛璇光的袖子,从中掏出个碧绿的瓷瓶来,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药丸给他吃了下去。 “公子,您伤还未好,还是歇一歇吧。” “掘人坟墓,怕是有什么邪祟之人,早日找到也好早……” 素瞳一下子按住盛璇光的手,眼眸也因为急切而变成了竖瞳,一瞬间望过去,竟然也骇人得紧。 他猛地回头,话语极不客气,几乎是低吼出声。 “喂,你和我去找那个洞。” 花微杏骤然被喊了这么一嗓子,差点脚一滑从云上摔下去。 还是素瞳手中黑绫一甩,扯着她的腰将人拽稳。 “果真是个废物,仙力攒不好,站也站不稳。” “素瞳!”盛璇光泛白的指尖落在素瞳肩上,黑衣上白皙的手指扎眼。 烦躁地摇了摇头,素瞳狠下心来将黑绫捆束在盛璇光手上,挥手将他送走。 黑色流光向着凤麓镇的方向落去,花微杏目瞪口呆,心想贵人不愧是贵人,连手里的猫都比自己厉害许多。 “喂,傻愣着做什么,我们现在去找。” 话虽然说得狠绝,但素瞳却一把拎起了花微杏的领子,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挥散了先前为了让花微杏舒服点多召的几朵云,开始快速地寻了起来。 素瞳是猫妖,对于自己留下的气味按理说应当是很容易寻到了,可偏偏什么也察觉不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道竖瞳愈发冰冷,甚至他一张嘴,尖尖的牙便压在了红唇上,留下一道白痕。 “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能完全掩盖我留下的气味!” 黑袍少年在云上上窜下跳,甚至三番五次跳下云去搜查,却始终一无所获。花微杏却是盘腿坐在云端,闭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这无疑让素瞳炸了毛,他冲到近前,直接将花微杏拎了起来。 他虽是猫妖,幻化出来的身体却比花微杏身量要高,一用力,便让她双脚离地。 然而就是这般,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喂,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多少也一起找一下啊!” “山茶。” “啊?”素瞳一愣,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手一松,花微杏便摔在了云上。 万幸云朵厚实且软和,并没有什么实感。 被忽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睁开了眼睛的花微杏看到的便是云雾缭绕的八宁山,顿时手都软了,身子往后一倒,直接仰躺在了云层之上。 “是漫山遍野的山茶。” “你这死丫头在说什么,什么山茶不山茶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燕秋的尸骨。” 说了两次对方都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她翻了个白眼,将四肢彻底放松。 “尸骨被藏在一个山洞中,而不远处,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如今三月,山茶已成颓势,大多都开败了。你只要找到八宁山上还开着的山茶就好。” 这下子素瞳听懂了,是以他直接挥散了云层,让两人直直地往下坠落。 巧合的是,刚刚正好查探到了山茶花开着的地方——一处山坳。 “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尖叫响彻云霄,林中飞鸟四散,显然是被惊到了。 素瞳毫无防备地被当面音波攻击,露出个不堪其扰的表情来,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那些未尽的喊声全数摁回去。 这个时候,他就无比痛恨自己没有向公子学一学禁言术怎么用,不然也不至于被个小妮子喊的耳膜打鼓。 猫儿总是灵巧的,带着个人在枝头跳跃轻而易举,快得像是一阵风拂过。 足下一蹬,山茶花枝便摇晃起来,雪白的花瓣簌簌而下,恍若凌霄飞雪。 花微杏手还有些发软,挥舞着想要拽住素瞳的腰带,却无奈对方拎着她的后衣领,让她整个人都腾空着。 等再见到盛璇光,一定要让他好好教一教他的猫儿什么叫做礼貌! 第13章 断指之事 山茶花周围洞穴并不止一处,他们还未查探到有人的地方,素瞳便眼睛一凛,拎着她向着某处狂奔,一边跑一边还不忘给两人身上套了个术法。 “有烈酒的味道,很浓郁。”素瞳这样说道。 但花微杏几次抽动鼻子,除却浓烈的山茶花香之外,并未嗅到其他的味道。但素瞳是猫,她也就理所当然地信了他,又或者说,信任了他的主人。 他们到的时候,火光已经很是明显,甚至烧到了洞穴外面来。 漆黑的洞穴喷射出炽热的火焰,将四周围鲜嫩的草都烧成了一片漆黑,且还在向外蔓延。 花微杏在看到的第一时刻就抖着手褪下了腕间的饰物,三枚铜钱被她拨弄下来,一一敛入手中,而那串着铜钱的乌纬绳却被她抛入了火中。 刚刚还猛烈的火忽然低了一截,且不再向外蔓延。 素瞳只看了一眼,便扯着花微杏在洞穴中极速穿行。 狭窄的洞穴中尚有着不小的火势,先前的术法在他们身边竖起蓝莹莹的屏障,将灼热隔绝开来。 然后,花微杏便见到了足以称得上是骇人的一幕。 白色,到处都是白色。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卜卦时看到的花瓣是否也是这些东西之一,而非山茶花。 森森白骨之上,脆弱的白色花朵正轻轻摇曳,烈火灼烧不了它们分毫,反倒使得它们盛开得更加灿烂。 洞穴中处处都是骸骨,简直就是一处坟场。 明明是在烈火之中行走,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根本没有尸体,但我的标记却落在了这里,看来幕后之人,确有几分本事。” 黑袍少年手持黑绫,舞的虎虎生风,扫过的地方火焰熄尽,骨花腐朽凋零。 跟在他身后的花微杏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不小心,黑绫直接拍她脸上,她就可以直接去冥界见阎君了。 但直到出去,她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乌纬绳坚守着自己的位置,没有让火焰蔓延出去分毫,最后一丝火苗被黑绫扑灭,她也一下子放松了,长出一口气。 “这下总算是完了。” “完了?不,这才是个开始。洞穴里的事情,回去不要与别人乱说,否则可能危及你的小命。” “但是,你得告诉我,那些骨花是什么意思?” 素瞳收敛了自己的竖瞳和尖牙,又变回一个精致的小公子,听到这话他舔了舔自己刚缩回去的尖牙,低声说道。 “那不是骨花,是另一种更不好的东西。总之,你下次看见躲远点就行。” “别问了,这不是你要知道的。你只要跟着公子把柳家公子身上的怪事儿解决了就是,剩下的这些,自然有人会来处理。” 说完这些,素瞳又低声嘟囔了一句。 “按理说也应该回来了,难不成他们欺负公子在这儿养伤,直接把地盘丢给公子来管了?” 地盘?养伤? 莫非盛璇光是因为受伤才不管自己的荫庇跑来帮她的? 可是九重天上神官千千万,并没有什么某处归属某个神官的说法,地盘之说更是无稽之言。除了妖鬼之类的邪物喜欢侵占地盘,占山为王之外,却是少见的。 花微杏心中思绪万千,素瞳却不由着她发呆。 “别愣着,总之先回柳府和公子禀报事宜,再行商量。” 素瞳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扯着花微杏的后领子腾云而去,全然不顾小神仙吓得发抖。 “素瞳,你王八蛋!!!” * 两人回到柳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院中无人,素瞳也就放心地显了身形,将手中骂了一路已经吓得腿软的花微杏放在石凳上,便去敲了西侧房的门。 先前为了方便,花微杏便向柳夫人提议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至于合不合规矩,那东西怎么能放在仙长身上来说呢。 是以,花微杏住在早就打点妥当的主卧,而盛璇光则随便挑了一间厢房住了进去,正是西侧房。 笃笃两声,黑衣少年低声喊了公子,里面传来应答声。 “进来。” 素瞳推门要进,动作做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一回头就正对上揉着肩膀呲牙咧嘴着实不怎么美观的花微杏。 对方一脸诧异,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也要去?” 素瞳没有答话,而是上前直接拎了人就走。 “喂喂喂,你讲讲道理啊。” 门扉开合,两人一同进了屋子,刚进去,就见得身着翠色长衫的公子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披风,指尖捻着猩红的粉末,视线落在桌上。 “我的妈,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花微杏被吓了一跳,挣脱了桎梏她的手便凑了过去。 一截小指躺在浅紫色的纱幔上,断口平整,沾染着些许猩红粉末。指间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才能磨出来的。 “公子可是又去了一趟春风楼?” “正是。”盛璇光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将指尖的粉末拭去,缓缓地说道。“之前黑绫带我往柳家方向走,途径春风楼之际,却被什么所摄,直接化作灵气四溢。” “然后,先前春风楼中弥漫的死气不知所踪,倒是有那人的活动痕迹。待得我进了那燕秋的房间,便见得这截断指,以及……” “以及?”花微杏坐在桌边,撑着脸瞧盛璇光那张因伤而略微发白的脸庞。 “一面镜子。” 他这般说,花微杏才注意到,桌上还倒扣着一把雕花琉璃镜,上面花纹朴素,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她随手一捞,便要翻开,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捏了腕子。 “莫要乱动,此物你承受不住。” “不过是面镜子,谈何承受?” 嘴上这么说,却是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手,继续听盛璇光讲。 “镜子上是惯常的那句话,只是这次,似乎下了什么咒印。虽说已经削弱不少,但依旧有些威力。我将它带回来,是打算让你用它来计算那人方位。” “今日在春风楼中,你的卜算手段似乎不弱。” 都说命运轨迹难算,不管是追溯过往亦或是查看未来,都是极凶险的事情。可花微杏先前卜算燕秋之处,却并未受到多大的反噬。 “小事一桩,我来帮你算。” 花微杏兴冲冲地将腕间的铜钱扯下来,摆开阵仗,指尖微弱仙力闪过,就打算开始了。 她闭上眼睛,一手按在镜子背面,一手捏着铜钱,努力感受着镜子上传来的波动,而后将其变为眼前的景象。 后门,梅香,娇羞的少女,还有,赶着马车的男人,面容普通,全身上下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左手处的六个指头。 她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两人试探的视线,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第14章 受罚 一身湿淋淋衣服活像是落汤鸡的柳风挺直了脊背,跪在院子里八风不动,湿痕在石板上蔓延开来。被黄昏的冷风一吹,他就忍不住抖了起来。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没有开口,反倒是目光落在远处打着颤的背影上。 肩膀瘦削,个头也算不上高,甚至因为湿衣服黏在身上而有几分狼狈。 凉意一股股地蹿上脑门,柳风忽然有些迷茫起来,他是为什么要跪在这里来着? “夫人哎,你可快让风儿起来吧。这才落了水,冷风一吹,要是夜里发起热来,这又怎么是好啊!” “你当我让他跪在那里的?问你的宝贝儿子去!” 杯盏被摔在厚实的地毯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在上面留下一团湿渍,茶杯倒是没碎,滚了两下便躺在了上面。 哦,对了。他是为了落春跪在这里的。 先前盛道长一个人回来了,没见到小杏子的他也没心情和一看就正经的道长闲聊,便来找落春。 虽说落春已经被调到了小杏子那里,但小杏子只是客人,并没有多少活可以干,所以没事的时候,落春还是会到母亲这里来的。 他来得巧,正好看见几个丫头拉扯着落春在莲花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落春唯唯诺诺,一直想要离开却被几个丫鬟拦了去路。 他甚至清楚地听到其中一个打扮得明显好一些的丫鬟这么说道。 “你到底对少爷做了什么?为什么让他对你这么好?” “就是,夫人给你寻了人家你不去,哭哭啼啼要留下来。送你去庄子上你也不去,跪在地上装可怜。” “喂,我说。”那丫鬟上下打量了今日打扮得格外亮眼的落春一眼,眼神便落在了她发间一根祖母绿的簪子上,一下子脸色大变,伸手就要去夺。 “你怎么配带这根簪子!” 落春往后躲闪,半人高的护栏不知为何松动,整个人都翻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丫鬟们都没预料到这件事的发生,伸手去扯落春的时候已经迟了。 叫人要些时候,万幸他幼时学过泅水,此时救一个落春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将落春捞上来的时候,对方劈头盖脸地一通乱打,硬生生延误了好一会儿。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落春居然已经被欺负到了下意识认为靠近她的人都是来害她的么? 这么想着,柳风忍不住地又看了那背影好几眼。 丫鬟后来叫来了母亲,母亲一向不怎么喜欢落春,先前的说辞也只是应付。更何况今日不知什么缘由,更是看落春不满,不然也不会让她的大丫鬟来警告落春。 是的,那个逼得落春坠落荷花池的丫鬟就是他母亲身边有脸面的大丫头,叫做秋意。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以往看在他面子上都会轻罚落春的母亲,今天却咬死了不松口,哪怕他也陪着落春跪在这里。 他们两人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甚至于惊动了父亲过来,都没能让母亲松口。 夜风吹在身上并不好受,更何况两人衣衫尽湿。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柳风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身上唯一好受的地方就是腰际那一块儿。 他低头一瞧,一块成色不如何的玉佩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落春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作为回礼,他送了一根祖母绿的簪子给她,也就是被秋意斥责落春不配带的那个玉兰簪子。 玉佩落入手中,些微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些许,然而终究抵不过身上奇怪的变化。 失去意识坠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子冷松香,以及清冷的声音。 “邪术作祟,果然不是什么正常手段。” 邪、邪术? 哦,对了。他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小杏子和盛道长来家里,是做什么的? * 柳风这么一倒,可吓坏了一帮子躲在暗处时刻准备着搀扶少爷的丫鬟们,吵吵嚷嚷地凑上来将人抬走了,也有几个领头的丫鬟进去禀报夫人老爷。 一时之间,倒是没人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的花微杏和盛璇光了。 柳风被带走了,可落春依旧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花微杏瞥了一眼柳风先前跪着的地方,一团湿痕留在青石板上,很是显眼。 盛璇光却没有心思多看,他两步走上前去,直接向着落春出手。 “哎,你小心些……”小心她也倒了。 话说到一半,就看见原本跪着的小丫头砰的一声也倒了下去,而站在一旁的盛璇光正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不用看也知道,盛璇光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然而还没等她偷笑呢,就听见清朗一声,使唤她做体力活。 “把这丫头带回院子里去,她身上有古怪,需要仔细查看。” 周围倒是还有几个闲着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往过瞧,可待到她望回去,便纷纷散去,像是在躲什么瘟怪似的。 别人靠不上,还是得自己来。 认命地上前搀起落春,任她半边身子都压在自己肩上,花微杏这才用问询的眼神看向对方。 还不走? 然而老神在在的某人却在院中扫视而过,最后疾步走到荷花池旁,盯着某处。 池中郁郁青青,荷叶招展,鱼儿追逐嬉闹,很是一番趣景。 但盛璇光不像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人,既然看荷花池,那必定有什么蹊跷在。 就在她这么想的下一刻,盛璇光伸出了手,莹润指尖凝聚了球形的灵力,而后从指尖滑下,落入水中不闻声响。 “好了么,我们回去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便瞧见了十分惊悚的一幕。 荷花池的池水猛地激荡起来,发出巨响。最后不知何处一声轰鸣,原本雅致的荷花池被炸了七七八八,池水自天上簌簌落下,却在沾上那人衣衫的时候自动滑到了一边。 原本的荷花池变成了一个深坑,池中的荷叶并鱼儿都被炸上了天,却不知落到了哪里去。 巧合的是,花微杏面前正好落了一条红色的鲤鱼,扑腾着身子想要回到水中,盛璇光只那么一瞧,红鲤鱼便一动不动,骨肉消融,再难寻见踪迹。 卧槽,这毁尸灭迹一条龙啊。 花微杏搀着落春,肩侧衣衫被濡湿,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那翠色长衫的男子一步步走过来,颇为虚弱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而后说道。 “多年未做,稍有生疏,耽误时间,多有抱歉。” “不不不,大哥你这有够迅速的。” 第15章 再去春风楼 都说病来如山倒,这话放在柳风身上可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因着一直以来的眠花宿柳,他的身子骨本就比一般人虚一些。平常的汤汤水水补着身子,外加柳夫人时不时发飙将他在府内锁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勉勉强强让他没有体虚到不能见人。 此次落了水,又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听说那天晚上柳老爷罕见地和夫人吵了架,甚至于站在房门前硬生生地骂了两刻钟,便拂袖而走去照料自己的宝贝儿子去了。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总之第二天花微杏和素瞳再次上街后,听到的都是这般的风言风语。 “之前都说柳老爷脾气好,相貌也端正,和夫人琴瑟和鸣,一直都是凤麓镇艳羡的夫妇。因着这不成器的儿子,柳夫人操碎了心,两人也没吵过一次,怎的病了一次,就这么大吵呢?” “要我说啊,一定是那个勾着柳少爷的狐狸精使的手段!” “你说那个楼里的女人?” “那女人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留不住,花魁都败给了那小丫鬟呢!” 臂间挎着篮子的女人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全然忘了几日前她们还对着燕秋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害人精。 在九重天上,花微杏不是没见过流言可畏人性无常,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面,便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这几眼,便让那几个女子噤了声,走了好一段路出去才继续说。 原本她出来是要去春风楼找妈妈问问燕秋生前的事儿的,但这么一闹,她原本的心情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反倒是身边的素瞳依旧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双手枕在脑后,琉璃瞳中倒映俗世万象,像是什么都入了眼,又似乎什么都没入眼。 “素瞳,你听见了么?”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灵猫五感灵敏,连仙力低微的她都能听见,除非素瞳聋了,不然怎么可能听不见。 “一向如此,不必管就是了。”素瞳掰着手,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似乎都能反光。“喏,到了,一同去问问黄鹂知道些什么。” 黄鹂就是燕秋身边的丫头,也就是那日来哭求妈妈寻燕秋骸骨的人。 春风楼照旧关着门,只是与上次来的时候不同,这次老鸨早早地站在了外面,指挥着两个手脚麻利的龟公摘下那金碧辉煌的匾额。 “快点,收拾完了我好去吃个午饭。” 匾额一摘,这三层的楼阁瞧着便不怎么像个风流之地了,反倒有点话本子里诗会所在的楼阁了。 老鸨眼尖,远远地就瞧见了花微杏以及她身边一个未曾见过的少年郎。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今天是柳夫人又有什么吩咐啊?” 花微杏摇了摇头,有些惊讶地瞧着那两人将匾额裹上红布搬上马车。 “这是做什么?” 老鸨一挥手绢,满不在意地说道。 “这邪门地方闹鬼,正好我手里的花魁燕秋也死了,正正好带着我这批姑娘们去郡城里闯一闯。” “没了招牌姑娘,还去郡城,就不怕赔本么?” 老鸨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嫌弃她说得晦气,但总归是要走了,也不怕说出来有什么不好。 “郡城里可是有好苗子等我去接的,到了那儿,就开一家更大更好的春风楼,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还愁赚不到银子?” “这世上的男人啊,都一个样儿!只不过啊,我瞧着可没几个姑娘过得有你滋润呦。”老鸨一边说一边悄悄瞥素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只可惜对面的两个人一个不想听,一个听懂了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白瞎她一身的八卦本事。 “妈妈说笑了,此次前来时想找黄鹂,不知她可在?” “那你可来得有些迟了,昨夜里我遣散了姑娘们,丫头仆役也一并都散去了。”老鸨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哎呦我这榆木脑袋,黄鹂是清河郡里的人,应当是回她老家去了。” “说来也怪,我这遣散费也给的不少,就连送了三年衣裳的赵六我都讨喜头给了点呢,怎么黄鹂那丫头不爱财就等不及地回去了呢!” 老鸨说完这些,便转身欲走,却被花微杏扯住手腕,她投来不解的视线。 “我还想去看看燕秋的房间,不知道能不能进的去?”她指了指已经挂上了铜锁的春风楼大门,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老鸨扫了一眼,便从腰间摸下了一小串钥匙来,个个都是镀金的小巧钥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喏,拿去吧。这楼我盘给了别人,明日要过来看的。” 老鸨半倚在马车旁,动作慵懒,举手投足带着股子风韵。 “你们俩上去看便是,燕秋房里没什么特别的,我将银钱收敛了,衣物先前随着她葬了,并没有留下什么。我就在这里等着,尽量快些,我可连早饭都没有吃。” 花微杏扭头对着身后的素瞳使了个眼色,对方顺从地走上前来,从她白皙的指尖拿走那串钥匙,略微比对了一下便开了门。 两人进了春风楼,连半分眼神也不分给其余地方,径直上了三楼。 素瞳身手灵活,三步并作两步,花微杏甚至看不清他足尖落地,人便已经飘了上去。 她咬咬牙,将为数不多的体力用在腿上,也尽力地往上冲。 等她气喘吁吁地爬上去,已经累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几百年没这样剧烈地运动过了,毕竟作为紫薇星君府上的吉祥物,她做的最多的就是和望舒一起侃八卦。 “可有什么发现?” 捂着腹部面色惨白的小姑娘断断续续地问出这样一句话,让素瞳吓了一跳。 他走上前去,指尖一道玄黑色的丝线游到女子纤细的腕间,片刻后便松了开来。 “我还没进去,等你这家伙来。”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对的地方在于,盛璇光出门之前确实有吩咐过让素瞳听她的,所以今日素瞳很少拐弯抹角地骂她;不对的地方则是,那刚才这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跑这么快,不是看到了什么线索么? 第16章 柔弱少年 “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心等你都不对了。看来下次我得拎着你走,这样还快些。” 素瞳被她诡异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后退几步,手伸到身后一推,便将燕秋的房间推了开来。在花微杏上来之前,他已经打开了锁。 房间里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纱幔和铜香炉,梳妆台被一块蓝布盖了起来。 燕秋的房间不大,几眼就能看完,并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花微杏不信邪地将床榻翻了个底朝天,甚至爬下来看床榻下面。 看着姿势实在是有碍观瞻的某人蠕动地想要往床榻下爬去,素瞳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布满了黑线。这得是多奇葩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于是乎,正在努力的花微杏忽然感觉到腰间有一股大力将她往外扯,低头一看。 好家伙,黑绫缠绕得一点都不客气,她怀疑再紧一点,她就可以直接见阎王了。 不过本来床榻下也没什么特殊的东西,被扯出来就扯出来,还省得她爬出来。 被扯出来的花微杏长发凌乱,脸上沾染了不知何处的灰渍,俨然成了一个小花猫。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反倒一下子把视线聚集到了等人高的木柜上。 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素瞳噤声,她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到了柜子前,而后猛地一把拉开。 嗯,很好,什么都没有。 她又走到梳妆台前面,一把将蓝布扯了下来,而后倒退几步,还险些踩着自己的裙摆摔倒。 “喂,你这人能不能悠着点来啊。你这样总会让我以为你看到了什么……”素瞳扶着花微杏的肩膀,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梳妆台上,话语也逐渐变轻,“奇怪的东西。” “卧槽,这玩意儿谁放在这里的!我担保,我守在这里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东西!” 花微杏吞咽了一下口水,将视线又放在梳妆台上。 纯黑的木料上放着一根新鲜的手指,端口平整,还有着血迹,而模糊的铜镜上亦被人用鲜血写上了字。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那几个字印入眼帘,一股股的冷气自背后升起,而后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果然是那个疯子!” 素瞳低骂一声,却小心翼翼地上前,先是用不知从何处来的洁白帕子包裹着那根断指,又拿走铜镜,将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入乾坤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来,冲着花微杏说道。 “看也看完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却绝口不提他口中的疯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他三缄其口的样子,她却一下子想起了昨日盛璇光说的老熟人,莫非,这也是那人手笔?可是,这又一根手指代表了什么,难不成只是来作下马威的? 燕秋的房间能看的都看了,更何况最后还有如此重大的发现,不走难不成留在这里等某个有可能打伤过盛璇光的人来杀她么?她还没有那么蠢。 只是他们还没出房间,就听见楼下一阵喧哗。 “哎哎哎,你别倒啊,碰瓷是不是!” “这是春风楼的马车吧,作孽呦,撞了人还这么蛮不讲理。” “就是,平日里涂脂抹粉地勾搭人赚银钱,现在连点怜悯心都没了。真是皮肉生意做多了,良心也上秤论斤卖了。” “这什么人呐。”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素瞳恍若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往楼下走。而花微杏犹豫了片刻,便走到窗前,悄悄推开了些许,查看着下面的情况。 也是燕秋房间位置好,外面的人群正正好对着这窗子,也让花微杏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从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她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本来模样。 这事说来也不怪那春风楼的马夫,因着这本来就是那少年忽然从小巷子里冲了出来,像是发疯了一般一头撞在了车辕上。 要知道,因着老鸨的吩咐,他们并未驾车,只是侍候着马儿,准备随时启程。 一个孩子不明不白地撞了上来,还撞的意识不大清楚只能哼哼唧唧的。周围的人又爱瞧热闹,听见那砰的一声便都凑了过来。 春风楼在凤麓镇一枝独秀,又都是水一般的女儿家。许多男人夜里都流连不已,这也使得他们的家人,必定对春风楼没什么好印象。 平日里老鸨背景硬,又从不求人,名声不好听些也没人敢到她面前来嚼舌根,少见的来了,也都会被老鸨那张嘴怼得哑口无言。 今天有了这事儿,一个个便像是闻着了肉香的狗一般凑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没完没了。而本该出声的老板娘却并未理会,除了嘱咐两人将那孩子搬到春风楼里外头的台阶上之外,并未做什么。 人群们说了好一通 ,就等着老鸨生气,然后就可以回怼一雪前耻。哪想人家悠哉悠哉地上来马车,一道织锦帘子隔绝了众人的视线,剩下的两个仆从面色如常,他们说什么都充耳不闻。 这还有什么意思,指不定那女人在马车里将他们当猴戏看呢! 人们吵嚷一段时间得不到回应,四下散去。哪怕是先前最义愤填膺的妇人,都没有分出一分视线来看看那个被放在台阶上的孩子。 “呵,乌合之众,装什么大度白莲花,谁不知道谁什么德行似的!” 也亏得那些人都走远了,听不见老鸨这一声嘲讽,不然非得冲回来和她对骂个三百回合才痛快。 老鸨掀开帘子,提着裙子往下一跳,而后便抬头对上了花微杏自窗后的视线,但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楼上的花微杏放下窗子,也脚步轻巧地下了楼,正对上素瞳冷漠的视线。 黑袍少年站在春风楼门外,面色冷凝,神色间有些不耐烦,但却一步也没有动,又或者说,动不了。 “救救我,求、求你。”脏污的手扯了裙摆,花微杏只得低头瞧去。 躺在地上的少年五官柔美,脸颊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淤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让人平白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似乎神智不太清醒,尽管手已经抓不住了,还是固执地求救。 花微杏没了办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蹲下来,而素瞳则从老鸨手里接了帕子过来。 柔软的帕子沾了水,便有股子凉意,被她捏着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不知何处蹭上的污泥。 白皙的皮肤渐渐裸露出来,上面因着擦拭的动作留下了细微的红痕。然而这并不是花微杏不知轻重下手狠了,而是这孩子的皮肤属实娇嫩,几乎一使力气就会留下痕迹。 第17章 昏厥 花微杏和素瞳回到柳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不过两人都是精怪化身,对于饭食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反倒是日月精华更有用些。 平日里素瞳和盛璇光全然不会碰凡间的吃食,除了要在人前做样子的时候。花微杏就不一样了,她似乎很喜欢吃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尽管她在九重天上就没停过嘴。 是以尽管过了饭点,花微杏的房间里依旧放了不少糕点干果,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不够,但喂饱一个小鬼却是绰绰有余。 少年先前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并不是撞的如何严重,而是饿的太久头晕眼花才一下子撞在了车辕上,倒下来后便再起不能。 两人在外面将柳夫人给的银钱花了个一文不剩,给少年看了病买了药,又顺带着买了几身合身的衣服,打扮起来一看,也像个富家的小公子一般。 少年坐在桌子上,双手捧着一块小巧的糕饼,咬几口便要看花微杏几眼,似乎是怕她跑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可还记得家里人?” 回到了自己的暂时驻地,她也没那么多顾虑,伸手一指身后五个三层的檀木饭盒,笑得格外友好。 小少年抓着糕饼的手一顿,吃的速度便更发地慢了。 “我叫小光。” 素瞳带着盛璇光过来的时候,就见得蓝色织锦长裙的女子笑得很是开心,然后就摸上了对面小孩的头,直接将他好不容易束好的发撸得乱七八糟。 “花微杏,你出来。” 花微杏正和小光玩得开心,两个人笑得眉眼弯弯。 被盛璇光这么一叫也不恼,转身端了一盘新的糕点给小光,也便出去了。路过素瞳的时候,还好心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照看小光一会儿。 * 盛璇光的房间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冷冰冰的一如他这个人。 这算是花微杏第一次来这里和他议事,往常为了迁就她,都是在她的房间的。 两人在梨花木圆桌旁坐下,桌上檀木盘里青瓷茶具被从漏窗落进来的阳光打磨出光芒,落进了眼中。 “素瞳应该已经将那些事与你说了,我之后也问过老鸨春风楼里有没有六指的人,答案是……”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盛璇光没什么表情的脸落入眼帘,她像是被容光所摄,在对视的一瞬间别开了头。 “如果我没猜错,先前的断指应当就是那个六指男人的。至于此人,八成已经遇难。而你们在春风楼中新发现的这个,便无从知晓了。” “当然,你也可以再尝试着卜算一次。” 矜贵的白衣公子微抿着唇,将一个人的死亡云淡风轻地道出。他琉璃般通透的眸子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已经看破了生死。 花微杏对此没有什么看法,九重天上神祗颇多,也不是没有这种看淡红尘生死动不动就闭关几百年想要和天道联系的人。 “何出此言?” “为何不猜此人是为了躲避寻找,才切去了这与常人有异的手指。” 面对质问,盛璇光只是屈起指节,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像是敲在了花微杏的心尖上。 “我曾被一人算计过,如今受伤也是因为此人,先前在春风楼中感知到的气息,也是出于此人。” 她万万没想到,盛璇光没有说关于那六指男人的事情,反倒是揭起了自己的伤疤。毕竟他平日里虽然什么都是淡淡的,但对于自己的修为那可是一等一的自信。 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说不能离开他三丈之外,尽管这项条例被她讨还还价,最后也变成了要出去必须带着他的三道符咒。但盛璇光对于自己的自信,也可见一斑。 虽然她没说话,但那轻微皱起的眉头和惊讶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盛璇光一个信息:你说这些干什么?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牵动了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来,原本昳丽的面容也变得肃杀起来。“这是那人的话,也是他咬着我不放的理由。” “我二人相斗,约莫有百年之久。” “此人身份面貌均成迷,修为也不凡。如若柳府之事与此人有关,怕是要比先前麻烦上几分。” “他先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儿,中断线索,来扰乱我的事儿。” 得,柳府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就又多出个神秘人来。 不过,用这种拙劣得像是小孩子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方法捣乱的人,到底是多幼稚才好意思这样做啊喂! 花微杏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不显,继续和盛璇光说着柳府的事儿。 “既然春风楼的线索都断了,你留在府中可有什么发现?” 说到府上的事情,盛璇光却罕见地揉了揉眉眼,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 花微杏可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哪怕刚刚说起那个总是和他作对的神秘人,盛璇光身上也只是冷凝的样子,至于烦扰倒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 “五百只鸭子。” 花微杏一顿,头上差点具现化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小丫鬟,像五百只鸭子在说话。” 这下她算是听懂了,这位贵人不是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落春不好对付,尤其是在说话方面。 她回想了一下他们认识的这几天,好像盛璇光确实很少说话,更多时候都是她在滔滔不绝地说些废话。 想象了一下盛璇光被落春说得哑口无言的情况,虽说不可能,但也让花微杏抿着嘴偷偷笑了。 “傻笑什么。” 额头被敲了一下,她抬眸望去,正正好落在那片澄澈的琥珀之中。 这双眼实在是太过美丽,以至于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蜷缩,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靠、靠太近了。 轻薄的冷香飘过来,额间手指的温度似乎一下子灼热起来,烧得她脑子都有些不太清楚。 盛璇光看着她的眸光越来越涣散,最后嘴角带着奇怪的笑容,直接往桌子上磕去。他皱了下眉,便伸手垫在了她与桌子之间。 姑娘的额头滚烫,像是刚烧开的水一般,烫得他一瞬间都有些失神。 第18章 落春异化 几乎是下意识的,盛璇光走了几步到她身边,而后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重新探了探她的温度,确定刚才并不是他的错觉后,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仙体,却这般孱弱,这一点,倒与她真的很像。” “算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对你好些吧。” 这两句话像是在对花微杏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支棱起的窗有风吹拂进来,他下意识地侧了身子将小姑娘完全挡在自己身前。 指尖微挑,窗叶落下,而后手稍一用力,织锦长袍如水一般倾泻在臂弯。 盛璇光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低头看了一眼那柔顺的布料,水蓝与纯白交织在一起,竟也有种诡异的般配来。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唇角抿出一个清浅的弧度,便将人抱到了床上,扯了被褥盖好。 做完这些,他将自己的灵力倾泻出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在那小巧白嫩的手背上试探了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动静,这才顺着指尖渗进去。 凉意进入灵脉,恍若沙漠中见到一汪清泉,还没走出多远,便已经消失殆尽。 盛璇光坐在床边,虽说蹙着眉,却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输送着灵力,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多走出一段距离。 等到他终于在灵脉的某个角落里找到那团盘旋着的煞气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冷汗浸透后背,带来粘腻的感觉,他却无暇他顾,只低头细细瞧着花微杏的模样。 巴掌大的脸上蹭了不知哪里来的碎屑,往常总是弯着的唇角此时拉直了,竟也有种恬淡味道。杏眸紧闭,眉间折出痕迹,似乎很不安稳。 但无论怎么看,这张脸都决计和那个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盛璇光垂着眸子,收回落在花微杏身上的视线,嘴唇蠕动,而后便站起身来,轻振袍袖转身离去。 而在他身后,躺在床上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眼皮,狡黠灵动的眸子一如往常,在盛璇光依旧飘逸的白衣上一落,而后便福至心灵地闭了眼。 门被打开又合上,但花微杏依旧没睁眼。又过了盏茶功夫,她才捏着被子坐起身来。 “嘶,看来盛璇光果然对那人有不小的执念,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惹着他了。” 这话刚嘀咕出口,她就想起了自己那奇怪的梦,真是见鬼了,难不成她以前也惹过盛璇光? 不过看在他保护她的份上,下次要是遇到了望舒,就问一问吧。 想完了这些有的没的,花微杏从床上下来,不甚雅观地趿拉着自己的绣鞋,慢悠悠地到了桌前。 打了个哈欠,而后随手将自己腕间的那三枚铜钱掷在了桌子上。 像是知道主人现在的处境一般,铜钱与桌面碰撞,竟连半点声响都未发出。 花微杏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她甚至没多查看,只瞧了一眼便将乌纬绳一丢,等着它串好铜钱回来。 没错,多少神官梦寐以求的法宝,就被她用来做这些小儿科的东西。 “嗯,似乎运势不太好?果然还是因为刚刚盛璇光靠得太近的缘故,不然怎么忽然神志不清,还晕过去。” “被人用脸暴击到晕倒,要是让望舒知道,能笑八百年。” 她揉了揉手腕,乌黑的绳下露出一点殷红来。扯开袖子仔细一瞧,好家伙,一条血线自腕骨延伸到了小臂,看样子还在继续生长。 这是招惹了什么邪煞玩意儿,竟然连百毒不侵诸邪退避的乌纬绳都拦不住。刚才盛璇光一直在传输灵力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才不能在他面前醒过来。 她本身体质就特殊,此时再加上这么一道莫名其妙沾染上的邪煞,果真是天道“宠儿”,个顶个的倒霉。 抛开这些不说,她本想和盛璇光交换一下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结果她这么一晕,算是中断了。而且为了真实,她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回到房间去,更遑论继续哄着小光了。 不知道那小鬼有没有好好地听话,待在房间里不要四处走动。 然而很快,在盛璇光房里无聊到快要长蘑菇的花微杏就知道小光根本没有那么听话,又或者说,其他人没有那么听话。 院中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声音直破云霄,怕是见鬼也就喊到这么个程度吧。 这正是个“苏醒”的好时机,她两只手捂着耳朵,面上也是被吓到的表情。 好不容易出了房间,往院中一看,除了那自昨天那一出后被柳夫人叫走的落春还有谁。 她好像没换衣裳,依旧是昨日那件青绿色的罗裙,因着落水而皱巴起来,更别说发丝散乱,面上妆容晕开却一直没有洗去。 落春怎么忽然到她的院子来了?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问这件事,而是,到底得是什么东西,能将本来就和个女鬼似的落春吓到这般尖叫。 她好奇地将视线落过去,就正对上一双无语至极的眼睛。 “怎么是你啊,盛璇光呢?刚刚说着说着睡着了,真是不好意思。” “公子去看柳少爷了,你快点把这小鬼抱走,烦死了。”素瞳臭着脸,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半大少年扯出来,快走几步送到花微杏面前,而后便脚步轻快地出了院子。 看那方向,去的应该是柳风的院子。 而在小光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刻,落春喉咙里立马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又或者说,这本该是个像刚才一般的长鸣,却被她自己中断了。 落春形容枯槁,一双眼却瞪得大大的,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那孩子秀美的容貌。 花微杏察觉到不妥,将小光往自己身后塞了塞,确保他不被落春这样吓到,才开口问道。 “落春你这是怎么了,不如先回房……” “闭嘴!” 落春粗暴地打断了她的问询,眼白霎时占据了眼眶,口中也发出奇怪的低吼,以及破碎的词句。 “水性杨花……去死……拿走。” 莫名其妙被怼脸骂显然在此时不是什么重点,落春这副鬼样子才是最引人注意的。 花微杏指尖在铜钱上一点,三枚铜钱发出微光,落入手中。 第19章 邪蛊 “姐姐!”小光电光石火之间攥住了花微杏的衣角,原本水润的眸子被吓得睁大,倒映出女子执剑的飒爽模样。 宝蓝色的裙角被劲风吹拂而起,手中金灿灿的一把剑搭在那指甲暴涨的青白手掌上,却不显锋芒。 “落春,凝神!” 女子杏眸中罕见地没什么温度,话语也冷了下来。 但对面已经狂化了的小丫鬟却听不见,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便继续扑了上来。 花微杏带着个班大孩子左躲右旋,铜钱剑颜色渐渐内敛,并不如一开始那般扎眼,而与此同时,落春也像是发现了什么,一爪子就往小光身上拍来。 情急之下,铜钱剑被她丢了出去,半空中就无力地散开,化作三枚铜钱币飞回了她腕间,妥帖地落在了乌纬绳上。 花微杏已经来不及使出什么术法,只能将小光护在身后,而将自己暴露在了落春手下。 说来也有些好笑,落春的手即将抓破腰侧衣衫的时候,她竟还有时间盯着落春青白的面容,笃定她是被人下了尸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因为花微杏清楚地看到,在落春身后,一条纯黑的绫带如闪电般,片刻就将落春裹成了粽子。一开始落春还在挣扎,跳着想要撕开黑绫,却无济于事。 “啧啧,活人吞尸蛊化出来的半尸,也想从黑绫里挣脱出来?你主子来还差不多!” “喂,你没事吧!” 少年的声调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看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宽大的黑袍将他的身形遮掩,白净的脸上一双琉璃瞳里满是轻蔑,右手食指动了几下,黑绫便越缩越紧。 “素瞳。” “算你命大。”素瞳将因为兴奋而不经意探出的虎牙一收,嘟囔了一句,便高声回道。“公子,这就来了。” 此时花微杏已经牵着小光的手往房间里走了,素瞳在她身后瞧了一会儿,开口道。 “喂,你也跟我来,公子有话要吩咐。” 这下可让花微杏为难了起来,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将一个半大少年丢在这里实在有些不道德。可待会儿的事,又不适合给孩子听,自然不能带他过去。 “这家伙随便找个丫头看一下就是了。”素瞳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他也懒得为这孩子想那么多。他随手往院子外一指,正正好指了个路过的丫头。“喏,我瞧着她就不错。” 不知是凑巧,还是其他的,素瞳随手一指的人物正是柳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唤作秋意。 “不知秋意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姑娘的?”秋意走上前来,行了一礼便如此说道。 “我们有事要商量,麻烦你看顾一下这小子。” “好,还请姑娘和这位公子放心。” 素瞳和秋意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再者说小光并不在这些事之中,也不会被盯上,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 花微杏将小光交给秋意,吩咐好点心的地方,便出了门。而素瞳则像放风筝一般,打着哈欠扯着黑绫慢慢地在前面带路。 少年身形清瘦,宽大的黑袍随着动作荡开,露出白得几乎要反光的一段手臂。 素瞳的皮囊无疑是好看的,只是他此时耷拉着眼皮,隐隐约约,她似乎瞧见了一只中午晒着太阳打瞌睡的胖橘猫。 不对不对,素瞳本体一看就不是橘猫那种。 她甩甩头,似乎这样就能将那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 柳风的房间内,柳老爷捧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手抖个不停,额头上汗水流个不停,擦了又擦却还是一脑门的汗。 因为怕吵着自家儿子,他刚刚就吩咐丫鬟们将帷帐放了下来,稍作隔绝之用。 “盛道长,您刚刚说的邪蛊,那是什么东西啊?” 柳老爷虽然听了老朋友的话请了道长过来,但潜意识里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儿子招惹了脏东西的,只当是性情大变。只不过拗不过自家夫人怎么说都要请高人,这才没了法子。 人请来了,两日过去无事发生,本以为是他多虑,结果昨日风儿便因着那小丫鬟和他母亲别苗头,硬生生将自己折腾得昏迷了过去。就连自己的夫人,也因为此事和儿子置气,一天一夜都没从院子里出来,更别说过来看看儿子了。 半个时辰前,不怎么搭理人的盛道长竟然亲自来请他,说要发生大事。可他们两人坐在风儿这里喝了三壶茶,他解手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了,依旧无事发生。 也就是刚才,一直垂眸不语的盛道长忽然抬了头,那琥珀般浅淡的眸子倒映出他此时狼狈的模样,而后便说风儿身上有邪蛊。 邪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老爷满脑子问号,按捺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然而盛璇光并没有理他,反而视线往大敞着的门上一落,轻声说了一句来了。 来了?什么东西来了? 不比仙人般的盛道长那么淡定,柳老爷以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而后便跑到了门口,探出个头瞧着。 来路上空空荡荡,连片叶子都瞧不见。 就在柳老爷都要放弃、回去和盛道长说他猜错的时候,路的尽头终于多出来两个人,以及,嗯,一个不明物体。 “呃,您这是?” 素瞳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也不能指望他注意到前面的院子里伸出来的那颗头,于是乎依旧是花微杏开的腔。 “呵呵,没什么。盛道长说你们快来了,我就出来看看,这不赶巧撞上了么!” 柳老爷拿着帕子不住地擦拭自己额上的汗,手也有些抖,走在最前头的时候,却脚步稳健,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进去似的。 盛璇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可柳老爷却半点声响都没听见。 他清浅的眸光在柳老爷身上一扫,便落到了花微杏的身上,而后略微颔首。 花微杏不明所以,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脸颊,笑了几声算是回应。 一如盛璇光不知道她前几日演得起劲是为了什么,此时她也不知道盛璇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对方的眸光一压,就让她莫名想到先前的事情,只得移开视线。 咳,大庭广众被这么盯着有点尴尬呢。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有无小可爱催更催码字,孩子没动力了呜呜呜(┯_┯) 第20章 半尸 “公子,人带过来了。果然如先前猜测一般,有玉山那边的手笔在。” 盛璇光颔首,算是明了了素瞳所说,而后踱步到了花微杏身边,冰凉的指尖落在她额间,清凉的灵力顺着经脉流到四肢百骸。 这动作本该是暧昧的,花微杏却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来。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像是一下子流动起来,带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这是雪玉膏,早晚敷上一回,对你有好处。” 白瓷扁肚被塞进手心,额上的凉意还未散尽,她就罕见地从盛璇光的眸子里瞧出几分关切来。 莫不是先前她莫名其妙晕那一次,让他以为她有什么不治之症吧…… 只不过是仙力莫名其妙消失的后遗症而已,就和动不动头疼的毛病一样,这药膏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但不管她如何纠结,此时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落春她……” “什么,这黑不隆冬的玩意儿是落春那小丫头?”柳老爷像是见了什么新奇东西似的,绕着被裹得死紧的落春走了几圈,而后投过来疑问的目光。 素瞳冷哼了一声,而后手一样,黑绫便如水一般撤离,露出其中面色青白紧闭双眼的女子来。 尽管桎梏着她的黑绫已经撤去,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先前暴涨的指甲搭在褶皱的衣裙边,瞧着就瘆人得很。 柳老爷冷不丁地被这出大变活人吓了一跳,连忙跑到盛璇光身后,手抖个不停,话也说得哆哆嗦嗦的。 他哭丧着一张老脸,从花微杏这个角度看过去恍若要哭了一般,事实上他也确实快要哭了,快被吓哭了。 “道,道长,我是请你来医治我儿的,怎么折腾出了个怪物来。” “这……” “哎呀,老头子你别急,公子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人动手,将这半尸捉过来,正是有用呢。” 素瞳这么一说,原本就被吓得不轻的柳老爷都得更厉害了。 “小公子您说,落春已经死了?” 黑袍少年满不在意,行至落春跟前,伸手戳了戳她依旧柔软的脸颊,甚至是用力掐了一把,见对方面上出了红痕,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死,还活着呢。只不过不知道在哪儿吞了尸蛊罢了。” 花微杏心下一惊,她原先只以为落春身上有突破点,一边吊着柳夫人说要帮着柳风摆脱落春,一边又故意若即若离地试探落春,甚至罚过她几次,就是打算让落春在狼狈之际露出马脚。 谁知,落春没露出个什么来,反倒让幕后之人将落春变成了半尸。 半尸是活尸的一种,本事不高,也没有智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徘徊在一处。时间久了,尸蛊将五脏六腑吞个干净,再辅以离魂的手段,便可制成最低阶的尸傀。 落春身上的谜题依旧够多了,如今又不知在什么地方被人喂了尸蛊,这还是遇上了她,倘使遇到任何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凡人,怕是早被落春活撕了。 虽说半尸在魑魅魍魉中当属底层,但对于凡人来说,依旧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柳老爷眼疾手快地扯了素瞳的袖子,虽然害怕还是好奇心满满地看向盛璇光那边。 深知自己没什么战斗力,甚至打起来没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歇菜,花微杏福至心灵地蹭到了黑袍少年身边,并对他疑惑看来的眼神附上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看我干嘛,看师兄啊。”没错,即使心里有一万个问号,明面上她依旧要保持好自己的师妹人设。 素瞳懒得与她多言,翻了个白眼便看着自家公子去了。 盛璇光走到落春身前,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蓦地睁了眼。 纯然的眼白,上面红血丝密布,活脱脱一个恶鬼。 柳老爷一时不察被吓了个半死,要不是素瞳扯了一把,直接就摔个屁股蹲了。 然而正站在落春对面的盛璇光却半点反应没有,甚至于并指在两人中间划起了咒文。 青色的灵力在指尖跃动,划过虚空留下星星点点。 花微杏对于破解咒文这种事早就看淡了,她现在只关心能从落春身上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符文渐渐成型,落春的桎梏也逐渐松动起来,她张牙舞爪,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 “你去见了谁?” “赵大哥。” “此人可与你说了什么?” “未曾,赵大哥搬离了原处,不知所踪,我没找到他。” 两人一问一答,却让花微杏看傻了。 落春身上异化的特征还未褪去,双眼凸起,明明该是不能交流的怪物模样,却偏偏对答如流,不由得有些瘆人。 “赵?哎哎哎,盛道长,你帮我问问她说的是不是来送菜的那个姓赵的!就是左手有好大个疤的男人!”电光火石之间,柳老爷向来不甚灵光的脑子却一下子转了起来,他一手扯着素瞳的衣裳,而后冲着那边高声喊道。 左手有疤! 莫非这个姓赵的就是那天占卜到的那个六指男人? 几乎是瞬间,两人就想到了一起去。花微杏抬了眸子望过去,便看到盛璇光指尖在符文几处轻点,而后一团青色的丝线散了开来,一股脑地扎进了落春的头中。 丝线轻颤,便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光晕顺着青色的线落到符文上,速度极快,片刻便凝成了光团。 并指在其上一点,光晕便迅速散开,化作一面玄光镜。 柳老爷尖叫一声,抖着手指着玄光镜中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破了音。 “就是他就是他,那个姓赵的!” 因着他的喊叫,几人自然也观察到了镜中穿着粗布麻衣男子遮掩起来的左手,那里有着约指宽的圆形伤痕, 如果做个猜想,那里本来该有的是一根多出来的手指,而某个人帮着他切下了手指,并将手指丢在了春风楼里呢? 虽然不知道额外的一根手指是什么来历,但好歹有了点头绪。 花微杏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看素瞳忽然沉下去的眼眸和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哪里不对了。 “这个混蛋……” 少年的声音从齿缝中泄露出来,隐约还能听到磨牙的声音,那是素瞳的尖牙伸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花微杏忽然很想知道盛璇光是个什么想法,可惜的是,对方站在玄光镜前,白皙如笋的手指时不时地滑动,将那段影像反反复复地看了个仔细。 他的衣袍妥帖,素白锦缎上团着几只浅蓝色仙鹤,更显得他仙气十足。挺直的脊背和清冷的气质使得他恍若天上谪仙。 一时之间,花微杏只觉得呼吸一窒,却不敢再多言,也只好将视线落在玄光镜上。 那并非是什么特殊的影像,只不过是落春躲在后门某处悄悄望着罢了。 这是落春的记忆,自然也是她的视角。不同的是,在无数次的偷瞧中,有一次,那人发现了她,并帮她理了理绢花。 作者有话要说: 咳,走向成迷,有没有哪位小可爱来猜一猜柳少爷身上东西的来历啊 第21章 拔除邪秽 单这么看过去,也没什么,不过是终于和自己心中恋慕的人搭上了话。 盛璇光看完这一幕,便一挥手将玄光镜打散,而后眸光掠过素瞳,开口道。 “除去尸蛊,得用特殊手段。我们怕是有段日子要忙,你先将她送到封涪陵那里去。” 封涪陵……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可花微杏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人究竟为什么会给她留下印象。 然而也不待她多想,盛璇光便拂袖进了柳风的屋子,她亦步亦趋地跟上,一旁因着素瞳一走又没有了依靠的柳老爷没得办法只能不远不近地缀在花微杏身后做个小尾巴。 虽然盛道长这个师妹这几天搅风搅雨把他都整糊涂了,但好歹是仙长的师妹,总归是有几分本事的,护住一个他应该不成问题! 等今天过去,他就立刻马上调度钱帛,保管让这位小祖宗满意! 完全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富婆的花微杏追了进去,就见得白衣道长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灵力化作一柄青蓝色匕首,而后狠狠地扎进了柳风的胸口。 柳老爷一探头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道长,道长,这是吾儿,你别这样啊。” 他反应过来后便立马手脚并用地往过爬,手还没触到盛璇光的衣角,就被一阵猛烈的罡风震了出去,头磕到桌子上晕了过去。 花微杏再怎么说也是个神仙,自然知道盛璇光在做什么,只不过这种场景,可能对于柳老爷来说刺激过大了。 先前她利用落春将有着护身咒的玉佩送给了柳风,果不其然,柳风之后便日日带着,听说连安寝都不曾摘下。 盛璇光的修为在她见过的几位神官里都算拔尖的,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位神官为什么不爱出来走动,但这并不碍着盛璇光在她这里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真正顶尖的神仙,不止术法有着庇护的能力,就连随口而成的话语,都有化为言灵咒的可能性。 护身咒威力不小,自然也能护着柳风不受伤害。驱动的邪术在他身上爆发不了,护身咒则将落春身上带着的东西直接反弹了开来,落进了那池荷花之中。 三月并非是荷花的花期,只有翠绿的荷叶在池中飘荡,然而自打两人落了一次水,夜里那水池子里的荷叶就全枯萎了。 若非那日盛璇光出手净化,放到此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在这边想了这么多,盛璇光已经捏碎了一只蓝色的琉璃虫。 莹蓝色的碎片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分明是有些美丽的场景,却让人不寒而栗。 “花微杏,你过来。” 他的掌心还有些许蓝色的粉末,却毫不在意,反倒是侧了眸子望过来。 那眼神枯井无波,竟比第一日见面时还要冰冷上几分。 花微杏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摸上了腕间的铜钱,却被对方一眼看破。 “别想太多,你身上沾染了邪蛊气息,过来一并祛除罢了。” 织锦的裙子被罡风微微拂起,在姑娘身后飘动,恍若一朵浅蓝色的花卉。而女子面容娇柔,杏眸婉转,粉唇微抿,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琥珀似的眸子中忽然划过一丝迷茫,却转瞬即逝。 闻言走上前来的花微杏站在床边,低头瞧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柳风,不知是不是休息了两天的缘故,柳风眼下的青黑淡了许多,瞧着也有点正常人的模样了。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去点在了柳风右侧脸颊处,而后淡粉色的光晕一圈圈地荡漾开来,缕缕黑气从他体内飘出,见着花微杏便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美味,一股脑儿地扑了上来。 黑气汹涌,花微杏却一点也动不了,腕间的铜钱微微发亮,却被衣袖遮住,不显山不露水。 盛璇光眼疾手快地并指将黑气拔除,但黑气实在是太多,不一会儿他的掌心里就攥满了扭动的黑气。 然而两人之间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产生,想要扎进花微杏裸露在外的淡粉皮肤,白衣男子眸光一凝,继而周身就爆发出了强烈的青色光芒,所到之处,黑气霎时湮灭。 花微杏的衣裙被罡风拂起,像是一只好看的蝴蝶,四下纷飞。 她垂下眸子,指尖略微挑动,发现已经能从柳风脸颊上移开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躺在床上的柳风似乎气色又好了些,两颊粉嫩,眼下青黑散去,竟也算得上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邪蛊,是什么类型的?” 盛璇光周身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自己指尖残留的莹蓝色粉末。 青年半低着头,如玉的指尖逐渐显露出来,听见花微杏的问话也只是一抿唇,而后便嗓音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是情蛊的变种,玉山花鬼常用的手法。寻常情蛊意在将心意牵在某人身上,而柳风身上的蛊,目的是他的命。” 玉山。 这是花微杏第二次在主仆两人口中听说这个词儿了,想来也是个什么魑魅魍魉盛行的诡异地方。 在九重天上的一百多年里,别说妖怪了,就连那些个阴私的事儿,望舒都少让她听闻,完全将她当做温室里的娇花来养。 话本子看得再多也只是话本子,她对于浩浩九重天之下的人间,当真是一无所知。 花微杏还在想什么时候去从素瞳嘴里撬出点玉山的消息来,盛璇光倒有了别的动作。 身材颀长的青年上前几步捉了花微杏的腕子,微凉的触感令他微微皱眉,一低头便瞧见上面锈蚀严重的三枚铜钱。 灵鱼通宝。 几个字砸进了眼眶,直直让他的手都有点发抖。 这东西,怎么会在小神仙手里,莫非,转机真的在此人身上? 第22章 有意回避 自打那日盛璇光用见了鬼的目光瞧着她,还对着那三枚铜钱问个不停,第二日起,花微杏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神出鬼没似乎有意躲着她的道长。 满打满算,她已经四天没见到过盛璇光了,就连素瞳也只是急匆匆地瞥过几眼。就是她上前搭话,那黑袍的少年也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高束起的马尾一甩一甩的。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换了一件藕粉色百褶裙的姑娘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上的莫奈何,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地往窗外飘,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咳上几声过去溜达一圈。 “咳咳。” 第三百四十八次听见虚假的咳嗽声,兴味盎然拨弄着和花微杏同款莫奈何的小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乌黑的眼珠盯着她。 “嗯?小光不玩了吗?” “姐姐是在等那两个好看哥哥吗?” 被个孩子戳穿,花微杏也不觉得羞窘,反倒顺着他的话说。 “是啊,他们总是在忙,有点好奇。” 语罢,她往过走了几步,一手揉上了少年清洗干净后便柔顺的黑色长发。 直到少年两颊泛起浅浅的红晕,花微杏才丝毫没有罪恶感地收回了手。 然而,小光却没有就这样被敷衍过去,他用着水意泛滥的眸子盯着她,洁白的牙齿压在红唇上,因为用力留下了白痕。 “姐姐,小光是不是拖累了你?” “要是没有小光的话,姐姐就应该和哥哥们一起了吧。” “那个白衣服的哥哥不喜欢小光,你们是不是因为小光吵架了……” 说到这里,少年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抬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悲伤,只有一股子狠劲儿,像是垂危的小狮子发出怒吼。 花微杏敛在袖下的指尖微颤,面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来。 “小孩子呢,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哥哥没有不喜欢你,他只是天生冷脸。我们小光人见人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小光抿着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深深地看了花微杏一眼,便又乖巧地回到了桌前。 这次他不再摆弄那个花微杏特意为他准备的莫奈何,反倒是小手一伸把先前素瞳听盛璇光吩咐搬过来的各种书册摸了过来。 书册很厚,小光却抱得很紧,像是在保护自己的珍宝。 花微杏同他搭话,也再得不到什么话语,只能从那个低垂的小脑袋那里听见模糊的应答声。 唉。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不识相地打扰小光读书,而是收拾了一番,走出了房间。 门扉关上的那一瞬间,花微杏清楚明白地感知到了小光的视线随着自己移动。 这孩子,或许还在不安吧。 或许素瞳与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她确实不适合将小光留在身边。这样敏感的孩子,需要的是无微不至的关照,需要能够时时刻刻关心他的细腻心思。 不巧的是,这些,花微杏都没有,也没机会有。 院中风光正好,白云飘荡,并不热烈的日光洒下来,照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穿着一件单薄长裙的花微杏舒展了筋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的声音。然而她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声音如何可怕,掰了掰有些僵硬的手,便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春风和煦,吹着她昏昏欲睡,手支着脑袋也不起多大作用,反倒让她顺势枕在了小臂上。 “嗯,不知道盛璇光那家伙到底卖的什么药,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女子娇软的嘟囔声顺着风传入耳中,刚刚踏入院门的盛璇光皱了皱眉头,眸光落在那已经伏下去的身影,却什么也没说,像阵轻柔的风一般从她身侧走过,无半点响动,桌上的姑娘也睡得迷迷糊糊,并未发觉。 他混不在意,却不证明他的小尾巴也不在意。 素瞳看见花微杏的那一刻,就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口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额角也突突地跳着。 “喂,你这家伙……” “素瞳……” 盛璇光此时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睡得有些发懵的花微杏伸手扯了扯自己面前那面色不虞的少年的脸颊,直将其白玉般的面庞都掐出了红印子来。 倒也不是她使了多大的力气,而是这人的皮肤实在是太过娇嫩,只是这么一动,就留下了印子。 这么做了的花微杏,却完全忘了自己的衣领子还在对方手里。 “花、微、杏。”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畔乍响,脖子一紧,原本还半眯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的小姑娘顿时就清醒了。 “啊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花微杏脖子一缩,小脸皱巴成一团,双手举起挡在脸前。 素瞳本来怨气极大,被她这么一整反倒有些想笑。 本想再捉弄她一通,指尖刚收拢,便觉得面前一道劲风刮过,再看去,手中哪里还有人。 几步开外,白衣公子将褶皱的衣领抚平,如玉的面庞上是森森冷意,虽然一瞬收敛了,却也让有着超脱常人直觉的花微杏抖了一下,衣领也从他手中脱离。 “喂,你在那儿装什么死呢,等在这儿有什么事赶快说,午后我们还得出去一趟呢。” “啊?” 花微杏一脸懵逼,现在是她说话的时候嘛,没看见盛璇光眉毛都冷的快结霜了吗! 盛璇光瞧了瞧她紧闭的房门,这才将视线收回来,沉声说道。 “这几日查探,已经摸清了那个姓赵的男子的行踪。午后我二人便去八宁山上一趟,你在柳府中照料,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启用我先前交给你的那些符咒。届时,自会有人相助。” 花微杏点头如捣蒜,心里就是有千万种疑问也全压下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贵人,别说蹭着攒仙力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好。 她这种豆芽菜,送上门都不一定能在盛璇光手下走过几遭,还是稍微安分点吧。 然而她想安分,某人却不这么想。 琥珀般清澈的眸子与她对视,其中波光潋滟,面前人姿容绝艳,乌发红唇,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 无限卡文循环中…… 我努力解决柳家的事情,进入下一个副本 第23章 诡谲红云 你看我有胆子问么? 花微杏很想毫不客气地把这句话怼在盛璇光脸上,打破他一向冷静又自持的面孔,但可惜的是,她不能。 可她眼睛都快抽筋了,不远处的素瞳却扭了头不往这边看,摆明了要她自己回话。 咬着牙瞪了那黑衣少年的背影一眼,暗骂没义气,但该回的还得回。 “看来你与素瞳关系要好些,那便由他与你说明吧。”白衣公子说了这话,连点反驳的空隙都没给花微杏,便喊了素瞳一声,而他本人则转身回了房间。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砰——,门扉无情地合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站在原地的小姑娘苦着脸,心想这位祖宗着实难伺候,那心眼啊,比针眼还小。 素瞳反倒像是察觉了什么,摸着脑袋在那扇紧闭的门和小姑娘之间来回巡视,最后也只能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来。 公子这几天都不太正常,今天尤其不正常,是不是被那个神经病气着了?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见过公子神色有什么变化,除了对着那个公子亲手雕出来的神像之外。 黑衣少年在那里若有所思,花微杏慢慢蹭到他身边,杏色的长裙被她蹂.躏得皱巴了起来,面上却还是小心翼翼的。 “喂,你们出去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他火气这么大?” 心里正想着这事儿,就有人说了出来,素瞳一下子看过去,就瞧见在他面前一向无法无天仗着自家公子护着她的小神仙此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儿似的,说话都虚的很。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好好嘲笑平常耀武扬威的小神仙。可自家公子发了话,他又不能不听,只能按捺下性子将这几天的事挑重点说与她听。 * 花微杏不是傻子,听了素瞳的话自然也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他们日夜在八宁山中搜寻,也足足耗了四日才摸寻到赵姓男子的踪迹。 这其中若是没有人从中作梗,她能把一盘子杏仁酥吃下去!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盛璇光高不高兴了,他就是不高兴,她也得把这门给敲开。 小神仙气势汹汹地找公子算账去了,敲了两下就被一只玉刻般的手拽了进去。 正往外走的黑衣少年耳朵动了动,隐约能听见里头闹腾的声音,迈出去的脚转了一圈又落回了院子,而后眼睛一飘忽,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顶上。 柳府怎么说也是凤麓镇上的豪富人家,屋顶的瓦片都是掺杂了琉璃工艺的上好材质。这种瓦片摸上去没有玉那般脆,却也不是像普通的瓦片那么粗糙,表面光滑,却很坚硬,除非从屋顶上滑下去,寻常的冰雹之物肯定是砸不开的。 除了坚硬之外,这种瓦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好站人。寻常人上去,一不小心就能摔个狗吃屎,从屋顶上滑下来,也不失为一个防贼的好方法。 然而黑衣少年在这样的瓦片上行走,却如履平地。他轻轻走了几步,指尖在瓦片上点了几下,原本折出几道温润光芒的瓦片瞬间失了颜色。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别乱动。”这是他家公子的声音,只是不知为何有些低沉,像是在按捺着什么。 “喂……唔。” 女子的声音只出现了一段时间,便被一声惊呼盖了过去。 素瞳的指尖还搭在那块瓦片上,他动摇了片刻,而后黑色的灵力蹿上双眼,化为人形后的正常瞳色瞬间转换为原先的异瞳。他低头瞧去,瞳孔不由得一震。 刺、刺激! 冷冰冰的屋内,白衣男子将小姑娘箍在怀里,脸颊埋入她瘦弱的肩膀。虽然瞧不见神色,可他耳尖发红,身子也在轻微地颤抖。 被他一只手抱在怀里的姑娘起初还动弹着想出去,慢慢地也就红着一张脸不动了,眼睛发愣地盯着某处,硬是不敢看对方一眼。 若非他现在还在偷看,早就冲下去把那小神仙扯出来了。 自打接了封君这活儿,见了这不着调的小神仙,不止他经常性被气得半死,毛都被死丫头撸了好多下去,公子都开始反复无常了。 可尽管心情激荡,素瞳还是不敢冲下去。 无他,自家公子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要是知道他在屋顶上偷窥,少不得一顿罚,再狠一点,指不定就把他丢到那个黑心眼儿的封君手里去了。 淡定淡定,没看公子都没什么反应么! 素瞳完全忽略了根本就是自家公子把人家扯在怀里不松手,反倒是平复了心情看开了热闹。 而下头,白衣公子耳垂的红色逐渐向脖颈处蔓延,原本规规矩矩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也滑动了起来。 “嘶,盛璇光!” “你属狗的吗?” 花微杏强忍着背后的痒意,瞪视着某个自打进了房间就不大正常,刚刚还咬了她肩膀一口!力气还特别大! “嗯?别怕,快好了。” 平日里清冷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温柔,那张向来用冷淡压下艳色的脸上因着眼尾处的红晕,显得楚楚可怜。若是凑进了瞧,还能看到里面的波光潋滟。 她咬着后槽牙,强忍着一巴掌把这张美艳的脸扇开的冲动。这可是紫薇星君找来的帮手,要是被她这一巴掌扇跑了,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是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怎么也得还回来。 这样想着的小姑娘,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圆润的杏眸泛着水光,凑近了盛璇光。 小巧的唇微张,从盛璇光的角度看过去,正正好能瞧见那柔软的舌抵着齿根。 眼看着氛围越来越奇怪,素瞳倒是一下子不敢再看了,将视线投到了别处去。 再然后,他就看到一片红雾自不远处柳风的院子里飘了出来。 黑绫出手,却直直地从红云中穿了过去,红云散开,又慢慢汇拢,竟然是一点伤害都未受到,瞬间便化作一道流光远遁。 素瞳调动灵力,异色的瞳孔中生出纯黑的火焰。足尖在瓦片上一点,也追了上去。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抵挡住黑绫! 第24章 凡间方士 花微杏看着近在眼前的白皙面庞,心跳如擂鼓。 咬一口就跑,应该不会挨打吧…… 然后,她就被骤然起身的某人吓了一跳,把嘴闭上了。 不怕别的,她怕把自己的牙磕掉了,上次兔崽子害她掉的牙还没好呢……等等,她什么时候掉过牙呀。 “想什么呢?露出那么一副傻愣的表情来。” 花微杏:??? 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撞在什么鬼东西上以至于牙齿磕到嘴唇一嘴血腥味儿,她还没发火呢,这人怎么就恶人先告状呢! 她一叉腰,正想怼他,就见得对方白皙的脸颊上多了浅淡的红色。 细细看去,正正好是个唇印。 这下她一下子没了言语,只能和个鹌鹑似的,也不回嘴,就看着盛璇光抚了抚衣角便推了门出去,面上似羞似恼,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带着火气。 得得得,算她倒霉,先道个歉给这祖宗。 可她一抬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只有两扇敞开的门扉,以及正对着她吹的冷风。 “只不过一小会儿,这家伙跑哪儿去了?算了,回去找找小光,等他晚上回来再问吧。”花微杏嘟囔一声,心里却窃喜那家伙没继续怼自己。 她一边想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门,门没关,一推便推开了。 圆桌旁哪里还有那孩子的身影,只一卷书丢在桌上,被春风无情地吹拂着。 先前她怕小光饿着,找了个竹编的小篮子将许多干果吃食放在了里头,只要孩子饿了,就可以随时取用。 此时那篮子翻到在一旁,各式糕点撒了一地。 “小光?”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就在花微杏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床下传来了虚弱的声音。 “姐姐……” 花微杏冲过去,不顾衣摆沾染上尘灰,将小光从床底抱了出来。 少年身上满是灰渍,一双乌黑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在看到花微杏的那一瞬间便落了下来。 他牢牢地搂住女子的腰肢,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她怀里。 “姐姐,好可怕,有红色的雾气。” 小光说的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花微杏并不明白。 是以她安抚着小光睡下,这才捞起了房中的琉璃镜。 花微杏面色平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提着裙裾踏过满地的狼藉,施施然地坐在了梳妆台前。 她仙力不足,做不到如同盛璇光那般挥袖间就是一面水镜,尽管这是一个低级的法术。 镜面随着粉嫩的指尖在上面轻点,荡起圈圈涟漪。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 花微杏指尖微颤,死死地盯着画面。 郁郁葱葱,阳光穿过枝叶洒下零落的光斑,难免几声鸟鸣,衬着此处一派寂寥。 画面中并无什么特殊东西,但莫名的,她却越来越心慌,腕间的铜钱似乎是察觉到了,也微微震颤。 花微杏隔着衣物将铜钱压在皮肤之上,几乎是瞬间,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双血红的双眸。 那一瞬间,花微杏只觉得自己的骨血都要被冻住,头皮发麻,心中警铃大作。 待她回过神来,镜中已经出现了两个人。 * “公子,你说玉山那些人缘何要对这么个小地方的人出手呢?” 素瞳走在前头,将盛璇光护在身后,黑绫缠在他腰间,乖觉地不像是沾染了许多精怪性命的法器。 其实这个问题,不止素瞳奇怪,花微杏也奇怪。 先前素瞳已经将事情告知了她,言道是凡间万鬼窟——玉山里的人做的手脚。 懂尸蛊邪术的那些人,早八百年就被那些有事没事下来闲逛瞧热闹的神官们砍了个七七八八,就是剩下些虾兵蟹将,就是给他们一万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然而这玉山却是个古怪地方。 早些年不过是个坟山,少有人至,风水属极阳,偶尔有那不长眼的鬼窜上去,没几日就被汇聚的阳气蚀得一点不剩了。 但约莫是百年前,不知道是哪个鬼界人才跑上玉山去,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扭阳为阴,硬生生造了个鬼窟出来。 神官打不上去,地府勾不了魂,那些自觉冤屈的游魂就往玉山跑。 当然,玉山也不是收垃圾的,不可能什么歪瓜裂枣都要。 于是乎,怨气煞气大的在玉山上落了脚,那些实力低微的小鬼不是在赶去的路上被地府捉了去,就是爬玉山的时候被玉山设下的屏障弄死了。 是的,被玉山弄死了。 在素瞳的介绍里,玉山不止穷凶极恶不做人,而且是一群连自己人都杀的疯子,又滑不溜秋的像只泥鳅。 花微杏一边思索着刚刚那画面的深意,一边看着镜中两人的动作。 盛璇光的面容似乎又白了几分,在阳光下有着透明的质感,似乎能瞧见其下的骨血。 他忽地站定,素瞳也就停了下来,紧张兮兮地护在周围。 “公子,可是那神经病又找上来了?” 说来也怪,虽然那缠着他们的神经病不露脸,公子却次次都能察觉到。当然也亏得公子修为高深,不然他俩的坟头草估计都三丈高了。 “不是。” 花微杏瞧见盛璇光的眼角处泛了红,像是沾染了胭脂般秾艳,那朱砂痣也更加鲜艳了几分,还未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便听得了下一句。 “既然都已经尾随至此,不如一同前往!” 这句话刚从唇舌中吐出,便见得一个青衫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春花晓月,明月星辰,大约都抵不上他的容貌。过于秾艳的面庞在一瞬间给人带来极大的冲击,左眼下一枚泪痣更是平添几分艳丽。 “在下苏元秋,不过一云游方士罢了。” 素瞳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看自家公子,却被肩上的一只手阻拦了动作。 “阁下来此是?” 苏元秋翘起唇角一笑,拱手便是不怎么规矩的一礼。 “先前行过这山,瞧见有冲天的煞气,便来看一看。谁曾想刚走两步就看见了您和这位小兄弟,怕你们以为我来抢功,这才跟在了后头,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苏元秋这么一通解释当然不是自己瞎掰扯的,而是神官实在是太勤快了,有事没事就下来溜达,搞得凡间的方士生意惨淡,有本事的就更少了。 那些个飞升无望的方士为了能赚点银钱不把自己饿死,只好望风而动,听见点什么动静就跑去看一看有没有钱赚。 相应的,整个凡间的方士都喜欢往深山老林里钻,遇见道友放冷箭敲闷棍的事儿都是常有的。 盛璇光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与此人同行。 青衫男子将手中玉制折扇一合,浅笑着一作揖。 “阁下先请。” 盛璇光和素瞳自然也不客气,直接就走了。苏元秋也笑着跟上,临走的时候,却冲着这边瞥了一眼。 第25章 柳家夫人 镜后的花微杏一下子捂住脑袋,水镜仍然停留在苏元秋临走时的那一眼,她冷汗涔涔,却死活想不起来刚刚那一瞬间想起来了什么。 “嘶,好家伙,这凡人什么来头,一眼就威力这么大?”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清楚明白地知道,这并非是苏元秋的缘故,而是她自己的原因。 毕竟自打一百多年前上了九重天,不止没了过往的记忆,连怎么和紫薇星君搭上伙的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还整夜整夜地做梦。 头疼的毛病时常有,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仙力尽失不说,整个人都像是有着什么受虐体质,见了那些个邪煞怨气都往体内吸。 “难不成受了一回伤,脑子不正常了,身体也变成什么香饽饽了?” 可这问题始终没有答案,于是乎,她只能继续看下去,但无论她在镜面上怎么点,琉璃镜上依旧只有她的面容。 撩起袖子一看,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仙力耗光了。 “素瞳和盛璇光肯定会把那姓赵的捉回来,小光被吓得不轻,安神香也得点上。” 花微杏这么想着,也撸起袖子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好,香炉里投了片香料。 刚做完这些,就见着一个丫头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脸上的焦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仙长,你快救救我家夫人吧,求求您了。”小丫鬟声音发抖,大大的眼眸里溢满了泪水,似乎只要花微杏不答应,就要坠落下来。 花微杏是最怕小孩子们哭的,尤其是这种我见犹怜的,更是头疼。当下便一把拦下了想要跪下的对方,扯着她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询着柳夫人的事儿。 小丫鬟应该之前就哭了一场,现在被问起来,依旧是嗓音沙哑。 “夫人,夫人她在佛堂上吊了,嘴里一直说自己在作孽。” “作孽?又发生了什么把她刺激到了?” 花微杏也是很服气的,这一大家子,儿子不学无术整天泡在秦楼楚馆里,母亲就抓着儿子的露水情缘,一个个地警告,父亲则是终日在外头跑商做生意。 “少爷,少爷醒了……” 看着小丫鬟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知道柳风肯定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过,那日拔除邪蛊的第二天柳风就醒了,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自己的小厮谁也不见。 她闲的没事儿的时候也去问过那小厮,可是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少爷也只要他寻以前的东西,没多说过什么 。 其实拔除了他身上的邪蛊,柳府的事儿就算是完了,但忽然冒出来的半尸把柳老爷吓得不轻,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抱大腿让他们留下了。 盛璇光本打算离开此地去追查半尸一事,但柳老爷如此做派,也不得不留了下来。索性还有一个她能在府中,虽然不能镇杀邪物,凭借着那些符咒保下柳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说,燕秋被人从棺材里挖出来,定然与那赵姓男子有关,指不定也被制成了什么邪物,什么时候便要来暗害柳风。 至于那姓赵的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柳风,等盛璇光把人捉回来,就能水落石出了。 不过,怎么也逃不过柳风的风月债就是了。 * 之前因为和柳夫人统一战线要折腾落春,所以给她安排的院子并不远,此时也没走几步就到了柳夫人的院子。 荷花池先前被盛璇光炸得只剩了个坑,柳家人又忙着柳风的事情,没人管它。前些天柳老爷才引了水进来,新的荷花还没种下去。 如今夫人昏迷,柳老爷更是笃信是荷花池 柳老爷倒是有心,此时正拿着个细网兜放鱼,周围围了不少仆婢,因为怕他摔下去,此时正紧张兮兮地说着话。 “老爷,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呀。这种事就让小的来……” 听见这话,柳老爷那肥胖的身子一扭,原本浸在水里半截的网兜一甩,水滴便飞溅了出来。 他努力瞪大了自己的眯眯眼,伸手指着刚才说话的小厮,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 “你知道什么,这可是隐娘最喜欢的荷花池,当然要让我来做,你们粗手粗脚的,搞坏了怎么办!” 说这话的柳老爷,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四体不勤的富老爷,做这种事怎么可能比得上那些常干活的仆婢们。这不,一下子挥舞长杆,整个人便要往荷花池里落去。 惊呼者有之,伸手者有之。 但柳老爷并没有倒下去,反而是嚎了一嗓子,长杆脱手落进水里,自己则是伸手捂着自己的大腿。 “嘶嘶嘶,哎呦我去,这玩意儿可真是硌得慌。” 那边闹剧纷纷,电光火石之间,花微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落在那足以到柳老爷大腿根部的栏杆上,略微暗了暗。 停留了一阵儿,小丫鬟才瑟瑟地说了话。 “姑娘,夫人那边……” 想到还有一个不好伺候的在后面等着呢,花微杏也不好在这里继续磨蹭下去,听着柳老爷的絮絮叨叨便进了柳夫人的房间里。 她先前是来过的,只不过那次是她为了更好地挖出柳府之事来和柳夫人结盟,帮她将落春隔开来。而这一次,则是为了柳夫人的命来的。 铜香炉沉香袅袅,木隔断将房间一分为二,透过镂空的花纹,隐约能瞧见躺在床上的女子和在床头趴着的身影。 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和原本就站在里头侍候的秋意说了一声,两人便绕了出来。 秋意眼眶红红,似是刚刚哭过,因着先前柳夫人与花微杏关系尚可,此时也抿着唇福了福身,将这位贵客带进去。 没进去之前,花微杏对于柳夫人为何会寻短见还没什么头绪,但一过了木隔断,扑面而来的酸臭之气险些让她将自己腹中的东西全吐出来。 她转头去瞧两个丫头的反应,只对上了两双懵逼的眼睛。 没办法,她只能掩了口鼻靠近。 到了床头,那酸臭之气便愈发刺鼻,几乎能将她熏晕过去。 早死晚死都得死,拼了。 于是乎,秋意和小丫鬟就见得那姑娘先是直接捉了夫人的腕子查看,之后便在房间四下寻找着什么。 再然后,她们就见得贵客手持鸡毛掸子,对着昏迷的少爷直直地抽了下去。 两人心头一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到:完了完了,要是让少爷知道她们不拦着,八成她们要被夫人发卖出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www,今天面基,去和小姐姐吃饭啦,愿我今天能码好多字! 第26章 因果前缘 也不知是贵客太用力还是少爷本来就要醒了,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先前不管她们怎么叫喊推搡都醒不过来的少爷嗷了一嗓子就蹦了三尺高。 “卧槽,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本少爷!”柳风捂着自己的胳膊呲牙咧嘴,立马撩起袖子一看,果不其然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红痕,边缘处甚至还破了皮。 然后秋意就见着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颇为嚣张地抬起了头,然后在看到拿着鸡毛掸子笑得分外灿烂的贵客后熄了火,甚至还有几分讨好。 “小杏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哎,不对,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房里做……做什么来着?” 柳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现下又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你先跟着她出去,去找柳老爷,他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你的。至于柳夫人这边,交给我来。”花微杏将鸡毛掸子丢在桌上,眼神看向秋意,“你留下,与我细致说一说夫人这几天做了什么。” 小丫鬟上前恭恭敬敬地扶着少爷出去了,尽管他时不时地回头张望,想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的母亲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床上。 他刚出了门,就已经被下仆们团团围住,送往了他的院子里。 之前是柳老爷硌着了腿,现在少爷又是一副胳膊快断了的模样,柳家的下人们一时之间都忙碌了起来,寻药膏的寻药膏,烧热水的烧热水。 不多时,柳夫人院子里因着柳老爷危险的举动聚起来的仆婢们就散了个干净,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依旧听着柳老爷的话,安分地站在荷花池前放着他采买来的珍贵鱼苗。 院外的兵荒马乱完全没有影响到屋内的事儿,铜香炉内燃着的安神香沁人心脾,让一直惶恐不安的秋意稍稍放心了些许。 秋意站在花微杏面前,将这两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道来。 “这事儿还得从落春头上戴着的那根簪子说起……” “那是我们已经故去的老夫人所赠,是要一代一代传给新媳妇的。原本这簪子是由夫人妥善保管着,但少爷向来娇惯,十二岁时便哄着夫人将簪子给了他,还承诺会好好收着,直到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这么些年来,虽说少爷流连花丛,与不少女子都有过一段风花雪月,但从来没动用过那根簪子。夫人一直以为不过是幼年贪玩,待到找到良缘自然会稳下来,结果三月前,少爷便中了邪似的要与落春一起。” “什么法子都用了,都没办法让少爷改变想法。那落春也是个心机重的,怎么赶都赶不走,问缘由也只会哭哭啼啼说不要让她离开柳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欺负她呢!”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有问题,那些个小丫头们自打出了这事儿都离得她远远的,生怕她算计人。也就是少爷那种扎在女人堆里却不看人脸色的人,才会那么护着她。” 说到这儿,在柳夫人面前一向温柔能管事儿的秋意翻了个白眼,可见当初因为落春的事儿受了柳风多少数落。 “我惯常在夫人身边伺候,那根簪子也是见过的。前几日落春在我面前晃荡来晃荡去,还扯着我喊姐姐,想让我帮她带点好料子做衣裳。” “原本我是听从夫人的吩咐,不搭理她的,可她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同我吵将起来,惹了不少人过来。” “这时我看见她头上的簪子,才出声询问,谁曾想还没碰到她,她就自个儿翻进水里去了。少爷恰好路过,跳下去把她捞了上来。” “停。” 先前花微杏赶回府的时候,众人都因着柳风的昏厥兵荒马乱,柳夫人又闭门不出,自然没人同她讲这些细节。 现在秋意一说,她便发现了其中的种种破绽,而这很明显地表示出了一个讯息:落春是故意的,故意在柳风面前落水。 看来,落春必定和那姓赵的有点首尾了。 不然怎么那边燕秋的尸体被刨出来,这边柳风就因着落水昏迷不醒了。 明明落春之前还想着怎么能被柳风厌弃,不可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除非有人向她允诺了什么…… “姑娘,可是落春那死丫头暗害我家夫人?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安分的……” 落春变作半尸的消息被封锁了起来,对外只说柳老爷将落春送到了别庄去。秋意此时自然不知道,她口中不安分的落春,已经在不知名的地方丢了性命。 当然的,秋意口中的落春暗害柳夫人也是不成立的。 花微杏的视线在柳夫人身上掠过,隐在袖下的手捏住了其中一枚铜钱。 “你继续讲,柳夫人闭门不出的那段时日,又做了什么?” 秋意听话地换了话题,当然,说起夫人来,她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全然不像方才那般愤懑。 “老爷来了一次和夫人大吵一架后,夫人便去了佛堂那边,说是要为少爷祈福。” “祈福?” 指尖在锈蚀的铜钱上拂过,粗糙的手感反而让她心安了几分。 “不知道你家夫人供的是哪路神仙,可否告知?”也好让她知晓一下,是哪位不靠谱的神官,天天受人家香火拜祭却不干活。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把秋意问住了。 原本对答如流的丫鬟卡了壳,却恰好印证了花微杏心中不好的猜测。 她猛地站起身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了出去。 两扇木门被砰的撞开,人已经没了影儿,却还有声音自远处传来。 “把你家夫人手上的佛珠给我撸下来,用草木灰盖着,等我回来处理!” “哦哦,好。” 秋意恍恍惚惚地弯腰将躺在床上的女子右手上那串乌黑的檀木珠扒了下来,便看到了皓腕间一圈狰狞的伤痕,瞧着也有些日子了。 怎、怎么会这样,夫人明明一向很爱惜自己,这样丑陋的疤痕怎么会任由它放着不管呢? 院中放鱼苗的小厮被花微杏这么一手吓了一大跳,往过一瞅就瞧见个风一般的背影儿。 “这姑娘是做什么呢?不是被秋意姑娘请过来救夫人的吗?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第27章 驱散邪煞 花微杏可不知道那些个小厮怎么想她的,手中铜钱滚烫,几乎要在她手心里烫出个疤痕来。 以往铜钱遇到邪祟总会发热,但大多都只是温热,烫成这样似乎下一刻就能用来吃一顿烫肉,可真是见天头一次。 仅有的仙力进入眼窍,带来一股清凉。 缭绕的黑气被迫凝成一股线,遥指向某处。 花微杏追着过去,一把推开那虚掩着的雕花木门。 进去的第一眼,就落在了案桌上的神龛,以及它周围一尊木刻的雕像。 那雕像刻得并不是她的哪位老熟人,尽管美若天仙,但上面纠缠的业力与黑气却无比浓重。 “卧槽,这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害了多少人呐,柳夫人居然还敢供着。” “别说是驱使着她上吊了,怕是直接勾了她的魂练法宝都易如反掌啊。” 这么说着,她从腕间解下乌纬绳,将它远远地抛在那雕像上。 黑气扭曲挣扎,却被不断收紧的绳索勒断吸收。隐约之中,似乎还能听到几声惨叫。 乌纬绳最终牢牢地套在了神像上,黑雾也散去,原本黄澄澄的表面红光闪过,密密麻麻的深黑色纹路便出现在上头。 花纹扭曲,不像是画上去的,倒像是用什么东西侵蚀留下的刻痕。 这边花微杏伸手去拿现出原形的雕像,就猛地被一团红雾蒙了脸。 情急之下,三枚铜钱被激射而出,打破红雾后环绕在四周护卫着。 与此同时,锁骨处一直安分的杏花陡然放出刺眼的光芒,化作一道湛蓝色的灵网朝着红雾扑了过去。 红雾被彻底湮灭的那一瞬间,花微杏听到了一道高亢的声音。 “盛璇光,又是你……” “哎你等等!” 可惜红雾并不听她的话,转瞬消散,而原本困着红雾的灵网感知不到邪祟的存在,则原地发出噗的一声,逸散为空气中的灵气。 红雾没了,花微杏自然也不能通过拷问得到什么额外的讯息,只能捏着那坑坑洼洼的神像回到了柳夫人的屋子里头去。 至于红雾喊出盛璇光的名字,她竟然不是十分的意外。 “毕竟盛璇光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杀了不少邪祟恶鬼,在他们那里的名头估计不比玉山在人间的名头差。” 花微杏回去的时候,就不像出来时那么焦急,步履也就轻松了许多,甚至于还哼起了一支不知名的小调。 柳府的下人手脚麻利,荷花池被他们拾掇的与先前别无二致。 她靠在荷花池栏杆旁,顶端正好在她的腰部,伸手推搡了几把,栏杆依旧纹丝不动。 嘶,落春为了把柳风身上的情蛊引出来,倒也是舍得用自己作饵。 “嗯,还是先去问问柳夫人知不知道自己供的是什么玩意儿吧。或许,给柳风下蛊的缘由,柳夫人应当知道些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花微杏哼着歌儿就又一次踏进了柳夫人的屋子。 柳夫人依旧在那里躺着,秋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刚伸手捏住柳夫人有着一圈烙痕的胳膊,身后就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 “小杏子你到底要干嘛,别把我娘折腾坏了,你快点把你师兄喊来看看。” 听见这话,她动作没停,一枚铜钱被她摁在柳夫人的手心之中,泛绿的灵鱼通宝发出微光。 “喂,你别随便动我娘……” 肩上落了一只手,花微杏懒得理不着调的柳风,依旧低头瞧着铜钱。 浓墨一般的东西从皓腕中涌出,慢慢地向铜钱爬去。 “我的娘咧,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停下,别给我娘随便用东西。” 手被一股大力扯开,原本发着微光的灵鱼通宝失了力道与仙力,瞬间就暗淡下来,落到地上叮铃一响。 “哎……” 灵鱼通宝一消失,爬出来一半的东西立马掉头往回走,扎进皮肉下,露出一个滑稽的尾巴。 眼看着好不容易被引出来的家伙就要重新回去,花微杏也来不及和柳风讲清楚,另一只空着的手直接并指捏住了尾巴,硬生生将那恶心的东西扯了出来。 粘腻的触感传过来,花微杏只觉得恶心,用力挣脱了两下,却依旧被人死死攥着。 她斜睨了柳风一眼,满是无奈,“大哥,你松开点好不好?我们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能暗害柳夫人不成?” “那你这是……” “柳夫人身体里这个蛊虫,少说待了有四五个月了,你可知那段时间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误会解开,柳风松了手,努力回想五个月前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支支吾吾神色难看。 “算了,本来也不该期待你。估计当时你还和哪家的小娘子相处甚悦,如何关心柳夫人。” 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怼,柳风也只是尴尬地笑了一声,显得有些憨傻。 “你把秋意给我叫来,她守在柳夫人身边最久,应该是最清楚的。” “啊?”柳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试探性地说道,“她可能过不来了。” “?” “她忽然晕倒了,我叫人把她带下去看大夫了,刚好大夫没走,顺道儿看了也好。” “那结果呢?” “秋意莫名其妙晕了,大夫也瞧不出什么来,听说是太困了。” 看着花微杏摆明了在说你在逗我吗的表情,柳风欲哭无泪,怎么没人信他啊,那老大夫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秋意过不来自然也没办法得知事情首尾,只能期待柳夫人体质不错,能在今晚醒过来了。 “不过五个月前,我正和燕秋关系不错,母亲似乎提过几句什么我老大不小的话,不过我那时满心满眼都是隔日同燕秋怎么玩,也没怎么在意。” 花微杏弯腰将落在地上的铜钱捡了起来,柳风的话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柳夫人一直想让柳风收心,除却柳风知道的明面上经常耳提面命,私下里也是使过不少手段的。 燕秋那十几封书信其实连柳府的门都没进得了,就已经被柳夫人安排的人在半路上劫走,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想而知,这边柳风还与落春纠缠,那边燕秋强撑着一口气等待着自己的情郎回应,最终心凉气散,她的怨气究竟有多大! 无怪乎燕秋的尸体被从坟冢里挖出来,生前就有极大怨气的尸身,若是制成尸傀,可横行一方,所向披靡。 燕秋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之前有多少女子被她的雷霆手段挡在外面已不可知,但这样的手段,必定埋下了不少祸根。 神像上的纹路更是印证了这一点,那并非是什么难解的禁咒,而是常用的一种因果咒。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柳夫人曾种下的恶因,一道道地重回了她的身上。 那些女子的怨气痴缠着她,会损耗着她的生命与精力,达成她的所想,直到最后,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作者有话要说: 又买了新键盘,以后就是好看键盘轮流换的码字人了() 今天过得十分快乐,虽然没什么好事发生,但自己就很快乐。 捉一个小可爱么么哒好了,(虽然我知道没有小可爱出现) 为自己的凉泪目三分钟 第28章 佛堂偷听 柳夫人最终在红日沉入西山、暮霭沉沉之际,苏醒了过来。 拔除了蛊虫的柳夫人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晕染开的浓重妆容让她有几分狼狈。发白起皮的嘴唇嗫嚅几下,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 连晚饭都没吃就端坐在床边等着柳夫人醒来的花微杏一瞬间就发现了她的苏醒,三步并作两步到桌前取了杯盏提了茶壶,接连倒了三杯清水给柳夫人润喉,这才停下。 “夫人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顶着一张大花脸的柳夫人闻言愣了愣,而后说道。 “风儿来找我要那簪子,还质问我是不是对燕秋下了手……” “可那与我何干,明明是那死丫头自己生了怪病死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她甚至伸手扯住了花微杏的衣裳,声音呕哑嘲哳,却带着股难言的惶恐。 “你去和风儿说,我没有,我没有做过那些事!胡说的,都是他自己瞎猜胡说的。” 花微杏没什么动作,只低头打量着她,之前被随意丢在桌上的神像忽地震颤起来,磕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明明只是些许声音,却几乎骇破了柳夫人的胆。 她抱着头往后缩,身子也紧紧贴着墙,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神像,口中念念有词。 “花神娘娘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小女子不懂事,惹您不高兴了。” “花神娘娘?” 一只手将桌上的神像拿起,另一手拿着锋利的刻刀,在它的身上比划着,似乎在想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就这么一个木头刻的巫蛊娃娃,你非但没一把火烧了它,反倒好生供奉以至于让其邪性横生,替你四处去害人?” “我没有!” 来人的话似乎一下子刺激到了柳夫人,她猛地喊了一声,便掀开身上的被子往外冲。 “我要去找风儿,风儿一定会听我的。我是他娘,他一定会听我的……” 来人轻笑了一声,一道黑绫便自他身后激射而出,将柳夫人裹挟其中压回了床上。 “放开我,放开我!” 柳夫人的叫喊声尚在耳边,花微杏却没有心思去管她了。 白衣鹤纹,周身浮着一层蓝色的光芒,白皙的面庞上无甚表情,只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流露出些情绪来。 他在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花微杏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天知道她是怎么从盛璇光那张八百年都不见得会有其他表情的脸上瞧出不高兴这么复杂的情绪来的,只是一想到他不高兴,似乎连她自己都有点不太开心。 两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打破沉寂的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柳风,他神色有异,不时地打量着被困在床上的柳夫人。 “母亲,你为何要这般做?” “不是我,不是我。” 柳夫人已经不再挣扎,只是双眼放空,口中不住地重复。 “你们自己说清楚便可,我与花微杏有话要说。” 盛璇光抛下这么一句,余光扫了花微杏一眼,便踏出了房门,手里依旧捏着那木刻的神像。 花微杏紧随其后,还贴心地为这对母子关上了门。 屋内发生了什么两人都无心去查探,一前一后缓步走向了那间有问题的佛堂。 小佛堂门户大开,黑袍少年斜倚着门框,手中把玩着如流水般的黑绫,眼神落在佛堂某处,眸光深深浅浅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璇光迈步进去,衣袂拂过黑绫,便晕出浅色的光来。 跟过来的花微杏本想进去,却被毫不留情的素瞳拦在了外头。 “喂!他把我叫过来难不成就是要在这儿守门的吗?” 素瞳压根儿没管她喊什么,把门一关,整个人就和门神一样杵在那里,连话都懒得说。 “素瞳!你好歹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主仆两个人把我耍的团团转,看一无所知的我跳脚很好玩吗?” “你不说的话,我进去让盛璇光说喽。” 花微杏伸手越过他的肩膀,想要推他身后的门,却被他捏了手锁住了肩胛骨。 素瞳下手没有多重,但这副样子摆明了不信任她。 “你到底想怎么样?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甚至不惜搞出这么一场大戏,总不可能就是为了替一个风尘女子报仇这么简单吧?” 在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刻,花微杏明显地感觉到素瞳的手一僵,显然是没料到盛璇光会直接说出来。 她略施技巧,便从素瞳的手下跑开,揉了揉手腕便跑了出去。 哼,不让她进去是吧,不能走门是吧!这么一间屋子,怎么会没有窗户呢,走窗户不是一样! 拎着裙子走出去十几步,远远便看到了一扇雕花镂空的漏窗。 此时已经是夜晚,月亮刚出来没多久,月辉只及廊下,并未探入屋内。 不知道盛璇光在里面做什么,并未点灯,于是花微杏只能靠着他衣衫上微弱的灵光来寻找他的人影,再对照着记忆中的佛堂,确定他究竟在什么位置。 只可惜,盛璇光只讲了那么一句后就不再开口,反倒是一心一意用刻刀在神像上划拉着。 刀锋划过木料,听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躲在窗下猥琐至极的花微杏抖了抖身子,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 嘶,了不得,盛璇光居然这么小气,要拿神像出气。这么比起来,他和那个神秘人都是一样的幼稚! 笃笃。 迷迷糊糊抬头望去,就正对上一双落满了星光的眼眸,明明是十分好看的眼眸,她却从中读出来了一句话:你今晚必死。 “卧槽!” 被吓了一跳的花微杏嗷了一嗓子便蹿了出去,直至站在院中,皎洁的月辉披在身上,夜风拂过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不是,她为什么要怕啊,不做人的明明是盛璇光,道理在她这边啊! 然而再折回去问话已经晚了,且不说盛璇光会如何用眼神凌迟她,就单说一个素瞳,估计就够她喝一壶的。 没办法,寄人篱下,靠人吃饭,只能这么委屈巴巴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就山,山自己来就她了。 月辉铺洒在地面上,一如初见那晚。白衣的公子站在廊下,如玉的面容上无甚表情,一双眼却紧盯着她。 扑通扑通,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极快。 他会,说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啦啦啦 第29章 大火 “你可知道我是哪一流派之人?” 嗯? 正等着被怼的花微杏一愣,抬头对上对方枯井无波却暗含期待的眼,一瞬间就明白了,合着这祖宗还想着让她猜呢? 她摸着头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南海那片的?” 之所以猜南海也是有原因的,在九重天上,若说紫薇星君是天帝陨落后公认的帝君,那南海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老顽固聚集地。 他们信奉着老一套的要与凡尘俗世隔开,维持着高高在上的神佛姿态,经常性地闭关几百年不见人影儿。 而盛璇光从未出现在她脑海里的脸,以及使得出神入化的一手好咒术,更是一种佐证。 毕竟南海那群老古董,尤其喜欢咒术符文这种看起来高大上又很有逼格的东西,能彰显他们的矜贵姿态。 当然,这样的猜测也没有什么根据,纯粹是她在瞎猜,猜中了便罢,猜不中盛璇光总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儿下手揍她吧。 “……” 盛璇光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终于也收回了自己殷切的眼神,又变回以前那副油盐不进但在花微杏看来却分外可靠的冷淡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不着边际的猜测气到了,一向一问三不知冷着一张脸装哑巴的盛璇光破天荒地直接开了尊口。 当然,还是从他的身份开始的。 “你可知,先前的封涪陵是什么人物?” “什么人物?” 几乎是她这话说出来的同一时刻,原本淡定的人物就身子一抖,继而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显然是对于她不知道这么号人物很是震惊。 对此,一向脸皮厚的花微杏回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对不起,不知道。 “封涪陵,是这届……” 盛璇光话说到一半,就被不远处震天响的爆炸声打断了。 滚滚浓烟升起,隐约还能瞧见滔天的火势。而那个方向,正是柳夫人安排给花微杏的院子。 站在院中的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便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个方向掠了出去,身手矫健的黑色猫儿跃上身旁之人的肩头,琉璃瞳沉沉,折出夜色下冰冷的光。 便是一张纯黑的猫脸瞧不出什么神色来,花微杏也从这样的眼神里解读出些什么来。 “小光尚在屋内,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儿?” 白皙精致的下巴在月色下时隐时现,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了与声音并不一致的情绪。花微杏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将仙力运用于足下,试图跟上盛璇光的脚步。 万幸柳夫人这小佛堂就设在她院子的不远处,不然就她这借来的微弱仙力,能不能支撑过去还是问题。 待到了近前,花微杏眸中便倒映了火光,暖橙色的光芒在瞳孔中跳动。 与那日山洞中的不同,今日的火势似乎与梦中的更为相似一些。 她是常做梦的,最常做的,便是这样一场浩浩荡荡的大火。 火光冲天,靠近一点便是灼人的烫意。 在梦里,她总是义无反顾地冲进火中,不知在找寻着什么,直至火舌舔舐上皮肤,似乎能将人烧化在火中。 这是场噩梦,她想。 但在现实里遇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花微杏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往火里冲,她甚至有些头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了火场。 “小光,小光!”她动用着仅剩的仙力,在周身撑了个屏障,勉强能将高温隔开些。 可惜的是,与梦境一样,任她如何喊都没有人回应。除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木头发出声响,一时之间竟然静的可怕。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卧房角落处,有一个身着深灰色衣衫的小孩子蹲在那里,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沉默地盯着外头。 也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捏着他的肩便与他对视了一眼。 小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只是一双眼暮气沉沉,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就是右眼下的朱红泪痣显得多了几分人气。 几乎是下意识的,花微杏将他搂进了怀里,口中不住地安慰:“ 别怕别怕,姐姐来了,没有人会伤你的。” 而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视野转换之快让她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昳丽面容,薄唇凤眼,就连伸出来的手都是玉骨天成。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点上了对方眼角的那颗朱砂痣,而后就像夙愿以偿一般,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咪呜咪呜。”公子,这女人是不是中邪了?不然怎么直愣愣地往火里冲? 火场之中连根头发丝都没乱,甚至因着火光,显得更加飘逸了。 “这是一个局,玉山那人果然还在出手……”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低,直到最后几不可闻。 盛璇光一伸手将那被压在柱子下面的女子捞了出来,全然不顾她身上的烟灰污渍,直接拢进了怀里,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素瞳,你说,这小神仙到底能知道她的多少事情?或者说……” 作为在自家公子身边帮手几百年的素瞳,自然是知道未尽之意的。 只是,这么一个蠢钝无能的小神仙,当真会是公子在找的那位风姿绝艳能一力扭转命格的仙子么? 琉璃瞳审视了周围一圈,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瞧见,结果一低头,就看见自家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公子伸手扯开人家小姑娘的衣襟。 素瞳:!!!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喂,是不是被什么精怪妖精附身了?” 点在娇嫩肌肤上的手一抖,再然后,素瞳就发现自己的视线猛地变低,周围的景象也极速后退。 眨了眨眼睛,而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色长空! 公子你变了,以前不是这种猥琐还小气的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这一章揪前三个小可爱送上红包。感谢在2020-11-10 20:58:29~2021-01-16 20: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宣酒酒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离女娘娘 花微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和煦的阳光被纸窗隔绝在外,却也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捂着脑袋掀开被子,将足踏上的绣鞋穿好,又扯了一旁搭在屏风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而后便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系带的手微微颤抖。 “嘶,昨天,我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不成?” 烟青色的罩衫笼着浅杏色的齐胸襦裙,长发披散,指尖还泛着不知何处的凉意。 她低了身子让自己出现在那梳妆台的模糊铜镜里,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嗯,这衣服一看就像是柳风的手笔,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应当还有些饰物才是。 至于为何有此猜测? 梳妆台上那么大一个匣子,她又不瞎,自然看得见。 木匣通体乌黑,凑近了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可见不是凡物。 一边想着柳风这家伙真是从他老爹手里捞了不少好东西,一边则随手拨开了那铜扣。 然后就正对上了一只木刻的簪子,要说有什么特殊……那还真没有。 木头就算是雕出个花儿来,也只是个好看点的木簪子,称不上什么宝物。 不过花微杏也并不在意这些外物,随手拿了绾发,也算作个装点。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惦念着柳风,转眼人就摇着扇子进来了。 没了眼下青黑,又好生打扮,从头到脚都说明了低调的奢华,手中那柄扇子倒是换了一把,不是先前总在落春面前晃荡时用的了。 见他心情好,花微杏也懒得和他计较进来没敲门这件事。 “今天这么高兴,难不成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 “小杏子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难不成我柳风在你眼里是那种会扔下兄弟一个人跑出去玩儿的人?”柳风将折扇一合,整个人便伏了身子凑过来,花微杏嫌弃地往一旁凑,他也全不在意。“了不得啊,小杏子你这簪子从哪儿淘来的,手艺不错啊!” 一脸懵逼的花微杏:“不是你送的?” “我哪儿有时间做这种事儿啊,再说了,我一向喜欢都是金玉玩意儿。这种东西心意倒是有,完全配不上我的身份啊!” “再看看我这一双手,哪里像是会做木工活儿的!” 不愧是从小蜜糖罐子里泡大的柳少爷,这种在别人听来准要讨骂的事儿由他说来,总让人觉得风趣幽默。 当然,这一套在花微杏这里并不管用。 从另一边起身绕开柳风,步履轻快地走了出去。 除了柳大少爷的院子因为他自己的要求总是有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装饰之外,其余的院子都是一样的制式,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柳家的哪个方位,正准备折回去问问柳风盛璇光的去向,就看到了对面墙上正一荡一荡晃着尾巴的黑猫。 阳光下皮毛柔顺,异色琉璃瞳竟然也瞧出几分可爱来。 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画面唯美且静止。 “小杏子你知道这猫?”柳风自来熟地就要去揽花微杏的肩,却被对方一下子躲了过去,闪了一下稳住身形继续说道。“真是看不出来,盛道长那种性子居然会养这么一只一看就很矜贵不好养活的猫儿。” 花微杏却压根儿不听他那么多话,走到墙根儿处,也不说话,就死盯着素瞳看。 下来。 猫儿看了她一眼,就转了身用猫屁股对着她。 得,猫是祖宗,不和他一般见识。 “你知道盛璇光去哪儿了吗?” 柳风摇着扇子人模狗样,宝蓝色的长衫衬得他眉眼清俊,倒真的像个骄矜的公子哥儿了。 “盛道长被我爹烦着呢,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 “小杏子还是先吃点东西,待会儿我带你去找盛道长,保管他跑不了。”说完,还眨了一下眼,调侃意味十足。 “呵呵。” 花微杏提了裙摆转身就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侧了脸颊瞧柳风的神色,见他神采奕奕周身没有半点邪气,只要给他点阳光就能灿烂,心下便知道柳府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就是不知道盛璇光他们追出去遇到了什么。 柳风带过来的饭食称得上一句丰盛,若换在之前,她指不定还有心情称赞一句大少爷奢侈,而现在,她一心想着快点吃完去找盛璇光,自然也就视柳风殷切的眼神于无物。 这顿饭吃得很快,快到柳风还没幽怨完,花微杏就收拾后东西放进食盒里,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来,浅色的唇张张合合。 “走,去找盛璇光。” 花微杏就这么扯着柳风走了,待在墙头上奉命保护她的素瞳也只好在房顶间闪转腾挪,确保着小神仙不离开自己的视线。 两人一猫就这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走到柳风都开始气喘吁吁,几次开口想要休息,都被花微杏一眼给吓了回去。 无他,这么杀气腾腾的眼神,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不敢造次啊。 也是赶巧,两人到的时候,柳老爷正将盛璇光送出来。 身着烟青色长袍,同色发带捆束住如墨长发,衣衫上的仙鹤暗纹随风舞动,似乎要飞出去。 “柳老爷客气,这不过是在下应做之事罢了。” 柳老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话语里也满是喜悦。 “家宅不宁,让道长看了笑话。” “日后我一定按道长所说,一日三次地供着那位离女娘娘,保管她老人家香火不断。” 离女娘娘? 九重天上没有这么个人物吧,怎么才除了一尊邪魅,又要让柳府供奉一尊无名的野神? 花微杏一手按在院门上,探着头往里瞧,倒是与他们来时遇到的柳老爷有几分相似。 盛璇光颔首,眼神一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花微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来。 “正好,师妹也已经到了。” “将那人身上的东西解开,吾等便要去追寻那幕后之人了。” 柳老爷自然连连称是,路过柳风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搞得柳风莫名其妙的。 他扯着花微杏的衣裳,面上是纯然的疑惑。 “我到底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怎么醒了之后,爹娘都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自己惹了多大的祸都不知道,有时间还是去陪陪你娘吧。她被邪祟侵蚀心神,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多让她高兴点吧!” 花微杏撂下这么一句,也跟着盛璇光走了。 柳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而后便向着柳夫人的院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新的更新已掉落,希望小可爱们食用愉快呀! 第31章 离开凤麓镇 昨日盛璇光和素瞳刚过正午便上八宁山去找那姓赵的男人了,傍晚时回来,便正赶上了柳夫人的事儿,这才将提审赵姓男子的事儿推后了些。 此时他被关在柳府一处偏僻的院落里,由五个膀大腰圆的小厮守着。 花微杏自告奋勇地走在最前头,一把推开了那扇木门。 藏身在阴影里的男人一动不动,右脸处全是火燎的痕迹,左脸却无碍,一眼看过去很是瘆人。 而她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他暴露在外面的左手,如当时玄光镜所见,有一处伤痕,但蹊跷的是右手的小指也莫名其妙不见了。 “你就是那赵六?” “是。”嘶哑的声音自喉咙中吐出,不像是个活人。 柳老爷在看他的第一眼就吓得两股战战躲到外头去了,是以屋内只留下了花微杏和盛璇光两人。 她下意识地想看盛璇光,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定了定心神也便继续问了下去。 “你与梧桐,有何关系?” 听到这话的时候,赵六原本混浊的眼珠陡然一亮,而后便颓了下去。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梧桐这号人的?” “明明你行动的时候半点迹象都没留下来,却还是扯到了这人身上。” 赵六这下才动了动身子,朝向了花微杏,那意思很明显,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当然得说下去,因为这是一件串联一切的暗线,一条连盛璇光都不知晓的、充满肮脏的暗线。 从柳夫人手里拿到那沉甸甸的册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事,是不能与盛璇光说的。 “柳少爷风流成性,凤麓镇的姑娘们有的贪恋他财物,有的贪恋他情深,有的贪恋他年轻俊朗,而这些人里,总是不乏一些异想天开想要攀着柳少爷进柳府的。” “柳少爷不傻,从来不应允这些。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承诺只能拦得住那些爱财之人,却永远也拦不住一腔赤忱爱慕于他的姑娘们的。” “而梧桐,便是那第一个傻姑娘。” 在花微杏的讲述里,梧桐也是个深陷风尘的女子,巧的是,她刚入行没几个月,尚还心存着对爱情的期许。 正正好遇上了在秦楼楚馆四处寻漂亮姑娘的柳风,风流倜傥又进退有礼的富家公子,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急色,也不会像一些刚来的男子一样拿乔,他风度翩翩,折扇翻转之间,少女的一颗心便落在了他身上。 三年前的梧桐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漩涡里,全然不顾这是个甜蜜陷阱。 某日柳风约她去府中赴宴,满心都是良人的姑娘怀揣着一颗春心带着自己最爱的琴去了,却不曾想,这么一去,便断送了她的爱情。 却原来并非是柳风相邀,他早就喜欢上了旁人,正打算与她说个清楚。 唤她来的乃是柳府主母,柳少爷的亲生母亲。 被赶出府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之时,无人相送,被心上人伤透了心的梧桐沿着回镇上的路慢慢走着,口中哼着少爷最爱听的曲调。 在那日之后,梧桐失踪。 三日后寻回来的,只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 “你与梧桐,应当有些关系吧。不然,你为何不针对旁人,独独针对柳风呢?” “且前几日你还在往春风楼送衣裳料子,听说你在那里干了有三年多,正好与梧桐进楼的时间吻合。况且,你既然在给春风楼送衣裳料子,为何又在柳府兼任送菜呢。” “五个月前,正是柳风开始不耐烦燕秋的纠缠的时候。” 花微杏一词一句都说得极准,赵六抖了抖嘴唇,最终也只是低下头颅,说了一句正是。 “既然如此,可知指使你之人是谁?” 赵六这才将目光放在了盛璇光身上,他的瞳孔有一瞬的缩小,显然是被吓到了。 花微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想盛璇光这样的好容貌,为何会让赵六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赵六盯着盛璇光好一会儿,这才吐出一句话来。 “公子,您莫要开玩笑了,当时,不就是您来同我说,有法子为我妹子梧桐报仇的么?而且,”赵六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右手缺了一指的手暴露出来,直直地伸向盛璇光,“公子您说只要我把燕秋的尸体刨出来,就为我接回来这手指的。” “燕秋的尸体,我早就放在了八宁山上说好的山洞里,我的手指呢?” 盛璇光冷笑一声,算是明白了那人背后的好算计。 “倒是狡猾得很,还知道幻化成别的皮囊来惑人眼球。” 眼看着赵六就要发疯,花微杏旋身推了赵六一把,便扯着盛璇光出了院子。赵六还想追上来,却被几个小厮按住手脚,用粗麻绳捆了起来。 然而手脚被绑住,他依旧在大喊着。 “公子误我,公子误我!那小兔崽子没死,我平白断了指头。” “公子……” 两人离了屋子,赵六的声音戛然而止,想来是被小厮用东西堵了嘴。 院子里柳老爷来回晃荡,时不时张望几眼,见着人出来便急急忙忙地引了上去。 “如何?那赵六可有供出主谋,为何要害我柳家?” 柳老爷这说辞,显然是把柳夫人身上的事儿也算到了赵六头上。 盛璇光张口欲言,却被花微杏扯了袖子,他不明所以地觑过去,正看见她轻微摇了摇头。 “柳夫人纯粹是一腔爱子之心被那歪门邪道的方士利用,才致使心绪不宁,开几副安神方子就好了。” “至于柳风,我师兄为他拔除了邪蛊,已经大好。只是……” 眼看着对方支支吾吾,柳老爷愈发心急,想要问个究竟。 “只是什么?我儿可还有什么不好?” “柳风这些年耽于玩乐,身子是虚的。但不好大补,最好的法子就是清心寡欲,每日诵念一遍道德经,练一练武更好。” 后面一段话半真半假,花微杏挑着说了说,主要是想让柳风收收心,也免得柳夫人哪日又被气着。 那些折磨人不见血的手段,可当真有几分可怖。 花微杏在那儿和柳老爷侃侃而谈,院门却被一把推开,进来的正是他们口中的柳风。 全然不知自己被安排的柳风转着扇子吊儿郎当,一张嘴就是花言巧语。 “小杏子又好看了不少……” “说人话!” “那孩子我托着送去了一户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家,我有事儿没事儿也会去走走,那孩子吃不了亏的。” “谢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写完了凤麓镇的事,终于要走出新手村迈上人生的康庄大道了(雾) 第32章 清河郡城 赵六打那日起就发了疯,任怎么问询也问不出旁的东西来。 花微杏斟酌再三,还是问了盛璇光打算。 白衣公子抚摸着手中被刻刀划的七七八八的神像,闻言轻笑了声。 “自然是去找这花鬼。” “她有心引我们去寻,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这神像是游方道士年前给柳夫人的,说供奉着可以万事顺遂。 柳夫人醒来之后就知晓自己所做之事被彻底揭开,也心如死灰般将当年遇到的事儿说了个一清二楚。 清河郡有个极出名的道士,唤作苏元秋。行踪不定面貌不知,行事皆看缘分。 柳夫人当时正因着燕秋的事儿烦心,那位苏道长便上门来了,送了这神像,便拂袖离去,银钱都没收。 柳夫人这番话让她一下子想起来在玄光镜里瞧见的那个青衣男子,也是唤作苏元秋。 她问了此人面貌,柳夫人也一一说了。只是,与她所见的并不相同。 不是有人假借他名头行事,便是此人本就是沽名钓誉不是什么好人。 盛璇光既然有心去清河郡走一遭,小光也已经被柳风安排妥当,花微杏自然也是欣然跟上。 * 清河郡管辖着十八县,下属有六十二个乡镇,凤麓镇就是其中之一。 凤麓镇依山而立,清河郡则是傍水而居。按理来说,清河郡附近的水路四通八达,应当是个行路的好法子,可偏生清河郡人信奉水神,除了天家的航运和节日的祭祀之外,竟是再不许有船只在水上。 因此没办法走便利的水路,只能花了银钱买了一辆马车。 素瞳在外面叼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马,郁郁葱葱的林景自两旁而过。 正值晌午,道上没什么人,他也就肆无忌惮地驱马走在正中间,一边赶马车一边歪了脑袋问车里的人。 “前面不远处应当就是清河郡了,公子,是直接过去还是在茶馆歇一会儿?” 不远处是一家茶肆,灰扑扑的布条悬挂在长杆上,意在告诉行路人,这边有停脚的地方。 素瞳眼神好,远远地就瞧见了几乎只是一条细线的长杆。 马车中并无应答声,想到先前几日公子苍白的脸色,素瞳勒马正要撩帘子去看,就见得烟青色衣衫在面前一晃,马车里的人走出来一个,坐在他身边。 不需多瞧,素瞳都知道是那厚脸皮跟着他们的小神仙。 尽管她样貌生得好,杏眼之中眼波流转,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在她面前都得软了心肠。 她的美并非那种秾艳直击心灵的美,而是缓缓渗入、叫人瞧着就心生好感的美。 “你且等等,我下去坐一会儿。” 素瞳懒得理她,伸手又去撩帘子。 坐在辕上的姑娘一伸手,又给他扯了回来。 “盛璇光正在调养,你可别打扰他了。我去茶馆里听听消息去。” 素瞳被噎住,捡着马鞭就甩,马儿吃痛跑了开来,却又慑于身后人的威压,不敢太快。 花微杏瞧了他这样,摇摇头暗道素瞳可当真与盛璇光不同,起码盛璇光做不出这种用威压来欺负牲畜的事情来。 唉,这马儿也算可怜。 这样想着,他们已经到了茶肆近前。 这只不过是个小茶馆,自然只有几张桌子并几条板凳,行脚客们三三俩俩地坐着,等着年岁不大的店小二将清爽可口的凉茶端上来去去热气。 现今才是初夏时节,倒不是如何燥热。只是行路人忙着赶路,累得半死也出了一身的汗,便觉得燥热难挡。 恰好这地方有个茶摊,也就花上几文钱来这儿喝凉茶。 花微杏从车辕上跳下车来,素瞳则是钻进了马车里头去。 茶肆管事的是对母子,儿子在客桌之中穿梭,老母就在摊子跟前倒凉茶。 两人在这里做了许多年的生意,见到的大多都是些风尘仆仆的行脚客,那些个富家老爷们瞧不上他们这小茶摊,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来。便是实在忍不住了,也是打发机灵的下人来的。 是以,马车路过之时,谁都没想到它会停下来,车上那光是看衣裳料子就是个大家小姐的姑娘还径直往这边儿走了过来。 茶摊不大,此时连张空桌子都寻不出来。 花微杏只瞧了一眼,便朝着唯一一张有空位的桌子去了。 那桌子上坐着一个抱着丫头的妇人,以及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看样子似乎也是临时凑在一起坐了一桌。 矜贵的姑娘家往那儿一坐,原本还一边喝凉茶一边打哈哈的两个男人顿时熄了火,像是哑了的炮仗似的,只敢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了。 当然,也不止他们这样,整个茶摊都安静了下来,难免能听见凉茶入喉的声音。 “姑娘喝点凉茶吧,天气闷,茶还有点凉快劲儿。”店小二虽然还有点怵得慌,但没办法,来者是客,把大小姐晾在一边不招待,更是得罪人。 就在他略微低着头,视线粘在娘亲给自己新做的布鞋上的时候,那姑娘终于说话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很嫌弃他这地方,只要她说完,他立马做个低姿态,将这尊大佛送走就好了。 “好啊,先来一碗我尝尝。要是好喝,待会儿给我兄长也带一些。” “对不住,耽误您时间……”店小二将心里的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非但没有嫌弃他们家的地方,甚至提出要尝一尝来。“啊?” 他这么一紧张,反倒是打破了先前的沉闷氛围。 有几个喝茶的行脚客端着粗瓷杯冲他喊:“店小二别愣着了,这闺女儿要喝你们家的茶哩。” 也有人试探着和花微杏搭话,挂着个大大的笑脸:“妹子,他家凉茶料可足,我喝了好几年,保管你喝了还想喝!” 花微杏笑着一一回了,这才将视线落了回来,正对上侧边窝在母亲怀里不错珠地盯着她的小姑娘,眼珠乌黑,笑起来很是可爱。 “姐姐好漂亮。” “小妹妹也长得很漂亮。” 原本只是一句夸赞的话,谁曾想小姑娘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捂着自己的脸,只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阿婴不漂亮的,一点都不漂亮,呜呜呜,娘亲。”说着说着,小姑娘直接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那女人面色尴尬,小声说了句抱歉,便轻柔地拍着阿婴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哄她。 花微杏尚不明情况,就见桌上那两个好不容易交谈了两句的汉子面上也有些忌讳,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了。 这样的神色一看,摆明了就是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对不起啊,我忘了今天要发文了(小声) 所以发在第二天零点了QAQ 当然了,估计我也没什么读者看,但还是对不起呀,以后不会忘了的!!!! 第33章 猜测 不过花微杏和盛璇光来此本就是为了寻花鬼,最怕的就是花鬼蛰伏不出。既然这些百姓如此忌惮,想必玉山的人也并未收敛行事,估计也祸害了清河郡不少时日。 “这位娘子,阿婴这话,可是说清河郡有什么忌讳?” “我同兄长来此做生意,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此地风俗,先前若是多有冒犯,小女子先赔个不是。” 那女人哄好了孩子,将阿婴的小手攥在了手心里,这才慢慢地将这事儿的原委道来。 原来清河郡约莫五个月之前出了桩怪事,郡守家的好颜色的小女儿莫名其妙被贼人掳了去,失踪的第三日被她的未婚夫在自己的书房内发现。 当然,发现的只是一具死尸,面上血红一片,身子也软成了一滩泥,过多的鲜血浸湿了书桌上的宣纸,在桌上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起初郡守以为是宵小报复,才这般折辱他的女儿,可待仵作验过之后,才知晓了这事的诡异之处。 洗净了血迹的郡守小女儿面皮被剥去,只留下了血红的皮下肉块,全身的骨头被抽走,所以才像是一滩泥一般。最诡异的是,除了面上的损伤,仵作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伤口,那全身的骨头,又是用怎样的手段被抽走的呢? 众人被骇了个半死,郡守夫人也被吓出了急惊风,没几日便也跟着苦命的女儿去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一个个死去,死状凄惨却又诡异的一致。当然,那些个生得俊逸又盛有情圣才子之称的公子哥儿们也没逃得过去。 虽说五个月来,死得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清河郡还是免不了人心惶惶,最是忌讳旁人夸赞自己的容貌。生怕哪天夜里,就被那鬼魅掳去要了性命。 花微杏听得认真,也捧场地白了脸色,芊芊玉指颤抖几下,这才说了话。 “那,可有什么法子对付这邪物?我与兄长出门在外,可不能送了命去呀!” 貌美如花的姑娘惨白脸色贝齿咬唇,可怜巴巴地望着妇人,端的是谁也不忍心。 妇人没招,也只能叹了口气,倒是一旁的汉子接了话头。 “咱们那位郡守大人老早就请了那位苏道长来,姑娘若是有空,去郡守府上寻寻庇护,倒也无不可。” “苏道长?”花微杏心下了然,这应当就是柳夫人口中的那位苏元秋苏道长了。 郡守府是肯定要去的,却不是现在。 花微杏接了店小二拿来的凉茶,喝了一碗便起身付了钱,拎了个小茶壶便往马车去了。身后又一次嘈杂起来,耳尖的她听见许多人慨叹这对兄妹未来的命运。 毕竟,清河郡被这鬼魅缠了五个月,那位苏道长也没将其制服。 苏道长往年积攒的好名声,在短短的五个月内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花微杏听着这些,走到马车旁向上一跳,脚尖一勾将马鞭拿在手中,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地撒开蹄子旁,车轮也骨碌碌地转了起来。 “素瞳,给你家公子把凉茶提进去吧。清热去火,如今喝正好。” “凉茶?你这家伙跑下去,就是为了壶凉茶不成?”素瞳简直要被这不知好歹的小神仙气死,先前公子为了她强行驱动神识致使伤势加重,这人却全不在意。“你知不知道什么更重要!” 花微杏被骂,暗道素瞳脾气见长,却也懒得和他较真,自顾自掀了帘子进马车去了,任由素瞳在外面气的跳脚,却也只能赶马车。 “等到了地方,看小爷不把你套上麻袋揍一顿!”素瞳咬牙切齿地想。 他们购置的马车并不如何宽敞,两人坐在里头,随着马车的前行,膝盖便会抵在一起。 云雾般轻柔的衣料在手背又一次划过,眼尾泛红唇色浅白的青年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对上姑娘瞪的圆溜的一双杏眼。 “如何?” 之前花微杏闹腾得要出去,他点头应允,小姑娘便冲了出去。 素瞳与她拌嘴他也听了几句,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只是经过凤麓镇一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这姑娘在人间之事上比他强上不少,尤其在和凡人打交道这一方面。 是以,她不可能没来由地去这一趟,定是去打探什么消息了。 花微杏只是怔愣一瞬,随即便摸了马车上的茶具,给盛璇光倒了一杯递过去。 她将之前茶摊的事儿一一说了,说到那位苏元秋道长的时候顿了顿,还是没把自己觉得奇怪说出来。 可她不说,盛璇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眸光投在书卷上,瞳孔却有些涣散,指节收紧,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对苏元秋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 花微杏不由得想起先前透过水镜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她支支吾吾看着盛璇光光滑如玉的下颌,说道。 “凤麓镇的事儿与他有关,八宁山上他又来得突兀,虽说没做什么,但给我感觉很不好。” “清河郡出事儿的时候与柳夫人见到那道长的时候差不离,整个清河郡人心惶惶,苏元秋是他们的定心丸。若是离开,必然会惹人非议。” “可那几人虽说对苏道长的本事有所怀疑,却也没提起他离开之事。” 说到此处,花微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深褐色的茶汤散发出一股药材的清香,她一口喝完了茶,盯着盛璇光琥珀似的眸子,开口。 “你说,此人有没有可能是在假扮苏元秋?” 盛璇光移了视线与她对上,薄唇微抿,吐出几个金贵的字儿来。 “何出此言?” 本还想着这小神仙能说出个什么来,结果对面的姑娘忽然卡了壳,挂着尴尬的笑容。 “呃,女人的直觉?”花微杏将茶杯放回小几上,理了理裙摆端正做好,指尖点了点车壁,后面的一句话低到不可闻。 “总觉得,苏元秋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 应该什么呢? 话到了嘴边,花微杏却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头,脑袋耷拉着,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腕间忽的一抹冰凉,抬眸看去便见得两根手指压在腕间,欺霜赛雪。 “本就不甚聪慧,再敲下去,怕是会更傻。” 花微杏慢慢回过味儿来,然后瞪大了眼睛。 我的老天爷啊,这尊大神也会开玩笑损人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叮,今天我会记得发文的! 那就暂时定在0点吧,等有读者提出来了,我就改一改。 第34章 白衣神官 “邦邦邦。” 打更的更夫一手提灯一手敲击着更漏,夜风一吹,原本还困顿着的人立马精神了起来。 他拢了拢外衣,暗骂一声。 “这要是往年,早就暖和起来了。来了个妖怪,这晚上的妖风也吹个没完。” “嘶……” “还是赶紧走完这圈儿,和老李交个班得了。” 更夫哆嗦着身子,迈着碎步往前走。手中不大的灯笼被邪风吹得明明灭灭,最后脱了手,一下子就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 夜风呜咽,响在耳边就更加瘆人。 “真,真是倒霉,灯笼都飞了。” 没了灯笼照路,更夫只能循着月光慢慢往前,宽敞的街道上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叮—— 清脆的一声响在夜里格外的明显,更夫不敢停下步子,更不敢加快步伐。 身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额上冷汗涔涔。更夫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狼狈地摔在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我长的一点儿也不俊。” “这位……大哥?” 声音传来,并非是鬼怪的嘶吼,而是女子柔和的嗓音。 更夫松开抱头的手,一股脑儿地翻过身来,借着皎皎的月光,看见了对方的面容。 柳叶眉樱桃口,云鬓如墨肌肤赛雪,白衣上攀着不知名的赭红色纹路,眉间一点朱红,恍若神仙妃子。 “我的妈呀……” “这位大哥,可曾见过一位穿红衣的姑娘?我与她走散了,正在寻她。” 红衣姑娘? 别说姑娘了,这半年来,清河郡城街上连个女人都瞧不见,俊俏些的郎君都躲着不敢见人。也就是他这种长相普通岁数又大的人才敢为了银钱出来干更夫这活儿。 “没有。” “那我换个地方去寻她吧。” 白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一步一步地走离了这条街。皎洁的月光披洒在白衣之上,恍惚之间她的身形有些透明,被风一吹,似乎要散了去。 更夫这才反应过来异样,尖叫一声爬起来便跑。 “有,有妖怪啊!” * 第二日清晨,日光跃出群山,穿过云雾洒下稀薄的光晕。清河郡慢慢地苏醒了过来,贩夫走卒吵嚷起来,间或几声鸡鸣。 “所以,可否给在下解释一下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盛璇光坐在桌前,手中捏着一双翠玉筷,眉头微蹙。 “呵呵,这个嘛……” 花微杏捧着碗喝白粥,停下来尴尬一笑,冲着身旁的姑娘努了努嘴,“垂阳,还是你自己来说一下吧。” 红纹白衣的姑娘垂下眉眼,声音徐徐。 “小神垂阳,乃望舒神官手下一文神,受主命来此协助姑娘。” 但垂阳这么一点解释肯定是不够的,花微杏放下碗,又补了一句。“昨天夜里来的那个是楚袖神官,是个武神,性子比较暴,多担待哈。” 一边这么说着,她下意识地往窗口处看了一眼,皮毛光滑、双眸异色的黑猫勾着尾巴,见她看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花微杏一边维持着面上的假笑,一边腹诽。 谁知道望舒送个属神过来,居然找了九重天上脾气最爆的女武神——楚袖神官护送呢。那死丫头这么使唤楚袖,就不怕对方拎着那两口宝剑把她捅个对穿吗? 说来也是巧,昨晚楚袖拉着垂阳不走寻常路,偷悄悄摸到她房间,打算破窗而入。 素瞳原本规矩地守在屋顶,蜷成一团吸收月华,就瞧见一团红云往窗子翻,一个激灵便往下冲。 楚袖再怎么说也是个武神,反手就是一剑,差点从素瞳的猫眼里穿过去,吓得猫儿汗毛倒竖,凄厉一叫。 也亏得盛璇光早早地在这附近贴了隔音符,不然这凄厉的叫声,指不定第二天就成了清河郡人口中遇害之人的弥留之音了。 不过也万幸盛璇光并不是在意那么多的性子,尽管素瞳受了不少的惊吓还差点变成了串串猫。 只见他端坐在另一边,白衣被微风撩动,眼睫微垂,看都未曾看讨好的花微杏一眼,便淡漠地决定了今日的行程。 “今日先去郡守府,会一会那位苏道长……” “之后便好生查探一下郡守府,看一看那第一个被那贼人害了的郡守小姐,究竟是死在了什么地方。” 盛璇光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微杏接去了话头,偏生她本人并未觉得什么不对,还对着终于赏光看她一眼的盛璇光露出了个邀功的笑来。 素瞳扭了头不想再看这蠢女人,垂阳则是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暗道姑娘还是老样子。 “某下凡间之前,曾在诸多书册之中见过此种行事的妖邪。” “哦?说来听听。”花微杏屈肘放在桌上,一双杏眸紧盯住垂阳。 嗯,其实,望舒手下这小神仙,她也没见过几次,但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熟悉得很,真是奇也怪哉! 而且按紫薇星君那个狗德行,居然也默许望舒送人给她? 古怪。 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古怪! 垂阳顶着这样火辣辣的视线也只是抿唇笑了笑,便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妖邪喜剥人皮抽人骨,第一次出现之时,乃是三百年前。” “安朝初建,百废待兴。原本新帝未曾想过迁都,想要沿用金陵城作为都城。” “但当时金陵城百姓人心惶惶,数十位追寻新帝打江山的将军都在夜半惨死家中,剥皮抽骨好不可怖。谣传是元宋国祚未尽,安朝强行取而代之,遭了天谴。” “但这也就维持了半月之久,便不了了之。” “第二次出现,便是在玉山建立,也就是百年前,屠戮了西北边陲的一整座城池,将剥了面皮、抽去脊骨的城主三十七口人悬吊于城墙之上。而这一次,在凡间留下了此人的面貌。” 垂阳说到这儿,盛璇光依旧老神在在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离她更近的花微杏拍案而起,险些将桌上的几碗白粥并几样糕点吃食都震到地上去。 盛璇光伸手摁住,眸光轻轻地落在花微杏身上,尚不知晓的花微杏抖了抖身子,一下子拉近了与垂阳的距离,两人手臂相贴。 “那妖邪,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话本子里那种青面獠牙、手里还拿着两个大板斧的?” “花微杏。”白衣道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将几乎倒进对方怀里的小神仙扯出来,咬牙切齿地喊她名字试图让她收敛一点。 “干嘛!我警告你,不要仗着你高就这样扯我领子,会把我的衣服扯坏的!” 像是印证她的话似的,原本刀枪不入、不沾凡尘的仙衣刺啦一声,在肩胛骨处裂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亵衣来。 花微杏当场愣在垂阳怀里,心想只是随口说说,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从紫薇星君那个铁公鸡手里讨来的星织缎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登场啦啦啦啦 第35章 拜访郡守 盛璇光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下子松了手,转了身望向窗棂处的素瞳。 “你且回去换身衣服,留下垂阳说明情况与我。等你收拾好,我们便去郡守府。” 花微杏自然是听了,毕竟让她穿着被撕烂的衣服出去是不可能的。 几乎是她一走,盛璇光便发话了。 “可有那妖邪的画像?”清凌凌的声音全然不似先前那般窘迫,甚至有着几分成竹在胸。 垂阳左手一翻,一枚白玉刻就的莲花便现于掌上,光华内敛。指尖一点青色仙力涌入,玉莲花便飞至半空中,悠悠地化作一副画像。 尚在此处的几人都定睛瞧去,将所谓的妖邪面貌记入心中。 峨冠博带、墨发如云,肤如凝脂、唇若点朱,虽着一袭普通的青袍,却有着凛然之势。半边脸侧溅上了几滴鲜血,他正抬手抹去。 “因着此人样貌俊朗,九重天将称之为玉面郎君,名姓不知,也就这么一个诨号。” “曾有几位神官下界捉拿,却全然找不到此人踪迹,又因得名姓不知,追根溯源更是难上加难。是以,神官们猜测玉面郎君,可能是投了玉山。” 垂阳这样说着,却依旧不见那道长有什么动容,想来是早有猜测。 只是,这些东西因着玉面郎君久不出世,早就被望舒神官压在神殿的角落了。虽说九重天上武神们人手一份,但除了当年吃过瘪立誓和玉面郎君杠上的楚袖神官之外,估计也没什么人记得了。 而这位盛道长,不过是凡尘中人,就算修为出众,也是比不上几位神官的。 如今听闻这是神官们都搞不定的妖邪,竟也无动于衷,不知是真的本事高,还是恃才傲物呢? 垂阳心中思绪纷飞,面上却没什么显现,掐了法决想将玉莲花收回来。倒不是她小气不让盛璇光多看,而是这东西不只是个留影石,必要时候可是能救命的东西。 可玉莲花却不听使唤,摇摇晃晃地往盛璇光面前飘。若不是它没有手脚也不会说话,保不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怎么可能!这可是掌枢神殿的宝贝,谁的命令都不会听,就连望舒神官它都是爱理不理,拽的和个大爷似的! 玉莲花浮在盛璇光面前,他却只是一开始分神瞧了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反倒是素瞳一下子从窗棂处扑了过来,撞进自己主子怀里,叫了一声。 “咪呜。”哪里来的破东西,也敢和小爷抢主子? 玉莲花在原地不知所措,转了两圈后便“委屈巴巴”地回了垂阳手上,就连灵光都黯淡了几分。 看看手里似乎被打击到的法宝,再看看一无所知只是撸猫等花微杏下楼的某人,垂阳久违地有些懵逼。 正好花微杏也下来了,换了一身白底红纹袍,与垂阳站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大家都是白衣裳,这瞧着更像一家人了。”花微杏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把长折扇,手里一敲,便率先出门。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 已是初夏之时,清河郡城因着玉面郎君的缘由,街道上看起来竟与凤麓镇没什么差别。 素瞳化了形走在最后,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眯着眼瞧着花微杏在这个摊前瞅瞅,那个摊前摸摸。而后他摸到盛璇光身边,嘟囔地说道,“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明明应该赶快去郡守府,结果时间全耗在这些小摊贩上了。” “要是买点东西也就算了,一文钱没出,全靠着那张嘴和别人聊天换东西。” 就在刚刚,一个出来卖络子的中年男人还憨笑着塞了两条给花微杏。浅蓝色的丝线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胜在样式独特,卖也能卖五文钱,竟然就这么白送了。 清河郡百姓的收入如何他是不知道,不过以他多年来买东西的经验来说,这些个沿街叫卖的小摊贩最会卖东西,哪怕是用什么做添头来留客,也绝对不会亏本。 难不成,这家伙对凡人下咒术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盛璇光也瞧了向他们走来的花微杏一眼。只这么一会儿,她手里已经有了不少东西。 一枚玫红色的香囊,两个浅蓝色的络子,还有几个油纸包,应该是糕点之类的东西。 “喏,尝尝?” 花微杏将香囊络子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垂阳怀里,自己则迅速拆了一个油纸包。淡粉色的糕点码的整整齐齐,她捏了一块儿塞进嘴里,接着便感觉到了身后炽热的视线,只好捧着东西这么问道。 “谁稀罕啊!”黑衣少年哼了一声,便扬声拒绝了。 不过花微杏本身也就是客气客气,就这么点东西,还不够她吃呢。不吃正好,她还能给垂阳分点。 花微杏吃得正欢,又有垂阳与她时不时搭几句话,语气都是温柔得很。 后面悠悠走着的素瞳却一个激灵,抬头便对上了自家公子一向冷凝的眼。虽说他下一刻便又转了视线,但素瞳还是被吓了一跳。 见他一直盯着两个姑娘的背影,素瞳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公子他,刚刚不会想要那点心吧? 这样荒谬的念头在素瞳心里打了个旋儿,便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开玩笑,公子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贪恋这些凡间吃食! 郡守府离得不远,除了花微杏一心吃东西之外,几人各怀心思地走着路,不多时也便到了。 清河郡在安朝算是丰饶的郡城,郡守府却修得不是很大,朱门青瓦,门前两尊石狮子因着风吹日晒,有些地方甚至有石料剥落。 这样质朴的样式,一看便知清河郡守并非铺张浪费、喜好黄白之物的人。再结合之前一路过来问询到的消息,花微杏脸上的笑都真实了几分。 只见先前还十分接地气的姑娘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从垂阳手里将之前的东西接过来。玫红色的小香囊被她戴在了手里折扇的扇穗处,两条浅蓝色的络子则是一左一右地挂在了盛璇光身上。 原本白衣鹤纹飘飘似仙的公子哥因着两条络子一下子跌落了凡间,说不出的怪异。 素瞳和垂阳面面相觑,都搞不懂花微杏这是想做什么。 “这样弄一弄,没那么好看了,才不惹那个玉面郎君嘛!我们道长花容月貌,要是被妖邪伤了多可惜啊。” 素瞳看了看自家曾经追杀妖邪八百里不带停还端了人老窝的公子,又看了看娇小可爱风一吹就倒的某人。 到底谁才会被妖邪所伤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下一副本主地点:【郡守府】 预收文:《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 江陶被迫绑定了一个人生赢家系统,为此她无暇享受华服珍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才堪堪维持住了系统塞来的天才人设——博览群书、文采斐然的高冷世子爷。 眼看任务完成一大半,却一朝被钦点为清风院太傅,江陶只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小火苗的人生瞬间又黑暗了起来。 而狗系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发布任务: 【叮!长期任务·飒飒清风已开启,请宿主将清风院的学生改造为封京城人人称赞的五好少年。】 然而清风院的勋贵子弟们个个都过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江陶:这需要改造吗?这生活太美好了叭!总之就是很羡慕! 但是被系统胁迫的人并没有发言权,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 原本骄纵任性的公主在她手下变得乖巧柔顺,每日诵读典籍,手不释卷。 嚣张跋扈的将军幼子也收起爪子,乖乖习武。 整个清风院欣欣向荣,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然而在搞定了闹腾的熊孩子后,江陶猛然发现,某个神出鬼没的太子殿下才是最难搞的那一个。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得不日日立在东宫前头,都快成望夫石了,也不曾见过太子殿下踏出过一次宫门。 而通传的宫人们屡次传来消息:殿下在绣花,殿下在烹饪,殿下在缫丝,殿下在练琴…… 次次求见被拒的江太傅怒而丢书:这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哪家的贵女,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要怎样啊! 第36章 郡守府上 素瞳如何想花微杏可不知,此时她兴冲冲地上前叩了门,几乎是瞬间,便有仆从将门开了个小缝。 “不知有何事?”那仆从拉开门怔愣一瞬,而后便低了头问询道。 显然,他已许久未曾在清河郡内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在外行走了。 这样想着,那位漂亮的像是天上下来的白衣仙女儿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些许花香飘了过来,仆从一嗅便知道是茉莉的清香。 清河郡茉莉品种繁多,茉莉花茶更是闻名遐迩,每年来此赏花品茶的人络绎不绝,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今年的清河郡早就热闹起来了,哪至于如今这般萧条。 大活人站在他面前,他却堂而皇之地走神,花微杏摇了摇扇子,将那股子清香吹开来。 “不知郡守大人可在府中?我兄妹二人行至此处,特来拜访。”说完,似乎还怕郡守大人不见他们似的,补了一句,“听闻此处古怪,也想借着郡守大人的面子,让那位苏道长出手相助。” 她握着扇柄的手指了指身后,仆从这时才越过她的肩膀瞧见她身后那两人。 男的俊女的美,一水儿的白衣更衬着人好看。那位公子哥儿手里的黑猫,瞧着那琉璃瞳就知道不是凡品,怕不是番邦才有的东西。 能有这样一只猫儿,想必这几人的来头也不小。 “几位请进。” 仆从打开了大门,恭敬地将几人引进来。吩咐了一个路过的小厮去通知郡守大人,他则是带着几人去厅堂稍作休息。 谁也没有看到,不远处廊柱后的秀丽少年手指捏紧了自己的衣衫,直愣愣地看着走在最前头的花微杏。 “姐姐……” 花微杏一无所知,走在后面的盛璇光倒是眯了眯眼睛,却是没回头,像没发现似的跟着那仆从走。 郡守府本来就不大,花微杏也罕见地并没有和带路的仆从搭话,反而老神在在地转着扇子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郡守大人进了厅堂落座在上方才回过神来。 上首的男子并未穿着安朝制式的官服,而是挑了一件灰褐色的长衫穿着。面白无须,眼角处略有些细纹,瞧着不像个掌管一方水土的郡守,更像是个桃李满天下的大儒。 几乎是郡守坐下的片刻,便有几名婀娜的丫鬟端着梨木托盘进了前厅。 “府上没什么好东西,去年的茉莉花茶还留了些许,希望客人们不要嫌弃。” 盛璇光和垂阳都没有动,花微杏则是颇为给面子地拿了茶盏在手。 黄绿明亮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荡开,一朵小巧的白茉莉飘在杯壁旁,瞧着养眼,嗅起来也有一股清香。 “真香啊。”这么说着,她已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一杯值得仔细回味的香茗,而是一盅白水似的。 “姑娘若是喜欢,待会儿我让下仆收拾一些给您送去。” 花微杏捧着杯盏笑着称好,而后就开口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我和兄长途径此处,本想着快点归家,却不曾想听闻了此地异事。我兄长也有几分本事,瞧出了些端倪,便想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她这么一说,郡守自然是诚惶诚恐。虽然这半年来苏道长尽心尽力地庇佑清河郡城,但却始终无法将那贼人捉拿,闹得人心惶惶,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百姓们就要狼狈奔逃了。 “几位侠义,在下替城中百姓多谢大恩。” 郡守大人极为激动,从上座下来,对着几人弯腰作揖。 “只是,苏道长前些时日出去了,说是察觉到了机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说到最后,郡守都有些嗫嚅,生怕惹了这几位道长不开心。 要知道,这世道可是真的有神仙的,自然,妖魔鬼怪也不会少就是了。 妖魔鬼怪众多,神仙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见得着的,哪怕是那些刚修道的方士,在凡人眼里,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尤其是如今苏道长外出,若是那贼人再来一次,身为凡人的衙役怎么能抵挡得住。所以,面前的这几个简直就是郡守的救命稻草。 “无事,我等其实之前也见过那位苏道长的。生得俊眉非凡,又修为深厚,此次得了机缘,怕是不久就要飞升仙界了呢。” “左右在这里坐着也无事可做,不知可否让我的兄长去看看那些卷宗,也算了解了解情况?” 郡守自然连连称是,带盛璇光走之前还怕怠慢了花微杏,着人带着她和垂阳逛一逛院子,看那意思,是打算留他们在府上住上一段时间的。 这正合了花微杏的心思,也不会拒绝,放下手中杯盏就站起身跟着一个机敏的丫鬟走了。而垂阳依旧不发一语,如同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后。 花微杏有心同她套话,自然是不可能任由她这样的。 于是乎,当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贴着自己的手臂走的时候,垂阳还是有些懵的。 且不说做神仙的这些年,便是做凡人的时候,她都未曾与人这般的亲近过,姑娘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姑娘,前面便是府上的小花园了。” “我们清河郡的茉莉花可是一绝,其中有一品唤作琉璃重瓣的,更是好看呢。大人命我们仔细照料,近些时日便要开了。” 婢女的话一下子就吸引了花微杏的注意力,正巧她也有话要问,瞧见不远处有个亭子,也就打发丫鬟离开。而她本人,则是拽着垂阳往那亭子去了。 丫鬟自然是不肯离开的,不过她也算知情识趣,知道这两位娇客定然是有话要讲,默默在站在亭子外放风,确保不会打扰到两位。 进了亭子,花微杏就软下身子骨,占了大半张石桌,原本仙气十足的白裙如今更是损得一分不剩,让人怀疑下一刻她就会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来。 当然,这只是垂阳的担忧罢了。 事实上,花微杏只是半支起身子,凑到她耳边,说道。 “那什么玉面郎君的样貌,究竟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已掉落,希望小伙伴们看得开心,么么哒。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保证更新哦 第37章 再遇 垂阳一听这问题还愣了一下,本以为花微杏真的与她有要事相商,指不定要问问九重天上望舒神官的事儿呢。结果姑娘还心心念出门前的玉面郎君的样貌,不由得失笑。 不过她也没推拖,一手掐诀布下幻阵,一手便催动了玉莲花,放出玉面郎君的画像来。 原本没个正形趴着的花微杏被惊得坐直了身子,杏眸微微放大。 半晌,她抖着声音问道:“这就是玉面郎君?” 垂阳点点头,亦是将视线落了上去。 其实下界之前,望舒神官为了让她牢记玉莲花的使用方法,便给她看过这副画像。那时的她,亦是同样的惊讶。 玉面郎君样貌清俊,放在神官中也是毫不逊色。 “怪不得叫玉面郎君,生得确实好看。就是脑子不怎么正常,居然喜欢剥人面皮,还剥的都是美人皮。难不成,他也是个话本里的画皮妖精?” 可这话说出去不过片刻,花微杏便又转着折扇推翻了:“可他之前也不挑什么美人啊,莫非清河郡水土养人,让那些公子小姐们美到玉面郎君都起了妒忌之心?” 垂阳默默地将玉莲花收起来,对于花微杏的猜测不予置评。 玉面郎君第三次现世的发难确实让人措手不及,清河郡百姓们起初只以为是贼人作案,并没有几个求神拜佛的。但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人心浮动,不知多少人夜里烧香上供,希望神仙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九重天的神官们自然是轻易不显于人前的,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管天下百姓。自天帝羽化,紫薇星君便代替他行使君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九重天上诸多闲出花来的神官们划分了辖地。不求别的,只求百姓祈祷时,能有个回应。 文神武神也就养成了闲的没事儿听人间八卦的习惯,当然,也就是因为这样,花微杏在天上的日子才不缺八卦听。 说起来,楚袖并不是辖管此地的神官,但玉面郎君第一次出世搅风搅雨便是在她的辖地上,自此她便记了下来。如今,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花微杏自说自话一阵儿,发现垂阳并不理她,定睛一看,原来这人早就魂游天外不知想什么去了。 “垂阳?” 沉言不语的娴静女子略微抬头,恰有一缕阳光擦过亭檐落在她眉心丹朱之上,为秀丽的面容添了几分神圣。眸中流露出疑问的神色,看向了站在她对面的花微杏。 “你想什么呢!” 然而垂阳只是摇摇头:“我在想,我们要怎样才能抓到玉面郎君?” 要知道,就连望舒神官那样厉害的人物也推演不出玉面郎君的所在地。她不过一个普通的文神,能护住仙力寥寥的姑娘已是勉强,又如何能抓住那穷凶极恶的玉面郎君呢? 花微杏本以为垂阳有什么难处,结果就这么一句话。再看满面愁容不似作假的垂阳,感情她是真的在为这种简单的事情思虑。 “这很难么?” 白衣女子摇着折扇,风度翩翩,青丝微动,杏眸狡黠,红唇里吐出三个字来。 “美人计。” 本以为垂阳听了会瞬时明悟,却不曾想她更纠结了,更是沉默下去。 就在这寂寥之中,亭外一直没说话的婢女却忽然出了声。 “见过小少爷。” 这声响把花微杏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便这么瞧见了来人。 宝蓝色的锦袍由一条镶着数十块玉石的腰带拢住,头顶莲花玉冠,足踏云纹白靴。分明身后是灰白的墙壁,却好似分花拂柳而来。 少年如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让人神魂为其震撼。 终于,婢女口中的小少爷行到了亭外,也不进来,而是弯了唇角,笑道:“姐姐,真的是你。” 花微杏自然也是没有想到,分别不过半月,便又在清河郡见到了这少年。只不过他与在凤麓镇时不同了,身子骨硬朗了些,看起来也像个十三四的少年郎了。 “小光,你怎么会在郡守府上呢?” 惊愕过去,花微杏拉着小光在亭中坐下,开始问询起他这半个月的生活。 倘若他一直在郡守府上,也许能听到什么旁的消息也说不定。 然而,注定要让两人失望的是,小光乖巧地说:“其实我也刚来郡守伯伯这里没几天,先前那户人家的哥哥出了事,他们连夜搬走了。郡守伯伯见我一个人在那里呆着,就把我带回来安置了。” “出了事?”垂阳一下子抓住了小光话里的关键信息,问询道。 小光则像是才看见她似的,扯了扯坐在身旁的花微杏的袖子,小声:“姐姐,这,是谁呀?道长哥哥又去哪里了,我先前见他和你一起来了呢!” “你倒是消息快,道长哥哥去和郡守大人商量事儿去了,我和这位漂亮姐姐在这里等他。好了,你口中的哥哥出了什么事儿啊,说出来听听呗。”花微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提起的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轻松。 “哥哥被人杀了,可那户人家也不报官反倒是连夜收拾东西跑了。在房间里待了三天后,我实在是太饿了,就跑出来找吃的,就撞上了郡守伯伯。” “要不是郡守伯伯可怜我,可能我就要在那里饿死了吧。”说完这么一句,他可怜巴巴地攥紧了手中的袖子,仰着小脸,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祈求。“姐姐你可厉害了,帮帮郡守伯伯吧,他都不睡觉的,会累死的!” 辖地里发生这种事儿,还长达半年无可奈何,郡守能撑到如今也实属不易。 他们本来也是要找玉山相关之事,玉面郎君既然送上门来,自然不会白白错过。不过这些话也不能和孩子说,是以花微杏只是点了点小光的脸颊,笑着应了下来。 “放心,道长哥哥可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小光呢,就乖乖在郡守府里,不要乱跑。等着道长哥哥把坏人抓出来,到时候啊,郡守伯伯就可以放心啦。” “谢谢姐姐!” 垂阳被忽视了个彻底,却也不恼,而是坐在一旁瞧着两人。 许久未见姑娘这般开心了,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哦,如果有评论我会更高兴的。 如果有新读者,希望能点点收藏呀,么么哒。 我会努力码字冲冲冲的! 第38章 卜算 花微杏等人也没在那里待多久,就被郡守大人唤人叫了过去。小光知情识趣地离开了,没让花微杏难做。 等到了地方,扑面而来的血气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哪怕是第一时间就将乌纬绳在身边张开,也依旧压抑得很。 扭头看垂阳,得,这人压根儿进不了这门。 郡守请他们来的地方正是小女儿尸首被发现的地方——所谓未婚夫的书房,出了这档子事,里面的其余摆设和藏书都搬空了,只剩了尸首所在的那套桌椅。 黄花梨木料子做的桌椅,被鲜血浸透后不管擦洗多少遍,都透露着一种诡异的红。尤其是,选料子的时候或许出了纰漏,桌面右上角的位置竟然有个“鬼脸”,染了殷红后更像是冤鬼索命。 这书房血气浓重,又有这么一套骇人桌椅,寻常人待上片刻便会头晕眼花,重则要卧床月余才能回复精力。 花微杏也是靠着顶尖仙宝乌纬绳才能在其中自在行走,否则就她那体质,怕不是一进来就把这血气吸个干干净净。 倒是盛璇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从刚才开始就盯着一处出神。 她一个人将那套桌椅看了个彻底,除了血气浓郁一点,也没瞧出什么特殊来。 瞧一眼盛璇光,他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唉,果然还是得用用她那半吊子的卜算术来算一算。 来清河郡的路上她闲的没事儿也算过几卦,总算是摸清了她是个什么水平。 算前尘,时灵时不灵;算后事,最多能算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灵验一点,毕竟郡守小女儿都死了五个月了,还有什么后事可言。 这样想着,她盘腿坐在了那把传言中放过尸体的椅子上,心念一动,乌纬绳稍稍放松一些,血气便萦绕着纯白的衣角缠了上来。 并指在腕间划过,触感粗糙的铜钱挨个亮起,浅绿色的光芒透过轻薄的白衣显现出来,纠缠住一缕血气。 花微杏福至心灵地闭上眼,用先前一路做好人好事积攒来的为数不多的仙力催动灵鱼通宝,两只青鱼在她身后若隐若现,恍若太极八卦。 视野起初是一片黑暗,但渐渐的,便有光亮透出来。 她眯了眯眼,减弱光的刺激,半晌才看清现在是个什么景象。 面前是一片红,她眨了眨眼,才算反应过来,自己这应当是被人盖了红盖头。再一低头,染着赭红丹蔻的双手柔嫩,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腿之上。 耳边时不时传来火光的噼啪声,在安静的室内炸开。 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只如玉的手,掀起了红盖头。以花微杏的视角,只瞧见那人殷红的唇微微张开,似乎在说着什么。 “……辰……陪你……” 花微杏还没来得及细听,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瞧见那人腕间有着一抹翠绿。 画面一转,变成了郡守府的那间书房之中。 男子提笔悬腕,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陆元辰亲笔”五个字。笔锋凌厉,弯折如刀。 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女子一袭金线凤凰衣,头上凤冠精致华美,颗颗东珠在月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 他轻笑一声,指尖虚虚一点,那女子便趴在了桌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在小憩似的。 花微杏站在书桌旁,正对着郡守女儿血肉模糊的那张脸以及那砚台中的血红,刚刚那人正是拿着血水写的字。 血液凝滞,写起来比不得墨汁顺畅,他却写得一气呵成,仿佛在临什么帖子一般,仔细认真。 郡守女儿面上的血迹渐渐浸染了桌上的纸,将其写下的内容都一并模糊。 画面陡然暗了下来,这说明卜算已经结束了。但她并没有睁开眼,反倒是往后一靠,开始思索刚刚看到的一切。 陆元辰,这会是玉面郎君的名字吗? “如何?” 泠泠两字落在耳畔,花微杏不得已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睁了眼。 男子站在桌前,脊背挺直,雪白的发带随着墨发一同拂动,眼睑微垂,似霜赛雪的指尖扣在略微泛着血色的桌面上。 见她出神并不回答,盛璇光颇有耐心地重复道:“如何,可曾看到什么关键线索?” 花微杏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将先前所见和盘托出,也把自己的思虑与盛璇光一并说了。 “你说,这人会不会就叫陆元辰?查阅命缘册是否能寻到此人?” 命缘册是九重天上的顶尖仙宝,已生灵智,天下命运皆记在其中,追寻个把人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你倒是胆子够大,敢把主意打到命缘册上去。” “命缘册牵扯过多,自然是要在九重天上妥善珍藏,寻常人别说翻动查阅,便是见都难见一面。若仅是因为一个妖邪便要惊动命缘册,我看你也可以不用攒这仙力回九重天了,在人间做个闲散妖精也是不错的。” 花微杏想了想当初望舒闲的没事儿把命缘册里的东西编成话本子给她解闷儿,万万没想到,命缘册原来如此重要,还以为和月老的姻缘册没差呢。 月老那儿的故事可向来缠绵悱恻,有时候气人得很,可不像望舒一样,会讲帝王将相。 命缘册不能翻,那他们要怎么找玉面郎君,行踪不定,连选人都是随便选的……难不成要他们把所有符合条件的人聚在一起把他吊出来?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花微杏自觉自己找到了个好方法,就等着待会儿和垂阳汇合后商量一下便可。是以她从椅子上下来,伸手戳了戳隔着张桌子又在出神的盛璇光。 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聚焦过来,带着问询的意味。 “既然查不到的话,我们能不能把玉面郎君骗出来啊?” “骗?”盛璇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小神仙的意思,他不动神色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红纹白衣将她衬得多了几分圣洁,乖巧站着不做些奇怪动作的时候,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不过以她的修为,就算是作为诱饵都有些太低,一不小心便会沦为玉面郎君的猎物。 而那样的光景,并非盛璇光想看到的。 更进一步地说,他宁愿不捉这个该死的玉面郎君,也不会要她以身犯险。 毕竟,他所求,都系于她一人。 只要她在,终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人,亲口要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要耗光啦,从明天开始,青青会努力码字哒!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哒 第39章 元宋皇室 晌午时分,郡守外出不归,安排了几位客人在厅堂中用饭。 花微杏换了件浅藕色的裙衫,外披着先前那件绣红纹的白罩衫,两支银珠花将长发固定在两侧,秀美恬静,别是一番趣味。 她与垂阳坐在一侧,看着桌上算得上丰盛的午餐,下筷子下得风卷残云。与此同时还不忘给身旁的两位加菜。 小光倒是和她一般,捧着碗追赶姐姐的步伐,埋头消灭碗里的小山,可垂阳却是哭笑不得。 自打上了九重天,她就跟着神官们食花饮露,已经是许久未曾这般入食了。对于凡间的食物,其实并没有多少想法,更多的也只是怕吓到凡人所以勉强吃点罢了。 没看见对面的道长只是轻描淡写地喝了碗白粥就不再动筷,那只黑猫更是为了躲饭食来都不曾来上一趟。 “嗯?” “你不吃吗?这个炸肉饼做得超好吃的。”正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炸肉饼的花微杏看着垂阳碗里一点都没动的食物,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够抵抗美食的诱惑呢? 唉,做九重天的神仙真的好累,连放开吃都不行,真是太可怜了。 花微杏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午饭,吃了个八分饱也就没再动,伸手从一旁的待客桌上捞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招呼着几人往外走。 “正好回去睡个午觉,啊,天天赶路,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吃饭了。” 踩着瓦片的素瞳听见她这话,没好气地叫了一声,然后从屋檐上跳了下去,在花微杏肩上一点,而后蹿到了后面的盛璇光肩上。 白衣上蓦地多了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儿,异色的琉璃瞳透露出冰冷,仿佛在说,你这个愚蠢的人类。 花微杏没理他,一口咬下了脆甜的苹果,一路上咔擦咔擦个不停。 小光压根儿没跟着他们出来,三人慢悠悠地往回走,间或能听见几声猫叫。 两个姑娘走在前头,素瞳就蹲在盛璇光耳边把自己查探来的消息一一汇报,实在看不惯花微杏嚣张的样子了,就叫一声示威。 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等他们进了院子,垂阳关上院门,顺手就张开了结界,以隔绝外人查探。 院中三人已各寻了一个石凳坐着,余下一个给垂阳,她轻声道谢,便提着裙摆坐下。 看起来是四个人商讨,其实主要决策人还是花微杏和盛璇光。 “所以,刚才素瞳查探到了什么消息?”单手撑着脸,懒散的眼神落在素瞳身上,就差打个哈欠了。 这么久了,花微杏虽然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对于素瞳的情报本领还是认可的。尤其是,他总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扒拉出山精野怪的消息。 每当他不黏在盛璇光身边的时候,十有八九就是又被派出去了。 “喂,你这么一副大爷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啊,小爷我就是查到了,也绝不……” 一看见花微杏这悠哉悠哉的样子,素瞳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做咸鱼,还敢使唤他!要不是公子看重她,这种小神仙,他素瞳一个能打十个! 然而他又不能真的做什么,每次除了和她吵架把自己气得半死之外,也只能干瞪眼。 公子的视线如芒在背,时时刻刻警醒着他。 于是乎,一向和花微杏不对头的黑衣少年只能瞪她一眼,然后把消息共享出来。 “鉴于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所以公子将信息整合后得到了最简短的讯息:元宋末年人士、生前可能遭受过剥皮拆骨等酷刑、姓名暂定为陆元辰。” 盛璇光补充道:“当然,这个前提是玉面郎君真的是人所转化的妖邪。若是什么器物生灵所化,便难以知晓了。” 花微杏摆摆手,示意素瞳继续往下说,毕竟,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封君回消息说,目前符合讯息的有一人,安朝末年最受宠的玉和公主驸马,世家贵胄子弟,受人折辱而死。” “死法凄惨,面容被整个剥离,脊骨被活生生抽出,失血过多而亡。” “但,此人已入轮回,如今也是个普通人类,并未有作恶的本领。” 素瞳的话刚说完,场面就陷入了沉寂之中。 盛璇光刚才说的不消片刻就变为现实,垂阳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盛璇光,发现他并未有什么急色,也许有应对之法。正想着要安慰一下姑娘,让她别急躁的时候,就看到花微杏已经闲得无聊把那枚香囊拆开来。 干燥的白茉莉花瓣在她指尖腾挪,淡淡的清香散开来,似乎那雪白的肌肤上都沾染了几分。 “看来,今晚有必要来证明一下这个猜测了。” 花微杏当然不是说说而已,她之前看垂阳那般烦恼的时候就有了想法,只不过此时更加具体了些。 “所以,你们手里有没有什么关于元宋皇室的东西,最好是那种闻名遐迩众人皆知的东西?” 听见她这么一句,素瞳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白衣公子面不改色,瞧不出一丁点儿异样来。 他还没说什么,花微杏就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怎么,拿个东西也要看你家主子的脸色?放心,他没那么小气地。” 呸,这是小不小气的问题吗?忽然提出来要元宋皇室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让人多想啊! 是以,素瞳瞪了花微杏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会搞事。 “没有就没有,瞪我干嘛。真是的,我又哪里招惹到你了?”花微杏不明所以,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直接转了身子正对着垂阳。 垂阳看了看一边似乎快要把眼睛瞪出来的黑衣少年,又瞧了瞧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什么的盛璇光,颤巍巍地举了举手。 “那个,元宋皇室的话,我有一样东西。” 此话一出,三个人六只眼齐刷刷地看向了垂阳,素瞳更是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大半个身子压在石桌上,伸手就想扯垂阳的领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元宋皇室的东西早就毁了个彻底,怎么可能还有东西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存稿正式告罄,但是亲爱的不要担心,从明天起,你可爱的青青就会码字冲冲冲,存稿是一定会有的。那么,收藏可以有吗?【星星眼】 第40章 蝶双飞 花微杏不知道素瞳发的什么疯,只觉得他八成和元宋有点关系,不然为什么一提元宋就像个炮仗似的炸了。但她也知道这话估计不能说,互怼归互怼,专门戳人痛脚还是算了。 是以,她只是护着垂阳往后一仰,足尖抵在石桌面下,躲过了素瞳的手,长发披散,白皙面容上杏眸闪过笑意。 “垂阳,快,拿出来看看呗。” 坐正后花微杏就兴致勃勃地要看,垂阳看了看对面似乎不是很高兴的两个人,柔声地说道。 “此物无名,是当初我从……一个友人手中拿到的,传言是元宋那位传奇的乾平帝君的东西。” 元宋作为一个长寿的王朝,足足有一千四百年的悠久历史。 元宋建国四百年时,横空出世了一位手段强横的霸主,也就是这位乾平帝君。他征战四方,将元宋领土扩大了三分之一,蛮夷之族闻风丧胆,只能纳贡来朝。 花微杏对于这位人间帝君的事迹了解不多,知晓这些也是归功于这位震烁寰宇的帝君终身未娶,死后将帝位传于幼妹驸马,简直是众多笔者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当然,也因为终身未娶,后人在撰写话本子的时候,免不得要为这位配上几段好姻缘。 当然,也只是话本里罢了。真正的乾平帝君听说铁石心肠,除了对自己养着的猫主子还算上心之外,其余大多都入不了他的眼。 乾平帝君的东西,想来会是他当年征战沙场的□□,亦或是那只猫儿的用具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花微杏看着垂阳掏出了一朵白玉铸就的莲花,花瓣栩栩如生,恍惚之间,似乎还能闻到莲花的清香。 垂阳莹白的指尖在莲花上轻点,便有一道金光飞出,落在石桌上。 却原来是一柄鎏金绣蝶的团扇,其上双蝶由金线绣成,依偎而飞,极尽缠绵之意。团扇所用丝绢轻薄,这么望去如烟似雾,朦胧梦幻。 “这,真的是乾平帝君的东西?垂阳,是不是你误把自己扑蝶的扇子拿出来了?” 然而垂阳还没说话,桌上的团扇便被人握在了手中。 浅金编织的细链子自团扇两侧滑下,尾端各缀着一只小巧的金蝶,翅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粉色。 白玉般的手握着团扇扇柄,另一手则动作轻柔抚着扇面,唇边噙着浅浅笑意。 花微杏已经呆了,她可从来没见过盛璇光这么一副模样。 若不是知道他的脾性,还以为他是什么温柔公子呢。不论是看向那团扇的眼神,还是手上小心的动作,都能看出来他对这东西的珍视。 只不过,他怎么会对着乾平帝君的东西,露出那样一副表情呢? 白衣道长握着团扇,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些许疑惑,望向了拿出这东西的垂阳。然而对方只是一笑,并未言语。无奈之下,盛璇光只好介绍起来。 “此扇名为蝶双飞,乃乾平帝君珍藏之物,青年之时丢失不知所踪。传言曾落在戎狄手中,用以要挟乾平帝君让利。” “那,戎狄可曾成功?”花微杏对于元宋历史并不十分精通,对乾平帝君的了解也仅来自话本子罢了。 “自然是未曾。乾平帝君斩杀来使,隔月便奔赴边疆,将戎狄打退三百里。”垂阳柔柔地说道,话语里却满是赞赏。 “这么重要啊!”那岂不是不好用来做诱饵? 似乎是知晓了花微杏在想些什么,盛璇光指尖闪起青色的光芒,一点一点融入扇面上两只活灵活现的蝴蝶之中。 素瞳瞧见了也只撇撇嘴,心想这小神仙真是运道好,沾了那位仙子的光,平日里公子护着她也就算了,现在连这宝贝都开始往外送了。 “这东西也能用,只是行事定要小心。” 盛璇光一边在扇面上描绘着什么,一边分神吩咐花微杏注意事项,惹得垂阳看了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算是心照不宣地不提对方的事儿。 “放心,我不行的话,身边不还有你吗,你还能让那劳什子玉面郎君跑了不成?” 花微杏摆摆手不以为意,视线落在团扇上,看它吸收灵力后变得更加华美,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扑上去看看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指尖一顿,他停了动作,斜斜地看了过来。与此同时,玉白的指尖点在猛然靠近的花微杏眉心,一股微凉便钻入了皮肤之下,而后便离了开来。 嫣红色的花在眉心生出,妖艳婀娜,夺三分天光在其身。 花微杏不知自己眉心多了这么一个东西,只觉得刚才那股凉意怪舒服的,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眉心。触感光滑,与先前的肌肤也没什么分别,应该没什么大碍。 只在脑海里简单地想过,她便不管不顾地支着脸、双膝跪在石凳上,大半身子倾斜在盛璇光身侧,瞧他一双巧手在团扇上滑来滑去。 她从来都不看什么咒文秘法,现在对于盛璇光所做之事自然也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盯着看。 毕竟,美人做事儿,甭管看不看得懂,好看就对了。 垂阳见这模样,也知晓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便也转身回了房间准备晚上所用之物。素瞳则大摇大摆地坐在了一边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花微杏的侧脸,似乎要看出朵花儿来似的。 花微杏又不是死人,自然是有感觉的,但是,看就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团扇不大,能刻画符文的地方自然也就那么点儿,任盛璇光心中有万种符文,能弄上去的也不过三个。为了保障小神仙的安全,他在上面叠了防护符和聚灵纹。当然,以防万一还放了一个通讯符。倘若玉面郎君真的中计将她捉走,也能及时与他们联系上,便于寻找。 这厢刚忙活完,多了灵力加持的扇面上金光熠熠,金翅蝶相依相偎,瞧着倒不怎么像千年前的古物,倒像是盛璇光做了一把新的出来。 花微杏接了过来放在手心里把玩,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上扬。 “那今晚再见啦,我先回去打扮打扮,保准给你把那玉面郎君勾出来!” 小神仙欢欢喜喜地捧着蝶双飞走了,徒留下主仆两个在庭院中。 白衣道长悠悠地望了望湛蓝的天,半晌说道。 “素瞳,与我一道去查个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今天有点懒,紧赶慢赶写了更新,明天一定会努力存稿的!!! 第41章 玉面郎君 是夜,微风轻拂。 更夫提着暖黄的灯笼,战战兢兢地在街上走着。 只听吱呀一声,正头顶上的房间窗户开了。 更夫不敢直接瞧,只能快步往前,然后悄悄回头觑了一眼。 今天是五月十五,月早早地挂在了天边,此时如玉盘一般,洒下皎洁的银辉。 刚刚走过的地方的二楼上有人开了窗,一双芊芊玉手半搭在窗边,指尖染了淡粉色的丹蔻。许是太过无聊,此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窗棂。 大晚上的,居然有人这么不怕死,开着窗子还打扮得这么齐整。 这半年来闹得满城风雨,就是那风月里的姑娘们都个个改了夜猫子的性子,听从妈妈的指使在白天做活了。也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神仙人物,有这好胆量。 唉,家里也没人管管,怕是今晚就要被那妖怪捉走了哦。 面上生了一大块青斑的更夫摇头晃脑地走出了这条街,心里满是对这姑娘接下来命运的慨叹。 至于让他去提醒? 他与这人非情非故,干什么要拼了命去提醒她。虽然那妖怪一直以来都是找俊俏的年轻人来害的,万一他今晚扰了妖怪计划,这姑娘没死,死的反而是他呢? 更夫一走,整条街就更加寂静了,仅有些许的风声喧嚣。 原本在二楼只露了双手的姑娘这下更靠近了窗子,整张面容暴露在月光之下。 柳眉樱桃口,杏眸水润,眉心殷红花钿灼灼,与红唇相映,平添几分暧昧昳丽。 乌发如云,手如柔荑,轻巧在窗棂一撑,雪白的衣裳并里面藕色的裙衫一荡,整个人便落在了青石板上,却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站定之后,那姑娘摇了摇手中的鎏金绣蝶团扇,半遮在唇边,发出个气音的笑来,继而竟在这街上跳起舞来。 舞姿轻曼,身段婀娜,顾盼神飞,远看犹如一只翻飞的蝴蝶,在这街上蹁跹踱步。 跳到街尾之时,那女子身子下压,腰身呈弓形,藕色长裙铺陈在被月光照白的地面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蝴蝶暗纹这才显现出来。而姑娘本人却握着扇子转了个花手,而后定格。 绣蝶的扇面上金翅蝶舒展,与那花儿一般的姑娘相得益彰。 “看来效果不错,改天可以给公子跳跳看。”那女子小声嘟囔着,一手捏着扇子,另一手托着这只手,慢慢转动着手腕。“嘶,这动作还真有点难度,手腕都要断了。” 她慢悠悠地往回走,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团扇轻摇,绽出个娇艳的笑来。 “唉,清河郡当真是个大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花宴上拿个魁首。毕竟可是拼了老命在练的舞啊。” 花微杏在心里估量着时间,指尖敲击在团扇的扇柄处,将原本密不透风的禁制撬了个缝儿出来。 刹那之间,狂风大作,自西边来了一团黑雾,扑向花微杏,将她一口吞进了身体,便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直敛息凝神等候在房间里的垂阳指尖微动,手心处便现了尺宽有余的月白绫布,自窗口飞掠而出,不紧不慢地追着黑雾。 白衣神女表情淡漠,掐诀招云,伸手将绫布当做披帛挽在臂间,小心谨慎地缀在后面,力求不惊动玉面郎君。 黑雾裹挟着花微杏,一路向西去了,最后直直落到了清河郡的护城河中。 垂阳只低头瞧了一眼,护城河中并无妖邪之气影踪,便知玉面郎君定然是使了什么移形换影的法子,或者说,刚刚那一团黑雾,甚至都不一定是玉面郎君本人。 毕竟,掳走一个凡间女子,并不需要多大的本事儿,平常的妖鬼也一样能做到。 刚才躁动不止的绫布如今已经安定下来,乖顺地伏在她臂间,好像它真的就是个披帛。 垂阳抚摸着光滑的绫布,心想,若是连望舒神官亲手相赠的引仙绫都寻不到姑娘的气息的话,姑娘此去,怕是真的有危险了。 这样想着,她即刻转身回了郡守府,想要寻盛璇光来找。 毕竟,星君定然不会放心姑娘一个人下界渡劫,这从一开始就和姑娘同行的盛道长,一定有办法!。 然而,注定要让垂阳失望的是,她遍寻了整个郡守府,都没有找到盛璇光,便是他的仆从——那只常常带在身边的琉璃灵猫也不见了踪影。 夜色深沉,垂阳在庭院中静坐,指尖的仙力一刻不停地注入引仙绫,让它在月光下散发出荧荧之光,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也意味着,引仙绫并未在方圆五百里之内察觉到姑娘的神魂所在。 哪怕是妖鬼,行踪也是有数的,短短半个时辰飞掠五百里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说,自姑娘被捉走后,她就一刻不停地催动引仙绫,一直无果。 垂阳一夜枯坐,直到金乌跳出群山,雄鸡唱晓之际,她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原本的白衣被露水打湿,没了先前的神圣感。指尖麻痹,不止身上无觉,她连心都是冷的。 若是姑娘就这般被玉面郎君暗害了,她如何能与当年的自己,与那个被姑娘从十八层地狱里救出来的自己交代? 她沉默地起身,仙力流转间将衣服蒸腾干净,决定再去护城河一探究竟。 就在此时,紧闭的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露出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来。 “啊。这一晚上真是累死了,封君怎么把东西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少年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一双寒潭般幽深的眸子,对方盯着他,说道:“你去哪儿了?” 语气幽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女鬼站在院中索命来了。 素瞳不明所以,迈步进入院子,嘴上也不饶人:“你怎么没跟着那小神仙,反倒大清早的出来吓人!便是有些本事的,见着你这鬼模样也得吓得七窍生烟。” “盛道长在何处,姑娘昨夜被玉面郎君带走了,我的手段不管用,得靠他来找。” 垂阳的话让素瞳迈向房门的步子陡然停了下来,一阵风似的刮到她面前来,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捉住她的臂膀,神色有些慌张。 “你说什么?小神仙被捉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更新已掉落,请查收。 —————————— 专栏完结文《满级大佬被砍号后》《沙雕剑修总是拒绝飞升》 预收文《女配决定改剧情》《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这个京城大有问题》 第42章 圆脸丫头 在黑雾扑上来的时候,花微杏用尽了最后一丝仙力将团扇护在心口处,以防半路上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且不说盛璇光花了功夫刻上去的咒文,便是垂阳一直将它妥善珍藏这一点,就足够她小心谨慎地对待它了。更别说,它的样式颇合她心意,要是一不小心毁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被裹挟在黑雾中,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水的凉意,再之后,便意识一轻,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花微杏猛地惊醒,刚睁开眼就正对上了一面雕花铜镜。 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衣服,不出意料地摸到了绣纹,再一低头,先前在街上穿着的衣衫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绣着金凤凰的嫁衣裳。 万幸的是,蝶双飞还在怀里,并未被收走。 灯火如豆,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堂。 是以,花微杏不需怎么费力就将屋子布置尽收眼底。 龙凤喜烛静默地燃烧着,桌上摆着瓜果点心,一旁的托盘上还放着白玉酒壶和两个小盅。喜帕被随意丢在铜镜旁,还有一盒打开的胭脂放在梳妆台上。 镜中女子顶着华丽的凤冠,面上妆容厚重,唇上点了胭脂,更显娇艳。 好家伙,把她掳过来,竟然还给她上了妆换了衣裳,这玉面郎君是不是家家酒玩上瘾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花微杏也不会现下就揭穿玉面郎君的把戏。 她又看了一眼镜中,妆容服帖,似乎比她自己上的妆还要美上几分,而后杏眸泛出微微水意,摆出了个惊恐的表情来,一伸手,便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扫了下去,包括那面铜镜。 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惊到了门外的人,两个扎着双丫髻、穿着青色半臂衫裙的丫头就闯了进来。 “姑娘,你怎么了?”先进来的是个身量矮些的圆脸丫头,飞快地到了她身前,想要伸手查看她的情况,被她不动声色地拨到了一边去。 而后剩下的那个丫头则站在了一片狼藉旁,行礼后只略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显然礼仪学得极佳。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花微杏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反倒是圆脸丫头扯了扯瞧着就金贵的嫁衣,语气轻快地说道。 “公主也别怪逐月啦,她一向性子如此,没有别的意思的。”圆脸丫头自觉是在为小姐妹打圆场,却不知她那叫逐月的小姐妹才是丫鬟该有的仪态,若是似她这般,在寻常人家是少不得一顿罚的。 不过,这两人似乎将她当成了旁人。公主?莫非,是陆元辰要尚的那位玉和公主? “没事儿,我也未曾怪她,只是刚才头疼罢了。” 这话漏洞百出,是个人都能戳穿。但这两个丫头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点点头就又撤出去了,圆脸丫头还提着裙摆小心地躲过了碎了一地的胭脂。 屋子里又只剩了她一个人,花微杏转身就坐上了铺着绣缎的床榻,足尖莹润的东珠印入眼帘,让她不由感慨,这玉面郎君还真是有钱。 按道理说,陆元辰早就投胎去了,现在这个“陆元辰”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为何要以他的名义在外行走。 待到喜烛烧到一半的时候,等的百无聊赖差点又睡过去的花微杏才听到门外两个丫头的声音。 “盛公子好。”这是那个叫逐月的丫鬟。 “陆公子快点进去吧,我家姑娘等了好久呢!”跳脱欢快,应该是那个圆脸的姑娘。 “今夜是我叨扰了,先前所说,还望你出手相助了。” 无人应答,门扉却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来,着一身翻飞红衣,发带亦是朱红。白皙面容上有着浅浅的光晕,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瞧。 花微杏怔愣片刻,而后便抓起床上的软枕丢了出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掳来此处?” 对方不答话,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你别过来,你再走我就喊人了啊。” 花微杏掩在袖下的手捏了个诀,将仙力聚集在怀中团扇之处。这种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小把戏的手段花微杏是做惯了的,此时自然也惊扰不到“陆元辰”。 她做完一套动作的时候,“陆元辰”已经逼到了近前。清朗俊逸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伸出手,却不触碰她,只是眼神怜爱地看着她,隔空像是在抚摸别的东西。 他说,陆郎。 电光石火之间,花微杏像是明白了什么。然而她的脖颈被猛地掐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瞧着那双青白丰润的手渐渐收紧,头晕眼花,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盛璇光,只不过他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表情也慑人得很。 救…… “救救我家公主!” 迷蒙之间,沙哑的声音穿透一切,直直落在了她的耳边。明明轻不可闻,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花微杏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只是她现在哪里在什么婚房,而是在一处开阔的场地。 刚刚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匍匐在她脚边的人发出的。 低头瞧去,这人模样着实凄惨。衣衫破烂,满是鞭打的痕迹,一双腿像是被硬生生地折断了,软软地垂在地上,只能靠着双臂拖行。 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花微杏也就没动弹,眼看着那人挣扎着,拽着她的裙角,似乎想要抬起身子来。 她本来不那么在意,但那人抬起身子望过来的一瞬,她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不因为别的,这张脸,她刚刚才见过。 尽管双目被挖,面上多处损伤,花微杏依旧一眼能认出来,这就是刚刚扯着她的衣裳为小姐妹求情的那个圆脸丫头。 余光瞥到不远处也有一个伏着的身影,她呼吸一轻,挣脱那丫头的力道慢慢地走了过去,只一推,便将同样凄惨的一张脸暴露了出来,正是叫做逐月的丫鬟。 怎么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花微杏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腕间的灵鱼通宝,却如何也无法催动,仙力一点都无。 再然后,她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啧,许久不见,这家伙怎么一向不懂得怀柔路线,还是我来帮帮他吧。” 转过身去一瞧,圆脸丫头不知怎的站了起来,花微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虚影,瞳孔微微放大。 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更新掉落,从明天起快乐存稿,不会断更。努力在假期将稿子存完。 么么哒,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呀! 第43章 潇潇竹林 王都往日是无风的,今日不知是不是犯了神仙的忌讳,竟然风沙不止,城外落了足足半尺的黄沙。 而城墙之上悬吊着两具发烂腐臭的尸首,如今是三九天,尸体腐坏本不该那么快的。但没奈何这两人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死去之时身上的伤口化脓留疮,本就十分可怖。经这风沙一吹,便更显得狼狈了。 而城门外不远处,一辆囚车静默地驻停着,里面是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因着长发散乱,瞧不真切模样。 花微杏此时便漂浮在悬挂着的两具尸体旁,不错珠地盯着囚车。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生机断绝的圆脸丫头正从风沙中来,手里提着一根木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过的行脚客。 圆脸丫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囚车跟前,拎着棍子使劲砸那囚车。 囚车是木制的,被她这么大力地摧残,没一会儿就开裂变形。 看见这景象,圆脸丫头便丢下了棍子,伸出一双遍布伤痕的手掰开那些碎木头,硬生生弄出一个通道来,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喊:“公主。” 车里的人这才慢吞吞地看向出声地,黝黑的瞳眸里倒映进一张熟悉却凄惨无比的面容。 “追云……” 公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追云打断了。 “公主还认得我就好,我带你逃出去。” 许是追云说的话太过不切实际,公主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公主心里没底,花微杏清楚得很,毕竟她身边的侍卫扈从都被蛮人杀了个干净,瞧着就遭受了不少折磨的小丫头又怎么能把她带出去。 然而公主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将衣服解开,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出了囚笼。 玉和公主这些天来的遭遇她看在眼里,自打陪在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被折腾死了之后,她的境遇便急转直下,被打进城的蛮人当做宠物一般饲养着,就连她成婚时的嫁衣都要妥帖穿着,用以折辱她。 至于那位驸马,花微杏看了看身旁血肉模糊的尸体,立马转了视线。 蛮人也是残忍,生前那么俊秀的一个郎君,硬生生折腾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因着蛮人用极为残酷的法子抽了他的脊骨,为了示威,他的整副身子被长钉钉在木架上,而后再这么吊起来。 她晃神的这么一下子,追云已经搀着公主往风沙里走了。 狂风肆虐,风沙遮人眼,两人很快没了身影,只留下花微杏和两具尸体相对无语。 不是,戏演完了,还不放她走吗? 似乎是要向花微杏证明她的想法是错的一样,刚才风沙弥漫的城外,竟然一下子天朗气清,露出其下的狰狞獠牙。 卧槽,不是吧,专门放走玩大逃杀?这么变态的吗? 追云和玉和公主的下场 ,不跟上去,花微杏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困兽孤注一掷,最后遗憾被屠罢了。 此时,更吸引她注意力的则是城下立着的一人。 一袭宽大的玄衣,金线在其上勾勒出繁复难懂的纹路,白玉般的手掌中握着一根浅金色的绳索。眼尾殷红,黑眸沉沉看向远方,带着不知名的压迫感。 而被那绳索所缚的,正是她身旁血肉模糊早已身亡的两人,陆元辰和逐月。 黑衣男人只对着远方抬了抬手,便见得一道流光向此处飞奔而来,落在绳索末端。 浅金色的绳索极有灵性地蹿上对方的手腕,将其紧缚。 “死后逗留,试图强改天命。按阎府之律,须在妄念山上受够三年,再行轮回。”语罢,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袍袖一挥,便带着人消失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花微杏本人尚且没从追云魂魄里携带的东西里回过神来,就又被这着黑衣的男人砸了个懵逼。 她正想好好理理思路,就见得面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崩裂,最后只听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画面便整个剥离了下来,露出了周围的模样。 青翠欲滴,高耸入云,间或还能听见水流声,似乎是一处竹林。 花微杏捏着腕间的铜钱,另一只手则去捞怀中的蝶双飞,按到扇柄的那一瞬间,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吸收着聚灵符文上不多的灵力。 天光破晓,斜斜几缕日辉蹭过青绿的竹叶,打在身上并不灼热反倒有种清明之感。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将腕间的铜钱扒了下来,在右掌上排开,而后金光一闪,化作一柄熠熠长剑,灵光四溢。 然而就算是手里有了家伙事儿,她也依旧不敢一个人乱走,只是把长剑提在手里,试图联系盛璇光。毕竟她一夜不归,又被掳到这么一个不闻人烟的地方,要是不通告一声,怕是回不去了。 虽然这么想,但她对于盛璇光能否赶来一事还是有些存疑的。 所以,当她传讯传到一半,眼尖地瞅见原本应该远在天边的某人的侧脸时,竟一时失了语。 他今日照旧是一身白衣,只不过似乎为了方便行动,换成了束袖扎腰的轻便款式,暗绣的纹路在袍角领口处野蛮生长,竟也团簇出了一朵花儿的模样。 往日里他总是用发带松松垮垮地束着发,冷脸抿着唇,狭长的眼尾耷拉着,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花微杏与他相处了也有两月,知晓他情绪激荡时眼尾易红,却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朝气模样的他。 银制的发冠将柔软的长发扎束在脑后,成了个高马尾,随着那人行走微微摆动。泛红的眼尾压着一颗朱红的小痣,琥珀色的眸子剔透地如同玉石一般。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停了脚步,半眯着眼望了过来。 明明不过是一晚的时间没见,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千百年似的。她的视线忍不住地在他面容上一寸一寸地逡巡,像是要在心尖把这张脸刻下来一般。 终于,又见面了啊。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某个人在她心底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要进行一些调整,所以可能会有点断层 第44章 意料之外 两人这样对视着没言语,可总有人不会看气氛。 “那玉面郎君没把你怎么样吧?我们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这破地方全是怨气和煞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幽冥阎府了呢。”素瞳倒一如既往穿着黑衣,却不知为何逼出了原形的一双异瞳来,瞧着便有种慑人的诡异。 幽冥阎府? 这个词儿像是一下子提醒了花微杏似的,她觑了盛璇光一眼,对方不明所以,却也任她打量。 但花微杏并没说出心中的疑惑,随意几句敷衍了素瞳的问话,便提着剑走到盛璇光身边,将蝶双飞一把塞进了他怀里。 “喏,还给你,这么宝贝就先收着吧。” 她自觉物归原主,便乐的清闲地落在后面,和垂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带着查探这摆明了就不怎么正常的竹林。 垂阳倒是没什么埋怨,先是小声对昨晚未能一直追着的事儿道了歉,而后便做足了一个属神的本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要在这未知的地方妥贴地保护她。 不知是不是见他们没什么危机感,前面的竹林忽然就起了变化。 打头的盛璇光一眼就瞧出了那是个拙劣的障眼法,一个弹指便击碎了阵法核心,揭开了那层遮掩的术法。 两个男子挡在前头,花微杏和垂阳看不真切,只能多走几步,与他们错开,这才能将那处的景象收入眼中。 翠绿的竹子长势喜人,瞧着应当是被人使了术法催生过的。 因为,在那其中,还有一个少年。 整副身躯软软地挂着,一根竹子从左眼处穿出。而他身上穿着的,是与花微杏一般无二的鲜红嫁衣。 不知是不是为了挑衅他们,这少年的面庞并未像其他受害者一样被残忍剥离,反而上了细致完整的妆面,甚至在唇上洒了些许金粉,让他看起来更加娇媚动人。 这张脸,不久前曾挂着甜甜的笑叫他姐姐,他神采飞扬,半大少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 明明日头渐高,花微杏却如坠冰窟。 看着那张娇媚的容颜,她甚至说不出话来。 要说她和小光有多亲近,倒也未必。只是她才满心满眼地以为自己把一个少年从泥潭里救了出来,正要眼看他走上康庄大道的时候,便被这么迎头痛击。 她面容沉郁看着那被串的犹如糖葫芦的尸体的时候,素瞳已经上前查看了尸体。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死的是谁,走上前去摆弄起那具手脚俱软的尸体,最后从绯红的嫁衣前襟里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来,隐约能看出上面有着血红的痕迹。 素瞳只掀开一角瞅了一眼,就气鼓鼓地将它塞进了自己怀里,垂阳倒是想问,但觑他神色只有气愤并无慌乱,想来是知道底细的,于是只沉默站在一边。 花微杏忽然伸手扯了扯一旁盛璇光的袖子,这动作不闭着人,自然引得另外两人也瞧了过来。 “你能不能,借我点仙力?” 闻言素瞳就收了眼,心道以这小神仙在公子心中的份量,借仙力这么简单的事儿肯定没什么问题。 正这么想着,他就看见自家公子抬起了手,却没有搭在小神仙腕间输送仙力,而是对着那具尸体,一个术法砸了过去。 素瞳稚嫩的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反应过来就连忙补救。 “公子做事一定有考量,你可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呢,就瞧见原本被串着的尸体被放了下来,而且,身旁的三人齐齐地看着他。 “怎么了?”素瞳摸着头,尚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两位主子都没搭理他,两人齐齐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还是同为下属的垂阳看不下去,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小声说道:“盛道长让你把他带上,待会儿出去交由郡守妥善安葬。” “哈?”黑衣少年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语气词,几乎要把地上的尸体盯出个窟窿来,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将之背在背上,追赶着前面几人的步伐。 这竹林瞧着不大,走起来却无边无际,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到什么特殊东西,几人也就不再乱闯了,由着花微杏摸着铜钱占卜。 然而不知是他们运气太差还是这里风水不行,一连五次都是废卦,什么都没算出来不说,反倒将花微杏的仙力抽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攒不下仙力的日子,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靠着一棵竹子平复着连续调动仙力而急促起来的呼吸。 三枚灵鱼通宝乖巧在她手中待着,锈蚀斑斑,一点也看不出来仙家法宝的模样,倒像一件老物什。 微风拂过,吹动泠泠竹叶,沙沙作响。 她下意识地瞥向盛璇光,可他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不见急色,琥珀眸子里不见悲喜。此时正合拢手掌,将一棵嫩竹圈入掌心。 青绿色的仙力一圈圈地荡开,化作温柔的涟漪,将竹子都拂得歪斜。 花微杏本人对此没什么察觉,甚至轻轻松松在罡风中走到了盛璇光不远处。反观垂阳和素瞳,若不是两人合力撑起屏障,怕是人都要被吹跑了。 明明那双白嫩的手掌只是轻轻一动,那棵竹子便被连根拔起,继而在众人视线中变短再变短,最后变成了一颗不出彩的碧玉珠子躺在了盛璇光掌心。 他只低了眉眼,视线在上面落了一瞬,便满不在乎地合掌,而后甩袖,任由点点荧光在指尖消逝。 “走吧,在这竹林尽头,应当有人在等着我们。” “让他人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明明不管是语气还是腔调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甚至花微杏还在他嘴角觑见了罕见的弧度,但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那玉面郎君要倒大霉了。 跟在盛璇光身后的时候,她蓦地抬了抬头,银冠在光下熠熠生辉,一如他整个人。而在她心里,却陡然和另一道着玄衣的身影重合。 泛红的眼尾和那一点朱红,都是那般的相似。 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摇了摇头,将杂念甩出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玉面郎君,把他交给当地的神官制裁。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45章 玉和公主 潇潇竹林尾,一座简陋的茅草亭坐落在那里。 这似乎只是个行人停脚的地方,残破不堪,甚至充作亭顶的茅草都被刮去了不少。 亭中有人搬了把椅子来,一撩衣袍便在此坐下了。当然,也不是什么规矩的坐姿,左臂屈起支着脑袋,右腿弯着,皂靴直接踩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再瞧这人模样,玉骨天成,如磋如磨。不笑时便是三分天光在怀,轻轻掀起唇角,不咸不淡地瞥人一眼的时候,便足以叫人丢了魂。青色长袍套在身上更显清俊隽秀,水墨画般的眉眼冲淡了这动作带来的无礼,倒让人觉得这是位狂士。 当然,这是垂阳的主观印象罢了。 此前她只见过那副画像,便是从一向不关注外表的楚袖神官那里听闻了玉面郎君的美貌惊人,也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神仙有仙力养身,便是先天普通些的,上九重天过升仙台,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也会变作个通透毓秀的美人儿。就连她自己,也是这般。 是以,她从未想过,玉面郎君的容颜竟然能如此慑人。 几人见了面,先说话的不是玉面郎君,反倒是花微杏。 她上前几步,一身火红的嫁衣扎眼得很。对方也很给面子地看向了她,甚至好脾气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花微杏并不在意对方什么态度,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一行人里最像管事的无非就是盛璇光。 然而,对上玉面郎君,她反倒有个新的主意。 “玉面郎君,哦不,或许该叫,玉和公主?” 原本还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不以为然的男子一下子锐利了视线,如同鹰隼一般,直直逼向花微杏。 花微杏被吓得腿肚子一软,又想到自己身后有着刚好能克他的人物,又挺了挺腰杆,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说道。 “又或者,该叫一声,叶振袖?” 这个名字说出来,玉面郎君不怒反笑,他正了仪态,缓步走来的时候指尖拂过耳侧,袍袖一遮,再拿下来的时候,便已经换了一张娇艳面容。 叶振袖生得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此时含笑,看人时便含着无限的春意。 少年郎陡地变作了女娇娥,对此出乎意料的却只有垂阳一人。她站在盛璇光半步后,与素瞳并肩站着,宽大的袍袖微动,便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被她攥在手中。 素瞳若有所察地瞧了一眼,只看到露出的异兽花纹,然后不动声色地转了眼,继续看两人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有些牵强,因为叶振袖压根儿并不畏惧自己的身份被人戳穿,此时现了原形,也依旧是不慌不忙的。 甚至她还挑着眉反问了一句:“你这小丫头又是怎么查出我的身份的?” 花微杏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在阵法之中触发了灵鱼通宝看见的吧。就算她愿意说,未曾知晓灵鱼通宝的叶振袖也不会信。 然而她不说,身后却有另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道:“当年一事,凡间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幽冥阎府俱有记载,唯独玉和公主叶振袖不知所踪。” 他这话可一下子惹恼了叶振袖,她并指削了不远处的一根竹子,便有黑雾裹挟着它落入手中。 “这么多年,都未曾捉到一个阎府中人,如今倒是有个送上门来。”叶振袖施法不需掐诀,捏着竹枝的手一挥,原本人间仙境般的竹林便化作了一条血河,里面似乎葬着无数人的冤魂,嚎叫不止。 盛璇光第一时间念咒掐诀,蝶双飞上的两只金翅蝶猛地飞出,将几人托举起来。 素瞳恰好踩在边缘,背着小光的尸体便不慎落了下去。 “素瞳。” 黑衣少年则在半空中换了个姿势,伸手将背上的小子往上托了托,瞅准了地方,一脚蹬在一个光头上,直直将那魂魄蹬得整个摔进了血河里。而他本人则借力飞起,眼看着要跃上金蝶,余光里却瞧见一点青色。 他猛地化作了原形,自然也与花微杏捞他的手擦过,便又直直地掉了下去。 花微杏侧目,却原来叶振袖站在了一处凸起上,手里握着刚刚的那根短竹,右手食指并无规律地轻勾。每一次,短竹上都会有一根锋芒箭矢飞出。 她也不对着别人,每每在素瞳即将跃上金蝶时才出手,屡次瞄准素瞳的脑袋,眼中趣味盎然。 “嗨,怎么能这么折腾!” 嘴上嘟囔一声,花微杏捞了捞自己有些宽大的袖子,最后没得法子正想把外袍一脱了事。结果侧边里伸出一只手来,递过了两根雪白的发带。 再一瞧,可不就是盛璇光。 花微杏讪笑一声接下,三下五除二把袖子绑好,叉着腰冲着站在下方的叶振袖喊。 “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之前两次算你在报仇,这次在清河郡兴风作浪也太过分了点吧!” “你这样,陆元辰岂非是死不瞑目?还有那两个傻丫头,是叫追云和逐月吧……” 话还没说完,右侧一股大力拉扯,她便摔进了某人怀里,差点把她的鼻梁砸歪,回头一看,好家伙。 刚刚的箭矢因为被拉了一把躲了过去,叶振袖怒极,青色的袍袖被周身的煞气吹拂而起,四指搭在身前,侧身一步,三根凛光闪闪的箭矢便破空而来。 与射向素瞳多少有些玩闹性质的箭矢不同,这三根箭更加凝实,杀气腾腾,煞气缭绕缠在箭矢之上,直直冲着她,显然刚才的话激怒了叶振袖。 刚才说话时威风凛凛,如今被这么针对,她颇为识时务地往盛璇光身后一缩,看起来是打算让盛璇光给她出头。 叶振袖转了目标,那头垂阳引仙绫一甩,也轻轻松松地将素瞳扯了上来。 “你这小家伙,竟敢拿我夫君与姐妹来作筏子,着实可恶。”叶振袖余光里瞧见了这一幕,心里怒火更盛,一甩手便又是三箭,射的不是人,而是落在了血河里。 “呦,这么本事怎么就射歪了,果然是徒有虚名的小鬼罢了,让你素瞳爷爷把你捉回去给封君,也能得个赏。”素瞳把小光推给了垂阳,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揉了揉手腕就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冲了,存了点稿子,我会努力的。 第一卷 即将结束,结束章会有红包掉落。 第46章 血河冤魂01 几乎素瞳冲下去的同时,血河炸裂,其中冤魂尽出,保持着生前那副凄惨模样咆哮着缠了上来。 素瞳身形轻巧,足尖几个轻点便快速拉近了自己与叶振袖的距离,手掌成爪,直接给叶振袖的脸开了花。 对方已到近前,叶振袖自然也不会傻傻地继续用弓箭这种远程武器,短竹握在手中一甩,便兀地长了一截,充作剑来使。 叶振袖煞气浓重,千年来又得了不少机缘,投靠了玉山后更是被那玉山花鬼视为麾下猛将,好好地教习了一番,实力之强劲自不用多说。 但素瞳只是靠着手上功夫,以及外化的仙力,便与她打得有来有往,一时之间竟是不分胜负。 血河里的冤魂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扑上来,维持着包围圈。 蝶双飞幻化的金蝶不过是受盛璇光仙力催化出的灵蝶幻影,在如此多的血煞之气近距离的侵袭之下,不多时便如同泡影一般碎裂了。 花微杏本来在盛璇光身前,以为能享受一把美人的拥抱,结果脚下一空,人就往下掉,吓得她伸手随便一抓,还没来得及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喉间传来了压迫感。 绣花鞋在刚刚的挣扎中掉了一只下去,这时已经被冤魂们撕得粉碎。 一旁垂阳右手攥着把小巧的纯黑匕首,左手提着引仙绫裹挟着的尸体,颇有种大力女菩萨的违和感。然而她也没空感慨这多,毕竟她自己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这么大的一个人全靠着后衣领那么点布料吊在某人手上,还不时不时像是掂麻袋一样掂几下,小心脏被吓得砰砰砰乱跳,生怕一口气上不来就死在这儿了。 因着这姿势,她也瞧不见头顶的人到底是什么风姿,只隐约能瞧见青绿色的仙力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将周围堵上来的冤魂震飞。 可这也不过一时之计,也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那些冤魂竟然完全杀不死,一招下去化作煞气湮灭,却转眼在别的地方成形,难对付得很。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花微杏扑腾着身子,险些从盛璇光手里脱出去。 盛璇光使了几分力气拽住那小块布料,皱了皱眉,右手仍然不疾不徐地释放着术法,口中道。 “别乱动,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我,我有个法子,能让我们出去……” 一下子收紧的衣领险些直接将花微杏送去见阎王,当下声音便大了起来。 “嗯?” 打蛇随棍上,这一个音儿就足以让花微杏知晓盛璇光的心思,她一把抓住盛璇光雪白的袍角,让自己喘了一口气,这才把方法说了出来。 “此地既然煞气浓重,不如用神火来攻,烧它个彻底。” “哦?那我们要如何弄到能灼烧煞气的神火呢?” 不知为何,脖颈后的力道一松,花微杏立马手脚并用地抱住了盛璇光的一条大腿,生怕自己掉下去。 开玩笑,那血河不用进去就知道不是好地方,那些冤魂泡在里头都惨叫不止,她这排斥煞气的仙体下去,不变成血河里的小小冤魂才怪呢! “我,我手上有。” 这话一出,盛璇光拎着她的领子把人提到身前,甚至不惜在这血煞之气浓重的地方,掐诀用仙力造了朵仙云出来供她待着。 脚下是轻薄绵软的云,眼前是专注认真的美人,她却一点欣赏的意思都没有,手伸到腰间一扯,就把腰带抽了出来。 绯红的银纹腰带落在云上,她还没来得及扯衣裳,襟口处就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花微杏:??? “就算自暴自弃,也不至于当众脱衣,不合礼数。” 轻飘飘的这句话对应的,是在盛璇光身后不知什么原因猛然炸裂成血雾的几百冤魂。虽然和总数比起来也只是寥寥,却很好地达到了它该有的效果。 明明是与以往一般无二的表情,她却从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眸子里读出了某种杀气,尽管不是对着她来的,也让她心虚地身子一抖。 那边厢垂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偏头来看时便被某个从身后攻上来的冤魂挠了一爪子,她反应过来之后,便一匕首捅进了对方血肉模糊的脸里,手腕一转,些许仙力跟着注入,冤魂被整个炸开来,倒是勉强达到了和盛璇光一样的效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神火是一个朋友给的,我藏的比较深,不大好找。” 花微杏口中的这个朋友,自然就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紫薇星君。他手上有一神火名为红莲业火,传言当年幽冥阎府镇恶海被万年鬼王搅得不得安生的时候,紫薇星君就靠着这红莲业火,硬生生将那鬼王烧得奄奄一息俯首称臣,自此才算是将幽冥鬼界收入天界管辖。 红莲业火见煞气就涨,只需一点就能叫鬼怪超脱五行之外。 威力过盛,自打紫薇星君赐予她的那天起,花微杏从来都没用过。 然而今天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就连盛璇光都没办法从血河里打出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至于血河里的上万枉死的魂魄,也只能说句抱歉了。 “你说的神火,应当不是幽冥鬼界诛杀邪祟恶鬼用的红莲业火吧?”盛璇光收了手,本就是顺带着问的一句,哪曾想就这么问住了花微杏。 刚刚还兴奋不已找到法子的人忽然没了言语,盛璇光也就明白了这意思。 他伸手在仙云上布了个小阵法,唇角微抿,露出个含蓄的笑来,又伸手揉乱了她的鬓发。 微红的眼尾在满天血色的映照下生出几分杀意,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先前见到的那个玄衣男子,冷戾且阴鸷,举手投足之间,俱是令人胆寒的可怖术法。 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但又抓不住那一丝灵感,只能任它轻轻滑过。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曾见过盛璇光。 就在千年之前,元宋覆灭 ,叶振袖等人遭难的时候,那时虚弱不堪的她附在追云身上,最终,在盛璇光的身旁耗尽仙力,陷入长眠。 所以,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存稿已经逐渐多起来啦,不用担心会坑掉! 第47章 血河冤魂 02 那人一身白衣,高高扎束起来的长发随着周身罡风舞在身后,那些扑上来的冤魂无不惨叫着消散,留下的煞气便一股脑儿地落入盛璇光掌心。 他一步一步地向着叶振袖和素瞳走去,叶振袖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抬眸之间满是惊恐神色,手中竹棍一丢将素瞳打退两步,便要掐诀逃遁。 然而已经晚了。 白衣男子抬手在半空中一握,一支玉笔便在手中显现。笔身刻着细微的雕纹,瞧不真切,只隐约能看出是个花苞模样,笔尖无墨,狼毫雪白。手腕带着笔在那捏了煞气的掌心一过,便饱蘸浓墨,与她遥遥相对,悬腕提笔。 叶振袖瞳孔不由得放大,但周身被死死禁锢住,惯常的怨煞之气是一点都感觉不到,更别说素瞳猛地化作了原形,四脚一收便站在了她头顶。 黑猫睁着一双异色的琉璃瞳眸,微仰起脖颈看向那悬在半空处的男子,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盛璇光冷着眸子,提笔写下一行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字,用怨煞之气写出来的字几近鲜血的红色,煞气缭绕,满是肃杀之意。 停笔后,只轻轻一点,那些字便好像活了一般,飞掠至叶振袖身前。 “戕害他人,永堕红莲地狱。” 叶振袖念出那一行字,唇角划出一个讥讽的笑来,猛地抬头对上那人,眼中的怒火几乎都要烧出来一般。她撕扯着嗓子,冲着那人喊道。 “我没错,错的是那些蛮人,是他们毁了元宋,毁了我夫君!” “您殚精竭虑打下的基业,莫非就冷眼看着他们这么糟蹋不成!玉和求您,求您放我走,我会毁了安朝基业,来为我们元宋陪葬。” 声声泣血,那双桃花眼红了一大片,几乎要夺眶而出。 站在她头顶的黑猫只是抬了抬爪子换个地方,叶振袖整个人便被镇得矮了一截,直直地跪在了崎岖不平的地面上。然而就算是如此,她也依旧倔强地仰着头,似乎在等对方答应。 花微杏趴在仙云边缘,探头探脑地瞧着这一幕。 叶振袖此时狼狈极了,嫁衣沾染了污血和灰尘,长发也在打斗中散落开来,恍惚间竟也与当年的模样有些相似。 虽然不知道当年自己为什么要不惜耗尽仙力,也要附在已死的追云身上把叶振袖救出去。但在她看来,叶振袖的命惨也惨极,悲也悲极,却绝不是可以祸乱人间的理由。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因为元宋放过你?” 盛璇光手腕一翻将玉笔收回,低眉垂目,眼睫洒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真切他眸中情绪。 “蝶双飞本就是我之物,如今物归原主罢了。至于我对元宋,可没什么旧情可以谈。” “若非受人之托,又岂会耗尽心血做那些无意义的事!” “素瞳,还不动手?” 最后这句话吓得黑猫一哆嗦,立马从叶振袖头上跳起来,一爪子摁上了她的脑门,留下个血红的猫爪印,便落地化作少年模样。手中黑绫一召,将人直接绑了,看叶振袖似乎还有话要说,指尖一动就用黑绫顺带绑了嘴。 叶振袖被绑的和个粽子似的,除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露在外面,其余地方都被黑绫贴身勒紧,尤其是脖子以下腰以上,花微杏只看了一眼,就默默地移了眼睛。 该死,为什么鬼都能长得这么好,而她就和个小孩子似的! “素瞳去寻封君,垂阳去寻郡守。”盛璇光轻描淡写地将两人安排好,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而素瞳和垂阳手里一黑一白,对视一眼便和遛小猫小狗似的走了,颇为默契地把盛璇光丢给了花微杏来处理。 穿着大红嫁衣的花微杏尚还在仙云之上,开口喊了几声,那两位也权当听不见,只能低了头,对着某人露出个讨好的笑来。 “我们打个商量,你放我下来,我不多问,行么?” 背着手站在下方的盛璇光抬了抬手将云召到近前来,上面的小神仙自然也没处跑,只能一并被带了过来。 她原本是跪坐在云上的,眼见继续这么跪着要矮盛璇光一截,登时就托着云站了起来,摆出了个防备的姿势来,小脸上也满是犹疑。 “有话好好说啊,那什么,杀人灭口的事可不能做啊。” “呵,杀人灭口倒是真的……”盛璇光唇角噙着半抹笑,不慌不忙地说道。 刚刚还站着笔直的小神仙一下就怂了,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来,一双如鲜嫩菱白的手伸出来,痴痴缠缠地勾着他的袖子。 嗯,不知道为什么,小神仙总是怕他,这标志性的丑脸以及和个孩童似的扯人衣裳,就是她怂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倒是还怪可爱的。 “道长,我,我保证,以后你让我往西我不往东,你让我上刀山我绝不下油锅。再说了,我这么一个没仙力的小神仙,说话没人信的。” “我怎么记得,先前在来清河郡的路上,你说你的后台很硬,普天之下没有不认识的神仙?” 花微杏都快哭了,捏着白衣的手都开始抖了,一不小心就戳在了盛璇光的手臂上。 她都没敢抬头看对方黑沉的脸色,连忙松了手,和个鹌鹑似的低着头,不得不推翻自己先前的“豪言壮志”。 “都是瞎说的,我哪儿认识什么神仙啊,我之前,就是个普通的小花仙,除了那些不入流的小仙,在九重天上都没人理我的。” “是么?那,紫薇星君,望舒神官,这两位难不成是不入流的小神仙?” 盛璇光这句里带着笑,让她一下子起了疑心,猛地一抬头就撞进那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眸子了。 好家伙,原来这人一直耍着自己玩呢! 气急败坏的花微杏没好气地说道:“是是是,当然是。我认识的人里属你盛道长厉害了。旁人在我这里都是不入流的,只有您光风霁月、皎皎若华。” 这么说着,她还瞪了盛璇光一眼,似乎在说,满意了没。 盛璇光当然满意,伸出手来便拨乱了她之前整理好的头发,趁着她又一次整理的时机,开了口。 “现在已经不怕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她是玉和公主叶振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在写了在写了。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第二卷 开始后就每章三千字,一直更新到完结! 第48章 茶摊01 花微杏一下子卡了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盛璇光见她支支吾吾的,就知道肯定有什么隐情,然而又不能不问,只能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先前在竹林见到你的时候,你正不知缘由地晕厥着,莫非,不是中了药,而是进了什么幻阵?” 一语中的,花微杏默默地想,那你还问个什么劲儿啊,直接猜不就全猜出来了嘛。 “不对,叶振袖不至于把自己的伤心事塞进幻阵里,再者说了,布置这种幻阵根本困不住什么人。” “倒是有可能,布了那种能问心的阵法。” 盛璇光自说自话就把结论推翻,刚刚还觉得摸到了一些门道,如今就进了死胡同。 他拧着眉,狭长的眉眼便流露出一种惆怅来。 小神仙闭嘴不肯说,他自然也没办法,只能作罢。反正仙君答应了他,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这几个月来,他与小神仙合作得尚可,要是运道不错的话,再解决几个大妖邪便能完成任务了。 想到完成任务后会见到的人,盛璇光心里便柔软了一块,毕竟是许久未见了。 不知道,她会怎么评价他呢? 花微杏可不知道盛璇光心思颇多,甚至都想到仙力攒够之后的事儿去了。她正懊恼自己在九重天时疏于修炼,结果就被无良的紫薇星君一脚踹下了界,望舒说是有贵人相助,结果这贵人摆明了和她有渊源。 要是是那种话本子里的报恩桥段也就算了,老是老点,好歹人还活着。可从灵鱼通宝所显来看,她和盛璇光不说有仇吧,也绝对八字不合,不然怎么在他面前仙力耗尽,对方都不为所动的。 明明她附在追云身上可帮了他不小的忙呢! 素瞳和垂阳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盛璇光也不好扯着没有仙力傍身的小神仙靠着两条腿走回清河郡去,掐指念咒便抓着她腾云驾雾而起,直直向着清河郡城而去。 飞到空中的时候,花微杏才算是知道为何垂阳会找不见她了。 这里压根儿不是什么清河郡护城河,可能和清河郡都沾不上边。 日行中天,金辉穿透茫茫雾霭,照遍群山。 此处乃是绵延八百里的日照山脉,在极东之地,传言金乌每夜便落在此处休息。 日照山脉里猛兽毒蛇横行,少有凡人敢入此凶险之地。便是少有的几个有本事的方士,也只是在外围绕绕,磨练心志,是绝不敢入内的。 叶振袖倒好,占了日照山脉最里面的一块儿好地方,钟灵毓秀,灵气十足,称得上是日照山脉的山大王了。 清河郡在靠南一些的地界儿,便是腾云驾雾也要些时候,不知道叶振袖那个野路子从哪里学的挪移之法,竟然顷刻走了上千里。 在回城的路上,罕见地两人都未曾开口说话。 盛璇光站在前头,目光极近远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花微杏便肆意许多了,她盘腿坐在云的正中央,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把三枚灵鱼通宝摸了出来,以前所未有的新奇目光打量着。 抵达清河郡城时,距他们启程才将将过去半个时辰,正好是一天当中日头最晒的时候。 两人并肩走在大道上,幸亏盛璇光先捏了避尘的法术在身上,不然此时两个人怕是要灰头土脸像是从别的地方逃难来的。 说来也巧,他们走的依旧是前天来时的路,那破旧的茶摊远远便能瞧见长杆上挂着的布幡。 虽说只过了两日,倒也算得上是旧地重游。花微杏兴冲冲地要去再讨碗茶喝,刚走两步就发现身旁的人没了,一回头,对方站在路边,长身玉立,日辉从他侧边打下,便有一半隐在了阴影之下,有一种难言的孤寂感。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扯着盛璇光到了茶摊前。 茶摊上大多都是些劳苦百姓,再本事些的,也就是那些走南闯北的行脚客。毕竟这么热的天气,除了讨生计的,没有人会出来自讨苦吃。就连那在村子里攒绣品卖的老大娘,都知道黄昏时才进城给绣坊送花样呢。 是以,两个生得俊秀好看的人走到这摊子上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愣住了,有的人甚至一个没拿稳,把手里的粗瓷碗给摔了。 碎裂的声音让众人回了神,却也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大多都是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人之类的言语。 茶摊上来来往往,贩夫走卒鱼龙混杂,自然也有那等不会说话也看那些富家老爷不顺眼的存在。 而常来摊子上靠着和那些兜里有些闲钱的行脚客插科打诨蹭免费茶水喝的王九便是其中一个,他生母早亡,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在醉酒回家的路上跌进水里淹死了。 王九便被他那生得有点姿色的姑姑收养了,打小当畜牲养,给口饭吃就成。早些年他那不是人的姑父把他姑姑卖到城里下九流的地方去了,王九追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肥头大脑的男人拎着裤腰带走出了那件破落屋子。 自那以后,王九无亲无故,在郡城里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就是不做正事儿,被人捉住打上一顿是常有的事儿。 旁人都只是小声低语的时候,王九将手里的粗瓷碗重重一放,便站起身来,点头哈腰地和一桌子的几个行脚客道声好,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冲着两人过来了。 瞧见的人都暗道这王九又要犯事儿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制止,只想着王九被捉了后千万别牵连他们才好,个个把头低下,就差扎进瓷碗里去了。 花微杏知道这往过走的男子定然有什么龌龊事,不然不至于整个茶摊的人都怕他。 不过她也懒得管,如今日头正热,喝碗清热解暑的凉茶才是重中之重,什么张三李四都得往后靠,等她解了暑气,倒是有闲心管管这闲事。 她先前来过,自然知道要去寻那做小二的青年人。 青年人正在摊面跟前,搀着自己的老母亲,倒也不受外人影响,细致地往不大的老旧托盘里放凉茶。 “打扰了,能上一壶凉茶给我和我兄长么?今天日头重,我怕他病才好了就又中了暑热。” 反正盛璇光生得是那种有些慎人的白,在这些平头百姓看来,便是病了,尤其是眼尾那红,更像是强撑病体气息不匀导致的。 青年人和老母亲只看了一眼,便手脚忙起来,准备新的凉茶。 第49章 茶摊02 花微杏好整以暇,靠在摊位前也不动作,只瞧着盛璇光如何应对。 他若能用怀柔点的法子打发了便罢,若是打发不了,她再过去也来得及。 至于为什么忽然想这么做,她却从未深究,只是念头一起,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那短衫褐衣的汉子抹了一把脸,脚下便有些不稳地往盛璇光那边撞来。 王九心里正想着撞上后能捞点什么好处,也笃定这种大户人家的人要脸面,不会与他在这地方辩驳起来。结果人没撞到,自己反而直接摔下去了。 这里毕竟是支摊子的地方,些许石头早就被清了,只剩下碎石沙砾。踩在脚下时都难免硌脚,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砸下去,王九的侧脸立马就被划破了。他疼得呲牙咧嘴,爬起来伸手一指就开骂。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走得好好的,平白伸脚来绊我。你看看,这一跟头跌得我破了相,如何讨婆娘!” 王九嗓门大,自认有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比他高出不少的盛璇光,一双吊梢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银冠白衣衬得公子如玉,虽说面白如纸,瞧着就是个病秧子,但架不住他有钱啊。 虽说身上饰物不多,但那头上的银冠,卖出去能供十个王九过半年了。 王九不自觉地便盯着银冠瞧,眼里流露出来的贪婪之色不加掩饰。 见盛璇光一直不应声,便知道这家伙八成是个锯嘴葫芦,不管家里的事儿的。 王九心里啐一声,什么大家公子,出门在外竟然还被个娘们儿压着,直接给银子不行么! 他眼珠子一转,黑瘦的脸上摆出副可怜相来,甚至还伸手揉着眼睛。 花微杏在一旁瞧热闹,自然知道这人什么路数,无非是先兵后礼,骂过人彰显过自己有礼之后,现在八成揉着眼睛想流几滴泪来装可怜呢。 果不其然,那汉子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地诉苦。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前些天那不成器的兄长夺了我一直以来的积蓄跑了。可怜我那才半岁的侄子,在家里饿得哇哇大哭。还有我那老娘,跌坏了腿后就瘫在床上不能动弹。” “我们这一家老小,全靠我干活啊。现在可好,伤了脸面,主家肯定会借此发难克扣工钱。” “我那可怜的老娘和侄子哎,我们还是一头撞死来得痛快啊。” 情到深处,黑瘦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眼眶通红,声音都有些发抖。 若不是花微杏瞅见他刚才从领口处蹭了一下,沾了点胡椒面,还真以为这人真情实感地恸哭呢。 这么一通闹腾,凉茶早就做好了。老妇人翻出了她珍藏的最好的陶壶,又把托盘用帕子擦得锃光瓦亮,这才退后做别的事儿去了。 小二也去洗了个手,皲裂发白的指节搭在刚擦洗后亮了不止一星半点的托盘上,面上是个有些腼腆的笑:“姑娘,这茶,要送去哪边?” 与上次不同,晌午时候,茶摊生意其实颇有些惨淡。 只有三张桌子坐了人,还未曾坐满,剩下的桌子便空着,店小二时不时去擦一擦,此时瞧着也算整洁。 花微杏也不打算难为人,随手一指,便指了个最边缘的一张桌子,示意店小二将茶送过去。她自己呢,靠着茶摊不迈步,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思。 管他王九是哭天抢地还是破口大骂,她都不为所动,让人怀疑那深陷其中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她亲兄长。 有好事者在两人之间逡巡,试图找出些相似来,然而除了两人都生得格外貌美之外,并无其他收获。 倒是有个无知的孩童指着花微杏叫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阿兄,这位漂亮姐姐穿的是嫁衣裳嘞,上面绣的是金凤凰!” 闻言花微杏便知道要遭,她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冲上去挡在盛璇光身前,口齿伶俐,将刚刚所见一一道来,直将那王九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谁曾想,王九这么个浑惯了的,竟在这小姑娘手里跌了跟头。 姑娘瞧着面团和的人偶一般,可脾性一点都不软和,轻声细语说话的时候,比王九扯嗓子那几声都来得管用。 “你这姑娘混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起家中悲苦,不由悲从中来,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污人清白?你刚刚便想着讹诈我兄长,他如今正病弱着,懒得与你辩驳,才未曾出言。谁曾想你这人厚脸皮,做下恶事竟然还倒打一耙,当真可恶!” 花微杏身量比王九略低一点,仰着脖颈说教的时候,光彩照人。尽管脸上胭脂晕染开些许,也照样美得惊心动魄。 王九自打当年姑姑死后,摸爬滚打,被这般文雅地骂,对他来说简直是粗茶淡饭。在他看来,这妮子不过是佯装声势,内里未必有多少主意。 视线往下一瞟,王九扯了扯有些干裂的嘴角,露出个有些轻蔑的笑来。 “什么兄长能□□地带个身着嫁衣、妆容厚重的妹妹出来,我看不是兄长,是情哥哥吧!” “倒不知道那个可怜的绿毛龟如今在什么地方哭着呢,不过是一对奸夫□□,也有胆子说你王爷爷。” 这话一出,倒是很好地解了那些茶客的疑惑,毕竟,哪里会有穿着嫁衣行路的人。 眼看着周围的人逐渐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看过来,花微杏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却为把盛璇光扯进流言里感到几分抱歉。 她咬紧了牙关,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一巴掌扇了出去。 王九自然不是傻子,他会躲,甚至还想还手来制住花微杏。然而这念头只动到一半,身子就一僵,紧接着一股火辣辣的痛感自左颊传来,口中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我被贼人掳去,我兄长不顾个人安危救我。在你口中竟成了如此龌龊之事,当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这种人,眼里只有那些腌臜事。” 花微杏气得身子都在抖,骂她可以,骂盛璇光,不行。 “好了,莫闹了,手都疼了吧。”盛璇光开口说了他来的第一句话,与此同时,他自怀里摸出了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抬起花微杏刚刚扇了王九巴掌的手,将它塞了进去。 “事态如何,自有官府来定夺。我与这位兄弟究竟谁对谁错,官衙上走上一遭。事态如何,自有分晓。” 王九自是不怕的,他巧舌如簧,这病秧子绝不可能说过他的。 然而盛璇光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许久未有车马经过的大道上,轻声地说了一句。 “您说,对么?” 那里竟然还有人,目睹了这一切! 第50章 安排 01 众目睽睽之下,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忽然出现了个青衣男子,面容昳丽,左眼下一颗朱红泪痣,桃花眼多情,手里正上上下下地把玩着一个金环。 被人发现躲在一旁看热闹,他也没什么窘迫神态,眼尾一挑,将金环揣进袖子里。 “倒是未曾想,竟能在郡城见到盛兄。” 他嘴上说得热切,步伐也加快了几分,三两下就到了盛璇光身边,两人站在一起,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对兄弟。尤其是他颇为不拘小节地伸手去揽盛璇光的肩膀的时候,更给人这种错觉。 “如何,可要小弟帮忙把这人处理了?” 王九见此人凭空出现,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正欲偷偷溜走,结果脚还没迈出去,四肢便猛地一软,摔了个大马趴。 在王九对面,青衣公子只是半抬着骨节分明的手,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话里话外都没把他当人看,倒像是在处置什么小猫小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若不是四肢疲软无法用力,只能以这般狼狈的姿态伏趴在地上,王九定会五体投地地求饶。 然而现在也只能是个奢望了。 “倒是麻烦苏道长将此人送去郡守那儿了,以你与郡守的交情,应当能求个公正吧?” 盛璇光避开苏元秋又一次伸过来的手,一下子躲到了花微杏身后去。 花微杏虽然说不上矮小,但在这两人面前却完全不够看。 她攥着琉璃珠便对上了苏元秋的那双眼,静如幽潭,黑沉得瘆人。 身子下意识地一抖,她几乎下意识地想逃,可明明对方没什么恶意,甚至刚刚还出手帮了他们。 掐着掌心强压下心中恐惧,也不管如今自己是否仪态整洁,她与苏元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们是打算在这儿喝了茶再走,还是与我一道走?”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并不想理他,苏元秋聊了片刻便提出了离去的请求,顺带着把王九拎到衙门去。 他都这么说了,花微杏自然不可能拂了他的好意,也便应了下来。 然而对方却像是被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秾艳的眉眼舒展,笑了一声便转身上了大路,身后则是王九跌跌撞撞地跟着。 花微杏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腕间却陡的一凉,继而一股轻柔的力拉扯着她往前行。 直到坐在了那张桌子上,她还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茶摊上的粗瓷碗不大,白衣公子一手就能捧起,此时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皙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嫌弃的神色来,日光打在那张脸上,恍若谪仙人。 盛璇光喝得认真,恍若他们不是在郊外无名的茶摊而是什么名满天下的茶楼。 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搞得比自己还像个神仙。 花微杏在心里嘟嘟囔囔,也伸手拎了茶壶给自己倒了半碗。 端到近前,不需尝便能问到那股子凉茶特有的苦味儿。 若换作平常女子,就算是不嫌弃它苦,多半也喝的不怎么畅快。花微杏却不在此列,她生来就不爱甜,反倒对苦情有独钟。当然也不是闲的没事干会生啃黄连的那种情有独钟,只是相对的偏爱些。 往常她身边的女性神官,多多少少都喜欢甜腻的糕点,哪怕是楚袖都不例外。 当然她也是试过一些甜口的食物的,只是当那股子甜腻在口中蔓延开来的时候,从脚尖到头发丝儿,没有一处是不厌恶的,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种全身被浸泡在蜂蜜里的粘腻感。 一壶凉茶没有多少,两人各喝了两碗便见了底。盛璇光压了碎银付账,便起身往城里走,花微杏也跟着走。 “客官,您这银钱给多了。” 小二拿着碎银追了几步,便见得那走在后面些的姑娘摆了摆手,也便只能回了摊前将碎银放进老夫人的帕子里。 两人这下没再停歇,片刻功夫便到了郡守府前,垂阳正背对着他们和一个着青袍的男子小声地交谈着。 “只是闲的没事儿出去了一趟,结果回来就见你把我都解决不了的妖邪处理了。” “你可真是厉害,能不能教教我啊?”对方两眼冒光,就差摇着她的肩膀哀求了。 “苏道长客气,在下并未做些什么,此次能捉到玉面郎君,全靠盛道长与素瞳公子。” 垂阳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花微杏这边瞧,能看见那粉白的脖颈,想来是少有被这么奉承。 啧,这人怎么这么爱撩拨人,要是垂阳春心萌动留在凡间,望舒不得活劈了她。 为了杜绝垂阳在痴缠中答应的可能,花微杏立马插了话,也懒得管自己仪容如何。反正苏元秋刚刚已经见过了,也不是不知道。 “你们讲什么呢,不如让我也听一听?” 苏元秋面上的喜色更盛一分,当下便扭头,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到了没什么表情的盛璇光。 “盛兄,你嘱托我的事儿我可是办的十分妥当,不知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明明瞧着也是弱冠之年的男子,却偏偏作态幼稚,完全不按正常人的思路来。 “你想要什么?” “哎呀,你别这么冷淡嘛。” “好。”白衣公子站在原地冲着苏元秋露出了个柔和的笑,眨眼间便又变回了原样,直接绕过堵在门前的三人,进了府里。 苏元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把自己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发揉乱,反应过来后更是直接追了上去。 “盛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你不冷淡。我想学本事的!就算冷淡也没有关系的!” 花微杏抬手掩着嘴角遮掩笑意,另一只手则扯扯垂阳的袖子。 “我这一路过来可叫他们瞧了不少热闹,待会儿帮我上个好看点的妆容,捡捡所剩无几的面子呗。” 垂阳本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不顾风度礼仪高声叫喊追赶而去的男子背影,闻言便一颔首,带着花微杏进府。 在去往小院的路上,垂阳便简单将郡守大人的安排说给她听。 “我比姑娘早回来半个时辰,那时街上差役们都还在寻人,就连郡守大人都奔波在外,可见他也是将小光放在了心上的。” “后来府上仆从出去报了信,郡守大人便赶了回来,吩咐要将小光葬入祖坟,充作他膝下一子。” “当初将他从那户人家接回来,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户籍之事还未来得及办,小光便也遇难了。” “小光寻不到父母,能葬入宗族之中,倒也算有个归宿。只希望他下辈子不要再受这般的苦了。” 花微杏这样说着,似乎在为小光欣慰,眼角却不自觉地沁出泪珠来。 初见时那孩子扯着她叫姐姐,如今才过三月,也要葬入黑沉地底,化作一捧黄土了。 第51章 安排02 换下衣裙,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唇上抹了些胭脂,与身上烟紫色的衫子正是相配。 花微杏带着垂阳到了正厅的时候,郡守穿着浅紫色的官府,一旁桌上放着乌纱帽,眼眶微红,不复前日风采。 一连串的打击压弯了这位爱民如子清正廉洁的郡守的脊背,他的双鬓现了白,整个人都憔悴许多。见得她来,也未像之前一般做什么礼节,只是摆摆手示意她随意。 花微杏自然不会客气,她挑了右边的最下方,带着垂阳落座。 盛璇光和素瞳在左下一把手的位置,而在他们对面的,正是苏元秋。 她有心离这俩人远些,毕竟谁也不知道苏元秋那个无厘头的人又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人齐了,坐在上首的郡守也便开口了。 “今日,某先替清河郡百姓谢过几位道长,劳诸位耗费心神将那困扰我清河郡半年之久的邪祟消灭。”他站起身,拱手作揖。 几人当中苏元秋反应最大,一下子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拦住郡守冲他作揖的动作。 “大人可别这么说,这事儿全是盛兄的功劳。我呢,学习不精,甚至先前外出云游,还害得你那义子殒命。你不怪我,我都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承您的恩!” 郡守却不这么认为,诚然,盛道长与他的几位朋友神通广大,刚来没两天就将那妖邪消灭。但倘若此前没有苏道长尽心尽力地庇佑清河郡城,能不能撑到盛道长来还是两说。 “某是见过苏道长仙家手段的,还是莫要太谦了。您一人分身乏术,总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犬子只是运道不好,恰巧被盯上了而已。” 苏元秋还想再说什么,郡守却拨开他的手,行了个大礼。 “谢苏道长庇佑清河郡半年之久,日后若有什么要求,某万死不辞。” 苏元秋摸了摸脑门,万幸自己刚刚眼疾手快,一下子就跳开了,没受全了这一礼,不然八成得折寿。虽说他不在意寿数,但对于这种直白的谢意依旧是难以习惯。 他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郡守还想如法炮制,对着盛璇光来这么一套,头还没低下去,就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坐回了椅子上。 “盛道长这是?” 盛璇光捧茶喝上一口,身旁的素瞳便颇有眼力见儿地开口了。 “郡守大人也无需这般,该有的报酬我们可分毫未少收。您尽管放心,以后继续将清河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便是了。” “报酬,可某并未……” 郡守还想再说,盛璇光便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抬起一双无悲无喜不似凡人的眸子。 “如今清河郡烦扰已解,在府上叨扰了几日,也该走了。” “哎!盛兄这就要走了?”苏元秋讶异一问,盛璇光却并不搭理他,只是站起身来,朝郡守唯一颔首便往出了正厅。 “盛兄,我们打个商量呗。” 苏元秋追着他而去,堂上便只剩下了三人。 在郡守印象之中,这姑娘是盛道长的妹妹,如今盛道长已经走了,缘何她还端坐在那里并无离去之意? 将散落的发丝一股脑儿地撩到脑后,花微杏也站起身来,烟紫色的衣衫被照进内堂的光晕染出温柔的色来。 姑娘面如白玉,指如葱根,抬手带起宽大的袖摆,一道流光落在桌上,却不是什么珍贵物什,只是块小巧的、随处可见的糕点。 郡守不明所以,再抬头望去时,堂上已空无一人。 * 花微杏赶到城外时,两人正在马车前斗嘴,活像是个在争夺父亲宠爱的半大孩子。 她满头黑线,但也不想卷入这种幼稚的纷争中,躲着两人上了马车。 马车中盛璇光正捧着书卷细细读着,她探头一瞧,得,又是养花养草的书。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盛璇光看这种书了,初起还以为他爱侍弄花草,可这么久以来她也试探过,各色花卉盛璇光全都不感兴趣。 那他天天捧着这书究竟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叶公好龙,装个样子吧?就算是装,又装给谁看? “你每日都雷打不动地看这书,莫非这是什么高深莫测的秘术册子?” 盛璇光翻页的手一顿,颇有些无语地抬头看向对面猜的兴致勃勃两眼放光的小神仙。 不知是不是铲除玉面郎君的功德已经算在了她身上的缘故,她周身仙力逐渐充盈起来,整个人都多了一股娴静淡雅的气质。 当然,若是她不说话时,瞧着也像个九重天上循规蹈矩、悲天悯人的神官了。只是她一开口,便会让人知晓,花微杏依旧是那个不着调的花微杏。 “不是,只是凡间普通的书籍罢了。” 本以为这样小神仙便会满足了,但今日她似乎格外不依不饶。 她挪了位子到他身旁,右手一用力便抽走了那本书,随意一翻看了看便丢在了手边。 “你看这玩意儿多没意思啊,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问我呗!好歹我也是个草木神仙,一通百通的。” 小神仙目光灼灼,杏眸水润,像当年他在兄长院子里见着的那只小黄狗,可怜巴巴地希冀着主人能搭理一下自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盛璇光摇了摇头,小神仙是人,自己怎么能把她与那只狗作比较呢。只不过这些时日,他确实没怎么搭理过她。 “你说你是草木化形的神仙,那原形是什么?” 本就是为了应和小神仙才问的,只想着得个答案,两人再有来有往地聊上个三五句,这事儿也便翻了篇。 却不曾想小神仙捧着脸狡黠一笑:“你先猜一猜,猜对了下一次除妖我听你的,要是猜错了,下次你听我的。” 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中指指节,想着能让小神仙少生出些波折,安心与他一道做任务,盛璇光点了点头。 “海棠花?”灼灼颜色,倒是与她一般闹腾。 小神仙摇摇头。 想到她之前在郡城里似乎很喜欢茉莉花制成的东西,他便有了猜测:“茉莉?” 小神仙这下可乐了,摆摆手连说错了。 这下子盛璇光彻底沉默了,指节敲打着车壁,连外面什么时候静下来的都不知晓。 花微杏一看人不说话了,心道是不是自己太为难人,也不卖关子了,凑到他耳边说道。 “是杏树啦,你怎么连这个都猜不到。我与杏花多像啊,而且我名字里还带着杏字呢。” 之后她撤开身来,嘴里依旧是嘟嘟囔囔的,但盛璇光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脑海里只有那句“是杏树啦”不断盘旋,直到砸在心间,将那个人的记忆从深处砸出来。 “那你,可曾在九重天上见过前辈么,约莫就是一千四百年前时飞升的杏花仙?” “怎么可能,九重天上草木神仙我个个都认识,最大的也才八百年。” “所以,还是得靠他是么?” 花微杏见盛璇光神神叨叨的,一时之间也不敢再问,只乖巧地缩在角落里,等着他正常起来。 帘子在这时被掀起,进来的正是苏元秋,脸上不知为何有块淤青,但他本人却笑得十分开心。 “我与那小子商量好了,一同去中都城。” “中都城?”花微杏不明所以,她对凡间地形不熟,这几次除祟都是盛璇光带着她的。 “那可是个攒功德的好地方,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花微杏没搭话,捧着那本花草书籍就换到了另一边,与苏元秋面对面坐着,三个人一人一边,倒也算相安无事。 车轮骨碌碌地转起,几人离了清河郡,一路往北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啦,有些伏笔会在之后放出。 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可爱。 下本开:《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 起初,封京人人都道清河候府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养出个纨绔子弟来。 后来,大家才知道,侯府夫人不大正常,娇滴滴的女儿家偏生要让穿上长袍扮作男儿身。 这不,连整个封京的人都被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 某日朝堂轰动,原来那位向来只爱女红刺绣的太子殿下头一次上了朝,还向上头那位讨了个恩典,要江家姑娘入秦墨院做太傅。 不教四书五经,不教君子六艺,教的是吃喝玩乐、逍遥自在。 用太子爷的话来说,那就是江家少爷钟灵毓秀定能解决朝中的大难题。 看着自家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孩子,百官们咬咬牙,附和了太子殿下。 江陶今年刚过双十,身无长处,被陛下一道谕旨钦点为秦墨院的首席太傅。 她的娘亲江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握着圣旨,势必要在她入院之前为她挑个好夫郎娶进门来。 江陶闻言连夜收拾了行装,头也不回地进了宫。 开玩笑,要让她去相亲,不如去伺候那些王孙贵族! 后来她发现,事情不对劲。 你们一个个是不是过分强悍还一心沉迷学习??? 醒醒啊喂,我们的目标是,吃喝玩乐! 学生:太傅放心,我们一定把说你娘炮的那个家伙打的下不了地! 学生:太傅放心,今晚我就把那家伙的胭脂全丢了! 太子:孤给太傅绣了一幅屏风,可还喜欢? 江陶:你们!!!给我等着!!! ★背景设定架空,所有人生来都有异能。 ★吃喝玩乐美人太傅&绣花烹饪太子殿下 ★女扮男装有原因,别太纠结! ★老规矩,单元流爱情故事。 第52章 深林中 夜凉如水,满天繁星铺映,弯月似眉又似刀,遥挂在天东边,洒下银辉。 几人都不是凡人,无需进食饮水,行路自然没了几番顾忌,走走停停全凭心意。除了苏元秋有心抗议,却次次都被盛璇光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噎回去,只能愤愤不平地啃着野果子。 自打从清河郡出来,一路往北走了也有二月余的功夫,勉强踏进了七月的范围里。 中都城地处北方,与清河郡不同,昼夜温差较大。 白日里秋高气爽,骄阳高照,晒得人面皮发红,甚至是火辣辣的疼。到了夜里,晚风吹拂之下,凉意见缝插针直往人衣领子里钻。更别说更深露重之际,衣裳都能被打湿。 也就是他们有个马车,才能勉强避个寒。 是以一连几天,天才刚暗下来,几人就一股脑儿地聚在了马车里头,靠着薄薄的一层布帘子抵抗一下凉意。 说是大家,其实主要是花微杏和苏元秋两人。他们一个是□□凡胎,另一个则是天生怕冷,两个人面对面在马车里哆哆嗦嗦个不停。 不过花微杏的待遇还是要高一层的,单看她身上的兔毛披风和一直拉着她的手给她取暖的垂阳,便能知晓。 毕竟盛璇光和素瞳都嫌苏元秋碍事,别说帮他了。若是他能耐不住回了他的清河郡,他们八成还更高兴些。 是以,苏元秋依旧是出清河郡时的单薄青衫,周身灵力一刻不停地在四肢百骸游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寒冬腊月呢。 花微杏缩在垂阳身边,扯扯披风将自己裹紧,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似乎很是不解。 “苏元秋,你这不行啊,才七月,就冷成这样。要是我们到中都城的时候是落雪时节,你是不是直接冻死在路上了?” 苏元秋一边保持灵力运转,一边白了她一眼,口中呸呸呸几下:“说什么呢你,小姑娘我和你讲,哥哥我可是要飞升做神仙的。什么冻死不冻死的,未免太过晦气。” “再者说了,我们沿着苏江而上,如今已到中段,不多时就能到了。” 素瞳化作灵猫原型,乖巧地盘在公子膝上闭目养神,听见两人言论,心里冷哼一声。明明半斤八两,竟然还比较起来了。要不是为了这两人,他们早就到了中都城,怎会露宿在荒郊野外! 还是公子心善,嘴上说着不管那混小子,结果不止把他带上了,还为了他减慢了行程,当真是个麻烦人物,比小神仙还要麻烦。 “苏江?” “你是说这些天总能见着的那条小河?” 这可真不怪花微杏瞎说,清河郡水路颇多,星罗棋布,搞得她头大,压根儿记不住什么水域分布。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三天前路过一条仅有两丈宽的清澈河水,这还是因为素瞳和苏元秋吵闹,差点双双跌进河里去。 “可别小瞧苏江,它虽不宽,却绵延数千里,横亘在整个安朝地界。” “人们都把苏江称为魂河,能承载孤魂野鬼、一路流向黄泉。” 苏元秋似乎对此十分了解,只见他挺了挺胸膛,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骄傲。 “其实这个说法,其余郡城都不怎么信,除了中都城……” “等等,”花微杏从披风里伸出只手来,因着一直被捂着,指尖略微有些泛白。“之前我们去清河郡的时候,说是不让行船,怕惊扰了水神,这也算不信?” 苏元秋还没开口,坐在正位的盛璇光开口了,如玉的指尖拂过猫儿的脊骨,让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清河郡信奉的是水神,是敬他畏他;而中都城却将水视为自己的归宿,一年到头,不知多少走投无路的人投河而死,希冀死后到了阎罗殿,能求个好来世。” “所以,苏江真能带魂魄找到幽冥吗?” “想得倒美,当然不可能,只是他们自古有七月十五放河灯的习俗,后来传久了,也变成了个传说。”对面的人语气轻快,话里话外却不客气,那嚣张的样儿让花微杏都有些手痒,只能踹了他一脚。 “哎,你踹我干嘛!真是的,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先不和你计较了,再有下次,我把你丢进苏江喂鱼。” 花微杏可不怕他,圆睁着一双杏眸,便又轻轻踹了他一脚。苏元秋吃痛地望过来,对上姑娘弯起的眉眼,似乎在说,有下次又怎么样! 他转了视线,对着盛璇光一摆手,希冀对方能给他讨个公道。 然而白衣公子低眉垂目,一双手只顾着怀里的猫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素瞳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也理都懒得理苏元秋,转了转身子用猫屁股对着他。 苏元秋气得火冒三丈,也不管冷的要死,撸起袖子就想把那只惫懒的猫儿拎走,却半路被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鸦黑的睫羽自狭长眼尾一扫,在冷白的面庞上便留下了秾艳的颜色。 “盛……” 这次在他开口之前,盛璇光便先丢了个术法过去,蓝莹莹的光团扑过来,苏元秋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中消了声。 此时马车外也适时地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风啸,又似鬼哭。 花微杏捏着披风的兔毛滚边,芊芊玉指中夹着三枚泛着铜绿的钱币,杏眸盯着马车的一处,耳朵却警醒着四周。 垂阳右手微动,宽大的衣袖中划出一抹锋芒,被她反手藏在视线不可及之处。 黑猫呲牙炸毛,从白衣公子膝上跃下,扑出马车之外,便是一声长啸。 声音尖利刺耳,却一下子止住了外面的呜咽之声。 苏元秋第一个打了帘子出去瞧热闹,花微杏裹着披风像个白毛球紧随其后。 几团黑影将马车团团围住,素瞳坐在马车顶,琉璃瞳冷凝且肃杀,只淡淡扫过,便吓得那些黑影倒退了几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林中的精怪魍魉?” 花微杏将杵在正中一动不动的人拨开,扫了下周围便撇撇嘴。 “什么精怪魍魉,这摆明了就是游魂,八成是找不到归路,只能围着这地方。” “游魂?” 苏元秋还想再问,却见得那白毛团子蹭的一下冲到了一个黑影的近前,粉白的指尖晕染着一抹灵光,便要往黑影上戳。 他立马向前一步,一脚踩在马背上就把小姑娘拎了起来。 只是想试试这东西有没有邪气的花微杏:…… 蹲在马车顶将这出闹剧收入眼底的素瞳:…… 一片寂寥之中,陡然有两道声音自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来。 “呜呜呜,明,呜呜呜。” “陈公子,您快别哭了,要是惊动了灵猫大人,我们谁也活不了啊。” 女子声音低柔,轻和缓慢,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然而对方却哭得更狠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明,呜呜呜,嗝。” “呜呜呜。” 此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抽噎低泣,硬生生将那些个黑影的呜咽声都盖了过去,一举成为在场哭声最大的。 被扼住命运的衣领的花微杏一个扑腾,从苏元秋手里抢回了衣领,而后便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哪怕垂阳在身后怎么劝都没用。 约莫一丈高的杂草被小姑娘大力地一手薅开,露出了其后的两个,鬼? 一时之间,她竟也不敢确认。 神仙她见得多了,魑魅魍魉山精野怪也见了不少,却第一次见这么奇葩的鬼。 前头那个裹得像是寒冬腊月里出门的似的,碎花袄子不说,那靛蓝色的棉裤就很考验人的眼睛。更别说这个鬼还一边哭一边打着嗝,手里死死攥着旁边那个鬼艳红色的纱衣。 旁边这位,倒是能看出是个女鬼来。大红色的纱衣,妩媚的妆容,眼睫轻颤,身子半挡在前头,颇有一副英雄就义的架势。 “您有何吩咐?”声似莺啼,话尾处像是有把小钩子,撩人心弦。 花微杏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撂下句跟上便转了身。 两鬼初始不敢动弹,还是那穿着辣眼睛装束的鬼脚下一滑,直接压过杂草滚了过来,红衣鬼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追过来。 “陈公子,你没事儿吧。” 陈公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被懵懵懂懂地扶起来,身上沾满尘土,却扯着那红衣鬼指天上。此时他脸上泪痕遍布,滑稽可笑,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明,月亮,跑,快跑。” 红衣鬼泪溢满了眼眶,却强撑着没有落泪,她拿了帕子将对方的脸擦干净,又抓起他红肿破皮的手。 “陈公子别怕,明娘会救您的。” 花微杏只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并不想说话。苏元秋在陈公子滚过来的时候就掀了帘子进了马车,素瞳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没再管,做足了所谓灵猫的姿态。 天青色的帘子被掀起一角,白皙的手搭在帘子上,人便从帘子后转了出来。 白衣的公子站在车上,低眉垂目觑他们一眼,恍若仙佛垂怜。 “生魂为何外出游荡?” 话音刚落,红衣鬼便抖了抖身子,继而松开陈公子的手,将身子伏下,紧贴着地面。 “求大人帮忙,将陈公子送回身体里,明娘什么都可以做的,求求您。” 肩膀微颤,红衣垂伏在地上,明娘如泣如诉的声音在皎皎明月下响起。 倚在车壁上瞧热闹的花微杏不由得好奇盛璇光的反应,只是还没抬头,便听得了他的下一句话。 “且说来一听,是否能做到,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略一挑眉,心道盛璇光竟然也会为这种孤魂野鬼费心。若是换做往常,怕不是直接打散了事。 这个念头刚一过去,花微杏自己便蹙了眉头。 她怎么会这么想,盛璇光虽然性情冷淡,却很有耐心,更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屈起指节在额角一敲,她最近似乎总是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启动,新人物出现啦!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从此以后就日三啦! 第53章 红衣鬼 盛璇光这么一说,明娘立马直起了身子,却依旧半跪着。陈公子几次拉她无果,自己也便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惹得花微杏奇怪一瞥。 这么大一声,估计很疼。不过这陈公子看起来智力有损,也未必懂得什么叫做疼。 一个女鬼三更半夜带着个俊俏儿郎出现在荒郊野外,若是放在话本子里,定是个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刚刚明娘帮陈公子擦去面上污渍,她便瞧见了陈公子的容貌。举世无双说不上,但肯定能算个清俊佳公子。 花微杏神游天外的时候,明娘已经开始讲述起她和陈公子的故事。 “妾身不知为何而死,有意识起便在中都城的擎苍河上飘荡。” 那是个极具戏剧色彩的故事,外出踏青的公子哥儿在城外柳树下宴请诸位好友之时,却在□□里偶然见到了百无聊赖在河中拨弄落花的姑娘。 两人一见如故,常常在城外擎苍河流经的那棵柳树下相会。或下棋或抚琴,兴致上来便小酌几杯,趁酒兴而歌。 起初陈公子只当明娘是哪家的大小姐,躲了下人来此玩闹,是以问起姓名才不便道出真名,扯了个亲昵的“明娘”充作称呼。 明娘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太久的飘荡让她分外珍惜这第一个友人。等到发现对方表明想上门求娶之时,她才发现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人鬼殊途可不是说着玩玩的。鬼魂阴气过盛,人类则靠阳气行走世间。鬼魂过多地接触凡人,只会让他们被阴煞之气侵蚀,身子骨一日日地衰败下去,直到死亡。 得知陈公子心意的明娘躲着他,鬼魂刻意躲起来的时候,人类是绝不可能找到的。 多少次陈公子在柳树下酩酊大醉呢喃明娘名字的时候,明娘就蹲在擎苍河边看他因醉意上涌而泛红的脸颊。 这人真傻啊,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明娘陪着陈公子从春夏走到秋冬,看大雁南去又飞回,柳枯了又发芽。 从某日开始,陈公子终于不来了。 明娘以为他放弃了,高兴地在擎苍河旁哭了三天三夜。周围的小妖精那几天看见她都绕道走,生怕自己被她的眼泪给淹了。 然而,她高兴不过半个月,陈公子便又来了。 来也就算了,一不喝酒二不喊她名字,痴痴呆呆蹲在河边,和她排排坐一起玩水。 那个惊才绝艳的陈公子疯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明娘险些跌进擎苍河里去。 猛地一回头便撞进那双澄澈的眼中,套着初见时那身竹纹长袍的陈公子手里捏着两片长长的柳叶笑得开怀。 “明,给。” 眼眶热泪猛地掉落下来,在平静的擎苍河河面砸出串串涟漪。 明娘这下终于知道,未来的那几天,陈公子不是心死,而是闯去了另一个凶险的地方。 说到此处,明娘陡然停了下来,面色煞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旁的陈公子急得团团转,眼泪要掉不掉地垂在眼睫上,伸着满是污泥的手便要去扯花微杏的白披风。 花微杏还在查探周围的异象,刚刚灵鱼通宝在腕间猛然一跳,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结果感觉到拉扯的力道,一回神就看到披风上攥着的那只泥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最后也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到了明娘身边。 花微杏仙力回复得不多,勉强能让她开了神识,查探方圆数十里。但此时一眼望去,竟也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是以,她只能带着与陈公子一般无二的疑惑眼神望向了依旧站在马车车辕上的白衣公子。 对方并不言语,骨节分明的手从袖笼中伸出来,泛白的指尖划过半空中,留下一道浅青色的灵力。一勾一划,不紧不慢。而在马车之上,黑猫高高跃起,发出尖利叫声,锐利的爪子从猫掌中伸出,如迅疾的闪电一般扑了出去。 青色符文渐渐成形,便轻飘飘地往明娘那边落。 陈公子一下急了眼,冲到明娘面前却是于事无补。青色符文穿过他的身躯,毫无阻碍地打在明娘身上。 她身子猛地一亮,而后面色渐渐回转,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跪下去,口中连连称谢。 “不必如此,你带着这生魂且先回擎苍河去,我们几日后便会到中都城。届时,自会有法子解了你的围。” 明娘尚有犹豫,却不知如何开口,被盛璇光一眼看破。 “咒符可以护你们平安无虞,莫要担心。” “等了解完情况,自会去寻你们。” 像是被说服,明娘攥住了陈公子的手,对上他有些担忧的眼也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走了,我们回家去。”回到那柳树下。 “明……”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明娘拉着穿的花花绿绿的陈公子便踏着月色走了,先前被震慑在两旁的黑影又开始呜咽起来,吵得人头疼。还有几个胆子大的,试图钻进马车里去。 花微杏被吓了一跳,解下已经脏了的披风往那儿一丢,罩住两个扑腾的黑影,腕间乌纬绳飞出,捆了个结结实实。其余黑影倒是乖巧,只是被围着呜呜咽咽地抽泣,知道的是被鬼魂围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坟呢。 只觉得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花微杏磨了磨后槽牙,杏眸一横看向盛璇光,结果对方竟然扭头进了马车。小姑娘恨得牙痒痒,却也没办法,只能一边手上结印,一边在心里吐槽。 盛璇光他到底怎么想的啊,连个话都不给,自己一个人扛事儿很好玩嘛! 然而就在她内心疯狂吐槽,乌纬绳挥舞之间将黑影聚在一起的时候,一个穿着沉沉玄衣的女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挥手,便有黑绫裹挟着黑影,将他们夺了过去。 对方并未和花微杏交手,只是绑了人冲着马车一鞠躬,便带着黑影转身离去。 恰遇上化作人形归来的素瞳,两人擦肩而过,花微杏清楚地看到,那女子微微颔首,素瞳则是弯了弯唇角。 两人未曾言语,却让花微杏觉得他们之间定有什么关系。 “怎么,看小爷看呆了?”素瞳握着一片流光溢彩的鱼鳞,在愣住的小神仙面前摆动几下,试图让她回神。 白色披风在黑影的冲撞下几欲撕裂,素瞳只瞥了一眼,幽深的竖瞳威慑力十足,黑影们登时不敢再动,只露出个猩红的眼睛来瞅一瞅。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煞神,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 “你做梦呢,看盛璇光还差不多,看你算什么。” “你要是变作原形让我摸两把还差不多!”花微杏发出个气音来,语气也有些冲。“你这是饿极了跑去苏江上捉鱼去了,怎么还带回来个纪念物啊?” 黑衣少年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长发,攥着那枚鱼鳞砸了砸花微杏的脑袋,另一手只随意一挥,黑影便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得没一个正经的,这是我刚才追出去的人身上的。他身上血煞之气过重,身手矫健又滑如泥鳅,一般人捉不到他。” “我只能捞到一块甲胄上的碎片,封君所托,怕是只有公子能做到了。” “封君?” 素瞳却只是颇为诧异地看着她,竖瞳里的惊异之色一点也掩盖不住。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最终还是花微杏败下阵来:“封君,是你们上面那个?” 素瞳点点头,倒也不介意她用这么通俗易懂的话说,然而,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只见那穿着粉白衣裙、在皎洁月辉下恍若一朵花儿似的小神仙忽地向前一跳,转过身来,黑曜石似的眼珠子一转,面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右手成拳,在左手掌心处一敲。 “封君,是不是之前你家公子说过的封涪陵?先前我还猜你们是南海那边的,盛璇光还反驳我。” “现在看来,那位封君应当是学了什么魂魄秘术,这才带出个有本事的盛璇光来。” “这么说来,封君和冥界应当关系不错?” 小神仙乱猜一通之际,素瞳就木着一张脸,心想哪里是关系不错,那简直称得上是封君的家啊。 不过无语归无语,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要是今天不说明白,一直让她误会下去,等进了中都城那还得了! 然而素瞳刚想解释,就见得一道青影旋风似的从马车里刮出来,双手搭在小神仙的肩上,颇为认真地问道。 “那些个黑影跑什么地方去了?刚刚我进去了一下,太困了就眯着睡了一会儿,你没事吧?”苏元秋滔滔不绝地说着,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苏元秋这些日子里可完全打破了他之前在八宁山上给花微杏的印象,什么吓人阴冷,都是泡影,这家伙完全就是闲的没事干的典范! “喏,在那儿呢。要是想玩,你可以放开他们练练手。” 花微杏拍拍苏元秋的肩膀,绕过他钻进了马车,素瞳也只欠揍地笑了笑,跳上马车,屈起一条腿,看着苏元秋找了根粗壮树枝将披风一挑,和那些黑影缠斗起来。 苏元秋也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在当世凡者方士之中,确属佼佼者。只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这么一群为了给小神仙完成任务的神仙,被打击得不轻。 素瞳好整以暇地瞧着,不多时就兴致缺缺,扭头进了马车。 而在他身后,青色长袍被风吹得鼓动,皎月之下,仅能瞧见对方殷红的唇,勾起一个锋利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过年真的太忙了(其实咕咕咕太快乐了),我保证,之后会保证更新,不然就揪一个读者秃头! 喜欢的话点一个收藏吧! 第54章 擎苍河上 自打在路上遇到了明娘和陈公子,接下来几天,他们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到了中都城不远处的时候,马都快被抽死了。 倒也不是众人忽然善心大发,而是中都城与清河郡城不同,城中水系密布,主干道几乎全是水路,只有那些个小巷子才是陆路。他们要想进去,就必须改乘客船才行。 苏江在中都城不远处出了条支流,恰恰好穿过中都城,唤作擎苍河,正是明娘栖息之所。 几人抵达河岸时,暮霭沉沉,天光初破晓,寒气入骨。河上客船停了三两只,却都不是什么大船,瞧着像是那种乡野人家出来赚些银两补贴家用的。 花微杏先是环绕四周,却没瞧见红衣的姑娘,暗道是不是□□不好出来, 她这厢还在想原因,那边素瞳已经和几艘渔船的人交涉完,选了一对父子的船。他身子轻巧,便跳上了一个半大的黑瘦少年撑着的船上,站在船头,冲着岸上几人招手。 “且分一分,一条船约莫能承四个人,自分出来便是。” 话虽这么说,素瞳却已经指挥着那少年再靠近些,而后向着岸上的盛璇光伸出手来。 盛璇光一上船,岸上就剩了三个人。 垂阳是要跟着花微杏的,但也不会强行跟着。或者说,在垂阳心里,姑娘在盛道长身边,指不定会更安全些。 苏元秋倒是眼巴巴地看着盛璇光,希冀着对方能开口挽留他,当然,不会如愿。 花微杏没什么执念,扭头就提着裙摆要上老伯的船,帘子刚撩开一点,就被叫住了。 “花微杏,你且来一下,我有事要说。” 她惊讶抬头,撞进那双淡薄的琥珀色眼睛去,心底不由得一震,似乎在什么时候,她也见过这么一双眼睛,只是记不起对方的容貌。 也就怔愣这么一下,素瞳已经被盛璇光赶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到了花微杏这艘船上,推搡着她的肩膀要她过去。 “快去吧快去吧,公子可有话要说呢!” 小神仙听话地走了,素瞳一个叹气,也不进船舱了,盘腿坐在船头,和那老渔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反正进去也是和那个凡人置气,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在外面还能看看风景呢。 花微杏不知道素瞳那么多心思,她上了船冲那撑杆的少年笑了笑,对方有些腼腆地低下了头,耳根子发红,不敢与她对视。 她也没说话,进了船舱便盘腿坐在了盛璇光对面,靠着船壁,开了话匣子。 “怎么,有事要吩咐?” 先前她还不知道去中都城干什么,遇到明娘之后,就隐约有些想法。听到陈公子莫名其妙疯了之后,心里便有了个猜测:中都城里,怕是出了什么精怪。 不然,陈公子的生魂为何会离体,并且不是完整地离体,而是其中的一魂一魄。 盛璇光一向通晓事宜,看那日素瞳的反应便知道,八成这里也有那个什么封君的人在。 素白的指尖在船壁上一点,青芒转瞬即逝,花微杏知道这是已经布下了隔音法阵的意思,有备无患。 盛璇光昨夜里换了衣衫,玄黑掐线金滚边的广袖衫,金冠束发,眼尾处略有熏红,长眉入鬓。再加上他本就不爱言语,看着就更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游。 若非是他脾性好,与那话本子里的暴戾君王想来也是差不离的。 她神游天外,对面的玄衣男子却不会这么任她发呆。他伸手敲了敲船壁,唤回她的心神。 “今日,我要将我的来历告诉你。” “第一次见面时未曾说起,是怕你觉得难堪。再加上,我也并不是很想说出自己的事儿来博同情。” 花微杏屈肘撑着脸,看着对面一本正经的人说道:“你难不成要说,你是当初的乾平帝君?” “如果是这个的话,早猜到啦。”她摆摆手,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毕竟垂阳之前再三强调蝶双飞是乾平帝君的物什,只是阴差阳错才到了她手里,至于是怎么到的,垂阳却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盛璇光勾了勾唇角,狭长的眉眼透露出几分温柔来,他缓声道:“我要与你说明来历罢了。” “那劳什子乾平帝君,都是前世之事了,如今的我,只是个供人驱使的下属罢了。” “封君全名封涪陵,如今掌管着幽冥鬼界,也可尊称一声阎君。在他手下做事,倒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花微杏猛地想起之前在叶振袖的幻境里看到的玄衣男子,分明就是盛璇光的模样,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 “所以,你是勾魂使?” 盛璇光却摇了摇头,解释:“做过几年,后来因为实在是无用,与封君提了条件换了如今清闲的职位。” “清闲?”指尖点着白嫩的脸庞,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她罕见地回忆起了望舒耳提面命塞进来的关于各个地方势力的话。 人间衙门,九重天上神官,幽冥鬼界勾魂使。 每处地方,都由三界人共同守护。就像神官之上还有紫薇星君手下的各种神君管事儿,万千勾魂使自然也不是只靠着阎君一个人管辖着。 听闻阎君因为太过繁忙的轮回事务,不得不从鬼狱里提出来五个妖鬼来,各有封号,称之为判官。 倒是未曾听闻,有哪个人魂做了判官的。 妖鬼好歹生前有修为,修作鬼仙也没那么难。人魂就不一样了,因果缠身,谁知能不能承受修鬼的痛苦,便是侥幸修成,也比不得妖鬼强。 花微杏的脑海里滑过这些,而后神思定在一个词上,“无用”。 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按在那张才被擦过几遍还残留着水渍的小桌子上,身子前倾,额头几乎要贴上盛璇光的额头,圆润的杏眸微睁,棕褐色的瞳眸中倒映出青年的模样。 掌心有些湿润,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在她心中忽然有一个猜想,正掀起惊涛骇浪。 “无用,是什么意思?” 花微杏极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嗓音,生怕被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玄服青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节,玉白的面容有几分冷凝,垂了眉眼,缓声道来。 “我在寻一个人。” 他的话刚说出口,花微杏就打蛇随棍上,追问:“什么人?那个一千四百年资历的杏花仙?” “正是。” “为何寻她,她做什么了?” 这话一说,惹得对方觑了她一眼,小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花微杏强忍着错开目光的想法,与他对视。 右眼下的朱红陡然冷戾起来,盛璇光抬眼,琥珀色的眼眸如一汪深潭,绯红色的唇瓣微动,几近似妖。 “她欠我一场烟火,欠我一场繁华盛世。欠我缠绵春风,欠我清涟芙蕖,欠我漫漫红枫,欠我玉成白雪。” “这个人,她欠我一生一世。” 明明盛璇光的语气和缓,但偏生她后背涔涔冷汗,只觉得自己要是说出来看到的东西,下一刻就会被他一掌打死。 倒不是她自恋觉得盛璇光找的那位就是她,而是,伴随着仙力的回复,夜里常做的梦也不局限于一场大火了。 梦境里昏沉的时候偏多,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幻境里的样子。这次她不再是围观者,而是真真切切的自己。附在追云身上,救走叶振袖,与她一道惨死蛮人乱箭之下,仙力耗尽,魂魄亦是消散。 再加上九重天上确实是没什么草木成仙的神官,便是有,也不是杏花仙。 她自觉是飞升两百年的小神仙,也从未仔细琢磨过,为何自己醒来便在紫薇星君府上,一直受他庇护到如今。 如今只是猜测,但她总觉得八九不离十。 望舒她是联系不上了,但垂阳也做了有千年的属神,总该知道些什么。就算不知道她的来历,也能稍微解开她的疑惑。 打定主意要找个时间问问垂阳,花微杏下了决心,自然也不能在盛璇光面前露出马脚来。 “看来你与她感情挺好,找了很久吧。”小神仙坐了回去,双手抱膝,团成个粉白团子,歪着头带笑问他。 这句话本是个调笑语气,意在缓和氛围。 谁曾想刚一出口,船舱里陡然没了声响,外面竹篙拍水的声音传了进来,愈发显得沉寂。 花微杏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又是哪里触了盛璇光的霉头。她虽爱玩闹,却也是怕的。更别说盛璇光一向不爱玩笑,要是真惹着了,吓都能把她吓死。 再一看,果不其然,玄衣男子起身,晕红的眼尾在她面前一闪而过,腰间的玉禁步微摇,便见得他往船外去了。 “我寻她,千百年,犹不悔。” 几个字砸在小神仙身上,直直让她对着早已放下的湖青色帘布走了神。 看来,确实是迫在眉睫了啊。 说实话,花微杏下凡来其实也不仅仅是紫薇星君一时兴起,与她没日没夜在他耳朵旁念叨想要找靥兽决斗来解脱的话有关系。 在九重天时就她困于梦境,这么多年来,睡过的唯一一个好觉,就是八宁山上寄居的那一晚,一夜无梦,香甜无比。 她的过往,到底和盛璇光有怎样的纠缠,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到那个地步? 倒不是话本子里虚无缥缈的爱,她总觉着,是一种更加复杂、更难解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梗回收√,努力更新,冲鸭!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评论区冒个泡都好呀,是我最大的动力了么么哒 感谢在2021-02-14 22:45:52~2021-02-16 20:4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太好看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中元节 竹篙轻拨,小舟便破开雾霭沉沉。 随着天色渐明,晨雾也渐渐消散,两岸的景象也逐渐显现在几人面前。 船夫父子常年在擎苍河上摆渡,只需瞧上一眼,就知道到了什么地界儿。 黑瘦少年站在船头,扬声告与船尾的公子和尚在船舱里的那个姑娘,“离城还有五里地,您要是往北瞧,还能瞧见咱们的城墙哩。” 少年年岁不大,声音自带着一股子清亮,就连不远处的素瞳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闻言站起身来,往北觑了一眼,只见得十几丈的青墙矗立在视线极远之处,几乎与水面相接。城门上匾额高挂,离得远了瞧不见究竟写的是什么东西,只隐约知道是三个字。 素瞳心下猜想,写的应当就是中都城三字。 船夫父子两人撑船并行,正是风拂水面,轻微的波浪送着不大的小船,更是迅疾。两人都是老手,翠绿的竹篙一点,船身便犹如离弦之箭,稳稳当当地向城门跃去。 到了城门外不远处,花微杏倒也从船舱里出来透气了。 正当年的小姑娘穿了身娇嫩的淡粉色对襟裙,乌发上银制珠花与浅粉色蝴蝶流苏随着动作摇摆。她似乎是有些困乏,站在黑瘦少年身后伸了个懒腰。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还有些松垮的布料便贴近了,展现出那一截盈盈不及一握的纤细腰肢来。 船尾的盛璇光本是仰头瞧那匾额上的字,余光里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抿了抿唇,将血色都压下去几分。 花微杏对此一无所知,她伸手按了按有些酸痛僵硬的脖子,刚刚因为太过无聊,在船舱里靠着船壁睡着了。所以她现在是浑身都疼,只希望能找个地方,求垂阳给她好好按一按。 也许是她运气不大好,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中都城的城墙多宏伟,两条船便并肩进了城门之中。 进了城之后,就与城外的苍茫水面不同了。 虽说是水系分割出来的城池,但城里叫卖的摊贩却是不少的。 擎苍河宽阔,并行几艘船都不在话下。此时两岸边便停靠着不少船,上面的百姓穿着一模一样的蓝白衣裳,提着碎花布盖着的篮子,与岸上的人们交谈着。 “婶子,上次你让我打的梳子我带过来了,你看看满意不?” “娘,糖果子,糖果子!” “这个好看,孩子他娘肯定喜欢。就是,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黑瘦少年撑船行过这两边的摆摊船,带着他们停靠在一处僻静地方。花微杏提起裙摆,雪白的绣花鞋轻巧地踩在船舷上,稍一用力便像花蝴蝶似的落在了岸上,回头望去。 晨辉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别具美感。两岸中都城的男女老少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孔彼此交谈着,话语嘈杂,便唤醒了中都城的清晨。 盛璇光也下了船,缓步行到花微杏身边,与她一道看着这人世繁华。 中都城比不上清河郡城大,却也发展的不错,端看此地能有如此繁华景象,就知道此地的官员到底费了多大的功夫。 那边三人也下了船,素瞳站在最前头冲他们招手,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一行五人,素瞳枕着手臂行在最前头。往后一点的则是花微杏和垂阳,两人手挽手,看起来像是一对外出踏青的小姐妹。盛璇光与苏元秋两人落在最后面,巧的是,盛璇光行在右边,苏元秋行在左边,两人眼角的泪痣也对称起来。 与苏元秋一对狐狸招子四下瞧看不同,盛璇光面容虽有几分昳丽,却一心一意地盯着前面的小姑娘瞧。单这么比较起来,盛璇光便要稳重许多。 苏元秋依旧是单薄的青衫,倒是没像前几天夜里那般打寒颤,身形潇洒,自带一股风流韵味。 这五人各有风骨,才走了没几步,便有许多人瞧过来。 倒也不是什么惹人厌烦的窥伺,只是有那么几个大胆的姑娘不止看了又看,还从楼阁上丢下鸳鸯配的香囊来。 盛璇光对这些不感兴趣,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竟也都躲了过去。而一旁的苏元秋,不仅一个个接了,还颇为招蜂引蝶地冲着上面招手,惹得姑娘们止不住地惊呼。 素瞳被香囊砸了的第一次,就抓起来反丢了回去,正正好砸在那姑娘头上,让她眼冒金星,半天都缓不过来。对方的小姐妹骂他,他也摇头晃脑装听不见。 “啧,就这本事,还想砸小爷我。” 花微杏老早就拖着垂阳跑了,两人此时在小巷子最前头,带着新鲜出炉的幕离,看那三人顶着姑娘们的热情往这边走。 “你看看,素瞳也太不解风情了,和盛璇光一样不要理就好,还还手丢一下,八成把那些个姑娘们的心都伤透了。” “苏元秋这个家伙真是不会挑时间,就这么磨磨蹭蹭,难不成他还能发展出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来嘛!” 眼看着有几个姑娘已经出了门,接连不断地上前去问话,花微杏探头探脑地瞧了瞧,确认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走不开了,也就拉着垂阳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转身之前,她冲着那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另一条巷子,就算是通知了。 * 自从与盛璇光一道走,她就从来没担心过银钱的事,选客栈自然也就只有一个要求,舒适!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花微杏不打算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但有钱的确做事方便些。她看对了地方,便让垂阳去和掌柜的交涉。 这是一家三层的木楼,外靠着便是擎苍河,推开雕花窗,便能瞧见河面上船来船往各色交易,很是热闹。 一层是宽敞的大堂,二层则是一个个的雅间,倒是也有那种简单由屏风隔开的空地,用来给某些附庸风雅却又囊中羞涩的学子们来撑面子。 至于三层,就是花微杏瞧好的住处了。 酸枣木的门上刻画着飞禽走兽,右边则挂着各个居室的牌名,空闲处放着各式的花卉盆栽,装点着过于单调的廊道。 这家客栈算不得大,生意却很是火爆。 花微杏本打算选个片区,五人都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她从小二手里接过那小茶壶,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等着俩人商议好。 不一会儿,掌柜的跟在垂阳身后过来了。 垂阳率先解释,“客房不多,也没有一整个片区了。” 她不甚在意,翻开杯盏,将茶水倒进去,袅袅白雾柔和了她的眉眼。 “分开也行,总归就这么大的地方。” 这时候掌柜的往前走了一步,靛蓝色的布袍穿着齐整,私塾先生一般续着山羊胡须。 他先是拱手一礼,这才直起腰身,眼神守礼地落在桌上,并不与她对视。 “临近中元节,小店客房也只剩了三间,不知您几位可否凑合凑合?”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三男两女,她和垂阳可以一起,苏元秋一个人一间,盛璇光和素瞳一起就行。 是以,她捧着杯子点了点头。 客房的事儿解决了,垂阳便又跟着掌柜的去登记名簿了。 如今算得上大清早,一楼大堂里没几个人,店小二也拎着自己的毛巾无聊地跨坐在一张长凳上。 花微杏福至心灵,拎着小茶壶到了店小二跟前,店小二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就想站起来,面上也带了点尴尬,“姑、姑娘,有什么吩咐啊?” “茶喝完了是不是,我再给你倒去!”他伸手去接茶壶,却被花微杏摁住了。 拽着茶壶把手没拽动,店小二脸都有点僵,暗道这姑娘是不是看他偷懒专程来骂他来了。 谁曾想那粉衫的姑娘只是眨了眨眼睛,娇嫩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笑意来。 “我们刚来,不知道中都城有什么有名的地方可以去观赏一下的?” 原来是问游玩地方的啊。 店小二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坐下来,甚至伸手拿了个杯子。花微杏上道地给他倒上茶水,做个合格的听众。 他喝了口水,右手在桌上一拍,便讲了起来。 “中都城可是好地方,要说那钟灵毓秀的地方可比比皆是。” “当然了,还是你们来得巧。” “今日是七月十三,后日便是中元节,多少人都是冲着我们的中元水灯来的!” 花微杏适时地提出疑问,“水灯,是有什么讲究么?” 店小二眉眼弯弯,显然对这些事情很是了解,“咱们中都城有条擎苍河,喏,就是你们进城那条。” “传闻中,水灯铺就的灯路尽头,便是地府的入口。中元节之日,往日入了那门的先祖,便会跟着水灯上家人的气息找回家来,入亲眷的梦。” 店小二之后还讲了林林总总许多,兴致起来的时候,一连喝了好几杯的茶水,喝完便十分爽快地一伸,意思就是再来一杯。花微杏一拎茶壶,得,已经被店小二喝光了。 可她还没说话,店小二身后便有一声暴喝响起,顺带着过来的,还有一只不大的绣花鞋,鞋底沾了点泥土,准准地打在店小二头上。 “哎呦,谁打我!”店小二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汹。 “你老娘我!” “还在那儿偷懒,再这样,明天老娘把你丢进擎苍河里见你亲爷去。”布帘子被掀起,露出妇人的半张脸来,柳眉倒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鸭! 第56章 白山道 不多时,三人便摆脱了热情的姑娘们,循着花微杏刻意留下的印记找了过来。 除了苏元秋抱了满怀的各色香囊外,盛璇光和素瞳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三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大堂上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落座,吃茶饮酒,闲来聊上几句。 俊美的郎君一踏进来,光线不甚好的大堂似乎一瞬间都亮了起来,更别说,还是三个。 当下便有几人交头接耳,小声说了起来,花微杏就在他们不远处,勾起嘴角听了一耳朵。 “这几个郎君可真是好颜色,先前听那些姑娘们说,城里大清早地来了几个俊美的外地人,估摸着就是这几位了吧。” “唉,要不是陈公子没了,咱们中都城也是有能拿的出手的青年才俊的。”青衫书生摇摇手中扇子,颇有些遗憾。 一旁的深蓝长袍男子连忙拉他,“你可别这么说,怀远兄如今在中都城如日中天,你还提那痴儿做甚!” “要不是那天他不顾阻拦出去,怎会如此!”青衫书生捶胸顿足,面上全是哀痛,一张桌子上的人都赶来劝慰。 “不是你的错,是陈公子命不好。”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我们再去探望一下,指不定,指不定他见了我们,也会清醒些。”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话不过是个客套话,没有人当真的。要是真的有用,早在一年前就有用了,何至于让陈公子无能之名在中都城都传遍了。 几人推推嚷嚷出门去,盛璇光和花微杏对视一眼,她勾唇一笑,施施然起身,走到最前面带路。 大堂众人却对花微杏视若无睹,依旧各聊各的。 素瞳已经瞪了好几个把他当珍惜物件瞧的人,此时回头就看见小神仙衣冠楚楚行在前面,却没引起任何人的窥视,不由得咬了咬后槽牙。 盛璇光倒是福至心灵,但也沉默不语地跟上,并指扯了扯那粉白的披帛。 花微杏没停步子,只是将自己歪了的披帛扯回去,慢慢在前面走着。 走过寂静无声的二层,便上了居室所在的三层。 三层本就有人居住,正是晨间用饭的时辰,自然有人开了门,与他们正对上,怔愣了一瞬,也便低着头下楼去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走在最后的素瞳听见对方嘀咕一句,“怎么现在俊俏公子都扎堆走的,前面引路的小丫头长得可真是普通啊。不是说,俊俏公子身边不都得有娇妾美婢嘛,都是瞎诌的吧。” 黑衣少年想了想花微杏那张称不上美艳但也绝对和普通沾不上边的面容,心想这几个人八成是眼瞎,连貌美的小娘子都瞧不出来。 三层以风花雪月划成了四个区域,又缀以牌名区分。 他们倒霉,三个居室恰恰好落在三个地方,不相邻也不对门。 她和垂阳之前已经挑了一间,便是门朝北的风信子。草木化形,多多少少留些许习性,她便是喜阳的那种,上来一瞧,两间客房在背阳的地界儿,便忙不迭地选了风信子。 剩下的两间,一间在廊道最里头,唤作花满楼,另一件唤作月枝头,则在另一边的第一间。 花微杏站在风信子门前一摆手,指了两处地方,“喏,剩下的就是这两间了,你们挑一挑住进去。” 盛璇光不是很在意这些,自然让给了苏元秋先选,苏元秋也爽快地选了花满楼,捧着满怀的香囊摇摇晃晃地去了。 那自然,剩下的月枝头便是盛璇光和素瞳这几日的居处了。 素瞳本还等着自家公子迈步,结果就听到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这般吩咐道。 “素瞳,你且先回去,我与花微杏还有要事相商。” 素瞳满头问号,这一路上还没聊够啊,怎么还有事情要商量呢!但素瞳不敢问,只能低头称是,便快步走去了月枝头。 踏进房门之前,他耳尖地听到自家公子用着平淡的语气说道,“要不要一道出去,去白山道上看看风景?” 白山道,是中都城少有的一条宽敞大路,青石板铺地,能供四辆马车并行,那里的铺子大多都是金银首饰玉石古画,是达官显贵们惯去的地方。 刚刚摆脱那些个孟浪的姑娘时,多次听到白山道的名字,似乎这些天在那里有什么盛事要举行。 嗯,那么问题来了,到了中都城,一不找明显有古怪的陈家,二不召来勾魂使问个清楚,却去邀请小神仙逛劳什子的白山道,公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思来想去都想不出来,素瞳也就放弃了。 等他从月枝头出来,打算先去陈家探探情况的时候,风信子前头已经没了人。 从他进去到出来,满打满算也没有盏茶功夫,这两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去那白山道瞧热闹啊。 不对,肯定是那小神仙打蛇随棍上,拽着公子去的! * 日头渐高,白山道上却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颇有几分万人空巷的架势。花微杏还没来得及找个人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就被卷进人潮,还接连被踩了好几脚。 探头想让盛璇光帮一把,结果他那边,与她也一般无二,正被人群挤来挤去。 他似乎从来没被这么挤过,俊秀的长眉皱起,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也现了微怒,眼尾更是急出了红来。可他又不会像那些个百姓似的用身躯挤出一条路来,只能随波逐流。 花微杏本来还有些怒气,看见这一幕反倒没那么气了,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没盛璇光那么娇贵,也不在乎被人骂上两句,只暗恨今天竟然穿戴了一条披帛,总是钩挂在别人身上,阻碍着她向盛璇光靠近的步伐。 到后来她直接松了手,任由那条她还算喜欢的粉白披帛掉落在地上,而后被人们踩踏勾带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原本隔的不远,花微杏又反应的及时,自然也没耗多大功夫就拉住了盛璇光因为宽大而被挤出层层褶皱的袖摆。 因着一路挤过来,她低喘着气,两颊上也泛起红晕,指尖一点点收拢,将那只是靠着指节弯曲勾住的布料全都攥进手中,这才算松了口气。 “呼,你说的时候,可没告诉我,白山道有这么多人啊!” 盛璇光没回话,只是伸了手攥住她纤细的腕子,使了力气,将她直接从缝隙中拽了过来。 她并未想到盛璇光会这么做,撞进男子的胸膛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茫。 不是,怎么忽然这么激动,明明她已经拽住他的衣服,不会再被人流分开了啊。 花微杏想不通,也没时间想通,因为她忽然发现,白山道的百姓忽然暴动起来。比起刚才只是漫步目的地挤在一处,此时的他们像是疯了一般,一股脑儿地往北行去,就连他们两个,也被裹挟着前行。 因着在盛璇光怀里,她倒是没再被挤到。 她抓紧了面前带着松木冷香的衣衫,上面金纹微凉,摩挲着掌心中细腻的皮肤。 “怎么了?” 盛璇光只抬头往那边瞧了一眼,便伸手将探头出来的小姑娘摁回怀里。这次,他的手没有离开,牢牢地护在小姑娘的后脑勺上。 他低声地说:“小心些,人太多了,我带你过去看看。那边似乎搭了个什么台子,你不要挣扎,免得伤了自己。” 闻言,本来还想窜出来瞧热闹的花微杏瞬间不动了,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盛璇光带着她移动。 等到了近前,盛璇光才放开些,让花微杏能够转过身来,将那台子收入眼中。 盛璇光确实没有看错,这里临时搭起了一个丈高的台子,铺上纯黑的布,上面站着两个人。 左边是个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男人,眼尾用黑粉装饰拉长,嘴角也涂了血红的胭脂,瞧着就是一副鬼怪的模样。 右边的人则不同,是个穿着锃亮的白铁铠甲的将军。长眉入鬓,面容英俊,手持两口宝剑,寒潭似的眸子射出两道寒光来,骇人得紧。 “叶将军剑斩恶鬼,护卫我中都百姓!” 人群里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百姓们便此起彼伏地喊起来了。 “叶将军威武!” “驱逐恶鬼!” “把鬼怪打出中都城去!” “叶将军好俊俏,我也要嫁一个这样的盖世英雄!” 随着百姓们的叫喊,台上的两人也动了起来。画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咆哮地扑了上去,却被叶将军灵巧地躲开,手中双剑恍若游龙,三下五除二便将恶鬼逼得节节败退,到了台边。 叶将军嫉恶如仇,两口银光宝剑送出,口中也暴喝一声:“你这恶鬼,让爷爷送你去轮回!” 宝剑刺中恶鬼,恶鬼从台上跌下来,面容扭曲地嚎叫。 有那入戏的百姓还想上去踩上两脚,却被台上的叶将军挥手阻止了。 “恶鬼虽被剑气所伤,凡人触之也有风险,且让在下带他离开便是。”说罢,叶将军也从台上跳了下来,拎起那恶鬼便往台后的小院里去了。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戏,但让人不明白的是,为何中都城百姓如此热衷? 盛璇光静默地目送叶将军离去,正想和花微杏说点什么,就见她双手扒着他的手臂,探听着周围百姓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丢进存稿箱忘设时间了。以后还是按每晚十二点来更新吧,不然我老是忘记。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57章 第二场戏 “这才第一场,不知道下一场又是哪个郎君来扮神仙呢?” “听闻今年李家公子掺了一脚,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位一样,扮神使喽。” “这还用你说,李家这位祖宗眼高于顶,之前事事被陈家公子压一头。终于捱到顶头大山倒霉,他不止撺掇了自家老爹上门退了亲姐姐的亲事,还试图取代陈公子。你说,他难道会放弃这绝好的机会?”说这话的人也是个书生,似乎窃听了不少这些大家族的阴私,此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中都城大多数百姓对于李家退亲其实很是理解,毕竟谁家也不会把自家正值花期的闺女儿往火坑里面推,哪怕这火坑之前是个金疙瘩,还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花微杏对此不置可否,只专心地听。 其实说起来,书生也算得上陈李两位公子的同窗,只是本事不高,并不能混到这两位贵公子的圈子里去,只能远远地瞧着。 似乎是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以急切的目光对待,书生有些飘飘然起来。 在此时,忽然有个小姑娘举手,他也是书院里出来的人物,伸手示意那姑娘说。 姑娘和个小兔子似的,粉白衣衫分外可人,云鬓香腮,发上珠花都好看得紧。 “那,陈公子是怎么倒了大霉的呀?”姑娘语气天真可爱,略微歪头,粉色的发带自脸侧垂下,像个小仙子。 书生正想回答,就听见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无比热情地说了起来,一个个,仿佛亲眼见了那陈公子怎么发疯。 “陈公子不听老人劝呦,说了中元节子时过后,白山道上百鬼夜行,魍魉众多,一不小心就会丢了魂。他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丢了魂变作个疯子也是自作孽。” “谁也不知道他大晚上到白山道来干什么,中元节鬼门开,魑魅魍魉夜行,一个大活人闯进来,那不好比肉包子打狗,有命在就不错了。” “听说早些年,有人直接丢了性命呢。” “哎,你说的是那什么名动中都城的绝世花魁吧!我听说是有人要强占她,吓得她和情郎连夜私奔,哪想情郎还怕没出来,她就被白山道上的魍魉生吞咧,连个尸骨都没留下呢。” 听着几个热情大娘的八卦,花微杏完美地充当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小辈,也不嫌她们唾沫星子横飞嗓门奇大,只柔柔地应几声。 这几位大娘可能在家里从来没见过如此懂事听话的孩子,当下就拽着花微杏的胳膊,一边往前挤,一边回头用和蔼至极的嗓音说道。 “小妹子这地方可看不见什么,俺带你往里走走。” 三个大娘在前面开道,领头的那个顺手推了一把一直在她们身边做哑巴的女人,然后就带着老姐妹们和那些个对她们如此行径有怨气的人唇枪舌战去了。 一个深蓝布裙的年轻小媳妇被丢到她身边护着她,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腼腆地说道:“我婆婆就是这性情,没恶意的。” 花微杏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万幸盛璇光刚刚追去了其他地方,不然,还不知道得花费多大功夫,才能带着他打探消息呢。 被带着挤到了戏台前面,她也就和这群妇人们一起抬起了头,等着第二场戏的开场。 从小媳妇温吞的话语里,花微杏得知第二场演的是神使点化恶鬼,使之得道升仙的戏码,听起来,似乎也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儿。 百姓们热切地看着戏台子,先上来的是一个着花衣左手握着刻刀右手攥着一柄未成的木扇子的人,面上胭脂勾画,活脱脱一个美娇娘。 花微杏心想,莫非是段缠绵悱恻的故事? 可台上的人一开口,就把她这想法打破了。 嗓音清越,犹如深涧流水,却并不女气。 这是个男人。 花衣男子自表身份,他唤作林洗墨,是戏班子里的当家花旦,不幸遭了大难,只能在这处天天唱戏。 当然了,原词文绉绉的,花微杏左耳进右耳出,只知道了个大概。 周边的人虽然年年都看这戏,却仍旧有那多愁善感的人感慨几句:“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林洗墨真的好惨啊。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想在生前的地方唱个戏都不行,被那些坏人请了诸多道长来超度。” “是啊,那哪儿是超度啊,摆明了就是亏心,怕林洗墨报复。也万幸神使大人英明神武,没听信小人谗言。” 花微杏一边听着百姓们的话,一边看着戏台之上花衣男子身段柔美,口中咿咿呀呀的念词。 而这一切,包括刚刚还慨叹着林洗墨的命运的百姓,都陡的安静下来,恍若被人集体下了禁言咒。 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玄服的公子,金冠束发,眉眼狭长,眼尾处一颗泪痣,周身气势却极其凌厉。他只是半眯着眼,看了看那扮作林洗墨的男子,并未说话,却让众人都为林洗墨捏了一把汗。 他们心中无一不在想,以前总觉得林洗墨成了冤魂,却被神使三言两语劝服,实在是没有什么骨气。但见了这男子才知道,什么叫做无言的威压。 这人都无需开口,只这么冷冷地瞥过一眼,他们就忍不住想五体投地大声求饶。 “你是何人?” 枯井无波,明明只是平淡地发问,对面扮作林洗墨的男子却冷汗直流,半晌才捏紧了手中的刻刀,将心中的惧怕压下去,开口将先前所说又复述了一遍。 说到搭戏台唱戏的时候,他看见对面那神使眉头一蹙,锐利的视线随即打量了他全身。 花衣男子腿都软了,他不明白,怎么临上台了,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压着自己的本事的李公子变了卦,自个儿不上台不说,还叫了这么一尊煞神来。 可不管怎么样,戏还是得演下去的,要是演砸了,别说东家不会让他好过,怕是中都城百姓就先冲上来把他打死了。 “我于此地逍遥,你又是何人?” 对方久久不应,花衣男子也急得忘了惧怕,李公子到底找来了个什么人物,词儿也不背,莫非上来装哑巴吗? 眼看戏就要演砸了,戏台子前却蹿上个人来,粉白衣裙好比穿花蝴蝶,此时弯着腰拍拍衣裙,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先是冲那黑衣公子笑笑,又看向花衣男子。 “你不去投胎,反倒在此祸害百姓。那些魂灵跑去神殿外日夜哀嚎,神官便遣我二人来查看情况,顺带,送你去轮回。” 说完,那姑娘向他隐蔽地眨了眨眼,花衣男子立马反应过来,这姑娘应该认识那人,八成是来救场子的。 他脑子转的快,三两下就把之前那冗长乏味的词儿砍了个七七八八,抬手便将手中的刻刀掼在地上。刻刀是开了锋的,他自然不敢随意丢,要是伤了人,那可是摊上大事儿了。 是以,他换了角度,让刻刀牢牢地扎进自己身前半尺处,勉强也算得上是那两位身前。 啪的一声,手中半成品的扇子被打开,尚未雕刻完的山水有些粗糙感,扇面遮住恶鬼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来。 他声音不复之前的柔美,低沉却带着疑问:“这世间,莫非就存不下一个林洗墨么?” 这问题自然是没人回答的,因为,花衣男子竟然率先动起手来。 那花衣本就是一件戏服,如今被他舞动起来,倒也有几分凌厉之势,冲着两人而来。 但在花微杏这种见过不少武神打架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但应付那些个百姓已经是足够了。 她本想装个样子,和这人打几个来回,全了这戏码也算完了。谁让盛璇光出场把人家好好的戏都毁了呢,自然只能她来补了。 然而,更快的是盛璇光,他好像一下子开了窍似的,与那花衣男子打的有来有回。 按理说,赤手空拳打架,大多是不具有什么美感的。但盛璇光偏偏是个例外,明明掌风如刀,从旁看去却像是个花架子。是以,两人打得十分好看,字面意义上的。 起码台下原本不敢说话的人们此时已经惊呼起来,为两人有来有往的攻势。 直到五个回合后,花衣男子落败,手执折扇半跪在地上时,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显然是很喜欢这场以前从未见过的打戏。 “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盛璇光抿了抿唇,并未回答,竟是先扭头看身后花微杏的意思。 花微杏已经到了台边,正准备跳下去。毕竟已经没了她的戏份,这么傻站着,只会让人觉得无趣。 然而盛璇光一个回眸,就让她不得不又掺了进去。 “既然已知错,便随我师兄回冥界去吧。” 花衣男子无言,只是垂了眸子,似乎已经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盛璇光倒是懂了,走过去将花衣男子拎起来,就极不客气地拖到后台去了。 花微杏跳下了台,原本腼腆的小媳妇也眼眸晶晶亮地凑上来,“姑娘,原来你也是演这戏的呀。” “怪不得呢,你生得可真好看,演仙子就跟真的似的。” 什么就和真的似的,她本来就是好嘛。 花微杏暗自腹诽,却也识趣地没说,只是问了问之后还有什么戏。 小媳妇把她当作戏班子里的人,虽然诧异她为何不知道,但也如实以告。 “听说还有一场龙君救旱呢,姑娘可要上去演什么人物?” 那自然是没有的,花微杏摇摇头,她本就是救场,对演戏可不感兴趣。 她又看了一眼戏台子,发现盛璇光没有回来的迹象,不由得蹙了蹙眉,还不知道先前他为何出现在上面,怎么如今又回不来了? 这样想着,她和那小媳妇打了招呼离开,去往台子后面的小院,那里应当是戏班子修整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专栏预收文,喜欢可以带回家鸭!或者,收藏这个蠢作者也是可以的(笑) 第58章 陈李两家 这院子不大,推开门来便能一眼瞧个清楚。 院子正中央站着两批人,其实说两批人也不对,因为站在五六个少年对面的只有一个人。 与对面领头少年一看就知道抹了铅粉而造出来的白皙不同,这人天生便是这般透白,如今明晃晃地站在阳光下,竟让他对面的人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因着门扉忽然开了,刚才还紧咬着对方不放的少年郎也不免分神来瞧是谁。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个姑娘,一个恍若天仙般的姑娘,并非是庙宇道观里见到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神佛,更像是那种传说里踏光而来、要寻个如意郎君的九天玄女。 花微杏蜷了蜷手指,依旧保持着推门的动作,面上是有些疑惑的表情。她看了看那少年郎,对方却像是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收回视线,耳垂都蔓延了些许红色,再看他对面的青年,绽开一个笑来。 “师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 师、师兄? 那自己刚刚岂不是得罪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郎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嚣张,只暗自想怎么能弥补一下自己破碎的初印象。 “不知……”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抢了他角色上台去扮神使的那个男人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睁大了眼睛。 花微杏并没有察觉这在她面前施展的小手段,她走上前去,扯了扯盛璇光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走。 刚迈出去两步,从另一边猛地蹿出一个人来,险些将她撞到,还是盛璇光扶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那也是个不大的少年,面貌普通,身量也是中等,穿着件石青色的长衫。 此时他张开双臂挡在花微杏面前,看着她娇嫩的面庞,眼里划过一丝贪念,口中却是正义凛然的话语。 “你师兄莫名其妙抢了我们李公子的戏份,在中都城众多百姓扮了神使,岂能一走了之!” “怎么着也得留下点什么东西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盯着盛璇光腰间的玉禁步。那是他瞧好的东西,只要他能替李公子办好事,之后便会赏给他的。 盛璇光并不在意这些俗物,拽下玉禁步便随手丢了过去,并不在意它是否会因自己这随手一掷而破碎。 做完这些,盛璇光便扯着花微杏的腕子往外走了。虽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也不愿意因为不相干的人在此浪费时间。 那少年手里攥着玉禁步,却依旧不依不饶,急跑几步将院门关上,还用木栓卡住。 “不知,这是何意?”花微杏依旧眉眼弯弯,似乎并没有生气,她甚至挣开盛璇光的手,自袖中拿出一枚羊脂白玉造就的玉佩来。“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石青色长袍的少年尚还洋洋得意,他跑到李公子身前,双手将玉禁步奉上,向他请示。 少年本是想得到李公子的夸奖,却不曾想刚刚还口口声声要盛璇光好看的少年忽然转了性情。 李公子接过玉禁步,而后,一脚踹上了他的胸口,直将人踹飞出去半丈的距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暴喝。 “谁让你擅作主张!” 盛怒之下的李公子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又能出声了。攥着玉禁步转身,想要弥补一下时,却发现刚刚还在不远处的两人,竟消失不见了。 问周边的几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蠢货,还不快去查!” 李公子猛地将玉禁步往地上狠狠地一掼,翠色浓郁的玉登时就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狠狠地瞪了被踹了一脚便俯下身子不敢再动的少年,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 白山道上依旧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哪怕已经演到了最后一场戏,还是有不少百姓正在往这边赶。 盛璇光拽着花微杏逆着人流而上,这次他没有吝啬仙力,周身闪着蒙蒙的光,便让人群自动分出一条小道来。 “既然都使了手段从院子里出来,为什么不直接回客栈呢?” 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抿了抿唇,却并未言语。直到两人出了白山道,停在了岔道口处。 他抬头看了看,似乎在确定着什么,而后便转过身来,从攥着她的手腕改为牵着她的手。 虽说这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触碰,但莫名其妙的动作,还是令她怔愣一瞬。 可她还没问出口,就觉得身子一轻,再一晃眼,竟已经站在了岔路口的屋脊之上。 向下一看,顿时目眩神迷,吓得她连忙扯着盛璇光的袖子贴了过去,眼神也放在他脸上,半点不敢再往下瞧。 身旁的人显然也知道她这个毛病,牵着她的手在屋脊上缓缓坐下来。 视线变低一点,身子倒是没那么僵硬了,只不过她依旧不敢放手,将那原本顺滑的衣袖抓出了条条褶皱。盛璇光瞧了一眼,倒是没说话。 于是乎,苍穹之下,只有小神仙一个人在絮絮叨叨。不过她也没有说很久,因为,先前在院中的那些个少年们走出来了。 领头的依旧是那个李公子,他卸去了面上的铅粉,便露出原本偏黄的肌肤来,眉眼间有种阴冷的气质,让人不寒而栗。少年手中把玩着一个破旧的桃红色香囊,在转过路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笑来。 岔路口处窝着一只老黄狗,皮毛暗淡,瘸了一条后腿,瘦小的身体上似乎还有着皮藓之类的病症。 李公子就是冲着它来的,他上前踹了老狗一脚,换来了老狗半死不活的呜咽声,却没有被咬,它实在是太老了,已经没有力气,只能迷蒙着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少年从怀中抽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匕首来,轻轻一划,便挑断了香囊的束线,里面几个细长的东西滚落下来,摔到老狗面前。 老黄狗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但它抽动鼻子,便闻到了逸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这是一块生肉,又或者不止一块。 老狗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它并不在乎这是生肉,甚至可能是新鲜的生肉。它饿得发疯,哪怕是濒临死亡的时候,它也倔强地想活着。 因为,它要等一个人来,等一个很久没出现的人来。 看见恶狗扑食,李公子放肆地笑了,他侧着身子,阴鸷的眼神在那些和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划过。 “看到没有,办事不利,就是这样的下场。” “所以,你们会好好完成我说的事情的吧,嗯?” 他身后的少年脸都白了,个个点头如捣蒜,生怕慢上一刻,自己的手指也会被连根砍下来喂狗。 那皮毛暗淡、不知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依旧苟延残喘的老黄狗,正啃咬着几根手指,指腹处还能看到明显的茧子。 李公子得到了回应,便大摇大摆地拐进了另一条大道上,身后的少年唯唯诺诺地跟上。 花微杏和盛璇光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刚刚还说个不停的小神仙也闭上了嘴巴。 风拂云动,日头渐渐西垂。 两人已经在屋脊上坐了很久了,他们倒也不是一直无话,刚刚素瞳将他在陈家打听来的消息借由传讯蝶送了过来。 城外遇到的那位陈公子,全名唤作陈澈,是中都城有名的佳公子。不止文采斐然,武艺也略有小成。陈家又是有底蕴的大儒世家,自然风评也是很好。 而与他从小结亲的那位李家大小姐,却不是很有名了。 因为在中都城里,出名的是她那个喜怒无常的弟弟,李公子李修竹。 李修竹名儿起的风雅,却和陈澈打小不对付,不是那种觉得姐姐被夺走的不对付,而是恨不得对方死了的不对付。当然了,这只是李修竹单方面的针对罢了,陈澈一向是不稀得与这小他三岁的少年计较的。 论势力,只是商贾的李家比不上桃李满天下的陈家;比儿女,李家算上庶子总共七八个公子都比不上一个陈澈。 差距太大,李家人就算有时候觉得陈家傲慢,也只是心里想想,并不敢表现出来,甚至十分积极地想要攀上这个亲家。 可自打去年,陈澈某次外出与友人踏青晚归,据说是遇上了心上人,便起了退亲的意思。 陈李两家还没查清楚陈澈口中的心上人是谁,便被陈澈七月十三跑去白山道的找死行为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山道那是什么地方,在七月十三,那可是能要人命的。 陈家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便火急火燎地去接人,生怕去的迟了,见到的就是一具白骨。 但陈家运道好,陈澈竟然没死,捡回了一条命。可那风华绝代的陈公子也死在了那一夜的白山道上,活下来的只是个痴儿罢了。 李家急急忙忙地退了婚,虽说短时间名声不大好听,但靠着惯会伪装的李修竹,竟也慢慢立了起来。 外界对于李修竹的看法也似乎自那夜后改变了,以前的他阴鸷不讲道理,之后的他倒是彬彬有礼起来,似乎遭遇了这样的横变,懂事了许多。 百姓们大多都是不记仇的,或者说,真正见识过李家少爷手段的人早就见了阎王,也无法开口诉说。 花微杏见了之前那么一出,对于李修竹的变好却是不大信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她便觉察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一个人的神态是很难改变的,可在李修竹踹那个讨要玉禁步的少年之前,她竟察觉不到他身上一丝一毫的戾气,似乎他本就是那样气息平和的人。 白山道的人渐渐散去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正如素瞳传来的消息一般,七月十三,白山道上会有极可怕的事情发生。 夜色笼罩住整条街道的时候,花微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冷的,而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 因为,在那浓重的黑暗中,有什么令她极为不适的东西,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啊么么哒。 预收文在专栏,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家,当然,把我带回家也是可以哒(娇羞) 第59章 深夜小院 两人已经在屋脊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了,盛璇光几乎一动不动,连带着花微杏也没怎么动过,最多就是动动胳膊指一下字眼。 素瞳传来的消息,头一次罕见的是以文字形式,而非本人前来禀报。当然,或许也有盛璇光告知过的缘故。 总之,因为一下午没怎么动弹,看见盛璇光猛地起身下屋脊的时候,花微杏也下意识地想跟,结果下一刻,她就腿软脚麻差点直接从屋顶上滚下去。 为什么说差点呢,因为在她与粗砾的瓦片亲密接触之前,有人拎住了她命运的后衣领子。 这个人,除了经常把她拎来拎去的盛璇光外,不做他想。 在两人安全落地的时候,花微杏便挣扎了一下,盛璇光也适时地松了手,让扑腾的小神仙踩在了实地上。 “那边,有什么东西么?” 入了夜,又是将近十五的日子,哪怕月亮不是那么圆润,也在夜空之上尽职尽责地发光,照亮这条街道。 银辉铺满长街,夜里却寂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 “一起去看看吧,或许,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也说不定。” 金线玄衣在月光下更显得高洁,半张如雪的面容显现在光下,下颌线绷紧,眸子却直直地望向远方。 花微杏也不啰嗦,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白山道宽敞,却不是那种笔直大道,自然也不能一眼望到头。 两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白山道上,连脚步声也未留下,便到了之前的戏台前。 其实那不过是个木板搭将起来的台子,听那姑娘说,也只用一日,隔天便会有人将它拆了收好,留待下一年使用。 白日里的红布依旧妥帖地在台上铺展,倒是一眼就能瞧见那场闹剧里花衣男子临机应变将刻刀丢出去的痕迹。 花微杏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了,戏台子搭在白山道正中间,往后的道路一览无余,自然也用不着去查看。此处戏台,恰是天然的一处瞭望台。 她撩了裙摆,一手撑着台子便坐了上去,脚碰不到地,也便自然而然地晃荡了开来。 “这儿什么也没有啊,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她乌鸦嘴,还是就这么凑巧,原本寂静无声的长街上,竟然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并无掩盖,不是女子行路时那般莲步轻移恨不得自己只是足尖掠过的轻微声响,却也不是平常粗莽汉子随意走路的声音。它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落下似乎都被丈量过似的。 是以,花微杏猜想,这一定是个有涵养知礼仪的人。 但她并没有急匆匆出去查看,因为脚步声,是朝着这边来的。 那人是背对着月光的,所以,她瞧不见他的面貌,只能看到他套着一身宝蓝色掐丝锦纹长袍,长发被白玉冠固定起一半,皂靴并无纹饰,行走之间自有一股君子之气。 盛璇光就站在花微杏身侧,自然也瞧得见这人,但他除了这些表象,还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他微微拧了眉头,浅色的眸子凝视着来人,表情颇有些无奈。花微杏瞧见他神色,也诧异起来。 盛璇光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乾平帝君,后来又做了阎君手下的唯一一个人魂判官,漫长岁月侵蚀之下,喜怒不形于色才是正常的。 尽管她总是热衷于逗弄盛璇光,但她在正经做事的时候,的确少见他这样的神态。 莫非,来人很棘手么? 这样想的时候,那人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她可视的范围。因着拐了个角度,她也能瞧见他的大半张面容。 白皙的面容上浅晕生光,五官柔美却并不女气,黝黑的瞳眸死死地望着这边,瞧着有些瘆人。然而,这并不是最让她惊讶的。 待看到这张脸,她也算知道了盛璇光为何是那样一副神态。 无他,任谁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有妖魅魍魉出没的地方遇见一个熟人,还是一个已经在此处狠狠栽过跟头的熟人,脸色都不会太过好看。 不过,说是熟人也许也不太对。因为,他们也不过只见了一面罢了。 那人对两人视若无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推开了戏台子后面的小院,迈步进去。 花微杏使了个眼色,玄服青年点了点头,便继续看向来路。 小姑娘从台子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却注意着没发出什么声响。 在盛璇光的余光里,姑娘柔嫩的手指轻巧地拎起裙摆,脚步轻盈地从他身侧窜了出去。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向都十分正经的他,竟然面上带了轻柔的笑。 这一切花微杏都不知道,她也进了小院,刚迈出去两步就一个趔趄,险些脸着地摔在院中央。 然而院中又没什么响动,她原以为自己抬腿抬得不够高,绊倒了门槛,亦或是踩到了什么石块,这才身形不稳倒下了。然而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沉沉的黑眸。 花微杏心中一惊,面上倒是没显露出什么,伸手将裙摆上沾染的灰尘拍下来,便看着对方,等着一个解释。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陈澈压根儿不理她,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处地方罢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甚至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五六趟,确认了对方的眼眸的确没有随着她的走动变化。 这其实也是正常的,毕竟,陈澈已经疯了。 虽说她并不曾知晓他是怎么疯的,但与昨夜见到的明娘身边的陈公子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怎么注重一些细节,但也并非看不出面前的陈澈与那陈公子的不同来。 明娘身边的那位陈公子,眼眸清澈,举止活泼,哪怕是同样俊秀的一张面容,在他身上也是一种少年人的娇憨。 而这位陈澈……只能说得上是个躯壳了。 这并非是贬低之语,而是事实如此。 行事像是提线木偶,双目无神,哪怕是这样天生的一副好相貌,也掩不住他的呆滞。 思及明娘所说的那位光风霁月的公子,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陈澈居然又跑到白山道来,确实令人诧异。毕竟在素瞳查探到的消息中,陈公子虽然是疯了,但并非是普罗大众想象中的不修边幅疯疯癫癫痴言痴语的模样。 相反他很安静,安静得过了头。不管是李家上门退婚还是母亲的哀恸哭号,似乎都与他无关。 在陈家常常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枯坐,他不知疲倦不知口腹之欲,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所以,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跑到这空无一人的白山道来的?又或者说,去年这个时候,他为何要跑到白山道来呢? 这些事儿花微杏想不通,尝试着和陈澈搭话却又得不到回应,但又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 她叹息一声,扶着额角低声说道,“真是麻烦啊。” 这么说着,手上却是动作不停。她不善咒文阵法,画个简单的庇护罩确实没什么问题的,再者说她这大约也不是什么很有用的庇护罩,只是能抵挡普通妖怪的三击罢了。 但她给陈澈下这庇护罩本就不是抵御强敌,而是为了能够提醒她和盛璇光,记得院子里还有个人在,能及时来救。 做完这一切,花微杏拍拍手准备走出去和盛璇光一起守株待兔。 她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之声。 脚步一顿,狐疑地看了看坐在门口呆滞的陈澈,又细细听了屋内动静,什么都没察觉到。可她还没迈出去第二步,就又听见了那声音。 得,今天晚上看来是和这破院子杠上了。 循着声音过去,花微杏精准地找到了一扇看起来就十分破旧的门扉,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留出一指宽的缝隙供她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她先看到的,是一只眼睛,一只满是通红血丝、瞪得极大的眼睛。 花微杏纵然是不怎么怕鬼,此时也被吓得心中一跳,险些直接摔进门里去。 再之后她便仔细观瞧了里面的那个人,身上的粗布青袍沾染了血渍,脖颈处绕着一根粗麻绳,双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反绑在身后缺了一条腿的椅子上。只要姿势不当,亦或是挣扎得激烈些,椅子便会朝一侧歪倒,要了这人性命。 他的鞋袜被人脱下,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双脚比露在外面的皮肤略微白皙些,关节肿大,脚踝处似乎受了重击,只能软软地垂下,像是傀儡戏里的木傀儡一般。 这人她也认识,正是白日里还拦着他们讨要玉禁步的少年。 花微杏一下子便想起了在拐角处丢了什么东西出来的李修竹,那时,她并不在意那个阴狠的少年究竟做了什么。说到底,她其实对这些公子哥儿欺压底层百姓的事儿不怎么感兴趣。 说她天性凉薄也好,说她怕惹麻烦也罢。 九重天上的满天神佛,独独这么一个杏花仙,对凡人毫无怜悯之心,只想着自己贪玩作乐、独善其身。 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因着这个缘故,看出来了的紫薇星君才一脚把她踹下来,想让她多多行善事呢? 看着里面似乎一直在死撑着的少年,花微杏哂笑一声,人命关天,不管是自愿还是图利,还是先救下来比较好。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唔,说不定,也能换点仙力呢! 怀着这样反正不亏的想法,花微杏没走正门,反倒从窗户翻了进去。 那少年听到了声响,身形微微摇晃,却依旧没说话。 窗边的月光下,粉白衣裙的姑娘笑着出声。 “当真是有些凄惨呢。” “您说,对吧?” 最后这句话,似乎是在对着这屋里第三个人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已掉落,昨天真的很忙,来不及码字。今天正常更新啦!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呀,专栏也可以带回家,里面有先前的两本完结文可以宰。 第60章 秣陵君 说了那样的话,花微杏却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人回应。她远远地瞧着,便抬手打断了那根几乎绷直的麻绳,又使了术法将断裂的麻绳扯住倾倒的椅子,令其不至于倒在一片刀光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跨过一地刀光行到那人面前,脸上挂起一个标准的笑容。 “可是你家公子将你绑在了这里?是的话,眨一下眼睛,不是的话,眨两下。” 一直睁着眼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吊死在这里的少年连忙眨了一下眼,这个时候他倒是没有白日里那样嚣张的气焰,面上的神色也带着些讨好。 至于是真是假,花微杏也懒得去追究。 她转到椅背后面,将捆缚少年的绳索解开,也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他已经被砍秃了的右手,以及被一块匆忙扯下来的青布包裹住的左手。 掀开那块布,才看到少年扭曲成一个奇怪角度的左手,明显已经被扭断了。 失去了青布的包裹,使不上力的左手顿时摊开,一个猩红的物什便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滚了几下。 花微杏一下明白了为什么这少年没被塞住嘴巴,却不呼救反而一直在这里待到了深夜。 因为,他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塞在了自己手中。 李修竹当真是恶人,连这般折辱人的事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这少年到底哪里惹到了他,竟被如此处置? 进来之前,她本打算将这人救出来便好,但看如今这般模样,他是不可能自己离开了。 但要让她一直守着他也是不可能的。 花微杏一边想着如何安置他,一边将少年身上的绳索拿下来。看着他废去的双手双脚以及脖颈处黑紫色的淤青,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指点上他的眉心,浅色的光晕散开来。 少年原本还强撑着的精神顿时萎靡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已经垂下头昏睡了过去,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滑落。 花微杏推着他的肩膀将人按在椅子上,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个不怎么好的决定,然而她是不会解开术法让少年醒过来的。 一是,他确实需要放松一下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二是,她怕他反应过来后受不住这样剧烈的痛楚。 要知道,在生存面前,疼痛都是可以忍耐且被忽视的。现在她解了他的围,一下子放松下来,先前忽视的断手断脚之痛便会有如跗骨之俎一般缠上来。 那样的疼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神智。 百般无奈之下,她也下了一个庇护罩给这少年,并且掐了咒决传信给垂阳,让她来此照料一下,顺带看看能不能把这少年的手脚接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垂阳在九重天上的时候也是钻研过不少医书,甚至找专门的医官学过的。 至于某个躲在一旁佯装自己不在的人,花微杏也懒得和他多计较,抬手便将三枚灵鱼通宝祭出,在黑暗中泛起淡淡的绿光。 莹莹的光晕散开,映照着那张白皙柔软的面容。 黑暗中依旧没有动静。 灵鱼通宝落入手中,化作一柄灿灿长剑,她挽了一个剑花,侧耳听了听动静便看也不看地一个术法打了过去。 术法自然是落空了的,但她并非只打出了一道术法,乌纬绳悄无声息地靠近,此时暴起将那人捆束在原地。 手提长剑,她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瞧见那沉沉如夜色的黑衣,还没来得及细瞧对方容貌,就见得那人化作了一抹黑雾向外逃窜。 而在那人刚刚所在之地,落下了一枚流光溢彩的鱼鳞。 她拾起来一看,一下子就想起来先前苏江旁素瞳带回来的那枚,与她手上这枚,一般无二。 鱼鳞收入袖中,花微杏如今仙力还算充足,也便维持着灵鱼通宝长剑的形态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外面两个玄衣男子正在交手,身形鬼魅无法捕捉,便是术法也认不出来是什么路子。 花微杏皱了皱眉头,怎么这无名无姓却又本事高的人如此之多,先是一个叶振袖,后又是一个黑衣男子。修炼是没有捷径可走的,短时间内这么多大妖鬼魅出山,不知道凡间又要遭什么大难了。 在她出神的短短时间,盛璇光与那黑衣男子已经打到了空中。一人金线玄衣,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凛冽,另一人却是通体的黑衣,就连面貌也被遮掩,出招倒是光明磊落,没有什么阴损的招数。 要知道,野路子的妖精鬼魅见了盛璇光,那八成都是要跑的,就算是不跑,也是手段频出地要伤盛璇光。这般你来我往,不似生死相拼,倒像是两个人闲来无事切磋一下本事似的。 两人离得太近,她不好插手其中,万一一不小心伤到盛璇光,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者,她对盛璇光有信心,先前此人还能被乌纬绳束缚,被盛璇光拿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夜色浓重,晚风微凉,却依旧没有声响。 两人的斗法以盛璇光拿出判官笔,以一个缚字结束了。 黑衣男子被法决束缚,倒是能说话能动弹,却是不能离盛璇光三尺之外,于是只能沉默不言地跟在盛璇光身边。 见此情景,花微杏凑了上去,询问此人来历。 盛璇光看了那人一眼,却没得到什么回应,也就默认对方同意了。 “此人,便是那位秣陵君。” 刚刚还不以为意的小姑娘一下瞪圆了眼睛,显然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 盛璇光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拨正,轻笑了一声。 “怎么,他是秣陵君,便如此不可信?” “不、不是。”小姑娘提着剑靠近了秣陵君,剑尖在他面容前划了几下,那层遮掩容貌的术法便碎了个彻底。 秣陵君还想遮掩,却被小姑娘一把攥住了腕子。他此时被封了法力,没有办法掐诀,也放不下面子对一个小姑娘动粗,只能不情不愿地露出了自己的脸来。 秣陵君无疑是好看的,皮肤白皙,眉眼英气,鼻梁挺直,唇薄而色浅,长发如墨一般,被一根红色发带束起。 他没有笑,花微杏却能想到这样的人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定然是清朗如月又淡然如水的。 “你,当真是那位惊才绝艳的秣陵君?” 花微杏有些不敢相信,秣陵君可不是一般的小神仙,放在当初,那可算得上是紫薇星君的直系手下了。 要知道,现在的九重天上,称得上紫薇星君的直系手下的神官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个,大部分人,连面见紫薇星君的资格都没有。 似乎是很少被女子这样直白地盯着,秣陵君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红,他偏了头,避开花微杏过于明亮的眼睛。 “在下正是。” 秣陵君哎! 那个在九重天上都大名鼎鼎的秣陵君哎! 一百五十年前,约莫是玉泽年间,帝王不仁,藩镇割据,天下动荡。百姓求神拜佛却不得庇佑,盖因安朝此时受天道厌弃,诸神自然也闭门不出不听众生求,致使连年大旱,百姓叫苦不迭,坊间饿死的更是比比皆是。 而作为身负司云布雨之职的金龙秣陵君不忍看凡间如此惨状,私自布雨,惹怒天道,被贬入黑水狱中。 传言黑水狱是上古妖魔的居所,主人被古神斩杀后,身躯落入黑水狱,化作弥漫其中的毒雾。不管修为有多高,落入其中,只能慢慢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大家都猜想,触怒天道的秣陵君肯定在黑水狱中被腐蚀至死,便是魂灵都长囚黑水狱,无法再入轮回。 然而,今天她竟然在这样一座凡人城池里见到了秣陵君,这如何让她不惊讶! 她看着秣陵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问的实在是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先问哪个比较好。 然而她注定也没有时间问了,因为,在白山道上,陡然多出了两个人影。 没错,就是忽然在路正中间多出来两个人。 盛璇光和花微杏同时瞧过去,便对上了两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她被吓了一跳,捏了捏手中的剑,稍稍放下心来,便语气轻松地开口。 “明娘,不是让你带着陈公子在擎苍河好好待着嘛,你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明娘没回应,陈公子更是看都不看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明娘,恍若没有生命的傀儡。 这异样的表现让花微杏停下了往过走的脚步,她站在原地,歪了歪头,唇间是几近天真的笑容。 “喂,我说,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来这破地方的吧?” 听见这话,明娘忽然笑了起来,娇媚的笑声在寂静的白山道上响起,没有旖旎之色,倒是诡异的紧。她血红的眸子越过花微杏,直直地落在她身后的秣陵君身上。 “谁要引你们来,我要的人,已经到了。”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明娘便一下子散去身形,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秣陵君身边,十指的指甲暴涨,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横亘在秣陵君的脖颈处。 明娘神色狰狞,望向秣陵君的眼神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而秣陵君的反应更是怪异了。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怕死在明娘手上。 “娇娇,你还没走出来么?” 不远处的花微杏下意识地觑了盛璇光一眼,对方身姿挺拔,淡漠的眼神虚虚地落在秣陵君身上,却没什么诧异神色。 作为冥府判官,消息灵通到连传说中的秣陵君的事都能知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哒! 第61章 夤夜魍魉 盛璇光无意插手两人的事,丢下一句自行安排便扯着花微杏离开了戏台子,进了后面的小院。 花微杏倒是很想看看这两人有什么渊源,但既然盛璇光发话了,她也只好乖觉地跟着走。 陈澈已经坐在院门前,见两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依旧仰着头望着月亮。 虽然不能亲眼见证秣陵君和明娘的恩怨,这不代表花微杏的好奇心就消失了。 她扯了扯盛璇光的袖子,上身凑近了他,小声地问道:“秣陵君怎么会和明娘认识的?”而且,看那模样,似乎还有情伤在里头。不然,为何秣陵君要叫明娘娇娇。 娇娇二字,一听就是女子闺名,非亲密之人不唤的。 “关于秣陵君,除了九重天上传扬的那些,你还知晓些什么?”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倒得了一个问题,花微杏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盛璇光的意思。 “除了九重天上传的,我去哪里知道啊!”明知道她两百多年来就窝在九重天上没动弹过了,哪里来的消息渠道! 不然,见到本该被关押在黑水狱里的秣陵君怎么会那么惊讶! 听见小神仙对自己消息的闭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声音,盛璇光叹了口气,便简单地将如何与秣陵君相识说了出来。 “秣陵君被关入黑水狱三十年后,肉身皆毁,心性亦被浓重的魔气侵蚀。” “约莫百年前,黑水狱易主,秣陵君被放出,号称深渊龙骨,却一直不知所踪。” “封君让辖地的勾魂使搜寻,也不得其门。” “直到我接下护你的任务时,秣陵君才找上了中都城的勾魂使,说明了来意。” 花微杏听得津津有味,小脑袋也跟着盛璇光讲述的起伏一点一点的。见盛璇光听了下来,便知道,这是重点了。 果不其然,盛璇光转了身子,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出些许亮光。 “秣陵君,在找一位名为聂远安的神官。” “聂远安?”花微杏挠了挠脸颊,这名字似乎是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太起来。 盛璇光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八成这小神仙是听过聂远安的名字。当然,他本来也是打着让花微杏搭线的算盘才说起秣陵君的事情的。 毕竟,他与秣陵君的这笔交易,只赚不亏。若是能成,能捉到花鬼的踪迹也说不定。 “聂远安是安朝玉泽年间的首辅,天下大旱、帝王昏聩之时,他上书了四十八奏疏,却不受帝王重视,最终以死谏帝王。” 花微杏点点头,看来这也是位英雄豪杰,只是生错了时代,下场不怎么好。 “所以,他是怎么成了神官的?听起来只是个很有本事和胆量的臣子罢了,总不能闲来无事修炼到白日飞升的地步了吧。”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作为一朝首辅,聂远安能将动乱不堪的朝堂勉强稳定住,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哪里会有什么空闲时间想这些不知是真是假且对生民无益的事情。 “说来,聂远安成为神官也是个巧合。他死后,在魂魄被勾魂使带去冥府的路上,先遇到了紫薇星君。” 后面的话,盛璇光没说,但花微杏自动把后面的内容补全了。 紫薇星君见猎心起,爱惜人才,将之带回九重天上,封作一个小神官,自此踏入仙途,开始修炼。 盛璇光见她摇头晃脑似乎懂了什么的样子,也便含笑问道:“可是想起了,哪个是聂远安,你与紫薇星君有些关系,应当是见过的吧?” 见过是见过,就是,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毕竟紫薇星君捡回来做神官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除却在她之前就捡回来的那些,还剩下几十个人呢! 花微杏敏锐地察觉到了盛璇光问话的意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怎么,你要找聂远安啊?” “不是我要找,是秣陵君想见见他生前的这位友人,若是全了他的夙愿,或许还有轮回的一线转机。” 事关重大,花微杏也不敢揽在自己身上,当下便将自己的打算与盛璇光说分明。 “九重天上是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只依稀记得是个管书卷的文神,但他被分在何处,如何寻人却是一概不知。” 见盛璇光眉尖微蹙,显然是有些忧愁,花微杏连忙又说道。 “不过也别太过担心,文神之间自有一套联络的法子。待解决了中都城的事儿,我可以借着垂阳的渠道去问问望舒,她是管命缘册的,找个人不在话下。” 面前的玄服男子似乎放宽心了些,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沐浴着冰凉的月光,在半空中划起了咒符。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画咒符了,却依旧被他的风姿所吸引。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甚至能捧着脸这么看他一晚上。 夜风起了,拂在手上便是丝丝凉意,却不像之前那般刺骨。 花微杏将手缩回宽大的袖摆里,织锦面料顿时将夜风隔了开来,没那么冷了,她面上也就露出几分餍足来,像是吃饱了的小猫露出肚皮来,等着主人的抚摸。 她也确实等来了,只不过是一只罩在头顶作乱的手。 小姑娘满脸的不可置信,圆溜溜的眸子盯着某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气鼓鼓地将他的手一把从自己的小脑瓜上拽了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俊秀非凡的青年略微勾了勾唇,迎着纯白的皎洁月光,他将成形的咒符轻轻一推,便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小院上空,继而,爆发出强烈的青色光芒,几乎将整个院子覆盖在其中。 这样大的动静,在外面对峙的两人自然不会看不见,只见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红衣女鬼望着毫不设防的黑衣青年,挣扎了片刻,咬了咬牙,一爪子拍在了他看起来十分瘦削的背上。 咔擦的声音响起,那人却不知疼痛似的,只是用着一种遗憾的神情看了过来,好像在看自家不知分寸玩闹的小辈似的。 明娘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却没有再下手。 “你要记住,是你毁了我的,这是你欠我的!” 秣陵君神色哀伤,开口劝慰:“娇娇,你这又是何苦!只要你放下,你便可以去轮回了!” 可不知这两句话里哪里惹到了明娘,她的身形猛地暴涨,原本袅娜的身姿化作魍魉鬼怪,娇媚的面容也换作青白呆滞,口中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吼声,向着白山道的另一边奔去了。 就在明娘彻底融入黑暗的那一刻,白山道的两头却忽然多了许多黑影,呜呜咽咽的声音不绝于耳。 秣陵君心神一震,抬头一望已经上了中天的月亮,一下子就明白了现今的情况。 然而更可怕的是,那位人魂判官摆明了就是想要这些魍魉过来,竟然动用了招鬼的手段。 秣陵君哪怕实力再高,本质上也不过是一只依附于自己龙骨上的龙鬼罢了,自然能感受到小院对他的吸引力。但他还算能克制,思及他与判官做下的交易,他便跃上了小院的院墙,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奔袭而来的无主的鬼魂魍魉。 青光散去,盛璇光不知何时已经浮在了半空中,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只玉笔,周身气势攀升,眼皮一撩扫视过来,便带着一种难以匹敌的贵气。 花微杏暗道不愧是做过千古帝君的人物,然后她也上了小院的院墙,站在秣陵君不远处。 无他,小院里还有两个凡人,要是有那不长眼的魍魉闯了进来,陈澈怕就不只是躯壳,能直接去下葬了,还有那个本就伤势极重的少年,睡梦中就做了这些魍魉的口粮也说不定。 然而,她这些顾虑显然都是不必要的。 因为那些魍魉奔袭到近前,竟然也不再进一步了,反倒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带着他们标志性的凄惨呜咽声,慢悠悠地在白山道上游荡。 不知道是否是有什么禁制存在,他们并不往别的街道上走,只来来回回地在白山道上走。 听着那不间断的哀嚎,花微杏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遭了难,两只手捂着耳朵,总算是明白了白日里那小媳妇临走前说的晚上这里没人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不怕这些魍魉伤人,这没完没了的嚎叫,也够烦人的。 若是平常的鬼怪,打一顿也就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可花微杏仔细观瞧了一会儿,聚在这里的魍魉全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魂灵。换言之,压根儿不是什么正经魂魄,而是被恶鬼噬咬留下来的残魂。 他们没有来世,也不能修炼,只能在死前的地方日夜哀嚎。直到将怨气耗尽,或者运气好的撞上没事儿干的神官和方士给他们个痛快,否则,只能这样过着这样暗无天日又没神智的日子。 可按常理来说,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残魂存在的,除非有人堵着冥界的门,专门打劫那些带着魂魄回去的勾魂使,才能造就如此多的残缺魂魄。 而这些残魂至今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某一个恶鬼豢养的口粮罢了,还是那种不怎么高级的口粮,多用来疗伤或者打发时间。 白山道上挤满了残魂,远远望去十分的可怖,却又十分的可悲。 “夤夜之时,魍魉夜行。” “谁能想到,在中都城夜游的魍魉,竟都是些可怜的魂灵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2章 灼灼桃花 感慨归感慨,花微杏是不可能像盛璇光一样专门召来魍魉的。 白山道上,残魂挤挤挨挨,呜呜咽咽的声音不绝于耳,远看过去一片瘆人景象。就在花微杏颇觉无聊之时,在白山道的入口处总算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魍魉之中,原本拥挤的街道分出一条羊肠小道。 她探着头瞧了一眼,见有些残魂都被挤到紧贴着屋舍,几乎要变形,却没有一个残魂敢挡在路中间。 但作为如此瞩目的主人公,素瞳显然没有什么感觉,他将双手枕在脑后,口中叼了一根不知何处得来的野草,像是帝王出巡一般审视着这些缺胳膊少腿模样不堪入目的残魂。 他皱起了眉头,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在前面开路,完全放开了自己作为灵猫的气势,吓得残魂们瑟瑟发抖,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抱头痛哭了。 眼看着残魂们哭声越来越大,花微杏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希冀着素瞳这家伙能收敛一点。 素瞳却一无所知,带着身后的文神到了地方,便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将那些嚎叫的残魂关在了外面。 进入院中,他立马走到了盛璇光身边,报告着他的交涉情况,把身后的垂阳丢给了花微杏。 秣陵君依旧守在墙上,望着密密麻麻的残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花微杏则是跳下了墙,带着垂阳进了先前的那个屋子里。 少年尚还昏睡着,脖颈上狰狞的痕迹和扭曲的四肢让垂阳一惊,反应过来后便看向了花微杏。 “姑娘说的伤者,便是这位公子?” 花微杏点点头,抱臂到了窗前,推开些许缝隙,窥视着院中两人的举动。 而垂阳则是上前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细细地把了脉,眉头微蹙。而后指尖泛起乳白色的光晕,调理着因粗暴手段而扭曲的经络,另一只手则将错位的骨头掰正。 少年被花微杏施了咒术昏睡过去,却不是全无所察。 巨大的疼痛使他的身体忍不住地痉挛,要不是垂阳及时用引仙绫把他死死捆在椅子上,怕是刚正好的骨头又会在挣扎中错位。 咔擦咔擦的声音响起,沐浴在月光下的女子也忍不住回了头。 少年皮肤是偏黄的,被白皙柔软的手握在掌心的时候,强烈的色差刺激着神经。 她这时才发现,垂阳不知何时换下了她那身红纹白袍,此时身上穿着天青色的对襟襦裙,嫩黄色的半臂衬出女子的娇艳。 垂阳并不是秾艳的样貌,相反地,她生得只算得上清秀,但皮肤白皙,性情温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娇娘。 花微杏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望舒曾和她提起过的垂阳的悲惨身世,一个为夫君殉情而全了忠义的女子,哪怕外表再柔弱,内里也是刚强的。 当然,她从没有小看过垂阳,相反地,她还很欣赏垂阳。 身为掌枢仙女的属神,垂阳自有她的本事在。 在她看着垂阳发呆的时候,垂阳已经将少年的四肢接好,虽说仍然肿胀着,却是能慢慢将养好了。被削去手指的左手撒上药粉,又用洁白的绢帕裹好。 “姑娘,一直望着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垂阳语气轻柔,缓步行到花微杏身边。两人身量相差无几,此时并肩而立,倒也有几分姐妹的意思在。 “你下界之前,望舒有没有给你能用来联络她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便是先前拿出来过的那枚白玉莲花了。 垂阳也不藏私,将白玉莲花拿出来后便递到了花微杏手中,一并把使用的法子都告给了她。 掌心中的白玉莲花温润,棱角分明却并不扎手,她将白玉莲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依旧找不到自己那一丝的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 索性时机也不怎么好,也就不多在意,丢回给垂阳要她妥善保管,待到明日再用。 垂阳自然是应了好,觑了花微杏神色,斟酌再三,还是将之前白玉莲花对盛璇光莫名的好感说了出来,希冀着这位一直以来被紫薇星君保护着的姑娘能有什么见解。 然而她这么一说,花微杏反倒更加迷茫了。 能联系望舒的东西,竟然对从未见过的盛璇光有天然的好感? 盛璇光身上的谜团才刚刚解开一个,立马就又多了一个,这样戏剧性的变化让花微杏多多少少有点无语。再加上先前她对自己身份的猜测,盛璇光简直就像话本子里得天独厚的男主角,生前是威赫一方朱笔定乾坤的千秋帝王,死后是执掌魂魄生杀大权修为高深莫测的冥府判官。 如今被能掌管命缘册的掌枢仙女的宝物所青睐,说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 相比这些,花微杏更想从垂阳身上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的讯息。若是她记得不错,垂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是行了大礼,自称受过她的恩惠的。 那么,这恩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又以什么形式降下的呢? 又或者说,她一个两百岁的小神仙,能在什么地方帮到这位千年的文神呢? 她又不其然地想起在叶振袖的幻境里见到的那副场景,或许,这能证明她不止两百岁。 毕竟元宋灭国,都是三百年前的事儿了。 既然那时她能以魂魄的形态跟着盛璇光,自然年岁是要更大些的,至于具体年岁,或许只有望舒和那不着调的紫薇星君能够告知了。 是以,花微杏对着那低眉顺眼的文神道:“可否,将你我之间的事告与我听呢?” 垂阳闻言只是惊愕了一瞬,犹疑片刻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姑娘是,已经想起了我了么?” 花微杏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想起什么?” 垂阳一下子又不确定了,既然没想起来,姑娘为何要问起以往的事儿来。要知道,她当初想说,都被紫薇星君和望舒神官联手压了下来,说是要等到姑娘自然想起时才能说。 “望舒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我应当并非是个两百多年的杏花仙吧,垂阳。” “或者说,起码我该与你一般年岁?” 垂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头,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轻声地说道:“姑娘想要知道的话,垂阳自然会将一切告知。” 在得到花微杏肯定的答案后,垂阳的低语声便在这小小的屋内响起。 垂阳本名邹念桃,常被人唤作桃娘。她出生于元和四年,那时元宋建国已有四百年之久。 她是个官家女儿,从小生得温柔娴静,随着母亲烧香拜佛之际,曾在山野间见到过一只猫儿,眸似琉璃,澄澈无比。 而时下有妖孽作祟,官府广招能人异士。 那位俊秀非凡的道观观主便是那时出现的,他怀抱着那只猫儿,身后还跟着一个着白衣吊儿郎当的姑娘。见得桃娘惊异地看她,便微微一笑,吓得尚且年幼的桃娘捂嘴,但之后便发现,除了她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能看见这位姑娘。 又过一月,妖孽仍未捉到,桃娘却凤冠霞帔风光大嫁入了此届探花郎的府衙。 探花郎待桃娘极好,两人恩爱非凡,如胶似漆。 但谁也未曾想到,风流潇洒的探花郎竟然就是作乱京都的那只丑陋可怖的蝙蝠妖。 道观观主与蝙蝠妖斗得不相上下,最后还是桃娘红着眼,大义灭亲,复又自刎于灼灼桃花之下。 死前,她见得那一向笑容不停的姑娘折了一只开得灿烂的桃花枝,轻轻放入了她的手中。 那姑娘轻声细语,她却至今难忘。 “等你到了地府,带着这桃花枝,你会有个好去处的。” 桃娘那时还不甚明白,只觉得自己受了这神妃仙子一般的姑娘的赐福,来世指不定会投个好人家。 她不多时便等来了勾魂使,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俊秀的道观观主。 去地府的路上,姑娘絮絮叨叨地与她说着话,直到金光乍现,天人之姿的神君现世。 姑娘嘻嘻哈哈地与神君搭话,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将人捡回去,以后记得与她做个侍女便罢。 神君应了,此后垂阳便一朝从亡魂变作了九重天上的神仙,而文神之职,则是人间陛下感慨她的忠义,赐下的微末职务。 “所以,你在元和四年便曾见过我了?” 垂阳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顺着窗户的缝隙落在院中那挺拔身姿的如玉公子身上,这位,会不会是当初的那位勾魂使呢? 花微杏摸着下巴,显然和垂阳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在垂阳的叙述之中,那道观观主是勾魂使,怀里抱着灵猫,虽说容貌与盛璇光并不相同,但仅仅是有她的魂魄跟着这一条,便有着极大的可能。 所以,她到底为了什么要一直跟着盛璇光,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她所图的? 这个问题注定找不到答案,花微杏索性也就不浪费那个功夫了,带着垂阳推了门出去,正对上素瞳探究的眼神。她也不管,径直行到盛璇光跟前,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残魂凄厉的叫声,稍一抬眼,原本立于院墙之上的黑衣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青叶,你究竟为何要对这些魂魄下手?” 这声暴喝,将四人的神思打断,而后齐齐掠出了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3章 青鬼 原本被残魂塞得挤挤挨挨的道路正中,出现了一片空白地带。 正中间那人有着一张英气的面容,俊眉深眼,唇色浅淡,长发被一个银环扣高高地束起。但眼角处一道深深的疤痕,平添了几分煞气。他看起来似乎才二十出头,却不屑于正眼看一旁质问他的秣陵君一眼。 见小院里陆陆续续有人跃上墙头,也只是投来不咸不淡的一瞥,继而一手抓了个残魂,略微使力便将那还在呜咽的残魂捏成了一道挣扎不已的黑气。 秣陵君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身后龙骨所化的骨链激射而出,想要阻止青叶的动作。 青叶却只轻蔑地一笑,张口将残魂吞下,脚跟一转,便躲过了骨链,甚至那满是茧子的手掌还死死地攥住了骨链。 “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嘛,大名鼎鼎的秣陵君。” 秣陵君却只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掐诀施咒扯回了骨链,沉默地退回到盛璇光身侧,与素瞳一左一右地护卫着。 青叶仔细打量了一下被秣陵君护卫着的男人,生得白净且有一副勾人的好相貌,站在月下不言不语,几乎比得上传说里的月娥。 眼下那颗朱红的泪痣,一下子就扎进了青叶的眼里。 身子不由得轻颤起来,但青叶却毫无察觉,他越过密密麻麻的残魂,近乎残酷地在那人面容上一寸寸地扫过。 一时之间,竟又只剩下了那些呜咽声。 在青叶打量盛璇光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曾驱使了秣陵君十年的青鬼。 青鬼有着一副他熟悉至极的面容,却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人的性子。 但鬼怪本就无定形,外化皮囊皆是假象,也许是那人死后被青鬼窃了面容也说不定。 说得更难听一点,哪怕青鬼就是故人,盛璇光也不会有什么怜惜之情。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青鬼既然作乱人间,扰了冥府秩序,那么,他们之间便只有敌对一种关系了。 花微杏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知情,她只是觉得青叶这人着实奇怪。刚才还嚣张得似乎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此时便默默不语只用那种怀念的眼神望了过来。 她不由得心弦一惊,总不会,这也是以前的她惹了的祸吧? 为了确定,她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场面。 “那边的!” “嗯?”青叶尚在回忆之中,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眉眼间满是戾气,恶狠狠地望了过来,犹如黑夜中的一匹孤狼。 花微杏被他看得打了个哆嗦,却因着有盛璇光在身边十分地有底气,挺直了腰板接着往下说。 “你是叫青叶对吧,为何要对这些残魂下手?” 青叶显然没想到,一个看起来脸生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胆子,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一点都不怕他。 他大笑了几声,倒是显得没那么凶了,语气和缓地道:“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你可听过青鬼的名号?” 青鬼? 花微杏满头问号,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盛璇光,男人唇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此时与青叶遥遥相对。 “青鬼乃是中都城人人惧怕的地缚灵,夤夜魍魉、百鬼夜行,便是由他主持的。” “他曾驱使心性损毁的秣陵君十年,为祸中都城,此地神官与之相斗,却始终不得其法,反而处处受其压制。” “九重天派武神来围剿之时,青鬼却依仗着一城人的性命来作为养料补给,最终也没能成功。而是两方划下了界限,将中元节前后五天的夜晚赠予了青鬼。” “在这期间,他可以做任何事,不受管辖。” 盛璇光语调平和,恍若在叙述一段书上的往事,但其中种种恶事,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垂阳已经将玄匕握在了手中,借着宽大的浅紫色袖摆遮挡了起来,引仙绫在她臂间乖巧地伏着,恍若是条普通的披帛。素瞳的眼眸早已变作了竖瞳,在冰冷的月光下折出诡异的光彩来。 相比于他们,花微杏的反应就显得平淡了许多,她捏起了一枚附着铜绿的铜钱,向上高高抛起后扣在了掌心。 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青叶身上,澄澈的瞳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似乎要透过他的皮囊看到内里似的。 这样清明的视线,让青叶心生厌烦。于是乎他也懒得和这些人多费口舌,正如那黑衣男子所说,中都城的夜晚是属于他的,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本事来管他。 困在中都城的年月里,青叶已经习惯了旁人惧怕和嫌恶的眼神,对上那小姑娘时,却还是打心底地反感。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大事将成前的焦躁,却也不会因为这是自己的问题而放过他们。 袍袖一挥,密密麻麻的黑色蝙蝠便冲着墙头扑了过去。 几人各自抵挡,就连最没本事的花微杏,都将乌纬绳拿了出来,在身旁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些个蝙蝠还未近她的身,便被法宝灭杀了个干净。 花微杏刚才的动作自然也不是闲的没事干,而是意在算一算青叶的前世今生。 但可能她今天的运气不大好,哪怕调动了大半的仙力想要溯本回源,往常算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算一个准的灵鱼通宝此时就和个普通铜钱一般躺在她掌心,半点光亮都无。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蝙蝠只是青叶随手挥出来的,但其中有七成都是冲着她来的,直直将乌纬绳围的密密麻麻透不进一点月光来。 在密闭的幻境里对着许多双猩红的眼睛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她索性闭了眼,将仙力灌进灵鱼通宝里。三枚泛着青绿色灵光的铜钱自三个方向打出,灭杀了那个方向的蝙蝠后,便开始绕着花微杏的周身转动,护卫着主人的安全。 几人这边正忙碌着,青叶站在路中央,对着皎洁的月光笑出了声,他猛地掠到了小院门前,伸手一抓,便从空无一物的地方,抓出了个人影来。 那人红衣绰绰,回眸间秋水横波,面容盈盈,正是先前出现过的明娘。 但她此时双肩瑟瑟发抖,青白的指甲也被收拢了回去,显然是很怕这位传说中的青鬼。 “折腾了好几年,总算是捉到了你这小娘们儿。今年,仪式一定能成。”说着,青叶袖中飞掠出一道猩红色的绳索,将明娘捆束起来扯进他的怀中。 “放开我。” “放开你,怎么可能?”青叶感觉到明娘的挣扎,指尖在绳索上一掠,便彻底锁住了明娘的动作。 “若不是一年前那个不要命的小子坏了我的好事,哪还用再费这么大的功夫!” “你,你无耻!” 明娘叫骂着,将她箍在怀里的男人却不再搭理她,反倒踏着月色缓缓离去。 秣陵君倒是想追,只是才走出几步,便被忽然狂暴起来的残魂拉扯住四肢,一时挣脱不开,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娘被掳走。 秣陵君紧抿着嘴唇,眼神却时不时看向院墙之上立着的那道挺拔身影,然而对方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只是目送着青叶离开了。 一时之间,秣陵君甚至怀疑自己这笔交易是不是做得不太对,这位冥府判官为何要让青叶如此轻松地离开呢?他明明本领高强,留下一个青叶根本不在话下。 待到所有的蝙蝠被消灭殆尽之时,圆月已经西垂,白山道上徘徊的残魂也已经散去了大半,只留些许呆愣的还在街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这也导致,那人在一群缺胳膊少腿长得磕碜极了的残魂中尤为显眼。 花微杏惊呼一声,便从墙上跳了下去,乌纬绳和灵鱼通宝被她收了起来,周身则撑起薄薄的屏障,抵御着残魂们散发着的怨煞之气。 小院中有盛璇光的符文护着,虽说是个招鬼的符文,但似乎有着护卫的奇效。起码诸多残魂哀嚎之时,她在其中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但此时又有些不同,她不能带着法宝去,毕竟法宝是无差别驱逐邪煞之气,遇上那人,保不齐给他来一下,她的小算盘就打空了。 万幸他离小院也不是很远,所以花微杏跑过去扯着陈公子的后衣领,将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男人当成猫崽子拎回来的时候,并不怎么吃力。 陈澈还在门后坐着,陈公子的魂儿被扯进来后就轻飘飘地想往身体上靠。 花微杏自然是不会拦的,她巴不得陈公子的魂儿回来,好把明娘以及他的事儿说清楚。 然而陈澈的生魂离体太久,融合是需要时间的。 只见原本望着月光的男人忽然就闭了眼睛往地上砸,花微杏下意识地跳开,反应过来伸手去扶时已经晚了,只听见砰的一声,陈澈已经倒在了地上。 “交给小爷吧。”素瞳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将倒在地上的陈澈挎在肩膀上,带着他往一间空屋子里走。 垂阳也跟了上去,她勉强也算半个医者,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院中剩了他们三个,可花微杏和秣陵君不熟,不敢开口,问盛璇光吧,又怕得到个静待的回应。 是以,她一撩衣摆,在原本陈澈待着的地方坐下了,双手托腮,手肘搭在膝上,望着月亮接连不断的叹气。 最终还是盛璇光受不了她,开口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4章 青叶行踪 “第一,秣陵君和明娘有什么纠葛,为何明娘那般激动,而秣陵君,”她歪头看向立在一旁隐在黑暗中的男人,“为何要叫她娇娇呢?” 娇娇这种摆明了就是私底下的闺名,若不是亲密到了一定地步是不会知道的。 秣陵君接收到花微杏的视线,也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毕竟,这确实是个糊涂账。 “我与娇娇,也就是明娘,相识在二十五年前……” 那时的秣陵君还在青叶手下做事,不知青叶发了什么疯,那些年疯狂地掳掠着各色女子。掳来见上一面,不满意便一剑杀了,魂魄被他吞入腹中。 不止如此,青叶还会用着那人给他的一道异火烧灼秣陵君,作为他办事不力的惩罚。 自打出了黑水狱,秣陵君的神智一直沉沉浮浮,并不大清醒。哪怕被青叶如此折磨,也只是魂灵本身发出哀嚎罢了。 他听从指示,在某年的七月十四等在了白山道上,空洞无物的瞳眸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单薄的黑衣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惨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渗出几分阴冷。 要是没有人出现的话,他就不需要带人回去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非但出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这些年在中都城名头响亮的人。 换下艳丽舞衣、穿上了一身淡青色曲裾的姑娘在夜风中抖着身子,因着寒冷不住地往手上呵着气,然后再搓一搓。 他视力不错,自然是看到了那双娇嫩的手以及上面才染的大红色丹蔻。 鬼魅一般落在她身后,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那呆子怎的还不来,明明约好了在白山道口的。”她抬头望了望饱满的月亮,口中念念有词:“月神娘娘保佑小女,一定要和他逃出去,日后一定多多供奉。” “等到了个不知名的地方,与他相依为命,耕田织布,也算享受。” 女子显然沉浸在了对于以后和情郎一起离开后的美好生活,姣好的面容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秣陵君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那人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眼眸似缀了满天星辰。 “叶郎,你来……你是谁?” 冷着脸的男子还在想自己怎么回应比较好,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道谄媚的声音。 “就是这边,娇娇与我说好要在这里见面的。” “呵,你要是敢骗老娘,就让他们把你的腿打断。穷酸小子,会背两句诗就来老娘这儿骗姑娘。也就是娇娇傻,好哄,把赎身钱都拿出来让你花在楼里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不屑,周围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显然带了不少人。 “等老娘把摇钱树逮回去,好好教一教。” “女人啊,哀莫大于心死。之后,便能乖乖给我赚银子了。” “对对对,妈妈有大本事,那死女人的命是攥在妈妈手里的。” 几人说着话便往这边赶来,而那位姑娘略微睁大了眼睛似乎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情况,秣陵君一手刀劈在了她的后颈,女子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不知何时攥住秣陵君衣衫的手指也松了开来,口中吐出最后三个字。 带、我、走。 听见这话,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姑娘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曾有过这样轻信他人的愚蠢想法。 眼看那几人要转过来了,他搂紧了姑娘的腰,足尖飞掠,房屋便离他远去。 而身后传来中年女人气急败坏的叫骂以及那男人的求饶声。 不知道那男人的腿会不会被打断,只不过,这和秣陵君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不过是听从命令,带了一个青叶想要的人回去罢了。至于带过去之后这人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秣陵君罕见地低哑了声音。 “我带她见了青叶,青叶当即就和得了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将人带走了。” “再见时,我只见她如一副傀儡一般跟在青叶身后,只是见到我时总想着杀了我。” “青叶同我说,抽魂的时候出了差错,那姑娘执念太深,竟生生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割裂,三魂逃离,七魄被封。” 花微杏将有些酸麻的手臂放下来,盈盈的眼眸看着有些懊恼的秣陵君,说道:“所以,刚才被青叶捉走的,实则是明娘的三魂喽?” 语气上扬,内里却是肯定的意思。 秣陵君点了点头,补充道:“青叶一直在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听说有助于他修炼至返璞归真的境界。” “这么多年还要捉明娘,想来明娘对他是很重要。只不过,既然青叶本事如此之高,怎的捉个小鬼还用了这么久?”要知道,明娘并非是叶振袖那种千年恶鬼,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怨鬼,甚至因着没有正规的修炼,勉勉强强有一点杀伤力。 秣陵君却露出了个苦笑,“姑娘你不知道,九重天虽说是让步了,在这种明显可能改变局势的方面,却也不会让青叶得逞的。” “娇娇的三魂逃出去之后,青叶震怒,手底下的恶鬼包括我都被派遣出去将中都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找不到。我私底下猜测,怕是此地的神官在出手相助。” “一年前,那位公子跑到白山道来,一直在喊明娘,众鬼不明所以,又见着是个活人,自然扑上去分而食之。” “我有心想救他出来,却也迟了一步,娇娇已经将他救了出来,只是那公子的一魂二魄不知为何也离了体,一直缀在娇娇身后。我本想和她搭话,但娇娇却好像看不见我似的,拖着那生魂离开了。我便将那公子的身体推到白山道外,再追上去的时候,也找不到人影儿了。” 花微杏猛地站起身来,褶皱的布料倾泻而下,瞬间便铺展开来,在月光下犹如一朵浅淡的莲花正徐徐绽开。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并未说话的盛璇光开口问了下一个问题。 “第二,青叶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秣陵君先是看了看花微杏,见对方并不插话,便知道这也是她的第二个问题,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说是中元节前后五天,实则主要是中元节及往后两天。” “因为这三天里,轮回门会开放,死者回魂,生者祭拜。吞噬鬼魂后可以增长修为,而受人香火,则能保青叶收敛一身浓重煞气,避免被人直接认出来。” “认出来?青叶都做出了挟一城和九重天相斗的事情,还怕被人认出来么?”花微杏猛地插话道。 “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青叶这一招,防的不是九重天的神官上门围剿,而是玉山上那位花鬼哎!”秣陵君就像说起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面容有些许的扭曲。 “既是花鬼手下,为何要防她?”盛璇光从阴影中走出来,精致的眉眼间是一抹淡淡的忧愁,惹来花微杏奇怪的一瞥。 这家伙怎么了,忧愁可不是他会出现的表情啊。 秣陵君却摇了摇头,将那明明是实话说出来却基本没人信的事儿说了出来。 “传言中,青鬼是花鬼的左膀右臂,若是在玉山亦是一呼百应的鬼王。可他是个地缚灵,被自己的怨念和这座城捆束在这里也有上千年的岁月了。说句实在的,青鬼只不过是挂在玉山的名头下罢了,若说给玉山做事,那是真的没有的。” “甚至,我曾有幸见过,青鬼将花鬼派来通信的小鬼生吞,甚至还向玉山的方向射了三支仙家法宝。听说那段时间里,整个玉山都过得不痛快,因为花鬼及其两个护法的洞穴被射塌了。” 花微杏抽了抽嘴角,看来青鬼脾气还挺大,那什么花鬼压根儿拿他没办法。这哪是收了个手下啊,摆明收了个活祖宗。万幸青鬼是个地缚灵,不然这两个棘手的家伙三天两头的打架闹事,九重天上的神官非得急得嘴边起燎泡不可。 想了想一向臭屁在乎外表的紫薇星君嘴边起燎泡的场景,花微杏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这种场合下,她的笑声不可谓不明显。 秣陵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停下来问一句,“怎么,我有哪里说错了么?姑娘知道别的?” 花微杏一下子捂了嘴,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然后又伸出一只手来示意秣陵君继续。 秣陵君原本还有些犹疑,说话前再三看向花微杏,最终还是盛璇光说了一句,才继续下去。 “后日便是中元节,中都城有习俗,要往擎苍河上放水灯用以为过世的亲人祈福。那夜子时,青叶定会出现在水灯路的尽头。” “为何?”见两人一个说了半截不往下说,另一个则颔首表示同意,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不明所以,好在她一向好问。 这次回话的就变成了盛璇光,他轻笑了声,琥珀色的眸子纯净剔透,衬着那一身金线玄衣,说不出的神秘。 “我带你来,本就是受了封君所托,解决中都城轮回门屡屡出错的问题。而中都城的轮回门,便架在水灯路的尽头,由勾魂使的属下看管。”他抬头望向遥远的皎洁月光,口中轻声细语,“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那两个手下八成已经被青鬼吞入腹中了吧。” “食人香火,倒是野心不小呢。” “就不怕,肠穿肚烂而死么?” “我为她遍寻香火都不获,却有人如此掠夺呢,呵。” 最后两句,已近似低喃,在场的两人都未听清,便被夜风吹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5章 安排 金红色的太阳跃出地平线,拂开群山雾霭,拨开沉沉水雾,斜斜地打在那破旧的小院门扉上。 高亢的鸡鸣唤起炊烟与吆喝声,水边的船夫开始迎来送往,在夜晚中停滞的中都城又苏醒了过来。 人们带着锅碗瓢盆背着包袱,三三两两地回到白山道来。 商户们直接卸了门板开门做生意,小摊贩们则是放下推车掀开灰蓝色的旧布,把自己的货一一摆上。 其余百姓们则是互相招呼几声,便揉着眼推开了自己的院门。 一个佝偻却精神抖擞的老头子两手空空,带着几个青袍少年,一路上与人打招呼走了过来,等到了小院门前,身后的一个少年便上前推开门,弯下腰说一声。 “班主您请。” 老头子乐呵呵的,冲着那少年点了点头,便迈着碎步进了院子。 小院荒芜,原也是个无人的荒宅,只不过昨日里搭戏台子,也就将这地方充作戏班子的后台,让角儿们换换衣裳上个妆。 这是他们这个戏班子来此的第一出戏,昨夜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把家伙什儿都搬走,如今是要把几大箱奁的衣服饰物一并带走的。 一进院子,少年们便四下散开,进了不同的房间,不多时便拖的拖抱的抱出来了。 “班主,我这里没少。” “小豆子这里也都在。” “行头三件,首饰十三,正正好,不缺数。” “我这儿没少,倒是多出来了。” 这话一下子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要知道戏班子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代传一代的,他们平常披挂的家伙什儿,单论年岁,样样都是能做他们爹的年头。 这等东西,怎么可能在这种破败的小院子里多出来! 被众人瞧着的少年绽放出一个令人惊艳的笑来,然而与他朝夕相对的师兄师弟们却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老师父甚至直接上手瞧了他的头一把。 “有事儿说事儿,磨磨唧唧的。老子教你唱戏,是传老子的香火,不是让你仗着这张好皮子卖笑的。” 少年委屈巴巴地捂着头,回头冲着他进去那屋里喊了一声。 “姑娘,出来吧。” 他这么一下,众人自然也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门。 只见一双莹白丰润的手推开了门扉,紧接着便是一抹如梦似幻的天青色,最后露出来的,是一张称得上温柔到极致的面容,琼鼻小巧,菱唇微抿,眉眼弯弯。 对上他们这一群人和看猴似的眼神,她不由得一怔,继而退到门的一边,略微低着头,以示恭敬。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所以的众人正想问问那少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门口蓦地出现的那抹荣光所摄。 半大少年们愣作一团,手脚无力,差点把宝贝家伙什儿摔了,还是老班主一声怒吼,才回过神来连忙抱紧了怀中的东西。 “啧,没出息的臭小子们。”老班主冲着少年们骂了一声,然后转头便和那门中的姑娘交涉。 “不知小姐是哪家的,老朽带着这群半大小子们初来乍到,若是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了,老班主也不敢抬头,只把视线落在那粉白渐变的裙摆上,生怕一不小心就犯了贵人的忌讳。 中都城的世家多,贵人更是多如牛毛,但凡出来一个,都能把他们这个小戏班子压垮。今年能上台演那么几出,还是入城的时候得了那位李公子的赏识。 老班主不敢多看,他身后那些个半大少年却忍不住,一眼两眼地瞟一瞟,见那仙女般的人物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往这边看。他们蓦地脸一红,一下子把之前摆明了是认识这两个天仙般人物的少年推了出来。 “啊,我。” 其余几个暗骂这人嘴笨,恨不得能以身替之。当然,也只能想想。 毕竟他们又不认识这姑娘,平白地去搭话,谁知惹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着他们笨拙的模样,花微杏忍不住笑了笑,她本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但这副皮囊似乎总会让人们有所误会。 “我与师兄云游到此,并不是世家中人,老人家不必多礼。”她伸手虚扶了一下,老班主也就顺势抬起头来,便撞进一双潋滟眼眸。 他忍不住地一晃神,竟然情不自禁地躲开了那双眼睛。 “那姑娘今日来此,是有什么打算?” 花微杏自然没有傻到说自己自昨夜起便一直在此,而是换了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说辞。 “昨日里,我师兄因着那台戏与李家公子起了口角。来此劝说之时,我的玉佩不慎掉在了这里,那是家母遗物,便一大清早来寻。” “谁曾想在屋里见着了个血人,当真骇人得紧。” 似是想到了那个场景,姑娘忍不住打了个颤,继而一双盈盈双眸望了过来,欲说还休之意藏在其中。 老班主还没发话,那少年倒先忍不住了。 “昨日里那出戏不过是闹了个乌龙,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这话自然也是说来哄人的,哪怕他们是才来不久的戏班子,李公子喜怒无常的事儿也是听过的。李公子有什么仇怨一向是当场就报复了,既然昨日无事,今日自然也不会找上门来。但是这样的话语,就不必说出来惹姑娘担心了。 花微杏冲着少年笑了笑,带着些询问意味地开口:“我的好姐妹略通岐黄之术,已经为其包扎喂药,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便能痊愈。就是不知,戏班子里可有认识他的人?” 戏班子临时落脚的小院里蓦地多出了个血人,任谁也不得不想起中都城关于白山道的恐怖流言,少年们一下子白了脸色,老班主还好些,直接开口戳破了花微杏的掩饰。 “姑娘可是想要戏班子里多张吃饭的嘴?” 都说人老成精,看来确实不是虚言。 花微杏收起一副柔和做派,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让老班主放心了不少。 “此人我也认识,昨日里似乎得罪了李公子被丢在了这里。既然他命大没死,那便是命不该绝,能帮一手是一手。戏班子走南闯北,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在中都城定下来,自然是他最好的去处。” 这话一出,老班主眉头皱起,打量了这两位资容俊秀的姑娘好几眼,最终叹了一口气,叫了个弟子进去查看情况。 自然,也是那个出声的少年去的,他跟在垂阳身后进了那屋子里。 所谓的查看情况,其实主要是看看到底伤到了何种地步,在他们离开之前能不能好得差不多。与人为善是好,但若是为此要赔上性命,那是谁也不肯干的。 花微杏自然知道这一点,昨夜里和垂阳留下的时候,就特意嘱咐她用法术医治了大部分的伤势,被扭断的骨头已经基本愈合,但还需将养一段时间才能下地。 两人在里面待了片刻便出来了,戏班子的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迎了过来。 少年白皙俊秀的面庞上绽出一个笑来,对着老班主说道:“里面那人的伤势看着唬人,似乎是骨头错了位,经络也扭到了。但这位姑娘已经帮忙正好,再有个七八天就能活动了。那些个吓人的血迹是因为他的左手手指被齐齐砍了下来。” 都说十指连心,被生生削去五指,单是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众人沉默下来,似乎也在为这人的悲惨遭遇默哀。 在一片莫名的悲伤之中,花微杏率先开口打破平静,“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人便交由老班主照顾了。”说罢,便起身要走,但刚走几步,就听见老班主有些迟疑的声音。 “姑娘,您觉得,他在戏班子里能做些什么呢?”这话也是在试探花微杏的意思,毕竟是被她塞进去的,刚刚又给了足够的银钱。不过倘若要他们把这人当祖宗似的供起来,任谁也是不愿意的。 但显然,面前的姑娘没有这种打算,被这么问了,也只是略带惊讶的回头,继而语气轻快地回了话。 “老班主只当是捡了个孩子回戏班子,他要做什么,自然是看他能做什么。” 这话一出,老班主放了心,当下便拍胸脯保证会将人照顾好的,花微杏也没多言,与垂阳一道离开。 行在人来人往的白山道上,行动间裙摆如流水般荡开,逶迤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在行人看来都是美不胜收的景象。 然而两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花微杏有一下没一下地提着裙摆,低着头看着裙摆起起伏伏,垂阳则是行在花微杏身边,只默默地注视着她。 “垂阳,等回去了,你能帮我联系一下望舒吗?” “只要姑娘想,自然是可以的。”垂阳没问花微杏为什么不自己联系,只是顺从地应下了。 见她这般乖顺,花微杏无奈地停了步子,转过身来,两只手扯上姑娘白嫩的脸颊,向两边一用力。 “喂,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整天这样多没意思啊。就不能,有趣一点,贪玩一点吗?” 花微杏嘟嘟囔囔的,全是劝垂阳也与她一般多享受些,别在意什么形象啊礼仪啊。然而垂阳在她的拉扯下还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温和的笑,漆黑的瞳眸被点亮。 “姑娘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点都没变呢。” “嗯?”花微杏不明所以,放下了手后便快走了两步,将手背在腰后,侧目看过来。 娇俏的面庞被阳光掠上一层金边,粉白的衣裙如花一般,少女眉眼弯弯。 “走啦,我们一起回去。” 垂阳失笑,也罕见地快了脚步,如少年时扑蝶一般,奔向自己的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啊,这一卷写得有点心累,希望写出来能达到点预期的效果。 第66章 见故人 回到客栈的时候,盛璇光与素瞳正在二楼的一处吃着早点,见两人进来也只有素瞳咬着包子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盛璇光捧着白瓷碗,连一眼都没往过瞥。 “啧,盛璇光也还是老样子啊。”花微杏感慨一声,便沿着木制楼梯继续往上。 楼梯已经老旧,有人走在上面时便不免有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 刚刚还一心吃饭的青年略微侧了眸子,看见那粉白的裙摆逶迤而上,淡粉色的唇便不免地抿出几分笑来。 “公子,您笑什么呢?”两口啃完了包子的少年抻直了胳膊去拿笼屉里的捏的精致小巧就连褶皱都能透光的小笼包,结果就对上了自家公子如沐春风的笑脸,犹疑不定地开了口。 他化形八百多年,加起来看见过的笑脸都不超过这一段时间看到的。公子他,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小神仙了吧,那公子所说的惊才绝艳的仙子又怎么办呢? 一下子开始忧愁的少年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粥,眉头微蹙,显然很是困惑。 但盛璇光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继续有条不紊地吃着早饭。 * 花微杏和垂阳踏进了挂着风信子木牌的厢房,房中铜香炉已经熄了,却还遗留着浅淡的香气。 不同于普通厢房那种外间与卧室全无阻碍,这家客栈下了大手笔,将内里好好修整了一番。 推开门扉看到的便是黄花梨木圆桌以及一扇绣花鸟屏风,墙上则挂着一副水墨泼画,两旁的漆木架上养着翠绿的吊兰,一眼望过去,心旷神怡。 再往里走则是一左一右两道雕花木截断,左边挂着浅青色的帷幔,此时被妥帖收拢在两旁,用同色的绣云纹锦带束起,尾部缀着几颗通体莹白的石头,再往下则是长长的天青色流苏。 右边则用各种贝类串起来的帘子装饰,其后还有一层纯白色的薄纱,落下来时便朦朦胧胧,颇有几分意境。 垂阳进了左边,花微杏则踏进了右边。 一番洗漱后,花微杏斟酌再三,换了一件白色的上襦搭了件浅蓝色的蝴蝶长裙,罩衫则是绣有蓝色云纹团的白色,是天空一般的颜色。 昨日里发上的装饰拆了下来,长发亦是披散在脑后。她并不会多繁复的发式,也没有垂阳那般巧手,瞪着铜镜里那个模糊的人影许久,最终还是捡了根素银蝴蝶簪将头发挽起来,多余的则抽了根浅蓝色的绸带在背部束起,免得随着动作乱开。 妆到底还是没上的,说是自持美貌也没错。 毕竟需要她上妆的时候少之又少,除却前头为了引玉面郎君出来,专门隆重打扮了一次,之前哪怕南海办宴会,她也照样穿着往日衣裙,面上素净地去。 不过经常被望舒嫌弃一点也不像就是了。 想起多年好友,花微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杏眸水润,眉眼弯弯,两颊显出一个可爱的酒窝来。 离开九重天半年,也不知道望舒过得怎么样,没有她一起唠八卦嗑瓜子,估计闲的没事干了吧。 这样想着,花微杏便将那层白纱撩起,一只手复又分开帘子,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垂阳早已收拾妥当,甚至将接下来要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如今正端坐在桌前望着掌心中安静躺着的白玉莲花。 “姑娘。” 花微杏点点头,也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上,低头看那毫无灵光宝气的白玉莲花。 它实在普通至极,就连雕刻手段都不是十分高明,许多棱角都带着生硬的转折。花瓣锋利,一不小心,便是割破手都是有可能的。 她捻起白玉莲花,指尖便不其然被划了一道,殷红的血留了一线在花瓣上,显得十分明显。 花微杏也不在意,将它放回垂阳手里,示意她开始。 垂阳将白玉莲花放在铜镜前,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仙力运转间,周身便有层蒙蒙的白光,衬着她温和的眉目,便有点像南海那些不理世俗的神仙了。 花微杏撑着腮斜着眼瞧那铜镜,等着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里面。 然而垂阳不间断地念了一盏茶,却依旧无事发生。 似乎是终于确定了自己难以驱使这件法宝,垂阳愧疚地望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花微杏。 “怎么,是术法失灵了,还是别的问题?” 垂阳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探出自己的仙力与白玉莲花相接,不出意外地受到了阻碍。于是她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奇怪,惹来花微杏奇怪的一眼。 “姑娘,这法宝,怕是认主了。” “认主?”这下轮到花微杏诧异了,毕竟先前垂阳便与她说过,这法宝乃是望舒所收藏,脾性极大,多年来不受管束,更别说认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白玉莲花,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将花瓣边缘的血迹吸纳进了花蕊,然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花瓣边缘多了一层绯红,花蕊更是红的滴血,灵光四溢,全然不是之前的普通模样。 花微杏试探性地伸出了手,果不其然,白玉莲花像是幼鸟回巢一般跳入了她的掌心,甚至还蹭了蹭。 “所以,现在我是它的主人?” 垂阳点点头。 “说好的绝世法宝,结了契也没什么反馈给我,真不是望舒拿出来诓你的?”望舒十分热衷于炼器,哪怕她的炼器天赋就像被狗啃过一样,也依旧坚持不懈。所以,作为至交好友的她,没少见过那些材料珍稀用途却十分鸡肋的法宝。也就是望舒是掌枢仙女,没人敢和她别苗头,不然就这个浪费程度,哪天出去被人套麻袋打一顿都稀松平常。 垂阳沉默了,但她最终还是挣扎地说道:“望舒神官不会那么不靠谱的,这可是关乎姑娘的大事。” 花微杏握着那枚白玉莲花,狐疑地望过来,似乎在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当然她也没难为垂阳,只是问了口诀,便一手捏着白玉莲花,一手捻诀。手势刚成形,口诀还没来得及念,白玉莲花就像被火烧屁股似的一下子撞在了铜镜上。 白光一闪而过,那张熟悉的面容便出现了。 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垂阳回想了一下自己下界前与白玉莲花斗智斗勇的几个月,露出了一个有些心酸的笑。 花微杏反倒觉得这法宝还算识相,哪怕是望舒炼出来的鸡肋,好歹知道讨好主人。是以也将新契的法宝捻在指尖把玩,然后对着镜中鼓着一张包子脸的好友开口道。 “好久不见?” 包子脸少女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刚刚炸炉的火气连带着发泄出来,致使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也靠近了几分,圆润的猫儿眼硬生生半眯着,做出几分威胁的神态来。 “几天没见,你这家伙这么礼貌,是不是想从我这里讨点什么东西?” 花微杏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恼怒,反而笑得兀自开心。 “谁敢向你讨东西啊,上一个敢在你面前放肆的,估计早八辈子被浔昭揍得爬都爬不起来的吧!”更别说,后面还有望舒收尾,只不过说错了一句话的小神仙简直过得水深火热。 “瞎说什么大实话,有事快说,姑奶奶忙着呢。” 望舒说的自然不是假话,作为掌枢仙女,说是掌管命缘册,其实并没有主宰它的权利,只是被这件天生灵宝选中做了个沟通的人罢了。是以,望舒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把命缘册翻得哗哗响,将里面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当话本子看。 花微杏也就不磨叽了,直接将最近的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白玉莲花往前一递,确保望舒能看清上面的变化。 “这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为何对盛璇光有反应,如今又认我为主?” 望舒凑得更近了些,包子脸都有些褶皱,而后退回原位,眼神飘忽。 “别装了,我知道我与盛璇光有渊源,年岁也并非两百岁,自然也不是被紫薇星君捡回去的什么精怪。” 望舒揉了揉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颇为自暴自弃地说道,“你想起来了?” 花微杏不置可否,只是狡黠地笑了笑,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继而转移了话题。 “我现今在中都城,城中有一青鬼,你可知晓他的来历?” “这不还是一个问题嘛!”望舒嘟嘟囔囔的,花微杏没听清,便哼出一声表示疑问,望舒却不再说了,摆摆手翻开一旁破旧泛黄的册子,捡了点能说的一一告知。 命缘册是天道法宝,其上脉络无人可改,其走向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望舒能够窥视。 “青叶所为皆是因为他的执念,若是能破解他的执念,事情自然迎刃而解。但可惜的是,他的执念是什么,我并不能告诉你。” 听着这话,花微杏投了个“那你说了有什么用”的眼神过去,望舒视若无睹,很快将那册子丢开,双手并拢十指相扣,摆出一副要与花微杏好好谈谈的架势。 “过去的这几天里……” “已经过去半年来。”花微杏纠正道。 望舒拍桌子怒瞪:“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好好好,那你说。” “你与盛璇光命格纠缠,命运线更是化成了一条,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 “他要保护好我!” “不,是你要保护好他。” 花微杏闻言挑了挑眉,这可是唯一一个说要让她保护盛璇光的。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盛璇光修为高深莫测,除了那位暗中折腾他的人,基本无人能敌。而她虽是捡回了半数仙力,但因着原本就没什么本事,如今更是微茫之力。 望舒唇角微抿,猫儿瞳瞪圆了些,整个人安静下来。 花微杏却听到耳畔的那句话,有如惊天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7章 中元节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昨日被忽视了个彻底的苏元秋今日换上了一身他口中最显俊秀的青衣长袍,手摇一把题字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头。 花微杏见此撇了撇嘴,对着身旁的盛璇光小声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带着这么一个家伙?青叶那么难对付,万一他死了怎么办?” “本也是在轮回门附近,若是死了,便让玄玉带他走。”玄玉是负责中都城的勾魂使,先前在苏江旁见到的黑衣女子也是她。 啧,没看出来,盛璇光也有这种恶趣味。 花微杏摇头晃脑地慢了几步,落到后面去和垂阳、素瞳一起,自然也没看见盛璇光望向苏元秋那凛冽如剑的眼神。 她落在了后头,自然能正大光明地瞄盛璇光,反正他后面又没有长眼睛,看不见她做什么。 然而盛璇光后面没有长眼睛,但他身后有忠实的下属——素瞳。 起初素瞳是没在意的,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公子的嘱托,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推演等会儿到了时辰该如何做。 但后来他发现,小神仙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垂阳絮絮叨叨,也没有四处张望瞧热闹,反倒是一直盯着他家公子瞧,且一刻钟都没有挪眼。 虽说公子今日特意穿了件打眼的宝蓝掐丝云纹绣长袍,挑了羊脂白玉发冠,腰间还束了条玉白的锦带,俊秀非凡,也没必要一直盯着不放吧。 更别说,今天公子就和吃错药似的,板正起脸恍若刚死了老婆,哪怕是十分出众的一张脸也压不下去那股子阴鸷感。 想到这儿,素瞳摇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出去。 他颇为心机地往前走了几步,正正好堵在花微杏眼前,保管她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着自家公子。 像他这种照顾到主子方方面面的下属可真是不多见了,公子知道了指不定会夸他几句呢。至于某个小神仙,还是角落里玩手指去吧。 而蓦然被堵了视线的花微杏倒是没有素瞳想的那么恼怒,反而觉得素瞳有点幼稚得过分。 路再长也有个尽头,等到了地方,难不成他还能挡在她和盛璇光之间吗? 按照中都城的习俗,放水灯是为了指引逝者归家,靠水的人家大多都是将亲自做的水灯点燃,而后从自家门口推入水中,任其被夜风吹拂,打着转儿地飘向远方。 家中有几位逝者,便要做几盏水灯,上面则专门请了识字的人写下逝者之名,期待他们从地府归来之时,能借由这盏水灯归家。 来时从擎苍河进,离开时自然也是。但几人有意先在中都城的主街道上消磨消磨时光,等到夜深人静,再顺着擎苍河上的水灯路往下找也不迟。 事实上,除了苏元秋和花微杏,剩下的几人并没有逛街的心思,一直以来都是沉默地跟着两人走走停停,连眼神都没往摊贩处放。 在主街道上走过一圈,苏元秋怀里多出了各式各样的香囊,还有些瓜果点心,高高摞起,一不小心便会倒塌。 花微杏倒是没那么夸张,但一开始忘了施展术法的她依旧受到了不少青年才俊有意无意的暗示。自然,她只能冷着一张脸装听不懂。好几次过去之后,气得她一跺脚回了盛璇光身边。 盛璇光倒是很懂事儿,轻车熟路地从她手中拿走那些糕点,只留了一包在她手上,方便她拿着吃。 躲在盛璇光身边,受他周身术法的些微影响,少有人能再瞧见花微杏的容貌,便是有,也很好打发。毕竟盛璇光板着脸还是很能唬人的。 “你不吃点吗?”粉白软嫩的糕点凑上来,盛璇光一下子走了神,却罕见地捻起一块塞入口中。 谷物的清香瞬间在口舌中蔓延开来。 花微杏不喜太甜的东西,便是挑糕点挑的都是不怎么甜腻的,正对了他的口味。 “很好吃。” 花微杏斜了他一眼,表示这不是废话么,而后便垂了脑袋继续消灭糕点。 其实她买的不是很多,吃了两包后便有点撑了。 素瞳一向不怎么喜欢吃糕点,垂阳对这些更是敬谢不敏,难免吃几块,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多出来的分也分不出去,丢了又实在是浪费粮食。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刚才抱着一大堆东西的苏元秋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怀中已然是空了。 顺着他来路看过去,便见得几个半大少年扛着口袋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口袋鼓囊的样子,苏元秋收了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花微杏眼尖地瞥见跟在那几个半大少年身后还有个瘦小却眼睛明亮的孩子,她忽然有了更好的处理糕点的方法。 她从盛璇光手中拿过剩余的糕点,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凌乱的头发,有些扎手。 “姐姐这里有些糕点吃不完了,可以摆脱你帮帮忙吗?” 头发枯黄,脸上也满是灰渍的孩子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了躲,死死地低着头。 “对不起,冒犯了小姐,不要打我……” 这一连串似乎都没有经过思考便说了出来,说到一半,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位小姐并不是在嫌弃他邋遢污了她的眼,而是要他吃糕点。 糕点啊,白白嫩嫩,看起来和他这种小乞儿一点都不搭的香甜糕点啊。 他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润了润干痒的喉咙,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 “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的荣幸。”他使劲回想着那些店小二们的话语,争取能在小姐面前表现得好一点,能多吃一块点心。 其实他已经很饿了,饿到肚子都不会叫,手脚都开始发麻。可是他不能一直待着不动,不然一定会死的,就和那个养他长大的老乞丐一样饿死街头,然后被人唾骂一声晦气。 花微杏将手中的点心塞了过去,也没当下就拆开让他吃,反倒又摸了摸他的头,带着笑说道:“我不太爱吃甜的,所以这些也并不是甜口的,带回去吃也不会有问题。” 小乞儿点了点头,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好了,我也该走了。”她站起身,冲他笑笑便走回了盛璇光身边。 盛璇光停了步子,一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她。如松如竹的清贵公子眼眸清澈,遗世独立。 “走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要不,我们也去放放水灯?”花微杏走过去,轻快的语气不像是在说放灯,倒像是在邀请至交好友择日出门踏青。 盛璇光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自然欣然应允。 见一向难搞的人都答应了,花微杏顿时在原地小小地跳了一下,眼眸晶晶亮。 “那我们这就去挑灯!”她兴致勃勃,伸手扯了盛璇光的衣袖将他也扯到街边一个卖灯的小摊前。 中都城习俗如此,贫苦百姓大多都是自己亲手裁竹糊纸,也不求多么好看,结实就行。高门大户却不同,大多都是由下仆们打好骨架,主家挑了颜色让下仆糊上,也算做自己做的。而对于像花微杏他们这些外地人,自然不会花费功夫自己做,本也是怀着凑热闹的心思,自然就会寻人买些来。 久而久之,自然也有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多做些花里胡哨的水灯来卖给外地人,以补贴家用。 花微杏其实很早就看见这家生意火爆的小摊了,摊主是个中年女人,赭红色的布巾包裹住碎发,一身碎花蓝布群,口齿伶俐。一旁打下手的男人憨厚老实,少有言语,时不时抬头看向旁边的人,眼眸中满满都是情意,手上动作却不慢。有配合得这样好的两夫妻,整条街上的水灯,属他们家卖得最多。 她刚到近前,那妇人便带着笑看了过来,口中话语不停。 “姑娘可是要放灯祈福?且放宽心,我这里什么都有,保管您满意!” 放灯祈福? 来这里两天都从没听说过的花微杏露出诧异的神情,她也不矫情,眼眸在各色河灯中逡巡,口中也便问了出来。 “引逝者归家我是听说过,这祈福又是怎么一说?”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角落里一盏花卉样式的灯,样式没什么特殊,颜色却选得极好。纯白的花瓣外有一层淡淡的蓝,花心处又专门染了天青色,在灯火辉映之下,竟还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都说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外地人在此哪里能等到自家亲人,放灯自然就是为了向水神祈福了。” “咱们这条擎苍河,以往可是顶顶有名的嘞。” “哦?”手中被塞进了那盏灯,凑近了瞧才发现上面不知用了什么涂料,瞧起来晶晶亮亮,竟也犹如金粉一般。这般的奇思妙想,怪不得生意红火。这样想着,花微杏扯了扯手中的袖摆,见对方望过来便小声地说道,“你也来挑一个,反正不贵还好看,指不定水神见我们的灯好看,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也说不准呢!” “姑娘可知道一百五十年的那场大旱?”妇人眉飞色舞地向花微杏讲述着龙君救旱的故事,这样的动作让花微杏看得津津有味,也极为捧场,在适当的时候回上几句。 而听见花微杏刚才最后一句揶揄之词的盛璇光轻微地摇了摇头,板了一晚上的脸也有些破冰的趋势,然而转瞬便被他盖了过去。他随意指了一盏灯,妇人与花微杏聊的热火朝天,自然也没有功夫接待他,是那男人将灯递了过来。 “公子,您可真是找了个好姑娘,性情当真是不错哩。” 盛璇光接过灯盏的手微顿,继而解释道:“我们是师兄妹。” 那男人却不说信没信,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就看自家夫人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盛璇光留。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哒 第68章 轮回门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盛璇光却觉得,今日的月亮足够圆满,也足够温柔,不然他为何连身旁吵吵嚷嚷的小神仙都觉得有几分趣味。 刚才那男人说过的话不由得在脑海中浮现,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喜欢着这姑娘么?那姐姐又算作什么呢? 盛璇光自认自己不是什么风流多情的人,不然也不会终身未娶最后随便捡了个孩子让他登上了皇位。 此前他无比确信,自己喜欢着的,是那个一路陪自己长大的小妖精,是亦师亦友的姐姐。 但不知是月光太温柔,还是他已经心生杂念,竟然忍不住地扪心自问: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呢? 因着心中思绪纷纷,盛璇光自拿上灯开始便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花微杏一路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档口。除却河面上星星点点随风飘去的水灯和头顶的皎皎明月之外,再没了灯火。 花微杏蹲了下来,将手中花卉样式的河灯放入水中,再轻轻一推,任其融入满河的水灯之中,而后拍拍手站起身来。 “都到地方了,你是不是也该把你的灯放了?” 卖灯的夫妻俩见他们没带纸笔,便翻出了一枚炭笔和一块原本用来糊灯的麻纸。花微杏写得坦荡,反正她的愿望无外乎就是吃喝玩乐过得开心。反倒是盛璇光,犹豫再三,她还以为他在想愿望,结果一下笔行云流水,完全不像纠结的样子。 盛璇光反应过来,也依样将水灯放入河中,便站起身来,却不曾想刚刚还安分的小神仙忽然凑了过来,狡黠的眸子带着点审视,身上清浅的杏花香不期然地飘了过来。 “问你个问题,离女姐姐,是不是就是你在找的那个杏花仙啊?” 盛璇光点点头,他写字条的时候并没有避着花微杏,她自然也是瞧见了的。 愿离女姐姐平安顺遂。 这是他写了无数次的话语,都不需多加思考,便自笔尖倾泻而出。他其实并不怎么信神佛,现在做了冥府判官便更不信了。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放灯祈福这种事,他已经做过太多次。尽管心里觉得不过是自欺欺人,却一次都没有落下过。 花微杏闻言却皱了皱眉头,暗道自己当年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寓意不好的名字,到最后果然让盛璇光一人寻了她许多年。但她并未表现出来,反而装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想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毕竟,她丧失记忆,定然与那时的事有关,以及她到底如何认识紫薇星君以及望舒,这也是一大问题。然而望舒咬紧了牙关不告诉她,她也只能慢慢从盛璇光这里套话了。 “还有先前你同柳老爷说的要供奉的离女娘娘,也是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花微杏一把抓住了盛璇光的领子,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与他的视线平齐,“初见时你那道观里供奉的木神像,该不会也是她吧?” 想到那尊丑到离谱的神像,花微杏简直满是疑惑,哪怕当初她的幻化手段再差,也不至于用那么一副皮相行走世间吧。好歹做出个清秀佳人的模样啊,这副相貌,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更别说她之前还猜测那是不是吸□□气的山怪所化,而盛璇光就是被掳回来的无辜男子。 当初那番猜测现下全落在了自己头上,她恨不得回到过去把当初无端猜测的自己打死。 那边盛璇光依旧轻轻点了点头,花微杏心火更旺,却知道不能表现出来。万一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先前出现在他面前非但不承认还与他说九重天上没有这号人物。换作她是盛璇光,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人才能善罢甘休。 为了自己的小命,她还得装下去。 是以,尽管几乎要被自己气得吐血,花微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她松开一时激动扯着盛璇光领子的手,小心地将褶皱抹平,然后谄媚地笑了笑。 “不如,你给我讲讲这位离女姑娘的事,或许我也能帮你找找她呢。毕竟是同类,多多少少也有些渊源。”找着是不可能找着的,除非她记忆恢复不踩雷了,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或许才能暴露。 盛璇光不疑有他,再说花微杏也着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月光皎洁明亮,银辉洒在姑娘白皙柔嫩的脸庞上,黝黑的瞳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淡粉的唇微微张开。杏黄色的上襦配着浅蓝色的长裙,裙角蝴蝶蹁跹,银丝熠熠生辉,让盛璇光一下柔和了目光,语气也就愈发地轻柔和缓,与平时相去甚远。 “我生来并不受宠,有记忆时便在陶馆生活。母亲不受宠,被打入陶馆后更是彻底疯癫,之后便被遗忘在了陶馆之中。” “那时院中有一棵杏树,年幼时宫人怠慢,常常三天才会送来一次饭食。实在饿得很了,母亲也会命我摇些杏子来果腹。” “初见她时,是在一场滔天大火之中。母亲本想与我同归于尽,却不曾想,我被救了下来。” 在盛璇光的讲述之中,花微杏恍惚间好像真的见到了那个幼时孤苦却因着母亲的责打而被迫咽下苦与泪的孩童。 他身量不高,身子瘦弱,爬树时常常一脚踩空掉下来,这时他的母亲便会冲过来疯了一样地打他,然后将他丢在院中一整夜。 幼时的他不会哭,也不会笑,与同龄的孩子相比,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母亲恨他怨他,甚至想要烧死他,却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救赎。 这样的情形之下,任谁也会将这个人当做浮木死死地抓住的吧。 只是,当初她到底为何要离开呢? 盛璇光当初只不过是个凡人,寿数有限,便是陪他一辈子,其实对于作为精怪的她来说也不过是转瞬罢了。 声音徐徐,花微杏也罕见地没有说话。若是有人来瞧,便能看出来她其实神思乱飞,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到后来的时候,其实她已经不是在根据盛璇光的讲述勾勒了,而是从她的潜意识里拽出一个鲜活的影子来。 还有之前的那不间断的噩梦,梦里的滔天大火,似乎都成了相遇时的佐证。 夜色浓重,圆月也渐渐西垂,晚风吹拂之下,河面上的水灯竟慢慢靠向两边,好似真的架起了一道联通阴阳的道路。 看到这一幕,盛璇光停了下来,扭头与花微杏对视了一眼,两人便身形一轻,继而落在了澄澈的水面之上,顺着水流恍若闲庭漫步向城外走去。 月辉披在肩上,足下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两旁各色的水灯交相辉映,偶然对视一眼,似乎能温柔到心底里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默地并肩前行。 一路出了城,水灯便渐渐密密麻麻起来,空出来的道路也越来越窄,直到最后,盛璇光和花微杏不得不离河面半尺凌空而行。 远处泛着淡淡银光的古朴大门在夜色中分外明显,花微杏心下一动,足下生风一般到了近前。 轮回门外立着其余几人,他们均是沉默地望着那扇此刻闭的严严实实的大门。 见得花微杏来了,苏元秋摇起手中的折扇,唇角挂着笑容,挤眉弄眼地说道。“呦,你们二人又是一起来的啊。” 花微杏却懒得理他的揶揄,佯装看不见便直接问起了情况。 “如何?” “还有一刻,轮回门便会开启,届时……” 回话的是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别的装饰物的黑色的玄玉,她手里捏着两柄圆月弯刀,锋利的刀刃上泛着有些不祥的深紫色,在月光下发出神秘的光辉。 一旁苏元秋还锲而不舍地想要和花微杏搭话,却被素瞳捂了嘴拉在身边,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拽着一个人。 等到盛璇光也凑过来的时候,花微杏已经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左边是神色冰冷的玄玉,右边是温和有礼的垂阳,素瞳和苏元秋则纠缠在一起站在最靠边儿的地方。 轮回门即将开启,众人皆严阵以待,哪怕是平常最不着调的苏元秋都站直了身子,手中的折扇收拢,虚虚搭在左手掌心里。 风声,水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 倏尔,盛璇光眸光一凛,瞥向水灯路另一端。 便见得有一个人影踏在水面之上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被一套银白的甲胄包裹,怀里抱着银白刻纹的头盔,反射出冰冷的光来。 似乎是看到了轮回门前的人,他皱了皱眉头,空着的右手在虚空中一抓,便有一杆血红□□出现。 玄黑的枪身刻着繁复而严密的花纹,隐约能瞧见渗入其中的血色,枪头锃光瓦亮,尖端处一点寒芒。这样的装扮,让人不得不想起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将军。 莫非,中都城以前是个战场,而青叶,便是战死沙场的将军? 花微杏的脑海里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就见得今夜以来格外不正常的盛璇光忽然掀了掀唇角,琥珀色的瞳眸深处泛起些许笑意,口吻却依旧严厉得很。 “叶青泽,你且瞧瞧,我到底是谁?” 青叶单手执着□□,使臂使指,连个正眼都欠奉,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来。 “管你是什么东西,若是挡了小爷的去路,也得送你去见阎王爷。” 然后,他就不动了,恍若被使了定身咒一般。 花微杏站在盛璇光身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青叶怎么一下哑了声。 再一望去,青叶攥紧了□□,额间青筋暴起,双眸血红,身法如电般疾驰而来,枪尖直直对着盛璇光的咽喉而来。 “凭你也配!”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第69章 暴露 盛璇光足尖在水面一点,旋身躲过这一击,长发被枪势波及,如墨般泼洒开来。 一击未中,青叶小臂用力,带动□□抡起,力道大的似乎能将人的脑袋抡下来。 然而不管接下来他如何变换招式,盛璇光总能轻飘飘地躲过去,继而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叶青泽,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回复他的,是愈发凌厉狠辣的枪势,以及满是血丝的双眸。 “你怎么配提起这个名字!” 两人缠斗在一起,几人也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素瞳趁着夜色隐了身形,前去与一直摸寻着青叶老巢的秣陵君汇合,力求将明娘以及陈澈的魂魄救回来。玄玉和垂阳对视一眼,一人执双刀,一人执玄匕,一下子跃入沉寂的水面,确保那些罪大恶极的魍魉恶鬼不会趁着鬼门大开之时自十八层地狱里偷跑出来。 而苏元秋和花微杏则一左一右站在轮回门前,按照素瞳先前吩咐的,准备为出来的逝者升起屏障。 轮回门开启的时间愈发地近了,青叶的攻势也越来越急,颇有几分搏命的架势。似乎是意识到了□□无法掣肘住盛璇光,他将□□一抛,戴好头盔,便赤手空拳地冲了上来。这次的目的也并不是杀死面前之人,而是突破这道防线,到轮回门前去。 难就难在面前这人虽说只守不攻,但他却分毫不得靠近轮回门,甚至被逼退了几丈。 眼中布满血丝,青叶几近疯魔,出拳虎虎生风,紧咬着牙关想要冲过去,却依旧被不痛不痒的挡了下来。 花微杏自然也是关注着这一幕的,始终背对着她的盛璇光露出了半张侧脸,光滑如玉,下颌线紧绷,漆黑的眼眸紧盯着青叶,眉眼凌厉几分。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比之盛璇光的本来面貌稍逊几分。若说哪里还算熟悉,便是右眼眼尾下那颗殷红的泪痣了。 但若是瞧得多了,竟也能看出几分熟悉来。 还不待她多想,就见苏元秋将手中折扇高高抛起,径直撞在了盛璇光的后心处,几乎是瞬间就见了红。 花微杏反应过来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轮回门在那一刻开启,耳畔是隆隆的响声,眼前一向吊儿郎当的那人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像往常一般来暧昧地扣她的肩膀。 苏元秋锁住了她的肩胛骨,肩上的手明明没用多少力道,却牢牢锁住了她所有的行动,整个身子麻痹恍若被下了咒似的。 轮回门已然打开,逝者的亡魂慢悠悠地飘出来,循着水灯一路归家。 被偷袭的盛璇光袍袖一甩便为他们施下一层屏障,他视线一扫便牢牢地定在苏元秋身上,神情悲悯。 青叶瞅准时机还要往轮回门冲,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两只绮丽金翅蝶困在了远处。 盛璇光见已经引出了幕后之人,或者说让他暴露出来,也不再与青叶周旋,一道流光打进青叶怀里。 青叶低头一瞧,便见得一柄熟悉至极的鎏金团扇,其上蝴蝶双飞,两侧金链窜珠缀玉,正是乾平帝君的至宝。 其他人对于乾平帝君征战戎狄的原因诸多猜测,大多都当他是个千古帝王、盖世明君,青叶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个坐在世间最高宝座的男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戎狄不知如何窃取了他的至宝,派使者前来,想挟重宝折辱一番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年的帝君,却不曾想触怒天威,乾平帝君不惜千里征战,将他们打退了三百里有余。 而当初的他,便是始终跟在乾平帝君身边的前锋,是最忠诚的下属。 青叶颤抖着手将那柄团扇拿起,嘴唇失了血色,面色亦是惨白如纸,他望着前方衣袂飘散的俊秀男子,眼眶一热,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自帝君走后,他自请镇守边关,想要为帝君守着他的疆土,却不曾想,那被帝君请了三名当代大儒悉心教导的孩子,竟是如此的多疑。非但以帝君遗旨哄他解了兵权,更是不惜将他麾下的三千精兵良将统统毒杀而后抛尸在擎苍河中。 许是执念太深,死后便成了地缚灵,无□□回,也无法离开此处去寻帝君。 他一直在想,帝君一定已经在世间轮回了许多次,不然总会来寻他的。他是帝君手中最锋利的剑,若是帝君还记得,若是帝君还在世间,不可能不会来寻他的。 他用帝君赐的名字打遍了此处所有的魍魉精怪,将此地牢牢的攥在手中。甚至不惜作恶,只要能放出声名去,如何他是不在乎的。 可是他等了上千年,等来了围剿的神官,等来了拉拢他的花鬼,却始终没有等到帝君来。 心灰意冷之际,玉山花鬼传了消息来,说只要他能捉住全阴命格又死不瞑目的女子,用她的七魄洗干净自己烙印在深处的罪孽,用三魂掩盖执念。只要骗过天道,他就能踏进轮回门,与冥君一较高下,或许就能有机会看到生死簿上帝君的去处,继而还阳,可以生生世世地追随在帝君身边。 青叶不疑有他,毕竟花鬼实在没有骗他的必要。投奔花鬼这些年,两人一向相安无事。 但是,帝君出现了。 他有着一张更加俊美绝伦的脸庞,就连周身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他甚至会一直护在一个小丫头身边。但是,帝君却没有来找他。 是不是因为,他作恶太多,所以帝君都不屑与他为伍了呢?甚至于,帝君这次可能都是怀着剿灭他的心思来的。 一时之间感慨万千,青叶都有些难以面对盛璇光,只能低垂着脑袋,一身甲胄都掩盖不住他的颓丧。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在耳畔乍响。 “叶青泽,你还磨磨蹭蹭在干什么,再不拦着他,轮回门就要被他拆了!” 青叶这才猛地抬头,正对上帝君不解的神情,像是一下子有了动力。他应了一声便召来□□往前冲,试图将苏元秋留住,当然,行事间还是小心了几分。 他可是知道的,帝君十分宝贝那个丫头片子,要是他一不小心伤了她,指不定又要和当年一时口误一样,被赶到别处去。 好不容易找到帝君,一定不能这么轻易被赶走! 多少次枪尖擦过脸颊,虽说没直接在脸上戳个窟窿,可是猛烈的罡风依旧让她感觉到有被割裂的痛楚,火辣辣的疼。 花微杏简直服了这个瞬间转变态度的男人,他倒是战意盎然,却没瞧见苏元秋原也没打算与他死斗。 苏元秋揽着她的手都没多用几分力气,甚至借着青叶的力道将轮回门拆了一小块儿下来。 轮回门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嫁接阴阳的桥梁,若是今日被毁,刚刚出去的那些个魂灵全变作孤魂野鬼,哪怕他们并没有作恶的想法,时日一长,保不准便会生出别的心思。 由此滋生的种种问题,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苏元秋使了什么手段。不止仙力一点也用不上,口不能言,身体麻痹,除了眼珠子还能动,与她的本体也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面前这个傻子根本看不懂她的眼神暗示,出招狠辣,简直像中了什么药似的。 于是,她只能寄希望于盛璇光能懂得她的意思,过来把这管教不住的家伙拉回去,顺带把她也救回去。 盛璇光却没有这个意思,微风拂动宽大的袖摆,他面容冷冽好比高山之上的雪莲,眼尾处的朱红在浅淡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妖异。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正缠斗着的两人,看青叶屡击不中,甚至像猫捉老鼠一样被苏元秋戏弄。 苏元秋本事的确不小,一边搂着她,一边分神躲开青叶的攻击,甚至还有功夫抬起头来,冲着恍若神人一般的盛璇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既然你用着那张脸、那个名字走动,想来已经记起了那些事了吧。” “盛璇光,你可真是命大,那么多次,竟然都没能弄死你。” 苏元秋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然而盛璇光却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来,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用着苏元秋这个名字,接近我,本就是带着一身的破绽。” “莫非,你本就没打算掩饰?” 苏元秋不置可否,原本揽着花微杏肩膀的手上移,扼住了她脆弱的脖颈。 在那力道之下,花微杏不得不微微仰起了头,粉白的脸正对着悬在半空的盛璇光,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来。 按常理来说,她是该害怕的。毕竟被旁人捏着命脉,自己又全无反抗之力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莫名的,她就是心中没有一丝惧怕的情绪,脑子里全是盛璇光说的那些话。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依旧有闲工夫思考苏元秋与盛璇光的关系,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心态。 可苏元秋并不喜欢看这些,他似乎想要看看她痛哭流涕地求饶,然后挂着仓皇的表情向着盛璇光求助。 苏元秋另一只手将她整个揽入怀中,骨节分明的手贴在她腰侧。因着还算凉快的天气,衣衫自然也称得上轻薄,但那手似乎比夜风还凉。 花微杏整个人一哆嗦,却把自己送得更贴近了他。 这时她才发现,苏元秋竟然放开了对她的禁锢。 这么胆大?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腰间便传来了一股剧痛。 “苏元秋你有病啊,掐人很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哒。 (捉虫) 第70章 重伤 这样一句话喊出来,整个场面都寂静了。 提着□□站在不远处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们的青叶一脸迷惑,似乎不是很明白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为何被挟持的那个如此嚣张? 苏元秋倒是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与旁人一点都不一样。只可惜,不能和你继续一道玩了,这些时日还是蛮开心的。” 看出来了,苏元秋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行事压根儿没有什么规矩,随心所欲,心思也瞬息万变。明明之前还很粘着盛璇光,这才几天,就移情别恋,改对她刮目相看了。 花微杏在心里吐槽不断,面上也没说话。毕竟这着实不是个与苏元秋好好掰扯掰扯的时机。 “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苏元秋闻言挑眉,俊美无俦的面容多了几分邪肆,望向盛璇光的眼神里满是恶意。 “不若翻一翻你那庞杂的记忆,看看里面哪个人物会是我啊!” 这样的话语,其实就是变相的承认,他们之前曾见过的。 然而盛璇光脑海里却没有这样一个人物,能一直与他作对,还能调动许多人。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便是玉山的花鬼,但他与那位声名远播的鬼王并没有见过。 盛璇光的大脑飞速运转,可苏元秋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搂着花微杏的腰便一头扎进了身后的轮回门中。 “站住!” 为了阻拦苏元秋的动作,盛璇光不得不动用了封涪陵教他的提前关闭轮回门的术法,轮回门前陡然多了一道青色符文筑起的屏障。 但苏元秋却速度不减,指尖红芒闪过,竟是顷刻之间将屏障瓦解,继而踏入了轮回门。 离开之前,他眨了眨眼睛,对着罕见的有些失态的盛璇光无声地说道:想要找到她,你知道要去哪里的! 青叶倒是也想跟上去,却被盛璇光拦了下来。望着在黑暗中散发着微芒的轮回门,他伸手在刻纹上一点点地划过,眼眸如刀,语气亦是冰寒。 “他逃不掉的,轮回门的对面,可是十八层地狱啊。” “死人进去,恨不得灰飞烟灭;活人进去,便是痛不欲生。” 轻声说完这些,盛璇光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瘆人,却让青叶觉得无比的亲切。 多少次帝君下决策的时候,便是这般模样。 他不觉得瘆人,反倒打心眼里发出类似于“这个人果然是帝君啊”的感慨。 “青叶,你如今应该能脱离中都城了吧。” “帝君若是有什么吩咐,属下即刻便去!”青叶一身甲胄站在盛璇光身前,眸光坚定一如当年模样。 “若是我要你去十八层地狱呢?” “只要是帝君所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盛璇光倏尔一笑,恍若天地初开之明光,又似冰壶乍破之清溪。 千年前一起征战的两人,如今又一同踏入了轮回门中。 风声凛冽,月光缱绻,轮回门悄悄隐入了黑暗之中,恍若先前的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 冥府十八层地狱之中,身穿嫣红色纱衣的男子斜躺在石榻之上,右臂曲起半支着头,左手则执着一卷已经泛黄的书籍,正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是对内容不太满意,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要闭不闭,嫣红的唇瓣也微微张开,显然是困极。 因着这男子美貌非凡,哪怕只是一方朴素至极的青石榻,也让他躺出了青玉温床的感觉来,而他便是那春日里被日头晒得慵懒的海棠。 若是一旁不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的话,任谁也会为这样的美人所动容。 “阎君爷爷,我错了,我不该缺斤少两地卖东西,我有罪。您放过我吧,啊——”男子哭嚎的声音被陡然的剧痛打断,从口中爆发出凄厉的惨叫。 睡在青石榻上的男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张嘴便喊,“秦酒,给我把他的嘴堵上,吵吵嚷嚷的,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一旁站着的白衣判官却理都懒得理他,让因着红衣男子的话语停下的小鬼继续处罚,而他本人则是手执一本厚厚的书卷,提着一杆青纹玉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生前缺斤少两,欺上瞒下,从中捞取好处,曾害得三村两百一十五口人饿死,现今被判入刀锯地狱,服刑一百三十八年,今日伊始。” “判官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褪去衣物捆在刑架上的男子已经被锯到了腿弯处,往下的部位都以碎肉块的形式堆积在刑架下面。 他痛哭流涕,哀嚎不断,然而小鬼的动作却不停歇,甚至下锯的间隔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边刑罚正在继续,眼看着白衣判官又要往别处去宣判罪孽,石榻上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挂在他身上。 “秦酒,你怎么这么卖力地做事啊?先走了个盛璇光,又来了个秦酒,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想折腾死我?” “属下只是在做分内之事罢了。”名唤秦酒的白衣判官将手中名簿合上,神色淡然,似乎挂在他身上的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请阎君从属下身上起来,属下还有事。” 封涪陵却不依不饶,将手臂收紧,一副你要是做事就这么带着我去的无赖架势。 然而秦酒毕竟是秦酒,空出来的手扯住封涪陵纤细的手腕。封涪陵心里暗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天旋地转,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被血浸染得发红的地上了,而远处,隐约还能瞧见个白影儿。 “哎,现在的判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想当年。我那老伙计……”被摔在地上,封涪陵也懒得起身,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妥帖地平躺开,就开始回忆起了以往的峥嵘岁月。 “封君,起来干活了。” 肩膀蓦地被人踹了踹,封涪陵还有些无赖。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这辈子是不可能干活的,混吃等死还差不多。不对,他已经死了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依旧在走神,来人便毫不客气地攥着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对上那双熟悉的琥珀瞳眸,封涪陵眨了眨眼睛,继而眼睛一闭,口中念念有词。 “我一定是没睡好,不然怎么看见那煞神回来了。明明那任务没个几十年回不来的,哎呀都怪秦酒,不然我现在还……” “封、涪、陵!” 一字一顿的语气,吓得他立马睁开了眼睛,哭丧着脸说:“盛璇光您还有什么吩咐,查生死簿还是收养孤魂野鬼,或者是缺个趁手的手下?” 说到最后,便被一道冰冷的目光锁定了。 封涪陵这才瞧见,那煞神身后还跟了个小鬼,凶神恶煞呲牙咧嘴,真是丑的没眼看。 “哎呀,你捡人就算了,怎么捡了一个这么丑的,把我们地府的美貌都拉低了。” 莫名其妙被说丑实际称得上俊秀的青叶:我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看封涪陵还在贫嘴,盛璇光便伸出了手,伸到一半就见得红衣男子猛地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边跑还边哀嚎着。 “哎呀,不劳烦您大驾了,我这就去帮秦酒一起干活~”末尾还有一个可疑的颤音。 盛璇光视若无睹,与青叶一道往过走。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某人兴高采烈的声音。 “你长的可真好看,有没有兴趣在地府做个管事的?十八层地狱任君挑选哟。” “还有这位可爱的小姑娘,要不要和本君一起去荡秋千逛花园啊~” 站在自家上司身边的秦酒瞥了一眼无缘无故回来的盛璇光,便知道封涪陵之后一定会为他孟浪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不过,他并不打算提醒就是了。 毕竟,不懂事的上司,还是被修理修理比较好。 花微杏目瞪口呆,莫名其妙被苏元秋扯进了轮回门掉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四处都是不成人形且会说话的尸体,完了还有这么一个摆明了脑子有问题的人。 “你——”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得着艳色纱衣男子的身后转出个宝蓝长衫云纹锦带的公子来,琥珀色的眸光浅淡,唇角微微勾起,眼角眉梢都有些戏谑的意味。 “你要逃到哪里去呢,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盛璇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花微杏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觉得腰间一痛,低头望去,原来苏元秋不知何时摸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此时它连根没入了她的腰部,鲜血还被堵着,并未沾染在衣衫上。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苏元秋,却看着这一幕笑得十分猖狂。 在盛璇光还没冲上来之前,他攥着匕首快速拔出又恶狠狠地捅了进去,直直将花微杏浅蓝色的衣衫都洇出大片的血迹。 殷红的颜色染上衣衫上绣着的雪白云团,恍若秋日里黄昏的火烧云,从盛璇光的眼中,一路烧到他的心上。 那人却还在笑,猖狂且刺耳。 “你赢不了的,最后,也只是我的踏脚石而已。” 意识跌入沉重黑暗前,花微杏只见得一双冰冷而可怖的血瞳,渐渐拉远。 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明天开始进入第三卷 ,回忆卷 第71章 陶馆 春四月,细雨纷纷,被蓦然来的雨水砸了满脸的宫人们俱用宽大的袖摆遮在头顶,加快脚步往最近的一处宫殿躲雨。 一个身穿白色棉布衣裳的姑娘停在了一扇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门前,上面的漆已经落得七七八八,铜扣也被磨得油光瓦亮,一点都不像这繁盛的皇宫里该有的东西。 裙摆沾了水渍,就连袖边处磨得有些毛糙的深蓝色布料似乎都有些濡湿了。 小宫女面貌生得不怎么好,但却有着一身细腻似白玉的皮肤,脸侧散落着一些小雀斑,眼眸圆润,此时嘟着嘴不知在念叨什么,更像是只雨天里走丢的猫儿。 她整了整衣裳,便带着些担忧的看向了天空,阴沉沉的,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才能停。 然而她最多只能再在这里停上一刻钟,就必须赶回去向管事嬷嬷复命,不然好不容易熬出点盼头的日子又要跌进以前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泥沼里了。 雨声沙沙,红墙绿瓦在雨幕中模糊,就连一向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的小宫女都觉得这时的皇宫有一种洗去平日的喧嚣的平和美感。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想法的好笑,她摇了摇头,继而将半湿的袖子挡在头上,冲进了雨幕之中。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一点微芒躲在云雾之下,随着翻滚的云层起起伏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春雨来得快,去的也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云销雨霁,厚重的云层散开,缕缕阳光穿过,洒落在各地。 微芒顺着阳光落到了一处迟迟未开雪白的花苞上,刚附上去片刻,那花苞便像是被什么催动一般,霎时开放。 它并非是最顶端的,也并非在什么特殊的位置,然而这么蓦然开放,竟散发出猛烈的甜香,将空旷的庭院都溢满了这股子芳香。 其余的花苞均早早开放,更有好些在刚才那场雨里被打得七零八落,躺在泥水里,雪白的花瓣都蔫了几分。 一场雨过去,满树杏花尽皆开放,风吹雨打折了好些原本开得正好的花,剩下的杏花均是微含雨露,在枝头娇弱地开放。独那一朵开得绚烂,几乎要将满园春色都夺了去。 然而如此美丽的景象,却并无人欣赏。 杏花抖了抖花瓣,满院的异香瞬间消散,只留一缕清香,引人遐思。 “都是你不中用,你要是能比得上太子殿下,我怎么会被赶到这里来!” “你怎么这么废物!” “滚出去跪着,我不让你起来就不能起来,好好学学规矩!” 一叠声的怒骂吸引了微芒的注意,还没来得及用点什么手段偷瞧一下,就见得不远处那破旧的门扉被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只短手短脚的雪白团子,包子般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面无表情,明明挨了训斥,却一点寻常孩童的委屈都未见到。 团子腿短,走路自然也不快,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裳,领口开得很大,袖子也长了一大截,一看就是七八岁孩童的衣裳。此时套在一个三岁团子身上,不止滑稽可笑,也压根儿起不了什么用处。走两步冷风就往里灌,原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是泛着一种极为不健康的青白。 然而那孩子依旧一声不吭,慢悠悠地往庭院中的那棵杏树下走。 身后一根如成年人手臂粗的藤条丢了出来,砸在还童背上,终于令他闷哼了一声,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难以自禁地泛起一点泪光,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磨磨唧唧地做什么,还不快点跪下。”门扉敞开,正好能瞧见里面穿着宝蓝色的掐丝宫装、头戴八宝琉璃簪的女人,她生就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上挑,自有一股子媚色,唇色却极为浅淡,隐约能瞧见润湿的口脂。 此时她柳眉倒竖,口中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简直将那三岁孩童当做仇人一般对待。 “天天跑到那杏树下面去,是不是偷悄悄背着我摘杏子吃?” 她自说自话,却一下子勃然大怒,三两下冲出房门,稍稍弯了腰身,藤条便被递到了她的手边。 小孩子手不大,只能双手举着藤条,站在原地,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望着这个过分美丽的女人。 他这番做派,倒让女人有些迟疑地将藤条拿了过来,却没有直接抽下去,反倒眼神纠结地看着他,保养得宜的指甲在藤条上划了一道又一道。 见藤条被接过,那孩童便又走了几步,径直到了一树杏花之下,对着那美貌女人,跪了下去。 尽管做着这样的举动,他却依旧没什么变化,白皙的面容被风吹得有些泛青,鸦黑的睫羽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翕动,唇色浓重,像是年画里抱着鲤鱼的胖娃娃一般。 见男孩乖顺地跪在那里,女人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向前走了几步想将他扶起来,却又在伸手的一瞬间拂袖离去,真真是喜怒无常。 这并没有引起男孩的什么反应,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这一跪,便到了暮色四合、天色昏沉的傍晚,男孩惨白着嘴唇,却依旧挺直脊背跪在原地。 在这半天的功夫里,刚刚落在杏花上的微芒已经与这棵有些年份的杏树融合得差不多了,然而毕竟也是棵树,一时之间无法跑多远,只能瞧着这小孩子。 一阵风拂过,吹得满树杏花微颤,先前的雨水簌簌落下,很快便打湿了男孩肩胛处的布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轻薄的浅粉色披帛自面前缓缓落下,男孩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抬起头来,便见得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只见满树雪白的杏花之间,乌黑的枝桠处坐着一个身着白裙粉衣的姑娘,生得一张鹅蛋脸,杏眸红唇,正晃悠着双腿望着渐渐升起来的明月。右手拿着一个油纸包,左手捏着一块茶褐色的点心,一口一口吃得很是畅快。 “你是?”下意识地忽略自己腹中的饥饿感,在树下跪着的孩子仰着头,月光落在那白皙柔软的面容之上,好似天上的仙童一般。 那姑娘闻言,先是将院子里的其他地方看了一遍,没发现有别人,然后有些懵地眨了眨眼,三两下将口中的糕点吞了下去,低头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眸,将信将疑地指着自己,“你在和我说话?” 虽然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爬到皇宫里犄角旮旯的一棵老杏树上的,但姑娘不说,他自己也不会问。 看着树下的孩童点了点头,姑娘十分激动,竟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就在他以为这人疯了八成要摔断腿的时候,她却稳稳当当地在地上站定,甚至将那油纸包塞进他的手里,杏眸里饱含热泪,扯着他的手。 “天啊,都好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这糕点你拿去吃,不够我还能再去偷,不,是拿,拿一点过来。” 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小男孩抿抿嘴,却没有说话。好在那姑娘十分识相,很快松开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确是饿了,原本早膳就没吃,晌午的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母亲赶了出来,跪了一下午其实已经头晕眼花。碍于母亲一向的教导,才强撑着没倒下去。 油纸包里还有三四块茶褐色的点心,闻起来清香扑鼻,却不是母亲描述的那种甜腻到令人反感的糕点。 小孩子和仓鼠似的一点一点吃着,姑娘也颇为好心情地靠着树看着他。 作为一个为了报恩而追着恩公到了凡间的小妖精,花微杏从不害人,也没那本事。原也是化形没多久,结果第一次使法术便出了岔子,落在这颗老杏树上十五年都不能动弹。 前十年不能言语不能化形,纯粹是梦回当年初生神智的时候,后五年虽说能化形了,但是法术时灵时不灵,化形了也走不出这个破地方,只能天天守着一棵树,想吃东西就用半吊子的法术从御膳房偷点凑合凑合。 兴许是凡人总喜欢摘杏花做点心,她天然地对那些甜腻到舌头都化掉的糕点没兴趣,这种在凡人们看来是下等的茶点反而很合她的胃口。索性它在宫中不起眼,多几块少几块也全没人在意。 这个鬼地方,叫做陶馆,是元宋皇宫里用来关押废妃的地方。 不知该说元宋皇帝心善还是闲的没事儿干,陶馆从来都只有一位主人,一个死了就火速填一个进来,哪怕压根儿没犯什么大错。 花微杏刚到这里来的时候,陶馆里住着的是个家里贪污牵连的女人,性情温和,来了陶馆不言不语,闲暇时候还会给杏树浇浇水,过得那叫一个闲云野鹤。 再后来就送进来了一个疯子,整日整日地吊嗓子,半夜还会披头散发地爬上树凄厉地嚎叫。当然,疯子的寿命并不长,短短两年便撒手人寰。 目前的陶馆里住着的这对母子则更是奇怪,母亲是花微杏见过的最美的人,但也性情阴晴不定。怀孕时以一个低微的美人位份被赶了进来,听说是因为有个游方道士算出来她八字不合,连腹中孩儿都是个胎里恶。 孩子被教养的一点都不像孩子,更像那种五六十岁、满口仁义道德和礼仪人伦的老头子。当然,因为被批过命格不好,自然也不受皇帝宠爱,现今都三岁了,还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这孩子出生在深秋,母亲懒得起名,平时也是吆五喝六的。藏在树里看着小豆丁一点点长大的花微杏则给他起了个阿秋的名字,当然,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喊喊。 不管怎么说,花微杏总算找到了个能说话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或者在评论区冒泡。你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啦。 第72章 仙君传召 自打那天夜里花微杏在阿秋面前现了形,阿秋每天的任务便多出了一项:给有些干枯的杏树浇水。 虽说靠着花微杏少有的那些法力的滋润,老杏树比之当年的颓废姿态已经好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无人打理,一日日地干枯下去。花微杏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希冀自己能尽快修炼到自由行走的地步。如此,便能出去找恩人报恩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几乎夜夜都要显形吸收月华来修炼,而阿秋常常被母亲责罚在杏树下跪着,竟也算另一种陪伴了。 不过既然是伙伴了,她也不会吝啬吃食,与阿秋分享美食以及查看到的宫人趣事都是常态,兴奋起来还会抱着阿秋蹿上陶馆年久失修的房顶看月亮,给他讲自己如何遇到恩人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阿秋小鹿般的瞳眸中才会有些好奇的色彩,真正的像个三岁大的幼童。 看到他这副模样,她自然讲得愈发起劲。万幸她作为杏树修炼的时光足够长,见到过的人世百态就是讲个十几年都讲不完,更别说听的人只是个不大的孩子,常常听着听着便枕在她的腿上闭了眼睛入睡。 花微杏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将熟睡的阿秋搬回屋内了,做完这一切,她只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天天瞻前顾后,为小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而,看着那张哪怕是熟睡都依旧可爱的脸庞,一点抱怨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唉,真是败给你了。”花微杏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出屋又上了房顶,盘腿坐在月华之下,一只手撑腮望着皎皎明月。 今日月圆,月华便格外地令人心旷神怡,效果更是数倍于平时。 为了不浪费这好时机,花微杏挺直了脊背,做出个姿态来,打算用自己微薄的法力牵引月华,加快吸收。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是不是受过仙露浇灌的缘故,她不止当时很快化形,之后修炼起来更是犹如饮水食饭,轻松自如。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法术修习恍若狗啃,时灵时不灵。 先前攒下的法力在她化形渡劫之时消耗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又追随着恩人过了几十年,总算让她找到了个报恩的机会。急冲冲地跑来,结果丢人地被困在一棵普通的树里面。 修炼时,她甚至还饶有兴味地想了想,要是恩公现在需要她,她又能做什么事呢?要知道,连陶馆都出不去的她,基本什么都做不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夏至冬雪。 陶馆的女主人依旧时不时地发疯,阿秋倒是依旧不怎么在意母亲越来越重的责罚,自顾自地照料着那棵杏树。唯一不同的是,阿秋开始启蒙了。 虽说美人母亲天天打他,该有的却一点都不许他落下,甚至要求更高。 别人启蒙用《三字经》《千字文》,她倒好,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本《大学》,每日就压着阿秋在树下背书诵读。一旦有一丁点的错误,等待他的便是那条从老旧宫室的凳子上卸下来充当戒尺的实木凳子腿。小孩子皮肤娇嫩,被敲上那么一下,手心便是红肿一片。 阿秋依旧不善言辞,除了听故事听到趣味她刻意停下来吊他胃口时会扯着袖子仰着小脸叫仙女姐姐之外,平日里被母亲怎么打骂都从不吭声,让美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个哑巴。 阿秋从没叫过母亲,美人也不在意这些,或者在她看来,沉稳的性子更有利于日后带她从陶馆出去,重新夺得陛下的恩宠。 是的,在经历过莫名其妙被丢进来五年且不闻不问的待遇下,美人依旧对皇帝有着期待。 每每她教育阿秋要努力日后才能让皇帝陛下高看的时候,花微杏就想冲到树下,把美人提起来晃一晃,是不是之前沐浴的水进了脑子至今都没出来。 然而她并不能这么做,于是乎她只能在夜里扯着阿秋新做的手绢和他语重心长地说,“阿秋日后可千万不能变成像皇帝那样的人,人的喜欢是很奢侈的,一辈子也只够喜欢一个人。” “倘若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她,就不要一时冲动去许下承诺。” 阿秋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身量蹿高了些的他轻松便拽住了她的袖子,被她奇怪地瞅了一眼后,耳根子有些微的发红,然而眼神却没有躲闪。 “故、故事。” “好,今天接着给你讲那个书生的故事。”花微杏摇头晃脑地与他挨着肩膀,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记忆里那些有趣的故事。 而阿秋的眼眸明亮,唇角悄悄地抿了抿,看着被月光照得更加美丽的脸庞,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攥住了仙女姐姐落在树枝丫的衣裙布料。 故事讲得很快,阿秋也到了入睡的时辰,花微杏又一次将阿秋送了回去,刚踏出房屋,就感觉到一股子熟悉的震颤。 是恩公的诏令! 等了整整十七年,终于等到恩公有事找她了! 不枉她天天晚上不睡觉晒月亮甚至还蹲到破晓吸收了第一抹的日辉修炼,终于在三天能做到皇宫任遨游的地步。 这叫什么,这就是缘分! 花微杏脑内剧场不断,身形却一点都不慢,足尖在皇宫基本长得一模一样的宫殿上掠过,直直朝着震颤来的地方追去,最终落入一个金碧辉煌的宫室。她甚至来不及瞅一瞅宫门上挂了个什么匾额,自然也无从判断恩公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震颤还在持续,主殿里灯火通明,宫人们却在外面挤挤挨挨地站成一排,明明急得脸都红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花微杏奇怪地瞥了一眼,也没多想,隐了身形钻入主殿之中。 硕大的南海东珠作灯,上好的紫檀木在此随处可见,博古架上全是精美绝伦的瓷瓶古器。稍小些的东珠穿成珠帘,将室内分开,一道玉屏风挡在前头,隔绝了花微杏的视线。 她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只有一个人,而且空气中还有着十分浓郁的血腥气。 像是印证这个猜想,翠绿的玉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那是个容貌昳丽、气质绝佳的美少年,大红色的衣袍套在清瘦的身体上,骨骼匀称四肢修长。风眸微挑,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寒潭似的瞳眸让花微杏都忍不住一颤。 她现了身形,背在身后的左手掐诀,面上小心翼翼地说道。 “仙君?” 美艳少年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下巴一抬,示意花微杏坐下。 然后两人便面对面地坐在了桌子旁,少年将手抬起放在桌上,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落,露出肌肤上狰狞可怖的伤口,鲜血殷殷,仍然在涌出。 见花微杏瞧他的手臂,他也没遮起来,反倒是从另一只袖子里丢出一只花纹精美的铜镜来。 “你试试,看能不能催动?” 花微杏将那扣着的铜镜拿起,只见琉璃般通透的镜面上满是鲜血绘制的符文,也难为不大的镜面上能容得下那密密麻麻的痕迹。她听话地将法力输入,却好比泥牛入海,直将自己的一半法力都折了进去,依旧不见有什么反应。 再看那少年,已经紧锁眉头,指尖笃笃笃地敲击着桌面。 “仙君,我们说话,外面会不会听见?”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些宫人,花微杏不由得有些担忧。她自己也便罢了,本就不是皇宫里的人,只要躲上个十天半个月,谁知道她干过什么。但仙君看起来就是有个高贵的身份,指不定还是个受宠的皇子,要是传出去深夜一个人自言自语,从此断了储君之路,那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花微杏想得多,然而少年只冷笑着说道:“等你反应过来,我早就被他们捉起来当成妖精烧死了。” “呃。” 怎么这么久没见,仙君还是这么毒舌,明明是有求于她,搞得好像她上赶着找骂似的。嗯,好像确实是这样? “看来你法力微弱,不足以让这阵法启动,既然如此,没有法子联系到九重天,就只能用个比较耗时间的法子了。”说完这么一句,他抬眸望向端坐在面前的花微杏。 花微杏眨眨眼,漂亮的睫羽似两弯新月,垂挂在一汪春水之上。 半晌,还是少年先败下阵来,挥挥手,花微杏依旧没动静。 “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 “哦哦哦,好。”花微杏这才如梦初醒,搬着凳子凑上前去,摆出一副勤奋好学、洗耳恭听的模样。 原本只想她侧个身的少年:要不是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狗德行,他真是信了她的邪!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能强撑着发个诏令已经是了不得了,既然只来了一个熟悉的小妖精,没得挑也挑不了,凑合着也能用。 烛火摇曳,花微杏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亦或是捂嘴偷笑几声。 待得少年说完,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日了。 少年一副矜贵做派,半眯着眼觑她,狭长眉眼恍若云烟,“所以,你可知道有什么人选?” 花微杏心中一动,立马就想到了陶馆中兢兢业业的那个孩子。 “阿秋啊,他十分地乖巧,学东西又快!”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摊上了个不怎么正常的爹,好好的孩子硬生生在犄角旮旯的地方锁着,连陌生人都没见过几个。 至于那些个欺负人的宫人,那算人吗? 花微杏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用术法护着阿秋的事情,继而将阿秋的身世和盘托出,力求仙君能够瞧上他。 毕竟仙君现今混得风生水起,既然急着摆脱,不如便宜一下自家人。 没错,护短的花微杏已经将阿秋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 “阿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渐入佳境,快乐到飞起,就是这周要考试,会努力保持日三到完结的,要是有事儿会请假的。 谢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么么哒。 专栏有两篇完结文可宰,还有沙雕预收可以看。 感谢在2021-03-07 20:52:38~2021-03-09 16: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太好看了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离女 这日,花微杏依旧坐在杏树之上,满树风流比不上树下那两人的半点风姿。 美人当个老师的时候,还是很文静很平和的,虽说也会拿她那不怎么正常的戒尺打人,但终究没有平时那么疯。 也不知道这些年是受了什么刺激,美人发疯的时间越来越长,往常那种怒斥已经是家常便饭,更多时候会毫无理由地将阿秋打得遍体鳞伤,然后丢在树下一晚上。要不是有她护着,阿秋早死八百回了。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美人手捧书卷,显然对于阿秋的表现很是满意。花微杏没读过书,并不知道两天把《大学》背得滚瓜烂熟并且个中深意了然于心有什么厉害的。 她只觉得这两人每日叽里呱啦不知在讲些什么东西,虽说听的多了有益于修行,但她依旧不感兴趣,闲来无事便扯着近日刚开的杏花数数。 等到美人终于讲完了,进了屋内去取东西,花微杏便在繁花里喊阿秋的名字。阿秋应声抬头,她便压着一枝杏花,雪白纷纷而下,落在阿秋的发尾眉梢,配上他沉静的眉眼,竟也有种少年人的风流恣意。 就在花微杏愣神的一瞬间,美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带着许久未见的温柔意味。 “进来,母亲有东西要送给你。” 阿秋将书卷合上,妥善地整理了东西,冲着树上的她笑了笑,却没说话。 他推门而入,花微杏也好整以暇地隐了身形,沉寂在杏树中继续修炼。上次替仙君催动阵法,非但没成功还被好一顿损,自那以后她便立志要将法力练起来,任谁也不能小瞧她。 风拂过满树雪白,花瓣簌簌而落,跌在深蓝色的书上惹眼的很。 * 等到花微杏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橘黄色的光在脸上映着,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想着美人又在玩什么花样,大晚上的在树上点灯是不是有毛病。 然而入目的并非是阿秋糊得结实的纸灯笼,而是滔天的火光,对面的老旧宫室被火舌舔舐,在熊熊火焰中噼啪作响。杏树也有一半被点着了,白日里开得正好的花被烧得焦黑,留在枝丫上,风一吹便摔在地上,化作粉尘。 她第一时间便放出了神识,试图在火里找人。毕竟她还记得,阿秋和美人一直在屋里,并没有出来过。 美人实在是很好找,倒不是花微杏刻意在她身上留了什么印记,而是在滔天的火光里,花微杏一下子便借由神识瞧见了那个身穿正红色鸳鸯大袖的美艳女子。 这是花微杏第一次见她上如此隆重且浓艳的妆容,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 美人全然不顾在火中的危险,大袖微垂,做了个行礼的姿势,便在火中跳起了舞,甚至,还开口唱了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烟熏火燎,美人的嗓子沙哑几分,却因此让这首歌有了别样的凄凉。 花微杏是知道这首歌的,常被公子哥儿们用来打趣姑娘,亦或是用作求爱时的法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美人儿竟然往这边瞧了一眼,她心下一凛,不由得移开了神识,继续在屋内探寻。 然而在她找到阿秋之前,耳畔倒先传来了别的声响。是以,她不得不中断搜寻,于杏树上显形,瞧瞧究竟是什么事儿。 “哎,就这儿吧。”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袍的小太监笑着,与同伴一道将那半死不活的人丢在了陶馆门前。 “丢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好啊,里面那位怎么说也是个贵人……” “什么贵人啊,就是个长得好的疯婆子。我听说先前可是犯官后代,得了宠爱才从大狱里提出来的,谁知道没半年就被丢到陶馆来了。” “万一……”对面的小太监还有些犹豫,“要不我们把她丢回住所……” “费那事儿干嘛,得罪了云袖姑姑,哪儿还能活呀!把她丢这里,万一里面那位发疯捡回去,好歹还能留条小命呢。” 话是这么说,可任谁看见那人出气多进气少,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模样,都不会认为这人还有什么活头。更别说还是在陶馆这种磕碜地方,保不准几日后便发热死了。 两个小太监一直低垂着头,未曾看见那冲天的火光,便是听见了动静也当是陶馆的疯女人又在发疯,便拉拉扯扯地走了,花微杏却一下动了心思。 她从杏树上跃下来,提着裙摆着急忙慌地跑到门前,将门栓抽开,便见得躺在那里的人。 是个姑娘,两颊上有些错落的麻子,右眼处有着长三寸伤痕,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划开了,正汩汩流着鲜血。 “有点眼熟?”花微杏小声嘀咕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触到一片冰凉,什么气息也没有。 那姑娘竟在两个小太监还在对话时便断了气,花微杏在心中慨叹一声,先是双手合十拜了拜,便与那姑娘说道:“小妖花微杏,现下借姑娘身体一用,日后若到地府,定然会寻去报恩。” 语罢,花微杏将一道流光打进姑娘的身体,而后自己便虚幻了身形,入了这副无主的躯壳之中。 刚刚还躺在地上的姑娘登时便睁开了眼睛,身上依旧是那件血痕斑斑的衣衫,只稍微动作一下便有剧痛传来。花微杏皱眉想用法力将伤痛治好,却蓦然发现,法力竟像是被封印了一般无法动用。 但是看着宫室火光冲天,她也没有时间继续迟疑下去,便强忍着剧痛冲了进去。 美人还在主殿,却没再继续跳舞了。她大红的裙摆已经被火焰侵蚀,整个人恍若被火焰包裹。看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扯了扯唇角,便继续坐在那里等死,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 或者说,打从父兄尽死被帝王所救又被厌弃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如今不过是终于从这副躯壳里解脱罢了。 花微杏读出了这样的意味,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地去救她,而是仔仔细细地搜寻着刚才神识没有覆盖到的地方。 现今她没了法力,自然只能用笨办法,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过去。 万幸她运气不错,第一次扑了个空,第二次便找到了被绳索缚住双手藏在一张书桌下的阿秋。 “阿秋。” 阿秋猛地抬了眼,右眼处殷红的泪痣点在惨白的面容上,像是白纸上的一抹红。 “仙女姐姐。” 他只喊了这么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花微杏冲上去解开了他的绳索,却出乎意料地摸到了满手的湿意,再一看那张书桌上被水浸湿的被子。花微杏一下便了然了,美人果然还是发现了她的存在,也不知美人究竟是想让阿秋死还是想让他活下来。 她摇了摇头,暗道这可不是个走神的好时机,便将书桌上的被子扯下来在阿秋身上裹好,便抱起被包成蚕蛹的阿秋,往火场外面冲。 一道火光,将生死隔开。 火光里,美人凄然一笑,终于踏上了归家之路。 宫室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就连杏树也凄惨无比,花微杏现下又没有法力,只能找了个最边角的旧宫室抱着阿秋住了进去。 阿秋乖巧,扯着她的衣袖许久也未曾说话,眼眸里是全然的信任,而非惊惧。 是以,等到花微杏发现自己一副凄惨样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急忙换下了带血的衣裳,粘连着皮肤的地方便强忍着拽下来,再从满是灰尘的箱奁里找了件宽大的青衣换上。 梳理那乱得和鸡窝有一拼还在被火烧焦了几缕的头发时,花微杏这才瞧见,那藏在头发下的额头上,竟还有着巴掌大的狰狞红印。瞧着不像是天生的胎记,倒像是被烙铁烙在额角。 嘶,什么仇什么怨啊,好生生的姑娘家折腾成这么一副模样。 是的,花微杏终于想起来她为何觉得这姑娘熟悉了,两年前她第一次能借由杏花花粉出游时,曾躲在云层里见过这娇俏的姑娘一眼。 那时姑娘还是个普通宫女,一身皮肤娇嫩白皙,哪里像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感慨之后,花微杏顺带将为姑娘惩治幕后凶手的事儿放进了自己的未来计划里。 至于怀疑对象,那两个小太监嘴里的云袖姑姑,便是第一个了。 做完这些,花微杏便又到了阿秋身边。不管他如何老成,归根结底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整日被母亲非打即骂,这次更是想要活活烧死他。 尽管美人可能不是那么想让他死,但在孩子看来,已经是个很大的事儿了。 她攥着阿秋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像以前一样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给他听。 这次,阿秋却没有睡着,他睁着紫葡萄一般的眼睛,望着她这样可怖的面容,低声问道。 “仙女姐姐,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也没有问关于母亲的事,反倒是说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儿。 花微杏猛地笑了出来,她将阿秋的头发揉乱,顶着那张陌生的脸凑到阿秋身边。 “我叫离女,你可得记好了。” “离女姐姐。” 阿秋头一次甜甜地笑了,另一只原本在被子下的手也伸出来放在了花微杏手上。 “姐姐别怕,阿秋很聪明,肯定能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那姐姐可就等着了。”她点了点阿秋的鼻子,柔声道,“但在那之前呢,你可得好好睡觉,长成个芝兰玉树的公子才行啊。” 阿秋闻言立马闭上了眼睛,花微杏失笑,将一旁燃着的蜡烛吹灭,和衣躺在了床榻的外头,手则护着阿秋,以防他夜里翻滚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大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 快乐更新啦啦啦,学习一会儿后就去码字啦,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74章 太子殿下 花微杏就这么以“离女”的身份在陶馆待了下来,作为阿秋这么个小皇子的贴身侍女。当然,这也只是说得好听,毕竟整个陶馆只有两个人。 大约过了两天,宫里人才发现陶馆被烧一事。等到层层上报,上头的人拿了主意,真正有人来修缮的时候,离那场葬送了美人的大火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十天里,两人过得与以往并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花微杏将修炼改为了编话本。只不过花微杏并不会写字,只能她口述完了由阿秋抄写。 修缮的人看起来并不认识离女,也不在意阿秋这个住在陶馆里五年的皇子。他们来去匆匆,也不怎么和这两人搭话。 阿秋倒还好,他一向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沉下心来读那些美人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书籍时,能做到一日都不说话。 但这可苦了过往悠长岁月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的花微杏,附身后莫名其妙被剥夺了修炼的权利,整天闲的发慌。 她倒是想找仙君问问,可她一来上次去时没认过路,二来作为陶馆的宫女,压根儿出不去陶馆。 于是乎,花微杏另辟蹊径,竟然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阿秋抄好的那些话本子,硬生生让那来修缮宫室的一个工匠同意与她分成卖到宫外赚银子。 如此一来,她和阿秋哪怕在陶馆里,或多或少也有些门路能够搞点肉来吃。且不说离女这么一副破败的身子骨,阿秋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单他们三天两头送来的那几个白面馒头哪里够吃。 但卖话本子也不是那么快就能拿到银子的,万幸美人机灵,没像前几个妃嫔一样两袖清风的进来。她藏了许多东西,单皇帝宠爱她时赏下的首饰,折卖了也够她们生活一阵子了。 值得庆幸的是,美人似乎很早就预见了自己未来失宠的一幕,竟不知用什么手段将首饰上皇宫的烙印给融了去。这样的首饰拿去民间,也就是稀奇些,不至于惹来什么祸端。 不然,单凭花微杏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哪个人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你很缺钱吗?” 花微杏摸着袖口里用首饰折来的碎银子,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陶馆清苦,你年岁尚小,若是缺衣少食,日后身子万一哪里不爽利,可不是什么小事。” 当然,这话也是糊弄人的。 她和仙君商量好了,等仙君那边做好了初步安排,就会将阿秋接出去,派人尽力地教养他,力求他能够代替仙君凡世的身份完成命运。 这样的清贫日子,注定不会过太久了。 阿秋闻言点了点头,攥着书卷的手都紧了几分,浅淡的唇抿紧,继而又投进了书里去。 花微杏不通人世书籍,大字不识一个,除了能尽力让阿秋吃饱喝足不再受冻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乎,陶馆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穿着深蓝色宽大锦衣的瘦弱姑娘蹲在那张书案旁,一手撩起袖摆,露出一截干枯如木柴、伤痕斑驳的手臂,指尖捏着一块上好的松江墨,在砚台上缓缓晕开。 而端坐在桌前披着一件雪滚毛披风的小郎君已经有了几分书卷气,右眼下的朱红显出几分柔软,看书一目十行,捻过书页的沙沙声不停地响起。 若非这姑娘实在是其貌不扬,读书的人又太小,倒也不失为红袖添香的美谈。 细小的白色从天穹之上倾洒而下,落在书页上瞬间便化作一个几不可见的水渍。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阿秋抬头看了看浅灰色的天空,将书卷收好拢进怀里。 “姐姐,我们回去吧。” “好。” 花微杏应声,眼角处那道狰狞的疤痕刚落了下来,露出粉嫩的新肉,看起来更加可怖了。她弯下腰,将不大的案几端起,跟在阿秋身后进屋。 半年过去了,阿秋身量稍稍蹿高了些。 起初时,花微杏还是捡了些旧衣裳与那些来找她卖话本子的宫女做交易,请她们帮忙按阿秋的身量改改,她则能便宜些卖话本子。 但被阿秋发现后,这个路子就行不通了。 他虽然没明说,但抿着唇板着脸站在那里,除了那一身她十指都扎破了才赶出来的贴身亵衣什么都不肯穿。 没得法子,花微杏只能学,学刺绣学制衣,学烹煮饭食,甚至还把以前她常偷吃的点心的手艺学了过来。 自家的孩子,只能自己宠。 再说了,阿秋读书一日千里,也就是困在这么个破地方没有人知晓。要是在外面,定是六元夺冠、打马御街的天才少年。更别说,阿秋相貌堂堂,再过几年,怕是都不用她拿话本子换东西,只消他冲那些个丫头们笑一笑,保管各种东西拿到手软。 想着杂七杂八的事儿,花微杏将案桌放好,往砚台里注了点清水,便去将炭盆拨得旺一些。 阿秋畏寒,冬日里常常冻到嘴唇泛白也不吭一声。初冬时,炭盆还没升起来的时候,阿秋猛地发了一场高热,烧了三天两夜才好,把花微杏吓得够呛。打那以后,花微杏便日日瞅着炭盆,决不能让它熄灭了。 阿秋依旧在读书,他读起书来是不管时日的,一看便看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儿。若非身边还有个花微杏日日催他安寝,怕是能看到天昏地暗去。 似乎是炭火有些旺了,阿秋白皙的脸庞上晕了两抹粉红,他解了身上的披风,叠好放在身侧,便捡起书来继续看着。 花微杏则蹲在炭盆前,百无聊赖地拨着炭火发呆,顺带想一想仙君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没有回应,主动到陶馆里来寻阿秋。 只要能再见到仙君,她就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后自然能在阿秋身边看着他走上人生巅峰。 花微杏觉得现在完全是以前见过的那种老母亲的心态,看着阿秋一天一天地进步,心里就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雪粒簌簌地打在窗上,却盖不过开门的声响。 陶馆再怎么破旧,也是个闲置的宫殿,自然也是有一道厚重的宫门的。 在陶馆的这半年里,已经少有人来,更别说外面还有人高声喊道,“陶馆中人,还不出来迎接……” 后面的声音不知是隐在了风雪里,还是被人制止,总归外面陡然安静下来,除了雪落的声音再无其他。 花微杏瞅了阿秋一眼,他不为所动,很可能压根儿就没听见那人叫嚷。于是她站起身来将衣服褶皱一一抹平,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只半个时辰便将宫墙庭院一并染白,被雪浸湿显得乌黑的杏树枝干下,蓦地多出了两个人。 身量矮些的那个穿着花微杏十分熟悉的宝蓝色太监服饰,要说有什么区别,便是腰间多了一条银纹宝石腰带,勒住了那发福的肚子,显得十分富贵。他伸直手臂尽职尽责地为身边的人撑起伞,可风吹雪动,那纯白的雪粒还是直愣愣地往那人衣摆上打。 而着一身深紫色锦袍,劲瘦腰身被一根玉白锦带勾勒,四肢修长,体态风流。面相锐利而极具侵略性,他冷笑一声,瞧着似乎是呆愣在门前的小宫女。 “半年未见,倒依旧是个蠢货。” “我……”花微杏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那太监截了话头,眼神如刀似剑,恨不得把她活刮了。 她有说错什么吗?还是说,这个看起来有些胖十分和蔼的太监,也和离女有恩怨? 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因为那太监翻了个白眼,口中怒斥道:“你不过是个冷宫里最下等的婢女,在太子殿下面前竟也敢称我?” “而且竟然全不见礼,果真是不懂事儿的黄毛丫头!哼!” 花微杏心想,不过是个太子殿下。仙君那般高的身份,都没让她自称奴婢,怎的这人事情这么多? 想是这么想,花微杏倒也知道该做足面子,却小心眼儿地刻意省去了自称,略微福了福身子,口中道,“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你不知道?”风流恣意的太子殿下似乎有意与她过不去,笑眯眯地望着她,似乎在说,你这个线人似乎做得不是很到位啊。 知道什么?什么是她该知道的? 花微杏一脸懵逼,求助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太监身上。太监却转了脸,一副不屑与她说话的样子。 得,这就是不肯说呗。 “不知道。如有吩咐,还请殿下明示。” “哎,你这人是什么态度,这可是尊贵的……” “刘双全。”太子殿下喊了太监的全名,登时刘双全就收敛了一身的不满,安静地站在一边撑伞,时不时用眼刀剜花微杏一眼。那模样,活像她抢了他的东西。 好在花微杏适应良好,盯着他的视线依旧与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聊着,完全忽视了他。 “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时日得了篇锦绣文章。听人说我这十一皇弟钟灵毓秀,锦心绣口,便来与他探讨一番。” 若来的是别人,花微杏少不了要觉得来者不善。 前五年不闻不问,却在某一日蹦出来的便宜哥哥,说是一心为阿秋好,便是傻子都不会信。 然而他不止是元宋皇朝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曾布下无数恩泽的紫薇星君。 紫微星下凡,必是要做一世雄主。 然而途中生变,紫薇星君无法丢下身上既定的命运回天,两人便只能合谋偷换命格了。 太子殿下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这么一个一心为主忠心耿耿的宫女自然不能再做些什么。只能推开门扉将人引了进来。 至于仙君说得什么讨教文章,她是半句话都不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考试了,今晚码字可能会咕,但应该不会导致断更的。 么么哒,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或者去专栏康康自己喜欢的呀 第75章 东宫 室内,阿秋手执书卷,见门扉忽开,便侧目来看。 花微杏连忙为他引荐,生怕他心直口快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便是仙君有意也救不了他。不过是仙君局里的一颗棋子,又是凡人,实在是再脆弱不过了。 “殿下,这是太子殿下。” 阿秋蹙了蹙眉,显然对她忽如其来的生分很不满意。但他又从来没对花微杏使过小性子,在她面前,他一贯是个稳重模样。 于是乎,这股子不满意只能放在了让仙女姐姐变了态度的人身上。 他视线微冷,与尊贵的太子殿下对视也丝毫不惧,说出来的话比外头下得正大的冰雪都冷上几分。 “不知太子殿下来此做甚?”潜台词便是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然而太子殿下却好像听不出话中之意,非但没有说出来意,甚至一只手揽住了花微杏的肩膀。少年身量比离女这具身体稍高些,下颚放在她肩膀上的动作轻松流畅。 他半眯着眼睛,绯红的唇轻轻抿了一下,继而笑起来。 “皇弟的性子倒真如传说中那般冷清,不过也好,孤闲来无事,正缺个弟弟在面前晃荡。” “哦。”阿秋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一双清凌凌像被泉水涤荡过似的眼眸黏在少年落在花微杏肩上的手,似乎要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看穿似的。 花微杏一向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换作旁人,她指不定还会觉得这动作难受。但这可是一起过了几十年时光的仙君,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搭搭肩膀。往常仙君直接把手放她头上,她整个人都是仙君的支架,还是个成天挨骂的支架。 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收敛,那如桃花般的脸上绽出一个揶揄的笑来。 “听说你叫阿秋?” “既然要从陶馆里出去,可不能没有名字啊。” “嗯,就随我排字如何?” 阿秋对名字没什么执念,在没遇到离女姐姐的时候,他并没有“阿秋”这么个称呼。母亲厌弃他,自然是呼来喝去,寻常人家的小名更是没有。 至于这人提出来的随他排字,阿秋也不怎么在意。哪怕这么一个微小的举动就有可能让他被那些个常年浸淫权术的兄弟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可能会被人当众下面子。 但这些,阿秋都不在乎。 他只是不想再让离女姐姐把她的故事分享出去了,以前母亲在的时候,虽然时常受骂挨打,但他每晚都能听到大千世界的纷繁种种。 自打母亲自焚,离女姐姐莫名其妙便换了个皮囊日夜守着他,但因着白日里忙着将故事编成话本子,晚上与他讲故事的时间便也少了不少。 两人就在这种有些诡异的氛围下定好了最初的事宜,虽说两人的想法压根儿不在一条线上,但总归是达成了一致。 没几天,花微杏便收拾好东西,拉着苏元秋的小手包袱款款地踏进了东宫的大门。 太子不愧是皇帝最受宠的儿子,单从外面来看,东宫黛瓦红墙,屋檐上的落雪厚厚一层,似乎与皇宫里任意一处的宫殿都没什么不同。 一旦踏入东宫大门,便与那些普通的宫殿群有着明显的区别。 琉璃作瓦,玉石为阶。 百十个红衣宫女行走其中,洒扫庭院,喂鱼剪枝。她们容貌姣好,双手十指纤纤,便是那一张侧脸,露出小巧的下巴,都美好得让人心动。 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打在花微杏脸侧,阿秋情不自禁地追逐着那抹光,恍若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红粉骷髅。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花微杏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右眼处的那道疤痕。 它已经生出了新肉,却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之前光滑的模样,只能这样凹凸不平地留在眼侧。 同样情况的,还有额角那个巴掌大的红印子。因为是拿烧红的烙铁烙上去的,皮肉焦化的那一层剥离后,便留下了泛着血色的丑陋疤痕。 以她现有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它除去,只能将右侧的头发剪一些下来,搭在额前将这两个狰狞可怖的疤痕遮去。 两人到了东宫,便被先前见过的叫刘双全的太监领进了离太子寝殿最近的侧殿里。 虽说他看不上那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却是知道这位能让万事不关心的太子殿下亲自去见的十一皇子不是什么可以糊弄的孩子。 或者说,在这宫里头,若有人真的将孩童当做孩童,怕是被人吞入腹中了,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死的。 阿秋被刘双全安排的宫女带去洗漱更衣,尽管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 阿秋要沐浴更衣,刘双全就趁着这时候将花微杏扯了出来,颇有主管架势地与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殿下身边伺候几年了?可是一开始就在陶馆里头的?” 花微杏眨眨眼睛,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才明白刘双全在盘问她的来历,怕她是什么人安插在阿秋身边的探子。 那他可真的想的有点多。 哪家妃嫔闲的没事儿干往陶馆那鬼地方放探子,哪怕有个阿秋在,也没人在乎他。母亲身份低微,他又不受宠,在陶馆里过得低调,便是好好活着都是个问题。 若是那些个后入宫的嫔妃,怕是连阿秋的存在都不知道。毕竟,那皇帝都没让阿秋排上辈,也没上皇家玉碟。 换言之,阿秋至今还是个没有户籍的黑户。 这些琐碎事都丢给仙君处置,花微杏自然也不担忧。 正好刘双全问起,她也便将离女的事儿一说,只不过说她发了高热脑子糊涂记不太清,犹犹豫豫地问了个人名。 “云袖?你问这么个疯子干嘛,你得罪她了?”刘双全挑了挑眉,但听语气却不是很怕这个叫云袖的家伙。 花微杏察觉到这一点,立马打蛇随棍上,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他听。 刘双全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等到后来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已经和缓许多。 一抬头就被怜悯的眼神对上的花微杏:并不是很想要这个意义的和缓。 “若是有机会,我想去寻那位云袖姑姑,看能不能将以前的记忆捡拾回来。不然始终是浮萍无根……” “呵,我看你是想伺机报复吧。”刘双全斜睨了她一眼,一句话就将她的掩盖掀了个底朝天。虽说他本人是很欣赏狠辣之人的,但是要是这丫头给太子殿下惹了麻烦,他自然也不介意亲自料理她。 当然了,刘双全精明着呢,这话全然不说,反倒是提醒花微杏道,“云袖可是金贵妃手底下的人,等开春便会有游园会,不急在一时。” 花微杏当然不急,她只是忽的想起了云袖这么一个人。能顺带帮离女报个仇自然是好,若是要为此扰乱仙君的计划,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她可从不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两人聊天的功夫,刚才进去摆放东西的宫女们统统被赶了出来。 花微杏见怪不怪,但刘双全见此便面色一沉,随意指了一个宫女问情况,在得到殿下不让近身伺候的回答后,便扭头看向了身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花微杏。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忍不住一抖,率先开口,“怎么了么?” “算了,先前在陶馆贫苦,你一个人带着殿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不追究了。” 刘双全这么说,她一下就明白了。 感情是嫌弃她没伺候好皇子殿下,让他得小小年纪自己一个人沐浴。 花微杏心里头也苦啊,这又不是她故意的。 美人除了阿秋还不会走的那一年里做过这种事,待到过了一岁生辰,阿秋便是自己洗漱了。 等到她接手阿秋想要帮忙的时候,更是被冷漠无情地拒绝了。 所以,这完全不能怪她啊。阿秋性格如此,她也没办法强行摁着他给他洗啊。 刘双全将被赶出来的宫人挥散,便与花微杏依旧在外间坐着,等阿秋洗漱完便带两人去主殿面见殿下。 他没敢坐着,但花微杏可没那么多讲究,刚才在一群宫女往殿外退的时候便寻了个地方坐下。待到刘双全扭头又想吩咐什么规矩的时候,就见得那面容有损的小宫女披着那身不怎么合身也不是宫人衣裳的浅蓝锦绣百褶裙,坐在黄梨花木圈椅上,一手捏着个白玉杯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他这才发现,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小宫女其实有身细嫩的皮肤,只是面上实在是骇人,这才叫人不自觉地忽视了过去。 刘双全打从太子小的时候便伺候在身边,这些年没少见过宫中争奇斗艳的妃嫔,就连那些高阁贵女也是见过的,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有她这样白的发光的肌肤。 若是她生得清秀些,或许在外头也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沉沦。 想到这小妮子先前说的云袖,刘双全眸色一深,这人可当真是无处不在。改天顺手也查查这小妮子遭了什么嫉恨,要被折腾到半死不活丢到陶馆去。 花微杏却不知道刘双全已经对她生了怜惜,甚至决定去查查离女和云袖的恩怨,只是咬着半块泛着粉色的糕点,下巴抬了抬,示意刘双全也坐在对面。 刘双全不坐,正好此时门扉一声轻响,里间里便转出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来。 墨发被一根白色的丝带束起,身上是掐银绣蟒的白衣,腰间则是一抹水蓝色的束带,末尾缀着两颗通透的玉滴子,云纹皂靴一踩,面上无甚表情,当真是个云雾中的小仙人。 然而花微杏看着这样正经打扮起来的阿秋,却蓦地捂着嘴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我活过来了,我以后一定努力码字!!! 存稿我来啦,保持日更到完结,就可以准备下一本了嘿嘿嘿。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鸭,么么哒! 第76章 对峙 花微杏这一笑,自然让另外两人齐齐侧目。阿秋还好,知道自家姐姐完全就是个跳脱性子,想到什么都不为过,自然也就淡然了几分。但刘双全可就不一样了,他与花微杏才见过两次,还偏生两次她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当下他便忘了之前的怜惜,面色黑沉如墨,口中呵斥随之而出。 “殿下在前,身为宫人怎能坐着!”还坐没坐相,吊儿郎当的。 “嗨,阿秋……”花微杏原不在意,正要说话,便被刘双全那骇人的眼神吓得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基本只是嗫嚅,连声儿都没发出来。 刘双全将暗红色的袍袖一甩,哼了一声便不再与她说话,反倒朝着阿秋恭敬地弯下腰身,语气柔和。 “殿下,太子殿下等候多时,还请您和奴才一起过去。” 阿秋点点头,而后刘双全便带着阿秋往外走。 路过花微杏的时候,刘双全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但花微杏依旧非常有自觉地跟了上去。 仙君的计划里,怎么可能没有她呢! 这样想着的花微杏挺起胸膛跟在两人后头,刘双全抽空瞅了她一眼,见刚刚还懒散的丫头,如今一副气势昂扬的架势,活像是要去和人打架。 正殿花微杏也只是夜里来过一次,还是半年前的时候。 而这半年来,博古架上的古董换了一批,墙上的字画也换了一副青绿山水图,便是桌上的茶壶,都是罕见的剔透暖玉壶。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袍子,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屈肘放在榻上,半躺着读一本纸页泛黄的书。 那书没有名字,花微杏只能瞧见背过来的那些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头晕眼花,便连忙移了视线,直直落在少年俊美非凡的面容之上。 刘双全将人带到,弯了腰同太子禀报,“太子殿下,十一皇子带到了。” “嗯。”太子翻过一张书页,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桌,“阿秋以后便去那里坐着吧。” 阿秋不发一语地往过走,花微杏倒是注意到刘双全猛地瞪大的眼睛,但也乐得仙君与阿秋亲近。毕竟得亲近起来,之后的计划才好实施。 花微杏颇为自在地坐在圆桌前,提着暖玉壶倒了两杯热茶分别给仙君和阿秋送去。 仙君似乎是很爱看那本书,连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敲了敲榻前那张小几的桌面示意她放下后便又投了进去。阿秋倒是给了个笑脸,但他毕竟性子沉闷,所谓的笑也不过扯扯嘴角,在外人看来,恐怕像是在冷笑。 做完这些,她便回了桌旁,捻着点心兀自吃的开心。 屋内四人,只有一个刘双全安静地侍立在外间,随时等候差遣,像个宫人该有的模样。 至于一直被他瞪着的花微杏,早就不在乎他的视线,甚至闲的无聊从书架上抽了本山海图画来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午膳时分,太子大手一挥便在正殿用膳,各色佳肴一道道地摆上来,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 花微杏的眼睛霎时亮起,洗手洗的比谁都快,第一个就啪的坐到了太子的左手边。 阿秋拿帕子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要看那位传闻中脾气不是很好的大哥的反应。 然而与他想象的勃然大怒相反,太子殿下非但没有生气于离女姐姐的无礼,甚至亲自从宫女手中接过了那双银筷子给她布菜。 “殿下,那个大丸子。” “这叫红烧狮子头。”太子殿下左手将袖摆拢到身前,拿筷子的右手快准狠地将肉丸戳了个对穿,汤汁还沾在上头便落进了花微杏捧起的天青色碎瓷碗里。 “哇,好吃。” 眼看着两人已经吃上了,阿秋也就落了座,当然,是花微杏的另一边。 于是乎,刘双全就看着自家殿下和十一皇子都没吃几口,全程都在伺候那丫头片子用膳。他本想上前阻拦,可刚迈出去半个脚尖,殿下便不知何时回了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登时他便不敢再动作,直到几人吃完。 这或许是东宫剩菜最少的一次了。 太子殿下虽然不挑食,但也并不注重口腹之欲,若是没有心情,连着两三天不用饭也是常有的事。 是以,当刘双全恍恍惚惚带着拿了一顿空盘子的宫女回小厨房的时候,掌勺的厨子见状喜笑颜开,当下就撸袖子表示要再做一份甜汤给殿下。 毕竟这么多年郁郁不得志,终于殿下赏识了一回,可不得把拿手的东西双手奉上。 等刘双全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甜汤用小火炖着,厨子兴致高涨地杀鸡杀鱼,竟是已经准备做晚膳了。 看都不看一眼就手起刀落将鸡架子剔出来,胖厨子笑着问一直呆愣在那里出神的刘双全,“殿下可说哪道菜比较合口味,我也好做个差不多的。” 一说起哪道菜,刘双全的脑子里全是那小宫女捧着小碗,殿下将晶亮红润的狮子头放进去的场景,口中便不自觉地喃喃道,“狮子头。” “好嘞,可算是有个奔头了,淮扬菜是吧,当年我走南闯北,什么菜不会啊。” 厨子再往后的自吹自擂刘双全没听到,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是不是该问问,那叫离女的丫头,到底该给什么待遇? 说是宫女吧,又有哪个宫女敢和储君那般没规矩,更别说还吆五喝六地指使。说是太子妃,单离女的身份就说不过去,更别说她还有着那样一副容貌。 刘双全起初没往这方面想,权当殿下是看在她照顾十一皇子的份上才宽待于她,可今天一顿饭,就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殿下应该不会看上离女那种小丫头吧,容貌有瑕,不懂规矩,身份卑微。最重要的一点是,离女那丫头再怎么瞧也有个二十三了,殿下如今才十五,着实不合适啊。 他这边长吁短叹,花微杏却十分逍遥自在。 仙君前几日就着人给她量了尺寸,拿了库房里的绸缎做了新衣裳。 按理说,离女与美人差不了多少岁,就是身量矮些,衣服也不会差太多。可偏生美人生得窈窕婀娜,而离女却依旧是一副骨架子,所以花微杏这半年来的衣裳大多都和阿秋一样,两袖宽大,领口灌风。 宫里人手脚快,这又是东宫里第一次要求做女子衣裳。尚衣局派人来的时候挑的都是好手,都想着和未来太子妃打好交道,这可是日后的后宫之主。 然而到了地方一看,就知道她们想多了。态度便一下子冷了下来,倒不是不认真,而是按照以往的规矩,让上面的掌事姑姑来分配,而非之前那般塞银子也要得了这次的机会。 然而就是这样,花微杏看到那一批衣裳的时候,依旧是被惊得愣住了。 她是个妖精,却不是个有见识的妖精。作为一棵修炼后不能跑不能跳的杏树,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周围的一切。等到好不容易受了仙露灌溉能化形了,却又跟着紫薇星君在昆仑山长修,衣衫都是从头到脚的一身素。仙君倒是穿的花里胡哨,但她接受不了那种金光闪闪,也只能一直穿白衣。 到了皇宫里,陶馆都是被丢进来的妃子,连皇帝老儿的面都见不着,哪儿有那闲工夫挑衣裳。当然,美人是个特例。 她欢欣雀跃地挑了件石榴裙,外搭了一件烫金蝴蝶的白罩衫,头发也请手巧的宫女帮忙挽了个双丫髻,找了两条红丝带系上。 对着有些模糊的铜镜,她歪了歪头。这动作若是原本的她来做,自然是可爱几分,但可惜如今是离女的身躯,便显出几分丑人多作怪的意思来。 额头眼角的伤痕实在是太过严重,让她对着这么一张脸都不知道怎么才能遮起来。 无奈之下,她放下胭脂,扭身对那位好心来帮她绾发的宫女说道,“可有什么法子,能遮了我面上这东西?” 宫女愣了一会儿,而后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 “怕是要找殿下才行。” 仙君在凡间的这十五年,竟然连女子的妆容都有所研究的吗?但想到在昆仑山不堪回首的时日,似乎仙君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拎着裙摆去找仙君。 而太子殿下和阿秋此时正在正殿里对峙,阿秋年纪虽小,在这方面却一点都不让步,明明是弱势的一方,却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既然太子不同意,那我们好聚好散,你再将我们送回陶馆便是了。” 对面的红衣少年手上绕着自己的长发,唇角勾起看着对面色厉内荏的小少年,却给面子地没有戳破他。 “你怎知,我与她便不能成呢?” “身份。” “那你怎知,我不会为了她抛下这一切呢?” 阿秋冷着脸看他,漆黑的眸子深处一片苍茫。他没有说话,但太子却从这样一双眼眸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于是乎,太子笑了起来,手指放开发丝,继而揉上了阿秋的头。 “小孩子家家呢,没事不要想那么多,不然英年早逝,你的离女姐姐可是会哭死的。” 倘若被这么说的是花微杏,肯定一早就丢他个白眼然后满是不屑地说,你才英年早逝呢!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是阿秋,是那个在过多的苛责中野蛮成长起来的阿秋,像一匹孤狼,不屑言语却往往一击致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最后一门,之后就会好好更新啦!么么哒。 第77章 画像 花微杏跪在刘双全身边,头被他的手压着。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石砖,她甚至怀疑刘双全就是伺机报复,非但把她的脖子差点按断,还要让她脸着地,变得更难看。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前面手拿明黄锦缎的太监扫了宫门前跪倒的一大片,以及站在最前头面上带着柔柔笑容的太子殿下,他将锦缎展开,将洋洋洒洒上百字的文章念得慷慨激昂,活像是话本子里点将台上鼓舞手下的将军。 然而,太监不是将军,没有那么高的威信,跪倒的这一片人也并不敢自发地高声呼喊。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埋到地里去。 待得那太监叽里呱啦地说完,花微杏才将将从几百字里提炼出来皇帝老儿的意思。 大概就是十一皇子性子和善,前两天救了太子一命。太子感恩,便将这个弟弟带了回来。再往后便是夸赞太子如何仁善,如何有君子之风的可有可无的废话了。 说来也是奇怪,话本子里的皇帝一个个忌惮自己儿子忌惮到天天鸡蛋里挑骨头,有事没事都要敲打两句,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元宋这个皇帝却上赶着奉承自己的儿子,莫非紫薇星君的命运连皇帝的老毛病都能改? 太监将锦缎交给太子殿下,又将皇帝与皇后的挂念之情口述一番,得到太子殿下答应不日便去探望的回复后,才欣然回去复命。 圣旨下完,大家又各归各位,该干嘛干嘛。就是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敢直接说,最多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提上几嘴。 东宫虽说是宫里的一股清流,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想来当差的好差事,却也架不住总有人盯着东宫。要是传出去点什么,就是太子殿下想救,也不可能次次都成功。更要紧的是,太子殿下待他们极好,若是因为三两句闲言碎语便使得殿下被攻讦,那可真是恩将仇报了。 接了圣旨,花微杏便又想起先前小宫女说的仙君能遮伤疤的一事,趁着刘双全忙着的时候,便溜去了主殿里头。 阿秋在书桌前临字,见花微杏来抬头望了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便继续攥着那支笔在铺陈的宣纸上练着。太子则坐在圆桌前头,悬腕提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 “来了啊。” “嗯。”她提着裙摆跑到仙君跟前,潇洒地转了个圈,红裙随着动作铺开来,像是夏日里榴花欲燃。“殿下,听说您能遮去疤痕,是真的吗?” 她说出这话时,双手撑在桌上,指尖不自觉地蜷缩着,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太子只觉得一阵好笑,原以为这小丫头上了这姑娘的身,便是不在意这些的,却原来还是当年那个傻妖精。 在那样期待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登时手腕便被花微杏拽住。 “那帮我弄一下好不好,就一下。好歹让我见一眼自己好看的样子,以后我就乖乖的,不麻烦你了好不好。” 紫薇星君虽然嘴毒,但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以及撒娇。拿捏到这一点的花微杏当年便靠着这一招驾轻就熟地从紫薇星君手里得了不少好处,如今更是炉火纯青。 太子只好放下了折子,被花微杏扯进了内间里。 阿秋悬臂,却迟迟未曾下笔,墨砸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一片。他冷漠地将那一张换了下来,撕碎放进怀中,便重新铺纸写字。 等到两人出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阿秋练字练到尾声,正落最后一笔,便见到了容颜姣好恍若初见时的花微杏。 火红的裙衫与点缀着金粉的脸庞交相辉映,面上的瑕疵被绘作了纹路,金粉在眼角展翅,覆盖到额角那一处。 阿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微杏,诚然他是见过她做仙子时的样貌,但竟然也比不上此刻的她。 离女容貌有瑕,那样的伤势,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后天才得来的。 但谁都不知道,那个原本只是有些清秀的小宫女,有一日也能如此容光动人。 “如何,可还满意?” “太满意了,你们继续忙,我看能不能求求刘双全,让他给我画幅画像。”花微杏激动地脸颊都有些红,先前闭着眼睛任仙君涂抹,睁眼时便被惊艳到失声。如今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要将这样的容貌留下来。 虽说不是她自己的容貌,但好歹美的是她啊! 之前在老杏树里化出来的那副皮囊就很普通,进了离女的身体后更是苦到没时间打理自己,骤然打扮起来,倒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花微杏转头就要跑,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手腕,一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你去找刘双全做甚,整个东宫里,还能有比我更擅长工笔画的人么!” 这话在花微杏听来有如仙乐,既然仙君就会,自然不用低声下气地去求刘双全了。 两人行到书案前,才发现阿秋提着笔又愣神了,笔尖的墨一滴滴砸在纸上,好不容易临完的一张字帖便毁了。太子伸手去翻放在一旁的那摞写好的字帖,花微杏则是终于从脑子发热的状态转换了回来。 “阿秋,可是还不适应东宫么?”花微杏能想到的原因也只有这一个了。毕竟阿秋一向稳重,行事有时比她都要懂事几分,可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阿秋低垂着头,望着那一团墨渍,似乎也很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愣神到这个地步。 太子抖了抖手中依旧很薄的纸张,半挑眉问道,“我进去半个时辰,你竟只写了这么几个字?” “皇弟,你究竟在想什么?”太子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摇着头似乎很是失望,“行了,你带回去侧殿写吧,明日记得交给我。” 阿秋猛地抬头,对上他温润的笑,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这是在携私报复,就因为他阻挠他和离女姐姐的好事! 意识到这一点,阿秋攥着纸张的力气都重了几分,直到将其捏的皱起,才闷闷地说了一声嗯,从太子手中接了东西出去了。 关门前,他还听到那摆明了不怀好意的大哥带着笑意的声音。 “来,坐好了,我定然将你画成天仙一般的人物。” 阿秋黑了脸,却只能忿忿不平地离开。 太子当然不会做什么,相反的,他是真的敛袖研墨,将各色金石粉拿出来以待后期上色。 花微杏不是个能坐的住的性子,她自己知道,太子自然也知道。是以太子本就没打算画一个多难得的姿势,随意挑了个便开始画。 太子丹青妙手是众所周知,却少有人知道他擅长工笔。 记忆未曾复苏之前,他是元宋最受宠的太子殿下,身份显贵,众人都想投诚的对象,大儒们眼里的未来明君。 便是有爱好,也得是风雅至极与家国大业有关,于是那不入流的工笔便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记忆封印阴差阳错被惊动后,悠久的记忆复苏,他急于脱身,再者说,在这世间,已经少有人值得他拿起笔来画了。 面前这丫头算一个,九重天上那祖宗勉强也算一个。 成千上万的人中,也只这么两个罢了。 太子敛眉收目,提笔作画,花微杏便拿着之前看过的山海话本接着读。 直至暮阳从微开的窗棂中照射进来,在洁白的宣纸上撒下晕黄的光,太子殿下停笔,花微杏也如梦初醒似的放下书揉着眼睛凑了过去。 只见一个面上金蝶展翅欲飞、眉眼间笑意盎然的红裙女子跃然纸上,她唇角掀起,眼皮未撩,明明是极不恭敬的态度,竟也看出一股子恍若海棠春睡一般的慵懒来。 “殿下可真是心灵手巧,这画我就收回去了。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身穿宽袍大袖的姑娘喜气洋洋地将画轴卷了起来,寻了条丝绦绑束。 太子殿下见她收了画,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喂,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要以什么身份在东宫待下去?” “什么身份?以前什么身份,现在照旧便是了。” 这话刚出口,就连花微杏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妥。 陶馆是废弃之所,但东宫可不是。非但不是,还是众多人都会关注的焦点。更别说,有着这么一位惊采绝艳的太子殿下在,投诚的人绝不会少。 如今圣旨已下,阿秋的身份也算过了明面,真正意义上是个皇子来。而且,她与仙君对阿秋的期待远不止如此。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便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没大没小了。 花微杏不蠢,自然意识到了仙君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到底和阿秋相处了两年,要一下子与他拉扯开距离,实在是难熬。 “你也不要着急,打明日起你便在我身边伺候,我们之间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阿秋也一样。” “他还年幼,总有许多机会,也会遇到许多的人。”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再说了,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总算不上对不起他。” 太子殿下抱臂靠在身后的紫檀木书架上,看那小丫头睫毛颤了几下,而后抬起头来。时间有些久了,金粉也脱落了不少,隐约能瞧见那疤痕,但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奴婢,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金蝶终于是停了翅膀,安静地伏在了花儿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呀,从明天开始存稿,嘿嘿嘿,一定会日更到完结的! 还有就是,回忆卷不知道还有多长,所以全文的长度我也估算不出来。 不过估计应该在三十万以上了吧。 不知道能不能再遇到几个小可爱呢,么么哒。 第78章 人设 离女那丫头最近很不对劲。 这是刘双全观察了花微杏半个月后得出的事情。 当然,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东宫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以往每日带来欢声笑语的小甜包自打兴冲冲地去找太子殿下回来后,便和变了个人似的。吃饭与她们一道吃,打扫庭院的时候也会上来帮忙。鲜艳衣裙全压进了箱底,整日脸上也没什么笑了,冷淡着一张脸倒是与十一皇子有点相像。 底下的人摸不清离女和太子殿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变成了这么一副丫鬟的模样。 虽说离女本就是个宫女,可她刚来那会儿,以那样嚣张且不守规矩的姿态都没被太子殿下责罚,大家都以为她未来最少也能封个低位的美人当当的。如今离女真的行事像个宫女了,大家又觉得她可怜,三天两头就有人来安慰她。 就连刘双全,想刻意挑挑刺儿然后让花微杏损损他高兴一点,都被花微杏圆滑地挡了回去。 没法子,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规矩,标准到就是教养嬷嬷来了都挑不出刺儿。 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花微杏照单全收,微微低着头露出那雪白的颈子,整个人娇弱极了。刘双全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整的像是他不讲道理欺负人。 宫人们议论纷纷,虽说从不在主子面前说闲话,但架不住东宫就这么大,再加上十一皇子神出鬼没,还是让他听了不少去。 于是乎,阿秋开始认真琢磨怎么一步步让离女姐姐开心起来,并且远离那个面热心黑的太子殿下。 没错,几次交锋都落于下乘的阿秋丝毫不介意用这样的词汇形容自己的大哥。 毕竟,人前装得温润如玉,背地里却让人恨得牙痒痒,如此评价也不算诋毁。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而且那阴险狡诈的大哥绝不会拒绝! 檐下阿秋忽然转身,迈着小短腿去找了正在小花园里烹茶赏梅的太子殿下。 前日里下了场雪,压的遒劲的梅枝都低了几分,星星点点的猩红露出来,很是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花微杏怕冷,但为了让仙君做足他温润风雅的太子殿下的人设,一大早便张罗了起来,如今陪侍在仙君身边,抬头望着那弯曲的梅枝。 “离女可是想起了什么?” 自然是没有的。 可花微杏并不能这么回,因为她也被形势所迫套了个人设。 于是,只见她折了那纤细的腰身,莹白如玉的手将小茶壶提起,袅袅白雾升腾,一杯清茶便被推到了太子殿下手边,眸光下放,并未直视他的眸光。 太子殿下也不恼,唇边噙着笑,用手背碰了碰青瓷茶杯,而后便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好茶。” 当然是好茶。 上好的清泉茶叶,一年也只能产出十余斤,十斤便送进了宫里。太子殿下受宠,单一个人就得了七斤半的份例,皇帝陛下都要精打细算的茶叶,在他这里只不过是烘托氛围的东西罢了。 花微杏正心中吐槽,就见的小花园入口处转出一个青色的人影儿来,一步一步走得极规矩,倘若有人丈量,怕是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般无二的。 这样的严谨花微杏不敢恭维,但又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也要被如此挑事儿,便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然而黑暗也得过,头都开了,不至于半途而废。 所以她依旧安静地侍立在太子殿下身边,活像个雪做的人偶。 她有些时日没给阿秋讲故事了。 阿秋脸皮薄,便是想听也不会来找她。更别说听仙君所言,阿秋之前便递了篇文章来向他示好,压根儿不能用看待普通孩童的眼光来看待他。她那些故事,或许在他看来漏洞百出,只是介于她救了他的命,又兢兢业业为他付出不好意思拒绝罢了。 “大哥,离女姐姐。”阿秋没有行礼,因为太子殿下没有教他,他便也自然而然地“学不会礼数”了。 花微杏依旧没动,甚至没敢对上阿秋的视线。 先前几次遇见,她可躲他躲得厉害,如今自然是尴尬的。 好在主子们说话,宫女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 她接了这人设,就要好好做下去,此时也就沉默地盯着自己那双尚衣局统一发放的天蓝色绣藤蔓的绣鞋来。 那边太子殿下好笑地觑了那和鹌鹑似的小宫女一眼,才摆摆手示意阿秋坐在旁边,阿秋自然是照做了。 花微杏上前几步,提壶倒茶退后一气呵成,恍若这不是半个月速成而是做了许多年似的。 阿秋好奇地看了看站着不说话的花微杏,又看了看眼神缠绵似乎和那梅枝有一段故事的大哥,总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明白。 前些天大哥还那般叫嚣,全然一副要把离女姐姐抢走的样子,怎么如今倒把她当普通宫女了?虽说这样更方便他把离女姐姐讨要回来,但离女姐姐会不会很伤心? 以前他们两个人在陶馆的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虑的仙子,哪怕无意落入了凡间,也是个自由自在的姑娘。如今死气沉沉往那里一站,与宫里任何一个宫女都没有区别。 “大哥……” “嗯,有什么事么?”太子殿下收回视线,狭长眉眼微挑,望着蓦然出声的阿秋。 “我想与你学画。” 这几个字阿秋说得很轻,若非园中寂静,怕是太子殿下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为何要同我学,何太傅教的不好么?”前两天太子殿下去见了陛下一面,隔天阿秋便被丢去了上书房学学问,何太傅便是主教书画的。 阿秋摇摇头,一双漆黑的瞳眸与自家大哥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对视,颇为郑重地说道。 “大哥丹青极佳,旁人都比不上你。我若要学,便是要学最好的。”最重要的是,离女姐姐喜欢,等他学会了,便可以给她画十副八副,再也不用她去找这个黑心肝的大哥了! 太子殿下显然没想到这么一出,他楞了一下便忍不住笑起来,白皙面容上显现出几分红晕来。 “有趣有趣,皇弟果真是个妙人儿。如你想学,明日从上书房出来便与我学画。先说好了,孤教人可只教一遍,要是学不会,那可没办法。” 阿秋冷着一张包子脸,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便笑得更欢了。 在一片莫名奇妙的欢声笑语里,花微杏看着阿秋把自己卖给了某个无良仙君,还自以为赚了的模样,只觉得送孩子走上人生巅峰这件事任重道远。 阿秋开始跟太子殿下学画,书房每日都鸡飞狗跳。往往太子殿下兴致一起,便会拉着花微杏一道来看阿秋作画,顺带再将那已经进步神速的画技批的一文不值。 起初花微杏还替阿秋生气,私底下向太子殿下抗议,被无情地嘲笑后也就没了下文。 现在的花微杏,已经不再是一开始那个只会死板地守规矩来扮演人设的花微杏来。她学会了怎么偷懒,倒不是她多么会察言观色了,而是跟着太子殿下来。他若是毒舌,就证明这是不会暴露的时机。 因此,花微杏着实轻松了很多。 过年时东宫也放了盛大的烟火,往年只能远观的花微杏玩疯了。非但胆子大到自己去那这根线香点爆竹,还兴高采烈地拉着一向板着脸训人的刘双全一起唱歌。 值得稀奇的是,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东宫宫人头上的刘总管,竟然有着一副好嗓子。唱起家乡歌谣来,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想起自己的家乡来。 花微杏也不由得想起培育自己的那片土地,没有名字,却也是她的家乡。再然后她便想起昆仑山一道修行的年月,与阿秋在陶馆里对着月亮讲故事的时光,最后看到浓重夜色里推开窗棂,侧坐在窗边上的红衣清俊少年,以及他身后眉眼冷淡的小少年。 这大约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了,花微杏不由得笑了。 于是她冲着在太子殿下的默许下已经乱作一团的宫人举杯,然后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 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抱着一根廊柱眼泪汪汪,小嘴一扁,口中喃喃。 “王八蛋,等我变成神仙,就让你每天给我讲故事,把你所有的故事都倒出来。” “还有你,你,你那么听话做什么,再这么下去,我们姐弟俩是要被欺负死的。” “呜呜呜,我这受苦的命啊。”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上前将人捞进怀里,认命地做个搬运工,把醉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小姑娘送回她的居室去。 当然,是最靠近主殿的一间居室,在花微杏做了贴身宫女后便打扫出来供她居住。 而小短腿的阿秋不得不跑起来才能追得上闲庭漫步般的太子殿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和太子殿下纤瘦却有力的臂膀,默默决定明天要去找太尉好好学习武艺。 总有一天,这种事都要由他来做! 但在那之前,阿秋在门外等着太子殿下迈步出来,便仰着小脸说道,“太子哥哥,我想学那日你给离女姐姐画的金蝶。” 太子殿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他以为自己几乎都要被看穿了。然而太子殿下只是蹲下了身,摸了摸他的头,虽说力气有些大。 “想学的话,明日便教你。喏,这是礼物,还有压岁钱。” “阿秋,新的一年里,可要学更多有用的东西啊。”这样才能,称得起未来的昌平盛世啊。 一大一小两人往外走,心里想得却截然不同。 绯红的灯笼被夜风拂动,照在两人身上,一明一暗,竟有种宿命的归途。 第79章 游园会 开了春没多久便是游园会,皇家在宫内宴请百官,共同欣赏春来百花香。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谁人不知道,备受皇帝陛下宠爱的太子殿下今年十六了,生得丰神俊朗不说,性格温润,为人和善,京城的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给他。 这次游园会,陛下虽然没说,但大家都默认是要给太子殿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 前两年的游园会太子殿下没来,摆明了就是抗拒,可今年不一样。 非但太子殿下答应要来,还带上了去年冬日他带回东宫的十一皇子殿下。 这忽然蹦出来的十一皇子殿下虽然只有六岁,但架不住他受太子殿下宠爱。若是能和家中的孩子结亲,日后免不了也是个王妃,还是个受庇护的王妃,保不齐自己一家都能白日飞升。 怀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官员们基本将自己嫡亲的孩子们统统带上了,正值花期的女儿便去碰碰太子殿下的运气,总角之年的幺女便争取先给十一皇子留个好印象。至于家里那些个皮小子,强按着给太子殿下或者十一皇子做个手下亦或是玩伴也好。 然而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游园会上会发生这种事情。 春日里,百花初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貌美的宫人们端着玉盘,袅袅娜娜地穿梭在案桌之间,将一盘又一盘的佳肴珍馐放在客人面前。 然而他们却齐齐望着御花园的入口,更有一个稚女失口喊出声来。 “娘亲,那个姐姐好吓人。”女童伸手一指,众人的视线便不由得从惊世容貌上移到他们身旁的姑娘上。 蓝白长裙,乌发穿着一根雪白的丝带,而后被一根木簪挽起,耳垂下是一对米粒儿大的珍珠耳珰,肌肤欺霜赛雪。若单是如此,怎么也与吓人扯不上关系。 但偏生那女子面容有损,狰狞伤痕蜿蜒在玉白的小脸之上,便更是可怖。 被人这么瞧着,花微杏却面无表情,倒是走在前头的阿秋扫了一眼过去,吓得那出言的小女孩儿直往母亲身后躲。那位夫人也是尴尬,自家女儿当众出声,平白让人觉得无状。更别说,被波及的姑娘是太子殿下和十一皇子身边的人。 索性太子殿下不在意这些,伸手摸了摸皇弟的头,便拉着人往上首去了。 太子殿下受宠,又是储君,自然在游园会里坐得上首位置。但这十一皇子…… 众人思绪纷纷,但太子殿下却一点都不管,拉着自己宠爱的弟弟上了高位,将他安顿在了身边,全然不顾坐席安排。 花微杏跟着站在了两人身后半步远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不斜视,俨然一副规矩守礼的模样。 皇帝与皇后携手而来,两人容貌不俗,此时一起行过跪伏的百官,好像两人真是一对璧人,全然看不出感情淡去的模样。 之后便是玲琅满目的妃嫔带着膝下儿女入座,依旧是跪倒一片。 等到宴席开场的时候,花微杏已经跪了几十次了。她面无表情地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动作隐晦地扶了扶膝盖上的软垫。 她顺势扫了一眼,做这个动作的不在少数,甚至熟识的人还会心照不宣地对个视线。 嗯,果然大家都有对策。 宴上歌舞升平,皇帝喝得微醺,眼神一扫便看到那个自家儿子从陶馆里捡出来的孩子。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花微杏也不由得看向了那身穿青色修竹锦袍的小少年。 阿秋,不,或许该叫他苏元秋。 虽说花微杏早知道阿秋随了太子殿下排辈,却始终没有关注过阿秋的大名是什么。毕竟作为一个宫人,她确实不能喊皇子大名,更别说之后,她连阿秋都喊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刘双全喊十一皇子。 也就是这次游园会,她才知晓了太子殿下的名字,顺带着也猜出来了阿秋的名字。 当今皇族姓苏,这一代的皇子公主们刚好排到元字辈,太子殿下生来便受封,又是皇后嫡子,是铁板钉钉的储君,皇帝也就选了个昭字。 苏元昭,苏元秋。 身份天差地别,就连名字也十分不同。 阿秋长到六岁才有个正式名字,太子殿下却生来应有尽有。 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为苏元秋打抱不平,花微杏抿了抿唇,将这一丝不满压了下去。 “这便是阿秋了吧,且让朕好好瞧瞧。”皇帝发话,苏元秋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起身行礼,稚嫩的嗓音说着恭敬话语。 苏元秋早熟,比之那些与他同龄的兄弟更是好上不知道多少倍。没看见坐在对面靠下些的那位皇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嘛! 皇帝略微扫了一眼,终于在记忆角落里扒拉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捏着酒杯笑道。 “不愧是她的儿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啊。日后待在你太子哥哥身边,可要好好学着点。” 太子哥哥! 众人听见这四个字,都不由得心神一震。 皇后早年身子骨受损,拼死生下太子殿下后便再无所出,平日里对后宫争斗更是视而不见。前些年因为宫务吵闹,甚至还分了一部分的权利给盛宠的金贵妃。 若非太子殿下这些年一直受宠,保不齐早有人把心思打到了储君上头。 皇帝如今有八子五女,除了这刚认回来的十一皇子之外,剩下的几个可从不敢开口称太子殿下为太子哥哥。太子殿下虽温润,但与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怎么亲厚,哪怕他们上赶着去亲近,也会被避开。可如今,一个低阶美人所出的孩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殊荣! 这代表了什么! 这说明十一皇子日后就是再不济,一个闲散王爷是绝对没跑的。之前只是猜测,可如今是圣上明示! “谨遵陛下教诲。” 苏元秋没开口唤父皇,皇帝也并不在意,只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做个面子罢了,如今这事儿依他做了,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摆摆手让苏元秋回到席位上。 重新坐在苏元昭身边,苏元秋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颌,最终还是开了口,“多谢大哥。” 苏元昭原本捏着一颗青提子把玩,眼神落在场上没什么新意的歌舞上。听见这声音便转回了视线,宽大的银线红衣自腕间滑下,因着醉意有些晕红的眼角微微上扬,他勾起唇角,似乎有意揶揄他。 “如今知道叫大哥了,先前背地里喊我阴险狡诈的太子殿下,我可没有忘。” 可被这么说的苏元秋一点愧疚都没有,冷着一张脸继续说道:“那是另一回事儿,我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 “呵。” 苏元昭又看歌舞去了,苏元秋则直勾勾地盯着案桌上那盘水果,一看就是走神的模样。 花微杏在后面看得真切,简直服了这两兄弟。 虽说这游园会名义上是为了欣赏御花园的百花,如此这般明目张胆地走神发呆的,也就这么两个了。 别的不说,单对面那位的眼刀子,都不知道甩了多少过来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太子殿下的对面竟正好是金贵妃所出的十二皇子,锦绣衣裳,面容白皙,就是眼高于顶的架势,任谁看了也不会如何痛快。 按理说,皇家宴席排座,大多长幼有序,但碍于金贵妃颇为受宠,娘家人在朝野之中也有话语权。在宴席排座时将自己的儿子放在太子对面,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旁人都道金贵妃不自量力,想要以卵击石,竟然还肖想着如何能让自己的孩子和受宠的太子殿下平起平坐。但花微杏却是知道,金贵妃想的并非这么一点。 她所求的,乃是那金銮殿上的位置,是要让自己的孩子坐上金龙宝座,哪怕他现今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两位主子各做各的,只有花微杏侍立在旁,能轻松看见对面十二皇子的神色。 他紫葡萄般的眸子恶狠狠的,红唇也被咬紧,手里攥着的提子也因过重的力气而破裂,汁水沾在了他手上,他也不擦,反倒是不错珠地盯着对面两人。 宴席过半,十二皇子如苏元昭所想蓦地起身离开,花微杏了然于心,悄悄地退了出去,远远地跟在十二皇子身后。 苏元昭昨日将她叫到书房去,便将十二皇子与金贵妃的谋划与她说了。 其实也不是多高明的谋划,若非苏元昭有意借他们的手离开人世,这样低级的手段,压根儿伤不到他分毫。 无非就是□□那一套,苏元昭早有计划,她倒不是很担心。反倒是十二皇子的脾气,才是她最为担心的。 十二皇子比苏元秋只小一个月,没有苏元秋之前,他排位十一,名讳也是除了太子之外几个皇子里寓意最好的,叫做苏元耀。 金贵妃在后宫中风头无两,自己的孩子也是千娇万宠,苏元昭又已年长,不屑于与个孩子相争。十二皇子打出生以来,竟没遇到过一件不顺他心意的事儿。 但是偏偏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个苏元秋,抢了他的排位不说,更是将他受宠皇子的身份都抢了去! 苏元耀恨苏元秋恨的牙痒痒,巴不得他能哪天暴毙而亡,恰好撞上母妃谋划,便想着顺带能将苏元秋杀了。 想到苏元秋死后自己已经是风光的十一皇子,苏元耀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么么哒! 第80章 惊变 十二皇子也没走多远,便在假山处停了下来,五短身材往假山上一靠,抱着短胳膊自以为很潇洒地等着人被带过来。 花微杏跟在他身后,看得这一幕,只觉得皇宫里的孩子果然个个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这么小的孩子眼里算计那么重也便罢了,竟然还学着大人样子,手短腿短做出这幅姿态,只让人觉得好笑。 她藏在暗处,打算听听十二皇子怎么对付苏元秋。 很快,另一条小道上便有个穿蓝白衣裳的小宫女步履匆匆地来了,见到苏元耀便跪下来,垂头说道。 “殿下,已经差青竹去叫了,片刻之后就能将……请过来。”因着苏元耀这半年来不允许他身边以及金贵妃身边的宫人唤苏元秋为十一皇子,是以小宫女也只能含糊过去。 苏元耀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而是让小宫女在自己旁边站好,便继续等着了。 小宫女说得不错,苏元秋很快便过来了。 花微杏一眼便瞧见了苏元秋青袍上洇湿的痕迹,猜想那应该是清酒一类的东西,不至于难以清洗。也亏的前面带路的那个叫青竹的小宫女能借着给个六岁孩童倒酒弄湿衣裳的理由把他弄出来。 苏元耀到底是多小瞧苏元秋,才会认为他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看不穿。不过也就只有苏元秋能做出这种事了,换了其他哪一个在皇帝面前挂的上名号的皇子,都绝不会应十二皇子的邀约出来。 无他,一个在四岁时便能因为好玩而捂死了自己亲生胞妹的小魔头,哪怕消息没有外传,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招惹。更别说他身后站着的金贵妃,更是帮亲不帮理。 远远地看见苏元秋来了,苏元耀站直了身子,伸手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待他做完这些,苏元秋也正好到了近前。 此前他从未正眼瞧过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却甚是凄凉的哥哥,如今见了他那副依旧古井不波的神色只觉得气恼极了。可偏生今日游园会,母妃不许他带着自己最喜欢的那条鞭子,只能扯了腰间水头极好的玉佩冲着那碍眼的人头上砸了过去。 花微杏呼吸一滞,捏住袖边克制了自己冲出去的动作。 苏元秋自然不会傻站着给他砸,往右迈了一步,带着股风声的玉佩便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石子路上,发出清脆声响。青竹快步走到苏元耀身后,与同伴一起低着头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 即使被这样对待,苏元秋的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他看都没看那已经四分五裂的玉佩一眼,也不管面前这人刚刚想砸自己,只是平淡地说道,“不是带我去换衣服么,如今人也见了,该去换了衣裳了。” 苏元耀瞪着眼睛火冒三丈,伸手一指,怒骂出声。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指挥本殿下的人!” “不过是父皇被夸了几句,就以为自己可以在本殿头上作威作福了吗?我告诉你,做梦!” “本殿母妃可是当朝贵妃,比你那死鬼美人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就凭你在太子跟前撒娇卖痴的那几招,也敢与本殿抢!” 苏元耀越说越激动,满面通红,看向苏元秋的眼神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了。 站在暗处准备看看十二皇子耍什么花样的花微杏:她是不是有点高估十二皇子的本事了,就这样冲动易怒的脾性,能斗得过苏元秋? 只见那青袍小少年皱起眉头,一步一步走近了仍在破口大骂的苏元耀,十二皇子身后的两个宫女闻声抬起了头,互相对视一眼,却满是疑惑,不明白十一皇子殿下想做什么。 苏元耀也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直接对苏元秋出手。他被娇惯得很,一点也没觉得对别人出手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想了想苏元秋被他打得屁滚尿流的惨状。 然而这注定只能是幻想了,苏元秋躲过了,他反倒因为力气太大冲着满是石头的小路扑了过去。 御花园的石子路虽然都刻意磨的光滑了些,但那依旧是碎石头,要是这么摔下去,保不齐就会摔个头破血流。 万一金贵妃怪罪下来…… 两个宫女焦急地伸出手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十二皇子那张脸被吓得煞白,尖叫卡在喉咙里都喊不出来的模样,两人冷汗直流。 但苏元耀却并没有那么摔下去,不管他的脸和地面挨得有多近,确实是没摔下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牢牢地扯住了他的后衣领,稳住了他的身形。 花微杏捂脸,早知道苏元秋跟着苏元昭学武会学习会学成这么个样子,她当初就拦着点了。 两个小宫女关心则乱,没瞧见苏元秋的迟疑,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伸手扯住腰带亦或者揽一下腰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用这么一种让十二皇子吃苦的法子。 果然是苏元昭那个心黑的家伙教出来的弟子! “咳,咳,放、放开……” 苏元秋听话地松了手,刚想起来要用手撑住自己的苏元耀便一下子倒了下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两个小宫女急吼吼地冲上去,一个从怀里掏药,另一个则用最快的速度把苏元耀扶起来。 被养得白白嫩嫩的小皇子掌心更是娇嫩,只是这么一下,瞧着就狰狞的很,有些地方甚至都都渗出了血迹。 两人手脚麻利,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苏元耀嘴上依旧说个不停,这次似乎是知道苏元秋有些本事,骂的没那么露骨了,但也不是什么好话。 苏元秋不回话任他说,终于等到苏元耀骂得口干舌燥,这才金贵地开了口,“你可真聒噪,就这样也是贵妃的儿子?” “规矩不通,礼数不识,不知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看来你母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起码我的母亲知道让我活得像个君子。” 苏元耀被这么一连串砸的一脸懵逼,毕竟苏元秋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么一下倒还有些不适应。 “最主要的是,你是哪位皇子?” 这最后一句话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苏元耀甩开两个宫女,颤巍巍地抖着手“你你你”了半天,气愤地甩了甩袖子。 “暗一,给我把他丢进碧玉池里去!”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现身。那人浑身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坚毅的眼睛。 他朝着苏元秋走了过去,三两下便化解了小少年微弱的挣扎,腾出手来在对方身上点了几下,那微弱的声音也便消失了。 花微杏见状神色大变,冲出去便与那人过招,但离女身子毕竟亏损过,哪怕苏元昭之后刻意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力帮她调理过,依旧没办法击退这暗卫,只能逼得他放下了苏元秋。 被丢出去在尖锐的石子路上滚了两下,脸颊手臂都被划破,苏元秋顾不上这些,在看见花微杏冲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目光里看到还被吸引目光的苏元耀以及两个宫女,小少年抿抿唇,迅速地爬了起来,拖着摔得有些不便的腿顺着石子路疾跑起来。衣摆随着剧烈的动作翻飞,其上的翠竹在风中鼓胀,似乎也在紧张。 待得苏元耀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元秋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推了推两个小宫女便让她们去追。 两人惨白着脸色,捞起裙摆便追了上去。 苏元秋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小孩子,更别说腿刚刚还受了伤,更是没几下便被摁住,捉了回来。 花微杏一分神,暗一便一手刀打在了她脖颈处,将人敲晕,任她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也没伸手去扶。 “看起来这两个人是一伙的,都绑上石头,沉到碧玉池里去!” 若说刚刚苏元耀只是想让苏元秋一个人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是将花微杏这个阻拦的人也恨上了。 暗一照做,走过去将在两个宫女的压制下依旧反抗的苏元秋拍晕,将两人一左一右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很快便消失在了假山后。 苏元耀看着暗一离开的地方,摸着自己圆润的下巴若有所思。 “殿下,我们现在是回宴席上,还是?” “自然要回去。”苏元耀不知想到了什么,黑黝黝的瞳眸里流露出几分愉悦来,“要是不回去,怎么欣赏太子殿下的风姿呢!” “风姿”两字被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跟在身后的小宫女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春风拂动翠绿的枝条,身着锦绣衣裳的小公子不紧不慢地踢着不知何处找来的石子行路,口中哼着一支童谣的调子。任谁也不知道,他刚刚还下令杀了两个人。 苏元耀怀揣着恶毒的心思回了坐席,一反之前恶狠狠的架势,对着桌上的点心大快朵颐,时不时用余光观察着对面那人的动作。 他手里捏着白玉盏,桌上的碧色春暖壶已经空了。 俊美的面容泛上几抹薄红,唇角噙着笑意,勾的许多世家女子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 苏元耀倒是不嫉妒太子被女人们看,毕竟他还不到通情爱的年岁,只觉得对面这一张一贯恣意风流的脸实在是碍眼极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宠爱的弟弟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苏元耀这样恶毒地想着,便觉得身子都在兴奋地发抖。 然而还没等他多高兴,对面那人就忽然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蓝白衣裳的宫女闯进来宫宴,跪在地上朝着上座的帝王禀报。 “陛下,十一皇子被人推入了碧玉池中多时,现今生死未卜地昏迷,还请陛下让御医诊治。” 刚才还轻歌曼舞的游园会,瞬间就被这两个消息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么么哒。 感觉这卷进度也迈入正轨了,已经很肥,可以宰了! 第81章 金贵妃 因着这轩然大波,原本还想着为太子殿下选正妃的皇后娘娘也无暇顾及那些娇艳的和朵花儿似的姑娘们了。 皇后不管事,跟在几个抬着太子殿下的太监去了东宫,留下金贵妃将众人安抚好。 苏元昭倒下了,苏元秋又被人发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苏元耀心中暗道晦气,也想不到什么为金贵妃分忧,冷哼一声便甩袖要走。可与那行色匆匆叫人去救苏元秋的小宫女擦肩而过时,无意地一抬头,便看见那人眼角狰狞伤疤,一下子就唤起了记忆。 是她! 那个以下犯上欺负云袖姑姑的小宫女,还以为云袖姑姑一定杀了她呢,原来还是留了她的命,云袖姑姑的心肠也太好了吧。 不过也是正好,这小宫女既得罪了云袖姑姑,如今又坏了他的好事,待会儿便让暗一把她带回去投到暗房里,好好让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不过是一个照面,苏元耀便将花微杏的下场想好了。至于如何能掳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却不被发现,那一向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花微杏不知道苏元耀竟然有这样恶毒的心思,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还会试试从他嘴里套话。可现在苏元秋刚泡了水,又躺在湿冷的地上,她也没那个闲工夫掰扯离女的过去。 等到她带着三五个会水的太监和照料的宫女到了碧玉池时,苏元秋的面容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惨白得如同一张宣纸,就连唇都失了血色。 宫女往无意识抖着身子的小少年怀里塞了个刚准备好的汤婆子,又用披风将他从头到脚地裹上,这才让太监们把苏元秋送回了东宫。 今天东宫可算是炸了锅,前头刚送回个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后脚湿成落汤鸡的十一皇子也被人抬回来了。 刘双全暗道今天八字犯冲,怎么两个正经主子都遭了灾,却也马不停蹄地吩咐众人忙碌起来。 太子殿下那里围着七八个太医,一个接一个地看诊,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花微杏着急上火,一连去了主殿三趟,才求了个普通太医给十一皇子看了看。 刘双全见她着急,心里也跟着打转。 既气她这个时候还敢从太子那里要人,万一多一个人多一份生机呢!又觉得她做得也没错,十一皇子在东宫待了三个月,行事无错又知书达理,除了性子冷一点,对待他们也是一等一的好。真让刘双全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因为落水发高热折了去,也是于心不忍的。 花微杏熟知苏元昭那边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有的折腾,可苏元秋小身板禁不住一冷一热,要是一不小心没了,她心里过不去,就连苏元昭的计划都得破灭。 万幸苏元秋练的那些功夫还是有些用处,在暗一手下显不出什么来,但落水之后倒也没什么病症。那位被花微杏死皮赖脸求过来的年轻太医嘱咐了一句记得喝姜汤然后拿两层被子捂着就急匆匆地跑回了主殿,背影瞧着颇有些像放学的孩童。 也是,毕竟这么难的病症可不多见,若是能起到一点微小作用,在陛下跟前混个眼熟,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升官发财。 她摇了摇头,心想着急也没用,这都是计划好的,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哪里能让苏元昭接下来的谋划摆到明面上来。就算是不能一蹴而就,也给了皇帝一点心理准备。 到底是养了那么多年又如珠如宝当做眼珠子一般疼宠的孩子,一朝去了,任谁也受不了这般的打击。 而苏元昭现在,就是要借着金贵妃下毒的计策,实现自己金蝉脱壳的想法。 东宫这边手忙脚乱,金贵妃的毓秀宫却也不平静。 卸下满头珠翠与艳丽妆容的金贵妃瞧着正是娇艳年岁,垂在脑后的长发柔顺乌亮,她有些烦躁地摁了摁自己的额头,一旁的宫女便颇有眼力见儿地走到了她身后,为她按摩着。 “这么多年了,还是云姑姑对我好。” “贵妃待奴婢好,奴婢自然要千百倍地对娘娘好。” 金贵妃没再说话,反倒半眯着眼将身子整个放进宽大的贵妃椅中昏昏欲睡。 游园会里的那壶酒,与平日里金贵妃专门嘱咐人调的香料正好相克,可她也没想到,苏元昭整个游园会一直在喝酒,硬生生将三人份的毒酒都喝完了。 太子这么一倒,是个人都要怀疑到她头上去。 毕竟她接手了宫务,耀儿行事又一向高调,她是有那个取而代之的野心,但也没想着太子这么蠢,居然将毒酒全喝完了。 其实她也想过是不是太子发现了什么,想要拿自己拼一把捉出她这个幕后之人。可是转念一想又没必要,太子殿下的受宠可不是普通的能得陛下多几句挂念的程度。 金贵妃毫不怀疑,若是太子想要杀了她,压根儿不用这么麻烦,直接与陛下一说,隔天便有一堆罪名等着她。 元宋建国四百年,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内无奸臣外无强敌,杀个贵妃并没有想象中掣肘那么大。端看在帝王心里,杀一个贵妃值不值当。 别人都说她备受盛宠,就是皇后娘娘也得避其锋芒,宫务交了大半出来。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帝虽然不爱皇后,但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依旧对她敬爱有加。至于她这个被送进宫的意外,无非就是用来处理杂乱的宫务以及管教那些个皇子皇女的工具罢了。 帝王无情,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工具的想法。只要她还好用,便能在贵妃的位子上坐得稳稳的。 云袖手法老道,单这么一会儿,金贵妃已经觉得头不那么痛了,便睁开眼摆了摆手,示意云袖停下。 “听说耀儿带着人出去过,说吧,他做了些什么事?” 云袖站在一旁,将十二皇子做的事儿一一道来,就连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暗一手下逃出来的小宫女都提了一嘴。 “那丫头有些古怪,奴婢便做主去查,结果发现只是个普通丫头。前些年因为在毓秀宫当值不力,奴婢也曾教训过她。” “那两个办事儿的小太监也承认将人丢在了陶馆外头,怕是她命硬,苟延残喘活下来后攀上了十一皇子。” “哦?既然她能跟着十一皇子到了东宫,你说,她会不会嫉恨当年之事,要加害于我们?”说着这样的话,金贵妃却不紧不慢地伸出了自己柔美的手,对着光左瞧右看。 云袖面上带笑,显然也知道金贵妃的意思。 “一个小宫女,谁知道什么时候便因意外没了呢。” 两人对于花微杏的想法心照不宣,宫室内一片寂静,却被一道声音打破。 “母妃!” 听见这活泼的声音,金贵妃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也便起身到了门前,正好那小少年撞进她的怀里,依赖地蹭了蹭。 “母妃,那讨厌的家伙为什么还没死,暗一居然弄不死他吗,真是废物。” 金贵妃看了云袖一眼,她点点头,便走了出去,一道黑影随之跟了出去。 怀里的孩子还在忿忿不平,小嘴撅起嘟嘟囔囔个不停。金贵妃觉得好笑,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伸手揉着他粉嫩的小脸蛋,“耀儿别气了,暗一已经受罚了,坏了你事儿的小丫头和那碍眼的小鬼,没多久就见阎王去了。” 苏元耀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拽着金贵妃华丽的衣裙,言语里满是期待,“真的吗?母妃,我还要做十一,那本来就是我的。” “当然,母妃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耶!”苏元耀高兴地拍起手来,可刚拍了两下就觉得手痛,便将手伸到金贵妃面前,可怜巴巴地说道,“母妃你看,那家伙还推我,我的手好痛,母妃给我吹吹就不痛了。” 过去了半天,手上那点些微的血迹早就干涸。若非苏元耀怕疼不让宫女们动手清洗,怕是血迹也留不下来。 但苏元耀娇贵,蹭了一下便红肿起来,瞧着就可怖。 金贵妃原本含笑的眼眸瞬间就冷了下来,但伸出去的手却动作轻柔的攥住那双小手,将他引到桌前,又翻出一个红木箱子,仔细地给他清洗起来。 “耀儿,母妃这力道会弄痛你吗?” “母妃,你还没碰到我呢。” “母妃是怕你疼啊,你可是母妃的命根子。让你受了委屈的人,母妃都不会放过他们的。”太子殿下也好,十一皇子也好,甚至是上面那位,她都不会放过。 这话苏元耀打小就听,也没觉得大逆不道,反而视作自己能如愿的标志。 母子两人其乐融融,似乎都不把太子殿下和十一皇子放在眼里。却不知道,他们也只是计划里的一份子罢了。 金贵妃将苏元耀哄好,又从私库里取了令牌,让儿子能去暗牢里玩他最喜欢的骑马游戏。苏元耀欢欢喜喜地去了,金贵妃目送他离开,唇角温柔的笑都染上了几分血色。 所有胆敢阻拦她儿子道路的,她都会一一铲除,不惜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日更到完结,入股不亏。 第82章 请脉 然而金贵妃的谋划注定要落空了,因为打从那日开始,也不知道是太子和陛下说了什么,又或者是皇帝察觉到了什么,竟将东宫围得铁桶一片,谁也进不去。 太子在半个月后终于悠悠转醒,期间太医署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太子醒不过来,皇帝直接下令将他们砍了去给太子殿下陪葬。可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就被另一个晴天霹雳砸中了。 太子殿下竟然莫名奇妙身子骨开始虚弱! 太医署认定是一种新型的毒药,一天三次和吃饭似的准点来请脉,力求能从每一次的变化里摸寻出一点规律,然后能从浩如烟海的医术典籍里扒出来解决方法,能够抱住自己的小命。 于是乎,站岗侍卫多了三倍的东宫里很快就出现了新的奇异景象。穿着赭红色官服的太医行色匆匆,否管是姿容俊秀的青年人还是老得脸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老太医,个个愁眉苦脸,一出东宫对着红墙青瓦长吁短叹,险些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给薅秃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心想这群太医天天在这里发泄心中悲哀,他们一直对着苦瓜脸,简直精神都要崩溃了。 外面的人的痛苦太子殿下并不能共情,他每日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看不出来对于日渐衰弱下去的身体的担忧。就连一向和他不怎么对付的苏元秋也一连五天跑来看他,虽说只是捧着书搬个凳子坐在他身边无声地读着。但苏元秋那个性子,也不能指望他说出怎样关切的话来。 苏元昭想了想苏元秋眼泪汪汪扯着他的情形,登时就汗毛倒立,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吗?”苏元秋的手指翻过书页,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你继续看就行了。” “哦。” 这样简单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苏元昭一点都不在乎苏元秋的敷衍,甚至是庆幸他是这么一个清冷性子,换作…… 说曹操曹操到,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微尘四散。 苏元昭仰躺在床上,右手放在眼前遮挡视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殿下哟,您怎么了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才这就去把太医叫回来。” 刘双全踏进主殿的那一刻便絮絮叨叨个不停,像个勤劳的蜜蜂嗡嗡嗡地在苏元昭身边上蹿下跳。 脸色苍白嘴唇起皮的俊秀少年抿了抿唇,猛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引得苏元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继而攥着书本走到了桌前。 苏元秋让开了位置,刘双全立马端着水凑了上去,对于自家殿下的脸色视若无睹,殷勤地将青瓷杯放在少年唇边。 半靠在床边只着雪白中衣的艳丽少年眼神呆滞,从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双手的指尖一寸一寸地上移,直到落在对面那人白皙无须的脸上,惨白着唇,他开口道。 “刘双全,你是把孤当残废伺候呢?” 若是换作往常,刘双全早就连滚带爬地出了主殿了。但如今是什么时候,自家殿下刚刚被人暗算下毒,一向强健的身体遭了大罪,就连精神头儿都被狠狠地打击了一次。若是他这个从小在身边伺候、知冷知热的人都走了,殿下的心指不定拔凉拔凉的。 要是让苏元秋知道刘双全这么一套逻辑,保准要让人把刘双全丢到外面去好好清醒清醒。 他哪儿看起来像个小可怜了,整个京城都找不到比他过得更快活的人了。只不过是为了计划天天窝在房里罢了,至于摆出这么一副好像他随时都会驾鹤西去的架势吗?虽然他确实很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但要是处理不好,等天罚下来,哪怕是他也得脱几层皮。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换命的计划里,最麻烦的不是说服苏元秋,也不是激起金贵妃的嫉妒,而是让刘双全放弃他那可笑的拯救颓废的太子殿下计划! “殿下别急,这水正温热,入口合适着呢,润润喉咙正好。”一向都板着脸装严肃的总管太监把脸团簇成一朵花似的,用着哄小孩的语气与自家已经十六岁的太子殿下说话。 发现自己的话完全被无视的苏元昭:拳头硬了。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冲着坐在桌边瞧热闹的宫女低喊,“离女,还不快点把孤的清泉茶奉上来。” 这是他们的暗号,但几乎也算作是明号了。 毕竟太子殿下一不耐烦刘双全的时候,就指挥花微杏泡清泉茶。 花微杏泡茶十分没有天赋,纯粹就是抓一把茶叶放进壶里,再拿滚烫的水一倒,字面意义上的泡茶。 清泉茶又金贵,哪怕有着七斤半的份例,也经不住花微杏这般的折腾。 每当这个时候,刘双全便不得不放下他爱护殿下的大业,跑去将清泉茶泡好,再屁颠屁颠地送过来。 望着那宝蓝色的身影离开,苏元昭一个眼刀甩给了花微杏,对方便颇为不走心地行了一礼,走到门口,脚尖轻踹,便将两道门合了起来。 门栓一拨落了锁,端着架子的小宫女扭头回了太子殿下床前,白皙如雪的皮肤映着浅蓝色的柔软绸缎,杏眸圆润,唇色娇艳。 “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苏元昭暗啐一声假正经,眼神扫过已经不再翻页只是将眼神落在上面的苏元秋,眼珠子一转便咳了几声,向小宫女伸出手去,攥住了她宽大的袖摆。 “你去寻温太医,让他明天来替我把脉。” 花微杏自然是低头称是,扶着太子殿下下了床,又从箱奁里捞出一件绛紫色绣鸟兽纹的长袍给他披上。 这是月前才做的衣裳,如今却已有些宽大,腰侧空落落的,原本的羽织腰带都用不上了。 “不用找了,随便系住就行。”苏元昭弯腰从花微杏手边拿起一条纯白的腰封,原本只需两圈就好,现在足足裹了三圈半,才将那消瘦的腰身勾勒出来。 到底什么情况两人心知肚明,花微杏瞧见了他这般瘦削的模样也只心里慨叹几声,面上却是不能显露出来的。 当然了,对外的说辞是太子殿下不忍让身边伺候的人愁眉苦脸,故遣散了大半宫人,只留下这么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脸奴婢来服侍自己。 穿戴齐整了,花微杏便扶着面色不怎么好的太子殿下出了门,苏元秋收了书,跟在他们身后。 出是出不去的,所以他们只是到了小花园里。赶巧刘双全的清泉茶也泡好了,送过来便放在桌上小酌,倒与年前那一次相像的很。 太子殿下捻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一口,抬眼便是大好春光,夭夭灼灼的花卉争相盛开,丝丝缕缕的清香在园中弥漫。 “倒是弥补了游园会的遗憾。” 听见这么一句感慨,刚刚还絮絮叨叨个不停生怕自家殿下受寒了的刘双全一下卡了壳,几人有意无意地送来疑惑的眼神,似乎都在说“你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如今十六,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合该择日挑一位温柔娴静的太子妃迎进宫来,而非身子一日之间垮掉,只能在小花园里自怨自艾。 刘双全神游天外,苏元昭乐得耳边清静,便将花微杏指挥的团团转,折了许多花枝放在石桌之上。他则捻着花枝,时不时嗅一嗅花儿的清香。 “春日的花果真香甜。”少年唇角一勾,尽管面色有些苍白,却也压不住那一瞬间的秾艳之色。 而在他对面端坐着读书的小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吸收着里面的知识。不远处蓝白衣裳的宫女提着袖子扇风,没有一点风度,时不时还瞥一眼太子殿下。 将将过了半个时辰,艳阳高照,花微杏觉着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看看还在品茗的太子殿下有些红润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没白来。 她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宫人脚步稳健地往过走,身后还跟着潋滟紫衣、容貌俊秀的青年。 他手中提着一个红木药箱,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卷竹简,眸中带了些许狂热,让那份俊秀都显得有些失色。 “殿下,温太医前来请脉。” 今日罕见的和温太医穿了同色衣裳的太子殿下摆摆手,温太医便从宫人身后走上前来,怪模怪样地做了个揖,这才上了手。 青年的手骨节分明,却因着常年分摘药材而颜色略深,搭在少年雪白纤细的腕间,构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温太医表情不变,只是眼眸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恍若有人在他眸中点了一把熊熊的火。 暖风阵阵,苏元昭舒展了眉眼,周身一派慵懒。 刘双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疯子太医下一刻就说出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话来。 太医署大多都是老头,但也不乏青年才俊。温太医并非是最年轻的,却一定是其中造诣最高、对医术最疯狂的。 老气横秋的紫衣被他穿出了贵公子的气质,提着药箱在宫中行走,本该受人追捧,但偏生因为他喜欢疑难杂症,甚至不惜拿自己试药的架势给吓跑了。 “殿下脉搏仍旧虚弱,但比之前几日已经好上许多,日后好生将养,或许能活个七八年。” 他就知道! 刘双全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心里暗暗盘算带着东宫的侍卫把这家伙套麻袋打一顿,有多大的难度? 第83章 生辰礼 太子殿下开始静养,东宫依旧守卫重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原本教习十一皇子的几个太傅进不去,于是乎,他的课程就被每天闲的发慌的苏元昭接手了。 和还要顾及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的太傅不同,苏元昭贵为太子殿下,只要是他想起来的,全都一股脑儿地塞给苏元秋。至于他能不能理解吸收并融会贯通,那已经不在太子的思考范围了。 花微杏这些年乖巧地做着一个宫女该做的一切事物,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原形毕露,做些小玩意儿来。 经过十年的努力,东宫的小花园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当年那副低调典雅的样子了。 东边多了一个秋千架,翠绿的藤蔓以及星星点点的野花装点,秋千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看着就舒适得很。 西边的花坛第三年就被醉酒的太子殿下糟践完了,刘双全本来还想挽救一下,结果就被古灵精怪鬼主意贼多的小宫女拦了下来。于是乎,那价值千金的花卉被□□丢在一边,最后全喂了厨房的灶火。 梅树对面植了一棵矮小的杏树,花微杏天天浇水,就连苏元秋想要接手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开玩笑,这孩子当年多少次直接拿蜂蜜水给那棵老杏树浇水。若非当年她还用自己的微弱法力滋养那棵树,早八辈子就枯死了。 她虽然对自己的命运无所谓,但对于自己的同类,还是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的。 焕然一新的小花园里,面容有损的姑娘一手捂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另一手则拿着葫芦瓢弯腰给杏树浇水。而不远处,两个人正执棋对弈。 执白子的白衣青年无可无不可地耷拉着眼皮,也不细看棋局,随手便落了一子。 “阿秋,明日便是你十五的生辰,应当可以答应大哥了吧?” 坐在他对面一脸认真地在心中推演棋局的青袍少年闻言头都没有抬,黑子落在一个空位,瞬间就杀了一片白子。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眸直视对面亦师亦兄的青年,言简意赅。 “三天后,我自会去兵部。” 至于为什么是兵部,两人心照不宣,无非就是为了削弱那几个刚愎自用颇为自大的武将手里的兵权。若是能将兵权攥在手里,未来的帝位便稳固许多。 现今的皇帝是守成之君,无功无过,但显然他的继承人不这么想,他有一个宏远抱负,要做一个千古明君。而被他从小培养起来的聪慧的弟弟,便是他最好的助手。 苏元秋勾了一抹笑,显然对自己的未来已经规划好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正拖着半桶水往前走的姑娘。心里某一处蓦地柔软了一下。 他依稀还记得两年前,他刚满十三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老成的模样惹到了离女姐姐。那段时间里,她扑蝶摘花,甚至不惜在小花园里亲手做了个他儿时希冀已久的秋千来。 当然了,他自认为年岁大了,从来没玩过那座秋千。倒是自己面前这个二十五了都依旧没皮没脸的太子殿下经常地在上面嬉戏,还扯着离女姐姐给他推秋千。 许是这么多年身边只有一个离女姐姐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两人相依为命的执念太深,在那座秋千架出现在眼前的第二天,他便做了一场旖旎且难启齿的梦境。 他们一起回了陶馆,夜晚爬上房顶,如同儿时一般对月交谈。那些瑰丽故事都盖不过他胸膛中的声音,看着柔柔月光衬托下清丽无双的那张脸,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不知道摸上去,会不会比白玉更光滑呢? 这样想着,他也这么做了,之后的事,便是水到渠成自然而已。 “阿秋,想什么呢,竟然都笑出了声。” 被这样调侃,苏元秋却没什么反应。在东宫十年,他对于这位人前温润如玉人后一点都不着调的太子殿下已经不抱什么正常人的期待了。 他不回应,苏元昭也无非是自讨无趣,索性棋局已定,他急匆匆丢下一颗白子,便拂袖追着那道身影走了。 苏元秋抿唇,将那凌乱中却有其章法最终取胜的白子捡回了对面的小竹笼里,而黑子则原封不动地放着。 一片枯黄的叶打着旋儿地落在棋盘之上,正正好落在刚刚那颗白子呆着的位置。黑子包围,一派肃杀之意,落叶一坠,剑走偏锋,破了整个局。 苏元昭拉他手谈时找的借口是要让他按按自己浮躁的心思,却从未在意以他那种与常人迥异的手段,除了激起他心中更重的杀伐,什么也做不到。 低头看着这盘棋,最终还是一颗颗的捡拾起来,耳畔是两人断断续续的调笑声,倒是给漫长且枯燥的东宫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若换作当年,他是很能耐得住寂寞的。毕竟在陶馆里,母亲并不爱与他说话。但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这两人吵吵闹闹的,竟然将他也带得有了几分烟火气,终于像个人一般。 “明日里的东西你准备好了没有?”苏元昭弯下腰身将木桶提起来,方便花微杏从里面舀水。 花微杏也不和他客气,就着他的动作浇了一排的花儿。 “还用你说,保准比你的东西好上上千倍。” “呦,说大话也得对自己有点清醒认知啊。我送的东西可是独一无二的。”前些天就见的这小丫头鬼鬼祟祟地躲在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还真没办法知道。 清秀的姑娘哼哼唧唧,显然对苏元昭的话很不满,但又碍于自己准备届时吓他们一跳,只能鼓着脸不看他。 礼物? 离女姐姐要送他礼物? 苏元秋听得这么一句话,就蓦地想起自己去年送给离女的一块青玉佩。单看价值,其实并不怎么贵重,但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意义非凡。送给离女的时候,他是怀了私心的。 毕竟母亲赠与他时,离女是在场的。 然而他依旧是高估了离女的想法,玉佩她收了,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表示一定会回一个更好的礼物。 他哑口无言,却也没办法直言拒绝,因为他确实很想要一份礼物,哪怕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还想继续听一听,结果那边已经没了声音,回头一瞧,白衣青年提着木桶一晃一晃的,与蓝白衣裳的女子并肩同行,竟然也有几分般配。他眼眸不由得一暗,又想起当初太子殿下说过的似是而非的话语。 大哥现今已经二十五了,别说太子正妃,连个侍寝宫女都没见着。对外的说辞是太子正妃不进门,不好幸宫人,然而东宫里是个人都知道,压根儿是这位太子殿下对那档子风月之事没兴趣。再者说,他能活多久都说不定,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好人家的姑娘,正是一举两得。 但离女始终是个例外。 在陶馆太子就是一副与她熟识的模样,到了东宫后更是护着她。年幼时不通情爱,却独占欲作祟地和苏元昭叫嚣。但如今回头看去,苏元昭对离女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引为知己,尽管两人一天不掐就浑身难受。 就算是知道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他依旧对这样的画面觉得难受。 于是乎,怀揣着一点小心思,青衣少年猛的起身,身形飘然,竟是连轻身的武功都用上了,鬼魅般飘至两人身后,悠悠的来了一句。 “大哥是不是该去找温太医了?” 花微杏原本就犯迷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下子脖子处刮了阵风,登时眼不困了脑子清醒了身子一抖站在了原地。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俩接着聊,我去找温太医。”苏元昭福至心灵地将空木桶塞进苏元秋怀里,不等花微杏喊住他便跑了个没影儿。 温太医五年前便住在了东宫里,因着整个太医署除了他研究出些许缓解太子身体衰弱的法子外,其他人统统束手无策。反正宫里人都怕他,在太医署待着也只是个虚职了,皇帝便一摆手,将他丢到东宫专门给太子治病。 当然了,虽说进展不多,但起码太子殿下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心情好些的时候,甚至还能提剑练上几招。 两人慢悠悠地晃回了厨房,里面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午膳,见着了那如雪如冰的十一皇子殿下,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行礼。 趁着这个时候,花微杏走到内间放下东西,抽着雪白的帕子擦擦手,便又出来,拉着苏元秋到了廊柱后头。 秋风萧瑟,她穿的单薄,离女的身子骨早年落下了病根,风一吹便忍不住身子骨打颤,凉意好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似的。 “明日是你生辰,原打算明日再送的,但想来你有许多事要忙,也就先给了你吧。” 苏元秋一直默然地听着,闻言便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伸出来的手上。 那物事被红绸包裹着,只能瞧见上面隐约有些银色的绣纹,却猜不到是什么。 指尖微颤,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痒,可偏生花微杏还一个劲儿地催他打开看看。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第84章 生辰宴 十一皇子生辰宴当天,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瓢泼大雨。 穿着华丽衣裳、画着精致妆容的贵女们气的直跺脚,好不容易能见十一皇子一回,结果又被老天爷摆了一道。 生辰宴原本要在露天的金露殿举行,那里地方宽敞,装饰布景无一不美,常常用来举办皇家宴会。 可这么一场大雨过去,前一日布置好的案桌软垫被淋了个彻底,拎起来的时候还有水淅淅沥沥地流出来。 金贵妃情急之下将男女席分开,女子随她去毓秀宫,男子则前往太子东宫。 说起苏元秋现在都十五了还住在太子东宫这件事,金贵妃就就恨得牙痒痒。 按元宋的规矩,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一到十三岁,就该出宫建府,无诏不得入宫。就连她那般疼宠的皇儿都只能依着这规矩出了宫,寻了个宅邸住进去。她想要见皇儿,还得先求皇帝或者皇后下懿旨。 这些年来她虽然将宫务都攥在了手中,但凤印却依旧由皇后保管。像这种唤人进宫的大事,没有凤印或皇帝令牌,守门的侍卫们是绝不会放人进来的。她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次,撒娇卖乖,那奸诈的皇帝好处照单全收,正事儿却一点都不办。 是以,金贵妃上次见苏元耀,都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 好不容易逮着这次机会,天公却不作美,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见一眼。 东宫得了消息便忙碌起来,单那个小厨房,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赶出宴席需要的吃食。刘双全便将不多的宫人遣去御膳房端吃食,剩下几个相貌端正的宫女儿给诸位大人传菜。 按离女如今的样貌,自然是要分去拿菜的,但偏生东宫不能没有管事的。刘双全为了帮忙,多年未动的老骨头都用上了,花微杏只好留在宫中主管其余事宜。 宴席上诸位大人推杯换盏,恭维十一皇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上座的少年却兴致缺缺,只顺着他们的心意举杯,将一杯又一杯的清酒往肚子里灌。 但看那架势,没人会认为他在高兴。但这并不妨碍百官们的热情,甚至有几个因着太子缘故而与苏元秋有过几次交集的臣子,吉祥话一套接一套,连腹稿都不用打。 毕竟是浸淫官场许多年,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别说他自身就文采斐然、见解独到,就算是一头猪,但凡被太子殿下赏识,他们也能闭着眼睛吹出上百种花样来。 坐在苏元秋右手下方的苏元耀看着这副宾主尽欢的场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旁人都面上挂着笑容,喜气洋洋,恍若过生辰的是自己,只有苏元耀臭着一张脸活像十一皇子欠了他钱。摆在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他一口没动,一旁窖藏二十五年的陈年美酒他也不喝,抱着胳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斜着眼睛看上首那人。 许多年未见,当初那个和冰块儿似的小少年愈发地冷了,玄衣加身,金冠束发,饮酒带来的眼尾薄红让他只是轻飘飘地扫一眼过来,就让苏元耀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浑身难受。 这家伙,果然是个祸害! 当年抢了他的排位,如今竟然敢用这样蔑视蝼蚁一般的审视眼神看着他! 苏元耀被自己的脑补气得咬牙切齿,攥着拳头恨不得能扑上去和苏元秋打一架。可偏生他清楚的很,苏元秋在外可是文武双全,他倒是学过几次,可因为怕疼最后都不了了之。真打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他。 但不能亲手打苏元秋,不代表他就没法子整治他了。 眼看已经有人喝高了开始群魔乱舞,苏元耀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一定蹦出来了,手也蠢蠢欲动。他努力平复因为愤怒急促起来的呼吸,最后还是忍不了,猛的站起身将案桌翻倒,全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十二皇子发了脾气走了,百官面面相觑一下子哑了声,只剩下那些个皇子你看我一眼你推我一把,最终还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三皇子站出来打圆场,“十二弟今日心情不大好,本殿出去看看,诸位继续便是。” 三皇子追着苏元耀的步子出去,又有其他皇子们活跃气氛,很快众人便继续举起酒杯,互相吹捧去了。 为了这场宴会的举办,整个东宫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虽说花微杏只担了个协调总管的活儿,此时也累的够呛,随意推了个门在里面躺着休息。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昏昏沉沉差点睡过去的花微杏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眼前迷蒙一片,大脑便不假思索说出了一连串的话。 “我真不是在偷懒,只是累了稍做休息一下,你别急,我这就出去帮忙!”火急火燎地说完,才发现对面站着的人压根儿不是刘双全,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眉眼间三分倨傲,金灿灿的衣裳让他在有些灰暗的房间里依旧熠熠生辉。 所以,这是前殿里喝醉的哪个大人逛过来了? 花微杏又瞧了一眼,而后迅速低头下床俯身行礼,一点儿都不含糊。 “奴婢这就带贵人去前殿……”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一冷,她不敢抬头,只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默默不语。 半晌,前头的贵人总算是发话了,语气也一样的倨傲,像是在指挥自己家里的小猫小狗似的。 “得了,你且出去,本殿有些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本殿?难不成这还是个皇子? 花微杏心里暗道倒霉,东宫久不待客,她也没什么机会认识那些个皇子,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位是哪一个。 她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外走,眼睛的余光将整间屋子尽收眼底,然后她便看到了珠帘后高高摞起的众多礼盒还有几个红漆木的大箱子。她顺从地走了出去,却没有离开,而是绕到另一边,将没关严实的窗拨起,顺着那个缝隙看了进去。 只见那少年先是嫌弃地看了看被她睡过有些凌乱的床榻,而后向着另一个方位走了过去。这个位置瞧不见那里,但隐约能听见串珠碰撞的声音,这便是进了里间了。 苏元耀行事一点也不收敛,一把掀起珠帘,到了桌子前,随手将上面堆砌的礼盒拿起来几个观瞧。待看到了之前那几个大人手里拿着的盒子,这才长出一口气,仔细想了想那几位里谁的官职最大,却发现都不怎么熟,也就挑了个包装得最为精致的盒子。 他做完这些,将放乱的盒子随意地堆起来,将被他“加工”过的那个放在了最明显的位置,便装模作样地往外走。 耳朵贴在窗边力求听到里面动静的花微杏猛地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她立马扒着窗户缝儿往里看,就见得那位皇子停在了博古架前,正抬手去碰第二层的一只红白暖玉瓶。她一眨眼,那瓶子便咣啷一下摔在了地上。 多亏了刘双全一天三遍不带停的念叨,她现在从这一声响里都听出了肉疼。 那可是上千两雪花银啊! 花微杏捂着心脏,只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只想不管不顾冲进去把那败家玩意儿骂一顿。她努力平复心情,别因为一时冲动而送了小命。 然而里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接下来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每响起一次,她的脸就黑上一分。 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估摸着里面能砸的东西都砸完了,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来人!”少年清亮的声音传出来,倒是一点都听不出来刚才故意砸东西的恶毒。 花微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和一般的宫人没什么区别,这才低着头推了门进去。 “殿下有什么吩咐?” 余光里看见少年双手已经捏住了案桌边缘,看来已经做好了如果叫不来人就将桌子也掀了的准备。 花微杏额角一跳,只觉得这位皇子行为跳脱颠三倒四。今日是十一皇子的生辰,就算不顾及十一皇子的面子,这可是在东宫里头,这么嚣张,他倒还是第一个。 她腹诽良多,却是一点都不敢表露在脸上,只等着少年接下来的话语。 “这是个什么破地方,连个金丝枕锦衾被都没有。太子殿下闭宫多年,你们这些个宫人惯会看人眼色,莫非也受了别家指使来苛待他?”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起来后,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受人指使? 苛待太子? 这位皇子看起来也是个受宠的,不然不至于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小憩一下都要金丝枕锦衾被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了,但怎么脑子就这么不好使呢! 那可是最受宠的太子殿下,单皇帝赐下的侍卫就足够将东宫围得铁桶一片水泄不通了,更别说还有明里暗里太子殿下拉拢的人,智囊团一出,再狡诈的狐狸也得被坑得团团转。 太子殿下日后可是要登大宝掌管天下的人,要是连东宫都打理不好,未免也有些好笑。 虽说仙君不打算真的登基,但表面上,任谁也看不出来赢面最大的太子殿下有让出储君的想法。 “奴婢不敢。”她立马跪了下去,身子伏了下去,额头紧贴手背。 “呵。”少年冷笑一声,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呼吸困难,花微杏情急之下一肘子打在了少年肚腹上,而后便逃也似的飞奔了出去。 第85章 宛嫔 十年来,花微杏头一次跑出了东宫。从正门冲出去的时候,侍卫们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人上前阻拦,而是任她如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掐住脖子的那一瞬间,窒息感传来,视线模糊,胸肺火辣辣地疼,脑海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这人是真的想杀了她的。 算上以前漫长的修炼岁月,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切身地体会了死亡的滋味,那感觉并不好受,惶恐、害怕,许许多多的情绪一下子充斥了大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站在陶馆外头了。 这么多年过去,陶馆里也换了人住。听着里面咿咿呀呀的戏词,蓝白衣裙的女子无力地靠在宫门上喘着气。 她不经意地抬头,就见得乌云密布的天,阴沉沉的,恍若要下一场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单薄的衣裳被寒风吹得贴在身上,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花微杏抱住自己的胳膊抖了两下,将身子藏在不大的檐下,不期然地想起了许多年前。 只不过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焕发万物生机,而在眼前摆着的,却是凛冽刺骨的寒风和即将到来的一场秋凉。 离女多年前在此躲雨,而她在云间探头瞧着那小姑娘。 那时候她正是桃李好年华,冰肌玉骨,还没有被深宫折磨得太狠。 那么,离女被嬷嬷百般折磨最后只能带着苦闷死去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会坦然赴死,还是心有不甘? 可离女已经不在了,这个问题没有了答案,终究只能成为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几道白光闪过,花微杏还没来得及伸手捂耳朵,就听见惊雷乍现,密密麻麻的雨点便被寒风吹了过来。 单薄的衣裳立马湿了大半,下摆处像是在水里泡过,半个肩膀都湿哒哒的,头发成绺地落在额前,活脱脱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身后的门猛地打开,整个人站不稳,直直地跌进了开门人的怀里。 那是个容貌寡淡的人,一眼看过去更像是道观寺庙里的人物,而非皇上的妃子。 花微杏惊呼一声便要起身,却被那人按住肩膀带了进去。 十年过去,陶馆也没什么变化。 已经是深秋,老杏树落完了叶子。此时光秃秃地杵在院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棵树变得比自己在时矮小了。 还想再多看几眼的时候,窗户被人一把落下,遮挡了视线。她不得已重新看向了那个与此格格不入的女人。 先前的纯白长裙沾了水渍,便换了一身烟紫色的对襟群,腰封处挂着一枚古朴铜铃,行走之间叮当作响。 女人丢过来一件深红色的披风,花微杏接过,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是某个闲置宫室里压着的美人的衣裳。 美人在时,东西五花八门,藏的地方更是隐蔽。起火后的那半年里她把陶馆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一小部分衣物和首饰来。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找到美人的衣物的? 花微杏神游天外,想的东西乱七八糟,披着披风没什么人气儿地坐在原地。 “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吧。”女人说的很是肯定,花微杏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可做文章的。也就点点头。 对方笑了笑,搬了把椅子过来,指了指已经紧闭的窗户,随口说道,“你似乎很关心那棵树?” 花微杏点点头,既然这人知道自己是谁,以前的经历自然也知道。 “以前在这里时,是我照料它的。”只不过之前是灵力照料,后来变成了浇水施肥罢了。“它的花很美,今年春天应该开得很灿烂吧。” 她半眯着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满树的雪白杏花,小少年乖巧地在树下背着书,而她则坐在枝桠处荡着腿。 当时觉得无聊,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是多么的快活啊! 可女人却摇了摇头,带着些诧异说道,“我来这里三年了。这树从没开过花。” “若不是每年都会有新叶出来,我都以为它枯死了呢!” 不开花? 花微杏想去看看,但现在外面凄风苦雨,绝不是个好时机,她也就和这人聊了起来。 从谈话中花微杏得知,这个女人在进陶馆之前是个嫔,年幼时因着身体不好便送去了外家将养。外家信佛,连她也耳濡目染成了个寡淡性子。 再加上她本身容貌只算得上中等,在许多嫔妃里毫不起眼,渺小的像是蜉蝣。 被贬到陶馆来的理由更是无厘头,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心情不畅快,又恰巧前一个宫妃在陶馆里上吊了,也便拿着名册随手一翻,指了个倒霉鬼补空缺。 这个倒霉鬼自然就是进宫五年却只见过皇帝三面的宛嫔。 两人聊了许久,等到推开窗子再瞧,竟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了。 昏暗的院子里,被雨淋湿呈现深黑色的杏树张牙舞爪,像是夜里出行的鬼魅。 宛嫔没跟着出来,只是站在窗前向这边看着。花微杏行到树下,伸手抚摸着粗糙湿润的树干。 “怎么我走了之后,你还闹上脾气了呢!” “在这凄凄惨惨的陶馆里开花很寂寞吧,所以我一走,你也懒得开了。” “可是啊,总是要活下去的。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得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继续活下去。” “不过别担心,往后我会常来照料你的。” 最后一句语调轻快,花微杏弯了眉眼,指尖在树身轻点。像是在抚慰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花微杏倚着杏树,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又絮絮叨叨地讲起一些琐事来。 宛嫔默默地审视着那个传闻中的姑娘,她本是个普通宫女,竟然能跟着十一皇子去往东宫,并且在太子眼前当值,可见手段不低。 当年游园会时,她尚是家中娇女,随着母亲落在末尾处,便看得那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身边的宫女。 竟然只带一个婢女! @听那些贵女们小声地叽叽喳喳,吵得她头疼。却也让她知道,这位容貌有损的姑娘怕是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真从这些个嚼舌根吃飞醋的贵女里选了个太子正妃入主东宫,这姑娘必然不会好过。 然而那场宴会出了大事不欢而散,太子殿下竟也一直未娶妻。 这姑娘想来过的不错。 其实在陶馆外见到这位姑娘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惊讶。 无他。十年过去,时间在她身上好像停止了一般。她依旧是清秀的样子,红唇杏眼,弱柳扶风。 最奇怪的是,她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年岁的女子,若是放在宫外,自己的孩子都能准备相看了。可这位姑娘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老态的样子,便是她二人站在一处,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比那位姑娘整整小了十岁。 宛嫔心中百般疑惑,但她从小受佛理熏陶,也不好开口直说,只能压在心里,默默地看着。 而且她总觉得,这姑娘话里有话。 这边宛嫔还在思考花微杏为何要借杏树来劝慰她,花微杏就已经说完,拢着深红色的披风回了屋内。 在外面许久,她本就白皙的面庞被冻得有了病态的白,葱葱细指扣在披风上,令人炫目。 如今是深秋时候,天色又阴沉,宛嫔先前点的灯笼已经因为太久没人照看而熄灭。室内昏暗,还有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儿。 没办法,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没有谁会想着怎么搞来各种香料熏屋子,甚至蜡烛都不敢多点。 里面实在是太暗了,花微杏一时适应不了,也就站在原地,对里面的宛嫔说话,“宛嫔娘娘,天色已晚,奴婢也该回去了。” 宛嫔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过后才反应过来花微杏的疏离。 她是要回东宫去了吧。也是,好不容易从这破地方出去,谁也不会想着再来了吧。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今天花微杏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一边觉得花微杏这样做无可厚非。是人之常情,一边又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花微杏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前行几步搭在木屏风上,眸光盈盈,话语清浅。 “娘娘心善,不知奴婢日后可否来此照料花木?”陶馆就一棵老杏树,其余花木压根儿养不活。 宛嫔反应过来花微杏的意思,喜悦之情跃上眉梢,开口也就软了几分,“自然,姑娘能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多谢。” 得到了回应,花微杏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才走出陶馆几步远,就听得身后哒哒声响,回头一瞧,白衣女子提着盏老旧灯笼疾步而来。 “娘娘?” 手中被塞了灯盏,烛火摇曳,晕黄的光也就一闪一闪。 “天色晚了,陶馆偏僻,带盏灯好行路。” 花微杏手指颤了颤,捏着灯笼的手更紧了。她抬起头,望进那双照水明眸。 里面的女子缓缓勾起一个柔软的笑,丑陋的疤痕也跟着动起来。 “娘娘,您好甜口还是好咸口?” “哎?” 第86章 旖旎 陶馆与东宫在宫里算得上一东一西两个极端,花微杏提着灯笼不紧不慢,整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东宫那巍峨的宫墙与紧闭着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穿着黄袍马褂的侍卫少了很多,只剩了四个在宫门口当值。见她踱步过来,便点点头将厚重的木门推开。 “多谢。” “离女姑娘客气。”留下来的也是东宫里的老人了,一眼望去,花微杏都能叫出名字来。 花微杏提灯迈入东宫,夜色沉沉,霜月挂在翘起的檐角上,垂下的古朴八角铃在风中发出厚重的铛铛声。 烛火如豆,摇曳着照亮前路,行走间裙摆微微漾起。 浓重的黑暗中,她竟然诡异地平静,与之前跑出去的时候全然不同。 行过灯火通明的正殿,花微杏停驻了片刻,手数次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转了方向,往侧殿去了。 - 苏元秋只点了一盏灯,将将把桌面照亮。 宴会刚过正午便结束了,他懒得与那些醉鬼们扯皮,立马就去找了离女姐姐,却不见她的人影。问遍了东宫也无人知晓,所以他也只好回了寝殿继续看书。 可往日里一看就是一下午的功夫似乎都破功了,苏元秋坐了片刻,手中的书刚翻过去三页。回想起来脑子里空空如也,竟是一点都没记下来。 既然学不进去,也就没必要装样子。 无聊之下,苏元秋便将那些大人们送来的礼物和礼单一一对照,顺带着清点一下可以用的东西。 百官们送东西无非就是些金玉摆件、孤本名画,苏元秋毫不意外。 然而这其中却混进了一个意外。 桌上摆着两个物件儿,左边是一柄鎏金绣蝶的双面绣合欢扇,两侧有纤细的金链垂下,在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光泽;右边则是一只白玉紫毫笔,笔身上阴刻了龙纹,金粉错落其间,一看就是贵重东西。 左边的是昨日离女姐姐欢欣雀跃送的,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离女姐姐以为他会喜欢一把女子用来扑蝶都嫌麻烦的华丽团扇。但毕竟是离女姐姐正式送的第一份礼物,无论如何他都会妥善珍藏。 但右边这个,就很耐人寻味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当是他那个不靠谱的大哥送来的。 在元宋,玉质龙纹笔可是皇帝专属。所谓御笔朱批,其中的御笔就是一支青暖玉雕龙笔,代代相传,自建国起,传到如今的帝王手中,才是第六代。 他不认为苏元昭连这点考量都没有,但对方如此做的原因,却也是无从猜起的。 看见这支笔的第一时间,苏元秋就想着找苏元昭。 然而他照样扑了个空。 苏元秋今日就没在东宫里看见寻常都会在小花园里打秋千的太子殿下,本以为只是他懒得应对那些个烦人的官员,却不曾想,他已经不在东宫了。 一个时辰前,刘双全乐呵呵地来告诉他:东宫解禁了,过不了多久东宫的人手就会丰盈起来,不会再出现今日这种窘迫的情况。 这就说得通了,离女姐姐未必知道解禁的事,但若说太子殿下没在里头掺一脚,打死他也是不信的。 苏元秋皱着眉头,试图从蛛丝马迹里猜测向来不靠谱、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哥到底想要搞什么大事。 灯火发出噼啪一声,门扉笃笃响了两声,他抬眸望去,只能瞧见落在门上影影绰绰的剪影。 “ 何事?”苏元秋打小便不喜人伺候,能自己做的绝不假手他人。这样的性子让刘双全头疼的很,经常有事没事就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阿秋,是我。” 苏元秋浑身一震,自打那日太子给离女姐姐画了那金粉蝶遮面的妆容后,离女姐姐就开始躲着他,也不叫他阿秋了。最近这些年,离女姐姐虽然也没那么躲着他,但却只肯喊他殿下。 屋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不消片刻,门扉便悄然开启,眉眼深邃,朱砂痣在冷白的月光下显露出妖异的色彩。花微杏忍不住呼吸一窒,一时之间像是被夺去了声音。 阿秋真的长大了。 漫长的时光已经模糊了她的感知,猛地这么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过去十年了啊。 怀着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花微杏踏了进去。见着只一盏孤灯照得房间凄凄惨惨凄凄,她便将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的灯罩一掀,拿着烧的只剩一小指节的蜡烛将室内落地的灯架一一点亮。 “东宫又不缺蜡烛,不用替太子省那个钱。刘双全唠叨的再多,你当他在念经就行。” 室内亮堂起来,苏元秋眨了眨眼睛,唇角便不经意间起了弧度。 待到两人坐到桌前的时候,苏元秋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在思考苏元昭的用意。但离女姐姐来了,他就不大想用这珍贵的时间来做这种事。所以他伸手想将白玉龙纹笔收起来,可这样的举动让花微杏的视线也落在了那支笔上。 花微杏并不知道龙纹笔的深意,只是见它雕工极好,玉质玲珑剔透,便提了一句。 “这支笔倒是配你,正好你用的紫竹笔也出了点问题,明日里便用上,也算不辜负送礼之人的心意。”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少年手一抖,继而眼神复杂地看过来,直将她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 “没什么,这支笔贵重,我不能要。” 在东宫呆久了,花微杏并不觉得一只玉笔有什么贵重的。但苏元秋都这么说了,也不好继续劝他,只是可惜没看到他用用这样精致的一支笔。 苏元秋起身去放笔,花微杏托腮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提起他明日的打算。 “听说你要去兵部任职?” “是。”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怎的选了兵部?” 身姿挺拔的少年背对着她,声音里比之以往的冷清多了几分肃杀之情。 “戎狄蠢蠢欲动,恐有犯境之意。父皇无意开战,怕是会与戎狄和谈。可戎狄之徒骄横放悖,秋日里劫掠边陲城镇,百姓苦不堪言。如若不将虎狼打怕,岂能存于世?” 她不懂如何撑起一个国家,也不知道什么以和为贵,妖精的世俗观一向简单粗暴,只要实力够强,自然能护住自己的东西。是以,朝堂上的那些老学究和讲和派或许会语重心长地劝他三思,动不动就以撞死来威胁,她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要去兵部,然后带兵去打戎狄?” 以往这种话题,都是苏元昭问他来回答的,乍一下听见这么外行的话,苏元秋还怔愣了片刻,而后才失笑地走回桌前。 “兵部管的是武将的调动考核,以及一些军事要务策令的传达。带兵打仗,那是大将军的事儿。” 花微杏毫无诚意地点点头,然后等着苏元秋的下文。 “我去兵部,并非是要自己上战场,而是要找帮手。” “嗯?” 说起自己的规划,苏元秋眼睛都亮了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 “戎狄现在虽时不时前来劫掠,但他们内部分裂混乱,没有个三五年安定不下来,是不会攻打元宋的。” “我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三五年的时间,找到接任神武将军做边疆定海神针的新武将,而且要让边陲家家户户都练起来,这样起码可以自保。” 不知是不是说到了关键,苏元秋的面庞开始泛红,像是晕染了胭脂一般,透露出一种靡艳来。他半眯着眼,那颗泪痣便鲜活起来,点在熏红的眼尾处,勾人意味十足。 而且这似乎传染到了花微杏身上,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血气上涌,脸颊烫的厉害,眼前很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下花微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迷蒙着眼睛想去推苏元秋,却不想手上没什么劲儿,看起来更像是软绵绵地搭在了他胳膊上。 “阿秋……” 她不喊还好,对方只是坐在一旁。耷拉着眼皮。这一喊似乎是将苏元秋吓着了。他将脸凑了过来,灼热的呼吸将她周围的空气都点热了。 “姐姐,这不对劲。” 苏元秋现在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浑身发烫,脑子也迷糊得厉害,只想将衣衫褪尽,找个地方散散热气。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是什么,便竭力克制,试图让花微杏去报信给苏元昭。然而他抬头的那一刻便知道不可能了。 对面女子双颊染血,圆润的杏眸里水汽弥漫。嫣红的唇微微张开,能瞧见里面的一点红。 这幅模样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已经足够冲击,偏生花微杏抵不住药劲儿,趴在桌子上便哼哼唧唧地喊热。 领口的盘扣被解开两颗,隐约能瞧见白皙柔嫩的皮肤。如凝脂一般。 “姐姐……” 花微杏的指尖不经意间点在他的手背上,明明一触即分,他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姐姐这算是,碰了他吗? 这是在他的寝殿,周围无人,又没有人知晓。 一片寂静中,苏元秋攥了攥拳头,俯身向趴在桌子上的女子靠了过去。 灯火如豆,而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艳丽姿态,足以让他奉上一切。 所以,可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应该即将收尾,么么哒。 喜欢的话可以点收藏,当然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 专栏有完结文可宰,也有预收文,心动就可带回家。 第87章 猜疑 阳光破开迷蒙的雾霭,穿过雕花的窗。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摆在梳妆台上,光芒莹润内敛,包浆厚重,浅蓝色的穗子编得精巧,与白玉交相辉映。 内间里的人嘤咛一声,而后悠悠转醒。 木质葡萄纹的拔步床床顶撞进眼帘,隐约能瞧见飘渺的青绣暗纹帷帐,屋内燃着安眠的香料,味道清淡如雨后清荷。 花微杏足足愣了盏茶功夫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回到了自己的居室。 头还有些刺痛,她一手揉着额角下床,换了身齐整衣衫。等她拿起玉佩带上时,头痛已经缓解了不少。 收拾妥当,花微杏开门去找苏元秋。 昨夜的事摆明了有问题,虽说她目前没什么大碍,但那股子火烧火燎的滋味可不好受,必须得把那家伙揪出来。 花微杏到侧殿的时候,苏元秋目光沉沉地看着放在锦盒之中的白玉笔。 “是这支笔出的问题?” 苏元秋颔首,补充道,“昨夜我便问过大哥,这东西确实是他给的,但上面的药物并不是他抹上去的。” “昨晚我们是中药了?” 说起这个,苏元秋面色就又黑了几分。 “南疆秘药七日欢,中药者若顺从本能,纵情七日,必七窍流血、心肺溃烂而死。” “万幸大哥回来的及时,手中能人异士不少,否则昨夜,我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花微杏却关注另一个问题,“这秘药很难解?” “尚未听闻解法,可大哥只用一碗汤药便清除毒素,故我十分惊奇。” 苏元秋这么说,十有八九便是仙君又动用了什么仙家手段。也万幸布局也要走到尾声了,不然要是计划走到一半仙君就忽然亡故,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过这么一来,仙君留在凡间的日子势必会再短一些。 当初游园会的时候,仙君那副身体里积年累月留下的毒素就已经很多了。若非他们计划了这么一出毒素爆发,之后被皇帝严密地保护起来以待苏元秋成长,或许金贵妃会更早地被铲除,再往后便按照雄主的轨迹发展下去。 但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金贵妃不能死,她要活着,起码要活到苏元秋登基之前。这才算补了仙君的缺,而仙君自然就可以提前脱离凡间,回到九重天上去。 花微杏思考得有些久,神态间就不免多了几分深沉。 “对龙纹笔动手脚的人,离女姐姐可有什么猜测?” 苏元秋昨夜里为了维持神智,只能跳进了开败的莲池里面。待得苏元昭给他解了毒,换了身衣衫便与苏元昭一道连夜将东宫的宫人审了个彻底。可没有人进过那间屋子,而巧合的是,往日里在东宫各个角落里蛰伏着的暗卫被苏元昭一并带走,也就没有人守着屋子。 据苏元昭说,他随手找了个盒子把笔放进去,就丢在了那一堆小山般的礼物里头。他甚至没有想过苏元秋会早早地打开锦盒,毕竟他对于那些礼物从来不感兴趣,向来是丢给刘双全清点入库便好了。他提前和刘双全打过招呼,龙纹笔不会被入库,而是会摆到苏元秋的寝殿里去。 “昨日我觉得困乏,半路跑去睡了一觉,那地方堆着不少锦盒,许就是放生辰礼的地方。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皇子了。”花微杏努力回想着昨日的情形,却一下子想起了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不免皱了皱眉头,神情烦闷。 “皇子?”苏元秋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若是皇子,昨日离场的只有三皇子和十二皇子。 三皇子离席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声称自己并未找到十二皇子,与其余兄弟推杯换盏一番便随众人散了去。 十二皇子则是直接离席,但出宫的时候却已经是宴席结束后半个时辰了。门口的侍卫虽惊异,但见对方迷瞪着眼睛浑身酒气扶着额头,也没敢上去触这位皇子的霉头。 按理说,是十二皇子的嫌疑更大些,毕竟踹翻桌案、拂袖而去这般失礼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在礼物上放点“小东西”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三皇子回到宴席后的刻意举动,也让苏元秋很是怀疑。 这个三哥是老好人,母亲不过是个昭仪,比美人高上一阶。但在那些个母亲是妃甚至是贵妃的皇子公主眼里,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排行老三,却几乎没有人喊他兄长,皇帝也并不在意他这样的存在,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许是要顾虑的事情太多,竟也养成了个左右逢源的圆滑人。 之前他也只是沉默地陪酒,在兄弟们拿他玩笑时无奈地说上几句,更多时候则是在观察。但出去一趟之后,他反而高调了起来,非但直接与七皇子谈起了诗词,更是喝到舌头发麻话都有些说不清。问起缘由,便说见与他一般无二的十一皇弟过得好,心中快慰。 这话太假,但深宫中的人大多都虚与委蛇,苏元秋只觉得无聊,也没有深究。但此时想起来,便觉得三皇子行为诡异。 花微杏回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看到的那人特征一一道来。 “神情倨傲,年岁看起来不大,应该是自小娇生贵养。”她还补了一句,“哦对了,他把屋子里的古董瓷瓶全砸了,要是找见了他,记得让他赔。” 原本紧张的氛围被花微杏的一句话打破,苏元秋闻言摇了摇头,心想刘双全可真是个人才,千叮咛万嘱咐的,终于把离女姐姐也拉近了钱眼儿里。 按理说,东宫哪怕封闭起来,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没少过,甚至处于一种补偿的心思,皇帝把两人的份例都往上提了一成。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从哪里养出来的这种爱财架势,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来花。 “我心中已有猜测,只需要借大哥的人手一用,去探探虚实,便可见分晓了。”苏元秋下了这样的决断,当下便起身要往正殿去。花微杏也不拦,反倒与他一道过去,正巧她也有事想说。既然要查人,顺带帮她查一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前后脚踏进太子正殿,苏元昭还在床上挣扎,浅蓝色的织羽外袍披在肩上,慵懒的青年靠在床边,织锦绣云纹的锦被盖在腿上,手里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津津有味地看着。 苏元秋只看了一眼,就快步上前从他手中将画册夺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到了床底下。 走在后头的花微杏甚至连是个什么东西都没看清楚,就见苏元秋挺直了脊背,垂下眼眸扫过苏元昭如今的状态,直将苏元昭看得脊背发凉、浑身发毛,终于在诡异的气氛中举起双手作求饶状,“好好好,我这就换衣服起身,你先和离女在外间等等呗。” “呦,还没起呢!”花微杏调侃一声,见他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也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怯,刚踏进来没多久便拧身出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苏元昭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将被子一掀,也未曾去穿衣衫,反倒是弯腰将床底下的书勾了出来,拍打了上面轻微的灰尘后便毫不客气地塞进了枕头下面。 苏元秋没出去,苏元昭也不在意,在他面前从容地挑了一身宝蓝色箭袖衣裳,银质发冠扣合发出咔的一声。青年人四肢修长,伸了个懒腰也自带一股子风流气。 整个过程中,苏元秋都一言不发。直到苏元昭从床内侧捞出个木匣子挟在肋下往外走的时候,他才盯着青年慵懒得没个正形儿的背影开了口。 “那只龙纹笔,是你放的吧。”话语笃定,不带一丝询问的意思。 苏元昭停了下来,却也没转身,站在原地笑出声来,“怎么,莫非你还要找我问罪?” 私藏亦或是私制龙纹笔,哪怕是当朝太子,亦是不敢轻松担下这样的罪名。 “自然不会,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少年眸光深深浅浅,看着对面身材高大却恍若十年前初见的那人,低声说道。 他是不会背叛苏元昭的。 诚然,他总是逗弄与他,甚至时不时去骚扰离女姐姐。但若是没有他,以一个陶馆弃妃之子的名头,他不敢保证自己和离女姐姐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来。 苏元昭于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世人视他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自然会以一腔赤胆忠心相报。 “没什么打算,就是某些人嚣张太久,该收拾收拾了。”苏元昭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便带着木匣子出了里间。 苏元秋抬脚跟上,绣着精致花纹的袍角划过锋利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断浪分海,所向披靡。 外间,花微杏从矮柜里拿了茶叶,照旧用自己的粗暴手法冲泡了一壶茶。 深蓝色釉底的圆肚壶因着滚烫的茶水而变了些许颜色,正是名叫千花瓷的妙处,可随温度变换颜色,不同的颜色下,自然也会显现出不同的花纹来。这样花里胡哨又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东西,却深得花微杏喜欢,每次来总要泡上一壶,再撑着脸欣赏上面的花纹渐渐变化。 今日也一样,她坐在绣凳上,眼眸却看着千花瓷壶,袅袅的白雾里隐隐约约瞧见那一张白皙面容。 见得两人出来,便露出个温软的笑,连忙招呼他们过来喝茶议事。 苏元昭对茶没什么讲究,好茶喝得,白水也喝得。再说了,凡间的茶叶,便是再好也终究一般,比不上他曾在昆仑山烹煮的雪茶。 苏元秋则是爱屋及乌,只要是花微杏递过来的东西,哪怕是她炸了厨房做出来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饭菜,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两人在对面坐下,苏元昭便将木匣子往中间一推,下巴一抬示意打开。 第88章 出东宫 十一皇子病倒了! 且不说他在生辰后一天没去早就打点好的兵部任职,他甚至连自己寝殿的门都没出过。 也不知道这病是从哪里来的,若是发了染人的疫病,岂不难捱? 太子殿下替十一皇子告了假,转头便将太医署的一众太医全带回了东宫,给十一皇子治病。想来这病难治,整个太医署都束手无策,只能苦着脸一个个从朱红大门里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多久,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十一皇子补药喝太多,身子受不住了。 这般委婉的说法落在有心人耳朵里,自然就变成了他们想要的那个意思。于是乎,一时之间各种小动作频出,接连试探。 试探出来的消息却更加地劲爆! 那些太医可不止看了十一皇子一个人,连太子也诊治了一番。听刘院判说,太子脉象紊乱,亡故之兆初显,整个人形销骨立,竟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等到众人期待的那道圣旨进了东宫,已经是第二年的盛夏了。 东宫的人手非但没有充盈起来,甚至比之前还少。小厨房里剩了一男一女两个厨子,一个不大的烧火丫头。洒扫倒是留了四个,个个比刘双全的岁数还大,已经是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面。 以刘双全的八面玲珑,本可以离了太子去寻他人,就算不做身边的大太监,做个小管事,后半生过个安稳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可他不愿意走。 人手太少,都不需要刘双全调度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管事的活儿没了,可还有许多杂活儿要做。已经有二十年没做过粗活的刘双全捡起了当年刚入宫时做的活计,每日勤勤恳恳地带着那几个老太监洒扫宫廷。可东宫实在是太大了,几个人累到动动手指都艰难,也才扫了十之二三。 还是花微杏看不下去,直接将刘双全在屋子里锁了整一天,顺带给那几个老太监也放了个假。 再往后,除了从东宫宫门到正殿的那一条青石板路以及去往小花园的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外,其余便都被闲置了。 是以,当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明黄的丝帛,皂靴轧过平整的青石方砖,一眼望去,往日里繁荣鼎盛的东宫显出一种少有的荼蘼姿态。 太子殿下病得太重,不能见风,连起身都十分困难。然而皇帝似乎是将前二十五年的宠爱尽皆收回了似的,临行前专门嘱咐这大太监一定要让太子出殿接旨才可。 刘双全闻言紧咬牙关,抬头克制地在那人绣玄纹的大红衣袍上掠过,垂在身侧的手攥的紧紧的,青筋暴起。 “大哥今日身子骨不爽利,已经歇下了。寝前将东宫一众事宜交由本殿处理,这道圣旨,本殿替他便是。”少年虽跪着,头却微微仰着,乌黑的眼珠里射出两道寒芒,逼得那大太监到嘴的话都停了片刻。 到底还是怕得罪人,大太监将话语在舌尖滚了滚咽下肚,又换了种委婉些的说法。 “圣上旨意,咱家不敢怠慢,十一皇子还是莫要让老奴难做。” 呸,怎么不说这般行事让太子如何难做! 刘双全气得发抖,却死死压着脑袋,任由怒气充盈胸膛。 这半年来圣上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今日这道旨意早晚都会来。只不过刘双全始终不愿意相信,当年能弯下腰身做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只为讨太子殿下欢心的陛下,终归还是那个无情的帝王。 但这道旨意依旧来了,甚至于,来得过于不给情面。 大太监寸步不让,众人僵持片刻,却有一个小太监不管不顾冲进了正殿。他跑得快,眨眼间就进了内室,刘双全反应过来要拦住他的时候已经迟了。 小太监毫不客气地冲到窗前,粗暴地将垂下的纱幔撩起,便对上了一张消瘦的脸。 他面色惨白,唇色更浅淡一些,颧骨高高地凸显出来,身上盖着的宝蓝色花枝千锦被衬得他更如鬼魅一般,全然不复当年出现在人前那么一副温润如玉少年郎的样子。 “太子……殿下。”开口音调极高,后两个字却在对方不适地皱眉中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躺在床上的太子殿下睁了眼,似乎还有些迷蒙,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张口欲言,却先迎来了一脸串的咳嗽,鲜红的血液自指缝中留下,滴落在雪白的床榻上,洇成一片污渍。 小太监犹豫的那一会儿,东宫的人也已经进来了。刘双全毫不客气地将小太监挤到一边去,便指挥着花微杏准备衣衫,两人一起伺候着太子殿下起身。 “既然大哥都醒了,也不枉父皇一片苦心,还派人专门来叫他。只是大哥今日身子骨不好,怕是要等些时辰,公公便在这儿候着,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大太监以前未曾与这位神秘的十一皇子打过交道,或者说,宫里许多人都没有这个机会。 今日一见,方知那几位到底还是小瞧了十一皇子,他是殿前伺候的人,平日里见多了天家威严,按理说不应当被压住。可这少年只那么眉眼淡淡,话语里几分真心假意都不得知,他却打心底里有一种惧怕。 这样的感觉,对陛下有过,对太子殿下有过,十一皇子,恰是他这一辈子遇到的第三个。 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他听从了这位稚嫩的十一皇子的话,与他一道站在正殿外等太子殿下出来。 大太监已经想好了回去如何处置那个莽撞的小太监,只等着苏元秋向他搭话问情况,这才好你来我往建立起关系来。 可他站到小腿肚子都有些打颤,裹得严严实实活像过冬的太子殿下被一个太监扶了出来,也没有等到那少年的一句话。 对方不接茬,大太监也不能主动去与十一皇子攀谈,只好向太子殿下见礼后将那明黄的圣旨从身旁的托盘上拿下来,左手压着一边,另一手则将圣旨展开。 他不是第一次宣读圣旨,但看清上面铁画银钩的内容后,还是忍不住地瞳孔一缩,继而恢复正常,一板一眼地读着丝帛上的字。 “长子元昭,幼时聪慧过人,经年浸淫政事,为朕排忧解难。然其遭奸人毒害,日渐式微,朕知晓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遂下此诏书。” “废太子,清东宫。” “酌其昔年功绩,封为长乐王,出宫居昌明街,赐王府一座,良田千亩……” 大太监将圣旨一合,望向跪在最前头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消瘦青年,眸光里也掺杂了怜悯。 这可是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二十五年独宠的太子殿下啊。如今身子骨一弱,竟要被逐出东宫去。 “王爷,接旨吧。” 在盛夏天裹着狐裘披风的俊秀青年抿了抿过分苍白的唇,双手接过那道轻巧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丝帛。 许久,都未有人说话,东宫的人甚至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像是被人定身了似的。 最终还是一个跪在后头的宫人鼓起勇气,率先站了起来,而后便搀着苏元昭的一条手臂,将他也扶了起来。那胆大的宫人甚至未曾多看大太监一眼,只轻声细语地嘱托着之后的事宜。 善后的依旧是苏元秋,少年知道宫里的规矩,使着刘双全给了一包厚厚的银子,只是刘双全却肉疼的很。 “麻烦公公跑一趟了,本殿与大哥明日便会搬离此处,回去如此禀报陛下,应当不会受责罚。”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行到了东宫大门口,刘双全因为气愤在给钱后就跑去伺候苏元昭了,压根儿没跟过来。 “殿下善心,老奴自会如实禀报。日后若是见着了,还请殿下原谅则个。” 苏元秋没应,只是说道,“时间不早了,公公该走了。” 大太监被噎的没话说,也只能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苏元秋看了大太监的背影片刻,而后去了正殿。 而正殿里,刘双全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多对不起殿下。苏元昭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被他吵的有些头疼便一只手揉捏着额头,时不时看看花微杏收拾的动作。 见得少年回来,两人对视一眼,率先开口的依旧是苏元昭。 “这半年来辛苦你了,父皇应当会给你找一处不错的居所。若是你表现得好一些,这东宫的下一任主人,或许就是你了……咳咳。”苏元昭习以为常地用帕子擦去嘴角血迹,却惹得刘双全的又一阵兵荒马乱。 少年审视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苏元昭挑眉回望过去。 长久的沉默之中,陡然插了个娇柔的声音。 “这些衣裳是不是烧了比较好?”花微杏面前放着两个青竹编织的箱奁,最上面放着一件绛紫色绣四爪龙的礼袍,一看就是太子规制的衣服。 这种东西若是带着,不免惹人诟病,但若是随意丢弃在东宫里,让下一任储君见着,又不免会被认为是一种下马威。 虽说苏元昭做储君时不曾嚣张跋扈,一向对弟弟们友善,但这并不能保证,未来的那位储君不会借此发作苏元昭。 毕竟是前任储君,若是皇帝哪一日又想起这个疼宠的儿子,又废一次太子改立苏元昭,那对方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是以,花微杏的提议自然被通过了。 她和刘双全两人在小花园里架了火盆,两大箱奁的衣裳整整烧了一个时辰才烧完,两位主子则是留在正殿里下了最后一盘棋。 沉沉暮光中,一辆朴素的马车驶出了宫门,一路往昌平街而去。 第89章 沉睡 昌平街上住着的都是些皇亲国戚,往日里多有人走动,今天却个个紧闭大门,连门口当值的小厮都罕见的放了半天假,没在酷暑时候站在外头。 花微杏和刘双全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有意无意地扫过旁边那座看起来少有人至的府邸。 她用胳膊捣了捣一旁哭丧着脸专心致志搬东西的刘双全,低声问道,“这旁边住的什么人物啊,怎么宅邸如此破旧?” “我在宫中二十多年,于宫外行情可不是很懂。”刘双全左肩一个包袱,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斜睨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管别家闲事。” “知道左邻右舍,也好打好关系呀。” 花微杏如此乐观,刘双全倒是不好打击她。 现在这个状况,没人落井下石都已经是万幸了。 正巧少年从正门里迈步出来,浅金掐丝长袍陪着腰间织锦玉带,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他泰然自若地从花微杏手里拿过两个摞在一起的木匣子,“我简单将桌椅擦了擦,许多地方不周到。大哥那里还用得着你,我和刘公公一起搬东西就是。” 蓝白衣衫的姑娘看了看身形单薄的少年,又看了看被压的肩膀都垮了几分、两鬓泛起霜雪的太监,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府邸。 “殿下,您且放着,留给老奴来就是了。”刘双全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慌慌张张地想将那两个木匣子接过来,却被少年轻巧地躲了过去,甚至于对方将他才放下一便拿上了。 “刘公公,今日才到,我们要做的事情可是不少。要是再耽误下去,大哥许是连口热饭都用不上了。” 一旦提及苏元昭,刘双全立马活络起来,肩膀掂了两下,又捧了几个精贵匣子,与苏元秋一道搬东西。 身后暮色熔金,晕黄的光照在身上,平白添了几分温暖之色。 - 花微杏踏进正院的时候,形销骨立的青年裹着绣梨花攀枝暗纹的兔毛披风,整个身子在藤椅上舒展开来,一旁的石桌被擦拭干净,摆上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 他本来闭着眼睛,周身气息安详,却因那病态的白,让人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他从世间离开。 纵使知道这只是个计划,但花微杏还是放轻了动作。 “既然过来了,便大大方方地过来。你就是和个猫儿一样轻巧,我照样也听得见。” 被这么一说,花微杏便不由得脸一黑,暗道自己真是被刘双全念叨多了才这么发疯。仙君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怜悯,这一切都尽在掌握,甚至于还有人推波助澜帮他们一把。 摇了摇头将不该有的怜惜之情丢出脑海,她大咧咧地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一手撑着脸看对面消瘦的青年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狭长的凤眸一抬,眸光清浅。 “所以,什么时候能收网呢?” “别急,静待明日便好了。这半年里,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了,能教的我也教了。” “阿秋并不愚钝,那日后也摊开说得清楚明白。他知道要怎么做的,我担心的,反倒是你。” “我?”花微杏一下子直起了身子,不可思议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小宫女,快快乐乐活到寿终正寝就好了。” 她说得轻快,苏元昭却并不看好,甚至于他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你可千万不要太贪玩,也不要出头。我总觉得要生变,虽然算不出究竟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行事前一定要再三思虑。” 苏元昭苦口婆心地叮嘱,花微杏嗯嗯地敷衍了几句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勾唇一笑换了话题。 “哎呀,别这么丧气嘛。想想自己以后可以饮雪茶食清风,岂不快活?”这话纯属揶揄,苏元昭身为紫微星君,却不爱仙人那般餐风饮露,反倒喜欢隔三差五去人间的小摊子走上一趟。 本是在说正事,却平白被这小妮子打趣,苏元昭轻瞪了她一眼,倒是没真动怒。 昆仑山八十多年再加上皇宫十年,满打满算一百年的时光里,他二人都是这般互相调笑过来的。苏元昭早就习惯了,更别说两人交锋,这可怜的小妮子基本赢不了几次,只能借着装聋作哑耍赖才能躲过去。 想到过往的快活日子,苏元昭不由得摇了摇头,整个人向后一躺,便落在了藤椅里,前后的摇摆起来。 “王爷可得过得舒坦些,才不枉我跑这一趟啊。” 盛夏浓荫里,花微杏提壶倒了一杯清茶,透过袅袅的白雾,看向那闭了眼养神的青年,微微笑道。 - 正如苏元昭所说,打太子被废第二日起,京城就乱了起来。 三皇子与十二皇子不知为何勾搭在了一起,金贵妃更是拼了命地在后宫使劲儿,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 那座一直以来不可逾越的大山倒了,众人的心思就都活泛了起来。 像三皇子这种身份低微,朝堂上的大臣站队都不会想到的人物,只能选个兄弟加入进去,以求搏一个从龙之功。剩下的身份高贵的皇子也只剩了两个,一个是金贵妃所出的十二皇子,身后站着武将金家,掌握着元宋十万的兵力。另一个则是向来不争不抢的贤妃所出的七皇子,贤妃家境不高,但她的舅舅却是当世大儒,门下子弟众多,遍布朝堂,亦是不容小觑。 至于随着前太子倒台而一道搬到昌平街的十一皇子,除了十二皇子苏元耀紧紧咬着他之外,怕是没有几个人记得他。 朝堂上鸡飞狗跳,皇帝明明身体硬朗,却日日都得对着一堆劝他立太子的折子头疼,上朝更是比街头菜市场还要吵闹。金贵妃一派的鼓吹十二皇子如何聪明伶俐,贤妃一派的则字字珠玑将七皇子夸到了天上去。剩下的保皇党一派倒是没吹谁,他们是接连递折子,一天递三趟还不算完,朝堂上也要接着说。 苏元秋不是活泼性子,转述朝堂上的事自然没有这么生动形象,这些都是花微杏从那言简意赅的话语里扩展出来的内容,并且深以为然。 苏元秋如愿进了兵部,从小小侍郎做起。他做人虽冷淡,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很快在兵部便有了一些亲信,再加上从苏元昭那里转过来的人,可以说整个京城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两派人天天在朝堂上攀扯,却不知道苏元秋在悄悄布局。 他先是派人鼓动了金家那几位行事冲动的武将,让他们在文人在雅客楼里吟诗作对之时冲进去押了不少人入狱,又将那些个武将不屑于文人的说辞公之于众,着重送给了几个酸腐儒生。 这下,十二皇子和七皇子算是彻底对立了起来。 十二皇子视七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都没时间来苏元秋这里放狠话嘲讽。七皇子虽然明面上风清云淡,一副君子做派,但看着苏元秋手中长长的名册及暗信,花微杏坚定地认为这一定是个伪君子。 如此又过了半年,苏元秋在一个几乎能冻死人的冬天里捡回了一个不大的孩子。 衣衫褴褛,胳膊瘦的像是一把柴火,眼神却凶狠执拗,轻轻拽着苏元秋的衣角,跟着他迈进了长乐王府旁边的府邸。 没错,苏元秋住的就是当初那破落院子,里面也没什么仆从,只两个小厮供使唤。反正大多数时候,苏元秋都是与苏元昭一道的。 如今的长乐王虽然不再是太子,身子骨也孱弱到不能吹风,屋里要放整整三个银丝炭盆才能舒坦些,但他依旧在为苏元秋出谋划策。 就好比今日,苏元昭裹在厚重的棉被里,甚至都没起身,只张嘴说了一个字,便沉沉睡去,苏元秋便转身离去。 再往后,针对十二皇子的种种阴谋阳谋便多了起来。 夺位之争,处处都是陷阱,更别说十二皇子与金贵妃向来行事嚣张,大多都是靠着权势压人,此时翻起旧账来更是快得很。 花微杏每日都坐在苏元昭的屋子里,一边和刘双全一起照料病重的苏元昭,一边则翘首以盼苏元秋带着十二皇子倒台的消息来。 往常两兄弟议事,花微杏总是自觉回避的,但一月前苏元秋在屋内待了片刻便离去后,她好奇地问了一嘴,便得知之前在东宫里给苏元秋下药的便是十二皇子,亦是当年将他们丢进碧玉池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家伙。就连害得离女死去的云袖都是出自金贵妃的毓秀宫。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又赶上苏元秋对付他,花微杏盼星星盼月亮,只待十二皇子倒台后放一整挂鞭炮来庆祝。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率先倒台的,居然是风头一时无两的七皇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花微杏正在拨弄火盆,差点一个手抖将自己这些天在绣的湘蓝色荷包丢进火里。万幸手快捞了回来,不然这么多天岂不是白费了。 她捂着胸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依旧沉沉睡着,没一点儿醒来的迹象,胸口刚升上来的庆幸立马又散了个干净。 苏元秋也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床上的青年一如往常,闭着眼睛呼吸清浅,若非两颊因着火盆灼烧有些许红晕,都会以为他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过,苏元昭,是真的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忙得发疯熬夜写了这章,希望大家看得还算开心。 这一卷应该还有两章就要结束了,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鸭 第90章 争斗 七皇子的倒台是苏元秋没有想到的,但他很快便释然了,将针对两人的部署换了时间,调整了些许细节,便又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 之所以想将七皇子留在后头,是因为他得势于自家老舅公在文坛的影响力,但他本身之罪,却足以顷刻颠覆他之前所有的造势。 但有人率先将七皇子并非皇嗣的消息抖了出来,一时之间自然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文人重伦理纲常,武将们也将这视为奇耻大辱。 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七皇子,被文人词诛笔伐,被武将大肆叫骂,哪怕是市井混混,也要随大流地啐上一声。 皇帝勃然大怒,将原本因贤德之名才特许葬入皇家陵园的贤妃的棺材挖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地直接丢到了贤妃的老父亲——礼部尚书的门前,痛斥他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管教女儿并撸了他的乌纱帽,连带着贤妃和七皇子都在皇家玉碟上除名了。 掘人坟墓这种事本来是很阴毒不为世人所容的手段,但偏生做出这种事的是元宋的天,对方又犯下了那样的事儿。七皇子今年可都二十一岁了,整整被蒙在鼓里二十年,是个人都得发疯。更别说这事儿传的快,皇家的闹事儿百姓们都津津乐道,皇帝派人往下压的时候都险些压不下去。 和七皇子一比,十二皇子那些个打杀宫人的罪名在众人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了。 皇帝似乎也这么想,他点了几个太傅的名字,让他们着手准备辅佐新太子,又向金贵妃下了懿旨,要她这段时间千万要约束好十二皇子,千万别再生事端。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金贵妃立马递了消息出宫,千叮咛万嘱咐苏元耀这些天最好在府中韬光养晦。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最清楚,有时候脾气上来根本管不住自己,为此她将自己身边最器重的云袖都送了出去,以求云袖能在苏元耀犯浑的时候拦下他。 消息传到长乐王府的时候,刘双全急得团团转,见天儿地站在门口等苏元秋回来。然而这些时日兵部大洗牌,苏元秋忙得脚不沾地,为了省点功夫,直接住在了兵部里。 刘双全一连半个月都没等到人回来,眼看就是三月三,钦天监掐算的好日子,要真让嚣张跋扈的十二皇子上了位,他们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他也不希冀十一皇子能为了他们和十二皇子对上,也不值当这么做,只求着能将长乐王殿下送离京城,找个僻静地方养着,说不定还有三五年好活。 花微杏却没什么反应,她每天好吃好喝好睡,闲来无聊便捧着话本子给苏元昭读。说起来这字也是当初跟着苏元昭才学会的,如今拿来给他讲故事,正正好。 毕竟她笃定,不管如今得势的是谁,最后登基的,只有苏元秋一个人。 诚如花微杏所想,三月初一那天,勤政殿兵变。 十二皇子手持长剑冲在最前头,双眼通红,连铠甲都未曾披挂,身后跟着金家的人以及宫中侍卫,一路杀到了勤政殿,将自己的生身父亲堵在了其中。 他不通武艺,却也靠着手下人拼死相护和一通乱打,至今都未曾受过什么伤。 “父皇,只要你写了诏书,我便放过你。”少年面容邪佞,脸颊处落了不知谁的鲜血,眼眸深深,手中长剑直指帝王咽喉,身后众人神情肃穆,却对这逼宫弑父的架势视若无睹。 “好,我写。”皇帝抖着双腿到了桌案前,砚台新换不久,还未曾用过,明黄的丝帛摊平放在桌上,前面的笔架上悬着大小不一的竹笔。皇帝随意挑选了一根,也不敢唤人研磨,直接启了一盒朱砂,狼毫滚过朱砂,落在丝帛上便是一行行的赤字。 就在皇帝写到“禅位于”的时候,苏元耀忽然拿手中的剑敲了敲桌案,沉闷的响声发出,皇帝险些一笔错划,毁了这张完成大半的诏书。 “何事?”这两个字是颤抖着说出来的,皇帝着实不大明白,怎么自己就如此倒霉。两个有可能做储君的皇儿,一个压根儿不是亲生,另一个则蠢到如此地步,明明都那般警示,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诚然,等苏元耀继位之后是能将逼宫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压下去的,但明明能坐享其成,搞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要不是元昭身子骨出了问题,又极力求他这个做父亲的,储君之位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人来坐! 皇帝心中郁闷,苏元耀却不知自己的父皇在这般时候都有这么多小心思,他只笑了笑,满怀恶意地说道。 “十一皇子苏元耀。” “十一皇子?”那不是元昭领回来叫阿秋的孩子的排位么?如今应当是在兵部当值吧。 至于再多,皇帝就想不起来了。 除了嫡长子元昭外,他对这些个皇子公主们几乎都是一视同仁,能记住苏元耀这么个人还是因为这孩子属实闹腾,金贵妃又惯常提起、像之前折在前朝里的那个三皇儿,他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父皇,我生下来就行十一,后来遇事改了。可如今要隆登大宝,当然要改回去了。”苏元耀笑吟吟的,眼眸里的血丝却让他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好。”皇帝没什么反应,提笔便写了十一皇子,只是后面还没来得及写,就见刚刚还嘱咐他的苏元耀一下发了疯,一剑劈裂了书案不说,连他都想一并劈了。 皇帝吓得弃笔后退,苏元耀提起利剑,正待刺入皇帝胸膛,勤政殿里劝慰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拦。 只听一阵浩渺琴声,自上面悠悠传来。 苏元耀捂着头,额间青筋暴起,嘶吼了一声便冲进了身后带来的人里。 初起时大家都没有防备,没有什么武功的苏元耀竟也杀了几个人才被众人制住。 皇帝倒是不管那边兵荒马乱,他抬起头来,便对上了掀开瓦片露出的一张俊秀脸庞。 “陛下,微臣来得还算及时吧?”说完,他还轻微地笑了一下。 “及时,太及时了。不知爱卿是哪位?”对着陌生人喊爱卿,皇帝做的十分得心应手。 “在下温晏,应十一皇子所托,前来救驾。”说完这么一句,那人就将瓦片盖上了。 皇帝理理衣衫,走到尚在蒙蔽的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十二皇子苏元耀发了失心疯,今日起贬至春峦山静养。” 如果说陶馆是后妃们的冷宫,那么春峦山就是成年皇子们贬斥的地方。春峦山地势偏僻,在京城的最边缘,伺候的人都没几个。要是从小娇养长大的苏元耀被丢到那么个地方去,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没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皇帝的模样太过狼狈,一时之间却没人答话应声。 顶上铮铮然一声琴声,被压着的苏元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压着他的两个兵士甩开,拔出身旁人的佩剑,在脖颈间一划。 殷红的鲜血喷射而出,将被夺了佩剑的兵士的脸都染红了。 众人被吓了一跳,皇帝更是面如金纸,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看上头,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既是如此,便送到金贵妃那里去吧。” 众人这下立马应了声,有几人抬起苏元耀,火急火燎地往毓秀宫走,余下的人则讪笑着和皇帝打着哈哈,半晌便三三两两地退出去了。 众人走了,皇帝才一脸恍惚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抚摸着自己的胸膛,后怕到不行。 “郑泽!” “哎,陛下有什么吩咐?”大红衣袍的太监头上冷汗涔涔,上前跪在地上。 十二皇子兵变谁都未曾想到,郑泽更是迎面撞上了杀进来的人,被人捆了丢在一边,刚刚才被解开束缚,衣衫凌乱,双股战战。 “你且去将十一皇子带进宫来,朕有事要与他商量。” 这个时候商量什么不言而喻,郑泽低头应喏,倒退着出了一片狼藉的勤政殿。 刚出来便有两个小太监领着宫人急匆匆地来,郑泽拦下一个与自己一道往昌平街去,剩下的则去洒扫庭院,洗去那浓重的血色。 郑泽只带了一个小太监,行事却很低调。他专门寻了出宫采买的那辆破旧马车,坐在里头颠的整个人都好似能散架。 “师父。我们为何要坐这样差的马车,这不纯粹折腾人么?”小太监跟着郑泽才两年,许多事情都看不明白,索性他被郑泽当半个儿子似的带在身边,直接问出来也不会受责骂。 郑泽却罕见地没解释,只是斜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道,“到了地方跟着我就是了,千万别多话,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师父说得如此严重,小太监立马直了腰身,脸上挂了熟稔的笑,拍着胸脯向郑泽保证自己绝不会多嘴。 郑泽听着车轮碾过干燥土地发出的支呀声,神思不由得飘远到大半年前见过一面的十一皇子身上。 十一皇子,果然好命啊。 第91章 劫雷 苏元秋被带走时,花微杏正拉着那个半大少年在院中秋千架上玩闹。这孩子无名无姓,苏元秋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唤作叶青泽。 花微杏对于苏元秋进宫一事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慨叹一声,苏元昭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可叶青泽却攥着秋千的绳子,脚也稳当当地踩在地上,乌黑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苏元秋离开的方向,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状,花微杏也不好继续扯着他玩,只好半蹲下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宽慰道,“莫要担心,殿下入宫可是件好事,指不定过些时日,便要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呢!” “更好的地方?” “那地方,可是有着比这个还大好多的秋千呢。到时候啊,你可以玩得更畅快。” 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叶青泽红了耳朵,小声地反驳,“我会好好练武,以后替殿下征战沙场,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是是是,我们阿泽最棒了。” “不要揉我的头……” 然而回应少年话语的则是,作乱得更加厉害的一只手。 - 诚如花微杏所说,半月后,十一皇子入主东宫,朝堂哗然。 月底,长乐王殿下歿于府中,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在二十七岁这年溘然长逝。皇帝哀痛不止,身子骨也很快衰败了下去,暂由太子监国。 又是一年隆冬时节,苏元秋披着暗银杏花流苏银狐披风,施施然立于小花园中的遒劲梅树之下,修长白皙的手停留在一枝沾染着白雪的红梅上,交相辉映之下,似乎肌肤都有些透明。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浅紫色袄裙外搭深紫色缎面披风的姑娘,她面上绘了一只红蝶,在如雪的肌肤上更显得娇艳,不声不响地立在那里,恍若一道玉像。 待得苏元秋摘下花枝回身递来,她才将一双冰肌玉骨的手伸出,接了过来,放在鼻前轻嗅,而后露出一个有些柔软的笑来。 “殿下果然一如既往地很喜欢这树梅花呢。” 苏元秋年幼时在东宫,最喜欢的就是和大哥一起在树下烹茶赏梅,再时不时应对着大哥的考校。可自打他入主东宫,除了那地位特殊的离女之外,也没有人敢这么说了。 话语声顺着微风送到不远的小花园入口处,被勒令留在小花园外的宫人对此充耳不闻。 毕竟,上一个挑衅离女姑娘地位的宫女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可见离女姑娘虽然侍奉过上任太子,但却未曾被太子殿下忌惮,更是隐隐有着想让她做东宫掌事的意思。 两人折了花枝便并肩往回走,宫人们知情识趣地不上前打扰,只是缀在远处慢慢跟着。 进了正殿,花微杏便寻了博古架上的千秋暖玉瓶,倒了些水将正新鲜着的梅花枝放进去。她捧着暖玉瓶逡巡了屋子片刻,看见八仙桌上的空当,走了两步就摆在了正中。 “放在这里如何?你喜赏梅,放在这里不碍你处理公务,抬头便能看到。” “当然,要是它枯了,过几天我再去挑一枝最好看的,保管你日日都瞧得见。” 与仙君的计划结束,花微杏也不再拘着自己的性子,但在皇宫里终究还是要小心些。是以,两人商量后,在外她依旧喊殿下,但私下里的时候,他们就只是离女和阿秋罢了。 “一切都听离女姐姐安排。”青年微微笑着,温和的视线落在那道倩影之上,就连话语都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生怕惊扰了她。 许多年前,在这间屋子里,离女姐姐穿着石榴裙拉着大哥的衣裳,眼眸湿润地求一个遮掩容貌瑕疵的法子,而不甘心的苏元秋,则在此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画废了一张又一张洁白的宣纸,才终于将这蝴蝶画得栩栩如生,展翅的姿态都美不胜收。 如今,那只蝴蝶终于从他的笔下飞出,落在那张面容之上。 算起来离女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然而容貌未见凋零,甚至更有几分光华灵动之态。 若非苏元秋提前做了准备,花微杏怕是被当做妖怪抓起来活活烧死。 万幸当年金贵妃为了劝住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将云袖送了过来,继而被温晏捉去试了药,没过半月便不堪苦痛死去了。而金贵妃在得知苏元耀的死讯后便拔剑自刎,追随自己儿子去了。刘双全在苏元昭歿后便自请告老还乡,不知所踪。 知晓当年事的人死的死,走的走。 倒是没有几个人知晓,那个一直照料着苏元秋长大的离女姑娘,竟然并非他对外所说的双十年华,已经是个而立之年的姑娘了。 花微杏对这些无知无觉,一心在东宫里打理事宜,力求让苏元秋过得顺心些。 太子并不像众人想象中那样好当,更别说此前还有苏元昭那样惊采绝艳的人,苏元秋便更加不能掉链子。 一来他也算是苏元昭手把手教起来的,手里还有苏元昭全部的势力,二来,他依旧怀揣着攻打戎狄的想法,势必不能有所疏漏。 苏元秋常常忙到夜色沉沉,就连凉月都西垂,才匆匆地眠上一个时辰,便要爬起来赶去早朝,听取百官奏疏,发布诏令,决断生民。一日下来,能歇息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花微杏怜他劳累,特意跟着宛嫔学了安神汤的手艺,试图让苏元秋松快些。 然而这注定是徒劳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苏元秋接手元宋的这小半年里,灾害频发,百姓惶恐不安,更有人在外悄然散布太子殿下被天所弃的言论。一时之间,诸多指责如雪花一般飞上了东宫的桌案,有些酸腐文官的名字,已经让花微杏瞧见都头疼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但她无比确定,顶了紫微星君命格的苏元秋绝不该摊上这么一个乱摊子,更别说还有愈发混乱的架势! 这可是安排给紫微星君的命格,生来便是绝世雄主,一路顺风顺水登顶最高位置,君临天下,才是正常的。 花微杏忧心忡忡,就连去宛嫔那里喝茶都带了几分忧思。 皇帝病重之后,皇后掌管后宫便废除了陶馆的冷宫地位,将其充作一个普通宫殿。但终究位置偏僻,空出来也没有妃嫔愿意搬过去。反倒是原本住在那里的宛嫔上书自己在这里住惯了,又与故人有约,希望能长住陶馆。 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儿,皇后自然是欣然应允了。 所以,花微杏来寻宛嫔,依旧是在陶馆里。 到底已经不是冷宫,宛嫔身边也多出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一个性情沉稳,一个活泼外向。 “离女姑娘这是愁什么呢,说出来也好让娘娘帮您解惑呀?”说这话的便是活泼些的丫头,唤作杜鹃。 “杜鹃。”宛嫔唤了她一声,而后提壶斟茶,将温热的茶推至花微杏面前,“杜鹃心直口快,说得倒也在理。” “你我相识时日不断,有话直说便是。” 然而花微杏终究没有说,她只是执了茶盏,眼眸落在窗外的杏树上,慨叹道,“这么多年了,它还是没有开过花啊。” 语罢,她便将茶一口饮尽,青瓷茶杯被轻巧地放在小几上,话语里也带了几分轻快。 “多谢招待,我想,我找了个好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着深紫罗裙兔毛披肩的姑娘眸光清浅,唇畔浅笑,整个人都恬淡了几分。 宛嫔也不问,八风不动地坐着喝茶。 “有办法便是好的。” 然而宛嫔不知道的是,花微杏说的好法子,竟是这般残酷的。 - 隔年三月,陶馆内,满树杏花白,微风中摇曳生姿,清淡花香弥漫。 树下睡着个俊秀的青年,他轻阖眼眸,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离女……姐姐。” 花枝颤动,簌簌花瓣落下,有一朵杏花飘飘乎乎地掉在了青年柔软的长发上。 他悠悠转醒,乌黑的瞳眸里倒映出满树杏花白。 “姐姐,你在吗?” 苏元秋轻声说道,眼尾的朱砂痣熠熠生辉,发间那抹白随着起身的动作掉落。 那日他罕见地回宫回的早,拉着离女姐姐说了很久的体己话,直到夜色沉沉,才回了寝殿睡过去。 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雕花窗被吹拂开来,冷风灌进来,他一下子惊醒,正待合窗时,就见得一道如成人合抱的郁紫色的雷电冲着自己劈了过来。 披在肩上的单薄衣裳被吹落,剧烈的白光逼近,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下意识地伸手在眼前一挡,却生不出半分躲闪的心思。 耳边一声巨大的轰鸣,肩胛骨到指尖都一片麻痹。整个人只能呆愣地站在那里,迎接可能到来的死亡。 他感觉到有猛烈的罡风刮过脸颊,有温热的液体滑下。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苏元秋将手按在树干上,努力回想着那夜的事情。 猛烈的雷电横跨天空,狠狠地落在一处偏殿。偌大的宫殿登时变成齑粉,连带着里面的那个人都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苏元秋忍不住颤抖起来,就连指尖都回溯起了那股酸麻的感觉,就连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都缓慢了许多。 树下的青年抬起头来,望着满树繁花,痴痴低喃。 “姐姐……” 第92章 青山 星月相伴,雾霭沉重,万籁俱寂。 在一处土屋之中,一个身着浅蓝色云团绣纹锦衣的女子悠悠转醒,睁开的眼眸尚有些呆愣。 怎么忽然到了这地方? 腰间的血洇了一大片,已经干透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花微杏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扶墙站起身来。 土屋很简单,一眼就能看清。 木门已经掉了半截,门槛都被踏平了,并没有窗户,只是在她左手边的位置开了几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来通风。 过堂的夜风一吹,花微杏身子一颤,走了两步躲过了风口。 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动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跳了出来。 她明明被“苏元秋”扯着去了冥界,又被凶狠地捅了腰,昏过去的时候以为自己都要死了,结果一睁眼又在这么个破落地方醒了。 盛璇光,或者说,苏元秋,他还好吗? 昏沉过去的时间里,她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时光,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那个疯魔美艳的美人,以及那个恍若隔世的自己。 这大约就是她失去的记忆了。 作为离女替苏元秋挡下了天道的劫雷后,她莫名奇妙又被困到了陶馆里的那棵老杏树里。 她沉默地见证着苏元秋成长,见他从一个清雅隽秀的青年一路变为彪炳史册的乾平帝君,见他如孩童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树下轻语低喃,见他怀里抱着皮毛油亮光滑、双瞳异色的琉璃猫儿,最后见他牵着孩童的手,向一棵杏树宣告这便是元宋下一任的君主。 花微杏觉得他寡亲少友,实在无人可倾诉,才会来幼时居所一吐为快。但每每触及那寒潭一般的眸子,她便知道自己错了,在那瞳眸之中,定然还隐藏着什么更深的情感。 然而直到苏元秋寿终正寝、她也能离开陶馆的时候,她都没能发掘出那份情感。 想到此处,花微杏一下子停了下来,再往后记忆便又断了,但发生了什么也依旧很好猜。 无非就是苏元秋受了阎君恩惠,收作判官,她阴魂不散地跟着。直到彻底消散,被紫微星君救回了九重天。 如今机缘巧合,倒是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就是不知道,紫微星君在里头掺和了多少,望舒作为掌枢仙女又是否知情? 花微杏心中疑惑,倒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搞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最好尽快联络上盛璇光他们。 不期然地又想起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双血眸,她情不自禁地攥了攥衣袍,慢悠悠地走到门边,想要看看外头的情况。 木门经不住她的一推,吱呀一声便倒在地上寿终正寝,花微杏哑口无言,只讪讪地收回手。 这门也太不耐用了些…… 门框矮小狭窄,以她的身量站在门边,竟然额头都抵在上头。她护着自己的头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细看,就吃了一嘴的土。 “呸。” 不得已只能退回去,在门口看着。 只见外头明月高悬。冷浸浸的辉光照在细腻的沙土上,隐约还能折出几道光来。不远处房屋高高低低,但俱是泥垒土筑,屋顶并非是常见的硬山顶、悬山顶、亦或是歇山顶,反倒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样式。 如群山般连绵,数间房屋合为一道完整的波浪。土黄色的屋顶弧度光滑,怕是落雨都无法在上面停留。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风沙不止,房屋都变了样子。冷月瞧起来也更远了,没了之前那种缠绵感。 这般冷清孤寂的样子,让花微杏都不由得猜测:这里,真的还是安朝的地界儿吗? 她站在屋内的阴影里,垂下眼睑。 - 花微杏一夜没睡,眼瞧着那刺目的金光照耀大地,风沙稍歇,这才从那间屋子里出来,手盖在额前,勉强遮挡光芒。 身上的浅蓝色锦衣穿了一晚,已经有了不少褶皱,暗红色的血渍粘在腰际,乌发凌乱,若有人出来瞧见,定要以为这姑娘才逃难过来。 她盯着那座巍峨的大山,半眯着眼睛观瞧着。 郁郁葱葱地披了一层翠色的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了些许翡翠的通透,深深雾霭萦绕着这座山的山顶,使得她不能看清上面的景色。但这半山的风景,也算得上人世好风光了。 “那闺女儿,你是做啥的了,怎么搞的这么一副凄惨模样?” 身后传来有些苍老的妇女声音,花微杏侧了身子,便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裹着苍蓝色头巾、穿着灰褐色短衣的大婶。她皮肤黝黑,面容上似乎都藏着风沙的痕迹,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是一汪清泉。 见花微杏不答话,对方便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怕她听不懂,还放满了语速,竭力让自己的乡音不那么难辨认。 花微杏自然是听懂了,只是讶异于这么个山穷水恶的地方,竟真的还有人住在这里。 昨夜里她便发现自己的仙力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非但联系不了盛璇光,就连放出神识查探情况也做不到了。万幸的是盛璇光之前为保平安在她身上下的各种咒文还在,一时半会儿性命无虞,只要静待他们找来便是。 “一时不察,迷路至此,不知要如何出去?” 花微杏本也不抱希望,但不曾想那大婶挠了挠脸颊,有些憨傻地说道,“出去?出哪儿去啊?” “到外面,到乡镇,到郡城。” “郡城?那是什么东西?” 大婶神色迷茫不似作假,花微杏一下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问道。 “那此地又是何处?” 终于问到了一个大婶知道的事儿,她呼出了一口气,又挂上那憨厚的笑容,左手将篮子挎紧,右手指了指面前的那座大山。 “这山好看的紧,可惜没有名字,所以俺们先辈就管它叫青山,俺们这村子就叫青山村。” “你别看青山村屋子差,但俺们足足有五百户咧,是大村子,不怕外人欺的!” 五百户人家的村子,几乎都算得上是个乡镇了,居然就安安稳稳地守在这座大山山脚。并且听这位大婶所言,怕是从来没有人出去过。 可真是头疼啊。 “姑娘要在村子里住下么?” “不知可有什么活计能做?” “只要闺女儿你不介意,这事儿俺王婶儿给你包圆了!” 王婶确实也没吹牛,她带着花微杏七拐八拐走过了昨夜瞧见的那几个圆券顶的屋子,一路上将那些个闲人懒汉的碎嘴都堵了个严实。 一路行到村口,在破旧的木门上急促地敲了三下,又慢悠悠地敲了两下。 那木门从里一开,一股子湿润霉气就扑面而来。 花微杏面不改色地跟着王婶儿进去,那门立马又关了。 一片漆黑中,花微杏瞧向了门边的那个老婆婆,皮肤褶皱得不像样,大块大块的斑点分布在身上,骨头突出,眼皮凹陷下去。显然,这是一位眼盲的老人。 她毕竟是个外人,便见着王婶儿张罗地把东西放下,进了里屋去煮粥,留下两人在外间站着。 “来者是客,不嫌弃我老婆子,就找个地方坐下吧。” “多谢婆婆。” 花微杏应声,几步上前搀住婆婆的手,婆婆一愣,继而笑了一声。 “看来桂花确实找了个好姑娘来啊。” 婆婆失了双眸,在黑暗中行路也没什么问题。轻车熟路躲过那些个杂物,坐在一张木凳上,冲着王桂花喊。 “桂花,把老婆子的茶拿出来!” “好嘞,知道了!” 吩咐完这一声儿,婆婆在黑暗中一下子攫住了花微杏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老婆子姓顾,叫顾婆就行。你先观瞧一下这屋子,便知晓我是做什么的了。” 她这么一说,花微杏便听话地看了起来。 只见门边放了两个活灵活现的纸人,血红瞳眸一点,在黑暗中一瞧,差点魂都吓出来。桌上摆着香烛纸钱,顾婆坐着的也压根儿不是什么木凳,而是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八寸桃木钉已经钉死,四角包着金片打的枝叶花纹。 若是一般人,早就吓得魂飞天外,尖叫一声跑了。显然顾婆也是这么想的,她好整以暇地坐着,却足足等了一刻钟,对面的那姑娘却毫无反应。 莫不是被吓傻了? 顾婆刚想说话,就见得那姑娘双眼放光冲了过来,急切地握着她的手。 “顾婆,您能把我送到地府去么?” 只是脾气怪想找个帮手的顾婆:王桂花这是找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姑娘来陪老婆子? 端着热腾腾的粥,王桂花掀开碎布帘子,一出来就对上了这诡异的一幕。 虽说顾婆看不见,脾气又古怪的很,但她只瞧了一眼,就知道顾婆心情意外的平和。看来这姑娘确实和顾婆有缘分,能留下来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还没问过呢,姑娘叫啥名儿啊?” “唤我离女便是了。” “离女?咋起了这么个悲名儿哎。” 花微杏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也不回了。 她看着这间明显透着诡异的屋子,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契机,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开启,会尽量日更到完结。下一本是古言《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可以去点个收藏呀! 第93章 近乡情怯 在青山村过日子并不艰难,甚至说,还颇有些怡然自乐。 作为村中棺材铺老手艺人顾婆钦点的接班人,花微杏也享受了一下什么叫做一人出众人避让的待遇。 也不知道是顾婆做过什么,还是大家都避讳寿材纸钱,除了一个胆大的王桂花和她这个外来人之外,竟再没有人敢来找顾婆。就是这两个月里来买寿材的,都是先找王桂花表达意向,借由她来传话,就是最后拉棺材,也得王桂花和她两个人送上门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银钱还算可观,毕竟顾婆的手艺整个青山村都赫赫有名,打了六十年棺材的顾婆虽然本人不受欢迎,但手艺却人人称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两个月的时间恍若流水,忽然而已。 初秋时节,青山村却日头不减,火辣辣地能叫人晒脱一层皮。幸得顾婆做生意随性,又总是闷在屋子里,她也不用像村子里那些个姑娘一样,这么热的天气依旧得照料庄稼准备秋收。 这日,她套着王桂花的一件青色碎花长裙,外头搭着一件顾婆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轻薄长衫,轻摇着罗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婆聊天,时不时地将那些五花八门让人完全想不到是用来干嘛的工具递过去。 顾婆眼盲,手却很巧。 她一手按着木板的顶端,另一手拿着小锯一落,便是个不多不少的长度。 初起时,花微杏还想帮忙,但被顾婆呵斥数次,上手后又实在帮倒忙,甚至还被王桂花嘲笑了一番后,她也就乐得清闲,每日在棺材铺里做些杂活度日。 总归她不是凡人,少吃些饭食也无事。 顾婆也吃的很少,之前王桂花来给顾婆送来一月的口粮,吃到现在还有大半。 外头天光正好,屋内却依旧点着一根儿臂粗的白蜡烛。 烛火辉映下,顾婆无甚表情的面庞看起来更吓人了。 而在她手下,大小不一的木板渐渐出了形状。 花微杏都不消看,就知道定然是个七、八岁孩子身量大小的一副棺材。 说来也怪,花微杏在这里待着的两个月,顾婆生意罕见的不错,往常一年也就三两个,这两个月却足足接了十七笔生意。算上手头这件,正好十八件。 “顾婆,最近是盛行疫病吗,怎的孩童没了这么多?” 顾婆一边做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好歹三天两头出去一趟,做什么问我这个几十年不出门的老家伙。等桂花下午来了,你问她就是了。青山村里的事,没有能瞒过桂花的。” 青山村足足五百户人家,将青山脚下占的满满当当,偏生这地方和中了邪似的。山上玉翠成屏,山下却是黄沙满天,动不动就吃沙子,就连水源都靠着青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溪。 她去见过。说是小溪也不太妥当,因为那只是极细的一股涓流,被青山村人捡来的石头护卫着。 天气燥热,花微杏摇扇的手不停,指着那点儿轻风凉快些。顾婆却浑身上下裹得严实,不只是她,整个青山村的人都裹得很严实。虽说外头风沙大,但绝没有在屋子里还需要过那么多的程度。、 她瞧了一眼干了一上午都未曾出点薄汗的顾婆,心下了然,正待再说些什么,就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恍若天塌地陷,整个人都站不太稳,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矮柜,另一只手则捂着耳朵,冲着顾婆喊。 “顾婆,这是什么情况啊?” 顾婆却恍若未闻,听见声响便将手中的东西丢下,一股脑儿地冲了出去。 花微杏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 远远地便能瞧见村口处挤挤挨挨站了许多人,众人指指点点一人一句,嘈杂得很。 顾婆走过去,众人便自动让出了一条小道来。刚刚还议论纷纷,见了顾婆却一个个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乖顺地低了头。 顾婆浑不在意,矮小的身材并不妨碍她的行路速度,很快便到了人前,花微杏紧跟其后。 她沉默地看着塌下去一块儿的青山,断口锋利整齐,像是有人在山上切了一刀似的。 “姓李的,这是怎么回事?”顾婆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语气很是不好地问起了村长。 村长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还是挎着篮子的王桂花一把推开了自家男人,大咧咧地说道。 “顾婆,青山发怒了。刚刚你不在外头不知道,俺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天噌的一下就红了,活像是死了人似的。再然后,”王桂花抬起胳膊,指了指什么都没有的面前,“就这,啪一下子就塌下去了。” “那么大的山呦,结果塌下去连点影子都没有。” 王桂花的声音刚落下,花微杏便觉得有什么带着森寒凉意的东西擦着耳垂过去了,她不适地摸了摸,放下手来时,竟在上头看到了几缕血红之气萦绕。 紧接着,塌陷的山峰处便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凄惨悠长,回荡在众人耳边。 顾婆也听见了这声音,面色铁青,指挥着几个人留下,剩下的则都被家中长辈带了回去,花微杏也不例外,她被王桂花带回了家里。 王桂花嫁给了村长,自然房子在青山村也是少见的砖瓦房,远瞧过去竟也有种诗情画意在。 一路进了正屋,王桂花提着铜壶倒了一碗开水过来,便大刀阔马地坐在了花微杏身边,眼眉一挑,直接说道。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们,似乎对于青山的崩塌早有预见?” 这正是花微杏所疑惑的地方,刚才众人嘈杂,慌乱之意不少,却并没什么惊讶神色,恍若早就知道似的。 王桂花也不否认,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那,这两个月去世的那些孩子,又是?” “姑娘莫非猜不到么?您不是普通人吧。”王桂花收敛了自己一贯的笑容,黝黑的皮肤竟也透露出几分神秘来。 被这么挑明,花微杏愣了一下,继而便笑了出来。 “那,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不去轮回,反倒过着生前的日子?” 似乎是说到了伤心事,王桂花的脸一僵。 “如果不想说的话,也不必强求。我来此乃是意外,只是在等人来罢了。” 见花微杏不抓着这个事儿一直问,王桂花松了一口气,而后漫不经心地提起了青山。 “姑娘可知晓那座山的名字?” “这山原来不是叫青山么?” 王桂花摇摇头,“在俺们活着的时候,它的确叫青山,但后来,它便多了个主人,也换了个名字。” “这座山,唤作玉山,上头妖鬼无数,每每山崩之时,便有妖鬼在村中横行。” “而这一次,村中多了姑娘在。虽说这般实在没皮没脸,但俺求您,求您帮帮青山村吧。” 蓦地被这么拜托,花微杏也是头一次,她面上没显什么,将手搭在王桂花的手上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等顾婆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 十日后,花微杏和顾婆两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村口,一人手里拿了一根翠绿的柳枝。她撑着下巴,眼下一片青黑,百无聊赖地拂动着手中的柳枝。 不远处的黑影晃动,却始终没扑上来,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顾婆,你说这次什么时候会结束啊?”圆润的杏眸在那些个黑影上扫过,最后落在远处蓦地多出来的一道银光上。 顾婆显然也看见了,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捏着柳枝的手都紧了几分。 银光直直地冲着这边落下来,黑影们也抬起头,略有些懵懂地望着。 有一个小妖伸出手指了指那道银光,惊奇地说道。 “快瞧,上面有个人!” “真的哎,真的有个人!” “快看快看,那边儿又来了一个红的!” 两道流光落在黑影中,只隐约瞧见个轮廓,花微杏便认出来了。她坐在板凳上懒散地伸手摇了摇,示意自己在这里。 那边的人显然也看到她了,身着白底红纹长袍的姑娘上前走了几步,压低了自己激动的声音喊道,“姑娘。” 这称呼没什么指向,但花微杏却知道那人是谁。 她略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瞳眸,眼尾熏红,面容冷峻,蓝鹤纹白底高领衣袍遮挡住脖颈,宽袍大袖,飘飘然恍若谪仙人。 “呦,好久不见啊。” “苏元秋。” 这三个字一出,对面男子的瞳眸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僵了一瞬。 垂阳早就莲步轻移到了花微杏身前,仔细地打量着她,确保她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没受什么伤。 盛璇光却不敢动,他站在原地,脚似乎在地上生了根,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姑娘笑容恬淡,无奈地伸手拎起裙摆,蝴蝶一般在垂阳面前转了个圈,又凑到垂阳跟前,绽放如花笑颜。 “我真的没事,反倒是你们,”花微杏瞧了瞧某个像是近乡情怯的家伙,揶揄地说道,“怎的来得这么晚啊?” 垂阳不明缘由,甚至她也是被盛璇光刚刚带来的。之前花微杏被带走,她便留在了中都城陪着九重天下来的新神官重新建立香火庙会,以期完善。 两人一起望过来,花微杏还挤眉弄眼,摆明了在嘲笑他,恍若在说:你怎么怕了呀? 盛璇光不由得失笑,果然,这个人不管怎么变,依旧是那个童心稚趣的杏花仙。 第94章 掳走 盛璇光和垂阳到了,两人联手将那些黑影捉了起来又盘问清楚,很快便将青山村的事情来龙去脉搞了个一清二楚。 当然,这件事完全是背着顾婆进行的。 因着上次王桂花的话,花微杏便知晓了整个青山村都在忌讳着什么不能说的东西,但他们避而不谈,她也不好强硬地去问。 正好来了帮手,盘问对面的人总比逼问青山村的人简单得多。更别说盛璇光还是地府判官,对于这种阴魂邪魄总是办法更多些的。 “所以,三十五年前青山村的人害死了这位姑娘,这姑娘化作恶鬼后便屠了村子?”花微杏对此倒不是十分惊异,只是奇怪于他们这些人被杀之后竟然还困在这里整整三十五年,且并没有惊动地府的人前来查探。 盛璇光几不可察地瞥了花微杏一眼,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红晕,脚踝处系了一颗黄铜铃铛,此时微微一动便带起一阵清脆响声。他刚来此处没多久,便知晓花微杏仙力又莫名奇妙地被束缚了起来。 按道理说,花微杏的仙力应当攒了七七八八,勉强可以恢复当初的实力,但来了这么一遭,却让她又成了个普通人。 垂阳倒是颇为机敏地从绣囊里取出了一颗质朴的黄铜铃铛,说是掌枢仙女所赠。 掌枢仙女,乃是天生地养的神仙,掌管命缘册,博古通今,掐卦卜算之术更是一绝,能算到这一步实在算不得惊奇。 但令人惊奇的是,一戴上那个铃铛,花微杏的仙力便能用出一半来,虽不多,倒也够自保。 “除此之外,他们供述说只是受指使来此折磨青山村,孩童一事并不知情。” 花微杏点点头,也知道这点,盖因昨日里又有人托王桂花定棺材,但昨日的时候,那些个黑影已经被控制住无法再下手,也就证明,还有另一波人在对青山村下手。 “嗯,所以?”盛璇光挑了挑眉,知道花微杏定然有下文。 只见她狡黠一笑,却是不肯说分明,只道夜里便会知晓。 - 月上中天,风吹细柳,垂阳被安排守在了村口,提防玉山那边有什么新动作。盛璇光则等在了与花微杏约好的地方,心怀惴惴地望着来路。 月光似霜雪,铺在地上便冷三分。 盛璇光立在一棵柳树下,长长的柳枝拂动,树影也便跟着抖了起来。 青山村的夜晚静谧无声,他却听得叮铃叮铃的声响由远及近。 “秋水长天,白鹿呦呦。春风扶柳,黄鹂啾啾。” 童稚的声音划破夜空而来,盛璇光抬起琥珀色的眸子望去,白皙的面容在月辉下光芒流转,恍若玉石。 路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她穿着淡金色百花蝴蝶衣,细嫩的双脚踩着一双粉白的轻薄绣鞋。纤细笔直的小腿在裙摆间隐约可见,如玉似瓷的右脚踝处用红绳系着一颗圆润的黄铜铃铛,行路间便是好听的叮当声。 她一路走来,口中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少女娇软的声音在夜色下传开来。 最终,她到了盛璇光跟前,伸出两只白嫩的小手,嘴角一提,颊边就出现了两枚可爱的梨涡。 “哥哥,抱抱小杏。” 盛璇光僵了身子,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最终却还是在少女水润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弯腰伸出双臂将她抱了起来。 花微杏嫌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那白玉似的耳边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抱过孩子,就这么紧箍着?” 她感觉到男人箍着自己腰的手一松,吓得她连忙手脚并用地挂在了他身上,继而抬头恶狠狠地说道。 “盛璇光!” “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见她挂的太过辛苦,双手掐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让她双腿稳稳当当地盘在他腰间。 感觉裸露的小腿因为这个动作屡次碰到腰间锦带上细密的纹路,密织银线划过娇嫩的肌肤,带来一股火辣辣的疼。 “嘶,快放我下来!”花微杏瞪着他,这本该是生气的表情,却因着过于稚嫩的皮囊显得像是在对盛璇光撒娇。 盛璇光听话地将她放下来,花微杏立马后跳几步。 “你……” 盛璇光还想在说什么,却被花微杏一下子堵了嘴。两只肉嘟嘟的手按在男人的嘴上,小脸上满是嫌弃。 “快,闭嘴。今夜跟着我,咱们一起去钓一钓大鱼,知道了吗?” 他刚想开口,嘴唇刚动了一下就碰到柔软的掌心,心头一悸,转而眨了眨眼睛。 花微杏一下子收回了手,迅速转过身,踩着绣鞋哒哒哒跑出去几步,才又恢复之前慢悠悠的步子,一边走一边唱着之前那首歌谣。 “秋水长天,白鹿呦呦。春风扶柳,黄鹂啾啾。” “夏日浓荫,滴雨成霖。冬雪皑皑,天地一白。” 盛璇光隐去身形,跟在少女身后,缓步轻移,眼眸定定地落在行在前头脚步轻快歌声悠扬的少女身上,眼神缱绻成思。 不管如何,总算是回来了啊,离女……姐姐…… - 天光大放,花微杏踩着一地金辉,铃铛轻摇,叮铃叮铃的脆响,到了村口前。 垂阳垂手直立,臂间垂着一道银流光般轻如薄翼的白绫充作披帛,白底红纹的衣裳被风吹的鼓荡,飘飘然似临江仙子。 见得她来,垂阳低了低身子,行了一礼,轻声慢语。 “姑娘怎么来了?” 到底与盛璇光不同,望舒所赠的白玉莲花在她手中,能堪破一切幻象,花微杏的微薄幻化自然也不在话下。更别说在中都城忙碌的两个月里,垂阳蓦地发现在自己的神魂里多了一道印记。她不得已向掌枢神官传了讯息,却得知这印记是她与姑娘前世的缘分。 她不明所以,直到前几日到了青山村来,见到姑娘的那一面,印记猛地一热。她便知晓了,这是神魂印记,不止她能感觉到姑娘,姑娘也能感觉到她。 这种印记,大多都下在眷属之间,以此来心意相通。如若有什么意外,也好探寻彼此去处。 但姑娘当初愿意下在她的身上,想必很信任她吧。 “昨夜,玉山可有什么动静?” “并无,我在此侯了一夜,除却一些个神智涣散的孤魂野鬼被吸引而来,并无事发生。” 花微杏肃着脸,伸手虚空一抓,便有星星点点的流光落入手中。手指轻捻间,极细的丝线鬼斧神工般编织成形,化作一条通体乌黑的细绳落在腕间,搭扣处自然成扣,恍若天成。 垂阳只瞥了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姑娘的法器之一,唤作乌帷,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挡万千术法,乃是当世不二的宝物。 她并不觉得花微杏不信任她,反倒觉得姑娘行事谨慎。 玉山花鬼手段颇高,姑娘此举,也是在保护她。 “果真无事发生。” 语调轻微地上扬,口吻轻柔却平白有股子压迫感在。 花微杏身材猛地抽条,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化,脚踝处铃铛一震,便有灵压荡漾开来。 远远站着的盛璇光显出身形,手中白玉笔微抬,直直望着不远处那座浮岚荟萃的大山,塌陷的那一块儿裸露出青白的山体,恍若只沉睡的巨兽露出它锋利的獠牙。 灵压震荡挤压之下,玉山上猛地射下一道绯红的光芒,花微杏来不及出手阻拦,只见它一下子撞到盛璇光身上,淡青色的仙力还没运转开来便被吞噬干净。几息之间,红光散去,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道浅金色的链索落在地上。 “盛璇光!” 花微杏喊了一声,却不见有人回应,心便不由得沉了下去。 刚才那道红光来得诡异,好像一直在等什么机会似的。而且按方位来说,不管是捉她还是捉垂阳都更方便些,可它却偏偏越过俩人,选择对盛璇光下手。 “姑娘,现下如何?”垂阳左手攥着玄匕,锋利的刀刃割开红光带来的鬼魅的喉咙,霎时便让对方灰飞烟灭。 淡金色衣裳的姑娘弯腰拾起那条链索,只需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她当初耗费了几个月的功夫做出来的合欢扇上的东西。 她猛地将东西攥入掌心,金链深深勒紧皮肉,她却不知疼痛般依旧用力,继而左手一抖,三枚浅绿色铜币不知从何处显形,在女子面前一字排开。 淡青色的一点微茫,飘入不知数目的鬼魅之中,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女子横眉冷目,腕间乌帷绳折出一道冷硬的寒芒,她语气肃杀,站在密密麻麻的黑影面前时,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垂阳,你去联系素瞳和青叶来,越快越好。” “可是这边……”垂阳抬手间又灭了两道鬼魅,这些妖鬼实力不强,但数目实在繁多,便是耗也能耗死一个人,更别说是花微杏这种莫名奇妙被束缚了大半仙力的人了。 “听我的,快去。” “姑娘。” “快去!” 垂阳咬了咬唇,将一直收着的白玉莲花丢给了花微杏,便化作一道流光远遁,去寻人了。 如今正是清晨,青山村的人都得了嘱托,安安分分地在家,全然不知村口一人一剑,杀了个痛快。 第95章 故人 初秋时节,艳阳高照。 玉山山巅上蓦地多了一抹红色,凑近了一瞧,便见得弱柳扶风的身姿在微风中摇曳,艳红色的衣袍裹住丰腴有度的身躯。面如芙蓉,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腰若约素,是个韵味十足的女子。 她莲步轻移,面上带了几分激动的笑,右手提着一个三层的檀木饭盒,矮了身子进了山洞里头。 洞外炎热,洞内却十分寒冷,甚至能瞧见白雾缭绕。 却原来这山洞里有一处天然的冰泉,哪怕是三伏天那般燥热的日子都有一股子摄人的寒意,更别说是温差巨大的秋日了。 女子行至冰泉边,袅袅雾气被她信手拂开,露出其后那张苍白的面容来。 那是个极俊俏的男子,哪怕是这般狼狈姿态,依旧风姿绰约。 原本洁白的衣裳已经被血晕染开,又因着泡在冰泉里而变成了淡淡的粉色。琵琶骨被两道玉质钩子穿过,又用长长的玄铁链锁在了山壁上,令男子无法挣开。无力抬起的手足处都有筷子粗细的玉针穿过,挑着那条经络,稍微一动便会疼入骨髓。 除此之外,他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被放一次血,染红这池冰泉。 这样残酷的折磨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天,在这期间,男子竟是一声都没有吭过,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更多时候,他只是像个傀儡一般躺在那里,任由那人对自己施为。 “郎君未免也太冷了些,奴家尽心地伺候了您如此之久,竟连个正眼未曾给过呢!”女子嗓音娇媚,一手推了推那男子的胸膛,活像是在和情人撒娇。 男子眼皮翕动了几下,便又重归平静。 其实自打他第一天被掳到这地方来,这女子便笑吟吟地用碎魂环穿了他的琵琶骨,用锁灵针挑了手筋脚筋,而后将他丢在这么个地方。 这女子倒也爽快,自称便是那位一直以来与他十分不对付的花鬼,此番带他来,也是为了全自己的修炼。 盛璇光在此十天,花鬼也就扯着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整十天。 在那些个近乎呓语的日日夜夜里,盛璇光只弄明白了一件事:花鬼似乎是因他而死的,但再多的信息,花鬼却没有透露。 刀刃割开皮肤,鲜血汩汩而出。这幅修鬼后天地灵气化出来的身躯,在这几日非人的折磨中以飞快的速度消瘦着。 更可怕的是,花鬼用了碎魂环,一旦这幅身躯彻底损毁,他的魂魄便会被碎魂环所摄,慢慢变为这件邪器的养料。 似乎是想看他痛苦纠结的模样,花鬼一边握着足以削金断玉的锋利匕首割开他的手臂,一边用那种暧昧黏腻的声音试图激怒他。 “郎君都不理奴家呢,可是伺候的不够好?”伴随着疑惑的语气,她手腕轻转,便剜了一块肉下来。 盛璇光的身躯是靠灵力搭起来的,被割下来的肉块里自然也蕴含着他的灵力以及些许魂力。 花鬼面上笑吟吟的,伸手将肉块丢进檀木盒子的最下面一层,而后握着匕首的手便换了位置,到了盛璇光的大腿外侧。 “郎君本事不小,这浑身上下,对奴家来说,都是大补之物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郎君一口一口地吞下去呢。”语调缱绻,尾音在舌尖滚了无数圈,刻意拉长的语调显得某种意味十足。 花鬼想象着那副场景,竟情不自禁地伸出一节红艳的舌头,舔了舔匕首上殷红的血珠。 “郎君的血,可真是难喝,让人平白犯恶心。” 盛璇光感受着鲜血流出的黏腻感,紧抿着唇瓣,便是痛呼都未发出一声。 他这般不捧场,花鬼也一下子恼怒起来,她的手法愈发粗暴,拿着匕首捅进青年右腹部,恶狠狠咬牙切齿地搅动。 “盛璇光,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死的不是你!” - 夜色浓重,玉山之上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过,未发出一点响动。 花微杏披着夜色一般的宽袍玄衣,襟边藤箩盘枝银纹散出锐利的光,她冷面寒霜,如灵巧的猫儿一般在丛林中穿梭。 风拂叶动,沙沙作响。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正当此时,一道白光撕裂天空,一下子将黑暗的丛林照亮,将那道如利剑般的视线暴露出来。 花微杏停了步子,飞舞的衣袍缓缓落在身侧。她看着对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妖媚女子,不疑有他地道破了对方的身份。 “苏元秋,不,你不是他。” “久仰大名啊,玉山,花鬼。”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花微杏整个人如迅疾的闪电般攻了上去。乌帷绳自腕间激射而出,右手灵鱼通宝化作金光熠熠的长剑。 只听得刺啦一声,剑刃割裂了女子衣袍,却未曾伤到她分毫。花微杏提剑再刺去之时,花鬼足尖一点,整个人便飘飘然后撤,面上是妖媚的笑。 “许久未见,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眼神毒辣啊。” 毕竟连日日与她相处的盛璇光都未曾瞧出来她便是掳着花微杏到这里来的“苏元秋”,却被花微杏认了出来。 “呵。”花微杏提剑追上,乌帷绳如光如电在身后飞舞。 电闪雷鸣之下,很快便有细密的雨丝落下,成了一道天然的雨幕,遮挡着花微杏的视线。她一剑挥去,不远处模糊的红影霎时消失,再然后颈边一凉,轻柔的声音闯入耳中。 “姑娘总是在为别人拼命,什么时候才会为自己想想呢?” 伴随着靡靡之音,花微杏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逐渐消散,身形轻飘飘的,恍若下一刻就要乘风离去。 - 嘀嗒嘀嗒…… 红黑的土地之上躺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她不时皱着眉头,修剪齐整的指甲嵌入皮肉之中,隐约可见血丝。 只听得一道尖锐的哨声,女子猛地从昏迷中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嘶。”花微杏右手抚着自己的脖颈,那里一片酸麻之感,显然是受了重击。另一只手撑地,便站起了身。 面前是血红的一片枫林,锯齿状的叶片悠悠落下,铺满了来路。轻风吹拂之下,有几片落叶被卷上天空,不知去处。 她怔愣了片刻,便听得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 “主上说近日会有人闯上山来,我还当她是在玩笑,却原来是真的。” “不知来者是什么人物,待你死后,也好刻在金玉碑上,让人知晓你的名姓。”金玉碑是立在玉山山口处的一块高约五丈的山石,上头镌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尽皆是陨落在此的方士、神官、妖鬼以及凡人。 玉山不重出身,死在他们手下的自然也不区分什么,只要是死了的,全刻在那个石碑上。 花微杏趁夜色入山,只是掠过便觉得煞气浓重,并未多观瞧,此时被这人一提,倒是想了起来。 先前她存了潜进玉山将盛璇光救出来的心思,但既然已经被花鬼发现。想必如今也是花鬼将她丢到此处来,自然就不必隐瞒姓名。 是以她施施然转身,眼神划过那绣着妖异繁复花纹的红衣,开口道,“在下九重天花微杏,不知尊姓……” 待看到那人面容,后两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反倒换作了另一句话。 “你不是被送去封君手下了么,怎會出現在此处?” 只见面前是一片广袤的湖,其中黏腻的赤红液体翻腾,正中央有一座高搭的莲台。上面坐着的女子柳眉菱唇,鬓发高拢,斜插一只风头金步摇,大红色的嫁衣披在身上,其上金凤凰展翅,正引颈高歌,正是当初在清河郡里收复的玉面郎君——叶振袖。 当初叶振袖棋差一着,被盛璇光着素瞳送去了冥界给封君处理,怎么忽的又出现在了玉山里,还这么一副高贵凛然不可侵犯之姿? “看来脑子不太好,是该好好洗洗。”话音刚落,叶振袖只抬起了放在左膝上的手,血湖中便猛地出现了八道血链,冲出来锁住了岸上那人的四肢,试图将人拖进湖里。 还不知道血湖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自然不能就这么被拖进去。 花微杏在腕间一抹,三枚灵鱼通宝便犹如三柄弯刀,铛的一声撞到锁链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呵,不过是无力的挣扎罢了。”叶振袖紧了紧手指,锁链的力道便大了许多,一时之间竟将灵鱼通宝都崩了开来。 她见状只得五指并拢,将灵鱼通宝召回,落入手中化作一道长剑,挥剑砍断了那些锁链。 但砍断一批又有一批,它们自血湖里滋生,恍若无穷无尽。 花微杏整整劈砍了半个时辰,它们依旧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一旁还有叶振袖时不时嘲讽几句。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有些本事,最后还是要死在溶情湖水里头的。” “不过是个小神仙,怪是难缠,看来得给你来点新鲜的东西。” 伴随着叶振袖话语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红光。 花微杏躲闪不及,被直接打在了后心上,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抬头时精光毕现,手中长剑沾了血迹便鸣颤起来。到最后,竟直接脱手,刺向了一直端坐湖中的叶振袖。 电光石火之间,花微杏一下子就想通了破关的窍门,唇角勾起一丝笑容。 花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改成早上九点更新吧,我晚上码字比较快。 第四卷 就是完结卷啦,希望各位看的开心,么么哒。 第96章 噬魂水 长剑震颤,而后直接将叶振袖钉死在了原地,她本人却并未露出什么痛苦神色来,甚至于她狂笑起来,身上艳丽的嫁衣化作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融入血湖之中。被长剑穿透的肩膀渐渐透明,她神色癫狂,冲着站在湖边的花微杏喊道。 “你终究会死的,溶情湖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这一句,她整个人便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风一吹便散去了,徒留下花微杏面对广袤到似乎无边无际的血湖。 失了叶振袖的鼓动,血湖水便平静下来,与任何一处的湖水都没什么不同,被风一吹,也会泛起阵阵涟漪。若不是颜色和质地实在与普通的湖水相差太远,想必也是处不错的风景。 花微杏摇摇头,暗笑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有这种闲工夫,盛璇光还不知在玉山什么地方受苦,她这想法的确有些荒诞不经了。 她正了正心神,掐诀将灵鱼通宝召回,浅淡的绿色萦绕着周身。浅粉色的长裙被提起些许,戴着古朴铜铃的赤足踏入粘稠的液体之中,血色恍若活了过来,顷刻间便顺着皮肤爬了上来,裹住整条小腿,紧紧地吸附着。 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花微杏反倒笑了,她就这么提着裙摆,将另一只脚也放了进去,而后一步一步向湖心走去。 走了一半的时候,湖水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胸口处,甚至还有些爬到了她的脖颈处,带来湿凉黏腻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为了在抵达湖心前不被这些东西拉下去葬身湖底,花微杏不得不将腕间的乌帷绳抖开,但对于一切近身之物一向无往而不利的乌帷绳,竟然在这溶情湖里栽了个跟头。它非但没有护着花微杏,反倒刺激到了那些东西,让它们缠的更紧,花微杏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拦腰勒断。 先前与叶振袖斗了许久,本来就不多的仙力更是消耗无几。而这溶情湖的湖水似乎也有着吞噬仙力的作用,将她本来就没多少的仙力吸了个干干净净。 灵鱼通宝耗尽了最后一点仙力,光芒黯淡地落回了花微杏腕间。 这下她可算是完全暴露在了溶情湖水的包围之下,但值得庆幸的是,它似乎并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甚至于在丧失了全部仙力后,她行走得愈发轻松了起来。 走到湖心,爬上那不大的莲座,花微杏长出一口气,便盘坐在高台上,屏气凝神,摆了个五心朝天的架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如烈火般的红枫瞬间凋零,血色的湖水也褪去颜色,变为清澈的水波,倒映着莲座上女子的身影。原本无边无际的血湖也收敛起来,化作一个不大的湖泊,再有百步便可抵达另一边。 花微杏感觉风都静了下来,落叶的沙沙声消失了,整个人处在一种玄妙的状态,恍若自己都成了一阵风一股烟,自此处飘走,游荡于天地之间。 腰间的东西猛地灼热起来,就算隔着几层衣物也有着不可忽略的温度。 花微杏猛地睁了眼,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刚刚,差点就这么魂归天地,在此处坐化了! 她伸手将腰间灼热的东西掏了出来,送到眼前。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被细心雕刻成了杏花的形状,玉质上佳,入手温润,包浆厚重,一看就被主人妥帖保藏了起来。 但此时,那莹白的玉质中竟多出了一抹血红,随着玉佩的摆动而晃荡起来,瞧着像是灌了鲜血进去似的。 花微杏呆住了,提着玉佩络子的手收紧了几分。 等着,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的。 定下心神,花微杏仔细观察着清澈见底的湖水,见它随风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的荡开。 这一切看起来无比的正常,但她却一点都不敢放松。 花鬼敢将她就这么丢在这里而不是杀了她,定是有什么杀招等着她,绝不可能淌过血湖水就结束的。 她解了宽大的外袍丢入水中,玄衣沾了水飘在水面上,并未发生她想象中的腐蚀。又将发间那根攒珠金玉簪掷进去,只听咚的一声,金玉簪入水,径直沉在了湖底,静静地躺在湖底一块青石上。 花微杏静默地看着两样物事,而后放开了神识,往湖水中一探。 她皱着眉头,指尖勾缠羊脂白玉佩的络子,便将其放到胸口处妥善安置,然后一呼气,跳进了湖水里。 澄澈的湖水微凉,沁入皮骨后更是让人从骨头里生出寒意来。神识被裹挟,如同千万根针扎在脑中。 然而花微杏只是紧咬着唇,慢慢地移动着自己的身躯。 冷汗顺着额前已经濡湿的一缕发丝滑落脸颊,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甚至都有些无法聚焦。往日娇艳绯红的唇早就失了血色,因剧烈疼痛而咬得支离破碎,鲜血落入湖中,登时便失去了颜色。 在连绵不绝的疼痛之中,唯有身前的那抹灼热慰烫,时刻维持着她最后的那点神智。 花微杏迷迷糊糊中,忽地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 那时她还未曾化形,恰巧生在紫微星君最喜的那汪山泉旁,因而得了仙君青眼,日日仙露浇灌。 紫微星君放荡不羁,用的仙露也从来没什么绝对,有时是琼浆玉液,有时又是天山雪水。 那日他罕见地提了个红玉瓶,里头装着无色无味的水,满面飘红地将它打开,凑到树下低声说道,“小杏树,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望舒那家伙酿出来的玉罗春,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绝世美酒!” 不能动弹的她只能无语地见那神君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将红玉瓶里的仙酒倒在她的树身上。 她不知晓望舒是谁,只觉得那美酒滴在树身上,顷刻便有麻痒之意传来,很快便又化作刀劈斧砍的钝痛。 她未化形,自然也不能说话,只疼得花枝乱颤,雪白的花瓣坠落如雨,落在树下那人的发尾眉间。 偏生紫微星君还不觉得有错,兀自笑得开心。 “小杏树,这酒是不是太烈了,怎的你都醉成这般模样了?再摇下去,你可要做春三月里唯一一棵光秃秃的杏树了。” 花微杏却没法反驳,甚至于连像往常一样用花枝抽他都做不到。 幸得天边遥遥现了一道烟青色的身影,那人香鬓雪腮,乌发如云似缎,体态娇小,手中却提着一个乌黑的大瓮,面色阴沉。 “浔昭!你这家伙又来偷我的酒!” 紫薇星君浔昭不闪不避,反倒大大方方地摆摆手,喊道:“望舒,这里!” 烟青色的身影落下来,看也不看浔昭一眼,反倒一挥手将杏树连根拔起,掐诀将一旁的山泉水召起,把杏树里里外外都浇了个透彻。做完这些都还不够,她将那乌黑的大瓮丢在树身上,猛地砸裂了,醇香弥漫,让花微杏都有些醉了。 浔昭被这醇香一勾,也猛地反应过来,忙道:“这才是你的玉罗春,那我之前带来的东西是什么?” 望舒正在施法,被这么一说便冷冷一笑:“阴毒之物——噬魂水,多少神官命丧其中,你倒好,直接全灌给了一个初开灵智的小树妖!” 浔昭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可到底忧心花微杏,便小心翼翼地问询,生怕又触到了这姑奶奶的霉头。 “那,小杏树还有救么?” 望舒没有答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棵正舒展枝叶、摆明了就是已经无虞的杏树,心念一动。 - 是噬魂水! 这湖水竟是天地间最为阴毒的噬魂水! 后来浔昭曾与她道歉,也顺便将噬魂水的可怕之处说与她听。噬魂水直接对神魂作用,撕裂元神的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若非她早年便因为浔昭的不靠谱阴差阳错地受了一遭,此时或许也撑不过去吧。 意识昏昏沉沉,只剩下躯体麻木地往前。 花微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时间失去了意义,四肢只是僵硬地维持着之前的动作。 直到看到岸边,一直没有焦距的双眸才隐约有点光彩。 她手脚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岸,整个人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湛蓝的天空高远,一望无际,微凉的秋风吹拂过来,汗湿的头发被吹开来。 一只手搭在额前,花微杏将自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元神的疼痛让她面色苍白,但却不能再继续休息下去了。 就这么一个动作,周身的景象就快速地变化着。 身上的玄金衣衫猛地化作了一件金粉色广袖留仙裙,鬓发攒成飞仙髻,面前的珠翠成帘,遮挡外人的视线。 “微臣拜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她久不答话,身旁的小宫女轻轻地推搡了她一下,一手掩在唇边低声说道。 “公主,快点和聂将军说清楚呀,不然他就要向陛下请旨与那农女成婚了!” 原本她还不甚清楚情况,被小宫女这么一提醒,登时就想起来自己叫聂小将军来此的目的了。 她一手撩开珠帘,娇娇怯怯地行至那身着银白色衣衫的男子面前,“将军不必多礼,我唤你来此,是有事要说。” 男子头也不抬,只冷声说道,“微臣无甚本事,怕是不能为公主解忧。” “将军,”她咬了咬唇,将血色压下,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我心悦你。” 这话刚出,她甚至伸出手去拉住了男子垂落身侧的手臂,却被狠狠地甩开。 “公主慎言。” “将军……” 第97章 幻境 天启三年春,皇帝最宠爱的金兰公主被许给了当朝太傅庶长子,隔月便以普通公主的仪仗嫁入太傅府中,成为了那纨绔的妻子。 百姓哗然,百官垂首。 都道金兰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看来也不尽然。那太傅庶长子是什么人物,除了一身袭承自父母双亲的好容貌外无一是处,整天眠花宿柳,与纨绔子弟一道斗鸡撵狗,没一点身为氏族子弟的风骨,整一个废物草包。 皇帝陛下却将自己以往最为疼宠的小女儿许给了这样的人物,怎让人不多想呢!娇娇柔柔的女儿家竟嫁给了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物,也不知金兰公主要多伤心! 众人诧异,瞧热闹看笑话的人却少。 金兰公主出身高贵,虽不是中宫那位所出,母亲却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金兰公主其母乃是“琉璃玲珑”中的琉璃女,才色双绝,谋略一道更是天纵奇才,可与三十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玲珑女相并称。这样的人物入了后宫,立马被封作了皇贵妃,上头除了皇后,再无其余人。 琉璃女寿短,亲手教习的金兰公主虽无女才之相,却也心善,行事从无偏颇,爱民如子,比之东宫那位都要甚上几分。 这样的一位公主,百姓们如何不为她不完美的婚姻扼腕呢。 然而事件的主人公——金兰公主,却并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般自怨自艾,反倒很是乐得自在。 这日阴雨,天际被沉云压得更低,恍若要与地面接触,狂风几乎要将院中的树连根拔起。 身着郁紫色罗裙的女子一手撑腮,拦下了身后婢女想上前关窗的举动。 “夫人,不好了!” 青衣婢女冲进小院,面上慌张无措,还险些在院中摔倒,而后稳了身形又一下子推开了房门,发出好大的声响。小姑娘在室内逡巡了一圈,锁定了夫人的位置便急走几步跪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什么。 “夫人……少……他……” “别急,慢慢说。”金兰公主或者说花微杏并不着急,甚至有闲功夫拍了拍青衣婢女的背帮她顺气,话语温柔。 “少爷,少爷他和聂小将军打起来了!” “啊,这,这可怎么办啊?” 原本在屋内侍候的几个丫鬟都慌张起来,跟着花微杏下嫁太傅府的婢女流朱更是一下子攥紧了花微杏的手臂,将她攥得生疼。 花微杏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让那丫鬟前头带路,她则带着流朱前去。 - 云秀舫上,金线掐丝攒云锦衣的公子发冠不知所踪,长发亦是凌乱不堪,左脸颊处一个红印,正拿着冰袋敷着。他凤眸狭长,唇色浓艳,此时将自己缩进了黄梨花木圈椅之中,不屑地挑眉,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当然了,话里话外也是不饶人的。 “哈,小爷我的地盘,说不让他进就不让他进,还话那么多。” “还有,他和我动手你们不会拦着点吗?脸都伤了,我家娘子要是不喜欢了怎么办,她可最喜欢我这张脸了。” 原本在一旁提壶喝酒的俊雅蓝衣男子闻言立马笑出了声,惹来那公子的怒瞪。 “得得得,你继续做梦。” “什么做梦,我家娘子就是对我千依百顺,我就是她的小宝贝。” 蓝衣男子却不再答话,拿起手边的折扇掩去唇角笑容,对好友接连不断的痴语恍若未闻。 雕花木门外传来了登登登的声响,原本还说个不停的公子立马换了一副面容。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一收,凤眸下压,指尖自青瓷杯中沾了水点在眼角,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眼巴巴地望着那扇门。 原本在一旁喝酒的男子也知情识趣地绕到了屏风后静坐,手中的折扇都合在掌心,等着听好友的一出绝佳好戏。 门扉被推开,面容白皙姿态高贵的女子轻提裙摆,眼风一扫便将其中一应物事看了个清楚。 冷玉屏风将房子隔开,那个如玉一般的男子泪眼汪汪,见她进来便是一副可怜相。 “你瞧瞧,他聂秦就这么厉害,把我都打成什么样子了。”说着这样的软乎话,男子凑到她的近前,双手搂着她的腰微微蹭着。 花微杏摁住他的头,尽量语气温柔。 “你怎么和聂秦遇到了?” “怎么能怪我,小爷都躲着他走了。结果他带着他那个小情人儿跑云秀舫来。这古往今来,哪儿有带着女子逛花船的理,我拦他还拦出错了。” “我就说了几句,结果他小情人儿说我侮辱人,聂秦就和个傻子似的冲上来打我。” “聂秦那个王八蛋,守着石头当宝贝……” 花微杏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依着金兰公主的性子,柔声说道,“聂将军毕竟是朝中官员,你们起冲突,毕竟……” “聂秦的好话我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可快放过我吧。” “可是……” “没有可是,娘子还没来过云秀舫,我带你好好转转。” 花微杏一眼就瞧出来他转移话题的意思,但无奈依照金兰公主的性子,哪怕发现了,也不会说出来,反而会顺着对方的话语,不叫对方难堪。 看着在前头走路大摇大摆、金线锦衣在日光下散出熠熠金辉的男子,花微杏不免想起了那日初见的时候,他也是穿着这么一身衣裳。 - 自那日与聂小将军在偏殿见了,花微杏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看着巍峨的皇宫与肃穆庄严的宫墙,总是有种割裂感,恍若自己并非此间中人。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恰逢某日大雨倾盆,忽然起了去观赏雨打青荷的兴致,便一个人撑伞带书去了御花园的莲池。 细雨如织,密密地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笼着烟青色长衫的姑娘缓步走上小桥,探出手去感受细密的雨珠落在手中的轻微麻痒感,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她低头观瞧着那些个个头不大、时不时将头探出水面的红鲤鱼,只觉得这雨天都轻快了不少,泥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一股清新的感觉。 “鱼儿啊鱼儿,你可真是自在,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另娶他人……” 三日前,聂小将军求娶农女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甚嚣尘上。 百姓们只是惊讶于勋贵子弟与农女的结合,但世家之中有哪个不知道,圣上有意将自己的幺女嫁给聂家,以结秦晋之好。 她与聂秦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 只是她实在不喜欢舞刀弄枪,大多数时候只能沉默着看他练剑,而不能像那位姑娘一般,溢美之词不断。 聂秦亦是不喜诗词歌赋,因着幼时被嘲是粗莽武夫,他便也不太喜欢她这般文绉绉的温吞性子。 其实她自己都知道,两人性情不合,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聂秦,但是,她始终怀抱着一种隐秘的欢喜:这样神武的小将军,终究是要带她回家的。 可是这美梦碎得也太快了些。 聂秦与那位姑娘一眼万年,才一个月便能在将军府出入自如,三个月时便已经要请旨成婚了。 她在殿中辗转反侧,鼓起勇气说出的喜欢,被心上人一句“慎言”击垮。 今日正是好天气,好不容易忘却了这些个杂事,在看到畅游的鱼儿时,却依旧忍不住回想了起来。 其实她一直都放不下,不管是儿时的情谊,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郎君。 她到底,输在了哪里呢? 这般出神时,只听得远处有嘈嘈切切的声音传来。 她微微抬伞,便见着了正亲昵地撑同一把伞而来的那对璧人。 前些天还对她冷眼的郎君低垂眉目,修长的手指将女子落在颊边的碎发勾到脑后,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 那姑娘面容很是普通,却有一双比莲池都要清澈百倍的眼眸。此时其中满满当当盛着的,都是身旁撑伞低语的那人。 他们并未看到她,但她的心恍若破了一个大洞,正在呼呼地往里灌风。 为什么,她总是求而不得呢? 为什么,母亲一定要她不争不抢呢? 她想要的悉数被夺走,如今就连心上人,都对他人趋之若鹜。 那只是个低贱的农女罢了,凭什么,她就要这么认输呢? 她可是最为受宠的金兰公主啊! 这般想着,就连心脏都被一股子不甘占满,满心满眼都是那女子餍足的笑容,恨意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哎哎哎,姑娘帮个忙!” “哎?”忽然从猛烈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一向端庄稳重的金兰公主都呆愣了一瞬,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然而却已经容不得她拒绝,三两步奔上小桥的青年衣衫凌乱,伸手将滑落至臂弯的外袍扯上来,高大的身躯扯着她便往假山里躲。油纸伞在匆忙之中被撞翻入莲池之中,鱼儿登时便游散开来。 她只来得及回头瞧一眼,见得纷乱的青衣,便被压入了假山之中。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找的地方,那么多易躲避的地方都不去,偏生在最为狭窄的山洞。 细雨打湿了她的肩头,男子撑在她身前,尽力让两人不贴合在一起。 外头寻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却听不大清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公子,公子别闹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怀中猛地栽进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险些尖叫出声,被一只手掩去了所有声响。 身形高大、容貌妖冶的男人轻挑长眉,说道,“帮个忙,别叫。” 听见这话,怀中热意更加滚烫,几乎要烫穿她的皮肉,钻进心脏之中。 “这位姐姐?” 她一个激灵,眼眸清明了一瞬,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花鬼的幻阵,果真了得,竟连记忆都能洗去。 第98章 二月半 在花微杏意识到这是幻境的那一刻起,幻境对她的压制便削弱了许多,但依旧不能轻松脱出。她一直维持着失忆的表象,却一手促成了她与太傅庶长子——也就是那日御花园中男子的婚事,使事态与预期发生了偏离。 按照花鬼所想,她应当会被金兰公主的执念所影响,继而插手聂秦的婚姻,处处给他们下绊子,最后被皇帝厌弃,赶到尼姑庵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但她做了一些小手段,非但没能失了宠爱,反倒让帝王对她更加愧疚几分。 她的夫君不着调,花微杏也不在意,总归两人都知道他们这段姻缘不过是天子乱点鸳鸯谱,两人谁都不会当真。 他依旧逛他的花船酒楼,她照样读她的金石孤本,互不干扰。 但每每涉及聂秦,花微杏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装出一副余情未了仍在意他的模样,来诱使花鬼露出破绽。 这么一折腾便是半年过去了,她几乎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金兰公主的爱恋注定无望,连带着成天装相的花微杏都不免的长吁短叹,日渐消瘦下来。 但总归是等到了有破绽的时候,也算对得起她掉的那些肉,少吃的那些个美食。 十二月初七,聂小将军嫡长子百日宴。 将军府中喜气洋洋,宾客满座,道尽了所有祝福的话语。 前头的几人都送上了自己的礼物,待小童喊到金兰公主时,大家都不由得一怔。 自打金兰公主嫁了人,便不曾出席过什么宴会了,哪怕是皇家的中秋宴会,她都推托身子不爽利未曾前去。可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小儿的百日宴,就让金兰公主出了府。 众人心中各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就连一向对金兰公主不如何的聂秦都面带浅笑同公主见了礼,反倒是少夫人十分不客气,将不欢迎都摆在了脸上。金兰公主同她搭话时,也装作与一旁的小丫鬟交谈的样子,并不搭理公主。 也万幸对着的是脾气好的金兰公主,要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位公主,都不会轻易地放过她。可一向知礼懂事的聂小将军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顺着妻子的脾气将金兰公主带得远了些。 花微杏却并不恼怒,由着两夫妻这般做派。她挥挥手,身后的婢女便送上了一道金红的锦盒。 “我没什么好送的,聂小将军的长子百日宴可不是什么平常宴会,便挑了母亲的一串白玉珠送来,希望小将军不要嫌弃。” 琉璃女的白玉珠! 那可是玲珑女相留下来、又辗转到了琉璃女手里的避毒圣物,千金难换的绝世珍宝,竟就这般轻松地送了出去。 聂秦显然也没有想到,但聂夫人已经率先收了起来,总算不是那般黑脸。 “公主能来,我们夫妻自然是欢喜的,还请公主上座。” 花微杏却摇了摇头,清凌凌的眸子越过聂夫人,落在聂秦身上。 “本宫还有事要忙,便不留下来与聂夫人用膳了。” 对聂秦用的是“我”,对着聂夫人便是“本宫”,任谁都瞧得出来金兰公主的刻意,但没有人敢对此发表意见,他们个个屏气凝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聂夫人银牙咬断,却只能目送那个淡雅如莲的女子带着婢女离开。 刚刚踏出将军府,花微杏便露出了一个狡黠灵动的笑,流朱本以为是看花了眼,却不曾想对方眉眼弯弯,倾身掐住了她的脖颈。力道之大,让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捏断喉骨而死。 “公,公主……” 流朱样貌身段都不错,不然也不能在金兰公主身边一伺候便是十年。但她此时双眼翻白,手脚无力,着实不成个样子。 流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呵,一直撺掇着我与聂夫人做对,很好玩么,花鬼?” 这句话刚出口,周围的一切猛地跳动起来,碎裂成无数碎片。 花微杏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便又出现在了先前所在的岸边,而对面的半空中,则漂浮着一个裹着层层雪白绷带的女人。 很显然,这并不是花鬼。 她只瞧了一眼,便压榨自己恢复了些许的仙力召出了灵鱼通宝,直直地砸向了那个女人。 女人却不闪不避,任由泛着绿光的铜钱砸在身上,开出一个洞来。被这样激怒,她桀桀地笑了起来,空洞的眼窝处猛地燃起两束幽蓝色的火苗。 “擅闯玉山者,死。”嘶哑的声音从绷带后传出来,她整个人便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花微杏手中陡然现出了一柄锐利的长剑,她正欲执剑相迎,腰间却猛地一紧,低头望去,一双森森白骨搂住她的腰肢。 “桀桀,小姑娘腰真细啊,可惜我没进去,不然定然要试试……”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花微杏毫不客气地一剑斩断了他的双手。继而向后高踢了一脚。借由这股力冲到了绷带女子身前。 她并不懂什么剑技,用剑大多也只是简单的劈砍戳刺。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人似乎也被什么束缚住,法力大打折扣,虽说在她身上留了不少伤痕,却并不能令她登时毙命。 这样一来,她便有了反攻的时间。 左臂处的伤痕深可见骨,花微杏扯了衣衫随意裹住,长剑变作两道弯刀,双手并用地抵挡着两人的攻击。 那女子一身的绷带,身轻如燕,恍若只有骨架。另一个家伙更是彻底,双手双脚都是骨骼,躯干是老年人模样,面容则是不知从哪里扒来的一张俊秀郎君的脸。 女人唤作二月半,另一只鬼没有名姓,自称为色鬼,提起这称呼,似乎还颇为自得。 二月半……二月半…… 花微杏在心里念叨着这名字,终于在一刀划开女人的绷带,露出其下黄白相间的肌肤时猛地想了起来。 青山村曾发生过两件怪事,第一件便是一百五十年前那场骇人听闻的纵火杀人案。 死去的是村中一家豪富,平日里乐善好施,只是女儿天生体胖,行动不便。于是只得招赘,谁知竟然招了个白眼狼进来。 那人贪图豪富家的钱财,又觉得他们所言家中小女体胖是在考验他。为了钱财,百般事都做尽了。谁知洞房花烛夜一瞧新婚妻子那如小山一般的体型,推搡之间致其昏迷。之后更是纵火烧死了一家十八口人,卷了钱财远逃。 青山村为了名声,最后将这件事压了下去,甚至于专门派了几个年轻人,将豪富之家所在的地方埋了起来。 在那片废墟之中,村民们未曾发现过那位小姐的尸骨。而自那之后,青山村便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花微杏眯了眯眼,虽说女人动作极快地将绷带绑好,可她依旧瞧见了那烧焦的地方,便知晓这就是那位不知所踪的小姐了。 怪不得青山村的人死后都不得转生,却原来得罪了这位投奔了玉山的小姐,被困在了这里。 她摆出防御的姿态,两柄弯刀一高一低护卫在身侧,对着二月半道,“你既放不下红尘事,也笃定世间女子寻不得真情,何必拉我入局?” 先前她便觉得不对劲,金兰公主记忆里的那个聂小将军不说是旷世奇才,也绝不是那种为爱情冲昏头脑的莽夫。怎的遇见那无礼粗鄙的农女后便对她百依百顺,甚至任由她做出对将军府不好的事情来。 却原来,这都是二月半的臆想。 她不曾有过海誓山盟的爱情,以不曾有过粗茶淡饭的闲余,只能根据以往看过的话本子编出个漏洞百出的幻境来,试图让别人也沉溺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呵,虚情假意,合该去死!”二月半被戳破心思,原本包裹在绷带下的指甲暴涨,尖端处泛着不详的青黑色,直直冲着花微杏的脸颊划了过来。 花微杏却不闪不避,双手攥紧了弯刀,在指甲逼到近前时一柄刀斩断了二月半的双手。继而将弯刀一收,在二月半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脚踹在她的胸腹部,将人踹飞了出去。0 纯黑的瞳眸一闪,两柄弯刀如流星一般砸向二月半,半路时便带上了妖艳的火,直直落在二月半身上。 二月半躲闪不及,被火焰近身,登时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如血色一般的火焰沾上便腾地燃起,刺啦的声音与惨叫混在一起,活像是什么酷刑现场。 花微杏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多瞧,足尖一点便运起些微的仙力向着二月半身后飞掠而去。色鬼倒是有心阻拦,但刚追上了几步,便有一道白布自身后飞射而出,将他扯了回去。 “别追了,先帮我把这妖火灭了!” 妖火? 花微杏心里暗暗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妖火,而是紫薇星君赠予她的些许红莲火种。土扑不灭,水浇不熄,此等邪物沾染些许,轻则得去半条命,修为倒跌,重则烧得元神俱损、灰飞烟灭。 但她对于二月半的下场如何倒没什么好奇心,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找到盛璇光。 甫一踏出二月半管辖的地界,周遭风景便又陡的一变。 枫林血湖、广袤湖岸尽皆消失,只余面前这锃亮锐利的柄柄尖刀和其下翻腾的滚烫岩浆。 “呵,已经许久未曾有人能过得了溶情关和红尘关到锥心关来了。” “看在你前来给我解闷儿的份上,我暂时不出手,你且自行过去便是。” 声音自刀剑深处传来,花微杏定睛一瞧,只见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漂浮在其中,长发浓密,连五官都一并遮了去。而在火海之中,有一副骨架手持九环弯刀,舒舒服服地躺着,恍若在泡温泉一般。 她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见两人都没动静,显然是在践行先前所说。 既然对方如此相让,她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登时便捏着灵鱼通宝冲进了刀山火海之中。 第99章 拯救 花微杏如今仙力尽失,只能靠着这副仙身淌过火海。万幸的是,她刚刚召了红莲火,身上沾染了些许火种气息,在这般火焰之中,不至于登时灰飞烟灭。 身上的仙衣完好无损,但皮肤却都开始溃烂红肿,每走一步便刺痛无比。与此同时,一直在那颗头颅身边静默不动的、数不清的钢刀猛地飞起,齐齐冲着在火海中缓慢行走的花微杏而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躲闪,只能任由刀刃划过肌肤,殷红的血珠汇成一线,跌入同样泛红的火海,瞬时便被蒸腾成一股血气,晃晃悠悠地飘向浮在她身边手提大刀的骷髅。 “嗯……”花微杏闷哼一声,眼神止不住地瞥向那颗头颅,却最终咽下了口中的鲜血和话语,继续往前走。 她这样的动作,对方自然是瞧见了,晃晃悠悠地飘到火海上方,看着被割去皮肉、某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的花微杏,颇为好心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这可是锥心关该有的东西,我是不出手了,但阵法本身有的,还是逃不过去的。” “不过你既然法力尽失,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死在这火海里,做了那血鬼的养料了。” “他生前就喜食人血,死了之后更是炼出了一道血法。你这般娇嫩的小姑娘,正好用来做练功的材料呢。” 眼看着对岸越来越近,花微杏拢了拢掌心里微凉的灵鱼通宝,牙关用力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含在口中,低垂眉目,借着长发遮掩的空档,将精血抹在了铜钱上。而后她似飞燕一般高高跃起,用满是伤痕的脚将近身的几柄尖刀踹向了火海中浮着的那具骷髅,确保他短时间内无法移动。 指间灵鱼通宝悉数出动,一枚被她垫在足下,借力冲向对岸,其余两枚则裹挟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向了那颗头颅,将浓密如海藻的长发割开,露出其下苍白清秀的一张脸来。 “你,你竟然敢!”头颅哀嚎起来,剩余的头发瞬间变长,重新遮盖了面容,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已经惹怒了她。她猛地幻化出身体,带着上千柄尖刀向花微杏冲了过去。 尽管花微杏早有准备,但受制于仙力微薄,也无法尽数躲过。两柄穿过了她的肩胛骨,一柄捅进了之前被花鬼伤过的腰部,其余则被仙衣击落。 “该死!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尖刀一遍又一遍地冲过来,花微杏不消片刻便被削成了一个血人,只有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瞳眸之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火海里的那具骷髅也摆脱了控制,时不时冲进来打断花微杏的施法,甚至将那把九环大刀深深嵌入了她的肩胛处,又转动刀柄,竟活生生将花微杏的肩胛骨剜了出来。 “唔。” 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唇瓣中溢出一声痛呼,身着被血色掩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衣裳的女子猛地回头,直接徒手将钢刀掰断,拔出伤口里的半截刀身,反手用它敲断了骷髅的脊椎骨,让他无法动弹。 花微杏浑身是血,倒也用不着刻意用鲜血来激发自己的仙力。身上伤痕累累,可她掐诀的手却稳稳当当,甚至抖都没有抖一下。 乌纬绳一晃而出,将两人捆了个严严实实,她连回头未曾回头,径直离开了此处。 - 嘀哒嘀哒,花微杏抬头望了望洞外已经黑沉下去的天空,不知已经过去几天,垂阳有没有等到人来。 白玉佩被她攥在了手中,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黑暗中,她指尖泛起点点微光,将身上的伤痕尽皆遮掩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山洞。 洞中白雾袅袅,隐约能瞧见里头躺了一个人,却瞧不真切。还不待她多看几眼,洞外便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她只得寻了地方躲好,静待时机。 进来的也正是花微杏心中所想的那人---玉山花鬼,石榴红的裙衫上攒着晶莹剔透的珠子,在雪白纱质罩衫的遮掩下显得星星点点,行走之间便是璀璨星光。 她走到池边,也不说什么,挥了挥手将雾气撩开,便轻车熟路地将手中那柄白玉匕首捅进了对方的右腰,约莫是脐右三寸的位置。 池中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竟连一点声响都未发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刀子是扎在了别人身上。 花微杏位置选得巧妙,正正好在花鬼的视线死角,自己却完全暴露在了池中人眼前。 她看见那个一向光风霁月如谪仙人的男子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被浸湿的长发在池中飘散,本就惨白的面庞此时更失了几分血色,瞧着都不大像个活着的人了。 他手脚被缚,琵琶骨处锁着两道环,便是动弹都难。此时轻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立马又垂了眸子。 正当花鬼剜了肉放了血起身欲走时,盛璇光忽然动了一下,带动锁在琵琶骨上的玄铁锁链发出哐啷的声响,琥珀色的眸子盯着花鬼的后背,声音虽低在空旷的山洞里却清晰可闻。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想,我应该未曾见过你。” 花鬼闻言转了身,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可听说过,‘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这句话么?” “我与你便是这样的关系了。” “你用这名字行走世间,我还以为你已经想起来了。看来,你依旧没有想起来。它的手段,果真厉害啊。” “我都尽力到这个份上。它还要强行掰回正轨。这次我倒要瞧瞧,它还能不能掰回去!” 电光石火之间,盛璇光陡地想起自己修鬼后,封涪陵曾提起这名字来由,只道是因果缘由之始,他与另一人一胞双生,天道命运使然,两人人生轨迹截然不同。 于是乎,他看着花鬼通红的眼睛,轻轻地念了一句。 “盛明光。” 花鬼身影一顿,继而大踏步上前。领着他的领子将人从冰泉中扯了起来,全然不顾对方手脚被缚、姿势扭曲。 “你想起来了?” 盛璇光却眨了眨眼睛,罕见的恶趣味道:“没有,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所以,你与我有亲缘?” 花鬼却不答话,她仔细观瞧了一会儿,确认盛璇光的确不是在说谎,便抛下他,拎着檀木盒子离开了。 又过了一刻钟,花微杏才悄然落地,现了身形慢慢走上前去。 她左手捏着白玉佩,右手则握着那三枚灵鱼通宝,蹲下来望着盛璇光。 对方眸光盈盈如水,似乎这般非人的折磨并没有伤到他分毫一般。 “怎么,你似乎对我来一点都不惊讶?” “你总会来的,拦都拦不住。”盛璇光轻轻勾起一个笑容,上下扫视了花微杏一会儿,才说道,“我只庆幸,你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看来,紫微星君还是有用的,起码他送你的法宝,将你分毫不损地送到我面前来了。” 听到这样欣慰的话语,她不免得有些心虚,但又决不能将自己之前那副凄惨样子暴露出来,只能维持着表面功夫。 “碎魂环,锁灵针,花鬼倒是真的舍得在你身上下本钱,也不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她微蹙眉尖,指尖一寸一寸掠过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微芒闪过,掌下肌肤便恢复如新。 灵鱼通宝被她抛出,两枚飘向琵琶骨处的碎魂环,一枚则跃去了双足之间。 花微杏掐破掌心,鲜血涌出的那一瞬,灵鱼通宝同时发动,将碎魂环、锁灵针一并勾连出来。 还不待鲜血喷涌而出,她便并指而上,止住了血。 盛璇光被困在这里有些时日,浑身无力,只能被花微杏扶着靠在石壁上。冰泉有疗伤镇痛的功效,多泡一会儿对他有益无害,也就没出来。 花微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异样,也不去观瞧,径直将手掩在了身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离盛璇光很近,近到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羽,苍白的面容上琥珀瞳眸澄澈,恍若一块上好的通透玉石。 于是鬼使神差的,花微杏倾了身子,唇瓣轻轻的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一触即分,像是有一只蝴蝶曾停靠过似的。 像易碎琉璃的青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神色中满是愕然,然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奇妙的一幕就发生了。 碎魂环和锁灵针带来的暗伤正在飞速地痊愈,就连花鬼用那柄诡异的白玉匕首留下的伤痕都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身边正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一向冷静的琥珀瞳眸终于闪过了慌乱。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腕子,却在触碰到那一瞬间,半个臂膀化作了齑粉。 他不敢再动,只好维持着手要伸不伸的姿势。 花微杏的仙力尽数给了盛璇光,自己也维持不了幻化的术法,自然在他面前展现出了那副惨烈至极的模样。 她本事不高,能闯过三关五鬼已是难得,靠着自己的微末想要冲出玉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盛璇光不同,他能以凡人之躯修鬼,更是做了冥界第一位人魂判官,其本领可见一斑。 花微杏正逐渐消散,她自己却不十分慌张,反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安抚着盛璇光。 “我无事,你行事小心些,有什么事,出了玉山再与素瞳商量。” 说完这句,女子的身形彻底崩裂,逸散为空气中星星点点的灵气。 盛璇光不甘心地向前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眼尾红了一片,坠下一滴清泪。 “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啦,小可爱们可以去专栏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带回家哦! 第100章 赝品 青山村顾婆家。 白底红纹的衣袍,素白无暇的披帛,那女子亭亭而立,神情温柔地听那被捆在角落里的黑衣少年骂个不停。 “那个王八蛋,竟然掳走了公子,小爷一定要他好看,把他捉回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凌迟车裂通透尝遍,再投入三途川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狗东西……” 素瞳骂的口干舌燥,还没说话,就见白瓷杯飘到了嘴前,里面是清凉甘甜的山泉水。他瞪了一旁打他来了就毫不客气地捆了他的垂阳一眼,恶狠狠地将山泉水一饮而下,恍若那水是花鬼一般。 “你莫要如此着急,姑娘既然去了,自然是有法子的。” “她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个九重天的小神仙。算起本事来,最多就和我在伯仲之间,她能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分,连垂阳都冷了脸,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句。 “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急得上蹿下跳,一心只想着冲上山去送死。” “你!”素瞳被噎得没话说,只好转了视线盯着破旧的墙壁,倒不再骂骂咧咧了。 垂阳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她望着外面星月交相辉映的天空,心里却猛地一悸。 她下意识地想要掐算,刚摆出手势,眼前却天旋地转,周围的东西逐渐虚无起来。 素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快速地蹦到她身边,面色惨白地催促道,“快解开。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 “待会儿再说,你先给我解开。” 捆在黑衣少年身上的金绳闪烁了一下便消散了,素瞳抽动几下鼻子,异色的琉璃瞳便锁定了一个方向,他登时便拽着身侧的女子腾云而起。 他驾云驾得极快。垂阳不得不抓紧他腰侧的衣衫才能稳住身形,往下一瞧,只见原先圆券顶的房屋都化作了一个个小土包,偌大的青山村片刻之间便化作了一个坟场。 “怎会如此?” 虽说姑娘曾告知青山村里的人都是亡魂,垂阳一直以为是被阵法之流困在此地,却不曾想青山村就是个坟地。 “顾婆家里的那口棺材,一看便知晓是聚阴的东西,而若是被阵法困住,是决计不会再里头放这些助长阴邪之物的东西的。”素瞳极快地解释了一番,便全身心地驾云。 两人行到半山腰就被无形的屏障拦了下来,是以只能靠着两条腿走上去。 途中他们连一个妖鬼都未曾看见,要不是其上翻滚涌动的煞气,任谁都不会将这座风景奇美的山麓当做是妖邪聚集的玉山。 两人一路上了山,还未查探什么东西,就见远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人。他墨发飞舞,鹤纹白衣随风翻腾,右手执一杆白玉判官笔,正连绵不绝地写出血红的判词,而在他的对面,则有一团黑漆漆瞧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在疯狂嘶吼着,灯笼一般血红的大眼恶狠狠地盯着那人。 素瞳登时便挥舞着黑绫冲了上去,垂阳犹疑片刻亦是跟了上去。 原本就被压着打的怪物皮肉乍开,一副凄惨模样,可它却不攻击素瞳和垂阳,反而死死咬着那光风霁月的男子不放,前爪聚拢在胸前护卫着什么东西。 “公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就只追着你打?” “我被掳来此处后便被花鬼关在了山洞里,直到刚刚地动山摇,这才破除屏障出来。刚出来就撞上这怪物屠杀玉山,便出手制止,哪想它就此盯上了我。” “这畜生可真是难搞,也不知道那花鬼从哪里找来的!”素瞳抱怨一声,远远地将手中的各色术法丢在怪物身上,炸开一朵又一朵得血花。 垂阳则是用玄匕一次次割开怪物的厚实皮肉,身子灵巧地上下翻越,短短一刻钟便给怪物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她虽有心问问那人姑娘的下落,却又知晓此时不是什么好时机,只好更加卖力地斩杀这只怪物,以期能为花微杏争取一些时间。 思及刚刚那阵心悸,垂阳抿了抿唇,在怪物身上一踹,力道带着整个人转了一圈,剜下了好大一块肉,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 九重天,掌枢神殿。 花微杏昏昏沉沉地醒来,头痛欲裂不说,整个人身上就没有一块儿好肉,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她没办法动弹只能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万幸身边似乎一直有人守着,见她醒来,立马提壶倒水走了过来。 “望舒……”话还没说完,花微杏就被水浇了个透心凉,她猛地咳嗽起来,恍若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你这是做什么?”花微杏看向一手提着碧绿春意壶、一手把玩着翠绿茶盏的姑娘,那架势,颇有再泼一次的样子。她连忙支起身子半靠在床边,摆出一副拒绝姿态。 望舒这下却是绽出了一个笑容,她倾壶倒茶,淡褐色的茶水在杯中打着旋儿,卷着几片茶叶上下翻腾,再然后这杯茶就被递到了花微杏手边。 “喏,喝了它,就能下床走动了。” 似乎看出花微杏还想问什么,望舒待她将信将疑地接过茶盏后就一根手指戳到了她的脑袋上,“下去才不到一年,本事倒是不小,将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也就是姑奶奶我能把你从封君手里抢过来!” “要是换成别人,你早就死了八百年了!” 被吼的耳朵痛的花微杏瑟缩着肩膀,瞅着空隙将茶水一饮而尽,讪讪地赔笑。 望舒说的是事实,她的确是仗着有望舒在,才敢将自己全部的仙力灌给盛璇光,她本人则是靠着那枚垂阳递来的白玉莲花传送回九重天让望舒来诊治她。 “原本一个浔昭就够难顶,再加一个你,我看我这掌枢仙女以后成天绕着你俩转得了。反正那破命缘册也从来没什么动静,在掌枢神殿里吃土正好。” 话音刚落,丢在衣柜旁的泛黄书册就忽然飞起,哗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不由得担心这样的翻动会不会让这古老的书册散架。 然而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多余的担心,书册翻至一页,空白的纸张上慢慢漂浮出两行字来。 望舒站在那书册不远处,将其上字迹收入眼帘,面上神色渐渐冷凝。 半晌,她低声地说道,“花微杏,看来这次,真的只能靠你来帮他了。” 她还在伤春悲秋之时,花微杏已经下床披衣,伸手捞起了枕边已经黯淡些许的白玉莲花,颇为仗义地拍了拍望舒的肩膀。 “别怕,天塌了还有我顶着呢!” “就你会说!” 花微杏的手被拨开,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后退,淡粉色的裙摆飞扬,恍若一只娇弱的蝴蝶。 “走了。” 蝴蝶钻入厚实的云层,不见了踪影,望舒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万里连绵的浮云,不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你可,一定要成功啊。” “呦,望舒在这儿晒太阳呢!”另一边层云中转出个人影来,吊儿郎当地搭上望舒的肩膀,玉似的两颊染了绯色,“还有没有什么好酒啊?” “好啊,你不去做事,反倒来偷我的酒。你这种人,早晚被天道厌弃,只能做个散仙!”望舒怒瞪来人,刚才的怅惘化作一腔怒火,还不待对方辩驳,她便出了一脚,将人踹下了掌枢神殿。 - “公子,这东西好像很难杀,要不您再用判官笔试试?”素瞳用力一拽,裹在不知名怪物身上的黑绫就猛地收紧,隐约还能听见内脏被压碎的声音。 鹤纹白衣的男子已经落在了地面上,一手执白玉判官笔,态若青松。他闻言微微颔首,然而刚悬腕片刻,尚未落笔,就见得天空金光大盛。 那人身着织锦羽衣,瞳眸是浅淡的琉璃色,面白如玉,眉心一朵灼灼红莲。左手闲捻一支杏花,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并未落地,只是眼眸轻扫,便将手中杏花枝一抛,纷纷扬扬的雪白花瓣落了下来。 素瞳不明所以,却疑心这人是花鬼的同伙,靠得自家公子更近了些。垂阳则察觉到什么,将玄匕与引仙绫收回,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皎皎如月华、凛凛如寒梅的那人。 “看来,还有一场旧账要好好清算啊。” “花微杏。” 他瞧着对面那个人,琉璃瞳眸似乎看透了一切,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掐诀施法召了一朵云,坐在上头看热闹。 雪白的杏花纷纷,尽数落在那不成形的怪物身上,轻柔地拂过伤口,将其治愈。 而在花雨之中,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来。 “姑娘!” “小神仙!” 垂阳和素瞳同时惊呼,却对她接下来的行为极为不解。 只见那女子温柔地抬起怪物狰狞模糊的脸,用雪白的帕子拭去了上头的血污,一只手在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唇瓣翕动,似乎说了什么。然而终究是离的太远,听不真切。 他们听不见,但那怪物,也就是盛璇光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追寻了许久、心心念念的姐姐对他说,傻瓜。 仅仅是两个字,就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没有了流泪的权利,然而在这般不合时宜的地方,他却忽然很想像陶馆里的那个孩童一般,扑进她的怀里哭一场。 怪物眨了眨眼睛,将潮湿压下,花微杏见状轻笑,又揉了揉他的头,才拧身对着不远处那鹤纹白衣的冒牌货横眉。 “盛明光,你行恶太多,报应,这就来了!” 第101章 最终之战【正文完结】 盛明光冷笑一声,也懒得反驳花微杏的话语,他信手一挥,鹤纹白衣便换成了一袭惹眼至极的绯色锦衣,红色发带将三千青丝挽起,朱红泪痣点在左眼眼角处,正与盛璇光相对。 除此之外,两人容貌类似,只是盛璇□□质清冷,不免多几分谪仙之感,而盛明光如妖似魔,一袭红衣更是嚣张至极。 那白玉判官笔被他挥散,化作一截通红的竹节落入手中。 花微杏铜钱剑在手,轻挑长眉,说道,“那日在门外的,是你吧?” 这话说得无厘头,盛明光却猛地大笑起来,如点漆的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愧是你,当初帮盛璇光挡了那道雷劫,如今知道了我是谁,却依旧要挡在他前头。” “你倒是对他一往情深啊。” 花微杏冷了脸,铜钱剑在手便率先向盛明光发起进攻,乌纬绳伸缩自如,出其不意地缠绕着盛明光,阻拦他的行动。 盛明光却无视她,竹节一辉便是一道锋芒,直直冲着地上的盛璇光而去。 花微杏来不及阻拦,却见天空一道星光坠落,截下了那道锋芒。 盛明光猛地抬头望去,盘腿坐在云上的男子两手一揣,见他看来便回以一笑。 在漫天的轰隆声中,浔昭这句话就显得格外可信。 “你们继续,我不插手。” 趁着盛明光还在无语之际,花微杏已经再次冲了上去,剑光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红衣男子的行动制辖住,继而一剑洞穿了心脏。 盛明光却像没事人一般,白皙的手掌攥住剑身,竹节一扫便打向粉衣姑娘的腿弯。 花微杏抬脚往竹节顶端一踹,整个人便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长剑在对方胸膛上一划,便带出一道血线。 当胸一道伤口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抡起竹节与花微杏迅疾如电地打了几个来回,谁也未曾讨到什么好。 两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物,这一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所过之处更是寸草不生。若非浔昭颇有先见之明地在玉山上布下了阵法,怕是方圆五百里都不得安宁。 花微杏与天道做了交易,一个时辰内她的修为会被提高到上古花神的级别,而代价便是,此后要长镇玉山,直到千百年后玉山煞气散尽,才能重获自由。 而盛明光作为天道专门为了试炼盛璇光的磨刀石,天赋本就奇高,数千年的修炼令他已经踏入了鬼王的境界,怕是与冥府的封涪陵也相差无几。 更别说花微杏始终受天道辖制,并不能用尽全力,而盛明光恨天道入骨,不然也不会对盛璇光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两相比较之下,这两人竟胶着了半个多时辰未分胜负。身上披红挂彩好不狼狈,却谁都未曾退步。 浔昭捏紧了衣边,抬头望了望湛湛青天,万里无云,晴朗好天气。但他却知道,一旦他出手,那浩浩雷劫便会落在他身上,将他劈个灰飞烟灭。 自上任天帝陨落后已有万年,他这个紫微星君被赶鸭子上架,担起了管辖九重天的重任。 他发现天道有甄选天帝的意愿后便也随它去。却不曾想在某次他历劫时九重天出了差错,为了尽早回天他动了改换命格的心思,却不曾想成功后却发现,被他异动过的那人,竟就是天帝候选之人。 按照命缘册所书,天帝要经百世轮回,尝尽世态炎凉人间百味,最后摈情缘弃红尘,白日飞升。然而这一切便在苏元秋那一世被打破了。 原本在陶馆凄惨度日、被奴仆兄弟欺辱至死的小可怜登基为帝,声名赫赫,威名远播。死后更是执念太深化作厉鬼,径直踏了鬼修的路子。 未来的天帝竟修了鬼,莫说天道不愿意承认,就是九重天上那些个老古板也不会认一个鬼修为主。 无奈之下,浔昭只好顺着天道的意思,任由盛明光壮大自身,对盛璇光下手,将盛璇光一身怨煞之气引渡到他身上,再由九重天灭杀。既添一分功德,又能涤荡盛璇光体内的怨气,以便被仙力灌顶。 浔昭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对打,眼见一个时辰便要到了,他信手拈来一道璀璨星光,落入手中化为星辉长剑,在盛明光身上比划着。 而谁也没有瞧见,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怪物半睁了眼,悄悄催动了手中一直护着的蝶双飞,借由这柄团扇召出了被封印的白玉判官笔,直直向着盛明光而去。 花微杏似有所觉,一剑劈刺出去便侧了身子,判官笔蹭着她的腰身而过,径直钻进了对面男子的右腰处。 这本不是什么要害之处,但盛明光一下子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手一松,竹节便坠在了地上。他捂着伤口,却没有什么用,鲜血汩汩而出,隐约还有暗黑的内脏碎片夹杂在其中,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花微杏见状后跳几步,确保不会沾染血迹,这才疑惑地抬头,看向了云端上的浔昭。 浔昭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躺在地上的怪物,这时盛璇光身上的术法很轻易地便被破开,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先前花微杏不过将他身上的表面伤痕治愈,盛明光长久使的阴私手段却没办法根除,刚才强撑着召动判官笔已是极限,此时他一手捂嘴轻咳几声,鲜红便溢出指缝。 但他并不在意,而是向前走了几步,直直到了花微杏身边,与她一起看向冷汗涔涔、面色狰狞的盛明光。 “脐右三寸,你生前当受过重创吧,或者说,便是因为这一处伤才死去的。” 盛明光额间青筋暴起,捂着伤口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打了一个时辰,法力损耗不可谓不大,又伤到了如此要害的地方,更别说九天之上还有天道想要置他于死地。 其他人能不能杀他都有待商榷,但盛璇光一定能的。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要是盛璇光想杀他,他就必须死在他手下,像个随意就能碾死的蝼蚁一般。 “呵,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上百次的死去,上百次的折磨。盛璇光,这是你欠我的。就算是你赢了,你也照样欠我!”盛明光通红着双眼,怒瞪着自己一胎双生的兄弟,却全然没有温情可言,简直恨不得嗜其血啖其肉。 盛明光情绪激动,但周围几人都不为所动。 花微杏搀着盛璇光,望向对面疯魔一般的男人,却没有一点怜惜。倘使盛明光不是花鬼,没有做下那般多的恶事,如此可怜的身世,她定会同情几分。如今这种情况之下,不过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罢了。 浔昭端坐云台,抬手便撤去了阵法,足尖一点便轻飘飘落地。 天穹之上云层聚拢,深紫色的弧光乍隐乍现,轰鸣声不停,继而一道儿臂粗的紫雷落下,径直砸在了盛明光的头顶之上,激起一片硝烟。还不待烟雾散去,就见得一道又一道的落雷劈了上去,连绵不绝,将周围一片都劈成了雷海。 早在落第一道雷的时候,浔昭便扯着花微杏和盛璇光暂时性地撤出了玉山。毕竟天雷可不认人,只要在范围内,哪怕是掌管九重天的紫微星君也照劈不误,更别说这两个与凡人无异的人了。 三人刚出玉山,垂阳便迎了上来,她先是向浔昭见礼,复又拉着花微杏好生观瞧了一番,确认她身上没什么伤势,这才将垂着的心放了下来。 “星君,现如今是要?”说这话时,垂阳略微抬头,望了一眼依旧一片阴沉的玉山,意味鲜明。 浔昭一手按着脖子,发出咔咔声响,浑不在意地从花微杏手里扯过虚弱的盛璇光,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受,便将这个惊天消息丢了出来。 “既然花鬼已除,你也该和我一起回九重天复命了吧。” “复命?”花微杏诧异,她可未曾听说有谁能指挥一向桀骜不驯、逍遥自在的浔昭,更遑论此事还和盛璇光有关。 不只是她,盛璇光也一样不明所以。哪怕之前他的确是受了紫微星君之命帮花微杏攒仙力渡劫,但也没有和紫微星君本人有什么牵扯,甚至于若不是垂阳见礼道破了此人身份,他根本不会认为这吊儿郎当的男子会是掌管九重天的紫微星君。 “啊!”浔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忘了你还不知情。” 浅金色的织锦羽衣袍袖一挥,原本收在花微杏怀中的白玉莲花便飞到了盛璇光面前,散出柔和的光辉。盛璇光心神一震,那莲花猛地化作一道白光,激射进他体内。 七彩霞光自天际而降,浔昭上前攥住了盛璇光的腕子,回眸冲着花微杏一笑。 “别担心,去去就回。” “哎?” 花微杏尚还懵着,就见霞光冲天,仙乐乍起,浔昭与盛璇光被裹挟其中,引渡进了升仙门中。 那边厢,从墓碑后头绕出来一个黑衣少年,表情惊恐地疾跑过来,冲着天空大喊,“公子!” 自然,并没有回应。 少年立马垂了脑袋,像被抛弃的小狗一般,久久不语。 见他这般伤心的模样,花微杏都不忍心告诉他,或许盛璇光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恰好身后雷声停歇,她只好吩咐了垂阳照看素瞳,以防出什么意外。她自己则是回了玉山之中,履行自己与天道的约定。 - 半年后,又是一年三月春,玉山上草长莺飞,群鸟齐鸣,微风拂柳。 昨日下了初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某人哪怕是住在了杳无人烟的玉山,也决计不肯委屈了自己,搭了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造了一座与八宁山一模一样的道观出来。 当然,在花微杏的强烈抗议下,原本打算复刻一尊离女木雕的某人去冥府封君的宝库里抢了一块等人高的水田玉,雕成了她的模样,供奉在大殿之中。 水田玉不是凡品,玉质中饱含灵液,瞧着便灵动非凡,更遑论灵气四溢能够滋补身体,可见封君到底有多肉疼。 只不过到底是他们冥府自己的事儿,花微杏也就没多管。 没错,那日盛璇光上了九重天还不足半日便神采奕奕地下来了,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快。 他拉着她将玉山各地的归属都定了下来,欢欣雀跃地规划以后居所,活像当年在东宫他们三人一起折腾小花园的小小孩童。 后来她才知道,这家伙被浔昭带到九重天上去,和天道聊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后便施施然地下界了。 徒留浔昭一脸问号地不明白,听望舒说,浔昭后来在掌枢神殿破口大骂无量天道,有了天帝不用居然还压榨他这个小小星君。 望舒自然乐见其成,以至于半年过去,依旧对损浔昭乐此不疲。 雕花窗被一只染了丹蔻的手推开,窗外阳光正好,斜斜撒下光辉。 软烟罗织锦裙的女子膝上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琉璃灵猫,她一手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杏眸迷蒙地望着玄光镜另一端。 “嗯。然后呢?” 镜中的圆脸姑娘手指直接戳在镜面上,恨不得能穿过去点在花微杏的头上。 “盛璇光又折腾你了?这可都半下午了,你们可要收敛一点啊喂!” 花微杏乜了她一眼,顺着猫儿的脊背抚摸,没好气地道,“瞎说什么呢,春困罢了。这几日玉山连着阴了好几天,昨日才下雨,我骨头都要酥了。” “说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再来一次,一起喝点酒呗!顺带着,给我带点儿东西解解闷。” 望舒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们二人世界过得多好,要我和浔昭去做什么!更别说那家伙每去一次,回来就把我的酒喝光,还在神殿外头直接睡过去,让我和垂阳好一通兵荒马乱。” “总归还是九重天上太过安宁,不然紫微星君怎么能有空四处闲逛还成天地酗酒!” 每次说到这些,花微杏总要心虚。毕竟她深知浔昭盼着解脱盼了多久,结果被盛璇光一通操作,还得继续无岁月地操劳下去,道一声人间惨剧都不为过了。 “行了行了,你好不容易有功夫和我聊天,别提那个倒霉鬼了。” “喏,来说说吧,盛璇光去做什么了?” 提及消失不见的盛璇光,花微杏的脸就有些僵了,正巧她听见些许声响,抬手挥散了面前的玄光镜,抱着猫儿探出半个身子去,正对上外头提着两条鱼缓步而来的公子。 他一袭白衣,其上绣着丛丛兰花,银冠束发,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见得她这般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仔细吩咐。 “你小心着些,要是受了寒,可没地方去请大夫。” “这不是有你嘛,大名鼎鼎的判官大人,还有什么不会的?” 盛璇光被夸得心虚,轻咳几声便提起手中的鱼,炫耀似的晃了晃。 “从外头钓的鱼,今晚给你做红烧鱼!” “好!” 花微杏灵动地笑着,怀里的猫儿似乎感觉到什么,扑腾着小短腿跳进了室内,她却扶着窗叶,绣鞋一蹬窗棂便径直跳了下来。 那白衣公子忙上前去接,姑娘便犹如穿花蝴蝶一般跌入他的臂弯,一点都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反倒兴奋至极地扯着他的袖子往厨房走。 两人搂搂抱抱身形重叠,行路自然是踉踉跄跄。 盛璇光无奈跟着花微杏一路前行,只觉得自己的袖子都快要被扯烂了,心里却无比地甜蜜。 这样的场景,已经梦了多少年了啊。 他怔愣着,花微杏已经蹦蹦跳跳推开了厨房的门,倚在门口笑如春花。 “喂,快点来做鱼,我饿了!” 春光正好,那人如枝头初绽的杏花,清香斐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正式完结,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也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这个故事或许写得不那么好,但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专栏文里也有两本仙侠的完结文,超肥可宰。 完结文:《满级大佬被砍号后》《沙雕剑修今天也在拒绝飞升》 预收文【下本开】 《太傅今天也在被气晕》 江陶被迫绑定了一个人生赢家系统,为此她无暇享受华服珍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才堪堪维持住了系统塞来的天才人设——博览群书、文采斐然的高冷世子爷。 眼看任务完成一大半,却一朝被钦点为清风院太傅,江陶只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小火苗的人生瞬间又黑暗了起来。 而狗系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发布任务: 【叮!长期任务·飒飒清风已开启,请宿主将清风院的学生改造为封京城人人称赞的五好少年。】 然而清风院的勋贵子弟们个个都过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江陶:这需要改造吗?这生活太美好了叭!总之就是很羡慕! 但是被系统胁迫的人并没有发言权,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 原本骄纵任性的公主在她手下变得乖巧柔顺,每日诵读典籍,手不释卷。 嚣张跋扈的将军幼子也收起爪子,乖乖习武。 整个清风院欣欣向荣,完成任务指日可待。 然而在搞定了闹腾的熊孩子后,江陶猛然发现,某个神出鬼没的太子殿下才是最难搞的那一个。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得不日日立在东宫前头,都快成望夫石了,也不曾见过太子殿下踏出过一次宫门。 而通传的宫人们屡次传来消息:殿下在绣花,殿下在烹饪,殿下在缫丝,殿下在练琴…… 次次求见被拒的江太傅怒而丢书:这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哪家的贵女,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要怎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