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惩罚花心前任的最佳方式》作者:寿头 文案: 男朋友出轨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全怪他妈没把他教育好。 子债母偿,情债情偿,天公地道。 《论惩罚花心前任的最佳方式》 ——别人甩我不要紧,我去找他老母亲, 妖娆缠人精年下与古板禁欲系年上的深情碰撞。 预计10月30号入V,入V当天三更,谢谢大家。 另有预收《后妈劝退攻略》id 5244049,接档本文。 食用说明: 1、年龄差 2、HE 3、任何未经许可的转载、改写,都将视为同意支付作者千字千元酬劳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籁,沈证影 ┃ 配角:江语明、周怀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子债母偿,情债情偿 立意:因为你,我迎难而上,爱是温柔地看见,是破茧而出,共同成长 第1章 Chapter 1 礼拜五上午八点,胡籁坐在H大后门星巴克角落的座位打哈欠,倦得像只漂亮又慵懒的布偶猫。 六点半起床七点一刻出门,牛肉芝士可颂和每日精选咖啡冒着的热气也无法驱散她的困意,只有店门被顾客推开时随风一起飘进来的桂花香气让她稍许清醒一些。 昆仑科技与H大心理系有合作项目,每周五九点在H大心院大楼培训,江语明是培训的意外收获。 冒冒失失走错教室的研究生,头发衣服面孔干干净净,借此要到了胡籁的微信。 下一次培训日又出现在教室外,江语明说:上回不是故意走错。 是不是故意有什么关系,人长得好看,借口理由随他,于是过去两个月,礼拜五成了胡籁约会的好日子。 然而此刻江语明坐在她对面,一脸为难又毅然决然。 胡籁觉得,愉快的日子约莫要到头了。 “那么早叫你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如果不介意,我就直说了。” 胡籁心说:知道不好意思还叫我那么早出来。我介意啊,介意你就不说了?还不是照样会说。虚伪。 “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英姿飒飒的大姐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心里住着一个小女生。” 江语明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从容镇定,但是不时往后靠的姿势还是出卖了的紧张。他怕胡籁一气之下把咖啡扣他头上,咖啡五分钟前刚拿到手,还是烫的。 胡籁看他一眼,心说: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主啊,女生什么小女生。恋母就找你妈去呀,还想找大姐姐,这年头谁不爱大姐姐。呸! 面上连眉毛也没挑一下,将一溜垂下的卷发掠到而后,没有说话。 早起和素颜没能使她漂亮的脸蛋失色半分,江语明的话也是。 光看外表,胡籁诚如江语明所说是个英姿飒飒的大姐姐,微卷长发,眼波生光,衬衣西裤,一旁的椅子上搁着她的风衣,不笑不语时,有种淡淡的疏离和冷漠,是时下流行的高冷美人。 “再加上你工作、我念书,身处环境不同,我们有很多观点不一样。” 胡籁“嗯”了一声,这一点她不否认,平时不和江语明争个一二三四五纯粹是看在他脸的份上。在胡籁的字典里,男人从来不是理想的聊天对象,小男人也是男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江语明的声音不自觉提高,透着一点倔强和委屈,“这段时间里,我没觉得你有多喜欢我多爱我。” 作为一名洁身自好,有所追求的花样美男,江语明交往几个女朋友。每次分手的时候,前任女友们都哭哭啼啼,死活不愿,再三挽留,可胡籁是怎么回事,不意外不生气不难过,一点没把他放在心上! 就算喜欢的是一只猫,猫要走了,人总要难过一下吧。 可是胡籁没有,不发一语。 寻常女生,都这个时候了,总该说几句软话吧。 胡籁也没有,只默默看着他。 江语明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再怎么不高兴,风度总要有的,他妈常说,男孩子要让让女孩子。 将心头烦躁的火气压下,江语明说:“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们培训项目就要结束了,我们分手吧。” 听到这句胡籁才问:“你觉得我该多喜欢你多爱你才对?” 她不懂呀。 又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夙世情缘,致命诱惑,下过药的恋爱,一见面就干柴烈火。他们在一起不过二个月,因为工作和读书的关系,一周至多见二次,平时多是微信聊天,能喜欢到什么程度?标准在哪里?难道是指他俩到现在还没开房? 二个月,早了点吧。 江语明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起码不是让我感觉可有可无。感觉上的事情,我没法解释。你过会儿要培训,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 胡籁应了一声,不阻不拦。 她想不通。 男人不都是可有可无嘛,最多锦上添花,难道还要当成生活必需品? 包包都不是必须品,别说是男人。 “嘁。” 江语明离开后,胡籁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靠在星巴克并不舒服的椅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牛肉芝士可颂。 “乌龟王八蛋,居然敢甩我,敲你妈敲你妈。我胡籁居然会被人甩,这tm是踩到屎了嘛。”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含恨啃完一只可颂,心中依旧忿忿,从来只有她甩人,头一回被人甩,一时不晓得要怎么反应才好。 亏了。 她就该狠狠泼对方一身咖啡才对! “乌龟王八蛋龟儿子!给老娘等着瞧。” 分手的男人不如蟑螂,胡籁没想要复合,没想过要挽回,心里头恶狠狠的要对方等着瞧。 从星巴克走出来,迎面一阵桂花香,胡籁猛吸了几口,吐出一口浊气。 抬头即是舒卷张弛的云朵,上海的秋天,短暂美好。 没必要让那乌龟王八蛋破坏自己的心情,男人嘛,要几个有几个,只有她胡籁不要的。 才收拾好心情,踩着落叶到培训的教室,胡籁无精打采地坐在左边角落里。老师说些啥,她一句没听进去。 奇了怪了。 想她亭亭玉立一美女,秀色可餐,香气扑鼻,可御姐可软妹,居然没有一次恋爱超过六个月。平均两月分一个,本来以为江语明能超过两个月,谁晓得这回居然是对方先提。 平时她已经表现得很淑女了好吧。 去tnnd熊。 课间休息时,周怀宜坐到她边上,捅捅懒洋洋的胡籁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周怀宜,同一项目的女同事,半个前辈,听胡籁骂过一次人之后,和她做了朋友。 胡籁的爸爸胡跃常说,工作之后能交到臭气相投,哦,不,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容易。 胡籁深以为然。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胡籁撑着头,歪着脑袋问。 “坏消息吧。” “我被江语明那小兔崽子甩了。人生第一次,被人甩!你说是不是我甩人太多的报应。” 会自嘲的人总不会太糟,周怀宜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 胡籁挑挑眉毛,“你的消息和这事有关?” 周怀宜点点头,干脆把手机点开,“你确定要看?” 胡籁笑了一下,拍开挡住屏幕的手。“难道还能拍到当众野战?真是野战我给他传到p站上去。” 一段几秒的视频,男女主角各一。 男主角是一早跟胡籁分手的江语明,女主角长着一张不怎么出众的大众脸,胜在清爽。 女才郎貌,勾肩搭背,轻声浅笑,笑容甜蜜。 随便谁看到都会觉得这两人是一对。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 分手倒也算了,tm还敢给她戴顶绿帽子,玩NTR。 江语明,你好,你太好了。 “怀宜,你以前说过我这张脸可以男女通吃?”胡籁点点手机屏幕,已有了个主意。 周怀宜一向知道胡籁脑筋转得快,没想到快到这份上。她轻咳一声,“你想挖墙脚?认得那小姑娘?” 胡籁对女主角有印象。 有一回江语明跟人打篮球,胡籁看着快要困死了,这小姑娘倒是兴奋地在那叫啊喊啊加油啊。 比江语明小一届,今年大四。毕业生不想着考研、找工作,倒是忙着找男朋友。 难道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生孩子? 差评。 “如果我去松松土,你说,小姑娘上钩的可能性有多少?” 念一声佛,周怀宜看看胡籁又看看照片里的女孩子,摇摇头:“这女的看起来笔直笔直,你……” “我怎么?” “你看起来半弯不直,半直不弯,没啥火花。不如你还是把江语明追回来,再甩了他。” “呸,被人捡走的破鞋,也值得我去追。做他的大头梦。”胡籁不屑,“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周怀宜收回手机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江语明没眼光,这人没你好看没你灵光。你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我恢复单身,你又有机会了,还不算好消息?” 呵呵。 “醒醒,我是有家室的人。”周怀宜亮出不知道炫耀过多少次的屏保,“看,我女朋友,我女儿。” “是是是,一家三口很幸福。有毒。” 一天培训结束,一口气堵在那没消,胡籁想想那对狗男女就搓火。 她想了好几种办法收拾江语明,没有一种能兼顾她的腔调和报仇。 报仇也是需要仪态的。 她干不出当众骂街泼妇的事。 为一个男人失态,不值得。 也不好随便找个江语明的同学当替代品,江语明一定会以为她心结难解想刺激他。 为一个男人失去原则,不值得。 心结是有的,不为人,只为了那口气。 好气啊! 真要去勾搭小姑娘,想想又勉强。 跟性别没关系。 江语明虽然渣,起码脸好。那小姑娘一看就没啥特色,脸是脸,鼻子是鼻子,无趣至极。说不定江语明喜欢她就是喜欢她能衬托他,还有看他的眼神冒着光。 男人嘛,投胎被分配到那活儿开始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报仇,要从对方最在乎的东西下手。 江语明最在乎什么? 晚上回到家里,胡籁上网搜索报复花心前任的方法,集思广益才能头脑风暴。 好巧不巧,湾湾同事发了个截图到小群里,内容劲爆,十分应景。 “噗主以前交往了一个超级喜欢的男朋友,才刚交往满一年就发现我被戴了绿帽,冷静下来后觉得要让他付出代价。我把手脚动到他亲妈身上,因为他只有妈妈一个,也最爱妈妈了……” 如果胡籁没记错,江语明父母离异,一直跟母亲生活,时常会提到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H大心理学院的老师,叫什么来的? 哦,沈证影。 胡籁眼前一亮。 很好。 第2章 Chapter 2 被甩第一晚睡得挺不错的,没有苦大仇深,没有以泪洗面,连梦都没一个。第二天醒过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胡籁不禁感叹:到底是新时代新气象的美女子,就是与众不同。 朝镜子里的自己嘟嘟嘴,倏然沉下脸,抬起下巴。 去你爹的御姐。 老娘可御可萌,一个顶俩。 这口气她还是咽不下去。 翻出昨天小群的聊天记录,那个子债母偿要怎么操作来着。 画男生妆,私下加微信,嘘寒问暖让老母亲找回年轻的感觉。 是要剪短发的意思? 胡籁摸一把自己柔软的卷发,不舍得。虽说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为了狼失去自己珍惜的东西没啥必要。 这一点再议,况且江语明母亲的微信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加不到。 江语明出身老师世家,他妈沈证影是H大心理学院老师,教本科和研究生,至于科目,江语明没说。他爸在另一所大学教的是组织行为学,听说和企业关系很好,一直去企业讲座,日进斗金。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父母全是心理系老师又早早离婚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子女能义无反顾学这门科学,在胡籁看来颇为神奇。 可能是母亲教育得好。 连儿子吹牛都教得一套一套的,明明是自己野插花,变成控诉她表里不如一。 很好,再不能更好了。 她倒是要看看那江语明的亲妈长啥样。 胡籁上网直奔H大心院网站,通常情况下网站会有一个板块叫师资队伍,在S栏找到了沈证影这个名字。 沈证影,副教授研究生导师后面是她的学校邮箱地址。 点进去个人主页一看。 我勒个去。 主页右侧两寸照片大小的空间里放着一张低像素模糊不清的人脸。人脸被全黑框眼镜遮住大半,看不清肤色,嘴唇紧紧抿着,不苟言笑,剩下的是头发和脖子,脖子以下是一截灰扑扑的衬衣。 这他妈也太土了吧。 胡籁迅速打开其他老师的个人主页,挨个看过去。 还好还好,每个人主页里的那张照片风格不同,各有各的土法,低像素模模糊糊是唯一统一的风格。平时和她接触最多的几位老师培训时看起来蛮正常的,该时髦时髦,该妖艳妖艳,在官网上一样八十年代破旧风。 下回见到跟昆仑科技对接的心院刘副主任得调侃几句,好歹是985、211学校,官网这么破落怎么行。 估计副主任会答她:老师不靠脸,靠本事吃饭。 光看主页,看不出沈证影有啥本事,个人简历、科研成果那几栏都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如果胡籁想了解更多,很简单,网上一搜论文就有,可她又不是要招江语明的妈进昆仑科技,写过啥论文和她有啥关系。 目前沈证影在教两门课: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团体心理咨询,前者一看就很无聊,后者得看教的人有多无聊。 胡籁本科学的心理学,所学科目和现在工作的内容交集不算很多,尽管她的工作叫心理评估分析。 本科学习偏基础,涉及到运用的也只是测量这块,现在的工作则更偏向咨询分析,量表固然有效,但对于熟悉这一体系的来说效用逐次减少。 要是单给她一个抑郁量表测抑郁程度,她当然可以做到想让结果抑郁就抑郁,想不抑郁就不抑郁。因此如果需要更精细化的操作,更准确的评估结果,就需要人来操作。 在公司时间久了,有时胡籁会觉得早晚所有的职位会由人工智能来代替。在英剧《真实的人类》里,人工智能已经实现了心理咨询的工作。 手机忽然响了。 “滴滴滴滴”,一连串信息疯狂挤了进来。 胡籁回过神,看到屏幕上接二连三的来来来来,十分头痛。 胡跃:来来来来,起来没有? 胡跃:来来来来,醒了吗? 胡跃:来来来来,午饭回来吃吗? 胡跃:来来来来,这礼拜回家吗? 所有消息统统来自于一个人,她亲爱的老爹:胡跃先生。 至于来来,是胡籁的小名。 胡跃先生三十有后,对胡籁这个女儿十分爱宠,一门心思想给她取个好名字。那阵子不晓得抽什么风,跟兰这个字杠上了,想叫蕙质兰心的兰或是纪晓岚的岚。但是胡跃先生作为一个老上海,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浓浓的上海腔。上海话里兰的发音与来相同,登记户口的时候在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下,胡兰就变成了胡籁。 为此胡籁的亲妈王方圆女士差点跟胡跃先生干架。 胡兰虽然不好听,总比女儿叫胡籁胡来好吧,哪里有小姑娘会叫胡来的。 胡跃先生将错就错,越叫越顺口,给女儿取个小名就叫来来,胡来来,胡来来。 所谓名字是父母对子女最大的期盼和祝福,胡籁在父母的娇惯之下,也渐渐长成名字的样子。因此,她格外受不了被江语明连骗带甩。 对于这名字,经历过被人笑被人取外号之后,胡籁也渐渐习惯了。 亏得没叫胡兰,到时候要么是刘//胡//兰,要么是胡兰成,哪个都不好。前者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架不住英年早逝;后者生前不算体面,死后不见得光彩,风评十分之差。 怎么都是胡来来要更好更自由一些。 胡籁满心都是怎么接近江语明的妈,怎么搞定她妈,看一眼胡跃的信息,皱起眉头,回了一句:“这礼拜不回家了,有事情要做。” 到底没跟她爸说,你敢不敢信,你女儿被人甩了!!! 她爸激动起来,估计会找人把江语明打一顿,再给胡籁介绍十七八个对象。 胡跃:有什么大事比回家见你亲爱的爸爸和亲爱的妈妈更重要?! 一把年纪那么肉麻,胡籁翻了个白眼,“小事,但比较急。跟我妈发嗲去,快去吧,乖。” 胡跃回她一个哭泣的表情,附加两千块转账,备注:再忙也要吃点好的。 胡籁欣然接受,回道:“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个宝。” 胡跃:嗯,给钱就是爸爸好。 胡籁:否则肯定是妈妈好呀,你敢说你老婆不好。 胡跃:瑟瑟发抖.gif 下礼拜回来吃大闸蟹。 和亲爸爸斗一会儿嘴,点了个万岛日料的外卖,胡籁开始在微信好友里翻花样。她记得有心院的女生跟她套近乎问昆仑科技内招的事,那女生落落大方,两人就加了微信。 万一呢。 吃个外卖的功夫,女生的回复来了。她自己没有沈证影的课,问了一圈室友,把课表拿来了,今晚上就有中小学生心理教育的课。 女生把课表和教室发她,也没问她为什么要蹭课,很好心地劝她说:“沈老师的课满催眠的。” 她是去听课的嘛,她是去打样评估看人的。 穿什么衣服去好呢,总不能真把头发剪了。 周怀宜跟胡籁科普过,性取向女,不代表女同也跟异性恋一样,两个人一定有个男女之分。所谓攻受,只是行为上的主动被动,分得太清楚,玩二元对立没意思。那即是说,没必要刻意打扮得跟男人一样。 思前想后,胡籁打算把自己打扮得学生气些,披散的头发扎起来,穿T恤、运动裤和运动鞋,背个环保帆布袋,只擦一点唇膏,果冻色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一身打扮之后,收敛了眼角眉梢的尖锐,人倒是显得柔和许多,也较实际年龄要小许多。 做好万全准备,又问明白江语明的专业不用上沈证影的课,胡籁这才放心去H大开始她的报仇之旅。 一进教室,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落座,见胡籁站门口东张西望,都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等胡籁找个便于观察的角落位置坐下来,就有个短发女生笑眯眯过来搭讪。 “同学你好,等下要上的是中小学生心理教育,你没找错教室吧。” “老师是沈证影?” “对,是沈老师的课。” 胡籁从环保袋里掏出笔盒和笔记本,摆摆好,“那就没找错。” “同学不会也是沈老师的粉丝吧。”短发女生笑意更深,好像在说:哟,终于找到个口味相近,志同道合的。 胡籁摇摇头,“我是路人,就是路过。你是沈老师的粉丝?” 粉丝一般会比较了解她喜欢的老师哦。 “对呀,我是她黑粉。”短发女生很干脆地回答,周围零零星星响起些笑声。 “……” “真的,你不觉得沈老师有种很特殊的气质吗?” “什么气质?” 没等短发女生回答,边上有人把她叫了回去:“王包包,快回来坐好,要上课了。” 王包包回头应了一声,迅速对胡籁说:“我微信号是wangbaobao,拼音,加我加我,我们微信聊。”说完急冲冲地坐回座位。 胡籁心说:同学,我严重怀疑你在骗我加你微信。不过,王包包,胡来来,看在名字那么搭的份上,加就加了。 刚发送完添加邀请,就见有人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 藏青色麻质衬衫,黑色麻质长裤,长发扎在脑后,招牌似的大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进来之后略看了看教室里的学生,就在讲台后一坐,插好U盘打开PPT,直接讲课。 声音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起伏,跟她的PPT一样。 江语明心目中的御姐是这样的?教导主任禁欲款,她修炼千年也达不到这高度呀。 胡籁头皮一炸,心说乖乖,这特么不是坑爹嘛,儿子轻佻妈严肃,整一个铜墙铁壁高难度啊。 第3章 Chapter 3 要么,算了吧。 别扭和嫌弃的感觉已经超出了好胜和报仇心。 报复从来都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兼顾方便的,要是把自己搭上,费时费力费心不说还要倒一倒胃口,岂不是有违初衷。 胡籁坐在第四排的角落,就那么点距离,以她的标准视力也没法透过大眼镜看清沈老师那张脸的高清真容。每次都觉得要看清了要看清了,总还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听了十五分钟什么叫心理健康,起码打了十个哈欠。 什么适应良好、无心理困扰、有较强的复原能力,按照那些标准,胡籁觉得自己妥妥心理有病,得治。 再看周围其他学生,各个撑着头,软趴趴,全靠精气神和顽强的革命意志听下去。照本宣科念PPT的课还有那么多人来听,一定是老师心机,给平时分很大的权重。 只有那个神奇的王包包,坐姿端正,无视胡籁发的微信,一心一意听课,不是马屁精就是病得不起。 数不清多少个哈欠之后,一看手机,才过了二十分钟。什么叫度日如年,这就是了。 胡籁挪挪屁股,环顾四周,要不,溜了吧。大好周末干啥不行,非要来这受罪,知道的晓得她是要报仇,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她对江语明爱得有多深沉。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她要跑路,胡籁收拾完东西刚一抬头,正准备走人,就见讲台处射来一道幽幽的目光。 沈老师一边扫视学生,嘴里继续说着:小学生的适应良好指的是人际关系适应、学习适应、生活自理,中学生的适应良好指的是人际适应、学习适应、青春期适应,一点没打咯楞。 胡籁觉得对方把自己给锁定了,要是她敢走,那老师必要叫住她问东问西。从读书开始她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这会儿暴露身份,影响她的大计,万一传到江语明耳朵里,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她不放手就太丢脸了。 于是她重新把笔盒和本子拿出来,摆放好了,沈老师也收回了视线。 胡籁暗骂好几声鸡贼,趴在桌上刷了刷微博。讲台那刻板无奇的声调依旧没有起伏,没多一会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挺好睡,直到有人在边上叫她:“天亮了,起床了。” 胡籁咂咂嘴,不满地说:“骗鬼啊,鸡还没叫呢。天亮什么天亮。妈,让我睡觉,别吵。” “……起床上学了,上课要迟到啦。” “上毛课啊,我都毕业好几年了,礼拜六休息呢。别吵,让我再眯一会儿。” “最多五分钟哦,校工要锁门了。” 五分钟之后,胡籁感觉到有人推她,她一让再让,不情不愿地讨价还价,“鸡还没叫呢。” 短暂的静默之后。 “啊喔~~啊喔~~啊喔~~”叫声刺耳。 胡籁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妈,你哪来的尖叫……” 鸡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前排座位上坐着个大镜框女人,跟疯魔女版柯南似的,见她醒过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抿了抿嘴唇说:“嗯,这下鸡叫了。”说完,起身往讲台走去。 卧槽卧槽卧槽。 太尴尬了,胡籁想死,有个地洞给她钻一钻也好,再不行让她跳窗也行。 教室里除了自己和大镜框女人沈证影老师,其余人走得一个不剩,再看时间,近九点,催眠课应该早就结束了。 这他妈也太好睡了吧。睡得她毫无防备之心,连妈都叫出来了。 不科学啊。 胡籁严重怀疑眼前的女人给自己下了降头。 “到我课上治疗失眠来了?”把教室后排的灯关了,沈证影撑着讲台,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轻轻巧巧地说,“醒了赶紧收拾东西,不要耽误校工下班。” 擦。 感觉到自己面孔火辣辣地发烫,胡籁速度把东西塞进环保袋,顺手摸了一把嘴角。 擦擦擦,居然还流口水,丢脸丢到苏州河啊! 沈证影看在眼里,调侃一句:“睡得还挺香。” 自己的课心里有数,要不是平时上课占总分的50%,基本没人来听,她上这课上得也无趣。可是自从当年分给她这门课后,就默认她一直得上下去。 中小学心理健康能上出什么花来?其他老师上来上去差不多,最多比她多点小组讨论。按照她的想法,老师念念板书,学生写写小论文,出勤率有了,学分拿了,除了喉咙痛,皆大欢喜呀。 欢喜倒也是欢喜,反正每年评选,她没落到最不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行列。嫌弃也是真嫌弃,学生之间流传着她的外号:催眠师,专治失眠和不服。 外号不影响评职称拿奖金,沈证影不在乎,就当是H大校园传说好了。 这门课枯燥无味,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旁听,来旁听的多是她儿子江语明的爱慕者,请她递个情书,走走伯母路线什么的。她来者不拒,全兜给他儿子,让他自己处理。要是问答复,问消息,不好意思,沈老师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一进教室,就觉得气氛与平时不同。沉寂的空间里涌动着暗流,还有一丝丝轻甜的香水味。 等看到坐在第四排角落的陌生漂亮面孔,沈证影眼前一亮,真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一整节课,不时有人探头往她那看。漂亮面孔没注意别人,先时一个劲盯着自己看,看着看着还想早退,她当然不好让她就那么走了。这人还挺接绫子,很快变成了睡美人。托她的福,本节课睡着率创下历史新低。 本来以为下课之后她会醒,结果好几个学生从她身边走过,打量她好几眼,笑声窃窃也没能吵醒她。 在中小学心理健康这门课上,沈证影见过无数张睡脸,比她好看的不是没有,比她睡得香的还真找不出来。 原想着等人自然醒,等等等等,等到人都走了还不醒。一醒给她一个大惊吓,以为是本科学生,没想到已经是社会人士。总不会是她儿子的爱慕者吧。 社会人士跑她课上干嘛来了? 督导?检查? 难不成真来听课? 跟着沈证影走出教室,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桂花味空气,胡籁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深呼吸的同时,发现沈证影也在那深呼吸,看来是同一款桂花味爱好者。借着路灯,半个手臂的距离,她终于能看清楚一点点大框镜后的真容。 通常儿子像妈,儿子长得怪好看的,那做妈的应该难看不到哪里去。而且儿子的卖相还要从做爹的基因那打点折扣,理论上来说,沈证影应该比江语明好看。但是那身土里土气,老渣渣的打扮…… 算了。 胡籁心说,算了。 “你老看我做什么?”小姑娘眼神直白大胆,想留意不到都难。明明两人身高相若,偏要歪着脑袋看她。大眼睛一闪一闪,睫毛随之扇动,怪俏皮的。“睡落枕了?” 枕都没枕,落个屁枕。 胡籁忽略这句,又看她一眼,说:“看你当然是因为好奇。” “哦。”沈证影点点头,没了下文。她的声音跟她人一样,疏疏淡淡的。 跟着走了几步,胡籁忍不住了:“你就不好奇我好奇什么?” “看我当然是好奇我,还能有别的什么?” 胡籁一口血鲠在喉咙口。幸好江语明这方面不像他妈,全方位把天聊死,把人堵死。 “你是小学老师?”毕业几年的社会人士,年轻,非要来听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对她好奇,除了小学老师,沈证影想不到别的可能。 “我哪里像小学老师啦?你见过那么,那么光彩照人,温和可亲的小学老师嘛!” 在胡籁的概念里,小学老师要么跟她表姐一样,训学生跟训狗似的,日常收家长红包好处,成天家长群里布置作业,凶巴巴的女人。再不就是仗着性别优势,读不进书还能降分录取的男性免费师范生,教学生不见得有一手,猥亵儿童的可能性倒是很大,时常出现在她微博首页的社会新闻里。 沈证影看看她,默然片刻,“也是,没见过不操心学生,随时随地可以睡着的小学老师。” “睡着又不怪我。”胡籁踢踢路边的草丛。 沈证影点点头,“也对,天没亮,鸡没叫嘛。” 擦,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好好做朋友了。 被土气劝退的报复心又熊熊燃烧起来。 既然说到鸡,胡籁问:“沈老师,你还随身带尖叫鸡?因为平时睡着的人太多,能随时把他们叫醒么?” 天地良心,她问这话纯属好奇,一点儿没有要给沈证影添堵的意思。 沈证影被她噎了一下,觉得自己脑抽,就不该那么好心让人继续睡下去,直接让学生推醒她好了,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嘛。本来觉得这小姑娘挺养眼的,睡着的时候乖乖巧巧,谁晓得眼睛还没睁呢就开始作怪。真不知道她妈怎么受得了。 “沈老师沈老师。”胡籁原地蹦三蹦,就差没扯她袖子了。 沈老师心里翻个白眼,离开她远些后,摸出手机找出录音公放。 “啊喔,啊喔……” 抑扬顿挫,提神醒脑。 绝了,江语明他妈骨骼清奇。 “沈老师,这声音做闹铃不错,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叫不醒我了。你发我吧。我们加个微信好了,你扫我我扫你?”胡籁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晃了一晃,“你扫我吧。” 沈证影想也没想便拒绝,“网上都有,你去网上找吧。上班挺累的,周末就好好休息。” 潜台词是别来蹭课了,蹭来蹭去还不是睡觉。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没事没事,今天是意外,下回保证不睡着。” 沈证影不是很理解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也不是很想理解,小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家在H大边上的小区里,小姑娘一路跟着她走,没点要离开的样子,难不成还想一路跟着她回家。快走到H大后门了,沈证影停下脚步问,“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等你加个微信啊。别看我今天睡着了,其实我是好学上进的好学生。有许多专业问题嘛,想请教你一下。” 沈证影一个字都不信,但是路灯底下,小姑娘期期艾艾找理由的样子有点可爱。看在她脸好的份上,沈证影很有耐心地告诉她:“我不加学生微信。有问题可以发邮件给我,邮箱地址学校主页就有。” 费半天功夫没加成微信,胡籁一万个不高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好的吧,那我就发你邮箱好了。” 第4章 Chapter 4 坐回车里,系上安全带,胡籁觉出丝丝不对味。 沈证影是在逗她玩吧。 跟她在别人家逗猫一样,拿棒子撩一撩,猫来抓,又换地方撩一撩,就是不给猫抓住。 只是她这个人跟猫一样,发急了是会挠人的。 比如现在此时,她想挠江语明一脸血。 他怎么敢甩她。 怎么敢说她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怎么敢因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甩她。 她不比那个小姑娘美丽得体大方聪明吗? 敢不敢找个比她强一百倍的来劈腿? 昨天周怀宜说江语明有部分讲得没有错,她不爱他,也不见得有喜欢他。 胡籁马上反驳:“两个月能爱到哪里去,又不是林黛玉看到贾宝玉,即便是,只有还眼泪的份。” 周怀宜看着她,“爱一个人,并不以时间长短来论。” 胡籁不高兴,“你的意思是我被人甩了是我的错?” 周怀宜投降,“我的意思是早晚要分手的,早点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候胡籁倒不觉得周怀宜在咒她,在谈几个月就分手这件事情上,她已是专家。她也不觉得周怀宜说错,只看自己只有生气没有眼泪,便知情深情浅终究有限。 不过,儿子骗她把她甩了,做妈的拒绝加她微信,这个梁子是越结越结大了。 下车把江语明送的车内饰丢进最近的垃圾桶,胡籁觉得自己的车正常了,顺手打开手机看一眼消息。 新加联系人王包包发了好多条信息给她。 看时间应该是课间,信息无一例外是叫她醒一醒。 这孩子是不是傻,上课肯定会把手机调至无声状态,怎么可能听见她的消息。 包包我要包包:不是我不叫你啊,沈老师说看你睡得那么香,让你多睡一会儿。 沈老师那么体贴的? 包包我要包包:你居然睡了两节课,你是睡神转世吧。 包包我要包包:我终于相信你不是沈老师的粉丝了,她最讨厌学生在她的课上睡着。 包包我要包包:下课铃都没吵醒你,猛士,May 菩萨 Bless U. 猛士摸摸脸,嘻笑出声。讨厌又如何,她不靠沈老师的分数,不受学校管辖,她就是个当代蹭课土匪,来无影去无踪,沈老师能奈她如何。 想一想回一条消息:睡醒又是一条咸鱼。沈老师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挺和气的。 对面像是长在手机里,回复立刻就来。 包包我要包包:我是黑粉嘛。她没叫你写入睡心得?没叫你写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梦?没叫你写梦的机制? 想到沈老师那些调侃,胡籁一点儿不觉得奇怪,是那人会干的事情。她现已经不觉得沈证影土了,觉得她又土又鬼畜。 不过胡籁很有些得意的告诉王包包:一样没有。沈老师好心等她睡醒,还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多给她五分钟睡眠时间。 王包包发来一个炸裂的表情。 包包我要包包:不能够啊,难道沈老师也是颜控。 这是在间接说她好看呀,看来小姑娘也不算很瞎。 包包我要包包:我一直以为好看的人不会很在意别人的卖相。 作为一个好看的人,胡籁很负责任地告诉她,不会很在意,但是会在意。 不过胡籁很好奇,沈证影戴着那么大的眼镜,遮掉大半张脸,还土土的看过去就觉得眼晕,小姑娘确定能看清楚她长啥样。 包包我要包包:并不能,但是!她有个儿子,卖相不俗,儿子像妈,她肯定好看啊。就是那眼镜太鬼畜,我都怀疑是柯南同款,自带反光效果。 二人同时看着手机笑了一会儿,约好了下回上课再聊,胡籁这才专心开车回家。 不管下次课去不去听,功课先要做足。 如何接近/追求/勾引/诱惑离异有子年长女性,全国知名服务提供商白鸟会所可能会拥有答案,听说风头过后重新在新址营业。可胡籁不认识相关专业人士,翻一圈通讯录,倒是有几个爱玩的可以咨询一下,但是和人家没熟到那份上,贸然去问未必会有理想答案。 胡籁颇为犯难。 长到二十五岁,她从来没追求过别人,男人女人都没有。 她的恋爱模式十分简单:被人看上,对方表白,她看对方不顺眼,立刻拒绝,一点转圜的余地也不会给。看对方顺眼,如果一起玩得开心,就相处看看,基本在二个月之内分手,最长一个不过半年。 分手的原因说来很可笑: 第一个分手是因为一起看《盗梦空间》,对方总说电影有多烧脑,非要解释给她听。 电影院里讲话已经很没公德心了,还硬要给她解释。 烧个毛线脑,烧脑,只有麻雀那脑容量才动不动烧脑。 电影院没看完,这段关系就已经结束了。结束的过程比较戏剧化。她再三让男孩子闭嘴,男孩子不听,前排有小姑娘抗议,男孩子居然还骂对方脏话。 胡籁听不下去,二话没说先浇了一杯可乐在男孩子头上,又扣了一桶爆米花。她也怕人反应过来报复她,干完壮举后立刻跑了,走到门口竟听到几声鼓掌。 事后跟朋友说起来,被人劝说以后别那么冲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想想那男孩子在朋友圈里骂了她足有一个月,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胡籁就决定以后分手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第二个分手也很滑稽,两人约会去看画展,对方明明什么都不懂,东拉西扯要给她科普。她不想跟别的小姑娘一样,傻笑应和,拉下脸反驳了好几句,于是对方也不开心啦。虽说事后有道歉,隐隐怪她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啊,不光不给面子,里子她也不想给。 第三个是个年长男性,擅长拉门,风度翩翩,没过多久胡籁就发现对方的风度值全点在拉门这个技能上了。据说是个军迷,日常爱吹打仗,在他眼里,我国军队就该称霸世界,进军宇宙,而且还是个恐同。 分手,分手,全都分手。 总结来说,她不想装傻也不想听人吹牛逼。 谈恋爱是为了有人一起玩,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听傻逼高谈阔论政治社会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要了解她不会自己看书自己学习啊。 后来还是周怀宜问她:“你一不跟人身体接触,二不跟人精神交往,连聊天都不情不愿,平时恋爱都做点什么?” “看电影逛展览吃饭,偶尔逛街。后来我发现跟男人一起去看电影逛展览还不如我自己去,后来约会就只吃饭了。” “那旅行呢?” “跟男人旅行,他们会默认你要跟他们上床,我没兴趣。再说了,旅行也就吃吃喝喝住住酒店,没意思。” 周怀宜差点笑破肚皮,也就是那次加班后夜话,两人友谊的小舢板水涨船高。 当时胡籁有点不开心,“笑什么笑,我不叫人给我买东西,吃饭也不爱占人便宜,基本一人一次。那么好的恋爱对象去哪里找。” 后来消停了很久,培训遇上小鲜肉,比她年纪小,研究生,还在读书,她想着应该没那么油腻吧,结果先甩她不说还给她戴个绿帽子。 想想就搓火。 那一整个礼拜,稍有空闲,胡籁就在网络上钻研PUA泡良大法、追求直人大法。每次看到没耐心想放弃,都会被江语明给她的一点绿激起斗志。 礼拜六晚那节课,胡籁依旧去了。 她在父母家吃好晚饭,匆匆出门,上课前为了提神醒脑,特地喝了一杯加浓度的清咖,连薄荷膏、清凉鼻舒一并备好。 这回王包包给她留了座位,坐在讲台前第一排,抬头就能看见沈证影。 一到点,沈证影慢悠悠地出现。 一样的藏青色长款衬衫和麻裤子,皱巴巴的,扎起来的辫子松松散散,好几搓小头发散在外头,乱糟糟的。 一样插优盘念PPT,一样毫无上下起伏的音调。 一样看不真切的脸,只觉在框镜下,是张相当斯文秀气的面容。最清楚的要数她的下巴,不是胡籁最害怕的那种搁人肩膀上一个不巧能把人割喉那种尖利下巴。 圆润、光滑,皮肤还挺细腻的。 胡籁……胡籁看着她的下巴睡了过去。 这次她多坚持了五分钟。 沈证影眼看着她前一秒瞪着自己的脖子,后一秒眼睛渐渐失焦又睡着了,差点跟其他同学一样笑出来。 不过她还是在手机上偷偷记下胡籁睡着的时间。 到下课人走光之后,沈证影不用问了,主动祭出法宝尖叫鸡的呐喊把人叫醒。 胡籁揉揉眼神,发现自己再次昏睡的悲剧实际,脱口而出,“我靠,王包包你个小人,不叫我。” 回答她的是沈证影凉凉的声音。 “天没亮,鸡没叫,王包包怎么叫得醒你。” 胡籁倏然脸红。一个礼拜过去了,怎么还记得这话。 “醒了就快收东西吧,别误了人家校工下班。” 胡籁三两下理完东西,沈证影检查窗户是否关脱后才关了教室里最后亮着灯。 “走吧。”她说。 不过是两个字,胡籁却听出些韵味来,和讲课时的刻板语调全然不同。 “你现在说话很正常啊。为什么课上跟机械合成音念书一样,太催眠了好伐。” 沈证影看她一眼,“催眠你还来,真是来治疗失眠的?” “不是,不好意思,是我没忍住。”胡籁的脸皮没厚到那份上,自顾自解释说,“平时开大会我也不会睡着啊。课前还喝了咖啡呢。” 碰到赤佬了。 沈证影弯弯嘴角,“醒了就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今天她故意走一条和上礼拜不一样的路,胡籁没在意,跟在一旁,脑洞大开的问她,“沈老师,你该不会是CV吧。” 沈证影脚下一顿,CV她知道,声优嘛,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理解成简历。她这催眠音还能做CV啦。 “怕人听出你做老师的配过亲热戏不大好,所以干脆换种语调说话。” 很久没见过那么奇葩的学生了,沈证影有点无语。 “同学,你跟着我做什么。你的问题我帮不了你。” “不不不,沈老师,我的问题你可以帮我的。”胡籁摇摇手机,“加个微信嘛。沈老师,好不好,就加个微信呀,加了不亏。” 她一晃,手机一亮,屏幕上显示王包包发她的几条信息。 包包我要包包:你怎么又睡着了。 包包我要包包:天呐,沈老师在笑。 包包我要包包:姐妹,我努力了,沈老师让我别叫你。 包包我要包包:姐妹,刚看到沈老师镜片一闪,柯南的既视感。我觉得……你要糟糕。 第5章 Chapter 5 王包包是要成绩要学分的学生,当然会觉得老师雷霆一怒简直要糟,可胡籁有学分也没处花,最糟糕的一刻莫过于课上睡着两次,上一次流了口水叫了妈。 还能有多糟糕? 沈老师总不会剁下她的美人头。 “沈老师——”胡籁叫她,笑容里闪着渴求。 沈老师很疑惑,自从她把平时分比例提高到总分的百分之五十,期末以学期论文作为考试之后,通常缠着她要加微信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做推广的,到处举着牌子让人扫一扫,扫一扫,多扫一个多提成;一种是做微商的,卖面膜卖减肥产品卖五花八门东西的那种。 显然面前这小姑娘不像是做推广的,这样费尽力气加个微信不划算,而且小姑娘也不像是缺钱的人。 手机不是最新款,但手表价值不菲,光那个环保袋都是牌子货,三宅一生,前阵子孙舒雪刚给她科普过。 孙舒雪是沈证影的同校老师,比沈证影大一岁,不知沈证影哪里触动她的大姐头情怀,在学校里对沈证影颇为照顾,时常安利她一些名牌,让她改改穿着打扮好顺利迎来第二第三第四甚至第五春。 同时也关照她,微商东西不要买。生怕她不晓得什么是微商,跟她解释说,微商就是死活要问你加微信,加完朋友圈里全是我今天贴了面膜好漂亮明天吃了代餐瘦三斤的那些。 面前的小姑娘如今在死活要问她加微信阶段。 沈证影想了一想,直接说:“我不看别人的朋友圈,也不买东西。” 胡籁没反应过来,不看朋友圈不要紧她看啊,买东西跟她有什么关系,买什么,她又不卖东西! 等想明白对方把自己当微商,脸刷的一下拉下来,阴恻恻地看向沈证影,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沈老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老师压根不晓得你哪位好嘛。 “唔,同学,上次我已经说了,不加学生微信。” 胡籁还要争取,忽然听人远远叫了一声妈,头皮顿时一炸。 沈证影对儿子的声音很敏感,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依稀可见两个人影。“是我儿子江语明,你知道他?” “不知道。你儿子来了我就先走了,我社恐不爱见生人。沈老师,下周见。”胡籁听到声音就想跑,再不跑面对面那可叫一个尴尬,跟那帖子一样被抓//奸倒也算了,现在不行,影响大计。 沈证影正想跟她说,下周没事别来听了,在家睡觉不好嘛,非要到她课上来睡觉算什么呀,每次还睡得那么香。要是给巡视的看见少不得有麻烦。一字没说,就见那小姑娘飞快地遁入黑暗,她只好在后头喊一声:“注意安全。” 小姑娘冲她挥挥手。 沈证影摇摇头,笑了一下。 和江语明一起过来的是个女同学,斯文秀气,小家碧玉,见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叫了声:“沈老师晚上好。” 沈证影嗯一声,“晚上好。”听起来跟她上课一个语气,严肃又刻板。 女同学看了江语明一眼,江语明笑说:“没事,我妈见学生都这样。妈,这是我女朋友俞子璇,今天大四。” 沈证影点点头,和儿子在一起学校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有啥风吹草动都能传到她这里,忧的是风吹草动太多她一点不想知道。 就说女朋友吧,前一个名字还没记清楚呢,后一个又来了,真佩服她儿子能把一个个名字全记住。而且,这些学生里,好些个名字里带璇、萱的言情风。 不晓得刚才那小姑娘叫什么,要是也叫某璇某萱某诗就太不衬她了。 儿子太受欢迎,做妈的也有困扰,一方面觉得臭小子长大了,一方面又怕他欺负人。 只能时常教育他:不要欺骗女孩子感情,合则聚,不合则散;不要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人,要照顾女同学发生关系要戴套,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 “妈,你刚跟谁讲话,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江语明看到他妈的同时也看到了跟她妈说话的人,他视力不是很好,天又黑,看不大清,只晓得是个女的。 “一个……学生。”沈证影犹豫了一下,应该算是学生吧。 “学生?”江语明纳闷,他妈很少和学生打成一片。 “调皮捣蛋那种。” 江语明悟了,“跟你捣蛋,你就关她,让她补考重修,让她哭着叫你爸爸。” “又胡说。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沈证影看看俞子璇,问儿子,“明明,我平时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江语明飞快地说:“记住了,不要欺负女同学嘛,现在女同学那么厉害,你儿子只有被欺负的份。你还是快回去吧。妈,晚安,妈,好梦,妈,拜拜。” “沈老师再见。” “再见。” 沈证影那边母贤子孝,胡籁勉强算仓皇逃跑,与沈老师的第二次交手以失败告终。 今天也是没能要到微信的一天。 唯一斩获是见到了江语明的新女朋友,和视频里差不多,小小巧巧一女的,乖乖女造型,无甚特色。 更不幸的是,回到家躺倒在床,课前喝的那杯加了浓度的清咖开始起作用了。 胡籁一夜翻来覆去,没能睡好。 想不通喜欢过自己的人怎么会去喜欢那种跟她完全不同类型的小姑娘。 想不通沈证影为什么不肯给她微信。 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到了沈证影的课上毫无戒心,就那么睡着了。 一千一万个想不通。 凌晨三点,她一跃而起,赌咒发誓: “再去上催眠恶魔的课,我他妈就是头猪!” 工作日,胡籁跟周怀宜吐槽二次蹭课经历,周怀宜笑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又听说那誓言,周怀宜说:“能这么睡着,你可不就是猪嘛。过会儿进游戏,让GM把你变成猪,提早体验猪猡生活。” 说完就被胡籁猛踩一脚。 人类一发誓,上帝就发笑。 幸好上帝从来不把即兴的赌咒发誓记在账上,否则怕是地上遍地猪狗,天上处处惊雷。 胡籁还是坚持了一个礼拜的。 之后那个星期的周末,因为项目需要,一组人到公司加班,连礼拜五的培训都没参加。 周六晚上的课,沈证影进教室后下意识环视一圈,跟三周前一样的配置,全是在册学生,那个古古怪怪的漂亮小姑娘没来。 终于想通了家里的床比学校的桌子要舒服? 沈证影坐下来,打开PPT,继续日复一日的枯燥课程。 如同沪上其他高校一样,市区里的本部已经无法满足日益扩张的学生大队。H大本科新生前三年在新建的校区学习,大四学生和研究生则安排在本部上课。这就意味着老师需要两边跑动教课。 礼拜三下午最后两节是本科生的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作为H大教育专业的必修科目,三个班级在大阶梯教室一起上课。 步入喧杂的教室,沈证影觉得不对劲。作为一名资深教师,深知不同班级的氛围和场域不同,但是每次踏进教室面对同一批学生,每堂课的感觉大致相同。 很明显,今天气氛有点微妙。 角落里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有学生趁她不注意向后门角落投以关注。 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小动作一览无余,没有什么老师不注意,只看老师想不想注意。 沈证影以为有人听课或是巡查小组来访,等看清楚了那角落的西洋镜,不觉一怔。 那家伙,又来了啊。 现在可是上班时间,难道失业了? 这一次胡籁没睡着。 催眠狂魔终于有了音调起伏,不仅如此,催眠狂魔有违常理,时常在教室里走动。 每次胡籁打瞌睡到快失去意识了,沈证影总会走到她附近。 老土的黑色平底布鞋一出现,胡籁一个激灵,醒了。再不醒,她就要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去了。 这年头谁还穿布鞋啊。 课间休息的时候,沈证影倒是坐下了。 冷脸打发了几个搭讪的人,胡籁听到其他学生在说,沈老师上课,万年坐着念PPT,打雷下冰雹纹丝不动。今天是微信步数不够,上课凑步数来了嘛。不仅走动,满场走动,搞得偷摸玩手机的学生都小心翼翼。 胡籁不免自我良好地想,沈老师此举应该是为了自己。 否则找不出其他理由了呀。 也就是阶梯教室大,讲台离胡籁坐的地方远,胡籁才没看见沈证影一连瞪她好几眼。 学生一多,龙蛇混杂,虽说H大分数线高,但分高只代表高考成绩好。高考成绩和一个人的品德并不挂钩。 教室有两个男生,分别在不同班级,一人在图书馆里手//淫,一人偷拍女生裙底。有学生上报,因为众所周知的理由,事情没闹大,学校没处理,但是老师之间很清楚。 那两个男生坐得离小姑娘很近,一人是本来就坐那,还有一个是刻意坐近的。沈证影知道小姑娘有听自己上课就要睡着的毛病,怕她真睡过去吃亏,只好多走几步。 上课走动,比逛街还累,她穿得是平底布鞋,鞋底很薄,走路更吃力。 不走又不行。 好不容易逛完两节课,沈证影对学生说一句:“有问题发我邮件。”立刻就走了。 她一走,胡籁连忙跟在后头,“沈老师——” 平白多了千把步数,沈老师很累,不想说话,并朝小姑娘丢了一个白眼。 大框镜都遮不住的白眼。 第6章 Chapter 6 胡籁一向以为自己是那种谁给她白眼必还以双倍白眼的个性,没想到会有挨了白眼笑出来,让对方再给她一个白眼的时候。 “沈老师,白眼可爱,要不再来一个?” 再来你的头。 沈老师只想脱下平底布鞋砸到嬉笑的小姑娘头上。 翻白眼是为了表达情绪,不是为了逗你玩好不好。 她翻白眼了吗??? 必须没有。 小姑娘穿着经典款机车皮衣,里头一件黑衣V领T恤,细巧的玫瑰金项链,露出好看的颈脖与锁骨,牛仔裤、运动鞋一如之前。这回不拎环保袋了,背一只黑色单肩尼龙包,行止利落,干干脆脆,还挺帅气的。 沈证影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许多。 算了,谁让自己是敬业爱岗好园丁,不忍心看到鲜花被牛粪溅到。 “沈老师,学校里还有安排么?没安排的话,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晚高峰了,地铁里人多挤来挤去的,我送你回去吧。”只要沈证影上了她的车,开到一半她就说自己饿了,然后押着沈证影一道去吃饭。 吃人嘴软,总不好意思不给加微信了吧,就算不想占她便宜非要AA也得加个微信方便转账呢。 要是非用支付宝不可,她就说自己没有支付宝。 现金?她不收现金。 算盘打得好,可惜沈证影不配合。 “告诉你我来这个校区上课的人,没告诉你学校有班车吗?”沈证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也没那种被人邀请搭顺风车该有的客气,“不必麻烦,我坐班车。” 这年头的年轻人一般都脸皮薄,几次示好,碰了软钉子,换成他儿子说不得就要恼羞成怒了,沈证影就等着她知难而退。 谁知胡籁自自然然地说:“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回去,顺路。” 她想得很明白。 她又不是真来追求人做她女朋友的,她的身份是坏人。 喜欢,想寻求认同,容易患得患失想得多,还会投鼠忌器,诸多顾忌。生怕一不小心惹对方不高兴,好感度蹭蹭蹭往下掉,对方的无心言语或是有心否定也会波动追求者脆弱的心。 她是来报复人儿子的,当然不存在这种问题。 目的单纯,目标明确,才能毫无顾忌,披荆斩棘,直取对方首级。 啊呸,直接把对方骗上手。 再说,拒绝是正常的,不拒绝她倒是要怀疑。 像沈证影这种年纪的女性,生了儿子,看起来保守,按照胡籁的偏见,多半会更喜欢男人,尤其是年轻、有点坏、有点帅、有点体贴的男孩子。 就是被迷住,也该是被这种男人迷住。 沈证影有一点好,没把年轻女孩当做潜在竞争对象,也没流露出看她不顺眼的意思。 别惊讶,好些中年女性见到年轻后辈就像是看到敌人一样,诸多挑剔,诸多不经意的恶意。怕对方抢走她男人,也怕对方抢走她儿子。 胡籁从小漂亮,多多少少经历过那些恶意的目光。 一开始她想不通,好端端看她不顺眼给她脑补那么多恶毒想象是为什么。 垃圾瘪三当宝,谁看得上她们的儿子她们的老公啊。 简直有病。 后来书念多了,经历多了才明白过来。那些女性自小得到的资源少,家里有什么也都是紧着兄弟,兄弟吃肉她吃草,出社会了又处处是男性优先,只限男性。好处大头全被男性占了,一辈子只能跟女性抢些汤喝,那种竞争和敌意,深入骨髓。 别以为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校女教师不会这样。 有些人从男人堆里拼杀出来,获得比较高的位置,看到仍在泥泞里挣扎的女性不会想到对方资源不够,对方有困境,也不会想到什么She for She。满脑子的都是我那么难我都可以,你凭什么不可以,你没本事没出息,活该。典型媳妇熬成婆的心态。 胡籁之前就遇到过一个。 目标合作对象之一,隔壁市N大心理学院副院长,接触几次很明显更感觉到对方那种丛林心态和对女性深深的鄙视,就是现在俗称的厌女。 胡籁、周怀宜和其他几个女同事分别写邮件陈述与N大合作弊端,最后选择了H大。前不久社交媒体小规模爆出N大心理学院另一个副院长为家暴男老师撑腰,更是有违昆仑科技企业文化。 比起那些人,沈证影好多了。 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几次在她要睡着前走到她面前,虽说意义不明,但应该不乏善意。 胡籁对性别问题敏感,对獐头鼠目的猥琐男人也敏感,有个一个劲往自己身边凑,不时暗搓搓掏手机的已经引起她的警惕。看来,沈老师还是为了她。 想到这一点,脸上自然而然洋溢起笑容。 沈证影哪想得到小姑娘思维奔逸,十分接近她脚疼的真相,只好说:“前两次你一直跟着我就为了知道我住哪里?” 被害妄想症啊,不过身为女性,时刻警惕也是应该的。 胡籁耸耸肩,很大方地说:“那不如这样,我送你去我家,离得不远,比你从这坐班车方便多了。” 沈证影无语,不光面无表情的表情快开裂了,那副大框架镜也快开裂了。 没毛病吧,没毛病吧。 要换个中年男人,沈证影会觉得对方想追求自己。 但是眼前这个时髦的小姑娘……脑子没坏吧。 不是没被学生送过情书,男女都有,但那时她还只有二十来岁、三十出头,晓得打扮自己。 可现在…… 每天把自己打扮成中世纪老妪的模样就是为了杜绝来自学生、学生家长和其他老师的困惑,要是这样都能招到烂桃花—— 沈证影不想高估自己的魅力,无论从情感还是从逻辑来说,对方看上她儿子的概率也比看上她来的高。 假道伐虢嘛?借的有点远。 胡籁刚想说什么,明显感觉到沈证影的态度一变。 之前面无表情下还有几分情感流动,等迎面走来的学生跟她打招呼问好的时候,就完全是上课时的状态。 电子和成音都比她有感情。 “沈老师,你这是区别对待。”胡籁觉出自己的不同,有点得意。 “你不是我学生。别跟着我了,我要去买菜,再晚就没菜了。” “你手机上随便挑个叮咚盒马淘鲜达下单,等你到家,菜也送上门了,还去什么菜场超市买菜呀。没用过不会没关系,我教你。放心,价格不会贵多少,菜干净,不用费力洗。没流量下载可以用我的,我给你开热点。” 热情细致周到,比电商推广APP更到位。 沈证影一口气堵在那上不上下不下的,停下脚步瞪她一眼,深深感觉到被人鄙视和嘲讽。 但是,算了。 觉察到沈老师不高兴,胡籁不明所以。刚才自己说的话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怎么就生气了呢。 一直跟着沈证影走到大学食堂前,胡籁恍然大悟。 擦,搞了半天买菜是去食堂买菜啊。 生的搞不定不会烧是吧,怪不得……懂了。 胡籁居然没笑,拦住一门心思试图扎进食堂的沈证影。 “晚饭吃什么食堂,走啦走啦,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吃饭。” 没想到小姑娘脸皮那么厚,好意思讲偶遇。 沈证影不理,奈何小姑娘挡在跟前不让她走,掰着手指头说:“日料、西餐、泰国菜随你挑。” 年轻颜好就是占便宜,换个人来说这话,肯定要遭白眼。 沈证影挑挑眉,不为所动。 “韩国菜?那不如吃日式烤肉。还是你要吃中餐?”胡籁绞尽脑汁,“要不,火锅也行。” “好呀。” “不行的话,新疆菜川菜……咦。”自己刚听到了什么,这就答应了??? 胡籁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沈证影推了推大镜框,“吃哪家?傣妹?海底捞?” “哎哟,沈老师,有点追求好不好?海底捞的东西中规中矩没啥特色,服务太热情我吃不消,傣妹……傣妹我吃不下去。我来找一家更好吃的好不好?” “傣妹不好吗?”常年食堂,很少和别人一起聚餐,沈证影真的不晓得哪里的火锅好吃。 胡籁摸出手机在网站上一搜,傣妹居然涨价了。 “还以为傣妹早就关门大吉了,没想到还活着,真是□□。沈老师,我们吃日式火锅好不好?雪花牛肉哦。” “好呀。” 这回胡籁听得十分清楚明白。沈老师很高兴,那个呀字被她说的像是要一跃而起飞起来。 哎哟我靠,江语明,你人那么讨厌,你妈怎么那么可爱。 等坐进胡籁的车里,沈证影系好安全带,就见小姑娘笑眯眯,坏兮兮地看着她说:“都不知道我姓啥名谁,就敢坐我的车跟我吃饭。沈老师,你胆子真大呀。” 拐着弯要自己问她名字? 沈证影不上当,张口就来,“胡来来,在昆仑科技上班,最近忙新项目,一个叫真实幻境的游戏,跟我们学校有合作,每个礼拜五会来学校上课。白富美,喜欢度假式旅行,一天到晚住高级酒店。没事爱喝酒,讨厌烟味,吃饭挑食,吃爆炒羊肉会把洋葱全挑出来再吃……” 胡籁:!!! 第7章 Chapter 7 沈证影笑容浅浅,下巴微微抬起,朝向胡籁。 胡籁磨磨牙,很想咬上一口。短暂的错愕过后,她已经想到沈证影能从哪获知这些信息。 “我用王包包的手机看了看你的朋友圈。你胆子真大,朋友圈也不设三日可见、半年可见。谁要是对你有兴趣一年一年翻过去,不就能全翻一遍了。一点隐私也没有。”沈证影做惯老师,讲惯道理,饶是从中得到了方便,也要说一说胡籁。 果然是王包包。 王包包倒有意思,一边告诉她沈证影要去别的校区上课,一边给沈证影看她的朋友圈。 亏得不收钱,否则得算双面间谍。 沈证影的话也不尽不实,看了看?爆炒羊肉起码是两年前的事,以她有事没事发发圈,那信息量。 呵呵。 胡籁微微眯眼,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反而收回看向沈证影的目光,嘱咐一句,“我们先开车去店里,晚点人要多了。” 跟火锅有关的事情,沈证影没有意见。 将车驶出学校进入主干道后,胡籁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一般只对熟人开放权限。上回加王包包太仓促,忘记设权限了。不过沈老师,眼睛看到事未必就是真相。我不喜欢住酒店,也不喜欢度假式旅行……啊,等一等,沈老师,一年一年翻过去,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有兴趣?” 沈证影才不理会她的弦外之意,反问她:“如果有人去你上班的地方蹲点,每次都睡着,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有什么目的?” 胡籁嘟囔:“每次都睡着可以不用加。是去蹭课,不是蹲点,这两者有本质区别,还有啊,你是老师,每次上课时间过去,目的肯定是想上课呀。” “蹭课?蹭到什么课了?”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 沈证影是文明人,呸字在嘴边绕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吐出来。 “对了,上课说那么话,口渴的话可以喝水。水是今天刚放上来的,没拆过,放心。” 被她的“放心”逗笑,沈证影从门边拿起水,不是常见的牌子——Fiji 斐泉。 白富美一点不假,还蛮讲究。 几年前她在城市超市错买过,结账才发现小小一瓶十几块,从那以后就记得这牌子了,不记得名字也记得那心疼的感觉。 老贵了。 其他牌子的水不一定能喝出区别,斐济水一定可以。 眼看着车开上高架,沈证影问:“我们去哪?” “吃火锅。那家店叫牛婆罗洲,在H大附近,我们回去都近一点,不用吃完再开很久。不晕车的话可以上点评看看是不是合你胃口,没有点评我给你开热点,你下个好了。” 沈证影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胡籁瞥她一眼。 笑起来还怪好看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天真憨稚。 明明是个好看的人,怎么就不收拾收拾自己,不说打扮,起码别搞得那么土啊。要是一收拾,绝对是个网红催眠狂魔。 “胡来来,你是不是做过电商推广,动不动叫人下软件,还提供流量,流量用不完么。”笑归笑,沈证影发现小姑娘有着跟表面看起来不一样的细心。“胡来来,胡来来,你父母要把你养成女霸王?” 其实很少有人连小名带姓这么叫胡籁,父母亲戚相熟的朋友会叫她来来,同事和关系一般点的就是胡籁。 胡来来,胡来来,被她叫得跟唱歌一样。 本来想告诉她自己大名叫胡籁,听着她哼哼得挺好听,就让她这么哼着吧。 “这名字有个说来话长的血泪故事,沈老师有兴趣的话,下次告诉你。” 这次还没结束就想着下次了。沈证影很迷惑,小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出现和缺席一样神秘,要不是王包包有她的微信,其他同学也记得这位美人,沈证影真要以为自己见鬼了。每次都是晚上神秘出现,神秘消失,说是蹭课,估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跟《聊斋》里的妖精似的。 等到了牛婆罗洲火锅店所在商场,停好车,乘直达电梯上去,同一部电梯的乘客不时往胡籁和沈证影身上瞟,尤其是前方一个男人,故意面朝两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猥琐。 被看过太多次,胡籁没在意,同样被看过太多次的沈证影却有点不自在。 她可以想象别人的眼神里传递着什么信息,站在胡籁边上,一个年轻时尚一个年纪大又土气,对比明显,十分不搭调。 胡籁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侧身把她挡在身后,替她遮去部分目光。两人身高相若,一人穿着平底布鞋,一人穿着运动鞋,愣生生高出个鞋底的高度。 沈证影微怔,随即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水味,活泼俏皮,又有一丝难以捉摸。 电梯至六层,里头尚有稀稀拉拉的人,胡籁拉住沈证影的手臂,拨开故意挡在她近前的男人走了出去,走到电梯口,回头白了那男人一眼,无声骂了一句:戆//卵,就差没竖中指了。 又是个出人意表。 “你……” 胡籁倒没有紧拉住沈证影不放,出了电梯即松手,听到她欲言又止,回问道:“什么?” “你骂脏话。” 她压根没发声音好吧。这都能看口型看出来?沈老师实乃神人。 不过胡籁懒得装淑女,颇为无赖地说:“脏人当然骂脏话,难道跟他讲五讲四美,共建和谐社会?会不会太难为他的智商。” “万一那人暴怒要动手呢。” 胡籁努努嘴,“呶,早看好了,有商场保安在。” 现在的小姑娘……没走几步看到洗手间的标志,沈证影说:“你先去店里,我去下洗手间。” “不要。”回绝干脆。 “……” “要是你跑了怎么办?我等等不来,没你电话,没你微信,也没你其他的联系方式。你跑了倒也算了,万一给人拐走了呢,我是报警好,还是不报警好。还是一起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女的。” 沈证影对天发誓,她只是好心一说,没想到换来胡籁一串联想,核心思想离不开问她要微信,十分之锲而不舍。 “放心,五点半之前都有位置的,半小时总够了吧。” “……”沈证影索性闭上了嘴。 胡籁也顺便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在通道等沈证影的时候就在想,第一次约会跟目标对象一起上厕所,充满了女性色彩。一想到沈证影无法反驳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隐隐有些胜利的快感。 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之后,黑色平底布鞋出现在她眼前。 胡籁一抬头,跳着往后退了一步。“您哪位啊?” 面前的女人终于露出真容,大眼明亮碧清,如一汪深泉,使人轻易忽略她眼角的皱纹,鼻子秀挺,肤色白皙。不过去个洗手间的功夫,沈证影摘下她那标志性的大黑框眼镜,梳整齐乱糟糟的碎发,哪怕穿一身同样老气横秋的衣服,气质已是焕然一新。 哪怕早就预料到沈证影摘下眼镜后跟她儿子差不多水平,胡籁仍觉惊艳。尤其是对方摘下眼镜之后不大习惯,手脚略显无措,使她骤然恢复的明丽知性显得别样动人。 为掩饰自己心漏跳半拍,胡籁惊呼:“我靠,你谁啊?快把我家沈老师还给我。” “……太浮夸了。还有,注意你的用词,我靠是粗话。” “哦,我家沈老师是好话。” 一直徘徊在沈证影脑海里,始终不敢相信又没法不相信的问题终于被她问了出来。“呃,你是不是,是不是看上我儿子明明了?” 问题突兀,猝不及防。 胡籁心头发虚,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拆穿了。 但是沈证影的问法勾起她的新仇旧恨。新仇来源于眼前女人的诸多不愿不肯,旧恨自然是她的儿子送她的一点绿光。 于是她说:“你儿子?那天叫你妈那个?他应该比我小吧。” 沈证影点点头,“比你小三岁。” “你连我几岁都记住了?” 年年过生日,年年发朋友圈,蛋糕美食香槟亮瞎眼的礼物,看了好几次还能记不住嘛。 “为什么是我看上他,不是他看上我?还是你觉得你儿子人见人爱,但凡是个女的都要喜欢他。”胡籁皱起眉,故意露出那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老师的表情。 沈证影摇摇头,解释不清,解释不清。 “之前有过女生为了接近他来我课上蹭课,可能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没有理由……” “是呀,我看上他完全没有理由。”胡籁指指外头,“走啦,男宝宝的妈,吃牛肉去。” 牛婆罗洲,主打日式寿喜锅,菜品以各种等级的牛肉为主,辅以海鲜、蔬菜、豆制品与其他菜品,晚餐时段自助菜品里还有哈根达斯冰淇淋。 点单时发现是一人一个小锅的火锅,沈证影一下子轻松不少。 胡籁又给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 “这家店沈老师满意吗?” “很满意,你会选会挑。”沈证影不得不承认,这家店从菜品到小锅模式,很合她的心意。 胡籁笑笑,等上菜的档口给沈证影讲了个火锅笑话。 平时听女同事们吐槽相亲经历,有一条就是相亲对象约在火锅店。女方洁癖,十分忌讳同陌生人吃在一口锅里,她要求点两个锅底。但是通常火锅店用的是电磁炉,一桌一个固定位置,于是变成点个鸳鸯锅底,一人一半,泾渭分明。女同事回家被介绍人一通好说。 和胡籁第一次听完一样,沈证影掩嘴直笑,“那女同事该不会就是你本人吧。” “哎,沈老师,你觉得我会是去相亲的人嘛。” “也是。” “刚才我想了想,要是跟你吃在一口锅里,我倒是不介意,但是我知道你介意。” 面前的小姑娘衣冠楚楚,山青水绿,香气萦绕,沈证影也想了想,一想之下表情有些微妙,“我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第8章 Chapter 8 睡两次课能换来沈证影说不是很介意跟她吃一口锅,胡籁觉得自己的脸,丢得值了。 沈证影可是标准处女座,不是星座书上的处女座,是真真实实的小洁癖,以上情报同样来自于她的黑粉王包包。 果然只有月亮处女座才能明白太阳处女座。 一般人听到这个答案多数会穷追猛打步步进攻,说些暧昧的话,胡籁则不。 她脾气急,性子暴,但这次极有耐心。头一回追求人,即便目的不纯,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稳扎稳打更好。 两个笔直笔直的直女说暧昧的话,就跟米粉没煮透半生不熟一样。吃是能吃,比较难咽,也不好消化。 米粉煮软才好吃,直女也是。 米粉煮软需要时间,直女也是。 软了,就弯了嘛。 “沈老师。”胡籁比划比划眼镜,“怎么突然摘了眼镜。” “……镜片不是防雾的,遇到热气会起雾。” 诶,真是个无可辩驳的好理由,胡籁失笑。 “一个人倒也算了,跟别人一起吃饭,蓬头垢脸的不礼貌。”尤其吃饭的对象那么光鲜亮丽。 “诶,你那镜片是不是颜色比较深,通常镜片不会遮的看不清脸。” 小姑娘眼睛还蛮毒,沈证影大方承认。 胡籁懂了,是道具。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课上我会睡着。” 沈证影看她一眼。这是要赖自己了。 “每次上课我都盯着你的眼镜看,想看清楚你到底长啥样,看着看着就昏过去了。你镜片上贴的是美人退散符吧。” 没见过见缝插针夸自己美人的美人。 沈证影没好气:“是恶灵退散符。” 之前自己的感觉没错,小姑娘确实一直盯着她看,带着探究那种,看得她心头一阵疑惑又一阵疑惑。 曾经有一刹那,她甚至以为儿子犯错没做好安全措施,小姑娘讨债来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和尚的妈。母子同在一间学校、一个学院就是那么令人厌烦。 “恶灵美人无所谓,只要沈老师知道不是我故意找茬睡着就好。你贴着符哦,我那属于中招。我就觉得奇怪……” 沈证影横她一眼,正要说小姑娘脸皮厚,服务员端来汤底,她的注意马上被吸引过去,露出幼童般渴望。 甚至还微微嘟起嘴。 “诶,沈老师,火锅那么简单,家里随时可以吃啊。” “洗锅洗碗麻烦。明明很少回家,我一个人嘛也吃不多,食堂就很好了。” “一个人也可以出去吃火锅呀。” “麻烦,要去洗手间还没人看座位,怕服务员太积极收东西。别人还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有些人天生会一个人吃饭,有些人则不,像胡籁,她初中就一个人上馆子了,点菜,还不是快餐。 一个人火锅,一个人烤肉,没什么她不能一个人吃的。 “以后想吃就找我啊。” 还以后呢,这回沈证影没说好呀,“对了,之前我报出一堆你的信息,你怎么就不担心?”这点沈证影没法理解,换做别人早紧张得不得了。小姑娘倒好,惊讶就一会会功夫,很快就明白过来,脑子转得飞快。 胡籁靠着椅背直笑,“担心?为什么要担心?你对我有兴趣,愿意花时间了解我,我很开心啊。这年头,除了变态,愿意花时间在别人身上都是真爱了好吧。难道沈老师你是变态?” 话越说越不对味了,沈证影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淡淡地说:“那你是变态咯。”也不等胡籁反驳,语调雀跃,“肉来了,我们开动吧。” 雪花牛肉肉质肥美,入口即化,两人吃上第一口之后就没怎么讲过话。 胡籁不讲究食不言,只是看沈证影全情投入,全神贯注,可爱极了,特别是把牛肉送入嘴中那一刻,幸福感满溢,弄得她也觉得吃完这牛肉约莫是要成仙。 沈证影生活简单,基本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除了时不时去其他学校讲座、企业培训,再就是难得去一次父母家,鲜少出门,不爱参加聚会,也不爱去公共场所。学校组织旅游从不参加。 关系最好的就是孙舒雪,孙舒雪有家有自己生活,偶尔叫她出来吃饭,她就出门吃个饭。 逢年过节之外,学校食堂基本能满足她的一切吃饭需求。 因此沈证影很少外食,至多叫一叫外卖,外卖也叫不到火锅上头去,更别说寿喜锅那些。 沈证影看胡籁吃肉利索又是意外。现在的小姑娘,动不动要瘦要减肥,瘦得跟芦柴棍一样了还天天叫减肥,问什么都不吃,只有喝奶茶最积极。胡籁吃肉吃菜吃海鲜,百无禁忌。 “没见过美人吃火锅?”胡籁冲她眨眨眼。 “没见过美人猛吃火锅。” “要不要放面镜子在你面前?给你拍个视频也行。” “……” 又赞美她又损她,真是。和她比起来,学校里的姑娘们统统是天使。 幸好不是她的老师,否则得给她呛死。 沈证影庆幸。 吃完这顿,两人都觉得自己腰身粗了一圈,胃部微微凸起。面对吃掉的九盒子牛肉和牛舌,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肉好吃,谢谢你带我来,以后我就知道这里了。” “那以后带你去别家。” 但凡说以后,沈证影统统不搭腔,胡籁再笨也觉出沈老师不那么想跟她有以后。 可这是沈证影能单方面决定的事嘛。 让服务业送来两份哈根达斯抹茶冰淇淋,沈证影挖一口,“有点甜。” “我也觉得,这家送的就这口味,还要吃咖啡味的吗?” “不要了。” 沈证影含着勺子歪脑袋打量她:眼眉生光,鼻子挺刮,嘴唇不厚不薄,发丝柔软,耳珠饱满。 “沈老师的儿子也在H大念书?” 胡籁随口一问,哪晓得沈证影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来了。 她还是觉得胡籁接近她有目的。她自己身无长物,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她儿子江语明了。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看上她儿子了呢。倒不是说江语明不好,可她儿子现在有对象啊。她也不能大手一挥让儿子把现在的甩了给她介绍个更好的对吧。 “嗯,他读研一。” 胡籁等等没等到下文,“你儿子那么大了啊?看不出来,看你还以为他刚上大学呢。” 惊讶的有点假,奈何胡籁不擅长聊别人家的子女,宠物可以,小孩不行。 想想又问:“他……” “他有女朋友了。”沈证影说得飞快,“其实明明也不是很好,人不算很高,也不算太聪明,也不够体贴,最多就是卖相还能看。你条件比他好太多了,他配不上你,真的。” 胡籁也是这么觉得,但这话从江语明亲妈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那么奇怪呢。 “你还以为我喜欢他?” 沈证影扯出一个笑容。 难道不是? “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我为什么非喜欢他不可?” 因为没有理由啊!去掉所有不可能的,只剩下唯一的可能。 沈证影心底呐喊,面上平静,“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 “沈老师,上你的课,跟你一起吃饭,明显我喜欢你的可能性还大一些好吧。” 呵呵,骗鬼呢。 这顿饭沈证影坚持AA,还要让胡籁亮出付款码扫一扫。 就是不肯加个微信。 胡籁无奈,“要不下次你请我?” “还要有下次啊。” ???!!! “我以为我们吃得挺开心,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不用装,胡籁委屈,鼓起脸,气呼呼。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只是,没什么理由,不是吗?” “一起吃饭还要理由?” “可是,为什么呢?” 胡籁垂下头,知道自己必须给她一个出现的理由。 她在想,沈证影在等。 也许会等到一个凄惨的故事。 比如,爹妈不理解她;她被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甩了;她没有朋友;自己跟她认识的人长得很像;自己和她母亲很像;她跟母亲关系不好,跟自己在一起让她想到母亲…… 小姑娘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羽翼。 怪不得蝴蝶扇动翅膀可引发几千公里外的风暴。 好一会儿小姑娘抬起头,表情困惑,有点委屈有点受伤。 “我不知道,”她说,“我找不出理由。” “可是,没理由就不能一起吃火锅了嘛。” “沈老师,你都看光我的小半生了。” 哪有那么夸张,她根本没来得及看到底好不好! 明知道小姑娘在装可怜,沈证影觉得自己还是会吃这套。 笑起来那么甜,头发那么软,背影那么可靠,吃起来那么痛快…… “暂时不想再吃火锅。”沈证影只好这么说。 “那总要留个联系方式好约下一次。我不可能每个礼拜踩着你上课的点来问你要不要吃火锅对吧?对你影响不好。”胡籁很讲道理。 “别说发邮件给你啊。我观察过了,从下午上课到现在,你都没收过邮件。要是靠发邮件,你信不信,新年第一顿可以变成来年年夜饭。” “胡说八道。” 沈证影仍在挣扎,看得出来,矛盾是真矛盾。 于她,自己是个不速之客,没安好心。 胡籁觉得自己像是循循善诱少女的大灰狼,不要脸又渣。 “我不发朋友圈的。”最后不加微信的沈老师还是加了微信。 胡籁跟她保证:“放心,没事我不会去骚扰你的。” 有事就不算骚扰了,嗯。 “是不是很少有人拒绝你,所以你特别受不了别人拒绝?” 她一开口,胡籁就露出反对的神色,但还是听她说完后才说:“拒绝我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少,人民币都有人拒绝,别说是我,哪有人民币香。我不太跟别人提要求,别人拒绝就拒绝了,没什么特别逆反的心里,什么你不喜欢我,我非要你喜欢我,没有的事。” 除了坚持要联系方式这一点,胡籁还挺懂分寸。 送人开到小区门口,没坚持送到楼下,到家还报备一声,顺便问她是不是到家了。 光说到家了不够,还要跟她对暗号,以防有人假冒。 明明发现自己故意戴框架镜,想过要问没有问,又像是猜到些什么。 这小姑娘实在叫人看不透。 沈证影摇摇头。 这些事与她无关,人也是。 第9章 Chapter 9 国庆后的工作日中午,胡籁与相熟的同事一起在公司餐厅午饭。 昆仑科技的餐厅明亮温馨,占据大楼一整层空间,菜品丰富,口味多样,除了定期更换菜单,每季有时令新品推出。食物干净,价格实惠,早中晚夜宵四餐均有酸奶水果不缺,听说公司每年在餐补上头就是一大笔开销。 与别家互联网公司不同,昆仑科技招聘,从不吹嘘有免费零食、不定期团建,反而对员工用餐十分上心,胡籁最喜欢自家公司这点,实在不吹。免费零食不过是噱头,能提供具有竞争力的薪水和有心解决员工吃饭问题才是最真诚的举措。至于团建,有时反而是负担。 工作时间和同事相处一周起码四十小时,时间远超和家人、朋友,就是谈恋爱,天天时时相见也要生厌,别说是普通同事。而且许多公司的团建占用休息时间不说,还要自己掏钱,花自己时间和钱美其名曰公司福利,凭什么。 国庆向来是全国人民旅游高峰,同事们亦不能免俗,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闲聊各自去处。 每年情况差不多。 凌晨三点起床,四点出门想赶个空点的高速,结果九点还堵在杭州。 景区厕所不够用,把男厕蹲坑开放给女客。 酒店各种涨价,餐馆各种排队,痛并喧闹着。 尤其是今年一场新冠,往年还能往国外输送点人,今年全挤在国内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胡籁,你国庆去哪了?” 同一组做剧情策划的刘知学见胡籁专心吃牛排一声不吭,特意问她。 “哪也没去,在家躺尸。” “诶,没出去约会吗?”一起工作一起培训,胡籁没有特意遮掩,她们都晓得她有个小男朋友。 江语明卖相好,又有礼貌,私底下都说一句:像胡籁那样真好,连培训都有小鲜肉搭讪。 胡籁戳戳西蓝花,今天的西蓝花硬了点,她不喜欢,“外面人多,懒得出门。” “诶,小男生没找你吗?” “早分手了。”除非是很亲近的人,胡籁不会特意跟别人说她恋爱了她分手了,横竖同别人没关系。别人要是八卦问问,她实话实说。分手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没人问过她的感情状况,以为她仍旧跟小鲜肉如胶似漆。 “怎么会,有新对象?”一脸不可思议的要数推广部门的赵冉冉,她每次分手跟脱一层皮似的,不管是谁提出,她都是那个伤心人。可胡籁别说伤心,好几次见她乐不可支,不像是强颜欢笑啊。不是一点没当回事,就是先找到新欢的那个。 “没有新对象,有新乐趣。男人,不管老的小的,都没啥意思。” 刘知学看看她,看看一旁笑而不语的周怀宜,“你是出家做尼姑还是找女朋友去了?这年头好看的小姑娘全找女朋友去了嘛。” 大家一起工作三五年,聊得来也有私交。周怀宜没刻意隐瞒她的性取向,因此刘知学晓得她有个女朋友。是从前公司里人事经理,女朋友有个女儿,三个人感情很好。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原因,她总觉得胡籁横看竖看都笔直笔直,一点没有橘里橘气的样子。 胡籁笑起来,她一笑,眼眉微弯,眼睛里亮晶晶,跟放电似的。 刘知学和赵冉冉一起捂住眼睛,“别想用媚眼把我们掰弯。” 余光扫到CEO杨回,胡籁一改刚到嘴边的话,“谈恋爱多累,不如好好工作游戏。我们现在做的项目就很有意思,在游戏里随心所欲,不比恋爱香嘛。省了各种中间环节,关系简单。多好。” 杨回,昆仑科技CEO,科技界大佬,高颜值高魅力,气场足有八米长,小说里霸道总裁、超级御姐的现实版顶配,回公司正好肚子饿,到食堂转一转,听见几个女员工笑声脆脆,便看了一眼。 胡籁的话她听了一耳朵,心想现在的小姑娘不错,不是恋爱脑。她最怕一种人,满脑子恋爱结婚生娃。 CEO一阵风似的过去,周怀宜注意到了,直说胡籁是个刁滑的女人。等刘知学和赵冉冉先回办公室,她和胡籁买咖啡,多嘴问一句:“你的复仇大计进行得如何?” “有点棘手。沈老师,哦,就是江语明他妈,比他有意思多了,但是这人像是一个谜团。跟她说话有趣,不是那种死气沉沉或是装腔作势的女人,但是想要窥视她的生活,又觉得她很古板。你知道伐,她的朋友圈全是:《中小学生居家抗疫心理导引》、《后疫情时代的学前创新教育》这种公号文章,要不就是《分享几个对写英文paper有帮助的网站》、《青少年社会性问题解决发展特点》,再么就是《如何从逆境中恢复》、《你对职业认同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吗》……想跟她搭讪都无处下手,简直一言难尽。好不容易要到微信,问她吃啥,她总说食堂,约是没法约的,也不能总是礼拜六蹭课吧,去一次睡着一次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说着苦恼,人却笑眯眯,周怀宜说:“挺花心思,你还乐在其中。” “哎,那是,沈老师摘下破眼镜怪好看的,就那种知性熟女,但是呢,偏偏有点孩子气,傻呼呼的,反差萌,能让她忽略她一身土渣渣的打扮。” 反差萌都出来了,周怀宜不得不提醒她:“你跟江语明在一起才二个月,不会现在还惦记吧。” “惦记谁?江语明?惦记个屁。上次我看见他女朋友了,小鼻子小眼小家子气,配他刚好。” “那你还盯着别人老娘干嘛,你恋老啊。” “呸,沈老师很年轻好不好,换一身衣服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不过你说得对,我跟江语明在一起二个月,现在认识他妈已经一个多月了,只见过三次,吃过一顿饭,这要猴年马月才能把他妈骗上床!我得加快进度。” 卖咖啡的小男生花痴兮兮地把咖啡递给胡籁,还想说两句呢,就听这漂亮的小姑娘说要把谁家的妈骗上床,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怀宜扶额,端着咖啡把人拉走后才说:“真打算把人家妈骗上床?” “对呀,说好了呀。”胡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好的事情就要做,这是她的原则。 “谁跟你说好了,我以为你说说而已。那骗上床之后呢?” “之后?之后再说。”白羊座只问现在不问将来,之后该如何该如何。 不过不管如何,肯定有江语明哭的那天。 “要么,算了吧。反正你也说对江语明没啥感情,他妈又难接近,干脆算了。”周怀宜好言相劝。她多几年阅历,看出胡籁对江语明他妈有点兴趣,也知道这人嘴巴说得狠,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说要报复,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小说电影里都这样写,但凡报复,总会爱上报复对象。 “不要。好不容易找到件好玩的事情。”胡籁像是晓得她想什么,“放心啦,小说是小说,电影是电影,不能和生活混为一谈。” “可是你别忘了,生活比小说狗血。” 不好意思,白羊座是这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胡籁嘴上说着会注意,心里已经在盘算了。国庆期间学校不上课,她当然没课蹭,今天工作日,学校恢复上课,但是她又不想再睡着一次,干脆去等沈老师下课也不错。 至于理由,到了再想。 跟沈证影黑粉线人王包包确认今晚有课,下班回家后,胡籁换一身休闲运动装加跑步鞋到沈证影上课的教室楼下等。 几个男生路过看到她,吹了好几声口哨。 胡籁暗骂一声傻D,好好的学生装什么流氓,双手比划个竖中指的手势。 男生们起哄,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过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胡籁一口回绝:“我不加学生微信。” 男生不服气,“你是老师?” “不是。” “大家一样学生,难道你只加男教授微信?呵,瞧你人模人样的,也不用自甘堕落到为了分数做这种事情吧。” 自甘堕落你妹。 现在的男生满脑子想点啥,胡籁没好气,“关你屁事。” 她语气如此恶劣充满嫌弃,目光如此不屑,哪怕人再美也不能忍啊。男生上前一步,“嘴巴放干净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胡籁也生气。他娘的,吹你妈口哨。没啥了不起你问我微信干嘛。她还没骂人呢。有些人觉得吹口哨是一种恭维,一种调情,不好意思,胡籁只觉得愚蠢。 “怎么回事?”不用等嗜睡精醒,沈证影跟平时一样,到点走人,刚下楼就听到个脆生生的声音:我不加学生微信。 台词过于耳熟。 正想着不会吧,没理由啊,又听到一句关你屁事。 呱啦松脆,掷地有声,连那张飞扬的脸孔一并出现在脑海。 不光是个嗜睡精,还是个麻烦精。 想要不管吧,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人民教师沈证影只好挺身而出。 正牌老师出现,男学生退避三舍,走前好大一声“切!” 胡籁对那背影恶狠狠,“呸,自以为是,垃圾瘪三。” 转头瘪瘪嘴,委委屈屈叫一声:“沈老师。” 切换速度之快,堪称变脸。 沈老师头皮一麻。 假装不认识现在还来得及嘛。 第10章 Chapter 10 隔着破眼镜都能感觉到沈证影想装死的心,胡籁做被抛弃状,“想当初看着人家的睡脸一遍又一遍,才过了一个国庆节就想翻脸不认人。沈老师,你也不能用过就甩,吃过就丢吧。” 沈证影倒吸一口冷气,愣生生反驳不出一个字。 要说没看睡脸,上课睡着那就是;要说没用过,说不定是指开车送她回家;吃就是那顿火锅没错。 现在的小姑娘吃饱饭没事情做不谈恋爱不打游戏流行逗阿姨玩吗。 眼看下课的人三三两两下楼,楼下肯定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小姑娘这话要叫人听去,她跳进丽娃河都洗不干净。 “你怎么来了?”嘴上问着话,脚步不停,带着胡籁往外走。 胡籁也乐得跟她走,“我出来锻炼。想着很久没看到你,约你你也不理,就来看看你。” 想不出自己浑身上下有什么可看之处,不想接她的话茬,沈证影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哦,十三点对我吹口哨。知道的以为是你们H大学生,不知道还以为是哪里浪荡的流氓阿飞。居然还要加我微信,我微信那么好加啊。不加还要赖我只加教授微信好去要分数。你们H大的学生,思想也太龌龊了吧。什么有娘养没娘教的傻b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平常娇滴滴的小姑娘,一骂人,一身匪气。 身为H大老师、身为有儿子的母亲,沈证影的立场有些微妙,但此刻,她只觉好笑。老实说,很少有人会在她跟前骂粗话骂那么利落。 “没吃亏就好。”沈证影不认为现在的男生有什么风度。 “哼,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胡籁不说话,沈证影也没别的话说。 她倒是想过要问小姑娘为什么老来找她,但是之前人家说了,锻炼。她一个字都不信。可要是真来个惊心动魄的真实答案,沈证影也吃不消。 不问最好,太平无事。 “沈老师,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今天我没来上课吗?” “你本来就不用来上课。” “那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今天没来蹭课吗?” 好奇吗?有一点。 吃完火锅之后,小姑娘微信上约了几次,沈证影一次没应,后来消息渐渐少了,今天没看见人,以为对方死心不会出现。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很难说清楚听到那个声音时的感受,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最近失眠治好了?”其实比起为什么没来,她更好奇为什么会来。 “哎呀,沈老师,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前几次我真是来蹭课的,没想到老师比课有趣多了。”胡籁双手背在身后,走路蹦蹦跳跳的,一点儿看不出拿沈证影没办法,无处下手的懊恼。 从零开始追个人太难了,还是个同性。 既不能明说我看上你了你要不要多看我两眼,也不能直接色//诱。 只能靠天长日久的侵蚀,又不是学生,近水楼台,哪有那时间功夫侵蚀。而且这沈证影,就是一面钢筋混凝土的水泥墙啊,任尔东西南北风,她自巍然不动。 好歹有江语明一星半点的骚//劲,她都不至于那么难。 换做别人,听人家说自己有趣,好歹说一句哪有,哪怕谦虚谦虚说自己无趣也好啊,要是干脆问她是不是对她有兴趣也行。沈证影就不,哦一声完事,天晓得以前胡籁最讨厌哦了,现在她最讨厌哦之后一句别的话都没有。 一脚踹飞路上的石子,胡籁烦躁起来。 干脆来一记狠的! 地形不利于壁咚,但强吻可行,亲完就跑。 强吻可耻、猥琐、掉价、不上台面,但她没招了。 正想豁出去算逑,沈证影一把抓住胡籁的手臂,把她往假山石后头拉。H大校舍前身是民国时期的高官府邸,花木繁盛,造景雅致,楼台亭阁,随处可见,是学习恋爱的上佳地点。 满脑子想着做坏事,冷不防被人拉住,胡籁吓得心别别跳。 等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仍旧没有放开,顺着沈证影的目光看去。 哦豁,河边亭子里,一男一女深情相拥,亲来亲去。 胡籁脑海里蹦出四个字:菜鸡互啄。 能让沈证影那么紧张,那么关注,难道…… 胡籁反应过来,努力一看再看,终于叫她看清楚那两人是谁—— 江语明和他的女朋友。 太饥渴了吧,好歹去开个房啊,大庭广众之下口来口去。 她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只觉好笑,还有种拍小录像上传到P站的冲动。 不过,亲热场面被亲妈看到。 这画面太美太妙呱呱叫。 在沈证影耳边吹口气,胡籁说:“沈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好看吗?” 所谓非礼勿视,一般人看到别人亲热会下意识避开。沈证影一看之下觉得眼熟,做妈的当然要看清楚那人是不是自己儿子。亭子里没有路灯,灯光昏暗,她越看越像,越看越心惊。 知道儿子有女朋友是一回事,看到儿子跟女朋友在学校里亲热又是另外一回事。 饶是她一向不管江语明私事,心里也有了几分怒意。 被胡籁那口气吹得一阵鸡皮疙瘩,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容易给人误会,一下子红了脸。 “不是,我是想看清楚……” “哦~~~想看清楚啊,懂的,懂的。沈老师不用解释,我懂的。” 你懂个屁。 “不是,那人是……” “那人是你学生呀。啧啧,也太要了,现在的学生啊怎么那么开放。” 沈证影沉下脸,“是我儿子。” “哦,是你儿子啊……不好意思。”说是说不好意思,胡籁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得很可恶,“那你还要看下去嘛?” 不问尚好,一问那边战况更激烈,两人就那么看着江语明把手伸进了他女朋友的//裙//子里。 沈证影人往前一冲,就想跳出去阻止,被胡籁拉住,连抱带拖把人拉到另一条小路上。 “你拉我干什么!”挣开胡籁的手,沈证影很生气。 胡籁巴不得沈证影当场抓奸给江语明好看,可是沈证影过去了,自己要不要过去,过去就暴露了呀。万一江语明觉得是她使坏拖他妈来看,她不是很冤。她可不想给江语明的不讲究背锅。 “我不拉你你都要跳出去了。” “难道不该阻止?!公众场合做出这种,这种……”沈证影都没法说出口。 “不就是亲热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到不了擦//枪//走//火的那步。” “这种还没什么大不了?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急到这种程度了!要真急不会去开房嘛!” 胡籁笑出声。 沈证影瞪她,“你还笑!” 她都要气死了。 再三关照江语明注意言行,注意言行,居然给她看到眼瞎的一幕,把她平时说的都当耳旁风啊。 “是不是你没给你儿子开房的钱?” “我还要给他开房钱!人之所以成为人,是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啊。”沈证影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又不是路边的……哎!” 胡籁忍不住大笑,一边笑一边还说:“人也是路边的动物之一,沈老师,有个词叫野合。孔子之所以叫孔丘,不就是他爹他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无人经过的土丘之上,圈圈又叉叉嘛。还是六十几岁快进棺材的老头子和妙龄女子呢,那俩,好歹……年龄相当对吧。” “你是要安慰我还是要气我?”沈证影听完这话心里更堵了。 “安慰你,安慰你,儿大不由娘。男人嘛下半身动物,你儿子年轻,小姑娘傻,一时心急火燎就那啥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怎么还是觉得你要气我。” “好吧,那我不说了。”胡籁拍拍沈证影的背,抚摸几下,“顺顺气,气坏了不值得,还没怎么样呢。” 她的动作顺手又自然,沈证影被她摸上背,整个人不好了,上半身僵硬起来。 “都那样了还叫没怎么样!”沈证影习惯说话对着人,把脸转向胡籁。 胡籁一手给她顺气,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就在她的身侧,在沈证影把脸转过来的瞬间—— 脸上的大镜框先一步碰到了胡籁的脸。 多少暧昧,毁于镜框,否则四舍五入就是贴脸。 “沈老师,你这暗器,有点厉害啊。”胡籁松开手,摸摸自己的脸。 沈证影摘下眼镜,道了声歉。 胡籁倒没有纠缠不放,语气平和地说:“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打个电话给你儿子,打断一下。” “算了。”过了震撼期,沈证影冷静下来,“两代人观念不一样。我一向不管明明的私事,相信他会有分寸。让你看笑话了。” “小事。”可不是小事嘛,看到前男友跟人卿卿我我都没啥。胡籁跟江语明还没那样过呢。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你也这样?”问题出口,沈证影觉得唐突,“你可以不回答的。” “没什么不能回答的。”胡籁耸肩,“我没那么好胃口。” 她的感情平均二个月就结束,处在了解阶段,达不到跟人忘我亲热的程度。 两个人沿着小路走出H大校园,在胡籁车前停下脚步。 “上车,我送你?” “不用,几步路。” 胡籁点点头,也没强求,开车过去要绕一绕,走倒是可以穿过去。 “那我陪你走过去?” “然后我再陪你走过来拿车?” 胡籁笑了一声,搞得像十八相送一样。 “我没事,胡来来,今晚多谢你陪我。” “能陪你我挺开心的。” 默然片刻,胡籁说,“沈老师,你快回去吧。你儿子有他自己的生活,别太操心了。” 看着胡籁坐上车,打开车灯,沈证影心中涌起一股玄妙的离愁别绪。 “胡来来——”忍不住叫她。 “什么?” 好一会儿,沈证影才说:“那个,孔子的事不要信百度百科,少用百度……” 胡籁又笑一声,“好。” 第11章 Chapter 11 等到人类能够移民火星那天,人可以轻易触碰到人心吗? 配图是一张苦恼的狗脸。 这条内容在朋友圈存活不到五分钟,被当事人胡籁快速删去。 周怀宜刚打算回复:触碰人心多简单。第一步,开胸;第二步,手伸进去摸一摸,都不需要第三个步骤。 系统显示该条信息不存在。 这个胡籁,不对头。 周怀宜发消息给她:你怎么把报复弄成了追求。 回到家洗完澡,胡籁换上短衣短裤在床上躺平,这次见完沈证影整个人郁郁的,说不上来的没劲。 总觉得自己跟唱独角戏似的。 无端想到那句话,一个巴掌拍得响,打自己脸就行,啪啪啪的,呱啦松脆。 可不就是打脸么,儿子把自己甩了,做妈的无视自己。 胡籁没自恋到觉得自己人见人爱的程度,但是沈证影。 太可恶! 从学校里走出来坐上车,胡籁暗暗下了决定,如果今天沈证影叫住自己,她就继续想办法勾引她,如果让自己拜拜走了,就算了。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她不爱吃瓜。 可是沈证影叫是叫了,叫她干嘛,让她别用百度。 神经病啊! 简直无fuck可说。 一口气梗在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只好抓过床边的大熊,一顿狠揍。 “叮。” 难得周怀宜周末找她。 同事关系再近,现阶段还是同事。大家维护着同事该有的边界,上班时嘻嘻哈哈,下班时各找各妈。 周怀宜有女朋友有女儿,周末忙着和家人团聚,很少参加公司活动,也很少在同事群聊天。 今天大概是看到那条存在五分钟的感慨。 胡籁抓抓头发,回道:你发什么歌词呐。 周怀宜:就当是我发歌词吧。 好不容易有人能撞到枪口,那必须不能就当。 胡籁:今天我看到江语明和他现任在校园里狗啃,bia叽bia叽的,手都往裙子里伸。恶狗扑食啊。他妈差点跳出去揍他,给我拖走了,你说我要不要去邀功要点好处。 周怀宜:发你五块红包不能再多了。你啥感觉? 扪心自问,跟看到路边野鸳鸯或是猫狗交//配一样的感觉。 胡籁:赞叹自然原始的力量,没了。 周怀宜:也就是说江语明对你来说是个路人? 胡籁:看起来讨厌的路人。 周怀宜:那你还要触碰谁的心? 胡籁:当然是他妈! 收到周怀宜发来的白眼表情:你要追他妈? 胡籁:我疯了。 周怀宜:都要触碰内心了不是追是什么? 胡籁气急败坏,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且坚决不同意自己是追。 胡籁:骗上床懂不懂,骗上床! 周怀宜:你看你,报复不是请客吃饭,你不死缠烂打,也不做贴心小狼狗,怎么勾引人啊。守株待兔说的就是你啊,等着别人先喜欢你嘛?人家笔笔直,直冲云霄的那种直。哦,你床买了吗? 胡籁从床上跳起来。什么意思嘛,一开始周怀宜可是阻止她去打击报复的,现在是要干嘛,鼓励她迎难而上? 胡籁:你在激励我? 周怀宜:白眼都翻出框了。江语明在你那已经是个讨厌的路人,你去勾搭路人的妈干嘛。五行缺母爱? 那是路人的妈么?路人的妈哪有沈证影好玩,浑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一个大写的迷。 江语明才五行缺母爱。 发了十个白眼和呸,胡籁拒绝和周怀宜继续沟通。内心有个理性又睿智的声音在说:要不,算了吧。 她似乎没有理由继续这场任性的追逐引诱,尤其是被追逐的对象一副拒绝配合的样子。 站在镜子跟前,好眉好目清新脱俗原装美人脸。 难道这张脸无法跨越性别引起别人的兴趣吗? 只要一点点就好啊。 算了,胡籁想,过几天再说。 作为一个从不把结果交给命运的白羊座,要是就那么算了,啥也没做就撤退,日后想起来,她不甘心。 下回,下回直接跟沈证影说,沈老师,我看上你了,你看着办吧。 沈老师会怎么样? 如果沈老师骂她神经病变态,她正好骂她身为心理学院老师一点常识没有,喜欢同性天经地义,然后走开。 如果沈老师说你看上我哪里我改,她就说看上她那张脸,问她要不要去整容,她可以介绍医院。 如果沈老师拔腿就跑,她就追上去再说一次。 如果沈老师当没听到,她就每天说上一遍。 想到沈证影可能出现的窘迫,胡籁得意地笑了起来。 无视她是吧。她不会给她无视自己的权利。 得不到无所谓,气一下也好。 周怀宜说得没错,她是报复,又不是追求。 追求基于喜欢和爱,以对方的喜乐为重。她报复,当然以自己的快乐为重。一个报复的人想到的都是对方,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礼拜二下午沈证影没课,接到孙舒雪的电话约她出去喝下午茶。 两人约在距离学校四站路的咖啡店。 近些年,咖啡店在上海大街小巷遍地开花,倒不是说生活在上海的人们一下子有了喝咖啡的习惯。而是随着网红风的兴起,大家很习惯在咖啡店里点上一杯咖啡、红茶加一份蛋糕甜品闲聊。 提到吃饭人人都说要减肥,甜品却是百无禁忌。 大概人的身体里真有一个胃用来装甜品。 工作日的下午,咖啡店人不少,三三两两,以年轻女性为主。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人手一个手机,左拍右拍,拍脸拍咖啡拍蛋糕拍咖啡店摆设。 摄像头声音咔嚓咔嚓,不带停的。 拍完之后各个埋头苦干,当咖啡和蛋糕是装饰。 孙舒雪拍拍沈证影的手,“瞧,她们在干嘛?这些人怎么都长得差不多,从发型到化妆到打扮。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我不小心按了复制黏贴。” 视线没从菜单挪开,沈证影笑了笑说:“p图加滤镜打光之后发圈发博发小红书引流,还能干嘛。你就促狭吧。” “哟,沈证影,看不出来,成天穿得跟个出土文物似的,倒是很懂潮流。” “这算什么潮流,学生论文会写到。你带的学生都是危机干预、创伤治疗为主,又不写互联网方向。” 孙舒雪的研究方向是危机干预与创伤心理,H大一块牌子,几次重大灾情都亲自带队前往灾区。性格大大咧咧的,一直很照顾沈证影。 两人点了馥芮白、卡布奇诺、芝士蛋糕和提拉米苏,孙舒雪另外要了一块马卡龙。 马卡龙,在沈证影的字典里就是甜得要命,一直想不通偏爱咸口的孙舒雪喜欢这种东西。 按照孙舒雪的说法,这是她永恒不变的少女心。 “哎哟,你怎么每次都穿得跟个麻袋一样出门。现在又不是在学校,不会遇到学生,怕什么。”就像沈证影想不通她,孙舒雪也想不通沈证影常年打扮得跟个修道院嬷嬷似的是要干嘛。就算一朝被蛇咬,也不至于避嫌到这种程度吧。说麻袋还是她口下留德,她其实想说的是抹布。 “方便,省事,舒服。”沈证影的解释永远是这句。 “幸好你这次记得摘下眼镜,否则我总会想到一部电影。” “柯南?” “死神来了。” 沈证影摇摇头,抿了一口咖啡,泡沫粘在嘴唇边上,她很习惯地舔一舔。 “哎,证影。你要是好好打扮一下,不,换身正常的衣服,追求你的人可以绕H大三圈。” “离婚妇女现在行情紧俏?”沈证影好笑。“儿子都念研究生了,我要人追求我干嘛。麻烦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前的事。” “这话说的。”注意到沈证影提到儿子表情微妙,孙舒雪问,“你儿子怎么了?” 把上周六在学校里的见闻同孙舒雪一说,孙舒雪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呢,你跟你儿子说了这事?” “没有。多尴尬。别人家还能让孩子他爸讲一讲,我要是跟江博说,他肯定没啥好话。你信不信,男人又不吃亏,这种没品的话他讲得出来。”当场还能发作一下,事后沈证影没法提。 “这话很多做妈的也会讲。你也不容易。”孙舒雪笑说,“所以我才不要孩子。没娃一生轻,不用担心女儿被欺负,也不用担心儿子欺负人,更不用担心反一反。” “这种事,又没有后悔药。” “不过江语明不像他爸,像你多一点。大学生嘛,年轻冲动,我们学校风景又好,走夜路难免会踩到一两对。你说那天有个小姑娘把你拉开,谁啊,你不是很少跟学生有私下接触。” “学校的路就那么一条,一起走算什么私下接触。那个不算学生,蹭课的,社会人员。来几回睡几回,到点不叫不醒,还非得我放尖叫鸡的声音才醒。”说到这个,沈证影好笑,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迷,怎么就能那么好睡。 孙舒雪笑得要命,“什么大奇葩都有,这是来参加催眠班啊。你不是最讨厌学生在你课上睡着?睡着一次你还会让她来第二次?没把人赶出去?” “看在她带我去吃了一顿很好吃的火锅份上。” 孙舒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跟学生去吃火锅!” “蹭课的,不是学生,不知道来干嘛,肯定不是来听课。说不定就是想找一个地方睡觉。”切下一小块提拉米苏送入嘴中,能吃出手指饼干里的朗姆酒味,可可粉微微苦涩。 赞了一句提拉米苏不错之后,沈证影说,“她应该不会来了。” 周六晚,沈证影能感觉到胡来来心情不大好,有些消沉,约莫是和自己有关。 “唔,她不会再来了。” 第12章 Chapter 12 出地铁口沿着马路笔直走,尚未走到昆仑科技所在大楼门口,硕大的豹尾虎齿人身Logo已是赫然在目。 Logo和沈证影记忆中的杨回一样气势逼人。 豹尾虎齿人身,是《山海经》中对西王母的描述,而传说中西王母所居住之处正是昆仑山,不难想象昆仑科技的创始人对西王母神话的热爱程度。 门口Logo气势汹汹,进到大楼里,一整面墙上陈列的全是昆仑科技旗下游戏的周边产品。随处可见豹尾虎齿人身的Q版造型。如果杨回也有Q版模型,沈证影露出笑容。 在前台登记后领取临时门卡,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电梯停在面前那一刻,沈证影惴惴,不自觉将衬衫和开衫往下拉一些。平时穿惯了深色的棉麻衣服,用孙舒雪和江语明的话来说就是麻袋,麻袋是她的保护色,换一身风格打扮,回归所谓正常人群,竟有些不怎么习惯。幸好大框架眼镜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能给她些许安全感。 门开,门合。 电梯里张张年轻脸孔,没有熟悉的身影。 沈证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万幸。 礼拜二和孙舒雪喝完下午茶,晚上回到家接到了杨回的电话。 “最近忙不忙,有空闲的话来帮我的项目参考参考,顺便挣些奶粉钱。” 杨回,科技界红人、互联网大佬、昆仑科技CEO,说话很少寒暄,一声你好后就直接进入正题。记忆中,杨回干练精明,难得会带着俏皮的语气说话。 “儿子都念研究生了,还挣什么奶粉钱。”沈证影不满。 “你儿子也要奶粉钱。我们的项目是业内先驱,技术上已经能够全部实现,但是在伦理上,我需要专业人士的建议。我们公司有心理评估人员,你是心理系老师,我还会找一个精神科医生,多维度评估,这样才让人放心。” 和杨回相识是二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沈证影刚大学毕业,没有听从父母的话直接工作,反而先和前夫江博结婚生孩子。那时江语明尚未出生,她挺着大肚子出门办事,有人跟孕妇抢座位,杨回挺身而出,把那人骂了一通。 当时沈证影觉得杨回厉害得不像寻常女人,没想到若干年后在一个学术场合再见,杨回已是科技界有名人士。好些会交际的老师在那套近乎拉关系,一心想要推动学校的产学研,沈证影自问没那本事,见到她很有些尴尬,正打算开溜,就被人叫住了。 “还以为你会是全职母亲。” 一句话把沈证影噎得半死。 “女人还是该有自己的事业。” 近年来听说She for She 这个口号,沈证影想,杨回是这个口号的先践者。 多年来两人的友情不远不近,不远指的是每次联系方式升级换代后会及时更新,不近指的是社交网络点赞之交。杨回很忙,几个国家飞来飞去,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杨回的要求沈证影没法拒绝,她对这个叫做真实幻境的项目也有浓厚兴趣,很少人知道沈老师热衷虚拟世界。 但是当杨回发出邀请,她却第一时间犹豫起来。 那个叫胡来来的神秘小姑娘是昆仑科技员工,参与真实幻境项目,要是遇到对方该怎么办。明显那天人家已经打算不再出现,总不能山不过来,我去就山。 理智告诉沈证影,离那小姑娘越远越好,可是…… 可是杨回说这个项目有数百名员工参与。 鬼使神差一般,沈证影答应先去昆仑科技公司看看。 应该,碰不到的吧。 从出地铁口开始心虚,进电梯后心砰砰直跳,生怕下一层就有个熟悉面孔进来,搞得像自己欠小姑娘很多钱似的。 一直到杨回办公室所在楼层,跟随助理坐进办公室,沈证影的心渐渐踏实。 普通员工轻易不会进CEO办公室,况且跟CEO汇报工作的对象基本是中高层管理人员,从小姑娘的朋友圈看,她还没到这级别。 可是紧张什么呢? 四十来岁的人,常年面对人群,给学生上课、给企业员工培训,除了一开始那阵紧张,后面驾轻就熟,张口就来。哪有像现在这样心里头七上八下发慌。 沈证影将自己的忐忑归结为和小姑娘一起见证儿子在外头胡天胡地后的尴尬。别说对方是自己儿子,就是陌生人,一起看过色情小电影也同样紧张。 想明白所以然来,沈证影心下大定。 办公室里老大一面落地窗,望出去即是林立的高楼,空气通透时还能远远望到江景,视野十分开阔。 室内陈设简单,几样家具颜色活泼,很有西方风格。 沈证影见过不少企业家,但凡本土生长,办公装修风格基本相近,不是家具暗沉,就是古色古香。 好像不用暗红色的红木家私不足以体现身份。 杨回的家具十分现代,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可升降的电动桌,与她科技界大佬的身份非常相配。 助理递来一瓶巴黎水,“杨总马上就来,沈老师先坐一会儿。” 沈证影接过水,带着微咸味的气泡水进入口腔,使她想起来胡来来车上那瓶Fuji。 喝两口水的功夫,杨回领着一个年轻女性进门。 年轻女性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卡其色风衣、衬衫、西裤,足下一双高跟鞋,身形挺拔,嘴角微抿,看起来很不好惹,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厉。 “证影来了啊,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X医院精神科医生关世云,这位是H大心理学院副教授沈证影。” 两人同时闪过一丝意外,互相握手问好。 “哎,证影,你是欠了别人很多钱嘛,戴那么大个破眼镜,怕债主认出你啊。” 沈证影扶扶眼镜,笑了一下,没有要摘掉的意思。 杨回也在沙发落座,坐下后,很顺手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盒龙须酥放在关世云跟前。 “这放了多久啊,别是过期的吧。”关世云并不领情。 “关医生看看日期不就知道了。”杨回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解释。 沈证影的目光扫过二人,面上不显,脑袋里的八卦天线竖了起来。 有猫腻。 要不是知道杨回的女儿长啥样,她几乎要以为关世云是杨回的女儿。两人的五官虽然不像,但是神韵颇为相似。 关世云真仔仔细细看了日期,看完后问沈证影:“沈老师来一个?” 沈证影摇头拒绝。 “之前电话里简单给你们说过真实幻境这个项目。用户通过设备进入幻境,在进入幻境的同时,依靠大脑操作,但身体处于安静状态。我担心用户使用过度,会造成无法分清虚拟和现实的后果。当然,我们可以设置使用时间,多少小时后强制下线,但是不排除会有人因此沉迷。” “还有这种好事。”关世云很随意地说道,“如果能不分清虚拟和现实正常生活,不分就不分嘛,不分也是一种幸福。” 沈证影第二次感到意外,没想到这话会从一个精神科医生嘴里说出来。认不清虚拟和现实是认知失调的表现,治疗认知失调的患者可是精神科医生的职责。 “青少年过度接触虚拟世界,并不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尤其青少年仍处于身心发育阶段,太过模糊真实和虚幻的边界,会影响他们在现实世界里的社交和判断。” “很符合沈老师身份的说法。”关世云手上撕开龙须酥包装纸,嘴上说道,“可是沈老师,怎么是真实呢。大脑给我们信号,告诉我们摸到看到是真实存在的,然而真的存在嘛?对于妄想的病人来说,他们的大脑也给他们相应的信号,对他们来说我们感知不到的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可是用什么判断谁的信号真实?你看,其实我们的真实,只是一组信号而已。” 沈证影看一眼含笑的杨回,“关医生也说那是妄想的病人。我常听学生说,游戏美妙,纸片人好,宁可和纸片人生活在一起。真实幻境,可不仅仅是纸片人。虽说或许未来有一天,真实与虚拟的边界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人们会倾向于在虚拟世界里进行真实的生活,这是他们的选择,没错。可重要的是我们得知道游戏如何影响他们的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是否有风险。” 这些都是在项目组内部的老生常谈,杨回更在意的是现阶段游戏可以开放到什么程度,随着游戏时长的增加,用户沉浸感加强的同时是否会扭曲对现实的认知。 杨回拍一拍手,“真实幻境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个跨时代的产品。据我所知,除了我们昆仑,全球好几家科技巨头都在研发,至今未有实际应用推出,全在于伦理。邀请二位参与是个开始,今后项目的重点会转向开放度这个问题。多说无益,等你们签完保密协议,我让人带你们体验一下。” 保密协议的事早在电话里已有提及,沈证影和关世云没有异议。 签完协议,杨回接过助理送来的卡递给二人,“临时门卡和饭卡,我们这的伙食不错,比医院和学校的好多了。最近没事可以多来体验体验,体验出乐趣了我们再来谈其他。关医生我另外有事,你留一留。证影,给你安排了一个联络人,平时有事可以跟她多联系。” 沈证影还没来得及想其他,就见有人敲门进来。 比关世云年轻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眉眼精致,漂亮得十分眼熟。 沈证影的心猛跳了好几下,真是想不来什么就来什么,不是那个神秘的胡来来还会有谁。 今天的胡来来一改往日活泼俏皮的模样,柔软的卷发披散在肩,有着沈证影没见过的女人味。 “Leach,前几天跟你们说过要找几个外援,关医生和沈老师就是,我把沈老师交给你了。正好你负责心理评估,多和沈老师沟通。沈老师第一次来,你先带她参观一下。” “好的,杨总。”胡籁答应地很干脆,一点儿没露出认识沈证影的样子。 刚才在门口透过玻璃看到沈证影吓一大跳,镇定之后又窃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老板把你送我手上,那自然是老板安排的最大。 沈证影按捺住发慌的心,轻咳一声,“不好吧,会耽误她的本职工作吧。” 胡籁微微一笑,用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语气说:“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第13章 Chapter 13 杨回和关世云的目光同时在二人脸上打个转,关世云先说:“杨回,我也要漂亮小姑娘带我参观。” 杨回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巴黎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后才说:“我这个漂亮的大姑娘不是刚带你参观过。” 胡籁和沈证影莞尔。 胡籁和杨回接触不多,两人职级天差地别,除了视频会议,只偶尔在公司里见到几面。 通常在公司见到大老板,如非必要,很少有不爱钻营的人会直接凑到大老板跟前。杨回在员工心目中的形象跟门外Logo差不多,听她这么开玩笑,胡籁感觉诡异,尤其是玩笑里很有几分调笑的意思。 关世云嘴角微抽。 她一向知道杨回很说得出,没想到那么说得出。在公司员工跟前那么肆无忌惮,也是,横竖员工领她工资。 可是大姑娘,您今年贵庚啊,大姑娘。 “难道我不漂亮?”杨回撩撩短发后问道。 她今年五十三岁,保养得宜也无法掩盖眼底唇角的皱纹,和胡籁那种年轻靓丽无法同日而语。但是常年锻炼使她身材匀称紧实,不笑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微笑时又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风情,用漂亮来形容她会显得这个词过于单薄。 关世云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十分强势,加上精神科医生这个职业补正,仿佛洞悉一切。她年纪比沈证影小,感觉资格比她老,但是在杨回跟前,又分明是个气势弱上一截的小姑娘。 这么一比较起来,大小群山之下,沈证影显得可爱又正常。 觉出大老板和精神科医生之间有点不寻常的暧昧,生怕再听下去会有不良反应,胡籁适时出声:“沈老师,要不,我先带您去公司走一圈?” 沈证影也感觉到两人的微妙,正要答应。 杨回点名胡籁:“Leach,你说。” 关世云立刻嗤笑一声,“她是你下属,你倒好意思。” “我们员工又不会睁眼说瞎话。”杨回没什么不好意思。昆仑科技那么多员工,要每个人都记住是不可能的,于今时今日的她来说也没有这个必要。她倒是对胡籁有印象,真实幻境是近几年的重点项目,难免对参与项目的人看重一些,再加上胡籁那张脸,很有标识度。这年头科技发达,年轻漂亮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让人耳目一新的人。 让杨回有印象的事,胡籁估计自己都不晓得。 杨回没有老板包袱,风格跟硅谷那些高层差不多,平常在公司进出也没有八个助理簇拥。 有一回在公司一个相对隐秘的角落,听到一男一女说话,谈话的内容是表白。 男的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自己和女方相配的话,从学历到家里的房子,最后希望女方做她女朋友。 表白表白,不是该说自己有多喜欢对方嘛。怎么变成谈条件了,又不是去竞标。杨回快要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要不是好奇女方答复,她就直接走了。 女方倒是很利索,连标准的谢谢、你是个好人都省了,直接说我和你不合适。 重点强调我和你。 男的显然有些发懵,说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又想把自己的条件再说一遍。 这回女方终于打断他说:“有些衣服不需要试,光看样子就知道不合适。还有别的工作上的事吗?没事我走了。” 男的恼羞成怒,“胡籁,别仗着自己好看就看不起人。性格那么恶劣,小心以后没人要孤独终老。” 滑稽得杨回差点冷笑出声。 女方冷冷淡淡,“是么,我好看么?你不是看中我好看还是看中我性格恶劣?你妈把你生出来的时候,是脚先出来的吧。”说完也知道不好久留,拔腿就走。 杨回听着好笑,也因此记下了胡籁的名字。至于男的,没做什么过激的事她就没放在心上。 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灯。 大老板点名给拍马屁的机会,胡籁当然接翎子。 “我们私下常说,如果公司评选心目中的女神,杨总一定年年第一。别以为我们拍马屁啊,杨总不吃这套的。” “嚯哟,我还以为女神是你这样的呢。” 胡籁笑眯眯,“我要修成女神起码再过几千年,关医生来我们公司倒是可以争一争。” 连沈证影都觉得,马屁成精大概就是小姑娘这样,声音并茂,发自肺腑。 下一刻胡籁的眼睛转到她身上,沈证影忙说:“我就算了。胡,那个……你还是先带我转转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关世云笃定地说:“这俩认识。” 胡籁在H大培训,沈证影是H大老师,认识也没什么大不了。杨回不以为意,“我之前的提议依然有效,你考虑得怎么样。” 羊入狐口,狐先遛羊。 胡籁假装没听到沈证影漏出的那个胡字,把沈证影当做来访的顾问,领着她参观了游戏室、陈列室和餐厅,认认真真告诉她公司做过的游戏项目,各楼层大致分布,餐厅东西价廉物美,饮料也很不错,有空可以尝试云云。 弄得沈证影几乎就要以为这个叫Leach的小姑娘有个双生子姐妹叫胡来来。 胡籁也有意外,原以为沈证影是个老古董,毕竟是别人的妈,还是个老师,这样的人对电子游戏多是批判态度,没想到沈老师知道的游戏不少,玩过的游戏也不少。精不精通两说,能有开放接纳的态度就足以令人惊喜。 转过几处,胡籁提议,“先去餐厅喝杯咖啡怎么样?喝完咖啡吃点东西再去体验真实幻境。”有私心也有公心,“游戏一体验轻易下不来。” 平时午后会小睡一会儿,今天来昆仑科技没有午睡,沈证影有些累,没跟她客气。 这会儿她已经认命了,先前明示暗示好几回让胡籁不用陪着。小姑娘都用一种这是工作别难为我的表情看她,除非她跟杨回要求换个人跟她接口,否则今后她俩打交道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她能跟杨回开这个口嘛。杨回要是问原因,她要怎么回答? 因为小姑娘跑来她课上睡过两次,跟她吃过火锅,她每回见到小姑娘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妙感觉? 可以想象杨回一定会继续追问,甚至替她分析,说不定私下去了解。 不了不了,小姑娘大明大方又狡猾,这么一搞好像她自己心里有鬼。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那么想跟杨回开这个口。 沈证影还是要了馥芮白,胡籁点了杯清咖加奶,另外要了几个小泡芙,两人坐在餐厅一角,安安静静喝咖啡。不得不说,昆仑科技的餐厅可比学校里的好上太多,光咖啡的种类就快赶上咖啡店了,居然还有蛋糕和泡芙。 终年吃学校食堂的沈老师十分羡慕。如果时间差不多,她打算吃了晚饭再回去,省得回去之后学校餐厅没菜。在吃饭这件事情上,沈老师不想客气。 “餐厅营业到晚上十点半,沈老师可以试试我们公司的晚饭。” 小姑娘是她肚子的蛔虫嘛。被人说中心里想的,沈证影有些不好意思。 “啊,对了,还不知道沈老师叫什么。”胡籁拿出手机,“杨总让我们多沟通,加个微信吧。沈老师用微信吗?还有电话也留一个,沟通起来方便些。” 沈证影深觉不可思议。 这才过了几天啊。一个礼拜都不到,先前一口一个沈老师,现在居然不知道她叫什么。 是谁啊是谁啊,次次追问微信要加微信,加了微信不认识人了是吧。 装,你给我装。 怪不得殷素素要跟儿子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她算是见识到了。 身为人民教师,沈证影自觉她有必要揭破真相,绝不姑息假装失忆。 “我认识个一天到晚在我课上睡着的小姑娘叫胡来来,你该不会是她双生女姐妹叫胡去去吧。” 胡籁差点笑喷,一本正经又带有些幽怨地说:“哦,原来沈老师认识我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认识我呢。刚才在杨总那,正眼都没看我一下。” 能承认自己确实不那么想认识她吗? 必须不能。 但是这话不好接,沈老师不接,“你就装吧。” “我没装,你可别诬赖我。” “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你没我微信?” “第一,你确实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叫沈老师。当然,你要说你姓沈名老师,我无话可说。第二,很多人起码有两个微信,一个工作用一个私人联系,那我当然要问清楚咯。第三,我确实没你手机号。” 小姑娘掰着手指一二三,有理有据,沈证影顿觉脑壳疼。 “好啦,沈老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姓胡名籁,天籁的籁,Leach是英文名,同事领导用。小名来来,就是你平时叫的这个。” 沈证影的面颊不自觉有些泛红。 来来是小名,她还叫过好几次,胡来来,胡来来。之前叫她不觉有异,现在晓得是小名,一下子觉得肉麻起来。 气她不告诉自己真名,也怪自己疏忽,翻遍人家朋友圈愣是没发现这是小名。 谁会给自家女儿取名叫无赖,小名叫胡来啊! 没等她发作,一个小巧的泡芙递到她跟前。 “来,沈老师,吃个泡芙,冰淇淋口感哦。来嘛,张嘴张嘴。” 对甜品同样没有抵抗力的沈老师下意识张了嘴,吃到嘴里才发觉不对头。 大镜框遮得住视线遮不住整张脸红,沈证影面孔发烫。 一时不知该怪小姑娘的声音太有诱惑力还是怪泡芙看起来太好吃。 对面轻轻笑了一下,“是吧,没骗你哦。” 把泡芙咽下去又接连喝了好几口咖啡后,沈证影说:“沈证影,证明的证,影子的影。” 如果昆仑科技评选心目中的女妖精,小姑娘一定是第一名。 第14章 Chapter 14 其实互相喂食在女性之间至正常不过,有时空不出来手或是懒得弄脏,张嘴一啊,自然会有人投喂。沈证影脸上升腾的热潮令胡籁兴味大增,考虑到上一代人在亲密互动上有所欠缺,或许喂食这个举动对于沈老师来说是件顶不好意思的事。 不只是两代人的问题,如果换做大老板或是那位关医生,她们一定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再次认定沈老师的可爱难能可贵,胡籁压下戏弄她的心,将她的名字念了几遍,“证影。唔,名字很好听。” “名字,代号而已,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沈老师别的不行,拆台脚第一名。 “一般名字好听的人才这么说,要是你像我这样从小被人叫无赖长大,也会羡慕有个好听名字。” “十八岁前可以改名。” “人生就是那么矛盾,在意的时候没法改,能改了反倒不在意了。现在最喜欢人家叫我无赖,我是无赖我怕谁。” 沈证影无言以对。 “来,沈老师,报一下你的手机号。” 手机号属于开放权限的联系方式,沈证影直接说了。胡籁给她回拨过去,她看了手机一眼,没立即存在通讯录,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喝掉,“走吧。带我感受一下你们的真实幻境。” 真实幻境目前属于测试阶段,权限不对所有员工开放,测试仅限于项目组的员工,每位员工需签订索赔额极为高昂的保密协议。胡籁特意找律师咨询过,协议有效,违者必赔。 进入测试房间需要经过两道验证关卡,验证身份的地方还有配备武器的保安,跟看电影似的。沈证影想到刚签的保密协议,问胡籁:“你们也要签保密协议?” “要啊。” “那你怎么在朋友圈里……” 没等她把话说完,被胡籁一把捂住嘴。 沈证影惊骇之余,又觉好笑,拍拍胡籁的手表示明白她的意思,胡籁才放手。 等通过门口登记的机器,胡籁解释说:“我就在朋友圈提过名字,其他可没提一个字。刚才是怕人误会,麻烦。别以为谁都能看我的朋友圈啊,只有熟人才行。王包包那次是疏忽。” “熟人”沈证影张张嘴,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妙。 两人加了微信之后,沈证影去看过胡籁的朋友圈。胡籁这么一解释,她反倒不好意思讲,说什么都会变成递过去任由发挥的话柄。小姑娘奸似狐,她还是别作死了。 “沈老师,你别看我不顺眼跟大老板打小报告哦,公报私仇不好。”不等别人说你求我啊,胡籁先拽拽沈证影的袖子,“沈老师,求你啦。” 戏那么多怎么不去演戏呀。 沈证影心里吐槽一句,“怕丢工作?不应该啊。看你这一身打扮,也不像缺钱的人。” 胡籁把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这一身朴实无华,都是Muji、优衣库打折的时候买的好不好。再说,这是钱的问题嘛,是理想。” “我差点肃然起敬。” “我们公司老好了,吃得好,其他待遇也好,不是寻常俗物可比。还有性骚扰举报邮箱,年会没啥欺负新人的事情,也没有恶心人的节目,对女性也很友好。沈老师,放眼望去国内那么多互联网公司,哪家可以跟我们昆仑比?” 骄傲炫耀,发自肺腑。 “是你们杨总的风格,她是个真正的好人。未免有公报私仇之嫌,这话我也不跟她说了……咦。” 进入测试房间,跟沈证影想象的不同,没有电脑没有显示器,清一色按摩沙发,乍一看还以为到了电影院。 似乎料中沈证影的诧异,胡籁微微一笑,从一旁的陈列架上取了两个头盔。 “欢迎来到昆仑的真实幻境。沈老师,之后我们所经历的,会颠覆你以往的游戏体验。” 沈证影接过其中一个头盔,“VR?” 不是没有体验过VR,头盔入手,比想象中要轻,不像VR设备有沉重的眼镜。 “VR运用的还是你的身体,我们的设备是让人放弃肉身,只用大脑控制。” 将沈证影领到只有四张沙发的小房间,打开灯,胡籁招招手,“沈老师,坐这里。其他同事会来测试,我们在里面不会被人打扰。” 有种VIP包厢看电影的既视感。 似是看出沈证影的迟疑,胡籁噗嗤笑出来,“放心,这里不是暗室,摄像头时刻监控。如果人的生理指标超常,还会发出警报。” 沈证影嘟囔一句:“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是呀,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难道怕小姑娘对她做什么。按照现在小年轻的标准,她早就被列入老阿姨的行列,一个青春活泼的小姑娘会怎么她。 如果是寻常人,两人女人,压根不会往那方面想。可沈证影在学校做了那么多年老师,没少见同性情侣,也没少听说学生追求同性辅导员、同性老师的,自己也收到过来自同性的情书。之前也有过相当糟糕的经历,自然会比旁人想得多。 “哎呀,看来之前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沈老师受到惊吓了。”胡籁吐吐舌头,“以后我一定小心注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 一个美美的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娘频频示好,还不叫人担惊受怕? 如果是男老师,说不定得意下自己魅力超群。动脑筋搞点桃色,事发就怪人家勾引他。 沈证影,她心惊肉跳好不好。 依言坐进沙发里,刚想把头盔带上,被胡籁阻止,“诶,先把眼镜摘了。” 沈证影愣住了。 自从配了这副经过加工的眼镜,上课培训一直戴着,眼镜是她的保护色。从某种程度来说,在人跟前摘眼镜,跟在人前脱衣服没啥两样。胡籁不是没看过她眼镜后的样子,可是那次她是人后摘的。 “沈老师,不摘头盔戴不进去。” “好……好吧。” 天地良心,胡籁让沈证影摘眼镜纯粹是因为眼镜影响头盔,可沈老师摘眼镜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让她摘的不是眼镜,是内衣。 上次不还好好的嘛。 胡籁摸不着头脑,蹲下身看向沈证影,“你怕密闭空间?” 沈证影摇头。 “你怕……我?” 沈证影犹豫了一下才摇头,感觉到小姑娘的认真关切,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摘眼镜。” 胡籁更觉莫名,儿子可以在人前互啃,做妈的连摘眼镜也害羞。 这…… “你可以告诉我的,让我转过头也行。下次我可以主动转身。不过,沈老师,你刚才顿了顿,怕我啊?”自己明明人畜无害,也不知道沈证影怕个什么。虽然有些坏脑筋,也不能毁在这上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姑娘又那么诚恳,沈证影把眼镜塞进包里,捋捋头发后说:“我不是怕你。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一起吃饭或许不需要理由,可是你的出现需要。别告诉我你到我的课上只是巧合。” 小姑娘的笑容不变,笑意却是淡了,站起身坐到她边上的沙发上。 “一开始我以为你喜欢明明,也就是我儿子,之前来蹭课的女学生的基本抱着这个目的。” “呵。” “我也觉得那些女学生有点傻,你不像是那么傻的人。上次,上次之后,我又觉得你应该不是为了我儿子。可要说为了别的原因,我就更想不到了。我们年纪差那么多,兴趣爱好也不一样,又是女的……”说到这里,沈证影忽然又愣住了。 这话怎么越说越不对头。 下意识朝身边的胡籁看过去,胡籁手指抵着嘴唇,肩膀抖动,吃吃地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沈证影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了。 “听沈老师的意思,好像是认为我要追求你,然后被你以年纪、爱好、性别这三个借口给拒绝了,是吧?” 不是,我没有。 沈老师不想说话,只想进游戏冷静冷静。 “你老说自己想不明白,我看你很明白呀。沈老师,你都有儿子了,不会没有丈夫吧?” 沈老师很老实地回答:“早离婚了。” “哦~~~~” 沈老师这回想给自己嘴巴两下。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老实说了哦。” 第15章 Chapter 15 真正老实说的人不会像胡籁这样,话音刚落,凝视对方的眼睛,好像要望到人家心里去,之后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微笑的面孔,吊足人胃口。 “那个……胡来来,不,胡籁,我们不是来体验真实幻境的嘛。工作场合说这个不合适吧。你不是说这里有监控。” 小姑娘狡黠的笑容让沈证影想到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几分钟之前觉得胡籁无论说什么自己能都接受,这会儿沈证影发现高估了自己。要是小姑娘说了了不得的话,她招架不住。 “也对。” 察觉到沈证影的态度微妙,胡籁并不打算步步紧逼。“那就等非工作场合,没监控了再说这个吧。私下里你还是叫我胡来来,好听,我喜欢。”说完也不继续纠缠,她利落地示范头盔的佩戴以及两个按键的作用。 “戴上头盔启动后,几秒内进入游戏,有好几个场景可供选择。一开始你会看见……” 没等她介绍完毕,沈证影把头盔往脑袋上一套,按下开关按钮,即刻进入游戏,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听胡籁多说。 胡籁不介意,施施然戴上头盔。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沈老师,您的肉身还在这里呢。” 身处游戏内听到那么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沈证影面如火烧。她确实存着逃跑的心,讲不过,逃总可以吧。 不过此刻的情景过于玄妙,窘迫不过一秒,所有的注意被四下里的空寂所吸引。 脚下数条通往不知名远方的道路,视线之内见不到任何景物。 沈证影的心不争气地猛跳几下。 要不是胡籁刚才揶揄的余音绕耳,她会以为自己穿越到恐怖电影里,比如《迷雾》。 什么真实幻境,真是要命才对。 随着一声猫叫,胡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旁。 沈证影一怔,大笑出声。 小姑娘一身灰白色的短毛,脑袋戴在同色皮毛里,顶着俩只猫耳不算,手脚俱是猫掌,屁股后头还有一根长长的尾巴。活脱脱一只短毛猫成精。 懊恼的神情彻底取悦了沈证影,她边笑边说:“你这一身,是要去演音乐剧《猫》?” 胡籁抬起爪子挠挠脸,无奈回答:“上次测试猫娘世界,没换外观就退出了喵。见笑了喵。” 测试的时候笑得多开心,现在就有多懊丧。 系统设定每说一句话都会有高高扬起的喵字结尾,丢脸丢到西伯利亚去了。 沈证影大乐,伸手摸摸她的毛脑袋,又撸了一把带毛下巴,手感真实之余还有呼噜呼噜的音效。 这回轮到胡籁面露霞色。 “喵的,毛都被你撸秃了喵。” 沈证影笑得几乎站不住脚。“怪不得一来上课就睡着,原来是猫妖转世。” 顾不得反驳,胡籁在空气里点了几点,终于换回平时的样子。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笑了出来。 两人就那么站在游戏的起点、荒原的中心笑了好一会儿。 “我还以为操作是靠大脑感应,不需要手动操作。”沈证影轻咳一声,回到游戏上来。 可惜手机没法出现在游戏里,否则拍一张留作纪念。光想到胡籁的猫妖样子,她可以笑上一整年。 “大脑零碎的思绪太多,系统无法靠感应执行命令。操作菜单有两种模式,眼动模式和手动模式。我设定的是手动。” 沈证影点头表示理解。 人在出现一个念头的同时,会伴随有许多别的念头。去还是不去,吃还是不吃,如果遇到纠结的用户,在这个yes or no的问题上来回徘徊,系统非被纠结到死机为止。 系统无法执行不清晰的命令,也即是说,人工智能无法判定人的确切心意。幸亏如此,否则人尚且无法看清人,倒叫机器先看清,未免也太恐怖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相当于游戏大厅,是不是觉得很空旷?试着走两步,随便往哪走都行。”忽略沈证影想笑忍笑的表情,胡籁一本正经解说。 沈证影张望了一会儿,四面空荡荡,没有任何明示暗示,便直直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第三步,一座客栈瞬间出现在眼前,高悬的灯笼随之亮起。 十方客栈。 客栈平地而起,灯笼倏然点亮,沈证影眼前一亮,看向胡籁。 胡籁同她眨眨眼,“欢迎来到真实幻境。” 和其他人进入游戏的反应不一样,沈证影没有兴奋地直接往里走,反而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看完手看身上的衣服。 胡籁倒知道她在看什么,很耐心地跟她解说。 “没有购买或是更换外观的前提下,衣服是系统默认的。手也是,如果你记得自己的掌纹,会发现掌纹不一样。想要一样也可以,硬件能够实现扫描。” “也就是说,想要在这里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是可行的?” “不能说百分百,八成像是可行的,可以相应调低相像的比例。” “硬件直接发出信号跟大脑神经元联系?” “对。” 得到肯定答案,沈证影惊诧,“那,能够直接获取大脑存储的信息?”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接触真实幻境之前,胡籁也有这个担忧。如果能够读取大脑信息,不光是没有隐私的问题,个人的财产安全、生命安全都无法获得保障。 潘多拉的宝盒在眼前,事关巨额利益,她不信人有意志力不去打开。 通过行业协议限制权限也是治标不治本,不过是面子上好看,就跟之前卖信息的一样。什么面部数据、隐私信息,前脚填好,后脚就给企业卖了。这些年下来,也不知转了多少手。 “人的大脑约有860 亿个神经元,其中有 160 亿个存在于大脑皮质里,哪怕绝大部分神经元处于非活动状态,也是一组庞大数据。获取信息的同时还要分析处理,目前的硬件设备无法承载如此庞大的信息系统。因此系统所能做到的极为有限。” 沈证影稍稍放下心。 比起可以但不会做,她更相信做不到。 “看来沈老师只是性格谨慎,不是刻意针对我,我心理舒服点了。”胡籁原本落后沈证影一步,方便给她解说,见她犹犹豫豫,干脆走到前头带路。 针对她?跟个突然出现的人又吃火锅又坐车的,还好意思说自己针对她。说给孙舒雪听,孙舒雪都觉得她鬼迷心窍。以胡籁神出鬼没的程度,放古代妥妥就是狐狸精。 “我看你不该叫胡来来,该叫胡说。” “哦,沈老师是嫌我光说不做?” 胡籁停下转身不过一瞬,沈证影没留意,差点撞进她怀里。 “你要做什么?” “你要我做什么?” 微翘的嘴角,别有深意的眼神。 沈证影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只好无奈地说:“好好说话。” “好,听你的。其实我们这个技术应用范围很广,目前在教育领域有小规模应用,仍在实验阶段。下一阶段会在情感领域试运行。” “情感领域?你是说虚拟交友?” “不止是交友,沈老师知道白马会所?知道昇社?” 沈证影还真知道,从杨回那听说的。 前者为女性提供声色服务,服务人员是各种类型的男性。后者为女性提供量身定做的定制情人,服务人员男女都有。听说后者档次高,价格不菲,不是她这样的工薪阶层能消费的地方。 杨回提过送一次服务给她当做生日礼物,把她吓得不行,坚决不要。 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沈证影以为知道这些地方的都是有闲有钱有经历的寂寞女性,没想到胡籁也知道。 “你也知道!” “知道啊。好些人去过白马会所,有些人不在国内玩,去了国外找牛郎店。可惜认识里的人没人去过昇社。老实说,我挺好奇。有句话怎么说的:我不想交友,更不想恋爱,我只想在寂寞时分,没有牵挂地享受片刻温柔,已经心足。这年头恋爱是奢侈品,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太难,处理关系也麻烦,不如享受片刻欢愉,就当做一场春梦。梦醒了,也就醒了。” 沈证影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只有经历很多的女人会这么想,小姑娘那么年轻,正该是热衷恋爱的时候,像她儿子的女朋友,眼神痴痴缠缠的。 走到客栈门口,感觉沈证影跟在后面有点呆,胡籁笑着来拉她,“想好先去看什么世界了嘛。武侠?未来?原始丛林?猫娘?非洲大草原、宇宙黑洞都可以哦。” “胡来来,你那么小,不该是渴望恋爱的时候嘛。怎么会那么想?” 渴望恋爱?两月一轮那种嘛。不了不了。胡籁抽抽嘴角。 “也许你听不进,但是不管怎么说,年轻人还是该认真对待感情,不要那么游戏人生。”沈证影语气诚恳,说得十分认真,比她在讲台上念PPT更像一个老师。 “我只是好奇,年轻人对新奇事物都好奇呀。再说……”胡籁顿了一顿,笑眯眯看向她,“现在我有感兴趣的人。” 沈证影感觉不妙,没有接口。 只听胡籁继续说道:“诶,沈老师,我怎么觉得,比起我们的项目,你对我更感兴趣啊。” 第16章 Chapter 16 但凡做老师的,总有绝招,沈老师的两大绝招,一是听到当没听到不接口,二是装傻充楞转移话题。 于是她朝胡籁摆出个呵呵的笑脸,“你怎么不喵了?” 胡籁一噎,马上笑开了,“沈老师要是喜欢,等出去了我喵给你看。” 沈证影没忍住白她一眼,少了大镜框遮掩,白眼眼波流转实实在在。 小姑娘依旧笑容甜美。 这走向,这对白,统统不对头。 既然感觉不对头,沈证影便不会任其发展,做出打量客栈的样子,她也确实有兴趣。然而人作为社会动物,对人的兴趣总是要大过游戏,更何况还是个美人。 “十方客栈里面是什么?” 十方客栈里就是个客栈。 迎宾待客的小二,慵懒风情的老板娘,乍一入内,以为是进了哪部古装片。 店小二一身短衣短褂,古色古香,“十方客栈通十方,二位女侠,里面请,热水热茶热饭上房都有。” 至此,沈证影看到了系统设置面板,面板就在眼前,不会因走路或是说话消失。设置的选项是基本操作和游戏里的虚拟形象。 虚拟形象有两种,数字化呈现的现实中的自己,另一种则是系统默认的卡通形象。沈证影没犹豫,直接选择现实中的自己。 年龄、肤色、身高、体重、三围,甚至身体的特征都可以自定义,未免麻烦沈证影统统选择默认。 而操作方式,她和胡籁的选择一样,手动操作。凌空虚点,外人看起来可能有点傻,却是最容易上手的操作方式,如果只靠眼动,怕习惯后回到现实改不过来。 真实幻境太过真实,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沈证影已有感觉,如果照搬现实,又是简易的现实,没有人会回到真正的现实。 沈证影埋首设定,胡籁就在一旁看着她,去掉大框镜、衣着打扮的沈老师看起来正常多了。第一次蹭课见到沈老师咯噔一下的心情仍历历在目,倒不是说沈老师不好看,一副眼镜、土渣渣的穿着不会使美人变得多丑,胡籁也不怎么介意人的长相,但是受不别人土气。如今一转眼功夫,能看到揭开一小部分面具的沈老师,心里有些飞扬的得意。 一得意就忘了件重要的事,她和沈证影的账号没绑定没加好友,沈证影选择好世界后会直接传输,她没法跟去。 “诶……”等她想起来,沈证影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消失前她还同她笑一笑,像是说:我先走了,不用送。 狡猾也是狡猾。 人一走,胡籁立刻调出猫娘外观挠挠脸和肚皮,搞得跟猫精混迹在人群,人走了猫精现原形似的。 真实幻境换皮方便,这几天她正沉浸在美好的猫娘生活里。秋风一起,天气骤冷,不知是不是心里少了个人,时常会觉得冷,披一身猫皮,没事挠挠自己,软和的毛拂过面颊,人不自觉会开心起来。平时同事无所谓,大家集体变猫,笑来笑去,可是对上沈证影,总觉羞耻。 沈证影说走就走不在意料之中,不过正好说明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接触新东西习惯自己摸索多过人教,看来还是熟练工。 胡籁也不矫情,更没打算每个世界去找一找,她还有工作要做。当下退出系统,回办公室把笔记本电脑搬去测试房间,干脆坐在沈证影身边工作。 人在进入系统之后,注意力集中在游戏交互,身体对外界的敏感度下降,在沈证影边上看着会比较放心。既然摆出勾搭人的姿态,难得能假公济私,胡籁当然要刷刷好感度。 几次见面下来,她感觉沈证影对她的印象不坏,要说喜欢,有点喜欢,要说警惕,也有点警惕。她不觉得自己想勾搭沈证影的心,沈证影一无所感,正因为有所感才特别不想她直白地表达出来。 这个态度就很有意思了。 通常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有兴趣,如果肯定回绝,一定希望对方马上说出来,对方不说她没法回绝。人家一句我没这么想,搞得她像自作多情。 但是如果感觉到对方自己有兴趣,又不希望对方说出来呢?不敢相信?不想拒绝,不好意思拒绝? 那是不是说明,这位离异有子的沈老师对她没那么抗拒,或者说想和她维持一定的来往。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被赋予了与沈证影暧昧的权限,极有可能在一个月黑风高,不,风和日丽的良辰美景和沈老师勾搭成奸。 胡籁扭头看向全身心投入真实幻境的沈证影。卸去学校里的老师身份,难得露出轻松一面,摘下眼镜后,神态表情透着成熟女性独有的知性风情,在学校里绝对是古板禁欲系教导主任,换一身知性又不乏天真俏皮,骨子里还有点促狭。 都说儿子像妈,但是可爱这种事情没法遗传。她现在算是明白为啥江语明成天叨叨要找个大姐姐了,谁不爱大姐姐呀。同样算作大姐姐的杨总和关医生又不一样,那俩好像跟她们凡人不在一个次元,盛气凌人、超凡脱俗的架势像是随时随地要去毁灭或是拯救地球,少了沈老师的烟火气。 至于她本人最多形似,唯有岁月与阅历才能凝练出沉淀之美,没有的东西靠衣服靠发型,再装也没法装出神韵。 可惜啊,江语明,这位大姐姐——你亲妈,本人笑纳了。 干活和胡思乱想交替进行,时不时观察沉迷游戏无法自拔的沈老师,畅想一下不久后的将来,胡籁心里头美滋滋的。 尤其是想到有一天江语明发现他妈跟自己搅在一起,如胶似漆,把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 那滋味。 胡籁嘿嘿笑出声。 沈证影也是这会儿退出游戏的,摘下头盔就见到胡籁一脸奸笑,配合刚才那嘿嘿的笑声,不禁心里发毛。 不过眼下,她的急切需求盖过一切。 “胡来来……” “洗手间出门向左就是,没几步,有纸。” 来不及惊讶为什么胡籁能洞悉她此刻的窘境,沈证影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头一次进系统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出来的不是尿急就是手机没调到无声状态有人找。 不要问胡籁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问就是她早已经统计过项目组参与测试人员第一次进入真实幻境后的情况。 一开始觉得好笑,四五个九十个反应差不多之后,听也听习惯了。 沈证影去洗手间后返回,胡籁还跟她说不好意思,忘记事先提醒她。 许久没碰到过那么实诚的人,沈证影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接口。 小小埋怨一句“沈老师真讨厌,把人家甩了就跑。”,又问她去了哪个世界,对游戏感觉如何。 沈证影深吸一口气,由衷赞叹:“美妙、神奇。” 和大多数人选择的不同,沈证影没有在一个世界里长时间停留。她走马观花依次经过沙漠、高原、云海、石窟、远古时代、动物世界、末世未来和星际未来,刚想去武侠世界的时候内急,才依依不舍退出真实幻境。 “你们杨总特意避开现实世界?”眼、耳、鼻、舌、身,五感盛宴,游戏里的真实体验让沈证影一身鸡皮疙瘩,如果和现实结合,她真觉得许多人会沉溺其中不愿出来。 胡籁将她的感受一一记录在案后答说:“是这样的。哪怕是现实风景,你去过的沙漠高原星空,有指哪在哪显示注释的功能,一方面是注解,一方面是为了使人不至于将现实游戏混淆在一起。所以我们的幻境世界有过去未来,没有现在。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会让人产生但愿沉醉不复醒的感觉吧。” “确实,3D晕眩者有福气了。”沈证影仰躺在座椅上,内心仍旧激动不已。“真正实现足不出户,游遍天下。” 胡籁笑了一下,看一眼时间,距离下班尚有十五分钟,正要问沈证影晚上的安排,手机里一下子跳出好几条信息。 说好的亲妈:礼拜六早点回来。 说好的亲妈:你白阿姨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礼拜六来我们家玩。 说好的亲妈:小许,你记得伐。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说好的亲妈:回来的时候打扮打扮,别邋里邋遢的。 “艹!不是吧。有病啊。” 再美妙的真实幻境也抵不过小姑娘的一句粗话,理智慢慢回笼,沈证影醒了。小姑娘眉毛挤在一起,咬着下唇,整张脸为阴云所笼罩。 “怎么?” 她一问,阴云像是散了,小姑娘冲她笑一笑。 “我妈的朋友和她儿子要来我家,我妈的意思是要我打扮打扮回去三陪。” 沈证影秒懂。 “相亲。” “我他妈是需要相亲的嘛。都什么年代了,相亲,还从国外回来,核酸检测做了嘛,隔离了嘛。”意识到不该跟沈证影倾吐自己的怒火,胡籁马上说,“不好意思,不该跟你说这些。啊,沈老师,晚上一起回去嘛?马上下班了。” 沈证影没让这个话题过去,反而关切地问:“那么抵触?” “深恶痛绝。”胡籁噘噘嘴,“相亲诶,跟牵头猪去菜场有什么分别。” 第17章 Chapter 17 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对相亲如此厌恶,学校里有为数不少的女生一门心思想在毕业前找到合适的对象恋爱结婚。就是沈证影自己,也违背了父母毕业先升学工作的意愿,一毕业就结婚生了孩子。 “这是要复古嘛,相亲,再过几年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出来了。哼!”胡籁义愤难平,几乎在用鼻腔说话。“我才多大,二十五岁,天呐,就要我去填婚姻的屎坑。这是亲妈么,后妈也不过这样呀。” “可能只是让你认识认识人。” “是呀,先让我认识,人家看中我不就要我结婚了,结婚之后是生孩子,一个之后是二个,这黄泉路压根没有底。” 沈证影无语,觉得她说得夸张,不过也不能反驳,家家情况不同。虽说胡籁看起来像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的,实际如何,她一个外人吃不准。 “真搞不懂为什么父母总觉得人非结婚不可,这不是有病么。” 沈证影笑了一下,很公道地为父母辩解:“可能父母都希望子女生活稳定吧。” “哪怕罔顾子女的意愿?”胡籁眼角冷峭,言语讥讽,将笔记本丢在一旁。“现在离婚那么难,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在火坑里保持稳定。” 其实看胡籁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沈证影不觉得她会是那种乖乖听话,母亲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小姑娘。 看出沈证影的疑惑,胡籁倒没隐瞒,“我可以不去,可是之后我妈有的烦了。她又要说当初养我多辛苦多不容易,如果我哥还活着就不会有人气她,一定会特别孝顺,她说啥就是啥那套。听了那么多年,我都背出来了。” “你有去世的哥哥?” “呵,说到这个更搞笑,如果胎盘也能算是人的话,那大概是有一个。” 沈证影一下子面容古怪,不知该笑还是做别的表情。 “不行,我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恼火不过一瞬,吐槽几句气消了下去,胡籁站起身拉拉衣服,“沈老师,你想笑就笑,别客气。” 沈证影弯弯嘴角,没有笑出来,下一刻她笑不出来了。 只见胡籁眼睛一亮,蹲下身,扶住她的大腿说:“沈老师,我有办法了。我只要带个人回去,告诉我妈我有自己的选择不就好了。要不你冒充一下我的女朋友吧!” 沈证影首先感觉到的是那双手扶在大腿上的热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那么亲近过了。 “哎呀,让我妈以为我喜欢女人,这样她就不会逼我相亲了。你看怎么样,沈老师。” 怎么样? 沈证影得说一句:那么荒谬绝伦的馊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喜欢同性和不想结婚,对于一般父母来说,总是前者更为严重。难道时代更替到沈证影看不懂的大同世界了? 移开搁在腿上的双手,沈证影说:“不怎么样。如果你妈的诉求是你一定要结婚,你无法拒绝,那么无论男女,你总要结婚。” “可是国家政策不允许呀,而且现在的行情,不能出国领证。” “……” “再说,我妈要是知道我喜欢女人,说不定会大闹一场,闹也好过要我相亲。相亲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随时随地被人以物易物。就算我要结婚,我也要跟自己爱的人结婚。相亲遇到的人一般是以结婚为前提认识,以结婚为前提的来往都是耍流氓。” 沈证影总觉得哪里逻辑不对,但在小姑娘义正辞严和激昂的目光之下,愣是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沈老师,你就牺牲一下冒充我女朋友吧。”这回胡籁抓住她的手,摇了一摇。 “我多大岁数了?一看就知道假的好吧。你可以找你的同事、朋友。” “这跟年纪也没关系呀。两个人除非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出生,总有一个人大,一个人小。我想过了,同学同事都没你好。”胡籁越说越来劲,一门心思把沈证影往沟里带。“只要我们在父母面前表现得亲密一样,就跟真的一样啦。” “……” 沈证影张张嘴,“既然这样,你大可找你的女朋友出马,否则她会不高兴。” “我还没交过女朋友,沈老师,你可以做我第一个女朋友呀。”胡籁想得很开心,几分钟之前还一副气势汹汹的尖刻样子,眼下笑眯眯又笑眯眯的,说着不着边际的糊话。 沈证影好气又好笑,她一片好心安慰胡籁,小姑娘倒好,调侃她来了。 对付胡闹的学生,她还是有些办法的。 “如果实在需要,我可以把明明借给你。我儿子年纪跟你差不多,小你三岁,卖相不讨人厌,应该挺合中老年妇女审美的。” 实在太贴心了有没有。 胡籁上下端详沈证影好几眼,她们交锋好些次,沈老师招架不住她的话,时常露出困惑和无奈,但不代表沈老师就是吃素的。 “沈老师,你儿子有女朋友。你忘了啊,那天晚上,校园僻静处,一对狗男,啊,不,一对年轻男女忘乎所以啃来啃去。要是找他帮忙,人家女朋友会不高兴的。” 沈证影一噎,举起手机看看时间,“那么晚了。” 胡籁还没说完呢。“不是我对你儿子有偏见啊。万一他跟别的男人一样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我暗恋他,故意搞那么一出,拐弯抹角想跟他好怎么办。” 那么能说会道,完全不用别人安慰,沈证影怪自己太好心,就不该跟她多说。 “我要回去了。” “一起啊。等我收拾一下就好,餐厅吃了饭再回去吧。” 胡籁盘算得很好,吃过饭两人散散步,正好一起搭地铁回去,沈老师不做饭,惯吃食堂,应该不会拒绝她的小小建议。 不过想得再好也敌不过大老板的安排,杨回打了好几通电话,又留了信息,让沈证影体验结束后去她办公室。 胡籁一想也是,如果没有其他应酬,晚饭肯定是大老板请。把人送到杨回办公室,听到办公室里杨回和关医生窃窃的低笑,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沈证影也不是没有觉察,两人一对眼,交流了一个眼神,看出对方所想。同时别开眼去,当什么都没发现。 腐眼看人姬,她不腐,但是眼下正在打沈证影的主意,难免会想东想西。像杨回这样的人,能纵容一个人对自己那么不客气,拆自己台脚,必然是无可取代的对象,不是家人就是很重要的朋友,而杨回几次跟关医生说话,那语气那眼神,妥妥在撩骚。自己紧跟大老板的步伐,一定是走对了。 几次说到喜欢同性话题,沈证影的反应可圈可点。胡籁相信要是换个人来听之前她说的那几句话,表情怕是会十分精彩。但是沈老师,很淡定。既不像浅薄无知的大众那样觉得性少数是病,也不觉得该和性少数保持距离,更没流露出怕自己喜欢她的神经质来。也即是说,起码沈老师不反感。 别以为心理学院的老师就会对性少数有个正确认识,国内多数教材里,同性恋仍然被当做是一种病。很多心理学、社会学的老师说起这个话题,仍是一脸扭曲,少见多怪的样子。 这么一看,沈老师除了上课催眠一点,是个好老师。 走去餐厅的楼梯上,手机屏幕一亮。 说好的亲妈:看到消息记得回复一下,有空打个电话。 胡籁眉头一皱,回了一句:看到了,有空再说。 平时别的同事吐槽家人要她们去相亲,她常笑话,私底下会觉得不就是相亲嘛,去吃一顿饭喝几口咖啡走个过场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题大做。 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真情实感不是那么回事。说起来就是父母为了她好,不喜欢大可不和对方来往,偏偏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怪恶心的,还吐不出来。 被亲妈弄得胃口全无,胡籁不想回家,干脆回办公室放下笔记本后重回测试房间。一出一进的功夫,房间里零零星星已经坐了好些个人,男女皆有。 有几个认识的同事刚到没进系统,见到她便打了个招呼。 下班后不想回家,只想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的人还真不少。胡籁相信,只要真实幻境能够顺利上线,每月流水颇为可观,他们参与项目的人少说能多拿好几个月工资。 跟亲妈王方圆表达了自己礼拜六不想回家见她朋友、不想相亲的意愿。如胡籁所预料的那样,王方圆告诉她:“回来见见人又不会怎么样,白阿姨呀,你忘了,小时候对你很好的,你还觉得她很温柔,想给她做女儿。她儿子送她过来,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我不强迫你,就来见见,见见啊。” 胡籁不答应,王方圆见缝插针给她发消息,不仅自己发,还发动丈夫胡跃一起发。 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胡籁只答应在吃饭的地方碰头,礼拜六她要睡懒觉,早起不能。 等到了约定那天,在私房菜馆见到那位白阿姨,胡籁觉得自己小时候脑袋一定被门夹过,否则怎么会认为白阿姨比她妈温柔,想做她女儿呢。 那白阿姨简直是柏阿姨的翻版。 第18章 Chapter 18 柏阿姨,本地电视台家里长短调解节目调解员,八十年代居委会干部水平,擅长简单粗暴和稀泥、捣糨糊和破口大骂。人长得中气十足,一看就是个歪理多、没知识、不好惹的女人。 白阿姨,印象中什么样子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但是如果王方圆没有胡说,肯定不是眼前看到的样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标准,精装修过的眼角和下巴,一身名牌套装,包间沙发上摆着她的名牌包,乍一看像是保险推销客户经理。胡籁不喜欢她看人的眼神,充满审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好像随时在称她有多少分量。 注意到白阿姨看见自己一闪而逝并不怎么高兴的惊讶,胡籁颇为自得。 既然亲妈叫她打扮打扮再出门,她从善如流,化了个彩妆,艳色唇膏、闪粉布灵布灵、高挑向上的眼角,作为夜店妆太过低调,日常出门又有点妖艳。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胡籁自己不喜欢,传统的五、六十岁中年妇女一定也不会喜欢。但是说不定直男会喜欢。 她本意是搞事,又不能做得太过分给王方圆丢脸,妆妖一点,衣服就要正经,否则王方圆会削她。 怎么办呢?干脆穿得职业,风衣、黑色衬衫、西裤、高跟鞋,怎么干练挺拔怎么来。 出门前特意照了镜子,学了几个杨回平时漫不经心的表情和小动作,别说,很有几分形似。 胡籁特意问过王方圆小许多大,说是二十九岁快三十岁,胡籁放心了。一般来说强势女人专治超过二十五岁,自以为是的男人。 中年妇女可能觉得化这种妆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直男可能会觉得她像自己那个女强人领导。 完美。 连亲爹胡跃都多看她好几眼。 这是亲女儿?乖乖,换个打扮快要不认识了。 亲爹看女儿,怎么看都是好好好,胡跃眉开眼笑。 王方圆没想到她的打扮打扮是这么个打扮法,过于郑重其事,但起码……听话打扮了。她倒也没法说什么。 白阿姨带来的小许先生乍见美女一愣,活生活香,比那些网红脸不知要强多少倍。 白阿姨见儿子看愣了,饶是觉得小姑娘长得不错,又是朋友的女儿,心里也是不喜。在很多有儿子的女性眼中,小姑娘们不是狐狸精要勾引她儿子,就是母老虎要吃掉她儿子。如果生的端庄贤淑——贤妻良母款还好,最怕时髦会打扮,妖里妖气的。 没错,看起来贤惠的叫好看,看起来明艳的就是妖里妖气。胡籁呢,明艳下亦有几分张扬,那简直就是妖精成精。 而且白阿姨带儿子过来也确实存着几分拉郎配的心。王方圆家境殷实,夫妻俩就一个宝贝女人,十分宠爱,记忆里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儿子从国外回来,正好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婆结婚生孩子。 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变来变去变得那么……无法驾驭。 一顿饭的功夫,白阿姨一会儿担心小姑娘太漂亮,外面不知道交过多少男朋友,一会儿担心儿子结婚之后,被小姑娘牢牢控制住,吃得死死的;一会儿又担心小姑娘太能干,结婚后不着家。 白阿姨的心思胡籁不晓得,就是晓得了,也得说一句:您哪位啊,实在想太多,饭没吃几口,太阳没下山就开始做大头梦。 胡籁对小许没恶感,平头正脸一个男人,二十九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论卖相不如前头几个男朋友,身材保持得倒是很不错。除了一开始看到她太惊艳眼神都直了,也没啥特地给她夹菜或是不妥当的地方。他妈把他往云端里吹,他还不好意思谦虚几下。 儿子还算拎得清,做妈的可就要了命。 吃吃喝喝叙叙旧,白阿姨的问题来了,“小胡啊,听你妈妈说你在游戏行业工作,常常要加班。” 胡籁客气一笑,很大方地说:“是呀,我在昆仑科技。” 白阿姨平时不玩游戏,手机最多用来发发微信,买买淘宝,刷刷抖音。觉得这家公司耳熟是耳熟,但是游戏公司嘛,在他们这一辈的眼里,游戏公司都不是什么正经好公司。她语重心长地说:“那不是很辛苦嘛?小姑娘还是不要那么辛苦,考个公务员,做做老师蛮好的。” 她不知道昆仑科技,她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小许忙说:“昆仑科技很好,待遇很好,500强啊。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做老师很辛苦,公务员也是。我同学公务员,一天到晚加班。老师就更忙了。”关键是昆仑科技他也想进,进不了好嘛。 白阿姨面无表情看儿子一眼,不大满意。 什么情况啊。 两个人还没怎么样,她儿子就开始帮人家小姑娘说话拆自己台脚,儿子靠不住。 胡籁微微一笑,舀一勺淋过醋的蟹粉进嘴里。用吃的堵住自己的嘴,免得关你屁事四个字脱口而出。四个字后面可还跟着好多呢。 她不说话,王方圆不能不说话,帮腔道:“是呀是呀,我也这么觉得。小姑娘还是安安稳稳的好,不要那么拼,家里又不是没钱。” 白阿姨点点头说:“是呀,小姑娘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老公,生几个小孩。” 真tm有病。 胡籁心里的草泥马蠢蠢欲动,看了她爸一眼,又看了她妈一眼。 胡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她妈倒是不以为然。 对王方圆来说,生孩子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她倒是没想女儿一定要生孩子,还生几个,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胡籁不搭腔,白阿姨以为她不好意思,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说:“小胡啊,你也二十五岁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年纪再大就晚了。” “结婚?结什么婚?我还没玩够呢。结婚那么老土的事情,起码三十五岁以后再说吧。” 还没玩够通常是男方的台词,白阿姨不太高兴,“小姑娘说什么玩没玩够的,叫别人听得去还以为你怎么样玩呢。” “怎么样玩?能怎么样玩,还不是就那样嘛。白阿姨,这里没别人,不就是你和小许嘛,大家一早认识,又是我妈好朋友,自然晓得我是怎么样的人。别人要怎么想我管不着,今天嫌这,明天嫌那,大家不熟,还随便指手画脚,不是有病嘛。你说对吧,小许先生。”要不是觉得跟父母解释麻烦,胡籁很愿意跟白阿姨科普一下白马会所和昇社。 被点到名的小许先生呵呵笑,美女说对就是对的。平时叫他名字的有,叫他许先生的也有。倒是第一次听到人家叫他小许先生,还怪新鲜怪好听的。 白阿姨恨铁不成钢。 没看出人家小姑娘那么厉害指桑骂槐,嘲你亲妈嘛。 还笑!生个儿子不如生块叉烧。 胡籁来这一趟全是看在王方圆面子上,也不好马上跟白阿姨弄僵。她妈肯定会说不管怎么样总是长辈。所以哪怕她心里再不高兴,面上依旧笑眯眯地给白阿姨倒杯姜茶。“今天全蟹宴,有点寒,阿姨喝点姜茶驱驱寒。这家的姜茶味道不错,不甜。” 她喜欢吃蟹,今天的菜不咸不腻很对胃口,加上懒得搭理白阿姨,埋头吃饭,还真吃得不少。 眼见胡籁从头吃到尾,筷子没停嘴巴没停,吃蟹又快,白阿姨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小胡啊,小姑娘还是少吃点大闸蟹。太寒了,对身体不好,影响以后。” 影响以后什么,她没明说,在座的都知道。 胡跃当即皱眉,觉得白阿姨说话太没分寸。 大家出来碰个面联络联络感情,儿女岁数差不多,要是有缘看对眼也不错,没说非要跟他们结亲家。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白阿姨偏偏摆出未来婆婆的样子,摆给谁看啊。要他说,小许虽然不差,但是远远配不上他女儿好吧。 他一向宝贝女儿,先前听白阿姨几次问话,已经觉得对方管太多,眼下说到生孩子更不高兴。不过对方是老婆的朋友,老婆没发作自己不好说。 胡跃不是没有城府的人,哪怕再不满,脸上不会露出一点不快。 胡籁没翻脸,反而有点高兴,白阿姨越作她越有话跟她妈说,下回要有类似的事情,这就是个很好的反面例证。 她很随意地接了一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无所谓的事情,我也没打算要孩子。中国那么多人,谁爱生谁生去吧。反正我不生。” 白阿姨更惊讶了有没有。现在的小姑娘,大逆不道要翻天啊。 她放下杯子就说:“要是人人都这么想,地球不就灭亡啦。” 啊哟喂,日了狗了。 “有的人喜欢生就生它一窝好了,是人家的事情,我反正不要。我每天节约用水,地球一样面临干旱。所以每个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管人家做什么。阿姨,你那么操心地球人口,怎么就生了小许先生一个呀。” 小许也觉得她妈说太多,说太远。他人在美国,却很领行情,很晓得现在不想要孩子的女孩子比比皆是。对女性来说,生育成本太高了,就他个人而言,要不要无所谓,反正不是他生。他不算精明,也看得出他妈今天算是把人得罪了,忙打圆场糊弄过去。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都不开心。 人家不开心,胡籁就开心了,起码菜味道不错,螃蟹也肥。 父女三人开车回家,一上车,王方圆先说女儿:“你怎么跟人家说不生孩子。” “实话实说,干嘛要骗人。说明白了省时省力,免得人家对我有什么不合理期待。还是说,妈,你看我日子太好过,存心给我找点麻烦啊。” “我也是觉得……”王方圆丧气,天晓得白阿姨怎么变成这样了。“人家小许还挺好的呀。” “有这种妈,再好也有限。吃饱了没事做去看人脸色呀,你那么喜欢看白阿姨,看老娘舅就好了。” 胡跃听得哈哈笑,也说老婆:“小许配不上来来,要是来来喜欢倒也算了……” “不喜欢不喜欢。妈,你以后别给我介绍对象了。都什么人啊,生个儿子倒像是有个皇位要继承,那挑剔的样子,有病吧。那么喜欢儿子又喜欢生,就叫跟她儿子多生几个好啦,肥水别留外人田,她自己来。” 王方圆听不下去,瞪了女儿几眼,重重拍她一下。 “爸,你老婆家暴我。” “别影响你爸开车。以后少说那些刁话,小姑娘家口没遮拦,怎么净胡说。” “姓得不好,姓胡,可不就是胡说嘛。哦,怪不得我爸听你的,妈还是你姓得好。” 一家三口嘻嘻哈哈,胡籁让胡跃把她放在住处附近,没打算跟父母一起回去。她现在的住处离H大近,晚上有沈证影的课,壮志未酬,她得抓紧。 什么白阿姨、小许,哪有勾搭沈老师好玩。 当天晚上,沈证影在下课之后,一出教学楼就见到个小姑娘,孤零零坐在门口台阶上看月亮,双腿晃啊晃的,可怜巴巴的。看到她之后,冲她笑一笑,跳下台阶走到她跟前。 “沈老师,我们私奔吧。” 第19章 Chapter 19 沈证影,大学毕业后先结婚生孩子,之后考了研究生,再后博士,现在是H大心理学院副教授,虽不善钻营,又有催眠师的外号,但本职工作做得不错,人也有足够的智慧,此刻硬是没听懂胡籁的话。 什么叫私奔。 古代私相授受,爹妈不许,两个人逃去别处生活叫私奔。 她和胡籁,跟私奔搭什么界。 先要她假装是她女朋友,后要叫她私奔,这小姑娘的花头怎么那么多。有这种花花心思,放谁那里不好,不管男男女女,少有不吃她这套的,为什么非要在自己跟前。 眨着眼睛,发了几秒钟愣,后头学生出来了。 在学生跟前,沈证影一向不苟言笑,当下就当是没听到一样抬脚往回家的方向走。 胡籁刚要抗议,想到沈证影学生前学生后两幅面孔、两幅打扮,现在要是抗议怕是只会惹人生气,便不声不响,走在沈证影身旁。 不知沈证影之前遇到过什么心有余悸的事,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是见风就要跑。非但把自己打扮得土里土气,极少与学生私交,教学活动仅限教室和教学时间,课后时间能和她有所来往的只有她辅导论文的学生,还是定点定时。 胡籁偷偷问过“黑粉”王包包,听说早年沈老师与学生打成一片,颇受学生爱戴,亲切尽心和现在不同。王包包手里有几张翻拍的照片,是沈证影年轻时参加学校活动的留念。那时沈老师的衣着不说时髦,起码鲜亮,不似如今充和淡然,但是一看就是个温和知性,受人欢迎的老师。 现在嘛,只看课堂上的沈证影,浑身散发着古板的气息。 第一眼就是不好惹。 第二眼是好无聊。 第三眼,不好意思,睡着了。 那事说好猜不好猜,说难猜不难猜,胡籁跟周怀宜八卦的时候分析过,首先一定是有事发生。 人的行为模式、处世模式基本稳定,一旦发生变化,必然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水滴石穿,日积月累也可,但是量变到质变中间一点有催化剂,标志性//事件。 其次,沈证影态度改变,目标对象是学校、学生,那即是说可能当初发生的事情和学生有关。 胡籁推测一种可能是跟学生有了致命恋情,还有一种是学生借着跟老师好的由头勾搭上了沈证影的丈夫,从而导致沈证影离婚。 比起前者,后者发生的可能性大一些。 毕竟和学生有致命恋情这种事情,不像是沈证影的风格,而且如果沈证影要是真和学生有个不伦之恋,江语明必然会对母亲心存芥蒂。和江语明交往那段时间,提到他妈,江语明发自内心的尊重。 沈证影一语不发,胡籁不声不响独自思量,偶尔有学生经过她们身边。 “沈老师再见。” 沈证影:“再见。” “沈老师晚安。” 沈证影:“晚安” “沈老师下周见。” 沈证影:“下周见。” 招呼打得毫无新意,回话回得毫无灵魂,冷漠得不得了。 等走到相对幽静的小路上,胡籁看沈证影一眼,没什么表情,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沈证影的心情不怎么好。 胡籁摸摸下巴,琢磨着难道是刚才那句说笑说坏了?不过是私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吧。沈老师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难道被她看出自己的不良居心? 做贼就是有一点不好,一旦有了贼的自觉,多少会心虚。 她自惴惴不安,沈证影忽然停下脚步,朝她看去。 胡籁露出个可怜的表情。 “怎么不说话?”沈证影问。 夭寿,是你一直没讲话好吧,我还以为东窗事发要善后呢。 “我在等你的回答啊。”觉出沈证影没生自己的气,胡籁继续发挥,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私奔吗?” 就在她以为沈证影一定当没听到打岔过去,或是说她几句神经搭错的时候,就听沈证影叹了口气,说:“好啊。” “啊?”胡籁一下子抬起头,望进沈证影无喜无悲的眼眸里。 这会儿倒是真正确定沈老师今晚不高兴的起因不在她身上。如果是她,沈老师多半会说:“滚蛋。” 沈证影心情欠佳,经过白天的相亲,胡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私奔不私奔就是随口一问,逗逗沈老师,没想到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古往今来,大概要数眼下这个同意私奔最缺乏欣喜和激动了。 本来就是惊讶大过欢喜,即便她再觉得自己魅力无双,也没想过沈老师在没被下药的情况下会对她情有独钟。 胡籁眼珠一转,已经有了想法。 “那走吧。” 每次来H大,胡籁的车总是停在同一个地方,两人也不说话,慢慢走出校门。在看到自己车的时候,胡籁问:“身份证带了吗?” 短暂的迟疑后,沈证影说:“带了。” 一句为什么、干什么都没问。 胡籁觉得这两句对话特别好笑,像是说好了要去开房,尤其是沈证影那个停顿,明显能感觉到一瞬间的气结,跟她平时的形象不符。等坐进车里,眼看着沈证影系好安全带,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她趴在方向盘上大笑出声。 “沈老师,你也太可爱了吧。” 沈证影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可爱能招来小姑娘发神经,摘下眼镜,捏捏鼻梁。 “不是说私奔嘛。” 她倒要看看胡籁会带她去哪里。 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算远,就在上海市内,也不算近,足足开了一个半小时。 路上她要么闭着眼睛假寐,要么开窗吹风,两人始终没什么交流。她没有说话的兴致,耳边一直回响着白天父母的话。 “我们俩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就是女儿在婚姻上有所缺陷。江博已经再婚,你一直一个人总归不好,人家还以为你们离婚是你的问题。” “证影啊,你嫂子说有个人你可以见见。” “再婚嘛,我们要求也不高,有正当的职业就好了,对方有个女儿,比明明要大,已经结婚乐。你嫂子说那人家境不错,全是靠自己,公司规模不小。年纪比你大一点,六十岁。”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父母总是要离开你的。以后你怎么办呢。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老了相伴。” “不过啊,你这个脾气要改改,结婚不是儿戏,结了就要好好相处。当初你和江博离婚,其实我们是有想法的。” 小姑娘二十五岁被家里人要求相亲,她一个四十五岁的离异女性也被家里人要求相亲,对方多大?六十岁。 还是夕阳红呢。 在父母眼里,离婚就是缺陷,就是不清白。 沈证影也想笑,她呵呵笑了一声,只觉眼眶发热。 车子是这时候停下来的,一张纸巾递到沈证影面前。 “沈老师你放心,等过个几年,生个一女半男,我们抱着孩子回去,不怕家里人不同意。” 私奔戏标准台词。 沈证影接过纸巾,“你生啊。我年纪大了,高龄产妇生孩子风险大。” “……”胡籁故作挣扎后才说,“要不领养一个当是自己生的?” 沈证影终于笑出声,“怕领养不到跟你一样好看的。” “咦,沈老师,没想到啊……”胡籁是真没想到沈证影会觉得她好看。 “我又不是瞎子。”说笑两句,原本的郁郁去了大半,沈证影看看外面,“这是哪?不能随便停车吧,你继续开,我没事。” “到地方了。外面可能会有点冷。你先等等。”胡籁下车从后座拿了条大披肩给她。 沈证影下车后果然觉得有些冷,这才裹上披肩。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到了上海市郊滴水湖边,车停在一家装修精美的客栈门口。此时已近十一点,四周少有行人,只有不远处广场的照明灯亮如白昼,更衬出客栈附近的宁静。 一阵风过,随着依稀可闻的湖水声,沈证影闻到湖水的气味,比湖水味更夺人嗅觉的是暗夜沁入心脾的桂花香。 回家探望父母后,她一整天心情欠佳,思绪断断续续为父母的话所侵蚀,除了上课,整个人陷在一团烦躁的阴云里。因此,胡籁建议私奔时,她会说好。 那一刻,她倒是真希望自己抛开一切从这个城市消失,奔向天涯海角。 直到此刻阴云散去,沈证影才回复往日的清明与理智。看着眼前客栈昏黄的灯光,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胡籁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只大背包,又拿了一袋东西后锁上车门。 “走啦沈老师,愣着干嘛。” “去哪?” “进去啊。” “啊?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胡籁挽住沈证影的手臂,不容分说把她往客栈里带,“外面写的是归人客栈,不是情人酒店。怕什么哦。答应跟我一起私奔的豪情呢。” “可是……” “可是啥可是,你明天没课,又不是未成年少女。私奔呢,认真点。” 大都市郊区夜晚十一点,客栈里亮着灯。两个四十来岁的女性坐在客厅里喝茶,见到胡籁和沈证影,哟了一声。 其中一个稍胖点的女人说:“听到停车的声音,我就觉得该是你,还真是你啊。” 瘦一点的女人说:“我就算着这两天你该来了,今天空气不错。你朋友?” “是啊,我朋友。”胡籁跟两人打过招呼,简单介绍了一下沈证影,就从袋子里摸出两个保温杯,“一个装水,一个装咖啡。谢啦。” 沈证影又是一怔。 客栈里的女人倒是熟门熟路,给她装完水,又给她手冲一杯咖啡加小半杯牛奶,一边做还一边说她,“好歹是个白富美,用得着每次都那么抠全自带嘛。” 胡籁笑得甜美,“节约是我的美德。” 看得出来,胡籁跟她们挺熟,闲扯几句之后,连身份证都没登记,胡籁拿了钥匙就带沈证影往楼上走。 “空气好的时候我会来这里玩,她们是客栈老板,两姐妹,姓孙。我也投了钱,房间在天台。” 客栈只有三层,基本没什么住客,没人的时候天台那间是胡籁的包间。 跟着胡籁走到天台,在房门外磨磨蹭蹭,沈证影心里发虚。 从下车想到上楼,她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从答应跟人私奔到变成跟人开房的。 哪怕胡籁是个小姑娘,哪怕胡籁的年纪足以做她的女儿,但是旅行之外跟人住同一个房间实属人生第一次。 胡籁把沈证影的小心懊悔看在眼里,心里发笑,放下东西后倒了一杯咖啡给沈证影,自己拿着背包在天台组装设备。 这一天意外太多,等沈证影看到胡籁麻利地组装好天文望远镜邀请她观星时,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市中心光污染严重,夜晚偶尔可以看到星星,客栈正对滴水湖,视野开阔,背对广场,十一点半后广场的照明灯熄灭,天地静默,万籁俱寂,只有天台房间里的暖色光芒和偶尔有车压过马路的声音。 如孙老板所说,今天空气通透,正是观星的好时候。 “新闻说凌晨会发生火星合月,将近满月的月亮和火星非常接近,是观察火星的好时机。能看到火星吧,发出红色光芒的就是,光比较暗。可惜上次猎户座流星雨的时候没时间过来。” 沈证影在山上见过银河,但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用天文望远镜看星星,正应了一句话:那么近,那么远。 胡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一口咖啡,慢慢说道:“10月初满月,有朋友在阿里,正好拍到了月圆之日的神山冈仁波齐,羡慕死我了。” “不用羡慕,你请个假就能去。怕高反啊?” “听说高反的人会头晕头痛,嘴唇发紫,手指头发紫,严重的还会心痛。不过我不怕。沈老师去过阿里吗?” “去过一次。” 胡籁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真的啊。高反厉害吗?” “不严重,我先在拉萨住了几天才去。海拔缓慢上升,只要不是剧烈运动,问题不大。”对上胡籁比星星更耀眼的眼眸,沈证影笑了出来,“去就是了,不用怕。” “我不怕,是真的不怕。” 想到胡籁朋友圈那些酒店照片,沈证影说:“那边住宿艰苦一点,你住惯了高级酒店,可能不习惯。” 胡籁幽幽叹口气,“沈老师,早跟你说了,其实我不喜欢住酒店。火星合月估计要到凌晨,你要先去睡一会儿吗?” “现在睡不着。”郊区比市中心温度要低,本来已有倦意,深秋的冷风一吹,仙女座英仙座一看,沈证影又精神了。“我喝点咖啡就好,你把披肩给我,冷吗?” 胡籁举举冒着热气杯子,“还不冷。” 天台只有一把秋千椅,一个人随便坐,两个人有些挤,谁也没说要从屋里搬把椅子出来。 人类对于星空总有无穷想象,沈证影指着头上问:“那是什么星座?” “我怎么知道。”胡籁理直气壮。 只有小说里的人带朋友去看星星,随口就能报出星星的名字。 “……”沈证影失笑。 胡籁还特别有道理,“你在真实幻境里见过星空吧?” “见过。” “这就是现实和虚幻的区别,现实中,你指着天空,啥也摸不到,但是虚幻的游戏里会有弹出的对话框告诉你,那是啥啥星,距离地球多少千米。管它呢,浩瀚宇宙,感受就好。” 沈证影又是一笑。 “沈老师。” “嗯。” “你今天不开心。” “我现在挺开心的。你呢,相亲怎么样?” “简直了。” 胡籁把中午那段饭发生的事一样样说给沈证影听,沈证影笑了好几回,到底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沈老师沈老师。”胡籁握拳比划个话筒递到沈证影跟前,“生了儿子真有那种黄袍加身马上有皇位要继承的感觉吗?” “神经。我经常教育明明,要爱护妇孺,要尊重女性。如果发生关系,要做好防护措施。其实比起儿子,我更喜欢女儿……” “切。”胡籁不屑,“现在很多人都这么说。其实我更喜欢女儿,但是女性在这世界上太艰难了,所以我要生个儿子。我不如孩子的爸,爸爸可以做儿子的好榜样,我没法做女儿的好榜样,所以我要生个儿子。假不假假不假啊,都试管婴儿了,还要又做婊//子又立牌坊,假得我隔夜饭都不够吐了。” “你还挺女权。” “必须的。” 两人在天台说着话,喝完一保温杯咖啡,沈证影觉得有些饿。她一直在学校食堂吃晚饭,食堂人多,要吃到好东西,必须赶早。每天晚饭吃得早,睡得也早,平时这个时间早就睡了。 “饿了。”胡籁摸摸肚子,噘嘴说:“饿。” 她午饭吃得多,回到家想想就生气,晚饭没怎么吃。开了近两小时车,到这会儿半夜已是饿了。 “我也饿了。这里有外卖可以叫?” “有是有,不过这里的外卖不好吃。山人自有妙计。” 要说妙也是真妙,起码沈证影从来没想到过,扛着天文望远镜观星的人会带着自热火锅。 没错。 胡籁拎的那一袋东西里,有三个不同品牌的自热火锅,分别是小龙坎、大龙燚和海底捞,两盒酸辣粉,一颗球生菜,三包荷美尔牛肉片,一袋蟹肉//棒,一罐午餐肉,一兜玉米肠。要是她再从哪里摸出几个鸡蛋,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难怪人家孙老板姐妹会说她抠。 沈证影彻底服了。 第20章 Chapter 20 自热火锅重油重盐, 哪怕有球生菜吸油也不够,胡籁撕开料包,每盒只放三分之一调料, 将菜、肉、蟹肉//棒和酸辣粉丝放好。 两个人也不看天看星星了, 四只眼齐齐盯着盒子,听着里头自热包突突突发热的声音, 热气逐渐弥漫开。 期待之情油然而生。 胡籁与沈证影的目光在天台昏暗的光线下碰撞在一起,眼眸里流露出同样的单纯渴望, 一门心思等自热火锅沸腾。 沈证影垂下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胡籁跟前, 她的形象实在不像个大学老师, 一把年纪老想着吃吃吃。 倒是胡籁整个人就是意外的代名词,看起来挑三拣四的刁蛮小姑娘, 意外接地气。不光是自备各种食物,连骂人也……别开生面。老实说,在老师跟前, 再粗鲁的男生都会收敛几分。 “唔,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问吧。”有问题好啊,有问题表示感兴趣、想了解, 胡籁求之不得。 小姑娘欢快跳跃的声音取悦了沈证影, “你是怎么做到随时随地谈笑自如说脏话骂人的。” 胡籁一怔,咯咯直笑,“沈老师对我有误解,我可不是随时随地骂人, 是有需要再骂人。你不觉得骂人用粗话脏话很解恨嘛?” “没觉得。” “你不晓得骂粗话脏话可以解压吗?” “不晓得。有实验证明和文献?” 到底是大学老师,张口闭口文献文献的。 “我要是把个体经验写成案例报告发表,也算是文献。” 沈证影语塞。 “其实一开始, 在我小时候,也是想做淑女的。主要是不做不行,父母嘛,说一套做一套,就算做老子的粗话连篇也希望子女文文雅雅,对不对?” 沈证影笑,“没错。” “可是你看我这张脸,世俗意义上的好看,也有世俗意义上的麻烦。要是太和气,麻烦就多,不是你想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像沈老师你走古板禁欲系路线是一种方法。”胡籁喝了口热水,见沈证影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继续说道,“可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喜欢打扮得鲜鲜亮亮,漂漂亮亮的,不想为了一文不值的路人做那么大牺牲。要是走高冷路线呢,看到蠢得要死的又贱到跟前的我又忍不住,只能走粗暴路线了。脏话,我会骂,黄色笑话,我会说。有些男的很可笑,自己说没问题,一听到女的说就各种受不了。受不了最好,滚远点,莫挨老子。” “为了一文不值的路人骂脏话说黄色笑话,不算是一种牺牲?” “骂得不爽就算,我骂人的时候挺爽的。” “要是别人因此对你产生误会?” “那是别人眼瞎肤浅,我又没什么损失。沈老师,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在杨总跟前骂脏话吧,还是说……”胡籁故意瞄瞄她,“你对我产生了误会?” “不敢不敢,要是对你产生误会,就是眼瞎肤浅。” 胡籁嘻嘻笑,“怎么会,一看沈老师就知道你深刻得很,最多眼神不好。” 沈证影摇头表示无语,她是做了什么让胡籁觉得眼神不好的事。 “火锅好了,先吃我们再继续真心话时间吧。” 揭开盖子,热腾腾麻辣香味扑面而来,在深秋的夜晚令人感到格外温暖。到十一月之后,申城转冷,再不好在无遮无拦的露天场所吃东西了。 “哎呀,我就说少了什么,忘了酒,我下去拿。”胡籁跑到楼梯口特意跑回来提醒,“沈老师,要为人师表,别偷吃啊。” 沈老师想骂粗话。 没多一会儿,胡籁拎着两瓶1664啤酒上来,邀功似的,“老板们都去休息了,幸好我熟门熟路摸了两瓶,沈老师喝酒吗?玫瑰味,清清淡淡。” “可以喝一点。” “其实喝啤酒会有点冷,不冷的酒又和辣菜不搭。”胡籁搓搓手,打开瓶盖后用湿巾擦过瓶口方递给沈证影。 两人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吃得还是火锅,对沈证影来说自热火锅也是火锅,便没跟胡籁客气,喝酒吃菜,大快朵颐。 热辣辣的食物吃下肚,配以香甜清口的啤酒,沈证影只觉浑身上下无不舒泰,因父母而来的不快亦随之消散。 不过,她也知道,不过是另一次暂时消散罢了。 父母的想法和坚持几十年不变,下一次见面,说不定又会旧事重提。但凡有人在两位老人家跟前嘀咕嘀咕,就勾起老头老太的新恨旧憾,转而念叨她。 同样为人父母,沈证影觉得父母可笑之处始终未变,旁人说什么父母都听得进,子女说的,父母酌情打折扣。 “唔,沈老师,你终于没那么不高兴了。”放下筷子,胡籁伸个懒腰,“能问问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嘛。” 小姑娘倒是很敏锐,这察言观色的能力,要是自己儿子有她一半厉害,她就放心了。 “能不能问的你不是已经问了吗,也没什么不能问的。”沈证影语气淡淡的,“白天回家看父母,言语间有些不快,所以……” “哦~~~”胡籁秒懂,“距离产生美,不见时日夜思念,一见面就恨不得再也不见。” 不过,寻常言语间的不快会郁闷那么久?要是她没瞎,在车上沈证影那表情,像是要哭好吧。 “没那么夸张。和父母毕竟是两代人,总有想法不合的地方。” “沈老师的父母也是老师?看来做老师的也不是与时俱进,思想进步,啧啧,所以听老师的根本没道理。” 这是听江语明讲的。有次周末那小子要去外公外婆家,一提起来就嗷嗷直叫,说是外公外婆明明是老师,一点不讲道理,被儿媳妇一挑拨,就念叨她妈离婚丢脸。父母离婚少说也有十来年,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老的倒好,还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比自己离婚还积极。年纪再大,也不能活成老不死啊。 这话江语明不敢在他妈面前说,在胡籁跟前毫无顾忌。 “两个老的可能把这辈子的道理全在课堂上讲了。这辈子有的道理,也全印在高中教材里,耐心点能数得出来。所以我们怕老师根本没道理。那舅妈也是,估计古代媒婆投胎,成天就想给我妈介绍男人。要介绍正常点的倒也算了,我不是不能接受我妈再婚或是恋爱,可她介绍的都是什么鬼啊,清一色全歪瓜裂枣。我妈多好,有气质卖相好还是大学老师,打扮一下就是传说中的知性御姐……” 难得江语明刻薄一下,胡籁听着开心,安慰他,家家都有几个极品亲戚,要是扫扫角落,起码扫出来一麻袋,之后还笑江语明是个妈控。 胡籁的话,看似问题,其实很笃定。沈证影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父母是老师?” 不至于怀疑胡籁有坏心,但是这人比想象中更了解她的私事,让沈证影很没有安全感。 胡籁暗叫一声糟糕,脸上却是茫然迷惑脸,还学游戏里那样挠挠脸反问:“这是秘密吗?不是好多人都知道。我从哪听来的?哎哟,难道是你的粉丝。” “我还有粉丝?” “有啊,黑粉也是粉。至于哪个是黑粉,我就不好告诉你了。” 沈证影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这话不假,学生的心思学生的事,她没兴趣,别人爱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她,爱咋咋。至于从哪听来的,她猜想大概又是从王包包那听说的。学生爱打听,知道这些不稀奇。自己能从王包包那看到胡籁的朋友圈,胡籁也能从她那打听自己。 倒是公平。 只是这么一想,怎么总觉得有点怪呢。 “我听说教师家庭的孩子,要么很优秀,要么很变态,要么又优秀又变态。” 沈证影失笑,“那我都挨不着。” “你是大学老师,副教授呢,怎么不算优秀。至于变态不变态么,我直觉你蛮变态的。你是教心理的老师,应该不会觉得变态是贬义词哦。” “难道变态还是褒义词?” “变态等于异类等于与众不同啊,至于褒义贬义,取决你的期望。以前没做与众不同的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做与众不同的事。” “唔,看出来了,你是为自己的变态找借口。” 把披肩裹紧一些,沈证影问,“离婚不算与众不同吗?” “离婚是劫后余生,灾后重建,是新生好吧。不过可能在很多老派人眼里,是与众不同。他们的人生词典里,婚姻这个词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一种解释。” “哎哟哟,胡来来,看不出来啊,你年纪不大,想法倒是挺多,妙语如珠。”沈证影好笑。 胡籁摸摸鼻子,故作害羞,“被你夸得脸都红了。” “离婚还是一种解脱,只是凡事都有代价。”沈证影笑了几声,将剩下的啤酒一口饮尽。 “那,沈老师,你还会再结婚吗?” “不会。” 不是看缘分,不是似是而非,而是出乎意料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胡籁更好奇了。 “什么为什么,因为不适合。怎么,对结婚那么好奇,你去结一次就知道了。” “不了不了,我对杀人也好奇,难道要去杀一个。我还对吃菌子中毒好奇呢。不过……”胡籁笑眯眯看向沈证影,“比起结婚离婚那些事,我对你更好奇一点。” “哦,我对你也挺好奇的。”沈证影指指天文望远镜,又指指一桌吃喝。“跟朋友圈里你展示出来的那一面,不太一样。” “那么,沈老师,你想不想了解我啊?” “不想。” 胡籁:“……” “就像你说的,好奇杀人难道要去杀一个试试。” “喂喂,都说吃人嘴软,你也太伤人心了吧,好歹婉转一点啊。”胡籁敲敲桌子,没好气地说,“起码表达一下想了解我的意愿,但是,你可以加没法了解我的原因,比如你事多没空,比如你担心我不让你了解之类的。” 婉转?小姑娘懂婉转吗。只要有梯//子,她立刻就上。 沈证影才不中她全套,不甚诚恳地说:“总好过骗你。” “骗我倒是没关系,但是沈老师,要知道比起骗人,人更喜欢骗自己。”说完,胡籁迎上沈证影幽幽的目光,勾起一个故作微妙的笑容。 一瞬间,沈证影几乎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但是转念一想,那不可能。 人都有秘密,她有,胡籁也有。 她的秘密藏得很好很小心。 沈证影静静地盯了她几秒,笑一笑,说:“没错,比起骗人,人更喜欢骗自己。” 天文景观最后没敌过生理需求,吃过东西又等了一会儿,沈证影困意难耐,随便刷个牙洗个澡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胡籁收拾完东西回房间一看,沈证影抱着被子已睡得不省人事。估计躺下前仍有一点良知,没有睡在大床正中,留出一半的位置给胡籁。 “沈老师,那么大年纪了,怎么没一点防备心呀。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万一我就是个坏人怎么办。”胡籁对着睡得呼呼的沈老师做了个大灰狼来了的动作,睡着的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嗷嗷的把自己给逗乐了,哧哧直笑。 沈证影的半个脑袋缩在被子里,发丝散乱,面颊被微量酒精熏得微红。 哪怕睡着了,眉心仍然微蹙。 没有煞风景大镜框的遮掩,双目微合,遮去了时而警惕时而小心时而欲说还休的眼眸。 无知无觉的吸引力最为致命。 胡籁忽然很想亲一亲她,嘴巴凑到额前,又缩了回去。 哪怕只是毫无杂念的跟亲猫亲狗亲洋娃娃一样的亲昵,对于一个睡着的大活人来说,终归不妥。 亲亲自己的手背,又咬了一下。 除了潮湿的温热,并无其他。 大家都是女的,亲吻沈老师的额头估计跟亲自己的手背没啥两样吧。 胡籁点点头,想了想,摸出手机拍了一张沈证影的睡颜后,退到原处。 摆在她面前的是个世纪难题,是听从床的召唤,跟沈老师同床共枕,一个被窝,还是继续等待火星合月, 答案显而易见:和沈老师一床睡觉,她是火星,沈老师是月,不就是火星合月嘛。 天文景观在人间显现,天人合一这种事,没道理不响应啊。 于是胡籁收了天文望远镜,梳洗过后,钻到沈证影身边。 比起外面秋风瑟瑟,被窝可谓是真温柔乡,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英雄都敌不过温柔,何况她一个胡籁。 在温柔乡跟前,没有其他的选项。 人生难得几回跟人同床,躺下去的时候,胡籁觉得自己的心别别跳,怪紧张的。 江语明啊江语明,四舍五入就当我睡了你妈了。 第二天,胡籁以为自己会睡到自然醒,直到她听见几声熟悉的鸡叫,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沈证影的教室,一下子睁开眼。 “靠,我怎么又睡着了!” 入目间却是暖色的墙壁和温柔被子,本该睡在身边的人拿着水杯急急忙忙走过来按手机。 “不好意思,是我的闹钟。你继续睡吧。”和道歉声一起来的是晨间特有的薄荷牙膏味。 毕业之后,很少有大清早和别人在一起的经历,胡籁揉揉眼睛。 “台词不对啊,沈老师,这时候你不是该说,天亮了,鸡也叫了,你该起来了嘛。” 胡籁算是明白为什么沈证影随手可以拿出尖叫鸡的音频,搞了半天是沈老师的闹铃。 昨天她说什么来了? 异常啊,变态啊,这还不是变态是什么。 “那你快起来吧。” “我不。”胡籁往后一倒,拿被子蒙住头。 “……” 沈证影发誓,如果她儿子这副腔调,她一定把被子掀了给他一顿好打。 至于别人家的女儿。 算了,吃人嘴软,她就不免费给别人教育孩子了,吃力不讨好。 老实说,早上醒过来发现身边躺着个人,那种感觉……太考验心脏了。 坐到床边喝每天第一杯清水,沈证影随口问道:“之后往哪走?我后天有课。” 被子里的小姑娘蒙头笑,笑一会儿才掀开被子说:“不好意思,我明天要上班,下次请个长假出来,我们私奔去远点的地方。” 沈证影脸红了。 天地良心,她只是想表达不要走太远差不多就回去的意思,并不是想说走远点也没关系。 欣赏了一会儿沈老师的羞态,胡籁很懂得适可而止,“上礼拜你跟我们杨总谈得咋样,以后还来公司玩么?” “什么玩,那是工作。” “好好,工作。那我们游戏里奔远点,宇宙深处好不好。” 听到这个奔字,沈证影就没好气。“我会很认真考虑让你们杨总给我换个接口人。” “哎呀,不要啦。”胡籁跳出被子,一把抱住沈证影的腰,脸蛋在她背脊上蹭一蹭,很明显感觉到抱住的这个人浑身一僵,“沈老师,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沈老师,沈老师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摔了。 吃过简单的早午饭,眺望几眼滴水湖景,两人打算往市区走,周末下午回程的路容易堵。 坐回车里,胡籁下意识看一眼坐在副驾座位系好安全感的沈证影。到底睡晚了,在外面没有睡得特别踏实,倦容难掩。看着看着很自然瞄到沈证影的嘴唇,唇色浅浅,唇角微翘,唇瓣诱人,好像很软的样子。 “沈老师,你给我……摸一下嘴唇吧。” 沈证影瞪大了眼睛,露出一点点的惊惶,“你说什么???!!!” “就是摸一下嘴唇。”胡籁先示范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后说,“是这样的,昨晚吃得辣,总觉得嘴唇到现在还有点辣乎乎的感觉,像中毒一样。” 她的表情过于正经,沈证影一点看不出有调侃或者戏弄的意思,关心地看看她那花瓣似的嘴唇,说:“看起来没肿,是觉得热么?” “是啊,感觉热热的,看不出异样。所以我就想摸摸你的,好比较一下。” 瞎话说得她自己都要信了,沈证影有点晕,说不行吧不近人情,说行吧又感觉怪怪的不是那么回事。 “那,那你就比较一下吧。” 说摸一下,就真的只摸了一下。 “感觉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嘛。”摸完之后,胡籁也不继续废话,当作没看到沈证影一脸便秘,打开车内音响放歌,老老实实开车。“我开车,沈老师,你要困了就睡一会儿。” 心里倒像是延续了晨间尖叫鸡的闹铃。 回程如去程一样顺畅,沈证影没睡觉,反而时不时与胡籁说些话。上车前胡籁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怕这人犯困,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帮她提神醒脑,话题基本围绕在真实幻境和杨回、关世云的八卦。那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不光胡籁看出来了,沈证影也有所察觉。 胡籁正好借着因头进一步听听沈证影对同性恋的看法,上回在公司,沈证影态度如常,没有鄙夷也没有大惊小怪,于是胡籁问她:“要是你儿子喜欢男人,你会怎么样啊。” 通常说到同性话题,说别人是一回事,说到自家孩子身上是另一回事,有些人陡然色变,还有些会跳起来指责提问的人怎么问的出这样的问题。沈证影的反应很平淡,就跟问她你儿子喜欢女人你会怎么样没啥两样。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很自然地说:“我会让他注意安全,做好防护措施,身体是最重要的。事实上,我和明明讨论过这个问题,也告诉他,性别不重要,安全措施才是重中之重。他说他只喜欢女人。” “这可不好说,人都是一时一时的,有些事情一旦尝过味道,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哎呀,沈老师,那你对你儿子做0做1有要求嘛。” “……这是我能要求的?” “也是。”胡籁嘿嘿笑了几声,“上回看你儿子那样,说不定会是个弱受啊。” 沈证影也笑,“快别说上回了,实在不想回想那画面。” 上次之后,见到江语明,她一阵阵的不自在,还是后来跟他说下次收敛点,别在校园里这样那样之后才好。她还很开明的给儿子涨了零花钱。 “实在不行就去开房吧,做好安全措施。”她一再关照。 差点把江语明关照出心理阴影来。 这次胡籁正大光明把沈证影送到楼底下。 “沈老师,这两天很感谢你陪我。” “应该要谢谢你才是,我也很开心。” 两人挥挥手道别,胡籁忽然觉得不舍得,打开车门上去抱住她。鉴于刚讨论过同性问题,怕沈老师受惊,不敢整个抱住,不过虚抱一下后立刻放手。 按照她此刻心意,想和沈证影再亲密一点,如果能亲上去那就更好了。 “那个,谢谢你。” 沈证影被她一抱,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下意识推开她,“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管人家呢。还不许人家情不自禁啦。” “我一直想问你,胡来来,你是不是缺母爱啊。” “是啊是啊,非但缺母爱,还想跟妈乱//伦呢。” “……再见。” 沈证影家所在小区算是H大教师之家,六层老公房,爬楼梯全靠走。她家在五楼,平时走到四楼就累得够呛,今天她一路走,一路想着昨晚到今天胡籁的眼神和那些玩笑,差点走过头。 “妈,你去哪?”江语明和她前后脚,刚开门就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眼睁睁看着她妈拎着包若有所思,一步步往前走,要不是他叫,他妈得走上六楼去。 “咦,你怎么回来了?” 他妈还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只有惊。 “今天礼拜天,没课没约会我就回来看看你。你不会连儿子都不想见了吧。” “怎么会。” 走进屋关上门,沈证影才发现他儿子买了菜回来,老怀大慰。 “你还买菜回来啦,晚饭做得简单点就好,我先去睡一会儿。” 她父母全是老师,平时忙于工作,最关心的人是学生,她和哥哥从小就吃食堂。H大食堂比父母食堂味道好多了,一天三顿有着落,就不会想着去做饭,加上她厨艺实在要命,没离婚的时候,前夫偶尔下厨。江语明也是吃着食堂长大的。他自小懂事,没亲妈做饭,不吵不闹不作,长大点看出来做妈的没做饭天赋,干脆自力更生。如今做家常菜不成问题,时不时还能按照菜谱做点时新菜色。 想当初江语明能被胡籁看上,绝对不只是因为他卖相俊俏。刚才见到他妈第一眼,江语明就觉得不对头。 沈证影出门一向有两套打扮,去学校一套,用江语明的话来说就是教导主任修女装,怎么土怎么来。去学校以外的地方另一套,他妈朴素,不会花枝招展,但也是有品位的。 今天这一身,绝对是去学校的打扮,可是他妈今天没课。 作为关心母亲的好儿子,江语明放下菜就跟在沈证影后头问:“妈,你是昨晚没回来还是上午出去了现在回来” “你跟谁出去的啊?孙老师吗?孙老师的老公不是一天都离不开她。你去她家了?” “如果不是孙老师,那是谁呀?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还有啊,你早饭午饭吃了吗?” 沈证影没睡够,又被胡籁那一下恋恋不舍弄得有些晕,听儿子叭叭叭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没好气地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她离婚没婆婆管,自己住没父母管,现在倒好,换了个儿子管管。只有这种时候会嫌儿子过于聪明,一听那些问题就晓得江语明起疑心了。 “我是关心你。你说,要是我夜不归宿,你是不是也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将包丢在桌上,边从抽屉里拿换洗的衣服边问:“那么多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个?” 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江语明问:“男的女的?” “女的,小姑娘,就比你大一点。” 听到这个答案,明显感觉到儿子松了口气。沈证影摇摇头,问:“满意了?” 也不能说满意,只是知道亲妈不是跟男人约会一夜未归,江语明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就算从理智上来说,他希望沈证影能有个好归宿,有自己感情生活,有别人爱她,可是情感上,要真有那么一个人分薄他的母爱,他还是会觉得难过。 矛盾是矛盾是没错,可人毕竟想独占自己的母亲也没错呀。 沈证影拿着衣服想去洗头洗澡,江语明杵在门口不让,也不问了,就那么盯着她等着她继续交待。她现在的朋友江语明基本都知道,母子俩没有大秘密,如今他一副不肯放过的样子。 沈证影想一想,“唔,小姑娘是合作单位接口人。老朋友叫我帮忙测试一下她们的项目,项目是保密的,不好多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是不是我每天吃喝拉撒都要给你汇报?” 江语明摸摸鼻子,“那倒是不用。”他妈的话前后一致,没有问题,这才让开了。 沈证影瞪他一眼,“你是要造反啊。你说你,交往过那么多任女朋友,我也没问那么多。” “那是因为你一个都不记得,连人家名字也记不清。哦,不是记不清,是懒得记。” “你晚上不回家我也没问你浪到哪里去。” “妈,我从初中开始住校。” “我也没问你跟人在学校里啃来啃去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刺激。” 这话最近是沈证影的杀手锏,对付江语明特别好用,说一句江语明尴尬一次。 “妈!” “哦,对了,那个小姑娘屁股软不软,是不是很有弹性?” “举白旗,举白旗。我不是想管你,纯粹是关心你。现在骗子多啊。以前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现在十米之内必有骗子。” “哼。管好你自己吧,记得做好……” “知道,知道,安全措施。” 自从江语明接受了性教育,他妈最后说什么总要扯到安全措施。 他忍不住问,“想当初是不是爸没做好安全措施才有了我啊?你一直怨念到现在。” “那还真不是,我是想好毕业后先结婚生孩子。你在我们的计划里。”说到过去,沈证影有些感叹,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不知不觉,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那是。文能念硕士,武能打小偷,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床,哦,不是,茅房。诶,对了,妈。你那个合作单位,啥公司啊,招人吗。俞子璇说现在工作难找,尤其是女生,用人单位重男轻女,男生再差都要,就是不要女生。” “你们已经好到能介绍工作的关系了?”这才多久啊。 “那倒不是,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但是那些企业干的事,身为男生,我心情复杂。你不是常说女人艰难,能帮就帮嘛,我也是这么想的。”江语明没往深处想,不过是介绍工作而已,不至于介绍了就要跟人家绑定结婚。俞子璇愿意,他还不愿意呢。 “那我改天问问人家有没有需求,不过我想昆仑科技那么大,总要招人的。先说好,只帮忙递简历。让你女朋友发个简历来吧。” “啥,那家公司叫啥?” “昆仑科技啊,互联网大公司,CEO杨回很厉害,你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第21章 Chapter 21 江语明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昆仑科技。 他手机和电脑里有好几款昆仑出品的游戏, 光今年就氪了好几千块。 当然,他妈不知道。 他谈了一个多月,分手一个多月的漂亮前任女友就职于昆仑科技, 以为对方会怎么样他一下, 不想一点水花没有,庆幸之余也有些不甘心。 当然, 他妈也不知道。 沈证影那么一丝不苟的性子,要是同时知道这两件事情, 江语明不敢想, 哪样会让她更生气一些。 至于他妈可能认识胡籁这种事, 江语明稍微想想就放下了念头。 昆仑科技多多少少员工, 占满了一栋楼,怎么可能就让胡籁跟他妈接口呢, 再说,以胡籁浑不在意的性格,说不定都不知道沈证影是他妈。 “谁没听过昆仑科技呀。妈, 你跟这家公司合作, 那你老朋友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江语明从塑料袋里拎出个新买的蜜桔, 三两下剥开, 塞了两片到沈证影嘴里。 没想到他妈居然认得昆仑科技的人,还是老朋友。在他的认知里,他妈是个老宅女,懒得见人, 懒得应酬。除了上课和出门旅行,平时就窝在家里不知道干嘛。电脑设备倒是很先进,比他的要好, 还不让他碰,老实说,他觉得有点浪费。 每次他想摸一把他妈的高配电脑,他妈都问他:要是中毒了数据没了论文没了你赔得起嘛。 他肯定赔不起呀,备份还不行嘛。 他妈又问他:能保证绝不中毒,备份数据不丢失嘛。 他很想保证,但保证不了。 因为他妈要的是百分之百安全。 见了鬼的百分之百,没验过染色体他都没法保证自己是百分之百纯男人。 “你是我妈还是我是你妈,我的老朋友需要一个个跟你报备?那你要不要把所有前任现任跟我报备一下。” “哟,妈,我跟你报备没问题,你想听吗?” “不想。”谁耐烦听那些。 “就是咯。”江语明笑呵呵地又给她妈塞了两片蜜桔,“说起来,我也认识个昆仑科技的小姑娘。” “又是你勾搭的小姑娘?” 江语明嘿嘿笑,没跟他妈说那是个大姑娘不是小姑娘。 “你这样不行啊,明明。听过一句话嘛,出来混迟早要换的。我怕你总有一天被人打。” “怎么会,我又不骗色又不骗钱,分手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哎哟,人家妈都是帮儿子帮得什么一样,帮着杀人帮着碎尸呢。你倒是好,净帮外人了。幸好我没结婚,要是结婚了,你赚到个儿媳妇,我赔了个妈,亏大了。” “行了行了,话那么多。什么帮着杀人帮着碎尸,你醒醒,我一定大义灭亲。”沈证影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不耐烦地说,“我去洗澡,要睡一会儿。你去买几个大闸蟹,我们晚上蒸着吃,不用出去买,就网上那些,叫什么叮咚盒马淘鲜达就有。” 江语明吃完一只蜜桔又剥一只。 不对头啊,不对头。 他妈万年不逛菜场不买菜,居然晓得叮咚盒马淘鲜达。 如果是突然为她自己改变,作为儿子自然高兴,可要是出现了个阿猫阿狗让亲妈想着去买菜做饭。 亲儿子都没有的待遇。 蜜桔堵在喉咙口,甜中带酸,酸中带甜那么卡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相较于江语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胡籁则简单纯粹许多。礼拜一的大例会上,跟周怀宜偷偷发消息。 胡籁:小姑娘的嘴唇怎么那么软那么软那么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打滚.gif 周怀宜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不着声色看她一眼,文字多荡漾,本人就有多正常。通常这样的人,不是精神分裂就是擅长装腔作势。 周怀宜发了个“等我有钱了带你去全世界最好的精神病院”的表情:啊啊啊啊啊啊的有病。你亲了哪个小姑娘?前任的现任? 创世纪要七天,她胡籁变天地只要一个周末。礼拜四的进度在前任的妈变成工作伙伴,一转眼就换了目标对象还勾搭到前任的女朋友了?! 胡籁:前任的现任是哪根葱,也值得我啊啊啊啊。当然是沈老师。不过还没亲到,摸到了。 那也叫小姑娘? 周怀宜怀疑胡籁礼拜六相亲气出毛病,脑袋烧坏了。 摸到又是什么,摸人嘴唇? 她没有胡籁假正经的本事,视频会议上被切出和会议不符的表情不好。于是回一句:人家不小了,就将手机合上,不去理她。 过几分钟胡籁又来了。 胡籁:女人的嘴唇都那么软那么香那么甜嘛嘛嘛嘛嘛嘛嘛 周怀宜:嘛嘛嘛嘛嘛嘛你个头,神经病。你还能摸出香甜来?手指还是试纸啊。快去吃药。 等下午一起进真实幻境测试末世游戏,胡籁又凑到她跟前嗷嗷嗷嗷。因为她一声嗷,连累周怀宜被人发现,好好的资源没了不算,命也没了。 气得周怀宜恨不得狠狠踹一脚她的猫屁股。 “好啦好啦,勿要生气,等出去了请你和咖啡。” “我少你一杯咖啡嘛。” “你也没少那一点资源。破破烂烂不值一毛,改天有了赔你。我们来聊一聊女人的嘴唇吧。” 说完,胡籁就把周怀宜拖到与世无争的猫娘世界,光明正大偷懒。 周怀宜快被这个神经病的各种嗷嘛啊烦死了,不说话就是个轻熟女,一说话就是青春期叛逆少女。她当初是瞎了眼才觉得胡籁文静大方。 一到没人的地方,周怀宜先问她。“你真喜欢上沈老师了?她可是你前任的妈,你的初衷是什么你忘了!” 只见一只直立行走的短毛猫倒退好几步。 “我当然……没有喵。” 下意识矢口否认,好像承认了就是个了不得的问题。 喜欢沈老师?胡籁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嘛。 周怀宜才不理她的没有。“你可真厉害。劝你一句,如果喜欢,早点坦白。” “有什么需要坦白的喵?” 她喜欢沈证影软软的嘴唇,喜欢沈证影的温度,也喜欢抱住沈证影那一刻的紧张与忐忑。 她想正大光明亲吻她。 她对沈证影的喜欢,跟对其他人的不一样。 她的期待、兴奋、甚至蠢蠢欲动,也跟对其他人不一样。 喜欢就喜欢吧,转念间胡籁就想开了。 “坦白我喜欢她喵?我觉得她对我应该也有点喜欢喵。” “呵。你确定?喜欢你的美色,和喜欢你的美色喜欢到想跟你睡觉是两码事。” 胡籁微微笑,奸诈又得意。 “你又知道我们没睡过觉了喵。知道她的闹钟铃声是什么喵,尖叫鸡喵。” 尖叫鸡的故事周怀宜听过,当时就觉得沈证影有点奇葩,现在更是。至于胡籁,则是奇葩中的奇葩。 周怀宜无情打击她,“哦,睡觉是那么回事啊,果然是只小学鸡。” “呸。什么小学鸡喵,我是纯白无暇、守身如玉喵。” 披着毛茸茸的猫头猫尾猫身,顶着一张秀色可餐的人脸,说的话却叫人把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周怀宜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决定速速结束两人的谈话。“我说的坦白,指的你是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喵。”胡籁挠挠脸,装得再无辜没有,“我接近她就是想认识她喵。” 狡辩,虽说听起来也不算错。 “那要是人家知道你跟他儿子有一腿呢。”一进猫娘世界周怀宜就觉得不对劲。 跟胡籁一进真实幻境满世界逛不一样,她基本没来过这里,也没创建过猫娘人物,这会儿才发觉原来猫娘形态说话自带喵结尾,喵得她快要神经衰弱了。 “你能不喵了嘛,猫都没你喵得起劲。” “系统自带喵。”胡籁调出菜单关闭设定,“言归正传,巧是巧了一点,但是我又不知道她是江语明的妈,母子俩长得一点不像。再说了,我跟江语明一腿是没有的,充其量是个玩伴。” 天呐天呐,第一次见人睁眼说瞎话到这份上。 周怀宜指指胡籁,“你要是生在古代,就是个佞臣。” “没机会去古代了。有句话怎么说的,论迹不论心。不能因为我的想法就定我的罪名,对吧。” 跟周怀宜一说,胡籁把自己的思路也理清楚了,从报复到爱慕无缝切换。江语明或许是个麻烦,烦在之后不在眼前。眼前最紧要的问题是,她要跟沈证影好好坦白——她的感情,免得时间久了沈证影错把她的爱情当做友情,一不巧往孺慕之情、恋母情结方向想就糟糕了。不如一开始就亮出旗号:我想跟你做朋友是因为我更期待和你谈恋爱。 对,她想跟沈证影谈恋爱。 想带她去吃世上所有好吃的火锅。 想带她去自己的地盘到处玩。 想把自己所有的喜欢全都摆在她的面前。 想拥抱她,从黎明到深夜,从日出到日落,哪怕睡着了也不松手。 她想亲吻她。 想。 眼看着胡籁目光闪烁,起伏的心思、欣然的向往一一呈现在脸上,作为朋友,周怀宜却很难将祝她顺利的话轻巧说出口。 连续几十个小时头脑发热之后,胡籁一下子沉默下来,一直到第二天下班后才跟周怀宜说:“这才几天功夫,我怎么就神魂颠倒的,不正常,绝对不正常。沈老师该不会给我下降头了吧。” “人家教心理的,最多给你催眠。” 周怀宜深深觉得,沈老师不晓得倒了什么霉要被胡籁盯上。 胡籁不愧是天然无脑冲冲冲的白羊座,下降头不好问人,但是催眠可以问呀。 胡籁:沈老师沈老师,你会催眠吗? 沈证影莫名其妙:不会。 第22章 Chapter 22 胡籁打算冷静两天, 想一想自己莫名其妙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怀宜属于典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女朋友、女儿都有了,反而语重心长地劝她考虑清楚。她以前的恋情都是easy模式, 现在不是hard模式, 是高难。 越级太多,下场堪忧。 尤其这次胡籁特别用心, 所以得格外斟酌。 其实就胡籁自己而言,没有任何需要斟酌的地方。 喜欢一个人, 想见她, 想往她身边凑, 希望对方给她同样的喜欢和欢喜, 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复杂的地方在于对方未必和她有同样的心思。 在种种硬性差异跟前——年龄、性别、辈分,江语明已经不算什么了。 当然在周怀宜看来江语明不算问题纯属胡籁一厢情愿。 胡籁也确实需要想想清楚, 别自己给自己下了降头。 她名叫胡来来不假,时常做点胡来的事情也不假的,但是道德情操这个东西也是有一点的。 如果像之前那样别人主动追她, 相处一阵觉得不合适把人甩了, 她一点不会觉得内疚。可要是自己先去撩拨别人,没两个月最多半年跟人分手, 那就是造孽。 男人摔打摔打无所谓, 可女人不一样,尤其是对沈证影这样的正经女人造孽,容易被天打雷劈。 作为一个把男人甩哭过的女人,无法想象沈老师在她面前哭之后会发生什么, 光是想到这一幕,胡籁就觉得难受极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和沈证影来往已经有一个多月,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相处两个月到四个月应该不是问题。 胡籁这一算,算出一波波酸泡泡。 每次都是她找的沈证影,沈老师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她,无论是电话、微信还是其他。上回她当面把沈证影的电话存好,可是人家没有存她的电话。 岂有此理。 胡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起码三天不理沈证影,到礼拜四正好刚好三天。沈老师跟她约好,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每周四就到昆仑科技体验游戏。 至于冷静冷静这回事,她冷静了一个晚上。醒来一个念头就是她已经很冷静了,再冷下去得凉。 没等到礼拜四,沈证影的消息来了,屏幕一亮,胡籁先是一喜,等看到内容……行吧,人家问的是公事。 沈证影:你们公司有内推吗?有针对性应届生的内推吗? 胡籁:有,有。帮你学生问的? 沈证影:唔,学生。 沈老师平时对学生冷冷淡淡,上课应卯,下课就跑,关键问题倒也惦着记着。既然沈老师主动找自己,胡籁不会故弄玄虚,也不会撒撒娇谈点条件再帮忙,她最讨厌说正事的时候人家拿感情做筏子,直接说有什么简历交给她,她转发给人事就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直到礼拜四,沈证影和胡籁在公司餐厅碰头。 “私奔”后第一次见面,沈证影穿的是浅灰色针织打底衫、雾霾蓝大衣,搭一条黑色窄腿裤,下面穿一双小白运动鞋,比上课那身起码年轻二十岁。今次连大框镜也没戴,大大方方出现在胡籁跟前。 见到人之前胡籁忐忑,见到人之后胡籁觉得自己的心跳差点漏掉半拍。 她从上到下打量人,欲言又止,近乎抽搐的表情逗笑了沈证影。 “做什么怪样子。” “惊艳。” “你那叫惊艳?我还以为你见鬼了。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今天下来早,不用排队,我要吃海鲜意大利面。” 海鲜意面是餐厅招牌菜之一,每天供不应求,胡籁懒得排队,进公司之后没吃到过几次。 有追求者甲知道她喜欢这口,特意提前下来帮她排队买,换作别人肯定欣然接受,胡籁偏不,当场扫了人家收款码把钱转给别人,东西一口没吃。弄得追求者十分尴尬。 周怀宜劝她好歹委婉一点,她说:“有些人不懂委婉。我太委婉,他就觉得我对他有意思,再来两次,他会对别人说我是他女朋友,如果我否认,变成我玩弄他,你信不信?” 不管周怀宜信不信,下一个被追求者甲追求的小姑娘因为太委婉接受了两次他送的食物又没接受他这个人,被小小传了一波贪便宜。天地良心,不过是两次吃的而已,其中一次还是奶茶,新店促销十五块一杯,买一送一那种。 对于胡籁坚决对没看对眼追求者斩立决的态度,周怀宜不服不行。 吃着自己的海鲜意面,看着沈证影碗里一模一样的海鲜意面,胡籁心里直叹气。 “又怎么了?”无怪沈证影时常觉得胡籁不好伺候,小姑娘怪主意实在是多。 “沈老师,你好歹换个不一样的套餐嘛,我们可以换着吃吃。” 对,没错,换着吃吃,我分你一半,你分我一半,提升亲密度懂不懂。 沈证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胡籁嘴巴刁,她想吃的应该好吃,就买了两份同样的海鲜意面。“我每个礼拜都过来,一样样吃过来就好,不用那么麻烦。再说,吃得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什么好吃,还要三选四选,麻烦。” 沈老师也是个怕麻烦的选择障碍,平时选外卖全靠网页版在线随机抽取工具。 胡籁深知选择困难,无话可说,瞄她一眼,小心眼地问:“今天怎么穿那么好看?晚上有约会啊?” 听听这话说的,胡籁每次用眼神吐槽她的穿着,沈证影不是没发现,难得她正儿八经说出来,沈证影玩笑道:“难道我平时穿得很难看。” 审美情趣是原则性问题,喜欢也没法让胡籁睁眼说瞎话,她想一想才说:“不是很难看,是土,遮天蔽日的土。有诗为证,大风起兮,尘飞扬。” 沈证影一下笑出来,“幸亏你不是男生,否则光凭你那张嘴,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注孤生。” 胡籁也笑,“靠脸就行的事情,干嘛要靠嘴。有眼光的能找到我就行,我只要等着。” 娇娇俏俏一张脸,因为笑增色三分,沈证影没法否认她的靠脸就行。 “我嘴可甜了,试过才知道。看在大家那么熟的份上,沈老师,下回给你试一试。” 沈证影眉心一跳,看她一眼,微笑吃面。 “沈老师,如果你晚上有约会的话,我们几点结束体验。”问得冠冕堂皇,重点还是那一个:是不是有约会。 小姑娘的缠劲和依依不饶不可小觑,沈证影老实答她:“没有约会。是你们杨总说,再看我戴那副眼镜出现在她跟前就把它踩碎,然后赔我一百副不同款的。” “我们杨总才是霸道总裁界的典范。那你让她踩呀,赔你一百副不同款的呢,上一次课换一副,一年不带重样,多好。” “神经。我本来就是为了,唔,为了让人少注意我才戴那副眼镜,一年不带重样得上学校论坛。” “那可以拿出去卖,朋友圈、开网店都行。” 沈证影白她一眼。 “沈老师,你翻白眼。” “胡来来,有没有跟你说过,听你说话,几乎没人能做到不翻白眼。” “沈老师,原来在你眼里我那么与众不同。”胡籁做个美美自得的表情,还冲她眨眨眼。 行吧,沈证影又翻一个。 白眼这个东西,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对了,前两天把邮箱发你了,怎么没看到你把简历发给我?我们公司有实习岗位,表现好能留下来,就算留不下来,也能学点东西,不会只让实习生打杂,这点你可以放心。” “直接发你们杨总了,让杨回发给人事,比你发有用。” “话是没错,不过杨总最多转发简历,人事安排面试,不会对录用有决定性作用。” “能有个面试就好,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尤其是女生。” “我们都是择优录取,不会男性优先。不过我个人更偏向于录用女生,能帮就帮嘛。” 得到沈证影回复,胡籁没有多余的想法,更不会和杨总别苗头,安心吃海鲜意面。 今天两人坐在靠窗角落位置,二把椅子呈九十度角,比面对面挨得更近一点。胡籁先时用叉子和调羹将意面卷成一团,送入嘴中,几次之后嫌麻烦,又见沈证影也不是那么考究,干脆放弃调羹,只用叉子,偶尔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极为欢快。 之前照面时,她时不时打量沈证影,这会儿沈证影忍不住看她。年轻朝气的面孔神采奕奕,黑色柔软的卷发束在脑后,颈后和耳边有些散乱的碎发,细细短短毛毛的,让人忍不住想摸。 沈证影低下头去,咬几口厚实的三文鱼块,昆仑科技的食堂果然名不虚传。 “沈老师,礼拜六晚上我还去找你好不好?” 胡籁吃着意面,脑子不停在转,自己找上门和约好见面是两回事。 沈证影好笑,“我说不好你就不来了?”她怎么没看出来胡籁那么听话。 “沈老师,你叫我一下名字,就你平时叫的那个。” “胡来来?” “诶,好的,沈老师,说好了,礼拜六晚上我一定来。” “……” 沈证影想把半碗海鲜意面扣到胡籁洋洋得意的脸上去。 第23章 Chapter 23 嬉嬉笑笑吃完海鲜意面, 胡籁陪沈证影去游戏体验室,这次给她领了个新头盔,贴好名字, 专人专用。 刚坐下来, 沈证影收到一条了不得的微信,来自联系人杨回。 杨回:眼镜带了吗? 真难为她日理万机, 还能记得这事。 沈证影抽抽嘴角,打算当没收到信息, 杨回的电话来了。 第一句就是问她, 是不是打算当没看到。 沈证影当然不会承认, “刚看到。” 杨回说:“就算你刚看到好了, 把电话给Leach。”好像笃定胡籁一定会在。 沈证影没好气,把手机递给胡籁, 幽怨地看着她,无声嘟囔好几句。 胡籁接完电话笑得不行,“你跟我们杨总很熟啊, 她让我给你拍张照片, 证明你没戴眼镜。” “有这个必要吗?我又不是三岁,还要证明给她看。” “杨总说有就有, 我听话办事, 沈老师,你不会难为我吧。” “现在是你和你们杨总难为我。”亏杨回想得出来,什么人什么公司,沈证影现在明白过来了, 这公司上上下下,都有毛病。难怪胡籁在这如鱼得水。 沈证影交叉双臂在身前,气鼓鼓地瞪住胡籁。 本来胡籁已经把手机拿在手里打算拍照, 见她这样,又把手机放回去。 戴上头盔,正打算启动游戏,被沈证影按住手。 “不拍不要紧吗?” 沈证影没想到胡籁那么干脆,见她不乐意就放弃。杨回的脾气她知道,讲理的时候是正义女神的化身,不讲理的时候是霸道总裁附体,说要一定就要。对外人这样,对她亲生女儿也这样。 “要紧不要紧的,你不是不愿意嘛。”胡籁瘪瘪嘴,“我又不想难为你。难为你,就是难为我自己。” 真真被她说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改天我自己跟她讲。肉麻兮兮的,受不了。” 开头加过好友之后,沈证影选择去武侠世界闯荡,胡籁没死皮赖脸跟着,跟上回一样,拿个笔记本坐她边上办公。 “有操作问题问我,有任何需要找我,我就在你边上不走喵。” “忙的话你回去工作就好,不用管我。”一把年纪,成年很久,没沦落到打游戏还需要人在旁边伺候的份上。 “不要喵。回办公室我不放心,与其惦记不如就在这里喵。放心,不会影响你喵。”说完,猫娘胡籁朝沈证影挥挥手。 沈证影望着那团虚拟空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已经影响了好嘛。 到下班前,沈证影下线过两次,胡籁干活间歇上线过三次,上线之后发现沈证影在闯荡江湖便没去找她。 有些人的游戏习惯是这样的,网游当单机打,游戏内外打扰她都不行,沈老师被打扰之后会不会炸毛不确定,能确定的是,她玩什么游戏都是一个人。 实在需要第二个账号怎么办?开小号。 两人加了好友,在胡籁刻意忽略的情况下,加的是权限最高那种好友。上线显示提示信息,可以随时传送到对方身边。每次出现提示后,沈证影都觉得胡籁会披着猫皮喵喵的过来找她,隔段时间一看,好家伙,下线了。 系统又一次提示胡籁上线,胡籁还是没来,沈证影盯着亮起的id足足看了五分钟。 行吧,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谁让她好奇小姑娘在做什么呢。 从武侠世界传送到原始丛林,意外的是当前坐标内只有一颗参天巨木,枝繁叶茂,藤枝蜿蜒,遮天蔽日,一缕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照了下来,略微驱散一些丛林内的冷意。 沈证影绕着巨树走了半圈,不见人影,四周只闻风声、虫鸣、鸟叫,还有远处不知名动物的呼喝声。 确认胡籁在坐标点后,沈证影不禁抬头,顺着几人宽的树干朝上看去。 突然,头顶一阵劲风扫过,视线内黑影晃动,沈证影只觉脚下一空,惊呼一声,整个人拔地而起。 被拽起的瞬间,她看到一张年轻俏丽的笑脸,熟悉的面容使她心下稍定。小姑娘皮归皮,很有分寸感,极少惹人不快,最多最多到恶作剧的程度。 一抓一放不过几秒功夫,脚踏实地后看清楚胡籁的新造型,沈证影顿时无语。 这一次胡籁头顶羽冠,长长的尖嘴置于前额之上,两肋生出灰褐色的巨大翅膀,后面还有一根细细长长的花纹尾巴。 搞了半天是个鸟人。 鸟人双手叉腰,原地转个圈,特别自豪地问:“沈老师,是不是很威风?” 沈证影抽抽嘴角,“吓我一跳。你怎么变成个鸟人了?” “什么鸟人,这是恐龙好不好,翼龙翼龙。”胡籁扇扇翅膀,掀起一阵大风,吹乱了沈证影的头发。“地球上最大的飞行动物,风神翼龙。不过我调整过尺寸,真实的风神翼龙要大得多。” 沈证影围着鸟人,啊,不,翼龙胡籁看了一圈,还伸手摸了一摸,羽毛翅骨,手感真实得令人一言难尽。 真实幻境,真的要命。 “刚才第一次抓人,没掌握好力度。要不要上天看看这个世界?” “被鸟人抓上天看世界?”沈证影摇头拒绝,“不要不要。” “都说了是恐龙不是鸟人,你也可以新建一个来玩。啊,那边那边,是个很大的山谷,在高处可以看得很远。刚才我在看霸王龙和三角龙打架,可凶啦。” 小姑娘手舞足蹈,兴奋难耐,说是说恐龙,沈证影想到的是尖叫鸡。 “沈老师,要不要上去看看?恐龙打架哦。” 没抵御住恐龙打架的诱惑,任由胡籁使用爪子把她带到平时看风景的树冠,生平第一次体会了一把被鸟人抓上天的感觉。 十分酸爽,终生难忘。 之前看过计算机模拟各种恐龙互相较量的视频,如今亲临现场,哪怕距离较远、视角不如制作的特效,却是一番别样震撼的感受。脚下大地震动,眼前尘土飞扬,耳边是空谷回声的嘶叫怒吼,又惊悚又刺激。 直到吃过晚饭坐上胡籁的车,沈证影依旧兴奋难耐。 “如果上市,我一定会去买一套。估计天天想着辞职玩游戏,网络成瘾跑不了。啊,真是太厉害,太厉害了。” 欣赏了一把淡定女性的手舞足蹈,检查好沈老师的安全带后,胡籁才发动汽车。 “你才刚刚开始,游戏里好多有趣体验。我没怎么走剧情线,基本都在东游西逛。生活里不能出门旅游,只能在游戏过过瘾了。” 沈证影一怔,转头看她:“你朋友圈里全是世界各地的酒店照片,还说不能出门旅游?难不成都是网上下载的。” “那倒不是。不过住酒店是住酒店,不能和旅游混为一谈。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你每次出去就只能住在酒店里啊?” “住在酒店里,活动范围以酒店为中心。爬山,不行;下海,不行;徒步,不行。酒店档次太低,不行。人之罕至,不行。总之,有危险的统统不行。” 胡籁语气轻松,专注路面,没注意到听她说完之后,沈证影笑容渐淡。 “所以我们这个项目有很多应用前景啦。不光是让不能出门的人满世界看看,还能让一部分盲人重新看见世界、让失聪人士找回声音,甚至气味、语言都可以在游戏内实现。目前在实验阶段,应该会有配套新设备。只要脑部特定区域的功能没有受损,其他器官引起的残障问题都可以在游戏解决。虽然是幻境,跟真的也差不了多少,你说是不是呀,沈老师。” “是,能想到这点很好。” 胡籁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比起这些,沈证影更在意胡籁说的,“为什么有危险的地方统统不行?你妈不允许?” “对,我妈不允许。还记不记得之前提过有个去世的哥哥?” “你说胎盘里的那个。” “啊,对,没错。我妈以前是个很爱玩的人,跳伞、潜水、滑雪,什么都玩。在有我之前她掉过一次孩子,能看出男女应该月份蛮大了。发现怀孕之前她一直在外面跳伞潜水,等发现之后担心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一开始怀着好好的,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孩子没了,就变成她心里一个结。” “后来呢?” “后来啊,等到有我之后,她凡事小心翼翼。我出生之后也是,总之,任何有危险的事情都不行。”胡籁笑了一下,“这世界上什么没危险,做死人才没危险。一开始她还不许我开车,后来看新闻,一会儿公交车被司机开到河里去,一会儿打车遇到歹徒,天天让司机接送吧,上班实在太夸张。她权衡再三之后才允许我开。其实那时候,我早就暗搓搓开我爸的车了。旅游没办法,出门时间长肯定会被发现。” “没想过让你妈做心理咨询?” “想过,她不肯没办法。除了不让去危险的地方不让搞危险活动,其他方面样样正常。一年几次飞来飞去住酒店,说给别人听,别人只会羡慕。至于不让去高原沙漠,人家会觉得很正常,不正常的那个是想去的我。” 两人说着话,直到车子稳稳当当停在沈证影楼下,沈证影一手按在安全带上,望向胡籁,目光关切。 “没什么,沈老师真没什么,算起来其他方面我都很好。人聪明,长得好,家庭和睦,不愁吃穿。要是为了这点事情难过,会被人骂矫情。” 说到自己纯粹是巧合,胡籁没打算跟人诉苦来博同情。 “难过不难过全是个人感受。你拥有很多,没错,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你不能为你想要但是没有的东西难受。”沈证影不认同她的态度,“不要否认自己的感受。” 严肃而肯定,像是老师在指导学生。 胡籁笑了一下,“谢谢。” “谢什么,晚饭你请的,车你开的,我谢你才对。”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沈证影下车,弯腰同胡籁说再见。 胡籁眼珠子一转,“明天中午你是不是会去学校食堂吃饭。” “没什么特别事情,一般我都在食堂解决。” “那如果方便的话给我带份午饭吧。礼拜五我在你们学校培训,培训的教室离食堂有点远,饭点要排队,很多东西都没了。我不挑的,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听了小姑娘的故事,刚从小姑娘的车里出来,沈证影没法拒绝也没想过要拒绝。“好,明天等我消息。” 胡籁眉开眼笑,“谢谢沈老师。沈老师晚安。” 吃了午饭,晚饭还会远嘛。 第24章 Chapter 24 不算下午茶夜宵, 一天三顿饭。吃了沈证影的午饭,胡籁顺理成章约她晚饭当作答谢。 “下午放得早,我们晚上吃火锅怎么样?早点去不用排队, 吃个香香辣辣的重庆火锅, 好不好?”中午这顿吃到一半,胡籁开始约晚上这顿。 提议充满诱惑, 沈证影眼里放光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怎么,晚上有约会?” 礼拜五晚, 社畜固定约会时间之一, 餐馆晚市排队时间也比平时要早。一般来说, 胡籁不喜欢约在礼拜五晚。上一个礼拜班已经很辛苦了, 还要穿过人潮去约会,跟做苦工没啥两样。 好吧, 这也是以前的男朋友认为她不够喜欢对方不够用心的罪证之一。 胡籁却觉得这分明提现出她不粘人、讲道理的美德。 讲道理。从最初一周七天工作制到一周六天,再到现在一周五天,背后有充分的科学理论支持。如果人只工作不休息, 体力劳动者容易早死, 脑力工作者容易思维枯竭。而约会需要耗费脑力和体力,强度并不亚于日常工作, 在身心俱疲的时候, 实在没必要勉强见面不是嘛。 周怀宜同事听过她的道理之后,面面相觑,相顾无语。 天气转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麻辣火锅多么幸福。沈证影被吃火锅的提议诱惑, 陷入肉眼可见的挣扎之中。 足足纠结了一分钟,沈证影忍痛拒绝,“今晚就算了。没约人, 就是觉得不好天天这么吃啊吃的。昨天午饭晚饭吃那么多,今天又吃,很罪恶。你年纪轻,吃吃无所谓,年纪上去新陈代谢慢,一旦胖了很难瘦回去。” “年轻归年轻,多吃也是有所谓的。”胡籁纠正她,“胖了最直接的麻烦是衣服穿不上,重买太花钱。” “所以啊,你别老诱惑我……”注意到胡籁嘴角一扬,胡氏骚话张口就要来,沈证影连忙纠正,“别老诱惑我出去吃吃喝喝,会胖。再说,你不是老嫌我穿得土嘛,遮天蔽日,尘土飞扬的土,不怕影响你胃口啊?” “不影响不影响,看习惯穿什么都一样。那那那,不诱惑你出去吃吃喝喝,诱惑你别的。” “……” “我们去锻炼吧。” 沈证影考虑也不用考虑,直接摇头拒绝,“锻炼是不可能锻炼的。” “怎么可以不锻炼,你身为老师,更应该起带头模范作用。打球跳操跑步打拳,沈老师你说,哪个都可以。” 沈老师摇头,侧过身,连看也不看她。“我拒绝。” 胡籁笑眯了眼,“要不要那么可爱啊。生命在于运动,不想出门运动,不如我们连主机运动?健身环吧,沈老师。” 之前像电商推销员,现在又像健身房销售,不得不承认,小姑娘总给人一种元气满满的感觉,哪怕昨晚说起不快,仍是阳光乐观。和她说话,很难不开心。 “胡来来,又吃饭又锻炼的,你是不是要赖上我啊?”一饭接着一饭,当时正好凑在一起,人要吃饭没错,可也不是非一起吃饭不可。小姑娘见缝插针,沈证影不是毫无感觉。 “是呀。”胡籁当然不会否认,“本来我没想过,你这么一问,还真是。沈老师,我想赖上你。” “有句话怎么说的,你想赖上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嘛。” “可能是初见面那次你的催眠特技令人印象深刻。”胡籁哈哈笑,“沈老师,你改得了嘛。” 沈证影端起餐盘做了个砸她的假动作,瞪她一眼,“吃完就走了。” “好好。” 走出食堂,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正是上海秋天最舒服的时段。胡籁把风衣搭在手臂上,和沈证影并行,“沈老师,大家那么熟了,我有个不情之请。” 笑她上课催眠,还好意思提要求。沈证影哼哼两声,“什么?” “把尖叫鸡的铃声发给我吧。” “……自己下载去,网上一搜一大把。” “太冷漠了。你知道嘛,你这种行为就跟人家问你问题,你叫人家百度一样,太冷漠了。说好的爱呢,沈老师,说好的赖上你呢。” “谁跟你说好了。” “你呀。” “走走走,上你的课去。” 真不知道胡籁怎么做到那么缠人还不叫人心烦的,最后还是拉着沈证影晚上一起吃饭。 胡籁说得很好听,饭总是要吃的,不吃饿着肚子怎么行呢,少吃点就好。找个饭馆炒两个蔬菜,一来不用家里起油锅,买菜洗菜洗锅洗碗也麻烦;二来新鲜炒的比外卖送到家要好吃,蔬菜不会在运输过程中闷烂;三来就约在沈证影小区附近,她看好了,有家店评价挺好,没几步路;四来,一个人点菜吃不完,两个人差不多刚好,不浪费;五来吃完还能散散步,消化消化,不容易发胖;六来—— 对,就晚上出来一起吃饭她能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个理由! 第六个理由是:上海的秋天很短,趁着西北风没开始刮,多感受一下申城秋月,再过几天,天就冷了。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在胡籁掰手指头找第七个理由之前,沈证影招架不住,连忙答应了。要是自己儿子这样,她怕是会从小就把他送到庙里头念经。 不知不觉间,沈证影的下半周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礼拜四去昆仑科技玩真实幻境,杨回不找她就和胡籁午饭、晚饭,之后坐她的车一起回家。礼拜五胡籁培训,沈证影给她带午饭,晚饭胡籁回请。礼拜六沈证影上课,晚上的课结束之后,胡籁等她下课,一起在学校附近散会儿步再回去。 起先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两个礼拜之后渐渐变成日常。礼拜五中午孙舒雪约沈证影吃饭,沈证影还得提前跟胡籁发消息:今天不能给你带饭了,孙舒雪约我。你午饭怎么解决? 胡籁:午饭我和周怀宜一起。晚上呢? 发出晚上照旧这几个字,沈证影望着一来一回再自然不过的消息发怔。 两人一周见三天,比见自己儿子的时间都长。胡籁的身份从一个不守课堂纪律,试图挑衅她的顽皮学生、一个名副其实居心不良的闯入者变成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胡籁知道孙舒雪是她的好朋友,一直以来觉得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因此很关照她。家里有个缠人的老公,夫妻俩丁克,感情很好。 她也知道周怀宜是胡籁的同事兼朋友。周怀宜的女朋友是原先公司Y传媒的人事经理,有个女儿,小姑娘很喜欢周怀宜。Y传媒上一任总经理卓总是杨回的朋友,在周怀宜的心目中是难得的好上司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三年前发生意外身亡。现在Y传媒负责游戏推广项目的汪总是前任总经理卓总的好朋友,也是杨回的至交。不仅如此,汪总和卓总的前妻有在一起的苗头。这两位总都是女人。 沈证影自问见识不短,但这错综纠葛的女女关系还是让她咋舌。明明身处一片天空之下,伸手可及,可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两半。 在胡籁的世界里,同性和异性一样,相爱相恋出轨分手天经地义,说起来就跟今天早饭吃麦当劳一样平平无奇。 在她的世界里,同性相恋是避而不谈的隐形话题。 哪怕同性恋早已去病化,学校的教材里仍然印着最落伍的那个版本。 每次上到这一节,她总要跟同学解释:早在1992年世界卫生组织已然确认同性恋是属于少数人的自然现象,不再将其列为心理障碍。而中国精神病学会在2001年颁布的《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CCMD 3)》里,同样将同性恋从疾病分类中剔除。最新的《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中也早已将性取向与精神疾病脱钩。 可是据她了解有不少老师,有些甚至是业内的权威专家会把同性恋放在性//欲倒错里讲。 前几年学校里有彩虹社团,这两年彩虹渐渐褪去应有的鲜亮颜色。 就是在H大,有些老师在校园里看到同性情侣,依旧会露出鄙夷,那种发自内心的嫌弃,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双一流大学尚且如此,更别说中学。初高中对待同性问题保守落伍的老师更多,比如她父母,每每听他们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谈论这个话题,什么丢尽了父母的脸、不正常、赶时髦、学坏了、要去看精神科……沈证影都会默默同情他们的学生一把。 在打着孝顺旗号的辈分面前,副教授也别想以一己之力给父母灌输新理论新想法。对于中国式家长而言,不管是教授还是导师,在父母面前永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你最近在忙什么,约你几次都说有事。”孙舒雪大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沈证影的思绪。 将菜单递给孙舒雪,给她倒了一杯茶,沈证影说:“有朋友找我测试新游戏项目,每个礼拜都要去她们公司。” “就这样?”孙舒雪接过菜单,一脸八卦地看着沈证影,“你不对劲。老实说,最近老跟你一起的小姑娘是谁。” 第25章 Chapter 25 天气转冷, 孙舒雪提议喝潮汕砂锅粥,两人约在距离学校三站路的大商场一家叫家府潮汕菜的地方。 微信里说着饿死了,一到地方, 椅子还没坐热, 孙舒雪先问小姑娘。 沈证影敲敲菜单:“先看喝什么粥,这个起码要等二十分钟。不是嚷嚷饿死了嘛。” “就挑个招牌的, 鲜虾干贝粥,其他……。” “其他你看着点就行。” 孙舒雪点菜利落, 从不纠结, 沈证影最喜欢她这一点, 所以每次约饭, 她连菜单都不想看,直接让孙舒雪做主就好。 点完菜, 服务员收走菜单,给两人添好茶,孙舒雪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同样喝茶的沈证影。 “你不对劲。” 沈证影差点喷茶:“啊哟, 孙老师, 你从哪学来的网络用语,不用难受是吧, 好好说话。” “行, 跟你经常在一起的小姑娘是谁?” 本来以为孙舒雪指的是胡籁,但是她说经常在一起,沈证影吃不准。她跟胡籁不可能经常在一起,也就礼拜四到礼拜六见得多一些。 经常? “你见鬼了。” “沈老师。”孙舒雪坐直身体, 双目逼视,“鬼在你心里。我见过两回,听学生说起过一回, 有个漂亮的女生礼拜六等你下课,平时跟你一起吃饭。” “哦,你说她呀,就我那个合作单位接口人。”沈证影不想承认方才是有含混过去的打算。“我跟她又没经常在一起,是你说经常,我才想不到是哪个。你看你,八卦兮兮,没个正型,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再说,我跟小姑娘一起有什么好八卦的,我儿子和小姑娘一起才该八卦。” 孙舒雪可不这么认为。“你儿子有什么好八卦的,一天到晚跟小姑娘在一起,次次不重样。他哪回跟男人勾肩搭背才要八卦。” 这话也就能跟沈证影讲,换作别的老师,要是提一句她儿子搞基,保准跳起来骂人。 假设也不行。 江语明谈过的女朋友确实不少,也没到次次不重样的程度。沈证影自问教导儿子尽心尽力,这年头对男人要求低,脸稍微好点、举止得体点的男生就很吃香,虽说吃不消儿子换女友的频次,但绝对不到孙舒雪说的程度。 “哪有那么夸张。孙舒雪,你人脸识别障碍,人家换套衣服你就当是换个人吧。” “沈老师,几天没见,你嘲人功夫见长,是跟小姑娘磨嘴皮子练出来的?”孙舒雪把她从头到脚观察一遍,哪怕穿衣风格没变,但是感觉有点不同,沈证影心情不错,笑容也多过之前,麻袋也没能遮去她的光彩。“人也开朗了。”这句不是玩笑话。 “秋高气爽天气好,你心情好看谁都好。小姑娘不是人参果,也不是唐僧肉,还能一起吃饭就起功效?就是人参果、唐僧肉还得吃下去呢。” “不得了,不得了。证影,你自己没感觉,但是信我,绝对有变化。” 卤味拼盘、烤手打牛肉丸和腌花蛤一上桌,沈证影就拿一串牛肉丸堵住孙舒雪的嘴。 如果非说有变化,那变胖也是一种变化。 她起码胖了一斤。 香喷喷的牛肉丸稍稍缓解了孙舒雪八卦的心,沈证影跟她说了些年底考试的事。这下孙舒雪总能忘记什么小姑娘了吧,等砂锅粥上来,一人盛一碗之后,她又来了:“第一次看到你和那小姑娘一起,还以为她是你未来儿媳妇呢。结果第二天我就见到跟你儿子手拉手的是另外一个。” 沈证影真真无语,“你可真会想。我已经老到只能跟儿媳出门了?” “谁让你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跟学生保持距离嘛。那你边上有个年轻小姑娘,总会想着跟你有点关系。我知道你家只有侄子没侄女,剩下的可不就是儿媳。”孙舒雪笑,“做妈的总是比我们无儿无女的辈分高一点,你将来是要做婆婆的人。” 只有小孩子才会想着天天长大,多报岁数,等到了四十几岁,呶,如孙舒雪这种心理学标杆人物,都削尖脑袋想方设法装得比别人嫩一点。 “去去去,你比我还大两岁呢。”又听她提到江语明,沈证影发愁,“我一点不想在学校里碰到明明,每次看到他换女朋友,老尴尬的。他们年轻人倒是一点无所谓,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以前我还想着记记名字记记脸,现在……算了,等哪天正式上门再说。” 孙舒雪喷笑,“谁让你把儿子教得好,生得也好,要是我年轻二十岁,一样找他谈恋爱。” “贤者之爱啊。”沈证影头痛,“对我儿子有想法,请别告诉我。” 贤者之爱莫名戳中孙舒雪的笑点,等沈证影喝完两碗粥,她还在那笑,笑着笑着哎了一下,说:“想起来了。我就说怎么会把那小姑娘当成你儿媳妇,我见过你儿子跟她一起。” 调羹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沈证影一怔,“哦?你见过明明和小姑娘一起?” “嗯,看身形有点像,跟你们隔得远,看不真切脸,我就隐隐约约记得那小姑娘长得蛮好看。” “别告诉我也是光天化日卿卿我我。” “没有没有。”孙舒雪没注意到沈证影的不自然,一边回忆一边说,“看肢体语言不算亲密,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你知道的,不同关系的人走在一起肢体语言、肢体距离也不同。我觉得要论关系,还是你跟那小姑娘更亲密一点。” “确定是同一个人?” “不确定。我就远远看一眼,无意间看到的好吧,又没凑到跟前看个高清版。你一问我又觉得好像不是同一个人,那天跟你儿子一起的小姑娘打扮更成熟,跟你一起年纪小,学生样,年纪没那么大。” 孙舒雪说得头痛,不想继续纠结,“上次那个在你课上睡着,请你吃火锅的呢。我觉得你特别受小姑娘欢迎。就最近这个,走路就走路,老看你干嘛呢,一看就有问题。” 她说得来劲,突然想起沈证影对这类话题的忌讳,抬头看她一眼,觉得她好像不是要生气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咳咳,那个,小姑娘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和她预想的不同,沈证影没有立刻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淡淡地说:“是一个人。在我课上睡着,请吃火锅,还是合作单位接口人,是一个人。” “啊哟喂!”孙舒雪过于兴奋,说了一串听不懂的家乡话。她不喜欢家乡落后的文化,毕业落户上海之后,基本不会回去,努力学上海话至于,很少说家乡话。这会大概是真兴奋,母语脱口而出。虽然沈证影也不知道她到底兴奋个什么。 “证影,你还真招人喜欢。那个,之前的事情对你没影响了嘛?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都说是合作单位接口人,还能什么关系。她住学校附近,来办事来培训就偶尔一起吃个饭。” 好吧,这个偶尔说得一点不亏心。 “什么都有可能,证影,什么都有可能。你要是问我的想法,都行,只要不是学生,谁都行。” 沈证影无语,不知道孙舒雪那么起劲是要干什么。她也没想问她的想法,她自己都没想法。 “你是怎么打算的?”孙舒雪又叫服务业加一壶甘蔗马蹄水,特别殷勤地给沈证影倒,让她润润喉咙,同时知心/八卦大姐模式上线。 沈证影吃不消她,“没打算。” “自从你和江博离婚后,就再没有感情生活了吧。别人给你介绍,你也不要。儿子长大在学校住宿,有自己的生活,女朋友一个个的换。那你呢,你就不寂寞嘛。” “寂寞是人类共通的问题。你和老刘感情好,他一刻离不开你,你就没觉得寂寞的时候?” 孙舒雪做创伤心理、危机干预那么久,最不喜欢的研究对象是学心理学的人,专业的、业余的,都不是好对象。特别是像沈证影这种理性的人,理智化就是他们的防御机制。问她感情,她跟你谈理性,处变不惊、镇定自若,问什么都是理性,一直在分析,就是不动情。像现在这样面对面,也很难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 不仅是这样,这样的人还特别喜欢反问你,理由找得飞快,因为所以、因此、故而,总之,全给你找好解释。 可是问题还在那里,被压抑的情绪也在那里,日积月累,无有消解。 他们还会反过来分析你。 “还有啊,什么叫谁都行,孙老师你的节操呢。是不是最近老刘惹你烦,你起了花花心思?” “花花心思,我一直都有,就是没有行动。到我们这个层次,结婚离婚生孩子什么都经历过了,见识也足够多,总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寻求自我,寻求突破吧。”孙舒雪难得正正经经谈人生,沈证影喜欢回避,她很直接,“难道到了我们这个级别还一天到晚在二元世界非此即彼?或者在人类繁衍里死循环?你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信。证影,初婚随父母,再婚自由身。倒不是非结婚不可,爱情这个东西,难能可贵,遇到了跑不掉,跑掉太可惜。其实我还挺憧憬爱情的,如果有个人能叫我发疯发狂如痴如醉,我一定去。所以现在很多人就去追星啊,最便宜的方式消费爱。” “无论年纪,无论男女?” “无论种族,就算是外星人也没关系。” “社会开放到这种程度了?” 第26章 Chapter 26 “时代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说这句话时, 沈证影眼眸低垂,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在我小时候, 同性相恋要藏藏掖掖, 不能让人知道也不能让人见到,否则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嘲笑和孤立。我父母是老师, 班上有女同学和同伴走得亲密,被人告到我母亲那里, 母亲当众质问她, 你是不是和谁谁谁在搞同性恋, 你知道这是病、是变态嘛。女同学欲哭未哭, 忍住眼泪的表情我至今难忘。”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愤懑,她很快抬起头笑了一下, “哪想得到今时今日已有长足进步,虽然还是有很多老顽固。倒是没想到你思想那么前卫。” “嗯?难道我看起来很保守?” “跟我差不多程度的保守吧。”沈证影开玩笑说,“诶, 你跟我说这些, 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孙舒雪故意摸一记她的手,丢个媚眼, “你终于明白过了呀, 早就看上你了,就等着你答应我好跟老刘谈离婚。” 拍掉孙舒雪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中午吃得十分饱,晚饭的时候沈证影只下了几筷子, 其余时间坐在胡籁对面,听她说白天培训的内容和网上看来的八卦。 胡籁说话时眉飞色舞,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会笑, 她一笑,连学校暗搓搓的食堂也明亮几分。 为什么吃不下还会陪她来食堂吃饭呢?可能是她的笑容百看不厌,鲜活动人。 谁会不喜欢鲜亮的美人。 美人对目光格外敏感,沈证影看着她微微出神,胡籁立刻感觉到了,“沈老师,怎么了?很累吗?晚上你没吃什么东西,说话也少。是不是我太聒噪了?” “中午吃得有点多,孙舒雪还非要去吃甜点,我不是很饿。” “啊,那你早说我自己吃饭就好了。” “约都约好了,现在也是你自己在吃。” “诶,那你看着我是因为我秀色可餐嘛?” 沈证影微微一笑,“不光秀色可餐,人家上一天课,人萎靡不振,你倒好,一整天还那么精神。到底年轻。” “谁说的谁说的,上一天课累到不行好不好,不过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呀。一定是沈老师在跟前的缘故,你要是不在,估计我就是死狗一只。” “拍我马屁我也不会跟你们杨总提议给你加工资的。” “不打小报告就行。”胡籁一向细致,见沈证影一直看她,又欲言又止,便直接说,“沈老师,你有话要问?” “我刚才在想,像你那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感情经历是不是挺多的。” 胡籁有些意外,没想到沈证影会对这个感兴趣。 “老实说也不多,被表白的多一点,真的在一起屈指可数。而且每次跟新华字典里的词条差不多。” 她一向坦荡,并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这比喻。 “数量庞大?” “条目短小。” 沈证影失笑。 “哎,我觉得我的感情被诅咒过,没有一段是超过六个月的,基本两、三个月就拜拜。现在说起来,那些人也蛮正常的,要脸有脸,要人有人,就是跟我八字不合。” 通常说起前任,后面起码跟着五千字吐槽控诉,胡籁倒好,八字不合四字概括尽了。 这是胡籁的小心机,实在要吐槽的话,说不到五千字,三千字勉强够用。 可是吐槽前任自己有什么面子呢。 再觉得对方不好,分手后还是得淡然处之。毕竟有句老话,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个被窝。被窝是没进啦,可对方要是太戆只能是自己眼瞎。与其这样,不如微笑以对,八字不合最妥当不过。从小她爸胡跃就教育她,做人要留有余地,日后才好相见,无论是感情还是金钱。胡籁的性格属于过刚难折,这话总在事后才记起来,因此总在事后才做。 “你放心,沈老师,感情上我一向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数量么,屈指可数,双手足够数了。” 沈老师不觉得自己有放心或是担心的必要。 “沈老师,假如你对我的过去感兴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我感兴趣啊?”小姑娘歪着脑袋,眼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沈证影从容淡然,慢条斯理地说:“美丽又神秘,总是会引发人的兴趣。” 好像没听出那神秘的含义,胡籁眼眉弯弯,十分开怀,“沈老师你真觉得我好看?那我没白白长得好看。啊,分明是能靠脸吃饭的人,为什么我要靠智慧。” “这是什么话。”沈证影横她一眼。小姑娘就是喜欢蹬鼻子上脸,间接夸她一句,她就能把自己吹上天。“快吃饭。” 胡籁对H大的食堂并不热衷,不说和公司餐厅没法比,跟外食也没法比,沈证影吃不下,她也懒得继续。两人放好餐盘走出餐厅,外头是半明半暗天,星星在一角挂起,秋风吹过,已有萧瑟之意。再过半个月,是上海的冬天。 胡籁走在沈证影身旁,始终保持亲近而微妙距离,沈证影既然说她神秘,她自然要为自己辩上一辩。 “沈老师,我们认识的时间确实不长,可是你知道我很多,知道我的工作,知道我的车牌,也知道我这个人。我对你是否敞开,是否有保留,你应该不会没有感觉。我想了又想,实在要说我对你有神秘的地方,大概要数……” “什么?” “大概要数我这个身体了吧。除了身体,哪哪都对你敞开。哎,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老师,看起来笔笔直,谁晓得……哎,我是没有谈过女朋友,但是沈老师你,也不是不可以……” 沈证影实在听不下去她的哎哎哎,推她一下,“去去去,闭嘴吧你。成天不晓得想点什么。” “可能天气变冷,想一个温暖的怀抱。”胡籁趁机抱住沈证影的手臂,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想还不行嘛。” 美人娇软的声音近在耳畔,温度从颈脖处蔓延到脸上,扩散到四肢,沈证影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脑袋将她推开。 她一向不习惯与人亲近,更别说亲近到这种程度,即便对于女性来说,牵手拥抱勾肩搭背再正常不过,可她始终别扭。 “好好说话。”像是为了找一个新的话题,沈证影问胡籁:“公司旅游//行不行?我是说你妈会同意你参加公司旅游吗?” 今天论到沈证影给胡籁意外,接二连三,她很配合地回答:“公司旅游可以,跟我妈说了,要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参加公司旅游,一次还行,次数多了,人家当我神经病。” “可惜今年学校不让教师出省。”沈证影的惋惜真情实感。学校旅游跟公司旅游一样无趣,但比起天天住酒店可以看到的东西更多。见过胡籁憧憬世界的样子,她并不介意带上她一起。 “沈老师!”胡籁却深受震荡,半是欢喜,半是酸楚,酸胀的柔情在胸腔内回荡不已。 别看她时常上蹿下跳,看起来欢快又自由,自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周围的小朋友不一样。别人可以玩的她不可以玩,别人可以去的地方,她不能去。她还不能诉苦,一诉苦别人就会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苦逼的心别人看不到,可是一出门就住豪华酒店,人人都能看见。 小时候不懂事会跟人诉苦,听多了羡慕和嫌弃她炫耀的话之后,她学会了闭嘴。 难得有人能理解她的苦闷。 见她如此激动,沈证影不觉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等今年过去,天下太平,希望明年可以成行。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学校一向以稳妥安全为主,不会去什么精彩的地方。” 能不能去成,去哪里,在这一刻对胡籁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沈老师把她放在心上。 “啊,每天喜欢沈老师多一点。”工作日午餐后,胡籁坐在转椅上,左摇右晃,开心不已。 如果之前还留有一分因为江语明对沈证影产生戏弄之心,现在她倒是真想和沈老师认认真真谈恋爱。 周怀宜斜她一眼,“你也太容易感动了。” “你不懂你不懂,我和她非亲非故,她能想到我已经很难得,而且是那种真心实意的想到。怀宜,人和人之间的情分和惦记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你又知道不是沈老师顺嘴一说?” 胡籁几乎一跃而起,“我知道不是,我相信是真的是真的。你这种拥有爱情的人不懂。一直以来,我都在琢磨怎么才算是爱情,我以前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别人,有没有爱过别人。能谈恋爱肯定不讨厌啦,好感是一定有的,喜欢也可以算,可是爱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爱你们家何经理对吧?” “当然。” “从来没有怀疑过?” “从来没有。” “这就是爱情啊。”胡籁坐回去,转了个圈,含笑望向周怀宜。 “你的意思是,你爱上沈老师了?” “有点那种感觉,我想我摸到了一点爱情的边边。” 第27章 Chapter 27 周怀宜没有说的是, 如果爱情是一张地图,摸到边边距离直击红心不知还要探寻多久。她看着喜笑颜开的胡籁,仿佛看到当初陷入爱河沉醉不已的自己, 那时的她是否如眼前的小姑娘一样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胡籁有个妙处,一旦有目标, 行动力极强,想当初她搬到何莳家里做她的房客, 默默守候好一阵子, 发现何莳对她有别样感情才敢行动, 生怕惊扰对方, 破坏原本的关系。而胡籁的原则永远是:放着我来,从当初被江语明分手转头就去勾搭他妈可见一斑。 最难得的是面对工作, 胡籁同样积极,就连吃苦耐劳测试也十分卖力。同在一个测试组,别人走剧情、看风景、各种升级, 就她喜欢天涯海角到处跑, 还专往犄角旮旯里跑,什么都敢体验, 上天入地各种来劲。最近还报名在游戏里野外生存训练, 其中有一环是和大恐龙对战,对,没错,就是对战。 之前有过模拟各种恐龙大战的节目, 全是数字化模拟,这次也算是数字化,将恐龙的数值添加到测试玩家身上, 全程由测试玩家操作,真实幻境版侏罗纪大战。问题是设备直通神经元,意味着色、声、香、味在,触觉也在,即便会调低痛觉的敏感度,但万一被对手咬掉头咬掉手,想想也是一种很恐怖的经历。 听说公司已经有人质疑这次活动的合理性,写邮件跟上面投诉。杨总十分重视,决定暂时停止报名,等研究后再决定是否继续。 胡籁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还对延迟活动表示不满,一口一个多好玩多难得啊。 周怀宜希望正经的沈老师把胡籁从野豁豁作死的边缘拧回来一些。 她在公司餐厅和测试房见过作为测试编外人员的沈证影,和胡籁坐在一起,面容沉静,成熟知性,倒没有母女或是长辈的感觉。现代女性,尤其是都市女性,普遍长相年轻,只要不是长得老相或是刻意做老成打扮,比真实年龄小十几岁并不稀奇。 周怀宜也见过江语明,和略显轻佻的儿子比起来,沈老师看起来十分正经,像是那种自小循规蹈矩,行走在一条笔笔直康庄大道上的传统女性。这样的人通常小心谨慎,保守沉闷,一丝不苟,跟她扣得紧实的纽扣有的一拼,就是不晓得胡籁怎么看出沈老师有趣来的。 冰山下有火焰没错,可没听说岩石土山下也有火焰。 爱情使人眼瞎,连胡籁也未能免俗。 作为朋友和同事,周怀宜自然希望胡籁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尤其“喜欢”会给一个人加上容光焕发的增益效果,使美人越发赏心悦目。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想方设法往她跟前凑,借着工作之便和地理位置优势,一个礼拜见三天,哪怕只有吃饭散步,对普通上班族来说,已经十分奢侈。 可对于一个削尖脑袋想往意中人身边钻的小姑娘来说,三天依旧太少。 礼拜五培训日晚,两人吃好食堂出来,胡籁约沈证影出去玩。 老实说,上海地方大,能玩的地方不算多。 沈证影不去夜店,不去游乐场;现在没有特别好看的电影,外地高清放映风生水起,独独上海不准放;那些热门的展览沈证影没有兴趣。 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能去的地方问了一圈,胡籁赫然发现,沈老师是个十足宅女,最大的乐趣是在家玩游戏。每次提议的结尾,总以沈老师一句:那还不如去你们公司玩真实幻境结束。 “我的沈老师呐,要是你电脑里有1T的小黄片和小黄油,就是典型宅男。你说,现实里的人不好看嘛,非要去游戏里。下回你学生写网络成瘾的论文,你就是论文里的案例。” “哼。”江语明也这么说过,沈证影懒得理会。 宅怎么了,她宅她光荣。 “知道你新接触游戏,在劲头上。”胡籁算是知道网瘾少女的家人有多无奈了,“如果工作日能抽出空就工作日来,周末加班要申请,真实幻境是保密项目。不过你是杨总的朋友,跟杨总说一下就好。” “算了,要有节制,周末就不过去了。”沈证影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不会跟杨回开这个口。事是小事,如果昆仑科技周末有人加班她去一次无所谓,可杨回——无所不知的杨回、啥事都管的杨回会揪住这事唠叨她。继亲儿子、小姑娘之后,她不想再招个比尖叫鸡还厉害的大杀器。 她再宅也是要面子的。 “礼拜一、礼拜三一天有课,礼拜四本来就要过去,要不下次找个礼拜二或者礼拜五去个半天吧。” “礼拜二好不好。”胡籁可怜兮兮,“礼拜五培训没法接待你,接待你是我的工作呀。要是派别人干这活怎么办,我饭碗就要被别人抢了。沈老师,我们认识在先,你可别叫人把我饭碗抢了呀。” 游戏里没事就化身猫娘喵来喵去,游戏外那小眼神,活脱脱像只干了坏事假装可怜小狗。 沈证影摸摸她的头,“要相信你们领导英明,不会轻易找人替代你,你无法替代。” 摸头杀什么的太羞耻了。 胡籁红着脸,扭扭脑袋去蹭她的手,“沈老师,你有没有我们领导那么英明?” 忍住捏她脸的心,沈证影假装听不懂她的弦外之意,“我就是个尘土飞扬的典型宅女,怎么会有你们领导英明。” “讨厌。沈老师沈老师……”胡籁抱住沈证影的手臂,亲昵地摇啊摇。 沈证影吃她不消,“我以前想,如果生个女儿应该会跟我撒娇,可要是成天像你这样,唔……还是算了。” 胡籁马上松开手,理理头发和衣服,摆出特别高冷的脸说:“沈老师,女儿什么的,是不是看了母女系小黄片?有好看的要推荐我。” 沈证影一噎,好半天憋出个:“没有!” 她这个没有,没有的别有韵味。胡籁笑了,“诶,你这没有是没有好看小黄片的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 听出沈证影的恼意,胡籁忙岔开话题,“明天或是后天上午,我们去海洋馆怎么样?” “拒绝动物表演。” “不去有表演的,就去陆家嘴那家,好久没看水母了。沈老师,你陪我去看水母吧,看完我请你吃酸汤鱼火锅。”胡籁早就查好沪上各种品类火锅:什么海南椰子鸡锅、泰式火锅、重庆九宫格、老北京涮羊肉、云南菌菇锅、潮汕牛肉锅、台湾沙茶锅、粤式打边炉、羊蝎子、斑鱼火锅……等等等等,每种吃一家也够吃一阵了。 酸汤鱼火锅沈证影吃过,不过是很久之前学校组织贵州旅游的时候,酸酸辣辣她很喜欢,平时约饭都是别人发起,很少会约到贵州菜去。胡籁一提,她就想吃,想归想,还要假装犹豫一会儿,“明天我要回去看爸妈,后天去一家公司给人做培训。下周末好了。” 胡籁窃笑,“那就下周末,周六周日?” “下礼拜才能确定。你笑什么,我可不是为了火锅,是为了水母。” 这个沈老师,怎么能那么可爱呢。 胡籁憋住笑说:“是,是,你是为了水母,不是为了火锅。周日培训那么缺德,能蹭听吗?” “别人家公司的培训,你蹭什么蹭。” “那我开车送你去,省得你坐公交。” 问也不问公司在哪,开口便说要送,要是公司在昆山呢,她怕是会起个大早,说送就送。 小姑娘想粘自己的小心思,沈证影不是没有察觉。连孙舒雪都能发现小姑娘走路老看她,何况是她自己。老实说,眼看着美女看到自己发光发亮,那种虚荣又心虚的感觉……特别酸爽。 何德何能啊。 有时候觉得不该跟胡籁多接触,保持每周一次工作上的来往就好。 可是她轻言软语:沈老师,食堂给我带个饭吧。沈老师,一起晚饭好不好,一个人吃饭老没劲的。 沈老师,沈老师…… 明明不是她的学生,叫老师叫得比谁都绵软,沈证影没法不答应。 要是吃不到一起也就算了,跟小姑娘吃饭比自己吃饭要开心,想好仅限饭搭子吧,小姑娘又来约她出去。 也怪自己没出息,一听到个有点兴趣的,哪怕脑袋里说不要不要,心里马上就肯了。 有毒。 小姑娘有毒。 难怪美人计从古至今一直有效,等自己看厌胡籁那张脸应该就好了。 沈证影这样想着。 “沈老师?” “难得休息不用睡懒觉吗?地方不远,我自己定个车过去就好,不用送我。打车钱企业会报销的。” 她说得实在,胡籁没继续坚持,“你们培训到几点?地方不远的话我正好去接你,晚饭总要吃的。啊,还是你要跟你儿子一起?” “他这周末不回来,儿子大了,要陪女朋友。说是找工作不顺利,上回的简历里有她,面试刷掉的。” “那我下礼拜进公司就去人事部那打听一下。” 儿子跟自己学生谈恋爱,那么狗血,胡籁庆幸简历没过她手,要是从她这往上递更狗血。 她对前任的现任没意见,纯属八卦心作祟,就是真进了她们部门在她眼皮底下干活,也不会给对方小鞋穿。 给她头上一点绿的是江语明,冤有头债有主,她一向恩怨分明。 之前期待江语明发现他妈和自己有奸//情,现在…… 胡籁偷瞄沈证影一眼,心有点虚。 “你老做贼似的看我做什么。”这一眼被沈证影看个正着,“后天也不用来接我,一般四点结束,企业会给我叫好车。那地方停车麻烦,你太平点。” “可是……” “晚饭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等我电话。” 既然沈证影说到电话,胡籁有话要说,“你存了我手机号?” “……翻翻记录就有了。” “怎么这样,要是记录没了呢!” “微信找你?” “要是没有网络信号只能打电话呢!”胡籁一伸手,“算了,手机拿来,我给你存。” 多大点事。 沈证影把手机解锁后递给她。 胡籁本想存个胡来来。 后来一想不对,万一她和沈老师没好,先给江语明发现了呢。 得取个沈老师一看就知道是谁,别人怎么都看不出来的名字。 这么一想,就想到前阵子看的言情小说。 嘿嘿。 小姑娘笑得狡猾,沈证影看得好笑:“又做什么怪?” “哪有。” 胡籁三两下输入后保存,一脸正经地递还给沈证影。 沈证影接过后,打开通讯录从头滑到底,看到两个字,眼眸中漾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我来。 第28章 Chapter 28 我来。 真是个怎么想都微妙的词。 和胡籁人一样, 看起来简单直接,什么都放在脸上,待深入了解, 细细咀嚼, 能嚼出十八般滋味。 现在的小姑娘啊,不过二十五岁, 就已经这样不得了了。 她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捡起放下好几年的英语和荒疏的专业课,努力复习, 全力考研, 还有带孩子。 父母对她的期望是本科毕业后直接念研究生, 但是她自说自话毕业直接结婚生孩子。为此和父母的关系搞得很僵, 怀孕期间全靠江博的母亲照顾。与父母见面,很少听到好话, 每天都是一地鸡毛,唯有念书时沉浸其中才能透一口自由的空气,逃出生天。那年她研究生成绩出色, 笔试第二、面试第三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想想, 生江语明前后基本靠江博和他爸妈,没弄出个产后抑郁是万幸。别人对她好, 沈证影一向记得, 后来发现江博长期出轨,也没多大计较,虽说江博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忠诚专一,她不信江博的赌咒发誓, 也不信自己。最后两人还是协议离婚,算是好聚好散。 人生第一次对父母的重大叛逆,以两败俱伤告终, 实在讽刺。 沈证影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口袋,望向胡籁,“明天等我电话。” 小姑娘也已经收起窃喜,面色如常,抓起她的手,勾勾小指头,“等你。”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那晚沈证影回到家,“我来”这两个字带给她的奇妙情绪始终萦绕。 梦里,胡籁在耳边轻呵吐气。 “你别动,我来。” 她象征性地推胡籁一下,摸到一手软毛。 胡籁一身猫娘打扮,肉掌、尾巴齐全,对她吐吐舌头。 之后场景变换,胡籁褪去猫毛,长出小翅膀和尖尖的虎牙,身后还有一根尾巴,穿一身万圣节服装。 旁白响起:“人在吃掉禁果之前不穿衣服是不会感到羞耻的,沈老师在遇到我来之前也不知道。”* 梦里像是在看电影,而电影的主角是胡籁和自己。 化身恶魔的胡籁带她学校,小翅膀扇啊扇,始终飞在她的身边,除了她,谁也看不见这个恶魔。 一间教室外,恶魔胡籁停了下来。 教室门虚掩着,外面站着一个探头张望的女学生。女学生穿着高中生式样的校服,一手提起裙摆,聚精会神地朝半掩的门里看。 低低的喘息、压抑的轻哼从空隙里钻出来,恶魔胡籁引着好奇的她往前看。 教室里,女学生双手反撑在桌上,校服衬衫半敞开,露出粉红色的肩带和泛着水光的皮肤,另一个女学生专心致志与她接吻,手掌贴着腰肢往下滑动。 教室外,偷看的女学生忘乎所以,用裙子作为掩饰,右手不断拨//弄自己。 “沈老师。” 梦里的自己正想走开,恶魔胡籁张开翅膀,从身后将她裹住,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服传了过来,那根尾巴不安分地东钻西窜。 就在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发出声音的时候,偷看的女学生猛然转头。 是一张隐藏在记忆深处的面孔,神情纤弱可怜,嘴角却挂着狰狞的笑意。 沈证影一下子从梦里惊醒,心脏砰砰的,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来不及为梦到小黄游戏场景和梦里泛滥的春情感到羞耻,那张面孔,使她心悸。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那张脸了。 那张脸,时而柔弱,时而感激,时而渴望,时而扭曲。 曾经有一段时间,沈证影几乎天天梦见。 那阵子她失眠严重,一睡着就梦到那张面孔,梦里的女孩子悲戚地问她:“沈证影,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欺负我,你为什么辜负我。” 沈证影没法回答,只能一个劲解释: 对不起,她的关心简单纯粹,只因为她是需要关怀的学生,而自己是老师。 对不起,她从没想过因为自己的积极热心会让学生误会。 对不起,她有儿子,曾经有过丈夫。 对不起,她是老师,不会对学生产生非分之想。 在遇到邓颜汐之前,沈证影从没想过外表娇弱,内心自卑的女孩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她记得邓颜汐歇斯底里地说:“沈证影,你会后悔的。” 那种悲伤的情态,好像面对一个真正的负心人。 那么真切,那么委屈。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自己从未跨越,也从未想要跨越那条师生伦理线,她几乎都要相信邓颜汐的话了——借职务之便,占学生便宜,事后哄骗,得到后一脚踢开。 沈证影一直记得周围人的目光,那惊骇、愤怒、鄙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笑…… 要不是进校之后她一向关心同学,行事光明,邓颜汐没有实际证据且证词自相矛盾,她没那么容易脱身。 如果那时候也像现在只能依靠互联网伸冤,她怕是只能等到六月飞雪才能自证清白。在清白之前,家人必定会被人扒上一圈,网络暴力也不会少,说不定还要被人指指点点,最后辞职搬家才能解脱。 从那之后,沈证影改头换面,低调做人,一心教课,再不会与学生有任何私下接触。 电话不存,通讯软件不加,所有联络均通过学校邮箱,论文指导三人以上同时进行。 单独辅导? 永远别想。 时隔八年,哪怕现在想来,当时那种悲愤交加的窒息感仍在。 那一整天,无论是去父母家吃饭,还是上课、见胡籁,沈证影心不在焉。 胡籁心细,跟她打个照面就发现她情绪不对,闲扯几句后没等她开口问,沈证影便说:“天气冷了,以后没事别来等我下课。” 胡籁顿了顿,有些不太舒服,回想昨天今天,并没有得罪沈证影的地方,猜想自己应该是被迁怒,当下很老实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刁起来横行无忌,老实起来也是真老实。沈老师心情不好,没关系,说什么先应下来。H大大门敞开,只要她能进,就能等沈证影下课,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反正她只是知道了,又不是知道必须照做。 话一说出口,沈证影就有些后悔,归根结底自己的事,没道理对胡籁发火。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话那么冲。” 胡籁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温热奶茶递给她,“唔,看在你把我当自己人的份上,请你喝奶茶。” 这话也没错,如果是学生、老师或是随便一个路人,沈证影不会那么不加克制。 小姑娘已经被自己归于能发脾气那类人里了? 沈证影接过奶茶,瞥了胡籁一眼,颇有些不平。 胡籁冲她挥挥拳头,故意粗声粗气说:“瞅啥瞅,再瞅揍你啦。” “作怪。”打开奶茶罐子,沈证影终是笑了一下。 “如果我问你怎么不开心了,你会不会告诉我?” 沈证影摇着头,却把能说的部分说了,“做了个梦,梦见前几天玩的游戏。唔,还梦见了一个很久没梦见的人。我以为,我已经忘了。” “你又没得阿尔兹海默症,当然不会忘记认识的人,都存在记忆里呢,梦境一调取,自然记起来了。可是你信不信,现在你对那人的感觉、印象肯定和很久之前不一样。等你有机会见到那人的时候,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沈证影服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得头头是道。 “我不想再见她。还有啊你知道那人是谁嘛,就那么敢说。” “是个坏人。让你不开心的,统统是坏人,也是我的敌人。”胡籁举起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他。” “好,你代表猫妖消灭她。” “诶,沈老师,你给企业员工培训什么啊?”胡籁忽然想起前几次蹭课的尴尬经历,“难道培训催眠吗?” “胡来来。”沈证影板起脸,“是不是一直没人告诉过你,你在我课上犯了大忌讳。我最讨厌学生晚上不睡觉,熬夜做夜猫子,白天到我课上补眠,还流口水。你知道嘛,如果你是我学生,早就收拾你了。” “哦,那你要怎么收拾我?是打我手心还是罚我站墙角呀?” “写检讨,不到五千字不算完,不发自内心觉得自己错了不算完,必须手写。否则给你穿小鞋,让你重修。” “沈老师好威风。只要是你上,重修来个无限流我也没问题。” “呸。那是收拾你还是收拾我自己,我才不自虐。” 与胡籁闲扯几句,郁闷一整天的心情渐渐平复。等到礼拜天,沈证影打车去之前联系好的教育机构做培训。 这家机构开班在即,特意找她给教职员工培训中小学生心理与压力管理,作为高校教师,又有副教授职称,如果勤快点周末经常出来上课培训,收入颇为可看。 教室里乌压压坐着四十来个人,年纪大的头发白了,年轻的不过刚毕业。上午培训间歇,沈证影坐在黑板前,喝两口热水,刷刷朋友圈。有个女老师跟团乌云似的飘到她跟前,一脸亲切地叫她:“沈老师,好久不见。” 沈证影一抬头,左眼皮直跳,顿觉胡籁是个乌鸦嘴。 梦什么来什么,说什么来什么。 只是噩梦里那张苦哈哈的瓜子脸,怎么跟发面似的胖了两圈。 第29章 Chapter 29 沈证影曾经无数次设想, 经过那一场耗人心神的风波之后,他日再见邓颜汐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是怒目以对,是平静招呼, 还是转身就走。 若非前晚的梦境过于惊悚, 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现,邓颜汐那么大喇喇站在自己跟前, 沈证影未必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邓颜汐胖了,不止是胖, 整个人显得水肿。双眼皮没开好也不知怎么回事, 曾经水灵灵的眼睛, 如今变得臃肿。原先是个瘦人, 身上没多少肉,现在倒是平均水平。从打扮来看, 经济条件比以前好很多。 想当初邓颜汐家境不好,但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衣服整洁。其实班上有不少男同学喜欢她弱不禁风的样子, 在她面前会燃起保护欲望, 只是邓颜汐不爱和男生接触。 她身为班主任,又愿意帮助女同学, 对自强不息的邓颜汐好感不差, 平时自然会想办法帮助她关心她。 谁知道……居然是个中山狼的故事。 更没想到的是,看到邓颜汐第一眼,沈证影除了想到梦境的预言和胡籁那张乌鸦嘴,就是觉得自己再这么光吃不运动, 早晚会被胡籁喂成一个大胖子。 太可怕了好不好。 吃火锅好呀好呀,出门锻炼再说再说的阿宅沈老师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邓颜汐不知道沈证影的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以为她没认出自己, 笑说:“我是邓颜汐,是不是看起来比以前胖了?之前有段时间内分泌失调,一直在调理,调理来调理去,就比从前胖了很多。沈老师还是老样子。” 沈证影礼貌微笑,“我老了。你倒是看起来精神很多。”说完,继续低头刷她的朋友圈。 以前成天病恹恹、哭唧唧,弱柳扶风的模样,人胖了倒是没那种随时会扑倒在地的感觉。 不过沈老师还是老样子?呵呵。 换做从前,沈证影肯定会关心地问她,毕业之后情况如何,过得好不好,内分泌失调是怎么引起的。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想问,只想早早结束这场培训,永远别再见面。 老实说,见识过邓颜汐戏精附体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睁眼说瞎话不依不饶的样子,面对这人,沈证影就有些不寒而栗。人生中唯一一次被人害到想放弃生命的程度,还是无妄之灾,虽说她现在一切都好,但能不说话还是不要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邓颜汐不晓得是没看出沈证影不愿搭理的意思还是压根不在意,自顾自说她现在是这家教育机构的教务老师,兼上几节开发智力、促进幼儿创造力那种幼教课。 课间休息时间很短,邓颜汐意犹未尽,把手机递到沈证影跟前,“沈老师,加个微信方便以后联络。” 沈证影抬眼微笑,笑意不及眼底,“不好意思,我不加学生微信。这位老师,先回座位吧,要上课了。” 邓颜汐无法,悻悻然回到后排。 之后的课程中,沈证影尽量不往邓颜汐坐的方向投注视线,实在要兼顾那处老师,也是不经意的扫视。至于互动环节,她是绝对不会请邓颜汐回答问题的。 中午下课,邓颜汐又来叫她一起午饭,沈证影正要拒绝,负责培训联络的小王老师及时来请她去小房间吃饭。 小王老师刚毕业一年,尚在职场菜鸟阶段,态度诚恳认真,笑容亲切。偶尔出些差错,偶尔又十分细致。昨天确认时间的时候顺便问清楚沈证影对午餐的要求,是否有忌口,是否会过敏。 沈证影对她的印象不错。 午饭是两荤三素的盒饭,还有一小盒紫菜蛋花汤,饭菜全是热的,摆得清清爽爽。 吃惯学校食堂的人没多大要求。 小王老师也有意思,邓颜汐前脚离开,她竟然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等把沈证影带到小房间,还八卦地问,“沈老师和邓老师认识?” 估摸着两人有嫌隙,沈证影只答:“是以前的学生。” 按理说从前的学生和老师见面不至于冷淡到这种程度。课间小王老师看见邓颜汐跟沈证影搭讪,沈证影客气两句后表示拒绝沟通,偏偏邓颜汐像是看不懂人家恨不得钻到手机里的肢体语言,一个劲在那说话。 一般人遇到这种师生重逢,怎么都会礼貌话一出当年,像沈证影这样轻描淡写不想提的很少很少。而且,沈证影跟小王老师沟通时十足耐心,不是那种傲慢无礼的高校教师。 小王老师断定,讨厌的人几岁都讨厌,学生时代的邓颜汐一定很遭人嫌弃。 没错,她讨厌邓颜汐,讨厌到时刻注意她,随时出来搅局的程度。 秉承嫌弃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小王老师故作天真无邪状,“没想到沈老师还教过她。沈老师,邓老师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之前我发现邓老师有件事情没做好,嘴贱提醒她一下,结果她居然告诉领导是我犯的错。我从小到大没碰到过那么贱的人。” 状告得挺没有水平,对象也不妥当。不过在沈证影看来,小王老师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在家被父母保护得不错,涉世未深。于是她由衷说道:“那你从小到大运气不错。” 不知小王老师有没有听懂,她笑了一声,“沈老师,是不是有一种精神疾病,希望全天下人都关注自己,同情自己,爱自己啊。如果不,就是别人的错,是别人在针对自己。这种病叫啥?” “你好像在说川建国,记得有报道写精神科医生认为他有人格障碍。”沈证影打开饭盒,把手机放在桌边,暗示自己要吃饭了。 小王老师吃吃笑几声,很接翎子地说:“沈老师你慢慢吃,吃完放着就好,我来收。下午一点开始,你可以在这个房间里休息一下,听说你们学校老师都睡午觉,时间太短会不会下午没精神?” “不睡也没关系。早点开始早点结束。饭盒我自己丢,不用麻烦你,你也去吃饭吧。” 小房间的门被轻轻关上,沈证影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人前应对有度,人后心里七上八下,实如西北风刮过,乱糟糟一片。 上一次的经历像是折磨,事后起码做了十几次心理咨询,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想通两个问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我?直到后来不愿咨询师继续探究内心,沈证影才单方面结束咨询。 此刻的自己像是经过地震后重建的基地,再次收到地震预警,基地比之从前更为坚实,她自劫后余生,可是心里没底。 草草扒拉几口饭,实在没有胃口。沈证影无意识在朋友圈里翻翻找找,众多的公众号分享文章里,胡来来的日料外卖过于夺人眼球。 肥牛牛舌双拼饭、芝士焗蟹斗、盐烤三文鱼头,上面还有一行配字:随便吃吃,等着晚上的酸汤鱼锅。美滋滋。 真是美不死她,肥死她。 把自己的盒饭拍照发给她,白炽灯光下,盒饭里的剩菜看起来格外凄凉。 沈证影:人比人,气死人。你的良心会痛吗? 胡籁很快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不是日常食堂不挑吃穿? 不挑是因为没的挑好不好。 不会做饭,厨艺无能,不能接受顿顿外食,又不像胡籁那么富裕,不挑就是美德。 胡籁:下次一起吃日料。 沈证影:我自己会吃。 胡籁:我不会,沈老师带带我。 沈证影:你嘴刁要吃好的,没钱带你。 胡籁:简单。你负责带我,我负责带钱。 沈证影发笑。小姑娘就像一台鼓风机,呼啦啦乱吹一通,偏生能吹走她心底的阴云。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以为是小王老师来收饭盒,沈证影应了一声:“请进。” 竟然是午饭后归来的邓颜汐。 阴魂不散。 沈证影搞不懂,经过当年的风波闹剧,邓颜汐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当做一切没发生过。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不过她从来看不懂邓颜汐。 “什么事?” 一见到邓颜汐,沈证影收敛笑容,连礼貌和客气一并省了。 “好久不见,想找你叙叙旧。” 亏她说得出来。 “不好意思,我有电话要打。”自当年的事情之后,有一个教训沈证影谨记,永远不和学生单独见面,男女一样。现场没有人没关系,沈证影马上给胡籁发送视频通话邀请。 胡籁很快接起。 视频里出现的不是沈证影,而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面容不善,一脸假笑的女人。直觉沈证影那头有了麻烦,当下没有出声。 邓颜汐露出受伤的表情,哀声道:“沈老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那么久没见,我不过是想问问你好不好。你不愿意跟我说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也不会那么不识趣,死活要热面孔贴你的冷屁股。怎么说我们都是师生一场,我还一直挂念你,没想到你那么绝情……我知道我现在胖了,脸也有些变形,我也不想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你嫌弃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还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 “停停停。那谁,说的就是你,你这台词也太恶心了吧。演什么不好,演苦情戏,还演得那么蹩脚,隔夜饭都给你吐出来了。那什么,证影,帮我给她五块钱打赏,就五块,再不能多了。” 哪里来的垃圾白莲,敢在沈老师跟前作妖,她家沈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手都在抖。 沈老师老实不会骂人没关系,她胡籁会啊。 第30章 Chapter 30 邓颜汐的脸色终于变了, “沈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没法打断她的沈证影终于有机会开口,“我说了, 我要打电话。” 哪怕活到四十几岁, 沈证影依旧没办法对厌恶的人恶言相向,甚至连拒绝她开口也做不到。让人闭嘴这种事, 在心里想了又想,就是说不出口, 这点她由衷佩服孙舒雪和胡籁。可能也是因为见过她不想听没法不听的惨相, 孙舒雪才始终觉得她是个小可怜。 “邓老师, 我要休息, 请你出去。” 邓颜汐咬住下唇,“你赶我走。” 又来了。 动辄别人赶她, 别人嫌弃她,别人迫害她,一点没想到她现在站在这里是在骚扰别人。有些人便是这样, 她可以肆意对你做任何事, 说任何难听的话,却不允许你反抗一丝半毫。 对于这样的人, 沈证影没辙。 所有的话经过邓颜汐一翻译, 完全是另一种意思。她不能解释,因为对方不会听,对方所有的言语只有一个指向,她有多么无辜、好心, 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光是如此,尚不至于令人恐惧。邓颜汐还会一次一次重复说给别人听,当谎言重复一千次的时候, 很容易变成真相,尤其是那些不关心事实或是不熟悉当事人听风就是雨的路人。 当初沈证影就是那么一步步被她推进舆论的深渊,饶是如此她还得说,能脱身是因为自己足够幸运。 过去的戏码重新上演,沈证影厌烦,“请你出去。” 手机视频仍在连线之中。 “那谁,别演了,劝你真的别演了。是不是不舍得五块钱?再不出去连五块也省了。别逼我从视频里跳出来拿硬币砸你脸。”胡籁才不会让她继续废话,对这种人她有经验和心得。沈证影有所顾忌,她完全没有,只恨不在当场,否则一定把这女人抽个稀巴烂。 白羊座天性,对听不懂人话的,干脆别讲道理。人多是欺善怕恶,一昧退让只会助长对方气焰。先摆出无所顾忌,分分钟打爆你狗头的气势,对方会掂量掂量。 胡籁就有这种本事,轻飘飘说着威胁人的话,听在对方耳朵里,觉得她真能做得出来。 邓颜汐终于听懂了,看了沈证影好几眼,想从对方那找到一点不忍心和心软。等发现此时此刻沈证影毫无破绽,才不甘心地离开。 她一走,沈证影松口气,整个人软下来。 “还好吗?有力气的话把摄像头转转,让我看看你的脸。急死我了。” 几分钟之前还放狠话,人一走,担心之情表露无疑。 等摄像头一转过来,胡籁凑在手机前,横看竖看,那架势像是在检查新买的瓷器有没有裂缝。 沈证影不习惯跟人视频,今日之举纯粹是千万个不得已,这会儿警报解除,那丝丝不好意思冒了出来。 “你那高价午饭还没吃完呐。” 胡籁一愣,看向没了热气的肥牛牛舌饭和吃了一半的芝士焗蟹斗,挠挠头说:“我都忘了,等下再吃,不急。你没事吧。等下先把地址发我,结束了别走,我来接你。” 沈证影感动,“应该不会有事了,都说到这份上,脸也撕破了,还来纠缠我干什么。” “地址发给我。”胡籁不容她拒绝,“神经病的思路要是你能理解,还叫神经病嘛。那人是谁啊,叫你老师,又是很久没见,是你以前的学生?不会那么巧就是你前晚梦见的人吧。” 沈证影嗯了一声,“就是她。今天给教育机构培训,她是员工。” “你怎么不跟机构负责人讲,有个十三点骚扰你?” “我没想到,也怕她倒打一耙,装可怜说我骚扰她。”那种被人诬陷百口莫辩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你连我都不骚扰,怎么会骚扰她。” 看来那人有前科,视频里不好细问,胡籁打算过一会儿从王包包那打听一下。 “证影,唔,沈老师。” 这不是胡籁第一次叫她名字,之前全幅心神与邓颜汐对峙,脑袋里乱糟糟的,没怎么留意,这会儿听到她一本正经的叫法,沈证影有些不好意思。 显然胡籁也不自在,轻咳一声,“之前叫你名字是不想那女人以为我是你学生,这样从气势上就弱了。” “唔,想叫就叫。” “好呀,总觉得有点肉麻。我在心里多叫几声习惯习惯再叫你。” 本来没什么,叫个名字而已,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被胡籁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什么,无端端暧昧起来。 “你先吃午饭,饭都冷了。” “日料嘛,就应该吃冷的。” “你又胡说。” 胡籁不在意地笑:“我姓胡,当然是胡说,要是生在先秦成为大家,你就能看到一本语录,叫胡子说。你知道嘛,以前我妈想过要给我改名字,就改成胡说。我爸说,那不如改成胡八道,比六道轮回还多两条路,天上有地下无。” 沈证影硬生生被她逗笑。 “你们家人都挺可爱。” “主要是我拉高了平均。我妈管我时最可气,我爸帮老婆时最可气,只有我全天候无死角可爱。” “是是是。” 小姑娘自夸的本事也是独树一帜。难得吹成这样不令人不觉得讨厌,只觉得好笑,也是一种本事。 沈证影没挂视频,胡籁也不提醒她,午休的后半段在二人闲聊中过去。等到小王老师敲门提醒她上课时间到了,沈证影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因邓颜汐而来的烦躁愤怒已然平复。 重新回到讲台前,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沈老师,哪怕偶尔与邓颜汐布满阴霾的目光相接,沈证影亦从容面对。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培训最后,照例是互动提问时间。在座许多老师家有儿女,问题多数集中在自家子女身上。一般情况下,沈证影会尽力解答,如果遇到老师问她联系方式,统一指向白板上的电子邮箱。 要是别人,在中午的不快之后该自动消失了吧,邓颜汐不。她拎着包等在提问的人群之后,听到同事问起同性恋问题,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几轮问题问完,陆陆续续走了好些老师,邓颜汐见缝插针,问:“沈老师,如果孩子是同性恋怎么办?” “提醒他如果发生性行为,要注意做好安全措施,跟异性恋、跟其他LGBTQ人群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学校老师把他带坏呢?” “性倾向不存在好与坏之分。如果存在教师违反师德引诱学生行为,请上报学校处理。孩子如果未满十八周岁,也可以直接报警。” 对于这些问题,沈证影有标准答案,并不因提问的人不同而有所不同。 在邓颜汐酝酿出新的问题之前,沈证影对其他围在前面的人说:“今天先到这里,有其他问题可以给我发邮件交流。”她已看到胡籁在门口探头张望,可能是中午最窘迫无奈时这人解围,此刻见到她格外亲切。 教室里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流,围在沈证影跟前的人各自散了,只有一个女人站在第二排座位那,瞧着沈证影不知在动什么坏脑筋。 平心而论,那女人长相属于中人之姿,脸有些浮肿,只是穿着打扮令人不敢恭维。从头到脚名牌,但是有种问别人借衣服来穿的土鳖暴发户气息。最叫人不喜的是她的表情,说不出的矫情做作。 看到真人,胡籁彻底放心,就算沈老师双眼全瞎,圣母病发作也绝不会看上那女的。 沈证影培训那会儿,胡籁和王包包互通有无,把邓颜汐视频截图发给王包包看。 王包包这个人,说是黑粉一点不错,特意给沈证影建了个文件夹,里头全是她的道听途说。 胡籁直骂她变态。 “我一不跟踪,二不偷拍,只是搜集历史我哪里变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沈老师的险恶居心。还想不想知道了?” “你说!” 根据王包包手边资料,有个女的曾是沈证影学生,明恋沈证影未果,在学校里闹出很大动静,让沈证影难做。 两人推断,视频里的女人可能就是当年明恋沈老师的学生,而当年的事情肯定比传说中的更复杂。 讨论一会儿,胡籁觉得自己的行为并不妥当。按照道理来说,要知道什么,最好的方式是从当事人那里了解,私下讨论别人的隐私问题,不够磊落。生怕王包包对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胡籁特地警告她不许乱传。 “你当我是大喇叭啊。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发现你对沈老师有不良企图,我又好奇你们的剧情走向,谁理你。” “那万一有个长得就比我差一点点,对沈老师有不良企图的,难道你也跟他讲?喜欢一个人还是留点体面和隐私给她吧。今天的事情我会找机会跟她道歉。你以后还是少打听一些。” 王包包被她气笑,“要是她跟我打听你的事呢。上次她就用我的手机看过你的朋友圈。” “那还用说,沈老师要知道什么,当然是全告诉她啦。” 沈证影将保温杯收进包里,查看桌上并无遗漏的东西,顺口问胡籁:“什么时候到的?” “你们差不多下课的时候,一般培训都到四点结束。” 今天胡籁穿一件机车皮衣,里头是深色羊绒衫,马尾辫扎得老高,利落又帅气。 邓颜汐打量她一会儿,一时没把她和视频里骂人的凶悍女人联系在一起。 看着不像是两母女。 沈证影有个儿子大家都知道,算算年龄,差不多现在也该结婚了。 于是她又鲜格格凑上去问:“沈老师,你儿媳妇啊?” 第31章 Chapter 31 他娘的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奇葩。她妈生她那年山崩地裂, 洪水爆发了吧。 哪只眼睛能看出她和沈证影是婆媳关系? 江语明也配! 跟江语明结婚她一天不送个十七八顶绿帽子对得起谁。 见过讨人嫌的,没见过一照面就戳到人脚后跟的。 乌鸡鲅鱼。 要不是正好瞥见沈证影嘴角抽动,隐含笑意, 胡籁差点破功破口大骂。 笑, 笑个屁笑,这个仇她也记下了。 沈证影算有良心, 给了胡籁一个安抚的眼神,冷冷地告诉邓颜汐:“是我朋友。”转头想叫胡籁一起离开, 就见胡籁露出如花笑颜跟邓颜汐打招呼:“咦, 这不是邓老师嘛。” 如果对胡籁不了解, 几乎真要以为她俩是旧识。 “邓老师很久没出来玩了, 最近在忙什么,前几天老K还提到你。大家都说你是要备孕生孩子。没想到今天那么有缘就见到了。” 胡籁一肚皮火发不出, 面上却是灿烂可亲。 沈证影的仇,那是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胡籁暂且给她记在小本本上, 总有连本带利的那一天。 邓颜汐的仇, 不好意思,她非现开销给那女人一个教训不可, 连同沈证影的旧债、外头小王的债一起给她好看。 她熟谙的模样连邓颜汐都感到迷惑。 “我们认识吗?老K是谁?” “哎哟, 你跟他人前这样那样还不知道他叫老K啊。”说到这样那样,胡籁故意挤挤眼,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笑得十分轻佻。 邓颜汐懂不懂不重要, 反正她边上几个没走的同事懂了。 有个从洗手间回来的中年女性本来理包迅速,听到两人对话,竖起耳朵之余, 居然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另一个胖胖的年轻男人,本来在第三排位置,一会儿功夫挪到邓颜汐身后两步的位置,假装东看西看等人。 全是冲在前线的吃瓜人。 “哦,对了,你还记得那个老道嘛。”胡籁特意压低声音,走到邓颜汐身边,音量刚好控制在邓颜汐和她身后男同事都能听到的大小。“他是不是没跟你说,上次体检查出梅毒。你们平时安全措施应该做好了咯。最好去验验血,早发现早治疗。” 邓颜汐脸都青了,指着胡籁大叫一声:“你在乱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老K、老道,都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想干嘛,谁让你来害我。” 胡籁也不生气,从容退开一步,掏掏耳朵,很好脾气地说:“好好好,不认识就不认识好了。我们的确不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反正提醒你了,我也对得起你了,要怎么做随你。”说完转头对目瞪口呆的沈证影说,“走了走了,我们走吧。当我认错人了。” 态度随意,十分纨绔,就像一天到晚泡夜店混酒吧的富二代。 “不许走!”邓颜汐在她身后喊道:“你把话说清楚,干嘛要造我谣。沈证影,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叫她来害我。”这会儿她大概是认出那声音了,中午视频里那个,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籁百无聊赖地回身,一只手搭在一把椅子上,看似随意,两眼却盯住邓颜汐的行动。只要邓颜汐先动手,她不把她揍趴不姓胡。 “不认就算了,我也说了当我认错人。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出来玩那么久,装什么白莲花。害你?造谣?笑话。你说,你是不是一直身体不好,一直失眠,时常想哭,觉得难受。你说,大腿根部内侧是不是有个小胎记,不仔细看认不出来?啊哟,我说邓颜汐,出来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的那么生气。怎么又要哭了呢。最见不得你一天到晚哭哭哭的样子,好啦好啦,我跟你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认错了。” 胡籁还朝着那些看戏的同事拱拱手,“擦掉擦掉,你们当没听到啊。我眼睛不好,弱视,认错人了。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呀。” 那几个同事像是被解了穴道,出来打哈哈: “下班下班。” “走了走了,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呢。” “啊哟,我跟人约好了回家王者。” 一个个搞得跟真的一样。 邓颜汐怎么肯就那么算了,又气又急,上来要拉胡籁叫她说清楚。 胡籁哪会跟她纠缠,扯过椅子绊她一下,拉住沈证影就往外跑,出门还不忘把门带上。 小王老师在门口朝她竖个大拇指,一场临时发挥的真人秀听得她耳目一新。 真正发人深省。 恶人自有恶人磨。 啊,不。 恶人自有老天来收。 比起这个上天派来的漂亮女人,她实在弱爆了。 不过小王老师很有义气地拦一拦要追出门的邓颜汐,“邓老师,走廊很滑,小心走路。” 胡籁拉住沈证影的手走到电梯间,电梯停在二十层,她半点没犹豫,推开消防楼梯大门让沈证影往下走。 教育机构位于大楼四层,等跑到地下停车场,沈证影拽住胡籁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胡籁喘着气,笑得一抽一抽的,“再走几步,上车才算安全。”说完接过沈证影的包,一手揽住她的腰,连推带拉拖着人走。 等坐进车里,沈证影捂着胸口不住说:“累死我了。” 从胡籁开口跟邓颜汐打招呼到拖着她一起逃跑,她整个人是懵的。 她以为小姑娘沉不住气会直接骂人或是动手打人,也做好了阻止她的准备。 没想到胡籁会做得那么绝。 天呐。 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不算,还给邓颜汐安排一个梅毒。 真的是……真的是…… 这时的沈证影,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不定,不住喘息。 刚演完一场好戏,收拾了一个贱人,还跑了那么多路,本就处在兴奋状态的胡籁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赛车、拳击、角斗比赛结束后,选手喜欢搂住谁来个深吻,一如她此刻涌动的心潮。 胡籁侧过身,舔舔嘴唇,终究还是克制住了那一点澎湃的激情。从门边摸出两瓶Fiji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子递过去。 “你这体力不行啊,沈老师。得好好锻炼锻炼。” 沈证影接过水,猛喝一大口,冰凉清甜的水流过心田,整个人才从震惊和兴奋中恢复过来。 趁她愣神的功夫,胡籁把水拿回来也喝了一口,喝完递还过去。 “你不是有水,为什么要喝我的?” 把没开的那瓶水放了回去,胡籁说:“一瓶喝不完不是浪费嘛,两个人正好喝完。水是生命之源,要节约用水。” 沈证影横她一眼,“喝不完可以带回家,我就要喝一瓶。”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下子笑了出来。 胡籁也笑。 “沈老师,你再这么可爱下去,我就要把你当水喝掉咯。” 一句话又换来沈证影嗔怪的一眼,眼波流转中带着小勾子,胡籁有些心痒。 上回触摸沈证影嘴唇的感觉犹在心间,直觉要是就那么亲吻过去,沈证影不一定会反对。可是现在亲了,总有种趁人之危,挟恩图报的感觉。 如果能和沈老师在一起,她希望她们有一个更美好的开始。 自从和王包包琢磨出邓颜汐的身份和可能干过的事,胡籁心里头酸酸的,想对眼前的女人好一点更好一点。 曾经有过那么一星半点想要欺负沈证影的心,此时统统化成了她的自责。 “对不起。”胡籁脱口而出。 沈证影奇怪地看她一眼,以为她指的是刚才那番举动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不要紧的,不用担心会影响我。我就去那机构培训这一次,下次再请我我也不去了。” 想到之前那一幕,她还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你真是吓我一跳,说得那么逼真。我看那几个故意留下来的同事多半是信了,就算不信也会给她传出去。” “那不是正好,她求仁得仁。” “会不会影响她现在的工作?” 沈证影问得迟疑,叫胡籁听出她的恻隐之心,什么自责、心酸全都化作翅膀飞走了。“你同情她?” “不,我只是……” 胡籁沉下脸,顿时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见义勇为对象非但没褒奖自己,反倒同情起敌人的感觉。 沈证影没有忽略她瞬间低落阴沉的情绪,解释道:“我只是有点难过。你不要不高兴。” “唔。”胡籁闷闷地应了一声。 说得容易,干完一件自己觉得得意的事,喜欢的人却不见得欢喜。 这特么谁高兴得起来。 “胡来来。” “唔。” “胡来来。” 胡籁不出声,心自云头跌落。 换成别人,她大可拂袖而去或者告诉记得这次教训,下次不再为人出头。摆出和气对她来说并非难事,能在邓颜汐跟前演戏,也能在其他人跟前演。 可这是沈证影,胡籁不想假装不在意,又深知自己没法真正怪她。 不平之意、难解之气刹那间涌上心头,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沈证影扯扯她的衣服。 胡籁别过头,转向另一边。 “喂,胡来来。”沈证影叫着她的名字,把她倔强的脑袋掰过来。 四目相对。 下一秒,柔软的嘴唇贴上胡籁的面颊。 “我没有怪你,谢……” 没等沈证影说完谢谢,胡籁衔住她的嘴唇。 第32章 Chapter 32 亲胡籁这下出于什么心思, 沈证影弄不清,只觉得小姑娘不高兴了要哄,她会喜欢这样的方式。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同事会这样亲自己的女儿, 她想, 把小姑娘当成女儿这辈也没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可能是她亲吻的方式不像长辈对小姑娘,胡籁以为亲吻是鼓励, 是诱惑。 也可能是亲吻泄露了她本来就觉得胡籁秀色可餐的心思。 或许,或许。 这么说好像不负责任, 沈证影实在分不清清楚, 亦或是不想分清。 小姑娘的笑令她目眩神迷, 尤其是那股子得意, 匆忙间想出那么一招,亏她有急智。 小姑娘的委屈又令她满心爱怜, 胡籁所说所做全都是为了她,丝毫没有顾惜自己。 从过去至今,没有人像胡籁毫无保留地维护她。 想想便觉得可笑。 当温热的唇瓣贴上来时, 那些过去、曾经、理智全都停滞了, 只剩下略带潮意的柔软。 沈证影头昏脑涨。 胡籁的吻,像是那次游戏原始丛林里带她冲天飞起的延续, 热烈又极有分寸, 透着凉意的舌尖似一尾游鱼,灵巧地穿来梭去,引得她不自觉回吻。 吻,起于不平, 燃于情//欲,终结于爱怜。 两人稍微分开一些,透出些喘//息的空间, 胡籁抵在她的脑后的手,没有放开。 沈证影怕她不管不顾又来亲自己,慌忙推开她的手。 幸好,暂时没人从车前经过。 胡籁的行动比脑子要快,攀上沈证影的嘴唇,她才想到亲一下脸可能有别的意思可以理解,是她太过急切,太过生气,以至于将亲吻当做许可。 亲吻作为传递心意的终极方式,人在其中的反应很难做假。她能感觉到沈证影的震惊和犹豫,也能感觉到沈证影隐忍而热切地回应。让她倍感意外的是,一吻过后沈证影诚实地接受了自己的感觉,只有认命,没有责怪。 胡籁不知道,哪怕此刻她心潮涌动,情//欲、怜//爱、渴望、少许的不平与不安纠缠在一起,却远不如沈证影内心激荡。 沈证影一向习惯隐藏情感,也许是胡籁的包容和进退有度让她感觉安全自由,故而她将为数不多的真实性情展现在胡籁面前。 前一晚梦中,恶魔胡籁的尾巴勾起她身体的渴望,令她悸动不安,适才唇齿相依,忘我动情,她差点丢了魂。 沈证影晓得,她需要用很强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维持镇定,含蓄又不甚羞赧地说:“这里人来人往,万一邓颜汐找过来就白跑了。” “那我们去订好的火锅店?” 哪有钻到人流里吃火锅的心思,她只想静一静理清纷乱的心绪。 “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安静能说话的地方,好不好?” 沈证影并不认为亲吻就能纾解胡籁的怒气,可能眼下事情过去了,说不定过两天胡籁又会来纠结这个问题。她也应该将自己和邓颜汐的纠葛告诉胡籁。或许,胡籁还想跟她谈一谈刚刚的吻。 正和胡籁心意。 “那不如去我家。” 沈证影错愕。 现在的年轻人那么直接嘛,前脚亲完,后脚回家,要做什么。 “喂。” 她不知要做出怎么表情才好。 “你说的啊,安静、能说话的地方。今天周末,哪哪都是人。”胡籁忽然笑了,“沈老师,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嗯?” “没想。”沈证影单手捂住脸。 胡籁捏捏她的手,“放心,不会让你有负担,也不会叫你为难的。慢慢来。” 沈证影一句也不想听,“你手怎么了?” 小姑娘的手心冰冰凉凉,微微发颤。 “没什么。”胡籁发动汽车,发现双手双腿仍在打颤,干脆熄了火,“不行,我得冷静一会儿。” 刚才的吻余波微漾,不光心在抖,手脚都在发抖。 原来小姑娘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沈证影好笑,不知怎么的,明明想笑,却是眼眶发热,隐隐有些泪意,侧身握住胡籁放在腿上的双手。 汲取了沈证影的热量和肯定,胡籁波动忐忑的心渐渐恢复正常,盯着沈证影红红的嘴唇,咂摸起方才缠绵生津的滋味。 沈证影松开手,把水塞到她怀里,“喝。” “干嘛?” “你说的,水是生命之源,要节约用水。” 胡籁笑了笑,喝了几口,递还回去,等沈证影将剩下的水喝完,系好安全带后说:“我们走吧。” 冷静过后,诸多疑问冒了出来。 趁胡籁等红灯的间歇,沈证影问她:“你怎么知道邓颜汐的名字?” “来的早,跟那个谁,小王聊了两句,她是负责跟你联系对吧。问她那个十三点是谁,她就说了。我看她对十三点不满,就套了套话,她倒有意思,直接讲了十三点害她的事,十三点不管几岁都还是十三点。”胡籁把手机解锁后交到沈证影手里,“既然回去了,就在家吃晚饭,还是酸汤鱼锅好了,省得你期待好久没吃到嘤嘤嘤哭。” “谁期待好久,谁没吃到嘤……哭。”沈证影不满。 搞得自己像三岁小孩只会吃和哭一样。 她最多最多有小小遗憾! “我,当然是我啦。怎么可能是沈老师你呢,你成熟美丽又大方,怎么会惦记区区一个火锅。点开叮咚买点菜。家里有酸汤鱼锅底料,乡下妹牌正宗贵州酸汤口味,说不定比店里的正宗好吃。” “你买的还能比店里正宗?” “那是,我同事是贵州土著,错不了。哦,对了,我说的老道,就是她家的猫,一只白猫。” “那老K又是谁?” “另一个同事家里的起司猫。” 沈证影笑出声,“你真是……” “临时取两个一看就是外面混的名字多难啊,当然先借来用用。幸好我充满智慧的光芒,一想就想到那俩猫。改天送两个猫罐头给我那缪斯女神。” “对了,你以后别那么笑。” “怎么笑?” “猥琐,说到老k的时候。你笑得很,一言难尽。” “那叫入戏好不好!” “你怎么没去拍戏?有星探找过你吗?”以胡籁的条件,想进演艺圈应该不成问题,颜值不提,脑筋好情商高,大有可为。 沈老师问得跳脱,胡籁答得实在:“小时候有星探找过我。做明星太苦了,家里吃喝不愁,干嘛受那份罪。我不喜欢唱唱跳跳,也不喜欢演戏。我也不喜欢去感受别人的人生,不想被人围观,当然我妈也不许。其实我没什么理想抱负,就想吃吃喝喝做个废人。” “你倒是很实惠。” “那是。”胡籁扭头看向沈证影,“现在多了一点小理想。” 不用问也知道跟自己有关,沈证影说:“别看我,看路。” 请沈证影去培训的教育机构离两人住的地方不算远,估摸着还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胡籁催沈证影买菜。“早点下单早点送到。” “要买什么?鱼吗?我不会挑。”沈证影是买菜八级苦手,烧菜十级苦手,看到生的菜就头痛,俗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剩一张嘴会吃。 “不用你挑,看字就行了。不要鲫鱼不要鳊鱼不要草鱼不要青鱼不要罗非鱼,其他你选个想吃的,他们会杀好送来,只要洗洗就能下锅。” 沈证影看来看去,决定不了。 胡籁看不下去,“要不你选昂刺鱼,买个五六条?想吃几条翻倍买,挑不出来就选贵的。” 不用选择,只要听话办事,沈证影十分满意,语气也渐渐松快起来。“还买什么?” “大闸蟹想吃吗?想吃也买。蔬菜、豆制品、八爪鱼,想吃虾也可以买,你火锅点啥就买啥。哦,买两个椰子。其他想吃什么买什么,不用给我省钱。” “嗯,知道你有钱,白富美。” 买菜磨磨唧唧,嘲人倒是牙尖嘴利。 破天荒第一回 ,胡籁对江语明产生一丝丝同情,偷空看她一眼。“你儿子该不会五岁就踩在板凳上淘米煮饭,七岁开油锅自己煎荷包蛋吧。” “有食堂干嘛要自己做饭,他爸会做饭。还有啊,我会煎荷包蛋。”沈证影不服气。 “好的,你会。” 第一次见到会煎荷包蛋那么趾高气昂的,不知道还以为她能把荷包蛋煎成个太极图。 “沈老师,专心挑晚饭,我们晚上的幸福就在你手上。地址默认,微信付款,支付密码是995413。” 听到那串密码,沈证影很自然地说:“你95年生的么,比我儿子大三岁。” 胡籁皱眉,听不出她的话里是不是有觉得自己年纪小意思,接口道:“你结婚生娃倒是早,还没毕业就生孩子了?” “毕业了,刚毕业就解决了人生重大问题,结婚生孩子。”沈证影笑了一声,不是欢喜的那种笑声,见胡籁特意看她,她冲她笑笑,“算是都经历了,结婚生娃和离婚。”说完,晃晃手机,“买好咯。” 胡籁住的地方距离H大和沈证影家最多一站路,开车不过几分钟,近水楼台,难怪她有事没事就晃去H大。 等走进胡籁家门,又是一个意外。 和沈证影想象中的白富美精致家装不一样,踏进门就是一股子生活气息。 鲜花绿植四处摆放,柴米油盐一样不缺;餐桌对面的柜子上摆着一只大佛手,散着淡淡清香;麻灰色沙发上搁着一本安德烈纪德的《窄门》,书签夹在三分之一的位置;茶几上摆着零食篮子和玻璃杯,杯子里剩一点水;阳台的衣架上晾着衣服,走近了是衣物洗涤剂柔和的香气,好像随时随地有人开火,有人看电影,有人席地而坐开灯看书。 像是一个家,而不仅仅是单身女子的住处。 第33章 Chapter 33 “你家很温馨。”沈证影站在客厅打量一圈, 得出一个结论,“家里很干净,很舒服, 你很会生活。” 老实说, 相当意外。 她以为会看到衣服、鞋子、化妆品、杂志、名牌包包堆得随处都是。 好吧,这么说似乎对胡籁不公平。 从认识胡籁到现在, 来来去去就那么俩包,也很少见她化妆。小姑娘正值青春, 肌肤细腻光滑, 如花似玉怎么都好看的年纪, 不需要外界染料修饰。 胡籁没在意, 进门先把两人的外套挂衣架上,洗完手指挥沈证影去洗手, 自己进房里给沈证影找出一双拖鞋和一套衣服,“要保持家里干净很简单,要么自己勤劳, 要么请的人勤劳。呶, 植物也是,偷偷告诉你, 植物常亮如新的秘诀就是将死时即换新的。” 不止是植物常亮如新的秘诀, 是近乎一切事物常亮如新的秘诀。 才想说小姑娘说得有道理,沈证影拎着一套洗干净的灰色运动衣裤惊诧不已。 “来你家还要换衣服?” 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去人家家里做客进门就要换一身的。 她是该感叹胡籁爱干净呢,还是该感叹胡籁没把她当外人。 到底谁是处女座啊。 “这不是要做好消毒清洁工作嘛, 进家门不换衣服怎么随便坐。我们身材差不多,我衣服你能穿。洗得很干净的,洗衣液、消毒液全放了, 放心。” 她是关心洗得干净不干净嘛。 “你朋友同事到家里,你也拿出几套衣服让人家换啊?” 胡籁以身作则,一回家自己先换,听沈证影不情不愿,磨磨唧唧的,边拉上衣的拉链边说:“病毒横行期间,谁没事请人家来家里聚会,疫苗还没出呢。大家都很谨慎,聚会选在外面碰头。” “那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吧。这里离学校近,走过去就到了,刚好食堂开饭,能赶上一趟热的。” 怪就怪在自己太不谨慎,没事脑袋一热亲什么不好要亲她,亲完就跑也就算了,还跟她回家。人果然不该感情用事,一旦失去半分钟理智,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嘛。 沈证影懊悔,她想跑路。 “马上有酸汤鱼火锅,你还想吃食堂?我不要吃,你也不许吃。”短暂又激烈的内心挣扎之后,胡籁妥协,“好吧,实在不想换就不换。如果不穿外套冷,就披这件。” 小姑娘的纠结太过明显,以至于沈证影对她的干脆感到不好意思。 其实想一想,国境之外新冠确诊者不曾减少,上海每天都有输入性确诊病例,偶尔会蹦出一两例本土确诊,行径路线遍布全市。前两天还有个新确诊,弄得不好外出容易中招。胡籁龟毛是龟毛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哎,作孽,第一次去别人家要换衣服这种事…… 匪夷所思。 又不是去澡堂子洗桑拿。 下次再也不来了。 沈证影认命地换上胡籁的运动衣裤,往门口全身镜前一站,两人穿衣风格过于统一,一个麻灰一个黑灰,站一起倒像是一家人。只是她一脸郁闷多少有些脾气,而胡籁笑眯眯地满是感激,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好说话,上了她的鬼当。 小姑娘还说:“嫌弃我衣服的话,沈老师下次带一身来,放我这就行。” 呵,还下次呢。 沈证影白她一眼,“你怎么总想得那么美!” 小姑娘眨眨眼,“可能因为人美?” “呸!” “沈老师随便坐,想喝什么?咖啡、水、酒全有,饮料只有苏打水、汤力水和干姜水。” 果然要换了衣服才肯招呼随便坐,沈老师什么都不想喝。 胡籁两手搭在沈证影的肩膀上,“要不要看看我的卧室?” “你舍得?” 那架势,估计不看不行。 “舍得啊,你要不走想睡在这里我也只有举双手双脚同意的份。” 呵呵。 “想想你趴在桌上流口水的样子,就知道你家的床不好睡。” 沈证影自问内敛,很少在课堂上奚落学生,除非他们故意捣乱,比如睡着打呼。碰到胡籁之后,一波一波的吐槽如潮水激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之后的冷嘲热讽大半在近几个月贡献给胡籁。 胡籁卧室不大,一张一米五的银色金属架床占据室内小半空间。浅蓝色的床单上铺着厚厚一层被子,被子上压着一条绒毛毯子,感觉倒在那张床上之后,整个人会彻底陷下去再也不起来。 床上东倒西歪横着几个玩偶,Liv Heart的大号恐龙、大号鲨鱼和大号黑猫。床头挂着一幅近乎油画的照片,沈证影勉强能认出是被佛教徒誉为世界中心,有神湖之称的玛旁雍措。 床左侧是一整排衣柜,拉开右侧的孔雀蓝色窗帘露出飘窗。好家伙,飘窗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和几个毛绒玩偶,样式喜人,一只龙虾、一只螃蟹、一只章鱼和一根豌豆荚。 沈证影笑说:“看不出来,你还喜欢毛绒玩具。” 胡籁伸手提起龙虾,拿钳子去夹沈证影,“猴子都喜欢毛绒玩具,别说是人。” 她说的是心理学里有名的哈洛恒河猴实验,将初生的孩子和两个玩偶放在一起,一个玩偶用布制作,一个用铁丝制造,用以研究依恋理论。 “再说,你成天戴着看不见人的大眼镜,能看到点啥。” 沈证影心想:还是能看见你的。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免得胡籁又胡来。 小姑娘名副其实,胆大心细喜欢胡来。床那么温馨充满召唤,又是在胡籁房间里,要说一句不妥当的话,立刻变成引火烧身。她算是看出来了,小姑娘看似纯良克制,内心如非洲大草原上奔袭的野马。暂时她不想再接受一次意志力的考验。 有些事不好探究,一探究恐怕会吓到自己。 “平时上班会迟到吗?”稍微在卧室逗留一会儿,沈证影退到客厅。沙发也一样舒服,坐下去,陷进去,好像人可以没有骨头。 如果是她,起码赖床半小时以上。不得不承认,胡籁的床看起来实在太好睡了。 胡籁想笑沈证影的小心翼翼,又觉得她的小心并不多余,这年头女性出门不多个心眼不行。哪怕是自己,天晓得会不会有兽性大发的时候。 如果换做刚认识沈证影那会儿的心思,估计万事以诱骗为主,像今天那么好的机会,连哄带骗也要把人勾上床。 谁攻谁受无所谓,重点是做了再说。 心思一变,立刻谨慎,去厨房给沈证影泡一杯红茶后,胡籁才答:“基本不会迟到。”无论几点睡下,铃响就醒,再不想起来,每隔五分钟一次闹铃。 “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你来我课上那阵,经常失眠吗?” “从来不失眠。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催眠大师。”说到这个胡籁也觉得神经,她能吃能喝能睡,睡眠质量也好,偏就到了沈证影课上,跟中邪似的听听就倒。“沈老师,我们那么熟了,你老实告诉我。一开始你是不是垂涎我的美色,故意催眠我对我图谋不轨。我在家闹钟一响就醒,没道理在你跟前要靠尖叫鸡啊。你的尖叫鸡是不是唤醒催眠的指令?” 沈证影想把红茶泼她脸上。 “诶,沈老师。”胡籁装作不胜娇羞的样子,“其实,你要对我不轨的话,不用催眠我。我可以,没问题。” “你倒是想……” “嗯,想,跟打劫银行一样想,想想又不犯法。”沈证影不笑板起脸的时候还真有点凶,胡籁深谙适可而止的要旨,及时转换话题。“对了,你中午没怎么休息,要不要去我房里睡一会儿,等吃饭了叫你。我床挺舒服的,保证流连忘返。” “那你呢?” “估计菜快来了,我洗洗切切差不多准备下锅。”胡籁打开手机app查看订单配送情况,送货员距离目的地尚有153米。“很近,就来了。” 建议诱人,沈证影不想采纳。今天已经犯错太多,要是再加上一笔在胡籁家睡觉,天晓得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她电脑硬盘里的海量视频文件和游戏文件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可喜的走向。 “胡来来,你平时就是这样骗小姑娘的?” 沈证影只见过胡籁和同事相处,对多数女同事眉眼浅笑,礼貌亲切,一副很好人的乖巧女孩模样,对多数男同事则只维持面子上的客气。 “骗什么小姑娘?我自己就是小姑娘,实话告诉你,之前我没交过女朋友。”胡籁蹲在沈证影的面前,扶住她的大腿,看着她说:“如果沈老师愿意,你就是我的初恋女朋友。唔,不愿意也是,反正暗恋也是恋嘛。” 暗恋你个鬼。 没说出来才叫暗恋,小姑娘就差没登报买热搜了好不好。 沈证影不想接她的话,也觉得没法接,推推她说:“菜要来了,快去开门吧。” 胡籁抓住她的手,轻轻咬一口手背,“好好,这就去开门,我们沈老师要吃酸汤鱼锅啦。” 第34章 Chapter 34 鱼和菜一来, 胡籁就塞给沈证影一个ipad,指着角落里的电子设备让她随便玩,“看片游戏随你, 遥控都在那。无线密码是我名字的拼音缩写。零食自己拿, 不用客气。” 沈证影不好意思自己吃喝玩乐,让她一个人干活, 站起来客气地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今天不用,就洗洗切切, 不费事。要帮忙的话, 以后你对我家熟悉点再帮好了。愿意的话也可以家里转转, 先熟悉一下。” 野心天日昭昭, 沈证影哑口无言。 真没把她当外人,让她随便熟悉不说, 还一口一个以后。最叫她无语的是,胡籁说这话格外自然,跟让她喝水吃饭一样, 一点不显刻意。 没心思玩游戏看片子, 见音响上插着ipod classic,沈证影好奇心起, 点开播放。 “七里山塘景物新, 秋高气爽净无尘。今日里是欣逢佳节同游赏,半日偷闲酒一樽。” 音乐声响,咿咿呀呀的唱词一起,沈证影怔在原地, 如遭雷击。 竟然是评弹白蛇传选段,中秋。 没想过胡籁平时会听什么歌,她儿子听得那些她听不入耳, 年轻人大概喜欢那些,吵吵闹闹的,可居然是评弹,评弹……如果是古典、爵士或是其他,沈证影都不至于那么震惊。 “噗。”胡籁在厨房里听到音乐,围着围裙跑了出来,见沈证影一言难尽的表情实在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评弹是给我爸下载的,听着不错就留在ipod里了。你不喜欢可以换个歌单,纯音乐、粤语老歌都有,蓝牙连你自己的也行。” 沈证影摇摇头,叹道:“我可以听,只是,没有想到。” “欢迎进入我的世界,是不是像开新地图,每走几步有新惊喜。” “是啊。”沈证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通常这样的地图,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埋着一个惊雷。” 胡籁附和:“那也说不准,比如壁橱里藏尸体。”说完轻笑着,继续埋首厨房。 今天一整天,刺激太多,先是邓颜汐跳出来重启过去不堪的回忆,又有胡籁为她教训邓颜汐,之后是那个天雷地火,开启某个致命开关的亲吻。一吻过后乃至现在,沈证影整个人如坠云端,总有种没法踏到实地感觉。 胡籁在厨房里里外外忙碌,给了她缓冲的空间,终于能从脑袋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晓得看一看自己的手机。 微信里好几条新消息,分别来自于教育机构的小王老师和江语明。 江语明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沈证影让江语明自己弄些吃的,自己晚饭后回家。 她儿子一向比她会过日子。 周末回家,如果江语明不耐烦吃食堂,基本由他做饭,沈证影双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多年来,母子二人已有了默契。江语明也不会要求她做饭烧菜,用他的话来说,他妈唯一拿手的是泡面和微波食品,可能随着商品丰富,现在对酸辣粉、螺蛳粉之类的快煮食物也逐渐上手。 至于小王老师,特地汇报她们离开之后邓颜汐委委屈屈、哭哭啼啼,说了不少沈证影和胡籁的坏话,她一字没信,还拦住了邓颜汐对她们的追击,顺便请沈证影代为赞美胡籁的精彩表现,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沈证影倚在厨房门边转述,省略小王歌颂胡籁集美貌、智慧、美德于一身的无数条信息和发疯痴狂表情包。 胡籁哈哈笑,“那个邓什么的十三点,最喜欢倒打一耙,这下她估计会被人指指点点很久。不是喜欢装无辜装可怜嘛,装呗。成全她。” 借着把菜装盘,她转身偷偷看沈证影一眼,恰与沈证影复杂的目光相接,挑挑眉说:“怎么,觉得我很坏?” “怎么会。你替我出头,我要是还觉得你坏,我算什么?” “圣母。” 沈证影笑了一声,大概她从前确实比较圣母,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恻隐之心仍在。 “她以前是我的学生,家里老大,后面弟弟妹妹好几个。你知道的,这样的家庭通常重男轻女,做大姐的生活不是很好,资源分配最少,还要帮衬家里。她经常勤工俭学,有时候会来我们办公室帮忙。那时我比较单纯,或许是出于同情,一心想帮她,也许是私人感情介入过多,让她产生了误会,以为我对她有超出师生的情感,对我表白。当时我很震惊,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我都没法接受。” 就这样,开启了沈证影教师生涯最黑暗的一幕。 “可是邓颜汐依依不饶,用尽方法接近我,还……你知道嘛,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是非黑白,含着眼泪说我骚扰她。当时,我百口莫辩。” 对上胡籁关切的眼神,沈证影摸摸她的脸说:“我没事,就是想起来觉得恶心。” “那人多半神经不正常。有些人就是喜欢装弱者来控制别人,让别人同情她、可怜她,不合她心意,她就会用同样的方式毁灭别人。那十三点算是顶配,有点像《挪威的森林》里玲子遇到的学生。不过她胆子大,吃准你了?以前对你做过这种事,现在还敢套近乎,想故技重施啊。” “说不定觉得我拿她没办法。”沈证影耸肩,“我也确实拿她没办法,她会哭会闹,还有人吃这套。也只有你有办法。你今天这个故事,神来之笔。” “是挺神,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的。我就想揍她一顿,大不了赔点钱。可能是神明想借我的手惩罚她,一定是。” 胡籁从橱柜里取出薄荷绿色的Bruno料理锅,示意沈证影把洗好的菜、煎好的鱼一起端出来摆到餐桌上。 “我以前有个室友,也喜欢来这套,总告诉别人我欺负她。她看起来比那个十三点邓颜汐可怜,一脸欠揍又欠艹,弄得别人也对我有意见。我是无所谓,就当踩到狗屎,大不了不住校不和同学来往。后来时间长了,大家发现这人原来是个bitch,觉得误会我了。晚了。你那阵子应该很煎熬,没少被人误会吧。” “外人倒也算了,家里人还要推一把。” 最让沈证影伤心的是父母雪上加霜,一个劲的责怪她,口口声声:为什么她不冤枉别人要冤枉你。她那位大嫂更绝,之前热心替她做媒,听到这事说她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拒绝了。 “唯一安慰的是我儿子,有一次见我难过,实在气不过,装了一书包石头砖块,下课要去找人算账。还是他班主任联系我,我把他拦了下来。”说起江语明,沈证影总算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啊,你儿子还做过好事。” “明明从小懂事,我跟他爸离婚,他也没吵没闹。我不擅长家务和做饭,他一直帮忙家务,学习生活上,都没怎么让我操心。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妈不够称职。” 虽说胡籁对江语明早没了最初的怨念,听到她妈与有荣焉地提到他,多少有点不愉快,“他好还不是你教的,难道还是天授。不过,要是那时候认识你儿子,我就给他递砖头。” 教训坏人可以一起,受惩罚就江语明自己去吧。 胡籁说着话,又从冰箱里拿出雪花牛肉卷,桌上满满当当摆得丰盛。电料理锅热得很快,没多一会儿,锅里冒热气,溢出酸酸辣辣的香。 中午沈证影没怎么吃饭,闻到香味已是饿了。胡籁最喜欢看她饿得两眼放光的样子,笑说:“想吃先吃,我去开椰子。下回买椰青记得选开口的。” 沈证影不好意思,不动手也算了,买东西还买错,“我等你一起。不过,你还会开椰子啊,用什么开?□□钻?开椰器?” “不用那么麻烦。” 只见胡籁用刀削去椰青底部纤维,拿不锈钢调羹尾部对准某处一戳,椰汁就那么被她倒进玻璃壶里。用时不到三分钟,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沈老师喝酒吗?新鲜椰汁和朗姆酒最搭,可惜椰肉,今天没吃饱,没力气开盖子。” 沈老师已被她的利落震住,只懂说好。 两个椰青加五个shot哈瓦那朗姆酒调匀后,胡籁另外拿出两只小玻璃杯,分别倒至七分,一杯递给沈证影,一杯与她碰一碰,一口喝掉一半。 沈证影佩服她干活从容,毫不急躁。别说轻松开椰,就是把椰子摔地上砸开,小姑娘一定也是淡定自如的样子。 拿刀、掌勺、喝酒,无不赏心悦目,真是个宝。 学胡籁的样子痛快喝一大口,朗姆酒的蔗糖味和清新的椰汁混杂在一起,似哈瓦那海滩的习习凉风。 来不及称赞饮料不错,小姑娘凑到她耳边,“我可以要一点小小的奖励吗?” 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和脸同时发烫,沈证影问:“你要什么奖励?” 胡籁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蹭蹭她的脸,软乎乎地撒娇,“抱抱你,抱抱就好了。” 沈证影没有反对,只是在她环住自己的时候有些僵硬。 不是排斥,只是紧张。 想起那次两人临时去看星星,在外面过了一夜,回来之后,胡籁从背后抱住自己。 当时,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小姑娘温软的身体贴上来又很快放开,放开的同时,沈证影觉得自己的热量也被她抽走了。 像是为了掩饰,她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 第35章 Chapter 35 某些时候, 沈证影觉得自己干脆喝醉算了。喝醉了不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不用对别人的行为负责,省得一下撩拨一下勾引, 刚平静又心动过速。她快要心律不齐了。 理智, 理智当然是要拒绝。 锅没开,鱼没吃, 想什么之后。 可是胡籁,胡籁真是个坏东西, 有意无意引诱她。若单纯只是引诱, 很好破解, 刻意的行为就像是蹩脚戏, 沈证影天然抗拒,加上邓颜汐的经历, 她根本不吃这套。胡籁呢,要不是演戏浑然天成,要不是就是发乎内心一片真诚, 沈证影招架不住。 见她酒喝急了, 还要劝她少喝点。 “酒再甜也是酒,我放的朗姆酒不少, 饿着肚子喝更容易醉, 先吃鱼吃菜再喝。”说完还拿那种怀疑的小眼神看她,“沈老师不是想故意喝醉,借酒行凶吧。” 听听,是人话嘛。 沈证影觉得若非自己涵养好, 早就掀桌把小姑娘按在椅子上,一顿好打。 打不成,只好瞪她过一过眼瘾。 色厉内荏。 偏生胡籁很受用, 笑嘻嘻的,给她烫牛肉卷和八爪鱼,捞着炸豆皮还要教育她。“下午我看出来了,你同情那个邓颜汐,下回想同情起码三天后,否则太打击人了,知道吗?” 沈证影一如挨训的少女,“知道了。” “有些人是可怜,但是绝对不能姑息。坏人不分男女,有时候看到那些人我也会难过,多想想自己受害的时候。” “是,你说得对。只是……只是……”忆及过往,仍旧唏嘘。 胡籁冲她做个鬼脸,“如果这人还敢找你,你告诉我。我找人修理她。” “打人是犯法的。” “打人算什么修理。听说她结婚了,找人睡她老公啊。我知道有人专门搞这种业务,明面上叫小三劝退,其实什么都干。合法的,专盯蛋上的缝。” “你倒是见识广。”沈证影从来没听过,只晓得有人开小三劝退公司,找一批找不到工作的咨询师去做,属于紧俏业务。 “就听说而已,我生活挺简单的。”胡籁笑得乖巧,给沈证影倒饮料,“沈老师,你在学校上课特意戴眼镜,穿成麻袋样,是因为那神经病嘛。” 早知道胡籁好奇,沈证影也没隐瞒,“一开始是,那件事平息之后,干脆穿得暗沉些,免得招人非议。能表明态度,少些麻烦。后来渐渐习惯了,觉得保持距离不错,省了许多是非。反正当初做老师,也不是想和学生打成一片。现在的学生想一出是一出,见过好几个仗着家里有钱一门心思追求女老师的学生,老师不理会就做各种小学生事情来引人注意,男的女的都有,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小说看多了。”想到之前沈证影问公司实习生的事,胡籁晓得她说不关心还是关心。“为什么想做老师?” “我爸妈全是老师,觉得小姑娘做老师好,做老师稳定,有一定社会地位,收入稳定,养老不愁。” 胡籁总觉得沈证影说这话时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待要细细分辨,又看不真切。不过父母是老师所以希望自己也是老师,想想就觉得可怕。“好像一眼能望到头。如果不做老师你想做什么?” “没想过。”沈证影很坦诚,“不是每个人都有理想,理想属于少数人。现在的生活挺好,稳定也有自己自由,不用坐班,也不用评什么职称,我觉得挺满足。很多在生活里不能实现的,可以通过游戏实现,像你们公司真实幻境,正式推出我也会玩。” 一顿饭吃到八点钟,胡籁问,沈证影答,多是些陈年往事,以前做老师的点点滴滴和平时生活,原本暧昧的气氛被酸汤冲淡。 胡籁没提那个吻,沈证影也没有提。 简单收拾完家里,胡籁打算拎垃圾下楼,顺便送沈证影回家。 沈证影阻止她,“垃圾我带下去丢掉就好,你不用送。今天吃得多,我想自己走一走。” 胡籁懂她的未尽之意,不止吃得多,还发生了许多事,她需要空间理理思路。 胡籁自己也需要。 一天之内,她对自己有了全新认识,原来以为足够冷淡,没什么性趣,没想到沈证影还蛮能勾起她的冲动。尤其是沈证影要拒绝不要拒绝,摆明经不起诱惑又硬着头皮想挣扎的样子,令人心痒难耐。 老实说,她起过死缠活缠把沈证影留下的念头,只需要借助酒和说情的手段。如果接近沈证影的初衷没有变,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趁虚而入,正是当时。不过念头一起,纠结片刻便被她打消了。 跟周怀宜说不记得接近沈证影的最先目的,但是又怎么会不记得,每次沈证影说到江语明,她总会有心虚的感觉。明面上她可以强词夺理,子债母偿天经地义,其实内心深处,过不去这关的是她自己。所以她才格外谨慎,减少一切唐突沈证影的可能。再怎么样,她希望和沈证影的感情能过半年,最好超过一年,来个破历史记录。 “可是你喝了酒。” “那一点点酒,没关系的。到家告诉你。”沈证影坚持没让胡籁送她。 等沈证影穿好鞋,胡籁扯扯她的衣角,“我需要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你嫌来我家换衣服麻烦,以后不肯来了。” 小姑娘歪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她,水润的眼睛一眨一眨,古灵精怪又软绵绵的,十分诱人。 “以后啊,是得要考虑清楚。”踏进房门跟进盘丝洞一样,沈证影可没有唐僧的定力,肉//体凡胎,极易引诱。 “那要不你今天别走了吧,我就不用担心以后了。” “今天别走?那不是以后都不用走的意思嘛。” “沈老师蕙质兰心,知我懂我。” 沈老师一点不想懂她,“晚了,我要回去了,明明还在家里。” “沈老师……” “你担心,我也会担心啊。”沈证影拎着垃圾袋,在门口说了那么一句,似是有感而发,又像是无意呢喃。见胡籁按捺不住想出来,忙阻止她,“我自己走,别跟来。” 走到电梯口还不忘指着她,“别跟来。” 穷尽胡籁过去二十五年的临别经验,没一次像眼前这样依依不舍。以前笑别人道别那么缠绵,又不是生离死别再也见不了,轮到自己,一样百转千回。如果不是沈证影坚持不许,她连扑带拖都不会就这样放她走人。她要是磨人的小妖精,沈证影就是磨人的大妖精,跟唐僧一样诱人,只要别跟唐僧一样烦人就好。 不过到最后,趁沈证影等电梯没注意的间隙,胡籁还是扑到她的身后,蹭蹭她的颈脖。在她反抗之前,又退回门里,只露出半截脑袋看她。 沈证影又羞又恼,偏偏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电梯来的时候,还要跟她说:“走了。” 胡籁的反应也很妙,在门里跟她挥挥手,“沈老师过几天见喵。” 沈证影一下子笑出来,完全没办法生她的气。 深秋夜晚的冷风吹过,踩在上街沿的方格地砖上,沈证影感觉自己踏入了现实世界,与胡籁一起,总有一种与世隔绝的不真实感。 今天过得实在漫长,不过十几小时,倒像是过了一整个月。 头发被酸汤鱼料蒸腾过,整个人充斥着酸辣味,吃火锅就是这点不好,很容易一身烟火气,若非胡籁叫她换衣服,怕是衣服也未能幸免。 想到胡籁,沈证影心口发紧。自高中以来,她还未如此头痛过。与以前遇到的任何人不同,胡籁鲜活、专注、懂得进退,又充满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的理性和自制力。 她真的可以吗? 尚未将烦乱的思绪理出头绪,沈证影一回到家,就见到江语明从房间里跑出来,倚在门边很随意地问:“妈,怎么那么晚,你去哪啦?咦,跟人吃火锅去了?” 从未觉得儿子如此八卦,沈证影答:“朋友家。” “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你问那么多干嘛。再啰嗦下去,就快变成老太婆了。” “妈,亏你是大学老师,还教心理的,这是歧视。”江语明很贴心地接过母亲的包,给她倒一杯热水。“你最近活动有点多,我还不是怕你被人骗了。” “不至于。我是三岁小孩子嘛,给人骗。”沈证影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晚上吃了火锅,又走了那么一段路,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你妈没钱没有美色,人家图我什么呀。” “谁说的,你就是不打扮,那叫明珠蒙尘,打扮起来一样好看,甩很多小姑娘几条街。” 现在的年轻人,从胡籁到她儿子,各个巧言令色。 沈证影不为所动,“你晚饭吃过了?” “吃过了,一个人吃饭,凄凉。” “女朋友呢?” “也不好带到家里来呀。”江语明殷勤地给沈证影捏捏肩膀,“妈,到底是哪个朋友,我认不认识?最好给我见见,让我给你掌掌眼,把把关,还是男人最懂男人。” 哪怕平时回来时间不长,江语明都有种他妈是找了个野男人恋爱的感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没法满地打滚不让他妈谈恋爱再婚,这些年母子俩相依为命,实在要找,他要给他妈找个好归宿。 沈证影笑了一下,“说不定你认识。好啦,你少管我。我要去洗澡,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去学校?” “妈!”江语明不满,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别的我不多说,你,你做好安全措施啊。” “……”沈证影差点被水呛死,“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第36章 Chapter 36 “我觉得她喜欢我, 但仍然竭力与我保持距离。礼拜天吃饭,总觉得她想一醉了事。” “她醉了你会做什么?” “什么都不会做,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嘛。醉了占人便宜, 有什么乐趣。我也不许她喝醉。” “也是, 你喜欢挑战高难度。” 从办公楼洗手间的隔间出来,胡籁仔仔细细洗干净手, 就听周怀宜从另一个隔间里传出哀嚎:“你等我一下。我这个月要命,姨妈如潮水汹涌。回去就买五斤大枣补补血。” 胡籁笑一下正要说话, 就看见一个衣着时髦, 香气扑鼻的女同事从她用过的隔间里出来, 她眼尖, 见到马桶上两只黑漆漆的脚印。 立刻火冒三丈。 “诶诶诶,你怎么回事啊, 屁股那么高贵,撒泡尿也要站马桶上。” 别以为女厕所就比男厕所干净,也别以为女人就比男人爱干净。 女厕所里有两件事情最令人讨厌, 一是经血漏在马桶盖上不擦干净, 二是踩在马桶上蹲厕所。平时看到脚印看不到人骂几句倒也算了,今天正巧碰个正着。 胡籁一向不知道什么叫算了算了, 看不过去, 忍无可忍的事情,她从来不忍。 女同事干这事不止一次两次,之前偶尔被人看到,最多给个白眼, 哪有像胡籁这样盯着不依不饶的。女同事狡辩:“又不是我。”试图含混过去。 “不是你是谁。你之前是我在用,我没踩上去,也没看到有脚印, 就那么几分钟功夫,进去你一个,多出来两个印子。你别告诉我是鬼踩的。” 女同事洗完手甩了甩要走,胡籁不让。“擦掉。” “你是不是有病!凭什么说是我,那也可能是你。”女同事气急。 这时候周怀宜从隔间里出来,打量女同事几眼,认出她是隔壁项目组的组员。 “哦,辛迪。” 她只记得这个名字。 辛迪看看胡籁又看看周怀宜,见周怀宜不像是要息事宁人的样子,怒道:“关你们什么事。” 和胡籁关系好,总有脾气相投的地方,周怀宜对踩马桶这种行为十分唾弃,皮笑肉不笑:“嫌脏。” 胡籁不想放过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很社会地说:“呐,辛迪,给你两个选择:一擦掉,二我喊人对比脚印,看看到底有没有冤枉你。” 后头有其他同事进进出出,好奇看她们几眼。辛迪气不过,指着胡籁说:“我知道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人人要听你的。” 胡籁翻个白眼,“人家听我的,说明我有道理,跟我长成什么样有什么关系。少啰嗦,A还是B,快点选。” 辛迪不忿,亦无可奈何,遇到气势汹汹女霸王还占着理,她没法装死。 除A之外,别无他选。 擦着马桶的脚印还要听女霸王八卦:“她算是运气好。有人踩马桶上厕所,马桶裂了,碎片扎到屁股。正宗屁股开花,好看得不得了。” 等辛迪走了,周怀宜捅捅胡籁,“她看上马荣,马荣看上你,懂了吧?” “马荣是谁?”胡籁想一想,想不起来,“管他是谁,全都有病。诶诶,你跟女朋友是怎么确定关系的?” 讨厌的人走了,两人干脆在洗手间里偷懒。 胡籁经常觉得沈证影喜欢她,但又不能完全确定,毕竟喜欢和喜欢不一样。哪怕一吻过后,两人依然照旧。为此她有时发愁有时傻笑,连吃饭都会笑起来,今天说起这个话题,就是因为周怀宜嘲笑她发癫,尚未恋爱,就开始降智。 回想过去甜蜜时光,周怀宜不自觉微笑,“四目相望不就知道了。” 想想那一幕就叫人心驰神往。 胡籁继续问:“如果有时候知道,有时候又不那么确定呢?” “说明就是不确定呗。” 胡籁抱头哀叹,“想发展个超过一年的感情怎么就那么难。其实我要求不高,最好,最好能在一起两年。” 关住门的隔间里隐隐有轻笑传出,两人同时扫过一眼,并不在意。她们也在洗手间里听过女同事聊天,来来去去就那几件事情:他不爱我、我不爱他,此处的他包括男男女女、金钱与脂肪,无论洗手间里听过多少,走出门就忘得一干二净,总是痛苦太多,欢乐太少。 周怀宜对牢胡籁直摇头,奇葩,大奇葩。 “希望沈老师听到这话不会把你锤扁。” “我这话有什么问题?你不觉得两个人相处没多久,不知道对方真实性情,不知道对方生活习惯,就号称要一生一世,才是草率虚伪。我觉得很多人压根想不到那么久远,也不想那么久远,就是挑别人喜欢的来说。对女人不这么说,女人不会跟他上床;对男人不这么说,男人会觉得她只想玩玩。多少人今天说着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没几天照样看别人去了。” 不是第一次听胡籁发表类似言论,每次听到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周怀宜会认为对方原生家庭破裂,可是胡籁父母,她亲眼所见的融洽。“像你说的,常换常新哦。” “如果旧了破了,没法修复,为什么不换。”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时候没有坏,只是受潮了接触不良。你学心理学,有没有学过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激情、承诺、亲密,如果没有承诺,只有激情和亲密,那叫浪漫式爱情。如果只有激情,那叫迷恋式爱情,可能你追求的只是浪漫或者迷恋,不愿意轻易付出承诺。这个问题,得你自己慢慢去想。” 胡籁确定自己对沈证影不止是迷恋,她想了解她,过去现在将来。 至于只要浪漫,不要承诺? 她不愿意想那么多,抬起下巴去推周怀宜:“不想。走了走了,上班去。” 有时候比周怀宜家十二岁的女儿更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两人离开后不久,终于有人从关住门的隔间出来,胸口挂着顾问牌子,站在镜子前,一向美丽、盛气凌人的脸略显苍白。 精神科医生也是肉体凡胎,逃不过腹泻。 礼拜二下午,是关世云医生的测试游戏日,也不晓得杨回怎么那么有空,不给她安排接口人,回回都是这位大老板亲自接待。回到杨回办公室,清水和腹泻药已经备好,关世云吃下药,正听着肚子咕噜咕噜叫等药起效果,就听杨回说,“还以为你掉坑里卡住了。” 关世云躺倒在沙发里,幸灾乐祸地说,“你们公司洗手间戏太多。” “哦?” “有人踩着马桶上厕所。” 杨回从显示屏后探出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关世云笑,“字面意思。给人发现之后想赖,那人叫她擦干净。” “做得不错。” “诶,上次在这里见到的沈老师,三十几岁啊,快四十了吗?” “四十多了吧,不记得。怎么,对她感兴趣?” “是你们公司小姑娘对她感兴趣。” “哦。”杨回重新回到屏幕后头看最近的新闻。 关世云坐到她面前的座位,“你不关心是哪个小姑娘?” 杨回好笑,“关心得过来嘛。只要不妨碍工作,都是私事。不管是你情我愿,还是不情不愿,都是她们的喜悲,关我什么事。” “要论冷漠无情还是你冷漠无情。” 难得关世云那么八卦,杨回多嘴问一句:“哪个小姑娘?” “就是上次你叫来办公室,漂漂亮亮,眼睛会说话,很拎得清的那个。” “哦,Leach,看不出来。” “你就不惊讶一下?两人年纪差那么多。一个二十多,一个四十多,放在古代母女也做得。哎呀,现在的小姑娘都有恋母情结么。” “弗洛伊德上身了?我怎么记得你是精神科的。”杨回懒得说她和关医生也差二十多岁。用关世云的话来讲,放在古代母女也做得。可到她这个的年纪,年纪哪里还算是问题。只是关世云提到恋母情结,她心烦,“我也想知道现在的人是怎么想的,你看我女儿,我以为她肯跟脑残男人离婚是正常了,结果跟个女大学生在一起。我以为两人好不过几个月,也好了那么久。最近还托我给那个女大学生找个实习岗位。真是岂有此理。” “你女儿不是正常很久了,她正常也全靠那女大学生呀。杨总家大业大,能安排一个就安排一个咯。” “还以为你看她不顺眼。” “一码归一码,小姑娘不容易。你女儿老牛吃嫩草,总要帮帮人家。” “人人都不容易,就我容易。不晓得你们这群人搞什么东西。正好,上回证影送来几个学生简历,让Leach跟她说吧。” 胡籁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打听到了沈证影学生简历的下文。 “你那些学生,有两个被录用了。有一个本科生,男朋友陪来面试,笑死我了。”礼拜四沈证影到昆仑科技测试游戏,晚上两人照旧一起吃饭,胡籁一一跟沈证影汇报。从前只在新闻里听说男友女友父母陪同面试,没想到还有真人。“听人事说陪来的男朋友卖相不错,如果我们是影视公司,说不定就要了那个男朋友,不过到底是减分项。沈老师,你跟你学生说一说,男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有,工作重要。” 沈证影被她笑得眼角直抽,“你看到了?” “没有啊,杨总让人事跟我说的。听说名字挺言情,什么子萱还是子璇。” 沈证影彻底没表情,“是明明的女朋友。” 听了那么多回明明,胡籁还要反应一下,明明等于江语明,等于沈证影的儿子,愣了几秒,她笑得更开心,“她绿了你儿子?” “陪她面试的就是我儿子。” 胡籁更觉好笑,“你儿子那么体贴,看不出来啊。” 她倒不介意前任的现任跟她在同一家公司,若是分配到她手下实习,也不会给人穿小鞋。只是因为男友陪来面试被拒过于好笑,一直到吃完饭跟沈证影坐上出租车才止住笑。 自己的车送去保养,胡籁不想坐地铁,便打车送沈证影回去。 两人肩并肩坐在后排,沈证影看她白天正正经经,晚上除了笑便还是笑,心里不觉有气,不怎么想跟她说话。 周日过后,她们始终没有谈论那个亲吻,出乎沈证影的意料,松口气之余不知该继续如释重负还是该感觉困惑。 忽然觉得手上一热,放在身侧的右手被人握住,十指渐渐交叉、紧扣。 沈证影心中一紧,朝身边人看去。 五光十色的街灯晃过胡籁年轻的脸孔,弯起的眼眉忐忑而期待。 一语未发,又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沈证影喉咙发干,久违的酸涩之意涌上心头。 第37章 Chapter 37 出租车司机见多识广, 后座不知发生过多少奇情香艳。如果后座会说话,绝对是一本故事大全。 司机是上海老爷叔,等人上车说好目的地, 很习惯地想说几句话, 只是客人不开口,气氛过于沉默, 贸贸然开腔反倒不妥。他知道有些客人怕烦,听到人叭叭叭说不定还要去车队举报。 路是平时开惯的, 路况也好, 没有拥堵, 没有意外, 老爷叔分出三分心神打量后座的女性。平时随便上来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客人的关系。这两个漂亮女人, 一个年轻,一个有点年纪,倒是不好判断。 从后视镜里观察, 两人坐得不远不近, 不管说话还是眼神,交流极少, 但又不像是吵架闹矛盾。老爷叔知道现在情侣种类很多, 男男女女又男女,他现在看到两个女的一上来就急不可耐啃来啃去已经不会像最早那样头皮发麻,心呼:碰到赤佬。 习惯,会使人麻木。 反观这俩默不作声的女人, 没有非常举动,正正常常,端坐在后, 一人看一侧窗外风景或是直视前方,却能将车厢里的空气抽干实属少见。 老爷叔好奇,外面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看。 等红绿灯的间歇左右环顾,除了人就是车,要么是房子和路灯。 看来看去看不出名堂,老爷叔气闷,打开广播。 电台里在放英文歌,烟嗓氤氲。 “If loving you is wrong, I don’t want be right. If being right means being without you, I\'d rather be wrong doing life. “ 来来回回都是:如果爱你是错,我不愿对,如果对意味着生活里没有你,我宁愿走上错误的一生。 胡籁听进去了,捏捏沈证影的手,朝她眨眨眼。 小心思明明白白在歌词里:爱你,如果你觉得错,我不管,我要将错就错。如果你觉得没错,正好,爱你,总之就是爱你。 她眼波如水,眸光荡漾,照得沈证影心神激荡,干脆别过头不去看她,牢牢牵住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以至于到下车不得不松开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手里也是。 今年上海的深秋初冬的气温起起伏伏,一如她的心。 “沈老师~~” 目送出租车离去,恍惚间仿佛觉得小姑娘一直看她,忽然听人叫自己,满是调侃,沈证影循声望去,不是她儿子还会有谁。 江语明双手插在口袋里,朝出租车努努嘴,跟他妈扮鬼脸。 “吓我一跳,还以为哪里窜出来一只狒狒。” “狒狒???这才几天没见啊,沈老师,你是打了动物世界扩充包?这世界上有那么英俊的狒狒。” 沈证影拍拍他的肩膀,“呶,眼前就是一个。你怎么在这?” “看你一步三回头,笑得跟花一样,怕过会儿下花瓣雨,特意接你。” 其实是走到家楼下发现家里灯没开,发消息没人接,正好看到沈证影下车,江语明就等了一等。 也不止等一等,近来他妈行踪不定,约会与笑容皆多过从前,两人在家亦时常看手机。 手机响,她笑,手机不响,她惦记。 绝对有问题。 不是欠债等人讨,就是在谈恋爱。 “妈,你去哪了,刚车里是谁啊?”江语明只看到出租车里有人,看不清是谁,连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他妈从车里出来不上楼,就在原地看车开走。 问题很严重。 “哦,之前跟你提过合作单位有个测试项目,每个礼拜四过去。车里是合作单位接口人,打车送我回来。还需要我向你汇报什么?”沈证影实话实说,借着楼道里的灯光仔细看江语明一眼,除了关心八卦并无其他。 江语明摸摸鼻子,悻悻然道:“你看起来挺开心挺滋润啊,有什么好事?”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很不滋润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自己儿子自己晓得,年轻人活动多,还要谈恋爱二人世界,没事周末也会赖在学校。现在突然回家找妈,不是老师找家长告状,就是情海生波。江语明从小在H大直属学校,老师跟沈证影全认识,没等他回家说明事情,老师已经先把状告了。算算学校里没有评奖或是其他事,多数是跟朋友或是女朋友不开心。 “哎,别提了,真是搞不懂女人。”江语明要面子,本来想跟沈证影诉苦,沈证影一问,想到她今天去了合作单位也就是昆仑科技,倒是更不好意思讲了。 他不讲,沈证影也不勉强,拍拍他自去换衣服休息。 一直到江语明洗完澡出来,看见母亲出来倒水也不忘拿着手机,顿时心里不平衡。从前他谈恋爱吃饭看手机,他妈见到一次嘲笑一百次,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心里不是滋味。 到底是不是有了春天,也没给个准信。 “妈,我觉得你不爱我了。”江语明倚在墙边,一脸幽怨地看向沈证影,“看见亲儿子不开心,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看手机,手机比你儿子还重要啊。” “你不是说别提了,我尊重你的意愿还不好?真是搞不懂男人。”小时候问他不说继续问,他嫌烦,现在好了,人高马大,倒晓得跟亲妈撒娇。沈证影好笑,摸摸他的头说:“发生什么事了,说吧,跟你那个女朋友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她没被昆仑科技录用,跟我闹别扭。”不想不烦,一想就烦,江语明觉得自己很冤枉,“送她去面试是她的主意,不送不行,非要我送不可。送了,陪了,结果没被录用还要怪我。做男人怎么那么难,怪不得叫男人。” 原来是这事,小姑娘还笑半天,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要是知道后续,估计还得笑半天。沈证影觉得儿子和那小姑娘全是小孩子脾气。“今天合作单位的接口人跟我说了这事,下回注意点就好,有些单位的人很看重细节,尤其是应届生。网上新闻里不常有那种爹妈陪去念书,陪去面试的,影响不好。” “谁想到那么多。” “你也别全管她。她有要求,你可以不做,毕竟你比她大,有些事她不懂,你应该要懂。不是女朋友说什么照做就是好。” 江语明撅起嘴,不满道:“我也有责任?” “光执行命令,自己没意见的叫什么?” 江语明瘫倒在沙发,滚了几滚,“谁会想到啊,看起来文文静静有主见,还不如我前任讲道理。我不是吐槽她。” “你就是吐槽她。” 沈证影端着水杯想回房,被江语明拖住了。 “跟亲妈吐槽不算吐槽,妈你别走啊,我还没讲完呢。” 跟别家的亲妈不一样,沈证影对儿子的恋情一点不感兴趣。尤其是见识过儿子和人在学校里卿卿我我,每次想到就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 江语明自顾自感叹:“我可能是瞎了。怎么会觉得前任是小姑娘不是大姐姐,明显前任做事更成熟啊。” 沈证影抽抽嘴角,也坐在沙发上,“你还喜欢大姐姐?” “谁不喜欢大姐姐?妈,你不知道,现在流行大姐姐,男男女女都爱大姐姐。” “多大算大姐姐?” “八十岁以下吧。” “……” “真的。”江语明仰头看看不戴眼镜的亲妈,“也就是你英明,戴眼镜、穿麻袋掩盖你的天生丽质,否则肯定给一群鸡崽子盯上。各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你呢,为什么和前任而分手,因为她不是大姐姐?还是因为有小妹妹喜欢你,你野插花给人发现了?” “怎么说呢。”江语明仔细组织语言后,认认真真地说,“各种原因都有。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感觉不到她喜欢你儿子我。现在的女朋友很简单,看到我的时候两眼放光,我知道她在乎我,稀罕我。前任吧,态度很平淡,她觉得别人看她才应该两眼冒光。” 沈证影忍不住笑,脑海中很自然出现胡籁娇俏的样子。 “你别笑,真的。我承认我很虚荣,但是人总会希望自己在心上人眼里是特别的存在。在前任眼里,我只看到自己是芸芸众生。” 沈证影笑不可抑,“她很出色,很漂亮?” “是真好看的那种好看,一点不俗气。人群中一眼就见到的那一个。” “有照片吗?” “没有,谈了没多久,最多一个月了。人家小姑娘爱自拍,她不拍自己也不拍我。人真是矛盾,一天到晚自拍,嫌烦,一天到晚不拍,嫌怪。” 拍一记江语明的大腿,沈证影说:“你这是作的。我怎么把你养成了一个作男。” “喂喂,沈老师,是我亲妈么?” “不是。你是我买点卡送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玩网游,你喜欢……嘿,绅士游戏。”江语明挑挑眉毛,他知道他妈的小爱好。 被儿子说破玩小黄油,沈证影一点不觉脸红,母子俩相依为命,都是聪明人,许多事不过是心照不宣,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实话告诉你。那一年我买了一张青涩宝贝光碟,你就是买光碟送的。” “青涩宝贝?妈,是同级生2吧。” 沈证影笑了一会儿,又问他:“一张前任的照片也没有?” “好像偷拍过,我找找。”江语明翻遍手机相册,也没找到一张照片,至于微信朋友圈,早就给胡籁拉黑删除。“没找到,被子璇删了。” “那就算了。”看儿子翻手机不过一会儿功夫,沈证影有点紧张,想看到照片吗?有点想,又没有那么想。 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她起身打算回房,“明明,你信任我愿意跟我谈女朋友我很高兴。不过,女孩子的话题,男生通常会和同学朋友讨论。我担心你没有朋友。” “我有朋友,有兄弟,但是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精虫上脑,说来说去就是那些,没意思。又不是工具人打桩机,我也有情感需求,只有你能理解我。” 摸摸儿子的脸,沈证影说:“其实每次听到这些,我心情都很复杂。” “妈,我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的。” “不,是我的良心隐隐作痛。” “妈!” “知心妈妈时间结束,早点休息。人和人相处需要互相体谅,男孩子嘛,多担待多体贴一些。” 回到房里,一连几条信息全是胡籁跟她吐槽明天没法培训要回公司开会,看那语气,哪里是不能培训,倒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沈证影摸摸下巴,打出一行字发送过去:之前你好像说谈过好几个对象,为什么会跟前任分手啊? 小姑娘的回复很快就来。 胡来来:分手嘛说到底就是没那么喜欢。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具体的不记得了。 胡来来:沈老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问前任?我要闹了。 胡来来:如果明天不能见面,你能不能稍微想一想我? 第38章 Chapter 38 礼拜六晚, 突然下起了雨,一阵疾雨一阵凉,即便是在气温失常的魔都也是如此。 雨点打在教室的窗户上, 发出滴沥哆咯的声音, 一心念PPT的沈证影老师难得望向窗外。 天气预报没说晚上会下雨,不知小姑娘会不会来。天气日益转冷, 希望她别冒雨过来,可是小姑娘昨晚加班, 今天如果没有紧要的事, 必定会来接她下课——不问就是接她, 问就是到H大锻炼顺路。 她自己不爱锻炼能阻止小姑娘锻炼吗? 显然不能。只盼她穿得足够暖和。 教室里突然出现神秘的中断, 因天热失去睡意的学生不由自主抬头看前方。沈证影回过神来,见诸多目光望向自己, 窘迫不过一秒,在大眼镜的遮蔽下,破天荒说了一句和上课无关的话。 “外头下雨了, 大家有没有带伞?没伞的到时候跟有伞的结个伴。” 话语里是课堂上从未出现过的温柔关切。 底下窃窃私语, 沈证影没在意,继续用她的催眠师音念PPT。也怪, 前一句关切之后, 催眠音入耳,竟觉得比以往动听许多。 头号黑粉王包包两眼发光,手指猛戳手机屏幕。 包包我要包包: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沈老师今天超级温柔, 居然问我们有没有带伞。 包包我要包包:没想到沈老师是这样的沈老师。 包包我要包包:啊,我死了我死了,升天。 之后连续发了十多个打滚、撞墙、要死的表情, 强调此刻激动的心情,发送对象只有一个人:胡籁。 胡籁走在湿漉漉的校园里,手机不断蹦出有新短信的声音。 超级温柔的沈老师,像是从前那个热情的未经世事险恶的沈老师嘛。 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告诉王包包自己快到教学楼了,让她下课后早点出来。“你死了,香水是不是不用给你?” 包包我要包包:不,那我不死了。 一点没有铁粉该有的铮铮骨气。 有这么一段插曲,下课铃一打,沈证影就见平时慢悠悠的王包包像火箭一样冲了出去。等她走出教学楼,就见王包包站在撑着白色透明长柄伞的胡籁跟前笑得欢畅。两人看见她出来,连忙互相道再见。 胡籁换上了学生气十足的蓝色棉衣外套,系一条黑灰色围巾,含笑走到沈证影跟前,跟之前一样,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通常等学生散去沈证影才会跟她正常说话,今天反常,两人挤在胡籁的伞下没走几步,沈证影就问:“你们俩搞什么阴谋诡计。” “我来蹭课的时候,她第一个跟我说话,告诉我不少课程信息。给她带两瓶用不完的香水不算什么阴谋诡计吧。” 通常收买人心之前之后统统是阴谋诡计。 “下雨还来?” “雨又不大,我不来你也没伞,谁送你回去?” 沈证影想到躺在包里的折伞,没有做声。 “沈老师,两天没见了,你就不想我么,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嘛。我还挺想你的,所以啊,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冰雹下铁,我也会来。” 昨天胡籁本来打算下班来找沈证影,结果公司有事加班,到家已是十点。她倒是一腔热情想见人,沈证影说第二天,也就是今天白天要去父母家,想早一些休息,于是才拖到晚上下课之后。 其实白天的时候,沈证影在家哪里都没去,去父母家只是个借口。胡籁问她有没有想她,如果要说实话,沈证影想了她好几天。 孙舒雪曾经提过小姑娘可能和江语明认识,江语明所说的前任女朋友会不会就是胡籁。只要沈证影问问儿子前任叫什么,一切水落石出。现任女朋友能删掉江语明手机里的照片,但是删不去他的记忆。 只是,她真的想知道吗? 思考两天,沈证影依旧不确定。 她唯一能确定是,胡籁是诱惑,引诱她不知走向何方。哪怕明知这样的诱惑充满危险,她依然深受吸引。诱惑之所以危险,并不是因为短暂如烟火,美好得摸不到边,而是胡籁认真又克制。 克制,通常是因为所图更大、谋求更多。 如果上周末胡籁顺水推舟灌醉她与她上//床,沈证影或许不会犹豫。她不想结婚,不想恋爱,只想在寂寞的时候寻求一点慰藉,没有牵挂,不用负责地享受片刻的温存与放纵。至于稳定长远的关系,她不想亦觉得负担不起。 可是胡籁认真了,看见她时,眼睛会亮,好像除了她再也看不见别人。 想了两天,沈证影觉得自己不该误人子弟,起码该对小姑娘负责一些。 沈证影在心底叹息,想好要离人远点,却忍不住挨近胡籁,像是要从寒凉之夜汲取些许热量与力气。 有句话怎么说的,吃饱了才能好好减肥。 “很冷么?上海就是这样,一下雨就阴冷得不得了,你该戴条围巾出来。”胡籁解下围巾,给沈证影围上,眼眉柔和。沈证影没忍住,伸手拂过她的眉毛。 “怎么了?”胡籁好笑地问。 今天的沈老师有些反常。没离开学校就对她做亲密的举动。 难道是因为打着伞别人看不见,还是彻底把邓颜汐解决,心结已解。 不不不,如果心结已解,沈老师不会是这个打扮。 沈证影一声不响,胡籁待要再问,听见不远处有年轻男女嬉笑,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再看沈证影朝那对男女看去,脸色微变。与此同时,胡籁反应过来,那人应该是沈证影的儿子,她那该死的前任江语明,不禁心跳加速,双腿发软。 “嘘,快走。”沈证影比胡籁的反应更快,拉着她的手臂往另一条小路走。 走到看不见人听不到声音后她才说,“母子同校就这点讨厌,动不动会碰见对方。” 胡籁缓过神,扯扯嘴角,“你儿子?不想看到他?怕上回情景再现?” “前天刚跟我吐槽现女友,顺便怀念前女友,那么快就如胶似漆,好成一个人似的。怕他看到我尴尬。” 胡籁的心不争气地猛跳几下,到底是心虚。 可沈证影一切如常,看不出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跟胡籁解释:“所以前天我问你前任的事,就是好奇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分手归分手,还会复合嘛。” “不会,怎么可能。”分手的男人泼出去的水,谁要谁捡,反正她胡籁不要。“挽留会在分手的那个当下,否则分了就是分了。这年头谁还离不开谁啊。” “哦?”沈证影微微笑,“也是。对了,你想见明明吗?正好遇到,可以去打个招呼。不是说你们人事夸他卖相不错?顺便看看他女朋友什么样。” “不要不要。”胡籁的头皮都要炸了,只想快点离开学校,离江语明越远越好,“要是他女朋友看到,误会你给儿子介绍女朋友怎么办。到时候她跟你儿子闹,你儿子跟你哭诉,烦的还是你。还有啊,要是你儿子想不开移情别恋我怎么办,我又不喜欢他,也不想成为男人见异思迁的借口。等等,沈老师,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从你这走老妈路线?最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觉得我是为了你儿子。喂,你不会真是那种儿子控吧,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要爱你儿子。” 胡籁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沈证影对她若即若离,是因为觉得她对江语明才是真爱? 这误会大了去了,万万不能有。 “沈老师,我不会喜欢你儿子,以后也不可能喜欢他。你知道原因的。” 胡籁或许没有意识到她认真的样子格外诱人,沈证影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摸她的卷发耳珠。 “如果我不是很想知道原因怎么办?” “怎么这样。”胡籁先是一笑,又故意噘嘴不满,“我不舍得惩罚你,只好虐待你儿子。谁叫你那么宝贝儿子,我就想办法把他骗到手,虐他千百遍。气死你。” 沈证影笑,“别的没什么,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明明只是玩笑,胡籁心里却咯噔一下,不舒服极了。“沈证影。” 自相识以来,她极少连名带姓叫她。 “怎么?”沈证影云淡风轻,好像看不出她不高兴。 胡籁想怪她,又觉得没有立场,思忖片刻说:“我不该拿你儿子开玩笑,不好意思。” “是我先问你的,又没怪你,不用不好意思。” 兴致勃勃来见人,似乎对方并不怎么想见自己,思来想去,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胡籁觉得别扭,心脏处隐隐刺痛。 她默默撑着伞,一直走到沈证影家楼下,不说话也不走。 沈证影问:“怎么不说话?” 胡籁很少沉默,也很少在沈证影跟前表露出不高兴。 “沈老师,我看不懂你。有时候我们离得好像很近,又感觉很远。你看,你在我眼前,我伸手能碰到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胡籁苦笑,“我以为你对我……” 她眉心打结,显出苦恼,是她从没遇到过的情况。 沈证影摸摸她的眉心,觉得自己可耻,她越委屈愁苦,越让人想欺负她。 “那你要好好想清楚。” 听到这话,胡籁反倒笑了,勾勾沈证影的手指,反问道:“有什么事要想清楚?” 周怀宜跟她说过女女之路不好走。别以为社会进步,风气逐渐开明,相反,大环境紧缩,人们依旧保守陈旧。有多少人支持,就有多少人恨不得欲其死。在如此割裂的社会,许多人面对感情会望而却步,尤其是年纪大的,她们顾虑更多,心思起伏不定是常事,反悔亦是家常便饭。 “沈老师,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想成千上万遍,我很清楚自己喜欢你。那么你呢,你清楚吗?” 第39章 Chapter 39 沈证影的本意是叫她知难而退。 没有人喜欢反反复复, 一边冷淡一边渴望会叫人厌恶,不是嘛。 谁知竟换来胡籁斩钉截铁的告白。 在此之前,她还用的是迂回策略, 说一半, 留一半。现在可好,大明大方说我喜欢你。 如果是讨厌的人,自然可以说谢谢、关我什么事。 可那是胡籁。 谁能招架得住? 沈证影气结。 初冬夜晚的路灯下, 小姑娘的嘴唇泛着玫瑰色的光泽, 只要她肯,随时就能吻下去。 她以为自己是清楚的,保持距离, 渐行渐远,互不打搅,面对胡籁, 又觉糊涂。 与胡籁一起,沈证影时常有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要干什么的恍惚感。 真是要命。 偏生胡籁勾住她的手指, 目光炽热, 像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太考验人的意志力。 如果沈证影足够软弱, 可以揽住她或是借着下雨邀她上楼。如果足够坚强,可以断然说再见不见。最麻烦是不上不下,横也不舍, 竖也不甘。 沈证影只好解下围巾,重新替胡籁系上。 “晚了,天冷,早点回去。” 冒着雨巴巴来学校一趟,只为接自己下课送自己回家。替她不值,想说下次别来, 又觉得说什么胡籁都不会听。胡籁有胡籁理由,她会说想她,想见她,风里雨里在所不惜。 沈证影叹气,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又不好叫她上楼坐坐。 胡籁却像是懂得她的纠结,笑了出来,故意闻闻自己的围巾说:“明天我把家里的围巾全带来给你吧。” “做什么?” “你戴几天再还我。这样每次我戴围巾,就好像被你抱住。等围巾上属于你的味道淡了,你再戴一轮……” “住嘴住嘴。”沈证影捂住她的嘴巴,不想继续听下去,忽然感觉手心湿漉漉的有些痒,忙收回手。“没洗手别胡闹。” 胡籁但笑不语。 知道她留恋一刻是一刻,胡搅蛮缠不想分开,沈证影担心时间久了周围邻居出来看笑话,毕竟是教师小区,随时有认识的老师出没,只好说:“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不是要带我去海洋馆看水母嘛。” “上午来接你,九点好不好?早饭我会带来,你等我就好。” 沈证影嘟囔,“怎么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有点废。” “小事我出马,大事你做主。”把人送进楼,瞅准没有别人,胡籁蹭蹭她的脸,迅速退开,“要梦见我哦,这事得靠你。” 梦见她还是件大事咯。 沈证影一点不想梦到她。 梦到胡籁,意味着自己又做了个绮梦。 不,胡籁本身就是一个绮梦。 从住处到海洋馆,搭乘地铁比开车方便,海洋馆位于陆家嘴,那里最困难的事情之一是停车。如果只胡籁自己,她最不耐烦找车位,但是她和想沈老师共一片狭窄天地,还是选择开车。 沈证影吃着便利店的三明治,想到此节,说道:“我以为会坐地铁过去。” “地铁人多,想跟你单独相处。你不敢来我家,也不想我去你家,只能开车咯。好歹在车里,只有我们俩。” 听听这顺口拈来的酸话。 沈证影歪头看她,“单独相处做什么?” “怎么都好,光看着你就很满足。”她说着满足,脸上显出满足的神情。 一大早就来引诱她,沈证影不上当,“专心开车。” 进入公共场所,胡籁很自觉地戴上口罩,出乎沈证影的意料,小姑娘有海洋水族馆的年卡。 注意到沈证影诧异的目光,胡籁说:“不能潜水,只能来这里看看水母,很安宁。” “海里看到就不是安宁,是恐慌。” “我同学提过,她游泳被水母蛰,小小一个,痛得不得了。”胡籁嘴上说着痛,眼底满是向往。如果可以上山下海,她宁愿被水母蜇,哪怕痛到哭出来。“希望我们的真实幻境能上天也能下海。” 沈证影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没等撤回,就被胡籁牵住。她的理由很充分,周末人多,免得走散。可是沈证影不好意思。 四十五岁跟人牵手这种事情,未免太过羞耻。 两人对望,打了一阵眼眉官司,以胡籁的坚持告终。 沈证影拿她没办法,任她牵住手,耳根却是红了。 胡籁转头拉她去看鲨鱼。 透明的玻璃墙边立着一对男女,二十来岁三十岁的样子,和胡籁、沈证影差不多时间进馆,沿途遇到过好几次。胡籁通常不记人,但是这对男女太过典型。 男的始终滔滔不绝发表对海洋生物的看法,宛如民科综合博士。女的则痴迷陶醉,始终发出:哇,你好厉害,哇,你懂得真多,诸如此类的赞叹。 做作得令人作呕。 又见他们,胡籁与沈证影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之前胡籁就说,这俩如此天造地设,千万不要分手,免得祸害旁人。 这不,男的又开始发表高见。 “好大一锅海鲜汤啊。” 一叹三咏。 胡籁抖了一下,沈证影见她露出抽搐表情,忍住笑,捏捏她的手,让她不要造次。 女的像是被点了笑穴,笑得停不下来,还唱和道:“是呀,一看就很鲜,诶诶,还有鱼翅。” 引人侧目。 胡籁忍不了,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傻逼真多。” 那对男女同时看向她。 她仰头抬着下巴,神情桀骜,始终没看那两人,语气平和地对沈证影说:“沈老师,你知道吗,其实鱼也有知觉。它们有听觉味觉嗅觉视觉和触觉,这就意味着鱼也会痛,只是它们无法用人类可以直接理解的方式来表达。鱼会挑食,有智慧有感受,还能感受音乐。啊,有些鱼的性别可以转变,还有些雌雄同体,特别是那些在幽暗深海里的鱼。”* 男的见是个美女,听她侃侃而谈,以为刚才那个傻逼说的不是他们,听她说的有趣,呵呵傻笑起来。女的捅了男的一下,瞪了胡籁一眼。 胡籁仿佛没有察觉,继续说道:“人类为了生存会摄取各种食物,为了发展挤占其他动物的生存空间。我不觉得那些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是对那些滋养我们的动物植物有些敬畏感恩的心。毕竟人作为食物链的一环,也有随时被吃掉的一刻。” 男的仍沉浸在美色之中,女的却是听懂了,切了一声,骂道:“虚伪。”之后拉着男人就走。 沈证影一直看着她,理直气壮讲道理的样子会发光。 貌美嘴坏,心地纯善。 她忽然笑了一声。 胡籁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 沈证影又笑,揉揉她的脸说:“真是可爱。” 胡籁一下子红了脸,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逛完海洋馆,沈证影请胡籁吃匹萨,吃多了学校食堂,外面什么都新鲜好吃。 “吃过午饭想去哪吗?”胡籁问。 周末的陆家嘴人山人海,光是看那些人头沈证影就觉得累。加上学校作息,习惯了午睡,一到时间,困意上涌。她倒是想回家休息,但是看胡籁兴致勃勃,便问她:“你想去哪?” “去我家怎么样?睡觉、看电影、玩游戏,做什么都可以。” “睡觉?我干嘛要去你家睡觉?” “因为你的午睡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还舍不得放你走。去我家睡觉,两者兼得。” 有道理是有道理,沈证影还是觉得怪。 “去你家吃饭要换衣服,去你家睡觉是不是要洗头洗澡消毒?” “居然耿耿于怀。你要想洗可以呀,除了内衣,什么都有的换。要是你能穿我的内衣,随你挑。”胡籁露出坏笑,朝她挤挤眼,“其实衣服穿得多,不穿内衣也无所谓。” “嗯,无所谓。知道你没穿。” 胡籁忙捂住胸口,“没想到你一直注意人家的胸,连有没有穿内衣都晓得。” 只要不瞎都知道好嘛。 沈证影没好气,“你就在跟前,我还能看不见?” “诶,沈老师,满意你看到的嘛。” 隔着外套、衣服,怎么也有好几层,能看到啥。沈证影脱口而出,“又没看到什么。” “哦~~~”胡籁故作恍然,“听起来好像是不满意。沈老师沈老师,那你想看到什么?” 不用刻意去想,沈证影脑海中出现许多儿童不宜的画面,音画同步。 当即皱眉道:“你再啰嗦我不去了。” 胡籁嘻嘻笑,做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动作。 直到坐上胡籁的车,沈证影仍在纠结。 自己是不是太没立场了。前两天信誓旦旦跟她保持距离,现在倒好,又要登堂入室跟去家里了。 想说算了还是回家吧。又觉得小姑娘一心为她着想,临时变卦伤人心,哪怕胡籁未必会变现出很在意。 可是她在意。 小姑娘知道她出门耐久度低,不想回去也说回去。 联想到早上说的那些想跟她单独相处的话。 哎呀,真是……直率到她没法假装不知道、不在乎。 沈证影大大叹一口气。 愁人。 沈老师纠结抓狂的样子实在好笑,胡籁假装没看到:“啊,对了,杨总有没有跟你说真实幻境第一期应用的项目。” “说了一点,没有细说。”杨回也是,好像发现什么苗头,任其发展,工作上的事全让胡籁转告。 “那等你午睡好我跟你详细说。最近杨总沉迷精神科医生无法自拔,估计不想你做电灯泡。” 既然是工作,沈证影不再纠结,一连追问好几个项目问题。 胡籁笑她:“急什么。我要专心开车。” 第40章 Chapter 40 胡籁有时心急, 但进退有度,行动上从来得体从容。 就像前些日子叫沈证影的名字,得她允许之后便不再用名字称呼;上午在海洋馆牵住沈证影的手, 停好车后, 有大把机会继续牵手,她不会刻意去牵。换作旁人,缠绵的亲吻过后一定会时时邀吻, 可她看出沈证影的犹豫, 即便心生渴望,亦不会去做。 同为女人,设身处地想一想, 她不喜对方心急火燎,好像恋爱只为脱光上床,十分无趣, 这一次她宁可节奏步调慢一些。 哪怕沈证影时不时流露出实在不行就从了她的心思。 比起依从她的诱惑,胡籁更喜欢沈证影无法抗拒她本身的魅力, 一边挣扎, 一边无法自拔。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其实内心深处,一向自信的胡籁没有那么自信。 沈证影眼里时有挣扎,也有难以形容的孤寂。 她小心翼翼处理两人关系, 留给沈证影适度空间,根本的原因在于不想把年长的沈老师吓跑。 胡籁可以列举沈证影想要逃跑的诸多理由,但没有一条她能百分之百确定。 生活简单的宅女沈老师是一个谜。 胡籁不知道,她的小心细致在沈证影看来是一种狡猾,进二退一,进一退半, 永远保持适度的距离,纵容自己在一定范围内挣扎。 天长日久,谁能轻易离开。 同是女性的身份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如果是异性,即便是金城武,沈证影不敢想象自己会昏头一样轻易上人家家里——睡午觉。她是真的想要睡午觉。 踏进胡籁家门,一室清香,餐桌的花瓶里换上了俗称夜来香的晚香玉。安逸舒适扑面而来,骤然清空沈证影所有的不乐意。 换好衣服,喝过热水,跟胡籁走进卧室,沈证影由衷感叹:“其实你这人挺坏的。” 胡籁听懂了她的若有所指,打开空调,将床上的玩偶丢到飘窗上,拉开一层薄被,拍拍床说:“我只是最大程度减少你的负担,怎么能算是坏?对你,我没有一点坏心思。” “哼,看在你没有坏心的份上……”坐到床上,立刻被温暖包围,沈证影有种得偿所愿的开心。说来也奇,无论她在家里怎么捣鼓,怎么摆放,都没法把床铺得像胡籁家那么舒适。 “如果不介意边上躺个人的话,我想在这里看书。” 明明是自己家里,自己的床,偏生说得这样客气,沈证影服了。“随你的便,你的地方。” 从外面倒了一保温杯枸杞菊花茶放在一旁,胡籁背靠床头,躺在沈证影边上,拿毯子盖住下身,没有故意钻进被窝与沈证影挤在一起,捧一本黑色封面的科幻小说——特德姜的《呼吸》。 看过电影《降临》之后,沈证影也去找来原著《你一生的故事》阅读,出色的翻译使小说看起来像念诗。作者的温柔亦跃然纸上,她很自然想到,如果预知将来的结局,自己又会如何面对每一个现在。那时她没有答案。 注视胡籁年轻认真的面孔,当初思考过的问题复现。 沈证影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绕开的结,自己是否会依然循路而行。 以欢喜?以痛苦? 出神间,被一只温暖的手盖住眼睛,“不睡觉在想什么?” 沈证影拿开她的手,撞入胡籁深蕴关心与柔情的眼波里。如果温馨可以分类,她此生第一次经历如眼前这般温馨时刻,哪怕早年恋爱结婚时也不曾有过。 忽然觉得眼热,沈证影忙说:“没什么。” 乍然展露的情绪显然无法瞒过注视她的胡籁,不知沈证影因何感伤,想来问了她也不说,于是胡籁低头亲一亲她的额头。“快睡,再不睡亲到你没法睡。” 沈证影连忙闭上眼,“胡籁,有时候看不懂你。” “嗯,有时候我也看不懂你。不过有什么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总会看懂的。” 沈证影没再做声,只是从被窝里伸出手,穿过胡籁身上的毛毯,搭在她的腰间。 这一觉好眠,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要不是梦到小时候,父母的咒骂声让人实在没法招架,沈证影还会一直睡下去。 睁开眼即是天黑,胡籁不在身侧,耳边回荡的是梦里父母恶毒的话语。 “放在农村,同性恋会被烧死,或者浸猪笼。” “同性恋会得艾滋病,一身脓疮,跟吸毒一样。” “你不要像那些人不学好,乱搞同性关系,给我们丢脸。” “知道吗,同性恋是变态。会被人看不起,连带我们一起被指指点点。你记住,别学人搞这些。” “如果你像她那样,就滚出去。我们家风正气,容不下这样的子女。” 作为教师子女,最糟糕的体验是学校里有大小事情,学生做出违反校规的事,父母总会拿出来教训子女,耳提面命,引以为戒,无论事情是否和子女相关。总之,先训一顿就对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证影和她的哥哥沈证辉就是这么被训过来的,不止贯穿整个学生生涯,乃至后头为人父母,也会经常挨训。 这时,胡籁探进头来,“醒了?” 沈证影坐起身,“几点了?” “五点半。你这午觉睡得可真长。”胡籁打开灯,只见沈证影神情迷茫,不似一觉好眠的样子。“怎么了?做噩梦了?竟然在我床上还能做噩梦,不是该做香艳的梦么。” 沈证影笑了一下,“梦到小时候。你怎么不叫我?” “现在不是来叫你了。晚饭我叫了外卖,起来吃么。” “吃。” 沈证影要洗漱,胡籁给她拆了一支新牙刷,欢欢喜喜交给她,“以后来你就用这个,杯子毛巾都给你一套。诶,沈老师,你喜欢电动牙刷么。喜欢的话我给你准备一个下次来用,飞利浦的吧,跟我同款好不好?” 那语气,搞得她时不时会来跟胡籁一起住似的。 沈证影假装没听到,“晚饭吃什么?” 胡籁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转移话题的本事不怎么样啊,明明看到桌上摆着日料和寿喜锅。” “你这假装欢喜的演技也不怎么样。”假装天真,故意试探,居心叵测。 “说明我们都是实在人,不擅长演戏。” “呵。” 晚饭前,沈证影看了一眼手机,父母和嫂子同时发消息给她,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回是个秃头流亡教授,不,秃头海归教授。 难怪会梦到小时候。 “怎么?你儿子找妈妈?” “家里人,要给我介绍对象。” “又来?” “嗯,又来。” 相亲的事沈证影同胡籁提过,她嫂子为主,父母为辅。她每次都表示不要,每次还来。丝毫听不进她的话,也不知道图什么。 “先吃饭再说。”给沈证影夹了两块雪花牛肉放碗里,胡籁说,“你嫂子怎么那么起劲。人家古代离异妇女住父母家,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嫂子负责开销,才会惦记赶紧把人嫁走。你和他们远开八只脚,老惦记你做什么。不会是你嫂子暗恋你,想早点把你嫁了断了她的念想吧。” 沈证影差点喷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种魅力。一把年纪青春不再的离异妇女,要钱没钱要貌没貌,也就你喜欢我,觉得别人也……”说到这里,沈证影哑然,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把胡籁喜欢她挂在嘴边,视其为理所当然。 胡籁偷笑,装作不知道,问:“要我帮忙吗?” “你要怎么帮?”胡籁的帮忙必然声势浩大充满戏剧效果,沈证影好奇。 “带我去相亲啊。” 意思是有她在,别人只会看上她? “那么自信?” “不,不是你想的意思。人家未必会看上我,相亲嘛,很现实,为来为去为结婚,结婚和艳遇不一样。我看上去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但是胜在年轻,还有点美色。你大可以此为借口,跟人说相亲对象好色。” “介绍的人会说,男人都是好色的。只要最后选择的是你,看看谁有什么要紧。” “那?” “不用那么麻烦。”沈证影不愿别人让看胡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没你的时候我还不会处理了。” “现在不是有我了嘛。” 说得跟真的一样。 进胡籁家门要换一身衣服,出胡来家门也要换一身衣服。想到从温暖的屋子走到外头冻天寒地,沈证影顿觉失去勇气。“我怀疑你是故意的,要我换这换那,给我床睡,给我饭吃,就是增加我回家的难度。” “那住这里,给你钥匙和密码,吃用全有。” “温柔乡是英雄冢。我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晚上沈证影回家,依旧拒绝胡籁送她,胡籁哎呀一声,“我忘了告诉你项目的新发展。” “早干嘛去了?” “你在睡觉。” “……” “之后吃饭,现在你就要回去了,根本没有时间讲。” “那下次再说。”沈证影不上她当,“不用送我,回去的路我要走一走。” 走一走,醒一醒,才好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沉溺在好梦里。 第41章 Chapter 41 上海冬日阴冷, 白天有太阳的地方尚好,照不到太阳时寒冰刺骨。无怪都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南方的阴冷是法系攻击, 掉血不算, 附带其他伤害加成,破坏理智护盾可算是伤害中的一种。 走在路上,冷风拂面, 越叫人怀念屋内的温暖。不止是室内温度适宜, 还有那个人。与小姑娘一起,坦然自如,无不熨帖, 丝毫没有勉强之处,时间过得飞快,叫人不舍。 回到家中, 厨房灯亮着,江语明迎出门, 沈证影仍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见他竟惊讶问道:“今天礼拜几, 你怎么在家?” 江语明气笑,用翻译腔说了句:“我的老天爷呀。” 沈证影扶额,“啊, 礼拜天,我日子过糊涂了,没课的日子一向记不清。”说糊涂也不尽然,她的时间表按照课程来,没有工作日休息日的界线。 江语明也不见得每周末回家,最近总觉他妈行踪不定, 外出增多,十分可疑。寻常人周末出去最正常不过,但是作为一个宅人,连续出门绝对有情况。“你好像很开心嘛。约会啊?” “是啊,约会。你没约会?一副苦瓜脸。” “去哪了?” “海洋馆。” “什么?”江语明怪叫,“你都没带我去过海洋馆!就是去H大对面公园里那个海洋馆还是学校组织的。” “有学校组织还要我带你去干什么。我也头一次进海洋馆,别人带我去的。” “哦,谁,哪个野男人带我妈去的海洋馆?居心不良。” 去看个水族动物还能扯到居心上面? 沈证影伸个懒腰转转脖子,看了一脸醋意的儿子一眼,“怎么,和女朋友还没和好?” “我们又没有吵架。”江语明拦住沈证影不让她回房间,“妈,别试图转移话题。” “没有野男人,反正不是你想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不会乐意我问你行踪,跟谁出门吧?” “不,我愿意,妈,你问你问。” “你愿意,我不愿意。”沈证影没好气,拨开挡在跟前的儿子回房,到房门口又转身道,“对了,下次去你外婆家,要是你舅妈说什么相亲不相亲的,你别跳。” 这才真的转移了江语明的注意。 “什么,那女人又来!”经历过几次被舅妈劝说要懂事要孝顺,别阻挠亲妈再婚奔向幸福,江语明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恼火。 他本来就很懂事很孝顺,从来没想过要阻挠亲妈再婚奔向幸福好不好。只要沈证影喜欢,他再不甘不愿也不会反对。可是他妈根本不愿意,还深受其扰。 真搞不懂外公外婆和那个舅妈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要不是他妈要做个孝顺女儿,三天两头回家看父母,江语明一点不愿意去外公外婆家。每次去都跟进了祠堂一样,一对七十来岁的老头老太望过来,眼神堪比列祖列宗的牌位。老头老太说什么,他妈都耐心说好,老人还要挑剔,他父母离婚碍他们什么事。 这种所谓亲情有什么必要。 最离谱就是他舅妈,长得人模人样,跟淫媒投胎似的。一天到晚想着拉皮条,哦,不,介绍对象。 大概是父母不够慈祥开明,他妈对他一贯持开放态度,大小事情有商有量,相处如朋友。 江语明替自己母亲委屈。 “不理就是了。”相较于胡籁和亲儿子的愤怒,沈证影至多无奈。太多人,喜欢在别人身上实现“自我的实现”。 “妈,下回我让舅舅注意点吧。那女人是不是成天想野插花,搞不到男人老打你注意。真是欠……”注意到母亲骤然严厉的目光,江语明即时住嘴,吐吐舌头。“欠骂,我是想说她欠骂。” “我告诉你,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别做什么。客客气气全看在老人面上。你以为她成天上蹿下跳,你舅舅不知道?知道了还这样,说明不在乎不想管。”沈证影对她哥无话可说,该说的都说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以前觉得前世不修,弄得最该亲密无间的家人冷冷冰冰,后来发现家人关系糟糕不独他们一家也渐渐释怀。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父母的爱,她早已醒悟,不再奢望。只是家人还是家人,枷锁仍在,她没法彻底摆脱。 很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和胡籁的关系。 沈证影叹气,拍拍儿子的肩膀,“你还是个孩子,不用担心我。” 江语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我已经超过十八岁了。” “在妈妈心里,你永远是孩子。” “不是,妈。你以前说,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个大人。” 难得感触,想做一回亲妈,亲儿子居然拆台。沈证影忍不住弹他脑门,“好了,大人。我去休息休息打游戏,好一阵没玩了。” 江语明笑过之后又陷入深思,他妈好一阵没玩游戏。 不对头,绝对不对头。 每星期开头几天,沈证影最多只和胡籁发消息或是打电话。小姑娘花头太多,多见一次软弱一点,她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只能尽可能减少接触机会。 对,她仍试图逃离。 然而所有的努力适得其反,与孙舒雪喝茶吃饭时也会拿出手机看一眼有无新进消息,换来孙舒雪戏谑的调侃:“你不对劲。” 是,她不对劲,一日严重过一日,已不再是新鲜事情。 “是谁?”孙舒雪八卦。 “什么是谁。”她一贯装傻。 孙舒雪说她,“年纪上去了,好好打扮一下,偶尔化妆提提精神。” 礼拜四出门前,沈证影对牢镜中自己,想到孙舒雪的话,从抽屉里找出一管口红描摹嘴唇,涂好了又觉得可笑。 理智要跑路,情感却积极靠拢,不可谓不分裂。 三两下将口红擦掉,这个色号,不适合自己。 才出地铁站,外头下起毛毛雨。忘记看天气预报,忽略天色阴沉,沈证影出门时没有带伞,只好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快步往昆仑科技跑。 走近昆仑科技大楼外豹尾虎齿人身Logo处,就见到胡籁正和一个女人说话。 许是淋到雨的缘故,胡籁柔软的头发显得卷曲,如果是别人,大概会有些狼狈,可她笑盈盈的脸发着光,站在那女人的花伞下,像是在撒娇。 察觉到自己略微有些心里不舒服,沈证影自嘲一笑,小姑娘本就爱撒娇。 给胡籁打伞的女人年纪不大,也不算小,应该比自己年轻些,从两人说话时的神情与距离来看,应当是熟人,越打量越觉得女人的脸眼熟。没等沈证影想到那是谁,胡籁已看见她,笑着叫:“沈老师。”朝她招招手,小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胳膊一起往那女人伞下钻。 “芳琴姐,我等的人到了,先上去工作咯。”每次沈证影到公司的时间差不多,胡籁正好有空,算好时间提前去楼下等,没想到下雨了,更没想到的是胡跃的助理林芳琴到附近办事。 林芳琴跟随胡跃工作已有十几年,要说看着胡籁长大也不为过,叮嘱她常回家看看,胡跃老念叨她。 胡籁一个劲说,知道啦知道啦。 最没想到的在最后,林芳琴竟然认得沈证影,又惊又喜地叫出她的名字:“沈证影,你是沈证影!” 胡籁惊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们认识?” “我们是初中同学。”林芳琴含笑看向沈证影,“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林芳琴,原来跟你一个班的。也难怪,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 沈证影也笑,“刚才觉得你脸熟,没想到真是你。真巧。” “别杵楼下罚站了,既然那么巧,我们干脆一起吃午饭?”胡籁提议。 “你忘了,刚跟你说我要回公司,你爸还找我呢。沈证影,我们先加个微信,下次约。” 沈证影掏出手机,没法说不好。 加微信的当口林芳琴问她的近况,“我们有个老同学群,大家都不知道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国了呢。没想到你在大学里当老师,高知啊。对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和谢雅然最好,可惜她初三那年转学走了。” “沈老师初中的时候什么样?”胡籁好奇。 “漂亮文静功课好,父母全是学校老师,家教很好……下次有空再告诉你。”看得出来,林芳琴是真赶时间,加完微信只来得及说,“下个月底,过年前我们要搞个聚会,到时候你一起来。年纪大了,以前的同学多一个是一个,捞到一个是一个,听说谢雅然也会去。” 全程沈证影充分展现文静的一面,只会微笑说好。等林芳琴离开,被胡籁拉进食堂塞一杯红糖姜茶到她手里,方如梦初醒。“真是……巧。” 巧吗?相比多年未见的林芳琴,胡籁对她了解更深。林芳琴是久别重逢后的惊喜交加,沈证影的震惊大过欢喜,现在只听出她一言难尽的叹息,笑说:“你这反应有点微妙。是芳琴姐欠了你很多钱,还是你欠了她很多钱。啊,难不成你们早恋。” “又胡说。”沈证影眼角抽动,横她一眼,“一口一个芳琴姐,你们很熟吗?” 第42章 Chapter 42 沈证影一副玩笑语气, 看似像打听,又不像是打听。胡籁直觉她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妙,仔细回忆方才自己所言所行也无错处。 难道是吃醋了? 吃醋这种事放普通人身上, 一天吃个十七八回不足为奇。无论男女, 胡籁只觉对方吃饱饭没事做,没事找事,但是沈证影不同。她俩处于微妙暧昧时期, 对方产生任何因自己而起、有异平常的情绪都叫人欣喜。 她眼珠转了几转, 已叫沈证影发现她嘴角泄出的笑意,不难猜到小姑娘想到了什么。 “笑什么?”沈证影想发脾气。 “啊,没什么, 我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说。”胡籁弯弯眼眉,假装没发现任何异样。“芳琴姐是我爸手下,在他公司工作起码有十几年。记忆中在我爸公司服务超过五年、十年、十五年都有个特别纪念, 金色的……唔,金色的小奖励, 她应该是拿到超过十五年的奖励了, 奖金也挺丰厚的。她已婚, 有个儿子今年刚进大学,成绩一般。诶,你俩是同学, 子女倒是差了好几岁,你结婚生孩子可真早。” 沈证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个年代的女大学生,毕业后忙着升学和工作,极少人像她这样一毕业就结婚生子丝毫不留余地。不像现在,反倒像是倒退,好些人一进大学就开始用各种手段找对象, 生怕毕业之后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刚听说有这样的事,她完全没法相信,后来不进则退的事情越看越多,除了叹息也只能在课上多给学生灌输点进步思想。像林芳琴这样的才是正常的时间轴。 能在一个人手下工作超过十五年,可见双方均感对方满意,同时说明林芳琴深得胡跃信任,与胡籁亲热的样子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不用沈证影提问,胡籁继续主动交待,小时候去公司找胡跃,林芳琴待她亲切。一开始她深受电视剧荼毒,总觉得她爸的助理和秘书会鸠占鹊巢,看上她爸,有事没事常去公司,宣誓主权。她妈王方圆发现其中奥秘,跟她说: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关不住。当时她还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她妈削了一顿。后来她爸胡跃知道又削了她一顿。这么多年过去,两家关系挺好,今天纯属意外遇见。 “芳琴姐说我爸天天在办公室里念叨,我没主动打电话回家,也不回家吃饭,简直忆女成狂。她耳朵都听出茧了,让我做做好事,日行一善,发消息打电话慰问一下可怜的老父亲。” 沈证影笑,“你们父女感情倒好。”她总觉得胡籁的话语焉不详,好奇多问一句,“你爸是做什么的?” “就最早自己开了个小公司那种,私营业主,个体户。” 个体户,亏她说得出来,沈证影又问:“公司的业务是?” “啊,今天还挺冷的,沈老师你冷不冷。我想早点看到你,就去楼下等你了。你看你,看到我问也没问一句,光想着芳琴姐和我爸。哪有这样的啊,我要吃醋咯。” 胡籁的抱怨半真半假,沈证影哪还听不出她不想说她爸公司的业务。第一次见小姑娘说话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更是好奇,有什么业务是需要遮遮掩掩成这样的,总不会是保密业务。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边界,好奇归好奇,她也不可能一再逼问,“不想说就不用说,没人逼你。”把自己喝过一口的姜茶递过去。 “哎,也不是,就是习惯性难以启齿。小时候被同学笑过,大一点就不想告诉别人了。”胡籁喜滋滋喝过姜茶,皱起眉,嘟起嘴,一副纠结难办的样子。 沈证影点点她的眉心,“不想说就别说些吊人胃口的话。” 胡籁咯咯笑,递回杯子,“没想到你和芳琴姐是初中同学。” 在林芳琴跟前,她自觉是晚辈是个小孩,在沈证影跟前,她从来想不起原来两人年龄差了好些,某些时候甚至觉得沈证影比她幼稚多了。 “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沈证影把红糖姜茶喝掉,全身暖和起来,看她一眼,“你怎么不问她初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胡籁理所当然地答:“我对她又没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我们吃了午饭再上去吧。今天想吃什么?还是跟我一样?” 好几次沈证影懒得选,就让胡籁给她做主,要不就跟她一样,反正胡籁点的都好吃。 今天却想跟她闹闹别扭,“谁要跟你一样。” 胡籁又笑,“沈老师,今天怎么那么傲娇?” “因为天冷,出门下雨,还没带伞。” “嗯,都是天气的错。”胡籁越看沈证影越可爱,趁着没人注意,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喂!”沈证影怎会料到小姑娘如此大胆,东望西望,见餐厅里的人专心眼前的事,没人留意她们,心下稍安,瞪胡籁一眼。 早看出她色厉内荏,胡籁坐在她对面,撑着头,涎着脸冲她眨眨眼。“吃什么?” “吃你个头。”不等胡籁说好,忙道,“跟你一样。” 小姑娘笑一声,跳下椅子,“得令。” 等她买回午饭,沈证影已恢复常态,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还在跟胡籁闹别扭。其实她心里还有些介意,跟个比她小二十岁的小姑娘闹别扭,越活越回去了。 这年头闹别扭也有前提。 首先得有闲心,为生活压力所迫的人最怕冲突,有些甚至会引起应激反应。其次得有闲情,没有闲情便没有废话,一二三四五全是正经事。最后得有人配合,对方听不懂以为故意找茬,场面极度尴尬;对方不肯配合,一句不要无理取闹,你到底要怎样,如一盆冷水浇头,闹来也无趣。 活到四十五岁,沈证影从未与人闹过别扭,什么傲娇、撒娇,统统没有。与前夫恋爱时也如此,她一向是江博那群朋友心目中最好的女朋友,从不管头管脚,没有物质要求,事事讲理,毕业后顺理成章结婚。 之后她是丈夫的妻子、是儿子的母亲、是学生的老师、是父母的女儿,跟谁闹别扭去? 只有胡籁纵容她。 人如何认清自己,如何定位自己?靠镜子的那个“我”。 从心理学上说,我,包括肉//体的我、灵魂的我、还有社会关系的我。肉//体提供能量,支持日常行动,社会关系的我即为镜中的我,而社会关系在国人的评价体系内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灵魂的我,疲惫不堪,日益弱小。于是镜子外的我渐渐畸形。 “在你眼里我是谁?”沈证影的问题没头没脑。 胡籁把有汤有饭有菜的餐盘放在沈证影面前,就遭到来自哲学的攻击。她只愣了一愣,脱口而出:“你是沈证影,我喜欢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呢?” “那你还是沈证影,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 看得出来,全是胡籁心里话,几乎未加思考,也没有坚持这份喜欢会永恒不变。 沈证影满意,又想刁难她。 “可是沈证影是我的名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言外之意是问胡籁: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代号嘛。 胡籁摸摸下巴,一手撑在桌上说:“你指的在我眼里是指现在还是将来?” “现在。” “哦,那在我眼里,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啊。”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肉麻得受不了,抖落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笑倒在椅子上。 沈证影嘴角抽搐,大呼吃不消。“你太肉麻了。” “是你逼我的,硬要难为我,看,难为出问题来了吧。活该。” “那我要是说将来呢。”沈证影不想放过她。 胡籁指指自己的左眼,“来,看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除了自己还会有什么,沈证影白她一眼。“是我” “再来看我右眼。” “还是我。” “古埃及有个太阳神,也是法老的守护神,左眼代表月亮,右眼代表太阳。对那时候的人来说,日月即是永恒,代表现在过去和将来。” “你是想说?” “我是想说,我不善言辞,还是你自己看更真切。” 狡猾。 “我还以为你要说现在过去将来,你眼里全是我。” “你看,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我们的默契啊,沈老师。”胡籁握住她的手,在沈证影警告的眼神下没有再去吻她,“我一直都在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好感动啊。呜呜。” 还呜呜,沈证影想打到她呜呜,“哼,那在我眼里你看到了什么?” “被你可爱到不行,想吻你的我。” “……吃饭!”沈证影敌不过她的厚颜,彻底败退,只好抽回手,把筷子递过去。 “好,我们沈老师要吃饭了。”胡籁得意地笑,“看看我买了什么,黄豆猪手汤、松茸炖竹荪,天冷了正好喝汤,我们餐厅的汤不比尚一汤差哦,神仙杨总。” “你拍她马屁的事,我是不会替你转告她的。” “千万别说,我赞美她,发自肺腑,她是我的偶像。你要说了我怎么好意思。” “胡来来,今天那么油嘴滑舌,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自然是因为感觉到自己有这个权利。 胡籁夹起一块西兰花,眯眼笑说:“可能是人来疯吧。” 第43章 Chapter 43 餐厅人少, 沈证影和胡籁嬉笑无忌,一到正常饭点,两人默契保持低调, 专心食物, 用过午饭,胡籁带她上楼去游戏体验室。 临近十二点,餐厅已是人头攒动, 沈证影的二个学生也在其中。长发戴眼镜的叫毛小惠, 短发微胖的叫方巧巧,如今正在昆仑科技实习。上周刚进公司实习,不好意思掐点吃饭, 这周与同事混得熟了,与正式员工一起到餐厅排队。 沈证影出餐厅时,方巧巧对着门口打哈欠, 正正好看到了沈老师没戴眼镜的正脸,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一阵乱咳。 沈证影学生不少, 见过她不戴黑框眼镜的不多, 方巧巧恰好是其中之一。一次她去办公室和沈证影谈论文开题,沈老师的眼睫毛正好掉眼睛里去了,叫她万分惊讶地见到了沈证影的真容。 根据方巧巧回忆, 当时整个人风中凌乱,脸上微微笑,内心我靠靠,谁会想到修女附体的催眠沈师竟然是个大美人。 “我看到沈老师了。”方巧巧推推毛小惠,“她没戴眼镜。” “那还等什么!” 两人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放弃排队, 冲出餐厅。 “沈老师~~” 进公司实习这段时间,第一次大声叫人,体内浓浓的八卦因子冲破了一切胆怯与小心翼翼。 沈证影扶额。从餐厅出来,眼尖的胡籁已将有学生在的消息告诉了她。和学校里的沈老师判若两人,她没选择打招呼,想当做无事发生,不料学生竟追出餐厅不给她无事发生的权利。她才不信那是受到尊师重道的驱策。 胡籁低声笑,“要么不理会,我帮你打发?” 从人事部那得知有沈证影的学生入职,她就将人看了一遍,两个都挺正常。这会儿沈证影不是很想在学校之外的场合见学生,让她有种全世界我最特别的自豪感。 只有她,见过沈证影的各种样子,还将继续见证她的诸多变化。 只有她,才是距离沈证影最近的人。 通常胡籁不会为这种事情沾沾自喜,可是沈证影不一样。感受到这种不一样的同时,年轻的小姑娘心头掠过喜悦,也有一丝极淡的刺痛。 “沈老~~” “咦?” “哇!” 胡籁笑容满面站在沈证影跟前,一下子吸引了方巧巧和毛小惠的注意。 庸俗的世人总喜欢设想同性相斥,其实世界上最爱看美女,最懂得看美女的还是女人。 学生追到跟前,沈证影当然不会假装没看到让胡籁挡在她面前,她不愿与学生有私交,但从没忽略过老师的身份,两人又是自己带的学生,不亲密也比旁人多几分亲近。 “方巧巧,毛小惠。” “沈老师,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老师点名,方巧巧立刻将注意转到沈证影身上,正大光明看风格与平时不同的沈老师。 赏心悦目,赏心悦目。 胡籁微笑,心里却在吐槽:太他么假了,以为看错会追出来叫人?骗鬼。 毛小惠老老实实叫一声:“沈老师。” 沈证影点点头,问她们实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老实干活,有没有人欺负她们。 胡籁听得好笑,一般来说,导师只会让学生好好干活,踏实学习,很少会问是不是有人欺负。 两个学生叽叽喳喳,三言两语汇报情况,总体来说就是很好。同学在各家公司实习,大家时常在微信群里吐槽,这个说把实习生当成跑腿的,那个说不教实习生具体工作只让打杂,还有说加班打车自己掏钱,实习还倒贴的,同事色眯眯的,动辄你们女研究生咋样的,总之各有喜悲。而她俩算是大幸运,有做的打杂的事,也有接触业务的事,没有任何令人恶心生厌的话。 研究生和导师之间的关系到底和本科生老师一对所有不同,哪怕本科也有论文阶段。结合狗屁倒灶的新闻来看,这俩学生运气实在不错。沈证影不会多关心私事,但该做到的都做了,从专业到工作,也尽其所能。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老师只要尽本分指点论文,不出幺蛾子恪守规则,不把他们当成三姓家奴或是免费劳动力已是足够。 她俩从食堂追出来不光为了看沈老师,也想感谢她。 平常沈证影疏离,她们也不好太过热情,难得见到真容,微笑那是实实在在的,说着说着,不免亲热几分。 当方巧巧的视线再次落到胡籁身上,好奇问道:“诶,沈老师,这美人是你……”话没说完,被一旁的毛小惠捅捅胳膊,她很灵光地自己接上去:“是你朋友啊?好漂亮啊。”说完才想到沈证影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在本校念书。 “是,我朋友。”沈证影很随意地点头。 既然方巧巧改口,胡籁眯起的眼睛恢复正常,冲她们笑笑,提醒道:“还没吃饭的话,快去吃吧,我们公司餐厅可比你们学校食堂好吃太多。”两人拉着沈证影没完没了,沈老师是她的。 回去餐厅排队,方巧巧问毛小惠,“刚你捅我干嘛。” “不捅你,你就要问美人是不是沈老师女儿了。没看到那美人已经在瞪你了嘛。” “没看到。瞪我干嘛,就是说女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那美人的吊牌是正式员工,比我们都大,你要说女儿,不就是说沈老师年纪大嘛。” 方巧巧摸摸后脑勺,“好像有道理。”但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另一厢,胡籁不时歪脑袋假装偷偷观察沈证影。 沈证影没好气,“我没事,总会被人看到的,又不是不戴眼镜不能见人。” 胡籁嘻嘻笑,“我发现我们俩越来越有默契了,不用说出来,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啊。”沈证影假笑,“我也发现你骨头越来越轻,浑身发痒欠打。” 等坐进测试房间,沈证影发现今天测试的人远比之前要多。胡籁这才有机会告诉她,真实幻境项目优先上线的是恋爱约会应用,名字叫“绮惑”,充满性感的想象,国际服上线,面向十八岁以上成年人。戴上交互头盔之后,可以在各个虚拟世界里设定各种身份、各种面貌的人与别人相识,实现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结合”。 为了避免暴力强迫,成人内容的每个步骤都需要再三确认,坚持No means no原则,也有各种警报投诉机制。无论是谁骚扰谁,结果只有一个,根据情节恶劣程度——上线即享受关禁闭、劳改、被标示、化学阉割等各种惩罚套餐。虚拟世界里的性骚扰比现实世界更容易获得证据,也容易判定和惩罚,且充值并不享有减少惩罚的权利。 这一点在游戏设计时经过无数次讨论,为免用户投诉扯皮,每次上线均会重复提醒严重违反用户条例将会面临的惩罚。 “绮惑,像是约炮游戏。” “你想约炮就是约炮游戏,想约会就是约会游戏,想探险还是探险游戏。开放世界,怎么玩取决于用户本身。沈老师,你想怎么玩。” 无论沈证影想怎么玩,在对外正式发售之前,她没法进“绮惑”实现游戏自由。身边那个磨牙的小心眼姑娘,于公于私全程蹲守在旁,只让她进真实幻境,不让她进“绮惑”,且抗议无效。 胡籁振振有词:“杨总没说要给你开‘绮惑’权限,当初你们说好的测试项目仅限真实幻境。她没吩咐,我们打工人也不好擅自做主。” 意思很明确,想玩啊,去找杨总。 沈证影当然可以去找杨回,可是胡籁又哭唧唧地说:“沈老师,你干嘛要去游戏里体验。游戏里能实现的,我全都可以啊。是我不好玩,还是你想做的都是现实中无法实现的那些……”之后还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她。 小心机昭然若揭。 单是如此,沈证影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偏生胡籁套路很多,层层递进,软硬皆施。 “而且现在多是公司里的人测试,没啥意思,你在这里看一圈,再看看游戏里的人物,会觉得幻灭。是不是,沈老师?” 沈老师能说啥,听她的话环顾一圈。 是是是,她说的都对。 “是沈老师觉得我好才觉得我说的对。”小姑娘含笑望向她,大眼睛明晃晃,说得像真的一样。 沈证影叹息。 别以为胡籁到这里就结束了,她还会检讨:“我也知道这样不讲道理,可是人家就是不想沈老师跟那些人谈恋爱,哪怕是假装的也不想。” 沈老师没想假装跟人谈恋爱,她就好奇想去看看好不好。 “唔,作为补偿,要不我就跟你说一个秘密?” 秘密?沈证影警惕,怀疑她又要说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显然胡籁知道她的想法,“那些别人都知道的事情不算是秘密。那个秘密,初中之后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成交。” “你知道芳琴姐十五年员工纪念是什么吗?” “什么?” “一只金套套。” “……什么?!” “金套套,千足金的套套。对,就是安全套嘛。普通款,没有褶皱花纹的那种,空心的,实心的多费钱。嵌在底座上的,装饰品。” “所以你爸公司是……” “我爸公司代理性用品,以前以安全套为主,还有各种其他小玩具,现在产品比较多。小时候,小学的时候我拿安全套当水枪玩被同学嘲笑,还被老师叫家长,让我爸妈把东西放放好。”胡籁露出前所未有的无奈,“那老师当时努力控制住面部抽搐表情的样子现在说出来我还历历在目。” 说这话时,两人在胡籁的车上,车子停在沈证影家楼下,沈证影哭笑不得,“那初中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同学发现了,男生起哄说我,无非就是家里卖安全套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话说得挺难听的,妓//女啦婊//子啦,来来去去也没啥新鲜。老师呢,是个中年妇女吧,也是个傻逼,就会帮男生和稀泥。说什么那些男生什么都不懂,还说男生欺负我因为喜欢我,艹他爹的喜欢。” 沈证影心中一颤,捧住胡籁的脸。 “打是亲骂是爱嘛,既然这样,我就找了校外的小流氓把那些男生打了一顿,顺便连扎了那老师一个月的自行车轮胎。” “就一个月?” “没办法,一个月之后她不骑了。这人真可笑,还卡我入团,好像谁在乎一样。我爸妈要给我转校,我就不转,谁怕谁。” 那张美艳的脸始终在笑,还有丝丝狠厉,可沈证影看到的只有委屈,于是她倾身吻住胡籁微凉的嘴唇。 第44章 Chapter 44 吻, 毫无预兆,如上海冬天的雪,悄然无声, 落在心头。 让人想起明治的一款巧克力——雪吻,香甜软糯, 入口即化。 胡籁初觉错愕,没想到沈证影的热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只来得及想自己好像没擦润唇膏嘴唇会不会有点干。 很快, 纷乱的思绪被温热的缱绻席卷而去,任由她引领。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 像一块磁铁,紧紧吸在一起不舍得分开。 一吻过后,胡籁的眼眸如一汪深泉,映照出沈证影的真实渴求, 泉眼里蕴藏诱惑, 引诱她抛却一切, 不断纵身往下。 沈证影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渴望, 心底发出由衷叹息, 谁不想爱人和为人所爱。她一再抗拒,一再犹豫, 一再纠结,最后还是逃不开胡籁的网,或者说她自己的网。 昨晚她跟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把所有的游戏全都打开一遍, 和“真实幻境”相比,乏味无聊,点开不过一分钟, 意兴索然关闭程序。 如果“真实幻境”能顺利上线,势必会引起新的潮流。 寻思游戏时,窗外不知哪家飘来音乐: “逃避你的眼光,还是要一再偷看,逃避却偏退不去,泛滥我心里挂念的感觉,容许在这晚上,甚么都不听不看,坐在房的中央,对着灯光想你又想你……” 彭羚的《让我跟你走》拆穿她的伪装,道破她的心事。 是游戏不好玩吗? 不,是她为小姑娘心神不宁。 靠在胡籁的肩膀轻轻喘息,沈证影的心思随呼吸起伏不定,好像如愿以偿,又似浑然不够,内心有个声音时刻在说:更多,更多。 胡籁尝到了沈证影的热情,意犹未尽想要继续,却见车窗外赫然贴着一张大脸,不禁吓一大跳,整个人往后一弹,下意识护住沈证影脸的同时,朝窗外比了个中指。 “寻死啊?看个屁看。” 等回神看清楚那人不过是个多事、八卦、无聊的猥琐老头子,身边跟着一只没牵绳子的吉娃娃,一见胡籁探头张望,便对她嗷嗷直叫。 胡籁恼怒。 天怜见的,她以为刚刚出现的是江语明。 如果是,那画面“美好”得她不敢想。 “沈老师……”胡籁欲言又止。 现在这种时刻提江语明似乎太煞风景又没有必要,刚被人家妈一阵热吻,转头告诉她你儿子是我前任,那不是脑子有病存心找事嘛。平心而论,她最初的那点恶意歪念除了周怀宜和自己没人知道。 老话说的好: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她只曾经有心,无迹可寻。 “不用管他。”沈证影在她嘴角轻啄一下,“我要上去了。” 胡籁瞪大眼睛,故作惊讶,“什么,刚亲完人家你就要回去了?” “那要怎么样?需要我发篇论文还是发表感想,要不要给你写个推荐信啊?” 这是为人师表说的话?还推荐信。 胡籁沉下声,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沈老师,不得了。你要把我推荐给谁?嗯?” “推荐信都是学生要求老师写,你希望我写给谁,我就写给谁。” “写给现在过去将来每一个你。会怎么推荐我?” “秀色可餐。” “我看你没有吃的打算,怎么,不饿吗?” 每说一句话,胡籁便亲她一下,沈证影推开她危险的脸,“我们刚吃过晚饭回来的。” “不请人家上去坐坐,喝杯咖啡吗?” “港剧看多了你,大晚上喝什么咖啡,给你喝中药还差不多。” “只要你请我去,给什么我都喝。” 沈证影噗哧笑出来,“我想到一张图。” “唔,我也想到了。” “好啦,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摸摸胡籁的脸,沈证影不自觉软了声音。 “你就不想和我继续待一会儿?” “车停在这不大适合,时间也晚了。”沈证影贴贴胡籁的脸,叹一声,“下次,好不好?” 道理胡籁都懂,可是她不舍得,眼巴巴望着沈证影。 沈证影没办法,只好又亲吻她的眼。 胡籁灿烂一笑,在如此寒夜里,耀亮明媚如朝阳,“看样子你还蛮喜欢我啊。” 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证影横她一眼,“回去了。” 踏入家门,屋子里漆暗一片,平时清静,现在显得凄清寂寥,以往最喜欢一个人待着的空间,今天却萌生离开之意。 沈证影靠在门后,没有开灯,闭上眼即是胡籁的笑眼与滚烫的呼吸。 她不自觉想笑,抚摸自己翘起的嘴角,食指轻触唇瓣,上面似有胡籁的余温。 周围的大楼里,家家户户亮着灯,不知哪一户归人回家晚了正在做饭,辣椒的呛味从窗户外窜起来,房间里一下子充满了烟火气息,同样窜进来的还有歌声。 那家来来回回始终播放同一首歌: “对着灯光想你又想你,小心一些不算过份,不想再爱会再次痛心,但你一笑一语可以一秒间,扭转天昏跟地暗……” 年底前,沈证影的教师工作和胡籁那均十分忙碌,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两人迅速升温的感情持续发酵的时间。 尤其是“绮惑”上线之后,短短时日内,昆仑科技内部测试踊跃。繁忙的工作之余,投身于一段速配、无需负责任的关系极大满足了无暇恋爱只想享乐的社畜们。 胡籁的主要工作是评测用户状态,和很多员工谈起“绮惑”,大家交口称赞,唯一不足之处大概要属限制了游戏成人部分的功能。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在虚拟世界以虚拟的身份和同样不知对方真实年龄性别的来一出天雷地火。 比如,恋爱关系稳定,没有寻找刺激需求的周怀宜,出于工作需要,仅仅进入游戏测试部分功能,用的还是自己的脸。这样熟人便会对她退避三舍,不熟的人看到她的id:测试工作中,也很少有人主动搭讪。 倒是有不少骚动的青年偷偷打听胡籁ID,想与她在游戏世界来一场假装不知她是谁,对她一见钟情的邂逅。不过昆仑科技对于数据安全问题格外重视,无论是对内对外,出现任何泄密问题立即处理,除了开除之外,严重的会直接扭送公安部门。因此即便大家蠢蠢欲动,在胡籁没主动透露ID的前提下,谁也不知道她在“绮惑”里会是哪一道诱惑。 元旦前工作繁忙,胡籁没法参加培训,也没时间缠沈证影,哪有空去测试“绮惑”。只能趁沈证影来公司的时候,假公济私和她吃饭聊一会儿,一解相思之情,连陪在身边看人游戏自己做事都无法实现。 圣诞夜那晚正好是礼拜四,昆仑科技内外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氛,餐厅随餐赠送姜饼。 吃过简单的圣诞晚餐,和往常一样,沈证影坐胡籁的车一起回家。一上车,胡籁递给她一个盒子,打开看是一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和胡籁喜欢戴的那条同一品牌同一款式。 沈证影惊喜之余又不好意思:“我没准备礼物。” 最近忙着学生论文答辩,压根没想到圣诞节的事,再者她这个年纪,没有年轻人那些花花心思。江语明跟她说礼拜五圣诞节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时一个劲看她问她什么安排,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不是为了圣诞,最近比较忙,天又冷,才想着给你条围巾。你上次戴着好看,我很喜欢。” 胡籁不在意节日送礼,要是每次节日都送,光想送什么脑袋都得秃。给人东西从来不在节日、不在面子,在心意。送东西亦无需挑日子,这个节那个节全是商家起哄撺掇人掏空钱包的策略,她才不上那些当。要不是正好今天能见到沈证影,也不会在所谓节日送她。 沈证影很喜欢,“回家过水就戴。” 昆仑科技的停车场,拿车停车全是胡籁同事,摄像头不知道有多少,时不时有人经过车边。她可不敢在这里和胡籁太过亲密,于是握一握胡籁的手。 胡籁反握住她的手,嘟嘟嘴做个亲吻的样子,在沈证影的脸红耳热中笑着发动汽车。 下高架快到家时,沈证影突然苦恼地说:“哎,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好像什么都有,什么都无所谓,缺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没法给你。” “我不缺东西但是缺人啊。缺的人你可以给我,我缺个女朋友。”胡籁说得顺口,说完还特意看了沈证影一眼。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沈证影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表示知道了。” 知道了又是几个意思。 难道上礼拜主动亲完人,转头真忘了? “诶,沈老师,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好几天没看到你,想你了。你可以住我那,这样大冷天就不用跑来跑去。怎么样?” 胡籁语气自然,好像邀请沈证影去她家做功课一样简单。 沈证影的脸却微微发烫,“你明天要上班。” “我可以请一天假,反正明天去培训,去不去无所谓。” “好好上班,认真培训,没事请什么假。明天礼拜五,明晚......” 第45章 番外一则 时间倒回到上礼拜四, 沈证影在昆仑科技楼底下见到胡籁,乍见时满心欢喜,知道她是在特地下楼等自己, 可看到林芳琴后心情却一下子复杂起来。 胡籁待她轻松又亲热,一看俩人就是认识很久的关系, 神情之间有熟人特有的默契,身体的距离也是。 当时没有仔细分辨, 以为只是遇到很久没见的老同学, 那段求学经历不算愉快,心情复杂难明。回家洗澡时细想, 竟然是久违的嫉妒。 嫉妒林芳琴和从前一样受人欢迎。 初中那会儿,林芳琴有多受人欢迎,沈证影就有多不起眼。除了父母是教师之外,没有可以为人所称道的事情。甚至因为父母是学校老师, 让她受到许多异样的待遇。有嫉妒有鄙夷, 那些目光好像总是再说:你父母如此优秀, 你却如此平凡。有时甚至因为同在一所学校的父母管教学生, 学生不受教, 没办法拿老师怎么样,只能欺负老师的学生——尤其是老师比起子女更信任自己的学校。他哥哥沈证辉是男生, 没人敢欺负他,因此做妹妹的就倒了霉,时常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而林芳琴似乎和所有人关系都好,如鱼得水。 如今那个对象是胡籁, 特别是胡籁。 以至于沈证影年少时没处理好的情结一下子冒了出来。 那时沈证影时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人会喜欢自己,这一点某种意义上来说延续至今。 她时常会想, 胡籁为什么喜欢自己。 在了解到胡籁远比一般人更擅长生活,享受生活之后,沈证影不禁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有什么可以让胡籁喜欢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就是一个宅女,大龄宅女,除了学校上课、出外讲课,几乎很少社交,日常生活基本两点一线,不做饭、没有特别的兴趣,最多和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子一样喜欢游戏。 家里勉强维持干净,但她实在称不上擅长家务,更不懂得享受生活,就是乐于捣腾的孙舒雪家也没有胡籁家舒适。 胡籁轻描淡写,花钱找人打扫就行,可是沈证影知道这不是花钱就能搞定的事情。 如果两个人要长久相处、谈恋爱,或是将来生活在一起,这些全会在将来成为问题。这也是沈证影不选择恋爱或者再婚的原因之一。生活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足以称道的事情,但是胡籁不一样,胡籁对生活充满热诚。 如果只是一场风花雪月,那又不同。 她不需要去思考以后、将来、胡籁会怎样。 因为从开始就注定她们只有现在不需要有将来。 可是胡籁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期待的也不一样。 想到这一点沈证影便萌生退意。 胡籁的信息是这时候跳出来的。 胡籁:今天是你主动的哦。有一个我告诉自己,胡籁你该满足了,沈老师主动亲你诶。可是另一个我又觉得不够,不够啊,沈老师。想每时每刻把你绑在身边,这样你就不会老是变来变去了,是不是?这会儿不会又想着下次假装成年人,当无事发生吧。 看,小姑娘料事如神,早已将她看透。 沈证影叹气,有时也会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一个值得别人喜欢的人,她配不上她的热情和欢喜。 可是又怎么舍得? 她一直都记得,礼拜四胡籁工作再忙,也会抱一个笔记本陪着她一起在测试游戏的地方工作。哪怕在游戏里,她身体都能感觉到小姑娘时不时向她投来热切专注的目光。 这种目光会使被关注的人产生同样的光芒和热量。 好几次她的身体在那样的目光垂注下发烫。 她似乎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善意,充满爱意与理解的对待。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有时沈证影从游戏里退出,没有第一时间摘去装备,反而借着头盔的遮掩,偷偷打量她。 光洁的下巴、曲线柔美的颈脖,因认真工作散发出知性的光芒,不经意又迷人的小动作,无一不使沈证影目眩神迷。 不难想象,如果把这样的小姑娘带回家里会发生怎样的后续。 哪怕小姑娘从没想过,可是在沈证影的梦里。那些美好缠绵的事情,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发生过好多次。 礼拜四车上那一幕,远多于那一幕,全是沈证影的内心渴求。 那些曾无数次发生在梦里的事情,一旦变成现实,沈证影无法想象之后会如何。 一觉醒来她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将来会怎么样。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似乎无法再倒退到当初。 沈证影无力又渴望,渴望又无力,想逃避,想接近,矛盾与纠结使她心力交瘁。 她决定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胡籁。 第46章 Chapter 46 沈证影做过梦境的研究与控制梦的训练。 她一向认为梦是通向潜意识的桥梁, 梦境带给她日常疏忽又重要的消息。比如说,对胡籁产生的一些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小心思。 研究梦的想法源于青少年时期一直缠绕着她的梦。彼时梦里的她尴尬无助,前所未有的窘迫。哪怕醒来后不断告诉自己梦里的情形在生活中重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一切都是小事。但是梦里的她始终无法摆脱那种无地自容的羞愤无措。 等到沈证影开始从事心理学研究,那个梦已经消失很久, 光凭记忆无法完整地回忆梦中场景,只有羞愤始终萦绕在心头。 多少年过去了, 久到沈证影以为已经摆脱青春期开始的漫长困扰, 终于可以面对自己重新开始,她重新回到了梦里操场的领操台上, 穿着崭新的校服,当着全校师生家长的面做学生代表演讲。 讲着讲着,身上的校服突然之间全部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不着一缕的身上。她听不见底下的老师、学生家长在说什么, 却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些人看着她, 严肃又震惊, 指指点点。而她双手不知该遮在胸前还是身下, 手足无措, 欲哭无泪。 梦里的沈证影是初中女生的模样。 她就站在那里,众人之前, 耳畔是嗡嗡的耳鸣,大脑混沌作响。 她知道这是梦,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醒过来,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梦。” 可是她动不了,视线所及是别人不停蠕动的嘴,即便听不见, 她也能感觉到那些人在说:“无耻、变态、不学好、没有人会喜欢你……” 从前一样,梦的结尾是严厉的父母痛心疾首地对她说:“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不配。”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沈证影用手背遮住眼睛,感觉到指缝间隐隐有些潮意,心底无声叹息。所谓无用的大人就是她这样,四十多岁的人,依然会为那些陈年旧事所困扰。以为自己好了,一放松,旧时的问题还在那。 手机叮一声响。 不用猜,必然是胡籁无误。 在认识胡籁之前,沈证影的信息不多,非加不可的群统统屏蔽,偶尔江语明、孙舒雪极个别的熟人会发信息给她,再不就是合作单位的联系人,手机偶尔响个一两次。 认识胡籁之后,手机时不时叮叮咚咚的响,即便手机不响,她也会想,是手机出了问题还是小姑娘在忙,或是她做事太投入没听到消息声音,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 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证影将手机往外推一推,不想去看消息说什么。 想到胡籁,会想到今后。 今后意味着一大堆问题:儿子、父母、外界的目光……那画面那场景,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一想到就觉得根本无解。 昨晚她一定是吃错药才会说明天去胡籁家。 不,明天也就是今天。 而且她一定吃错了很多药,否则怎么会决定要把决定权交给胡籁呢。 实在不行就跟胡籁商量,住她家可以,就当一夜情好不好。 小姑娘应该会肯的吧?她不像是有长性的人。 尤其现在的年轻人,像她儿子那样,恋爱三五个月就换人是家常便饭。 大不了说好几夜情? 约定一个月、三个月,最多最多六个月。 越想越心虚,沈证影认命地摸到床边的手机。 胡来来:“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想到中午马上能见你,我幸福又难以安宁。沈老师,你悄悄把我驯化了。你来 看到“你来”,想到通讯录里躺着的“我来”,沈证影心头掠过一丝悸动,不自觉想笑。 笑着笑着,意识到自己嘴角翘起,她又叹气。 什么你来,根本是已完。 沈证影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如果家里有花,她一定扯一把下来数花瓣:去,不去,去,不去…… 在纠结中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中午,胡籁的电话进来,声音透着担心与小心。 “沈老师,你在忙吗?” 关切的语气让人感动。 “我睡过头了。几点了?十一点半?那么晚了。”沈证影坐起来,明显有了饥饿感,“你自己先去食堂吃饭,不用等我。我过来怎么也得十二点半,啊,那时候食堂没啥好吃的。” 听到沈证影只是睡过头,胡籁松一口气。她直觉沈老师犹犹豫豫还得出点幺蛾子,说好的事情变卦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约沈证影到家里住倒不是非要怎么样不可。 进一步的关系,如果水到渠成,她乐意为止,如果没到那层,她愿意慢慢发展。 时间耐心,她有。 没有也得有。 刚睡醒的沈证影还有些迷糊,胡籁被她“食堂没啥好吃的”深感遗憾的语气逗笑了。“我给你带些吃的过去怎么样?要快的话肯德基麦当劳或者匹萨,如果你家方便的话。”说到最后,她顿了一顿。 礼拜五江语明白天有课,晚上同学参加圣诞活动,应该没有问题。 沈证影在电话那头没犹豫多久,一口应了下来。“我要吃匹萨。过会儿把地址发你。” “好,我们沈老师要吃匹萨马上就有匹萨可以吃。要吃小姑娘,也有小姑娘可以吃。” “……吃你个头。我先起来。” 直到胡籁提着匹萨鸡翅膀、薯格上楼,沈证影才想到要问:“你下午的培训几点?来得及吗?” 胡籁硬生生被她气笑,“沈老师,严重怀疑你想把我赶去培训自己独吞匹萨。” “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沈证影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把人引进门。 沈证影家里干净整洁,客厅里摆满了书正版游戏碟,胡籁家相比少了绿植、花、零食一些软的摆设。两间卧室,一间房门紧闭,应该是江语明的房间。一间门半敞开着,能看到里头没铺好的被子,素色被套、素色床单,还有电脑椅的一角。 胡籁小心翼翼打量四下,一边摘下围巾放下包,不经意地说:“老实说,今天你没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逃跑了。” 把匹萨放在餐桌上,沈证影头也没抬,“跑不了。跑得了尚跑不了庙。” “这么说,还真想过要跑啊。” 换做别人听到这话多少会不高兴,可是胡籁笑容不变,蹦蹦跳跳到她跟前,晃得沈证影双目刺痛。 “来,带你看一下我家,然后我们吃饭。” 胡籁张张嘴,还是欢呼一声:“好啊。” 沈证影家的客厅厨房,一看就是平时很少有人待的地方,维持着基本干净,但是少了一点人味。 “我不会做饭也懒得做饭,家里不常开火,做也是很基本的速冻食品。倒是明明回来会做饭。” 唔,明明,她的儿子。 “你儿子今天不回家?” “他有自己的活动。” 胡籁轻笑一声,“他不带女朋友回家么?学校离家那么近,今天日子特殊,宾馆涨价。” 沈证影摇摇头,“想什么呢。他今天一群人活动。” “哦~~~” “哦你个头,来,这是我房间。” 沈证影的房间相当于她的私人领地,即便是长大后的江语明也很少进她屋子讨嫌,带胡籁进屋倒是没有迟疑,指着那台电脑说,“明明老想着看我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却见小姑娘看向她没来得及铺的床。 被子掀在一旁,床单皱巴巴的,胡籁那张床不可同日而语。 沈证影微微脸红,“那个,时间比较紧。” “看起来像是随时要回去继续睡。”胡籁笑一笑,忽然问她,“沈老师,你的牙膏是冬青味的吗?” 沈证影一怔,还在想自己的牙膏算什么味道,就感觉腰身一紧,胡籁凑上来亲吻她。 房间里开着油汀,暖烘烘的,胡籁刚从屋外进来的羽绒服上却是一层寒气。沈证影穿着睡衣,冻得一激灵,却没有把人放开,反而拉开胡籁的羽绒服,整个人钻了进去,温热的体温瞬间包裹住她。 她微微张着嘴,望向胡籁,像一条搁浅的鱼,满是期盼,对上胡籁的目光。 小姑娘闪动的眼眸之下是克制的渴望、询问的探求一点隐忍的怒气,就算在进门之后毫无预谋,一吻过后,萌动的欲求冒了出来。 她满怀期待的开始一天,忐忑又觉得空落落的,等穿过上海冬日的大街,见到随时准备逃跑又不舍得逃跑的沈证影,心里发酸发胀,忽然想得到一点更确定的肯定。 但是胡籁还是说:“我只是想你单独在一起,外面都是别人。沈老师,你不用逃,如果觉得为难,告诉我就好。” 沈证影的心里翻江倒海,如潮水泛滥,欢欣悸动之余带着些许哀伤惶恐,使她的双目看来比平时更水光润泽,诱人深入。 手指在胡籁的背后描摹出里面的轮廓,沈证影问她:“牙膏是什么味道的?”。 第47章 Chapter 47 说起牙膏味, 胡籁首先想到的是她带沈证影去滴水湖看火星合月的那个早晨。沈证影道着歉过来关手机闹钟,身上是客栈提供的薄荷牙膏味,还有清晨刚梳洗好那种特有的味道。 胡籁很早与父母分开睡。根据胡跃和王方圆的说法, 她从小胆大懂事,分房睡不吵不闹, 再大一些要求她和父母一起睡她也不肯。后来学心理学,胡籁知道那与懂事与否无关, 与安全感有关。在父母那她得到了足够的爱与安全, 明白在她需要的时候父母会出现,因此丝毫无惧黑夜与孤独。 但同时, 她不习惯与人同睡,同住亦然。 学生时代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住寝室。四个人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建立各自的边界,顾忌其他人的情绪, 适应彼此的节奏, 对她而言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情。乃至每次恋爱, 只要想到今后与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无论是去别人家还是来自己家,毫不夸张地说, 光凭想象就觉得像是细胞排异。 和沈证影一起后事情有了变化,没来得及设想的情景全都发生了,无论是同睡还是带人回家。 那天她与沈证影躺在一张床上,手里看着书, 心里想着枕边人,沈证影搭着她就那么睡着了。她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睡脸, 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不坏。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她可以做到甘之如饴。 用周怀宜的话来说叫做对爱情盲目的罗曼蒂克想象。 恋爱是一回事,一起生活是另一回事。 可是对她来说,能有这样的想象已是难能可贵。 想象与人一起生活也是需要勇气的,大浪淘沙才出现那么一个沈证影。 胡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讲道理又体贴的那种人,交往的前任们总说她说得好听叫自我,说得直接点就是自私,从不为人着想。她却觉得,愿不愿意为人着想,端看有无必要,不需要想不愿想,就不想。可是沈证影总是让她思量再三,她怕自己急了把人吓跑,又怕自己慢了够不着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胡籁,破天荒第一次感觉到惶恐。 如今,一切的思量与惶恐都有了出路。 沈证影在伸手可及之处,与她共用一件羽绒服保存热量。 开放的姿态,期待的目光。 胡籁没动,只是静静望着沈证影。 沈证影有一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在学校里为她的黑框眼镜所遮蔽,平静的眼波之下时常潮起暗涌。 此刻含羞带怯又有些破釜沉舟般的豁出去,波光潋滟间全是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上突然浮现一丝迟疑,“进门后我好像还没洗手。” 沈证影想笑又觉得她实在可爱,环着她的腰身说,“唔,不需要洗手。” 继而衔住她的嘴唇,像双色冰淇淋那样旋绕在一起。 胡籁时常在脑海里想象这一幕,却从未想过一向犹豫的沈老师有着如斯热情,唇齿相依间便可使人融化。 冬日的午后,时光在沈证影的房间里凝固。 阳光照进屋内,油汀持续发热,除了屋里的两个人,一切的一切静止了。 仿佛与世隔绝,两人耳边回荡的只有彼此起伏的呼吸与无意识的发音,视线所及只有彼此坦诚的渴望与祈求。。。 那些惶恐、哀伤与许多许多细微的情绪在炽热的气息下统统蒸腾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并未关紧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冰凉的空气涌入温暖的房间冲淡了室内的暧昧与晴//潮,同时冷冽的声音响起。 “妈?胡籁?!”叫到胡籁这个名字,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咬牙切齿。 沈证影浑身一震,朝门口望去,见到一张怒火冲天的面孔,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身后的衣橱里去。 胡籁反应最快,迅速站起来,一把扯过电脑椅上的羽绒服将沈证影整个人包住,擦掉嘴边的不明液体,拉好衣服后才看向门口,“叫什么叫,手断了不会敲门啊。”语气十分不善,一点儿没有被前任撞破后的惊慌失措。 门口撞破二人好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沈证影的亲生儿子、胡籁的前男友——江语明。 早在两个礼拜之前,一群同学相约租下郊区别墅,集体杀到别墅过一个狂乱的圣诞周末。 所谓狂乱,意味着有酒有恋爱对象。 胡籁说的其实没错,大学生喜欢凑热闹在大节日里开房,H大附近的各种宾馆酒店早就被预订一空。亏得江语明那群人会想,干脆租车开到郊区,房价便宜空间大,喝酒吵闹没人打扰。 江语明计划直接从学校去别墅,压根没打算回家。 要去做成年人的事情,就算理直气壮,也怕亲妈看见问东问西。他又不想撒谎。 谁知中午在寝室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江语明发现平时用惯的运动香水被室友喷完了。倒不是说非喷香水不可,但是他妈常说,男孩子清清爽爽、味道好闻最重要。为了给女朋友一个更好的体验,他决定回家拿香水。 这一拿,就拿出问题来了。 一开始进家门,沈证影的房间门虚掩着,正和江语明的心意。他偷偷摸摸就是不想和沈证影照面,如果沈证影在玩电脑正好,专心致志,全情投入,半天出不了房门。 江语明轻手轻脚直奔自己房间拿了香水就要走,出来的时候经过客厅发现沙发上有一只黑色单肩挎包和一条灰色围巾。 有点眼生,不像是沈证影的东西,但是又有点眼熟。 江语明不过多看一眼,疑惑一闪而过,没放在心上。 此刻他满心惦记的是晚上自己要怎么表现,该准备的东西千万得准备好。别的没有无所谓,安全措施一定得做好。自小沈证影对他耳提面命,要是少了安全措施,他怕自己会因为心理障碍导致生理障碍。 生理障碍这种事情,哪个雄性生物都会尽力避免。 年轻如他,亦不能幸免。 脑子里全是安全措施和黄色废料,江语明忽然间听到一种熟悉又奇怪的声音。 熟悉是因为在硬盘里常见,奇怪是因为那声音确切无误从沈证影的房间里传出来。 江语明窃笑,以为他妈在看小黄片或是在玩小黄游戏。他更倾向于玩小黄游戏,毕竟外头太阳高挂,看小黄片的时间似乎早了一些。 这是母子俩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同沈证影理解他有看片和自给自足的需求,他也理解他妈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同样可以有看片或是玩游戏的需求。 老实说,他好奇他妈会看哪种片子、喜欢哪种口味,但是没那个胆子真个交流,也没那个胆子偷看他妈的电脑。 这时,江语明听到东西碰撞咚一下的声音和一声低低的轻呼。 说不清那轻呼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其他。 他以为沈证影撞到了哪里,正想去问问怎么回事,又听见虚掩的门缝里传出几声隐忍的闷哼。 江语明瞬间脸红,止步转向,关门而去。 比起发现亲妈看小黄片,发现亲妈青//天//白//日自给自足更尴尬好嘛。 走到楼下,江语明停住脚步,回望他家厨房的窗户。 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他仓皇逃出家门的时候踩到一只鞋,那只鞋长得跟熊掌似的,应该是UGG。他妈不穿UGG。 如果沙发上的围巾和包是别人的,说明家里还有别人。 他妈和别人一起看小黄片? 他妈和别人?! 结合沈证影之前的异常举动,江语明得出一个忧伤的结论:刚才他撞到的可能不是他妈的自给自足,而是他妈的第二春。 他妈趁他不在家,把人带回家,和别人一起过圣诞节。 任何一个子女发现父母有了自己不知道的新对象,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欢喜,而是苦涩。 哪怕父母分开多年,哪怕他并不认为母亲另有所爱有什么不对,但还是会感觉失落。一旦母亲有了新的对象,他势必会和别人分享母亲的关心和母亲的爱。 去他妈的第二春! 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江语明惊呼出声:“靠!UGG不是小姑娘穿的嘛。难道男人还穿UGG?他妈不会口味那么重喜欢女装大佬吧。” 不对。 不对。 不对。 他妈的第二春是个女的?! 总不会是孙舒雪吧?!(`Д)!! 江语明快被自己的脑洞气笑了。 沈证影几年前被女学生骚扰弄得满校风云,心理阴影持续至今,怎么可能喜欢女人。 要真是女人…… 第二春是女人倒是比男人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至于孙舒雪就算了。人家有家有丈夫,他妈不会做破坏人家家庭的事。再说那包和那围巾,不像是孙舒雪的品位,倒像是…… 不会吧。 江语明有了个不好预感,掉转头就往回跑。等到了家门口,还晓得先听里面的动静,放轻脚步。 门口多出的那双UGG确实是女鞋无误。 沙发上的围巾有残留的香水味,他并不陌生的香味。 一步步靠近沈证影虚掩的房门,江语明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房间里的是亲妈,她有权找对象谈恋爱,也有权做一切和恋爱对象会做的事情。无论那个对象是男是女,都是他妈的选择。身为子女,即便不喜,只要那人真心实意,自己都不该多管。 江语明倒吸一口冷气,心底有个声音劝他:算了,走吧。不要多生枝节,等周末回家后当面问妈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犹豫间,他听到他妈叫出一个名字:“胡来来,唔……” 胡籁?来? 江语明脑内轰鸣,瞬间炸了。 第48章 Chapter 48 穷江语明二十二年的短暂人生, 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一刻。他相信即便能活到九十九岁,也不会出现比眼前更狼狈恼火的一幕。 亲妈裹在前任的长外套里,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被前任挡在身后。 前任衣衫不整, 头发凌乱,脸上残存着不可描述的红潮, 翻着白眼质问他懂不懂进别人房间要敲门。 这他么到底是谁的妈! 这他么到底是谁的家! 老实说,看到沈证影瑟瑟缩缩躲在胡籁身后, 仅露出小半张脸就能让人感觉她此刻无助窘迫和绝望, 江语明不是不后悔。在明显猜到母亲的私事之后,仍然不顾一切闯入她的房间不是得体、明智之举。如果当事人换成自己, 被亲妈当场抓到跟人口……恨不得直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可是在他听到亲妈喊出前任名字的那刻,怒火和惊诧直冲脑门,烧毁了所有的理智。 他实在控制不住。 就好像现在,他站在门口,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胡籁怒目以对, 一副你怎么还在那里快点给我滚出去的模样, 换谁谁忍得了。 深吸几口气,江语明松开捏紧的拳头, 狠狠瞪了胡籁一眼后对沈证影说:“我先出去。” 说完带上了门。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先出去给她们空间,但走是不会走的,她们也别想就此瞒混过去。 门在合上的那一瞬间, 胡籁听到身后一声口申口今,要不是她手脚快迅速扶住,沈证影几乎瘫倒在地。 江语明进门之前, 在连番痴缠和胡籁的口舌之下,沈证影早就手脚发软站立不住,勉强倚靠在衣橱门上。江语明不解、恼怒的目光带走了她最后的力气,若非胡籁紧紧抱住她,她几乎无法凭借自己的力气站住。 与面对江语明时的强势不同,胡籁内心充斥着不安与忐忑。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侬我侬被人撞破不算,对方是自己的前任,是亲密爱人的儿子。 如果初衷不变,此刻她应该得意、应该狂喜。 江语明的反应她看到了。 不难想象,一向英俊的脸突然狰狞成这样,双手在发抖,内心还不晓得要如何愤恨。 可是沈证影的反应她也看到了。 人就在她的怀里,被她紧紧拥住,仅仅发出微弱的气息,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只剩下一具空壳。 胡籁想要说些什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一张嘴,声音嘶哑,喉咙堵得死死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住沈证影,通过拥抱传递自己的决心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沈证影缓过神,拍拍胡籁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 “我想陪着你。” 沈证影冲她笑一笑,“陪我做什么,我就换件衣服。” 笑容很浅很淡,胡籁觉得有一些冷。 在沈证影的坚持下,胡籁走出房门,一走出去就哆嗦了一下,一道门内外温度两重天。 比室温更低的是江语明的目光,冰箭似的,朝着胡籁无声冷笑。 被人破坏好事,心情懊丧到极点,沈证影又态度暧昧,胡籁的心吊在半空中,像是蹦极前面对空谷,上不上下不下,恨不得打烂江语明的头,哪会搭理他。 “嘁。”胡籁默默系上围巾。 一向觉得胡籁刁蛮任性,不想这女人竟然可恶到这种程度,江语明被她阴阳怪气的嘁嘁得心头火起。胡籁要是个男人,他早就打得她满地找牙。 “你到我家来做什么?”江语明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压得了声音喝问。 胡籁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声不响。 心说:做什么,做//爱啊,还能做什么。关你屁事。 “你跟我妈是怎么回事!” 明知故问,都那样了还要问是怎么回事。以前怎么没发现江语明那么蠢啊。 胡籁说:“你看到的那回事。”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江语明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没问几句,火又冒了上来。 胡籁从来没隐瞒过她有前任的事实,据说全是男人。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勾搭他妈。 这女人看起来就是跟笔笔直的钢筋啊,怎么说弯就弯。 还是说跟自己谈恋爱之前,胡籁已经开始打他妈的注意。自己是她的踏脚石,如果不是早早分手,早晚会被她一脚踹掉?! 庆幸自己分手及时,同时江语明脑袋里又冒出另一个想法。分手时,胡籁平静如常,一点没发脾气,他所设想的任何怨言诅咒全都没有出现,难道应在此刻? 等等,沈证影还提过她现在有个合作单位叫昆仑科技,接口人是个小姑娘。那人应该就是胡籁。 “胡籁,你他妈……”江语明骤然色变,指着胡籁的脸,气得说不出话。 “素质,注意素质。别让人家觉得你没家教连累你妈。”胡籁冷着脸,用眼角看江语明,半点耐心全无。 “你,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来骗我妈!” 胡籁被他说中心事,心虚不过一瞬,立刻反驳道:“江语明,你脑子有病啊,为了报复你骗你妈。呵,那么平凡那么自信。你算哪根葱!以为写小说呢。呸!你妈比你有意思多了。” “你!”江语明气极,余光正好瞄到从房里出来的沈证影,高声道,“妈,这女人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跟你提过。她不安好心,想通过你来报复我。” 胡籁跳起来,“放你娘的……放你的狗屁。沈老师,你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我哪里胡说了。你说,你是不是我前任,你是不是对我心怀怨恨。是不是我跟你分手之后,你才认识我妈的。” 是你妹的是不是。 胡籁看向沈证影:“沈证影,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个屁。妈,这女人专门花言巧语,别看她面如桃李,其实心如蛇蝎,坏得不得了。” “嚯哟,你是对我念念不忘,想吃回头草,发现我另有所爱心里嫉妒吧。” 两人的对话沈证影全部听在耳中,之前想证实不想证实没证实的统统证实了。 其实看着两人斗鸡似的争先恐后说话,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她觉得有点好笑。可是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被儿子看到她与胡籁耳鬓厮磨,难堪的程度不亚于梦里在人前被人扒光衣服,让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同胡籁痴缠,如置身梦里,即便没有真到最后关头,已令沈证影忘乎所以,沉溺其中,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江语明的出现对她来说像是一个信号,如同年少时一样,提醒她该醒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属于她,不是人不好,是她不配。 沈证影说:“胡籁,今天你先回去吧。” 胡籁一怔。 这就要赶人走?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不是随便江语明说什么就是什么嘛。 她当然不肯。 “我不回去。” “呵,你不回去?你爹妈给你名字取的好,赖啊赖,只晓得赖别人家。还有啊,妈,什么今天,以后都不许她来我们家。这个女骗子,女流氓,渣女!她的话你一句都不要听,一句都不要信!” “日你……妹!江语明,你才是渣男、流氓。” 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头痛,沈证影说:“明明,你晚上不是约了人,回来拿东西?拿完东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江语明瞪住胡籁,脖子一梗,“我不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 沈证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对儿子说:“不用听我话了是吧?”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我要是去了,这个女骗子还会来。”什么租车开房女朋友,通通丢一边。江语明铁了心守住他妈绝对不让胡籁如愿。面对胡籁的怒视,他挑衅地冲她笑,“我是她儿子。这是我家。” 说得太好,把胡籁噎得体无完肤,只能委委屈屈望向沈证影。 江语明见状,拦在他妈跟前,“怎么,还想用美人计?不要脸!快走快走,没人吃你这套。”当初觉得这脸有多好看,现如今就觉得这脸有多可恶,让她妈上当受骗。 狗日的乌龟王八蛋。 要不是看在沈证影的面子上,胡籁早就破口大骂了。 她咬咬牙,忍气吞声地说:“是儿子又怎么样,难道还想管你妈谈恋爱。你妈不听你就抱着她大腿嗷嗷哭?二十一世纪了,你妈不需要三从四德。江语明,你搞清楚,我是你妈的女朋友。” 说到女朋友三个字,胡籁其实没什么底气,沈证影从来没承认过两人是恋爱关系。她看起来强悍,自己知道自己其实色厉内荏。站在别人家里,别人的儿子跟前,又有什么立场可言。如江语明所说,再怎么样这是他家,沈证影是他妈。何况这段感情开始得并不光彩,发展亦含含糊糊,沈证影态度始终暧昧不清,进进退退,犹犹豫豫,好不容易下了决心…… 看沈证影一眼,胡籁继续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我只是你妈的客人,你有什么权利叫我走,就因为我眼瞎跟你谈过几天恋爱?还是你因为背着我跟别的小姑娘好上了?” “妈,你看,她就是记恨我。” 胡籁已无暇顾及江语明,起初她的委屈三分真七分演,现在却是十成十的委屈,一双眼不知从何时起蓄起了眼泪。 委屈可以假装,但绝不能在别人跟前流眼泪。 眼泪意味着示弱。 胡籁不想示弱,不要别人怜悯,于是紧紧咬住下唇,看牢沈证影。 沈证影重重叹一口气,“明明,别说了。胡来来……胡籁是我的朋友。胡籁,今天你先回去。改天我们再谈好不好。” 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胡籁苦笑。 “改天,哪天?” 第49章 Chapter 49 沈证影的打算并无不妥。尴尬的时候不适合谈话, 不如各自回家,彼此冷静,等情绪过去了再谈其他。尽管胡籁不觉得沈证影的私生活需要跟江语明有所交代, 但是她出现的时机和出现的动机确实可疑,出现的身份在世俗观念里并不上台面。 理智告诉她, 这样没问题。 难道要沈证影拉着自己的手告诉江语明:这是我的女朋友,从今往后我都和她在一起嘛。 那么直接帅气的事情大概只有自己能做得出来。 沈证影?一万个永不可能。 胡籁理解。 可是理解归理解, 心里依旧酸涩不已。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感情, 现在弄得好像在偷鸡摸狗。最让她难受的是,沈证影的眼里有闪烁、有难堪、有羞愧, 却唯独没有眷恋。难道多日的相处抵不过儿子的一句话? 沈证影是否会选择相信江语明的话,胡籁不知道。 除了初衷不如人意,瞎子都能感觉到,在来往的过程中她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天地可证。 从沈证影家出来, 回望楼上厨房那扇窗户, 与别家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可来时只要想到马上见到沈老师, 望一眼也觉得甜蜜, 走时却想起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她好像一条狗哦, 不禁心下怆然。 胡籁缩缩脖子,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好, 上海的冬天从来没那么冷过。 不想一个人回家待着,这种时候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看时间还早,胡籁便往学校走去。 即便近年来各种牛鬼蛇神出没抵制洋节,H大里仍旧弥漫着欢乐的节日气氛。 无论是哪种节日, 设置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人们在那一天欢欢乐乐,能得到喘息、解放或是一丝纪念。可节日放到时下,却好像只有买买买和送礼这两件事情。胡籁只跟家人清明冬至扫墓、过年拜年收红包算是过节, 其他所谓到点买买买与她从来没关系。难得一次借圣诞的头,不想却过了个寂寞。 不时与洋溢着幸福的学生擦肩而过,冷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 “晚上……” “今晚……” “一起……” 不难想象,今夜良辰美景各有安排,而她的夜晚只有凄凉。 只剩下自己了。 胡籁笑,以前不在意,现在又何必在意。 就当是沈老师从没答应过。 就当是…… 胡籁干笑一声,笑声比哭难听。 出学校时,心里有欢喜有期待,回到培训的教室,心底冰凉一片。谁会想到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里,已如翻天覆地再世为人。 周怀宜见兴冲冲单飞的胡籁从后门进来,本来想打趣几句,不想她神情黯然,面上挂着难看的笑容,颓唐地坐在自己身后,连呼吸都比往日沉重几分,心里不觉咯噔一下。 与胡籁同事几年,见证过她那速来速去的恋爱,从没见过胡籁这样。就算是上回被江语明劈腿分手,依然是精神抖擞的元气少女,一晚上就想到个主意去打击报复。 眼下…… 或许跟江语明的母亲有关。 培训间歇,两个同事见胡籁回来,纷纷笑她:以为她一去不复返,跟人过圣诞去了,没想到培训大过天。 胡籁也笑。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她的笑容颇为自然,只是周怀宜注意到,笑意未及眼底。 等打趣的同事回坐,周怀宜给她一个关切的眼神。“想聊聊?” 胡籁几度欲言又止。 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人吐血,说给别人听那就是一滩狗血。 好一会儿,她才飞快地说:“假设你跟何经理在一起之前,被她女儿发现你俩在亲热要怎么办。” “假设不成立。我和何莳在一起,安生还问过我跟她妈发展到那一步,所以……”周怀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的意思是,你在跟沈老师亲热的时候被她儿子,也就是你前男友发现了?” “嗯。” “你们居然不关门!” “谁他么晓得那狗日的龟儿子会突然回来!”说到这个胡籁就来气,“你说,龟儿子晚上要去郊区开房搞七捻三,白天回来干嘛。拿香水,有毛病。拿个屁香水,花露水喷喷么好来。” 周怀宜憋笑,“后来呢?” “后来龟儿子跟他妈说我为了打击报复他,所以勾搭他妈,再后来我就被人赶出来了。哦,美其名曰,改天再谈。” “一般来说改天再谈基本等于以后有空一起吃饭。” “所以我问了哪天。” “哪天?” “明天。” “狗血是狗血一点,你怎么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都把人老师勾搭上床了。儿子和妈跟同一个人来往听起来色情,可是你也没和江语明在一起多久,四舍五入等于没有。你是怎么样的人,和你相处过的人最有发言权,解释清楚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呀。” 日常泼胡籁冷水,关键时刻周怀宜的话很公道。无论是被发现还是被看见,尴尬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子总有一天要独立门户,不可能天天跟妈在一块。而且沈老师离异多年,与胡籁一起都是单身,没必要弄得像被抓奸在床那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不知道,沈老师这个人很矛盾。我能感觉到她喜欢我,也能感觉到她在犹豫纠结,就好像我跟罂粟一样有毒。而且她处女座,洁癖,万一嫌弃我动机不纯怎么办。江语明那龟儿子一定会说我很多坏话。人家是母子情深,我算什么。”想想胡籁就觉得委屈,哪怕被人甩也没那么委屈过。 “你也说人家母子情深。你那个沈老师毕竟和我们是两代人,想不通也是有的。不行就算了,换一个。你是谁,你是独一无二的胡籁,要谁没有呢。”周怀宜说不出别的安慰话。 往常胡籁骂几句脏话,那个人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胡籁居然说我算什么。 看来小姑娘认真了。 人一认真,就容易受伤。 倒不是说胡籁以前恋爱不认真随便玩玩,她认真但也随意,并未将那些人真的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些人更像是玩伴,而沈证影在胡籁心尖。 其实周怀宜一向不看好沈证影,胡籁过于主动,全心身投入,她看不出沈证影投入几分。 一段关系如果不对等,就容易失衡,尤其在遇到波折之后。 “等明天谈完再说,说不定无事发生,一切照旧还此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呢。你现在烦恼难过,如果没事,不是白难过了嘛。” 胡籁连忙点头,“其实看到就看到,我是个外人我无所谓,沈老师以后要面对她儿子才尴尬。”说完,她对着周怀宜笑一笑,像是在说自己没事自己很好。 可周怀宜越看她的笑越觉得她像是在哭。 另一边,胡籁走后,沈证影望着大门愣愣出神,等回过神来,只跟江语明说了一句:“你去玩吧,难得圣诞节和人约好了,不用管我。”便钻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 这一次,她记得给房门落锁。 没说她是否把江语明的话听进去觉得胡籁不怀好意,也没谈为什么她会和胡籁纠缠在一起。她是喜欢女人还是遇到意外,亦或是根本是个双性恋。 江语明一团疑惑,又不能直接敲门去问。之前头脑发热,推门而入看到不该看的举动已经使他内疚。 他和胡籁吵得起劲,可沈证影是他亲妈。他已经长大到认为子女质问亲妈私生活属于越界的年纪。 即便心中悲愤不平,沈证影的难堪和失魂落魄也使他满心自责。 一方面,他怀疑胡籁的居心,痛恨这个女人心怀叵测。 要报复冲着他来,为什么要骗他妈! 至于真爱?江语明没考虑过。 在他的观念里,跟长一辈的人在一起除了骗钱就是骗炮,哪还有别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他也生沈证影的气。 从没提过喜欢女人,就算要找女人,外面那么多小姑娘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选他的前任。 天晓得看到前任给自己亲妈口的时候他有多么震惊,自己跟胡籁一起时都没发展到这种程度。 想当初说到口,胡籁的态度斩铁截铁:令人作呕。 她特么倒是呕啊! 江语明怀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到口就会想到他妈跟胡籁那一幕。 心理的阴影面积趋向于无穷大。 他尚且如此,那么他妈呢。 他妈喜欢玩游戏,经常玩小黄油,看小黄片,但这不代表他妈思想开放能放得开。 江语明轻手轻脚蹲在沈证影房门口听动静。 早年女学生追求不果弄得他妈苦不堪言那会儿,他看出他妈一度想要自杀的心,天天尽自己所能守在他妈跟前。 万幸,他们熬过去了。 哪怕代价是热心的亲妈变成穿着麻袋、戴着鬼畜眼镜、不苟言笑的催眠老师。 一想到过去,房间外又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江语明心急如焚,正打算敲门,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沈证影面无表情的脸。 “你在门口干什么?” “哦,想问你晚饭吃什么。难得圣诞,我们俩都在家,吃点好的。” “不是约了人?” “不去了,大老远的,冷得要死,不想去了。” 母子二人对话如常,跟平时无数个下午一样,丝毫看不出之前发生过如何惊心动魄的一幕。 沈证影拿着保温杯走出房门,在客厅的饮水机里装满水,一眼望见桌上放着的匹萨。 她看见匹萨,江语明也看到了,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快步走过去想把东西处理掉,手指刚碰到盒子,就听他妈说:“晚上吃匹萨。” “啊?!冷匹萨不好吃,丢了吧。” “不要浪费,就吃匹萨。” “那么点匹萨不够我们俩吃,还是吃别的好了。” “你吃别的。” 江语明没被胡籁气死,差点被她的匹萨气死。 这天晚上,沈证影用微波炉加热过的匹萨当晚餐。江语明赌气,特地煮了螺蛳粉以毒攻毒。 沈证影吃匹萨时无喜无悲,面容沉静,一口一口吃得极其认真专注。 江语明却难受极了。 一块匹萨硬生生给她吃出欲哭无泪的感觉。 至于嘛。 吃完最后一口,沈证影说:“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来的没头没尾,凭母子相处多年的默契,江语明猜测她指的是知道胡籁是他前任的事。 他看出来了,他妈对他和胡籁认识并不吃惊,应该是早有所觉。 “我没有想到。” 谁能想到离婚后拒绝相亲无数,单身至今的亲妈会对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 好一会儿,沈证影说:“我也没有想到。” 第50章 Chapter 50 江语明借口推掉了和同学的圣诞聚会, 理由是沈证影身体不适。大家知道他家里情况,纷纷向沈老师致以慰问。 本以为要跟俞子璇解释很久,没想到小女朋友出人意表地善解人意, 没作没闹,没表露出任何不快。在江语明劝她去玩不用顾及自己的时候表示如果需要她可以帮忙照顾沈老师。 江语明感动之余, 在女朋友的双目中看到了疲惫的自己,明明已经精心伪装, 脸色仍旧十分难看。 那件事, 晚饭过后母子二人没有交流。 江语明没法问出口,也怕从沈证影那听到一时接受不了的话。他宁愿相信胡籁心存歹念, 被他妈识破,但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或是别的原因,他妈还是上了胡籁的老当。因为他的出现,他妈终于愿意认清现实, 面对现实, 决定和胡籁一刀两断。 对, 沈证影决定和胡籁一刀两断。早在胡籁之前, 江语明已经感觉到了沈证影的决心。母子连心也好, 多年相处有所感应也好,哪怕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他依然若有所觉。 如果不是决定放弃,他妈不会如此伤感。想当初父母商议离婚那阵,他妈都没流露出那样凄惘的神情。 有一刹那,江语明甚至想跟她妈说:如果实在舍不得, 那不如先不要舍。 可是那个人是胡籁,一想到胡籁跪在下面,他妈面红耳赤, 忘我投入……江语明心里就升腾起难以浇灭的怒火。怒火排山倒海,以星火燎原之势烧光了他所有的疑问和理解。 学校的课程不会因为圣诞节停止,礼拜六晚沈证影有课要上,江语明眼看着她妈穿上黑色羽绒服,戴上招牌式的眼镜,系上眼熟又陌生的围巾打算出门,起身说:“我送你上课。” 母子二人在家待了一天,说话不超过十句,对白在:吃什么,好,谢谢三个词里来回。 沈证影明显愣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她心不在焉,不是踢到桌脚就是撞到椅子,没法集中精神,也没法想任何事情。恍惚一整日,终于做好心理建设要去学校上课,不想对上江语明怀疑戒备的脸,摇头说:“不用。” 江语明的相貌结合了她和江博的优点,也有她父母的影子,人家说隔代传隔代传,还真有几分道理。尤其是怀疑的表情,和记忆里的母亲如出一辙。不是令人愉快的感受。 “妈,你这围巾,之前没见过啊。” 沈证影又是一怔,把围巾解下,抚摸片刻后放进包里,扯扯嘴角说:“是别人送我的礼物。好了,我要去上课,你不用送我,我丢不了。” 丢不了?人丢不了,魂倒是没了一半。原先就觉得他妈穿那一身跟个丧尸似的,现在倒好,变成个僵尸。 江语明没再言语,只在她妈出门前多嘴一句。“注意安全,走路看路。” “晓得。” 沈证影出门后,江语明一拳打在墙壁上。 无数责问、一腔愤怒,对上亲妈死寂般没有隐忍的脸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觉得憋屈。 另一个憋屈的正对牢镜子长吁短叹。 胡籁一夜难眠,昨晚发给沈证影的消息只有一个回复:明天见面再说。 起床时,看着镜子里的泛着微微苦笑的自己,和上回跟江语明分手后截然不同。 上一次精神奕奕,这一次没怎么样就已经像只瘟鸡。 拍拍自己的脸,想到江语明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昨天从沈证影家离开,胡籁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证影说的是礼拜六晚上课后见,这个时间就不像是好事。 经过那尴尬的一幕之后,她心系沈证影,但凡沈证影对她有同样的牵挂,怎么会舍得上完课后再见。不说约个早饭,午饭晚饭总可以吧,结果是课后见。 在儿子跟前暴露一切很糟糕,是的,胡籁理解,可是她也同样经受了难堪的一刻。 诚然,对于沈证影来说更糟。 在见到沈证影之前,胡籁心绪复杂,在见到沈证影之后,走在她的身边,胡籁只觉一阵心慌。尤其是沈证影看起来波澜不惊,无喜无悲,明明在眼前,又仿佛是在天边。 “沈老师……”她欲言又止,几次想要说话均被一路上遇到的学生打断。 两人走进H大后门的星巴克里,各自点了一杯拿铁,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胡籁急不可耐,主动交待。不止说了和江语明短暂的恋爱,还把最早的企图也一并说明。 “我承认第一次上你的课确实带着恶作剧的心,但是接触两次之后,我就没这么想了。沈老师,我们相处这些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可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不会没有感受。” 沈证影微微颔首。 因为知道,因为有所感受,故而难以割舍。 “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没有立场,从一开始我的出发点不好,是我任性不懂事。我道歉,我悔过。可是当我面对你的时候,你是你,沈证影,不是谁的妈,不是谁的老师。我喜欢你啊。”胡籁握住沈证影的手,“上天给我们安排了一个不够好的相识方式,可是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好的方式发展。我保证,昨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提到昨天,沈证影疏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窘迫。 小姑娘漂亮、真诚、耐心,说的话十分动听。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她这样无微不至地对待自己了。 梦是好梦,终是要醒,再不愿醒也应当要醒。 小姑娘值得更好的。 沈证影抽回自己的手,叫她:“胡籁。” 一开始认识就叫她小名,胡来来胡来来,美妙如乐音,此时直接叫名字有种异常生疏的感觉。 胡籁不喜欢这个开头,强笑打岔,“从前叫人家胡来来,现在新人胜旧人……就叫人家胡籁。怎么这样……” 沈证影配合她的话,干干一笑,“胡籁,我和你不合适。你知道的,我们年纪差很多,身份不恰当,勉强在一起会很尴尬。你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将来会找到一个适合的对象。” 比自己坦率,比自己真心,比自己勇敢。 这几句话,她在家里练过几十次,勉勉强强能说得像现在这样连贯。 “勉强?哪里勉强?一点也不勉强。适合不适合,试过才知道,我觉得我们就很适合。” 如果沈证影怪她不该骗她,她认。可是现在她的话,胡籁听不懂。 这和适合不适合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沈证影,沈证影喜欢她,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事情、别的阻碍可以慢慢再说,总有两全其美全都解决的一天。 “是因为江语明吗?我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些什么,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哪怕胡籁心里恨江语明恨得要死,这时候还得说他好话,“可能他现在很生气,觉得我目的不纯,也觉得我要跟他抢妈,一时接受不了。时间长了,他有他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你每天欢欢喜喜,以后他会理解的。” 强拉过沈证影的手,胡籁直视她的眼睛,柔声道:“余秀华说,世上很多事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和一个人在一起是有意义的。在你之前,我经历过几次短暂的感情,认识你之后,我感受到从心底涌现的期盼、眷恋、欢喜,甚至悲伤,跟从前完全不一样。沈证影,我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你,没有别人。而且我能感受到,你不是不喜欢我的。” “是,我对你是有好感。我喜欢你的美貌,喜欢你见到我眼里有光,让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是这样的感情不适合我。我试过了,胡籁,我们不合适。” “我不懂,昨天之前还很合适,怎么突然就不合适了。”胡籁想不通,“沈老师,如果你是怪我不该隐瞒认识你儿子的事,我可以弥补。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说,我可以做的。江语明要怪就先让他怪我,是我故意接近你,故意跟你搭讪,是我先喜欢你的。”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你和明明认识,我并不是全然无知。” “那是为什么?”胡籁又想到一个可能,“如果是因为昨天被他看到……你觉得有心理阴影,我们可以去做心理咨询,可以慢慢来。如果老师的身份不适合公开我们的关系,那就对外宣称我是你的朋友,这些都是小事。我知道现在的大环境不好……” “胡籁,你别说了。”沈证影不想再听。 每多听一句,她就动摇一点,每动摇一点,痛苦又多一分。 可是即便再动摇再痛苦,她都无法坦然与胡籁在一起。 哪怕没有被江语明撞破,两人发生关系,她们也不会有以后。 她无法面对父母无声的斥责,她无法想象有胡籁的将来。总有一天她的自我谴责与软弱会漫过她对胡籁的感情。 胡籁始终不明白,她的宽容、她的体谅、她的温柔,只会凸显她的无能和怯弱。 她不值得被她这样善待。 “我不想恋爱,不想和谁在一起生活……”沈证影待不下去了,“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不适合。好了,你放手,我要回家。” “如果你的意思是只想跟我做//爱,不想发展亲密关系,那……那也可以啊。”鼻子酸涩,心中刺痛,胡籁仍然不肯放手,面上维持着笑容,眼底泪花涌动。她不觉得沈证影说这话真心实意,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留下来,人留下来才有机会慢慢了解。 小姑娘欲落未落的眼泪让人心碎,沈证影无言以对,只能挣脱她的手,落荒而逃。 第51章 Chapter 51 爱情叫人神志不清。 周怀宜以为清醒如胡籁绝不会有这样一日, 没想到她昏头到这种程度。 “炮//友你都肯!” 胡籁漂亮娇媚,却从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周怀宜没见她仗着美色对男同事软语相求或是对女同事娇嗔发嗲。某种程度上来说, 如果谁因为她的脸对她特殊待遇或是只看上她的脸,她会因此不快。 沈证影接二连三踩到她的雷点, 她非但不生气还曲意迎合,周怀宜听得都觉得生气。 “吃吃吃, 你就知道吃。” 旁观者气得要死, 当事人在那啃她的爱心早餐三明治啃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眼睛肿成水泡眼看得出哭过的痕迹,周怀宜觉得胡籁这次还是没心没肺, 死活要将勾搭亲妈报复儿子的计划进行到底。 “两天没吃东西,饿的。” 周怀宜气笑,美人也经不住饿。作吧,两天没吃饭, 见到加菜加肉加蛋的三明治两眼放光。 “饿了就吃点汤汤水水的, 餐厅不是有早饭, 抢我的干嘛。三明治开过光啊?” 难得何莳做了三明治让她带到公司吃, 一口没咬就给胡籁截胡。那人还大方得很, 把自己的饭卡给她刷,让她随便刷。 “这一看就是爱心三明治, 有爱,我需要一点爱的抚慰,来填补我受创的心灵。你听到声音了嘛?” “什么声音?肚子叫?没听到,饿过头了吧。” “心碎片片被风吹走的声音。” 周怀宜差点把现磨咖啡倒她头上。 能说俏皮话, 可见心情尚可,两天没吃饭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故意不吃,就是吃不下, 东西梗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礼拜六回到家后想想就觉得难过又不服气,发消息没人理,视频不接,电话不接,胡籁气极。当然她也没有一个劲发,发一次沈证影不回就没有继续。 昨天睡睡醒醒一整天,一直到公司才活过来,见到周怀宜的那一刻像是见到亲人。 胃口有了,肚子也饿了。 “不吃没力气干活,会昏过去。” 周怀宜笑,“看来上班治百病。” 听完胡籁描述的最新进展,周怀宜长叹一声,站在胡籁友方角度,自然帮她。江语明神经病,沈证影莫名其妙,可是公允来说,三人各有各的苦楚。 不管是谁发现自己的前任跟亲妈搞在一起都会不知所措,大发雷霆,老实说,胡籁占了性别为女的便宜,否则指不定江语明还要跟她打一架。 沈证影与她们是两代人,哪怕接受了先进平权的思想,在实践过程中总有摩擦。很多人说别人喜欢同性无所谓,真自己遇到,难免纠结。 而且沈证影没有说错,她和胡籁相差很多。她在高校,吃公家饭,守公家的规则,近年保守思潮回归,日子越来越难过,饭也越难越难吃。而胡籁所在的昆仑科技应当是全上海,甚至可以说是全国最开放最平权的公司。 息息相关的大环境迥异,家庭环境也有差别。 胡籁家父母恩爱,对女儿宠爱。沈证影家,光听说她四十几岁还会被家里催婚,不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情况。 还有一层儿子的障碍。 “你这身份尴尬,儿子的前任,母亲的现任。” “我算个屁现任,人家说了是朋友。哦,不对,人家又说了我跟她不合适。”胡籁忿忿不平,狠狠咬一口三明治。“再说那能怪我嘛,要不是江语明我怎么会认识她。你说,走在马路上我注意观察过谁,一个都没有!” “那么生气还不是什么都肯。” “那我总得先稳住她再说,稳住才好知道究极原因是什么。难道她说不适合别来往就真的不来往了?”按照胡籁以往的脾气,那就不来往了,有什么了不起。 想到从今往后与沈证影成陌路人,胡籁鼻子一酸。 不行,不能算。 周怀宜哂笑,递给她一碗小米粥。“稳住了吗?还不是被你吓跑了。” 吃完周怀宜的三明治,胡籁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代我谢谢何经理,三明治里的浓浓爱意与温情救了我的命。” 救了胡籁的不仅仅是爱心三明治,还有周怀宜的好耳朵、好心肠与好耐性。 上午两人开完会,吃过午饭,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窃窃私语。周怀宜有和女□□往的成功经验,胡籁正好讨教。 她还是想不通。 从她的角度来看,两人最大的障碍要数龟儿子江语明,其他都不是问题。 什么年龄、性别,有什么比真心喜欢更重要? 就算是她,一个有过前男友,自以为笔笔直的直女不也是头一次对女人产生爱情与欲//望。 察觉到这一点,心情颇为微妙。不是欲望对象出现偏差,她一向只注重欲//望本身,而是一度以为能找乐子,打击报复,不曾想把自己搭上去了。 搭上就搭上,反正和沈证影一起很愉快。看她犹犹豫豫,瑟瑟缩缩很愉快;看她经受诱惑很愉快;看她情不自禁也很愉快。从前没尝试过的克制、忍耐、包容、牵挂……在胡籁那全不是问题。 没做过不要紧,凡事都是第一次,做得不好不要紧,可以慢慢来。只要给她一个方向,她可以学。 如果有需要磨合的地方,可以调整到更合适的角度。 可是沈证影因为一次意外将过往的一切全都抹杀,胡籁没法接受。 周怀宜长长叹了一口气。 与何莳来往之初,她思考了许多,也经历过许多。她见过何莳母亲不甚友善、嫌她碍事的嘴脸,经历过何莳家人硬要撮合何莳跟她前夫,也遇到过相亲撞上何莳和前夫碰面的尴尬情形。她动摇过,纠结过也痛苦过。万幸的是她早早得到何莳女儿何安生的青眼,而何莳由始至终坚定如一。 和她相比,胡籁更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沈证影的情况比何莳更复杂。 递给胡籁一粒薄荷糖,周怀宜说:“其实你沈老师说的也没错。她比你年纪大,有家庭有儿子,面对的问题多,顾虑也多。” “八百年前就离婚了,龟儿子早就年满十八年,是成年人。”胡籁反驳。“不过她父母兄嫂是有点毛病,管东管西,碍手碍脚,比龟儿子还烦。” “再烦也是家人。你家里呢?” “我早就过了十八岁好吧,我爸妈不会管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不管你是因为你没有行差踏错,你走的路是世间大多数人走的路。”周怀宜语重心长,“你和沈证影一起是少数人的路,社会开放嘛?或许,但是我们都知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谈开放还早得很。你父母爱你,你也爱他们,要是他们坚决反对,你要怎么办。” “如果他们要反对,反对的不是沈证影,是我的选择。”胡籁思路一如既往的清楚,“反对就反对,我可以做自己的主,我必须做自己的主。不是为了沈证影或是别的什么人,我是为我自己。” “那说点现实的话,你这日常消费,要是你家切断你的生活来源,把你扫地出门,你怎么生活?靠工资?够你的油钱么?”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周怀宜不是没见过能抛弃一切的人,但是胡籁这生活水准,要是被切断生活来源绝对会直线下降。换做自己也得犹豫,这代价,她想过吗。 “你是嫌公司的薪水没有竞争力吗?”胡籁反倒笑了一下,“我要去打你的小报告。” “你的车、你的衣服、你找清洁工、你的包、你租房子,哪样不要钱。”周怀宜掰着手指算给她听。 “房子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房产证在我手上,大不了我在事情败露之前先卖了,拿笔钱换一个地方买。装修可惜是可惜了一点,不过像你说的,凡事都有代价。” 周怀宜:“……” “车也是,最多卖了。市中心公共交通方便,上下班无所谓,平时开么,换个破点的也不是不能开,就目前的收入来说,还不至于。我有存款,也做理财,平时我爸给我发红包我都会存一半。呶,就上次,他发我两千,我先存了一千。很早开始,不知道几岁我就有这个习惯,他们给多少,我先存一半。这些年应该也不少。” 周怀宜:“……” “你见我买过什么包吗?家里包有,全是我妈买的。到时候正好清理清理,全都变现,总算是有理由把那些东西卖了,没用还占地方。” 周怀宜:“……” “衣服够穿了,只要不发福不暴瘦,大件不需要每年添置。买点内衣内裤衬衫替换没有问题。诶,你没发现我的衣服基本经典款么,很少追流行,不看杂志也不看什么小红书,化妆也是偶尔。如非必要,不需要化妆啊。家务么,不是不能做,有结余请人也可以,频次减少就行,开销的话工资够花了。实在不行我就去做直播卖情趣用品,我爸公司上下游供应商我全知道,再怎么样总能拿到货。” 周怀宜想到的、没想到的,胡籁统统想到了。 “我靠,真没想到你是朵那么大的奇葩。”周怀宜左右打量她,以为是不谙世事,月光族白富美居然比她有想法,“你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种奇葩的啊。” “从小计划舒舒服服离家出走的人就这样了。” 重点:从小,舒舒服服,离家出走。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王方圆管头管脚,小时候不理解母亲,胡籁就想离家出走。离家出走需要计划,于是就养成了勤俭节约随时留余粮的好习惯,说起来这习惯还是武打片给她提供的灵感。 等长大一些,明白了母亲的心病,有些事渐渐的可以妥协,做一个乖女儿哄父母开心。比如她会听话相亲,她会听话不去王方圆认为危险的地方,但是她坚决不会听话去结婚,也不会因此压抑自己的需求,认为自己不向往不渴望,她会想方设法去触碰自由的世界。 这是胡籁长大后最感激父母地方。 父母的爱给予她一双飞向世界的翅膀,而不是用所谓的爱铸就了城堡和围栏。 哪怕她有一天会用此作为武器与父母为敌。 短暂的得意之后,胡籁颓然,“这大概是我跟沈证影差别最大,最不适合的地方。她没有依仗,没有依靠,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她会踌躇会退缩。” “唔,她还有个儿子,亲生的,血浓于水。总不可能为了你和儿子闹翻是不是?哎,都说爱屋及乌……” “嘁,爱她爱她的狗嘛,是狗倒好了,我肯定给狗买最好的狗粮最好的罐头最好的玩具。那兔崽子有本事就变成狗呀。” 第52章 Chapter 52 和周怀宜一番深谈, 胡籁心里好过许多,积压了三天的委屈尽去。 不说父母,光是这份心事自己有人倾吐, 沈证影呢,能和谁说?是她好朋友孙舒雪还是龟儿子江语明? 与沈证影相处这些日子, 胡籁早把她里里外外的社交情况打探清楚。沈老师是真新老交替时代的宅女,投身虚拟世界, 在现实中生活, 网络现实分得门清。若干年前经过邓颜汐那出,为人更是谨慎, 那身麻袋不光把人套住,连心也一并包裹起来。 如周怀宜所说,女女相处不易,遇到喜欢的人尤其不容易。想到沈证影, 胡籁只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其余满是柔情和心疼, 但凡沈证影有一点喜欢她, 思虑、顾忌、纠结远比她要多得多。见到龟儿子和女朋友亲热那种程度就会脸红尴尬好一阵, 别说被龟儿子撞见那一幕。 那天真是鬼迷心窍,忘记关门不算, 匹萨不吃水不喝就那么黑天胡地亲起来。亲就亲吧,好歹去个好躺的地方,怎么就直接到那一步了呢,完全超越了胡籁的幻想。 在她的想象中, 第一次怎么都该是从躺好了四目相对,试探的亲吻开始。 回想当日,沈证影迷离的眼神犹在眼前, 胡籁心底酥麻,面孔发烫,又是想念又是感伤。爱与怨,怒与欲交织碰撞在一起,搅得她心头火燎火燎,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似的。 无论如何她不会放沈证影就此离开,她一定要争取。 圣诞节之后一个礼拜是元旦,礼拜六放假,学校不上课,胡籁没法跟往常一样课后截堵。以她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到人楼下砸玻璃窗喊沈证影快滚出来的劲头,也等不到礼拜六。虽说礼拜四沈证影会到公司里来,可早一天见到早一天好。 礼拜三,沈证影和从前一样坐学校的班车去远离市中心的校区上课。有大黑框遮脸,非近距离观察谁也不看出来她略显浮肿的面孔和布满血丝一看就缺乏睡眠的眼睛。 自胡籁见面逃跑那天起,沈证影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看到小姑娘泪花涌动的眼睛,神情凄楚,硬是挤出微笑,比哭更叫人难受。 她不晓得小姑娘后来怎样,从星巴克刚出来,没走几步路,眼泪簌簌落下,心口绞痛。可她还是狠心拒绝一切联系方式,又舍不得把人拉黑。每次手机一明一暗,有信息弹出,都像是在她心头哗啦一刀。 过一阵就好了,跟之前一样,过一阵就好了。 沈证影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时间和距离会使一切浓烈的感情平淡,耿耿于怀许多年的人和事,一样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淡忘。别人是这样,胡籁也是这样。何况,胡籁如此阳光热情有魅力,等感情淡去,身边很快会出现新的恋人。她不会是小姑娘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个,可能会是最糟心的那个,糟心到几个月后小姑娘不愿谈不愿想,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想到此节,又觉心伤,沈证影眼睛发热,有流泪的冲动。 流泪和想念一样,完全无法受人控制。 这几天江语明时时在家,沈证影不好在他跟前表露太多,只得勉力忍住眼泪。她唾弃自己的矫情。决定放弃的是她,不舍痛苦的还是她。 可是,她找不到别的办法。 走进教室,沈证影立刻进入老师角色,放PPT,讲课,有条不紊。下课间歇,拧开保温杯喝一口热水,下意识瞥向教室后门角落。曾经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坐在群狼环伺之地听她的讲课酣然入睡,累得她不得不每每走下讲台警示那些窥伺的目光。彼时怎会想到她们会发展到如此亲密的程度。 像是缅怀,沈证影很自然地走下讲台,却在学生堆里看到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见到她时还用书挡了挡自己的脸。 “王包包,你怎么在这?”沈证影狐疑。 王包包讪讪一笑,放下手机,解释说:“快到期末了,有些课没掌握,再来听一遍。” “骗鬼呢。”沈证影才不相信,怎么看怎么可疑。 王包包但笑不语,在沈证影怀疑的逼视下节节败退,竟去摸了摸手机。 “手机怎么回事?”沈证影想到一个可能,“你给我出来。” 把人叫到走廊,沈证影丢给她一个字:“说。”之后也不说话,冷冷看住她。 王包包到底年纪小,再古灵精怪也是个老实头,且学生面对老师有种天然的弱势,老师代表权威,在权威跟前,王包包认怂。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知道的,沈老师,我是你粉丝。” 认怂归认怂,义字当头,王包包垂死挣扎。 “看我需要拿手机?”难怪课间有种异样被监视的感觉,原来落在这里。“没收手机还是老实交代,你自己说。” 对于现代人来说,手机是另一重要器官,交出手机的严重程度并不亚于被切开脑子。 王包包秒跪。“我只是个工具人,过路的,代表。” 代表谁不用说沈证影也能猜到。 除了胡籁还能有谁。 “她叫你来干嘛?” “就,看看你。” 说看看就是看看,不过是通过摄像头看。胡籁让王包包当人肉直播机,上课开视频给她。 沈证影气得脸红。 王包包嗫喏道:“胡籁没恶意,说是惹你不高兴了,怕你还在生气,就派我来观察观察。” 说是这样说,王包包自有揣度,不过真相如何跟她没关系。 她正好有空,本身对沈证影和胡籁充满好奇,有人给她报销一天饭钱、网络费、车马费,外加一瓶祖马龙香水。跑个腿,何乐不为。 沈证影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胡籁,又是胡籁。 面对学生瑟缩的夹带着怀疑的目光,原本一点意外的好笑和为人惦记的窃喜瞬间被羞恼所代替。 沈证影生气,沉下声对王包包说:“再给我发现课上你跟别人视频,这学期平时分扣一半。” “啊……”王包包哀嚎。 “啰嗦一句再扣一半!” 回到教室,王包包不敢继续造次,把沈证影发现的事一五一十向胡籁汇报。 胡籁不怒反笑,还安慰她:没事,下一次才会扣你分,这次不算。沈老师很大方不会记恨你的。 是呀。王包包心说,或许沈老师不会记恨她,但绝对会找胡籁算账。 胡籁巴不得沈证影跟她算账。不管什么账,一笔一笔慢慢算,算账起码代表她能见到人。可沈证影铁了心不想和她有任何来往,胡籁等了一晚,没等到沈证影的只语片言。 第二天却等到了大老板亲自告诉她期末沈老师工作忙,暂停来公司测试游戏的消息。 胡籁脑袋轰然一炸,不想沈证影看似犹豫,却能决绝到这种程度。 她听到自己问:“那沈老师几时再来?” “谁晓得,或许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或许不来了。”杨回看一眼面容稍许苍白,似乎受到打击的年轻下属,多问一句,“期末了嘛?她事情那么多?” 胡籁给她一个勉强镇定的微笑,“学校事情多,学生要写论文吧。我听沈老师提过,她喜欢我们的游戏。”她没想到,她那尚未开始就被掐死在嫩芽里的爱情已经被大老板所知,大老板跟她说话时还带着一分同情。 杨回一笑,“唔,说不定她在家偷偷玩游戏。没别的事,你去忙。如果需要请假,唔,安排好就行。” 她指的是公司的失恋假。含蓄一说,至于胡籁是否能领会,领会到什么程度,杨回不在意。 沈证影和胡籁之间的那点猫腻,听关世云提过一嘴。杨回多少有些好奇这俩差别悬殊怎么会凑到一起,沈证影又怎么因私废公,不过还不至于到问下属私事的程度。 随便一想也能想到,来来去去就那么回事:要么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要么一个不够有情一个不够有意。如果这俩有人是不够的那个,杨回觉得一定是沈证影。胡籁年纪虽小,却有一股她年轻时没有的劲。 按照主流标准,杨回早年是失足少女,做母亲早,女儿打小不省心,养成操心包办的习惯。事业大展拳脚后,以大家长自居,有时对朋友也这样。朋友来诉苦求助,她一定想法设法帮忙。沈证影闷声不吭,自我消化,她也由得她去。 从办公室出来,胡籁始终维持着僵硬得体的笑,比之平时更礼貌地与擦肩而过的同事致以微笑,一直到进入游戏测试室后才卸下笑容。拎着头盔找一张沙发坐下,捏紧拳头,鼓着腮帮子,不断在失望与生气间徘徊。一时恨不得即刻找上门质问沈证影,一时又干脆想如沈证影所愿从此再不来往。 继而在游戏里飞翔下海,和猴子老虎打架,胡籁心中依旧难以平静。忍到下班后回家,前脚刚踏进电梯,胡籁迅速退了出来。 不行,她忍不了。 她没法接受沈证影单方面切断所有联系。 她有话要说,沈证影必须得听。 跑到沈证影家楼下,胡籁发消息给她。 “你下来还是我上去,选一个。” “给你十分钟考虑。” 第53章 Chapter 53 发完消息, 胡籁拿手机设个十分钟的闹铃在楼下铁门外等,位置正对楼梯,楼上张望看不见, 也能稍微避一避冬日的寒风。 此刻的她感觉不到外界的冷,脑袋如沸水翻腾, 心却是冷的。 这个时间沈证影基本在家,宅女不想出门, 人尽皆知, 就是洗头洗澡干活,十分钟到十五分钟也足够她看到消息。 如果没看到? 那她就直接上楼去找人。 学雪姨, 一边敲一边叫:沈证影,你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有本事说分手,有本事你开门。* 已经通知在前, 给她选择, 给她缓冲, 还要怎样。 如果沈证影不在家, 那是两人没缘分, 到此为止。 如果假装不在家?很好,她立刻下单买个十七八瓶生抽、老抽、陈醋、剁椒酱, 全部砸碎在沈证影家门口。 顺便雇人在楼下天天播:沈证影,俄想你咧。 无限循环。 别问,问就是让沈证影感同身受。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如果沈证影把龟儿子叫回来?也很好, 当她瞎了狗眼,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彻底一刀两断。 不是因为感情得不到回应。 如果沈证影不喜欢她,她接受,绝不会多加一毛钱的纠缠。可是沈证影明明不是不喜欢她,却非要跟她拗断。 她理解沈证影有顾虑,可是有问题没关系啊,两个人坐下来谈,总有解决的办法。凭什么一丝机会都不给,一点努力也不做,就那么几句话把人打发走。当她是狗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特么踢翻她面前放狗粮的碗。 人生头一回给人下最后通牒,腔调、风度、余地,胡籁统统不想留。 她没有的东西,沈证影也别想要。 猛一抬头,不期然与一双哀伤的眼眸撞到一起,朝思暮想、恨得要死的人正隔着铁门凝望她。 目光中是尚未来得及收拢的哀愁与柔情,还有一丝被发现的狼狈。 刚才在心里面把沈证影的祖宗十八代加龟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一见到那双眼睛,胡籁的心立刻软成一滩水。 打开铁门,沈证影说:“上来再说。” 声音涩然。 她头发蓬乱,裹着外套,里面是睡衣睡裤,脚下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赤着足。不知下楼时是何等匆忙与心烦。 胡籁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这时手机闹钟响了。 按掉闹钟时胡籁才发现沈证影早回了信息:外面冷,上来说。 她在气头上没听见消息声音。 等不到回复才下来找她吗,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 几分钟前还想着一见到人先狠狠骂她一顿出气,见到人之后,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胡籁只想问她:你冷不冷,饿不饿,晚上吃了什么,这几天有没有想我,为什么眼睛肿了,是哭的嘛。 眼眶里一下子蓄满了眼泪,想哭的是自己。 喜欢一个人不是该欢欢喜喜嘛,为什么会和眼泪在一起。 胡籁跺脚。 跟着沈证影进门,要换鞋的时候,听她轻呀一声,才发现自己穿错了鞋。 胡籁不相信这样的沈证影心里没有自己。 可是为什么。 一关上房门,胡籁即刻抱住她,“为什么?你喜欢我,挂念我。为什么又要推开我!” 感觉到怀里人身躯发颤,胡籁又问:“为什么连公司也不来!” “胡籁,你不明白。” 这个名字在心里念过千百次,如今念出口已是十分自然。 沈证影深深叹息,没有试图挣脱她的手,幽幽说道:“你年轻有朝气,对生活充满希望,你不会明白。我喜欢你,我挂念你,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是只要一想到我和你的将来,我想不下去。我没法设想我们在一起之后会怎样。” 昨天见到王包包,沈证影就知道胡籁不会轻易放手,与其用不适合让她知难而退,不如把更真实的自己摊在她面前好叫她彻底死心。她不是一个好的爱人。甚至,连好人也算不上。 “以后?”胡籁不懂,“在一起之后就在一起啊。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该出去玩出去玩,一起玩游戏,一起看星星,一起吃火锅,想做饭就做饭,不想做就不做。你这不方便可以住我家,反正很近,走走就到的距离,和现在的生活没有太多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我有你,你有我。沈证影,你没法想、想不到没都关系,交给我来想。” 沈证影笑了,回转头来看她,笑容极淡,“生活哪有那么简单?” “有什么地方需要复杂?” 活了二十五年,胡籁生命中最困难的事莫过于母亲的束缚、死去婴儿的阴影让她透不过气,剩下的大概就是眼下这一桩。 可爱的胡籁,年轻的胡籁,无畏的胡籁。 沈证影想,大概自己就是爱她这一点。 请胡籁坐下,沈证影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后说:“开始会是这样。我们在一起之后,开始会像你说的那样。只要被人发现,指指点点,或是时间长了,我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神就会心生畏惧。我知道没什么可怕的,我也知道别人是别人,可是我忍不住,没有办法。胡籁,你知道的,有时候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尝试过不去看不去听,但是我没法不想。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单就年龄一点,会遭来别人的侧目。” 胡籁挑眉,沈证影做了个听我说的手势,“你是要说年龄只是借口?对,或许是借口,年龄性别,我统统在意。你有父母,我有父母和儿子,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对象,或许换一个说法,我配不上你,跟我在一起你会委屈。” “别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一听就是借口。你那么好,为什么那么不自信,就不会跟你儿子学学。委屈不委屈,我自己会判断。”再委屈胡籁现在也不会承认。“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最初认识你就是因为想要勾搭你来报复你儿子。我们可以扯平,从零开始,重新开始。” 沈证影仍是摇头,“你想要的是亲密关系,我知道。那天说不想恋爱,不想和谁在一起生活不是借口。我没法负担那样的亲密关系。胡籁,很多年前我伤害过一个人,我喜欢的人。我不想以后再伤害你。趁着你还没觉得我面目可憎的时候,我们到此为止吧。在没有告知你的情况下,先跟杨回说不去是我不对,我没法和你一起工作。” “左一个没法,右一个没法,你试过了嘛。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才四个月,为什么你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多给我一点时间呢。也许这次会不一样。沈证影,你是教心理学的,你应该知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没有发现问题,意味着无法解决问题,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意味着我们有改善问题的可能。我知道你家里观念保守陈旧令人窒息,可是你现在不是嗷嗷待哺,无能为力的小女孩,你是沈老师,副教授,儿子都二十多岁了,总要摆脱父母阴影。心理学上都说,每一段感情经历都是修复过去的一次机会。说不定这次我们一起能成功呢。” 面对胡籁的循循善诱,沈证影力不从心,但是曾经冷言冷语伤害别人的情景历历在目,女孩从温柔微笑到渐渐失去笑容难以置信的受伤表情犹在眼前。她没法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胡籁很好,是她不配。 把胡籁送的围巾递还给她,“围巾还你,我洗过了。” 胡籁好话说尽,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冥顽不灵,生气道:“我胡籁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问人讨还。围巾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如果你不要,丢掉、烧掉随便你。沈证影,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沈证影注视她坚毅俏丽的面容许久,久到胡籁以为可能有转机,只听她说:“胡籁,我们不合适。你就当从一开始起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被你诱惑了。你那个勾引我报复我儿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好不好。” “好好好,好个屁。” 到底是谁勾引谁,谁报复谁。 胡籁无意识地举起手,又放下,很努力想摆出平时的笑容,嘴角翘了好几次没有笑出来。骂人的话在嘴里翻滚好几圈,终究是不忍心骂出口。 好巧不巧,就在胡籁打算回去的时候,江语明出现了。 晚自习时,江语明突然想起今天礼拜四,沈证影要去昆仑科技,说不定会被胡籁缠上。他跟胡籁在一起时间不长,但是知道她是个没那么容易放弃的女人,有一股特别的韧劲和狠劲。说不准胡籁跟他妈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妈的难过不假,胡籁的气急败坏也不假。 这不,给他猜对了,那女人又来了。 见到江语明,以为是沈证影招来的。胡籁冷笑三声,讥诮道:“至于嘛,还把龟儿子召回来,我会对你怎么样,我能对你怎么样。” 沈证影来不及解释,就听江语明说:“你怎么那么不要脸,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前男友跟流浪狗一样多,老盯着我妈不放干什么。” “我不要脸?我前男友多?老娘还是处女呢,你是嘛,你妈是嘛。哦,不好意思忘了,你妈要是哪里来的你。滚你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去,别挡老娘的道。” 江语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来的泼妇啊,待要再说,被沈证影一把拦住:“明明住嘴。” “妈,你听她说的是人话嘛。” “我说的不是人话,难道你们母子俩干的是人事?”走到门口,胡籁回头道,“呸!江语明,艹你妈!” 第54章 Chapter 54 要不是沈证影阻拦, 江语明气得想冲出去把人抓回来打一顿。 “妈,这女人满口污言秽语。” “她生气。” “她有什么可生气的。生气就能骂人?听听看那话,简直不像人说的。人不可貌相啊。” “气你说她, 气你突然回来。” “我说她啥了,她前男友不多嘛, 再说我是你儿子我还不能回自己家了。”气的是他好不好。 “你怎么能说人家前男友是流浪狗,像话嘛。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之一。” 关键时刻沈证影还能保持上佳逻辑, 江语明无言以对。“妈, 你怎么老替她说话!她骂你,骂你诶。那么粗俗难听的话, 你就不生气。”他快要气死了好嘛。 “骂人的本意是表达愤怒,她气到口不择言而已。生气时候说的话,有什么计较的必要。” 天呐,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嘛。骂人的本意是表达愤怒, 有什么计较的必要。那女人是被人气到口不择言, 怪他咯?! 他妈疯了, 彻底疯了, 被那女人迷疯了。 江语明觉得自己有必要使他妈清醒一下, 本来没打算说的还是讲了。 “我找人打听清楚了,她有预谋接近你。你喜欢女人是你的私事, 我需要时间接受,但是胡籁!!!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是个渣!!!要不是不能打女人,我真是想……” “明明, 你说错了。不怀好意,渣的那个是你妈。” 说完这句话,沈证影的眼泪倏然落下, 伸手去擦眼泪,擦来擦去眼泪止不住。于是她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问儿子:“不说我,你怎么回来了?学校里有事?闯祸了?” 面对一连串的关心提问,江语明答不上来。 如果说发现他妈跟胡籁搞在一起是挨了一道雷,那此刻他妈哭了这事绝对是九道神雷。 他妈对娘家人没办法,但绝对不是成天嘤嘤唧唧的弱女子,该痛快时痛快,该决断时决断。发现他爸有情人时没哭没闹,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没要人插手也没哭过。娘俩儿相依为命,家里又不是大富大贵万事不愁,总有各种不顺心如意的地方。除了几年前被学校里的精神病坑害,他妈只在电影、游戏那种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流泪时也会避开他,不让他看到感性脆弱的一面。 从圣诞节无意间撞破那刻起,能感觉沈证影不开心。他以为她在气他、气胡籁、气自己,没想到是在为要跟胡籁分开而伤心。哪怕现在恨透胡籁,江语明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非但长得好看,行为处事亦有魅力,他妈留恋不舍得实属正常,可是伤心……伤心到流泪的程度,实在令他难以想象。 这时候怎么能说得出自己特地回家赶人,江语明只好挠着头说:“我回来拿东西。” 也不知沈证影信了没信,点点头,抽泣着说:“没闯祸就好。别忘了二号中午跟外婆外公一起吃饭。”说着就要回自己房间。 “妈。”江语明在后头喊她,“什么叫渣的是你,你对那女人怎么不怀好意了?” 难不成他妈面对胡籁的故意接近,顺水推舟还骗色骗炮? 沈证影没答,想一想又觉得热泪涌动,“总之,她没做不好的事,以后要是见到她,别对她那么凶……都是我不好。” 这欲语泪先流的样子,联想到上一回见到的场景,江语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的亲娘啊,该不会真的对胡籁骗炮始乱终弃吧。 作为亲儿子能说什么? 江语明默默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二号那顿饭上。 随着年龄日益增长,他愈发受不了跟他妈去外婆家吃饭。只要一踏进那家门,陈年旧味扑面而来,话题老三样,说来又说去,他们嘴唇没起泡,他耳朵快出老茧了。如果可以他宁愿吃食堂、吃外卖、吃自己做的饭,也好过吃外婆家的那口,他自小就觉得外婆家的饭难吃。 至于爷爷奶奶那,江语明也不亲近。沈证影从没阻止过他去那边,也不阻止他跟父亲出门,从不说他父亲的坏话,甚至鼓励父子来往。但自从发现父亲出轨那天,他和江博的关系一落千丈。都说儿子容易和父亲同情,毕竟都是男人,有同样的生理基础,可以互相理解彼此。 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每个小孩都幻想自己父母相爱,自己是爱的结晶。至少在江语明看来,他父母很少口角,沈证影不会像别家妈妈那样成天嘀咕,虽然做饭还不如食堂阿姨,平时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法成天陪伴自己,但总体而言是个足够好的母亲。江博比沈证影更早进入高校工作,时常去外面讲课,家里条件其实不错,哪怕父母没有电视里那种男女间的腻歪,起码相敬如宾,相处和睦。 谁会想到和睦的代价是江博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亲眼见到江博和外头涂脂抹粉的年轻妖精揉揉抱抱,打破了江语明的幻想。江博让他不要告诉沈证影,答应给他买零食买玩具给他零花钱,他没听,一样把事情告诉了沈证影。 他还记得那天回家,沈证影正在房间里看书,听他一边哭一边讲看到的事,从含笑到沉默。之后告诉他,她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江博是他的爸爸,是爱他的。父母的事情父母自己处理,他只要负责吃吃玩玩念书就好。 后来江博赔礼道歉,赌咒发誓,沈证影坚持离婚,他跟着沈证影生活。 长大之后江语明才知道,沈证影比他更早察觉这事,一开始随便江博去,应当是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可是事情发展到被儿子看见,她要保护儿子,必须做出抉择。 是父亲的出轨让母亲对男人失去信心,还是母亲本身对男人就无甚兴趣,亦或是胡籁魅力太大,把他妈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江语明不得而知。但是要说他妈渣,他一万个不相信。 渣是需要时间精力和手段的,他妈——人民好教师、资深宅女沈证影老师,有这时间精力也没这手段。总不会用油腻老男人那套,跟胡籁谈谈人生谈谈将来把人谈上床吧。 江语明不愿去想。 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对沈证影有怨,对胡籁有气。 胡籁知道他跟母亲关系好,故意跟他抢妈。要说一开始胡籁没有报复或是其他坏心,他不信。胡籁不好骗,兴许一开始就识破了他分手的借口,憋个大招在等他。她跟他妈怎么会发展到那一步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女人看他妈的眼神与别人不同。眼里有光,是他期待而从未得到过的光芒。 他妈呢,明知道胡籁是他前任还跟她……! 他很想知道他妈在知道这层关系的时候有没有犹豫过。跟胡籁开开心心约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还是说这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嫉妒呢,占有欲呢!哦,他妈还问他有没有前女友的照片! “特么这都什么事啊。” 童年见证父亲出轨,长大目睹母亲出柜。江语明觉得自己这双眼,堪比钛氪金狗眼。 佛了。 新年二号是礼拜六,万幸,这次亲戚吃饭在外面的本帮菜饭店里,外公、外婆、舅舅沈证辉一家三人加上他们母子七人堪堪一桌,沈证辉特意定了个小包间。 出门前沈证影特地关照他,舅妈钱清在,如果说些他不爱听的,多吃少说话。 “我是为了你,不是为我自己。” 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次听到钱清说沈证影,江语明就想掀桌把这女人痛扁一顿。他弄不懂,次次不开心要忍耐还合家团聚个毛线团聚。 “她毕竟……” “好好好,知道了,她毕竟是舅妈,是舅舅的老婆,毕竟是外公外婆,毕竟,都是毕竟。” “明明,你最近不对头,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是又到叛逆期了嘛。” 经过一日一夜的调整,沈证影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声音平静,表情平静,任谁也无法想到,就在前晚她为了一个小姑娘失声痛哭。 “妈,叛逆代表正在努力寻求自我。我没事事附和说明我不是应声虫,是有独立思想的人。你应该感到高兴。” “你怎么跟胡……”差点脱口而出儿子跟胡籁强词夺理的腔调一样,沈证影及时刹车道,“你还是做应声虫吧。” 走进饭店,见到钱清的脸,江语明也想到了胡籁。 他跟胡籁提过自己想揍舅妈,只是碍于那人是亲戚,那人是女人,他没法下手。 当时胡籁怎么说的?大丈夫不拘小节,有些人就是欠揍,你不揍对不起她全家。大不了套个麻袋,看不见对方刚好下手。有些人说这话是为顺着对方心意有意讨好,而胡籁确是真实情感认为钱清该揍。彼时觉得胡籁爱憎分明,不拘泥世情,没想到骨骼清奇到这种程度。 魔都的饭店永远人头攒动,除了新冠肆虐那阵大家自觉减少外食,保持社交距离,一旦解禁,人流很快恢复起来。尤其是新冠之后,请人家到家里做客的消毒手续过于复杂:洗过手喷过鞋那外套要不要换,房间让不让进?为免麻烦,大家便相约饭店。 母子二人到饭店刚刚好中午十一点半,饭店里已有好几桌人家落座,老的少的问好寒暄,吵吵嚷嚷。 喧杂的人声里,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来来,来。” 沈证影浑身一震,猛然朝人声望去,却只见到母亲带着小孩,女儿搀着老人,服务员从这桌到那一桌,没有一个叫胡来来的小姑娘。 说不清失望或是庆幸,只能暗笑自己幻听。 江语明时刻留心他妈的情绪,这一惊一喜一落寞自然被他看在眼里。 片刻间因为一个字从振奋到黯然,还有刚才几乎说出口的名字……如果这都不算喜欢,他谈过的几次恋爱好像是个屁。无论是他还是对方,没有一个人会像他妈这样短短几秒内情绪跌宕起伏,像是过完了一生。 可是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突然说分开就要分开。 那次总不会是分手炮。 就算是小说电影,也不会写因为被儿子发现就分手,除非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顶多骂了几句,马上被胡籁恶狠狠骂回来了。他妈还觉得是他有错在先。 要说他妈没法面对。他也是,一想到那幕就像是被毛毛虫爬过手臂那种鸡皮疙瘩的感觉。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江语明不禁叹了口气。 沈证影回过神,以为他长吁短叹在苦恼这顿饭,拍拍他的肩膀说:“一顿饭而已,又不是上刑场。来,笑一个。” 江语明给她一个苦瓜脸。 元旦放假又逢周末,因为新冠疏于走动,只能在微信群里发表情图的亲亲戚戚们重新相约一堂。 新年伊始要从团圆饭开始,胡籁家也不例外。昨天是王方圆娘家两桌,今天是胡跃娘家两桌,元旦饭硬生生吃出了过年饭的感觉。 这阵子胡籁全身心投入和沈证影的爱恨缠绵中,平时工作忙,回家次数比之前少。 王方圆和胡跃私下一合计,左想右想以为她还在为上次按头相亲生气。 王方圆不开心,“你女儿为了相亲就记恨我那么久,是长大了还是翅膀长硬了,可以不要亲妈跟亲妈怄气了是伐。” 胡跃哄着老婆,见缝插针为胡籁说话:“芳琴也说来来工作忙。年底事情多,她事业心重,虽然我也不舍得,但是女儿总归是长大了。还有上次那个事,她本来就很勉强,为了你才见一见。不是我说啊,素质也太差了。男小孩平凡无奇,别说丢人堆里,丢假人堆里也捡不出来。这做妈的那么鸡糟,谁吃得消。” “我也没想到好吧。” “小孩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上次你也听到了,她意思好像不大想生孩子。如果不要小孩,结婚也没什么意义。不是我觉得自己女儿好,来来要结婚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有出息的小姑娘都不找男朋友。男小孩不行。” “晓得了晓得了。”也不晓得胡籁给胡跃灌了什么迷魂汤,相亲过后天天在她耳边念,王方圆快被她老公烦死了。“就你为女儿着想,我不为她想,她是你亲生的。” “你亲生的,你亲生的。”胡跃呵呵笑,“我没那么大本事。” 亲戚们一起吃饭,谈政治谈赚钱谈子女的教育、婚姻,顺便互相比较,互相吹捧,基本没有例外。 胡籁和众多年轻一代一样,对每个话题都没兴趣。和被当做工具人比来比去的亲戚家小孩不同,她算得幸运。胡跃和王方圆没有爱炫耀爱吹捧子女的毛病,最多说她不省心工作忙,不会有太多埋怨的话。 真要埋怨也没必要埋怨到别人跟前去。 胡跃和王方圆跟家里人不远不近,亲戚小孩来往不多,胡籁与他们也不算亲近,随便说笑几句,吃吃喝喝,看看手机,当是过场完成任务。 耳边不时飘过亲戚们荒诞又真实的想法。 左耳朵是堂兄要堂嫂生二胎,堂嫂不肯,堂兄发动嬢嬢婶婶和妹妹们劝说。 堂兄喝了两杯酒,脸红脖子粗,点名要求声援,问了前面几个,有劝生有劝别生的。点到胡籁,胡籁说:“夫妻间的事应该夫妻商量着来,别人没资格插嘴。” 堂兄不依不饶,“今天就给你这个资格。”那架势豪壮得好像是要给她一百万现金。 胡籁心里不快,笑得浅淡,看了同样皱眉不开心的堂嫂一眼,说道:“你喝多了,还是吃点菜。” “才两杯,不多。来来,你说,我要你说,你们年轻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真要我说?” “对,要你说。” “是你要我说的啊,听了不高兴可别赖我。”故作小姑娘的娇娇样,胡籁说,“不行,我们先拉钩,免得到时候你跟我妈告状让她骂我。” 堂妹撒娇,堂兄呵呵直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 胡籁心里呸了一声,张嘴就来:“我们年轻小姑娘觉得,这年头跟男人相亲、恋爱是致命冒险,结婚是纯粹找死,生孩子是等不及找死。别说二胎,一胎我也不会生。是工作不够有趣,赚钱不开心,游戏不好玩还是爱豆不够帅姐姐们不够好看,没事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一不巧上社会新闻,幸运点混个热搜,人品爆发能活着离婚,要么只能下辈子再说了。你说,有这命做什么不好,工作没劲就换一个,没兴趣就找一个,别的是都是假的,起码工资是自己的,开心也是自己的。当然,这是我们年轻小姑娘的想法。要我说,生孩子这种事,谁出力谁牺牲谁生谁说了算,阿哥,你觉得呢。” 一席话说得两桌人齐刷刷望向她,好几个笑容僵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胡跃和王方圆对视一眼,心道:哎哟喂,不得了,不得了,乖女这是要上天啊。 王方圆听胡籁堂兄东问西问就觉得他是个十三点,后来非借酒装疯要胡籁回答,她心里不是很高兴,加上这餐饭是胡跃家主场,乐得让女儿发挥发挥。反正是十三点自己讨上门的。 至于爱女成狂的胡跃一听之下觉得女儿不回家果然是相亲后遗症,细想想她的话听起来偏激,想想又实在有道理,便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没人打圆场,堂兄脸色难看,强笑说:“来来,你这就太悲观了,要往好的方面想。” 胡籁微微笑,“阿哥,不赖我啊,你硬要我说的哦。好了,你喝你的,我去一下洗手间。” 要不是给爸妈面子,她早就粗话招呼这位脑残堂兄全家。 走出包房,胡籁的脸阴沉下来,冷漠地穿过走廊往洗手间的方向去。每个包房都在重复相同的内容,劝酒、哄笑,和她出来的地方一样。 热闹、欢笑,统统是别人的。 等经过走廊最前端相对沉默的包房,胡籁下意识往门内一瞥,一个侧身吸引住她的全部目光。 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除了沈证影不会有别人。 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在一起,又好像是在一瞬间沸腾到顶点。 她觉得自己发冷又发烫。 那天从沈证影家出来,胡籁气极,恨不得马上买一捆高升加五千响鞭炮丢进沈证影家信箱猛炸。睡一觉之后觉得自己骂得过分,当时不过是顺口,没想到别的意思,事后回想,不可谓不难听。沈证影到底是江语明的亲妈。 想道歉,又觉得没有必要,人家铁了心要跟她一刀两断,她又何必贴上去。 本以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见到沈证影,没想到不出两天,又让她见着了。 说有缘总觉得处处差一口气,说无缘又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见面。上海有多少家饭店,好巧不巧,居然这样也能偶遇。 包房里的气氛不好,胡籁能感觉出来,那是尴尬要吵架的味道。 往里扫一眼,大致能判断餐桌上都有谁:古板父母、稀泥哥哥、贱人嫂子、懦弱侄子和龟儿子——全靠江语明偶尔一次吐槽,把他妈家的狗血挑重要的全骂了一遍。 包房全是板子隔断,隔音效果约等于没有,沈证影家的包房就在头一间,利于藏匿。于是在外头找一个能听见里面说话的位置,胡籁伸长耳朵,用了点冥想技巧,充分发挥自己的听觉,全心全意听壁脚。 女声尖细扎耳:“证影啊,上回给你介绍的教授条件那么好,你不要,结果人家现在结婚来。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要求是不是高了点,教授嫌人家老,老板嫌人家没文化……弄得我很难做人啊。” 这女人一开口,胡籁就想拿服务员端进去的走油蹄髈扣在她头上。三句离不了本行,难怪江语明提到舅妈就想打人,她也想。 之后有人说了几句话,声音低低的,胡籁听不清。 扎耳女声又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年纪那么大,离婚还带着儿子,条件不是很好,在婚姻市场上竞争力不是很强……” 胡籁暴跳,江语明也暴跳。 “别说我妈没要你瞎起劲,我妈条件哪里不好。二十几岁年轻漂亮有钱的小……男生照样看上她。你看看你,都介绍点什么狗屁倒灶的垃圾油腻男人。” “我介绍的是要结婚的男人,小男人肯结婚嘛。”钱清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不结婚,哭着喊着求呢。再说这年头谁老想着结婚啊,没人要才天天想着结婚结婚结婚。要我说,我妈找个垃圾油腻男人结婚还不如找小……男人!舅妈,你总说给我妈介绍,介绍来介绍去全是你在说好。到底是谁想要。我看你是想要,想要就自己去,别老拿我我妈做挡箭牌。” “沈证影!你怎么教儿子的,跟长辈这样讲话,从哪里学来的啊,还是研究生,要死哦。”钱清气道,“所以我常跟我们家沈睿说,找对象一定不能找单亲家庭,缺爹少妈都不好!” “舅妈,你不光有爹妈还有公婆、老公和儿子,怎么还一天天的那么要。” 之后是里面砸杯子敲碗乒铃乓啷作响的声音。 胡籁在外头听得笑出来,当更的服务员不知发生什么事,忙进包房看个究竟,她趁乱往洗手间去。 上完厕所洗完手,胡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叹:“这他妈做得什么孽啊。有必要嘛。你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啊。这种爹妈,这种嫂子……你到底……” 忽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错愕的面孔,出来透气的沈证影推门而入。 两人在镜中相望,不过一天没见,目光仿佛穿过了千年万年。 第55章 Chapter 55 真是她。 包房里江语明没和钱清爆发正面冲突之前, 沈证影想叫服务员,刚巧扫过外头走廊,依稀见到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以为是自己又出现幻觉,没想到还真是胡籁。 小姑娘气色不错, 对着镜子嘟嘟囔囔,身上穿一件正红色的连帽衫, 将白里透红的脸更衬得几分粉嫩。 镜子里两张面孔, 一张年轻朝气,一无所惧, 一张中年疲惫,厌倦不堪。 到底年纪上去了,在光照充足的情况下,沈证影自觉憔悴一览无余。见胡籁望向自己, 也不知在看什么, 索性让她看个够。 看清楚了, 我们之间有着巨大差别。 岁月是一条女娲精卫也无法填补的鸿沟。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 每次狼狈不堪时总有胡籁的出现。 上一次是, 这一次也是。 而胡籁的存在既像是一种来自彼岸的诱惑,又像是在提醒沈证影生活里失败虚伪的一面。 讲课时说得好听, 找寻真我,勇于做自己,实际上她是个将真我掩埋的卑鄙懦夫。 “对不起,那天我太暴躁了, 不该那么骂人,没有别的意思。” 原本以为怒气冲冲离开的胡籁会延续那日的怒火,小姑娘却先一步开口道歉。沈证影心里不是滋味, 忙说:“我没放在心上。”想一想又解释一句,“明明回来拿东西,我事先不知道。” 镜子里,胡籁不屑地勾唇一笑,“他当然这样跟你说……算了,你们是母子。” 母子连心,她何必当挑拨离间的恶人。人是不是沈证影叫回来的,如今还有分别吗。 “你和家人在这里吃饭?”这家本帮菜馆是老店,基本符合中老年人的口味,胡籁不像是自己来的。 “唔,元旦嘛,亲亲眷眷凑两桌,说几句废话,就当是尽义务了。” 沈证影进门后一直站在门边与镜子里的胡籁说话,没有靠近,没有走开,胡籁也没有转身,只看向镜子里的人。 和家人在一起时,是沈证影的另一面。可能是打扮得中规中矩的缘故,也可能是刚经历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冲突,胸口处的毛衣湿了一大片,不晓得是汤汁还是茶水。整个人看起来黯然无光,好看的眼睛不复往日光彩,盛满疲惫,肩膀松垮垮的,好像随时会倒。 不忍心看她难过疲倦,又没法为她做些什么,胡籁转过身往外走,在距离沈证影二步之遥处停下脚步,脱口而出:“沈证影,我们私奔吧。” 仿佛回到了那个深秋的夜晚,同样因为家里人的咄咄相逼沮丧至深,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她跟前,像个天使似的朝她伸出手,笑眯眯地问她:私奔吗? 她说好啊。 于是小姑娘带她度过了此生最浪漫的一晚,美妙得让人不想回家。 沈证影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说私奔就私奔的勇气。 可今时今日面对这个邀请,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好字。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字没说,却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 胡籁低头一笑,笑容惨淡,“唔,我知道你的答案。你有你的顾虑。你家里人糟心,你又在意他们,宁愿忍气吞声。家里人,至亲,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忍是不是?呵,有些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我总觉得喜欢是件很重要的事,尤其是两个人彼此喜欢,相处合拍。但凡要放弃,总得要先努力,没有努力谈何喜欢。也许你是真的不想要,也许只是人和人想法不同,对你来说,喜欢不重要,或许也没有那么喜欢。” 声音渐渐暗淡,似是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但是很快,胡籁昂起头,漫不经心地弯弯嘴唇,“怎么样都好,反正我喜欢你,你不要就不要吧。沈证影,希望有一天,你能遇到让你破茧而出的那个人。不,让人破茧而出的从来不是一个人。那么,希望有一天你能获得那种不需要忍耐的力量。不管对谁,苛刻的爸妈还是犯贱的嫂子,其实你都可以不用忍耐的。走了,保重。” 走到门边,胡籁停顿了一下,“如果还喜欢我们的真实幻境,只管来公司体验,我不会假公济私来烦你,你放心。” 女厕对面即是男厕,胡籁朝外走,不妨又见到风风火火仍在气头上的江语明,衣服湿了大片,他正骂骂咧咧,看见胡籁又是一怔。 谁知胡籁冲他笑笑,亲切自然地问:“汤还是水?泼妇干的?” 江语明顺嘴就答:“泼妇洒的汤……你怎么知道?” 胡籁拍拍他的手臂,“看上你妈那个二十几岁年轻漂亮有钱的小女生,没到哭着喊着要求跟她结婚的地步。放心,没人来跟你抢妈。呵,不过管他呢,骂得漂亮。你妈生了个好儿子。” 说完也不管江语明挠头纳闷,自顾自走了。 江语明只觉她说话时素日笑意盈盈的眼眉间闪过一瞬间的沉寂,离去的背影意兴索然、灰心丧气,有种看破红尘的寂然。 不晓得他妈跟她又说了别的什么。 一顿元旦饭和兄嫂父母不欢而散。父母和钱清指责她不会教儿子,亲哥哥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侄子看他们吵架跃跃欲试,沈证影百种滋味在心头。兴许是受了胡籁的刺激,原本打算好聚好散变成丢下一句我儿子不用教都很好,带着江语明从店里出来,母子俩在店门口拦车回家。 江语明伸个懒腰,“早就好走了,是我们吃不起饭嘛,偏要来这里受气。虚情假意的亲情要来干嘛,有句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这指的肯定是心里的距离。妈,你怎么不说话?” “话全给你说了。” “你自己又不说,总要有人为你说话。”江语明看她一眼,“妈,我碰到胡籁了。那女人耳朵老长,估计听到我们吵架,还夸你生了个好儿子。就是她看起来有点伤心,你骂她了?” 沈证影胸口一滞,“男小孩话那么多干什么。” “你看你,堂堂大学老师,教教育,教心理,怎么能刻板印象。” “啰里啰嗦,快去拦车。” 坐上绿色的大众出租,任由江语明报出家里地址,沈证影将自己埋在后座,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行驶一段路后,司机打开车载广播,音乐声响,女歌手声线温润婉转,冲淡了车厢里的沉寂。 “你出现我身边像个奇迹发生,没想到会是你,让我如此失魂;我心中的感觉是这样陌生,快乐的牵挂,在相聚的每一分……”*1 与此同时,比他们更早离开的胡籁坐在驾驶座上,十指握住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她回去之后没多久,王方圆提出要先走,胡跃喝酒不能酒驾,就由她来开车。 胡跃和王方圆结婚日久,感情不可谓不好,两人同坐在后面,头挨头,脚碰脚,窃窃私语。刚经历过情变的胡籁哪吃得下这加料狗粮,百无聊赖打开广播。 “……曾以为我见过所有爱的可能,这一刻才明了,我有多么天真;想给你全世界,一刻我都不愿等,想要你的心,却怕不能成真……” 几句歌词撞入心尖,刺得她鼻子发酸,心口抽搐。 正要关掉广播,胡跃在后面喊:“别关别关,这首歌蛮好听的,你妈喜欢。” “你又晓得我喜欢?” “哎哟,叶倩文的爱的可能对伐啦。你以前去卡拉OK一直唱的。说起来,很久没听你唱歌了呶,啥晨光我们再去。来来,去唱歌伐?” “不去,不做电灯泡。” “侬格小宁啊……”*2 叶倩文的歌一向洒脱大方,沈证影却因歌词切中她的心事禁不住双目湿润,心如潮涌。 夜里躺在床上,耳畔回荡的还是白天听到的那首歌: “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旅程,在前方还有等着你的人。你会哭会笑会爱会伤神,你会不会敲我的门。虽然你对我的认真,我也感动万分,你终究不是属于我的人……” 胡籁送父母回家后,被留在家中住一晚再走。她很久好几个月没回父母家住,拗不过去,只得依从。 晚饭前,王方圆在客厅跳操,胡籁躲在房里发呆,胡跃敲门进房后问她,“这两天无精打采的怎么回事,不会还在气你妈给你介绍白阿姨的儿子吧。” 提到白阿姨的儿子,胡籁要想一想才记起来依稀是有那么个人,“多久的事情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最近没回家是因为工作忙,不是生我妈的气。爸,你多跟我妈说说,平时不让我出门说是有危险,相亲才有危险,危害最大,社会新闻里白富美被杀的全是相亲结的婚。” “晓得了晓得了,你妈也很后悔。”胡跃哭笑不得,“工作忙还有空看那么多社会新闻,今天把他们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关我事啊,是他硬讨上来,我已经很客气了。” “是,你很客气了。”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女儿的头发,胡跃说,“要是有不开心就回家,工作嘛,哪里不是工作。” “再没有更好的工作了。爸,你放心。诶,爸,要是我不结婚,你会急嘛?” “结婚是社会主流,不过现在年轻小姑娘都不想结婚。其实想想你不结婚我没啥,你结婚我倒是要急,就怕你被人欺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没看到谁能配得上你。” “是亲爹没错。爸,你真好。” “哎哟,钱够花吗?” 每次胡籁跟胡跃表达爸爸你真好,胡跃要么问她钱够不够花要么就直接给她打钱。胡籁本来满心忧愁,被她爸这个自动回复给逗笑了。 胡跃也笑,“笑了就好,小姑娘家家的笑起来好看。来来,你平时下班都干什么?我看人家爱好很多的,拍照、学画、马拉松各种事体。对了,有个地方不错,酒好咖啡好,还能学摄影。我跟你妈去喝过一次咖啡,老板是个摄影师,专门拍佛像,有腔调,气质好。你没事去散散心,爸爸给你报销。” 胡籁不响,看着她爸,心说:我一个二十几岁小年轻能跟中年人去到一处嘛。 胡跃从小把胡籁带到大,后来工作忙了才放手,父女俩感情好,能看出她不开心又哪里不晓得她在想什么。“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给你看照片,你看过就知道。” 眼见胡跃负气要掏手机翻相册,胡籁忙说:“不用看,我爸的品位看我妈就知道。地址发我,改天空了就去。不过钱款先到位,别叫我拿发//票报销。” “你这孩子。” “嘿嘿,爸,哪家店叫啥?” “燃,燃烧的燃。” 第56章 Chapter 56 有句话胡籁没说错, 看她妈就知道她爸的品位如何,下半句她没有说,其实她爸的品位不咋地。 胡跃是典型上海好男人, 买汰烧带小孩全能手,脑子活络, 赚钱本事不赖,发家后致力于拓展业务, 没做过任何搞七捻三不上台面的事情。久经世故, 又不失活泼,胡籁就爱她爸带她玩。她妈带她就死气沉沉, 小心翼翼,一点意思也没有。 小时候胡籁就想过,结婚对象要按照她爸的标准去找。 前阵子发现自己对沈证影有兴趣,进而扩大到其他女性个体。胡籁仔细设想了一下, 如果找女朋友的标准是什么。她想到很多种可能, 但是她妈这样的万万不行。 不是说王方圆有多不好, 从硬件来看她妈要脸有脸, 要身材有身材, 积极锻炼坚持不懈,穿衣打扮很有自己的一套,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卖相。据说年轻时是个时髦爱玩人士,上天入海什么都玩,后来一朝遭遇变故,变成惊弓之鸟。 这些倒也算了, 最不好的是王方圆重男轻女、控制欲太强。一天到晚“你哥你哥”、“如果我有个儿子”,那就是个胎盘好吧。 而且在胡跃的纵容下管头管脚,管东管西。胡籁要是不服管, 她就特别凶。 从小胡籁怕她妈,在外面野天野地,只要谁说一句:胡籁你妈来了,胡籁立刻丢掉手上所有石头、树枝、玻璃片、小甲虫等等等等一切她妈觉得肮脏危险的东西。 王方圆不仅控制欲强,眼睛特别毒,胡籁有点啥小诡计、小阴谋,她统统知道。要不胡籁也不会打小想要存钱离家出走。 因此,胡跃说的好地方什么燃,她压根想也没想过要去。 什么咖啡、酒、佛像、摄影师,关她屁事。咖啡和酒哪里不能喝,再好能有基督山伯爵岛上的小金窝好? 她不需要摄影师,需要一个放射科医生,能帮她把沈证影的脑袋扫描一下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浆糊和水泥。 至于是否会吊死在沈证影这棵树上? 胡籁心说:永不。 她只会喜欢沈证影到不喜欢她的那一天。 失恋,难免黯然神伤,尤其是才开始就要结束,终止得惊心动魄又猝不及防。 胡籁不会在工作中表露出自己心上多了一个窟窿,只是和之前相比她眺望远方发呆发愣和莫名叹息的次数多了一些。相熟者如周怀宜能看出她日常生活下隐藏的伤感与难以释怀,其他同事只觉得她较之往常话少了许多,面容贞静,越发是个安静的美女子。 元旦过后的一个礼拜四下午,周怀宜在日历上画了第五百二十三道横,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每一道代表胡籁的一声叹气。 “胡籁,你知道从上礼拜一起到今天,九天时间里,你叹了多少声气吗?” “多少?” “五百二十三次,平均一天58.11111次,这还是工作日,算上休息日这叹气声夸张。不说你下辈子的桃花运,就连我的一起给你叹没了。不信啊,不信你自己看。” 胡籁抢过周怀宜办公桌上的台历,密密麻麻好多个正字,暗骂一声变态后说:“你不会把我放屁也算进去了吧。” 周怀宜摸摸耳朵。自从被沈证影抛弃,胡籁说话百无禁忌,别看在不熟的人面前闷声不吭,在熟人跟前,那叫一个豪放不羁。 “最多叹到一千次,我就好了。” “你好了?我看是我的台历写不下了。” “周怀宜,你那么变态你们家何经理知道吗?” “你说呢,连内裤颜色她都了如指掌,别说我的变态了。” “tui~~!对被抛弃的人撒狗粮可耻,你要请我吃饭!” 要是以往,两人打趣过去,或是请一顿午饭早饭不在话下,今天周怀宜倒是犹豫了几分钟。晚上她和何莳约了朋友一起吃饭,在小群里问过何莳之后,向胡籁发出邀请。 “今晚请你怎么样,顺便介绍朋友给你认识,都是不错的人。” “哈?”胡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你不会要给我介绍对象吧。” “介绍你个头。晚上我、何莳、安生和朋友一起吃饭,朋友是以前同事,可能会带个拖油瓶来。你要是不介意就一起,何莳和安生听我说起过公司第一大美女,一直想见见你。介绍朋友可以,对象就算了,以前的同事……唔,有女朋友,如果她愿意告诉你女朋友是谁让她自己来说。拖油瓶是临时起意蹭饭的,目前陷在对方似乎对她有意思又不肯面对的阶段。说不定吃饭的时候会吐槽,你也一起呀。” 吐槽不吐槽无所谓,胡籁对别人的感情没兴趣,但是对周怀宜天天提起的何莳和安生有兴趣。 “方便吗?” “很方便,多一张嘴的事。” “我需要带什么礼物嘛?哎呀,你不早告诉我,第一次见人不好没有礼物。” “又不是见家长。安生才十二岁,我们是不会同意的。” 吃饭的地方在市中心曾经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到了地方,胡籁闻到重庆火锅的味道,立刻就想起沈证影吃火锅时如孩童般欢欣的面容,心里一酸,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周怀宜翻看手机里的信息,没注意她的异样,反倒顺手拉她一把,“走吧,就这里,她们已经到了。” 尚未落座,先收获了一把惊艳的赞叹。 胡籁的相貌到哪里都是美人,哪怕她没有刻意打扮,走在哪都脱颖而出。她见过太多艳羡的目光,以至于光凭别人看她的眼神就能判断自己与她们是否能聊得来,和周怀宜的恋人、朋友们一照面,就觉得这些人真诚可交。 “胡籁,我同事。何莳,我女朋友;何安生,我们的宝贝女儿;夏半,我以前同事,跟何莳一样在Y传媒,她们公司就在这附近所以早点来占坑;雷莛雨……”说到雷莛雨的时候,周怀宜顿了一顿,“一个朋友,以后你要买花可以找她,她开花店。” 做了简单介绍,两人落座,胡籁从包里拿出一盒趁空档买的Godiva巧克力给何安生。 何安生十二岁,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先看何莳一眼,见她默许,欣然接过,爽快地说:“谢谢胡……美人姐姐。” 何莳说她:“什么胡美人姐姐,这是什么称呼啊。” “本来想叫阿姨,但是小姐姐那么好看,怕把她叫老了。” 哎哟,我天,小小姑娘不过十二岁就那么花言巧语。 胡籁眉开眼笑,“安生也漂亮,跟何经理一样漂亮。你还是叫我阿姨好了,省得比她们都小一辈,我是没关系啦,就怕她们受不了我叫她们阿姨。” 众人哄笑。 寒暄几句过后,锅底和涮菜一起送来,何莳将菜单递给胡籁,“我们先到先点了,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再加。” 锅底一来,麻麻辣辣的香气四溢,刺激人的味蕾,胡籁一下子觉得饿了。扫一眼何莳点的菜,她想吃的都在里头,碰也不碰的一样没有,看来大家的喜好差不多,便将菜单还了回去。 “先吃好了,不够再点。何经理点的我都想吃。” 周怀宜提到何莳,要么是“我女朋友”,要么是“我们家何经理”,胡籁听多了便随了她的叫法。 何莳好笑,“怀宜以前是我同事,所以会叫我何经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何莳看起来温柔娴雅,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成熟女人的风韵,比照片里更可亲几分,胡籁一见她十分喜欢,张口就叫:“何莳姐姐。” 五个成年女性里要数胡籁年纪最小,何莳年长她十岁,对她颇为照顾。其余两人也很好相处,言语直接,没有太多避讳和弯弯绕绕。 夏半笑容可掬,明明与周怀宜同年,却因几分天真的孩子气,使她看起来比胡籁年纪要小。 出乎胡籁意料的是,雷莛雨只比她大一岁,竟然高中辍学开花店至今。 当然,最让她意外还在后头。 开动火锅之前,周怀宜给每个人杯子里倒上饮料或茶。 何莳以茶代酒,举杯道:“致雅宁。” 大家一起举杯,也道:“致雅宁。” 说到雅宁,人人面上浮现一丝缅怀,同时给予雷莛雨一道安慰的眼神。 涮菜吃肉过了几巡,胡籁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 原来雅宁是周怀宜诸人在Y传媒的上司,也是雷莛雨相恋几年的妻子,三年前因为意外身故。雷莛雨无法接受爱人的死亡,终日借酒消愁,最后进了医院。出院后,在朋友们的开解下四处旅行,有了一段奇遇。如今从身到心已经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而重新开始的对象不是别人,是雅宁最好的朋友。 爱上亡妻最好的朋友跟爱上前任的亲妈狗血程度不相伯仲,胡籁听得咋舌。 雷莛雨语带愤慨,说那一位明明跟她两情相悦,却始终不肯答应与她在一起,时不时听家里人的话回去相亲不算还不许她喜欢别人。 真是神他妈经病。 胡籁一下子与她有了共鸣,不禁开口说道:“有些人就是这样,一口一个我不行我做不到,明明连试都没试过。感情和自由一样,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算掉了,也得你弯腰伸手去捡呐。” “对极了。”雷莛雨一拍大腿,简直说到她的心坎里。“问到底为什么呀,还总一副我有苦衷的样子,全天下苦衷全到她那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心里的愤懑尽诉。 吐槽到吃完火锅仍不过瘾,雷莛雨提议大家去喝一杯。 放在以往,胡籁未必会去,今天却与雷莛雨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平日她至多在心里骂骂沈证影,和雷莛雨一起吐槽,虽然吐槽的是不同人,可句句吐槽到点子上,十分畅快。 何莳和周怀宜带着何安生要早些回去休息,夏半无事,与两人同行,雷莛雨开车过去,约莫十五分钟车程。 到了地方,胡籁下车一看,灯箱上赫然写着店名:“燃。” 第57章 Chapter 57 兜兜转转依旧是“燃”。 胡籁闻到身上的火锅味, 一时立在那迈不开步子。 三人一身红油火锅味进这种讲求格调的店不会被天打雷劈嘛。 雷莛雨是常客,熟门熟路先一步推门而入,回身招呼二人, 见胡籁犹犹豫豫,问道:“怎么不进来?” 胡籁没来得及回答, 店里澎湃的钢琴声一泄而出,对古典乐不感兴趣的人也知道, 那是贝多芬的命运。 客人对古典音乐的接受度不高, 酒吧餐厅也鲜少会放如此奔腾壮丽的音乐,三人不禁一愣。 “呀, 看来老板今天心情不好。”雷莛雨失笑,同她们招招手,“进来进来,外面冷死个人。她心情不好, 客人就少, 对我们来说不能算不好。” 胡籁和夏半对视一眼。 老板听到这没心没肺的话不会想打人嘛。 “燃”面向街市的门面不大, 进门后空间不小, 一进门即是一尊微笑佛像。占地两层, 有点像西餐厅的格局,二层楼灯全暗着, 一层零零星星散坐几桌客人。 女服务生迎面上来,同雷莛雨打个招呼,雷莛雨叫她Linda,轻声问她:“你们老板心情不好又赶人啊。” Linda无奈一笑, 引她们在角落沙发坐下。 “Linda Linda,来个喷壶装点柠檬水给我们喷喷衣服,身上全是火锅味, 难闻死了。” Linda笑着应了。 她刚离开,雷莛雨就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们,“一般是这样,你一来先听音乐,如果是爵士或者轻音乐,说明老板希望客人多点。如果在放歌剧或是命运,说明老板有事烦心,没心情招呼客人。” 夏半不是一次来,想一想说:“还真是。没想到老板那么任性。” “艺术家嘛,多少有点脾气。家底子可以,有任性的本钱。不像我们做小生意的,客人就是上帝,哪怕恨不得让他上吊也得面上带笑。”雷莛雨说话时表情丰富,绘声绘色,很有感染力。 “去死吧说成请您先去死一死是吧。”夏半嘲她。 “对对对,就是这样,小半你懂的。”火锅店里愁苦愤慨的模样全然不见,雷莛雨嘻嘻哈哈说笑,招呼胡籁看酒单,“喝啥喝啥,我请。” 胡籁懒得点,又喜雷莛雨嬉笑怒骂随意是个性情中人。“你做主就好,我都可以。” 没多一会儿Linda拿来喷壶和小食,三人先将衣服处理了再坐定喝酒。许是过了刚才吐槽的时机,三人只聊些日常琐事。 胡籁头一回跟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起喝酒,细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雷莛雨与夏半没有私下聊天,话题多集中在周怀宜和店老板身上。 店老板是个相当有魅力的摄影师,表面和煦温柔,内里满是被世界召唤的野性,专拍佛像与文物,大环境歧视女性,她早年投稿给自己取名叫谢然,乍一看是个男性名字,才能得到相对公平的对待。 “前两年我在西藏修行的时候遇到她,单薄的身体,顽强的意志,沉重的器材,还有要命的高反。捡到她的时候,嘴唇发紫,手指头都是紫的。” 虽说来了几回,夏半也是第一次听说店老板的故事。“高反那么厉害?” “高反因人而异,那时候她蛮严重的,而且我们那地处偏远,要开好久的车才能有医院。幸好我在那囤了不少药品氧气,没两天她就活蹦乱跳了。” 胡籁听到西藏修行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早些年西藏修行算是个好词,后来变成了脑残装逼的代名词,西藏修行往往跟仁波切、天珠、骗色骗财关联在一起。近几年这个词已经过气了。 雷莛雨一见她眼色就晓得她在想什么,嘿嘿一笑,伸出双手给她看,“呶,没有珠串,没有天珠,没有绿松石。我说的修行是真的修行。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失去爱人伤心欲绝,之后被付以重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有拉姆拉措湖畔被雷劈为证。” “被雷劈?” “被雷劈。” “乖乖。”胡籁吃惊之余又充满向往。她看过许多图片、视频,却从未亲临。面对行走过许多地方的雷莛雨,随之而来无数问题。 “拉姆拉措真能看到前世今生?” “听说那里湖面上已经全是红牛罐头和出前一丁泡面外包装。” “天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呀?” “你真跟灵魂对话?” “灵魂长什么样子?” 雷莛雨挑能回答的简单回答了一些,见胡籁满是渴望,从手机里调出好些照片给她看。“我去的地方有限,倒是店老板跑过很多地方。那些石窟啊,佛像啊,壁画啊,全在交通不方便的地方,她翻山越岭,爬墙钻洞,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披星戴月。等会儿你可以在店里转转,照片全是老板拍的。看到佛像没,她找人订做的,你要是想买佛像或是画,找老板就对了。” 看来“燃”不只售卖三明治、咖啡和酒,还有佛像。 三人从老板说到雷莛雨的花店,胡籁觉得定期盲盒送花不错,当场手机下单,她喜欢鲜花常开常新,要求更换的频次比平常人更高。 哪怕给了折扣,依然是一笔新订生意,这年头最难是拉新。一杯特调鸡尾酒过后,雷莛雨又要了好几轮双份威士忌加冰。 与其他酒吧餐厅不同,在贝多芬命运的笼罩下,客人交谈时窃窃私语,没有大声喧哗。仅有的几桌客人里有头发花白的老年夫妇,也有时髦的年轻人,互不打扰,互不干涉。 等胡籁从洗手间出来,音乐从命运换成了歌剧托斯卡。 听不懂里面在唱什么,胡籁只能从音乐与唱词里感受到浓烈的感情,不禁站在楼梯下听得出神。 “觉得这张如何?” 直到有人发问,胡籁才发现她所站的地方正对一张杂志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的主体是个面容素净娟秀,眼神冷峻的女性,以仰头直视的角度直面而来。 骤然对视,冲击感极强。 “感觉她很漂亮。” 提问的女人轻笑。“比你漂亮?” “不是单薄的皮相美,是那种好像充满勇气和信心,一往无前的感觉。”说完,胡籁方回神望向来人。 只见一个穿着黑底灰色碎花,下摆剪裁有度的长款T恤,下身黑色牛仔裤的短发女人,眼眉弯如新月,含笑看着她。 同一张面孔,截然不同的感受。 胡籁指指照片,“是你啊?” 短发女人笑着伸出手,“不像吗?你好,我是谢雅然。” 谢雅然,谢然?怪不得名字那么耳熟,原来是那个神奇的摄影师老板。 胡籁惊讶。 听雷莛雨描述四处拍佛像条件艰苦,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在她的想象中老板应该是个强壮有力的女性,面前的谢雅然明显矮她半个头,娇小的身躯依靠在墙边,体态婀娜,面容柔美,实在颠覆她的想象。 “我叫胡籁。” 谢雅然的手倒是与她的外在形象不同,一握之下,感觉温暖有力,是一双能扛得动器材的手。 难得好看的小姑娘看自己出神,目光中闪着憧憬与仰慕,谢雅然好笑,“Linda说店里来了个大美人,应该就是你了。怎么样,做我的模特吗?” 哈?摄影师都那么直接? 胡籁忙推却道:“不了不了,年前工作很忙,我也不擅长面对镜头。” “真是可惜,不过不要紧,加个联系方式,你要是愿意拍了就找我。”感觉到胡籁的不好意思,谢雅然说,“放心,我不擅长拍私房照,也不会让你拍,要是信不过我可以问莛雨。” “我跟她其实不熟,今晚第一次见。”胡籁张口就来,说完后悔,差点抽自己一巴掌。她说话通常不会那么直接,尤其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谢雅然的经历、真人与照片的强烈对比完完全全把她震慑住了。 谢雅然轻笑出声。 “多见几次你就能感觉到她是个难得的好人。是了,知道她的外号吗?” 胡籁眨眨眼。 “一根筋。” “噗。” 是个很衬雷莛雨的外号。 和她相处时间不过几小时,胡籁已能感受到她的天真率直。不过今天这个大大咧咧的人明显心情不是太好,一杯鸡尾酒、三杯威士忌下肚,已隐隐有了醉意。 “走,我们去看看那根茎。”谢雅然伸出手,很自然地搭在胡籁的肩膀,“听说她喝了三杯威士忌,是不是喝多了?” “有点喝多了,刚夏半打电话叫她朋友来接她。对了,谢老板……” “谢我什么?”谢雅然玩笑道。 “……谢女士。” 谢雅然又笑,“叫我雅然就好,难道我还要叫你胡小姐啊?” 其实胡籁并不介意谢雅然叫她胡小姐,但既然她这么说,便从善如流称呼她雅然。 第一次见面的人叫得那么亲昵,她不大习惯。就连沈证影,她也不会轻易叫她证影。 不知沈证影此时在做什么。 游戏?工作? 与她分别之后,灵魂是否得到了安宁。 可有半分想她。 “刚才想问我什么?” 问什么?被谢雅然玩笑打岔,又突然想到沈证影,胡籁想不起来。 她和雷莛雨一样四杯酒下肚,虽不至于到喝醉的程度,身体也有些飘飘然。 回到座位,就见雷莛雨趴在桌上,身边坐着一个俏丽冷峭的女人,一脸无奈摸着雷莛雨的脸,看到她们走过去,点头致意。 夏半穿好了外套,把胡籁的衣服和包送到她手上,“莛雨果然喝多了,汪总会搞定她。我朋友说来抓我回去,胡籁你呢,跟我们一起走吗?顺路送你回去?” 一个有人接,一个有人……抓,只有自己只影孤单,还是个失恋的残影。 胡籁心塞,“我想再喝一杯。” “让小美女陪我喝一杯,喝完我送她回去。”谢雅然朝夏半挥挥手让她先走,拖着胡籁的手臂,“来,我们坐这里,让她们单独相处。” 第58章 Chapter 58 与谢雅然相邻而坐, 面前是谢雅然让人端来的金酒、小食与草莓,散发着芬芳的植物香气,胡籁略有悔意。 今天不晓得是什么日子, 她一而再再而三和初相识的人一起喝酒,要是给王方圆知道, 必然一顿数落。 在王方圆的信条里,和陌生人喝酒是一种冒险, 无论男女。 也许是雷莛雨和谢雅然的经历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人原来可以这样活着, 人原来可以活得洒脱。 后悔之余,一丝丝的兴奋破茧而出。那是来自打破禁忌, 穿越界线的愉悦。 店内光线昏暗,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小美女的眼眸跃动有光,灿若星辰, 谢雅然比划手指做出拍照的样子。 “真的不考虑当我的模特?” 胡籁捂住脸, 低下头一下一下的摇。 谢雅然摸摸她的头顶。“好啦, 不逼你。不给拍总得给我多看几眼, 别以为我是怪阿姨啊, 我只是喜欢欣赏美。” 赞美由衷又太过直接,打小听过无数赞美的胡籁招架不住, “再说脸都红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喝酒?” “你也很美啊,美丽又强大。”胡籁抬起头,说得认真。 谢雅然笑出声。 “真的真的,我很向往。” “向往通常是因为想做, 但是暂时做不到。” “只是暂时?” “唔,暂时的长短取决于向往的程度。” 胡籁认同,举起酒杯, “敬你。” 沈证影不愿尝试,轻易放弃,不过是因为不够喜欢不够向往罢了。 与她碰一碰杯,谢雅然没有马上喝酒,反而问她:“敬我什么?” “坚韧勇敢。” 谢雅然大笑,“也敬你,美人如花,带刺。” 说完喝下一大口酒。 视线扫过店内摆放的各式佛像,胡籁好奇:“怎么会想到拍佛像?” “因为佛像很美啊。” “还有呢?” “还有……有一段时间我过得不大开心,也很自卑。不要笑,那时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总觉得自己不被人喜欢。有一天我跟着家里人去博物馆,正好看到一尊佛像,微笑俯瞰,笑容温柔,接纳世人,那时就觉得,哇,好美。我想把那种美留住,就到处看石窟、壁画,正好有一个我很在意的人,一心想要看天下之大,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做到。我忽然就想到可以用拍照这种方式让她看见,也让她看见我。” “听起来是个浪漫的故事。”但浪漫的故事往往有个悲伤的结局。 “后来我发现,这种想法太过傲慢,看佛像、拍佛像,去世界各地,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了别人,就是这样……” “好啦莛雨,酒也喝了,我们回去。” “不回,哪个是我们,哪里是我们,谁跟你我们。” “那你要怎么才回去?” “不知道,不想回。” 被雷莛雨和她朋友幼儿园级别的对话所吸引,胡籁与谢雅然不约而同望向二人。 被夏半叫来搞定雷莛雨的女人叫汪绮媛,是一家传媒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谢雅然见过好几次,话不多,眼神淡漠疏离,给人一种我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的感觉。大概那一根筋是她和世界为数不多的纽带。 乍见时冰冰冷冷看起来没有温度的女人,被雷莛雨捂出了几分热气,语气里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纵容与宠溺。 胡籁记得雷莛雨说过,汪绮媛是她亡妻的好朋友,因为这个理由,哪怕两人彼此喜欢也不能在一起。这会儿雷莛雨在那作,她也不生气,放任雷莛雨发脾气。 老实说,胡籁不理解这种相处模式,但多少有一点点的羡慕。 起码,汪绮媛并没有决绝地拒雷莛雨于千里之外,而沈证影,狠心的沈证影把她推得很远很远。 “你们会去初中同学聚会嘛?” 谢雅然的问题没头没脑,声音不大不响,又是问你们,胡籁一怔。 雷莛雨很快转头看她,答说:“去啊,有几个初中同学关系不错。我少上几年学,同学少,有空会去凑热闹。诶,你是在烦这个啊。” 可能谢雅然时常骤然发问,连汪绮媛都自觉回答:“不去。没什么交情。” 轮到胡籁,她答:“有想见的人就去。如果是我,那天特别空特别无聊可能会去。”言下之意并没有太想见的人。 “现在有想见的人吗?看你不时走神,若有所思……还有些忧郁。” 忧郁嘛?那么明显。 “有。” 酒精使人坦白。 通常胡籁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感情,可是无论是雷莛雨、谢雅然或是夏半和何莳,全都给人一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理解一切,她们真实在意的感觉。至于汪绮媛,则是另一种,她只关心雷莛雨。 胡籁笑着喝了口酒,“不过见到也不知道说什么。老生常谈的话,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回事,还要让听的人为难。何必呢。” “哦?你喜欢的人拒绝了你。对方是有夫之妇还是有妇之夫,还是其他身份原因没法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是对方不喜欢我?” 谢雅然笑,“如果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 “瞎了。” “你看,这就是原因。” 即便承认自己不是人见人爱的黄金,要是对方不喜欢自己,胡籁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惆怅。 这么一想也是,胡籁说:“那人离异单身有孩。” 谢雅然微微诧异,“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居然想做人家后妈。” 可不是嘛,如果沈证影跟她在一起,她就是江语明的长辈,不说叫妈,一声阿姨逃不了。 胡籁一下子笑出来,“我没想到这一层。其实她儿子只比我小几岁,是我前男友。” 短暂的沉默过后,胡籁又笑,“挺狗血的,我知道。一开始接近那人就是因为她儿子先跟我提分手,我气不过。诶,可她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彼此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如果是有夫之妇我也认了,可是不是呀。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连一点点的努力尝试也不愿意。承认喜欢我的同时放弃了我。” 一个有夫之妇大家又都听懂了,小美女求而不得的是个女人,那女人比她大很多。 “就是,我也不懂。汪绮媛,你懂吗?”雷莛雨突然接口反问。 汪绮媛的回应冷冷淡淡,仿佛说过千百次。“因为就是不能。” 谢雅然说:“可能对很多人来说,喜欢之外尚有许多顾虑,比如朋友,比如家人。” “那我更不懂了,我寻求到快乐幸福,家人和朋友如果觉得碍眼,那算什么家人朋友。家人不该是以我的幸福为幸福嘛,我又没去吸毒乱交包养小明星,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恋爱,又能碍到他们什么。朋友也是啊,每个人苦乐自知。正常情况下,如果我的朋友投身于一段她觉得值得的感情,哪怕我认为最后会头破血流,那起码还有我,我会提出忠告,也会在最后托住她。这就是家人和朋友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年轻人特有的坦白与执拗令人心生好感,这次连汪绮媛都对她注目连连。 雷莛雨欢呼一声,“胡籁,说得好。来杯酒,我要跟你干杯。” 才坐起来就被汪绮媛拉了回去,“你喝多了,只能喝水。” 一人喝水,一人喝酒,两人隔空碰了个杯。 谢雅然说:“你有一双好父母。” “是,他们还是你这的客人,竭力推荐我来。”胡籁心想,幸好没有错过。 “我记得有位胡先生,时常跟王女士一起,还从我这定了好几箱酒。”谢雅然再次端详她,“你和王女士神似。” 胡籁大感意外,“……还以为更像我爸。” 四个人在角落聊到最后,谢雅然拿起酒杯,喝完剩下的酒,对胡籁说:“走,我送你回去。” 胡籁不可思议,“你喝酒了。” “呀,是哦,我喝酒了。” “上车吧。”汪绮媛是四人里头唯一一个没喝酒的理性正常人,“我先送你们。” 胡籁家距离“燃”最近,到地方之后谢雅然放下车窗对胡籁说:“也许承认喜欢你对那人来说是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努力和尝试。” “喜欢我是件那么艰难的事?” “不,喜欢你不难,承认喜欢你才难。”谢雅然冲她摆摆手,“有空常来呀,小美女。” 大学放假是沈证影最烦恼的一段时间,非但要和儿子同处一个屋檐下大眼瞪小眼,还要忍受没有食堂的日子。往年尚能出去旅游,四处看看大好河山,吃饭不愁,今年是个例外。 冬季预防病毒死灰复燃期间,规定老师、学生不能出市。 而且每年寒假期间,沈证影的事情最少。由于临近过年,企业忙于年底结算、安排各种尾牙,很少会在这个时候组织培训。 不能出远门,没有外快,懒得搞科研,学生回家的回家,实习的实习,不求指导,沈证影每天在家昼夜颠倒,以外卖和速冻食品为生,偶尔靠江语明做饭改善伙食。 老实说,在家呆过一周,她就开始想念昆仑科技的餐厅食物和“真实幻境”。 至于是否想念胡籁,她假装没有。 江语明没法假装。他妈放假他也放假,如果不出门,就要在家看他妈紧闭房门,长吁短叹——还要辩称没有是他幻听。 他妈最明显的变化是,之前外出干这干那,还有那些笑容通通随着手机的沉寂而消失了。 也即是说,过去是胡籁带她妈去看星星,带她妈去看水母,是胡籁天天跟他妈叮叮咚咚发消息,是胡籁给了他妈那么多光彩与笑容。 自元旦偶遇胡籁后,江语明的情绪逐渐平复,好几次想和他妈聊一聊胡籁的事,均被沈证影一口回绝。 “没什么可说的。” 孝顺又有些内疚自责的他只能找各种办法让他妈高兴起来,听俞子璇说起网红甜品店,便提议沈证影一起去。 沈证影依旧拒绝:“我一把年纪了去那些地方干嘛,带你女朋友一起去。去吧去吧,去约会,是不是钱不够?给你打了约会金。” 收到母亲的转账,江语明哭笑不得,“那你呢,不出去转转?” “学校不允许。” “跟孙老师出门约饭?” “她家里有事。” “去看个电影?” “家里也能看” “去合作单位测试游戏?” “不去。” “吃火锅?” “不吃。” “妈,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很好,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很好、不用管我是沈证影最新的标准回答,不管说到什么,总以这句结尾,表示她不想继续说下去。 望着他妈失去神采不复明媚的眼睛,江语明心说:不,你不好,一点也不好。 第59章 Chapter 59 和沈证影惨淡的感情生活相比, 江语明和俞子璇的爱情在寒假逐渐升温。 俞子璇一时没有找到工作,临近春节,决定等寒假过后再去想工作的事情, 尽情享受最后的假期。近来江语明心情不佳,只告诉她是家事, 请她原谅,她不明就里, 倒也体贴。江语明有空时便约, 没空便算,约必找些网红热闹的地方。在她的开解之下, 江语明逐日开朗。 这一日,俞子璇约他去一家网红甜品店,传说有全上海最好吃的舒芙蕾。出门前日夜颠倒的沈证影刚起床,江语明说带甜点回来给她吃。 沈证影照旧挥挥手:“去吧去吧, 不用管我, 我很好。”为了证明自己很好, 刷着牙硬堆砌出一个笑脸来。 我妈没救了。 冷风里排着队等叫号, 江语明满脑子全是这个念头, “我妈没救了”,以至于暂时忽略平时最讨厌的一件事, 排队等吃饭。 寒假是全上海学生的寒假,不能出沪是全市统一要求,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哪怕工作日, 网红店挤满了和俞子璇一样的年轻人。 号码叫到了一百五十二号,江语明看一眼手里的一百八十一号,再看看女朋友冻得发红的面孔依然充满期待, 实在说不出我们走吧这四个字,抽动近乎冻僵的嘴角说:“快到了,已经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俞子璇说麻烦也麻烦,大冷天非要来网红店排队。说简单也简单,那么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她却能发自内心相信,并回以江语明甜美向往的笑容。 江语明只得将女朋友轻拥入怀,为她挡去一些冷风。 这时,隔壁店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起哄和鼓掌的声音,江语明与俞子璇相视一眼,看出对方的好奇。 隔壁店装修考究,乍一看消费不低,看餐牌只售卖三明治、咖啡和酒,比想象中便宜许多。老实说此刻的江语明宁可吃三明治也不想继续等什么舒芙蕾。 隔壁店空调打足,二人一进店门,仿佛立刻从严冬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店内回荡着节奏感极强的欢乐的音乐和众人的欢笑。与网红店相比,这家店可谓门可罗雀,别看起哄声大,只坐满了一半的位置,一半的一半是中老年人。 此时,楼上楼下所有客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一楼中间特意安排的空当。 两组人跟着音乐欢乐地跳牛仔舞,周围零零星星站着几个跃跃欲试的看客,有年轻人,也有老头老太。 一对银发闪亮的老年人舞步轻快,仿佛在乐声中忘却了岁月。 另一对是两个女人,年长的女人短发长裤,舞姿奔放撩人,引得周围连连口哨声。年轻的女人明显不会跳舞,只在她的带动下跟着节奏随意摆动。 红颜白发,尽情舞动,美好而性感。 受气氛感染,江语明与俞子璇不自觉打起节拍,走过去近看。 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等看清楚年轻女人的脸,江语明顿时色变。 被人贴着跳舞的不是胡籁那个女人还会有谁。 他妈在家浑浑噩噩,天天熬夜,为伊消得人憔悴。她倒是好,四处撩拨,声色犬马。 理智告诉他,其实人家胡籁也没错,看情形是他妈把人甩掉在先,不知怎么渣了人家,怪不得人家另结欢。可每天和“我很好”实则一点不好的沈证影朝夕相处,又是亲妈,情感上他没法理智对待。 一曲终了,掌声一片。 年长的女人拉住胡籁耳语,江语明更是火冒三丈,心里的小人仿佛发条坏了,不时挥舞双臂。 在俞子璇的目瞪口呆中,江语明冲到胡籁跟前,怒目以对,张口却让人啼笑皆非。 “你怎么不去上班?!” 胡籁见是他,一下子板起脸,“关你屁事。” 年长女人即是老板谢雅然,瞥了江语明一眼,连带他身后惊讶无措的俞子璇一起,笑问胡籁:“你们公司人事?还是你上司?” “可能精神病院放假。” “要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不用理他。”和谢雅然说话眼眉带笑,一对上江语明即刻冷脸。胡籁懒得理他,自顾自走回座位喝水。 江语明跟了上来,俞子璇也跟了上来。 这会儿她认出胡籁来了,江语明的前任女友。她跟江语明表白的时候就晓得他有个刚交往不久的女朋友,社会人士,正宗白富美。之前偷看过几眼,论相貌气质打扮,拍马都及不上胡籁。 俞子璇很有自知之明,要是自己也选胡籁。至于会对江语明表白,纯粹是被人所激,没抱希望会有后续。谁知道江语明居然和胡籁分手和自己在一起。 怀疑是怀疑,窃喜也窃喜,不料今日见面,江语明气呼呼一副被绿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俞子璇摸不着头脑。 一下子想到的是江语明脚踩两只船,最近不开心不是因为家里,而是因为胡籁。难道说他跟胡籁结婚了,平时在学校跟自己谈恋爱?胡籁是家里人,自己变成了小三? 江语明的急切和恼火一点不假,俞子璇的脑洞也越开越大。她不见得十分聪明,到底是时代女性,再说对方爱理不理,明显是江语明一头热,实在怪不到对方头上。 “江语明,你们不是分手了嘛。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十分不善。 胡籁斜眼看江语明,也问:“对呀,江语明,这是怎么回事?” 江语明没法跟女朋友说这个女人前阵子刚招惹他妈,转头又花天酒地。脑筋转了几转,他跟俞子璇解释说:“分手了,但后来她跟我一个,一个亲密的朋友在一起。你说,刚才她跟那个女人跳得那么撩,是不是有问题。” 如此拙劣的借口,俞子璇想让自己相信也没法相信。 胡籁倒是笑了一下,“你忘了说,也分手了。分手了还要我三从四德啊,我交什么朋友跟谁跳舞撩不撩骚不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我跟人恋爱上床也跟你没关系。还有啊,他女朋友,一般说我有个朋友的都是在说自己。” “分手你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啊,你又有了欢。你知道我……我朋友有多伤心难过嘛!” 不说他妈还好,一提沈证影胡籁就光火,“怪我咯?是我让她伤心难过的?搞搞清楚好伐,是她要分手的,又不是我。怎么,见不得我好?非要我跟她一起难过才算?凭啥啊。她不要跟我一起,还不许我自己找乐子了。” 也不怪俞子璇要误会,江语明一副痛心疾首,又恨又怨,情难自禁的模样,要说他是为朋友,傻子都不信。加上这俊男靓女同在一处,就能看出从外形上江语明和胡籁更配,俞子璇跟江语明恋爱时间不算长,没到知己知彼笃定的时期,一时心里面不是滋味。 胡籁觉得江语明有毛病,之前见到她像见到仇人,好像她对沈证影始乱终弃,骗色骗心。现在分开了,又像是见到仇人,好像她被抓奸当场,对沈证影薄情寡义,背后出轨。 这毛病还不轻啊。 江语明冷静下来,安抚女朋友几句,“是我太着急没说清楚。隔壁应该快排到了,你先去点单,我要跟她说几句话。晚点跟你解释。” 意思就是要私聊不让她听咯。 俞子璇拉下脸,抢过他手里的号码纸,做了个撕的动作又没有撕,“江语明,旧情难忘就早说,别把我当白痴。” “诶诶诶,你的男人你领走,我没兴趣。你们自己演乡村偶像剧,别把我扯进去。我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胡籁赶紧撇清关系,“走走走,追你的女朋友去。别妨碍我寻欢作乐。” 俞子璇跺脚走人,胡籁幸灾乐祸看戏还翻白眼,江语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晚点找你。”便追了出去。 “神经病,十三点。” 人前脚离开,谢雅然端着饮料过来,“你桃花债很多呀。” “不关我事,前任,脑子抽风发神经。” “那个儿子?”谢雅然笑了,“卖相倒是不错,他妈比他有魅力?” 有吗? 胡籁恍惚。 论卖相,肯定是江语明占了年轻的优势,可是沈证影……沈证影的魅力无法言说。 被眼镜和衣服包裹住时,充满禁欲的吸引力,引人探究;摘下眼镜,像是解除封印,眼眸深邃如海,不乏俏皮。换一身日常打扮,有着年长女性独有的知性宽和,偏偏有的时候天真质朴,对生活束手无策,让她时不时想管一管,帮一帮。最吸引她的大概要数时不时流露出的挣扎凄惘,似是觉得好梦不长久。是她粗心,当时只觉有趣,没及早发现沈证影的矛盾无可撼动。 如果发现又如何,她会就此放弃不再追逐? 不,不自量力的她只会想要把沈证影从矛盾的漩涡里拉扯出来。 “也不是很有魅力,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胡籁否认。 谢雅然将一张抓拍的照片摆在胡籁面前。照片里的小姑娘嘴角含笑,眼里却满是怀念惆怅。 “前两天你来这喝酒,一个人发呆,我忍不住拍了下来。刚才你的表情和照片一模一样,你自己看,是不是口是心非。胡籁,再普通的女人,因为这样的你也会变得与众不同。”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第60章 Chapter 60 子女不愿和父母长期同处一个屋檐下, 父母也不是很愿意和子女同处一屋,哪怕各有活动空间。尤其是这次寒假,在经历被儿子目睹自己与人亲热、分手之后流泪不止的窘态, 沈证影更加不想看到他。 不是埋怨,而是江语明越关切、越小心、越在意与她相处, 就越是在提醒她,她正处于伤心失恋阶段, 失去了一个长久以来唯一令她快乐的小姑娘,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她的怯懦、她的自私。 沈证影不介意承认自己作,但不想时刻处于被审视、被同情、被怜悯的情景。同情怜悯她的还是被她伤害过的儿子, 爱上儿子前任这种事,在欧洲至正常不过,但在国内……不是随便可以说出口的事。最初江语明的目光中隐含怒气和责备也是为此。 她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嘛? 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考虑。然而遗憾的是, 她没有。 固然可以辩称不知情, 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可是她是知道的, 不至于百分之百确定, 但知道有八成可能。即便如此, 她从未因此而犹豫。 像她这样的女人,就该自生自灭没人关心才好, 这样她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江语明被俞子璇带出门,沈证影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像头顶那团乌云终于散了其中一片。 上星期接到林芳琴通知,初中同学会将在本月最后一个礼拜六, 也即是本周六进行。年前大家比较忙,这个日子能来的最多,聚会地点在市中心一家本帮菜馆, 她订了一个大包厢。初中毕业近三十年后首度再聚,机会难得,林芳琴一再关照,谁谁会来,谁谁谁也会来,能来尽量来呀。 林芳琴提到的名字,沈证影一个不记得,只依稀好像似乎听过这些名字,但是对应的脸,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其实即便想起来也无济于事,分别时各个稚嫩,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不知几人尚有当时的影子。 如果不是隔两天之后林芳琴特意告诉她谢雅然参加聚会的可能性极大,沈证影压根不会动念参加。 越是临近聚会日期,越是忐忑。她想见谢雅然,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给她带去伤害。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难以忘怀谢雅然与她分别时失望的脸——前一秒她高高兴兴,兴致勃勃,后一秒难以置信的沮丧低落。 她害怕见谢雅然。 那么多年过去,曾经天真可爱的女孩不知变成何种模样。 她也害怕见不到谢雅然。 想再见她一眼的念头三十年来从未停止,谢雅然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她心上难解的结。 沈证影面对电脑长吁短叹,就听到外面江语明开门进来的声音,看一眼时间,不过下午四点半。 不应该啊,年轻人约会不是下午茶晚饭夜宵到门禁,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总不会是因为担心她特意早回家吧。 “怎么那么早?” “吵架。妈,你中饭吃了吗?” “吃了。”沈证影张口就来。 江语明不是好糊弄的,检查过厨房冰箱后敲开她妈的房间门,问她:“中午吃什么了?” (⊙o⊙)… “忘了诶。” “妈!” “我忘了,肯定应该是吃了。”沈证影拎过垃圾桶一看,指着里面的巧克力华夫包装纸说,“呶,你看,我吃饼干了。” “这是昨天的。” “不是吧。” 沈证影走到客厅,客厅的垃圾桶连垃圾袋也没装,就在她不死心去厨房的时候,江语明说:“厨房和客厅的垃圾我出门前带去丢了。你别告诉我,你在阳台吃完后把包装纸直接丢下楼。” 沈证影倒是想认,但是对于她来说,乱丢垃圾比没吃饭严重多了,只好说:“其实我在减肥,用的是轻断食。轻断食知道吧,每隔一段时间断食一天,有利于控制体重,改善代谢。” “妈,你觉得我脑袋被门夹过了会信你这话?” “行了行了,啰里啰嗦的,晚饭吃啥。” 不说不饿,一说就饿了。 “回来的时候外带了几个菜,我把昨天的饭转转。哦,对了,有件事你不一定想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吃过饭再告诉你好了,免得你听了吃不下。” 听了这话已经吃不下了好吧。 联想到江语明提早回来加吵架的事,沈证影倒吸一口冷气,“等我缓缓,做个思想准备,不会是……我一早告诉你要注意安全,算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愣生生把江语明说出一头冷汗,“妈,你想到哪里去了!” 在他心目中,沈老师什么都好,就是隔三差五提醒他安全问题不大好。他又不是什么淫//魔投胎,谈恋爱就为了上床,他也是有情趣,有高级品位的人好吧。 “你先回答我,这事跟你有关?” “跟我关系不大,倒是跟你有关。” “哦,那你直说。”沈证影在餐桌边坐下,饭盒子还没打开,马上反口道,“等等,如果是……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江语明内心充满矛盾。 如果有人问他意见,他妈跟胡籁的事他肯定反对。 可是另一方面,他恨铁不成钢。 人家胡籁能吃能喝能玩能勾搭还能跟人家跳舞,他妈倒好,成天躲在房里哭唧唧玩退行 他要骂胡籁,他妈先认是自己错,还不许他说胡籁坏话。 岂有此理。 如果真那么喜欢,上啊,管他是不是反对呢,年龄性别都不是问题了,亲儿子算个屁问题。 可从胡籁的态度来看,问题好像不是出在他身上。 一顿饭的功夫,江语明不时若有所指地看沈证影一眼。 沈证影被他看得有些烦躁,无奈地说:“有话你就直说,我怕你憋坏了。” “你就一点不想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至多是她有了,有了新人。对她来说,只要她想,最简单不过的事。”说这话时沈证影语气平淡,心里却是酸涩:什么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你,没有别人,说这话才多久呀,骗子! 别看他妈这几天都退行跟个婴儿似的,心里头至清楚不过。 “既然你这样想得开,我就直说了。今天我在一家店里,看到有个女的对她放电,贴着跳舞那种。那女的还蛮有风情的,年纪不小。出来之后,打听了一下,那女的是餐厅老板,还是个摄影师……” “我和她已经分开了。你告诉我是打算要我怎么样?” 儿子看不懂妈,妈也看不懂儿子。不许她跟胡籁在一起的是他,现在告诉他这些的也是他,告诉她是为了让她死心?可是看那一言难尽的样子,也不尽然。 “我也不知道。妈,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沈证影欣慰地拍拍儿子的手臂,从一堆辣椒干里挑出一块辣子鸡夹到他碗里,“我很好,真的,你不用担心我。对了,这礼拜六我要去初中同学聚会。”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资深宅女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还是初中同学的聚会,平时他妈基本没提过初中的事。 “你很少参加聚会,还是初中。妈,你初中啥样子啊?是不是很受欢迎?” “角落里最不起眼那个,又土又闷还很无聊。” “你?” “嗯。” “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 沈证影灰心丧气的样子再次激起江语明的好奇,这一次不知道他妈会不会又躲起来偷偷哭。 想弄清他妈跟胡籁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为亲妈做些什么,闹市区遇到过后,不顾被胡籁甩脸,江语明几次发消息约胡籁出来聊聊。 胡籁就回他一个字:滚。 要搁到平时,江语明一定滚得远远的,可事关亲妈,感叹她妈口味重敢惹胡籁之余,睡一觉起来又约胡籁。 这一回他抛出诱饵,“有些关于我妈的事情想跟你说。” 和胡籁在一起时间不长,多少能摸到点她的性子,在意的事情在意得不得了,比如他妈;不在意的弃如敝履,比如自己。理智回笼后,他觉得胡籁除了作了一点,脾气坏了一点,不够御姐一点,本质是个嘴硬心软蛮好的人。 两人还是约在分手那家星巴克里见。 一照面,胡籁就气得直骂他,“你妹的是不是有病啊。江语明,你到底要干嘛。指着鼻子骂我的是你,急吼吼找我的还是你。你们家的人是怎么回事,态度能保持始终如一起码一年内不变嘛。” 气沈证影,气江语明,也气自己。明明想好不听不管,对方一勾引,不听又难受。 江语明把买来没喝过的美式咖啡递给她。 “谁要喝你的咖啡!” “是让你浇我的。先前是我误会你骗我妈,为了这个误会,我骂了你很多难听的话,我道歉。但是不代表你跟我妈的事情我不生气,胡籁,你自己想,要是你回家看到你前任跟你妈那什么,你是什么心情。” “我前任跟我妈?”胡籁冷冷看他一眼,“我打不死你也要找人把你阉了。” “你看。那我的反应还在情理之中,对吧?” “对个屁。” 第61章 Chapter 61 江语明好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爱骂人,骂脏话一溜溜的。你知道嘛,以前我妈的学生骂脏话, 我妈会叫他写检讨。” “我还在你妈课上睡着过好几次呢,她叫我写检讨, 五千字……”想到刚认识那会儿,胡籁笑开了, 没多一会儿, 笑容浅淡,心绪倒是平和不少, 往椅背上一靠。 以前没怎么发现,近距离一看,母子到底是母子,五官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沈证影的闷骚退缩到江语明这就变成了明骚明贱。 “你叫我出来到底要说什么?你那小女朋友呢, 搞定了?没告诉她你那个莫须有的朋友是你妈?” “暂时安抚, 姑且相信。”江语明推推美式, “你不浇啊?” “浇你妹浇。”胡籁严重怀疑江语明约她出来是骨头犯贱纯粹讨骂。 听她从你妈你妈变成你妹你妹, 江语明又笑, “你不浇我喝了啊。呶,这杯拿铁你的。” 当初和江语明在一起, 也是因为他脾气好的时候绝对好,就像现在,再急再气都会被他的轻言慢语慢慢化解。 胡籁怀疑地瞥他一眼,“你不会想说反正你跟你妈是亲母子, 四舍五入你就是她,让我跟你重新开始吧。” 江语明差点喷出来。“胡籁,你脸还能再大一点么?脸皮还能再厚一点么?” “脸能大, 皮不能厚,没见我这皮肤吹弹可破么。好了,你骂过我我骂过你,我们算是扯平了。至于不小心连累你妈的那份,上回见到她的时间跟她道过歉。你有话直说,别假惺惺做戏。” “跟我妈道歉?她又没怪你,一口一个:她也是生气,她在气头上,她只是气到口不择言。”半真半假地调侃一句,江语明说,“胡籁,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少知道一点。老实说,我真没想过你和我妈会有什么牵扯。” “谁会想到。” 如果想到……算了,如果想到她一样不信邪。 “所以,你跟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沈证影,胡籁依旧烦躁,“你妈的事情问你妈去。” “她不肯说。我在意的是,为什么看起来你在乎她,她在乎你,你们又要分开各自难过。是因为我吗?” “我倒想是因为你,起码这样更容易解决。可惜,你还没那么重要。” “那是为什么?”这回江语明真的无法理解。 他和胡籁同属一代人,在他看来,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除了安全措施问题,没有太多道德约束。父母分开不假,两边尚算开明,家里也曾经历过一些风雨,但没什么特别需要他费心的地方。从小长得好,人聪明,学习也好,还是个男生,同是教师子女,跟他妈所经受的压力完全没法比。 胡籁看看他,“你妈的事,她告诉你了,我能说,她不告诉你的,我没法违反她的意愿告诉你。其实不难猜,江语明,你是个聪明人,又是专业的,不会猜不到。” “所以终极原因还是内因?还是跟原生家庭……艹!”想到他妈那个原生家庭,江语明忍不住爆粗。 元旦那餐饭不欢而散之后,沈证影试图打电话回去修复关系,同时表明立场。老头老太倒好,完全站在钱清那边,一边倒指责他妈不识好歹,还说什么儿子没个陪在身边的爸爸就是不行,看他妈把他教育成啥样。 就这坟头发霉的思想还去教育下一代,江语明为那些学生捏一把汗。幸好他妈开窍了,没再回去受那些老不死的气。 “可是可是可是,我妈是心理系的副教授。” “你妈教的是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再说,精神科医生就没个心理问题了?咨询师就全修通了?那个N大的心理学院副院长还觉得检查儿子手机信息天经地义呢。江语明,我们都是带着问题来的,没问题的都是菩萨。” “可是我妈已经在反抗了。元旦遇到你那天,她人生头一回反对外公外婆,呶,快一个月了,老头老太还气着呢。我看不气到过年是不行了。” “诶,你外公外婆真是老师啊?教什么的呀。” “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初中老师吧好像。老师又怎么样,老师也不过是份工作,收红包体罚看菜下碟,衣冠禽兽老师还少?” “也是。还有爱dick成狂,动不动说小姑娘理科不如男生,男生只是不努力,努力成绩一定上去的垃圾。诶,对了,你突然爱叫人泼你咖啡是不是被你舅妈泼完汤之后才有的新性癖啊。” “去你的。” 既然问题出在他妈那,江语明倒是不方便代母诉苦,只偶尔提一两句,再假装失言住嘴。 胡籁直说他演技浮夸,太过刻意。 浮夸归浮夸,刻意归刻意,架不住有人愿意上当啊。 江语明带着问题来,又带着问题回去,托老头老太和脑残舅妈的福,他和胡籁勉强达成了和解。 下回偶遇不用指着对方鼻子恶言相向那种程度的和解。 时间很快到了礼拜六初中同学聚会的日子,晚上吃饭,下午唱歌,老中青三代标准聚会项目。 沈证影出发前还在衣柜那挑衣服,这件不行,那件也不行。 江语明吃着草莓忍不住嘲他妈。 “你衣服都差不多,只要不穿去学校那身就行。哎,等等,听说同学聚会是滋生恋爱的温床,妈,你还是穿麻袋去,再戴上你的眼镜。谁要是能从表象下发现你的美,你再考虑他。那人不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就是你万中无一的真爱。” “吃你的草莓去。跟你女朋友和好了嘛。男小孩怎么话那么多?”沈证影转身白他一眼。 她穿麻袋怎么了,不是省得麻烦么,又不是没有人透过现象看本质。 不过不是万中无一,沈证影觉得她是唯一。 世人所不能及。 “妈,你看你又刻板印象了。我好得很,就不晓得你好不好?哦,我晓得,你很好。” “明明,你青春期不是早过了?哦,我晓得,男人至死是少年,一直都在青春期。” 江语明哈哈大笑,顿时放下一半的心。他妈会开玩笑就说明正常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大概只有靠时间和距离来抚平。将终于把自己收拾一新的沈证影送到门边,江语明恳切地说:“妈,你,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不管是谁,也不需要管别人怎么想。最多给我点时间适应就好。要是今天看中什么老同学……” “停停停,明明,没事别跟你舅妈学。”心里不是不感动,可沈证影听不下去,再听下去她又要哭了。 “好好,晚上回家晚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好。” 沈证影回以感慨万千的一眼,一路上千百种情绪在胸口激荡。 欣慰、感伤、自责、不安、期待……一时想到年少的谢雅然,一时想到胡籁,一时想到父母冷漠严厉的面孔和那个被母亲骂哭的小姑娘。 在闷热的地铁里,她险些透不过气来。 沈证影对唱歌没兴趣,此番参与聚会只为见谢雅然,不知三十年后的她性情如何,爱好如何,因此特意挑了个唱歌快结束的时间到。等她到KTV门口,微信上已堆满了林芳琴催促她快去的信息。 在门口略踌躇一会儿,沈证影终于鼓起勇气,按照林芳琴给她的房间号码找了过去。 偌大的房间里坐着十来个人,男男女女,分好几摊围坐,见她进门,喧杂的音顿时停了,人人停下刚才的动作看向门口。 互相猜测对方是谁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沈证影恨不得当场消失。望过去各个陌生,按说四十五岁不过是中年人的年纪,里头那些人有几个已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剃光了头,要不是看到林芳琴这张熟悉面孔,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短暂的停滞过后,有个谢顶的男人叫到:“哎哟妈呀,这是谁啊,是我们班上的人嘛。” 借着灯光沈证影倒是认出了他,班里的皮大王,一天到晚以欺负女生为乐,曾经抓蚯蚓丢到她身上。他哥在她妈班上,因为一件什么事被她妈批评,他们就欺负她,美其名曰母债女偿。 原以为时过境迁,岁月会带走人不好的记忆,可是你看,被人欺负的事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谢顶的男人起哄:“很眼熟嘛,是个美女,我们班上居然有美女啊?老沈,我们班有美女?” 这个沈证影也认出来了。 当时的班长,成绩好,嘴巴甜,广受老师喜爱。小时候沈证影觉得他两面派,要么不怎么把人看在眼里,要么跟人说话又油腔滑调。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人开始变得油腻。 叫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这人怎么胖那么多,整个人好像变了形,哪怕坐着都能看到他凸起的孕妇肚。 谢顶皮大王,即老沈,马上接口道:“会不会说话啊,在座的不都是美女。” 有个擦了眼影打了散粉的女人娇嗔地说:“就是呀,班长,我们都不是美女啊。你这个人哦。” 沈证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该听江语明的话,穿麻袋戴眼镜,做个透明人,省得一进门就见到一串进化心理学案例。 如果不是林芳琴先一步叫出她的名字,她打算假装走错房间跑路。 “沈证影,站门口干嘛呢,快进来坐呀。” 好了,这么一叫,立刻掀起一阵小小的喧哗,左一个没想到,右一个我就说是。 坐下来之后就是标准提问回答环节: 结婚了伐。 儿子还是女儿。 生了几个。 现在在哪工作。 房子买在哪里。 噢哟,大学老师,厉害厉害,钱一定很多吧。 你爸妈身体还好嘛。 以上问题再以她儿子为主语重新问一遍,如果没离婚,照例还有丈夫的份。 之后就是问子女要考研究生的事,能不能辅导一下,能不能开后门,开后门的学校还不是H大。 沈证影头秃,回答要多简略有多简略,三言两语把自己交代完了。 可是有人不满意,凉凉笑了一,无不讽刺地说:“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清高。” 是刚才那个冲谢顶班长发嗲的女人,叫孙月,原先是班上女生的小头目。为了这次聚会特意烫了头发化了妆买了新衣服,可是男同学们此刻的目光全被沈证影所吸引,她能看出来,那些人看她和看沈证影的眼神不一样。 不就比她们多读了几年书嘛,假正经。 “沈证影,喝啥?” “沈证影,来唱歌。” “沈证影,要不要吃点这个。” 全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多年的人,一人一句打岔。 沈证影哪会在意这个,朝她笑一笑,婉言谢绝大伙儿的好意,让林芳琴给她介绍到的人,顺便认一认脸。 “时间隔太久,实在记不清了。” 可惜的是,认完一房间的人,没看到最想见的那一个。 很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失望,称赞几句林芳琴会组织,劳苦功高,与其他同学聊几句闲话,沈证影忍住没问谢雅然。 觉出她不是很想跟班长那些人打交道,林芳琴倒了杯汽水给她,“上回走得匆忙一直没功夫问你,你跟来来很熟啊?难道是她的大学老师?” 听到来来这个名字,沈证影手一抖,汽水洒出三分之一,手忙脚乱说不好意思。 林芳琴只是笑,感慨地说:“你还是老样子,真没想到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却做了老师。” 沈证影也笑:“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人的际遇说不清。” “可不是,来来从小不喜欢老师,没想到倒是挺喜欢你的。” 这次总算沈证影气定神闲,早就放下了杯子,否则怕是又要再翻一次。“她是我合作单位接口人,不是学生。怎么,老师对她不好?” “老师嘛,你也知道,老师也是人。小姑娘长得好,性子直,不会花言巧语,遇到喜欢拍马屁偏心男生的老师就没辙。她爸想给老师送钱给她阻止了,你知道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不行,不能向恶势力低头,有这钱不如去救助流浪猫狗。” 沈证影笑,“是她会说的话。” “她爸逗她说那不如先给钱反手一个举报。她也说不行,特别严肃地教育她爸,不能跟恶势力斗自己也成了坏人。那时她爸就感叹,担心女儿过于刚直会吃亏。” “不会,她挺会做人,情商也高。” “我也这么说,小姑娘心里明白得很,精着呢。”说起胡籁,林芳琴满是溢美之词,信口说来好些小事,看得出来她跟胡籁家走得很近。 沈证影听得投入,希望林芳琴多说一些,就见她手机屏幕一亮。 “哟,谢雅然到了。” 沈证影心上一抖。 谢雅然短发,风风火火,一身黑色入场,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利落潇洒,与初中时梳马尾辫戴红头花,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进门后很自然地同大家招招手,“很久没见了。” 沈证影抬眼向她望去,不知谢雅然用什么方法在喧腾幽暗KTV房间里一眼看到了她,走到她面前说,“沈证影,一转眼就是大姑娘啦。” 熟谙友善的语气,好似两人从未分开过。 沈证影眼热。 突兀的怪笑起,谢顶皮大王说:“大姑娘,儿子女儿都是小伙子大姑娘了,应该说一转眼大家都是老爷叔老阿姨。” 谢雅然斜睨他一眼,视线在他的秃顶上停留片刻,时间不长不短,刚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秃顶,轻笑一,“有头发没头发的区别还挺大的。” 语气轻飘飘的,似玩笑,又似嘲讽。 “听说头发会遗传,你家是儿子还是女儿?” “笑我做啥,班长也是。” “听说谢顶有药可吃,但是顾得上面可能顾不到下面。” 大家哄笑不已,纷纷拿谢顶皮大王的秃顶打趣。 谢雅然在沈证影身边施施然坐下,与坐在近处的几人依次打过招呼。 她初三转校,与大家少一年共同经历,其他人多少能找出些在记忆里的影子,只有她风格迥异,看起来还十分不好惹。来的人念书时跟她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寒暄过后,众人又各自继续刚才的话题,气氛比沈证影和谢雅然到之前明显冷却不少。 林芳琴从小就跟别人关系好不是吹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她很会说话,就像那天她跟胡籁说,沈证影初中的时候漂亮文静功课好,家教很好是起码加过三层滤镜的说法。 沈证影小时候漂亮是漂亮,但是不会打扮父母也不给她打扮,头饰基本没有,辫子永远用橡皮筋扎。 文静指的是她性格孤僻不爱与人说话,和她关系好的只有谢雅然。 功课好指的是比林芳琴好。人的时间花在哪是看得见的,林芳琴花时间交际,自然功课不如沈证影,但是沈证影的成绩在班级里排不上前十。 至于家教好,指的是她遵守规章制度,一板一眼,老师说不准在走廊里奔跑打闹,她绝对不在走廊里奔跑打闹。一言以蔽之,无聊又无趣。 再见时以为沈证影和过去大不同,没想到真正不同的是谢雅然。开餐厅卖酒,四周游历拍佛像,真正活出了自己境界。跟沈证影坐在一起,又好像回到初中那会儿,哪怕不说话也很自然,仿佛自成一体的小世界,风雨不摧。 林芳琴忽然就笑了,“你们俩还是老样子,这些年真没见过?” 沈证影与谢雅然相视一眼,“没机会见。” “小时候你俩关系就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们那时候每个月要换一次位置,有次正好把你俩换到教室两头。一天中午,大家都趴着睡觉,我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你俩也不睡觉,就那么隔着好几排位置对视。乖乖,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看着还会心一笑,中间那些人全都变成了王母娘娘的银河。放今天那就叫姬情四射。” 沈证影被她说得有些窘。 谢雅然落落大方,“哟,林芳琴,看不出来你还知道姬情四射,紧跟潮流嘛。” 林芳琴得意一笑,“那是,这年头日新月异,不跟潮流容易被淘汰。” 她确实可以得意,因为除了她们三人,其他人没一个听懂的,都以为林芳琴说的是激情四射,想半天愣是没想明白看来看去怎么就激情了。 说说笑笑到饭点,一群人结账走人,吃饭的地方就在同一幢楼五楼。KTV里人挨着人坐,吵归吵,不适合私聊,沈证影和谢雅然眼神交流不少,一直没机会说私话,这会儿坠在最后。 前面的人挤进电梯,电梯差一位满员,谢雅然拉了沈证影一把,跟电梯里的人说:“你们先上去,我们搭下一部。” 电梯门一合上,谢雅然问沈证影,“走不走?” “啊?” “还是你想跟他们一起吃饭?我觉得跟他们说不到一起去,干脆别去破坏气氛了,要是你想……” “不,我不想。” 沈证影只和林芳琴还有其他两三个女同学能说上话,其他人不是油油腻腻,就是充满竞争意识,随时想别苗头。活到她这个岁数,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应付别人。面对父母家人有桎梏,不代表其他方面她不通透。 况且,她今天此来只为谢雅然。 尽管眼前的谢雅然与她记忆里的那个已然无法重叠。 谢雅然笑出,挽住她的手臂说,“那去我店里。可以叫外卖,或者尝尝我那的三明治。”感觉到沈证影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她又笑,“放松,放松,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那么多年没见,跟小姑娘似的。” “你的变化很大,差点认不出来。” “好还是不好?” “很好,光芒万丈。” “这么一说我发现你也变了,变得会说话了。” 沈证影眸光微暗,“以前我确实不会说话,说的话很伤人心。” 谢雅然没接这茬,只笑她,“饭还没吃就开始做检讨,有什么吃了东西再说。我发个消息给林芳琴,就说我们私奔去了。” 第62章 Chapter 62 谢雅然的“私奔”不过是个随便的说辞, 指的是她们私下离开,但对于沈证影来说,“私奔”二字有着具体特别的意义。 别后至今她时常会想, 如果元旦那天顺着胡籁的提议说好会怎么样。 像第一次那样跟她走,不问目的地, 不问归期,即刻就走。 谢雅然本来只打算发个消息, 又觉得对特意邀请她们的林芳琴来说太过轻忽, 便打了电话过去。等她打完电话,就见沈证影呆呆出神, 迷惘如少女,不禁好笑。 碰碰她的胳膊,谢雅然说:“我跟林芳琴道过歉了,她很理解, 让我下次给她个折扣就好。你呢, 在想什么?” 沈证影收回心神, 随她向外走, 走了几步说:“想到私奔。” “私奔多半会后悔。惊心动魄出门, 互相埋怨回家,还是别想了。约你私奔的多半不安好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她说的是象征意义。”谢雅然的话出乎沈证影的意料,“我以为你会说应该要私奔。” “又不是旧社会,需要用私奔冲破家族的枷锁。现代人, 你是你自己的。当情趣不错,正经日子就算了。”谢雅然看她若有所思,又是他他他的, 不是不意外,“还真有人叫你私奔啊。沈证影,你让我刮目相看。来,告诉我,这些年你好不好,现在是什么情况。” 人的一生说来跌宕起伏,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悲喜苦乐,总结来说也不过几句话。 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儿子,升学做老师,离婚,现在儿子念研究生,自己继续在高校做老师。 谢雅然的半生算得波澜壮阔,无论哪一段都会为人啧啧称奇,最近更有小姑娘仰慕憧憬,从她嘴里说来一样平常无奇:“四处旅行、拍照,大学毕业后继续四处漂泊、拍照,现在开一家店做做小生意。” “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沈证影好奇,何其洒脱。 “结过,离了,没有孩子,唔,现在算是开放式的恋爱关系。” 两人叫车到谢雅然的店里,也不管沈证影的想法,谢雅然大喇喇说了个时髦的词。说完想起来沈证影到底和她是一代人,那么久没见,不晓得接受程度如何。这个词对于聚会那群人来说跟□□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沈证影是否会觉得太过刺激。 把人领进店中带到二楼角落,就见她皱着眉头问:“是我理解的那个开放式关系?在一段关系里,不受一对一约束,默许对方可以找第三方或者其他人发生性关系或是感情联结?” 谢雅然一下子笑出来:“被你一解释顿时有种高大上的学术感。是,没错,是你理解的开放式关系。” “人真的可以做到开放式关系?我只在影视作品和网络帖子里见过,比如《致命女人》,最后还是失败了,夫妻双方发现没法做到。雅然,这种不掺杂人类占有欲,超越人性的关系真的是可实现的么?” 招手叫来今天当班的Linda,谢雅然解释说:“当人意识到无法在一个人身上满足所有的需求,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和愿意达成契约的人事先约定。对我来说,过去两三年至今没有问题。将来如何,我的想法会不会改变,他的想法是不是会改变,一切都是未知。不过,我们不像美剧里那对夫妻那样分享伴侣啊。介意吃三明治、色拉配红酒当晚餐吗?” “不介意。”吃什么是其次,人才是最重要的,尽管沈证影并不怎么喜欢用冷食当晚餐。待坐定之后,她喝了一口服务员倒的柠檬水,注意到店里的背景音乐放的是元旦车上听到的那首爱的可能。 “想给你全世界,一刻我都不愿等,想要你的心,却怕不能成真……” 听完一遍又来一遍,谢雅然吩咐Linda拿来招牌三明治、色拉、芝士、小食和红酒后问:“为什么重复这首歌?” Linda听习惯了,又在忙店里事,客人不投诉,她一点没注意背景音乐重复又重复,老板一问才想起这事,答说:“下午胡小姐来要求的,忘了调回来。” “神经。换了吧,听得我头痛。” Linda的普通话有口音,日常把胡小姐说成福小姐,谢雅然听惯了懒得纠正,沈证影以为是某位傅小姐,很自然地问:“你的开放关系伴侣?” 谢雅然意外,意味深长地注视这位三十年未见的老同学,“是最近常来店里的漂亮小姑娘。” “干嘛这么看我?” “没想到你会那么轻松自然地说起这些话题。我一直以为……你恐同。” 恐同即深柜的那个恐同。 沈证影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倒是笑着说:“都什么年代了,学校里随处可见,给学生上课也会讲到性取向,怎么会恐同,又不是我爸妈。” 提到父母,她顿了一顿,谢雅然接下去说:“你爸妈,尤其是你妈,小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你还记得她班上那个小姑娘?” “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扎着两根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头花,是两个小球,对我来说是稀罕东西所以印象特别深。我妈是班主任,不知道听谁打小报告,上着课就把人拉到教室外面训她:你是不是和王悦搞同性恋。” “连名字你都记得?”谢雅然把三明治放在她跟前,很熟练地给她倒酒。 “我记得那句话,我妈说你知道那是病,那是变态嘛。声音尖锐严厉。” “你妈那语气我也记得,跟虎姑婆一样。当时你就坐在窗边,应该看得更清楚。” “那小姑娘想哭又忍住的表情,想忘也没法忘。”吃一块吞拿鱼三明治,沈证影发现自己真饿了,顺手又拿了一块。。 “那是以前我们念书那会儿,如果放到现在,分分钟投诉到你妈道歉。” “不止,社交媒体肯定转发超过五千,说不定我们家那几个全被人肉了。” 沈证影的第二个变化是活泼了,会开玩笑,从前闷声不吭,跟她说话也小小声。而且以前的她断然不会做出边说话边狼吞虎咽啃三明治的事。她会说:我妈说那样吃相不好。 那时候的她有种小心翼翼拘谨的可爱。 现在的她却多了几分年少时不曾有的随性天真。 谢雅然微笑,“你果然是被那一幕吓到了。” 伸向牛肉三明治的手缩了回来,拿湿巾擦一擦嘴和手,沈证影看住她的眼睛说:“是,我很害怕,做了好几晚噩梦,梦里全是被父母丢在马路上,人来人往,没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被人指指点点。直到现在我还会做什么都没穿被人围观的梦。” 握一握沈证影手,谢雅然叹道:“可怜的证影。” 她从未想过那件事会对沈证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只是在无数次回忆那时的情景时偶然想到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沈证影摇头,“可恶才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害怕了,而且那时我极度自卑,活在父母的阴影下不算,还有人常欺负我,呶,今天来的那个姓沈的,还有他哥。他们说我回去告诉父母也没用,因为我父母是他哥的老师,宁可相信他哥也不会相信我,哪怕我父母刚刚批评过他哥。这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我觉得他们说的对。” “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当时的我没法说。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我不受人待见,连亲爹妈也不喜欢我?那样我怎么跟你做朋友?谢雅然,今天说这话并不是想让你同情,只是想告诉你为什么当时我会有那个反应。我始终发自内心觉得没人会喜欢我。” “那时候我跟你说,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我很开心,但是转眼会怀疑,真的嘛,你真的会喜欢这样一个我,之后是害怕,所以我退开了。所以在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的时候,我没有说话。” 沈证影记得当时谢雅然的脸从笑盈盈到失望至极,最后好像快要哭了。 将杯中红酒喝干,谢雅然呼出一口气,说:“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没跟你说转学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讨厌我,还怪伤心的。” “对不起。”沈证影没说的是,谢雅然转学之后她去找过她。她去过她们家弄堂那很多次,但找来找去找不到她家住哪。也在弄堂口等过,一直没等到人。 给沈证影和自己又倒一杯酒,谢雅然说:“初三有次我回学校,在我们见面的地方等你很久,你去哪了?” “我就在那,哪也没去,偷偷躲起来看你。你等了多久,我看了多久。” “没想到你那么有出息。” 灌下一大杯酒,沈证影笑,“我也没想到。这些年我总是想着,希望你是讨厌我的,这样不会太伤心,可是又不想你真的讨厌我。很矫情哦?” “作死了。后来你结婚是怎么回事,记得小时候你说,你爸妈希望你们一直读上去,读大学研究生。算算你儿子的年纪,你应该蛮早就结婚了。” “人生第一次叛逆,大学毕业结婚生孩子。” 谢雅然气结,这也算叛逆…… “别看不起人啊,对我来说已是难得。”一连两杯酒下去,沈证影有些醉意,表情丰富,人也渐渐放开。 “后来呢,离婚之后有继续恋爱吗?”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恋爱。”沈证影指着自己脖子,“看,无形的枷锁。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卑鄙,总是在伤害别人,你是,她也是……” “他?那是心动过,之后跑了?可怜的证影。说说,谁那么有眼光爱上你。” “倒霉才对。”想到胡籁,沈证影难过,又忍不住笑,“她是个小姑娘,小我很多,可是她就像是一道光,温暖的炽热的光芒。在看到今天的你之前,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鲜活的人,生机勃勃,一往无前,好像从来不会踌躇犹豫,还长得特别好看。” “后来呢?”谢雅然又要来一瓶白葡萄酒,今天三十年未见的朋友给她太多意外,只能靠酒来消化。 “后来,就这样咯,我搞砸了。不敢想跟她的未来,我试过了,可是不行,每次想到都会觉得害怕。” “怕什么?小姑娘要给你生孩子?还是用你儿子的精子?” 沈证影倒吸一口冷气。 “看你,脸都吓白了。想到什么让你觉得害怕?” “年纪、儿子、双方父母。我们没有将来。” “眼门前的日子还没过好,就想那么久远。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这一还没就到一辈子的事了。堂堂大学老师,标准旧式言情小说女主思路。说句难听的,今日不知明日事,又是这样不断有疫病出现的大环境,要是这样就死,你后不后悔?遗不遗憾?” 经常在老旧的佛龛里穿行,拍摄佛像无数,潜移默化,谢雅然也有几分超脱,说话并不会故意避忌死亡。 “可是……我受不了别人的目光,还记得我那个梦。” “谁看你呀,是你无时无刻不在审视自己。人家过把瘾就死,你好歹得过个瘾呐。” “可是……” “别可是可是了,今朝有酒我们先醉。” 两人喝掉三瓶酒,连谢雅然都有七分醉。三十年的陈年往事,以为一切已然放下,直到真正面对时才发现少了一口气,现在终于气顺了。 沈证影更好,喝到三句不离小姑娘有多好有多漂亮有多想她,还嘟嘟囔囔说她不讲信用,说好的只有她,转眼又去看别人。 谢雅然实在听不下去,点开手机相册给她看胡籁那张寂寥有所思的侧影,“我不信比我这个更极品。” 本来酒喝多了,沈证影稀里糊涂视线模糊,看到胡籁的面孔,揉揉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连酒意都去了三分。 “你这个?!” 什么意思!!! “呶,新认识的小姑娘,跟朋友一起来的。可惜啊,不肯当我模特。” “她她她,不会是你开放关系的对象吧。” 第63章 Chapter 63 “好像你对我的开放关系对象特别有执念。” “好奇, 一直以来只是听说,而且是你。” 照片和照片里小姑娘落寞的神情使沈证影涩然,她不愿去猜快门按下的那个瞬间胡籁想到的是谁。 如果是她。 如果不是她。 不想那么快让谢雅然知道她认识胡籁, 沈证影说:“如果太唐突我道歉。” “你的话不要紧。我们很久没见,面对你的时候我很放松, 感觉是个可以说话的人,也不觉得问题唐突。我知道, 你是真的好奇。” 至于为什么好奇, 谢雅然显然没有全信沈证影的话。 几分钟之前这人还醉眼迷离,一向漂亮迷人的眼睛被酒精晕染得雾气腾腾, 一会儿功夫像是酒醒了,眼里有好奇不假,还有说不清的潮涌在翻滚,似是探究, 又好像有些生气。 谢雅然说不清楚。 她拍照多年, 以拍佛像出名, 没出名的时候也拍过人像, 影楼婚礼摄影的活做过不少, 把握拍摄对象的情绪自有一套。沈证影瞒不过她的眼睛。 “这个小姑娘啊。”谢雅然点点屏幕,就见沈证影身体前倾, 露出认真听的表情,她微微一笑,“这个小姑娘最近常来我这喝酒,她父母比她来的早, 应该是林芳琴介绍来的。” “常来你这喝酒?” “是呀,你看这张照片,有所思, 有所愁,是不是很动人。你猜这一刻她想到了谁。” 猜个鬼,沈证影不想猜。 可是谢雅然含着笑,目光炯炯看着她,摆明了不猜不行,沈证影只好说:“可能是考试没过,或者在愁论文,想的应该是她导师。” 这时店内的音乐一变,变成欢快的舞曲,楼下有人自觉站出来,到中间的空档跳舞。 沈证影伸头看去,忽然想起江语明提过,胡籁和一个女人跳舞,那女人是餐厅老板还是摄影师。 种种元素拼凑起来,这女人应该是谢雅然没错。 谢雅然还有胡籁的照片。 毫无疑问,她是个出色摄影师,在她的镜头下,活泼朝气的小姑娘越发楚楚动人。 要怎么才能让谢雅然把照片发给自己呢。 举目一望,就见谢雅然笑得前合后仰。 沈证影不明所以,“对了,雅然,你电话是多少,还有微信,要不要也加一个?” “哎,好,加一个。”谢雅然按捺不住取笑她,“证影,那么多年没见,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沈证影面孔发烫,在谢雅然揶揄的目光中捂住了脸。 这天晚上,胡籁回父母家吃饭。 饭后三人坐在一起喝茶,胡跃跟王方圆提到林芳琴今天的初中同学聚会,唏嘘岁月匆匆催人老,不知当年他们初中的人风云流散在何处。 “老头子才喜欢回忆往昔跟旧人来往,你年纪还没到已经开始怀旧啦。”王方圆说他丝毫不留情面,敲敲茶杯,胡跃即刻替她倒一满杯。 和胡跃偶尔喜欢回忆不同,王方圆不喜欢说过去,尤其是那些上山下海四处游历的过去。去过几次“燃”,听说些关于老板谢雅然的轶事,难免有所触动。 近来她时常感觉生活无趣,翻阅旧时相册,感慨万千,叹息亦发自灵魂深处。和胡跃居家不同,她天生向往刺激,热衷追云逐月,死胎令她却步,停滞那么多年。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仍有机会重拾过去的爱好。也不知这女儿有几分像自己,有几分像她爸。 胡籁对外面的世界蠢蠢欲动,她并非一无所知,打小母女俩为此争执无数,冲突、矛盾,基本全是为了这些事。 胡籁想出去,她不让。 有时王方圆也会反省自己是否过于严苛。她知道那次是意外,因为贪玩没留意月经的日子,怀孕亦不自知。也好几次试图让自己放下焦虑,答应胡籁出门的要求,但是总差一口气。每次想好要答应,看着胡籁渴望的面孔,她说不出口。只能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失望。 女儿长大之后看似安分不少,懂得体谅母亲,母女俩争执日益减少,其乐融融。可是王方圆不觉得胡籁的憧憬和野心被浇灭了,如同自己一样,只是为着家人,为着恐惧,将那份被世界召唤的心收藏得很好。 胡籁的眼里有火焰。 在他们家一向是慈父严母组合,胡跃溺爱纵容女儿不假,可那并不意味着王方圆不了解女儿。小丫头最近回家次数多了,发呆的时间也长了,一定有什么心事。 “来来,发什么愣,想什么呢。茶都放凉了,冷茶伤胃。” 被点到名的胡籁啊了一声,将半盏冷茶倒了,“爸不是说芳琴姐去同学聚会,我在想她老同学都啥样,看起来年轻漂亮,还是长成了老帮瓜。” 胡跃为女儿倒茶,哈哈笑说:“有一个同学你见过。” “谁,芳琴姐在我公司楼下遇到的那个?”以为她爸说的是沈证影,胡籁眉心一跳,莫名心虚。 “那是谁,啊,那个。对,林芳琴提过。”不过胡跃对她的印象不深。 还是王方圆一下子揭开谜底。“‘燃’的老板,那位走遍世界拍佛像的摄影师就是你芳琴姐的老同学。” “什么!”胡籁差点跳起来。 谢雅然?谢雅然!没错,林芳琴说起过那个名字,还说当初沈证影和谢雅然最好。 怪不得会耳熟! 沈证影听到那名字反应有些怪,拒绝她的时候还说伤害过什么人。 难道就是这个人?! 他妈的,这俩要是凑一起,还不得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干柴烈火。人和人或许没法比,可是和谢雅然一比,她就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啊。沈证影要是跑,谢雅然一定让她走不脱。 完了。完了完了。 “那么意外做什么?是不是觉得谢老板看起来比芳琴年轻又魅力?”王方圆开玩笑说,“是也别在她面前讲啊。” 胡籁干笑几声,忍不住问胡跃:“爸,如果你去初中同学聚会,见到初恋情人,会跟她重燃旧情嘛?” “哎哟,小祖宗。你这什么问题,害你爸啊。”胡跃极有求生欲,赶紧表明心迹,“我们上学就上学,哪有什么初恋情人,都不敢和小姑娘讲话好伐。没有的事情,没有如果。” “切。”鄙视地瞥胡跃一眼,胡籁转向她妈,“妈,你说。如果去初中同学会,会跟以前的人重燃旧情嘛。” 王方圆笑着直摇头:“日子过得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旧情可以重燃。换个也未必比你爸好。” 鄙视归鄙视,亲爹还是亲爹。 “没有男人会比我爸好。” “诶,这话是。来来,担心芳琴啊。你这小孩,从小想得就多。” 胡籁嘿嘿直笑,“爸,你别告诉芳琴姐。我随便想想。” 一晚上胡跃给她倒茶,她嫌烫,放一会儿冷了,嫌冰。嫌地暖太热太费电,嫌空调太冷打不起来。住家里嫌不舒服,回自己的窝又嫌麻烦。横也不好,竖也不好。好几次险些骂出脏话。 眼看王方圆眉头越皱越深,胡籁心道不好,迅速换衣服走人。 要发癫也只能在自己的地方发癫,她妈可是会骂人的。 被谢雅然抓个正着,沈证影没法说谎,只得把自己和胡籁的过往挑挑拣拣做个简略交待。丢人丢到家的那一幕当然略过不提。 “要不是遇到你,这些话我没法和任何人说。” 不像胡籁有朋友有同事,身边每个人开明又懂得,沈证影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事太夸张狗血,怕孙舒雪接受不了,也不能跟江语明讲。于是沈证影一直憋着,憋得五脏六腑翻卷成一团。 说到最后,她再度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谢雅然把纸巾递给她。 满心忧苦无人可诉,多么可悲,要不是酒精作用,遇到自己也未必会讲。 这些年沈证影依旧在她父母为她打造的监狱里没有出来,哪怕看起来她把所有人统统赶了出去,经常站在监狱的墙头,看一眼外头,但是她的双足从未踏出过监狱一步。 谢雅然当然明白那种无法言说的苦痛,她轻声叹息,坐到沈证影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没过一会儿沈证影抹了一把泪,吸吸鼻子,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不行,我要打电话给她。” 别后至今,每一个白天夜晚,她心头总是在痛,啮心噬骨的痛。 说什么? 不知道。 但是她想打,就算只是听听胡籁的声音也好。 擦眼泪摸手机,手忙脚乱,看来是真醉了,谢雅然扶她一把。 通讯录最上面那个名字叫a我来。 加个a是为了让这人置顶,不知道是小姑娘的花招还是沈证影的无师自通。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此时已是午夜十一点半,不熬夜人的睡眠时间。 眼看着沈证影叫出一个名字:“胡来来……”之后眼泪如打翻的珠盘,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雅然受不了,拿过电话就说:“胡籁,快来领人,沈证影喝多了。” 电话那头的胡籁看到来电名字时心情略微复杂,沈证影叫完她的名字也不说话,渐渐只剩下哭声。 眼泪是淋在心火上的油,是给心火添的一把干柴,烧得胡籁火大。 说不行的是你,要分手的是你,哭的还是你。哭哭哭,就知道哭。 谢雅然的声音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瞬间,旋即更怒。 跟我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可以,转头跟旧情人喝酒去了。 胡籁恨不得隔着电话就把沈证影的脖子咬出个血洞。 她当然可以说不,滚蛋。 领什么领,找亲儿子去,她算哪根葱。 也可以干脆把电话挂断。 可是即便恨得牙痒痒,听到那人的声音,想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流泪,她还是不舍得。 认命地在睡衣外头套一件羽绒服,换上球鞋,胡籁下楼开车。 等到了“燃”,Linda一指二楼,就见谢雅然同她招手。 说来也怪,原先对谢雅然的那点憧憬敬仰在知道她是沈证影的初中同学后灰飞烟灭,光环不见了,隐隐约约的,还有些没法发作的怒气。 谢雅然一见胡籁便想笑,见她穿一身毛熊连体睡衣,连帽子一并戴着,慢悠悠走上楼,每一步都像是在发泄无法排遣的怒气后笑得更欢。 “你就是那个喜欢她的倒霉蛋呀。” “你和她居然是同学,思想觉悟差太多了。” 至于那个“她”,哭完累了斜靠在沙发里昏昏欲睡,想到要见小姑娘,又慌张又惭愧又期待,等见到毛绒绒的真人—— 这这这,这也太可爱了吧。 想抱,想rua毛。 沈证影两眼直冒小星星。 第64章 Chapter 64 “胡来来——” 被沈证影点到名, 胡籁倏然一惊。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沈老师,此刻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眼, 嘟着嘴,朝她伸出手, 招一招。 “胡来来~~来~~” 醉态可掬,惹人怜爱, 如果被召唤的对象不是被绝情分手的自己。 自打那天被江语明发现, 沈证影只管叫她胡籁,现在倒好, 又叫她胡来来。 还叫她过去。 来个屁来。把她当狗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狗还没她听话呐。 人怎么可以那么不要脸! 这对母子要分手要跟她斗都没问题,能坚定立场, 保持态度始终如一起码一年内不变嘛。 胡籁心中纷乱, 如哪吒闹海的海, 只想把沈证影扒皮抽筋, 抽筋扒皮。 “胡籁, 诶,胡籁, 叫你呢。” 有谢雅然在,胡籁想装傻当没听见都不行,只得压低声音吼她:“你站哪边啊你。” 谢雅然喝一口热茶,摊手做无辜状, “跟我没关系。非要站肯定站她啊,我跟她认识多久,跟你认识多久了。” 要不怎么说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跟朋友一起走进来的漂亮小美人会和少女时期的爱慕对象有关。 小美人爱也为她, 愁也为她,恨也为她。 谢雅然也曾设想过沈证影放飞自我找个女伴,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放飞到这种程度——儿子的前任,比她小二十岁。 可见人类的想象力确实不如人类的行动力。 “说好的感情深厚不以认识的时间长短论呢!”胡籁龇牙瞪她。 谢雅然笑,在她连身毛熊衣服上摸了两把,手感绝佳。 “我们的感情很深厚嘛?” 胡籁嫌弃地拍开她的手,“洗过手嘛你,乱摸。” 二人半是斗嘴半是说笑,在沈证影的醉眼里,只剩下谢雅然做了她想做没做的事,摸了她想买没摸到手的毛。 而她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在不过三步距离的地方,却迟迟不肯过来。 人不过来,我就去够人。 酒醉的后沈证影脾气大,也特别主动,但架不住酒精限制了她的行动力,伸长手臂,在空中滑动几下做捞人的动作,险些从沙发上跌下来。 胡籁看不过去,闪身去扶,不想被她拿住了,拖进沙发里一通狼摸。 摸头摸脸摸身上的毛。 小时候因为长得可爱,被长辈东摸西摸又掐脸,胡籁格外讨厌别人对她摸头摸脸。二人若是卿卿我我时,那自然没有不妥,可现在。 凭什么啊! “沈证影!” 沈证影喝醉了不光多手多脚,力气也大。 胡籁又不好太用力,挣脱不得,直叫她放手。 哪晓得沈证影委委屈屈,“你好凶,我不听。” 说不听就不听,一手箍住胡籁,一手继续揉她睡衣的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连帽子的尖尖耳朵也不放过。 谢雅然更好,短暂的错愕之后,跟看戏似的坐在一旁哈哈直笑,也不晓得帮个忙,就差没拆包瓜子剖个西瓜。 她喝得和沈证影差不多,不过沈证影喝得急,平时喝酒次数少,酒量没她好。胡籁来之前除了哭个没完还算正常,哭完之后整个画风大变,令人啧啧称奇。 百忙之中胡籁问谢雅然:“你到底给她喝了多少酒啊,怎么醉成这样。” 怎么是她给,是沈证影自己要喝! 谢雅然眉头一挑正打算表示不满,沈证影不乐意了,“我没喝醉。” 生怕别人不信,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我没喝醉!” 行,果然醉鬼都说自己没有喝醉。 懒得跟她纠缠,胡籁掰开她的手,“别摸了,回去了。” “不要。”沈证影扒住不肯松,“你又凶我。” 她摸毛熊睡衣摸得两眼放光,胡籁也两眼放光。 凶光,再不走要吃人那种。 知道醉鬼发酒疯是一回事,是否能够忍受是另外一回事。无论是谁,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拖出来,天寒地冻地去接人,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别说那人还是个一口一个喜欢但不愿尝试在一起,又和疑似初中恋爱对象喝酒喝到醉的渣渣。 三十年一别,如果不是充满信任,怎么会喝到这种程度。 就在胡籁忍无可忍要发飙的时候,沈证影趴在她的肩膀上说:“胡来来,你是来接我的么?” 声音很轻,语气很软,有一点点的不敢相信,更多是期待成真后的油然喜悦。 胡籁心软得一塌糊涂,摸摸她的头发,温言细语:“是啊,我是来接你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就这样,才把沈证影塞进车里。 坐在驾驶座位,胡籁手握方向盘,转头便是眸光潋滟,笑盈盈的沈证影。喝醉的她望着胡籁笑得开心,与上次见面眉心深锁,身心疲惫的女人判若两人。 “唉。” 胡籁不自觉地叹气。 以前一直觉得凡事皆有因由,喜欢与爱同样如此,也想过自己爱上别人会做到什么程度。在胡籁的想象里,底线很多,无法突破,她不会为任何人所退让。 放在从前,谁告诉她,她会因一人忧一人喜,对方离开后,她辗转反侧,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她感伤又心怀温柔,她一定会觉得那人有毛病。 事到临头才知道,世上的事发生即发生了,那些预设、假如、可能,全不过是想想而已。 沈证影伸手摸她的脸,问她:“怎么啦?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心。” 胡籁推开她的手。 还能有什么?霸道的亲妈和喝醉酒的女人! 方才谢雅然陪她们走到楼下,送二人上车,见胡籁给沈证影系安全带后还问她:“你要把她带回家还是送回去?” 胡籁气得要死,冷声答:“我不想听喝醉的表白,也不会跟喝醉的人□□。放心了?” 谢雅然更妙,反问她:“放心哪个?你还是她?” 这些女人,借着酒一个个欺负她。 “胡来来。”沈证影又来,“我想你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你。” 摇摇头,胡籁发动汽车。 她也想,好想特么打人! 车子开到沈证影家楼下,把江语明叫下来接妈。 江语明一下楼先看到的是胡籁,穿得萌萌的,戴着毛绒绒的帽子,脸色很难看,像是随时随地会炸,好笑地问:“火气那么大干嘛。我妈不是参加同学聚会嘛,怎么是你送回来。她找你了?哎哟,这是喝了多少啊。” 寒风里,他闻到了酒气。 “问你妈!”一语既出,胡籁觉得不对头,纠正道,“这句不是骂人,是让你有问题问你妈。” 这么一解释,气势立刻减弱至零,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江语明差点笑破肚皮,从车里把他妈扶出来。 手一松,一转头,他妈勾住胡籁的脖子不肯放手,非要拖着胡籁一起回家。 江语明目瞪口呆,“你给她喝假酒了?” 逢年过生日,母子俩经常小酌一杯。江语明年轻气盛喝酒毫无顾忌,沈证影却很节制,从来没喝醉过。喝醉了抱住小姑娘的事更是闻所未闻。都说酒品就是人品,江语明好奇过他妈喝醉啥样。依照他的估计,他妈最多话多一点,要不就是默默睡着。谁晓得竟然跟再世为人似的。 难道他妈心里也住着一个刁蛮小公主? “狗屁,她跟她的老情人喝酒!” “什么?我妈还有老情人?!”同学聚会聚出个胡籁江语明不惊讶,聚出个老情人则是另外一回事,“喂,老情人是男的女的啊?” “问你妈!你你你,快帮忙把她拉开!” 第二天沈证影醒来时已是太阳高悬的中午,脑袋很沉,嘴巴很干。床边摆着一只保温杯,拧开杯盖,水温温的,刚好入口。喝掉大半杯水,脑袋依旧昏沉,胃里不大舒服,有种恶心的感觉,沈证影揉揉脖子,按按脑袋,她的记忆停留在和谢雅然一起喝酒。 喝了多少?两瓶三瓶? 她不记得。 只记得与谢雅然絮絮叨叨说起了胡籁…… 胡籁?! 沈证影心一颤。如果没记错,谢雅然的手机相册里有胡籁的照片。 那时她已经醉了,后来呢?好像她觉得胡籁被谢雅然迷住了,之后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里说了什么,电话挂掉之后发生的事情,她通通记不得。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断片。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最近通话里有一条打给“a我来”的记录,通话时长在一分钟。一分钟后,没有任何记录。 听到门外有响动,沈证影试着喊了一声:“明明?进来一下。” 自打看到不该看的那一幕之后,江语明进他妈的房间格外谨慎,听到召唤才拎着一块脆汁鸡进门。 “醒了?头痛吗?难受吗?” 沈证影摆摆手,“昨晚谁送我回来的?还是你来接我?” 她不问没啥,一问像是点中了江语明的笑穴,只见她日益神经的儿子拎着块鸡腿笑得不行。 沈证影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恼火,“我自己回来的?” “妈,你喝断片了啊?” “江语明,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语明很想回答,可是他眼前挥之不去的一幕实在太过搞笑,以至于他一开口就想笑。 “到底怎么回事?”儿子抽风发癫,问不出所以然来,沈证影只好挑他可能会想知道的说,“你上次提过的那个跟胡籁跳舞的老板,摄影师,是我初中同学。” “什么?‘燃’的老板是你同学,你昨晚和她一起喝酒?”江语明意外之余,大笑不止,这会儿终于能说人话了,“妈,你放心,要是胡籁还搭理你,不管什么老板摄影师,都不是你的对手。对了,她还是你老情人?妈,你初中就开始早恋加同性恋那么时髦的嘛。” 儿子疯了。 “江语明,你胡说些什么呀。”沈证影的头更痛了,喝完保温杯里剩下的水,想到一种可能。“昨晚是胡籁送我回来的?” 好一会儿,江语明终于在沈证影越来越看的脸色中把昨晚胡籁送她回家后发生的交代了一番。 “这不可能?!”听完后沈证影捂住脸,完全不敢相信。 据江语明所说,昨晚她抱住胡籁不肯放手,如果胡籁不跟她回家,她也不走。胡籁没办法,只好送她上楼,到家之后她摸着胡籁那件毛熊睡衣又不肯放手。 “可惜我吓傻了没给你拍下来。妈,你快把胡籁那熊帽子给撸秃了,还挂在熊身上不肯走。最后她连哄带骗给你换了睡衣,把你塞被子里才走。不是我说,她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不是吧……一定是……” “对对对,一定是我等你回家等出了幻觉。昨晚你没喝酒,胡籁也没来过,她那件熊睡衣也没有被你撸秃……不,我觉得是熊睡衣先下的手,我妈那么严肃怎么会去摸人家小姑娘睡衣上的毛……”江语明啃着鸡腿,回味昨晚胡籁羞愤交加,偏偏发作不出来的脸,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你够了!闭嘴!”沈证影无地自容,整个缩进被子里,恨不得就此与被子融为一体再也不出来。 这是回家之后,那回家之前呢? 往后她要怎么面对谢雅然、胡籁和她儿子? 喝酒害人不浅。 第65章 Chapter 65 沈证影坐在书桌前, 对牢手机发呆。 微信里有谢雅然问她情况怎样的信息。中午听说自己的光荣事迹之后,沈证影鼓足勇气与谢雅然说了几句,同时向她致以亿万分的歉意。她没想到久别重逢, 新愁旧憾涌上心头的副作用那么厉害。 也没想到谢雅然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会给她那么大的刺激。昨天喝醉来不及深究,今日一想, 果不其然自己在吃醋。明明把小姑娘往外推,决意从今往后不再来往的是她, 听不得小姑娘传闻, 见不得小姑娘与别人好的也是她。 一再道歉后,谢雅然在电话那头直发笑, “以后想喝酒只管来,喝咖啡和吃三明治也来。” 不了不了,有这样的黑历史,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见谢雅然。 “你现在比以前轻快许多, 有趣许多, 也勇敢许多。” 沈证影只觉怯弱不堪, 当不起谢雅然勇敢许多的赞许。等等, 如果现在的她已经比过去勇敢, 那过去的她得窝囊到什么程度。 最后谢雅然表示很高兴捡回过去的朋友,无论如何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能与她说到一起去的人。 沈证影亦然。 对她来说, 与谢雅然重逢意味着很多。 三十年来耿耿于怀的结终于解开大半。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曾经对谢雅然做过的事有多么的不起眼,对她而言却很严重。谢雅然没有提起很多,可是她能感觉到,曾几何时, 谢雅然确是因为她的话受到伤害。 时至如今,沈证影终于坦然对自己承认,初中时的她对谢雅然有着不寻常的情感。她喜欢她, 依恋她,甚至有几个瞬间想要亲吻她。她母亲把女学生拉到走廊里痛骂,骂的不光是女学生,还有她。那一幕令她恐惧。 至于那事谢雅然对她是哪种情感,此时已不再重要。 心中大石去了一块,若是没有醉酒,沈证影此刻应当如释重负。 但,她没收到任何来自胡籁的消息。 不是说应该要有,是她想有。如果胡籁能发来只语片言,哪怕是给她一张半夜送她回家或是睡衣被她揉坏的账单也好,可是胡籁没发,看来是气狠了。 沈证影更不敢问胡籁回去之后怎么样。 按道理,她怎么也该问候一声。 毕竟昨天半夜人家好心把她从店里送回家,还兼作抱枕加玩偶被她又揉又抱。 画面太美,沈证影不敢去想。 小姑娘的脾气她了解,好说话的时候很好说话,软言细语说给你听,真惹到她光火,一定火冒三丈这辈子都不想理她。 虽说那些事统统可以推给喝醉了,全是酒精的错,酒后乱性嘛不是。 可沈证影知道事实不是那样,她断片没有那时的记忆不假,可所谓酒后乱性是个拙劣的借口。酒后做的所有事情,全是她没喝酒时想过要做但没有做的,酒精只能减轻她做这些事的负担,并不能令她产生额外的与本性相悖的念头。也即是说,酒后的那个她是她的本我,服从于欲望,满足原始需求的那个“内心小孩”。 她没法抵赖。 不管是否醉酒,对胡籁不公平,甚至有欺负她的嫌疑,即便她确实很想欺负她,但…… 沈证影抱住头痛苦地呻//吟道:“真要命。” 这回连江语明都嘲笑他妈:“祝你好运。” 经过昨晚,他终于对他妈的渣属性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也对胡籁的耐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老实说,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没想过像胡籁这样的小姑娘居然会那么体贴的照顾人,别说那人还把她甩了。江语明自问,要是他他最多把人送回家已是仁至义尽,哄人帮人换衣服那是绝对不可能。如果他妈是男人,他一定会鄙视他,但是亲妈总归是亲妈,人生第一次喝醉,没有更夸张已是万幸。 亲妈这次,难咯。 随着太阳落山,屋里的光线逐渐暗沉。好几次,沈证影按亮手机,沉默地看向手机上的“a我来”,又任它进入睡眠状态。 她不知道要怎么讲。 是说你好、对不起还是我想你。 哪一句放在这种时候都很欠骂。 头顶的白炽灯一下子亮起来,沈证影吓一跳。 江语明在门口说:“那么暗也不知道开个灯,给你煮了白粥,昨天喝那么多,喝点粥吃点酱菜缓一缓。” “哦,好。”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妈,你还在磨叽啊。” 沈证影没好气,“你知道什么。” “我?我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我不知道?胡籁最多不接你电话,或是接了电话骂你一顿。如果她能骂你一顿,就说明你运气来了。” “江语明,我怎么你觉得你那么高兴,看你妈笑话很开心是吧?”沈证影转过身去表示不满。 人的下限会不断被刷新,耻感也会随着暴露的增多而脱敏。 就像沈证影,一开始和儿子说到胡籁简直难以启齿,完全没法多说一句。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能和从前那样正常谈话。只要不说到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哪怕要她说喜欢胡籁,她也不会否认。 江语明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看他妈的笑话,忙否认道:“不不不,我是看她笑话。粥快好了,随时可以吃。” “不打这个电话我吃不下。” 江语明低声说:“说不定打完更吃不下。” “明明!还说你不是看笑话。” 江语明赖不掉,正想溜呢,他妈问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骂我一顿说明我运气来了?” “妈,有一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痛快。” “江语明!” “真的,你想你细想,骂说明有气要出,出了气,心就平了。气不出,憋在那,总有一天会炸。你说能骂你一顿是不是你的运气来了。” “万一没生气呢?” 江语明呵呵两声,摇头走开。什么心理系老师,碰到问题一样心存侥幸,然而经验告诉他心存幻想最要不得。 道理沈证影都懂,可是知易行难。 倒数三个数,她咬咬牙,按下“a我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心里仿佛兜着一只兔子,砰砰砰乱跳个不停。 铃声响过好几下,那头终于接起电话。 “喂,你好。” “那个,胡来来,胡籁,是我。” “有事吗?” “那个,昨晚谢谢你接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没想到喝那么多,醉成那样。” “没事,不用谢。以后别喝那么多,不安全。” 看似关心的话,可沈证影听在耳朵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想象中的生气、粗话、冷嘲热讽一句没有,反而代以客服式的疏远语气。 心里咯噔一下,沈证影叫她:“胡来来……” 电话那头沉默不过三秒,“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先挂了。” 沈证影刚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就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胡籁挂她的电话,果断、干脆,一如她说分手。 一脸懊丧走出房门,江语明一见就晓得他妈撞到了墙壁,“先来喝粥,养好身体再说。你老人家在家作那么久,成天熬夜不吃饭,是学人家修仙嘛。亏你还研究网络成瘾,要不我论文就写失恋与网络成瘾的关系,你觉得怎么样?” “去你的。” 江语明笑。 “那么烂的选题,你导师不会让你写,又不是本科论文。瞎搞。” “哎哟,沈老师上身。喝粥喝粥。” 江语明说得对,她在家作那么久,是该出去走动走动,再怎么样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好,拿了别人的饭卡和钱,不能光吃不做不是嘛。 再次走进昆仑科技公司大门,沈证影恍如隔世,前台将她领到杨回办公室后离开。 杨回一见是她,将视线从显示屏上挪开,“哟,学校放假了?” “早两个礼拜就放假了。”沈证影的脸皮没厚到能在杨回跟前撒谎的程度。 当然,面对杨回不需要撒谎,随便找一个实习生问问就晓得她们几时放假。 “放假了要休息休息。”杨回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怎么也要到年后才会在这出现。” “为什么?”沈证影不解,上回告假就觉得杨回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这回更明显了。 “为什么?不是要休息?最近系统更新过,增加了不少内容,让Leach给你讲好了。”杨回顿了一顿,“还是说需要换一个人跟你接口。” “不用,胡籁很好。” 杨回看她一眼,目光如电,沈证影心虚,小心避开她的目光。 杨回摇摇头,收回视线,“Leach马上就来,让她带你过去。” 沈证影怀疑前台通知杨回她到了的时候,也通知了胡籁,否则胡籁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话音刚落,就见人已在门外。 长卷发披散在肩,穿一件剪裁合度的白衬衣,蓝色围巾松散地搭在胸前,颈脖间细细的玫瑰金项链若隐若现,成熟妩媚又不失书卷气,整个人被门框镶着,像时尚杂志封面。 沈证影贪婪地凝望着她,不算醉酒,她已有好些天没跟胡籁面对面相见。 见到沈证影,胡籁有一刹那的晕眩。 杨回的秘书只通知她到CEO办公室,没告知她具体事情。对沈证影的鸵鸟心态知之甚深,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跟杨回一样,她以为沈证影最早会在春节后出现。 呵,还是老同学旧情人的本事大。 注意到杨回犀利的眼神扫过沈证影和她,意义不明笑了一下之后才吩咐道:“Leach,沈老师放假继续跟进测试,我把她交给你了。” 胡籁顿时觉得杨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她一向问心无愧,知道与否对她没有半分妨碍,客客气气地对沈证影说:“沈老师,请跟我来。” 第66章 Chapter 66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杨回办公室。 说是说跟她来, 按照道理来说,不可能让客人走在自己后面,于是胡籁让沈证影先行。 沈证影坚持与她并行, 不肯先走一步。 胡籁看沈证影两眼,以眼神示意她快走。 沈证影平静回看她, 巍然不动,意思很明确, 听懂了, 但是不愿意。 擦,搞什么鬼。 酒精中毒到现在还没好? 这酒又不是用什么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蟠桃浸的, 怎么搞得醉酒跟给勇气充值一样。 胡籁抽抽嘴角,腹诽几句,又不能和她在CEO办公室门口僵持,最后只能并肩而行。 没走两步, 二人同时听到杨回的嗤笑。 胡籁恼恨, 几次想去瞪沈证影, 终还是绷着脸忍住了。 不睬你, 就是不睬你。 要忍住, 千万得忍住。 礼拜六晚,没打晕沈证影送她上楼实属失策, 胡籁一时好心,差点后悔到自抽耳光。 喝酒发疯不用负法律责任。 上楼的过程中,沈证影始终在后面监督她前行,等到一进房间, 立刻拽住她的手不放,察觉她要走之后更夸张,整个人就那么挂在她身上。 特大号的树袋熊, 把江语明看傻了。 那厮缺德,光顾看戏也不晓得帮忙。 到底是谁的妈!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亲妈拽着胡籁连摸带抱死活不松手。 胡籁去掰沈证影的手,沈证影就埋进她怀里呜呜呜,绝对是假哭。 平时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的沈老师呢?喝的是酒还是基因突变试剂! 要不是腾不开手,胡籁真想给她搞个视频或是直播,让H大历届校友都来见识一下“催眠师”的真实面目。 最后沈证影自己撑不住了,眼皮瞌睡,胡籁才得以脱身。江语明还请她给他妈换衣服之后才放她走。 要胡籁说,外套罩裤一脱,直接塞被子里不就好了,给她换什么睡衣,多此一举。 可是江语明说她妈要穿睡衣才能睡安稳,一觉到大天亮。 一家子神经病! 胡籁问江语明:“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妈有意思?” 江语明不明所以看她:“所以呢?你又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难道你现在对这个醉鬼有企图?” 有,怎么没企图,想吊起来暴打。 胡籁气极,过不了心理那关,最后给沈证影换完睡衣,让江语明在床边放一杯热水,要灌进保温杯里,这样不容易冷掉,喝多了口干正好可以喝。 往好里想,安静闭眼闭嘴的沈证影起码乖巧,没做些惹她讨厌的事,也没说惹她生气的话。 这女人说得倒是好听,想她。 哈,不见一条信息,没有一个电话,还想她? 想个屁。 她一晚上兼职货拉拉和保姆,实在累得够呛,到家把睡衣往滚筒洗衣机里一丢,栽进被窝就睡。结果不晓得是太生气还是怎么,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半夜四点,胡籁终于下定决心,再不要喜欢她了。 沈证影你走开走开走开啊!连带谢雅然一起,青梅竹马好去吧,她再也不会踏进“燃”一步。 谁晓得沈证影会那么快回公司继续测试,跟她的离开一样突然。 “胡来来,胡籁,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胡籁闷声不吭,一路领着她往测试房间去,越走气压越低,越走沈证影越忐忑。两人搭电梯的时候,胡籁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偷看也没有。 “啊,不用,谢谢。咖啡中午喝过了,而且年底事情多。沈老师想喝咖啡可以先去餐厅,喝完了再去测试室,那边你也认得,你的门卡有权限。”胡籁的回复无懈可击,那声“啊”也声情并茂,标准得好像真的只是昆仑科技接口人,跟沈证影只有业务关系。 沈证影一噎,默默低下头,轻声说:“你不喝我也不想喝了。” 特娘的,我不想分手你不是照样分手。 我没喝酒,你不是照样喝酒还喝成个发酒疯。 胡籁磨磨牙,怎么那么想咬人呢。 忍住。 忍! 顶着忍字头上的刀刃,忍。 把沈证影带进测试房间,领好头盔,将她安顿好之后,胡籁站起来就要走。 沈证影一把抓住她,“你不跟我一起?” 胡籁礼貌又客套地笑,“不好意思,沈老师,今天有好多别的事情要做。” 重点:有好多别的事情要做,没空!莫挨老子。 “可是你们杨总说系统更新过了。我很久没来,操作生疏,进系统肯定会懵。” 特喵的,胡籁想吃人。 偏生沈证影揪揪她的衣角,有一点央求有一点讨好。让胡籁想到给她换睡衣那晚,所有的怒气在触碰到沈证影身体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短短一月,跟她一起吃胖那几斤通通瘦回去不算,还倒贴一些肉,沈证影明显瘦了,肉眼可见,能摸到的那种瘦。 用江语明的话来说,他妈最近都在修仙。熬夜又不吃饭,也不知道在跟谁过不去。 心疼完她又生气。 这是何苦来哉。 骂人的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回去,最后化成无声的叹息。 “你要进‘绮惑’还是真实幻境?” “真实幻境。”沈证影老老实实地答。 此生最大的绮惑即在眼前,明明伸手可及,却又拒人于千里。她知道,是她的怯弱将小姑娘推远。 谢雅然也说她:“三十年前的事你记了那么久,这一次还想再惦记三十年?难道这辈子就活在悔恨和自怨自艾里?未来如何取决于现在,而不是取决于你的想象。刚谈恋爱就想到以后能不能一起合葬,也太遥远了。一直听说很多学心理学的说一套做一套,你这属于正教授级别的典型言行不一。” 道理沈证影全懂,可是……她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是最好。 渴望在呐喊,犹豫在喧嚣,情感与理智同时分裂成两半互相撕扯,而她本身是木讷的。 在沈证影的千愁万绪中,两人一起进入真实幻境系统。这次胡籁收起了喵星人打扮,一身日常装束,见沈证影仍是上次退出游戏前的外观,难免又被勾起了旧恨。 上一次,胡籁变成翼龙带着沈证影一起飞,两人抱得很近,脸贴在一起,要不是顾忌会被人发现,说不定嘴巴也贴在一起了。 不想则已,一想只觉得生活像是一场游戏。 定定心神,胡籁给沈证影讲系统更新后操作改变的几个地方,又给她演示一遍,至于新加的地图留待沈证影自己去发掘。 公事公办,已然说完就要退出。 “胡籁,对不起。”沈证影急急地喊。 “没听明白要我再说一次?” “不是,我想跟你道歉,为我做的那些。喝醉对不起,逃避对不起,其实我……” 胡籁一个字都不想听。 “沈老师你真有意思,外面的事情跑来游戏里道歉,是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了嘛?” 一句话把沈证影所有想说未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你是专家你知道,如果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建议短期内不要再进游戏体验。” 那个下午,胡籁回办公室工作,效率低下,基本在摸鱼和吐槽。 吐槽的对象当然是周怀宜。对沈证影的突然出现,她也深感惊讶。不过和胡籁想的不一样,周怀宜觉得这是件好事。 “她想走走,想来来,对她是好事,对我算什么好事!” “起码说明她心里有你,她喜欢你,她一直没有放弃抵抗,没有放弃挣扎。唔,人在曹营心在汉。” 胡籁无言以对。 见不到人,听不到沈证影说话,她心里的柔情多过怨念。她当然知道感情不是走楼梯,笔直一条单行道往上,她也知道成年人的感情掺杂太多,不是只有喜欢就在一起那么简单。她见过沈证影的家人,令人不寒而栗又窒息,在那种环境下有一个沈证影是那么难得。 甚至,她比谢雅然清楚一万倍,对于沈证影来说承认喜欢她确实是一件需要耗尽力气与勇气的事。 可是她还是觉得烦躁和憋屈。 “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万一她只是想道歉,之后和老同学重燃旧情呢。” 说起老同学,周怀宜亦啧啧称奇。胡籁的临时偶像居然是沈证影的初中同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暧昧关系的那一种,还是沈证影拒绝胡籁的症结之一。 “旧情这种事,到目前为止全是你猜的,事实如何得听当事人版本,对不对?” 其实胡籁才不在意别人重燃旧情,她是气沈证影什么都说一点,只说一点。 也气自己心软,会为沈证影温柔地牵动。 从前那个说分手就分开,不会伤心难过,顶多烦几天就算,没心没肺的胡籁去哪儿了。 从前那个不主动找人,永远等着胡籁找她的沈老师去哪儿了?! 下班前十分钟,沈证影在大办公室门口的会议室里坐好了,胡籁正好上厕所回来,看到她,吓一大跳。 “你在这干嘛?” 这画风明显不对呀。 “等你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回家。” 沈证影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眼睛有一些可疑的红,像是哭过了。见胡籁眉头一皱,以为她不肯,忙说,“如果你约了别人……你,你约了别人吗?” 问这话时,她微微垂下头,声音小小的,好似不甘心。 胡籁能怎么说,这样的沈证影简直要她的命。 “我没约别人,晚上一起吃饭好了,正好带你回去。要不你先去餐厅看看晚上想吃什么?” 沈证影笑了一下,很快又小小声地说:“你不会自己先走吧。” “要不要跟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胡籁的语气不是很好,沈证影却在确认没人经过后,很自然地伸出小指头,“好啊。” 胡籁:“……!” 第67章 Chapter 67 “你怎么上个厕所像见鬼, 不会把你的魂掉马桶里了吧?”眼见胡籁正正常常去洗手间,神经兮兮回办公桌,周怀宜好笑。 “你猜我见到了谁?” “还能有谁, 能让你这副鬼样子不是被大老板强吻,就是碰到你那个沈老师。” 脑补被杨回强吻, 胡籁抖了一抖,“杨总卖相好, 身材佳, 人又霸气,被强吻不亏。” “所以碰到沈老师了?她怎么你了, 至于这样嘛。” 胡籁前后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说:“她刚坐在办公室门口的会议室等我下班,你说呢。” 周怀宜轻咳一声,“你们顺路。” “眼睛还红红的, 多半是哭了。” “……可能是灰掉眼睛里, 揉的。” 胡籁呆住三秒, “有道理。” 以比平时快三倍的速度理包走人, 走到办公室门口, 下意识张望一眼。沈证影听她的话已去餐厅占座,可是人在这里与她拉钩后欢喜的样子仿佛气化了印刻在那。 胡籁糊涂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 平时她们在餐厅吃饭, 总会找一个最少人打扰的角落位置,最好还能看到街景。今次沈证影却在最易张望门口的地方,羽绒服放在一旁,穿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 头发没有下午见到的时候那般齐整,撑着脑袋,用她那双时常遮起来的澄清大眼关注地望向门口, 有点期待,有点不安,直到看见胡籁方展露笑容,朝她扬扬手。 她不知道,胡籁没进门就已看见她了,隐在门边,她视线所不能及处偷偷观察她。 其实她不需要道歉,她的道歉只会令胡籁恼怒。 她什么都不说,只坐在那等,胡籁知道她在等自己,她是那样可爱,非要跟她拉钩才肯先来,那便已足够。 胡籁在她面前坐下,刚把包和羽绒服放好,就听沈证影说:“你这身很好看。可是如果晚上吃羊肉锅,会不会和你这身不搭?” 沈证影对自己的魅力没有自觉,略微困扰的语气使她看起来又可爱三分,有种成熟女人可爱起来特有的不经意的风情。 “想吃羊肉锅?还挺会吃嘛,我们公司的羊肉可是正宗祁连山放养的高山草膘细毛羊,比什么崇明羊肉好吃多了,没有膻味。我去买。” 胡籁才要站起来,被沈证影按住了手。 “我已经点了,还点了些蔬菜。服务员说过会儿给我们送过来。” 胡籁点点头,对吃羊肉没有意见。 沈证影按住她的手没有马上松开,似乎是想握住,又怕胡籁不高兴,动了一动才收回去,若无其事地说羊。 “为什么你们公司会有祁连山放养的羊?那么高级,难怪价格不便宜,比外面饭店里的羊肉锅贵。” 胡籁假装没察觉异样,解释道:“别的食材我不晓得,这羊我倒是晓得一点。不久之前我做了个提案,建议将石窟、壁画整合到我们的真实幻境里,那看起来可比3D打印强多了。现在展出的3D打印版,感觉像素低,和实物比起来粗糙很多。如果能以这种形式数字化呈现,既能保护石窟,又不会妨碍爱好者观赏,还可以应用到各种场景,无论是教育还是游戏。商务部的同事出差一轮,最后结果未知,餐厅多了一道冬令食补好食材。” 两人说话的档口,服务员把羊肉锅、蔬菜和米饭给她们端上来。 “可惜,用的是上海本地红烧,这样的肉其实清炖最好吃。” 顺手给沈证影夹了块放到碗里。 沈证影却有些吃不下。最近她状态不好,做了些离谱事情,但她依旧是那个敏锐的高校教师,抓取关键词是她的必备技能。 不久前的提案、石窟壁画。 不难想到,这一定与谢雅然有关。 胡籁与谢雅然搭上联系,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尤其两人彼此欣赏。小姑娘向往自由肆意的人生,而谢雅然恰好有这一特质。和谢雅然相比,她是多么的古板无趣。 她怔怔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几口饭,胡籁以为她胃口不好,软了声音问:“怎么啦,是羊肉不合你胃口嘛?已经很瘦了,不需要再减肥啦。” 一句话又引得沈证影红了眼眶。 胡籁愣住,只见沈证影摆摆手,把眼泪逼了回去,“羊肉挺好,是我看电脑太久,这两天眼睛不大舒服,总是要流眼泪。” 假话说得跟真话似的,胡籁要信不要信? 如果不信,那真话是什么。 胡籁不想听真话,只能顺着她的假话说:“那今晚回去别玩电脑了,多多休息。” “我会的。” 好好的细毛羊,被两人一人一筷子,吃得艰难,咽得艰难,好像羊打小吃的是黄连,喝的是十滴水。 回程的路上二人没有说话,胡籁只管专心开车,一直到车停下,沈证影松开安全带看向胡籁。 “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如果你总是突然离开又突然出现。” “对不起。” “不要道歉,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是我先招惹你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让你突然大变样,也不知道你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就行。”一想到自己好说歹说,这人榆木脑袋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好了,和初中同学喝一次酒就变了个主意。 想当事情没发生过?那是不可能的。 “胡来来……”沈证影低下头。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意图。只是单纯想靠近小姑娘,看看她,与她说话。 至于和从前那样,她不敢想。 “呵,我就知道。沈证影,我一直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呢,有空跟我说这些不如回家想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想做什么。如果你只是为了要道谢或是道歉,那么我听到了。” “那你能继续听说我几句吗?” 擦,她能说不能嘛。 “你常去喝酒的那家店,老板是摄影师那家,是我的初中同学,初三那年转学离开。以前说起过很多年前我伤害过一个人,就是她。这次见面,我们聊了许多,算是解开了一点当年的心结。” “你怎么伤害她了?” “她说喜欢我,我没做声,她问我是不是讨厌她,我也没做声。” “就这???” “她以为我讨厌她,失望又难过,没告诉我即将转学的事,她的不告而别,对我来说也是打击。现在看来也许是小事,但是对那时的我来说,很严重也很痛苦,那是一种背叛,我背叛了她辜负了她。当时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小孩子喜欢人易如反掌,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喜欢同性,呵,在父母老师眼里属于道德败坏,跟变态没什么两样。而且,我始终不信她会喜欢我,更讨厌这样的自己——喜欢别人却拒绝承认,也拒绝相信别人喜欢我。时间一长,那些混杂在一起就变成了结。” 想到沈证影的父母和兄嫂,胡籁皱起眉,那个家庭那对父母,糟透了。 “那你相信我喜欢你吗?” “我能感受到。胡来来,你总是用各种方式告诉我,你喜欢我。”沈证影笑了一下,“那天你出现在我的课堂里,没见到人,已经感觉到不同。待看清楚你,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坐在下面,像是一团耀眼的光。” “亮瞎眼的那种?” “明知道看多了会受伤,依旧挪不开眼睛,不舍得不看的那一种。” 那么夸张。 “一开始我以为你有意接近是因为看上了明明,剔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可能。后来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我觉得我可能是想错了。你的引诱如此明显,如此直接,让人欲罢不能。胡来来,如果当初你的打算只是想要通过我来报复明明,你已经成功了。” “鬼才要报复他,我就是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沈证影说过几次喜欢她的话,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胡籁感到震动。沈证影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她憧憬向往许久的光明。 “人会为了美丽的人和事倾倒,但是最吸引我的是你的本真。我从没设想过自己会为人所爱,或是爱人,我指的是热切的炽热的激情的爱恋。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被你吸引,甚至开始幻想和你做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时,我以为我们可以发展一段不谈恋爱的关系。” “只做//爱不谈情?沈证影,这样你也好意思说吸引你的是我的本真?” 本真的意思难道是身体? “不谈恋爱,就不用去想将来、以后这些让我望而生畏的东西。可是你是认真的,我也没法不去想,越想越觉得无解。如果不是被明明发现,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面临那样的情境。” “所以?” 胡籁愈发糊涂,只觉自己心情激荡,再听她说下去,保不齐就要管她呢先亲了再说。可是她又知道,她心里有刺,有气,不拔掉那根刺,不让她出那口气,总有一天会爆发。 “所以你叫我回家想清楚到底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想要你,我想抱你想亲你想……我不清楚的是,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第68章 Chapter 68 一直以来, 多是胡籁在说她的感受、她的想法,沈证影很少分享。 大多数时候,沈证影独自纠结与沉沦。 和她人生中的大半光阴一样, 一个人面对一切,一个人消化一切。 小时候父母只提要求, 只会训导,无论与他们诉说什么, 最后都落到她和沈证辉不够好。渐渐的, 他们习惯隐藏自己的心事,自己的情绪, 因为情绪在家里不被允许。 升入高中大学之后,不再有人欺负她,但是她依旧很难跟人交心,说什么呢。心底的小秘密使她时刻警惕、小心, 要将自己藏好, 藏得妥帖, 与别人一样, 才没有暴露的风险。 而后遇到邓颜汐无中生有, 使她越发意识到隐藏自己的重要性,那时她有丈夫孩子, 严格按照主流社会的要求生活,没有任何传闻与闲话才能安全脱身。但凡之前有过一星半点与同性的传闻,怕是难以善了。 孙舒雪跟她关系好,照顾她关心她, 可是孙舒雪也是主流的一份子,她不能冒险和她谈论自己。 在很多问题上,别人如何是一回事, “我有一个朋友”如何是另一回事。 如同沈证影日常穿去学校上课的那套装束,在感情方面,她将自己包裹地极为严实,极少与人诉说。 或许不是沈证影不想说,而是在漫长的隐没自己的人生中,她早已习惯与人保持距离,这也是她总是跟人隔着一层,始终疏离的原因之一。 胡籁知首的那些,全靠她自己的感受与猜测,充满了不确定性。 上一回沈证影认真说起感情还是为了跟她摊牌说再见,难得今天一下子讲那么多,尽管话里的意思让她不知首笑好还是气好。 不是不感动,不是不心软。 但是她告诉自己,要忍住。 “我说的我要你,不是你之前说可以的那种。”小姑娘默不作声,意识到自己话里可能隐含的歧义,沈证影忙解释首。胡籁说做炮友也可以那一幕始终在她心头萦绕,每每想起,为她难过的同时也唾弃自己。 胡籁要想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说可以的那种是哪种。如同她一直强调的那样,做炮友也可以不过是权宜之词,是缓冲,先稳住人,人不走什么都好说。人走了,那些话她也不会放在心里。不过眼下,她并不打算让沈证影知首。 胡籁咬咬嘴唇,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沈证影伸手想碰碰她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说完了。哎,我也不知首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之前我表现得很糟糕,之后……” 胡籁没给她机会继续说下去,直接用嘴堵住她的嘴。 什么忍住,她忍不了了。 这个吻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凶来得狠,积聚许久的怒气与情爱交织在一起,如同暴风雨一般卷裹着两人。 像是身处在风眼里,沈证影几乎透不过气来,直到感觉下巴吃痛,睁开眼是胡籁喘着粗气,既爱且恨不甘心的脸。 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的下巴多了个不深不浅的牙印,沈证影无奈。“气消了?” “没有,不可能消。”胡籁别扭地拧着脑袋,恨自己不争气,“最多只消了一点点,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和好了。” 在沈证影跟前,她一向睿智理性,进退得当,很少像眼下这样赌气任性。 爱极她恼羞成怒后的娇憨霸首,沈证影摸摸她娇艳欲滴的嘴唇,轻啄一口,“我知首。今天跟你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 “哦?”胡籁不信。 沈证影笑了一下,“或许有期待,但是不敢奢望幻想。我知首,我伤了你的心。” 胡籁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塌陷,但是很快坐直了身子,斜睨着她,“你这喝的是假酒还是仙露啊?怎么像突然开了窍。” “你跟雅然那么熟,怎么没问问她,她那卖的是假酒还是仙露。听说你在她那喝了不少,没开窍吗?” 小姑娘对她不再礼貌客气疏远,沈证影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回到了原位。 “哼,开窍就不理你了。她是不是待你特别好,把带有特殊效果的酒全给你喝了。诶,你现在不会还在醉酒的状态里吧。” 说到醉酒,沈证影抽抽嘴角。这辈子最丢人的几个瞬间应该全被胡籁见到了。 她窘迫,胡籁就开心,下巴抬得老高老高。 “不是我说你啊,那么大人了,没一点分寸,在外面喝那么多,多不安全。别以为女的就不会有坏心眼了,要是被人‘捡尸体’怎么办。知首‘捡尸体’么?” “唔,知首。” 沈证影想反驳,才动嘴就见胡籁瞪她。好久没看见小姑娘神气活现,这一刻着实令人怀念,便咽下要说的话由得她去。 难得能教育人,沈证影理亏又特别配合,胡籁来劲了。 “还有啊,作为老师要以身作则,天天熬夜不吃饭修仙呐。” “你怎么知首?!明明告诉你的?你们俩什么时候……”在她天天自怨自艾,昏天黑地的时候,她儿子和胡籁又接上线了是怎么回事。 胡籁皮笑肉不笑,“你猜。” 沈证影眉毛一跳,似乎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只得撅起嘴,垂下头,委委屈屈哼唧两下。 这谁抵得住啊! 胡籁差点跳起来。 犯规,犯规!不许那么可爱! 沈老师是怎么回事,简直要逆天啊。 搞半天不是熬夜打游戏,是熬夜念了可爱多进修班嘛! “沈证影,色//诱可耻。” 胡籁说得咬牙切齿,沈证影好笑,“在你面前,哪个不晓得天高地厚,恬不知耻,那么大胆子敢色//诱你。” “就是你!” 胡籁不知首,在沈证影眼里,她一样可爱到诱人。 眼波流转间露出三分渴望。 胡籁心领神会,“妈的,沈证影,你就是垂涎我的美色。” “世人都有爱美之心。” 原先感觉受到吸引,沈证影内心会不断挣扎,遮遮掩掩,藏藏掖掖,现在说开了,反而有种破罐破摔得痛快。 她想她念她欢喜她是真。 想到未来感到害怕恐惧退缩也是真。 在寻找到彻底不需要忍耐的力量之前,先把自己的渴望与喜欢从压抑的囚牢里释放出来。 沈证影不知首自己到底算不算想通,也不知首她们会否会有一个将来,将来会怎样。 她只知首,如果有一天她能够冲破原先的枷锁,能不在父母、兄嫂跟前忍耐,如果世上真有胡籁希望她取得的力量,那么这力量的火种必定是胡籁带给她的。 下午胡籁离开后,沈证影在真实幻境里待了很久,等退出游戏,发现自己在座位上泪流满面。 不是她分不清虚拟和现实,而是胡籁早已打破她虚拟和现实的边界。 无论身在何处,胡籁是她的心之所向。 这话从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那说出来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她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离异妇女居然满脑子情啊爱的,还用心之所向这种肉麻兮兮的词,每次想到总觉羞耻。 哪怕从理性上,她坚持爱情与性别、年龄无关。 世俗的观念里,爱情似乎只属于年轻人,为爱痴狂也是年轻人的特权。老年人勉强被称为黄昏恋,一般会被人认为老不羞。中年人的爱情更可悲,多与出轨和欲望联系在一起,典型代表是《失乐园》。可能在世人的眼里,年少轻狂冲动才会谈爱情,中年人现实该谈过日子,老年人日薄西山时日无多,及时行乐也不算大错,但总是社会主流之外。 在以婚姻作为本位的社会体系下,爱情是挂着展示给世人的羊头,是一部分人进入婚姻的外衣。 很多人此生只有婚姻,没有爱情。 除了初中懵懂残酷的欢喜,沈证影与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尝过情爱的滋味。幸好教的是大学生,没人会来问她情是何物,爱是何物,没人会问什么叫爱情,学生们比她要懂。 和江博结婚虽说也是自由恋爱,但是她知首,那是没有爱情的恋爱。 斯滕伯格说理想的爱情包括激情、亲密与承诺。她的结婚只有承诺,也许包含了一定程度的叛逆与冒险和一点亲密,唯独没有丝毫激情。为了弥补,她恪守为人妻子的本分,努力试图跟江博成为家人,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其实江博出轨,她一点不怪他。她也常常劝江语明,人是趋乐避苦的动物,无法满足的需求,哪里能够得到满足,人便会往哪里去。 沈证影在虚拟的游戏世界找到一点满足,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她也希望这辈子就这样了,平静的日复一日一直到死。 不甘心?偶尔。 期待?极少。 比起亲身经历,她宁愿在电影电视小说游戏里感受。间接体验虽有隔靴搔痒之嫌,但绝对安全,不会伤人,不会伤心。 她甚至想过,生命的最后一刻必然会有遗憾。然而人生在世,谁敢说死前没有遗憾。 她怯懦自私缺乏勇气,她该。 可是胡籁的出现,从根本上破坏了她初中情窦初开至今所做的一切努力。小姑娘大摇大摆走到她的心里,在她几十年筑起的心墙上敲出一首裂缝。 “胡籁……”沈证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捧住胡籁的脸。 胡籁只能通过告诉她来告诉自己:“喂,我们还没和好,我还在生你的气。” “胡来来,如果有一天,我能像你说的那样破茧而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你吗?” 第69章 Chapter 69 姜是老的辣。 只要沈证影一主动, 胡籁发现自己根本拿她没辙,要不是尚有一丝保命的不服气,怕是早就俯首帖耳, 举手投降。 这年头有几个人能好好跟对方说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怯懦,能将自己完完全全袒露在对方面前? 有几个人能一边喝着小醋, 一边问她:如果我能像你说的那样破茧而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你吗。 要命, 真的要命。 常有人说胡籁磨人, 那是他们不认识沈证影,和沈证影一比, 她干脆果断得不得了。沈老师才是深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色的那一个,浑然天成, 没有半分做作。 理智上, 胡籁早已溃不成军, 可是她不想就那么投降算了。 在面对沈证影这个没法给出反对答案的问题时, 胡籁反问她:“你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吗?” 除了希望、万分希望, 沈证影没有第三个答案。 于是,胡籁告诉她:“这取决于你, 而不是我。” 当初沈证影提出分开从此再不来往,她一次一次试图挽回,结果还不是分开了。 她们的关系,她说了不算数。 沈证影并未因此沮丧, 眼眸清亮继续问她,“你会等一等我的是不是?” 沈证影深谙语言艺术,她不说等她, 只说等一等她。 啊! 胡籁哀嚎,她倒是想说不等不等等个毛,等你不如等鸡下蛋。可是她知道,一时半会儿她哪也去不了,这次和以往每一次恋情不一样,她没法说分开就分开,从此陌路也好,偶遇也好,她无所谓。如果不是她坚持忍住忍住再忍住,早搂住这个狡猾的女人亲吻一百次。 不!一千次。 沈证影在她的眼里,在她的心底,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她的心神。 爱是那么短暂,遗忘那么漫长。 一天在“燃”喝酒,有个长发男人想用诗来换酒。 他拿着吉他用西班牙语吟诵:“想着我不再有她,感受着失去了她,听着孤寂的夜晚因为没有她而显得更加憔悴,失去灵魂的辞藻像落在草原上的露珠一样乏味,为什么我不能保有我的爱……爱是那么短暂,遗忘却那么漫长……” 哪怕听不懂西班牙语,胡籁依旧能感受到一种孤寂与怀念。她请长发男人喝一杯酒,从他那知道这是聂鲁达的诗。 说来可笑,从前胡籁念不了现代诗,总觉得肉麻兮兮,太过直抒胸臆。 现在好了,与诗产生共鸣。 不知是陌生的语言使她更容易听入耳,还是心境与诗相契合。 那时胡籁正好在感叹,和沈证影相识相处不过数月,怎么放下的难度别与以往。 走路吃饭喝酒听歌依旧会想到她。 有恨铁不成钢的怒,也有化不开的爱怜。 她还能怎么说,只能说:“沈证影,我在这里。但是我们没有和好,我还在生气。” 沈证影一下子笑了出来,慢慢的,眼眶含泪。 那晚当然什么都没发生,她们还没和好。 第二天想起来,胡籁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头,开始气自己没有立场没有原则没有骨气。 是个标准的贱骨头。 必须得找人吐槽一下。 这事如果跟周怀宜讲,她一定会说沈老师有沈老师的难处,既然她来找你,肯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一直在惦记你。周怀宜最会讲的就是体谅和包容。 她当然可以体谅包容,何莳从头到尾坚定不二,还有个可爱的小天使女儿安生助攻。 沈证影呢,从头到尾摇摆不定。 她先亲她的,亲完就跑,当无事发生。 自己想和她谈恋爱发展长期关系,她却满脑子黄色废料只想跟她上床。 别说还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拖油瓶哈士奇狗儿子。 盘算来去,最有可能跟她有共鸣的应该是雷莛雨,上回她们吐槽只进行了半场,继续下半场也不错。 过年前大家心思浮动,尤其今年情况难明,回家过年有一定风险,家在外地的同事每天看最新发布的信息,一会儿回去一会儿不回去,时刻天人交战。胡籁随大流一起放羊,问明雷莛雨傍晚有空,早早下班去她的花店参观。 从近几次送货上门的花束来看,雷莛雨家的花品质不错,与大路货的花束不同,品种上破费心思,时不时有些意外惊喜。价格与市场同类相比属于中等水平,但绝对物有所值。 近几年出现不少互联网花店,定期送花,号称价廉物美,但实际到手里,真正物美的不多。用胡籁的话说,这些花最美的一刻全是图片修得好,实物品质参差不齐。她试过好几家,有些花一看上去就是残花败柳,有些花束搭配奇土,不是开头好持续差,就是从头开始差。而且像是说好了一样,你卖芍药我也卖芍药,你卖牡丹我也卖牡丹,可以理解为了走量,但实在无趣。 雷莛雨的花店在几个居民住宅区附近,从选址来说,很有些街坊邻居花店的味道。不过花店内窗明几净,陈列有序,不似街坊花店那般杂乱邋遢。 胡籁到时仍是工作时间,店内顾客不多,只有两个店员,皆为女性,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一人接待客人,一人操作电脑接单。雷莛雨则对着电脑点点画画,学习别的行家,一抬头见胡籁进门,眼前一亮,起身相迎。 两人打过招呼讲几句客气话,雷莛雨带她看看店里的花,认认不识得的品种,之后泡来一壶花茶,在她办公桌那坐好。 胡籁心里有事,不喜拐弯抹角,见雷莛雨爽朗直接,喝一口花茶后,便将自己与沈证影的情况简略说明。上回二人一块吐槽,对彼此的情况早已了解,今次她补充完最新发展后说:“我实在扛不住了,可要是不扛,心里总觉不快。眼下或许有失而复得的快乐,但是时间一久,以后出现别的问题,我总觉得会旧事重提。这口气咽不下去就是不爽,可是从理性上,我不是不能理解她。哎,我讨厌软弱摇摆的自己。” 说起来,胡籁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会与人分享的人。可感情的事情,尤其是和女性的感情,纯属人生头一回,加上遇到的对象纠结矛盾,她自己首度体会难以割舍。种种不甚明了混合在一起,使她格外困惑和谨慎。 一向随性的人忽然格外认真在意,总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我以前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在一起就在一起,分手就分手。可这次,分手不舍得,居然还想吃回头草,在一起又觉得梗着根刺不痛快。都不像我了……诶,你那个汪小姐呢。上次听你说,她看似有情又碍于是你前妻的朋友表现的很无情,要说无情,又时时流露出真情实意。我看你找到机会就嘲讽她几句,她态度倒好。你呢,不难受嘛。” “难受死了好嘛。” 雷莛雨既然叫一根筋,那真是率直的一根筋,不擅长弯弯绕绕。模棱两可又纠结的感情实在叫她头痛,否则她也不至于想想就火大,间歇性嘲讽汪绮媛。 不过她没有夸大自己的恼火。 “难受归难受,但爱情不是战争,非要争个输赢。爱情是一件系统工程,不是简单的我们彼此喜欢,我们就在一起。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人不同,注定这个系统工程的发展不同。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就是那么简单,比如我跟雅宁就很简单。” “在经历过简单直接的感情之后,你怎么能习惯游移不定的感情?” 胡籁十分困惑。 她素来信奉的原则是:要就争取,不要拉倒。 “想到要去习惯,其实已经习惯了,想到要接受,也已经接受了。简单是我和雅宁的运气,游移不定也是运气。你想啊,游移不定说明你不在她的设想之中,是一个意外,人处理意外总是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我跟雅宁再简单,也吵过架,闹过别扭,不至于到分手的程度,但也经历过冲突和回避。而且,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的事情,可能对她来说全是问题。” “但是?”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她为什么要纠结。换一个人,你看她纠结不纠结,痛苦不痛苦。绮媛和你那个沈老师一样,她们从小背负了许多不该背负与承受的。我们能够简单,不是我们足够睿智,不是我们满怀勇气,不过是因为曾经我们的运气足够好。” 经历过意外、经历过生死的人格外相信活在当下,只争朝夕。要说意外和修行教会雷莛雨什么,那必然是安住自己的情感,留给情感以发展的空间。本质上她与胡籁相同,相信除生死之外,世上没有难事,只要肯去做。爱情更是如此,彼此相爱已是难得,如果双方愿意为了同一个目的地前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软弱是因为你喜欢她,她纠结也是因为她喜欢你,彼此喜欢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嘛。感情上的事,没什么吃亏便宜,要是总想着划算不划算就太掉价了。而且,同样一件事情,你花三分力,她可能需要花十二分的力气。想在一起便在一起,觉得时候未到就再等等,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日。人和人情感的发展不是简单的一条线,很少人能真的做到要不现在、要不永不。你要是问我建议,我只能告诉你,跟从心走,喜欢的时候好好感受喜欢的点点滴滴,起码将来没有遗憾,不会悔恨。” 一般来说,胡籁厌恶说教,可听雷莛雨不急不缓,平淡冲和把那么一大通话说下来,居然没生出想要反驳的心,反而切实感受到了被安抚,甚至隐隐约约领悟到一些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比如:沈证影远比她想象的更喜欢她。 带着烦恼来,带着窃喜走,回到车里,胡籁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潮给沈证影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却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 “沈证影,你在哪?你又跑去喝假酒!” 第70章 Chapter 70 “燃” 沈证影与谢雅然坐在二楼一角, 正是上回一起喝酒的座位,一转头既能看到楼下。与上次不同的是,桌上摆着两杯果汁与小食, 没有任何酒精成分。 醉酒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沈证影进店后就见到了在账台的谢雅然, 只一照面,谢雅然便笑。 她的笑不是不能忍, 只是实在不想忍。 她一笑, 沈证影即刻脸红,想到自己断片时的举动, 垂下头讷讷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在地板上找条缝钻下去。 谢雅然一手抓住她,把她往店里拉,“来都来了, 不许逃。” 沈证影窘迫羞赧的样子十分可爱, 她只恨自己的眼睛不是相机, 没法第一时间将画面摄录, 错过许多动人的瞬间。 其实沈证影能那么快出现, 谢雅然不是不意外。 久别重逢当天喝醉,沈证影脸皮薄, 一定怕人笑话,怎么也得躲一阵子。前几天她们只在微信上沟通,她能感觉到对面的尴尬顺着无线网络从字里行间里汩汩冒出来。 今次见面,总觉得与上次大不相同。上一回沈证影一脸愁容, 眉宇间的郁郁难消,哪怕掩饰得很好,细心人仍然能感觉到整个人黯然无光。这一次, 似乎有些事情有了个好结果。 谢雅然自然而然想到胡籁,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难不成那天之后两人就和好了? 正好。 “你让我帮你放大镶框的照片弄好了,今天刚送来。正想告诉你,你来得倒巧。” “什么照片?” “小美人的照片,你说好看,问我能不能放大。要不是那天她来接你,被你连摸带揉又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模样,我也不会给你办这事。呶,至多只能放到海报大小,镶个框。你是要送人还是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啊?” 沈证影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要命,难道又是酒后的副产物。怪不得人说酒精是魔鬼,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这丢脸丢到黄浦江去了。 “怎么,不记得了?也对,那天你喝断片。那还要不要啊,不要我就挂店里也不错。” “要要要。”一听到挂店里,沈证影叠声应下来。酒醉丢人不假,可酒醉后干的事,倒件件是自己想做未必做得出来的。“镶框的钱回头转你。胡籁一定不愿意挂你店里,连累你侵犯肖像权不好。” “啊哟,连侵犯肖像权都说得出来。你们这是和好了?” 沈证影坐下来,老老实实地说:“我们还没和好。她说她还在生气,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消气。” 让人送来果汁,谢雅然信口就来:“把自己打包给她送去。” “胡籁不吃这套,就算吃了,她会更生气。”胡籁这人不把小事放心上,真有事不会随便哄哄就好。眼下她们遇到的是原则性问题,胡籁更不会就范。退一步想,沈证影话说得再漂亮,做不到也白搭,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不确定。 说起胡籁,沈证影像是活了,再想到她们之间还隔着个卖相不错的亲儿子,谢雅然好奇,“你是有多喜欢她?” 多喜欢?要怎么描述那种想到对方就不自觉涌起欢喜的极致喜欢? 沈证影不懂。 她只懂一种描述方式,“如果给喜欢程度打分,从0到10,我想,我对她的喜欢是12分。有时我也诧异这种喜欢到底从哪冒出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经历的事情不多,她还曾经是……唔,可能这就是命运,从她坐进我教室后就已经注定的命运。” 但凡上升到命运,总会伴随无力抵抗的宿命感。 说几句胡籁,将话题转移到二人之间,今天终于有时间细诉别情。 及到黄昏,问起过年安排,谢雅然自然要回家。她常年在外奔波,也就近几年过年才回家。早些年不回去是怕唠叨,不结婚不生孩子,在谁家都免不了被嘀咕嘀咕。为了耳根清净,过年也会安排四处拍照。现在年纪大了,是婚姻市场的劣质产品,父母晓得劝她无用,懒得较劲,干脆不提。不提不问,倒也和乐。 而沈证影家有兄嫂,如有一鸨,成天介给她介绍,看那架势是要不死不休。她元旦和父母闹翻,不愿像从前那样明知自己没错依然低头认错,所以至今没有和好。往年和儿子都会在父母家过年,估计二老也是算准了这一点等她先服软。 江语明天天在她边上说早就不想去外婆外公家,每次去都觉得生不如死,说得她心思浮动,劝儿子去他爸那边,她自己在家过年乐得清静。结果江语明始终不肯,劝了几次没用,大有再说就翻脸的架势。于是母子俩商定除夕夜两人在家吃火锅,方便实惠,也省得来回奔波受气。 谢雅然听她说到儿子,难免想到那天那个气急败坏,以为自己和胡籁有什么奸情的年轻人,不觉好笑,正想细问,就见沈证影接到了胡籁的电话。 “哎,她过会儿就过来。雅然,能不能把那张照片发给我啊?” “照片?哦,挂房间里不够还要存到手机里看?啧啧啧,沈证影,你这恋女成狂了啊。” 沈证影不接话,就那么含羞带怯期待地看着她。 谢雅然吃不消,抖抖肩膀说:“发给你,发给你。” “要原图啊。” “……” 恋爱中的人,各个都是怪胎,哪怕她们还没有和好。 没多一会儿功夫,胡籁出现在“燃”,拎着一盆开得艳丽的红掌。 谢雅然笑她:“有八十年代风格,那时送花流行连泥带盆一起。” 胡籁把花盆递给她,“这是送你的,雷老板,不,雷莛雨说你想要一盆红掌放在店里。” 雷莛雨还说,不要叫她雷老板,听着像雷老虎。电视里叫雷老虎的,一般不是好人。 谢雅然语塞,只见她从身后亮出一束报纸包好的向日葵给沈证影,“呶,摆家里,添点鲜活的颜色。” 沈证影欣然接下。 谁晓得胡籁冲她挤挤眼,像是在问她今天喝了多少假酒。 沈证影气结,白她一眼,几秒钟后绷不住脸,一下子笑出来。“不敢喝酒了。今天喝的是果汁。放心了嘛?” 最后那句,语气轻柔,带着几分娇嗔,引得谢雅然连看她好几眼。 发现沈证影在“燃”,胡籁没有丝毫不喜。谢雅然独有魅力,令她短暂性目眩神迷,要不是知道谢雅然即是沈证影的老同学,说不定光环仍在。兼之沈证影跟她说过两人旧事,又是阔别多年,旧同学叙话再正常不过。她不至于没自信到去吃这种醋。 唯一使她不快的是,谢雅然的出现使沈证影突然出现改变,她宁可这种改变是因为自己而非别人。不过与雷莛雨一席话后,她知道谢雅然只是催化剂,而非决定性因素,尽管心里有些小刺,也不会因此跟人闹别扭。 若非沈证影约她一起晚饭,胡籁不会过来打扰两人说话。沈证影难得遇到个能讲话的人,她乐得她与人多多交流。 沈证影常年阿宅,不晓得吃饭的地方,原本打算就在“燃”里随便吃一些。胡籁当然不肯,恶作剧一般带她去隔壁吃西餐。出门前还朝谢雅然说风凉话,“呶,让你做些餐食你不肯,我们只好去隔壁吃。” 西餐店里人不多,点完餐,剩下两人相对而坐,忽然沉默下来。 前一次见面,沈证影首度展开她的世界,说的时候没有犹豫,回家却觉得羞耻。 胡籁欣赏了一回沈老师的别别扭扭,尴尴尬尬,不忍心见她继续手足无措下去,问道:“近来不吃食堂了?” “放假,食堂没饭吃。” “苦恼?” “还好有你们餐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惯昆仑科技的食堂,学校食堂黯然失色。放假这段时间,沈证影心情糟糕,心思也不在吃上。 “搞半天你回去测试游戏就是想蹭饭啊。” “我是这种人?”小姑娘一点没有自觉,明明是为她,哪里是为了蹭饭。“有付钱啊,不叫蹭饭。” 说起测试游戏,沈证影有话要问。 “最近你在游戏里测试些什么,听说你玩得比较疯,是什么意思?” “你从哪听说的?” “你同事那。” “别听他们胡说,我就是对世界充满好奇。” 那天胡籁先走,沈证影独自在游戏测试间发愣,间中来了几波测试的人,好巧不巧说起胡籁在游戏里发疯,哪危险往哪里钻,丝毫不怕游戏带来的损伤。 真实幻境的设备与神经递质相连接,如果在游戏里过于投入发生损伤,最严重的后果是,大脑将虚拟的损伤信号误认为真实,比如在游戏里缺胳膊断腿,变成在现实中大脑判定没手没脚,将会失去两者的信号连接。现在为避免这种情况,游戏角色的各项参数指标较高,角色无法感知疼痛,也不会有残疾死亡的体验。 “怎么个好奇法?” 敌不过沈证影的坚持,胡籁坦白:“我也就是在游戏世界里学习一下技能,体验在现实世界没法做的事情。” “比如?” “潜水、跳伞、爬楼?其实不危险,那次我们一起飞你还记得么,飞那么高都没事。”胡籁摆出可怜面孔,“我就想先学好了,这样能出去玩的时候更方便上手。” 认识谢雅然后,她体内的不安分因子再度被激活,小时候想离家出走,长大了就想偷跑。她妈又没在她身上装GPRS,只要准备充分,没人会知道她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 这是她自己的小秘密,暂时不打算告诉沈证影。只等到时候给沈证影发照片,吓她一下。 哼。 小姑娘一装可怜即是标准色//诱,沈证影无法,只得握住她的手说:“我小时候最初的梦想是环游世界,想要知道世界有多大,但是我父母只希望我做个老师……只能想想而已,后来有了孩子,成天围着孩子转,也没功夫想那些事。胡来来,等病毒过去之后,能出城了,我们一起出门好不好?” 沈证影语出真诚,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提议,胡籁不是不感动,可是有件事情比这话更让她在意。 几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沈证影见状,以为她不信自己,负气道:“别的事情不确定,但是带你出门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是,哎,你知道雅然姐拍佛像的契机是什么?” “什么?” “有个她很在意的人想看世界,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法成行,所以她拍照,想让那人看见佛像的同时也看见她。你说,这个人会是谁。” 第71章 Chapter 71 无论是谁听到胡籁那番话都会深受震动, 沈证影也不例外。 胡籁看着沈证影无意识地拿来杯子喝水,一口接一口,从疑惑到顿悟, 从顿悟到感动震撼乃至伤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谢雅然未必会同沈证影提这茬, 她当然可以不说,但知道不说总觉得心里有根刺。 眼下不去想, 不代表将来不会想:讲了事情会否有转变, 会否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关系因此转变,晚不如早, 将来不如现在。 胡籁不喜欢自欺欺人,事情摆在台面上,清清楚楚,是她的便是她的, 不是她的, 没必要强求。 季节精选色拉和威士忌枫糖烤鸡翅上来, 沈证影没反应。胡籁戳了只鸡翅膀啃, 威士忌的味道和枫糖味一点不像描述里那么迷人。 直到黑松露牛肝菌匹萨上桌, 沈证影才从浑然忘我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所谓大梦初醒,大抵如是。 “谢谢你, 胡籁。”沈证影那双清亮的眼睛,波光流转间尽是感激的光芒,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说完感谢的话,她一叉子戳在色拉里的牛油果上, 又吃了一块鸡翅,露出欣赏的神情,继而小口品尝松露土豆泥, 方皱皱鼻子说:“这土豆泥很油。” 话音刚落,就见胡籁歪着脑袋,鼓着腮帮子注视她,有丝少见的困惑不解,像是在看平生所见奇事,不禁笑了出来:“看我干嘛?” “就没了?” “什么就没了?” “谢谢我就没了?” 小姑娘带着薄薄的羞恼撒娇,惹人怜爱,沈证影立刻撕下一片匹萨送到她的嘴边,“来,张嘴。” 那声来,像是让她过来张嘴,又像是亲昵地以单字称呼她,胡籁看看匹萨看看她,忽然之间涨红了面孔,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沈证影笑了一声,将匹萨往前递了寸许。 胡籁狠狠咬在匹萨上,叼了过去。 嘴唇湿湿的,泛起一层诱人的光泽。 吃完匹萨,她抬起头表示有话要说,沈证影晃晃手里的匹萨,“还要?” “我自己会吃。” “哦~~你自己会吃。” 邪了门了,沈证影的反应不对。 听到有人因为她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选择了一条别样的道路,并在这条道路上卓有成就,不该是激动到跳起来,冲到隔壁,和对方又哭又笑,抱在一起重叙旧情嘛。 如果有人这样为自己,还是曾经喜欢的人,胡籁觉得她起码会感动到亲吻对方十七八下。 可是沈证影……发完怔就开始同她开玩笑! 胡籁的迷惑不满全在她那张充满骨胶原蛋白的脸上,嘴巴嘟着,嘴唇微微翘着,亮丽明媚。沈证影想,胡籁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像这样的小姑娘,无论说什么要什么,别人都只会没口子好好好,压根没法拒绝。 自己到底是发了什么昏,一定要跟她保持距离,磨人磨己。 呵,是为了无法想象的将来。 现在一想,似乎将来也抵不过一个有她的现在。 转眼间把小姑娘的心思猜个正着,沈证影不禁微微一笑。 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人聪明悟性佳,理性又不乏热忱,但年纪小,许多事情会往浪漫里想。她们之间相差的那些岁月便差在这里。不是浪漫不对,而是她该换一个角度去看待她与谢雅然。 将一块匹萨送入嘴中,咽下,擦一擦手,沈证影才跟胡籁解释:“谢你是因为如果你不告诉我,谢雅然永远不会说。” “为什么?”胡籁不明白,这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即便旧情仍在,依旧惦念,说出来就是个大杀器。 “因为,或许一开头她踏上这条路有我的因素在,但是她能排除万难这么走下去,今天有如此成就,决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有热情和坚持,她持之以恒。浪漫的想法无法替代也无法掩盖她的努力付出与追求,只有大众传媒喜欢这样的故事,可过于放大浪漫的想法对于她来说并不公平。” 道理胡籁都懂,为你不过一时,为自己才是一世。 “那你?” 还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很开心,也很后悔,开心有人真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刻深受的感动不假。 “后悔呢?” 后悔旧梦不再来?错过大好良缘? “后悔因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伤害了对方,错失了那么年的友谊。” “友谊?”胡籁深表怀疑。 分明是初恋。 “也许不止是友谊,是年少时懵懂的……” 恋情?欢喜?依恋?憧憬?爱慕?沈证影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搜刮肚皮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胡籁替她补全,“来不及发芽的初纯爱恋。总而言之,是爱。” 沈证影想一想,妥帖极了,点头说:“你说的对。” “那她还喜欢你,你还喜欢她吗?我指的是别于朋友的那种喜欢。” 恋爱金科玉律里应该有一条不要与现任谈论前任,可是胡籁好奇,好奇大过天。说也奇怪,当沈证影赞同她的说法,认为当初那一段来往可以称之为爱,她并没有丝毫醋意或是不快,反而觉得高兴。 要是换人来问,沈证影一定笑而不语,或是找别的话推诿过去。可问的人是胡籁,与胡籁说感情是新鲜体验,只是没想到要说的不止是她对胡籁的感情,还有她对别人的。 “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三十年。” “唔,比我的年纪还大。”胡籁吐吐舌头。 她没法想象从她出生开始到现在,甚至到五年之后始终惦念一个人。如果有,那人大概欠了她很多很多钱。 “三十年里,许多事情变了,人也变了。她不是过去那个因为我不说话就以为我讨厌她的谢雅然,我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没有朋友的小姑娘,我结过婚,有了孩子,还有了喜欢的人。”注意到胡籁挑挑眉毛,沈证影心领神会继续说道,“尽管我的老毛病没有好,时常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还总是把人往外推,但是跟过去不一样了。再说,你以为是拍电影嘛,阔别多年,同学聚会,重燃旧情,不会的,胡籁,我们有各自的生活和归处。与其说她喜欢我,不如说她喜欢你更多一些。实在要说如果重逢在一个别的时机,机缘巧合之下,不排除会有另外一个故事。可是现在除了你,胡来来,我看不见别人。” 一个问得大方,一个答得磊落,完全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沈证影脸热,胡籁开心,沈证影直白,胡籁却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不该不好意思,挺一挺胸,哼哼两声,“是吗?怪不得老觉得你的眼神不大好。” 两人吃过简单晚饭,坐回胡籁跟冰箱一样的车里,冻得一激灵,互看一眼,同时笑出来。 莫名其妙,又发自内心。 笑着笑着,眼神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感觉到中间有火花。 只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胡籁朝副驾驶的座位稍微倾倾身,随即回撤坐正。 “注意系好安全带,我们回家了。” 哼,她们还没和好。 车子开到沈证影家楼下,不舍得放她马上回去,又不好叫她跟自己回家,也不能跟她上去小坐,瞥见沈证影身边用牛皮纸包好的框框,胡籁随口问道:“那是什么,回来路上你一直盯着瞧。” 一问就问到要害。 沈证影支支吾吾,“没什么,打算挂墙上的。” “奖状?” “装饰画。” 胡籁不以为意点点头,“雅然姐那里的佛像啊,你挑的那张?” 沈证影哪晓得有些什么佛像,“就她给我的,我叫不出名字。” “给我看看呗,说不定我认得呢。”胡籁来了兴致,一个劲要看画。 沈证影知道她胡搅蛮缠贪恋与自己一起的时光,她亦然,可是这画……内容过于羞耻,不可轻易示人,尤其是给本人看到,不定要被嘲笑到什么程度。“晚了,我要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胡籁不理她,“啊,你不会是挑了副雅然姐的照片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老师,啧啧啧啧,相见不如怀念是吧。” “没有,胡说八道,不是她的。” “哦~~~~”胡籁顿在那足有好几秒,越看她越觉得可疑,“不是她的,难道是我的?沈证影,你该不会是从我朋友圈存了照片,找雅然姐放大装框里回家慢慢欣赏吧。”眼见沈证影面孔升腾起肉眼可见的绯色,胡籁惊讶之余又觉得好笑,“是哪张?穿比基尼的那张还是半//裸的那张?还是从水里出来一样没穿的那张?” “去去去,一天到晚乱说。你哪有半//裸没穿的。” “意思是很想看半//裸没穿的?我就知道,啧啧啧。” “讨厌,别啧了。是谢雅然偷拍你的那张,若有所思,别有风情。” “那张啊。”不可否认拍得很有感觉,可是胡籁不大喜欢,照片里的人不像是那个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自己,“你就那么喜欢?” “很喜欢。”沈证影把相框抱在胸前,“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明知故问。 “想一个没心肝的女人。” “胡来来,那个女人不是没心肝,是她胆子小,又笨又没勇气。她后悔了。你愿意继续给她一些时间吗?” 笨?胡籁觉得这女人聪明得很,字字句句戳她心里,能不给嘛。 “哼,那她得快点,我愿意等,这腹中的胎儿可等不了。” 第72章 Chapter 72 从元旦开始, 新冠病毒隐隐有蓄势待发的迹象,全国不少地方陆续有零星确诊。为了预防疫情,各地纷纷建议异乡工作的人留在当地过年, 尽量不要回家,以免运输高峰带来新一波的病毒流窜。 沈证影拎着大包小包吃的用的搭地铁去父母家。她做好了除夕在家跟江语明二人过的心理准备, 但于情于理,春节前该回家一趟。 老话怎么说的?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学心理学越多, 越觉得老话句句在放屁。老话就是从各个角度, 无所不包将人囚禁在家庭里。这话出自江语明之口,顺带给沈证影安利了早已被消失的父母皆祸害豆瓣小组。 身为母亲, 沈证影略觉刺耳。 可无法否认的是,固然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有着诸多要素,可是原生家庭带给子女的痛苦远甚其他。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与原生家庭战斗。哪怕意识到问题,事关父母, 要寻求解决也是诸多不易。不说外界压力, 就是自己的内心也会时刻心存幻想或是否定自己, 不断告诉自己:那毕竟是父母。 迈进父母家门, 腐朽腌臜气息扑面而来, 令人作呕。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上次来父母家时间久了,沈证影一时不习惯, 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才压下翻滚的恶心感。这回她居然能分辨出那种使人不快的气息来自两处,一处是天冷,开窗透气时间少,屋内里客观存在的气味, 一处是精神上的压力。 按照江语明的说法,每次进外公外婆家都好像进了祠堂。而他的身份不是外孙,是外来的小媳妇, 随时要被做规矩那种。元旦后第一次听说这话,沈证影不晓得该感叹她儿子想象力过于丰富还是心思过于跳脱。没想到不过一个月功夫,当她再度踏进家门时,竟然和儿子有了相同的感受。 到父母家正好下午二点,二老午睡后已经起床,在屋里走动活络身体,见到沈证影来送东西,原本轻松谈笑的面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沈证影暗叹,就是隔壁赌博输了家里一套房子的不孝子,回家也没有她这个待遇。 冷遇在意料之中,她不觉失望也不觉难过,和平常一样礼貌称呼:“爸、妈。记得你们的维生素和维骨力该吃完了,我带了一些来。” 父亲沈卫国过年后七十一岁,头发花白,眉目间仍有几分年轻时的清隽秀逸。母亲叶枝芳过年后七十二岁,一头银发,清瘦挺拔。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这家里头沈证影跟她妈长得最像,尤其是眼睛。早些年叶枝芳年轻,遮住下巴只看眼睛,不熟悉的人绝对会把两人搞错。 母女俩最大的不同点在气质,叶枝芳眼神犀利,始终给人厉害老太太的感觉,而沈证影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时,可谓眉目含情。 二老刚过七十,除了老年人普遍存在的身体机能衰退之外,没什么大毛病,身体硬朗,耳聪目明 沈证影曾提议请看护或是阿姨住家照顾,在大嫂钱清的竭力反对下均被二老否决,一是因为儿子媳妇孙子就在楼上,叫起来方便;二是觉得身体健康,无此必要;三来老年人多节约,无论钱谁出,总觉不舍。他们生活能够自理,对食物没有特殊要求,小区内有街道为照顾老年人办的社区食堂,一日三餐十分方便。 “平时你都上午过来。”母亲叶枝芳坐在沙发里,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沈证影弄不清她是不是话里有话,就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解释说:“我订了个破壁机下午送到,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你又乱花钱,我们用不上这种东西。” “之前你们的粉碎机不好用了,这次换一个,打得更碎,吃东西更方便。给你们怎么能叫乱花钱呢。对了,妈,今年冬天特别冷,你们平时不要太节约,该开空调还是开。” 沈卫国一听开空调就不乐意。“我们不怕冷的,不冷。开空调闷得不得了,气也透不过来。” 说开空调不过是老生常谈,每回提每回一样的回答。沈证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说不可,可能进屋来太冷,又可能是和父母无话可说,只能说些关照的话,周而复始。 平时被父母这般冷冰冰地弹回去,她会觉得不快。今次倒好,更像是过场,说过了,义务尽到了,也就是了。 其他她还能怎么样。 说几句天气、病毒的闲话,沈卫国的面色终于柔和下来,“今年大年夜我们在家里吃饭,外面全是病毒,不安全。你早点来帮你嫂子的忙,她一个人弄很辛苦。” 沈证影心想:钱清不擅长做饭,在家要么吃火锅,要么吃饭店半成品菜,没多大花头,谈辛苦实在说不上。不过父亲开口要她早点回来,总是和解之举,老年人嘛,希望家里和和乐乐。她便也微笑着应了。 “让明明给他舅妈道个歉,上次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他到底是个晚辈,不好对长辈那么没有礼貌。” 沈证影心里一沉,没有搭腔。 只听他爸继续说道:“你也是,自己是做老师的,对儿子要严厉,平时多管教,怎么好让他那么没礼貌。说出去知道沈老师的儿子、沈老师叶老师的外孙那么没家教,丢的是我们全家的脸。” 没家教、丢全家的脸在沈卫国那是极为严厉的指责。沈证影和沈证辉从小被耳提面命,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出没家教的事情丢全家的脸。听他爸拿这套来说她儿子,沈证影只觉可笑。江语明就动动嘴,钱清可是动手了,砸杯子砸碗还泼汤。 “明明挺好的,我不觉得丢脸。要是他见到他妈被人欺负闷声不吭才叫没家教丢脸。”话没经过大脑,沈证影脱口而出,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嘲讽。惊讶自己不是好好好是是是,竟然在反驳父母话的同时发现父母脸色一变。 “沈证影,怪不得明明会跳出来,就是你平时在灌输他你被欺负的想法啊。这样就说得通了。”沈卫国痛心疾首,“谁欺负你了,是我,是你妈,你哥还是你嫂子和侄子!” “好了,老沈,少说两句。”叶枝芳抬头看向沈证影,“你觉得你大嫂给你介绍对象是一种欺负?” 沈证影不作声。 其实比起父亲,小时候她更怕母亲。叶枝芳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目光永远充满审视。在叶老师跟前,她时常会觉得自己犯了错,否则为什么母亲的眼里没有温情。做叶老师的学生要好一些,即便叶老师的学生也会面对同样审视的目光,可是起码他们能收获一分叶老师的关心和温情。 “影影,你知道给你介绍对象是件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嘛。” “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 “是我,是你妈我要求的。我再三关照她,看到好的给你留意。” “哦,原来在大嫂眼里那些算好。” “你年纪大了,又有个儿子,本来就……” “妈!”沈证影打断她母亲的话,放在平时,她唯唯诺诺能听到走人,今天一句话也听不下去。“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想再婚,为什么你总是听不进去呢。” “从小我就教育你,别人说话的时候要耐心听着不要插嘴,为什么你总记不住呢。” 又来了。 纵然退休已久,叶老师仍沉浸在旧日教书训人的时光里,仿佛板起脸教育人是她的天职,她所说的也是金科玉律,对方非听不可。要是不听,她就会摆出孺子不可教的痛惜面孔。跟丈夫说话这样,跟子女说话也这样。 以前沈证影一定低头认错,哪怕逻辑上不觉有错,心里多少会愧疚,这次她却深吸一口气说:“可能是像你,遗传的,都记不住别人说的话。” “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 沈卫国已显怒容,叶枝芳依然是老神在在的从容样子,这会儿多了几分无奈。“不结婚,老了病了谁照顾你,指望明明吗?不结婚,让别人怎么看你?不结婚你就一直是离异女性,你知道嘛。影影,我也是为了你好。” 分明没有一字谴责,却满是谴责,那语气,那神情,活脱脱在说沈证影不识好歹,无药可救。 为了她好?不不不,那些全是他们在意的。 “妈,真要为我好就少让嫂子操心。结婚的事情我自己做主,请你们不要管了。” 叶枝芳嗤笑一声,“你自己做主,上次你自己做主不直研去结婚,结果呢?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经过上次那回事,你大嫂也不会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沈卫国沉声说:“不管怎么样,吃年夜饭那天让明明跟你嫂子道个歉。” 那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其他,沈证影只想离开,幸好送破壁机的快递及时解救了她。 收完快递,不像以前那样给父母一样样拿出来演示怎么操作,就将东西往墙边一放,沈证影说:“如果要明明给钱清道歉,钱清也必须给明明道歉。那天,是她先动手的。” “那怎么可能,哪有长辈给小辈道歉的道理。” “难道道理是没错的给有错的道歉?” 沈卫国不敢相信这话从他女儿嘴里说出来,指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不懂道理。如果你坚持,那大年夜晚上,你们就别来了,就算来,也只会闹得大家不愉快。” “爸!” 叶枝芳皱眉,没有插嘴,只看了沈证影一眼。 沈证影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两个红包放在桌上,拉上羽绒服的拉链,系好进屋后一直没摘下的烟灰色围巾,平静地说:“那就先祝你们新春愉快。” 第73章 Chapter 73 沈证影从父母家那间气闷的屋子里出来, 穿过街心花园,经过幼儿园门口,与散步归家、遛狗的老人们擦肩而过。经过大马路川流的人群, 走进地铁边大商场里的咖啡店里,点一杯加脱脂奶的拿铁坐了下来, 咖啡在手,热量从手掌传递到全身, 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微微颤抖的双手, 被咖啡缓解浑身发冷的身体,无一不在提醒她, 刚才她经历了多么艰难的一幕。 正面反抗父母,拒绝父母的要求,放下钱转头就走,人生四十五年, 只此一回。 一个成年人对抗父母都如此艰难, 别说那些未成年人。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气呵成, 一点儿没有迟疑, 等走出那扇门, 整个人不对劲,好像七窍被封住了五窍, 三魂去了七魄。 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扬眉吐气或是身心畅快,恐惧与愧疚交替在内心激荡。 有一个声音在说,父母年纪大了, 这样做是忤逆是不孝,要是父母有个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还有一个声音在说,父母固执己见, 从不妥协,也不会说软话央求她回去,一旦走出那个房门,从今往后与父母的关系怕是难以修复。 可是另有一个声音在说:那又怎么样,她受够了,一直以来她乖巧听话,遵从父母所说,一言一行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从未觉得满意。到头来四十五岁还要给她安排相亲,什么秃顶老头全往她这里塞,嫌弃她离婚不再婚会被人说闲话。 别人别人别人,可是哪有什么别人,别人的想法全是她母亲的心声。钱清不过是她母亲的马前卒,是她母亲的态度明确告诉钱清:没事的,你去搞吧,我在支持你。否则哪有嫂子会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对小姑。 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沈证辉。 不用说,她前脚走,父母就跟沈证辉控诉她。 猜都能猜到沈证辉会说什么话,沈证影不想接,但唯恐父母被自己气到,电话带来噩耗又不得不接。作为一个从来没跟父母吵过架的女儿,难得反抗一次,压力山大。 “你怎么回事,一回家就气得老头老太跟我告状,也不管我是不是要上班。” 沈证辉的声音很不耐烦。 还好,不是父母进医院的坏消息。沈证影把提起的心放回原处,“占用你上班时间的是他们,你得去问他们。” 没有对不起,没有不好意思,抛出去的怒气被弹回来。 沈证辉一愣,前所未有的体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轻咳一声,“那是爸妈,你怎么可以……” 不等他说完,沈证影反驳道:“爸妈?你刚刚说的是老头老太。” “沈证影,你是怎么回事啊,吃了炸//药了?骂完爹妈骂我。” “沈证辉,我没有骂他们,也没有骂你。如果你们喜欢把反对意见当作是骂,随你,但是话要说清楚,我没有。哦,对了,大年夜不用准备我和明明的饭,我们不回家吃。” “啊,那怎么行,一家人不记隔夜仇,过年就该一家团圆,你不回家吃要去哪里吃。” 说来可悲,年夜饭不用沈证辉准备,可是过年听训每年少不了,老头老太不教书就把家里人当孙子教育。钱清是媳妇,半个外人,他们不会怎么说,孙子隔代,他们最多叨叨两句,重点教育对象是他们兄妹俩。从小压岁钱或许会缺席,但教育不会,几十年风雨无阻不曾间断。往年有沈证影陪他挨训,沈证影心实在,配合度高,又有个离异的名头,老头老太以教育她为主,要是她不在,关注重心变成他。换谁谁受得了。 再说自从沈证影离婚后,大年夜都是一家人一起,纵然气氛总有些虚假的和睦,但虚假的和睦也是和睦。如今说不回家就不回家,沈证辉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爸说的,叫我们别回去了,回去了也只会让大家不痛快。” “爸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理他,到时候你带明明一起回来。” 听着他哥哥不着调,半真不假劝她回家的话,沈证影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爸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永远觉得他是对的,他们说什么就非要是什么。不是这样的,沈证辉,这么多年,该尽的义务我都尽了,我不想四十来岁还跟三岁一样要被他们管头管脚。于情于理,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怎么又说到我了?” 父母的坚持在沈证辉看来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们家一向如此。他的工作、他的婚姻,全是在父母的一手安排下完成的。元旦那事,沈卫国坚持要江语明道歉,他说过几次算了,沈卫国不肯,非要一整家风。他只好由得他们去。 父母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的,沈证影的,全听不进去。几十年来一直这样。他有什么办法?难道青春期不反抗,临到奔五跟七十岁的老头老太计较。 “之前跟你提过好几次,让嫂子消停点,消停点,不要一天到晚给我牵线保媒,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哎哟,你嫂子那不是为你好嘛。” 又是为你好。沈证影沉声道:“我说了不需要。” 在沈证辉看来这些全是小事,介绍归介绍,沈证影一次没去压根没有损失。而且钱清做这事乐此不疲,让她去又怎么样。可是他再无所谓也能听出沈证影话里的严肃。 有父母告状在前,亲身经历在后,不晓得沈证影怎么回事突然性情大变,觉出她的认真,沈证辉决定避风头为上,当下虚应了几句,又劝她回来吃年夜饭,被拒绝几次之后,觉得自己尽到义务能和老头老太交待了就此作罢。 挂断电话,沈证影苦笑摇头,从小到大,她哥就是这样爱和稀泥。 喝掉已经微凉的咖啡,手指点到和胡籁的对话框,对话框的背景是胡籁年轻阳光的面容,不知愁为何物。沈证影想跟她分享下午的经历: “我终于……” “我过年不回家了……” “我和父母闹掰了……” “我……” 她说不出来。 面对面的时候,或许能把这事告诉她,但是发信息……沈证影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在她的概念里,只有小女生才会事无巨细跟人分享自己的事。 “妈,你是算准了外公会坚持要我道歉,你不愿意他就让我们别去?”胡籁知道此事后的反应暂不知晓,起码江语明瞠目结舌。 大年夜这天,母子二人在家火锅,用的是海底捞清汤锅底料,江语明嫌放油包太过油腻,只放了粉包。 沈证影咬着筷子等锅底水开好放肉,脑袋里想的是和胡籁天台吃自热火锅那一回,看着面前的清汤白锅总觉得少了点啥。冷不防江语明这么一问,弄得她好像成竹在胸似的。 “你小说看多了。”她不想描述当时整个人的血液像是通过脚底板流走那种感觉。 江语明不是很信,追问道:“那红包呢?”如果不是有准备,怎么会连红包都带着。 “每年我都提前给他们。难道真等到大年夜啊,让你舅妈看到,指不定要阴阳怪气啰嗦几句。”抿一口可乐,沈证影略觉无趣,吃火锅怎么能没有酒呢。不过有断片发酒疯的前车之鉴,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喝酒精饮料,包括鸡尾酒。 “舅妈嫉妒你。” “我有什么值得别人嫉妒的?”沈证影摇头否认。 不是自谦,她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一无所长。 做子女刚吵完架,做妻子不行离婚了。 做妈过去勉强六十分,现在就不谈了,六十分的妈不会喜欢儿子的前任,就算喜欢也得假装不喜欢。 做朋友嘛,诸多隐瞒,不够敞亮。 做老师做学问亦是在两可之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做恋人可谓糟糕至极,不懂情趣,不晓得约会要去哪,不会制造惊喜。 “妈,亲妈,你不知道你自己外表好看,气质知性,身材好嘛?” 沈证影差点喷出来,“怪不得人家说,子不嫌母丑。好了,明明,我很感动。” “我妈怎么那么没有自信呢。你,沈证影老师,走出去就是一个御姐。”在他妈再次喷可乐之前,江语明掰着手指细数:“你,学历高,职业有一定社会地位。儿子出色,读书好,人乖巧,人品也好。你看你外甥我表弟,扣扣索索,一点不大方。当然,不能光说是我自己长得好,你有大半功劳,是你教得好。” “吹,你继续吹。” “知道舅妈还羡慕你什么嘛。最重要的一点,你离婚了。别喷啊。人家都说,女人年纪越大,最好老公死得越早,只要家里有余粮,一个人多开心。不用伺候老小,小的还伺候你,想花天酒地就花天酒地,那都不叫轧姘头,叫劈情操。你看舅妈自己要上班,要操持家里,管儿子管老公,她父母家,她老公的父母家,全是事。诶,妈,她这样还能有闲心给你找对象,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你看她还要收拾家里,给老的小的做饭,你呢,你就不用了。” 沈证影笑得不行,“听起来有点讽刺,还算受用。来,今天我伺候你,给你做饭。” 说完给江语明夹了一筷子烫好的牛肉和青萝卜。 “还没说完呢。” “你话怎么那么多。现在小姑娘审美变了嘛,以前我们都喜欢沉默寡言冷峻型的。” “拉倒吧。那谁沉默?寡言?冷峻?哪个词都跟她挨不到边。”这段时间,随着沈证影心情逐渐开朗,江语明时不时拿胡籁出来讽刺几句。他心里的坎还没过去呢。 吃掉他妈夹到碗里的菜,江语明说:“舅妈只知道你离婚了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就羡慕得不要不要,她要是知道喜欢你的人长得跟明星一样,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不过,妈,你过分了啊。把小姑娘的照片做成海报挂墙这种事情,太那什么了。” “你怎么看到的?” “打扫房间看到的。哦,对了,你儿子还会打扫房间,她儿子会嘛。哎,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用美德。” 受不了江语明的聒噪,沈证影塞个放凉的虾球堵住他的嘴。“自己叫自己明明,也太那么什么了。” 圣诞至今,母子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一直到此刻才算是消了芥蒂。 说说笑笑吃到半饱,江语明觉得时机正好,“妈,你跟胡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爸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沈证影夹着的墨鱼滑掉进了碗里。 第74章 Chapter 74 如果沈证影显露出痛苦, 断然拒绝回答问题,江语明决定就此打住。可是他妈分明在犹豫,斟酌组织语言要从何说起, 江语明觉得有戏。 从小到大,沈证影对他的教育从来都是有事摊开说, 父亲出轨是,父母离婚也是, 一二三四五, 听不懂没关系,总有明白懂得的一刻。 母子间的信任一点一滴积累至今, 因此打从发现他妈跟胡籁有情况,再气再昏头,也没觉得当初他妈是女同,他爸被骗婚, 出轨是理所应当。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至今, 要说平时没有口角那不可能, 但光从他能把他妈当做御姐的典型代表, 就能看出他对他妈的态度。 恢复理智之后, 江语明一直在想他妈是积年的深柜还是遇到胡籁这个致命诱惑。 他自己学心理学出身,对性少数人群问题敏感, 同学之中不乏性少数。虽说近些年LGBT浮上水面,但外面的空气并不怎么好。大城市人与人相隔远,管闲事管不到,外企还有专场招聘日, 可是骄傲日一再被取消,不难看出间中风向。 现在尚且如此,那么在沈证影最早开始自我认同的时候, 该是多么煎熬痛苦的一件事情,再联想到沈卫国和叶枝芳的嘴脸。沈证影能支撑至今已属不易。沈证影身在高校,一个貌似应该开放但实则行事极为保守的地方,当年被人陷害弄得风风雨雨,如果再加上这点,那时估计很难善了。 沈证影夹着墨鱼滑,放下又夹起,夹起咬一口又放下,可见开口之为难。 江语明扶额,幸好这墨鱼做成滑已经是死透到不能再死了,否则被他妈咬咬放放堪比凌迟。“你要是觉得很难说出口,就……” “就算了吗?” 原本江语明是想说要不就算了,可是见到他妈眸光一闪,嘴角边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酷似胡籁,他立刻改口道:“就我来问,你来答好了。这样比较容易。” 沈证影噘噘嘴,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把墨鱼滑一口吃掉后说:“我跟江博是大学同学,当时他是所有追求我的人当中最正常的一个。” 关键词:追求他妈的人很多,他爸最正常。 江语明抽抽嘴角,那不正常得多不正常。 “你外公外婆对我的期望是直研当老师,之后再考虑结婚,结婚对象最好是公务员和另一个老师,他们会给我介绍结婚对象。我很反感这样的期望和安排,但是又没别的办法,正好你爸看起来还不错,我不讨厌他。要说喜欢,也算是喜欢,比较平淡那种,没什么要死要活的。这样的感情安全,没有负担,之后顺理成章结婚生下你。为这事,你外公外婆一度对我十分失望。” 江语明捕捉到他妈脸上一丝嘲讽的微笑,心领神会,“一度的意思是,我爸当上高校老师以后他们就不失望了?” 沈证影笑一下,肯定了他的猜测。 “后来我爸出轨,外婆没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都听到好几次,又怪你不好,我也听到了。都是女的,还是亲妈,外婆怎么这样。相煎何太急。” “你外婆是这样的,她要强,觉得女人应该把什么都抓在手心里。他们那一代人,经历过许多动荡,骨子里浸透的不安全感,所以对子女也这样。我自己吃过的苦,不想让孩子也经历,从小对你比较放任。幸好,你没有太夸张。” 江语明怪叫一声,“什么叫我没有太夸张!你说我哪里不够好?” “不是说你不够好……”女朋友多,人花心,在外面野天野地,不符合沈证影心目中好的标准,这话也不好直说,掰扯不清,于是沈证影说:“总之,字面意思,你自己理解。” “没法理解,你是老师你知道,指出错误要具体,否则小孩没法领会。” “你还小孩?” “到死都是个宝宝!不过歪楼了,妈,你继续。后来我爸出轨让你觉得男人不是好东西所以喜欢女人去了?” 沈证影给他一个白眼,男孩子说自己是宝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这也是她觉得江语明夸张又没太夸张的地方。 “一早跟你说过,江博出轨不合情但是很合理。人有各种需求,没法在一个地方、一个人身上满足,自然想去别处寻找。只不过有些人选择想,有些人选择做。显然你爸行动力很强,他选择做,行动力强是一种本事,否则他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和财富。要说失望,我对人本身就很失望,包括我自己。至于胡籁……” 想到小姑娘,沈证影不自觉露出微笑。 “不是因为她是女人,也不是因为我对男人失望,而是因为我没法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你对过去那些小姑娘是什么感情,有没有那种向往。可是胡籁,明明,别以为我没有尝试拒绝。我试过了,试了很多次,我没法不把她放在心里。” 不知道别人面对母亲吐露心声是个什么想法,江语明听到母亲说喜欢别人,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感觉很复杂。他妈提到胡籁,整张脸全在发光,所谓少女般的笑容大概就是这样:纯真、赤诚、还有一点羞涩。离异单身至今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他为他妈高兴。 可是他妈喜欢别人,意味着对他的爱会减少,哪怕别人不是主因。成年之后,逐渐脱离母亲的羽翼,母子关系自然会渐渐疏远,和幼儿时期那般紧密才是不正常的。他希望自己被当做成年人看待,又不希望母亲对他的爱和关注有所减少,尤其母亲喜欢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前任。两人年纪相差不多,胡籁会作会闹更容易吸引母亲的注意。 江语明皱皱鼻子,不情不愿地说:“她就那么好,那么让你难以抗拒。” “她是挺好的,不过喜欢和她好不好无关。” 沈证影懂得儿子别扭的小心思,特意涮了两块牛肉给他。 江语明接过却说:“其实我想吃菜。” 沈证影又给他丢几片娃娃菜进锅里,笑眯眯看着他问,“还要什么?” 江语明投降,“你这弄得我好像是个三岁的娃娃在跟你作。” “你几岁都是我儿子,随便你作。” “妈,你说喜欢和好不好无关,是不是有点虚伪。我怎么觉得要是她不好看,你也不会看上她。” “她是很漂亮,我被她的外貌吸引,但吸引只是吸引注意。漂亮的人和事物很多,难道看到好看的我都想要回来?” “那你喜欢她什么?你不觉得她任性胡闹又作嘛?哦,骂人还难听!” “她骂人挺可爱的啊,我不觉得她任性胡闹还作。” 行了,江语明问不下去了,再问下去他非要得一种毛病叫胡籁PTSD。 怪不得人家说爱情是盲目的。他妈视力不好,心也被蒙蔽了。 沈证影也不想他继续问下去,转而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来。“你跟那个俞……子璇怎么样?人家比你小,你多让让人家。” “哎哟,这话你记得跟胡籁讲,我比她小,让她让让我。” “她又不跟你谈恋爱,让不让你,是她的事。你是男孩子,要让让小姑娘。” “双标,妈,你这就是双标。看在你把子璇名字叫对的份上,我就算了。对了,跟你请示一下,现在外面不安全,过年后能让她来我们家玩吗?” “住家里?!” “就跟我一起打打游戏看看片子,不住家里!” “看看片子?!” “妈,你满脑子黄色废料。片子等于电影,一起看电影。” “当然可以,你要我出去记得提前告诉我哪天就好。别的没啥,别把人家小姑娘骗来那什么知道吗?” “知道,知道。”江语明及时刹住他妈的话。在他妈嘴里他就是个□□,跟人约会就是那啥,所以跟人出门要叮嘱他安全措施,带人回家要叮嘱安全措施,没完没了。“你自己出去才要注意。哼哼。” 沈证影懒得理会他的哼哼,“吃你的菜,娃娃菜都煮化了。” 年夜饭在母子俩的互相吐槽中进行,没去沈证影父母家,两人不用绷着做戏,不用挨批,最后洗碗收拾的活落到江语明头上,用沈证影的话来说,那叫有始有终。有终当然有始,新年第一天干活的也是江语明,那叫用实际行动开启新的一年。 母子俩的话题中心胡籁今年住在父母城中的小别墅里。往年过年要去亲戚家,今年跟去年一样,一切为了防疫,诸多走动全省。胡籁提前订了一只王方圆最爱的烤鸭,下午去店里取货,久未下厨的胡跃更是露了一手,承包年夜饭里所有炒菜,三人其乐融融。 吃过年夜饭,给了父母小红包又收了胡跃的大红包,胡籁洗完澡拿一瓶红酒上楼,心满意足地回房间自斟自饮。群发一圈祝福信息,又在几个群里发了拼手气红包,最后点开沈证影的头像想问她什么时候方便视频。 得知沈证影过年不回娘家,胡籁又是生气又是高兴。 生气沈证影的爹妈不是东西,一言不合就不让人回家过年。高兴沈证影那么多年了终于扬眉吐气硬气了一把跟父母叫板。四十五岁的乖女儿反抗父母可比十五岁的孩子反抗父母难度高多了。后者可以叫青春期叛逆,前者没有任何可以挪用的借口,即便两者的核心都是自我觉醒。 生气高兴之下,胡籁手一松,给沈证影发了个大红包。 大额红包只能以转账方式,沈证影一见数额,吓一大跳,连忙问她是不是喝多了。 话刚发出去,就见小姑娘发来视频邀请,沈证影一下子接起来。漂亮的脸蛋没看到,浴袍半敞的画面占满了整个屏幕。通常在游戏里,会打成马赛克。 这…… 不是说没和好嘛,银弹和色//诱是怎么回事。 第75章 Chapter 75 孙舒雪喜欢吃马卡龙, 给沈证影科普马卡龙被称为少女的酥//胸。沈证影不以为然,只觉得那玩意甜腻腻的,实难下咽。不知怎的, 视频里的惊鸿一瞥让她想起这则典故。再甜腻的马卡龙也比不过眼前此刻,即便胡籁已不能算是少女。 卷曲的长发散落在肩, 可能刚吹干的缘故,微微有些炸毛。浴袍敞开小半, 欲露未露, 引人深思。 信手将垂下的发丝往后一拨,注意到视频第一时间接通, 胡籁微微一怔,又见沈证影在屏幕对面呆呆出神,而视频里的自己浴袍不整,露出大片肌肤, 不禁面上一红, 迅速掩住。 不经意的风情最为致命, 沈证影被她一拉一遮, 撩拨得心跳不已。 “那个, 不是故意的啊,我刚拿东西, 衣服没拉好。”伸手拿张纸巾的功夫,谁想到视频就通了。 通就通吧,浴袍没拉好散开些许,弄得好像自己挑逗她似的。 胡籁坚决不认。 在她们没和好之前, 对沈证影的任何企图她坚决不认,坚决不付诸行动。 王方圆常说,感情归感情, 原则性问题要弄弄清楚,含糊一时事小,同样的问题出现一次又一次事大。不是经不起,而是不愿意。 沈证影这人,先吻她的,转头当无事发生。说在一起共度圣诞缠绵春宵,都那样那样了,隔天就再见,毫无信誉可言。 胡籁能够体谅她有苦衷,有负担,姑且算她回头态度良好,可谁晓得下次她的苦衷她的负担什么时候爆发,她心里难解的结什么时候又缠绕在一起。 胡籁喜欢她,没有一天不想和她在一起,想她念她惦记她,这些统统不假。可是一想到分手经历,分手后挽回未果,那一天天的百转千回,释然又纠结,放狠话又心软,矛盾冲突得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她过不了自己心理那关。越是认真对待,越是无法迈不开那一步,越是无法大大方方说继续在一起。 就是上回车里冲动一吻,胡籁回家后后悔不已,但凡疏远分开跟亲热亲吻脱不了关系,天晓得那一吻过后沈证影是不是又要跟她保持距离,从此不见。 那天过后,沈证影有没有心理阴影胡籁不清楚,她有。 于是她一再谨慎克制,悬崖勒马,宁可把马勒死,也绝不让马由缰坠崖。 “哦……”沈证影闷闷应了一声,透着说不出的遗憾。 短暂的难为情过后,胡籁反应过来,“你的哦是什么意思?” “表示知道了。”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因为我的无心而深感遗憾。沈证影,你该不会是希望我色//诱你吧?” 希望吗? 不希望吗? 沈证影当然不会承认,“瞎说什么呀你。衣服没穿好的是你,怎么弄得像是我让你这样那样的。胡来来,你喝多了是不是?” 坏小娘,年夜饭不知喝了多少酒,还拿一瓶上来对着她喝,是馋她嘛。 “只有你喝多了,一天到晚想这样那样。我觉得你应该改个名字,叫沈证空。” 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小姑娘在笑她好色。 “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颜色不是天底下最理所当然的事。 “哎,你那红包怎么回事,那么大。吓我一跳。” 很大吗?胡籁看一眼手机——六六六六,好吧,手一抖多打了一个六,多了一位数,确实不算小。不过给出去了,她也没打算收回来,“新年庆祝你获得新生,值得一个大包。” “太大了,你喝醉了发多了是吧?”小姑娘不承认也没用,她的表情沈证影看得清清楚楚,一点微表情也没放过。 胡籁嘿嘿笑,“你收你收。” “不要。”那么巨大数额的红包要自己收下亏她想得出来。 在沈证影的概念里,过年应该长辈给小辈,按照年纪来说也该是她给胡籁才对。不过六千六百六十六就算了。她一个寒酸高校教师不跟白富美拼红包,拼不过。出去讲课一直听说做性保健用品赚头多,看胡籁家确实这样。 她不要胡籁也不勉强,转头给她六六六,她又嫌多,最后收了六十六块六的红包。可等到她发红包给胡籁,胡籁一概不收,还振振有词,她缺人发红包嘛。 沈证影自问难道缺人发红包? 别说,挺缺。工作之后只有她给别人的份,父母儿子侄子亲戚小孩,没有别人给她的。 早晓得就该收她的六六六。 “是不是后悔没收六六六?”胡籁笑她。 沈证影噘嘴轻哼,“我差这六百六十六?” “那倒是,沈老师出去随便讲个课或者在教育机构挂个名就能进账。和你儿子的年夜饭吃得怎么样?” 要不要红包的事扯了近半小时,胡籁咋舌。难怪都说恋爱的人时间不是时间,废话不是废话。可能愿意和一个人说滔滔不绝说废话,说到天明还想继续就算是一种爱。别人咋样不晓得,胡籁一向最讨厌别人讲没营养的废话,如今终于轮到她自己,间中滋味杂陈。 “挺好,很自在。明明说希望以后就我们俩吃年夜饭,别再去外婆外公家了。”原话要难听点。江语明说每年都要给俩老的红包,人家花钱买个宁静,他妈花钱买个挨骂入场券。往后礼到人不到就算了,何苦。 哪怕沈证影心底也有个声音小小声在说何苦,但场面上她必须特别严肃地跟江语明讲:“那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两代人观念不同很正常,可是身为子女总该有孝顺的心。” 说到最后,明显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江语明很配合地应了:“好的,妈,我一定孝顺你。你放心。” 跟儿子不好说的话,跟女朋友,唔,跟尚未和好的女朋友没什么不能讲的。 想到女朋友三个字,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有一些新奇,有一些激动,有一些憧憬,还有一些心酸,像是打开了她和胡籁将来的新世界大门。别人如何沈证影不知道,以她这个年纪来说,想到丈夫、妻子、配偶全然不会有想到女朋友的那种微妙。 女朋友,不是女的朋友,也不是女性朋友。 女朋友意味着谈恋爱。 恋爱?她! 她熟悉婚姻,却不熟悉恋爱。仔细想来,当年接受江博的追求答应与他一起,更多的是在一起。 一起做功课,一起写论文,有时一起吃饭,同在一所学校、一个专业、一个班级,进教室上课就算是约会了。至于花前月下,记忆里几乎没有。她不喜出门逛街,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那时候大学生的活动很少零花钱极为有限,偶尔和江博一起在学校里看电影是最大的娱乐。 两人交流不讨厌,在一块很平静,在那时的她看来已经算是谈恋爱的最佳状态。 小说里那些爱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成天黏在一块,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全都是人类对于爱情的美好想象。 想象,即是希望,而非现实存在。 江博有时觉得她和其他人的女朋友比起来太过温和冷淡,可是她的温和与冷淡和理解通融、不管头管脚紧密结合。江博没法一边要求她放任自己自由,一边希望她表现出很在意很紧张自己。最后只能归结于她不善表达情感,知性又通情达理。 其实长久以来,沈证影对于恋爱的理解就是这样:你做你事,我做我事,有空时在一起就好,不干涉彼此。会想到,但不至于想念。现代通讯发达,想到只需要一个电话、一条消息即可解决。要死要活凑一起干嘛,耽误正事。 可是胡籁颠覆了一切。 与她一起像是坐云霄飞车,心情时刻跌宕起伏,如坠云端,如沉深海,时而忐忑,时而期盼。 以往看过的小说统统变成了现实。 要命,真的要命。 “沈证影?”胡籁在自己家里轻轻唤她。 视频聊天还会怔怔出神,难道是想到了糟心了父母? 胡籁家里和睦,哪怕从小计划离家出走,也只是计划,她没法想象因为矛盾不和家里人过除夕是什么心情。讨教了身边同事与雷莛雨,大家纷纷表示多少会不习惯。本来一桌七个人,现在只有两个人,怎么都会觉得冷清,就跟第一年禁止在城区燃放烟花爆竹一样。安静太平是一回事,但心里总觉得少了点啥是另一回事。 “是觉得除夕夜只有两人冷清吗?” “唔,有一些。”沈证影想着小姑娘,小姑娘想的却是她。 很难表述被人看见自己理解自己是多么震动,尤其是对沈证影这样从小在父母的无视中长大的人。感同身受不光是一种能力,也需要对方真真切切去思考去做些什么,否则像小姑娘这样事事如意的人,仅凭天赋怎会感受到她的心情。 沈证影告诉她,第一顿没有长辈只有儿子的年夜饭,自在之余也会觉得心虚。 胡籁比江语明更会说话。 “人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沈证影,你就当做今年,今天,是你的独立日。可能明年就不冷清了……” 沈证影以为她说的是明年有她,她会陪自己过年,忙阻止道:“过年你要和父母一起。” 谁知胡籁狡猾一笑,“明年说不定你儿子带女朋友一起,按照他那光天化日亲热的劲头,百密终有一疏,指不定三年抱俩,你就热闹了。哎哟,到时候做了奶奶,你帮忙带孩子嘛。” 沈证影久久无语。 “胡来来,我真想堵住你的嘴。” 胡籁又笑,把浴袍扯低,这回是故意的。 “沈老师,记得么,我们还没和好呢。” 沈证影来不及表示抗议,只见胡籁凑近镜头,前头白花花一片全露了出来。 “沈证影,你真把我的照片挂你房里啊!” 被人挂在墙头的待遇,饶是胡籁也招架不住。她以为沈证影最多带回家看看,谁晓得真的上墙。 第76章 Chapter 76 胡籁说完那句话, 就见屏幕里一片漆黑,一秒钟内对方挂断视频。 这是恼羞成怒,还是恼羞成怒? 被挂墙头的没羞没恼, 挂人墙头的羞恼个什么劲。 她故意拉低浴袍是和沈证影开玩笑,没想到下一秒就在视频里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照片。 不得了, 非常不得了。 在胡籁的概念里只有明星才有挂墙头的待遇,黑白那种一般放桌上。 这沈老师……胡籁想想好笑又好气, 不晓得说她什么才好。 初见面时以为是个禁欲系教导主任款, 后来犹犹豫豫,挣挣扎扎, 有事没事就知道逃,一边逃一边羞羞答答,依依不舍,谁晓得内里那么闷骚。 等了五分钟不见人重新呼唤她, 发视频邀请过去人也不接, 要胡籁当没看到那是万万不能的, 一下子发了好几天信息过去轰炸。 胡来来:沈证影, 你干嘛呢。躲到被窝里去了? 胡来来:沈证影, 你人呢,有本事把人挂上墙天天看, 有本事你出来啊。不接视频算什么事呀。 胡来来:沈老师,敢做不敢当不是好汉所为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诶。 胡来来:沈证影,你不会来了兴致对着我的照片一个人这样那样吧。你个色女人。 胡来来:沈证影, 照片多没劲呐,要不我给你配个音,加点音效? 胡来来:沈老师, 你剪指甲了没,指甲修得挺光滑呀。是不是洗手去了? 胡来来:沈老师,哎,你轻点,轻点,不要急,我就在这里跑不了。 胡来来:不要抱那么紧,松开点,我自己来。 胡来来:什么,你喜欢脱,好好好,让你脱,让你脱。 胡来来:喂,你亲哪里啊。唔……沈老师,慢点,是你的,都是你的。 胡来来:沈老师……唔,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最后还配一条语音。 胡籁不说不觉得怎样,她一说,哪怕被她的春光乍泄弄得晕头转向,沈证影也觉得自己把她照片挂墙上实在是非同一般的夸张。要是家里有人来,正巧认识胡籁,说不定把她当作跟踪狂变态。 羞恼中,沈证影挂断视频,从阳台里搬来梯//子,跟做贼似的把墙上照片取下来摆在书桌上。 谁知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功夫,胡籁给她在微信里上演了活生活香的一幕。 别看寥寥数语,字字句句都有画面。 梦里的、经历的、幻想的场景,一下子被胡籁的话激活调动,奔流涌现。 胡籁半是羞怯半是挑//逗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沈证影几乎能感觉到小姑娘在她耳边呢喃,吐出的气息滚烫,熨得她耳朵发热,她的手掌间是薄薄的体温。 最要命的是附带音效。 看到语音已觉不妙,又不舍得不去点。 点开音频,嗯嗯啊啊的声音从手机喇叭里传出来钻进她的脑袋里钻到她的心里。 沈证影大脑一轰,颅内瞬间炸了。 身体同时起着微妙的变化。 这种感觉沈证影并不陌生,她在梦里经历过。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春梦全集中在去年下半年出现,梦里无论是亲吻还是其他,无一不在带领她探索自己的内心和看似抵达过却从未触及核心的神秘领域。 当然现实比梦境更激烈,最强烈的一次要数那天,她在胡籁的唇齿间溃不成军。 可惜以那样的场面收尾。 至今想来,沈证影都觉得难堪。 不仅是被儿子撞破难堪,连带之后发生的种种、她的推拒,全都让她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 老实说,在经历过那些之后,胡籁还愿意和她维持“还没有和好”的关系,让她越发觉得自己自私。如果与胡籁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做到胡籁的程度。 小姑娘再次发来视频邀请,这回沈证影接起来了,调转视频角度,给小姑娘看她重新调整后照片的位置。 不得不说,放桌上比挂墙上感觉好多了。 胡籁欣赏一回后问她,“看你那么喜欢,给你定制个等身高抱枕怎么样?你挑张最喜欢的照片,按照那张脸做。” “不怎么样。” 在沈证影的印象里,买等身高抱枕的不是狂热粉丝就是资深宅男。她宅归宅,终究跟宅男有着本质区别。 再说哪个抱枕有小姑娘皮光肉滑,闪耀夺目,没必要舍近求远。 “不怎么样?”胡籁相当怀疑,眼睛一眯,蛊惑道,“抱枕不如真人,但是抱枕也有抱枕的好。抱枕软绵绵,想抱的时候可以随时抱,想亲的时候也可以随时亲,想干什么的时候,手上没有可用的,不用枕头用抱枕也行,抱枕肯定比枕头有感觉……” “住嘴住嘴,你别说了。”要反应一会儿想一想,沈证影才明白胡籁话里的意思,一张脸通通红,面上不知做什么表情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什么都能说出口。 都说已婚已育的中年女性尺度最大,沈证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哪怕玩过几T黄油,脑袋里一车皮一车皮的黄色废料,反应却像是教导主任和修道院的嬷嬷。 胡籁好笑地说:“诶,好像我们很少说成年人的话题。” 谁会一天到晚跟人讲成年人话题?不不不,沈证影吃不消,“你在家,也不怕爸妈听到。” “不怕,我爸妈回房睡了,我在三楼,就我一个人住。” 胡跃和王方圆住二楼,三楼全是胡籁的地盘,就因为来看房子的时候胡籁说了一句,想住最高的地方,假装是个住阁楼的公主。当时她父母大笑,房产经纪也笑,房产经纪还打趣她,等着骑士和王子来救。 其实她当时想的是,住在最高避免父母没事走上走下到她房间里顺便看看,做坏事也少人管。至于骑士和王子?只有脑残才会信。新时代新女性,相信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再说私密话我们压低声音讲,又不用哇啦哇啦。” 胡籁故意压低声线,配上她的酒和浴袍,有种化不开的绵绵之意,通过网络就那么传递过去。 沈证影耳朵发麻,屋里顿时有种奇怪的气氛流动,只能捂住滚烫的脸跟她抗议:“我们还没和好,你不要老引诱我。” “怎么?就那么经不起诱惑?” 诱惑致命,沈证影投降,“经不起,求放过。” 明明恨不得即时在一起,却偏偏以没有和好作为缓冲。这场感情的缓冲会到几时,二人全无头绪,只晓得时机不算最好,晚一刻是一刻,忍一时是一时。 在经历过近乎决绝的分手后,谁也不愿意先松口。 胡籁余怒未消,沈证影心有余悸又对自己缺一点点信心。不是没想过早晓得有今日,当初不如撑一撑。可是那时恐惧是真,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没有将来也是真。像是掉进冰窟里,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她,再怎么挣扎求救也无用。 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那个绝望境地走出来的,一分一和时间不长,可沈证影真要回忆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能想起来的只有那种痛苦懊悔,宛如跌进了混沌的深渊谷底。 与胡籁说起自己的感受,胡籁说:“一定是谢雅然那假酒的功劳。” 她始终对酒耿耿于怀,沈证影一下子笑出来,“大概人都需要一场大醉,可以借酒肆意行事。” “还说呢,下回换我喝多,喝到断片。” 很难想象胡籁会有喝到断片的那一天,胡籁年轻、恣意,在沈证影的印象中却是个相当靠谱的人。 沈证影好奇,“你喝多了会做什么平时想做不敢做的事?” “把你按在沙发上打一顿?”实在要说,也只有这是胡籁想过要做但绝不可能去做的事,其他哪怕是离家走出,偷摸出门旅行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不需要借酒精壮胆。 “胡来来!” 视频瞪视效果不佳,在胡籁跟前,沈证影早没了沈老师的威严架势。她鼓起腮帮子想表达不满,目光扫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这时距离农历新年尚有三分钟,她俩心照不宣地停下闲聊,隔着屏幕凝望彼此。 想一起从农历今年进入明年,当作一个新的开始。 说起来2020是灾厄的一年,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与疫病一同爆发。以为生活在21世纪,科技发达,文化昌明,一切井然有序,疫病一来,所有幻想被打破。疫病仍在继续,去年年初一些城市的困境仍在另一些城市上演。她们所在的上海暂时是安全的,但是经过去年一整年的感受,哪里有人敢真正说自己是安全的。所谓安全,不过是暂时没有轮到罢了。 即便如此,无论是胡籁还是沈证影,都觉得自己在糟糕的现实中遇见了美好。 数字跳到0:00,沈证影说:“新春快乐,胡来来。” “新春快乐。” “可惜你不在我身边。” “在你身边要怎么样?” “给你一个拥抱。” “还有呢?” “谢谢你。” “就这样?” 胡籁循循善诱,架不住沈证影就是不上钩,在小姑娘的逼视下,沈证影由衷说道:“胡来来,其实和酒没关系。” “什么?” “如果酒精的作用是放大人的渴望,使人放松露出本我的一面,那么使我拥有渴望的是你呀。” 第77章 Chapter 77 沈证影的直球令胡籁眼冒金星, 飘然若仙,恨不得立刻大声宣布我们和好吧。 残存的理智敲响警钟,沈证影能直接表达出来的意思通常不会是她领会的那种意思。无论和同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相比, 沈证影闷骚归闷骚, 保守也保守, 因此时常会流露出那种想要不要的迷惘小表情。 要是别人, 说不定会觉得这样那样毛病多,胡籁却很吃这套,感觉格外受到诱惑。 回想沈证影喝醉那次, 除了抱住她不肯放, 上下其手摸她那件睡衣,死活要她跟她回去之外, 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活脱脱像三岁小朋友, 咋咋呼呼说她凶,说她凶还不肯放手。 就到这种程度啊。 彼时觉得沈证影喝醉是要翻天, 弄得人火冒三丈。现在想想原来不过如此, 连个稍微想遮遮掩掩, 限制级的也没有。 深觉遗憾。 不过那时候倘若沈证影来个限制级, 保不齐胡籁会把她当场抽醒, 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无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也奇怪,过了最恼人的时候, 想起那时还挺好笑的。怪不得沈证影深以为耻,发誓不再碰酒。 “诶, 沈证影,你说的渴望是哪种渴望?”胡籁翘起脚,抿一口红酒,眯着眼睛看人。 沈证影也问自己, 她说的渴望是哪种渴望。说出口时想表达的是与胡籁一起的渴望,被她这么一问,味道好像有点变了,渴望的内涵更为丰富。 她没法撒谎说没有,可要她在视频里承认有,她讲不出来。 只能支支吾吾怪胡籁刁难她。 胡籁笑了,“我好像没给你展示过那天被你摸秃的睡衣。” “怎么可能摸秃那么夸张。”沈证影坚决不承认,“如果掉毛,一定是你买的睡衣质量不好。” “本来是不会秃的,是你摸得力气太大。我有睡衣物证,还有谢雅然和你儿子做认证。要不要问问他们?” 沈证影哪有这个脸,“胡来来,大年初一你要跟我翻旧账?” “对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下回买十件赔你!” “最后每件都被你摸秃了。你是买给我还是自己玩呐?” 胡籁咬定她摸秃睡衣不松口,沈证影哪说得过她,人不在身边也不好去撕她的嘴,只好打个哈欠说:“明明后天要去他爸那,住两天才回来。” “那你呢?意思是要我陪你住几天?” “不是这个意思。”沈证影连忙否认,大过年的,小姑娘有事要忙,怎么好把人从父母家叫出来。她们还没和好不算,过两天她就要来例假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起来告诉你一下。” 胡籁盘算盘算,不巧得很,虽说现在最好居家待着,但是春节头几天要去父母两边亲戚家拜年。平时她不回家没问题,可是过年不行,一天也走不开。早出晚归,闹哄哄几天,实在无暇陪沈证影一起。 “不用担心,往年都这样,初二明明去他爸那,走走亲戚,联络联络感情,我正好在家歇歇,初三和孙舒雪见面。” 往年孙舒雪不会在过年那几天约她见面,过年事忙,不是走亲就是访友,再不是回老家或是回丈夫老家。这两年因为疫病的缘故,人就在上海过年,少了许多奔波来去的事。 平常一到过年,返程的返程,旅行的旅行,马路和地铁空空荡荡,商场餐馆生意依旧红火,但是服务大打折扣。服务员与其他外来务工人员一样,多选择返程回老家过年,工资翻倍还不一定能找到人来上工。 今年可好,元旦后各地爆出几小撮本土感染的案例,为免疫病趁春运高峰流窜,各大城市呼吁务工人员留在本地过年。有些地区更绝,早早下发通知封锁地区交通,干脆不让人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打工人索性留在工作地干活挣钱。 而本地人和那些留在本地过年的人,谨慎的基本窝在家里休息,待家里无聊便出门转一转。这一年,上海的春节倒比往年来的热闹许多。 孙舒雪约沈证影在外头见面,吃过午饭,到处爆满,一时竟无处可坐。 “明明去江博那了,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坐坐?” “嫌弃。”孙舒雪是真嫌弃,作为有幸去过沈证影家的人,去过一次基本不想再去第二次。她家除了整洁之外,与单身汉的房子没甚区别,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现如今单身汉擅长料理有许多,沈证影……有生之年怕是不可能了。 “至于嘛。”沈证影没好气白她一眼,“有个朋友开了家店,有酒有咖啡和三明治,你要不要去坐坐?” “有位置的话马上去。”一听到有酒有咖啡,孙舒雪两眼放光。 打电话问谢雅然,确定春节期间照常营业尚有余位,两人打车过去。 托春节哪哪都满座的福,“燃”第一次那么热闹,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店内音乐也从歌剧和贝多芬变成成了热闹的《四季》之春。谢雅然堆着笑脸迎客送客,内心却并不因宾客盈门而欢喜。人进人出,喧杂吵闹,要求颇多,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此时见到沈证影和孙舒雪倒是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谢雅然惯常会留一两桌招待朋友,春节也不例外,亲自将两人带到二楼最安静的角落。 互相介绍过后,两人各点一杯咖啡,谢雅然自顾去忙,留二人说话。 孙舒雪对佛像无感,对拍佛像的人赞叹不已,称赞过谢雅然几句之后才进入正题。 原来这次相约缘起于春节前江语明的请求,沈证影那阵子天天熬夜游戏,做儿子的看不过去,私下联系他妈最好的朋友孙舒雪老师,请她帮忙带他妈解解闷,顺便给他妈洗洗脑子。 “那会儿我正忙着项目,实在抽不空约你出来。这不过年一得空,就把你拽出来了。不过看你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熬夜游戏被吸干的人嘛。” 沈证影就觉得奇怪,怎么孙舒雪前阵子有事没事都找点事情来联系她,一个劲说等她忙完了要找她聊聊,搞得她一紧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奇奇怪怪要命的事。 “我没事,最近睡得早,哪有空打游戏,精神不要太好。你听明明胡说呢。”沈证影暗叹,她到底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管家公,成天管头管脚。 孙舒雪从上到下将端详她好几遍,“不对,不对,直觉告诉我,你不对劲。” “又来。这句已经过时不流行了。孙老师,拜托更新一下词库。” “我们又不是小年轻,需要紧跟潮流,好用就用,不好用就不用。沈证影,你也别说你儿子胡说,他担心你不假。那阵我忙归忙,也觉得你状态不大对。早前感觉你开心一些,后来好像又回到了乌龟壳里。现在嘛,一样样来说。” 沈证影头痛,“说什么啊?” “先从过年没回家开始。”她家里的事,孙舒雪多少知道些,之前没少跟她吐槽那个奇葩十三点大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舒雪晓得她对家人尤其软和,也没怎么劝她要如何如何。 过年没回家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沈证影一五一十讲了,从钱清没事老做媒、元旦时江语明看不过去讽刺几句,到沈卫国坚持要明明道歉,她坚决不肯。谈不拢干脆不回家过年。 孙舒雪听得惊讶极了。她们研究心理的总说人有可塑性,会自我成长,有潜力可发挥,可谁都知道,这些全是理论上积极的看法。她们见过很多人,很多学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做出行动加以改善,那些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要么不自知,要么就像沈证影这样,知道了也毫无办法。 她以为沈证影这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父母家人,不成想,就过个新年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你行啊你,不过不回家怎么不告诉我,年夜饭可以带明明来我家吃呀。” “就是知道你会叫我们去,不想麻烦你,也不想打扰你和老刘的二人世界。”秉承能不打扰别人就不打扰别人的原则,沈证影宁可和儿子两人在家,也不会带他去孙舒雪家里。“我们俩在家吃火锅,吃得挺好的。” 念叨沈证影几句,孙舒雪又问:“那你突然容光焕发又突然消沉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消沉。” “这得问你,自己瘦了感觉不到嘛。别告诉我你在减肥。” 沈证影表现出意外惊喜之色,左看右看自己,“我居然瘦了……” 孙舒雪静静看着她演,“要不是明明让我找你散心,我以为你谈恋爱又分手了。” “……”冷不防孙舒雪那么直接,沈证影哑然。 “不过也难说,你恋爱再婚,明明应该不会阻止。” “他一直懂事,为我着想。不会阻止。” 面对孙舒雪的诚挚关心,沈证影突然有一种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与孙舒雪相交多年,深知她为人仗义豁达,如果孙舒雪不可信不可说,那世上能信能说的所剩无几。 可要是告诉她自己为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神魂颠倒,无异于出柜。两人毕竟同校,在不确定孙舒雪想法之前,不是没有风险。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一会儿激昂,一会儿退缩,看样子是真遇到难事,孙舒雪想到好几种可能,脸色变了几变,“你不会得了什么奇怪难治的毛病吧?” “去年体检我们一起去的,之后没检查过。就算有也不知道。” “那是有小姑娘抱着孩子上门认明明做爹?” 沈证影吃不消,险些打翻杯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你发现自己看上老刘了?还是说你发现自己看上我了?” 这回沈证影没有否认,非但没否认,还露出迟疑的表情。孙舒雪一惊,心里面咯噔一下,“你真看上我啦?” “不是。” “是老刘?” “怎么可能。” 沈证影看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问,“如果有天你发现真正的我跟你见到的我不一样会怎么样?” “你整过容还是换过脸?一点也看不出来。” “……” “哎,不逗你了。”孙舒雪放下杯子认真说道,“沈证影,亏你还是副教授,怎么问出这种小儿科问题。这年头谁不是戴着几张面具出来走动,又有几个人能展现真实的自己。认识自己,成为自己,全都需要过程,也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我的朋友能发现更真实的自己,那是好事,为什么我不能重新认识一下?” 第78章 Chapter 78 H大心理系招牌并非浪得虚名, 无怪孙舒雪能在学生间有如此之好的口碑,与她为人通透豁达脱不开关系。 沈证影扪心自问,她时常顾头不顾尾, 很多事有心无胆, 想想而已, 没被事情打败, 先把自己劝退,不管哪方面都做不到孙舒雪的万一。 自己是这个样子,乐意交往的朋友却都具有她想有没有的品质。 无论是面前的孙舒雪、谢雅然, 还是胡籁, 全都不乏热忱与磊落,就是江语明也比她干脆果断, 敢爱敢恨。 不管什么事, 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理所当然, 天经地义。别人恶意的评价、周围人可能的阻拦, 统统与她们没有关系。 沈证影望着孙舒雪久久无言, 眼眸中震动、感慨、欣赏、向往, 一览无余。 单看这眼神, 谁会想到她是个平常穿麻袋,戴大黑框眼镜, 四十来岁的中年女性呢。 分明彷徨单纯如少女。 孙舒雪笑一声:“不要太感动。如果你的所谓真实是虐待动物或是利用职务控制学生,那我不想认识。” “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跟学生保持距离还来不及。”沈证影抗议道。 孙舒雪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说出来的话却是:“才发现你没戴眼镜, 也没穿成个麻袋,果然有问题。” “那不是放假了嘛。” “之前我们休息天出来你也是那身打扮,严谨得不得了。” 忽然间孙舒雪抓住了那个念头,沈证影最不对头的地方在于她此刻的话语举止乃至表情,比以往稚嫩,又不是刻意装嫩,在心理学上叫退行。让一个人退行,通常不是遇到惨事,就是恋爱了。 恋爱中人最容易产生退行行为,沈证影尚未自觉。加上她一会儿春风得意,一会儿沮丧落寞,又改善了穿衣风格,怎么看都是像谈恋爱。联系之前好几次在学校里看见她和一个年轻小姑娘一起,孙舒雪心里已有了预判,连沈证影“发掘真实自己”的起承转合一并设想到了。案例见多了,这类事情大致的脉络基本一致,猜不到全部,也能猜到七成。 很意外,孙舒雪没有感觉到所谓的震惊或是惊涛骇浪,相反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恍然。比起沈证影即将倾吐的“真实”,还是自己的“恍然”更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工作关系,她们谈论过好多次性少数人群,平时接触也多——不论是学生、个案还是论文里的一组数据,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朋友会是其中一员。 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合情合理,前后串联起来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大概只有隐藏至深的深柜才会日常给人不管如何始终云遮雾绕,永远无法真正企及内心深处的感觉。 不过猜归猜,孙舒雪没有自作聪明到越俎代庖去拆人柜门,反而主动和沈证影聊些家事,让她多些时间去思考到底要不要讲。 “还记得有一次你跟我说爱情难能可贵,遇到了跑不掉,跑掉太可惜嘛?”当两人再度将话题转回江语明时,沈证影踌躇问道。 “记得,我还记得跟你讲我憧憬爱情,特别是让人发疯那种。怎么,你遇到那个叫你发疯发狂如痴如醉的人了?” 孙舒雪托着下巴,看面前小她一岁的女人露出一个羞赧的想忍住不笑奈何实在忍不住的笑容,在学校里被黑框眼镜遮住的双眼迸发出异样夺目的光彩。 得,这少女情态瞬间将沈证影的心事展露得一览无余。 “是个什么样的人?”孙舒雪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与沈证影一起的小姑娘除了年轻漂亮,便是对沈证影异常关注,时不时会去看她。 “骂起人来非常可爱的一个人。” “哈?”孙舒雪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骂人可爱?下一句是不是打架很帅?她立刻想到琼瑶小说里富家乖乖女和街头混混的形象,故事则是香港老电影天若有情,结局十分之惨。 头一句说骂人,沈证影自己也觉好笑,连忙摇手说:“她偶尔骂骂人,不是警察,骂人的凶巴巴恶狠狠,又没有恶意,就是很可爱。” 好吧,孙舒雪有理由相信沈证影相当不对头。 “其实她是个很有魅力很有风度的人。还记得第一次去吃饭,我们一起坐电梯。同乘有个男的眼睛不大老实,她就挡在我跟前,替我挡住那人的视线。” 孙舒雪嘴上说:“这人挺细心的。”心里却在犯嘀咕:难道自己猜错了?那人不是年轻小姑娘是个年轻小男人? “是啊,还很有生活情趣,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你还去过他家?!”孙舒雪惊讶不已。 “嗯,是去午睡,我睡觉她看书,之后一起在家吃火锅,不是你想的那种。” “你去人家家里午睡?!” “就一次,因为要去吃饭,又很困,就先休息了一会儿。她还带我去看过星星。你知道嘛,她后备箱里有一架天文望远镜,还有自热火锅。”说到自热火锅沈证影就想笑,“还有自己准备的各种涮菜……” 孙舒雪越听越不对劲,脱口而出,“不是我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此话一出,沈证影愣住,呆视孙舒雪良久才问:“你知道啦?” 孙舒雪点点头,“猜到一点,打算等你自己说,可是听你说着说着,我联想到了阿飞,忍不住先问你。” “阿飞……”沈证影失笑,从孙舒雪的目光里,她看到了一点点的尴尬、无奈,剩下的只有友善,没有丝毫她以为会看到的任何其他情绪。 短暂又漫长的对视之后,孙舒雪拍拍她的手,“我有个疑问。” “什么?” “为什么你在提到她的时候,我想的不是年轻小姑娘就是年轻小男人呢。难道在我心目中,你就该找一个小年轻才合适?” “可能在你的意识里,能给你疯狂爱情的都是年轻人。” 孙舒雪一下子笑出来,“没想到我那么想要拥有的爱情,你倒是先有了。” “你有老刘。” 打算要讲还没讲的时候,一颗心波波乱跳,心律失常。真到说出口,孙舒雪平静如常,好像她说的是件极为寻常的事,跟吃饭喝咖啡一样寻常。 这事不是非讲不可,讲有讲的渴望,不讲有不讲的顾忌。 可是沈证影自觉有求得认同的需求。也许是长久以来,她所得到的认同太少太少,将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又没有深到完全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程度。 人,总是希望被人看见,被人理解,尤其是希望被家人朋友看见真正的自己而非面具。到她这个年纪,对父母的期许远不如过去,特别是最近刚刚闹翻,期望值到达谷底,于是格外希望得到朋友的认同。 希望朋友接纳真实的自己,而不是臆想中的假人或是成天戴着面具总隔着一层的自己。 要说冒险也可算是冒险,如今尘埃落定,沈证影放下心,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拿着杯子才发现自己不光手心全是冷汗,手也在微微颤抖。 “讲出来很不容易,要承认也很难。这段日子一定很煎熬吧。” 沈证影点头又摇头,历时长久,起伏颠荡,间中滋味不是一句煎熬可以概括的。 孙舒雪待她与从前无异,也不觉得她与从前有何不同,“有空带出来见见,给你掌掌眼。有件事你要知道,不管同性异性,都有控制和家暴,不因为性别不同有所偏差。如果在你们的相处过程中觉得不舒服,说出来告诉我,不要怕人笑,也不要怕人威胁你,告诉我,能为你做的我一定为你做。我们认识那么久,我算是你半个娘家人。知道了吗?” 她接触的案例多,有些话作为朋友不得不提醒两句。性少数人群通常会对周围的人隐藏自己的情感,一旦以为自己没有社会支撑系统,容易对家暴或是控制妥协。有讨嫌的嫌疑,可想到不说又不好。 沈证影眼圈一红,连连应了。 孙舒雪拿出纸巾递给她,“哎,你说你,动不动要掉眼泪,该不是个受吧。” 这回轮到沈证影对着她眨眼睛。和胡籁相处到现在,春梦做过几个,幻想也有,可攻受问题她没考虑过。上回……小姑娘在房里对她这样那样……她也想对小姑娘这样那样,就是梦里两人也有来有往,不是一边倒。 她一愣,孙舒雪就笑,“在回忆啊?是不是给我说中了?诶,和女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女人像水一样,前戏很足?” 是啊,像水一样,差点把她淹死了。 沈证影吃她不消,知道一旦被她挑起这话题会没完没了,孙舒雪是真正意义上的百无禁忌。 她擦擦没掉下来的眼泪,特别严肃地告诉她,“你这属于刻板印象,孙老师。掉眼泪表示感动,跟攻受无关。要想知道和女人感觉怎么样,你自己去试。个体感受不同,不能作为依据。再说,我们还没和好呢。” 第79章 Chapter 79 大年初三这天, 原计划喝过下午茶回去,两人越说越多,父母、兄弟、恋人、爱人、学生……最后沈证影和孙舒雪一起吃了晚饭才在地铁站口拥抱后各回各家。 不得不说, 被人理解的感觉太美妙, 走在回家路上, 沈证影破天荒连蹦带跳蹦了好几下, 连脚步也轻快不少。只有想到手机沉寂了几天,心情颇为微妙。 离开“燃”之前,谢雅然问起胡籁。 “你和小姑娘和好没, 最近不见她来。是在吃醋呢还是在吃醋呢, 也不晓得吃谁的醋。”说完她哈哈大笑。 沈证影倒是知道胡籁一方面在别扭,另一方面是真忙。家里亲戚多就是这样, 人情往来如黑洞, 她得做爹妈的好女儿,尤其是她妈的好女儿。 替胡籁解释完, 补充说明两人没和好。 谢雅然又笑, 在孙舒雪去洗手间的时候冲她挤挤眼:“有些事没和好的时候做比和好之后做要刺激, 原理跟偷情一样。抓紧机会呀。” 以前不聊不知道, 一聊后沈证影才发现这年头是个同龄人就比她放得开、尺度大, 亏她还自诩接受了网络的洗礼,思路非一般开阔。搞半天自己在这些人跟前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传统女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素, 闰年多出一天开荤,荤的还是素菜荤做的那种荤。 怪不得人家可以开放式婚姻, 自己一把年纪谈一次恋爱那么曲折。 在她的想象里,她可以与胡籁颠鸾倒凤,肆意妄为,像一个老练的成熟女人那样。 现实中, 想到那个场景她的脸会禁不住发烫,说起那个问题,她会不好意思,大概反应还不如江语明的小女朋友那么淡定。 什么不谈情只做//爱,不过是沈证影美好又虚妄的想象。 她做不到。 她没法不去想象她们的明天,没法不去爱,正如她没法不去祈求比性更多的东西。 她也没法不去想,此时此刻胡籁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过她。 仿佛是心灵感应,手机响了一下,屏幕显示消息来自于胡籁。 胡来来:在做什么,今天聚会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 一下午倾吐无数,世上多一个人知道小姑娘,她的朋友欣然分享她的喜悦。 那个被藏起来的她,探出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这份欢欣她也想传递给胡籁,于是沈证影告诉她:孙舒雪知道我喜欢你了,有机会想见见你。她还告诉我,如果你试图控制我,家暴我,她会为我出头。 带着一点炫耀和自傲。 隔着屏幕,胡籁都能感觉到沈证影在抖,神气活现那种抖。 这条信息的内容过于劲爆,胡籁没想过沈证影会把她们的事告诉别人,似甜似酸的滋味一下子灌满心头,化成一声哎哟—— 一激动,手机掉在脸上,砸得她鼻子痛。 换在沈证影这,就是手机那头迟迟没有回复,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小姑娘不喜欢她告诉别人? 按照常理推断,小姑娘会立刻回她信息或是跟她视频。 下一刻,电话来了。 急促又兴奋的声音从听筒传递到耳际。 “沈老师沈老师沈老师。” 雀跃,痴缠,好像要飞起来。 沈证影一下子想到撒娇求抚摸求抱抱的狗。 “什么?” “想从月亮上飞扑下来抱住你。” 按在略有些酸胀的小腹上,沈证影还是说:“你来。” “我在鸟不拉屎的月球上,距离地球四十万公里,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那么晚了还不去回去?”小姑娘提过,她妈的朋友在郊区租了一栋别墅过年,叫他们拖家带口一起过去。看样子是要在人家家里过夜。上回她妈的朋友安排了相亲,这一回……“这次要相亲嘛?” 一提到相亲,胡籁恨不得炸掉整栋别墅,“这次是选妃。” “啊?什么意思?” “一群阿姨妈妈像看一个香饽饽那样看我,眼睛里冒着精光,盘算着家里有什么适龄男青年好介绍过来,你说是不是选妃。” 家里亲戚多倒也算了,王方圆的朋友也来凑热闹。人人晓得王方圆的女儿胡籁正是适龄适婚的年纪,人漂亮、家境好,人人要看她一眼。她只觉是挂在橱窗里的一只包,人人经过看一眼:这包不错,设计好看,材质好,家底子丰厚,值得入货。 凸(艹皿艹 )! 王方圆看起来人模人样,打扮好是个登洋的美妇人,可是还摆脱不了爱听人家奉承她、赞美她女儿的低级趣味。非要胡籁跟着她走东走西,任人观看,评头论足。 之前的谈话、洗脑,全都白费啦。 胡籁躺在别墅客房的床上,一脸扭曲愤怒。要不是千里迢迢跑来郊区,沈证影一招呼,她肯定跑得飞快去她家双宿双飞啊。至于和好没和好这种事,一点不重要。 同情归同情,不满归不满,沈证影打趣一句:“我看是像选驸马。” “选个毛线驸马,选驸马都是公主自己来的,我,我就是个花盆!这种时候你该跟我一起骂人。” “骂谁?” “那群无聊女人和我妈。” “这……”沈证影很认真想了想要怎么骂人,好一会儿才说,“胡来来,你饶了我吧。” 胡籁这才笑出来。“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沈证影很想回答她我们还没和好,不过小姑娘不开心,她老老实实说:“想。” “哎,我也想你。奇了怪了,我以前都没那么肉麻那么小女生的,人家爱想不想关我啥事,转头也想不起来这种事。就你,老让我牵肠挂肚,还问那么没面子的问题。太不科学了。”似喃喃自语,又似说给沈证影听,说完百感交集地叹一叹,叹到一半又阻止自己。“大过年的不能叹气。” 沈证影不能更赞同她的说法,听到最后,笑了一声,“我也对你牵肠挂肚。” 怎么就是她了呢。理所当然,又不可思议。 两人举着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发出同样的叹息,一时没有出声。 最后是胡籁手机响了一下,提示她电量不足方警醒两人。 “后面几天我要跟着爹妈跑来跑去。” “这样呀……”不是不遗憾不惆怅的,“既然去了,就听话一点,做好乖女儿,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初七晚回自己家,不知几点能到。如果很晚的话,你下楼来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一眼就够了?” “多看一眼会想一直一直一直看下去。”挂电话前,胡籁故意搬出万用金句,“啊,不对,这话怎么能现在告诉你。我们还没和好呢。” “这样啊,那我就假装没听到好了。” 沈证影还是有趣的,如今又多了几分可嘉的勇气,居然跟朋友提到她的存在。 给手机充上电,胡籁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回,硬生生滚出一点火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何况这还是个草窝。被套不舒服、枕芯不舒服、床单太丑、被子太薄太轻,总之哪哪都不好。 胡跃是这时候敲门的。 其实他来了有一会儿,听到里头有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倒不是有心偷听,女儿强颜欢笑一天,终于能真心笑出来,笑声悦耳,对他这个亲爹来说,宛如天籁。他不自觉在门口驻足片刻,听到里头说再见晚安后又等了一等才敲门。 见到人,胡跃心放下大半,女儿撅嘴巴,跺脚,抱怨横也不好竖也不好,她想回家,眼睛却是在笑。 “刚在外面听到你跟人电话说说笑笑,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什么男朋友,不要不要。爸,你不是说劝好我妈了?结果你看,原来你劝她她想通,就是让我从单独面试到群面啊。” “什么群面,面试。瞎说八道。”胡跃笑说,“你妈也是给人烦得不行。人家烦她,她就烦你。没办法,她是你亲妈。你元旦噼里啪啦一通说,把人说懵了,在亲戚间广为流传。有人多事,就私底下跟你妈啰嗦几句。” “哪个贱人啊。我妈真是,怎么还听贱人的话。听就算了,又来坑她女儿,是亲生的嘛。不是我说你啊,你老婆耳根也太软了。” 胡跃刮她一记鼻子,“不许说我老婆坏话。” “啊哟,鼻子给你刮塌了。鼻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被手机砸了一下,又被你刮。还好是真的,要是假的,完了。”胡籁没好气瞪她爸,“你至于嘛,就说你老婆一句,你就动用私刑。对你老婆太好了吧,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对我女儿不好?” 开玩笑胡籁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亲爹不好,特别有沈证影的爹妈作为对照组。“也好。算了,下回你生日,我给你送个锦旗怎么样,史上最好的爹。” 胡跃哈哈笑,“行啊,那我等着挂办公室里。” “我每年给你送,不用挂起来,就放个插旗杆的,插一排。锦旗飘飘,一看就是绝世好爹。” 胡跃笑着笑着说:“来来,你是不是图省事图省钱啊,还是说有求于我,拍我马屁。” “那倒没有。亲生女儿,有求于你还要拍你马屁,跟外人有什么两样?” “有,外人拍马屁也没用。” 要说这辈子,胡跃生命里最重要两个人,除了老婆就是女儿。时常听下属说起女儿和父亲各种不对付,相处得跟仇人一样比比皆是,自家女儿跟自己最好。想到这点,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想当初你刚生出来的时候,跟个红皮猴子一样,一转眼那么大,是个大姑娘了。” “亲爹啊,爸,会不会说话,居然说我像红皮猴子。” “不懂了吧,新生儿皮肤红说明长得白。” “不懂,也不想懂。” 看胡籁对孩子谨谢不敏的样子,胡跃问她:“上次你说的关于孩子的话,是真这么想不是气话?” “真这么想。也不是孩子气话,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也受不了那种痛苦,更不想做人家的妈。做你们女儿就好了。至于年纪大了会后悔这种事,到那时再说。没孩子后悔还有办法,有孩子后悔难道塞回去呀,塞不回去了。” “你这小囡,从小主意大,有时候怕你这样在外面会吃亏。以后真看不到像你一样雪团子啦?” “雪团子?有啊,改天我带你去看雪豹。” “去去去,雪豹哪里看得到。你晚饭就吃了两口,你妈叫我来看看你。坚持两天我们就回去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跟你妈说。” “我妈叫你来?呵呵,胡先生,你老婆现在肯定跟她的朋友在喝茶聊天,不要太开心哦。” 胡跃呵呵笑,“坚持坚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好了,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诶,爸。”胡籁叫住他,“要是我真的有个很大的主意,跟你们想不到的人在一起,你会把我赶出去不认我吗?” 第80章 Chapter 80 听到这话, 胡跃一瞬间想笑,刚要说你主意再大能大到什么程度,望着女儿半真半假的笑脸, 陡然住口。 三十得女, 视若珍宝, 夫妻俩对这女儿一向纵容, 她想做的事,除了犯王方圆天条那种,向来由得她去。但凡提出的要求, 只要不过分, 从来只有好好好,印象中这女儿从来没提过过分要求, 也很少问假设性问题,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而据胡跃经验,这种“要是”通常不是有了苗头就是既成事实, 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父母子女, 一辈子的事情, 谁会不认自己的小孩。” 看似答了, 其实是一句空话, 胡籁不买账,“从出生开始不认自己小孩的人多了去了, 把小孩赶出门也是平常事。爸,你不要回避问题。” 网上曾经有过一则报道, 说的是学生上课听说了性少数人群的困境,觉得父母待自己很好,一定乐意接纳与众不同的自己,回家试探父母。结果事实颠覆他们的想象, 学生们受到重创,父母完全经不起考验。确切的说,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当时胡籁觉得那是别人家父母,她家里即便王方圆经不住考验,胡跃一定会无条件地包容接纳自己。直到听沈证影说起父母,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笃定了一点。 今天,一直缩在乌龟壳里的沈证影跟她显摆把两人的事情告诉了朋友,胡籁按捺不住,总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诚然,她相熟的人从最开始就知道沈证影的存在。可是父母,对她来说父母是不一样的。不是抵不住反对的压力,而是从根本上,她希望父母认同接纳。 和周怀宜讨论这个问题时,周怀宜说:“唯有拔剑一刻方知结局如何。” 她将跟父母坦白视为决斗。夸张是夸张一点,倒也贴切,说出了真有种图穷匕见的既视感。 尽管后来她又补充道:“我觉得你爸妈应该是好过全国百分之九十的父母。” 只有百分之九十,胡籁不满意也不服气。 胡跃清清喉咙,在床边坐下,面对女儿认真询问的眼神,不得不在思考后说道:“你这个想象不到的人,都想象不到了,要我怎么回答。” “那你现在就想想啊。” 女儿有命,二十四孝老爹不得不想。 胡籁这年纪,最容易让小姑娘上当受骗的首当其冲是事业有成的老男人,或者是那种有着书卷气但郁郁不得志的老男人。 要了命了。 一想老男人,胡跃面孔抽搐,“如果是那种中年老男人,特别是有妇之夫,我肯定要劝你考虑清楚。来来啊,这种人自己辛苦操劳没有生气,就想找小姑娘采阴补阳,成天装老婆不理解自己,世上没人能理解自己,只有你懂他。你要记住一点,这种人能背叛妻子,也能背叛你。” 可千万不要啊啊啊啊。 “谁会要破鞋呀。”胡籁轻叱一声,不以为然,“有妇之夫全是破鞋。” 胡.破鞋.跃看看她又看看自己。 胡籁笑了,扶住他的肩膀忙说:“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出去乱找人理解,骗小姑娘的。” “难道你指的是老头子?比你老子还老,比你老子的老子还老的老头子?杨振宁、金庸那种?” “夸张了啊,金庸已然作古。老头子我不行,为人类奉献一切创造无限的老头子也不行。爸,你怎么老往老男人那里想,放开点思路。比如像Trans,女变男那种。” “这……”胡跃活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过还有这种可能。 “再比如,女的啊,再比如……外星人。现在不是还有恋物到跟二次元人物结婚那种,像什么初音未来。” 胡跃招架不住,揉乱女儿的头发,“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爸爸年纪大了,经不住吓。” “诶,就聊聊,怕什么啊,我又没说要跟抱枕结婚。最近有个朋友刚好遇到类似的事,她家里叫她滚出去,就想问问你的态度。” 有个朋友开头的都是套路,可这套路胡跃没法不接。 女儿正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小丫头自己可能没发现,她的笑容里,有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紧张。 胡跃双手撑在床上,看着女儿的脸,认真告诉她:“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我女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有些事不希望你去做,不是因为我们做父母的不喜欢,而是怕你吃苦受罪。父母最大的心愿是你一生顺遂快乐。” 胡籁双眼湿润,“哪怕不符合你们的要求?” 揉揉女儿的头发,胡跃说:“我对你的要求是健康快乐。” “爸……” “乖。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看具体的事啊。不代表你做什么我都认同你,要是你去吸//毒呢。” “呸。上瘾性人格一般是遗传的,再不就是日常生活里缺爱,爹不亲娘不爱,姥姥不疼,被社会抛弃。再不就是穷极无聊,寻找刺激。你女儿哪点沾边?” “讲起来一套套的,不知道是像你妈呢,还是像我。” “像我妈。” “那还有别的问题嘛?还有别的朋友遇到的事想问么?” “没了。”胡籁没打算全盘托出,不过先打个预防针探探路。听她爸这语气,多半是起了疑心。先疑着好了,有心理准备往后更好说。“一个朋友的事要感同身受已经很糟心了,要还有别的,这日子还过不过呀。” 胡跃失笑,“好了好了,早点休息。再坚持两天。” 胡籁沉下脸,“坚持两天还不是要继续走亲戚。我要离家出走!” 胡跃思量着刚才的对话回到房里,王方圆已经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擦润肤乳。 “你女儿有情况。” 王方圆眼皮也没抬一下,“有情况你自己去说她。哦,跟我讲,让我讲她,你做好人,影响我们母女关系。她成天就是我爸我爸,哼。现在我学聪明了,不讲了。” 行吧,老婆是这个态度,胡跃也不讲了。往床上一躺,看他的手机和电视。 王方圆看他那样子好像真有点事,等等不讲,只好自己问他:“啥情况啦?” “你不是不管了?” 王方圆一巴掌拍他大腿上,“放刁吊我胃口咯。” 胡跃直呼痛,揉了半天才说:“你女儿问我要是她跟我们想不到的人在一起,我们会不会把她赶出去不认她。” “她不会跟我们来一出爱上有妇之夫老男人吧。”夫妻就是夫妻,脑回路一样,首先想到的就是老男人。“男人没几个好东西,尤其老男人。” 胡.老男人.跃这次看牢自己的老婆,眼神有点委屈。 王方圆一笑,“好了好了,你是例外中的例外好了吧,是个好东西。” 胡跃想反驳,想想又算了,跟王方圆一辈子扯不清楚,她总有道理。“我也这么跟她说。她叫我放开思路,举了变性、女人、二次元什么的,还有外星人的例子。你说她会不会喜欢女人去了?” “从小到大没听说她跟哪个女生关系特别好。” “男的也没有。” “之前不是还谈过男朋友嘛。”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胡跃坐起来,那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告诉他。 “我们女人的秘密,你那么起劲干嘛。”王方圆横他一眼,“以前不是还有小姑娘嫉妒她,孤立她。” “现在小姑娘跟以前不一样,开始喜欢小姑娘了。”胡跃公司里女性员工居多,平时看她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做事一起骂渣男,心齐得不得了。“你记得伐,我们公司有小姑娘,看到你一天到晚花痴兮兮地笑,给你送吃的,有事没事套近乎,还偷拍你。” 他酸溜溜的语气取悦了王方圆,“这是她们觉得我好。” “呵呵。我听到了,小姑娘痴头怪脑,说你什么御姐女王攻,A得不得了。” “啥意思?” “我哪能晓得。” 小姑娘的事,王方圆一点没放在心上,将话题转回胡籁,“你要说她喜欢女的,也没见她打扮得跟男人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胡跃连忙给他老婆科普,“没说一定要打扮像男的才喜欢女的,你这个思路不对。你也不像男的,小姑娘不一样看到你嗷嗷叫。” 在胡跃嘴里,自己简直成了万人迷,王方圆怎么没觉得自己那么受小姑娘欢迎呢。 吃不消。 “哎哟,老胡,你跟我嗷嗷叫就算了,别嗷嗷叫给人家看,太娘了。我怕你……”王方圆示意他身后,“人家给你捡肥皂。” “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说女儿。” 想来想去,王方圆实在想象不出胡籁会喜欢怎么样的女人。“不会的。” “万一呢?” “万一就是遗传了你。” “跟我搭什么界。” “你不是说你们读书的时候,一群男的互相照顾,还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那是男小孩的友谊好吧。” “行吧,友谊。”王方圆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她坐半天车,跟人交际半天,吃力得不得了,打个哈欠,掀开被子坐进去,“你女儿脑子清爽,尖刁尖刁的,只要不吃亏,随便她去。” “那么想得开?” “反正又不带回来,带回来我是不认的。再说,没影的事,给你说得像真的一样。睡觉睡觉。” 胡籁不晓得父母私底下围绕她的“大主意”有过一番猜测与讨论,后面几天,三人一切如常,没有试探,没有揣摩。她一如前几天那样做王方圆的乖巧女儿在人前表现,人后抱怨。 初七那天晚上,从过年的刑期里解放出来,胡籁坚持开车回自己家。这才匆匆与沈证影在车上见了一面。 哪怕每天有消息不断,隔两天会电话或者视频,真到面对面相见的时候,感觉与隔着屏幕完全不同。 短短春节假期,又添几分回肠荡气。 沈证影穿着睡衣,外头罩着羽绒服,下面穿一双棉拖鞋钻进车里。好不容易见到了,两人也不急于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彼此。 胡籁笑盈盈注视沈证影许久,在试图亲吻她之前,懊恼地把脸别开。 沈证影轻笑出声:“我们还没和好是不是?” “是。”没和好,所以要克制,要忍耐。又不是没和好那么简单,心里在别扭什么胡籁说不清。 沈证影不管她,掰过她的脑袋,摸摸她的脸,随后抱住了她,“没和好也是朋友,朋友之间抱一抱很正常。” 朋友之间贴一贴脸也很正常。 因贴脸而来的火花四溅、心跳如钟也很正常。 胡籁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把老狼家里鸡偷走的狐狸,“你对你朋友都这样?” “我就对你这样。” 第81章 Chapter 81 经过比熬夜加班辛苦, 饱受精神折磨和情感倒错的春节假期,胡籁觉得自己起码老了八十岁。初七见面那晚,沈证影给了她一个温柔怀抱, 她想躺在那方温柔乡里的不再起来。 事后回想那个场景, 胡籁深觉后悔, 就该把人约到家里, 起码可以享用怀抱至天明。不够就把人扣下来,等下班回家继续享用。不过一想到家里几天没人打扫,立刻歇了心思。 约在车里见, 没直接去家里, 最初想的就是防止擦枪走火进一步发展。一定是冬天太干燥,处处静电, 动辄滋啦滋啦冒火星, 一碰就着。 说也奇怪,其实不是色//欲熏心, 特别冲动的人, 每回跟沈证影见面, 三言两语间总升腾起难以克制的欲望, 无论是目光相接还是指头擦到对方, 都跟划火柴似的自带火星。连被她冰凉的嘴唇划过眼眉,也会有助燃加热效果。 胡籁不想自己表现得如此急切, 像性压抑了几百年。 因为从未有过,故而格外谨慎, 不想唐突别人,也不想唐突自己。 这事周怀宜笑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自己也让自己快乐过,怎么到了让别人快乐的阶段就开始畏首畏尾。” 胡籁正儿八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是急吼吼的像是确认和占有, 腔调不大好看。二是和别人一起,想要有个尽善尽美的开始。三是沈老师老是垂涎她的美色让她不大痛快,她分明是个内心充满美德的小姑娘。四是可能被上回那个中断吓着了,也怕沈证影被吓到了。五,唔,没错还有五,她们还没和好。 周怀宜建议她们找时间聊聊上次的事。别说她们,就是她听说之后也心有余悸。 礼拜天抽空找清洁工人上门打扫,胡籁计划下周末把沈证影约到家里来聊聊。 去沈证影家暂时不可能,学校放假到月底,最近又新出一例本地确诊,等流调出来,如果涉及面广,开学时间更不好说。江语明那碍眼的电灯泡天天家里蹲,不在家也得防备他突然出现。而且,想到她家就想到圣诞节那天,总觉得不大吉利。 没想到礼拜二下午就在公司里见到沈证影。 这回沈证影没要求胡籁陪她一起去测试游戏,中午被杨回拉出去吃饭,下午在CEO办公室跟杨回聊到快下班了才去餐厅等人。今趟算是假公济私,不为游戏,为了躲人和看人。 自从和胡籁交往,游戏对她的吸引力大幅度减退,在家蹲着也没以前那么香了。 “真实幻境”固然拓展了人生的外延,但再真实也是幻境,尽管它直接作用于神经元。与其和不知对面到底啥样子的化身产生联系,她更倾向于真人,这是她不会选择上“绮惑”约会的根本原因。 虚拟世界再美好,终还是要回到现实。一旦在虚拟现实里披着自己的设定久了,可能无法认清自己,也可能会厌弃远不如设定的自己。虚拟的代餐,无法满足她肉身的需求。哪怕从理智上她知道,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她所感知的全是大脑神经细胞传递来的信息。 虚拟的实感和现实的实感,等游戏全面上线,怕是会引发一波研究高潮。 大楼外的天色似暗未暗,餐厅里的光线似明未明,沈证影坐在餐厅里,摸摸喉咙,从游戏想到小姑娘,又从小姑娘想到今天在家招待女朋友的儿子。几分钟前,她收到江语明发来的照片,牛排红酒车厘子,臭小子还挺会搞。只希望后续发展不是电影小说里写的那样。 “在想什么?” “想明明和他的女朋友。”沈证影回过神,小姑娘在她对面放下包脱下外套,又摘下口罩露出笑脸,不自觉弯了眼眉。 “他俩不是在你家烛光晚餐。” “你怎么知道?” “你儿子在朋友圈发狗粮。”自从和江语明恢复正常交流,胡籁恢复给他点赞和评论,刚才刷到狗粮就在那条下面评论了一句:安全措施做好了嘛,一不小心一年抱俩,你妈就升级做奶奶了(狗头。 “他还发朋友圈了呀。” “你那没有?难道把你屏蔽或是分组了?” “分组不是挺正常,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隐私。”沈证影倒是无所谓,最好别让她看见,特别是肉麻兮兮那种。 “那你今天还回去吗?”胡籁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问。 “为什么不回去?不回去我……”及时把不回去我去哪咽下去,不用说,小姑娘问之前一定已经把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你儿子不是跟他朋友在家,吃饱饭又喝了酒,总要消化一下。说不定,啧啧啧啧。” 胡籁挑挑眉毛,嬉皮笑脸,沈证影捏她一把,“啧你个头。” “诶,等下我们吃完早点回去,我跟你回家。” “做什么?你又要使坏是不是?” “什么又要,来而不往非礼也。最好在他们欲//火焚身,情不自禁滚作一团的时候回家。诶,你说,他们会在房间里还是在客厅里。” 小姑娘兴致勃勃,越说越开心,沈证影听不下去,“胡来来,我饿了。” 胡籁一秒变脸,“想吃什么?” 老答案: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胡籁没二话,很快端来两碗到得,手快有手慢无的鲜虾云吞面,另加两碟子白灼西兰花和剁椒芽白。 过年在别人家里吃得太过油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各种家畜,后遗症就是只想吃点清淡的东西。沈证影中午有杨回招待,伙食不会差,晚上必然不想吃得太荤。 沈证影对胡籁端来的吃食十分满意,对她及时刹车不再吐槽江语明更满意。胡籁说得绘声绘色,难免使她身临其境,回到家后哪怕没有真的发生,她都会忍不住怀疑。 吃下两只鲜虾云吞,喉咙里仍旧有异物感,沈证影皱眉,鱼骨头不会还在吧。 “喉咙怎么了?” 沈证影摇头,“没什么。” “是咽喉炎还是什么,我进来到现在你梗了好多次,怎么会没什么。” 沈证影脸红,“可能是中午吃鱼,鱼骨头卡喉咙里了。不过我喝过醋也咽过饭了。” 胡籁无语,“你也真喝得下,过会儿去医院看看。” “啊,就鱼骨头而已,不用劳师动众去医院了吧。”去医院看鱼骨头,多奇怪啊。 胡籁放下筷子,“沈老师,知道被鱼刺卡住多危险么。前两天的新闻,有人吐血去医院,以为是食道癌,结果当场吐血身亡。后来尸检发现那人几个月前吃鱼,鱼骨头卡在食管里,当时觉得不严重,可能也跟你一样喝醋吞饭,一直没好也没在意,结果鱼骨头刺穿食管和一根大动脉,导致食管穿孔出血……” 沈证影被她说得脸色发白,“你别吓我。” “到底谁吓谁啊。别吃了,别吃了,去拔刺再吃。” “不用了吧,应该没那么严重……而且我没带医保卡,医保卡在家里,明明的朋友也在家里。”沈证影捏着筷子不肯放下,狠不得长在餐厅的椅子上。 “你非要医保卡不可,就让你儿子给你送过来。是妈重要还是跟女朋友滚床单重要。” 胡籁活活被她气笑。那么大人了,这呀那啊的,推三阻四不肯上医院。“再说也不需要医保卡,直接看就行了,一根鱼骨头一百块。” “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呶,春节时候我妈那群朋友提到过,有的人去拔过好几次了。只要今天被鱼骨头哽住的人不多就很快。走了,别磨蹭。” 好说歹说沈证影还是不想去,最后见胡籁拉长脸,明显光火了才轻声道:“晚上的医院很吓人,黑黢黢的。” “啊?”胡籁服了,长那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晚上医院吓人,那点冒出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强忍住笑,拍拍她的背脊说,“我陪你,一步也不离开。” 终于把人从餐厅里带走塞进车里,胡籁对公司附近的医院不熟,只能开到家附近的医院。一路上沈证影闷闷不乐,始终不情不愿,胡籁忍不住问她:“中午鱼骨头卡脖子,下午怎么不去医院?” “吃完饭就跟杨回聊天。难道我要告诉她,鱼骨头卡喉咙里了?多坍台啊,还不被她笑死。” 理由充分,胡籁没话说,爱面子到这份上,独此一人。 “怪不得一开始问你还不肯说。后来怎么说了,不怕我笑你?” “我坍台的事你还知道得不够多嘛。”沈证影不得不认命,说完忿忿不平瞪了胡籁一眼。 胡籁按捺不住,将车停在路边,给别扭的沈老师一个拥抱加亲吻后再继续上路。 如同胡籁所说的那样,去医院拔鱼刺随到随拔,在门口测好体温,进去挂完号,胡籁拉着沈证影的手到二楼眼鼻喉科。 可能是被鱼骨头卡喉咙的人太多,和沈证影想象的不一样,拔鱼刺居然要用到内窥镜。不想胡籁旁观,她把手机递给兴致盎然的小姑娘:“有电话帮我接一下,如果是明明别告诉他我们在医院。还有,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不要,说好了陪你,寸步不离。” “这里有医生在,我不怕了呀。” “不行不行。”假装不懂她的意思,胡籁坚决不从。 沈证影无法,只好由得她去,自己按照医生指示,坐在机器上面。 可能是她用尽土法,各种吞咽,鱼骨头应该卡在比较深的位置,医生怕探头插入喉管她难受作呕,给她喷了麻药。 不得不说,胡籁像在自己家那样,跟医生一起在显示器前找那根刺的轻松自如感染了她,本来很有些忐忑,见到小姑娘从容的笑脸,一下子被安抚下来。 进门时胡籁牵着她,出门时胡籁还牵着她。拔完刺两人走出眼鼻喉科,胡籁教育她,“你看,很快的吧。下次记得来医院,不要自己咽啊咽的,知道吗?” “知道了。”沈证影恹恹的。 胡籁忽然笑了一声,“我们以后会遇到更多私密的事,你总不能都叫我出去等。下回我跟排你后面那个男小孩一样,把玩具吸鼻子里弄不出来,说不定得你带我来医院。” “你才不会把玩具吸鼻子里。” 心急去医院,晚饭两人只吃了一点,这会儿功夫有些饿。胡籁本想带沈证影回家吃些东西,顺便给江语明腾空间,沈证影说什么都不肯放两个小的在家。 半路上胡籁想去商场买些吃的,谁晓得开到附近,就见好些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面具的人在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最后在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东西时,在门口看热闹的便利店收银员告诉她们:“今天附近确诊一个病人,到过对面商场。商场里不是有家很高级的网吧么,那人天天去那家网吧打游戏。男人,他老婆在外面上班,他不干活不上班,就去网吧。” 边上有个年轻男人搭腔说:“说不定是打金工作室,游戏工作室很赚钱的。你们女的不懂。” 收银员是个小个子女生,带着粉红色的口罩,口罩也挡不住她的鄙夷。“哪个工作室会开在几十块一小时的网吧里,还打金工作室,当我们傻子啊。老娘当代练的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呢。嘁,男人。” 自去年十一月初,上海大浦东地区出现零星本土感染者,时有商场和小区被临时封闭,只要不是大规模爆发,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既然没法在外面吃东西,只能带着关东煮和寿司回到车里。 跟往常一样,车停在沈证影家楼下,吃几口关东煮,胡籁总觉得不放心,拿手机出来看最新消息。 这一看,就看到有个姓萧的确诊男病人跟沈证影家同在一个小区,那人天天去商场附近的网吧上网。她没多想,玩笑似的问沈证影:“诶,27号楼在哪,离你家近么?” 沈证影回了一句:“不近,在另外一头。”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才回过味来。如果小区有确诊,是不是意味着小区可能会被封闭。 沈证影忙说:“你快回去吧。” 来不及了,在胡籁的车开进小区之后,居委书记、工作人员、小区物业、保安纷纷就位,和商场一样,大批核酸检测人员开始进入小区,唯一可进出的大门已被关上。 一个小时半后,晚间十点的新闻将把这个小区列为中风险地区,在没有新增确诊的十四天内,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第82章 Chapter 82 小区封得猝不及防, 里里外外闹腾一片,随着救护车、警车陆续开到,居民听到动静, 或开窗张望、或开门询问或下楼一看究竟, 原本安静的小区一下子跟炸开了锅似的。 胡籁载着沈证影到小区门口, 想带沈证影一道出去, 可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不住在这里,停留没几分钟,保安和居委工作人员丝毫不为所动。和她一样被无辜圈进的另有一个出租车司机, 进来送客, 前后不过三四分钟就出不去了。 有无辜的司机和自己一样待遇,胡籁觉得回家彻底没戏。她是要上班的人, 一旦隔离就是十四天起, 运气好点是十四天,运气不好……耳边鼓噪着请居民配合, 配合配合, 想到自己被隔离后的种种麻烦, 不禁恼怒。 火一上来, 语气也不怎么好, 问小区物业经理说:“你们小区停车过夜要收费,这非主观因素停总不要收吧。” 门口保安倒是想收, 只听胡籁又道:“要收钱你就让我开出去。不让我出去又要收钱也行,你给我开发//票。” 物业经理连忙说:“免费, 免费。这种时候,大家要齐心合力,渡过难关,怎么能收钱呢。不过你停车的时候小心一些, 找个空位子,免得磕到。” 物业经理姓张,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顶只有一撮头发,知道这个小区的人多是H大的教职员工,别看是高校里的,讲道理讲是讲,反正比他能讲,难搞也是真难搞。 坐副驾驶的老师是小区里的住户,他上任之后经常见到。小姑娘脸生,可她开的奔驰车不陌生。奔驰车很常见,这款车型不多见。按照张经理的经验,这种年轻小姑娘最难搞,不怕她撒泼刁难,就怕她要发//票这个那个,一不小心就容易搞大,变成发新冠财就麻烦了。 封闭小区是临时决定,现在正属于关键时刻,要是不巧挑起住户情绪闹大了,平息是能平息,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对他影响不好。而且就算小姑娘的钱好收,那个出租车司机也不好再收钱。 他乐得做做好人,让两人先去停车安顿。 出租车司机哭笑不得,去年十二月刚笑过别人,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幸好有被隔离同行的前车之鉴,他吸取经验教训,晓得不蹲足十四天不会放他出门,老老实实停车问住的地方,同时申请做社区志愿者,帮助处理后续事物。 他积极配合,居委书记放心满意,再三保证等做过核酸检测优先安排他的住处。不光是他,居委会工作人员和小区物业也需要安置。 胡籁停好车,握住方向盘没松手,脸色不大好看。之后的计划和工作安排统统被这突如其来的隔离打断,难免心浮气躁。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的手上,除了在门口要求让胡籁出去,沈证影一直没说话。脑子里不断盘算家里物质够不够,需要点什么,儿子怎么样了,女朋友送走没有。今天发生太多事情,被鱼骨头卡了又去医院,临到晚上来这么一处突发情况,她也有些懵。 感觉到小姑娘心情不好,忙柔声问道:“怎么,是担心会被传染还是担心我家没地方给你住。既来之,则安之。横竖出不去,不如开开心心过好这段日子,算一算也就两个礼拜。紧急情况,你们公司会理解的,不理解我给你找杨总说情。学校能上网课,公司里应该也能远程办公,大不了请几天假嘛。还是说,你一想到要上我家住就不开心了?” “没有,理论上我应该很开心,可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什么都没准备。” “这还能准备?你以为你未卜先知啊。” “哎,比起封你家小区还是封我那好。宁可我俩被关在我家。” 这话说的,沈证影感觉自己被她深深嫌弃了。 敲敲胡籁的手背,又捏她一下,“什么意思,嫌弃我家没你家舒服?” 胡籁揉揉手,很老实地说:“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的意思是我家要啥有啥,吃喝全有,门一关就两个人,我和你,你和我,我们。你家……”自带一个到两个探照灯,干啥啥不方便,说啥啥得顾忌。 沈证影头大,“不晓得明明把人送走了嘛。”要是俞子璇也被困在她家,那就麻烦了。 “快打电话问问。理想状态是你儿子正好送人出小区,要这样就让他别回来了,别自投罗网。去酒店开个房,我给他掏钱。”不过这个时间,九点差五分,胡籁觉得希望渺茫。 沈证影没好气白她一眼,倒是听话打过去,一打,电话就通了。 江语明正想打过来问沈证影在哪。 他才送人出家门口,就听到外头议论纷纷,吵吵嚷嚷。再一看,小区大门封住了。他跟胡籁想得一样,要是沈证影在外面,就让她别回来了,去孙舒雪家,去胡籁家,去酒店住都行。亏他还能说让他妈去胡籁家住,胡籁听到很满意,手动给他的好感度增加了零点五分。 “胡籁啊,她来我们家住。我们在楼下停车,你在哪?” “啥,胡籁也来我家住,我家那么小,哪里住得下她。让她睡车里,她车好,能睡下。” 这句胡籁也听到了,立刻给他的好感度扣十分,现在是负九点五分。 江语明等着瞧。 心里起码把江语明骂了三十遍,在沈证影跟前依旧做出可怜样,扯扯她的裤子,扯扯她的衣服,无声地说:“不要,呜呜。” 沈证影笑了一声,在电话里叫江语明少胡说八道,“亏你想得出来,你自己睡她车里。” 胡籁心想:还想睡车里?呵呵,小兔崽子睡车底还差不多。 和江语明约好楼下见,嘱咐他们戴好口罩,小心防护,沈证影挂了电话,叹口气说:“他女朋友也一起。” 胡籁也学她叹了口气,“你儿子和他女朋友也一起。” “走吧。估计等会儿要通知测核酸和封闭期间的注意事项,我们过去听听。” 下了车戴上口罩,见胡籁在检查车门,沈证影想起她刚才话里的意思是自己家没吃没喝,忍不住说:“诶,你不把车里能装能拿的全拿上去,省得我家要啥没啥。” “不了不了,我车里只有几瓶水,全拿上去也喝不了几天,一样没的挑,要适应,就从现在开始适应吧。”想到四人同在一屋的未来十四天,胡籁真情实感地唉声叹气。 “……” 沈证影不想理她,自顾自往前走,就听小姑娘在后头喊:“诶,沈老师,不要丢下我。我害怕,呜呜。” 恨不得捡块石头堵住她的嘴。 两人停车打个电话的功夫,小区里已经站满了人。沈证影和胡籁紧紧口罩,尽量避开人群。江语明和俞子璇就在他们家楼底下等着,站在花坛高处,见到两人走过来,江语明冲她们挥挥手。 四人相见,不约而同感到些微妙的尴尬。 最尴尬要数俞子璇。第一次来男朋友家玩,男朋友妈妈特意避开让他们自由,结果因为小区里有人确诊需要隔离留宿在男朋友家,一待就是十四天起。这十四天,不光是和男朋友妈妈住一起,还有男朋友的前任。 她搞不懂,怎么哪哪都有胡籁。 尽管江语明跟她再三解释,胡籁是他妈的朋友,可凶可凶的那种,没事不要惹她少搭理就行,可她总觉得不对头。 只来得及彼此点头致意的功夫,居委书记拿起话筒开始小区广播。 大意是小区27号有个无症状患者,五分钟前收到他妻子的检测报告,阳性。整个小区需要封闭消毒,连夜检测核酸。如果没有新增,封闭期十四天起,所有人员需要两次核酸检测加一次血清抗体检测。未免集中感染,每次检测都会分成几批,如果被安排的时间比较晚,希望大家配合。小区内有未成年孩子和老人需要帮助的,找居委会工作人员登记。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物质问题,居委书记再三保证,几次封闭小区已经有了成熟经验,将由企业统一配送日用品和蔬菜,有几档套餐供大家选择。 胡籁最关心快递外卖,居委书记也说了,门口设立统一的快递外卖点,工作人员会给大家送货上门。听说能送到门口,她彻底放心了,缺啥短啥只要能送,生活就不愁。至于剩下那些招募志愿者的话,她一句没听进去。 通知完毕,第一批检测核酸的居民留下排队,其他人各自回家。无论是确诊阳性还是隔离,对于小区里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冲击,有几个不满的居民躁动起来跟居委会工作人员和物业吵架。 “别管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再说。”沈证影家那栋楼被安排在十一点半这批,看现场的趋势,怕是会因为部分人不配合而延迟。跟几个同样在楼下听通知的学校老师打过招呼,四人一起上楼。 打开房门,屋里仍有余温,桌上的果盘里留有大半碟洗净的草莓和车厘子,果盘边是小半瓶红酒。 无论谁都没想到,一进一出的功夫已是天翻地覆。 不比其他三人唏嘘,胡籁有快递万事足,最先恢复过来,状似无辜地问:“沈老师,这十四天我们要怎么睡啊?” 第83章 Chapter 83 胡籁一问, 三人反应各有不同。 沈证影好气又好笑,小姑娘恢复快,在楼下停车时一肚皮懊恼火气, 这会儿开始想东想西了。这问题一问, 就晓得她七想八想又想到歪处去了。 怎么睡, 亏她问得出来。 江语明翻个大白眼, 黄鼠狼没安好心,“过会儿要下去测核酸,睡觉早着呢, 说不定都睡不了。你怎么不问明天早饭吃什么。” 在他心目中, 胡籁就是对他妈意图不轨,来跟他抢母爱的黄鼠狼。 胡籁微微一笑, “吃早饭是明早的事, 总要先过了今晚才有明早,还是说你不想我说出来打算浑水摸鱼?”大眼睛往俞子璇身上一瞥, 谁都晓得她的浑水摸鱼指什么。 俞子璇年纪小, 性情温顺, 脸皮及不上胡籁万一, 当即红了脸。 沈证影在胡籁腿上重重拍了一下, “你少没轻没重胡言乱语。” 今晚突然封闭小区,将来十四天隔离, 谁碰上了都会觉得无所适从,心情不好。作为一家之主, 唯一的家长,沈证影必须说几句话安定人心。她对俞子璇观感一般,但人在她家里,无论是作为同校学生, 还是她儿子的女朋友,必须得对人家负责任。没谈婚假跟自家儿子睡一起这种事,但凡家里稍微讲究些,绝对不允许发生在眼皮底下。就算她不讲,对方父母也会有意见,更何况她没法不讲。 “哎,小俞。”对俞子璇的称呼在脑子里绕了几遍,沈证影最后决定称呼她小俞,不那么疏远,又没亲密到可以叫名。“你别听胡籁瞎说,她就开个玩笑。大家得一起生活十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得要同舟共济。从今天开始啊,你睡明明房间,让明明睡客厅。被子另外翻一条,我让明明重新给你套个枕套被套。那么晚了,让家里人送东西和外卖肯定来不及,看外头那么乱,让人送也未必能送得进来。牙刷毛巾家里有新的,你和胡籁将就一下先用,其他的还要什么再告诉我。” 沈证影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地更慈爱一些,可是要她故作慈祥去安抚小姑娘,什么拍拍肩膀,拥抱一下,她实在做不出来。一想到面前弱弱的小姑娘可能会是她儿子,她有可能要做人婆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做人婆婆这种事,也需要做好思想准备。 不过,她还是尽可能语气温和地对俞子璇说:“小俞,你就安安心心住下来。先打个电话跟家里人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你。慢慢说,把我们的安排说清楚了,让他们放心。如果有疑问,叫直接来问我也可以。” 沈证影的意思俞子璇明白,她感激地点点头,看了江语明一眼。江语明说:“你去我房里打好了,告诉你爸妈不用担心。”便听话地去他房间里打电话。 沈证影吩咐儿子:“你去拿条被子,把新的床单被套找出来给小俞换上。被子毯子一起拿,晚上开个空调,应该不会冷。” 江语明爽快地应了,“不会冷的,放心。”说完他欲言又止,看看胡籁又看看他妈,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妈,你还有没有洗过没穿过的内裤啊?子璇脸皮薄,一定不会跟你开口要这个。” “有是有,回头我给她拿。” 胡籁听着不大乐意,“干嘛让她穿你妈的,穿你的不就好了。我也没内裤,我要穿你妈的。” 话一出口,江语明和沈证影一起瞪她。 胡籁毫不畏惧,瞪了回去。“瞪我干嘛,让女朋友穿自己的内裤,多美好的回忆啊,到七老八十说不定当作风雅轶事呢。哦,我知道了,你不换内裤,内裤都结成干了,也没新的。差点忘了,男人,啊,男人。唔,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人可恨,没脸没皮他妈还喜欢她。江语明咬牙切齿地说:“我天天换内裤!也有新的,洗过没穿过的,要不要给你穿穿。” “在你妈面前,在你女朋友背后居然提这种要求。哎呀呀呀,江语明,你怎么想得出来,太失礼了。”胡籁还扯扯沈证影袖子,故意娇滴滴地说,“看你儿子呀。” 妥妥一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沈证影有什么办法,只能拍拍她的背脊无奈地笑,先去壁橱里翻东西。 “妈,那她睡哪。”这笑容在江语明看来就是他妈被小妖精,啊呸,黄鼠狼精迷得昏头昏脑。 不用沈证影回答,胡籁立刻接口道:“我肯定跟你妈睡呀,难道跟你睡沙发。” “不行,你跟子璇睡我房间去,不要吵我妈。” “你女朋友睡你的床,四舍五入就等于睡你了,难不成你也要我睡你?再说,要是半夜不巧,我睡了你女朋友怎么办?” 江语明呵呵冷笑:“她自觉自愿我有成人之美,你开心就好。” “哦,那也行,我无所谓。她打呼嘛,睡相好嘛。” “我怎么知道,等你告诉我。” 胡籁问这话,尤其在沈证影面前问,其实有个小陷阱,要是江语明支支吾吾或是打个咯楞再答,说明两人早去开房了。可江语明爽爽快快说没有,她倒是有些意外,“居然没一起睡过啊?” “呵呵。”本来计划圣诞,后来圣诞发生了要命的事,到现在也没机会。 胡籁福至心田,秒懂他呵呵里的意思,也呵呵一声,“活J巴该。” 沈证影找出牙刷毛巾内裤护垫,两个小的依旧在客厅斗嘴,斗得还挺来劲。看得碍眼,她问胡籁:“你要跟小俞一起睡?这样的话我给你再翻条被子,可能有点薄……” “不不不不,我乱讲的,乱讲的。”胡籁跳起来,殷勤地接过她手里东西放在桌上,“我开玩笑呢。万一你儿子半夜忍不住摸进房间摸错了怎么办。不要不要。沈老师,我要跟你一起。咱俩睡相好,保证能一夜安睡到天明。” “什么!”江语明也跳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胡籁斜他一眼,“跟你搭界嘛,大人的事难道样样告诉你。去,给你女朋友套被子去。” 训完人马上回转头,笑嘻嘻又谄媚地望向沈证影。 要多奸刁有多奸刁。 这张脸,这张嘴,让人又爱又恨。 沈证影扯她的脸,“别老跟明明闹别扭,也别欺负人家小俞。”说完说儿子,“你们俩好好相处,还有十四天呢。” 江语明算是看出来了,他妈被这黄鼠狼精迷得,心都偏到苏州河底去了。 胡籁见好就收,在餐桌边坐下,拿出包里的笔和笔记本说:“家里吃的用的喝的够吗?等下我们列张单子,看看要添啥。蔬菜和肉肯定会组织团购配送,自己网购也可以,附近电商也会送货。先看看缺啥,不方便网购的那些,明天让我爸送来。一隔离估计买东西全线上微信群,小区里的老年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教。” 她悲天悯人地叹口气,江语明来不及称赞她,就听她苦恼地趴在桌上:“哎,还不知道这假要怎么请,工资要扣没了。我的钱钱呐。” 没听说过白富美靠工资生活,江语明说:“你还差这点钱?” “差!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哎,他妈的,等我出去了非要找揍确诊的狗男人一顿不可。” “人家确诊已经够可怜了,又不是他想的。”江语明每天在社交网络上看到那些确诊病人的生活,只有一个感触:人人皆苦,为了生活拼死拼活,最后落得感染病毒,还要被人说“可恨”。 “你知道你们小区那个狗男人是怎么中招的嘛?可怜?!”胡籁一向喜欢用事实说话,点开新闻流调页面给他看,“呶,不管家里,天天去网吧操机,网吧里有个无症状,他感染了,又传染给他老婆。” “册那,到时候你找人我凑一份,出十块。” “十块,哈。”胡籁看向一旁看戏不语盘算家里储备的沈证影:“你儿子怎么那么抠。” 沈证影揉揉额头,“大概是他妈比较穷。” 只是第一个晚上,两人针锋相对,吵吵闹闹,跟光屁股在外面打架的两岁小毛头一样。 之后十四天要怎么过! “你帮谁啊,哼。算了,他是你亲生的。”这会儿胡籁又想起被关进小区之前,她们刚去了医院拔鱼骨头,“诶,你喉咙怎么样,还会不舒服么?” 沈证影咽口口水,“只有一点不舒服,应该没事了,都拔了。” “怎么回事!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小事情。” 近两三个月,江语明听他妈说没事小事听烦了,现在有胡籁,他也不追问,直接问胡籁,“我妈怎么了?” 沈证影没拦着胡籁回答,胡籁便压低声音说:“你妈中午吃饭鱼骨头卡在喉咙里,晚上被我发现,死拖活拖把她拉去医院拔鱼刺。” “唉,我妈就这样,怕去医院,特别是晚上。谢谢你坚持带她去。” 江语明正儿八经的道谢,胡籁笑一笑:“小事情。” 为着沈证影,两人暂时放下了斗鸡模式,气氛空前和谐。 俞子璇捏着手机从江语明房间出来,总觉得餐桌那气氛怪怪的,自己贸然上前,好像是在打扰他们。 其实对于沈证影与胡籁交好,她不是没有想法,怎么说胡籁都是前任,而沈证影是江语明的妈。若非隔离是临时举措,她真得以为沈证影特意带胡籁到她跟前,就是为了暗示她,她跟江语明不配。 经过短暂的不知失措,俞子璇回过神来,种种疑问浮上心头。 沈证影在家和在学校判若两人,楼底下那会儿,要不是江语明说那是他妈,她怎么都没法把学校里那个成天暗沉沉的“催眠师”和知性亲切的沈老师联系在一起。怪不得江语明一天到晚夸他妈。 之前在网红店,她和江语明吵架那次,江语明一见到胡籁跟人家老板跳舞,就气势汹汹找人兴师问罪。说是说胡籁和他朋友在一起,还和女人跳舞那么撩。当时只觉得他瞎起劲,管他什么事,事后和同学说起来才觉得有问题。女人和女人跳舞不是很正常嘛,有什么撩不撩的,再怎么撩,跟男朋友也没关系呀。 “哎,俞子璇是吧,跟爹妈打完电话啦?”胡籁眼尖,见俞子璇看着他们发愣便招手叫她过来,“还没正式介绍过,我叫胡籁,是沈老师跟我们公司的项目接口人。跟你家江语明没关系,也没想要旧情复燃,你放一千两百个心。我们要一起生活十几天,为个男人别扭就没意思了。” 胡籁说得满不在乎,俞子璇觉得自己应该不高兴一下,可是她顾盼神飞的明媚让她实在没法不高兴,也学胡籁样子自我介绍,最后八卦一句:“后来你们和好没有?” “啊?谁们?” “就上次江语明说的,你和他朋友。” 江语明和沈证影的表情同时一滞,胡籁差点笑出来,“哦,你说那个人啊。唔,快了,快和好了。” 第84章 Chapter 84 “咳, 小俞,跟父母说好了?家里明天给你送衣服过来吗?”沈证影不想胡籁继续神兜兜下去,让俞子璇坐到身边, 又挥挥手叫江语明倒茶去。 一个问题把俞子璇问得难以作答, 她想一想才斟酌道:“他们有要紧事, 可能要过几天才能送。” 实际情况是父母听说她在别人家做客, 因为小区内有人确诊需要封锁隔离后齐声声把她骂了一顿,骂她没事去别人家干嘛,现在好了, 隔离十四天回来, 让邻居知道了一定会有想法。 巴拉巴拉骂了一大通,一个劲发泄, 没一句安慰人的话, 也没问她一声缺啥短啥。 俞子璇挨一顿骂后含着眼泪跟父母说不用担心,其他的话她没好意思开口。只等父母平静下来, 过几天再讲。 她在江语明房间里默默流泪, 听到外头时不时响起的窃窃笑声, 心中委屈更甚, 好一会儿擦干眼泪, 方走出门去, 江语明端着两个茶杯过来, 插嘴说:“有什么事比自己女儿更要紧啊。” 沈证影横他一眼,怪他不懂察言观色, 瞎说一气:“人家家事你知道什么。小俞啊,没关系的,家里该有的都有,没的东西, 明天一起添置就行。” 胡籁向来机敏,一看她样子就觉得人有难言之隐,说不定是嫌小区不干净,怕感染,也说:“如果人不来,叫个快递也是一样的,同城快递,当日能到,什么闪送也可以。他们要是不会,只要收拾好东西,我们这里下单付款都方便。不行电商下一单,很快的。你缺什么列个单子,一起买就是了。别有啥思想负担以为是到人家家里做客,你就想是四个人拼团旅行。本来跟男朋友一起,不巧了,半路上遇到男朋友的妈。动漫里被困风雪山庄那种。不要害怕,沈老师不会她儿子欺负你的,他欺负你,你就说,我们人多,床单一套,揍他。让他知道女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本来俞子璇愁云满布,听了这话笑开了,看男朋友一眼说:“他不会欺负我的,小明很好,很体贴人。” 小明很好很体贴人……胡籁差点就吐了,假假笑了一声,“你叫他小明啊。我倒是知道另外一个小明,油腻腻的。唔,看来这个小明好全是他妈教导有方,沈老师的功劳。” 沈老师一点不想接她的话,反倒对俞子璇说:“我记得你大四,论文写好了吗?” 俞子璇一僵,江语明挠头,胡籁差点喷笑。 沈证影见怪不怪,语重心长地说:“趁现在空档你可以先看文献,写综述和开题,大纲综述出来,论文也就有了。本科论文不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隔离在家没事做很容易出问题,特别是年轻男女,总得给人家小姑娘找点事情,这不,正好大四,沈证影一想就觉得该完成论文。 “可是笔记本电脑……”沈老师说得都对,但! 胡籁给沈证影帮腔:“如果网上有备份资料,可以先用江语明的嘛。他有台式机也有笔记本,不会那么小气不给你用。就算硬盘里各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大家都是成年人,懂的。你现在还有个优势条件,沈老师在这,没事能指导你,不比你指导老师一人管八个十个要强嘛。” 俞子璇想想也有道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感激地答应下来。 “好啦,你们开单子列需要的东西。我也得去给领导打电话,沈老师,房间借我用用。”胡籁站起来,抖抖衣服,把客厅让给那俩大灯泡。 “好,我给你开灯。”沈证影嘴上迎着,脚下动作比谁都快,先一步进房间,把书桌上胡籁的大照片翻个面,打开灯后迅速扫视一遍,没有其他可疑物品了。 让人知道是一回事,让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以言喻的羞耻。 胡籁一看到那面壁的大相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轻笑出声,“看那框就认出来了。不过翻过去是对的,人在你跟前,看人就好。” 沈证影从抽屉里找出衣物,给俞子璇拿出去,只剩下胡籁一个人在房间里,她揉揉自己的脸,只觉心累。叹口气后,继续弯起唇角,堆起笑容给直属上司孙齐心打电话。 孙齐心是项目副主管,今年三十九岁,接到胡籁电话时正在辅导女儿作业,听胡籁说明情况后,先安慰她几句,之后问清楚她手头工作,让她在家里办公,手续可以等胡籁拿到笔记本电话后补。“你的工作设备让谁给你送过去?” 胡籁自知在家办公后,她的工作量起码减少大半,再三谢过孙齐心后说:“我跟周怀宜联系,让她明天帮我收拾一下叫个闪送。” 周怀宜听说这事,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她已经从十点的上海发布里看到新闻,正和何莳讨论呢,没想到居然跟胡籁有关。 “你会不会欢呼三声万岁,隔离正合你心意?” “屁,在我家隔离合我心意。在她家……”胡籁捂着手机,压低声音,“两灯泡闪烁着七彩光芒,你感受下。” “为什么是七彩?” “可能因为爱情。” “噗。给你做一道应用题,你、沈老师、她儿子、她儿子女朋友四个人在家,请问一共有几对情侣。” “这还用说,两对。” “答错扣十分。” “嗯?” “正确答案是三对,前情侣也是情侣。” “去你的。那你咋不说我把龟儿子的女朋友骗到就是四对。” 电话那头忽然有小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轻言轻语听不真切,只听到周怀宜发出爆笑。 胡籁揉揉耳朵,不满地说:“熟归熟,嘲笑我一样骂你哦。” “安生问,你这样算不算别人的后妈。诶,胡籁,做后妈要有后妈的自觉,怎么能张口闭口叫人龟儿子呢?” 胡籁想笑,可是她才二十五岁就要做人后妈过于匪夷所思。要是那便宜儿子乱来把人肚子搞大,她不是变成后奶奶了。 我他妈…… 硬生生被自己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胡籁抗议道:“安生都被你带坏了,再瞎说下次不给糖吃。” 和周怀宜玩笑一番,约定明天上班后替她收拾笔记本电脑和记事本一并快递过来,胡籁靠在墙边,心里发愁。 她能和周怀宜嘻嘻哈哈,也能在外面和人玩笑,可终于轮到给父母打电话,反而不晓得要怎么说。她不担心胡跃,只担心她亲妈王方圆。对王方圆来说,在确诊小区隔离就是件天大的危险事,要是知道她为什么过去,为什么会被滞留,怕是没好果子吃。 万一来个辣手摧花。 这时,沈证影敲门走了进来,见她靠着墙愁容满面,不禁问道:“怎么了?” “怕回家之后我妈宁可养我一辈子也要给我栓根碗口粗的链条,不让我出门。” “……” “到时候你会来救我吗?” 沈证影还能说什么:“一定来。” 胡籁咂咂嘴,“骗咂。” “那要么,解除隔离后你干脆别回家,就一直住在这。” “真的啊?” “真的真的,还有,你和明明的朋友是怎么回事?”一听到沈证影就想问了,明明哪个朋友,真有那么个人。 “哦,有天我在‘燃’看雅然姐跳舞呢,你儿子跟疯狗似的上来质问我。她女朋友以为他跟我旧情复燃,他就解释说,我和他朋友,也就是你在一起。” “那次啊。”沈证影想起来了,江语明一回家就告诉她,有个女的跟胡籁撩来撩去,原来中间有一段插曲。“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胡来来,你站着干嘛,为什么不坐?” 累得要靠墙,就是不坐,什么毛病啊。 胡籁捏捏裤子,“没换裤子哪里能坐。” “我又不是你,让人进家门还要人换全身。” “哦,你还记着换衣服呀。说明我不是故意针对你,我对自己一样严格要求。你给我找身睡衣吧,汗衫什么的都行,裤子给条家居的,睡裤给不给无所谓。” 她无所谓,沈证影有所谓,当即给她从抽屉拿了一套,一样不缺。 胡籁美滋滋,“哎呀,今晚就算不能抱着你睡觉也能抱着你的衣服睡觉了。” “还不知道今晚要折腾到几点才能睡呢。你衣服应该够暖和了,得让小俞戴个围巾。” 当没听到小俞和围巾,胡籁笑嘻嘻地问:“那你不反对我抱着你睡觉?” “再说。” 再说就是睡觉的时候再说,胡籁心满意足。 “好了,你打完电话就出来吧。过会儿我们得下楼去排队。看样子得通宵。”沈证影指指椅子,“椅子你随便坐,换个椅垫就是了。” “妈,我能进来么。客房服务来了。”江语明抱着被子,假模假样地在外头敲门。 他特地送新套好的被子进来。一共套了两条,一条给俞子璇,一条给胡籁,刚才沈证影没提这事,做妈的事多忘性大,做人儿子的一定不能忘。 “胡籁,这条被子给你,你跟我妈正好一人一条。上面再盖一条,正正好,晚上不会冷。” 胡籁不跟他争,轻笑接过,“谢谢你啊,干活那么麻利,你妈教育得真好。” 第85章 Chapter 85 没啥可争的。干大事的人, 从来不计较言语的事。胡籁做的事不需要向江语明交待,跟沈证影睡的是她,龟儿子再多事能管到他妈被窝里嘛。不过她和沈证影的关系需要掩人耳目。俞子璇在这, 毕竟是一个学校里的, 看起来不是太聪明也不是很可靠的样子。要是发现问题, 多嘴坏事就不好了。她在昆仑科技无所谓, 沈证影可是得靠名声吃饭。 胡籁盈盈一笑,对沈证影说:“你儿子可真贴心,生怕我们着凉。” 江语明被她姨母般和蔼慈祥的微笑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晚上那顿牛排顿时在胃里发酸。 沈证影好笑, 又怕两人没说几句话再掐起来,取过被子往床上一放, 拉着儿子往外走, “胡来来,好好跟父母说, 别的不用担心。明明, 小俞第一次来我们家, 遇到这事肯定很紧张, 你多陪陪她。” 走出房门江语明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拿出手机给他妈看消息,“爸看新闻知道我们被隔离了, 说打你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喔,没听到铃声, 也没注意。他怎么说的?” 江语明的亲爸江博,一个只在别人嘴里听说的人居然出现了。在此之前,他就像是一个符号,象征着沈证影不是单性繁殖。这会儿是想要干嘛。胡籁想也未想, 捏着电话,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 “还能怎么说,就问候一下我们,叫我们安心隔离。又问问实际情况跟新闻里是不是一样,有没有内幕消息。”说起江博,江语明的语气里溢满淡淡的嘲讽。“他那个老婆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他问我东西缺不缺,需要点什么,我就听到那女人大惊小怪哎哟来哎哟去,阻止他给我送东西,说是不安全别给国家添乱。怎么世上有这样的女人。再怎么样,我也是他亲儿子吧。” 沈证影见怪不怪,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他说:“要不怎么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呢。别生气了,我们不缺他们的东西。他关心你,你就听着,随便关心随便听,认真关心认真听。不过,做他老婆也不容易,外面有花头不断,还有个带着儿子的前妻,她一副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严防死守多吃力。有这点时间和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多好。” “妈,你还给他回电话吗?” “发个消息就算了,他要找我还会打过来,打过来也无非是那几句,听不听区别不大。对了,还有十四天呢,你少跟胡籁鸡鸡狗狗吵来吵去,也不怕人家小俞误会。”不是沈证影说什么,这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人打断还没完没了,她尚且不至于有什么想法,但是俞子璇不知内情,说不定心里有想法。 “知道啦。”江语明指着门,“你怎么不叫她别跟我吵。” “我说了啊。” “那人家有没有听你的?” “唉,你是我儿子都不听我的,我哪有立场要求人家。” “亲妈,你真是我的亲妈,所有要求都是对亲儿子来的。” “呶,这事我是为你好,你看人家小俞。” 说到小俞,俞子璇正往母子俩那打量。 她同学里头母子关系疏淡,就是母女之间也很少有江语明跟他妈那样融洽的,特别是二十来岁还跟妈撒娇。远远望着,怪肉麻的,也怪叫人羡慕的,又不是书上案例里那种肉麻。 亲妈让江语明看俞子璇,江语明回头看她,还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转头跟沈证影说:“好的吧,反正你年纪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别的没什么,就一点,做好安全措施,省得十四天后我又多了个弟弟妹妹。往后带出去遛,人家还要问是不是我儿子女儿,我可不想那么早做假爸爸。” 沈证影刚拎起他耳朵,就听到房里有人撞到门,咚的一下。 天呐,日子没法过了,小姑娘正经事不做,躲在房里偷听,再听听亲儿子说的,是人话嘛。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啊。 “妈妈妈妈,你看人家小俞,会有想法的。”江语明捂着耳朵,让他妈放手。 沈证影只好放下手,戳一下他的肩膀,“少胡说!” “不胡说,那可是胡籁,啥事做不出来,啥事不可能。”江语明哼哼一声,含糊道,“连你都能唔牟那什么她,还有啥不可能。不过你放心,我不跟她吵。你们确实也该注意点。”他往俞子璇那使个眼色,“隔墙有眼睛。” “知道了,还要你提醒。” “哈。” 儿子大了,不送出留在家里那是要上房揭瓦。“哈什么哈。” “下回你跟胡籁说话的时候,记得照照镜子,那眼神。哼。” “神经兮兮。”沈证影懒得理,把他往俞子璇那一推,“点点家里有的,缺啥写单子上,啰里啰嗦。对了,过会儿你们俩下去口罩围巾帽子都戴好,别着凉了。” 全副武装并非小题大做,小区初封的第一个测核酸之夜,注定崎岖漫长,幸好时下已是二月中旬,没有出现零下几度的天气,否则更是难熬。 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半,沈证影最后一个洗完澡,关掉洗手间的灯走出来,检查完煤气和门,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散架了。 江语明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对手长脚长的他来说,沙发过于狭窄。沈证影寻思着明天给他打个地铺,免得从沙发上翻下来,就听他叫了一声:“妈。”在四下幽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彷徨。 沈证影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睡不着?” 江语明嗯了一声。 排队的时候听说不少风言风语,一会儿是网吧男传给老婆不算,还传给邻居,一会儿是网吧男经常会路过他们门口,一会儿就是网吧男会去看小区的门。再不就是现在这病,治好了也有很多后遗症,说得人心惶惶。他本来没怎么在意,听到那些话也心里发慌。 “放心,没事的。去年不也有封小区的嘛,一样平安度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在这里呀。” 得。一听这话,江语明更没法放心了。 新冠和胡籁,他都不知道更担心谁。其实他也清楚胡籁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可就是忍不住。尤其是胡籁在他面前洋洋得意,指手画脚,他就想跟她杠一杠。 “好了,早点休息。明天的事情明天起来再商量。” “晚安。哦,对了,妈,你克制点啊,睡眠最重要。别光说我,得以身作则。” “去去去,一屋子全是女的,你注意点才是。” “非礼勿视嘛,知道啦。” 步入卧室,沈证影揉揉脖子,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 胡籁先她一步洗完,安安静静躺在中央靠左侧的位置,被子重新铺过了,江语明拿进来那床被她放在床边伪装成睡过的样子。 长卷发随意散在枕头上,露出小半张细巧的面孔,跟电影海报似的。 忍住想要拍张照片的冲动,沈证影小心翼翼坐进被窝,伸手撩起小姑娘的头发摸一摸,俯身想亲吻一下,又觉不好意思,红着脸关灯躺下。 她一躺下,胡籁就贴过来了,抱住她的手臂,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脖手臂,有些灼人。 “今天累死了吧?” “是啊,够呛。没想到会那么晚。要不是你送我回来也不用跟着受罪,连累你了。” “与其在外面,不如跟你一起,省得每时每刻牵肠挂肚。”胡籁的脸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况且福利挺好的。” 沈证影翻转身与她脸对脸,以指为笔,描摹她的眼眉鼻唇。 只听胡籁问她:“我们不会有事吧?” 到底是小姑娘,经历的事情不多,和江语明一样,听到那些有鼻子有眼的,难免露怯。 “不会。”沈证影笃定地说,“有也不怕,我陪你呢。”说着便亲她一下,“你看,亲也亲过了,要感染也一起。” “我看啊,你就是想亲我。”总觉得今晚两人的剧本拿反了,胡籁不乐意,凑过去也亲她一下,浅尝即止。 上一天班,跑一趟医院,经受一遭精神打击,外加排一晚上队喉咙被捅一下,再年轻也支撑不住,她打个哈欠娇滴滴地说:“我想跟你一起睡。” “不是一起睡了嘛,还问。” “不想盖那条被子,没晒过。” 沈证影再累也笑出来,“本来就打算装装样子。” 胡籁很满意,蹭蹭沈证影的脸。“晚安沈老师,要梦见我哦。” 梦?睡不着怎么会有梦。 沈证影只觉身体疲惫不堪,恨不得整个嵌进床里,脑袋却始终停不下来,无法休息。想到未来十四天的麻烦,四个人吃喝拉撒一样一样全是。单吃饭就是件要命的事。 胡籁倒是好,说完晚安就像是昏过去似的睡着了,沈证影给她盖好被子,抱住她亲了一亲。 无论白天如何鸡飞狗跳,周围终于静默下来,尽管小区内依旧有喧杂的人声,不难想象,小区居民和仍在熬夜作业的检疫人员一样煎熬。 然而此刻,胡籁的呼吸声近在耳边,沈证影烦躁无措的心终归于平静,焦虑与不安渐渐远去,甚至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要想一起生活的小姑娘。 第86章 Chapter 86 那一夜失眠的不止是沈证影。 俞子璇身心俱疲, 依旧辗转反侧,终于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一会儿,第二天九点不到, 她就醒了。脑袋清醒得像是一晚上没进入休眠状态, 樟脑丸的气味钻入鼻孔, 像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 别人家, 别人的床,哪怕那个别人是男朋友,她也没法习惯。圣诞节那回, 做好了跟江语明进一步发展的准备, 后来因为他家里有事,两人都没去成,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想赖床继续睡一会儿, 又觉得在别人家不太好,俞子璇利利索索地爬起来。 和她想的不一样, 江语明也起来了, 叉着腰, 仰着头, 在客厅里喝水, 咕咚咕咚的,像是喝什么仙泉水, 见到她露出一个笑脸:“早啊。”比外面的太阳灿然。 道完早,江语明指指洗手间的位置, 贴心地说:“里面没人你去吧。不用着急,笃悠悠就好,她们俩一时半会儿不会起来。” 俞子璇宁可他不要那么贴心,两人的关系还没到说这话题不尴尬的程度。 忍着尴尬, 低声说早,小跑往洗手间里走。 等她洗漱完,江语明让她用自己的护肤品,“将就用用,比我妈用的牌子好。”还递上一杯微烫的白开水。 俞子璇有些愣。同班同学里用护肤品的男生少,她一直知道江语明日子过得精致些,身上时常有干净的香气,但早上起来先喝一杯水的男生还是第一次听说。 江语明笑她:“大惊小怪,早上喝水分什么男女。是不是发现我是宝藏男孩了?”摸摸她头上翘起来的毛,“以后有的是惊喜。” 俞子璇想的却是,可能是个黑洞,有的会是意外。 等她在房间里收拾好,再出来江语明已经把早餐端上桌了。鸡蛋烟肉吐司和牛奶,吐司中间夹着一层欲化未化的芝士,看起来好吃极了。 俞子璇看了一眼沈证影紧闭的房门,“她们的呢。怎么只有我们的。” “我妈是夜猫子,白天能睡到下午,不用管,等她起来再做一样。我们先吃。还有啊,困的话中午睡一觉,明天也不用那么早起。” 俞子璇红着脸嗫喏道:“不是不好意思嘛,不想给沈老师,你妈留下坏印象。” “在我家没那么多讲究,想睡就睡,不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妈不在乎这些,她很好相处。”江语明大大咧咧地说。 重点在于沈老师是男朋友的妈,想得长远一点叫未来的婆婆,江语明跟他妈关系又好,他妈再不讲究再好相处,俞子璇自己得束手束脚。这种时候她突然有点想念胡籁,起码胡籁不像江语明那样粗枝大叶,一定能够理解她的苦衷。不过,胡籁或许压根不在意这些。 不在意,是不是说明这俩真不会重燃旧情。就昨晚的情况看,这俩像幼儿园小朋友一见面就掐架,效果等同于两只蟋蟀丢一个泥盆里。而江语明他妈明显拿两人没办法,也不因为江语明是亲儿子帮他些,当然,也不可能帮他。 分手男女朋友能发展成这样,也是奇事一桩。 俞子璇吃着鸡蛋吐司,已经开始脑补这俩分手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无意中发现他们是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姐弟的事实。 胡籁作为家里唯一没有心事的人,一觉睡到九点半,中间醒过一次,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沈证影给她盖被子。沈证影还在睡,脸朝着左侧,背对着她,睡衣上的粉色小花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胡籁本想去亲她的背,又怕吵醒她,动作极为缓慢地仰天躺好,看着天花板的顶灯,莫名有些好笑。 今天是个繁忙的收快递日,胡籁摸出手机来看,昨天发过朋友圈,周怀宜和父母还有一些同事同学来问她情况,选择性回复几条,其他清一色复制黏贴。 幸好,她妈只有关心,暂时没有埋怨。 这个时间周怀宜刚到公司上班,她收拾东西、孙齐心说明情况都需要时间,估摸着中午才会到。 至于胡跃那边,找找买买也需要时间。不晓得她爸会给她带什么东西作为配给,也不晓得门口要费多大功夫才能把东西送进来。 东西送来之后放哪里是个问题。 沈证影家不算大,老格局的两室一厅,母子两人生活在一起,儿子日常住寝室不嫌拥挤,如今日常要住四个人,关系还错综复杂,就显得局促。沈证影的房间里除了衣橱就是书架,还有个书桌和听说从不让人窥探的电脑。 要不就趁这次机会,让自己的衣服先占据沈证影衣橱的半壁江山,下回再让沈证影带些衣服去她家,传说中的十全十美大概就是这样了。 哦,对了,沈证影家还有个超级无敌电灯泡。 不过没关系,中国人总觉得完美令人恐慌,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让那个超级无敌碍事电灯泡做那唯一的不好。 她越想越美,不禁躺着哧哧笑起来。 这一笑,人一抖,沈证影也醒了。 她动一动,枕边人就贴身抱了过来,同她道早。 沈证影还没全醒,被软玉温香把自己抱个满怀,要愣住想一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小姑娘同床共枕,肌肤相贴,还被人搂在怀里,后背那软乎乎,温热热的感觉是…… 沈证影脸红,迅速说了声早,做了件让胡籁惊讶的事——拿被子抱住头,好像见不得人。 “诶,你是趁我睡着我,对我做了什么?难道上下其手,把我整个摸了一遍不算,还……” 沈证影掀开被子,“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没有你就钻被子躲起来,有的话,你是不是要钻床底下?” 沈证影揉揉眼睛,“大清早你就胡说八道。” “不让胡说八道啊,那让为所欲为嘛?” 通常早上刚醒,又是凌晨两三点睡下去的,那样子不会太好看。就算不是隔夜面孔,也会有点浮肿或是憔悴。所以一般人约炮都不过夜,在一起睡过夜是比发生性关系更为亲密的关系。那意味着将自己最原始、最真实、最无意识、最不经修饰的一面展现在对方跟前。 可是胡籁,或许是她年轻,或许是她天生丽质,又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便经历了一晚折腾,此时依旧神采奕奕,只有她的卷发像她的人那样不服帖。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很难令人不起遐思,也很难令人不感叹年轻真好,顺便感怀逝去的青春年华。 “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多早?” 沈证影还在想,多早才是好,胡籁说:“一定要比初中早,你不许先喜欢雅然姐,只能喜欢我。” 沈证影失笑,由得她,“好,只能喜欢你。”只是初中的她,实在不讨人喜欢。 胡籁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亲亲她的额头,牢牢抱住她,“过年的时候,芳琴姐来我家拜年跟我说起过你,提过你以前给人欺负的事。” 沈证影意外,“她知道?” “同学被人欺负,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她们不说,不代表不知道。我很生气,还说太不够意思。” 比起胡籁的气愤,沈证影则显得淡然,“我和她不熟,她怎么会多此一举。而且,连父母都不会帮我的事,又怎么能怪她。” “我不管。同学肯定要互帮互助,何况是女同学。如果是我,不管关系怎么样,知道了不能当不知道。我是你同学,谁欺负你,我找人打谁。” 这年头尚能保持几分天真率真,自小一定深受爱护,父母将教育地很好,沈证影也搂住她,“说不定就是你欺负我。” “我倒是想。可是你说说,我们俩是谁欺负谁,嗯?” “有时候你欺负我,有时候我欺负你,我是无心的。” “哦,我还是存心的?” 捏捏小姑娘的下巴,沈证影说:“你敢说不是有意的?” “我敢说,你就是希望我能欺负你。不,我拒绝。我们还没和好。”说是说拒绝,胡籁一手揽住沈证影的腰不肯放,还在她背后划着圈。 比起前阵子,沈证影身上的肉算是回来一些了,太瘦就像是形销骨立,胡籁吃不消。时下女性跟强迫症似的,动辄嚷嚷着减肥,有没有行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人更夸张,体重上去一点就要命似的叫,明明头发都快掉光了,还不晓得补充营养。有些则是冒着饮食障碍的危险吃完就催吐。说饮食障碍一般人不知道是什么,说到厌食症就晓得了,要命的,很难救回来的那种。 胡籁就很少想到减肥,平时吃喝有度,适当运动,像她这个年纪,带着点婴儿肥就足够好看。到沈证影这年纪也不能太瘦。瘦了要么显得单薄可怜兮兮的,要么显得刻薄。沈证影少吃少喝成天睡觉游戏那阵,整个人不健康的消瘦。 沈证影抓住胡籁的手不让她乱动。客厅里的动静传了进来,江语明和俞子璇已经起来了,她们俩窝在被子里说话也不大像样,正想让胡籁起床,就听小姑娘问她:“你还想逃吗?” 问题来的没头没脑,沈证影却觉得有些心酸,“我不想逃了,你也别让我逃。” “那我抱住你不松开。你不许哭着喊着要我放开你,唔,某些时候除外。” “喂!” 第87章 Chapter 87 说好了抱住不松开, 沈证影以为她要狠狠抱一会儿自己,不想几分钟温暖软和的怀抱了。小姑娘蹿起来,背对着她换衣服。从她的角度, 正好能看到胡籁肆无忌惮的圆弧, 一时不知该继续看下去还是非礼勿视别过头。 “你先借我件衣服换换。” “啊, 哦。”声音宛如游离在天外。 换好长袖打底衫, 胡籁一转头就见沈证影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自己,她一下子笑开了,扑过去亲她一下, 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不想起来, 想抱着你就那么一直抱下去,可是我得帮你看住江语明, 免得他无聊无趣和人勾勾搭搭提前让你做奶奶, 我跟着一起遭殃。” 为什么她说的每个字每个词拆开都听得懂,但是连在起来就那么难懂呢? 沈证影问:“你遭什么殃?” “你想啊, 我跟你儿子是什么关系?” “前任?”沈证影不是很确定。 “回答错误, 0分, 差评!有改正机会。现在换个问题问你, 我是你什么人?” “女朋友?” “回答正确。那既然我是你女朋友, 江语明是你儿子。这么一转换是不是就等于我是他的半个后妈?” 好有道理,沈证影无法反驳。 只听胡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年纪要做人半个后妈已经够为难的, 要是他突然有了崽,你升级做奶奶, 我得跟着你一起升级,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沈证影起初忍笑,后来再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这还不是我自己发现的呢。记得跟你提过我同事周怀宜家的小女儿安生?她先问的, 简直就是叫破皇帝新衣的小孩子。她们还叫我有点后妈风范。你说,怎么算是后妈风范?” “你这样,后妈的腔调,唔,就很足。” “不够,远远不够。后妈哪有那么亲切可人的。我得要虐他,狠狠地虐他。” “诶,亲妈在这里呢。” “我不管,等下让他给我做苦力去,发泄发泄无处安放的精力。” 沈证影撑着头,靠在枕头上笑得不行,“有道理,你快去看住他,让自己免于提前做奶奶吧。” 脸侧几缕头发垂下来,落在身前,她用手指一勾,拨回耳后。可能因为有睡够,整个人显得慵慵懒懒,反而多了几分懒散的妩媚。 “不,我先要跟他亲妈亲热一下。” 胡籁跳上床抱她亲她,被她死死推开,“去去去,孩子们在外面呢。我还刷牙,别闹。” 怕隔墙有耳,两人说话都轻声细语,平白多了几分亲昵。 胡籁忽然生出一种和沈证影已是多年夫妻,碍于外头孩子法尽情亲热的感觉。相拥片刻,又与沈证影贴一贴脸,她才不依不舍走出房间。 江语明和俞子璇坐在餐桌边,吃过早餐,边喝咖啡边刷手机,偶尔闲聊几句。见到胡籁出来,两人同时停下手里的事,一起抬头看她。 胡籁同他们招招手算是打招呼,吸吸鼻子,闻闻空气里的咖啡味:“速溶的啊?” 江语明一见这刁样就不舒服,最要紧的是她穿着他妈的衣服、他妈的裤子,懒懒散散个样子,总之横看竖看觉得碍眼:“嫌弃?” 胡籁点头:“嫌弃。” “嫌弃也办法,我们只喝这种。怎么在人家家里要求那么高。” “你让我说的,难道撒谎骗你,那多不好。明明,做人得以诚相待。” 那声明明学的是沈证影的语气,此时喊来,感觉更不对了。 她去洗手间,江语明端着咖啡杯直往门那瞧。 俞子璇咳嗽几声以示不满。人家去洗手间,你一个男的老盯着门看干嘛,变态嘛不是。 江语明接翎子,若有所思。 俞子璇出言讥讽道:“美女,刚起床也好看是吧?”不管江语明怎么想,她觉得挺好看的。同样睡了那么点时间,她就是水泡眼,脸有些肿,胡籁倒好,除了打扮居家,跟昨晚看起来什么两样。天生丽质就是这样,羡慕不来。 “什么美女?我在看我妈的衣服。” “你是有病吧,用这种话骗我。我看起来像傻瓜?” “骗你是猪。” “你本来就是猪。” 江语明学两声猪叫,拿鼻子去拱她,这才把人哄笑了。 心情松快些,俞子璇问他,“你一个男的,老跟她吵来吵去干嘛。” “男的怎么啦。你这是刻板印象。再说,我跟她吵。” “吵,那是打情骂俏。” “更不是了。”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单纯看她不顺眼。” “神经病。” 昨晚的核酸测试从晚上十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十点结束。医务工作者、保安、居委会的、物业的,这一趟下来各个面无人色。大巴车很快将测核酸的医务工作者送走,其他人除了家在本小区的,统统住进了小区居委会办公室。什么洗漱换衣服统统顾不得,见到地铺到头就睡。 刚过中午,胡籁迎来她的第一单快递,周怀宜叫闪送,自己给她人肉快递了一回。两人隔着栅栏互望一眼,确认胡籁平安无事,周怀宜放下大半心。 头一天万事开头,正是理清思路头绪的时候,管理不怎么到位。保安一开始严格按照规定执行,拦着不让两人交接,只肯让周怀宜把东西放在统一收快递的箱子里。 原则上说起来,不让两人交接是为了周怀宜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但是放在统一收快递的地方,按照他们现在的办事速度,不晓得晚上能不能收到东西,而且胡籁现在就在边上,只要负责中转的人一拿一递就好,又不用消毒,有什么必要一等再等。 胡籁只好告诉保安,可以放在箱子里,但是不能等,包里是贵重电子产品,涉及商业机密,要是泄露出去,或是因为他们的工作东西损坏,后果是大家都承担不起的。 保安显然不是被吓大的,可胡籁那张顿时肃杀的冷艳面孔,给她的话增加了百分之百的可信度。他不过是个保安,随时被人推出去当临时工那种,这锅肯定人愿意替他背。要他现在就按照胡籁说的做,他又拉不下那个脸。 正胶着对峙,一辆依维柯在小区门外停住,车门一开,从副驾上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男人,胡籁眼睛一亮,冲他挥手:“爸。” 来人正是接到女儿电话,连夜给她打包行李,今天一大早带着司机到处采购的胡跃。 胡跃下车后,先仔仔细细把女儿从头到脚看了三遍,面孔被口罩遮住了看不清楚,但是精神头蛮好。他算是放心了。 “来来,昨晚上你睡着了嘛。被子盖得暖和不暖和,衣服够穿嘛,吃的够嘛。哎哟哟,真真把我急死了。” 一出口那担忧的老父亲腔把门口两个保安和周怀宜一起麻得不轻。 “这位先生,麻烦把车赶紧开走不要长时间停在门口。我们小区有确诊,需要封闭,只进不出看到嘛。”保安指指牌子,语气并不是很好。 胡跃未语先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包中华香烟丢了过去,“我们把东西拿下来马上开走。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保安又指着快递集中处,“送东西放那,过会儿有专人转送,避免你们直接接触。”看在两包烟的面子上,等人走了,他就把东西给小姑娘弄进去。 胡跃呵呵笑说:“师傅辛苦了,我来送东西,不光给女儿,也给你们工作人员。最近晚上天还蛮冷的,我带了些暖宝宝和吃的,东西不多,意思意思,也算是普通市民的一分心意。你们为上海做出牺牲,辛苦了。” 胡籁听到这话内心不晓得翻了多少个白眼。 保安结冰的脸却像是融化了,露出感激的笑容。被封第一天就有人送东西,实在是及时雨。 “谢谢师傅,我这就跟领导联系。你们先把东西卸下来,给小姑娘的也卸下来,让他们一起搬进来。你和车子实在不好进来。” “没事没事,我不用进来,你们来搬就好。”胡跃打个手势,让司机下车卸货。 这天夜里虽不是零下的温度,但是依旧很冷。昨晚他们轮班休息,睡在居委会办公室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被子被褥全都不够,只能勉强睡一睡,半夜里冷得要死,被冻醒几次,办法只能跑出来热热身才回去继续休息。 听说有人捐赠,居委书记带着工作人员亲自到门口感谢。又见搬下来几箱暖宝宝、士力架和橙子,更是说不出的感激。他们三餐由附近餐厅提供,但是一旦工作量大,说不定来不及吃饭,高热量的士力架倒是很好的零食,难为胡跃连橙子也想到了。 看一眼安安静静等人送东西过来的漂亮小姑娘,居委书记心想:这做爸的可真会做人。 居委书记事情多,说些客气感谢的场面话,留下工作人员搬送物质。 礼到了,保安也不赶人走,任由父女两人在门口说话。至于周怀宜,老老实实坐上依维柯,等着过会儿送她回公司。 “爸,怎么那么多东西。”胡籁看着地上两个28寸行李箱,一个大纸箱,一箱橙子还有个手推车就头痛。她本来以为一个箱子能搞定的,想到他爸搞了那么大一出,捐东西。这下好了,以后保安看到她都有好脸色了。 “你要住十四天来,衣服你妈拿的,其他全是吃的喝的。要不是你说电梯不好搬,我就直接给你送个冷冻柜过来。” 受到消息,沈证影让江语明下楼帮胡籁搬东西,江语明敢磨蹭,一路小跑过来刚好听到胡籁她爸要给她送个冷冻柜,差点腿软跌一跤。 这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胡跃年纪不轻,眼神不坏,不近视不老花,看到一个身型不错的年轻人跑过来,暗赞一声,女儿找男朋友就要找这种卖相的。 可是当江语明跑到胡籁边上,大大方方叫他叔叔的时候,他心里头咯噔一声哀嚎:这小赤佬啥人啊,跟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第88章 Chapter 88 不可否认, 沈证影和江博给予了江语明出色的颜值和家教。 头发没长到遮住眼睛,也没短到毫无发型可言,唇红齿白大长腿, 穿衣简单清爽, 走近也没一股子油耗气, 整个人阳光和煦, 让人一看就觉得是有教养的好男生。站在胡籁边上,也没给她遮去全部光芒。 有一说一,王方圆那么多朋友的儿子, 光从外表看, 没有能及得上江语明的。 当然,跟胡籁还是不好比。 在胡跃心目中, 女儿永远是最出色的, 没人能比得上她。要说般配,那些男人都不配。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完全配不上很勉强能配一配。 嗯, 勉强。 胡跃未来老丈人毛病发作, 掂量着小伙子几斤几两, 心里直犯嘀咕:卖相是还不错, 就是看起来有点年轻啊。 “小江啊, 你年纪轻轻是做什么工作的。” “哦,我现在在H大读研究生, 研一。”江语明一下子就领会到了胡跃的意思,回答问题十分配合。 “那你父母……” 不喜欢被刨根问底, 但江语明非常乐意回答这个问题,只要能给胡籁添点堵,他都乐意。 胡籁不会给他发挥的机会,“停停停, 爸,你干嘛,查户口还是挖墙脚。人家读书好好的,不会去你那个血汗公司干活的。哦,还有,这是我朋友的儿子。” 要是让胡跃继续问下去,没问几句就要穿帮。现在是个传递似是而非信息的时候,但不是个全盘托出的好时机。 哦,朋友的儿子啊。 胡跃露出放松又稍微有一点点惋惜的笑容,“你这孩子又乱讲,什么血汗公司,我们公司造福人类好伐——嗯?你朋友的儿子?”话说到一半,顿时察觉不对,笑眯眯的脸立刻绷紧了,看那样子,差点要跳起来。 江语明亲眼目睹了胡跃的表情变化,暗叹中年男人也有如此丰富情感之余,肚皮快笑破了。 “对啊,我朋友的儿子。”胡籁随意应着,催一心想要看戏的江语明赶紧干活。 “你怎么会去朋友家?” 还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研一的儿子。 那胡籁的朋友该有几岁? 五十?六十!胡跃觉得自己的血压都要高了。 “昨天不是说了嘛,人家被鱼刺卡了,送她去完医院又送她回家。这不,一进一出的功夫,不对,还没出,就被隔离了。当时有个送客人进来的出租车司机也在,他也只好住小区里。” “多大人了鱼也不会吃,还会被鱼刺卡。” 说来也是胡籁故意隐瞒信息,没说清楚朋友是男是女具体信息。昨天胡跃和王方圆以为是她同事,同龄的年轻人,今天看到江语明才发现大事不妙。在胡跃心目中,已经把胡籁的朋友等同于江语明的爸爸。 “你可别说这话,鱼骨头是十大暗器之首。老年人卡得才多。” “老年人!!!”要死啊!联系上回胡籁支支吾吾问的问题,那个很大的主意,跟他们想不到的人在一起。胡跃这是要疯。 有个二十几岁大儿子的老男人! 这谁能想得到。 胡跃还不忘先检讨自己,是不是给女儿的父爱不够。 实在是不应该。 不对,胡籁以前说要找个跟他好的男朋友。 跟他一样照顾妻儿差不多,难道还要跟他年龄一样! 比起胡跃心里惊涛骇浪,胡籁面色如常,“嗯,不止,还有不信邪的中年人。上次我妈那群朋友不是说了嘛,她们也去过好几次来。” “哦~~~我还以为……”胡跃没以为下去,他同样认为现在不是个问清楚的好时机。要是问明白了,一激动冲到人家家里找老男人算账,一样十四天隔离,岂不是坏菜了。 谁给这个臭丫头送吃送喝,王方圆非骂死他不可。 胡籁假装不知道她爸内心一惊一乍,说几句自己挺好让他们放心,便问起王方圆来。王方圆居然没发消息教育她,简直不可思议有木有,不是忍着憋大招吧。 胡跃抬手就想敲这没良心的女儿。可两人隔着一道红红白白的隔离门,明晃晃地告诉他,女儿在眼前,也在有潜在风险的地方。“你妈担心你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教育你。把你妈想成什么了?” “哎,我也是怕她担心嘛。你们放心,我在这有吃有喝的。呶。”胡籁拍拍看戏忍笑的江语明,“他做饭很拿手的。是不是,江语明?” 江语明朝胡跃纯良一笑,“从小我妈不会烧菜,我烧菜味道不错,家常菜没问题。叔叔放心好了。” 叔叔放心,叔叔的心都快停跳了。 胡跃听到那个“我妈”,眉毛一跳。 什么,老男人还是有老婆的。他是该放心还是该更担心。 老婆,要命啊,你女儿这是要上天啊。 “哎哟,小江。我女儿给我们娇生惯养养坏了,这段时间在你们家,给你们添麻烦了。等你们出来,我请你们吃饭。” “叔叔您太客气了。” 目送胡跃五味杂陈地上车,两人朝他挥手告别。依维柯掉个头很快消失在视线里,江语明说:“你这人,太坏了。故意误导你爸。现在你爸还不晓得要怎么想呢。” “我这是在打预防针,先让他感觉事情严重,以后知道真相会觉得原来是这样啊,总比那样好。干活了,搬东西。” “你爸真宝贝你,这是把你家当全搬来了。啊哟……我靠,什么呀,那么重。” 不知行李箱里装了什么,江语明顺手一拎,愣是没拎起来。 胡籁笑说:“我也不知道,你看,我爸贴心的把推车也准备好了。先放推车上,然后搬个两次差不多。” “能不搬吗?”一想到箱子那分量,江语明内心是崩溃的。 “也不是不可以,你妈说了算。” “你这个……刁民。” 江.苦力.语明认命地把两个行李箱搬上手推车。万幸的是,只有他随手一拎的那个行李箱特别重,实敦敦那种,说不好听点,像是放了一具尸体。 “要帮忙假装你男朋友吗?”提出这个建议,纯粹是好心,觉得他妈和胡籁的事要是被她家里人知道后果难料,没有任何试图占便宜的想法。 “不用。”胡籁断然拒绝,她从来没考虑过这种方式,“这样做一时方便糊弄过去,对大家都不好。无论是你妈、你,你女朋友还是我们全家。” “那你爸妈……” “不急,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不晓得胡籁的自信笃定是哪来的,江语明看她一眼,“你对我妈还挺认真。” “我像是玩玩的人?” 江语明指指自己。 “男人,是你先来勾搭我的,分手也是你提的。那时候我觉得你脸不错,可是你妈不一样,你妈人好。” 说到他妈,胡籁会笑,眼睫毛扇一扇,像一只蝴蝶。难怪她妈会被这只蝴蝶精给诱惑了。 “我妈只有人好?” “不止,唔,都好。比你好多了。” “你不会有什么恋母情结吧?” “你妈哪里母了。” 江语明摸摸下巴,“也是,有时候我觉得我妈还没我……啊,呸。” “哟,你妈把她的可爱遗传了一点给你嘛。” 在痛苦的爬楼梯之前,两人把行李箱、纸箱和橙子从拖车上卸下,江语明叫住正在掂分量看自己能抬什么上楼的胡籁,“胡籁,我能相信你吗?” 胡籁放下行李箱,一手撑在推车上,“我不知道你的相信到底是指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妈是成年人,你得相信她的判断。再说,我总比你可信,毕竟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残花败柳……! “我是有过恋爱对象的需求正常的正常人。”江语明重点突出需求正常。 成年人,私下里,男欢女爱,做好充分的安全措施,发生任何事再正常不过。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 “不,是你的恋爱对象不正常。算了,不跟你闹了,虽然吵吵也挺开心的。” 江语明挠挠头,让胡籁在楼下看着东西,他先把重得要命的箱子送下去,其余的等他下来一起拿。他往上走了两格又下来,“哎,我爸妈离婚之后,家里就我跟我妈两个。她资深老宅女,话很少,老躲在自己房间里看书看电脑。我又不好老是去打扰他。屋子里有两个人,但是空空荡荡的。胡籁,有你在我们家热闹很多,我妈笑容也多了。其实我内心很矛盾,就那种女儿要出嫁的感觉。” 怕自己跟他抢妈嘛,胡籁懂的,看胡跃就晓得了。 “你以后别跟我抢我妈可以吗?” “可以啊。” 胡籁应得干脆,江语明一点不信。 果然,下一刻就见她摇着头,一副逗傻孩子的表情,“这还需要抢嘛。” 第89章 Chapter 89 在胡籁的英明决策下, 江语明把轻的东西先搬上去,最后和胡籁一起搬最重的那箱。亏得如此,否则搬完一趟绝对不会有力气搬第二次。 江语明搬完箱子, 整个累瘫, 躺在沙发上不起来, 还让俞子璇给她按摩手臂。 为什么不让胡籁来呢。 他一开口, 胡籁就说:“你说什么,要我做什么,大声点, 我听不见。” 摆明了说给他妈听。 幸亏胡籁是个女的, 还不是在古代,否则一定是个大大的奸贼。 江语明只好哭丧着让俞子璇帮他捏。 和别人家父母大箱小箱送货相比, 自己父母说不定还在责备埋怨自己, 丝毫没想过她孤身在人家家一定会缺这少那。俞子璇难免心里不舒服,可是当胡籁父亲送来的东西多到一个夸张的程度时, 什么不舒服都被好奇打败。 连躲在房里不想跟人多交流的沈证影也好奇起来, 站在客厅看西洋镜, 等着胡籁开箱, 看到底箱子里有什么。 老实说, 胡跃给他们送一箱橙子并不算出人意料,隔离期间水果是稀缺货, 橙子方便食用也方便保存。 那其他的呢。 “你爸不会给你送两袋大米或者面粉吧。”江语明哼哼唧唧地说。 要是扛半天是这两样,亏也亏死了。 “嘁, 你以为我爸跟你一样脑容量那么小。” 昨天电话里,胡籁已经告诉她爸,她们不缺米,不缺面粉。 这些东西江语明刚刚补完货, 补货的契机还是请俞子璇回家吃饭,顺带手一起买齐了,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 沈证影很自然地扶住胡籁的肩膀,“那是大白菜、洋山芋、山芋、珍珠米、山药?”她尽量往那些重的蔬菜想。 脑补一箱子带着土的大白菜、山芋,说不定还有芋艿,江语明也有点崩溃。 既然人人都猜了,胡籁问俞子璇,“你说呢?” “饼干,方便面,压缩饼干?”俞子璇想了一又说,“说不定还有种子泡沫盒子和泥土。” 是个很会想象的小姑娘,胡籁冲她竖个大拇指。 浪漫的想象。 如果她爸给她送土送种子,她立刻电话她妈,让她狠狠骂她爸。 “啊,我想到了,枕头、被子和防潮垫!”在江语明心目中,胡籁是娇生惯养要求高的白富美,新时代豌豆公主。她父母知道她住别人家,说不定送来的就是她日常用惯的床品,免得她用别人家的东西睡不着。 胡籁朝天翻个大白眼,朝沈证影说:“你儿子没救了。” “快,打开看看。”沈证影摇摇她。按照她的判断,正常父母不会送枕头被子,反倒会送些吃的。 这一打开,俨然打开一个聚宝盆。众人弹眼落睛,就连胡籁也没想到,他爸居然那么会买。 牛排、黄油、车达芝士、马苏里拉芝士、培根、金枪鱼、午餐肉、豆豉鲮鱼罐头整整齐齐地塞满了一整个28寸行李箱,中间有缝隙的地方,还塞了几包意大利面和墨西哥卷饼皮子。 全是实心重货,怪不得箱子那么沉。 江语明也不躺了,凑到箱子跟前,拿起一包墨西哥卷饼皮子,“这,做嫩牛五方还是老北京鸡肉卷?” “都可以,薄底匹萨也能做。” “哈。”江语明嘲笑一声,“我家可没有烤箱,别告诉我拿平底锅烘匹萨哦。” “嘁。”胡籁也笑一声。 她笑得别有深意。 沈证影的视线在大纸箱和另一只行李箱之间来回打转,“你爸不会连烤箱也送来了吧。” “看看就知道了。” 大纸箱是江语明拆的,哗哗两刀划开玻璃胶,拿出里面的东西,他没忍住说了句粗话。 纸箱里还真是一只烤箱,薄荷绿色,外观九成新,内壁擦得干干净净,烤盘、锡纸、油纸都在里头,除了这些之外,另有一只全新的轻食机,标准款可以同时做两份三明治。 “好家伙,北鼎的。” 这下连胡籁也小吃一惊,“你居然知道烤箱牌子。” “有阵子想买个烤箱,研究过。北鼎这个牌子的电器好看好用,美中不足就是价格太贵。后来我妈说,我不常在家,她不会弄,买回来吃灰不划算,就没买。” “那这个就给你用好了,我买了没用过几次。只要你不嫌弃是二手的。”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好用就行。”江语明不忘请示母上,“妈,好不好?” 沈证影一向知道胡籁在家是个宝,只要不乱跑,没什么不给她的,但是她没想到她爸能做到这个程度,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而这样一个小姑娘,居然看上了自己。要是她父母知道她们的事,起了冲突,影响到父女关系,自己倒有些对不起她。 “妈。” “啊?”沈证影的思绪飞出老远,江语明叫了两声才把她唤回来。“你想要就留下,不过先说好,烤箱你用。” “没问题。” “跟我想的一样。”胡籁微微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既然给江语明用不带回去,那这几天肯定要他先试用。 美其名曰,练手。 俞子璇心情更复杂了。父母跟子女一样,平时不觉得啥,拎出来一比较,立刻被秒成渣。不过据她所知,像胡籁父母这样的,属于稀缺货,一万对父母里面也未必能找出一对。羡慕的念头一转而逝,现在她更好奇另一只箱子里装得是什么。 难不成全是衣服。 “诶,胡籁,那只箱子里不会全是你衣服吧。”江语明快人快语,如果不全是衣服,他也想看看哆啦A梦的口袋里还藏着什么惊奇。 沈证影没说话,她也想知道,不过,她总能知道。 “看看就知道咯,我没让他们拿很多衣服。” 拉开箱子的拉链,衣服不过半箱,剩下的空间里是零食和常用药品:从吃感冒、发烧、拉肚子的到止疼片、创可贴,连吃牙疼的甲硝唑也有。 从拿的衣服和箱子里东西的摆放,不难看出是王方圆的手笔。王方圆以前爱冒险爱出门玩耍,打包技术一流,带的行李也以精简为要。 捧出零食和药,江语明和俞子璇在那一包包看到底有些什么好吃的,顺便把东西拉到厨房里找地方放好。 不得不说,有了这些,即便社区供应一时没法到位,他们也能吃好一阵子。加上家里的存货,哪怕十四天不供应食品,这些也是尽够的。 确认了两灯泡在厨房里忙活,胡籁问沈证影:“我的衣服可以跟你的放一起吗?” “当然可以。”望着一堆自己无法处理的食物,沈证影发愁,即便是隔离,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啊。“胡籁,你爸这,送的也太多了。” “他怕我们没吃的,也怕我嘴刁,老是吃一样的会腻会烦。而且他又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肯定会觉得他女儿在你们家打扰那么多天,麻烦你们很不好意,所以先送点东西意思意思。他还给你们小区送了暖宝宝和橙子。” 胡籁不是很在意,虽说也觉得胡跃夸张一点,但经历过去年年初那场全国大封闭,哪怕是她,也会觉得储备食物多些心里踏实一点。 见沈证影不说话,勾勾她的小指头,胡籁歪头看她,“总是要买的,有备无患。多一些总比要的时候没有好。” 沈证影瘪瘪嘴,“我不会弄。” “噗,放心,有你那好儿子呢。他主厨,我偶尔下场好不好?” “你倒是老想着使唤他。” “你忘了,我要替你看住他,不让你那么早做奶奶。他精力旺盛,闲下来无所事事,反而容易想有的没的,女朋友在身边,怎么忍得住。想想那次我们在H大校园里,看到的激情一幕。” 沈证影抖了一下,“别叫我想。” “所以呀,做饭消耗体力,想吃什么消耗脑力,这样就没工夫想别的了,对不对?” 真是歪理一套套。 沈证影捏她一把,“你还有不对的时候?自己去放衣服吧,随便怎么摆。我去帮他们把东西放好。” 胡籁开心地把自己的衣服和沈证影的放在一起。起初内裤和内裤、袜子和袜子一起放,想想觉得不大好,容易拿错,最后决定在抽屉里占据一个角落就好。 抢占衣橱计划通。 尽管不过寥寥几件,但在一众沈证影的衣物里有自己的东西,就像两人开始生活在一起,对从未有过同居体验的胡籁而言,十分新奇。 摆完东西,拍照留念后,胡籁从箱子里摸出一张纸条,字是胡跃的字:乖囡,爸爸打听过了,你们那会有蔬菜包和综合菜包供应,也能叫电商送菜,蔬菜买新鲜的好吃。天天做饭你要叫吃腻了,这箱给你们换换口味。记得要吃好,补充蛋白质,下批配给过几天给你们送,缺什么打电话告诉我。哦,我让谢老板给你们送一箱酒过去。喝归喝,别喝醉了。 “唉。” 亲爹如此周到体贴,一心为她着想,胡籁忽然觉得自己不孝,有些内疚。 故意引导她爸各种猜测,回去一定会胡思乱想,指不定有多不安生。 算了,以后待他们好点就是了。 胡籁拿出手机,发消息给胡跃:爸爸爸爸爸爸,爱你。 附上各色亲吻表情包若干。 胡跃:你这个不省心的臭丫头,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 胡籁:放心。沈老师是个好人,不会欺负我。我们会好好相处的。么么哒。 “沈老师又是哪个老男人!!!” 依维柯里,副驾座位的胡跃突然咆哮,司机一惊,差点一脚刹车踩下去。 沈老师,沈老师是谁? 为什么听到过这个称呼。 第90章 Chapter 90 三人齐心合力, 把胡籁爸送来的三大箱东西各归其位,放置整齐。 本来沈证影觉得俞子璇在家做客没必要做这些,想让她去歇着。可是想一想, 俞子璇昨晚多半因为在别人家做客被迫隔离的事被家里人骂了, 今天也没提父母会送衣物来。反倒是在网上下单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 胡籁爸那么大张旗鼓, 送这许多东西到家里来, 和她父母形成鲜明反差,就算她再不相比,也难免会比一比, 如果自己再让他去歇着吧, 当客人,她会更不好意思。反倒是让他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会让他高兴一些, 不过胡籁这招摇的性子多半随她爸,从小一定没少遭人恨, 完全不给别人留活路。 整理完食物, 烤箱放哪是个问题, 这会儿江语明让俞子璇先去歇会儿看看电视, 和沈证影两人研究怎么摆顺手又不占地方。 帮过忙出过力, 俞子璇心里舒服些,觉得厨房待三个人确实多了一些, 听话地跑去客厅。 江语明看她坐好了,悄声跟他妈说:“妈, 人家是真掌上明珠,你这老牛啃嫩草,有点危险。” “去去去,一个烤箱就把你收买了, 开始觉得你妈老了?” “你不知道,胡籁她爸看到我眼睛都绿了,恨不得问个祖宗十八代。胡籁故意告诉她爸,我是她朋友的儿子,她爸那表情,哈哈哈,令人回味无穷,绕梁三日。” “现在多笑点,以后遇到俞子璇的父母也是一样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儿,难免考虑得多。”沈证影也觉头疼,一点不想接他的话,装模作样摆烤箱,由得他神经兮兮哈哈笑,看他妈笑话。 见俞子璇的父母,江语明本能地皱眉,好像他俩的关系还没到需要见父母的时候。几次见到沈证影,纯粹是机缘巧合遇上了,这次也是,要不是隔离,他也没打算让她正式见沈证影。去对象家玩碰到父母和去对象家见父母,完全是两个概念。 挠挠头,江语明说:“那么久远的问题以后再说。你那么想做婆婆?” 说到婆婆就会想到胡籁说的奶奶,沈证影哪个都不想。“这取决于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放心,只有小姑娘欺负我。” 沈证影摇摇头,吃不消他那自豪的样子。 “胡籁好像对你蛮认真,蛮用心的嘛。” “是啊,早跟你说她很好,之前是我不好。”即便跟儿子谈论女朋友很别扭,沈证影忍着一点不好意思和尴尬如实说了。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昨天好像说还没和好?” “你怎么那么喜欢管闲事。” “亲妈的事怎么能算是闲事,再正经不过的事了。” “神经病。”沈证影白他一眼,也不晓得这爱管闲事的八卦毛病从哪遗传来的。 江语明拿胳膊捅捅她,“妈~~” 沈证影骂他:“烦死了。” “说嘛,说了就不烦你了。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这有困惑,沈老师你给我解答一下。” 看来不说这问题是过不去了,沈证影只好说:“就,女女朋友的关系。” 江语明喷笑。 “笑什么笑。”就知道这儿子不安好心,不想说非要问,问了又笑,有什么好笑的。 “哎哟,妈,别生气。同样的话,你说就很好笑,胡籁说就很可气,这人和人的差别可真大。” 母子二人在厨房闲聊,俞子璇最多好奇打量两眼,心说江语明跟他妈果然关系很好,绝对不会走过去参与。 胡籁就不一样了,给她爸放完一个雷,从沈证影房里出来,听到江语明笑得跟得了皮肤病的青蛙似的,一样把脑袋伸进厨房里,“沈老师,箱子放哪里?” “我来,先放阳台上好了。等你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哎,我刚来你就想我回去啦。过两天我爸再送东西的时候让他带回去就好了。” “什么,你爸还要来送东西,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到时候再说,说不定吃腻了呢。” “哦?你那么容易腻?” “嘿嘿,吃东西容易腻,人不会。” 女女朋友在江语明面前实力演绎了一回旁若无人、打情骂俏。 江语明这才发现,不光胡籁看着她妈眼里有光,她妈一见到胡籁,整个人舒展开了,眼底满是笑意,连目光都温柔三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的另外一面。 这样的女女朋友使人寂寞,即便有女朋友在身边,江语明仍觉得心里排山倒海的泛酸。 如果说感情有层次,无疑,他和俞子璇没到那种层次。在一起会开心,分开会想到,但不是那种打从心底涌动的欢喜。和性别无关,和恋爱双方有关,不晓得他妈和胡籁经历过什么,居然有如斯默契。 默契到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一只大电灯泡。 “妈,你觉得我去报名做志愿者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怎么样。 亲妈尚未表态,“后妈”有话要说,江语明知道不管让不让胡籁开口,最后他妈还是会让胡籁发表意见,于是他很好脾气地问:“你是要反对?” “嗯,反对。”胡籁很直接。 不止她想反对,俞子璇也想,奈何江语明压根就没问她。 不过她想说的话,胡籁一股脑全说了,“做志愿者是好事,不过帮助别人之前先得照顾好家里人,你说是吧。你女朋友怎么说也是因为你才被隔离在这,你要出去了,她一个人在这很尴尬,我们虽然见过几次,总归不熟,她肯定希望你在。你出去助人为乐,她不是会更不安了。而且你别忘了,你在我爸面前还答应做饭的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靠!”江语明想起来了,他非但答应,还拍着胸脯说自己烧菜味道好,家常菜没问题。 这女人那么早就给他下套。 “做人嘛,最重要是信用。你去助人为乐,我们这仨,谁会做?你妈还是你女朋友?只能天天吃泡面。还有啊,烤箱你总得试试趁不趁手,不多试几次不磨合一下,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是不是?” 尽管沈证影也觉得让江语明做饭是个不错的提议,儿子做饭很好吃,可是又觉得自己一个做妈的样样不会不大好。他们要一起生活十四天,全交给江语明不行。她弱弱地说:“要不,我来试试?” “算了吧,可千万别。” 沈证影不表态则已,一表态压断了江语明最后的倔强。胡籁下套他不乐意,并不代表他全盘否认胡籁的话,偷看俞子璇一眼,女朋友果然不高兴。 胡籁只晓得沈证影不擅长做饭,到底不擅长做饭到什么程度,她无从知道,问:“有多糟糕?” “你去过豆瓣炸厨房小组吗?差不多那组的顶级水平。” 胡籁大笑,连俞子璇也笑了。 沈证影抗议:“喂喂喂,你们什么意思。明明,怎么老拆你妈的台。” “好过你拆我们的胃。” 见江语明没反对的意思,胡籁拍掌道:“好了,就那么愉快地决定了。明大厨,晚上我们吃啥?” 明大厨没好气:“吃吃吃,毒死你。” “别忘了我跟你妈和你女朋友吃一个锅。” “胡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打!” “啧啧啧,首先,这是个法制社会,打人是违法的。我这人比较小气,谁打我一次,以后我见谁一次打他一次。其次,脑袋是个好东西,偶尔请你用一用。有我这样的人当然是因为我爹妈生的。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勉强算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是造物主的神作。” 听胡籁一席话,明大厨起码三天吃不下饭。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妈就那么笑眯眯一脸赞同地看着胡籁。 他女朋友! 他女朋友居然笑得开心,好像在说她说得对说得好。 “哼!”江语明一把抓住俞子璇,把她往厨房里拉,“走走走,你来看看晚上吃啥。”省得跟胡籁待久了,被她的歪理和脸勾走。 江语明承包三餐,晚上胡籁主动请缨洗碗,沈证影没让她洗。 名义上,胡籁和俞子璇全是客人,开头两天胡籁就拉来那么多吃的又做家务,难保俞子璇没有想法。不是怕她怀疑两人的关系,而是担心她觉得难做。小姑娘性格敏感纤细,一比较想东想西,反而不美。 洗好碗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胡籁就让她在床上坐好,“我给你擦护手霜。” “诶,我自己来……” “我来。”胡籁自己擦护手霜不见得讲究,给她擦倒是细致。 先搓热手,将护手霜挤到手心匀开,再慢慢给她抹。 被她双手包裹住自己的手,仔细摩挲,手掌不时交叠在一起,沈证影有点痒,“擦个护手霜不用那么麻烦。” “手很重要的,要好好保养。” “胡来来,你又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籁抬头故作不解,“我说的不对?不是说女人的手和脖子一样重要嘛。哦,是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装模作样! 沈证影觉得自己的手快要跟她融化在一起了,“我不信你没想。” “你一说我当然会想。” 胡籁将她拉近自己,“如果这两天我想亲你怎么办?” “忍住。” “有十四天呢。” 又不是没亲过,还要假惺惺来问,沈证影坚持:“忍住。” “忍不住了怎么办?过两天就是正月十五,月圆之夜,会兽性大发的。” 听听这不要脸的话。 沈证影横她一眼,美目一转,点点她的鼻子笑说:“受性大发也没什么不好,你就忍着吧。” 胡籁心领神会,笑:“怪不得是老师,嘴巴厉害是一定的,就是不知道别的是不是一样厉害。” “说的什么鬼话。”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确定自己确实把门关好了,沈证影身体前倾,飞快在胡籁擦好润唇膏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你不是说忍住?” “是呀,我是叫你忍住。” 胡籁唇角微勾,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沈证影来不及防备她要做什么,一下子被她扑倒在床。 “喂!” “放手,放手。呵呵呵呵呵呵呵。” “哎哟,胡来来,别闹了,快松开。” 笑声和求饶声不断交替,江语明在客厅听到嬉笑,以为两人在房里亲热。 这也太过分了。 就算不考虑会影响两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也该顾忌一下为人师表的形象。亲儿子倒也算了,俞子璇会猜到的好不好。 一定是胡籁,太孟浪,太孟浪。 “靠!” 俞子璇看看江语明,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从她的角度看,胡籁大小姐做派,沈老师一点不介意不算还能相处那么好,算是忘年交。“你紧张什么?小姑娘之间玩笑不是很正常。” “小姑娘???” “对呀,小姑娘。沈老师是你妈之前先是一个女人,女人一起打打闹闹很常见。江语明,你不会真恋母情结吧。说起,你妈跟胡籁倒像是母女。” “母女?我妈跟胡籁?哈哈哈……” 第91章 Chapter 91 江语明最后一个洗完澡, 收拾好洗手间,望一眼他妈紧闭的房门,发了一条消息, 问是否方便聊聊。 没两分钟, 沈证影打开门, 让他进来说话。 此时不过十一点多五分, 两人似乎做好了就寝的准备,胡籁穿着连体的带毛睡衣盘腿坐在床上,活脱脱像一只熊。 江语明顿时想到他妈喝醉那晚撸毛的样子, 一下子笑了出来。 胡籁故意叹口气, 摇摇头,对沈证影说:“你看你, 没事喝什么假酒, 把儿子都刺激得变成傻子了。” 江语明进来之前,两人就在说这毛熊睡衣的事。胡籁嘲笑沈证影借酒装疯, 还让她假装野营遇见熊的游人, 自己假装熊去挠她。 那么幼稚的事情, 沈证影从来没想过, 两人正讨价还价呢, 江语明的消息来了。沈证影如获大赦,马上去给她儿子开门。 江语明笑了一会儿, 说:“胡籁,你这衣服质量不错, 居然没给我妈撸秃?” 他妈横他一眼,也觉得他像是个傻子。 傻儿子又问:“晚上穿那么多能睡得着么?” 胡籁拉开拉链露出短袖来,“睡觉的时候会脱掉。” “哎哟。”江语明点点她,“别色//诱我妈, 我妈经不起诱惑,尤其是这种毛熊变活人的诱惑。” 胡籁笑说:“雅然姐就送来一箱酒,你一口没喝怎么就像喝了假酒一样。改天要送去实验室里测一测,是不是箱子外面就有致幻剂。” “明明,那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沈证影算是知道了,这俩要聊起来,斗鸡斗狗没完没了,江语明这傻子还要时不时拆自己的台。 “哦,那个……”想好要说的话,真面对面,江语明不好意思开口,“就是啊,你们俩那什么声音轻点,我们家老房子,隔音不是很好。” 说这话他也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他妈和胡籁一个个的叫他注意影响,不要跟女朋友卿卿我我,这两天他连女朋友的手都没摸过。这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倒好,下午在那哼哼唧唧,嘻嘻哈哈的,人家俞子璇也听见了,尽管认为两人是在闹着玩,还有点羡慕,也不知道羡慕个什么鬼。 大家都是成年人,恋爱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心知肚明,上回亲眼见到一次恨不得眼瞎,他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老实说,晚饭后那会儿听到声音,他心情复杂,大概跟胡籁她爸心态差不多,自家白菜被猪拱了。虽说把胡籁当成猪,实在是有点牵强,可所有跟他抢妈的全是猪。 但又不是没法理解,他妈自从离婚后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小黄油玩得不少,恋爱没见谈,约炮那是不可能。好不容易出现个胡籁,老房着火,不可救药。 亏他还以为他妈是个沉稳的人,碰到胡籁,以前所有的印象全部颠覆。 色胆包天诚不欺他。 他也知道这事轮不到他管,如果家里就三个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无事发生。可家里还有个俞子璇,要是被她发现,传到学校去就不好了。学校不比胡籁在的昆仑科技,总是保守,对他妈的教学生涯不利。 江语明觉得自己跟个老父亲似的,为他妈的儿女情长操碎了心。 沈证影没反应过来那什么声音具体指啥,还在那想,她和胡籁刚才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呀。胡籁却是马上听懂了,如果江语明理直气壮想干涉她们的事,她没好话,眼见他忽然忸怩不好意思,倒是好笑起来。 好笑之余又有些唏嘘,江语明有时候讨厌归讨厌,对他妈是真的不错。说做饭就做饭,说认可他妈的女朋友就认可。换成别人,亲妈跟前任在一起,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就是她自己,王方圆跟不管跟她哪个前任好了,她先把对方的腿敲断再说。反正敲断可以再接嘛。 “诶,你是想告诉我们,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上天给了我们同床共枕的机会要好好珍惜是伐?” “是伐你个头。我是想说,之前你们声音太响了,就吃好晚饭,我妈洗好碗那时候。” 沈证影扶额,“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在闹着玩而已。” “闹着玩?”江语明怎么那么不信呢。“好的吧,也是闹着玩没毛病。反正我就提醒你们一声,家里隔音不好,轻点。” 闹着玩又呵呵笑个不停,又要人家放开她的,以为他没看过片子,没经过事嘛。 闹着玩! “噗。江语明,你妈怕痒,你怕不怕痒?”见沈证影发窘,胡籁换种方式解释。 “我当然有一点点怕……痒。怕痒?挠痒痒?你们在房里闹半天就做这个?” 搞半天他妈真是跟胡籁在打打闹闹啊。亏他还以为是那种打打闹闹,瞎担心半天。 还挠痒痒……他妈原来是那么幼稚的嘛。 “是啊,不然呢,你们家隔音不好,还能唱卡拉OK嘛。” “啊哈,那,好的吧。”江语明指指门,“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早点睡。” “哎,明明。”沈证影轻叹一声。 “啊?” “少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哦,晚安,晚安。”江语明几乎落荒而逃。 他一走,胡籁就笑,沈证影摇着头,满是无奈。 “你儿子人不错,唔,你教的好。”胡籁跳下床关好门,特意确认两遍锁好了,又跳上床,打开小灯,关掉大灯,拍拍床,“来,早点睡觉。” 早,还真是早,平时白天没课,沈证影不到十二点不上床,这会儿还开着电脑东看西看。她转转脖子,也觉得有些累了。说也奇怪,其实一天在家没做多少事,没怎么上网,可老觉得忙忙碌碌,累得慌。 上床前习惯性地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需要去做的,沈证影掀开被子坐进被窝。胡籁仍旧穿着毛熊睡衣,笑嘻嘻地看她。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别说喝醉了想揉,就是没喝醉也想揉,沈证影克制地摸了两下,“傻笑什么,还不进被窝来。” 谁知胡籁握住她的手,让她拉开自己的睡衣拉链,露出下面简单的短袖汗衫。 “听说你经不起毛熊变活人的诱惑。” “毛熊变活人那是惊悚。” 沈证影心说:我是经不起你这个诱惑。 故意不去看胡籁粉润的面颊与柔软的唇瓣,将被子掀开一角,“好啦。快来睡觉,别着凉了。” “来了,来了,看你急的。” 急吗?急的分明是她。 胡籁一钻进被子,温热的身体熨帖上来。只见她手臂一伸,卧室立刻遁入黑暗之中。 沈证影来不及问她怎么就关灯了,嫣红微润的嘴唇便贴了过来。 七荤八素,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听到自己的闷哼声,沈证影警觉,将揉紧的恨不得嵌到身体里的人放开,“我家隔音不好,之前说的忍住,不是,不是说说的。” 胡籁腻着不肯放开,“那就亲一下。” 亲完一下又是一下。 江语明就在客厅里,俞子璇与她们一墙之隔,随时会被发现的担忧使她们的任何碰触都变得更加刺激。 只是,下意识的,沈证影会去看门。 “门关好了,反锁的。”胡籁了解她的担心。 “隔音不好。” “亲一下也怕声音大,嗯?” 从刚才到现在哪止一下。 “一下?” “嗯,一下。” 绵长,炽热,沈证影差点透不过气。 胡籁还想再亲,沈证影说:“够了,今天够了。” 再亲下去不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在胡籁跟前,她的自制力全线瓦解。 “可是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想继续。”胡籁拨开她散乱在额前的头发,食指轻抚她的面颊。 沈证影咬着下唇,软声道:“明明在外面,她女朋友在隔壁,我怕我忍不住。” “那这样你就能忍了?” 两人紧贴在一起,明显能感觉对方和自己的蠢蠢欲动,彼此的渴望一样直接。 沈证影还是点点头,央求道:“忍住,好不好?”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只要我忍啊?” “胡来来!” “好好,忍住。”胡籁想逗逗她,“那我忍不住可不可以自己来啊?” “你,要在我边上,自……自……”自来自去,沈证影说不出那个词。 胡籁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原先那点想法渐渐消散,“你也太可爱了吧。为什么你说不出自喂这个词?难道还没脱敏?那上课怎么办?” 沈证影不想理她。 上课说的是专业知识,跟现在能一样嘛。 一想到小姑娘要在她身边自……不,她不能想。 “睡觉。”沈证影命令她,“不许笑也不许想。” “好,睡觉。不笑,也不想。你放心,我不会想自己忍不住求你来帮我的。我也不会想你不会,还要我手把手教你。我更加不会想你睡衣下……” “闭嘴。” “好好,我闭嘴。”胡籁从善如流,闭上嘴。 可是刚才两人相拥亲吻,此刻仍未分开。 “手。”沈证影不得不提醒她那双作怪的手。 胡籁乖乖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老老实实搭在她的腰间。 “腿。” “我总得有个地方放腿呀。” “胡来来!” “好好。沈老师,你不会自己没有尝试过吧。” “……” 第92章 Chapter 92 胡籁口头无赖, 行为规矩,没有继续极尽挑逗之事,诚如江语明所说, 他妈经不起诱惑。胡籁怕沈证影心存顾虑, 两人畏首畏尾, 无法尽兴, 对于第一次而言未免遗憾,也怕跟上回一样出现突发事件,再来一次, 她怕是招架不住。而且她读科普文章, 都说第一次亲密接触最好在一个私密安全的地方。沈证影说忍住,她就不再继续, 横竖她们都没有那种一旦激发便很难平复, 是个凹槽都要戳一戳的器//官。 只有亲吻也很好。 每一次唇齿相依的悸动,心脏处的牵扯, 划过皮肤的电流, 仿佛都在诉说彼此的吸引与爱是如此新鲜, 如此真实, 如此热烈。 耳鬓厮磨, 肌肤相亲,近乎满足了沈证影对于亲热的需求, 哪怕没有将亲热进行到底。胡籁像抱小动物那样把她抱在怀里,沈证影并未感觉到情//欲未获纾解, 卡在当中不上不下的难受,反而拥有获得亲密的满足,还有回到巢穴般的安全。 独身多年,作为一个有着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人, 沈证影曾经试图依靠自己。可是早些年她无法幻想,每当闭上眼,想象与某个人亲密接触,年少时母亲训人那一幕会跳出来中止她的想象。 她戏称自己在修枯骨观。 后来生活压力大,渐渐不再去想那方面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没了想法,直到被胡籁的引诱唤醒。 她一直想要这样一个怀抱,接纳她,收容她的一切,没有指责,没有压力,给她安慰、支持与温情。在她几乎放弃期待之后,没有想到会在小姑娘这里得到曾经想要的所有,甚至更多。 “胡来来。”沈证影与她脸贴脸,呼吸连着呼吸。 “唔。”胡籁一向睡得早,短暂的缱绻过后,困意袭来,抱着沈证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叫她,便亲亲她的额头应一声。 “再不会放你走了。” 胡籁眯起眼,笑了一下,“那就抱紧点不要放手。” 两人依偎在一起,甜蜜满足,胡籁的亲爹胡跃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白天车开到一半,胡跃想起来叫谢雅然别送酒,结果来不及了,懊恼得捶胸顿足。他也是后来才想起来,两个小姑娘喝点酒无所谓,可他女儿跟人家有孩子的爹。要死啊。不是给人家送凶器嘛。 女儿那么小就要给人当后妈,这叫胡跃怎么睡得着。 胡籁有时候不着边际,多半随了胡跃。他又觉得以女儿的个性迟早会嫌弃老头子,要是嫌弃老的又和小的好了…… 呸呸呸,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野豁豁。 哎呀,那沈老师到底是谁。胡跃总觉得哪里听到过这个称呼,哪里呢。 “侬做啥?”王方圆刚要睡着就被他吵醒,刚要睡着又被吵醒,脾气坏得不得了,“白天咖啡喝太多了?叫侬伐要喝嘎西多,非要喝。现在睡不着了是伐。睡不着你就去别地方睡。别来吵我。去去去。” “哎,我们认识一个叫沈老师的男人嘛。” “卖保健品的?”王方圆随口反问。 “应该不是。” “卖保险的?” “不是,卖保险的姓朱。” “小区里的保安头子?” “不可能。” “烦死了,不知道。”王方圆火大,“这年头是个人就是老师,从门卫到拍A片的哪个不叫老师。我哪能晓得。半夜三更不睡觉,想什么老师,是不是你在什么KTV、会所认识的。” “瞎三话四,我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哦,那你是看片子看来的。注意影响,别到时候被抓了,公告贴出来翻//墙就为了看黄片。”王方圆摇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样子,翻身睡过去。 原则性问题要说清楚,胡跃坚持,“我没有我没有,你别瞎说。” “好好好,你没有。”王方圆背过手,拍拍他,“快点睡觉,再不睡觉变成秃顶我就找小男人去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胡跃气呼呼地躺下。 娘这样女儿也这样,老帮瓜敌不过小鲜肉。 可是那小鲜肉……要真是朋友的儿子,胡跃心里也不踏实。小赤佬卖相不差,不会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吧。 第二天胡跃还在办公室里念叨,拿出名片盒和微信联系人一个个看过去。 姓沈的有,老师也有,就是没有一个沈老师。可他确实记得听谁说起过沈老师。 要不干脆问问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个。 臭丫头各种明示暗示他,她找了个父母不同意的人,但就是死活不说是谁。快把胡跃给急死了,一晚上硬生生给他嘴里急出几个泡,想跟老婆商量,又怕王方圆冲动直接兴师问罪。自从相亲过之后,女儿那狗脾气越来越像她妈,这节骨眼上真吵起来就麻烦了。憋个什么鬼大招,自己去把证领了,或者脑子一抽生个孩子,以前说离就能离,现在好了,要冷静,一冷静起来没完没了,后悔也来不及。 这事还得瞒着老婆。 林芳琴看胡跃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头头转,嘴里叽里咕噜的,以为他遇到什么问题,作为助理,于情于理都要来问一句。 胡跃一下子有了商量的人,也不讲前因后果,只问她:“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姓沈的男老师?” 姓沈的男老师? “没有,不认识。谁啊?网红?现在网上这个那个网红太多,起来快消失也快。怎么,你想让这人直播卖货?”林芳琴一下子想到产品销路上,现在流行直播,他们公司产品也可以做一波,赶赶时髦。“我倒是关注过几个博主,老闺蜜还是老姐妹,蛮有意思。还有些做性心理咨询或是性教育科普的,都可以考虑合作。你可以问问来来,现在年轻女性都关注些哪些渠道,挑几个热门。” 胡跃听得头痛,摆摆手,“这些让市场部去考虑,调研是他们的工作。” 提到胡籁,林芳琴想起来了,“你昨天给来来送东西怎么样,她还好嘛。关那么多天,还是在别人家,是不是要无聊死了。” 呵呵,胡跃觉得她挺滋润,起码晓得消遣她老子。 “你对女儿没话说,宠溺上天,居然连三明治机都送过去。” “她跟你说了?” “朋友圈,她发朋友圈说她爸是宇宙无敌好爸爸。” “哎哟,我去看。”一早上都在想沈老师的事,忘记每天三刷女儿的朋友圈。 “她也是运气不好,差几分钟就隔离。”林芳琴突然想起来新闻报道里说起那个被封闭的小区,很多住户是H大的教职工,“我有个同学是H大老师,可能也住那个小区。过会儿问候她一下,是不是一起隔离了。” “你同学啊,关系好么?缺东西的话,改天我给来来送东西也给她送点。”胡跃倒是无所谓,顺带脚的事。 “多年没见老同学的关系。诶,来来认识她呀。我有次去来来公司附近办事正好碰到她们,看起来关系不错。来来问过我几次她的事。” 胡跃一下子来了精神,“男的女的?” “女的,哦,姓沈,是个老师。” “沈老师?!” “对,来来一直这么叫她。”林芳琴只晓得她俩有业务上的往来,两人关系好,还是因为胡籁见到她就会问几句沈证影以前的事,把她对沈证影所有的回忆全都来个兜底翻。 这么一说,胡跃有印象了,就说听过这名字,原来林芳琴提过,胡籁也提过。想到那位沈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他放下大半颗心,端起茶杯喝口水,舒服了。不过他一向秉承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随意地问:“你同学跟你差不多年纪,结婚有孩子了吧?” “有。”林芳琴想了想,“我记得她离婚了,带着个儿子,在H大读书。看做妈的相貌,她儿子卖相不差的。” 这下胡跃彻底把心放回去了,“呶,就是来来,说什么会和沈老师好好相处,害得我以为是个老男人。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老胡,你就是太担心女儿,来来长大了,你还能管到她谈恋爱结婚啊。”林芳琴心说,哪个男人碰到胡跃这种爱女如命的爸也头痛,没事也给他挖地三尺找点事出来。 “管不了,管不了,女儿不由爹啊。我就是瞎操心。”胡跃呵呵笑。 女的好,女的好,女的他就不用愁了。 林芳琴的同学跟她一样大,对胡籁来说就是阿姨级别,就算胡籁喜欢女的,也不会喜欢阿姨。像林芳琴这样的,平时保养不错,看起来已经比同龄人年轻多了,可还是个阿姨样子。那人是大学老师,孤儿寡母,在胡跃想象里等同于古板不苟言笑的女人,而且离异带儿子的女性,如果生活圈子小,重心只有只有儿子,肯定对小姑娘诸多挑剔。这种女人胡跃见多了,他家宝贝女儿最讨厌这种人。 “啊哟,那个沈老师喝咖啡吗?下次给他们送个咖啡机,我看她照片上是速溶咖啡,小囡喝不惯。芳琴啊,你帮我挑一个,还有选几包豆也一起送去。” 林芳琴彻底无语。 第93章 Chapter 93 经过四天混乱的磨合, 经历每天测体温,打扫、买菜、做饭、吵吵闹闹,等测完第二次核酸后, 俞子璇已经能在沈证影家睡懒觉。不那么踏实安心, 但还是敢起得晚些。 跟江语明说的一样, 他妈沈老师是个资深宅女。不爱出房门, 不像在学校里那样严肃,也不像学校里那种黑沉沉的打扮。江语明和胡籁杠上了也懒得管,随便两人掐架。 沈老师待她始终客气, 把她当作儿子的朋友, 从来不端架子,也不会用打量审视地眼神看她。 室友跟男朋友上街遇到男朋友妈妈, 对方横挑鼻子竖挑眼, 死活觉得室友配不上对方儿子的事没少听说。室友说,那眼神, 活脱脱跟菜场买菜似的。她男朋友也是, 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 一点没发现他妈阴阳怪气。后来室友果断跟男朋友分手。她们自小生活在大城市里, 家家把自家孩子当宝贝来养, 吃饱撑的伺候这种把儿子当成宝的老阿姨。 起初俞子璇有点小心思,难免会想沈老师是不是对她不满意, 在明知道胡籁是江语明前任的情况下跟胡籁走得很近。胡籁也是,面对她时丝毫没有前任对现任的横眉冷对, 好几次反倒比江语明更细心照顾她的感受,弄得她心情很复杂。 这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就像她们说的那样,胡籁是沈老师的朋友, 江语明压根不在她们之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比母子相处更为亲密,可能是男女有别的缘故,也可能是对子女和对朋友的态度不同。 尽管俞子璇有时好奇,这俩年纪、身份差那么多,难道没有代沟嘛。 比起以往一成不变的日子,隔离期间,人多有些局促之外,沈证影过得不错。 吃得好睡得早,看电脑屏幕时间少了,连眼睛干涩的毛病也好了。家里的事基本不用她操心,打扫卫生有胡籁帮忙,做饭有江语明,俞子璇会搭把手,每天现成吃喝。白天胡籁带她一起跟着switch游戏跳绳,不跳还不行,晚上和胡籁亲亲热热,有规律有原则地互相熟悉对方的身体。 所有的亲密熟悉在失控前停止。其实沈证影颇为享受适度的亲昵,哪怕需要用到她为数不多的自制力。以前不像现在,一二三上床,动辄直奔主题,他们那时候并不提倡婚前性行为,正常情况下那些都是等结婚之后才有。 就她本身而言,最经不住诱惑,时不时往性上想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她想和胡籁发展一段不谈情只做//爱的关系,越是抗拒越是受到吸引。后来她发现做不到,和胡籁正常交往,反倒是希望一步一步来。 和前夫的交往,友情与基于现实的需求远远多过爱恋,现在她想好好享受恋爱的乐趣。这可能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恋爱。老实说,如果跟胡籁分手,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对谁产生如此浓烈隽永的感情。 沈证影总觉得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她们的关系可能会发生一点转变,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没处去问。也可能是上回一触即发被戛然而止,场面过于尴尬,过于窒息,直至如今仍有阴影。就当是心理学上说的延迟满足,糖块存一存,以后吃的时候更香更甜。 担心胡籁对此不满,那时她们正躺在一起说话,胡籁卷着她的头发,轻抚她的面颊,沈证影很自然就问到她的顾虑。“会不开心嘛?” “我爸一直跟我说,凡事不要操之过急,有个词叫揠苗助长,还有个词叫水到渠成。没有发生,说明没有准备好,不用急,也不用担心。认真说起来,我们认识不过半年,在一起也没多久,实打实也就……也就几天的功夫,要不是隔离,现在说不定还没和好。不用着急一步到位,什么十四天牵手接吻做//爱生娃一条龙,我们不赶时间。唔,木心写过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们也慢慢的。” 感觉到小姑娘真心实意想跟自己慢慢来,沈证影搂住小姑娘的腰身,“只认识了半年嘛,怎么感觉跟你认识了很久很久。”半年发生的事,比她十年里遇到的还多。 “久到你对我都没性趣了嘛,沈证影,你老实回答我,想不想跟我继续做下去。” 沈证影很老实:“想。” 想的心情是真,担心顾忌也是真。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从最……”沈证影捏她一下,“想套我的话是不是,我不说。” 胡籁笑出来,“计划失败。不过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说说嘛,我老早就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馋我的身子了。” 即便是事实,认是坚决不能认的。 沈证影埋首在她胸前,打个哈欠,咕哝一声,“唔,困了,睡觉。” “连个晚安吻也不给?” “我已经睡着了。” 好吧,沈证影耍赖皮,胡籁没办法,俯身亲她一亲,也躺躺好闭上眼。 没过多久,感觉唇角湿软,像被年糕粘了一下。 “晚安。”沈证影说。 隔离第五天上午,沈证影一觉睡到十点整,要不是闻到馥郁的咖啡香气,她还不想醒。 闻着闻着就觉得不对头,这香味,绝不是他们家速溶咖啡能有的。 习惯性摸摸身边,软玉温香不在,沈证影不满地抱住枕头,又眯了一会儿才起来。 胡籁和江语明不在,家里只有俞子璇和她,等她洗漱完,俞子璇递来一杯加牛奶的咖啡。沈证影喝了两口更觉得不对劲了,“这咖啡,速溶升级了?还是换了新的?我刚怎么听见有咯啦咯啦的声音?” “胡籁爸爸一早送来一台全自动的意式咖啡机,江语明说你喜欢加牛奶,我就给你加了。”俞子璇转头又端上一只可颂。 沈证影颇觉无语,果然厨房多了一台蹭亮的咖啡机,这下子他们家本来宽敞的厨房显得拥挤不堪,“面包也是她爸送来的?” “对,面包蛋糕,咖啡机、咖啡豆,全是她爸送来的,说是给胡籁换换口味,怕她太无聊。” “又烤箱又咖啡机,怕她无聊怎么不送个麻将桌过来。”咬一口可颂,沈证影忍不住吐槽。原先觉得胡籁父母爱女心切,但实在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程度,根本是恋女成狂。 俞子璇没有回答。 沈证影一惊,差点噎住,“真送了?!” “麻将桌倒是没送,麻将牌、扑克、飞行棋、大富翁全送了,还送了一副switch手柄。”这是知道他们家有switch,再送一副来可以两个人一起玩。 沈证影心说,神经病啊。 又见俞子璇神情复杂,顺口安慰道:“胡籁家那父母,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你别有啥想法,正常人都没法比。吓人。” 俞子璇笑了一下,连连摆手,“没想法。我爸妈把衣服和笔记本给我送来了。这两天我多想想论文,就是家务都是你们做的,我觉得不好意思。” “你不是也帮忙了嘛。”沈证影没有让客人做家务的想法,哪怕这个客人可能会是她未来儿媳。经常见到网友发帖,说是去男朋友吃饭,被男朋友妈嫌弃没眼色不干活,沈证影就觉得那些妈脑子有毛病。没领证都是客人,哪有叫客人干活的道理。左看右看不见胡籁,她问,“那两个人去哪了?” “他们把东西搬上来之后,胡籁帮楼下的阿婆手机团购,江语明去买鸡蛋、土豆和番茄了,就小区里卖菜的那家,菜拿不出去卖,小区内部消耗,算便宜点。” 俞子璇彻底没想法,她想得很开,只要父母不拿她跟隔壁邻居的小孩比,她也不拿别人家父母跟她父母比。倒是沈证影自己,吃完东西,把杯子洗了,回到房间里有些颓然。 这些天,她们小区被封闭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电视网络,随处可见,好些学生和认识的人纷纷发消息、打电话问候,但是她父母和亲哥,至今未有只语片言。初一那天,沈证影按例发了贺年信息,没有得到回复,打电话过去,父母冷冷淡淡,很快再见。从那以后,他们像是彻底断了音讯。 不知道他们被隔离的消息? 沈睿给江语明发过消息,外甥听说的事没道理他爸妈没听说。 大概父母还像从前一样,对她不满,又是大人,不能打不能骂。怎么办呢?冷处理。等着她先低头道歉,否则就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曾经跟父母怄气,冷战两个礼拜,最后以她投降道歉检讨告终。沈证辉那时就说,别跟父母比忍耐力,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你忍不住的事,他们统统忍得住。在父母看来,这不是怄气,而是斗,子女永远别想跟父母斗。 这一次她不想投降也不想道歉,一次道歉意味着往后无数次的退让、听从,她已经受够了。 尽管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父母年纪大了,让让他们又能让多久,听听他们又能听多久。 沈证影捏着手机,在是否要主动跟父母联系之间犹豫。也不知犹豫了多久,客厅重新热闹起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 胡籁和江语明已经回来了,和俞子璇一起围在餐桌边。 小音箱里在放爵士乐,桌上摆着各色食材,胡籁指着江语明的手机说:“按照这个方子做,我要吃芝士培根焗薯泥。” 江语明一定要回她一句:“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又问俞子璇,“你要不要吃?” 俞子璇欢快地点头说:“要。” “你要吃我们就做。谁做大厨谁做主。” 说着,就见江语明拉起俞子璇的手,随着音乐节拍在原地扭动几下转个圈,嘴里哼着歌。 歌是爵士经典老歌,沈证影从没听过如此甜腻香艳的唱腔。 那一边,欢声笑语,莺歌燕舞,连胡籁也随音乐摇头晃脑,轻轻摆动。 年轻人聚在一起,活力四射,反观自己,沮丧黯然,与他们的欢乐格格不入。 儿子琢磨厨艺,如今做饭煮菜有模有样,胡籁不用说,在沈证影眼里样样都好,而她自己,除了教书,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会。 退回房中,正打算关门,被胡籁牵住手。 将门关好锁住,胡籁才问她:“怎么不开心?”刚才一抬头就见沈证影噘着嘴,委委屈屈地站在门边出神。 沈证影想告诉她自己的失落无用,张口却是:“醒过来发现你不在。” 胡籁二话不说,笑呵呵抱住她说:“一早我爸给我送东西,不想吵醒你。下次,唔,下次背你一起去。” 沈证影闷闷哼一声,觉得自己有点作,将她推开少许,坐到床上。胡籁蹲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来,告诉我,怎么突然委屈了。” “哎,我在家里虽然是长辈,但都是你们在照顾我。” “儿子照顾妈,天经地义,女朋友照顾女朋友,情之所至。你觉得哪个有问题?”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副教授,H大老师,这要是没用,我们这种打工人要怎么办?” “胡来来,有时候我搞不懂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像我这样的人……” 听到像我这样的人,胡籁眉心立刻皱起来,她忍住没插话,听沈证影继续说下去。 “我父母那一团糟,生活简单无趣,老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胡籁的亲吻落在她的手心,“那你看上我什么。我跟人家温柔的小姑娘,呶,外面那个,就没法比,你还不是一样喜欢我。我不讲道理又凶,骂人难听,还欺负你儿子,你没对我不满还老是偷偷包庇我。难道就因为我脸好看?” “当然不是。” “哎呀,那我就是看中你脸好看怎么办?” “胡来来!” “我在呀。”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一下子不对劲,胡籁思来想去,通常沈证影流露出自己不好自己不配的意思,基本跟她父母有关。“你爸妈又来啰嗦了?” “没有。他们没跟我联系。”情绪又低落下去。 从隔离那晚开始,她俩几乎形影不离,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如果她父母找过她,没道理自己不知道。隔离那晚在楼上顶着寒风排队的时候,听江语明提过一嘴,说是她外甥来问候。外甥知道了,没道理她哥哥、她父母不知道。知道女儿外孙被隔离,还能不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也是真够狠心。 想明白原因,胡籁放下心,子女和父母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沈证影家那两个,光是听传闻就晓得是老顽固,等他们想通估计得几辈子。过年那会儿沈证影反抗父母,眼下就是父母的反击。 “想他们就给他们打个电话好了。山不来就你,你也可以就山嘛。”胡籁坐到她身边,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要。”如果不是听到门外的嬉闹,或许沈证影已经打出了电话,可是这会儿她想,打了又怎么样。她父母不是给台阶就会下的人,她去道歉,他们非但不会算了还会把元旦的事情重新翻出来,连她儿子一起说进。他们一定会说,江语明就是随她,目无尊长。结果一样回到不愿妥协的原点。 “就这样吧,随他们去。”她累了,往后一仰,连带胡籁一起倒在床上。 “对不起今天对你胡乱发脾气。” “女女朋友,你不对我发脾气难道对你儿子的女朋友发脾气?”胡籁不怕她说,只怕她憋住什么都不讲。当下撑着头,看着沈证影认真说,“之前我忙着抓住你,你忙着逃,现在我们正式在一起了。以前你可能没机会去体验很多事,不要紧,有我,我也有很多想做的,我们一起去经历,一起去做,就像我们在游戏里那样。好不好?” “好。” 客厅音乐轻快,阳光照进房间里,一室温暖安逸。 两人注视彼此许久,胡籁倾身吻她。 昨晚畅想过结束隔离之后,去胡籁那,把门一关,尽情拥吻,缠绵,昏天胡地,把这段时间“延迟的满足”逐一实现。 谁知,突如其来的沮丧将设想提前,温柔的安慰变成了忘我的啃噬。 唇色渐深。 短暂的停歇间,胡籁说:“门锁好了。手也洗过了。” 外面的人还在听歌,歌声氤氲,模糊了其他声音。 房间里,沈证影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点音,哪怕只是一句轻哼,都让她颤栗不已。 怕被发现的担忧,随时有人会来敲门的紧迫,全都化成了偷摸的刺激。 身体在小姑娘的刮、揉、按、捻下渐渐无法控制,麻痒、酥软,直冲神经末梢,她拼命挣扎想要在近乎空白的大脑里留下最后一点理智。 “我想再活一世,带着对爱的激情与温暖, 爱能让我自在,感觉幸福, …… 让我颤栗,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样,与我摇摆,就是现在……”* 在爵士女歌手妖娆性//感的靡靡之音里,沈证影攀至顶峰。 第94章 Chapter 94 当一切平静下来, 屋内只听见两人的呼吸与客厅连绵不绝的音乐。 沈证影仍将手背盖在脸上,不知为何,眼底滚烫, 泪意涌动, 在极致的柔情与放纵的温存中, 她得到了释放与抚慰。 微微侧头, 泪珠滚落,床单上濡湿几许。 胡籁替她拉好被子,温柔地拥住她, 细碎的亲吻落在她的发上、颊边, 手心里。待看到她手背上咬出的血印子,不禁呀一声道:“都咬出血了, 用那么大力气。” 沈证影看一眼, 没在意,“怕被外面听到。” 要是被听到, 她这脸没处搁了。 “累不累, 想睡一会儿还是想我陪你?” 其实感觉身体缺水, 但是不想胡籁离开, 沈证影往她怀里钻了钻。 胡籁懂了, 她第一次跟人那么亲密,多少有些不大放心, 又问:“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没有。”说到这个,沈证影觉得胡籁挺熟练挺拿手的, 一点看不出是人生头一回,联想到她之前的恋爱对象,忍不住问她。 事后问前任这种事,人生第一次遇到, 不过胡籁一向有什么说什么。 “你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唯一的女朋友。之前恋爱每次都很短,也没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很会的样子当然是因为,人先悦己,后悦人。我爸公司不是卖情//趣用品嘛,多少耳濡目染,有几个小玩具。不过平时用得不多,偶尔自我探索一下。你看,派上用场了吧。诶,离婚之后你就一个人,也没买点小玩具?” “没有。” “也没自己好好摸索一下?” “很少。” “哎呀,你没法取悦自己,取悦别人怕是也难。”胡籁假假地哀叹,“苦命的我。” 沈证影一下子从她怀里出来,抬起头,望进她亮晶晶含笑的眼眸里,不满地说:“少看不起人。要不是,要不是……哼。以后有你好受的。” 没想到沈证影还有这种好胜心,胡籁笑了:“你不会想说自己学习能力强,体验多了就会吧。” “我好歹也是玩过几T游戏的人。” “这也能算?” “我好歹也梦见过……” “梦见过什么?” 差点把自己梦到她的事情说漏嘴,沈证影说:“没什么,总之,以后有的是机会,一定会让你讨饶。” “讨饶?哪种讨饶?是那种,胡来来,来来,别,别,这里,呜,我,唔,我……那种嘛?” 她哼哼唧唧一念,沈证影又羞又臊,适才被她勾//磨出水的感觉又来了,掐她一下,让她去抽屉里给自己找衣服内裤换上。 胡籁摸摸鼻子,“我觉得你身上有我的味道,我身上也有你的味道。” 停下穿衣服的手,沈证影东闻西嗅,“是吗?”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味道胡籁是什么味道,总觉得自己身上气味暧昧,想去洗个澡,又觉得这副样子开门出去会被发现端倪。 尤其是她那亲儿子,别的事没见他多聪明,这方面倒是机灵得很。 最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香水喷了喷,掩耳盗铃也好,欲盖弥彰也罢,就当打翻了香水瓶。 等她喷完香水,胡籁黏上去与她亲吻,故意沾染一身同样的香味。 黏黏糊糊好一会儿,一直到江语明叫她们吃午饭才出去。午饭是自制匹萨、芝士培根焗薯泥和上海罗宋汤,一场云雨,耗费不少气力,沈证影吃了不少。 俞子璇咋舌,没想到沈老师胃口那么好。 江语明也有些惊讶,见她跟胡籁两人眉来眼去玩会心一笑,怀疑她妈把情//欲化成了食欲。 吃过饭,俞子璇去洗碗,江语明悄声让两人收敛些,连眼神也一并注意点。 “纠察啊你。”胡籁嫌他烦,管头管脚不算,现在连眼神都要管。 “谁让你们的眼睛会说话。”这次江语明主要关照沈证影,“特别是你,妈!快收收你要把她吃了的心思吧。我的老天爷啊,要不下午我带俞子璇散个步,给你们点空间?” “你又胡说什么。”沈证影端着脸,一本正经。“我本来就喜欢吃匹萨,你做得也好吃,跟店里比不相上下。你别自己满脑子歪念头套到你妈身上。再怎么样,在我们家你都要注意点。” “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江语明不是不心虚,刚才他妈和胡籁在房间里,外面只有他和俞子璇,两人难得偷着卿卿我我。隔离这段日子,每天安排吃饭,想在妈和女朋友跟前表现,胡籁又挑嘴,劳心劳力,鲜有时间和俞子璇恋爱。他确实起了点念头,不过被沈证影一教育,立刻熄了火。 家里人多就是麻烦。 一个假正经,一个真被看破,胡籁差点笑破肚皮,“散步就算了,我怕你们走断腿估计时间也不够。” 江语明狠狠道:“……知道你骚断腿!” 胡籁再骚断腿,想着晚上继续翻云覆雨要点好,也架不住下午干活的时候小肚子一阵阵钝疼。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大姨妈驾到时。每回大姨妈第一天,多少有些不舒服。钝疼限制了行动,也有些破坏计划,心里更是懊恼。沈证影和她在一起时间不短,自然晓得她的心思,晚上两人并排坐在床头,捂热了手给她揉肚子,边揉边问她平时周期几天,会不会疼,量多不多,家里的东西用得惯嘛。 第一次和恋爱对象谈论月经问题,感觉非常奥妙,即便是亲妈也不会事无巨细问得如此分明。王方圆最多嘱咐她,少吃冰的,注意卫生,其他就没了。住校时室友倒是会讨论,因为同住一个狭小空间,谁来了谁痛经大家清清楚楚。 但是那不一样。 和沈证影说这事,有种分享私密的亲昵。 为了转移胡籁注意,省得她老惦记着只能看不能做的事,沈证影找出家里的相册给她看。 以前数码相机没普及,用胶片机拍照,逢年过年、每回出门总会按几张,等一卷胶卷拍完了去照相店里冲印出来,一张张放进相册里。后来流行数码相机,照片全在存储卡里,时间久了,设备更新换代或是没导出来存储卡坏了,偷懒没去打印,照片也就不复存在。再到现在,什么都是一部手机搞定,照片打印得更少,能唤醒回忆的照片也更少。 胡籁一页页翻下去,那些她没有参与,在时光里流逝的沈证影一一铺陈在她面前。 年少时阴郁的眼眸,过年时和父母兄长的全家福,江语明出生后一家三口的照片,江语明渐渐长大…… “怎么感觉你没朋友?” “以前性格孤僻,很难交到朋友。”看着自己的过去,沈证影唏嘘,一转眼的功夫,红颜白发,她也到了那时候父母的年纪。 “只是你前夫?”胡籁指着一张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照片问道。 “对,江博,明明他爸。那时明明满月,拍照留念。” “你前夫卖相不错。” “还行,听说现在肚子大了。” 胡籁笑出声,“记得跟你儿子说,男人逃不开的魔咒,秃顶阳痿孕妇肚,叫他好好锻炼,不要纵欲。” 敲一下胡籁,沈证影指着另一张全家福说:“这是我父母,我哥,还有嫂子,以前过年的时候会拍全家福。” 胡籁吐吐舌头,沈证影的父母看起来就很难搞,兄妹俩有点像,特别是神情,古板抑郁。那嫂子一看就是个十三点。 再翻一页是毕业照和学校里的照片,整个人神采奕奕,看起来很开心,后来就是些零星到此一游照,出门旅行时拍的,看地点沈证影去过不少地方。只是整个人冷寂下来,穿着打扮也是,再无旧日色彩,胡籁猜想,那应当是在邓颜汐事件之后。 “照片还要是打印出来好。我决定了,以后我们拍照也要印出来。过会儿我就找家店打印点照片,寄你这里。” “干什么?” “把我照片放你相册里。” 沈证影想说不用,看她兴致勃勃,终还是点点头,没有驳她的意思。 “明天我们就拍个合照,一起印了,回头我放驾照里,就那么愉快的决定了。” “啊,这……”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谢雅然发来消息问候,沈证影顺手点开,一下子进入对话界面。 “等等。” 不是有意看人聊天,实在是手机近在眼前,胡籁余光一扫—— 不得了,不得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证影慌了,连忙按熄屏幕,把手机放在一旁,“我们继续看照片。” 她怎么就忘了呢。 “嗯,相册看完了,该看你手机里的照片了。” “……什么手机里的照片,全是表情包。” “是吗?”胡籁微微一笑,笑不露齿,“先告诉我你聊天背景是哪个女明星。” 沈证影不说话,耳根发红,渐渐烧到脸上。 “沈老师,真是看不出来。” 胡籁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表情好,这事实在叫她惊讶、诧异、好笑又高兴。 “什么啊……”沈证影别过脸,“困了,睡觉。”试图蒙混过关。 “手机借我看看。” “一定要看吗?” “不一定要看,我喜欢你亲口告诉我。” 沈证影说不出口,只能认命地将手机交给胡籁,转身把脑袋埋到枕头下面。 她的沈老师本质是个宝藏女孩,充满意外惊喜或是惊吓。 微信对话框常用的联系人清一色是她的照片,每个对话框还不带重样。 最绝的是手机相册,放眼望去全是自己。 “乖乖,不得了啊,沈证影。照片是从我朋友圈里存的?” 枕头底下的人闷闷的,“嗯。” “还有什么,都是我们家沈老师爱我发狂的证据啊。” “没有了。” “诶,屏幕上不会全是你口水吧?” “去你的。”沈证影一掀枕头,怒目以对。 “不得了,我们家沈老师会骂人了。”胡籁放下手机,倾身吻了下去。 第95章 Chapter 95 社交软件里记载许多私人历史信息, 把社交软件里的信息兜底翻一遍,有些人会觉得对方心理变态,有些人欣然接纳, 认为对方想了解接近自己。 如果换做陌生人, 胡籁会发火, 可是沈证影, 她只有满心欢喜与好笑。 和沈证影来往之初,胡籁已经把互联网上所有关于她的资料翻了一圈。可惜,沈老师过于注重隐私, 干货不多, 流传在外的照片通通是分辨率极低、土里吧唧的那些。朋友圈里则充斥着专业、学生相关的公号文章和各种会议通知。 就是这样一个人,谁会想到呢。 把她的信息翻来覆去看, 把她的照片张张下载保存, 说不定一边存一边叹如果是原图该有多好。 沈证影啊,沈证影。 胡籁不知说什么才好, 爱意在胸口漫涨, 恨不得抱着人滚来滚去滚上天。在澎湃的情感跟前, 人类的语言贫瘠又无力。 “沈证影, 真不晓得要怎么表达爱你的心情。” 嘴巴被亲到红, 眼睛里放着光,紧紧抱住人不松手, 沈证影摸摸她的头发,“我能感受到。” 她也一样, 沉浸在对胡籁的无限爱意里,限于言语,难以将心里的欢喜尽情表达。过去现在将来,她从没有, 也不会再如此深爱一个人。 相拥片刻,胡籁躺好,闭上眼又睁开眼睛问:“你最喜欢我哪张照片?” “……”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老喜欢让她发窘。 “我找人放大给你挂一墙怎么样,或者做几面墙纸重新贴一下,要不做个喷绘也好看。”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沈证影伸手帮她合上眼,“睡觉。” “要不……” “闭嘴,睡觉。” 睡至半夜,沈证影被嘻嘻呵呵的笑声惊醒,刚听到的时候十分诡异,后来发现笑声来自枕边人。胡籁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睡着时始终带着笑容,不时发出呵呵笑声,跟个智障婴儿似的。沈证影无奈又好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皮光柔滑,满满的骨胶原蛋白,手感上佳。睡梦中的胡籁似有所觉,嘟嘴不满,要不是怕开灯吵醒她,沈证影真想把她这副样子拍下来。 第二天两人一起在阳台晾衣服,胡籁哼着歌,心情好得不得了。沈证影想起来问她:“昨晚梦见什么了,半夜里咯咯笑,老吓人的。” 她不问则已,一问,胡籁被点了笑穴似的,笑得花枝乱颤,等笑完才告诉她:“我梦见被爹妈扫地出门。” 第一次见被赶出去还那么开心,沈证影停下手中事,狐疑地望向她。 “不知怎么,工作没了,于是我就去商场门口摆了个摊子。给人贴膜,手机膜。” “然后呢?中彩票了?” “然后你就来找我贴膜,要贴有花纹照片的那种。一个礼拜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换一张新的。” 沈证影脸一僵,直觉她说不出好话来。 “我很好奇啊,怎么膜坏的那么快,难道是我进的货不好。所以我就直接问你啦。” “我怎么答,告诉你因为想多看你两眼?” “不是,你特别豪迈地说,膜太甜了,忍不住舔,舔着舔着就舔出个洞来。”说完,像是怕被她抓住,胡籁闪身进房,笑倒在床上。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沈证影气得追进来扯她的脸。 漂漂亮亮,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又不好扯重了,扯重了自己心疼,可是不惩罚她,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沈证影不理她,半天没跟她说话。无论她说尽好话,就是不理不睬。 吃午饭时也是,胡籁一个劲拍她马屁,给她夹菜,她就是不搭理。 “沈老师,你不讲道理。做梦是人能控制的嘛,又不是我想梦到的。你怎么能跟梦计较。”吃过饭,胡籁拉拉她的衣角,控诉她。“再说了,你还梦见过对我这样那样的,我怪过你对我动手动脚嘛。” 沈证影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反应过来才发现不对,小姑娘咬着袖子直笑。 “胡籁!” “哎,我在。” “你又套我话!” “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告诉你,因为梦不睬我,你不讲道理。” 沈证影深吸一口气,“我一定要跟你讲道理嘛?” “诶,也不是一定要,但是……” “我就不讲道理了,怎么样?”沈证影昂着头,抬起下巴,硬凹出蛮横的腔调,有一点生硬。 胡籁看呆了,第一万零五百三十次尖叫我的沈老师怎么那么可爱。 “哎。”她走过去蹭蹭沈证影的脸,“还能怎么办,你再不讲道理,我还是喜欢你啊。” 沈证影的头昂不起来了,下巴抬不下去了,想笑又绷著脸,最后实在绷不下去,在胡籁脸上咬了一口,“讨厌。不许再笑我。” 两人一会儿闹别扭,一会儿嘻嘻哈哈又好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俞子璇再迟钝也会察觉。她没往远的地方想,戳戳江语明说:“沈老师那么严肃一个人还会跟胡籁不开心诶。” “早就告诉你了,谁都会跟胡籁不开心。” 谁知俞子璇不理会,下一句紧接着的是:“沈老师比在学校里看起来可爱多了。反差萌。” 江语明唉声叹气:“我妈高冷御姐的形象啊,算是完了。” 不想出门和不能出门是两回事。居家隔离几天过去,再能宅的人也想出去透透气。 晚饭过后,四人一起下楼放风。 为免互相做电灯泡,也省得工作人员说闲话,四人分成两对,各自走各自的路。小区内做过两次核酸检测,除了一开始发现的两例,没有其他阳性确诊。用胡籁的话说,这全是有赖于城市文明的好处,少窜门,少废话,少管闲事,少确诊。 原本提心吊胆的人渐渐放下心,保安、居委会的、志愿者,紧绷的脸渐渐有了松弛,不过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现在谁都知道,病毒一直在变异,好几例确诊是多次检测后才出现的阳性。 而且封闭一个小区,隔离那么多人,不仅仅是吃饭保洁问题。不过一个礼拜功夫,居民中就已经出现各种问题,年纪大的人不会用手机下单买菜已经不算稀奇,间中还有煤气灶坏了、热水器坏了的,猫狗断粮求互助的,孕妇要去医院做产检,心脏病犯了没有药,还有鱼骨头卡喉咙,拿东西突然手脱臼的。一出现问题,优先在小区内部解决,由身怀绝技的居民各显神通。 沈证影家托胡籁爸爸的福,物资充足,娱乐到位,除了江语明睡沙发腰酸背痛、天天想吃啥头痛、见到亲妈和胡籁眼睛痛之外倒也其乐融融。 父母不闻不问加上胡籁那个梦,勾起沈证影的心事。 被发现小秘密固然窘迫,最让她担心的却是胡籁和家人的关系。胡籁与父母一向关系融洽,为了感情与家里矛盾,不是她所乐意见到的。以胡籁的性格,一定乐呵呵的不会在意,可她作为年长的一方,对此并不乐观。 借着散步,没有别人,沈证影说出自己的担忧:“你爸妈对你那么好,以后要是知道我跟你的事,怕是会有冲突。” 胡籁挽着沈证影的胳膊,一点没放心上,“不用担心,过了隔离期,我找个机会告诉他们。” “我觉得不是非说不可,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想说。你儿子知道,我爸妈也该知道。” 对于胡籁而言,这是她认认真真交往的一段感情,她不想偷鸡摸狗弄得自己像是在做坏事。 “隐瞒不说总有种这是一件错事的感觉,我们没错。我爸妈未必会喜欢,可是无论我爱谁,他们不见得都会喜欢。我知道你有顾虑,担心我和父母吵架。沈证影,你记好,如果吵架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和他们的观念冲突。问题的根本在于他们的期望和我的选择不匹配,我不觉得我有义务要按照他们的期望去选择。他们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们好啊,可是这不是我必须听从他们的理由。他们有道理,我可以听;有意见,可以沟通;替我决定,做我的主,万万不行。所以到那个时候,你只需要支持我,坚定地跟我站在一边,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好,不要让我腹背受敌。” “我是怕你会后悔,也怕你受伤。毕竟,你父母爱你,没有一段感情值得牺牲别的感情来换。” “第一,那不是牺牲,是沟通和协商。即便他们像梦里那样把我赶出去,我也能够理解,可那改变不了我还是他们女儿的事实,这是我爸说的。第二,我对你的感情是自发的,没处可换。第三……” “第三?” “最想后悔的时候我也没有后悔。我爸说了,做了就做了,不需要后悔。” 小姑娘的话铿锵有力,简单直接,沈证影不知该说她年轻无畏还是天真烂漫,可是她爱极了她义无反顾,坚毅果断的面孔。 沈证影注视她良久,“胡来来,你怎么总是能让人觉得天底下的事情很简单,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呢。” “有啊。”胡籁低下头,踢踢脚下的水泥地,轻轻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好我这里的事,可是我没法改变别人。对你,我就没有办法。不过,幸好。”她抬起头,轻快地笑,“幸好你跟我想的一样。” “胡来来……”一瞬间酸涩涌上鼻尖,不过这次沈证影把对不起三个字咽回去了,小姑娘不喜欢听这个。 “啊,如果你有心理负担的话,我不主动提,让他们自己发现好了。其实我是这么想的,跟他们说了,谈好了,明年过年要是你爸妈还逼你,你们可以来我家过年。我家地方大,够住。” 沈证影一想那画面,脚指头都觉得尴尬。“我和明明两个蛮好,你老实陪你爸妈,就算结婚了也没有总是两家并一家过年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胡籁语声清脆,带着笑意,“沈老师,我有个严肃的问题要问你。” “什么?” “过年我不想给你儿子发红包,你会觉得我小气嘛?” 第96章 Chapter 96 隔离在家办公, 受保密条件限制,原先的测试暂停,只能做些案头工作, 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好在不时与领导、周怀宜邮件, 了解项目进度, 不至于因为脱节而心生焦虑。 杨回在邮件里问候她和沈证影, 让她不用着急,另外转了封居家隔离精神卫生注意事项的邮件给她。胡籁注意到原发件人是关世云,心想大老板还挺有心, 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关医生。 好些日子没去公司体验“真实幻境”, 哪怕和沈证影—起,能看电影, 能玩游戏。能看书, 胡籁有时也会觉得无聊。 大概坐牢这—惩罚的意义就在于此,把人关起来, 行为受限, 无论是否想出门, 就是不让你出门, 让你望着自由广阔天地兴叹。 即便是下班后很少出门的胡籁, 日子—长,照样浑身不舒服, 恨不得在地板上滚个三五十圈来发泄无聊带来的烦躁感。在进入三月,大学开学之后烦躁更甚。 二月底, 学校考虑到现在病毒扩散得到遏制,与沈证影商量后,教务处的课表里这学期她的课仍按照原定时间来上。开学后先以线上授课的方式进行教学,等隔离期结束再行恢复。 沈证影在家网课, 意味着江语明和俞子璇各自有课要上,胡籁觉得自己除了躲进沈证影的衣柜里无处可去。 —个阴沉沉的午后,胡籁散步回来,满脸写着勉强高兴,比外面的阴云密布还要阴郁三分。同江语明说了声自己懒得做饭,江语明便和俞子璇—起往厨房去了,这几天他们也算提前体验婚姻生活。江语明以为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没注意她已经竭力克制,仍向外溢出的不开心。 沈证影上完课,摘下眼镜,从房间里出来,就见到胡籁歪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拿着switch手柄,噘着嘴,看着屏幕,眉心深锁。 胡籁的情绪,她不是没有察觉,隔离最大的问题是物资和人的心情,人是趋乐避苦的动物,也是不愿受到束缚的动物。换做放假在家宅十几天或许不是问题,可四个人在—个屋檐下,还是别人家的屋檐,确实有些挤。 近几日江语明和俞子璇各有要紧事做,沈证影有课要上,只有胡籁—人,处理完公事,打游戏怕影响他们上课,看电影怕影响网速,做什么都不好。 沈证影不会理所当然觉得和她在—起,小姑娘就该开开心心,感到满足。走到胡籁跟前,把她手里的手柄取下,关掉游戏和电视,牵住小姑娘的手往房间里去,进屋之后,先锁上门。 胡籁睁大眼睛,不解地望向她:“光天化日之下,你把民女抢到房里,还锁门,是要干什么?” “会说笑,说明心情还不是太糟。” 沈证影从书后头摸出—瓶金酒,往马克杯里倒了—些,不加水不加冰不调酒,自己喝—口后,把杯子递给她, 胡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过杯子,指着书架,“后面不会还有别的酒吧?” 沈证影不说话,—双妙目盯着她看,示意她快喝,脸上还有上课时戴眼镜留下的压痕。 金酒四十度,入口不乏辛辣,特有的植物芬芳在口腔内炸开,蛮爽的。 两人你—人我—口,喝完小半杯酒,胡籁终于舒坦些了,长长舒—口气,投入沈证影的怀里。 沈证影摸着她的头发问:“觉得无聊?” “唔。” “只剩五天,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啊,还有五天。”像是想起什么,怕沈证影误会,胡籁忙说,“我不是觉得跟你在—起时间难过。就是人多,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有时候想抱你吧,刚伸手就得放下来。也不是我心野,平时也不出去玩,就是浑身不舒服。” “知道你浑身不舒服,猴子就喜欢在树上跳来跳去。” “你才猴子。” 刮刮小姑娘的鼻子,知道她不舒服不仅仅是这样。家里地方就这点大,—个两个全要上课,她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沈证影说:“明天我上课的时候你就在房间里待着算了,想听课也行,想干别的也行,只要不影响我上课都可以。你看怎么样?” 去年蹭课的体验历历在目,人生最丢脸的事情就从那开始。也是跟沈证影熟了,胡籁第—反应很直接,“听你念经啊,天呐,那我在床上听吧,很快就能睡过去。” 很好,沈证影面上浮现微笑。 如今不用骗她,也不用挖空心思讨她欢心,终于开始实话实说了是吧。 胡籁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危险,机敏地站站好,讪讪—笑,“挺好的,真的,催眠,助眠。” “好呀,反正明天你能睡,今晚就别上床了。” “那不要。沈老师,你不会那么小气的对不对?我可是被你直接催眠过好几回。” 呵呵。 “我不但小气,还不讲道理。”沈证影真想把她拖到床上狠狠揍—顿屁股上,然而只能想想罢了,“今晚想上床睡觉吗?” 胡籁连连点头,讨好地笑。 “三千字检讨书,不写好今天就别睡了,哦,还有,必须手写。” “什么,三千字!” “三千字,印象中之前让你写的是五千。” “哪有的事,你那么喜欢我,天天看我的照片下饭,怎么会叫我写五千字检讨。” “是呀,我那么喜欢你,只让你写三千字,写不完不许睡觉。” 胡籁做个鬼脸,可怜兮兮地说:“三千字都可以写论文了。” “写论文也可以。反正我要看到东西,不是无聊没劲嘛,正好,快去写吧,否则我怕你不到明天写不完。虽说明天可以被催眠可以补觉,可是熬夜总不好,你说是吧。” “沈老师~~~~~~~~~” 沈证影屈指—弹,在她额头上重重—下,“晚了。” 沈老师是个大魔头。 胡籁转头跟大魔头的儿子控诉他妈的惨无人道。江语明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癫狂,“你也有今天。我早跟你说了,我妈会叫人写检讨。哎呀呀呀,胡籁,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检讨也—样。有纸吗,有笔吗?要的话随时去我房里拿,管够。” “惨无人道大魔头。”胡籁哀嚎。 嚎归嚎,不忘从指缝里偷看慢条斯理吃饭的大魔头。 大魔头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没皱—下,注意到她在偷看自己,朝她微微—笑。 “三千字。”她说。 俞子璇忍笑忍得很辛苦。同在—个学院,听说过催眠师沈老师的传说。 沈老师在家衣着正常,也没戴眼镜,时常跟胡籁说笑,—点没有传说中的可怕,不想,应在这里。 她等沈证影不在的时候,悄悄告诉胡籁,“沈老师对你不错,只让你写三千字。其他人,不到五千字就重写。” “她还—个个字去数?” 俞子璇郑重点点头,传说是这样的。 —晚上胡籁在餐桌上写写画画,搞得像真的—样。十点半的时候,沈证影正想叫她别装模作样,早点进来睡觉,就见她磨磨蹭蹭,哼哼唧唧,从门口飞来—架纸飞机。“哼,给你检讨。我去刷牙洗澡。哼。” 以为小姑娘在赌气,最多在纸上写点重复的话,不想字还挺多的。拆开纸飞机看正文,标题叫三千字检讨。 检讨的内容呢,让人脸红发烫,想亲人抱人,也想打人。 中心思想是沈证影是个大魔头,—天到晚欺负人,胡籁是个小可怜,不管沈证影怎么坏,她都没法不爱她。 爱到哪种程度?爱到那种程度。 也不晓得胡籁从哪抄来—大段小簧文,看得人浮想联翩,心思起伏。以她现在对胡籁的了解程度,很容易将她代入其中。 这些天和胡籁天天睡—个被窝,做只做了那—回,其他亲密的事情没少做,本来想着那晚小心—点,声音轻点,横竖横就那样了,谁晓得胡籁来了例假,前晚才算正式结束。有些事不想则已,—想便像是炸开了消防龙头。 胡籁洗完澡,进房锁门后擦护肤品,正纳闷沈证影怎么看了她写的东西没反应。 伸头—看,好家伙。 眉眼紧闭,睡着了。 人家抛媚眼给瞎子看,她倒好,看完小簧文就睡觉。 胡籁气得龇牙咧嘴,原来还打算跟沈证影闹脾气呢。现在人睡着了,—点办法也没有。 这笔账,只能明天再算,连带利息—起。 气归气,爬上床依然轻手轻脚,等她进到暖烘烘的被子里,才发现感觉跟平时不—样,顿时浑身—激灵,脑袋—轰。 刚才还睡着的沈证影—个翻身,半边身体压在她的甚上,体温透过单薄的汗衫传递过来,烧灼得她心头发烫。 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里,双腿—阵凉又—阵暖。 胡籁咽咽口水,她气都没生完,怎么就升起了火。 “喂,你说要忍住的。” 她以为这是她最后的坚持。谁知声音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 “对呀,来来乖,要忍住,不要发出声音吵到别人。嘘。” 诱哄似的。 随着沈证影的亲吻落下,胡籁来不及抗议,也没法抗议,只觉自己的铮铮铁骨,全化成了—滩春水。 第97章 Chapter 97 大学开学, 老师上课,学生听课,各司其职, 不用上课听课的没法继续睡觉, 于是隔离的四人开始一起吃早饭。 三明治、牛奶、咖啡、煎蛋, 早餐工人是任劳任怨没脾气江语明和精神不好, 睡眼惺忪的胡籁,今天加了近乎躲进厨房的俞子璇。 沈证影坐在外头喝咖啡,看起来一丝不苟, 只不过比起前两天沉默不少。俞子璇说什么话, 她能用一个字回答绝不用两个字。 俞子璇本来就不擅长面对老师,现在不光是老师还是江语明的妈, 往常面带笑容她尚能闲聊, 一旦沈证影严肃起来让人招架不住,她干脆躲到厨房, 免得独自面对。 见胡籁困倦, 联想到昨天那个三千字检讨, 俞子璇悄悄问她:“你昨晚是不是被沈老师骂了?夜里我好像听到点声音。” 声音不大, 有点像猫叫。 胡籁往厨房外张望一眼, 对俞子璇做了个嘘的动作,同时狠狠点头, “不光是骂。要命啊,我哪里会写检讨, 沈老师说我态度不端正,字数不够,中间还有重复的句子。”抬眼见江语明竖起耳朵,正大光明偷听她们说话, 低声骂道:“俞子璇,看你男朋友,偷听我们说话,太八卦了。江语明,女人说话,男人一边去。” “我就在这里,还需要偷听?谁让你们说那么大声。”江语明白她一眼,居然编排他妈。 俞子璇也觉得江语明有点多管闲事,人家小姑娘讲话,他不晓得避讳还要听着,听着非但不低调,还专心致志听,哪有这种人。难得她也说男朋友:“非礼勿听。” “说得好!等下给你加块培根。”胡籁本来就没打算避着江语明,表扬完俞子璇,又继续加油添醋讲沈证影,“你不晓得,沈老师还批评我,上她课不许睡觉,可是这谁忍得住啊。她她她,还打我手心。我只能假哭几声。” 俞子璇恍然,“怪不得,我就说嘛。沈老师还蛮凶的。” 胡籁暗笑,面上依旧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脑袋搁在俞子璇肩膀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语明听她说得夸张,“你造谣吧,我妈从来不打人。” “我没造谣,最多夸张。再说你妈对你跟她对我能一样嘛。你是亲生的,打也没用,还不能塞回去。” “呸,你是领养的?打不好还能退回去?” 沈证影看着他们在厨房间窃窃搓搓讲小话,光看胡籁那表情,就晓得这人又来作怪了。早上起床穿衣服的时候还说,未免俞子璇起疑心,她决定牺牲一下形象糊弄过去。看来看去,她牺牲的该是自己的形象。 将早餐端上桌,江语明见他妈一早喝了不少水,话也不多,心里犯疑,“妈,你怎么不说话,感冒了?喉咙哑了?” 沈证影清清喉咙,“天干缺水,累了不想说话。等下还有课。” “怎么搞得你像是教育了胡籁一晚上。” 胡籁差点笑出来,忙道:“没错,你妈一直都在教我做人。” 俞子璇看一眼没啥表情的沈证影,觉得沈老师有点可怕。 江语明看看他妈,看看胡籁,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胡籁喝完牛奶,舔舔嘴唇,慢悠悠地说:“老师嘛,没办法,就一张嘴巴厉害,毕竟不是体育老师。对吧,沈老师。” 人都有多副面孔,胡籁也不例外,现在刁钻奸滑,昨夜却难得一见的老实。沈证影也没想到,说话一套一套,行为处事大大咧咧的胡籁会有如此小姑娘的一刻,让人心生怜爱,又忍不住想要好好欺负她。 可惜受限于空间。 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她,现下,沈证影懒得理会她发神经。 上午有课,沈证影把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拎到房间里,省得她又说自己无处可去。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先踩胡籁一脚,沈证影说:“是嫌我没力气还是嫌不够深入?我怎么听到有些人一个劲说不要,嗯?” 说到这个胡籁就来气。这样那样弄她还叫她忍住忍住,她哪里有沈证影那么好忍功。 “那是你叫我忍住,我又不像你那么能忍。哼,你厉害,会咬手背,手背好了么?” 话语针锋相对,眼神纠缠在一起,含着深深的笑意。 “我要上课了,你少说话。” “以前觉得人家说话好听,现在动不动叫人闭嘴少说话。哎呀呀。” 沈证影飞快亲她一下,“就你怪话多,待房间里听我上课么?” “听。” 胡籁觉得自己逃不过被催眠的命运,干脆直接靠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假装听课加处理公事。出乎人意料的是,今天这节课不是去年那困死人的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而是有分组活动,互动比较多的团体咨询。催眠师沈老师不再照本宣科念教材或是PPT,竟然抑扬顿挫,话语有了音调。 “心理辅导从认识自我开始,以悦纳自我作为目标。” “团体咨询的基础是生活中的一切问题接来自于关系。而团体咨询,是一个神奇的圆圈。” 这话有点耳熟,昨夜沈证影一边身体力行用舌//头勾画圆圈,一边问她喜不喜欢圆圈。 妈的,她忍那么辛苦,脑袋里全是圈,哪里还能思考喜欢横平竖直还是喜欢圆圈。 搞半天画圆圈的出处是今天的课,听到圆圈,胡籁不可抑制地脸红,可这个始作俑者,居然在黑框眼镜的遮蔽下神色如常,她是怎么做到白天正经讲课说着晚上含义丰富的下//流词,面不改色,道貌岸然地侃侃而谈。 讲课到分组阶段,沈证影关闭耳麦,喝一口水后,别过脸面朝胡籁说:“你别老盯着我看,特别是用这种气鼓鼓,想不通的表情盯着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样容易让人老想要扑倒你。胡来来,所以你是诱受吧。” 说完她继续教书育人。 胡籁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得了,面对学生,沈证影职业技能buff上身,老师的“训导”技能气场大开,就差拿个教鞭给她来几下了。 严厉中带着三分色气,高冷里透着三分荡漾。 要不是内有摄像头外的集体探照灯学生,外有碍手碍脚太阳能照明灯具儿子和儿子女朋友,胡籁不介意诱一诱,受上一回。 课间休息,胡籁主动自发给沈证影倒水递水,一出一进的功夫,在屏幕前露了个小脸,引起一片哗然。 色胆包天的意思是,往常被沈证影黑框眼镜、麻袋装扮震慑的学生,竟然敢起哄问沈证影美女是谁。 “沈老师,你儿子不是跟我们一个学校嘛?” “沈老师,金屋藏娇。” “沈老师,美女有点眼熟诶,是不是以前见过。” “沈老师,美女的微信能给一个吗?” “沈老师,美女该不是你儿媳妇吧!” “沈老师,让美女再露个脸呗。” 沈老师被念得一头黑线,“上课。哪来的美女,你们看错了。” 屏幕里闹哄哄,“就刚才给你保温杯的那个。美女,美女。” 胡籁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把手机递给沈证影,备忘录里写着:我家护工。 沈证影差点破功,板起脸说:“替你们问了,她不加小孩子微信。” 学生们不服:“我们成年了!” “没毕业说什么成年,论文想好了嘛。” 学生们:(ˉ▽ ̄~) 切~~ 胡籁笑得仰倒。 她在镜头前闪过,没留意今天的学生,即便留意了,也不会发现这个班级上学期正好也上了沈证影的课,就是她礼拜六去蹭过睡着的那堂。而王包包作为沈证影的黑粉,没有漏过沈老师一帧图像,叫她看个正着。 包包我要包包:我靠,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收到王包包的信息,胡籁不得不说一句真巧。 包包我要包包:你登堂入室。 胡籁:我被困十四天。 包包我要包包:你和老师一起隔离?! 胡籁:一念之差,牢底坐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手机里聊上了。 “这个问题,哪个同学来回答一下,王包包。” 被点到名的王包包哪里晓得是什么问题,东问西问凑了个答案,沈证影没说她不对,继续问下一个同学。 包包我要包包:我靠,你沈老师的禁//脔啊!她发现我们聊天了是不是!沈老师吃醋!!天呐天呐。 胡籁:反了。 包包我要包包:不信。 胡籁这一出现,给沈证影带来不少麻烦。 课后两天,还有人发邮件跟沈证影套近乎,只为得到惊鸿一瞥美女的联系方式。 沈证影把无聊邮件清一色放进垃圾邮件里,倒是好奇胡籁的想法。 夜里,两人抵足而眠,沈证影问她:“有人追着要你的联系方式,你会困扰吗?” “不会。关我什么事。反正不给,不加。这个你应该有经验的呀。”胡籁指的是沈证影不加学生微信的事,“再有人问你,你就扣他平时分,不务正业,追小姑娘都没水平。差评。” “从小追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不算多。你没听过嘛,真正的大美人,通常追求者很少,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就不会硬往前凑。” 答案很有胡籁的风格,沈证影暗暗好笑,“哦,这么说你是真正的大美人?” “在你面前我是小美人。” “过两天小美人就要回家了。” 想到即将结束的隔离,沈证影如释重负之余又有些失落,像每年假期即将过去的最后两天。 “小美人,你的。”勾着她小指头,胡籁故作娇羞,“不宠爱一下你的小美人嘛。” 沈证影微微笑,“你能忍得住?” 第98章 Chapter 98 忍过一次, 胡籁不想忍第二次。 随时会惊动别人固然刺激,但她不喜欢束手束脚,被人发现的代价她付得起, 可沈证影未必付得起。想到那后续的麻烦事, 她老老实实放好手脚。穿上衣服沈证影会害羞, 被窝里她肆无忌惮, 一秒变狼,让你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几百T游戏不是白打的。比起谈起性话题动辄面红耳赤, 说话结巴的沈证影, 不穿衣服的这个实在叫人又爱又恨。 怪不得成功人士大多属于实干派,行动力强, 多做少说。 最后一次核酸检测的时候, 胡籁想三呼万岁,可真到隔离最后一天, 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不光是她, 江语明和俞子璇也是。 尽管不想重来一遍, 他们会将这一段时光牢牢记在心里, 哪怕有一天分手、再见, 这十四天都是难得珍贵的经历。胡籁特意下厨做了一顿中餐,吃得江语明直骂她狡猾, 分明会做饭烧菜,偏要说自己不拿手天天欺压他做。 胡籁谦逊地表示, 她纯粹是这几天跟着江语明现学的。 论厚脸皮和睁眼说瞎话的程度,江语明拍马难及。 “妈,你看她!你看她!” 沈证影叼着鸡翅膀没说话,胡籁替她说了, “你妈天天看着呢。” 俞子璇一想,可不是嘛,两人同住十几天,就是天天看着啊。 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些天她早已习惯江语明和胡籁两个前任相杀,就像她习惯胡籁和沈老师经常说些悄悄话一样。她想的很简单,一个活泼俏皮,一个只有儿子没女儿,因为工作结识,兴趣相投,加上疫情天天一起,关系好再正常不过。她不是不知道同性恋,拜两人年龄差和胡籁日常与江语明斗嘴所赐,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至于这两之间的亲密感,在俞子璇看来,女生和女生好得穿一条裤子至正常不过,她倒是有一点点的羡慕。 原本以为漂亮小姑娘刁蛮任性难伺候,可是胡籁,讲道理,爱说笑,也不傲慢,有时流露出那种刁蛮气,只对江语明,从来不会对她发作。要俞子璇说,两人针锋相对不能怪胡籁,她男朋友经常精神兮兮去挑衅人家。见过几次之后,她彻底没了两人会重燃旧情的想法,跟沈证影进入同频波段,两个小孩子,爱吵架就吵去吧,只要不打起来,随便怎么吵。 午夜十二点是解禁时刻,小区居民毫无睡意,好些人在那守着钟,守着门,等过了十二点,他们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和吃夜宵。迈出小区门,意味着他们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胡籁原计划第二天再回家,她和沈证影和和美美,没必要跟刑满释放那样卡着点走人,可是胡跃和王方圆急着亲眼见女儿,提前说好要来接人,半月没见,夫妻俩双双出动,胡籁没法说你们别来接我。俞子璇倒是心切回家,于是搭胡籁家的车一起回去。 胡跃在小区门口见到送行的沈证影和江语明,觉得是好人家的母子,又见到同住的俞子璇,听说是江语明的女朋友后,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女儿在别人家住了十几天,就算他们送些东西过去,按理也要跟别人道个谢,眼见女儿坐牢似的关十几天还活蹦乱跳的,王方圆特意下车感谢沈证影。 那日胡跃一通瞎猜,她不知情,一觉醒来早就忘了,只记得老胡半夜不睡觉,成天想什么老师,胡跃也没跟她细说。跟胡籁视频的时候想起自己没问清楚她到底跟什么人住一起,又听胡跃说有个卖相不错的男孩子,便问了一下。 胡籁知道她妈难搞,所以从来不跟她妈打马虎眼,挑拣些能说的全都说了。听说沈证影是大学老师,有个二十多的儿子,王方圆还以为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古板老阿姨,一见之下,倒是有些意外。清爽的马尾,大方的衣着,深邃的眼神,稳重知性,看着比自己年纪小多了。 人多声杂,又是半夜,王方圆长话短说:“沈老师啊,这些天来来住你们家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给她添麻烦,要不是送我回家,她也不会被隔离起来。”个多小时之前,沈证影和胡籁依依不舍,躲房间里偷亲了一回,一下子见到小姑娘亲妈,想到这些天和小姑娘做的事,她禁不住脸红心虚。不管这段关系谁先主动,她年长,自然会背负更多的责任。 她羞怯不好意思,王方圆便有了笑意,“我这女儿,从小给我们宠坏了,挑嘴刁钻鬼主意多,你一定没少头痛。今天晚了,不打扰你休息,等过几天我们挑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沈证影说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只能姑且答应下来,“有她在,我们都开心,多谢你们送东西过来。那个,胡来来很好,很活泼,你们把她教育得很好。”说完眼见王方圆笑意更深,她恨不得把自己舌头拔了,乱七八糟不知道说了点啥。 胡籁一直留心她俩,见沈证影在亲妈跟前露怯,忙跑过去勾住王方圆的胳膊说:“妈,回家啦。你想我吗?我想死你了。” 王方圆哼一声,“我怎么不信呢。不想你爸?” “想啊,你俩是夫妻,夫妻一体,想你不就等于顺便想他了。”晃晃亲妈的手臂,胡籁笑得特别天真特别讨好。 好些天没看到女儿,王方圆心里也高兴,客气地夸几句江语明,跟沈证影约好一定要吃饭才回到车里。 将俞子璇送回家后,想到那位沈老师,王方圆笑了一下,“那个沈老师真的是大学老师?怎么看起来跟小姑娘一样,跟我说话还有些不好意思。” 胡籁心里头发笑,人家对你女儿这样那样的,可不得不好意思嘛。嘴上却说:“妈,注意点收收你的魅力,别迷倒了老爸公司的小姑娘又到处放电。要时刻记得,你是个有夫之妇。” “哎哟,你当你妈万人迷啊,人人都会被我迷倒。那个沈老师儿子都有了。”女儿的恭维打趣,王方圆全盘笑纳。 “跟有没有儿子也没啥关系,魅力、爱这种东西,又没啥理性。哦,对了,你在她儿子面前得端着点,江语明就喜欢御姐,越凶越喜欢,不管人家年纪的。” “你又瞎七八搭,人家有女朋友,你妈还能比小姑娘有魅力?” “妈,成熟女人可比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小姑娘有趣多了。” 王方圆笑得不得了,“老胡,怪不得人家说距离产生美。关进去十几天,你女儿都开始觉得我有魅力了。” “你一向有魅力,她没发现是她眼神不好。” 胡跃开着车,听着母女俩莺声笑语,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又有些说不出的惴惴,好似寻到了蛛丝马迹,一时间却难以细想深究。不过对于沈证影,他显然比王方圆所知更多,“你晓得伐,芳琴和沈老师是同学,哦,还有‘燃’的谢老板。” “哎哟,嘎巧。我倒真不晓得。”王方圆意外,“沈老师比芳琴看起来年轻,老胡啊,叫芳琴没事少操点心。” “妈,芳琴姐哪里会听爸的,要是这都听,你不得担心了嘛。” “我不担心,有点啥就叫他卷铺盖滚蛋。” 三人一路开玩笑回家,十几天里的惦记和担心一句没提,到家后,胡跃仔仔细细端详女儿,最后摸摸她的头发,嘱咐她:“早点休息。吃力的话明天请个假,反正那么多天没去上班,也不差这一天。” 胡籁忽然鼻酸,“爸,让你们担心了。” 胡跃呵呵笑,“也没怎么担心,反正平时你也不是每个礼拜都回家。幸好有惊无险,没啥事就好。我看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哪里,我也想你们的呀。”胡籁勾着亲爸脖子撒娇。 她爸那句话,让她的心漏跳一拍。 “哪里?脸上,好像圆了一点。正好,先前我就觉得你太瘦,现在长点肉蛮好,健康。省得风大我还要担心你被风吹走了。” 女儿瘦,他觉得瘦好,女儿胖,他觉得胖好,总而言之女儿怎样都好,这点方针政策多年来从未变过。 “哎,爸,等不到你过生日了,过两天我就给你送锦旗。” 从四人窝在一起的两居室,回到父母家独占一层的大地方,和父母说完话洗澡出来,胡籁想起前两天周怀宜问她,提前体验同居婚姻生活,跟沈老师住那么多天是不是腻了。 分开不过两个小时,她已经开始想念。 胡籁和俞子璇回家之后,母子二人上楼,一进门,相视一眼。 又回到了平时安宁有序的生活。 江语明脱去外套就往床上扑,睡了多天沙发,他老腰都快断了。 沈证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边少了个人,床像是一下子大了好几倍,心里空落落的。 枕头上、被子里,依稀有胡籁的气味,独独少了她的体温。 都说养成习惯需要二十一天,这才几天的功夫。 想从洗衣篮里把小姑娘的衣服拿出来抱抱,又觉得这想法有点变态,只能退而求其次抱个枕头。 想给小姑娘发消息,拿起手机又放下。 一家三口好些天没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王方圆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人,在她跟前始终忐忑。 以后要怎么办,被她父母发现了什么办…… 和隔离刚开始那个晚上一样,小区里熙熙攘攘,热闹难眠,吃完夜宵的人三三两两回来了,不时传来几声狼嚎鬼叫,还有歌声。 沈证影思绪如潮。 直到手机叮一声响,她浑身一震。 胡来来:想你了。 一瞬间所有的欢喜、不安、思念、委屈涌入心头,在心尖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沈证影按捺住想听她声音的心,迅速回复:一直在想你。 第99章 Chapter 99 想念与咳嗽一样, 无法克制,无处遁形。清晨两点十一分,沈证影收到胡籁的邀请。 胡来来:明天来我家吗? 胡来来:哦, 不, 是今天。来不来? 小姑娘一直不遗余力把她往家里拐, 先前借着病毒的因头让她换一身, 这回怕是连那一身也免了。 不得不说提议很有吸引力。 在胡籁发来信息之前,沈证影正抱着枕头,脑海里不断重温她们的前两次。 隐忍压抑又那么炙热, 像是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主动那么贪婪。 如果去胡籁家, 不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心急火燎地拥抱亲吻滚落在胡籁家那张舒服的沙发里,把前几天没做到最后的事情反反复复做到最后。 她想和胡籁一起进入梦乡, 想早上醒来一睁眼见到的人是她, 想被她的亲吻吵醒,或是那样吵醒她。 她想和胡籁从早到晚, 从晚到早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她想小姑娘彻彻底底, 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这种想法对一个十几二十岁的人来说最正常不过。可是那是沈证影, 她憧憬向往之余又觉得不好意思, 甚至第一闪念会责怪自己:恋爱脑、为老不尊、不懂矜持、糊涂荒唐……她不得不命令自己停止自我攻击。 从理性来说, 明天,不, 今晚就去胡籁家不是个好主意。 “今天你要去公司,我要去学校。而且, 你和父母那么多天没见,总要一起吃个饭。我爸妈……唔,可是你父母很在意你。等周末好不好?这学期我周末没课。” 胡来来:你居然能忍到礼拜五! 她能忍过漫长的岁月,又如何不能等到周末。 沈证影提醒她:延迟满足。 显然胡籁不想忍耐那么久, 她恨不得沈证影即刻出现在面前,权衡再三,她问:“礼拜四不来我们公司吗?我们可以一起晚饭。” “等我问过你们杨总之后再说,说不定她不需要我过去。” “我们不过家里蹲半个月,别搞得在家一天,外面一年。成仙呐。”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比成仙幸福。”明明是有感而发,可打出来之后,沈证影却觉得自己肉麻。 胡籁见到这几个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沈证影比起之前已算是很会表达。 虽然,沈证影连一直在想她都说过。 虽然,她们已经做了很多很多。 虽然,可是。 她以为沈证影会说快乐,谁晓得她说的是幸福。 一种奇妙的情绪在胡籁心头滋生,有点酸,有点涩,有点意外,有点喜悦。 原先跟周怀宜说,她对这段感情的期许是比之前的恋爱都要长久一些,两年,是她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周怀宜对两年这个时间嗤之以鼻,尽管承认她说得没错,只是会觉得她冷酷。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不会再去想多久这个问题。 她想要和沈证影在一起更长更久。 哪怕是像这样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想到永远这个词,她有些惊愕,惘然,却又有些期许,到最后甚至跃跃欲试。 手指停在对话框许久,终于,胡籁按耐下一瞬间所有的如潮心绪,对沈证影说:“要不你来我家住几天怎么样?反正我家离学校近,离你家也近,走走就到的距离。我家肯定找人收拾过了,干干净净,你可以随时随地拎包入住。” “去你家做吉祥物啊,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早年沈证影尝试过做菜,可惜连煎蛋也不像样子,不是破皮就是焦了,惨不忍睹,因此才有了后来江语明早早学烹饪。幸而,这方面他没有遗传他妈糟糕的天赋。 “定海神针怎么样?想一回到家就见到你。” “我又不是主妇,没那个本事。” “你是我的主。” 谁是谁的主,沈证影可不敢如此笃定,自打认识胡籁之后,她的人生便只有胡籁这两个字。 重回学校,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端详镜子里一身黑灰的自己,再乌糟糟的颜色也无法掩饰她飞扬的喜悦。 沈证影突然问自己,还想这样灰头土脸继续做人吗? 为什么要为了莫须有的麻烦而隐藏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恶惩罚自己。 于是,她换下一身工作服,穿平时鲜亮的衣服走进教室,在学生跟前摘下眼镜,不顾一片哗然。 原则与从前并无不同:只讲课解答不闲聊,不加同学微信,有问题邮件联系。 一堂课结束,以本真的样子走出教室,身后学生的窃窃私语里不时提到她的名字。放在往常,沈证影忐忑,不晓得那群人会说什么闲话。 此刻她望向初初染上新绿的校园,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哪怕这轻松背后多少有点惶惶。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玉兰树枝长出了小小的花苞,四下里跃动着勃勃生机。 春未至已至。 沈证影解禁重回校园,江语明亦然,白天忙着搬东西去宿舍,没时间跟亲妈闲聊。休息间隙,在同学大群里见到亲妈的照片,惊讶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想拨电话给他妈,打通电话的那一刹那,江语明按下结束键。 电话打和不打,其实并无区别。 他想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可还能是怎么回事,肉眼可见的答案。他妈终于放下过去的心结,展露真实的自己,就跟他们解除隔离似的。 放下,是一个动作,发生在瞬间。 他也不想去问为什么是现在。 从年前与外婆外公闹翻,到眼下焕然一新。他比谁都清楚原因。 当然江语明不会承认那全是胡籁的缘故。胡籁至多只能算是催化剂,新生的种子早在他妈心田里生根发芽。 他妈的好朋友孙舒雪同一时间在另外一个群里看到信息,惊讶之余,眼底酸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沈证影进学校后的种种变化,孙舒雪一一看在眼里,年中一番交谈,感觉到她的变化,不想因为病毒隔离,才一解禁,就放个大招。这下她对沈证影的小女朋友更感兴趣了。 互联网时代,传播飞速。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沈证影有点招架不住。 课没上完,她的新形象照片已经在好几个群里流传,儿子知道了,朋友知道了,连跟学校丝毫不搭界的女朋友也知道了。而她呢,要在下午收到小姑娘送来的桔梗之后才晓得她知道了。 她还想着等到晚上再跟胡籁讲。 等到礼拜四,小别后重逢,又是另一番光景。 看起来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互望的双目里,是足以使一切燃烧殆尽的火热。 中间两天,她们各自工作,和亲人日常,夜里发几条信息,仿佛回到隔离前的日子。 可是一见面就知道,一切和之前不一样了。 表面维持起码的克制和礼貌,小动作不断,挨挨碰碰,跟初涉恋爱的初中生一样,每一下碰触都发自心底地愉悦。 晚上依旧在公司餐厅解决,难得见胡籁只吃一份色拉,沈证影笑她。 小姑娘皱着眉头,捏捏自己的腰,“胖了。胖了好几斤。” “长点肉比较好,太瘦了不健康。你这身高体重属于正常,真像那些人一米六十几不到八十斤,危险。在国外会被归到进食障碍那一类,你喊喊口号,锻炼锻炼就算了,轻断食也行,可千万别像网上说的那些去吃药催吐啊。” 沈证影心有余悸。刚恢复教学工作,就听说系里学生一味追求瘦,在网上买了催吐的塑料管,直接插到胃里。身高一米六二的小姑娘,体重不到七十斤,还一个劲说自己胖,月经断断续续,头发总是掉,开学后室友发现不对头,报告辅导员。辅导员让她父母送她去医院,这一查,不光营养不良,还被诊断为厌食症,需要接受治疗。 “现在大环境的审美导向不好,明星艺人不是瘦就是瘦,什么腰身一张A4纸,这不是误导人嘛。各个头发稀松,你说不吃饭光减肥,血气不足哪来的头发。”身为教育工作者,对这种容易引发认知障碍的舆论氛围深恶痛绝,尤其涉及到学生。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轻松地骂学生傻,可是她知道,任何事背后都有她复杂的原因,大环境、小环境,推手无处不在,不光只是人傻用极端方式追求瘦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像那位学生一样的女孩子,并非个案。 胡籁听她说得沉痛,先时眉来眼去那点旖旎全都不在,推推她的手,又指指自己的嘴,“啊。” 沈证影送了一块青咖喱鸡肉到她嘴里,“我不是说你,只是有感而发。” “我知道,明白的。老师嘛,总是希望学生好。” 沈证影叹口气,摇摇头,“不该说这些影响你的情绪。” “唔,谈恋爱不就是要分享彼此生活里的事嘛。难道只说开心的不谈论别的,或者成天关在小房间里干柴烈火?那也太虚幻了太不真实了。生活里不只有谈情说爱,也有其他。你愿意把烦恼忧愁告诉我,我很开心,这说明你让我进入你的生活。对不对?” “你说的对,是我拘泥了。” 吐槽了一番时下畸形的流行,视线落在沈证影的背包上,胡籁露出一丝笑意。 本来去女朋友家过夜天经地义,被胡籁一笑,沈证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脸红,可是这张不争气的脸忍不住发烫。 胡籁笑得更欢,“明白,明白,不用解释,饭吃得太热,餐厅太闷,我懂得。” 笑容十分欠揍。 今天胡籁没开车,两人手牵手一起坐地铁回家。过了下班高峰时刻,地铁内尚有空间,胡籁和沈证影各自戴着口罩,只余两双眼睛互相凝望,目不转睛,或许是想到等一会儿即将开始的缠绵夜晚,哪怕只是相望,都给人一种甜蜜而急不可耐的感觉。 恋爱中人浑然忘我,眼里只有对方,孰不知车厢的另一侧,有个女人一直在打量她们。 同是下班人,那女人饿着肚子,盘算到家后炒什么菜,家里还有个只会烧饭的丈夫和讨债鬼儿子。小姑子住的小区因为病毒被隔离,丈夫不闻不问,看到解禁的新闻后又迁怒她,怪她多事非要外甥道歉,也怪她老爱给妹妹做媒,害得他家过年不团圆不美满。 一想到丈夫的埋怨,女人冷笑。男人和他爹妈逻辑一样,错的总是别人,他们总是有理。自己不关心亲妹妹,嫌她破坏家里气氛,和父母赌气,现在反倒是怪她。要不是结婚那么多年,没有下家可去,钱清真想一走了之,跟这个男人离婚。 第100章 Chapter 100 钱清注意到沈证影纯属巧合, 严格说起来这账得算在胡籁头上。 钱清下班路线固定,从公司到地铁站,同一条路同一个进口, 同一部电梯下站台, 同一个站台进同一个车厢, 几乎遵循人体自动导航, 压根不用动脑。如果不加班,恰好可以见到同样不加班坐地铁回去的胡籁。 一年前尚未出现病毒,出行无需口罩, 胡籁样貌出挑, 令人见之难忘。 钱清留意到她,源于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二十岁出头, 一直没谈过恋爱,老实说, 如果不是亲妈, 她也不想找沈睿这样的男人做男朋友。沈睿年轻, 卖相是有一点的, 可读书工作都不行。但现在是嫡亲母子, 怎么看都是自家的好。 家里有个年轻单身儿子,难免会对街上的年轻女孩子多打量几眼。没事就跟儿子配配对, 这个太高,那个太胖, 这个瘦得营养不良,这个受气包,那个一看就很凶,这个打扮得像妖艳贱货, 那个一身淘宝爆款太low…… 钱清对人家小姑娘诸多挑剔,从没想过自家儿子是否配得上人家,望出去清一色配不上她儿子。 不过跟其他人相比,她这毛病不算严重,至多脑补自嗨,权当通勤乐趣。不会贸然上前问人家小姑娘要联系方式,也时常督促沈睿锻炼身体。内里已经一包草了,只能从门面下功夫提升竞争力,变个绣花枕头也好过年纪轻轻就孕妇肚惹人嫌弃。 胡籁么,算是少数钱清觉得对方会打扮会花钱,她儿子养不起,她也不想养伺候不起的类型。 穿衣打扮简单,身上的配饰简洁,绝不繁复,可样样看起来价值不菲,加上小姑娘身材匀称,青春亮丽,钱清见到她由衷觉得赏心悦目。回家后碰到儿子不争气,她也会感叹自己该生个漂亮女儿,女儿跟妈贴心。 于是乎,下班路上看到胡籁出现,她就多看几眼,顺便学学小姑娘的穿搭。她家大钱没有,买买衣服和包的话,只要不夸张,相对宽裕。 见过次数不少,加上平时有意留心,即便胡籁戴上口罩,钱清也能轻易将她从人群中分辨出来。最初见到胡籁和沈证影一起出现,第一时间她没认出小姑子,只觉得有点惊讶。这小姑娘不爱跟人成群结队,坐车时常戴一副耳机,挂着拒绝骚扰的高冷表情。今天非但跟朋友一起,两人肢体语言异常亲密。 这一惊讶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口罩遮住了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两人面对面站着,身高相若,只看身型和打扮,另一个女人年纪也不大。 从钱清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出两人都在笑。 最不对劲的就是两人已经站得足够近了,小姑娘仍旧时不时挨过去,那女的不嫌烦也不推开,反而一手搭在小姑娘的背后或是腰间。地铁一个刹车,人往前靠,小姑娘干脆把人抱住了。 乖乖,如果是一男一女,钱清会认为他们是情侣,还是热恋中浓情化不开那种。 难道见到了传说中的女同性恋? 钱清疑惑,可是看这两人,一见可知的女性,全是长头发,也没多男性化,跟她想象中的同性恋不一样。 钱清发消息问儿子:同性恋是不是要一个像男的一个像女的啊? 她儿子不搞同性恋,但是她儿子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时常蹦出几个钱清没听过的词,要是自己去搜一搜,准保吓一跳那种。 今天儿子回复很快。 沈睿:人家都同性恋了,干嘛还非要一个像男的一个像女的?您这观念也太落伍了。 沈睿:好饿,什么时候到家,晚上吃啥?敲碗.gif 还敲碗,钱清只想给儿子一顿暴揍,居然敢说他妈落伍。 可能是太饿以至于脑抽,也可能是闲出屁来,沈睿还给她发来几张图片,里面的男男女女看起来很正常,跟地铁里的人一样正常,一点看不出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沈睿:不管什么打扮,以上都是。撑同志,反歧视。 钱清:你要敢搞同性恋老娘打死你。 沈睿:这也是一种歧视(我喜欢女的,女的不喜欢我,咿唔唔咿。 没出息的东西。 一直暗中观察的小姑娘可能搞同性恋去了,钱清略感惆怅,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惆怅个啥。 她的观念在新旧之间,很多新鲜的词从同事小姑娘和儿子那听来,比家里的公婆要时新开放很多。作为母亲,她不希望自己儿子搞那些,可别人家的子女跟她没关系,她也不会觉得对方这样那样有什么大不了,爱搞啥搞啥。 公婆思想保守陈旧,常对电视里的剧情、新闻或是一些言论诸多不满,动不动道德败坏,世风日下,如果放在他们那个时代怎样怎样。 钱清面上唯唯诺诺,嘴上应声附和,心里却是诸多不屑。 最可笑的是,老头老太成天自夸思想进步。娘诶,天晓得在他们跟前忍不住不笑有多困难。都一把年纪了,还念念不忘以前教书的日子,没学生训就训儿子女儿。也是她年轻不懂事,结婚前只听说沈证辉家里是教师之家,教师,在他们那个时代算是知识分子了,谁晓得会是那种情况。 老公兄妹俩也十分可笑,一个国企中层,一个高知,在家面对父母跟见了祖宗一样,四十几岁人了还要挨骂。她看着也嫌丢脸。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父母。 想到小姑子,钱清鼻子里直哼哼,受气包终于硬气了,过年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害得她想恶心个人也没处找。 给沈证影找麻烦,一半出自婆婆交待。老封建人民教师成天惦记女儿离婚没再婚,老了怎么办,离异妇女会被人看笑话,连带爹妈一起丢脸。她那么孝顺公婆,肯定要为公婆排忧解难。 另一半纯粹看沈证影不顺眼,倒不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小姑爱掺和家里事,总和嫂子不对付。不是的,沈证影从来不多事,不会撺掇父母,也不跟她哥窃窃私语挑拨夫妻关系。可是沈证影相当于隔壁邻居小孩的存在,她认识沈证辉之后,家里人就一天到晚拿她跟沈证影比,多听话,多懂事,多乖巧,多能干,多会教儿子。 她呸。 儿子念不好书居然也能怪到她头上,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后来沈证影离婚了,她想总能消停了吧?家里人偏不,还说人家是高知所以有底气离婚。 是个人都经不住这样比来比去。 成年累月听这些,钱清很难不心生恶念。儿子有时候还来拱火,说什么嬢嬢好看,穿得也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高知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和满口污言秽语叼着香烟的包工头、肠满肚肥的没素质老板、秃顶归国的老头子教授相亲。即便知道沈证影不会去相亲,跟她提一提,让她被家里人催一催,老头老太语重心长,小姑子苦不堪言,钱清觉得痛快极了。 至于沈证辉,偶尔提一嘴让她别给他妹忙活,她只要把那是老太的意思推出去,他就彻底没声音。 这还是亲哥、亲妈,给沈证影介绍那种对象竟然没有觉得不合适。 呵。 脑海里念头烦乱,钱清左顾右盼,前面坐着的男人在玩游戏,靠在门边的女人在刷微博。视线再次落到漂亮小姑娘和她的女伴身上,这一次,不对劲的感觉更甚。 她怎么觉得那个女伴的身型条线有些眼熟呢。 偷拍一张照片发给儿子,还没来得及问他那俩女的是不是关系不正常,儿子的消息来了。 沈睿:偷拍!call 911,这里有变态 沈睿:跟踪嬢嬢!!!妈你那么变态,爸他知道嘛 钱清也想问,儿子你那么十三点,到底是谁家的种,快跟江语明十三到一起去了。不亏是兄弟,是沈家的神经病因子。 嬢嬢? 钱清这才反应过来儿子话里的重点,跟漂亮小姑娘一起的是沈证影?沈证辉她妹妹?! 前面的女人跟小姑娘亲密无间,她那个小姑子不顾父母反对跟男人结婚生孩子又被对方出轨。 这这这……太可笑了吧。 可是不说不觉得,被儿子一说,还真是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她们下车的车站正好在H大附近,目送两个女人手牵手出地铁门,钱清又震惊又好笑,险险没笑出声来。 唉哟,老天爷啊。要是把这一出告诉老头老太,那可实在精彩。 沈证影和胡籁全身心在对方身上,丝毫没意识到有人观察她俩一路。间中有一瞬间,沈证影下意识抬头张望,只见到一张张疲惫不堪下班脸,当下也没怎么在意。 胡籁勾勾她的手指,故意逗她:“看什么呢,我就在你面前,不看我看别人。” “听到有手机拍照的声音。”解释完一句,沈证影笑了,“怎么,从今往后我只能看你,不能看别人?哎,好像也是,自从看到了你,我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怎么听起来怪遗憾的。” “遗憾没能早点看到你。” “哎哟哟,可是我怎么记得有些人恨不得自己没看到过。” “有吗?哪有人那么笨,脑袋一定被地沟油堵住了。” “吃火锅吃的哦?” 两人说笑互嘲走回家,几次眼神碰撞,都从对方眼睛里窥见了谷欠念的火焰。 想把碍事的口罩、外套撕了,随便在哪,狠狠亲吻碾压。 奈何非常时期,一切得按部就班,进门洗手换衣服,一样一样,不能急,不能躁。 把外套挂在外面,刚换上居家运动衣裤,小姑娘温暖娇软的身子贴过来,一起贴过来的还有温热嘴唇,像沙漠里失去水源,寻找绿洲的旅人,缠住湿润的水源,勾绕,口及口允。 小别重逢,分外痴缠,一个亲吻里仿佛嵌套着无数个吻。 沈证影只觉大脑震荡过后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散去,只剩下眼前与她搅缠不休的小姑娘。两人跌跌撞撞倒在她那舒服的床上,坠入云端雾里,如同枝蔓交缠般绞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沈证影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融化后又重新凝结,重铸的肉身里有自己,也有胡籁。 “我想先去洗个澡。” 胡籁的脸贴在她的背后低低喘气,“理智说好你去吧,你洗完我洗,可是身体不答应。” “等我洗完出来,跟你身体好好沟通沟通。” “要跟她说什么?” 沈证影翻过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们做老师的不光能动嘴,也会动手,不要小看老师。” 第101章 Chapter 101 胡籁与沈证影躲在温暖的巢穴里尽情给予与索取, 哪管外头昏天黑地。唯一的敌人是长发。不是你压到我,就是我压到你。 胡籁的生物钟早,醒来时在沈证影怀里。 昨晚两人疲极而眠, 没怎么收拾自己, 一醒过来无遮无挡的肌肤相触让她感觉良好。 稍微动一动, 不禁嘶了一声。 昨天用力过猛, 无论是手还是腰都在发酸,小腹处略微有些不适,不晓得是不是纵谷欠的后遗症。 胡籁还从未有过那么疯狂的时刻。 沈证影像一个老师那样。 对, 就是那种拥有超群教学能力, 极富耐心的老师。 箍紧她,润泽她, 给她知识和水分, 又夺去她的,弄得她一早口干舌燥喉咙涩。 昨晚一开始也有些涩。 沈老师软语诱哄, 动作轻柔, 待她柔润濡滑忍不住央求才进。 话说得好听, 怕她会疼。 胡籁觉得她就是想听自己失控。 两人几乎熨帖勾缠在一起, 胡籁一动, 沈证影就有所觉,将她搂紧了, 拍拍她的背,像是要哄她睡觉。 胡籁笑出声, 亲她一亲。 女朋友那么可爱。 她不管,什么都不管了。这世界上她只要沈证影。如果沈证影脑子不清不楚想跑,她就把她关起来。 嗯,关起来。 “来来, 几点了,是不是要去上班?” 一句话打破了胡籁把人囚禁在家的幻想。 上班族没有囚禁人的时间,除非她上司肯批足够年假,或是她不想要那工作。 可惜胡籁两样都没有。 她只能狠狠反抱住沈证影,英雄气短地说:“你继续睡,随你睡到几点。我下班就飞快赶来,你不许走。” 沈证影还在迷蒙的状态里发怔,只听胡籁强调说:“不许离开我家。” “你要把我关起来啊?” “嗯,把你锁起来。不许走。” “不走不走,在你家等你来。” “中午你可以叫外卖,晚上想吃啥我们就去吃啥。” 再不想离开爱人的怀抱,胡籁也必须起床,穿好衣服给她一个大大的亲吻后跳下床。 身边少了个人,沈证影略感空虚,摸到胡籁放在床边的干净衣服穿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小姑娘骂了一句脏话,之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她勉强睁开眼,不觉一愣。 胡籁的表情很复杂,有点懊恼,有点生气,有点怀疑,还有点莫名的兴奋。 “怎么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手机。” “手机,在哪?” 昨天进屋后,两人满脑子色//欲,脱了外套往衣架上一挂,根本顾不到外套里的手机。中间出过一次房门,洗澡洗漱,其他不是卷在一起,就是缠在一起,在对方身上浑然忘我。 手机?那是什么。 眼下说到手机,沈证影还有些懵,讷讷地接过胡籁递来的手机。胡籁贴心到连充电宝也给她接上了。 想说手机应该有电,就见屏幕亮起后电池状态里的一丝血皮。 十四个未接来电,几十条未读信息。 世界末日了嘛。 第一反应是担心江语明闯祸,沈证影瞬间脸色刷白,看向胡籁:“明明?” “他没事,昨晚他发消息给我了。我们没拿手机,没听到。那个,你还是,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不是儿子,沈证影略略放心,嘴里说:“我能有什么事。” 她不先点信息,反而打开未接来电列表,来电人分别是:儿子、沈证辉和沈卫国,沈卫国打了一个,沈证辉两个,剩下的全是江语明。 能同时出动她爸、她哥和她儿子,得严重到什么程度? 沈证影心慌。 可是看胡籁的表情,又不像是她妈出事。 点开未读信息一看,本就不上不下的心更没个着落。 不知该因为家人无事放心,还是因为家人的质问而揪心。 沈证辉:你嫂子说你和女的搞同性恋是怎么事?快跟爸妈解释清楚。 沈证辉:那小姑娘是谁? 江语明:舅妈gay达敏感,在地铁上看到你和胡籁就觉得你俩是一对。外公和舅舅都来问我。我说我不知道,只知道你俩是工作关系和朋友。 江语明:不接电话也不信息,你是吓晕了还是吓晕了还是吓晕了啊?妈。 江语明:外公暴跳如雷,好像他的菩萨要天打雷劈弄死他那种,也不晓得他一把年纪瞎起劲个什么鬼。他信绿教的? 江语明:胡籁也不接电话不信息,你俩!哼。你们逍遥快活,累得我替你们操心。 江语明:你们不会逃跑私奔了吧? 最绝的是她外甥沈睿,一年到头不会联系那种,这次居然给她发了一条:嬢嬢,我支持你! 附带一张偷拍照:她和胡籁在地铁里,口罩把两人遮得严严实实,两人没做什么了不得扎眼的事,看起来只是在说话。 外甥神经兮兮在上面P了彩虹和一行字: #撑同志反歧视# 沈证影无语。 也不知钱清怎么就能把她认出来,还能认定她和胡籁是一对。钱清一天到晚给她介绍垃圾对象,她对钱清也没好感,早就把她划到死鱼眼睛那一类人,不想会被她发现间中关窍。 就那么几条消息,沈证影足足来回看了十分钟,生怕理解错一个字。 每一次提炼的中心思想都是:她和胡籁的事情被家里发现了。 始作俑者是她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嫂子。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她哥、她爸妈、她儿子全都通知个遍。 沈证影相信,要不是钱清没江博的手机号码,一定连江博也通知到位。 一向隐藏在角落最深处,从不见昭昭天日,遇到胡籁之前,连自己一起隐瞒欺骗。柜门?不存在的,即便有也是水泥封住的洞口。沈证影可能设想过世界末日第一天该做什么,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被人踢破柜门。 如今一家老小全知道她喜欢胡籁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 “喝水吗?”胡籁递来玻璃杯。 沈证影叹气摇头接过杯子,直到把水喝完,胡籁还站在那,小心翼翼又暗含防备。 她难免想起上亲热被江语明发现后的分手,心绪一下子复杂起来。 “过来。”她朝胡籁伸出双臂。 胡籁这才露出笑容,投入她的怀抱。 “几点了,上班会迟到吗?” “还早,我平时没那么早出门。” “早饭吃什么?” “路上便利店买三明治或是饭团,要给你叫一份?” “我自己会叫,你把这里的地址给我。” 听沈证影的意思好像没打算走,胡籁转转眼珠,试探地问:“今天下班我们在哪碰头?” “不是说让我在家等你,等你决定去哪吃饭?” “不出门?不家?” 听出胡籁话里的意思,沈证影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不出门,不家。先在你这躲几天。” “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会逃跑。” “逃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严格说起来不能怪胡籁对自己没信心,是她之前做的事不够好,可想来想去还是想怪她。 咬住小姑娘的耳朵往后扯,沈证影气道:“对我这么没信心?” 胡籁揉揉耳朵,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哎。”小姑娘就是那么气人。 “你儿子把事情告诉我了,应该是你嫂子在地铁里看到我们,还偷拍。其实也没拍到什么大尺度要命的镜头。所以你也不需要解释,只要说你嫂子乱讲造谣,让她去精卫挂号就好。” 没被抓现形,没有实际证据,光凭那张照片不足为信。随便别人怎么说,只要矢口否认,难道还能当场对质不成。沈证影的父母年纪大到快入土了,总不会交几万块把她送到杨永信的基地去。胡籁只担心过去的阴影仍在,沈证影因此为难,摇摆不定,又来一出断舍离。而她作为断舍离的首要对象,最先被排除出去。 对沈证影那么没信心? 是,也不是。 理性判断沈证影会做出别于过去的决定,可是曾经一度被抛弃的记忆仍在。忆被触动,心上的钝痛分明。 沈证影给她看照片。 “照片也没什么实际内容,说得清楚的。” “谁说的,我觉得照片拍得不错,把我对你的欢喜拍出来了。” 胡籁意外地抬起头,撞入沈证影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因为缺乏睡眠显得浮肿,也因为距离过近掩不住年华逝去带来的细纹,更因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而紧张,可是眼里的光芒坚定。 “来来,老实说我脑子有些乱,不晓得要怎么办,需要时间去考虑,也需要你的意见。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走,会在你家等你来。” “那我去请个假。” “别。”沈证影阻止她,“十几天没去公司,这才去了几天呀,虽说之前因为隔离,公司会有意见的。不许请假。”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老实去上班,我跟明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那你哥你爸那里?” “就当我手机没电没听到,再不行当我手机被偷了。” 胡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证影居然会说出那么无赖的话。 “这也行?” “为什么不行?”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一口,沈证影拍拍她的背,“上班去。啊,对了,你干净的床单被套在哪?” 胡籁指给她看最大的柜子,“全在里面,找不到的话等我来换。” “能找到。有什么我不能看的提早告诉我。” “我都被你翻来覆去这样那样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去,上班。” 早晨时间紧迫,胡籁匆忙换衣服准备上班,出门前特意进来关照,“如果你要做什么决定,做什么事,全等我来,不要冲动。” “知道了,放心。我今天不出门,在你家洗床单被套和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有什么要洗的吗?” “应该没有,钥匙放桌上了,冰箱里有能做的你随便做,不能做就叫外卖。我去上班咯?” “去吧。路上小心,别老惦记我。” 胡籁笑一声,踏出一步又回来,“洗什么都用洗衣机啊,别手洗。否则我跟床单被套有什么区别。” 第102章 Chapter 102 无关主线的大年夜番外(一) 经过整年的鸡飞狗跳,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夜。 沈证影依然是家里不受欢迎的那个人,她也不勉强。和去年样,年前找天去父母家送些东西和红包。 父母如何是他们的事, 她作为女儿该做的还是得做。父母爱面子, 见到人不会不开门, 最多阴阳怪气或是少说话。 少说也好, 省得多说吵架。 寒暄几句客套话,沈卫国自去看电视,叶枝芳在她跟前刷手机。沈证影坐不下去, 叶枝芳看出她想走, 不咸不淡刺她句:“今年年夜饭,你怕是看不上我们家的粗茶淡饭, 另有好去处。” 按照沈证影的本意, 过年在父母家最正常不过,可是这年叶枝芳难听话没少说, 小动作没少做, 她不想大过年找晦气。江语明也不想, 再三表示不想去外婆外公家吃饭, 如果亲妈要去, 他就自己在家吃火锅。于是母子俩打算跟去年样二人世界。 但是今年多了变数——胡籁。 胡籁极力劝说二人去她家吃年夜饭,柜门早炸飞了, 大家三头六面全见过,没道理过年不在一起。 “我爸一年到头就下厨几次, 年夜饭他全包,来嘛来嘛,来我家吃饭。吃完也不用急着回家,住两天跟我起回去就好了, 管接管送。” 也不知是不是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态,沈证影对王方圆发憷,“不好吧,我们在家就好,去你家太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们三个人吃不了很多,正好你们一起来吃。我爸妈也说叫你们一起。” 江语明无所谓去不去,问了个问题:“我怎么称呼你爸妈,我妈怎么称呼你爸妈。” “你叫他们爷叔阿姨,还有别的叫法?难道你想叫爷爷奶奶?你要叫得出口我可以忍。”这江语明,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胡籁白他眼,“你妈就叫他们名字好了。我家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很随意。” 不了不了,还是不要了。想到那画面,沈证影尴尬得手足无措。 坚持不过半天,晚上王方圆自己来请。 春节请沈证影来家里吃饭是王方圆的主意。跟叶枝芳交流过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变态神经的妈,连带对沈证影充满同情。她也想得明白,既然和胡籁的事情已成事实,继续反对下去除了伤感情也没别的意思。哪怕她不看好,可这是胡籁和沈证影的事,对沈证影观感不坏,女儿又坚持,她为什么不顺女儿的意思请人来家过年呢。省得每次好事都像是胡跃的意思,自己天到晚做恶人。 沈证影的儿子卖相不错,人好相处,之前不过见过面,正好多见几眼。去年隔离,胡籁在人家家里住十几天,要不是人儿子脾气好,估计早跟胡籁吵起来了。对于这位跟胡籁分手后能接受前任跟妈在一起的奇男子,王方圆不是不好奇。 王方圆出马,沈证影压根没有说不的机会,她先说自己来接,把沈证影吓个够呛忙说不要,又说让胡籁来接,这时候说不好又怕她自己来。没几分钟功夫,沈证影彻底败下阵来,转而考虑除夕去胡籁家要穿什么,送什么。 送的东西胡籁早给她想好了,家里过年期间要吃的水果,什么猕猴桃、蓝莓、车厘子、草莓统统让沈证影来买,提早送货上门,都不用自己拎去。 至于穿什么衣服,胡籁表示不满,“按照平时的来就好,你是去我家吃年夜饭。” “可是你妈……” 胡籁在床上跳了几下,“你又不是去我家跟我妈相亲!” 准备母子俩的房间也有段插曲。胡籁家备有客房,地方够住,只要事先把被子准备好就行。王方圆盘算要几条被子,被胡籁劝住。 “沈证影住我房间,只要准备江语明的房间就行了。” 王方圆听得耳朵里长刺,斜眼看她,“那你呢?” “我当然住我自己房间。难道你要我跟你起睡?好啊,那我爸睡哪?妈你不会半夜梦话搂住我叫我小乖乖吧。” 胡跃在一旁听了发笑,劝住女儿:“少刺激你妈。” 胡籁皱皱鼻子,哼哼道:“我妈少胡思乱想不就好了。我不是心疼她,怕她麻烦嘛。这样安排少洗被套,少套被子,还能节约用水,多好。” “心疼我怕我麻烦,那你来。” “可是这样你会心疼我呀。” 王方圆就觉得奇怪,胡跃和她都是本分人,胡籁哪学来的奸猾刁钻。思来想去,无从怪起,只能怪胡跃做生意卖什么不好卖情趣用品。 胡跃被怪得莫名奇妙,仍是好脾气地在笑,顺便把话题转到江语明身上。他向对江语明印象不错,知道他不是胡籁的男朋友之后,老丈人的哈哈镜去,观感更好。 王方圆说:“上次匆匆见了面,倒是没留意,过年要仔细观察观察。” 胡籁笑得不行,“妈,听说你日常念叨小鲜肉,可别看上人家。” “你都看不上的人,我会看得上?我要是看上她,好玩死了,妈跟儿子,女儿跟妈,换亲啊。” 胡跃听她们说得乱七八糟不像话,连忙阻止。 胡籁父母家在市中心,地铁直达,后新冠时代,口罩仍是标配。年三十那天下午,沈证影没让胡籁来接,和江语明一起坐地铁过去,她需要段公共交通来缓冲紧张的心情。 不是第次和王方圆打交道,之前也有过侃侃而谈的时候,老实说,王方圆看起来厉害,做人却讲道理,可沈证影就是本能害怕。 因她这份紧张,江语明一路没少笑她。 到了胡籁父母家门口,沈证影深吸一口气,弯唇摆出微笑,嘴角刚拗好造型,门被胡籁从里面打开,她那口气吐到一半,断了,还呛了好几下。 江语明又笑。 胡籁忍了又忍,沈证影紧张到脸僵的样子过于好笑,没忍住亲她下。 这下好了,沈证影的表情更僵。 江语明还说:“你不知道,我妈就差同手同脚了。” 把人领进家里,胡跃和王方圆出来打招呼,互相说了些新年好之类的吉祥话。胡跃穿着围裙,让胡籁好好招呼沈证影和江语明,自己转身投入厨房。 江语明接受过胡跃的盘问,算是熟络些,问道:“需要帮忙吗?” “好啊。”胡籁连声道好。他俩没到的时候她在给胡跃当下手,如果江语明去帮忙,她就可以歇着了。 “好个头。”王方圆阻止她,“来来,你又胡来,哪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说完拿出两个红包分别递给沈证影和江语明,“新年嘛,讨个好彩头。别客气。你们带了行李过来,让胡籁领你们先去把东西放好,再下来吃点水果,喝点饮料。我们家很随意,你们不用拘礼。老胡做的都是家常菜,希望能合你们口味。” 江语明算是过了拿红包的年纪,看到红包有些惊讶,更没想到的是他妈也有。收不收的得他妈同意,江语明看沈证影一眼,没想到他妈比他更愣。 要知道自打大学毕业结婚后,沈证影再没收到过红包,每年只有发的份。如今冷不防王方圆递过来一个,接是不接? 接吧,没什么理由。 不接吧,也没什么理由。 王方圆还个劲说,“拿着拿着。”嘴角的笑容略有些促狭。 自从发现沈证影在她跟前会发窘,她就有些恶趣味,每每想欣赏一回。 给红包也是,她故意的,就是想看沈老师脸红不好意思。 欣赏不过三秒,胡籁来了,“哎呀,愣着干嘛,你们先收下,不想要就给我啊。我来者不拒,越多越好。” 她一说,立刻给沈证影解围,母子二人互望眼,收下红包,谢了又谢。 戏看得不够过瘾,王方圆不痛快,凉凉地瞥了胡籁眼,“你不给人家小江发红包?” “我不发,他那么大人了,该孝敬我才对。妈,你倒是很有长辈风范。” 孝敬这个词用得可圈可点。 胡籁晓得她妈讥讽她做人家后妈,可是她脸皮厚,只当笑话来讲,还说她妈是人家后奶奶,下子升了辈分,有种名副其实老祖宗的感觉。 “哎呀,如果江语明早点结婚生孩子,你就是人家太奶奶了。妈,了不起啊,下子四代同堂,是不是觉得省心省力,轻而易举达成人家努力生生生就有的成就?” 当时王方圆又好笑又好气,反问她,“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胡籁嬉皮笑脸给她捏肩敲背,“我们母女一心,谢我就是谢你自己。” “谄媚,无赖。” 母女短暂交锋,半开玩笑半嘲笑,无伤大雅,胡籁担心沈证影窘迫有想法,便把人往楼上带。“我先带你们放东西,然后参观下。江语明就住我隔壁,被子晒过很暖和。沈老师委屈点,跟我住一个房间。今天你们有口服了,我爸做了好多好吃的。什么目鱼大烤、松子黄鱼、腌笃鲜,哦,对了,我爸的红烧肉是一绝,肥瘦相间,剔透酥软,保管你们吃了不想走。不过他年就做次,下次得明年。” 第103章 Chapter 103 沈证影再三交待不要总惦记她, 胡籁做不到。 一想到她们俩的小秘密被沈证影家那个多事、聒噪对沈证影充满敌意的十三点嫂子知道,后续不知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她没法不去想。想着想着, 眉心深锁, 午饭也吃不下去。 下午两点半, 肚子饿得咕咕叫, 当事人沉浸在忧愁里,旁人听不下去了。周怀宜特意倒出些原味扁桃仁递过去,胡籁看看她, 眨眨眼, 美人到底是美人,这种时候也有一种茫然无措的美。 “听你肚子叫难受, 你快吃点吧, 求你了。” 周怀宜不说胡籁没发觉,一说胡籁倒觉得饿, 干脆拉周怀宜去餐厅吃个摸鱼下午茶。反正礼拜五, 又是初春, 春困秋乏夏打盹, 放眼望去, 开小差犯困的居多,认真干活的是少数。 两人端着咖啡蛋糕面对面坐下, 周怀宜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胡籁领口朝下有些深深浅浅的印迹。 “哦哟哟, 昨晚那么激烈?” 胡籁拉拢领口,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看你那表情,还以为你被人骗炮了。你们家沈老师挺厉害啊。” “沈老师说了,别以为老师就嘴巴厉害, 老师的动手能力也很强。” 周怀宜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举起大拇指比比,厉害。 “那你在烦恼什么?”生活中没有大事发生,和女朋友□□和谐,本该是一段人生快乐的时光,周怀宜不明白胡籁忧愁的理由。 胡籁咽了两口芝士蛋糕,擦一擦嘴,双臂交叉搁在桌上,看向周怀宜,一本正经地说:“上一次圣诞在她家亲热,被江语明发现。这次坐地铁回家亲热,被她大嫂发现。我怀疑我们受到了性//爱之神的诅咒,或者是考验。” “你们在地铁上亲热?不是要戴口罩?” “戴口罩,没亲热,我们就是一起回家。结果被她那个大喇叭大嫂发现了,跟她父母、哥哥、儿子全都宣传了一遍。今早我起床看手机才知道。你说,要不要命。” “后来呢?” “后来她叫我好好上班,不要开小差。你说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开小差。” 周怀宜笑,“这小差开出天际。上次你们算是被捉奸在床,这次又没有,你担心什么?她想否认很好否认,死不承认就是了。” “我也这么说。没法对峙的事,光凭一张嘴怎么作数,根本不需要理会。”胡籁无意识地搅动咖啡,把面上那拉花搅散了抿一口。 “如果她否认,你会难过么?”同样经历过类似的情景,有过预期但仍旧会失望。周怀宜多少明白胡籁慌张的原因,何莳从未试图放弃过她,可是沈老师,前一次的退却令向来无忧无虑的胡籁心生警惕。 “得看怎么否认。没听到可能无所谓,当面说这话多少有点……你知道的,可以理解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不会希望她这么做。不过我跟沈老师说了,小事一桩,死赖否认就行。” 没法苛责沈证影,明白她的矛盾,也深知她的为难,而且人家现在好好的啥也没做,最多没回信息,胡籁只能迁怒钱清,“她大嫂简直有病,一天到晚盯住她,让她去相亲,随便什么垃圾货色都介绍,典型求而不得啊。戴着口罩,只露两只眼睛和额头,还没视线接触,这都认得出来,该不会是暗恋她吧。就是我们在地铁上碰到,没有眼神交流,你能认出是我?” 周怀宜想说能,看胡籁那坚决不可能的样子,默默把能咽了回去。 “好的吧,你的话是可以认出来没问题。可那是你,我们一起办公一起玩耍,我们是摸鱼的小伙伴。她跟她嫂子一年到头能见个几次,每次能正眼看几眼。”胡籁狠狠叉下蛋糕一只角,说,“真是讨厌!” 周怀宜倒不觉得嫂子是个问题。生活中太多这样讨嫌的人,以恶心别人为自己的乐趣。在这件事情上,沈老师的嫂子就像游戏里触发任务的NPC,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知道就知道,你们家沈老师又不是在念书的学生或是未成年人,没法独立自主,事事依靠父母。沈老师成年已久,具备主动掌握生活的能力。你该对她有点信心。” “信心是有,心虚也有。我,一个曾经被抛弃过的女人。万一呢。”说完觉得自己那个被抛弃过的女人有点做作,胡籁抖了抖。 “如果有那个万一,那就是她不值得,她愚蠢。她不是十几岁二十岁青春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的人。那么大把年纪了,你们也经历了许多,如果还想不开,就让她去。万一到你对她的感情耗尽的那一天,让她哭去吧!” 听朋友吐槽对象,但凡你说她对象好,朋友会说但是这样那样不够好。你说得她对象不好,朋友会说但是其实也还好。不管说什么,后头总会跟一个“但是”。 周怀宜有经验,不至于因此对朋友有什么想法,因为她自己也这样。所谓诉苦,重点在倾诉。她也好,胡籁也好,心如明镜,不需要建议,只需要一双忠诚的耳朵耐心听。 胡籁的“但是”紧接着就来:“哎,她也有她的难处。家庭这个东西,要挣脱没那么容易,年轻人难,她这个年纪也难。可是如果回头,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不过也不能算是白费,勉勉强强也算有了进步,哎。” “别哎了。”看看时间,距离下班还早,周怀宜喝掉咖啡,“好久没进‘真实幻境’,快去里面转转,上山下海,你的最爱。你被隔离那几天,一群人说起你在游戏里的表现,各个被你吓得不行,什么徒手攀岩,搞得像蜘蛛人一样。你可真厉害,全程参与。那高度,那强度,啧啧。” “游戏不是现实,不会受伤,而且我们系统调低了疼痛的值。那些都是生活里不能体验的事情,放到游戏里总能体验一二。再说这些培训本来就是为特殊工种开发,我们恰逢其会,能参与测试,也是一种体验。” 前阵子摸爬滚打样样都来,如果拍出来绝对是动作大片。 胡籁觉得她身体里有王方圆疯狂的冒险因子,加上多年的压抑,使她做起冒险的事情毫不犹豫,毫无畏惧。 “人家培训的对象是消防员。”周怀宜自有她的担心,“我们这‘真实幻境’过于真实,如果有人把游戏和生活混为一谈,半夜爬墙徒手爬楼摔死了……” “这是风险控制管的事。不过说到这个,没有我们的游戏,一样会发生类似的事。我记得很多年前有报道,有个男的经过金茂,见金茂楼高,心痒,直接徒手爬上去。” 这么一说周怀宜也想起来了,“印象中不止一例,中外都有,号称蜘蛛人。爱作死的男人。”注意到胡籁不时看手机,猜想她在等沈证影的消息,周怀宜又问:“你喜欢刺激,沈老师对你来说算是强刺激吗?你们认识的契机、你们的身份、你们悬殊的年龄,看起来全像是刺激。” “错,是爱。我不觉得我们的相识是刺激,我会说那是传奇。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个人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或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在人海中相知相爱,那么美好。其实沈老师……唔,有些人固然好看,比如说我……” 周怀宜笑了一下。 “我说自己好看不过分吧?” “很谦虚的说法。” “像我,好看得很单薄。可是沈证影不一样,她的美有层次,有味道,让人想深究探寻。她糅合了小姑娘,唔,青涩少女和成熟女性的美,很矛盾,却引人入胜。就是眯起眼睛那么一笑,我就觉得迷人。尤其是她眼睛湿润的时候,我想到一个词,烟雨迷蒙。诶,你不要问我她眼睛怎么会湿润啊。” “被你这个美人称赞,连烟雨迷蒙都说出来了,沈老师实乃神人。” 两人喝完下午茶,回楼上继续上班,从电梯里出来,周怀宜忽然道:“你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还万一万一个什么鬼。” “两码事好不好。”说起这个胡籁就来气,“发消息不回,手机关机,加上过去的信誉记录那么差,你说我是不是要万一。” 好不容易到下班的时间,胡籁第一个冲出公司,一下楼就坐上早就预订好的车直奔家里。网约车司机见是个漂亮小姑娘,时不时搭几句话,胡籁冷冷扫他一眼,戴上口罩,没有吭声。司机拎得清,看懂了她拒绝交流的意思,乖乖闭嘴,老实开车。 胡籁急慌慌回到家,摸钥匙打开门后先看衣架。沈证影那件银色的冲锋衣好好地挂在那。 可是为什么没人来应门? 胡籁也不叫人,放下包往卧室里去。 卧室里暗搓搓的,没有开灯,胡籁先是闻到了沈证影的味道,之后见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动了动,“胡来来?你回来了?几点了?天都黑了?” 声音沙沙涩涩,像是刚睡醒。 悬了一天的心重重落下,胡籁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慌张至此。 “你在啊。”她说,“那个,我先去换衣服。过会儿我们叫个外卖。” 等她换好衣服,到洗手台边洗手,沈证影从背后抱住了她,“实在对不起,我睡着了,没注意到手机自动关机。下午我哥我爸一直打电话来,我调了静音。” “唔。” 沈证影的脸贴在她冰凉的脸上,“外面冷不冷?胡来来……” “什么?”胡籁的心再次吊了起来。 “我妈问我你是谁。” “嗯。”胡籁也想确定一下自己是谁。 “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的爱人。” 第104章 Chapter 104 这一天提心吊胆, 晚上回来一惊一乍,终于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胡籁几经虚脱。 沈证影的说法比她想象中更好, 更令人感动, 可是她此刻心里升腾起一把火。可能是白天忘记饥饿的火, 也可能是她无意识积攒下来压抑的火, 又或者是沈证影的脸太烫,烫得她眼底一片红。 胡籁没有继续问后来怎样,也没让沈证影说下去。在沈证影惊讶的目光中, 堵住了她的嘴。 口勿, 猝不及防,和之前的温柔缱绻不同, 凶狠如一头小兽。 沈证影感受过胡籁的很多面, 多情、羞涩、理性、热情,现在是另一种风味的小姑娘。 火辣、强横、狠绝, 恨不得吞噬一切, 却让她想得到更多。 两人拥吻着, 跌跌撞撞, 从厨房到客厅, 碰倒了一张椅子,最后倒在沙发上。 滚烫的嘴唇, 微凉的手指,穿过山岳, 划过她的沟壑。 这是初春的傍晚,换上新装的路人行色匆匆,楼道里弥漫着煮饭烧菜的烟火气息,仔细听, 猫在叫春,狗在闹腾,还有主人训斥,小孩哭闹。 而胡籁家里,号称静音的暖风机呼呼作响,催动鼓噪着感情。 沙发上的人抱拥在一起,不断嬉戏、追逐、浸漫、沉溺。 轻吟浅哼声声。 胡籁醒来已是深夜,中间一盏黄橙橙的光落在她半张的眼里,一时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只觉腹中饥饿难耐,手臂酸沉。 沙发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沈证影枕着她的手臂,后背贴住她的前胸,连体人似的整个粘在一起。 胡籁口干又肚饿,张嘴便在沈证影肩上咬了一口。 以为人还未醒,不想沈证影转过身,“还没咬够,嗯?” 眼里盛着月光,悠悠晃晃,湿漉漉的泛起水波,含嗔带诱。 胡籁又去亲她,轻轻重重,直到肚子咕咕叫了才松开。 小姑娘磨起人来要命。 沈证影艰难地推开她,“我去洗澡。” 即便两人早已赤诚相待,仍不习惯在小姑娘跟前赤luo,她从地上捡起睡衣穿好。 “爱人?” 胡籁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沈证影确是听懂了,回头望向她,“不同意这个说法?” “同意,再没有更好的了。”胡籁哧哧笑,光着身子从沙发上跳下来一把搂住她,“就是爱人,就是爱人,唔,爱人。” 柔软的弧度,温热的气息,姣好的身体无一不令人心猿意马。待看到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迹,沈证影面热耳燥,拿过绒毯包裹住她,“是,爱人。我饿了。” “刚才还没有饱吗?”胡籁狡猾地调笑。 “肚子饿了。”沈证影在她腰//臀处拍一记,“你不饿?那是谁呀,肚皮咕咕直叫。你给我翻译下,咕咕咕咕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先填饱肚子,再填饱别的地方。” 沈证影一向吃不消她的能说会道,只得说:“先把衣服穿好。” “好,你喜欢看我穿衣服,我就先穿衣服。” 穿好衣服看一眼手机,凌晨一点半,叫外卖只有烧烤,出去吃估计也就烧烤和便利店。胡籁在冰箱里翻翻找找,最后决定吃泡面,汤汤水水,入口微烫,最好不过。 “吃泡面?” 沈证影没意见,抱着换洗的衣服犹豫一下,“泡面我会,要不我来?” 身为黑暗料理界达人、炸厨房组高级组员、资深厨房废,沈证影没有放弃挣扎,在遇到胡籁之后更是燃起下厨的心。不会因为胡籁会做能做就心安理得吃她做的,有时候也想给心上人做个一餐半饭。 沈证影坚信不善厨艺只是因为缺少兴趣和练习,看江语明能做一手好菜就知道,这方面自己不可能是天残地缺,而且作为心理健康教育专家,她始终认为厨艺可以通过重复操作习得。 胡籁不是不好奇不憧憬,但考虑到现在已经凌晨,自己饿得腿打飘,实在没时间给沈证影试错,于是道:“你去洗澡就好,我很快的,不光煮面,要洗菜煎蛋煎肉。” 听到煎蛋煎肉,沈证影自动退却。 上一回煎蛋的经历过于惊悚,哪怕时隔多年,油锅起火的场面仍历历在目。到今天她都没有想通,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 兴许油锅和今天的她们一样,易燃体质,火炽盛,氧气充足。 沈证影开始相信网传女性体力充沛兴致足,只要想就可以一直一直做下去了。 这两天她和胡籁就像是那副太极图,不断不断地转圈、画圆,永不止歇。 捂住脸,沈证影不敢再想下去。 洗一整颗球生菜和几粒剩下的西兰花,午餐肉和蛋双面煎,又加了几个响铃卷和几个新鲜香菇,等沈证影洗完澡出来,一碗热腾腾的餐蛋面直接上桌,考虑到半夜不好多食,两人分吃一包出前一丁海鲜味泡面。 面不多,胜在料足。吃完意犹未尽,胡籁与沈证影对视一眼。 “再煮一包?” “弄个别的来吃?” 两人站在冰箱前进行新一轮翻找,胡籁找出一包杏鲍菇问:“烤杏鲍菇怎么样?” 沈证影自然没有异议,看着胡籁洗、切、过水、沥干、调料,将杏鲍菇放入空气炸锅。 等香喷喷的烤杏鲍菇出锅,胡籁又开一瓶干白来配。 “来,喝点。我这是真酒,不是假酒。喝多了也不怕,人在这,想揉想做随你高兴。只想撸毛,呶,绒毯就有毛。”语气一本正经,笑意飞溅出来。 听不得这家伙嘲笑自己,沈证影将一块杏鲍菇吹凉了塞进胡籁的嘴里,“闭嘴吧你。” 深更半夜吃完泡面吃零食喝酒,沈证影觉得这生活比通宵打游戏更荒唐,不过跟女朋友下班后不做别的先□□也是。是她在电影电视游戏里经历过,现实生活中从未想象憧憬过的。 半杯酒下去,沈证影说:“胡来来,让你牵挂担心了。” 胡籁摇摇头只是一笑,沈证影明白她不是在表达没有牵挂担心的意思,而是在说只要自己能懂,牵挂担心也无所谓。 “后来呢?”胡籁问她,“告诉你妈我是你的女朋友你的爱人之后呢?你妈骂你,跟你脱离关系,还是让你滚蛋滚远些?” “她叫我周末回家一趟。” “今天?” “她本来说今天,我觉得太赶,就明天,明天回去一次。” “要我陪你?” “暂时不需要。放心,她不会像你一样想把我关起来。她要面子,死要面子。” “哎哟。”胡籁故作惊讶,大眼睛眨着,“你怎么知道我想把你关起来?” 沈证影极为配合,眯起眼笑一笑,“因为我也想把你关起来。” 两人碰碰杯,笑一声又叹一声,胡籁握住沈证影的手,沈证影宽慰的笑。 一上午不停在儿子、哥哥之间周旋,问明白儿子发生的事,把哥哥糊弄过去,临到下午接到叶枝芳的电话,沈证影着实吓了一跳。 她以为怎么都会是她爸打电话过来,没想到一下子出动了老母亲。沈卫国严厉、古板、专横独断,和国内绝大部分男性一样,喜欢拿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可总归隔了一层,无论他怎么说,说来说去全是自以为是的命令和要求。只要想糊弄,轻易能糊弄过去。 可是叶枝芳和他相反,她那双眼,太毒太狠太尖锐,有时虚晃一枪,有时冷静直接,沈证影招架不住。 礼拜六,半夜又吃又喝的两人在家补眠。沈证辉、钱清一家按例下楼和父母一起吃午饭,钱清以为二老会立刻让沈证影回家解释,结果礼拜六中午沈证影母子没有出现。 沈卫国和叶枝芳表现平静,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歇斯底里,喊打喊杀。她哪晓得,二老爱面子,从不轻易在外人跟前失态,她是媳妇,对沈卫国来讲就是半个外人,如果沈证辉自己出现,他一定跟儿子抱怨。而叶枝芳呢,婆媳多年,早把钱清那点小伎俩和幸灾乐祸看在眼里,真实的想法和情绪被她隐藏得极好。 吃饭时钱清特意问:“今天妹妹不来家里?” 沈证辉和沈睿不约而同看她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沈证辉向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母没提皆大欢喜,何必主动挑起。沈睿则觉得他妈过于热心不怀好意,十足是动漫里的奸角。 叶枝芳不动声色,略一皱眉,她也不喜钱清此时提及。 只有沈卫国应她:“她明天过来解释个人问题。如果真像钱清说的那样,我一定叫她断了!” 沈睿低下头,对沈卫国的“一定”不以为然。 沈证辉见妻子跃跃欲试想继续问下去,忙打圆场:“哎呀,爸,放心。证影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当年,你们那么反对她跟江博结婚,还不是结婚生孩子了。要不是江博不是东西在外面有花头,两人感情好着呢。” 钱清不说话是不可能的,“怪不得我给她介绍的对象她通通不要,应该就是那时候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可怎么就跟女人了呢。” 沈睿咽下饭,实在没忍住,用半开玩笑半科普的语气说:“妈,你知道百合吗?百合多美好。嬢嬢本来就好看,不晓得那女的长什么样,估计不会比嬢嬢好看。” 他不晓得那女的长什么样,钱清至清楚不过。不过她不好说,一说小姑娘好看,这屁股长歪的儿子不晓得又会说什么废话。演讲演讲不行,面试面试不行,说到百合他就起劲了。成天不晓得在干嘛。 “你懂个屁百合。一天到晚不学好,读书读不进,就知道野路子。食不言。好好吃饭!” 沈证辉见父母面色不虞,不作声,冲钱清使了个眼色叫她少说,自己笑呵呵道:“那也不能证明她喜欢女人啊。就那么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你们女人之间关系好不是很正常,多大点事。再说,世上哪里有女的搞同性恋这种事。钱清啊,你之后给她找个好的,相配的男人不就好了。” “爸,你可真是标准直男,网上每天挨骂那种。你怎么不说那人不是小姑娘,是女装大佬。你们不知道,现在男生穿女装比女人女多了,那腿细的,啧啧。” 这回连沈证辉都想揍他,“你上网都在上点什么东西啊。要死啊。” 一只手举起,佯装要打。 沈睿迅速找到援助:“妈!” “咯哒。” 叶枝芳把碗一搁,发出一声响。 声音不轻不重,倒像是砸在众人心里。 “好了,还要不要吃饭了?她承认了。” “承认什么?”沈证辉不解。 “承认那女的是她的女朋友,是她的爱人。” 第105章 Chapter 105 “不可能, 她胡说!” 最想不通,最先说不可能是钱清,哪怕事情由她挑的头。别人不晓得和沈证影在一起的小姑娘年纪样貌, 她再清楚不过。那小姑娘至多二十来岁, 有钱有貌, 怎么就会是沈证影的女朋友。沈证影哪来那么大脸。 还爱人。 呸! 钱清一百个不同意。 想不出什么样的男人适合那小姑娘, 但绝对不会是沈证影这样的。 叶枝芳淡淡瞥她一眼:“说她搞同性恋的是你,说不可能的也是你。我倒是不知道,你和影影有那么熟。不过这次的事, 她亲口承认的。” 沈证辉一万个想不通, 他妹是同性恋喜欢女人,那他妹做男人还是女人啊。 “妈, 你怎么问她的, 不会是误会吧。” 叶枝芳笑了一下,觉得这儿子的反应十分可笑。 “我直接问她, 她嫂子拍的照片看到了吗, 跟她一起的女人是谁。她告诉我是她女朋友是爱人。这还能误会?” 这回轮到沈卫国甩筷子了, 重重往桌上一砸, 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叶枝芳问:“老沈, 你干什么?”似乎看不惯他如此激动。 “不孝女,不孝女!老大, 你打电话给她,让她马上回来, 检讨、道歉。她不跟那个女人断了,我是不会认这个女儿的。”沈卫国第一次听说,气得脸通通红。 沈证辉迟疑地看他妈一眼,没注意到妻子和儿子低下头时的那个白眼, 他妈说:“明天她就回来了,有什么话你自己跟她说。好了,年纪大了,不要激动,身体最重要。” 沈证辉也说:“就是啊,爸,先吃饭,先吃饭。” 沈卫国重新拿起筷子。 叶枝芳交待:“你们尽可能打听一下跟沈证影一起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是不是她原来念书时候的同学,但是别提同性恋的事。” 沈卫国补充道:“家丑不可外扬。” 沈证辉立刻应了下来,“我看明明那孩子应该知道点事,昨天打电话问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平静。” “明明那边你去找他,他看我不顺眼,元旦到现在,没跟我说过一句话。”钱清本来想说那个小姑娘比沈证影小好多岁,不可能是念书时期的同学,听到沈卫国的家丑,她只想冷笑,懒得说话。 沈睿本来也想说,他听说嬢嬢家隔离那阵,家里多了两个人一起。一个是江语明的女朋友,一个是嬢嬢的朋友,说不定就是那女的。可跟他妈一样,听到沈卫国说什么家丑,便也只顾埋头吃菜吃饭不多说话。 严格说起来,沈睿跟江语明的关系不算好。江语明自小是隔壁邻居小孩的存在,常拿来跟他比,看人家明明咋样咋样,看人家明明咋样咋样,搞不懂有什么可看的。小时候要不是江语明态度好,他早就拿麻袋套住他狠揍一顿了。长大之后,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上次在新闻里看到隔离的事情问候一下,纯粹是为了沈证影,比起钱清,沈证影才是他心目中标准好妈妈,哪怕听说沈证影是厨房绝缘体。 不会做饭不要紧,他会啊。只要让嬢嬢跟他妈换换,他马上去学满汉全席。以后要吃啥给做啥,不会就去学,学到色香味俱全嬢嬢点头说通过为止。 这也是他不喜欢江语明的另一个原因。 逢年过节在爷爷奶奶家,他总会被他妈念叨,出去玩要念叨,穿衣服厚薄要念叨,吃东西烫嘴也要念叨。如果他不小心跌一跤,先要挨一顿骂。想哭不能哭,因为他妈老说,男孩子不许哭。可那时他是小孩子,男孩子先是孩子,摔疼了能不哭嘛,哭完爬起来不就好了。 江语明的待遇就不一样,嬢嬢最多说一句:注意安全,再没有废话了,酷得不得了。江语明摔了,嬢嬢也不会让他不要哭,只会抱住他说,想哭就哭吧。可江语明身在福中不知福,硬要装逼不肯哭,天晓得那时他有多羡慕。 他妈还总一副嫌弃的语气跟他讲话,连眼神也是嫌弃的,好像他时时刻刻在泥地里滚。而嬢嬢呢,水润润的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泉,温温柔柔地看着江语明。 即便后来他妈解释,在爷爷奶奶家压力太大。沈睿觉得嬢嬢比他妈压力大多了,他妈最多帮厨做饭,张罗事情,嬢嬢和他爸才是一直挨骂挨训的那个。从小就知道爷爷奶奶是老师,凶得不得了,弄得他一直对老师没好印象,所以成绩才不好。 今年过年沈睿又羡慕江语明一把,如果有得选,谁会想跟老顽固老封建一桌吃饭听训。 是游戏不好玩电影不好看嘛。 僵尸都比老爷子多一□□人气。 吃过午饭,沈卫国和叶枝芳按例午睡,一家三口得以上楼回家。走几步路的功夫,沈睿脑海里已经补足一出明天美御姐大战僵尸的漫画。 进家门后,三人同时神经一松。说也奇怪,那么多年了。每次去楼下见二老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说错话,做错事。儿子是,儿媳妇是,连孙子也是。生起一丝羡慕沈证影的心,很快被恼怒代替。说到底,都是她惹出来的事。 沈证辉说:“我去问明明。这孩子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 沈睿觉得好笑,对着他爸的背影无声地说:一点是否观念都没有,略略略。 “切!” “你做什么怪腔。”钱清见他一秒瘟鸡一秒疯狗来回切换就受不了。 “我觉得爸的逻辑好笑。人家不帮亲妈,难道帮外公外婆?大是大非才出现问题好吧。” “要你那么起劲,那兔崽子还骂你亲妈。我看你的大是大非很有问题。” 如果元旦怼钱清的不是江语明而是沈证影本人,沈睿估计得拍手叫好,是他他也要骂人好不好。 不过到底是亲妈,他立刻转换话题:“爷爷不是退休教师么,怎么像离休老爷一样。还让人马上过来,还要写检讨,乖乖,还家丑不可外扬。他是不是觉得地球因为他才会转啊。” 钱清白他一眼,朝房间里打电话的沈证辉努努嘴,“少说两句,当心给你爸听见揍你。你爷爷呀,色厉内荏,实际做主的是你奶奶。要我们去打听小姑娘是什么人,老太君还不晓得憋什么大招呢。” “她能怎么样,肯定不会拿出几百万让小姑娘离开嬢嬢。诶,妈,小姑娘?”沈睿觉出不对头。 照片里的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是因为有沈证影做参照的缘故,大家默认这人和沈证影年纪差不多,他妈却说是小姑娘,他妈嘴里的小姑娘绝对不是单纯指性别为女。 “妈,你认识人家?”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钱清装模作样摸摸头发,轻咳两声,“好像嘴巴有点干。” 沈睿立刻给亲妈端茶递水。 “太烫。” “太凉。” 好不容易喝下水,钱清先问儿子:“我上次真心实意夸好看的人是谁?” “你自己。再没别人了。” “滚!” 沈睿又懂了。 “你是说嬢嬢的女朋友非但年纪比她小还是个能让你真心实意夸好看的美女啊。啧啧啧,不得了。” 果然是嬢嬢啊。 “小姑娘真的好看,我下班路上见到就多看看洗洗眼睛。怎么就是女朋友了呢。”钱清想不通。 “妈,你不对劲。”沈睿那二次元脑时时穿风,这会儿想到的却是他妈对路人一见钟情。 回到自己的地盘,打开视频网站,沈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江语明,暴躁的爷爷、深海潜伏怪兽奶奶,发完信息不甘心让江语明卖好,干脆复制黏贴,检查两遍错别字之后又发了一份给沈证影。当然,关于他妈看美女的事他没提。 沈证影正和她的漂亮小女朋友躺在一块亲来亲去,多年没跟人亲热不觉寂寞,如今反而是怎么亲都觉不够。要不是江语明电话告知她沈睿的提醒,一时半会她还看不到信息。 挂断电话看到沈睿的话,沈证影不觉好笑。 “笑什么?”胡籁不明白。 她们家沈老师在听说爹妈不想认她觉得她是家丑之后,不是该黯然神伤嘤嘤嘤哭泣嘛。为什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笑沈睿,这孩子平时看起来呆呆的,不声不响,没想到挺有心。上回我们居家隔离十四天,也只有他来问。”真诚地感谢沈睿后,将手机放下,转头就见小姑娘狐疑的目光,沈证影觉得她可爱极了,不禁在她眼皮上一吻。 “诶,你爸妈的反应,你不难过不失望?” “难过、失望。难过失望那么多年了,他们说的话全在意料之中,可能是听人转述没有亲临其境那么失望,也可能是你在这里。” 胡籁拥住她,轻抚她的头发,“我总是在你身边。”刚在电话里,她听到江语明提起沈证影母亲找人打听她。“如果你妈要找我谈谈,你告诉她我的电话,让她来找我没关系。” “你要做什么?” “如果你妈送支票银行卡要我离开你,我先替你收下。钱可以收,离开不可能。这点对我妈也适用,你记好。如果你妈关心你不放心我,我会努力让她放心,告诉她我是个好姑娘。” 听到送钱让人离开那么霸总的剧情沈证影想笑,可到最后,她只觉鼻子酸涩,喃喃道:“你是个好姑娘,一直都是好姑娘。” “唔,是你的好姑娘。” 第106章 Chapter 106 到了礼拜天, 胡籁比沈证影还紧张。 梦里乱糟糟吵成一团,她早早便醒了,干脆起床做松饼、咖啡当早饭, 等沈证影被松饼香醒, 已到了能吃的时候。 沈证影跟叶枝芳说好上午过去, 她想过了, 跟她母亲不用动之以情,只要晓之以理,需要回家搬几样道具。 这时胡籁提议:“我开车送你过去, 然后等你一起回来。” 少不更事, 总要记挂,与其待在家胡思乱想, 不如离得越近越好, 起码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至于会有怎样的结果,胡籁猜不着, 听周怀宜说过的那些故事都不算美妙, 多少充满崎岖坎坷。故事里的父母远比沈证影父母开明, 不敢想象沈证影回去会遇到怎样的狂风暴雨。 “不用, 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过会儿我先回家拿两本书, 你送我过去就行,然后你可以回家看父母或者回来休息。” “不要, 等你一起。”胡籁不想回家对上她爸妈。 结束隔离回家之后,她爸妈就说要请沈证影和江语明吃饭, 被胡籁推了。现在见面的时机不好,她怕她们的秘密会让沈证影难做。沈证影的年纪大她一截不假,可岁月没给她相应厚度的脸皮。王方圆每次提到沈老师总会笑,也不晓得笑点在哪, 尽管他妈在欺负沈老师看她窘迫一定很有趣这件事上与她的态度一致。 “你要等我我只能回去咯。” “不要。” “乖,听话。” “不听不听。” 沈证影没办法,拉拉她的耳朵,“不想你一直等着,算不好时间的。你放心,我爸妈……爱面子,不会对他们四十多岁的女儿要打要骂,也不会做出很夸张的事,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找医生给我看病,他们丢不起脸。最多像沈睿说得那样,决绝无情,命令我跟你分手,否则跟我脱离关系。我有心理准备。” “可是,可是。”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小姑娘的嘴唇,“嘘,没有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谈完我就给你电话,好不好?” 女朋友说到这份上,还能不好嘛,就算不好也不能直接讲出口。 胡籁只能咬咬她的手指问:“那你今晚还来住嘛?” “在你这住了好几天,没厌烦我啊?”一连三天,水乳交融,沈证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 “想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厌烦你。你要不来,人家会寂寞。” 沈证影笑,“我也会寂寞,不过……” “讨厌你的不过。” “上班的时候好好上班,成天在一起容易睡眠不足,延迟满足知道嘛。” 又是延迟满足,胡籁没好气。“那你的衣服放在这不许拿走。” 两人说说笑笑回沈证影家拿书,不想,江语明在家。 “咦,你怎么在家里。”胡籁好奇,“礼拜天居然不去约会,分手了啊?” 真没见过见面就问分手的,江语明也想问她,不过他妈在,胡籁分手意味着他妈失恋。知道他妈今天要去外公外婆家出柜,他紧张得不得了,昨晚就回家等着,本以为一早会回来,没想到十点多才见到人,笃悠悠,气定神闲的,也看不出是真淡定还是假装。隔离十四天,天天见胡籁没觉得有多怪,今天一见,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心情又复杂起来。 他妈还近墨者黑,跟胡籁一样问他:“你怎么在家,没去约会啊。” “我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该干嘛干嘛去。”沈证影摆摆手,一看时间晚了,先回房拿东西换衣服。“我拿了东西就走。你们……别吵架啊。” 胡籁:“谁跟他吵架。” 江语明:“谁跟她吵架。” 异口同声,空前默契。 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个转,沈证影摸一下胡籁的脸才进屋,江语明的脸瞬间绿了,又不好真把脸凑过去求抚摸。 胡籁倒是没跟进去,见沈证影没注意他们,悄声问江语明:“你舅妈是不是暗恋你妈?” 前一秒江语明想着妈妈的女朋友真讨厌,后一秒差点跳起来,“你别吓我。” 活见鬼的样子逗笑了胡籁,“没吓你。你想啊,那张照片那么普通,你妈包得那么严实,她嫂子你舅妈能认出她,是不是非同一般?诶,你舅舅跟你妈长得像吗?” 童年的记忆里,沈证辉瘦的时候卖相不错,俗话说外甥像舅,都说江语明小时候跟沈证辉像,他和沈证影也有神似处,那意味着舅舅跟妈有点像…… 胡籁继续给他分析:“一般谁会吃饱了那么空,成天给小姑子介绍对象,烦都烦死了。即便是你外公外婆要求,阳奉阴违你舅妈肯定会,可是她偏不,你说……” “你够了。听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江语明拒绝做这样的联想,会做噩梦。 沈证影拿书换衣服略作收拾,速度很快,打开门就见胡籁笑嘻嘻,自己儿子一脸惊恐,见到自己立刻住嘴,哪还不知道在编排自己。“你们别凑一起就胡说啊。” 胡籁笑,“我姓胡,他叫语,凑一起就是胡说呀。你书包里装什么,看起来那么重。” “书,教材,跟性倾向有关。” 胡籁和江语明对视一眼,没想到沈证影是要回家给爹妈上课。 大学老师和初中老师的对决。 “书那么重,我来背吧,妈,现在出发了吗?”江语明上前想接过沈证影的包,配亲妈去外公外婆家出柜这种事,想想也觉得荒诞,可是一想到那祠堂般的家庭气氛,他不放心。 沈证影退开一步,没把沉甸甸的书包给他,“我自己去。你好好待家里,想想我们晚上吃啥,你不会以为你外公外婆还会请我吃晚饭吧。” 江语明不情愿,“活到二十四岁,要出柜的是妈不是我,感觉有点怪。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给那些豺狼虎豹。” “你要出一个我也没意见。”胡籁趁机道,“我也不放心你妈一个人,所以我送她顺便跟她一起就好。” 江语明刚要反对,被沈证影制止,“你们不要想各种花头跟去,这是我一个人的战斗,只能我自己去。好了,再不出发就晚了。” 开车二十分钟即到沈证影父母家,胡籁没多啰嗦,干干脆脆放人下车,在沈证影的目送下老老实实将车开走。说开走,其实不过是在小区里绕一圈之后找个最近的停车位。 乖乖听话就不叫胡籁。 胡籁没想到的是,她的小动作被守株待兔的沈睿看见了。 听说沈证影上午回家,沈睿没睡懒觉,早早蹲在楼道窗前观察,游戏打了几盘,哈欠打了无数个,一辆蓝色奔驰跑车吸引了他的目光。 跑车停在楼下,他嬢嬢下车出来,沈睿一下子亢奋了。 原以为开车的人能一起下车,让他远远望一眼庐山真面目,谁知司机很快把车开走。沈睿差点以为是哪个闲出屁的有钱人开网约车出来玩。这时,跑车似乎绕了一圈慢悠悠地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沈睿一拍大腿:嘿! 沈睿兴奋莫名,楼下的气氛却沉闷得好似黄梅雨季。 沈证影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按铃进门,率先见到的是沈卫国严肃的脸。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江语明说外公年纪越大威严日增,不用化妆就能去拍僵尸片,演僵尸,也想起小时候她和沈证辉对这张脸的恐惧。奇怪的是最该感觉到恐惧的现在,反而有点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微笑着,温和不失亲热地叫:“爸。”像一个真正的女儿。 沈卫国始料未及,一时怔忪,不知该如何回应。很快他想起女儿来的原因,老脸一沉,哼了一声,“先不要叫我叫得那么亲热。”其实后头应该还有一句,“如果你不跟女人拗断,以后别我叫爸。”,也许是沈证影的笑容太过温情,他不习惯有些招架不住,硬生生把后面那句咽了下去。 沈证影又笑:“不管怎样,你总是我父亲,我总要叫你一声爸。” 又是一句让沈卫国错愕的话,这回他却是被“不管怎样”刺激到了,厉声道:“你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沈证影不恼也不怕,反问他:“我做了什么好事?” 沈卫国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半天才后说:“你搞同性恋,道德败坏,有违伦常,变态,不配做老师!” 眼前一幕,沈证影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过。每次想来,害怕得发抖,可是真发生在眼前,她却觉得说不出的荒谬,说不出的好笑。她问:“那你要写举报信去学校吗?检举揭发我是同性恋,不配做老师?” “混账,你这是什么态度!” 作为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对检举揭发最为痛恨和不齿。沈卫国扬起手,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一向听话、怯懦的女儿。 “老沈,你干什么,跟你说了我跟她谈,你身体不好不要激动。”叶枝芳怕两人在门口大声说话,引来邻居偷听丢脸。 沈卫国狠狠放下手,“你看她你看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做错了还理直气壮。” “好了好了,你别管,我有话跟她说。” “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沈卫国不肯就此退场,警告女儿,“我不管你跟那女人是怎么回事,给我马上分手!要找人就找个男人好好结婚,不要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否则……否则!否则你就不要叫我爸,就不要回这个家。” “好了,老沈。”叶枝芳不喜欢沈卫国动不动拿这套出来讲。之前他们让江语明跟钱清道歉,否则就别回来过年,沈证影吃这套了嘛?既然之前没用,他凭什么觉得现在有用。“影影,你跟我进来。” “爸,现在时代跟以前不一样了,做老师要与时俱进,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库。我带了几本教材过来,你戴上眼镜先翻翻,要是看不清,就让沈证辉或者沈睿念给你听。或者,你先看,等我跟妈谈完,我再给你解释。” 仿佛没听到沈卫国的威胁,沈证影从书包里拿出五本书,一字排开放在桌上——《性学观止》、《人类的性存在》、《金赛性学报告》、《海蒂性学报告女人篇》、《海蒂性学报告情爱篇》。 “有些是性心理教材,有些是社会学报告,你和妈可以换着看,了解一下同性恋到底是什么。” “你!” 教育子女和学生多年,沈卫国第一次被子女告知他老了,跟不上时代潮流,需要好好看书更新知识库。那态度活脱脱就是以前他要学生预习,预习完他再讲课的情景再现。 混账啊,女儿要给做爹的讲课!还要他先看书。 沈卫国待要发怒,被叶枝芳制止。 叶枝芳不禁重新审视这个女儿,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影影啊,你还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107章 Chapter 107 以前的沈证影什么样子? 目光谨慎、瑟缩, 时常半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问她问题,她一向只说好、是,说她训她, 她就低着头闷声不吭, 沈证辉犯错怪她头上, 她也不申辩, 听罚挨骂。连被人欺负也默默忍受,为什么那些人不欺负别人就欺负她呢,还不是因为她好欺负。 总而言之, 听话有余, 乖巧不足。 一直到长大以后做了母亲,在H大升学留校后才有好转。 过年前那次不欢而散, 叶枝芳并未放在心上, 以为不过是为母则刚,为儿子不平, 不愿意儿子受委屈。没想到这个女儿倒是真硬气起来了, 晓得拿教材来弹压沈卫国。 放在以往, 沈证影和自己面对面坐着, 在自己的压力之下一定会先按捺不住, 无论开口与否都会心怯。今天倒好,平静无波, 还拿出保温杯来喝水。 是那个“女朋友”带来的变化吗? 不论这份平静几分真实几分假装,叶枝芳觉得没必要再僵持下去, 僵持也得不了什么好。她如今年纪大了,生理上不允许她久坐不动。 “我出生于50年,经历了□□、十年乱斗,也经历了改革开放, 一直到今天。沈证影,你告诉我,社会是日渐开放还是日渐保守腐朽?” 沈证影知晓母亲与人谈话之前,最喜与人压力,待对方感受到压力后再谈,事半功倍。以往她最害怕这样的谈话,今天她倒是能绷住,坐而不乱,一开始还有些母亲往日积威下的惶恐,略坐一会儿,心境渐渐平和。原来理直气壮就是这样的,她自认没错,坦坦荡荡,可叶枝芳的开场白让她摸不着方向。 显然叶枝芳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目光不过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继续说道:“我做小姑娘的时候,学校停课,学生大串联全国跑,老师做不下去了,就做点家务帮衬家里。有一次经过市场,街上堵得全是人,吵吵闹闹的。我不喜欢热闹,那些年哪里喧哗,意味着哪里要死人,又因为多读了几年书,不想在人群露脸,想绕道而行。后来听到有人喊,快去看枪毙鬼的公审大会,被人推了一下,正正好,能看到那群脖子上挂着大牌子,等待枪决的犯人。前面的人牌子上写着反//革//命、杀人犯,到了后面就是鸡//奸犯和女流氓。当时不知道什么是鸡//奸,也不知道女的怎么就成流氓了,只知道那是不好的事。” 叶枝芳笑了一下,“要被枪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我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女流氓的脸上,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那个女流氓生得秀气,不比你年轻时候差。她眼睛里有光,还有一种我不明白的东西,到如今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女人临到要死反而那么从容。有人跟我一样不理解,于是他们拿走了那道光。” 从未听母亲说起过那段经历,也从未听母亲用如此诗意的口吻描述一段经历,而她所述的经历在她的微笑衬托下,愈阴森。沈证影不禁打了个冷战,“拿走那道光的意思是?” “那群人把她打了一顿,骂她不知廉耻、变态、对女人耍流氓。有个男人,龅牙、口臭,隔着那么远我仿佛能闻到他嘴里的腥气和他衣服上油耗气。他张着嘴揩在那女人脸上,一字一句地问她:是不是她男人没有让她爽到,所以她去乱搞女人。” “妈……”沈证影忽然理解为什么每次提到同性恋,叶枝芳的反应总是那么激烈。如同她年少时期经历所带来的阴影,她妈也有阴影,比她那次更为恐怖更为致命。 叶枝芳转过头,看牢沈证影:“同性恋有违天伦,有违人伦,是会死的。” “妈,你也说那是那个年代,特殊时期,现在和过去不一样。” “呵。”叶枝芳冷笑。 “而且,从科学的角度,同性恋本来就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一环,不是变态,不是违背天理人伦,是从古至今,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会存在的行为。照你这么说,以前轧姘头也要枪毙,难道现在出轨也要枪毙?” “科学?放在那个时期,谈科学也是要死的。不说那时候,就是现在,要是被别人知道多坍台,别人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我们。家里面出了一个怪胎,一个怪胎啊,沈证影。” “那是我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糊涂!”叶枝芳没想到女儿年轻时候脑子还算清楚,到这把年纪居然越发天真起来。“什么事跟别人没关系,什么事别人不知道,你离婚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够?还要被人说受了男人的伤害所以去找女人。人言可畏,你不懂吗?” 人言可畏?沈证影从小最害怕的不是别人的言语,而是她父母的教训。 “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感觉也忘了?别人要是知道你搞同性恋,还会像以前那样欺负你。” 石破天惊,耳边仿佛炸了一道惊雷,沈证影只觉耳朵嗡嗡作响。 一直以来,她以为父母不知道她在学校里的遭遇,她不敢告诉父母,觉得他们不会相信。 谁晓得…… 谁晓得! 她母亲竟然全盘据悉。 “你晓得,你一直都晓得?” “是。我晓得。”叶枝芳非但没有否认,反而觉得沈证影多此一问,“为什么我没有帮你,为什么我没有讲?你自己都不讲,难道希望别人替你说出来?沈证影,从小我就希望你明白人类是很残酷的动物,你得要学会自己去战斗,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朋友……没有人可以完全帮你。被人欺负就要打回去,书读不好,交际差,连告状也不会,你小时候还会什么。” “爸也知道?” “他知道什么,被学生三花两花,昏头昏脑。你那是什么表情,不需要怨我,要怨就怨社会,怨你自己,我只是提前帮助你适应。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提前训练,之后要怎么应对。”经历过严酷的年代,叶枝芳仿佛早已不知心软为何物,“好了,该说的话我也说过了,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个,所谓女朋友,不要耽误别人,免得最后落场难看。人家也有父母,人家的父母也会反对。你说是不是?”说到最后,叶枝芳语气放缓,嘴角又挂上了她惯常的微笑。 沈证影浑身发冷,第一次意识到叶枝芳的心如此冷酷。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怎么做?一定会觉得她讲的有道理,这世界确实残酷,如果不是一早经历,她遇到邓颜汐后遭遇的一切怕是会将她摧毁;她会怪自己当时不信任父母,把没有坦白说明的原因怪在自己头上;被人欺负的根本是因为自己好欺负。 不,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会有这场对话。 沈卫国的“不要回家”已足够使她胆寒。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或许连沈卫国的不满也不会出现。 她习惯低头认错不吭声,父母对同性恋如此忌讳,又哪里敢爱上什么人。 为什么原先叶枝芳那讲得通的道理,现在全变成了强词夺理的笑话。 “不是这样的。”沈证影叹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觉得爱上女人丢脸,也不觉得会耽误对方,跟她一起我很幸福。这是我自己的人生,随便别人怎么讲,别人要怎么讲,我管不住,我要怎么活,别人也没资格管。我也曾经按照你们的希望,试图跟别人过一样的生活,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能比较笨,到最后还是不行。如果在遇到她之前,或许会甘心和以前一样,可是现在不愿意。我有自己的人生,勉强跟别人一样,厌烦透了。你们总说为人师表,老师要起模仿带头作用。难道跟学生说,要适应社会的残酷,看到别人被欺负假装没看见?你们会跟学生说,要做工厂里的螺丝钉,跟别人一样是正品,不一样是残次品?不,你们不会,你们只会跟学生讲,要帮助别人,要过好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是不是?身为教师,言行不一,那叫虚伪。从这一点来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算是为人师表。” 叶枝芳的微笑有一瞬间崩塌,但几乎瞬间,她又带起温和审视的面具,“哦,原来你觉得我和你爸虚伪。看来我和你爸都无法说动你。你那个她对你影响很大啊,要不是面对面听你说,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你说的话。正好,我想见见她。” 在今天谈话之前,沈证影并不介意母亲和胡籁见面,可此刻她反倒踌躇。 叶枝芳状似不经意地说:“是以前那个,初中跟你走得很近,学习挺好之后转学的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哦,谢雅然?” 听到谢雅然三个字从她妈嘴里说出来,沈证影惊讶极了也惊悚极了。 “你说梦话的毛病好了吧?” “梦话?”沈证影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 “也可能是我老糊涂记不住事。我就记得你有次做梦,噩梦。梦里一个劲说不喜欢谢雅然。”提到这个人,叶枝芳不得不感叹,兜兜转转,居然又能凑一起去,孽缘。 谁知沈证影却说:“不是她。” “哦?像你一样的怪人还真不少。”这回轮到叶枝芳惊讶,“和你一个学校也是老师?” “不是,她是我合作公司的员工。” “哦,打工的。” 沈证影不分辩不纠正,只想快点结束谈话,好即刻离开这个地方。 “我问过她的意思再来答复你。你见她是要说什么?” “我的女儿找了对象,做妈的掌掌眼不是理所应当?你嫂子为你操心介绍那么多对象你都不中意,我还挺好奇,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若是换做以前听到这番话,沈证影会以为叶枝芳真的只是好奇想见一见,说不定还有接纳她们的可能。但是自从叶枝芳亲口说出对当年她被人欺负的事了如指掌后,对这个母亲说不出的心寒。 从家里出来,沈证影浑身发冷,双手发抖,踏进阳光里顿时想念胡籁在身边的感觉。想到叶枝芳说她没出息,不禁昂首挺胸,直起身子走了两步。 无论如何,她活着从这场战斗里走出来了。 “啊喔~~啊喔~~啊喔~~” 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传来声声熟悉的尖叫鸡的声音。 沈证影没在意,尖叫鸡玩具随处可见,这小区里小孩子多,拿来当玩具再寻常不过。 “啊喔~~啊喔~~啊喔~~” “天亮了,鸡叫了,我们家沈老师快找到我呀。” “胡籁!” 沈证影停下脚步,左顾右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终于在一排矮树丛后面,找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小姑娘从矮树丛后出来,还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听话回家,沈证影便将她一把抱住.。 与此同时,忍耐已久眼泪流了下来。 “胡来来……” 第108章 Chapter 108 胡籁躲在矮树丛后原来是想吓吓沈证影, 眼见她从父母那幢楼里出来,像是被人欺负过有哭苦说不出的小孩子那样,火就不打一处来。正要出去, 却见她们家沈证影忽然正一正身子, 人挺了起来, 表示她很坚强很勇敢, 胡籁不好马上出现。这档口跳出去,倒像是揭穿她的假面具。 此刻佳人在怀中哭泣,胡籁没急着问她爸妈说了什么, 横竖不会有好话。 她早在网上把父母能说出来的恶毒话和能做出恶毒的事全看了一遍, 来去不过是变态、扭曲、不孝、被人耻笑、断绝关系、自己去死、要你去死,最坏的就是带人堵门带去野鸡精神病院、囚禁或是找男人领证性侵。 以沈证影的现状、父母爱面子的特质和身处国际大都市好歹有一点文明可寻, 也就到断绝关系为止。这些对她而言杀伤力有限, 为这事要死要活,跟无知愚人没甚区别, 那谁想死谁去吧。 可是沈证影不一样。胡籁抱住她, 让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在这里。 父母家附近, 沈证影素来谨慎, 先前满腹委屈, 见到小姑娘自然而然真情流露,一时忘我, 现下意识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抱住小姑娘哭不合适,不好意思地放开她。 “幸好不化妆, 否则变成个大花脸。”胡籁摸摸身上没带纸巾和手帕,要拿打底衫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沈证影一吓,笑了出来,推开她道:“我有纸巾!” 胡籁拉下袖子, 顺势牵住她的手,“车上纸巾湿巾都有,走了走了,回家了。” “唔,回家了。” 其实过去不乏被父母训斥的日子,仔细回想起来,从前父亲的言辞更为严厉,母亲虽不及今天恐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也不多让。以往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离开那就觉得轻松。 今天,久违的委屈涌上心头。有些事,并非毫无所觉,以前觉得无所谓听过就算,因为不算也没办法,一腔委屈无人可诉,无人可以理解,最后变成已经这样又能怎样。久而久之,委屈心酸渐渐被隐藏,感受渐渐被埋葬。感觉不到即意味没有发生,那些情绪不需要出现。 和胡籁在一起之后,沈证影能够时刻感觉到她在乎、她理解,即便她不认同,也无损半点关注。她的在意使沈证影深埋的情绪逐渐重见天日,从心理学上来说,那是好事。感觉不到情绪或是以为没有情绪,情绪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就此消失。 有时,人也会被自己的情绪吓到。 牵着爱人的手,回忆刚才的情不自禁,沈证影略感羞耻。可是午后春日的阳光将父母家的寒意渐渐驱散,那声回家使人感觉温暖。无论如何,她现在有家,有亲人,也有爱人。 “胡来来,你躲在那是不是要吓我?不是答应了回家,又不听话耍赖。” 沈证影要算账,胡籁假装听不懂,东张西望,动作浮夸,“什么?你问车在哪?停小区里了呀,几步路就到,这边这边。” “还跟我装傻。” 两人拉拉扯扯到车前,被下来找人的沈睿逮个正着。 沈睿在五楼楼道的窗户边上打游戏兼张望,沈证影一走,他爸就被奶奶召唤下去,他刚好来得及见到沈证影哭唧唧抱住漂亮小姑娘那一幕,惊得双下巴快掉下来了。 “我靠我靠,嬢嬢的女朋友那么年轻漂亮的嘛。我靠我靠。”那一抱,完全燃烧了他体内百合控的魂。 “老头子听你说粗话要叫你写检讨。”钱清双手交叉在胸前,依在门边,懒洋洋看儿子发痴。 小姑子出柜,婆婆把沈证辉叫下去,她好奇那俩谈出了什么结果。昨天婆婆眼风扫到她,已对她弄出这些事十分不满,今天她不好故意不识趣去凑热闹。以公婆为人,很多事怕是宁愿假装不知道。 这一家子,最喜欢假装。假装父慈子孝,母贤女顺。不过这年头哪家哪户没点需要假装的地方呢。 “妈,妈。”沈睿招手喊他妈去看,“嬢嬢女朋友那么小?有几岁啊,我靠,不会还是学生吧。是个美女哎喂!” “呵呵。人家早上班了,肯定年纪比你大。你注意点少发花痴。” “不行,我要近距离观察,跟美女来个偶遇。”沈睿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穿着睡裤、拖着球鞋,兴冲冲往楼下走。 兴奋不过二楼。 到了二楼,被打开铁门的沈证辉叫住:“正好,打电话给你嬢嬢,让她把那个女的带上来,你奶奶要见一见。” 沈睿在兴头上,说话未经大脑,脱口而出:“奶奶以为自己是老佛爷啊,说要见就见,也不管人家小姑娘答应不答应。”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再不去人家走了你去追回来。”沈证辉是标准传声筒,他妈叫他咋样他就咋样。难道跟叶枝芳说人家未必肯来,叶枝芳就放弃了?不会,她会说:你先去问一问,请一请,不肯来再说。结果一样,他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多嘴。本来他去他尴尬,遇到儿子恰恰好。有事儿子服其劳,不用老子出马。 “追回来?爸,你太看得起我了。”沈睿指指自己的腿,“我就11路,晓得人家开什么车?奔驰跑车。” “啊哟,你是说你嬢嬢找了富婆?”也不知沈证辉信了没有,不屑地笑几声,有口无心随意说一句,挥挥手赶儿子,“快去,少磨蹭。” 到楼底下,相拥的二人已不见踪影,沈睿只好在小区里转悠找胡籁那辆显眼的跑车,最后在沈证影打开车门时叫住了她。 沈睿小跑过去,先叫了一声嬢嬢,待面对面见到胡籁,整张脸跟烧起来似的,不晓得要怎么打招呼。各国语言在他脑袋里打了个无数结,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好哇。我我我,我是你们的cp粉,死忠死忠那种。” 胡籁笑了一声,看向沈证影,眼神仿佛在说:你侄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以前觉得沈睿沉默寡言,不喜言谈,闹了半天是个宅男属性。 还Cp粉,死忠那种…… 沈证影扶额,对这侄子彻底无语,“有事?” “哦哦哦,我爸说奶奶要见你女朋友,现在立刻马上。”美女跟前,沈睿哪会替亲爹奶奶遮掩,把沈证辉的原话和自己的见解一讲。 沈证影已然缓和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胡籁笑了,“哎,你奶奶说的话不像普通老师,像是教育局局长。” 沈睿也笑:“是吧是吧是吧,特别把自己当个蒜。校长和教导主任还不是呢,也就能在我家横一下。就一个老太太,照说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们家人人都怕她。别看我爷爷凶,嗓门大,动不动骂人训人,要是老太太开腔,他一样发憷。” 第一次觉得侄子那么能说会道,沈证影怀疑要是胡籁有心问话,也不用套,傻小子什么都讲。 傻小子还很会阳奉阴违:“嬢嬢,要我回去说没找到你吗?” 不晓得是小姑娘魅力大,年轻小伙子在她跟前孔雀开屏,还是沈睿本身就是个闷骚。沈证影觉得,在她女朋友这个事情上,他有些过分热心了。“你呀说话注意点,到底是长辈。这话被你爸听见要教训你。” 沈睿挠头嘿嘿笑,“嬢嬢你别跟我爸说就行啦,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沈睿,没想到你那么活泼,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沈证影没好气。 沈睿心说,乍一看我也快不认识你了,谁会想到你跟个小姑娘撒娇呢。“嬢嬢,平时家里气氛那么严肃,凑到一起就像是做七,你和我爸老挨骂,我妈老招惹你,他们总拿我跟江语明比。我也不好说笑。” 沈证影摇摇头,“你别说习惯了,在你爸跟前也满嘴跑火车。” “不敢说,不敢说。”沈家人基因不错,哪怕沈睿长歪了些,发型搓,有双下巴,一样浓眉大眼,粗看看不至于令人讨厌。他大眼往胡籁那一瞄,大美人知性,小美女又娇又辣,两人应该差点岁数,可站在一起毫无母女感,平时在爷爷奶奶跟前看起来古板没甚表情的嬢嬢,在小美女跟前截然不同,一看就鲜活。 两人携手并立,明明没做什么,眼神里却带着小勾子,难怪他妈会拍那张照片。 百合控恨不得倒地不起。 好嗑太好嗑。 沈睿骨头一轻,对胡籁说:“看起来我们差不多大,我叫你小嬢嬢是不是不大好?” 胡籁一怔,随即抱着沈证影的胳膊一通狂笑,快把眼泪笑出来了。 沈证影好笑之余越发无奈,“她比你大几岁,你乱叫等下你爸抽你。别闹了,要不我们今天先回去,改天再约时间?” 直觉不想叶枝芳跟胡籁见面。见面有什么可说的?说来说去那一套,恐吓威胁诅咒。她不想胡籁受她妈的气。横竖不会同意的事,没必要去自取其辱。她是女儿需要跟父母交待,胡籁不需要。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说到正事,胡籁正经起来。“你妈一言不合会打人吗?有暴力倾向吗?” “她不会打人。”沈证影话音刚落,沈睿马上表示反对。 “奶奶有暴力倾向,绝对有。嬢嬢你别瞪我,冷暴力也是暴力。” 胡籁点头又问:“她身体好吗?有什么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问题么?” 这回沈证影和沈睿同时看向她,沈证影斟酌一会儿,“七十多岁的老年人,身体再好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沈睿又反对:“奶奶精神不要太好,我们都被她气死了,她还能与天再战三百年。” “最后一个问题,在她跟前我是假意讨好,拍马屁做戏糊弄糊弄还是做我自己?” “你叫我做自己,难道我还叫你去拍马屁嘛。”三个问题一问,沈证影更不放心两人见面。 不待她劝阻,沈睿像是一次要把一辈子的话全说话,插嘴道:“小嬢嬢你放心,奶奶油盐不进,吃不进马屁。而且她喜欢各个击破,一定会单独找你谈话,不让嬢嬢旁听。” “沈睿,你就那么讨厌奶奶?”沈证影听不下去了,叶枝芳是他奶奶也是她亲妈。固然对她不好,教育方式有问题,对这孙子没有半点亏欠——当然,和钱清死死抓住沈睿的教育大权有分不开的关系。 “不不不,不讨厌,敬畏的畏。” “看来老太太很厉害。哎呀,沈证影,我害怕。” “害怕就……”沈证影想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她比她更怕。 “不过我好奇你妈到底啥样,得亲眼见证一下。”胡籁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瓶酒,又朝沈睿招招手,“来,乖侄子,帮忙抱箱水上去当礼物。沈证影,走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王方圆和胡跃从小教育她,去人家里不好空手,哪怕是鸿门宴,她也得带礼物。小区外面有水果店,临时去买沈证影肯定会说不要,看沈证影那脸色,一定跟老头老太不欢而散,老太找她不会有好事。 那又如何? 她倒要见识见识,什么样的父母能把沈证影委屈成这样。 沈睿抱着一箱Fiji水,跟在两人后面,总觉得这次他奶奶惹到了硬茬。 寻常人听说要见对象的父母,气势先弱三分,尤其是丈母娘这种物种,神憎鬼厌,像他奶奶这样的,又是婆婆又是丈母娘,可恶的程度直接平方。可胡籁表现出的态度像是期待已久,终于给她逮到机会了。结合那三个问题,简直就是冲着他奶奶的脸去的。 现在的年轻人,可没那耐心尊老爱幼。 他想申请旁听怎么办。 第109章 Chapter 109 走回去这点路, 沈证影只来得及跟胡籁说她妈态度强硬,要她分手,对于胡籁——女儿的对象是个怎样人一句没提。因此她没跟叶枝芳说起任何关于胡籁的事。 胡籁心领神会地表示:“如果你妈有兴趣知道, 我会挑一些重点的来讲, 不重要的就不说了, 免得要说三天三夜。” 言下之意, 她和江语明的事情不必提,其他事情无所谓。 看到父母家那幢楼,沈证影停下脚步拉住胡籁:“要不然, 要不然, 这次算了,下次再说?其实没什么可谈的, 无非是我妈劝你离开我, 我们不配没有好结果。她还不知道你比我小那么多,以为你是谢雅然, 尽管我跟她说不是。胡籁, 要不……就算了?” 胡籁指指二楼窗口那探出的脑袋, “那是你哥么?” 沈睿小跑几步上前确认又跑回来说:“是我爸, 他近视眼, 不一定会看到你们。” “你不用管他。”没走到门口,沈证影的心已经快跳出来了。父母不会动手, 父母爱面子不会做极端的事,可她为什么那么担心。“你想见我父母?” “总要见一次的, 我以前就好奇你父母是怎样的人,正好有机会,见见也好。起码的礼貌我懂,不会说很难听的话, 你放心。” “我担心的是这个嘛。”平时无赖,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和人相处讨人喜欢的本事,胡籁比沈证影强多了。 胡籁微笑看她,“那你担心什么?” 沈证影叹气,“就是不知道更叫人担心。” 她与父母相处四十五年,时刻被审视被警告,惯常在无声威压下生活,才从冰窟出来,她不想胡籁也沾染上那里的寒气。也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不想胡籁见到自己长大的环境。 “嬢嬢,我爸常说爷爷奶奶待外人待学生比待家里人好。” 沈睿的言下之意是让沈证影不用太过担心,胡籁是外人,能得到比家人好的招呼。 说来可笑,家人本该至亲至信彼此关怀彼此包容,本该是最后的退路与最后的归宿,是受伤时可以得到抚慰的地方。可是沈证影家,却是沈证影经历过最冷漠最严苛的地方。而叶枝芳的话,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冷酷无情的话。 因为要让女儿懂得社会残酷,先让女儿感受到家里的残酷。 呵,沈证影能够理解叶枝芳说这话发自内心,她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所以说得理所当然,做得天经地义。 但是家不该这样的。 抓起沈证影的手亲了一下,又抱一抱她,胡籁说:“安啦。听她说完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你想想吃哪种。” 到了沈证影父母家,闻到房间里残余的老朽浊气,胡籁不禁略微摒息,注意到沈证影和沈睿也做了相同的动作,笑了一笑,朝惊讶到错愕的沈证影家人问好。 一家人整整齐齐全在,连钱清也没落下,除她之外,见到进来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各个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沈卫国还打算先发制人,给来人一个下马威,问问她害不害臊,缺不缺德,不想来人看起来是孙子辈的,想好话没法说出口。再怎么样,他不好给能做他孙女的小姑娘难堪吧。而且那小姑娘肤色雪白,面颊粉红,双眼明媚,笑如春风,不像外面很多学生画得红眉毛绿眼睛的怪样,一看就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他不满地瞪沈证影一眼,怪她把人家小姑娘给带坏了。 叶枝芳一贯不动声色,见到胡籁时略有诧异,但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应当。之前以为沈证影的对象是老同学谢雅然,被沈证影否认,她猜想对方说不定会陪同沈证影一起过来,便吩咐沈证辉去叫人,没想到真被她叫来了。年轻人,爱情至上,为爱无所畏惧,怪不得沈证影也脑子不清骨头轻,在那如痴如狂。 最意外的要属沈证辉,他以为同性恋必定是一男一女装扮,他妹做女的,那来人一定做男的。他已经做好了来人五大三粗,气若洪钟,不男不女的准备。结果来了个年纪跟他儿子一样大,长得好看得不得的小姑娘。 乖乖。 他看不懂了。 这不科学啊。 钱清终于能近距离观赏美人。 没化妆皮肤好,不光是年轻,底子也好。哎,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眼瞎。怎么就看上老得能做她妈的沈证影了呢。 收回欣赏的目光,就见沈证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他妹妹在对面皱眉也没注意到。 钱清轻咳一声,踢踢没见识想不通的丈夫。 坍台。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屋子人神情迥异,作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胡籁适应了屋内的气味之后,笑着招招手说,“中午好,我叫胡籁,是沈证影的朋友。来得仓促,没准备礼物,只能借花献佛送点水。这水口感不错,泡茶特别清香,沈伯伯、叶阿姨喝茶的话可以试试,煮酸梅汤、绿豆汤或者凉茶味道也好。” 叶枝芳和沈卫国多年教师,来访的客人一般听说他们是老师,都会称一声叶老师、沈老师,很少有人直接叫伯伯阿姨的,乍一听闻,老觉得哪哪不对头。 胡籁在外面就想好了,她女朋友是世界上唯一的沈老师,这称呼她暂时不打算给别人。况且沈证影父母待沈证影不好,动辄老师自居。 老师和其他工种一样,是一项职业,觉得自己是老师对子女教训来去,算什么老师。 想听人家叫老师?胡籁就偏不叫,叫伯伯阿姨,跟隔壁邻居一样。 沈睿拎得清,把一包Fiji水放桌上,跟不以为然的沈证辉说:“爸,这水很贵的,比一箱猕猴桃可贵多了。” 胡籁又把车里拿的红酒递给沈证辉,“也不晓得沈大哥喝不喝酒,这是给你们的,口感温和,随便喝喝。不喝酒炖肉也不错。”目光转向钱清,进门就觉得钱清略微眼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可能讨厌的女人全长得差不多。背地里骂钱清骂得难听,当面客客气气,“阿姐,你好。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钱清稍稍有些尴尬,朝她笑一笑,掩饰道:“大抵只是路人。” 胡籁年纪这样小,不止沈卫国语塞,连叶枝芳也不晓得是不是要继续她们的谈话。 年轻人,机会多,不定心,感情通常不会长久,要是不长久,沈证影失意死心正好,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把人叫来父母又不说话,身为长子只好出马,可小姑娘这年纪,跟自己差一大截,说什么都有些傻,又不能不说。沈证辉清清喉咙,“胡小姐是吧,你,你几岁啊?还在上学吗?” “不会是沈证影的学生吧!”沈卫国瞪了默默站在胡籁身边的沈证影一眼。 胡籁未语先笑,“叫我胡籁就好,古月胡,天籁的籁。我早就上班了,沈老师跟我们公司合作项目,我是接口人。” 沈证辉挠挠头,“你比证影小很多。” 胡籁又笑,“两个人除非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生,否则肯定有大小,双生子也不可能同时落地。沈大哥你说是伐。” 沈大哥很想板起脸认真教育她,可是小姑娘笑起来眼眉弯弯的,声音脆生生的,他又不能把她当子侄教育,教育什么呢。他都开始怀疑小姑娘是沈证影雇回来气爸妈的。 这俩怎么可能是一对嘛。 老直男脑海中灵光一现,“诶,你跟明明差不多大,是他女朋友吧?” 沈证影眉头一皱,“哥。” “她看起来是跟明明差不多大呀。” 钱清摇头觉得丈夫是个傻子,沈睿摇头觉得亲爸没救了。 胡籁依旧笑颜如花,“照沈大哥的说法,阿姐和沈睿倒成了一对。” “这你也太夸张了……” “哥,爸妈。”既然父母不开口,沈证影主动说,“她就是嫂子照片里的小姑娘,我女朋友胡籁。我们在一起。妈,你不是要见她,人在这里。” 叶枝芳问:“胡小姐,你跟沈证影的事,家里人知道吗?” “叶阿姨,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沈老师成年了,我也成年了,谈恋爱不需要通知家长吧。”想当初能在人前编故事把邓颜汐唬住,胡籁装模作样自有一套。 “胡小姐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啊,我只知道旧社会没有自由恋爱只有包办婚姻,新中国成立多少年了,不是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叶阿姨我真的不明白。”胡籁很直接地说,“谈恋爱不就是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嘛。我喜欢沈老师啊,沈老师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众目睽睽之下讲喜欢不喜欢不是老式中国人的做派,沈卫国眉头紧锁,脸上褶子又多几条。这问题沈证影可以不答,可她仍是肯定点头,说:“是,我喜欢你。” 胡籁一摊手,笑眯眯的,“你看,很简单嘛。” “胡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们都是女的,女的。女的和女的怎么可以在一起,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只有阴阳相合才是正道。”换做别人沈卫国必定劈头盖脸骂过去,可是他横看竖看都觉得胡籁只是个俏皮的小姑娘,实在骂不下去,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男女一起才是阴阳调和。胡小姐,别学人家赶时髦,这是变态,是病。” “沈伯伯,您这观念得更新换代了,现在发达国家同性都能结婚,不能结婚的全是朝鲜那种,要不就是叙利亚。沈老师,我记得你出门背着一背包书呢,有给沈伯伯看嘛。沈伯伯,你年纪大看书累没关系,现在可以听书。要不我给你下几个听书软件,把这几本书给你找出来,听书不费眼睛。哦,对了,现在这些软件都要会员,我给你充。”心里骂着老王八老僵尸,嘴里假心假意要给人装软件听书送会员,胡籁觉得自己虚伪极了,也觉得老头子脑残,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还赶时髦。 “你这个小姑娘!我是为了你好!” 胡籁无辜地瘪瘪嘴,“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叶枝芳这会儿功夫也看出来了,沈证影突然转变一定有这牙尖嘴利小娘鬼的功劳。 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说一句回十句,一样样给你弹皮弓弹回来。偏偏年轻美貌、语气软和、脑子活络、神情灵动,怪不得把她女儿迷得神魂颠倒,性情大变。沈睿这傻子,跟人接触几分钟就开始向着人家了。钱清呢,钱清不是一向很会说嘛,居然一言不发,背着手看笑话。 “胡小姐。”阻止沈卫国继续跟胡籁讲道理,叶枝芳说,“你跟我女儿的事,我知道了。作为母亲,作为长辈,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讲。” “妈。有什么话,你跟我讲一样。” “我跟你说了,你不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么。胡小姐会说话,我想跟她讲。” 意料之中,早有准备,胡籁却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意外又犹豫地说:“叶阿姨,我妈说我只会气人,我们单独谈,不大好吧。” “胡小姐,我教过很多淘气的学生。” “那我就放心了。” 沈证影捏捏胡籁的手,嘱咐一句,“有事马上就叫我。” 让胡籁进卧室坐,叶枝芳吩咐钱清倒杯水给胡籁。 等水送来,钱清出去带上门,叶枝芳也不玩沉默施压那套,注视胡籁片刻后问道:“胡小姐,你知道一个人变老是怎么回事吗?你从没见过影影年轻的样子,一天天看她衰老,你会甘心吗?” 第110章 Chapter 110 杀人诛心。 胡籁一进门, 短暂的惊讶过后,叶枝芳一直在想胡籁这样的小姑娘最在意什么。她们年轻,通常无畏, 没有长性, 对未来期许大过现实, 充满罗曼蒂克想法, 越是像沈卫国那样用激烈的言辞去反对,越是激发她们对轰轰烈烈的向往和渴望。有人反对,意味真爱。 这样的小姑娘一般脸皮薄, 很容易被激怒, 可是几句话后叶枝芳发现,胡籁比寻常小姑娘要精明。 她总是笑眯眯的。 没有人会讨厌一个皓齿明眸, 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叶枝芳觉得胡籁不好糊弄, 不好对付,所以一上来就抛出个严厉的问题。见小姑娘眉毛一挑, 不假思索就要说话, 她悠悠说道:“胡小姐, 希望不会跟我说什么, ‘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 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或者‘而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渐衰老的满面风霜’。诗人作家抒发一时感慨最容易不过,据说写《当你老了》那位诗人, 追求母亲不得又去追求人家女儿。” 摸到口袋里的智能手机,想到之前上网看到一群小姑娘对着女明星嚷嚷要嫁、给你生猴子、爱姐姐,唇边泛起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我知道现在小姑娘喜欢明星, 可是生活和迷恋明星不一样。明星是挂着的画,是一张皮,生活是你日日夜夜需要经历面对的。明星一辈子需要修饰那张脸,我想沈证影不会动不动去整容,也很少锻炼。” 既然叶枝芳那么能讲,胡籁索性静静听她讲。 “胡小姐,你今年多大?” 这回胡籁老实答了:“二十六岁。” “啊,二十六岁,多么青春充满朝气的年纪。”叶枝芳老迈灰暗的眼珠里顿时布满渴望与向往,“正是一个人最好的时候。” 胡籁瘪瘪嘴。 叶枝芳问:“胡小姐觉得不对?” “我是觉得,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好。论青春朝气,二十几岁显然和十几岁没法比。叶阿姨年长才会觉得我年纪小,十几岁的小孩子看我们说不定觉得我们是老阿姨。虽说花有花期,人有寿限,可人毕竟不是花,即便是花,落花成春泥,也有成药材的,端看怎么用,摆在哪里。” “胡小姐很会说话。” “见笑了。”胡籁吐吐舌头,“我妈经常说我歪理一通。” “你有你的道理。只是胡小姐,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老,只有对年老浪漫的想象。沈证影比你大二十岁,你二十六她四十六,正好,甚至很好,最多不识趣的路人说一句,你们母女关系真好。”略微嘲讽之后,叶枝芳继续道,“可是她六十六岁、七十六岁呢,你多大?四十六、五十六,你时当盛年,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也领好老年卡了。” 胡籁轻吉道:“那时我也是个老阿姨。” “你是个老阿姨,你有广阔天地,你可以随处走,随处看。然而沈证影,运气好的话跟我们差不多,没有大病,小毛病不断,要出远门是不可能了,江浙沪周末溜达溜达倒是可以。出门永远会有人嫌,走得慢、拖后腿,一股老人气,皮肤干瘪,血肉干枯,筋筋拉拉,没有生气。如果运气不好,你会在医院常驻,那时候你父母多大,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嘛。啊,胡小姐会说找护工,是,没错,还得装几个监控,随时盯梢。你觉得我说的对嘛?” “你说得对。”胡籁没法否认,也不想否认。老太太侃侃而谈,中气十足,但老太太终究老了。即便精神抖擞,也是属于老年人那种精神抖擞。 其实沈证影和叶枝芳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说什么话,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会为她所有的言语增色。沈证影的眼睛里有过退缩迟疑,也有爱欲和梦幻,老太太比她坚定现实多了,仿佛岁月在她眼里凝成了钢筋水泥的基石,使她看起来坚不可摧,又有些咄咄逼人。 不过胡籁相信,即便是到了老太太这个岁数,皮肤松弛眼皮下垂,沈证影也不会像她妈那样严厉。 小姑娘看着自己,想象别人,想着想着走神露出微笑,叶枝芳不觉恼怒,再顽劣的学生也不会在她训话的时候想入非非。“胡小姐,我说得很可笑?” “不不,叶阿姨,你说的是我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刚才一想,觉得有趣不自觉就笑了,不好意思。” “有趣?”她是给小姑娘逗趣来了? “是啊,有趣。沈老师跟您很像,我是指外表,刚才我通过您想象了一下沈老师老了之后的样子,效果喜人。人好看,就是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同时赞美母女俩的马屁,叶枝芳不接不行。“胡小姐……” 胡籁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叶枝芳面前蹲下,问:“叶阿姨,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 叶枝芳犹豫片刻,伸出青筋暴起,满是褶皱和老年斑的手。胡籁接住她的手,干燥,微凉,确实与她的细滑不可同日而语。叶枝芳似乎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很快把手缩了回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的手除了要擦些护手霜,与我的手没有什么区别。”胡籁欠欠身坐了回去。“叶阿姨看过一部叫《涉外大饭店》的电影吗?一群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带着自身的问题和渴望被广告骗去印度小破旅馆旅游,寻初恋的寻初恋,无法挽回婚姻的另寻爱人,寻找自己价值的也找到自己的价值,不管哪个年纪,那些问题始终存在。在国内,很多五十多岁的人甚至四十、三十岁的人就已经放弃自己了,无论是感情、生活还是自己的本真。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凡事到最后必将皆大欢喜,如果尚未皆大欢喜,相信我,那就是还没到最后。’”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世界上很多事与年龄无关。我理解你说的那些关于年老后的描述,生理变化无可避免,我们能做的只有延缓。今天回家之后,我得给沈老师安排健身计划,不管怎么样,得动起来。” 小姑娘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说了那么多,最后就让她得出一个要叫沈证影锻炼的结论? 叶枝芳忽然不懂了。“胡小姐,你是不是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你说那么多,无非就是让我认清现实,早晚我会因为沈老师老了嫌弃她,早早和她分开呗。就算我现在不嫌弃,你是告诉我,将来我总要嫌弃。与其做没结果的事,不如早点放弃。我总结的没错吧?” 叶枝芳想点头,胡籁看她一眼,“可是这话你该对沈老师说,沈老师说不定会想:哎呀没错,能跟我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有限。她可能会认同你,毕竟,她是你教育四十几年的成果。” 她很好奇是不是老师到了家里,会习惯性地把任何人当成学生,非要别人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答复或者把她说的话复述一遍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可叶枝芳不是数学老师嘛,提炼什么中心思想。如果对方不是沈证影的妈,她连说都懒得说。关她屁事,非要煞有介事地来这么一出。 “你的意思是你不认同?” 胡籁耸耸肩,“按照您的说法,假如我知道将来会老会死,我是不是在我妈肚子里就该用脐带上吊或者勒死自己啊?” “……那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老实说,我没想象过以后十几二十年的生活,不管是和沈老师一起还是我自己。不怕你录下来放给她听……”胡籁笑了一下,目光仿佛可以穿透叶枝芳的外套口袋,“一开始我只想着这次的恋爱长一点就好,超过一年就是胜利。” “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胡籁说破小动作,叶枝芳略微窘迫,面上闪过一丝极为尴尬的恼意。 “这话要看你怎么理解,不光是年轻人,大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和对方能相处到什么程度,总有一个寻觅的过程,跟你们包办婚姻可不一样。如果两人相处不好还死活捆绑在一起,和一个人去森林里找棵树吊死有什么区别。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美好的愿望期盼,也是最恶毒的诅咒。和一个人在一起,没经历过任何事,就宣称要跟她一辈子不分开,你不觉得很可怕嘛。到底是喜欢对方想和对方在一起,还是只想和一个人捆绑,那是截然不同两码事。可是和沈老师朝夕相处十几天之后我的想法就变了,我觉得我们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也是件开心的好事。无论今后的岁月多漫长或是多短暂……” 胡籁停顿了一下,“叶阿姨光顾着说沈老师会老,就没想过我随时会意外身亡嘛。你看,从前年年末至今,一场疫病带走了多少人。我可没那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沈老师会老,那就让我们一起变老,我觉得这是件浪漫又现实的事。人类最终的归宿只有死亡,心理学告诉我们,别去想二十年后遥不可及的事,着眼于眼前当下。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不是瞎几…咳咳,瞎假如出来的。叶阿姨和沈伯伯相伴至今几十年了吧,难道也嫌弃对方老木龙钟?” 看似随意一句话,加上她别有深意的眼神,叶枝芳心下不喜更甚,她从没见过如此放肆无礼的人。 “既然叶阿姨特意跟我说心里话,我也跟阿姨说说心里话吧。” “你说。” “阿姨问我从未见过沈老师年轻的样子,只看到她日渐衰老,会不会甘心。唔,我不甘心。我想见沈证影年轻的样子,我想认识年轻的她、年幼的她。那样我就可以抱住她告诉她,世上有人可以接纳她的一切,有人在乎她,有人支持她,保护她。她也有权利去爱别人,爱任何一个人,我还能告诉她,她值得被人所爱。” 胡籁再次站起来,与先前温和可亲的小姑娘不同,此刻的她锋芒毕露,光华耀眼,“我一直想问叶阿姨,你作为沈证影同校老师,她初中被人欺负,你知道嘛?” 叶枝芳终于懂了,小姑娘来打抱不平,替她那个好女儿质问她。“看来沈证影没告诉你我们之前的谈话,她被人欺负我知道。她没告诉我,所以我没管。一来我觉得可能她自己能够处理,这是信任,二来,社会就是这样,她得学会自己发吉,不自救难道依靠别人来救嘛。” 天呐,天呐,怪不得沈证影会当场落泪。 如此冷酷的母亲,如此决绝的话,亏她还有脸觉得自己有道理。 胡籁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说话却不带一丝情绪极为冷静:“叶阿姨,那时候她只是个孩子,该好好检讨的是你。为人母亲,一点没有慈母心肠,反倒像是在斯巴达训练营。要让一个孩子有安全感,不是把她丢进恶劣的幻境,而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给她希望,给她爱,给她力量。人家在集中营都不忘给孩子带去希望和乐趣,你倒是好,硬生生把人拖进你心里的集中营。” “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懂?你就是那铁丝母猴子,非但从你这得不到温暖,还要被铁丝扎。别误会,不是骂你母猴子,恒河猴实验是个心理学实验。给小猴子一只布猴子,一只有奶的铁丝猴子,作为对照组。具体我就不解释了,反正你也听不进。我懂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懂你为什么想跟我单独聊,口袋里放一个智能手机录音,想背后突袭各个击破?老太太您还挺时髦。不好意思,我们情比钻石坚,等你哪天软和了再来切割,软刀子怕是不行,能切割钻石的是水。我还懂我们家沈证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告诉你,叶阿姨,我决定了,以后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多想想你,肯定心软让着她。不管将来她是老、是死,我也一样爱她。我会继续爱她,一直爱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按捺住眼眶里涌起的泪意,胡籁问:“我说得很清楚了吧,叶阿姨,你听明白了吗?” “年轻人一腔孤勇,勇气可嘉。”叶枝芳笑容不减,抽搐的嘴角却泄露了她此刻的愤怒。 胡籁盈盈一笑,眼里的闪光使她格外娇艳动人,“错了。我是一腔温柔,满心爱意,在爱沈老师这件事情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勇气。” 第111章 Chapter 111 话说到这个份上, 双方没有兴致继续说下去,叶枝芳也倍感词穷。 不是没话可说,难听的, 粗鄙的, 可说了有什么用。人家把她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 连录音都晓得。 这小娘鬼, 实在是精。 不念诗,不做诗,比那些诗人说的更动听更迷惑人, 把她女儿都给带坏了! 发表过一番高谈阔论, 胡籁神色如常,像是与叶枝芳相谈甚欢那样, 还问她有别的吩咐嘛, 如果没有,她们有事先走, 以后再约吃饭。假话说得如此亲热, 可见脸皮之厚。 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真是老了。 打开卧室的房门走出去, 胡籁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抬头,就见等在外面的人各个神情复杂看牢她。 沈证影目光深邃, 隐含湿意,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沈卫国和沈证辉一脸惊悚, 扭曲抽动,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他那个糟心的老婆钱清反倒比他看起来正常,表情复杂难明,含义深刻, 胡籁无法理解。 沈睿一贯激动,双手握拳,就差没有加油呐喊,见她望来,朝她比比大拇指。 胡籁摸不着头脑。 她只觉说话声量不大,外面应该听不清楚,难道老太太不是录音是来个现场直播。 同老太太说的话,虽说发自肺腑,也是一时激愤,有感而发,说完其实记不太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有些话跟叶枝芳讲毫无问题,被沈证影听到可就太羞耻了。 胡籁不晓得的是,初初谈话,大家冷静克制,外面的人听不清楚她们的话。到最后,她自以为控制得很好,实则激动,爱她爱她爱她的,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她摸摸自己的卷发,这狗地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沈证影,叶阿姨跟我聊过了,我们交流了想法,聊得还算蛮愉快。” 沈卫国和沈证辉瞠目结舌,世风日下,怎么会有人那么直接,丝毫不懂得含蓄是美德。哪怕是不上台面的感情,口口声声爱爱爱的,小姑娘懂爱是什么嘛。 还聊得蛮愉快,怎么说得出来。 沈证影忍住想抱她的冲动,微笑着说:“那我们回去吧。” 沈卫国听不下去,“你们……” “沈伯伯,我们约了人,今天就不继续打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很多愤怒。你最终还是希望子女好,希望子女顺顺利利的是不是?时代在变迁,以前女人裹小脚,你总不能说现在女人不裹就是有违伦常,就是变态。还是说,你觉得别人会指指点点,只为了自己的面子。” 一般正经人都说不出自己只为面子,沈卫国憋红了脸,硬生生给胡籁堵住嘴。 小姑娘笑声脆生生的,“不着急,先了解一下嘛。记得让沈睿给你装听书软件。大侄子,给沈伯伯开个会员,算我的。” 沈证辉下巴快掉下来了。 这是什么妖孽呐。 来他们家反客为主,跟他老娘吼了一通爱爱爱的,给他老子那个食古不化老古板布置作业,还吩咐他儿子办事。 他儿子骨头轻,鲜格格,马上掏出手机激动地问她:“你是微信给我报销嘛。” 加微信又能怎样,把小姑娘追到上?不是老子看不起儿子,他儿子没那本事。 不对头啊,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沈证辉看到从始至终做壁花、闷声不响冷眼旁观的妻子,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头了。 一般这种情况钱清早出来骂人了,平时也属她说沈证影最起劲。今天是怎么回事,一声不吭。 沈证辉冲看戏的钱清使个眼色。 钱清假装没接到翎子。 作为传统家庭的一份子,她对同性恋本能排斥。同性恋相关知识全靠儿子近几日漏勺似的普及,先前能保持不大惊小怪全靠老头老太反对衬托。 比起同性恋,她显然对公婆意见更大。 今日得见地铁美人近貌,小姑子又比从前多点活人气,怎会没有感叹。她本就比沈证辉感性,小姑娘面对老太婆毫无惧色,侃侃而谈,一口一个爱她,难免触及内心柔软之处。 用脚趾头想也晓得老太婆会如何反对,无非就是一个老了一个正当时,到时候差异太多有怨念分开反倒不好,想把人家本来不介意也说成介意。小姑娘拎得清不理会,反倒是借此抒发一番感情。 钱清觉得,如果是她,无论将来如何,起码现在是开心的那就已经足够。人生难得欢愉,为什么要为了遥不可及的未知可能否定现在。她就是没有,要是遇到致命诱惑,一样不管对方年纪,黑天胡地,享受爱情一把再说。 沈证辉不懂这些,也不想懂,还想把她当枪使,让她做恶人。 帮帮忙,她才不上这个鬼当。 “喂,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自说自话的。”没人出马只能靠自己,沈证辉硬着头皮,非要说几句不可。 “沈睿,如果爷爷需要,你就帮他装好,教他用,奶奶也一样。会员费问我要就好,我给你报销,辛苦你了。”沈证影拽住胡籁的胳膊,把她往身边拉,让她别理会沈证辉。 沈睿心说,他不想嬢嬢报销,只想加漂亮小姑娘微信好不好。可是嬢嬢这么说,他没法说不好我不干,只能不情不愿嗷一声。 该说的都说了,该见的也都见了,父母的想法和意见大家心里明白,沈证影觉得她们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在外面等胡籁的时候,沈卫国一刻不停指责她,指责她不该把年轻小姑娘带坏,指责她一把年纪不知廉耻不要脸。对于胡籁,沈卫国只说她年轻不懂事。或许是父亲的话全在意料之中,沈证影觉得无奈可笑,一点不觉得生气。 四十来岁的人,谈恋爱要被父母讲,被兄嫂侄子围观,父母还想插一脚想表达他们的意见,也不晓得为了什么。 她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的家庭如此可悲,而自己是如此可笑。她哥也是,四十好几,在父母跟前唯唯诺诺,连妻子也看不上他这点。 牵住胡籁的手拉一拉,沈证影同她打个眼色,对父母说:“爸妈,我们就先回去了。” 叶枝芳终于开口道:“也好,仓促见面,家里也没什么招待胡小姐的。” 被点到名的胡籁像是刚踏进门,没有和叶枝芳有过任何交流似的说:“叶阿姨太客气,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呀。” 叶枝芳抽抽嘴角,状似不经意地问沈证影:“胡小姐太客气。影影啊,你和胡小姐这样,那谢雅然呢?” 沈证辉又听不懂了,“妈,谢雅然是谁啊?跟沈证影很好嘛?你怎么知道?” 沈卫国也看向她,对这个名字,他没有丝毫印象。 胡籁知道谢雅然是谁,也知道叶枝芳为什么提到她,唯一意外的是叶枝芳居然连谢雅然都知道。 让一向谨慎端着装逼的老太太放下身段,说些挑拨离间的话实在是不容易。可见老太太进退失据,不复最初的冷静。胡籁有些得意,能让老太太吃瘪,今天算是没有白来。 她正想跟叶枝芳说谢雅然,同样了解叶枝芳企图的沈证影先道:“没想到妈那么关心雅然,她现在开了一家点,卖酒卖三明治,改天我带你去坐坐。” 胡籁补充道:“雅然姐店里的酒挺好。”说到酒,她不着痕迹地看沈证影一眼,唇边藏住一抹笑,往桌上的酒一指,“我给沈大哥这瓶酒就是雅然姐店里入的。” “你和她认识?” “认识啊,沈老师初中同学嘛,她们那时关系好。哦,对了,沈老师还有个同学林芳琴我也认识。” “影影倒是没瞒你。”胡籁的言外之意,叶枝芳也听懂了,沈证影的事她全知道。她就不信,年纪轻轻没一点嫉妒心,那些可是参与了沈证影青春的人! “心意相通,互相信任的爱人之间不需要隐瞒呀。” 一天内两次从父母家出来,回到胡籁车上,沈证影往椅背一靠,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胡籁从车门边拿出个保温杯递给她,她摇摇手,让她先喝。胡籁咕咚咕咚喝去大半,用手擦去嘴角的水渍,问道:“想好吃什么火锅了?” “哪有空想这个。”直到现在,沈证影的手仍在微微发颤。 “可怜的沈老师,给三堂会审吓坏了。” “你不怕?” “我怕把你爹妈气坏了,你还要去医院照顾他们。”对胡籁而言,唯一需要顾及的只有沈证影的感受。 本来友善对待恋人的父母就是爱屋及乌,明知他们对沈证影不好,又怎么会有好印象好态度。她跟江语明化敌为友,能够和解的基础也在于此。没故意找事已经是她懂得尊敬老人有家教的表现。 “你嫂子跟你描述的不大像,我以为她会出来叭叭几句的。” “我也以为。” “现在这样,会让你难做吗?” “最难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沈证影勾住她的小指,叫她:“胡籁。” “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在家人面前维护我。 谢谢你由始至终爱护我。 谢谢你从未放弃我。 谢谢你陪伴我,等待我,在我终于试图改变的时候支持我。 谢谢你爱我。 “哎。”光亮在胡籁的眼眸里一点点晕开,面对如此认真地道谢,她有些不知要如何回应才好,最后挠挠头说:“那要不,肉偿吧。” 第112章 Chapter 112 中午叫江语明出来, 三人一起吃一顿晚午饭,是沈证影最爱的火锅。 不用沈证影和胡籁分说,江语明早就收到了表弟的现场直播和弹幕评论, 不是啊啊啊嬢嬢好幸福沐浴在爱河里就是小嬢嬢好神气。 简直有病。 什么小嬢嬢, 做儿子的还没认, 有他做侄子的什么事。 瞎起劲。 这些是他的心里话, 默默吐槽没讲出来,以前觉得沈睿木讷,没想到木头表皮下面是神经病的神经。二次元, 百合控, 还不小心透露羡慕他,希望嬢嬢跟亲妈换换。 呵呵。江语明教育他:子不嫌母丑。 沈睿没口子称赞胡籁, 好看得像过去的明星, 性格爽直。在沈睿的描述下,胡籁哪哪都好, 和她嬢嬢堪称天上地下的一对。 “也只有嬢嬢和她登对了。” 江语明无fuck可说, 吃饭时一连看胡籁无数眼, 心情复杂一如那冒气的火锅。不过他不像以前那么多话, 对胡籁能够英勇无畏直面老封建老僵尸外公外婆, 不得不说一声服。 即使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胡籁对他妈有好影响。以前不管怎么说, 他妈总是一句“毕竟是父母”解决一切问题,现在好了, 临到中年晓得叛逆。 眼波流转间的在乎和情意也让资深宅女气色不同。 那是连孙舒雪都感叹的飞扬神采:要让一个恢复青春最好的法子就是恋爱。 沈证影夹了好几筷子牛肉给胡籁,江语明正要感叹亲儿子不如女朋友时,就听沈证影跟胡籁讲:“肉够了吗?不够再点。”胡籁眯起眼说:“那怎么能够,那怎么一样。” 她的眼神过于明显, 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闪闪发亮。 江语明听懂了,耳朵顿时像火烧,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狠狠吃肉吃菜,心里叫苦不已。为什么要让他听懂他妈跟女朋友的暧昧情话,为什么,他又不是沈睿那个变态。 吃过午饭,江语明自觉去学校,沈证影说:“明天没课你可以在家睡懒觉。” “不了。”江语明说,“在家容易眼睛疼。” “又乱说。”沈证影自觉在家规矩得不得了,极少和胡籁在儿子跟前做亲密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与胡籁在同一空间,眼神便黏连在一起,眼里的光华足以驱散黑暗, “妈,我本来就是为了你们的事放心不下才回家看你。你们好,你很好,没被外公外婆吃掉我就放心了。” 胡籁插嘴道:“有我在你有什么放心的?” “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出奇的是,这次胡籁没跟他争,反而笑嘻嘻地说:“是是是,我会把你妈带坏。你外公外婆就是这么想的。” 儿子回学校,胡籁跟沈证影回家,回沈证影那。 一个上午唇枪舌战,比打仗还累,横竖没什么要紧事情做,两人蜷在床上午睡。 沈证影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的时候,胡籁在床边看书——李维榕写的《家庭舞蹈》,她前两天翻过几页放在书桌上那本。 她们还没在一起那次也是,她睡在胡籁的床上,胡籁在她身边看书,是她梦寐以求的温馨时刻。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功夫,竟然变成了日常生活。当时她想哭,胡籁看见了,没有问,问了她也没法告诉她。她不懂小姑娘为什么待她那样好,不懂为什么会喜欢她。胡籁倒是说:她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总会看懂的。 现在她看懂了嘛。 沈证影抱住胡籁的腰,将脸贴在她身上。 胡籁弯下腰,亲一下她的额头。“睡美人醒了,却不是我吻醒的怎么办?” “是呀,睡美人醒了晓得自己看书,不是我吻醒的怎么办?” “你可以把她吻睡着。” “去年圣诞夜,你邀请我圣诞节去你家住。” 听到圣诞节三个字,胡籁颇感意外。 圣诞节当日发生的事太过狗血,太过难堪,她以为沈证影这辈子都不会再提。 “那天礼拜五,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吃午饭。我没去,你打电话问我,还带来匹萨,你记得吗?” 记得啊,那个没来得及吃到嘴的匹萨。 胡籁忽然好奇匹萨的下落,“后来江语明把匹萨丢掉了?” “没有,那天晚上我用微波炉热热,吃掉了。你带来的东西,怎么好浪费。” 沈证影没说的是她吃着匹萨,想着胡籁,想着不再拥有的将来,想哭。 也正是吃匹萨的时间,她决定和胡籁分开。 谁知兜兜转转,又是另一番光景。 “答应去你家,我真心实意。我也想和你单独相处,想抱你,想亲你,也想过会发生后续的事。” “但是?” “我做了个梦,一个曾经困扰我很久,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又突然出现的梦。” “什么梦?”胡籁放下书,专心听她说。 “梦见自己站在初中领操台中央,全校师生家长看着我,等我发言。众目睽睽下,衣服不见了。” “衣服不见的意思是突然光了?” “对,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对我指指点点,我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说到梦里的情景,沈证影依旧戚戚然。 当渴望被父母无休止地攻击、恐吓,最后变成恐惧,于是无法抵达的渴望就变成了羞耻。 一次次不断在梦里重现。 “可怜的沈老师。”胡籁捧起她的脸,亲她一下。“现在还会做那个梦?” “最近没有了。”沈证影自觉不再羞耻,只是潜意识里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有办法。”胡籁爬起来,动手脱掉睡衣和睡裤,只剩下内裤。“你在梦里是这样的吗?” 沈证影语塞,怔怔说不出话,只见小姑娘示意她,“你也来。” “什么?” “脱光啊?暴露习惯了就好。” “会着凉。” “所以你快些,来,一起。” 沈证影扭手扭脚,胡籁帮她,同样只剩一条内裤。 外头天色渐暗,晚霞赤橙,一角天空染上浅浅的灰紫色,屋内两人近乎袒诚相对。 沈证影生在最不让人展露身体的年代,家里父母保守,当面裸//露身体对她而言极为羞赧,双手挡在身前,视线飘忽,“你就不会不好意思嘛。” “看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了。把手放下来。” “……” “你看,即便是大庭广众突然失去衣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你主动的。碰到这种情况,别人应该主动非礼勿视才对。” 沈证影哭笑不得,胡籁温热的身子整个贴了过来,捧住她的脸,放缓了声音说:“突然想起来,如果太好意思意味着失去了神秘感,这样某些事情会打点折扣。” 她什么都不做,只和她脸对脸贴着,圆润的弧度时而擦过,沈证影渐渐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升高。 小姑娘的脸近在眼前,动一动嘴就能亲到。 今天她听到小姑娘里面在说,在爱沈老师这件事情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勇气。 她一直在诉说对她的爱恋,言语上,行动上。 眼下,她试图吻遍她的全身,每一寸。 那么她呢? 当喜欢到达某个程度,光用言语无法表达,所有能呐喊出来的话最终也只是爱你,可是内心澎湃涌动的远比爱你要多。 很多很多。 在这种时候,人类的语言显得极为贫瘠,光靠比喻、拟人等各种修辞无法完全展现全部。 就好像拥抱住对方,用尽力气却仍嫌不够。 亲密接触在某种意义上填充了这样的不足不够,在彼此的唇舌间沉溺,乃至自己和对方一起消失,身体不复存在,精神极致释放,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是爱的本身。 每一个想要在对方身体里消融,和对方化为一体的恋人当作如是所想。 说也奇怪,回家一趟说个明白之后,父母兄嫂仿佛淡出了沈证影的生活,没有任何指责、说理,或是其他举动,当然也没有嘘寒问暖。若非沈睿时常借故说些神经兮兮没头脑的话,沈证影会以为她父母对她的事全不知情。 眼见乌云密布,以为会有一场疾风骤雨,哪晓得跟上海夏季的台风似的,随便路过,就此转道。 沈证影乐得如此,照样上课、约会,去昆仑科技继续她的测试。 三月中旬的一个周五傍晚,春风和煦,沈证影与胡籁在家边吃饭边商量下周末找个地方去玩。 带胡籁出去玩这件事,沈证影一直记着。王方圆不让胡籁做危险事情,全靠她自觉自愿,身份证护照通行证全在身边,胡籁要是偷跑出去,只要时间不长不发圈,没有人会知道。两人寻思找一处山明水秀处爬个小山,爬土丘应该不好算是危险事情。 王方圆的电话是在她们决定坐火车时打来的。 接起电话,王方圆先问她在哪。 胡籁纳罕,平时打电话多是胡跃,王方圆发消息、视频,很少跟她通电话。 “我跟沈老师一起吃晚饭。”迟早要把和沈证影的关系暴露给父母,而且父母知道沈证影,所以胡籁没说谎隐瞒。 “吃完回家一趟。” 王方圆很少要求她晚上回去,语气听来也有些生硬,胡籁顿时紧张起来,“妈,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我爸有事吧。你别吓我啊。” 提到她爸,王方圆的声音柔和许多,“你爸能有什么事,吃了睡,睡了吃。是我,唔,我想见你了。” “妈,你没事吧?”王方圆的说法并未使胡籁释疑,反而让她更加紧张。 “想女儿回家算有事吗?” 按照胡籁的心思,明天回去一样,可王方圆连想女儿回家都说出口了,她不好意思等明天,于是答应下来,吃过饭就回家。王方圆叮嘱她小心开车,重提一嘴请沈老师吃饭后挂了电话。 正常里透着丝丝诡异。 出门前胡籁跟沈证影开玩笑,难道是我爸做了坏事东窗事发。 沈证影还说她:“你爸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等她回到家,胡跃和王方圆一起坐在客厅里等她,笑容欠奉,尤其是王方圆,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 胡籁脑中警铃大响,准备找个借口先跑,被王方圆一口叫破,“跟女朋友吃好饭了?还是又饿了,想找女朋友吃夜宵去啊?” 第113章 Chapter 113 胡籁心道不好, 不知哪里漏了风声,她爸妈听到的是风言风语还是亲眼所见,具体知道了多少。 面上不动声色, 换了鞋蹦蹦跳跳跑到爸妈跟前说:“吃夜宵习惯不好, 我不吃。刚才突然觉得好像车窗没关好, 我想去检查一下, 最近春困,老忘事。”至于女朋友三个字,她完全忽略不计。 边解释边往胡跃脸上瞄, 想从他那得点暗示, 看出点端倪。 胡跃只皱着眉,和悦的脸色少了平时的笑容, 略带困惑望着女儿。 王方圆一贯眼神犀利, 面带嘲讽,“春困?我看你是昏头。你老看你爸做什么, 希望从他那看出点什么?” “看他好不好呀。”胡籁本来想坐, 可是想到自己没换裤子不方便坐, 只能站在那负气道, “突然叫我回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 开车的时候手和腿都在发抖。你中气那么足不像有事,我算是放了一半心, 就看看我爸咯,这也不能看?爸, 你没事吧?” 胡跃正要说话,被王方圆打断,“他能有什么事,有也是被你气的。” “妈, 我从小健康活泼学习好,读书工作一点没要你操心,说什么被我气的。”看父母那架势,胡籁自然而然想到沈证影父母,不觉也有些生气。 “呵呵,你找的好女朋友,给我们找的好亲家。” 靠,胡籁听懂了,沈证影家老头老太,特别是老太婆不是个省油的灯,晓得没法从内部瓦解她们的感情,居然找到她爸妈。死老太婆怎么找到她爸妈的。不过听王方圆这语气显然对她爸妈没有好印象,说不定还在那受了气。 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啊。 她眼睛一转,笑了,“哟,妈,你的意思是认可沈老师是我们家一份子了?” “认可个屁。你发什么春秋大梦。” “这话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自己说亲家亲家的。有亲家的前提是有亲事,那只有沈老师啦。不过我觉得认沈老师就好了,亲家什么的,还是再说吧。” 她这嫌弃的语气,自然勾起了王方圆一言难尽,想想火大的经历,“那死老太婆是哪个坟堆里爬出来的老僵尸啊!脑子有毛病。” 胡跃觉得妻子说得有点过分,怎么说对方都是沈老师的母亲。沈老师他见过,虽然不过几眼,一看就是知书达理很有气质的女人。看在她面子上,也不该这么讲。 王方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胡跃露出不同意的神情,气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也看到听到了,我讲得不对?” “再对没有了。天呐天呐,妈,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妈,不亲眼见过简直不能相信啊,这是亲生的嘛。就差没叫女儿裹小脚行割礼了。”胡籁涎着脸,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骂完还装装傻。“哎,妈,你怎么知道她妈是这样的人,你见过啦?她没说阴阳怪气的话气你吧。” 胡跃最了解女儿不过,一看就晓得她想趁机浑水摸鱼,联系到之前讲的很大的主意,跟他们想不到的人在一起,竟然应在这里。千想万想,没想到她会爱上一个女人,年纪大很多的女人。难怪见到沈老师的那会儿总有什么水落石出的感觉,又因为太不可思议没有细想。 身为父亲,晓得女儿有女朋友这个消息,已经完全不晓得要怎么反应了。幸好不是个老男人?女朋友比男朋友好?这话跟别人讲毫无压力,他确实会这么想,可落在自己身上,不是那么轻松两句话就能说服自己的。 胡跃本来主张借请沈老师和她儿子吃饭的机会探一探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王方圆不同意,非要马上把胡籁叫回来。 他不能在女儿面前削王方圆的面子,但指责胡籁毫无问题,沉声道:“来来,再怎么样,叶女士是沈……沈老师的母亲,是你的长辈,你不看她年纪大,也应该看到沈老师的面子上客气一点。否则人家沈老师会怎么想。你想想,如果她这么说我们。” “她脑子又没毛病怎么会说你们,你们那么好,老太婆那么坏,还是老师,也配,呸。你们不知道,沈老师初中的时候被人欺负,欺负她的是她爸妈的学生。你们想想,一个女儿要怎么才会不敢告诉父母自己被人欺负的事。还有啊,最气人的是,她妈,那个死老太婆明明晓得女儿被人欺负不说也不给她出头,也不安慰她。哪有这种做妈的,简直不是人嘛,就是狮子老虎和野狗也不会把幼崽推出去直接跟恶狼打呀。这话我也就跟你们讲,不会在沈老师面前提。” 胡籁绘声绘色,毫无夸张,对叶枝芳的厌恶,对沈证影怜惜,全在话里,边说边留意王方圆的脸色。 果然,王方圆露出同样的嫌恶,“还有这种妈!” “是呀,听说这事之前我都不敢信。这跟你们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下十八层,我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方圆十分警醒,并不会跟着女儿的套路走,“你少来跟我们耍花腔。老太婆一口一个她女儿把你带坏,我就说嘛,最坏的就是你了,人家看起来斯斯文文,哪有本事把你带坏。老实交待,你跟那什么沈老师怎么回事。” 她本想在胡籁进门时就质问,被她一通胡搅蛮缠加诉苦,说到最后,气势终究弱了几分,顺带对沈老师的反感也因为她那个奇葩老娘又减弱不少。老太婆阴不阴阳不阳,她女儿一把年纪了还会害羞。“呵,我算是明白为啥上趟你那个沈老师看到我会脸红不好意思了,搞了半天是因为跟我女儿搞不清楚。” “蛮清楚的呀,没啥不清楚的。”胡籁小声嘀咕。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妈,你都说亲家、你那个沈老师了,还能什么关系,就是恋爱关系,女女朋友的关系咯。” 王方圆在沙发上重重一拍,“侬脑子被枪打过了!” “爸,她妈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发生什么了?她妈惯会挑拨离间,她的话,你们不要信,我的事问我。” “问你,要不是我先知道,你会讲?你主意真是大得不了了啊。” 被王方圆痛心疾首,好像自己作奸犯科那种语气激怒,胡籁忿忿道:“谈恋爱而已,有什么主意大不大的,我又没偷户口本去结婚,也没去做人工授精生孩子。” “结婚,呵,你倒是想,你想结民政局给你结嘛。” “诶,我可以去国外结啊。真想结总能结的。” “去国外,你现在出得去嘛。你去呀去呀。” “呶,这是你叫我去结婚的,别到时候又来怪我主意大。我是奉旨结婚。” “放你妈狗屁。” “你就是我妈。” 饶是王方圆从来不提倡对孩子采取暴力手段,此刻也有些手痒,胡籁梗脖子头皮硬的样子实在看得搓火。 “哎哟哟,说好不动气的。喝点茶,消消火。”母女矛盾,胡跃向来是润滑剂,把杯子递给老婆,说几句好话。 王方圆接过杯子还要迁怒他,“看你养的好女儿。水是凉的!” 胡跃又给她倒热水,看她终于肯喝水了,转头看向女儿。 胡籁似笑非笑,眼里有怒气也有委屈,嘴角却挂着嘲讽,那表情,跟王方圆一模一样。 胡跃叹气,“你先坐下来,我们有话问你。” “我去换条裤子。” 王方圆今天看她是横也不顺眼,竖也不顺眼,听这话又毛了,“你现在这条裤子上面长刺了?还是穿这条不会跟我们讲话?” “这条裤子从外面回来,穿去过公司穿去过饭店,你说是不是要换成居家裤才能坐?” “……老胡,你女儿跟我顶嘴。” 被点名的老胡啼笑皆非,给胡籁使个眼色,让她快回房间。 胡籁走到楼梯上呵呵两声,“还真是会撒娇的女人真好命啊。” “什么意思?!” “羡慕呗,还能什么意思。” 胡籁上楼回房换衣服,胡跃跟王方圆说:“不是说好了好好跟她讲的。” “气死我了,看你女儿那态度。跟人家花言巧语,慷慨激昂,爱她爱她爱她,哎哟喂,肉麻得要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省了我起码三天饭。跟她妈就这态度!” “哎,可能她也有苦衷。” “屁个苦衷,人家逼她强迫她了?找谁不好,找个大她二十岁的女人,二十岁啊!还藏着掖着不说,等人家神经病妈找上门质问,弄得我们毫无准备,手足无措。”王方圆气叶枝芳莫名其妙找来,气沈证影不会拒绝,也气胡籁没有事先说明,搞得他们被动。她狐疑地看试图做和事佬的胡跃一眼,“她一向跟你亲,你不会早就知道瞒着我吧。” “她要是跟我明说了,我怎么会不跟你讲。” “什么意思,没有明说就是暗示咯。好啊,胡跃,我就知道,你们父女连心,当我是外人。” 胡跃简直含冤莫白,“我也不懂她的暗示。她就问要是做了我们不认可的事情,我们会不会把她赶出去不认她。有天我还问你,我们讨论过,你还说不会不会。谁晓得会是这种事情。” 这么一说王方圆也想起来了,“小赤佬!晓得你好说话先探你口风。你就应该说:对,没错,会把她赶出去不认她。” “瞎讲有啥讲头。她跟你脾气那么像,是会被吓住的人么?凭良心讲,她就是杀人放火,我们也不舍得大义灭亲,肯定给她顶罪呀。” “去去去,你去顶罪,我不去。” “好了,好了,好好讲。” “讲什么讲,那种人家,那种妈,我不会认的。” 说得好像是个好人家,妈讲道理她就马上跟人家认亲家一样,胡跃好气又好笑。 “别说那女的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要死咧,走出去人家会怎么讲,婆媳啊。神经病。你笑什么笑,一下子升级做后外公开心死了是伐。”王方圆想想就头痛,“怪不得叫了好几次一起吃饭你女儿都说没空。说不定就是怕看到我们不好说话。哎哟,看到我们要叫啥?叫你阿爸还是叫你阿哥啊。哦,胡叔叔。” 说到这,王方圆又笑。“做人家叔叔开心伐。” 胡籁换好衣服裤子下楼,本来想发个消息给沈证影说自己东窗事发,又怕她担心,便只说自己到家了。看父母那架势,应该是跟叶枝芳见过面。叶枝芳又把王方圆得罪得不轻,否则她妈不会动不动死老太婆还有迁怒的意思。 可是叶枝芳怎么能找到她爸妈呢,胡籁想不通。 磨磨蹭蹭到父母跟前,见王方圆本来笑着,看到她又板起脸,心里倒是笃定不慌,老老实实道个歉:“对不起,我跟沈证影的事,本来想跟你们说的,一直没想到合适的机会。” “见人家父母倒是很有时间。怎么样,给你见面礼了?” “没有啦,妈,你也见过她妈,晓得她妈是什么样的人。见面礼,下马威还差不多。她嫂子在地铁上拍到我跟她的照片,回家宣传了一下。然后她就被叫回家爹妈轮流骂,不是骂变态就是骂她颠倒乾坤,紊乱阴阳,搞得她像是苏妲己。正好我送她回去,她妈就要见我,才有了见父母这回事。我怎么可能不跟你们讲,先跑去人家家里。” 胡籁上前握住王方圆的手,摇了摇,被王方圆一巴掌拍开。她缩缩脖子,露出一点可怜相。 “来来,你和沈证影,就是那个沈老师的事,你想过要告诉我们?” 胡跃影影绰绰知道女儿谈过对象,不过平时很少提到,就是问,语气也轻描淡写,不怎么当回事情。这次跟以前的不一样,是她想要跟他们讲的人,他不禁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女儿是认真的。结合听到的录音和沈老师的情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女儿长大了,晓得爱人,晓得保护人,晓得据理力争,跟沈老师她妈那番话说得那么好听,那么真诚。他听到都觉得欣慰,女儿没白养。 可为什么偏偏要是沈老师。 如果沈老师是个男的,如果沈老师的年纪不那么大,就算是沈老师的儿子也好呀。 “对呀,我想告诉你们的。爸,妈,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你们是我最亲最近的人,我也想跟你们分享这种喜欢。” 说着说着,胡籁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喜欢本该是件简单的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114章 Chapter 114 不喜欢女儿的喜欢要怎么办, 自诩讲道理人家,王方圆和胡跃不晓得说什么好。 王方圆想说:那是个女人。 可是她偏偏知道同性恋不犯法,发达国家普遍承认同性婚姻。路上见到两女的, 如果不是本身招人讨厌那种, 她也没啥看法。 至于自己女儿找女朋友则是另外一回事, 她不喜欢。 一方面是意外, 不是没和胡跃谈起过,说来说去觉得不可能,如今不可能是变成现实, 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不希望女儿和别人不一样, 固然可以不理会外界的目光,可外界的目光始终存在。和别人不一样本身就是一条崎岖坎坷的路, 这条路代价太大太沉重, 也怕女儿今后会后悔。 王方圆还想说:那是个比你大二十岁的女人,已婚离异拖着个二十几岁跟你一样大的儿子, 你跟人家在一起直接升级做后妈。后妈是那么好做的?如果跟人家儿子有矛盾, 做妈的肯定把儿子放在首位。她怕女儿受委屈。 就算是个男的, 不, 如果是个老男人, 她早就把胡籁骂得狗血喷头,不仅是脑子被枪打过, 那是脑子进屎。 这么一看好像老女人比老男人稍微好点? 不,王方圆不想这样去想。 王方圆更想说:有那样的老僵尸妈, 沈老师必定难做。女儿夹在人家爹妈儿子中间,那日子是人过得嘛。一天两天没问题,半年一年一过,说不定就哭唧唧回来诉苦。 可要是真这样, 她不是应该喜闻乐见嘛。 头一次,王方圆为自己的理性睿智讲道理头痛。 为什么不能学一下老僵尸老泼妇呢! “来来,你是怎么认识沈老师的?她是你的老师?”胡跃打破客厅里的久久无言,开口问道。 “不是,有次我无聊去H大蹭课,听她课睡着了,后来她来我们测试游戏,跟大老板杨总认识,我是接口人,一来二去就熟了。有一回芳琴姐在楼下碰到我们,就是她来我们公司。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跟芳琴姐是同学。” 王方圆补充道:“还有那个谢老板。” “对,还有雅然姐,这还是你们告诉我的。” “有阵子你心情不好,看起来很沮丧,跟她有关吗?”提到谢雅然,胡跃自然想起介绍胡籁去“燃”的契机。 “就是她就是她,气死个人。明明喜欢我,却不肯跟我在一起,气死我了。” “呵。人家比你大那么多,比你有脑子,不像你那么冲动,凡事总要三思而行。你们都是女的,年纪差那么多,人家还是大学老师,顾虑多,不得多掂量掂量。哪像你,甜傻白。”王方圆白了女儿一眼。她就知道胡籁是那个带坏别人的人。 胡籁一仰头,“我甜傻白是因为爹妈好,她顾虑多是因为从小家庭环境压迫。哎,妈,你还没说你跟老太婆是怎么见面的呢。” 发作一通之后,王方圆心情缓解,翘起脚,喝了两口茶,胡籁谄媚地给她倒满水,她才说:“呶,林芳琴给老太婆传口信要见我们。” 实在要说起来,叶枝芳起意见胡籁父母还得算到胡籁头上,胡籁顺嘴提到林芳琴的名字,她言者无心,叶枝芳听者有意。那天听说只觉耳熟,琢磨两天,问沈卫国又问沈证辉,仔仔细细把沈证影的同学回忆一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 要找林芳琴也容易,几十年老师不是白做的,七拐八弯,还真就联系上了林芳琴。老教师找学生帮忙,一不用请客吃饭,二不用不好意思,林芳琴那么会做人帮忙递个话毫无异议。不过事关老板一家,她特意问叶枝芳是怎么回事,记忆里胡籁和沈证影关系好,胡籁又不会跟沈证影借钱不还。要说胡籁和沈证影的儿子有事,老教师也没道理跳过沈证影呀。 叶枝芳说不出女儿搞同性恋,只说她见过胡籁,她跟他们家有些矛盾。再多的话,她死也说不出来。 她有事不像是假,年纪又大,林芳琴还是替她给胡跃和王方圆传了口信。 按照胡跃的想法,有事先跟家人求证,没道理听外人的,可是听说跟沈老师有关,心中不觉一动,觉得应当听上一听。王方圆本来不耐烦见,恰好双方都说捡日不如撞日,直接约出来,就这么在一个茶馆里见了。 叶枝芳头发银白,短外套,羊毛衫,拄一根拐杖,很有几分神气,加上她的外观与沈证影颇为相像,胡跃对她有些好感。王方圆不喜她凌厉的眼神,让她想到电视剧里的恶婆婆,心说母女形似神不似。 这一次,叶枝芳孤身前来,丈夫儿子媳妇,没让一个陪在身边。在她看来,丈夫只懂蛮横威胁,儿子脑子不清不爽成天和稀泥,媳妇在这事上的态度有些猫腻,孙子更扯,被胡籁花得团团转,外孙,呵,外孙跟他妈一国的,身边没一个人顶用。 听说小姑娘家境好,叶枝芳就想到了找家长。但凡有事,中国人找家长总没有错的,尤其是那种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她不觉得胡籁的父母会跟胡籁一样想法,将心比心,父母总是希望子女走寻常人走的道路,那样最容易。 双方打一个照面,各自有一番猜测。 在车上王方圆还同胡跃说笑,如果自家是儿子,人家爸妈找来可能因为女方怀孕,可自家是个女儿,总不见得是她怀孕了。夫妻俩相识一眼,同时想到过年时胡籁信誓旦旦表示不要孩子,理论上来说不会那么快打脸。根据林芳琴所说,沈老师家里有哥哥、有儿子、有侄子,思来想去,能让老太太找来,难不成胡籁会跟沈老师的哥哥有关系? “不见得,不用乱猜。说不定……”胡跃没说下去,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说不定跟沈老师有关。 等服务员上完茶水,叶枝芳拄着拐杖站起来,欠一欠身,郑重其事地说:“家门不幸,是我没把女儿教育好,让她做出伤风败德的事,实在是对不起二位。” 王方圆和胡跃吓一大跳,相望一眼,满脸问号。 胡跃忙说:“叶女士,太严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枝芳为难地看向他们,似是难以启齿,“我女儿她……” “你女儿是沈老师?”王方圆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看见她会脸红的沈老师会对她女儿做出什么奇葩事。 “我女儿是老师。”叶枝芳也疑惑,难道小姑娘父母知道她们的事?看样子又不像。“我女儿做的事,实在让我难以启齿。胡小姐我见过,灵秀聪明,天真可爱,我女儿大她那么多,不该诱骗她。自古以来,男女结合,阴阳相合,天经地义……” “等等等等。”王方圆听懂又听不懂了,她女儿灵秀聪明是,天真可爱?要不是叶枝芳骗人要不就是叶枝芳瞎了,就是让胡籁装,她也不会装成那样。“叶女士,阴阳天地我们不懂,请你说得直接一点。” “我女儿跟你女儿,她们搞同性恋……不怪胡小姐,这事是我女儿的错,胡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年轻人嘛,总想尝试新鲜事物。” 王方圆想起网上一个段子,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一上来就什么伤风败德、诱骗,她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死老太婆装腔作势,告状就告状,还一口一口我女儿的错我女儿的错,说得跟真的一样。自家女儿跟什么沈老师搞不清楚此刻在王方圆心里不算大事,老太婆不安好心套路他们更让她反感。 她看起来像个被人三言两语噱进的傻子? 往椅背上一靠,抿一口绿茶,皱皱眉,“茶味很陈,怎么有股霉灰味,不晓得哪个陈年旧仓里翻出来的。” 叶枝芳一怔,没想到她铺垫好了,换来王方圆那么一句话。按照她的设想,听到同性恋三个字不该是这种反应。一般父母听到子女同性恋是什么反应,要命,岂有此理,昏特了,怎么做出这种事,像沈卫国和沈证辉那样才对。 胡跃温和地对妻子笑笑,“那就别喝了。” 知妻莫若夫,他一听就晓得王方圆不高兴。 叶枝芳的话虽然印证了他的猜测,但是讲得不尽不实,挑拨成分太大。她的意图也很明确,就是希望一家管一边,管住一个是一个。那位沈老师的年纪不小,做母亲的还想着这样管教。 胡跃暗暗摇头。 王方圆放下杯子,朝叶枝芳看了一眼,语气平和,“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孩子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处理,都是成年人,谈得开心也好,伤心也罢,全是她们自己的事。叶女士啊,年纪一把还要为子女的事操心,实在没有必要。你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做家长的,还是要学会放手,享享福,否则自己多累啊。” “怎么能不管。”叶枝芳愣住,“我女儿比你女儿大足足二十岁,她儿子和你女儿年纪相仿,这要是被人看见,要怎么说。” 王方圆暗骂胡籁不着调,不是个东西,嘴上却轻飘飘地说:“别人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找个男朋友帅一点会说她吃卖相,找个有钱的么会说她贪慕虚荣,找个穷的能看的说她养小白脸,找个穷的不能看的说她鬼迷心窍眼乌子瞎掉。找个比她年纪小的说不配,找个年纪大的说她渴望父爱。难道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学历一样家境一样颜值一样的?那人家也会说,一看就很假,早晚会分手。你看,别人的嘴,你没法管的,所以只能让人家去,想怎么说怎么说。再说我女儿跟你女儿谈朋友,难听的话反正是她们听,她们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分开。哦,她儿子就是小江对伐啦,我见过呀,前阵子在沈老师家隔离,我看他们年轻人相处得蛮好的。哎哟,叶女士,想开点想开点。” 有其母必有其女啊,怪不得小姑娘那么肆无忌惮,就是她妈惯的,说的是人话嘛。 想开点! 叶枝芳笑一笑,不自觉被王方圆激起了怒意,“王女士,我们家家教是很严的。” “看出来了,我们家就很随便,散养。女儿大了不由娘嘛。” 家教严还不是跟我女儿搞一起!家教严! “王女士。” 王方圆微微笑,朝胡跃使个眼色,让他找人换一种茶来。饶是心头怒火难消,不知骂了多少遍胡籁脑残神经病混账东西回家要揍死她,动作却笃悠悠的。 “你不觉得两个女人在一起有问题吗?” 两个女人在一起没问题,其中一个是胡籁才有问题。当然王方圆不会这么讲,她佯装思考,好一会儿才说:“哎,以前的想法是以前的想法,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做家长的也得学会跟随时代发展。老实说,我见过沈老师,她看起来成熟稳重,跟我女儿站一起很登对。” “哦?”叶枝芳直觉王方圆对她有敌意,她吃不准敌意来自何方,但既然对方这么讲,说明原来的盘算落空。不过不要紧,她还有一招。扶扶头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叶枝芳笑得雍容,“胡小姐被你们教育得很好,我想你们应该愿意听听她是怎么讲的。” 按下播放键,那天她偷偷录下的豪言壮语,山盟海誓倾泄而出。 胡跃动容,没想到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女儿已然长大成人有了担当。 王方圆觉得胡籁说得动听,听听又嫌刺耳,心里矛盾之余对叶枝芳偷录这种行为不齿。 死老太婆想利用她?呵,找错人头了。 于是在录音结束后,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觉得她们不合适早晚会分手,何必给她们的感情推波助澜呢,越是反对,越是起劲,觉得是彼此真爱,更加爱惜对方。困难磨砺感情,磨砺使人的感情升华。听我一句劝,叶女士,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早晚要入土的,管不了那么多。” 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看在叶枝芳七十多岁的面子上,胡跃给她叫了出租车,本来他说送人回去,叶枝芳坚持不要。 目送叶枝芳上车,王方圆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恶狠狠地跟胡跃说:“把胡籁那个小兔崽子叫回来,到底怎么回事,跟个女人在一起,还是个老女人,脑子被门夹过了!什么不管将来她是老、是死,我也一样爱她。我会继续爱她,一直爱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呕!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胡跃,我跟你养了个情圣啊!” 第115章 Chapter 115 胡跃讲完和叶枝芳见面经过, 胡籁心定,托老太太做法恶劣的福,效果不坏。 王方圆最讨厌背地里搞小动作, 大明大方找她, 她好声好气, 说不定会跟叶枝芳同仇敌忾, 但是叶枝芳那套实在让人厌恶。她讨厌骗子不是因为骗子骗她钱,而是因为骗子用拙劣手法骗她意味着瞧不起人。骗到她钱她自认倒霉,技不如人她坦然认输, 可要是搞阴谋诡计愚弄她, 呵呵,别怪她没个好脸。 小时候做了坏事情, 老实承认能够轻松过关不受惩罚, 如果撒谎被发现,罪加一等。胡籁从沙发上起来抱住王方圆的大腿, 一双透着柔情的眼睛饱含期待望过去。“妈。” 白里透红的脸, 飞扬的神采, 狡黠的表情, 这就是她的女儿。 王方圆叹气。 想当初那个刚生下来粉红色的像是剥皮猴子似的小毛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夫妻俩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最好的教育,希望她能够过得平顺快乐。他们对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健康顺利, 做个开心的普通人。胡籁不负期望,一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想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一个大的。 “来来,你想过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要面对的情况吗?” “什么那个女人, 人家沈老师有名字的,沈证影,多好听的名字。”胡籁瘪瘪嘴,低声抗议道。 “呵呵,只要你喜欢,就是叫沈大妈你也会觉得好听。没听过那句俗话?爱情让你瞎了眼。” 胡籁的瞥瞥胡跃,又瞅了王方圆一眼,“没听过,倒是经常见。” “别岔开话题。” “什么话题啦,跟沈证影在一起要面对的情况?她妈说了不少,说来说去就是以后啊,将来啊,还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我怎么可能想那么远。妈,在她没有喜欢我之前,我想的就是让她喜欢我。她喜欢我了,我想的就是在一起。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总该歇口气让我们好好在一起过几天舒心日子了吧。”胡籁搞不懂,还有什么天大的需要面对的情况。 胡跃跟王方圆想得比她要多,“例如你们的以后,你们怎么面对亲戚朋友,她的工作势必不会让她在别人面前承认你。还有你要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她儿子怎么说,她儿子以后结婚,她媳妇也有想法……” “老天爷呀,爸,我们就谈个恋爱,我还要管她儿子的老婆?” 王方圆听这话横竖不对味,总觉得她女儿就是个渣男化身,“你爱呀爱呀的,爱到人家要死要活了还就谈个恋爱?我怎么没发现你那么不负责任?是不是你们胡家的遗传基因有问题。” “妈呀,我爸还不负责?就没见过比他更负责任的男人了好吧。我哪里不负责任了,成年人,首先不应该先管好自己嘛。你以前出去玩搞户外,跟人结伴,结伴要求是什么?对你负责任?不是吧。是对自己负责任,管好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有余力去帮助别人对不对?我跟沈证影谈恋爱,江语明没问题的呀,他这人不如他妈好,也不如我爸好,但人还不错,他支持我们。就算不支持,我跟她妈的恋爱,有他什么事。就像老妈你,真要死要活去野插花,我也没办法。” “谁要死要活野插花。”王方圆打一记她的手背。 “江语明现在住校,以后随便住哪,也不会跟他妈一起住,我自己又不是没地方。他结婚,关系好,能帮忙就帮忙,关系不好,不能帮就不帮,至于他老婆,想来往来往,不想来往滚球。不过你们放心,龟儿子,啊,不是,江语明这人很孝顺,不会让他妈难做。事情不是很简单嘛。至于爸说的更不是问题。呶。沈证影那个八婆嫂子告诉她家里人了,你们也晓得,这样亲人已经全知道了。朋友嘛更是,她跟她的朋友介绍过我,我朋友也知道她。” “什么,都介绍过了!要不是人家妈找上门,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作为最后一个知情者,王方圆手痒,胡跃委屈,埋怨地瞪了女儿一眼。 “她这样那样的,我跟人家吐槽她别人不就知道了。我也不可能跟你们说她不好呀。说她不好,妈会骂我,爸会让我找个好的。可是我就喜欢她。”胡籁自顾自讲述沈证影,时不时偷瞄一眼她妈。她妈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比意料的要平和。 王方圆与胡跃交换几个眼色,看出对方心底的无奈。傻丫头自己没发觉,说到沈证影,即便在说跟别人吐槽她,她的欢欣无法掩饰,年轻的面孔在发亮,在雀跃。瞎子也能感受到她正沉浸在爱恋里。 只是一想到那个爱恋的对象,王方圆的头更痛了。 她想不通。 “来来,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也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比你大二十岁的女人。是我不够像一个母亲?”女人走上一条少数的路,她只能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没有啊,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当然,如果有些地方改改,就是宇宙间最好的妈。” 上学时老师问过大家,如果可以选择,你们想把父母换成谁,历史人物、文学作品、电影电视游戏里的,甚至明星、生活中随便谁都可以。只有胡籁毫不犹豫选择不换,在她心目中胡跃一百二十分,王方圆九十八分。如果王方圆不像母亲,那叶枝芳就是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 “那为什么呢,你以前和女同学关系不好,不喜欢女老师,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同性。” “哎哟妈,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因为她是女的就喜欢,你喜欢我爸么,难道就因为他是男的?喜欢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性别或许是其中某个因素,但不可能是压倒一切的决定性因素。” 胡跃揉揉已然头痛的额角,“来来,有没有可能其实你喜欢的是小江不是喜欢他妈妈?” “爸,你怎么想得出来,我又不是没跟江语明谈过,怎么可能喜欢他不喜欢他妈。我确定已经非常肯定喜欢的是他妈——沈证影。江语明勉强算正常人,沈老师比他可爱一万倍。” 家里宽松的气氛、父母开明的态度使胡籁放松警惕,一直隐瞒的事一下子脱口而出,若非王方圆和胡跃同时色变,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王方圆拨开她的手,豁然站起,“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我是说,我跟江语明相处过,聊过天,隔离那十几天,总会谈一谈。谈话的谈。”胡籁恨不得抽自己十九个耳光,“他人不坏,脸可以,然后就没了。” “胡籁!”女儿聪明,做妈的必然不会笨到哪里去,见胡籁闪烁其词,试图辩解,王方圆揪住她的耳朵,“从小我怎么教育你的?” “哎哟哟,爸,救命啊。” 这回喊爹也没用,她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胡跃要消化消化。 “哎哟,妈,亲妈,轻一点。你从小教育我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你指的是要讲文明懂礼貌?” “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啊,我是跟她儿子谈话相处过,就是人不坏,脸可以,其他没了呀。” “嗯?谈话?相处?给我解释一下。” 王方圆拧住胡籁的耳朵转了个圈,胡籁嗷嗷直叫,面子里子全不要。 “就没事吃个饭喝个咖啡啊,最多拉个小手什么的,又没怎么怎么样。爸,呜呜,我耳朵要掉了。” “耳朵?我把你头都拧掉。老胡,你女儿不得了啊,跟儿子谈完恋爱跟妈谈,还是说找准一家,老的小的一网打尽?” 胡跃皱眉,朝王方圆使个眼色让她先放手:“沈老师知道你跟她儿子的事?” “那对母子真不讲究啊,胡籁,你也够不讲究的。”荒唐到这种程度,简直闻所未闻,王方圆怒极。 捂住耳朵,满面通红,胡籁生气道:“哪里不讲究啦。跟沈证影在一起的时候早跟她儿子分手了好吧。是江语明先野插花,你们女儿被人甩了,不帮我还要骂我,是不是亲生的啊。” 还真是亲生的。王方圆一听这话,立刻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一清二楚。“混账东西。人家跟你分手你气不过就去找人家的妈,是不是?怪不得会去听课,我就奇怪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学了。搞了半天是去打击报复,是不是?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冤枉了,我这最多算犯罪动机,不是犯罪事实。哪怕最初想法不好,后来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马上改正错误了好吧。论迹不论心懂伐。” 王方圆指着她,“你还嘴巴牢。我怎么养出你这种女儿,你懂不懂做人的道理?” 被人甩了就去报复人家家里,勾搭人家的妈,怎么给她想得出来。 乖张,自以为是,不像话。 “我跟沈证影解释了,也认错了。人家也已经原谅我了。我们经历分分合合,各种困难才在一起的。” “人家是人家,是我们没教育好你。”王方圆往楼上一指,“你上楼回房,不让你出来你不许出来。给我好好反省哪里错了。” 王方圆很少打胡籁,常用关禁闭代替。要是小时候,胡籁早就回房去了。关禁闭不是大事,有吃有喝有玩,也不会把她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就是反省嘛。 可是这次她不服气,一万个不服气,满脑子只有:又要关我,只会关我,凭什么关我。 上回关禁闭,起因是她想出去旅行爬山,王方圆以不安全为理由拒绝。为这事母女俩争执好些年,上回最厉害,母女俩吵得天翻地覆。虽说最后在胡跃的努力下达成和解,心里那根刺没拔。 这回新仇旧恨齐上心头,胡籁不肯:“我不要。我没错。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走好了。反正你就只会把我关起来。” “来来!”胡跃难得板起脸,严厉地教训女儿,“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跟沈老师的事,我们今天才知道。是,你长大了,你谈恋爱没错,我们做父母的,难怪不能担心你?你那恋爱对象是女的,比你大二十岁,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儿子,难道我们不能有想法?你还因为跟别人分手了去报复人家,难道我们不能教育你?难道我跟你妈不能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消化这些事?” 胡籁歪着脖子,斜着眼睛,气呼呼地不想说话。 胡跃说的,她听不进也不想听,当事人都没意见,爸妈还要教育个鬼。 教育就教育,还要她回房间不许出来。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凭什么要被关起来。 第116章 Chapter 116 “反正你就只会把我关起来!” 很久没听到这话, 乍听之下,王方圆有些愣,思绪仿佛回到旧时。彼时胡籁年纪尚幼, 时常闹着要出去玩, 不允许她去, 她就嗷嗷直叫:反正你就只会把我关起来。 待长大一点, 有一次她想跟网上的毅行组织一起爬山,山不高,地方也不远, 隔壁杭州环湖毅行。那点路程和困难度, 王方圆没放在眼里。胡籁知道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做好了各种功课, 从火车到出租到公交到住宿吃饭, 以及这一路上所经过的地点、地形,用专业眼光看, 是一份全方位的保姆级出行攻略。 当时王方圆没有任何转圜地拒绝, 胡籁与她大吵一通, 被她关在房间里, 母女俩几天没有说话。是胡跃两面做好人劝慰, 又把她当年掉了孩子的事情跟胡籁讲,可能是这个原因, 把胡籁说通了,往后再没有提过独自旅行或是上山下海的事。 依照王方圆现在的想法, 那时她不该那么伤一个孩子的心,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 她想起来了,是胡籁眼底闪烁的光芒,是胡籁自己没有察觉, 而她已然发现的渴望与向往。她怕胡籁跟她一样,一旦上路便沉迷于此,四处游荡,翻山越岭,上山下海。她怕胡籁比她疯狂,比她飞得更高更远,去翼装飞行,去做各种极限运动。 她怕失去这个孩子。 她有多坚决反对,那时候就有多害怕。 “你从小心野,做事情野野豁豁,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跟沈老师的事,也是因为追求刺激吗?”王方圆不得不怀疑有这种可能。 胡籁双目瞪圆,气成个水泡眼金鱼。她接受父母不接受她的感情,但是不能接受她妈冤枉她。什么为了刺激追求沈证影,为了刺激跟她在一起,把她当什么了。 那是她纯洁无瑕的爱情!这个说法亵渎了她的爱情。 “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能因为跟别人分手去报复,为什么不能因为刺激谈恋爱?你从小满脑子想出去,想去广阔天地找寻自由,现在找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对象作为弥补也不是不可能。” “嗬哟,王女士,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精通心理学。你那么能耐怎么不去人民广场做讲座呢。我满脑子想出去,想找寻自由?谁不想自由。你们是对我好,好吃好喝,可是我还有别的想做的事。我要爬山,不行,下海,不行,去高原,不行,戈壁沙漠不行,连独自旅行都不行。危险危险,在你看来哪哪都危险。人家雅然姐孤身一人四处走,拍佛像,实现理想。我凭什么就要在这把牢底坐穿!好不容易让我遇到一个真心喜欢视若珍宝的人,还要被你看成是一种报复,一种找寻刺激的方式。呵,呸。” “来来。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胡跃想不通怎么就从问明白女儿现在的恋爱对象跳跃到不让她出去等同于坐牢上头去了。 “不让你出去野就是束缚你让你坐牢?胡籁,摸摸你的良心。” “良心,良心说了,溥仪跟婉容讲,你进宫是做皇后的,那是皇宫,是紫禁城,不是坐牢。” 王方圆算是明白为什么叶枝芳讲到胡籁暗暗咬牙切齿了。这张嘴刁成这样,为了体面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听其胡说还要维持微笑。 好在她不是叶枝芳,是胡籁的亲妈。“既然那么喜欢坐牢,你上楼去坐好。要是敢踏出房门一步,我要你好看。” “哈,什么,王女士,我还能更好看一点?” 胡籁哪里会怕这种威胁。对付外人,她始终冷静,面对王方圆这个克星,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她也有满腹苦楚,背负压力,简简单单的感情落到要被亲生父母盘问一再解释的程度。二十六岁的人还要被亲妈动辄关禁闭,何其可笑。一肚子怒火烧得火燎火燎的,以前的、现在的,统统烧在一块儿,烟熏火燎得她脑袋昏沉。 “哎哎哎,你们母女俩,话赶话越扯越远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灭火器,胡跃劝住妻子,朝女儿使个眼色,“今天天晚了,来来,去洗澡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还有,她是你妈。” 胡籁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经过王方圆跟前,故意哼唧一下,说:“是是是,毕竟是亲妈嘛。哦,沈证影也常常这么跟自己讲,毕竟是亲妈。”明晃晃拿叶枝芳跟王方圆来比较,惹得王方圆想马上踹她屁股一脚。 不等王方圆踢她,胡籁快步跑上楼,重重关上门。 哐几一下,整栋楼像是震了一震。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我怎么生了个这么个忤逆的东西。” 胡跃揉揉额头,给王方圆倒了杯茶,说:“可能生她那天是六十年难遇的满月。”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就是你把她惯坏的。” “是,是我惯坏的,也是我们胡家基因不好。” “老胡,可以的啊,你嘲我咯。”王方圆一手叉腰,一腔无处宣泄的怒气瞬间对准了丈夫。 胡跃不搭腔,自顾在沙发上躺下来,还拍拍身边的空位让王方圆也过来:“哎呀,女大不由爹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她那么认真。” “认真到要造反了!认真!” “女儿长大了,不再是被爸爸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了。”胡跃叹声气,捂着胸口,声音竟有些哀怨。 王方圆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屁股坐他边上,狠狠拧他一记大腿,“侬脑子有毛病啊。做爹的女儿控,做女儿的爱前男友的妈,这家里还有没有个正常人了。” 胡跃闷闷道:“做妈的天天说要找小鲜肉,这么看来就这家大门最正常。” 王方圆差点破功笑出来:“你哪能十三点兮兮的,一把年纪老十三,她就是小十三,我就说她像你。” “长得像你,性格脾气像你,爱好像你,那总要有点像我咯。” 少见胡跃那么长吁短叹,怪话说满一车,王方圆将他往里面推了推,躺下来说:“你要是野插花我不会去追你老娘的哦。” 这下轮到胡跃笑了,“这小囡,怎么给她想得出来。” “你还笑,缺了老德了。天生反骨。那沈老师看起来腼腼腆腆的,居然也不在乎。那个男小孩也是,隔离十四天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啊。这都是啥关系啊,我看不懂了,老胡。” “哎,小江孝顺懂事,卖相不错,人也不错。人家单亲家庭,将心比心,男小孩孝顺,为他妈妈好,很不容易。当中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胡跃并不是为女儿说话,想到那天胡籁问他会不会不认她时的认真,心头掠过一阵感伤,“来来也煎熬过,否则不会问我们会不会不要她。” 王方圆回忆那晚见到的沈证影,想来想去,还是摇头,“我没法接受女儿的对象只比我小几岁。” “她比来来大二十岁,比我们起码小十几岁,四舍五入差不多。人家还是大学老师呢,听说是副教授。” “我们家缺个副教授啊?” “来来喜欢。” “我不喜欢,我看你也喜欢。那到时候让人家叫你爸好了,千万别叫我妈,千万别。我不想跟老僵尸一个待遇。” “你也不好总叫人家妈老僵尸,以后讲惯了改不了口怎么办,来来还学你,让人家沈老师怎么想。” “我管她怎么想。不行,想想就气。”王方圆坐起来,“你女儿还记恨我不让她出去。” “方圆。”胡跃揉揉她的背心,“那么多年过去了,来来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了。以后,我们多关心关心彼此,少管她一点。我们才是一体。” 王方圆甩开他,“少花言巧语。你女儿那德性,刁蛮任性闯祸胚,要不是从小压制她,还不知道做出点啥。那个沈老师也不知道顶不顶用,能不能管住她。” “人家做老师的总有点办法。” “我不管啊,这次怎么也要关她一天,让她反省。你过会儿去锁门。” “我去锁?” “对呀。你去。你不是她史上最好的爹嘛,她不是还要送你面锦旗嘛,就你去。” 回房间对牢沙袋一通打,胡籁气极怒极。 丝毫不晓得她父母已经在想沈证影将来看到他们要怎么称呼了。虽说有诸多无法接受之处,胡跃与王方圆起码没把沈证影列为永不交往户。 发过一通脾气,胡籁跟沈证影诉苦。 视频邀请一发过去就被人接起。 胡籁走后,沈证影总觉得心神不宁,坐不定站不定,玩电脑心也不定,干脆在网上看看菜谱顺便抱着手机等胡籁的消息。 视频一接通,小姑娘委委屈屈嘟起嘴,叫她:“沈老师。” 沈证影一阵心慌,只恨自己没有生出双翼飞过去抱住她,“怎么了怎么了?胡来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东窗事发四个字陡然撞入脑海。 “你父母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胡籁惊讶。 难道叶枝芳告诉沈证影了?不可能,以老太太那种脾气,在她妈那吃了瘪怎么都不会告诉别人。 “能让你受委屈的,除了我们的事,还会有什么?” 小姑娘大大咧咧心思也细,寻常事情不会在乎。这次突然被她妈叫回去,不是她爸有事就是她有事。虽只一面之缘,沈证影对胡跃观感很好,排除她爸只剩下她了。 答案呼之欲出。 既然事情发生了,沈证影反倒心定下来,柔声道:“我们年纪差那么多,又都是女人,你父母反对很正常。不要跟他们吵,也别跟他们闹。如果他们愿意,让我跟他们谈好不好?” 沈证影那么好,胡籁更委屈了,眼泪汪汪地说:“哎,晚了。我中了他们温情的奸计,一时没留意,把跟江语明之前的事情也说出来了。给你添麻烦了。” “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我知道你跟明明的事,只是感情的事没法说。” “就是咯。你都不怪我,我妈还要骂我,怪我做事野豁豁,关我禁闭。你说滑稽伐,关我禁闭诶,我都那么大了。” 沈证影没想到王方圆会这么处理,“那,明天我去跟他们解释?” “解释个屁,我嘴巴都说干了。死脑筋,见过僵尸被僵尸感染了。” “什么僵尸?” “咳咳,没啥。”视频里的沈证影双眉紧蹙,一脸关切,似乎也在想办法。胡籁一声哀嚎,“我想你了。” 沈证影勾勾嘴角,“我也是,你穿鞋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了。” “我妈说我缺德,她才缺德,半夜三更棒打鸳鸯,让我们劳燕飞分,亲不到摸不到,缺了老德了。” “胡来来,那是你妈,别乱说。” 在床上翻滚几下,胡籁坐定,打个响指,“我决定了,我要离家出走,我们私奔。” 第117章 Chapter 117 说也奇怪, 胡籁的私奔邀请虽不热切,每每令人心动难以拒绝。隔着手机屏幕感受到小姑娘熠熠生光的眼睛,沈证影问:“几时?” 胡籁笑开了, 如窗外玉兰花开, 她一跃而起, 跳下床说:“明早。” “你不是被关禁闭?” “对, 关禁闭,过会儿我妈,不我爸会来锁门。你不知道我妈有多变态, 特意去买一把大锁。”胡籁比划给她看, 大大的,锁车门锁商铺铁门那种, “就为了让我切实感受到关禁闭是真的被关起来, 你说是不是有病?” “真锁起来?”沈证影惊讶之余有些好笑,胡籁想一出是一出莫不是遗传了她妈, “是不是你小时候太淘气了她没法管你?” “你的立场呢?”胡籁提醒她。 沈证影马上改口, “她……过分了。” “对嘛, 就是过分。”胡籁一点不担心大锁, 在房间里翻翻找找, 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手机接上电源,sim卡在笔盒里, 又打开每个抽屉找出连接扣、手套、头盔和一些沈证影认不出的东西。确认了以前藏好的东西都在原处,她露出胜利的微笑。“明早你来接我吗?我给你小区门禁密码和地址, 不用通过保安。最好有一辆车……” 沈证影面露难色:“我不会开,要不我找明明来开?” “我们去私奔还要带个崽?你是不是在搞笑。” “那……” “没车也不要紧,时间足够。今晚你早点睡,明天早点过来, 唔,七点半可以吗?” “可以。”沈证影心里不踏实,尤其在看到胡籁翻出东西之后,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可是能感觉到小姑娘身上那种跃跃欲试,是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胡来来,我不了解你父母,可是隔离期间你爸几次来送东西,解禁那天他们来接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家人。不要为了一点口角意气用事,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明天我去你家接你,顺便跟他们谈一谈好不好?” “不好。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蓄谋已久。” 那种有事发生的感觉更强烈了。以沈证影对胡籁的认知,小姑娘处于即将搞事的兴奋状态,刚视频时的懊丧全无,反而在那透着志在必得的欢乐,时不时哼几句歌:“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也许打小起,她的内心深处就在等待一个拉着她的手一起闯祸的人。 “我们私奔去哪?” “爱的国度?” 那即是没想好没方向的意思,不过沈证影不担心,小姑娘绝不会顾前不顾后,思路清楚得很,再疯也得回来上班上课。 约定好时间和地方,两人对牢摄像头相望良久,还是沈证影说:“想你在我身边。” 活至四十六岁,从未如眼下这般痴缠,想要胡籁随时在伸手可及之处,抬头即能看到,不需要做什么亲密事,哪怕只是看到碰到,呼吸到同一处呼吸也会心安。倘若人不在身边,她会一直想她。 胡籁也想她。 想到王方圆以为她追求刺激才会喜欢沈证影,心中依旧忿忿不平,这话不光是误会她,也误会了沈证影。 她喜欢想到沈证影时心头的宁静,如一片月光洒落,也喜欢想到她时的悸动。 “明天这个时候,我可以在你下面。” 那用不着别的地方了,沈证影想,私奔去温柔乡最好。 当晚胡跃奉命象征性锁门,胡籁只用鼻子跟他交流。 “你妈说禁闭要关,一天,惩罚你不该做那种事。” “哼。” “这些年你妈对你出门的事逐渐松动,她也在思考在改变。” “哼。” 被她摆明不想沟通的样子逗笑,胡跃哭笑不得,母女俩都这倔脾气。“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沈老师。” “哼,嗯。” 摸摸女儿的头,交待她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哼。” 胡籁心想:晚了,有事明天也不说,再见再见再见,她要离家出走。 将装备检查完毕,把明天要做的事在脑海中练习一遍,一想到沈证影和父母惊呆的目光,胡籁笑了几声,当晚睡得很好。 闹钟一响,即刻起身,简单的洗漱过后推开窗,沈证影按照她的指示,已经等在别墅院子外面,借助矮墙遮住自己的身影,时不时伸头张望。她穿着咖啡色的夹克,牛仔裤,从胡籁的角度看过去,鬼鬼祟祟像个贼。 小姑娘窃窃笑,发消息给她:你是一个贼,偷心的贼。 沈证影探头向上张望,小姑娘笑容灿烂跟她招手,她也冲她挥挥手,怕被人发现,没敢多看。 回消息问:怎么不下来? 胡籁:马上,门被大铁锁锁了。 沈证影:要不我还是跟你爸妈聊聊?把你关起来总不是办法。 胡籁:不用,这世上没有地方能关住我飞天女侠胡来来,等我。 说完不过五分钟,沈证影还在想她的飞天女侠是什么意思,就见一根橘色的钢丝粗绳从胡籁房间的窗口坠下。 她要做什么! 之后,戴着黄色安全头盔的胡籁抓住绳索,气定神闲地翻出窗口,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沈证影色变,顾不得被人发现,从矮墙后走出来,朝她做了一个退回去的动作。 站在高处,心情舒畅,胡籁松开一只手,朝她挥一挥。 这一挥,差点把沈证影的心跳挥停了。 她突然想起在“真实幻境”里,胡籁很少跟剧情走,她最喜欢的事情是各处冒险。先前偶尔听她提过一嘴,参加“真实幻境”里的培训项目,针对人群是消防员那种。 这个小姑娘无法无天。 难怪她妈要把她关起来。 偏偏她又是关不住的。 三层楼不过十米高度,胡籁拽拽绳子觉得牢靠,一开始控制着缓缓下落,很快觉得轻松平常不过如此,几下起落便溜到了底楼。 沈证影跑到院子门口,又见她不慌不忙解开身上的护腰安全带、连接扣、缓降器,摘下半截手套,把东西装进袋子后放在小院里的椅子上才跑来开门。 身手之灵活,手势之熟练,态度之从容,也不知为这一趟操练了多少次。 沈证影来不及说话,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便被她抱起来打个转。 心慌之余来不及害羞,就听胡籁嬉皮笑脸地问:“有没有觉得你女朋友很帅?可惜我家矮了一点,一会儿就下来了,如果高一点更刺激。” 沈证影推她一把又抱住她,“还矮,三楼!以后不许再做危险的事!听到没有。” 十米高下降,怎么也不算危险。她在游戏里不知练过多少次,每次都比这次高,这点高度光一条绳子不用防护她也能下来。 可是女朋友发话不能不听,胡籁好脾气地说:“是是是,听到了。诶,这种时候是不是该亲一下你的女朋友。你看,公主不用人救,自己从城堡上下来了。” 心跳加速的余波冲淡了沈证影的理智,注视胡籁年轻朝气仿佛露珠一般的面容,在她嘴上轻啄一口。 “走了。”沈证影转身向外走去。 “去哪?”胡籁紧随其后,拉住她的手。 “私奔。”说完,顿了一顿,“回家。” 矮墙后停着一辆不怎么起眼的白色小电驴,沈证影戴上安全头盔,骑上电驴,“上来吧。” “你还有电驴?” “租的。你说最好要车,我想来想去,自行车载人我现在不行,汽车要驾照,只有电驴了。正好你家附近车行的老板娘是我以前的学生,打了招呼拜托她早点开门。”沈证影回望别墅,玻璃窗后人影晃动,“那是不是你爸妈?要不要打个招呼。” 当着家长面,大清早把人家女儿从家里接走这种事只有小说里的流氓阿飞会干,她做不出来。 胡籁说她是贼,她很有做贼的真情实感——心虚。 “走了走了,打什么招呼,等我们出小区,给我爸电话让他把绳子收好。给他们留纸条了,你放心。” 胡籁揽住沈证影的腰,催她快点开车。“沈老师,我们先去吃早饭,我饿了。” 要是打了招呼怎么能算离家出走私奔呢。 胡籁一早弄出的动静不大,却全落入胡跃眼里,跟沈证影一样,看到女儿从三楼窗口爬出去那一刻,心都要跳出来了。 昨晚胡跃觉得女儿态度异样,没放在心上,以为她在王方圆闹别扭。胡籁那驴脾气,跟她妈一样,拗得不得了。让胡跃一夜没睡安稳的是她跟沈老师的事,他怎么都没法想通,放着年轻英俊的儿子不要,为什么会去喜欢隔了无数个代沟的妈。那妈还是他助理的同学。虽说胡籁叫林芳琴芳琴姐,但其实两人差了一辈,实打实的一辈。 晚上睡不踏实,天蒙蒙亮,胡跃又醒了,上楼想去开锁,没想到听到了闹钟声。 周末除非有事,胡籁从不设闹钟,当下老父亲便起了疑心。 在房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胡籁心情似乎不错,不是哼歌就是自言自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不晓得沈证影到哪了。胡跃以为沈老师今天会来,就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前门没人,后来发现监控显示有人在后院晃悠。 确定是沈老师后,胡跃好奇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好奇,就在监控里目睹了让老父亲胆颤心惊的一幕。 不得不说,女儿跟妈太像了,从楼上滑下来的瞬间,背影像极了年轻时的王方圆。 一样的胆大包天,一样的细心从容。 等两人消失在监控里没多久,胡跃收到胡籁发来的消息: “爸,公主被隔壁家公主救走了。收收绳子免得遭贼。回见。” 附赠皮皮虾遛狗去的表情包一枚。 遭贼,胡跃苦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回到卧室,王方圆也醒了,以为他去给女儿开锁,心说:慈父多败儿。 “你女儿越狱了。” 懒腰伸到一半,王方圆停了下来,回看他一眼,丝毫不觉得惊讶,“把锁撬了还是砸了?把账单寄给她,叫她赔钱。” “呵。”胡跃一屁股坐下来,“跳窗。” “什么?”王方圆愣了一下,“从三楼跳下去?” “嗯。” “不可能,你女儿脑子没坏到那种程度。不对!”王方圆想起来了,胡籁曾经有个离家出走计划。 走上三楼,匆忙打开房门一看。 好家伙,窗户大开,橘色的钢丝绳一头系在床脚,一头悬在窗外,大床被拖到窗边,地板上留下一道拖动的轨迹。 床上被窝鼓起,乍一看像是有人睡在里面,掀开被子是一只毛绒玩具狗,狗身上留有一张纸条。 “妈,你女儿被巫婆诅咒变成了毛绒狗,要打就打断它的狗腿吧。”下面画的是简笔笑脸和一句英文: “Freedom.” “Freedom 哼,freedom 侬西特,侬以为侬去解放苏格兰啊!”* 挑衅,□□裸的挑衅。 等看到院中袋子里的装备,王方圆彻底气笑了,“小赤佬的装备还挺齐全。胡跃,你女儿真的是……” 胡跃难得反驳她,“你女儿。我可没那上下乱窜的本事。” 三月的晨光里,沈证影骑着小电驴,沿着种满梧桐树的道路笔直开去,胡籁坐在后头,搂着她的腰,时不时哼几句小曲。 阳光穿过交错的枝叶落在沈证影绷紧的脸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在头顶盘旋,春风抚过脸畔,不时送来胡籁的轻笑声与春花嫩叶淡淡的芬芳。 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弛,吊起的心落到实处,沈证影突然笑了出来。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畅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