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诛心之罪 作者:陶瓷朋克少年 文案 痴缠爱侣,恩断义绝。 十年后再相见,他从无名小卒成为权倾朝野的狠辣大将军,他却从高高在上的太子跌落为最卑贱的亡国奴。 直到半条命都折在那人手里,白清颜才恍然明白,这个纪宁,早就不是当年…… 十年前一场情事纠葛,叫纪宁彻底变了性情。 对白清颜,他是爱入骨,更恨入骨。 剑拔弩张时声声诛心,“真恨不得你死在我手上……” 舍不得他,放不下他,怨透了他,恨毒了他…… 当真相大白天下,纪宁才恍然发现,那人如此滚烫的一颗心,也会被磋磨得心如死灰。 一个逃,一个追。 纪宁:漫漫追妻路,就算跪也要把你跪回来! 【前期贼虐,后期贼甜】 【1v1.HE】 虐文 HE 爽文 宫廷 古代 敌国大将攻/亡国太子受,超虐又超甜! ================== 第1章 .一朝沦为亡国奴 经过整整三月的围城,号称永不陷落的荼都城门轰然倒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21 玉瑶国,终究是亡了国。23 大将军纪宁骑在高头大马上,冷漠地看着麾下十万大军爆发出嗜血的欢呼,挥舞屠刀冲进了城门。他勒着马嚼头,信步向城门而去。那些早就杀红了眼的兵士却都远远避开了他,让出一条大道来。10 人人都知道大将军纪宁手段狠辣,杀人比吃饭还随意,令人闻风丧胆,避之而唯恐不及。纪宁也习惯了这种待遇,看也不看这些兵士,自顾自往城门里去。8 谁料,他的马却在城门底下,被人挡住了。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马蹄。低头看去,那人一身白衣,却满身血污,手中只有一柄长剑,连锋刃都折断了。宽袍大袖,是玉瑶人的打扮——玉瑶有秘术,也有修仙得道的传闻,最喜欢这种谪仙装扮。5 他唇间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大将军纪宁最恨玉瑶人,尤其是那些个皇族。碰到一个,就要折磨死一个,这是整个狼邺国都有名的。5 城门已破,竟还妄图将他挡在此处,岂不是自寻死路!1 纪宁扬手就是一鞭,在那手腕上落下鲜红一道鞭痕。他那鞭子遍布铁刺倒钩,一鞭子下去就剐下一道血肉,那人手一抖,却是分毫不肯放松。 “我死之前……绝不让你们……踏入荼都城一步!” 见那人站都站不稳了,竟然还在大发厥词,纪宁唇边笑意更深——既然如此有骨气,何不随你们玉瑶国,一起被我狼邺铁蹄碾碎?2 “大将军!”这时,先锋官忙来献媚,“统领玉瑶人对抗我大襄铁军的,就是此人!他是玉瑶国的太子!” 太子? 纪宁冷厉的长眉微扬,竟真的停了脚步。一双鹰眼向下望去,只看到那人拄着那把断刃长剑跪在地上,一头墨染黑发委顿在地,已经被身下血泊染透。谁人也能看出,这是强弩之末,撑不得多久了。可他竟踉踉跄跄爬起,摇摇欲坠的剑尖指向纪宁方向。2 “我活一日,尔等休想踏入我荼都……” 四目相对,蓦然僵持,就连纪宁将要扬起的第二鞭,也不由停滞半空。 虽然少年时的青涩不再,可那双透出些微紫色的异色瞳孔,纪宁绝不会认错。那双紫瞳,在情动时最为勾人,像是一汪浓的化不开的春情欲水,勾引得人只想死在他身上才好。19 竟然是你……说起来,恰好十年不见。 像是也认出了他,对面那人神情变了。惊诧过后,那人唇上慢慢绽放出一丝微笑,瞳孔润出了些紫色。 当啷一声,断剑坠地。那玉瑶太子像是再不能支撑,原地晃了几晃,看向纪宁的眼神恍惚着,是不知今夕何夕。他踉跄着,向纪宁伸出手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那模样,竟全不像是战场上与敌将狭路相逢——倒像是,见到心中痴念的爱人,情不自禁索取一个拥抱的样子。6 玉瑶太子本就是绝色,此时这样情态,将周围狼邺将士都看得愣了。一时竟无人进攻。 纪宁也仿佛被他蛊惑了似的,手中长鞭也停滞空中。玉瑶太子又向前一步,这时候谁也能看出,他眼中根本没有旁人,全不设防的样子,只为了这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而来。1 这玉瑶太子,与我们将军,莫非是认识的? 先锋官才起了这个念头,就看见纪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原本停滞半空的倒刺长鞭猛地挥舞,带起一阵风声!这一鞭子用尽全力,狠狠抽在了玉瑶太子腰上!30 猝不及防下,玉瑶太子被抽得凌空飞起,整个人几乎被折为两段,摔在地上。鞭痕处碎肉开绽,大股的血迅速涌出,合着泥水在白衣上洇开。17 变故突生,战场上一片抽气声。任谁也没想到,这一鞭子居然狠辣至此,像是要一举夺了此人性命! “把他给我丢进囚笼里去!”纪宁却看也没看那地上的玉瑶太子一眼,“传我的令,今日屠城,儿郎们尽兴杀掠,高过马鞍的男子尽数杀了,妇孺要杀要剐要为奴,但凭儿郎们高兴!”18 “得令!”先锋官答应了,又犹豫地问,“那这废太子……” “关进囚笼里,给我送到玉瑶皇宫外那片广场里去。” “啊?”先锋官一愣,却不敢多问。等纪宁走了,他才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鞭子是下了狠手,玉瑶太子腰里皮开肉绽,好险没把骨头都给抽断。叫他这战场上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也看了胆寒。都说大将军纪宁心狠手辣,暴仄骄横,果然名不虚传!3 只是,这玉瑶皇族落在他手里,一向是杀无赦的,这次却为何独独留下了这玉瑶太子的命呢? 第2章 .本将军的名字,你这亡国奴也配叫?! 白清颜缓缓睁开双眼。触手处,是潮湿的稻草,铺在冰冷的地上。目之所及,是一条条木棍,横七竖八钉成个木框,将他拘在中间。5 这是……囚笼? 周身冰冷,下半身痛的几乎失去知觉。白清颜原本华贵的绸缎白袍沾染了点点鲜血,已经残破得不能看了。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带走他身上最后一点热气。5 若是以往,别说这点寒风,就算冰刀霜剑,又算得了什么?以玉瑶太子白清颜的内功,数九寒天一样可以一袭单衣、一柄长剑,再带上一壶好酒,行走在冰雪中。13 可现在,他一身功力几乎毁在荼都城外那场惨战中。饶是这点风寒,也有些经不住了。 何况还有那狠辣的一鞭。低头看,腰间衣服早就被抽成碎片,混在污血中,都黏在皮肉上。 纪宁…… 想到那个人,白清颜心口微微抽痛,眉头紧皱。谁能想到,十年前一场孽缘,竟然还有再见的时候? 那时候,那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不过是个人微位卑的斥候。那时候的自己,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虽然是大皇子,可也还是爱说笑的年纪。十年过去,纪宁现如今竟已是狼邺国的大将军了,自己却沦落在囚笼中,成了阶下囚…… “蔓儿,你别怕,妈妈在这……”6 突然,一个人声音,打断了白清颜的回忆。那是个女人,说的是玉瑶方言。他向四周看过去,才发现除了自己这囚笼外,四周竟然还有数个巨大的囚笼!每一个里面都关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玉瑶人,个个蓬头垢面,不少人身上还沾着血。1 玉瑶人从来富足,何曾见过这种情形?可如今……白清颜想到这,心中猛然缩紧——玉瑶?哪还有什么玉瑶!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亡国奴了! “妈妈……我好冷……妈妈……”8 这对母女坐在白清颜最近的那辆囚笼中,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名叫“蔓儿”的女孩七八岁年纪,衣衫单薄,不住发抖。她头上扎着玉瑶式样的发髻,拴着一对红头绳。母亲焦急地抱着她不住宽慰,可女孩还是打着哆嗦,不停喊冷。 白清颜立刻解开自己的罩袍。罩袍早就和腰间伤口黏在一处了,脱下时像是活生生揭下一层皮肉。白清颜咬紧牙关,伤口鲜血淋漓也没有看上一眼。他跪在地上,伸直胳膊,才将罩袍塞到对面那囚笼里。 “谢谢你,谢谢……你……你是……太子殿下?蔓儿快看,这是你最仰慕的太子殿下啊!”6 那母亲拽过女儿,向白清颜行叩拜大礼。女孩竟像是冷也顾不得了,眼睛都亮了起来。那仰慕的目光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白清颜脸上。 “我白清颜……愧对玉瑶父老……”4 “不!太子殿下,您带着侍卫们出战,最后侍卫们都死光了……剩下您孤身一个,依然血战到了最后,我们在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些狼邺的杂种害了我们,您已经尽力了啊!” 那母亲说着,又是跪下磕了几个头。连小女孩蔓儿也爬起来一起叩见。谁知这边声音传到临近几个囚笼中,又往远处扩散了。白清颜本来在玉瑶民望就高,一时间,关在囚笼中的玉瑶人纷纷下跪叩头,“叩见太子殿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白清颜眼里满是热泪。子民对他如此爱戴,他又做了些什么?带着玉瑶仅剩的三千侍卫军出战,将那些大好男儿尽数折在城门口,却依然没能阻止狼邺的进攻,没能挽救亡国的玉瑶? 那些儿郎都死了!他凭什么,还能苟活? 白清颜心神激荡,竟然没听到有人骑马经过。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这帮玉瑶杂种,吵吵嚷嚷是在干什么?你们看守是不是都是死人,给我把吵的最欢的丢到后面喂狼狗!我看他们还敢不敢吵!”2 这声音!是他!7 白清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纪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冷漠的眼神仿佛一根钢刺,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给插透了。1 “纪宁……”5 话才出口,纪宁就一鞭子抽在了囚笼上。鞭梢虽然只是从他身边带过,依然在他脸上甩出一道红痕。白清颜大睁双眼,不敢置信地抚着自己脸上伤痕。对面,纪宁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15 “本将军的名字,也是你这下贱的囚犯配喊的?!” 第3章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这声音!是他! 白清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纪宁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冷漠的眼神仿佛一根钢刺,像是把他整个人都给插透了。 “纪宁……” 话才出口,纪宁就一鞭子抽在了囚笼上。鞭梢虽然只是从他身边带过,依然在他脸上甩出一道红痕。白清颜大睁双眼,不敢置信地抚着自己脸上伤痕。对面,纪宁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 “本将军的名字,也是你这下贱的囚犯配喊的?!” 纪宁他,不认识我了? 可笑我还对他牵肠挂肚……7 白清颜咬住双唇,眼眶蓦然红了。但他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几百名玉瑶俘虏,他们能否活下去,也许都仰仗自己了。稳了稳呼吸,他两手攀着囚笼门, “纪将军……” “怎么?”纪宁一下子转头,死死盯住他,眼睛里竟像是有浓得化不开的厌弃一样。他翻身下马,走上前来,用力捏住白清颜的下巴, “你这亡国奴,还有什么话好讲?!” “纪将军能不能……放我们玉瑶子民一条生路……他们不过是些妇孺,战事本就与他们无关啊!”6 “与他们无关?!”纪宁用力一扯,将白清颜整张脸都向外拽过来。那纤细的脖颈正卡在两截粗糙的木条中间,白清颜吃痛,忍不住喊了一声疼。纪宁却像是没听到,抬着他的下巴逼他向四面转头, “围城三月!弹尽粮绝!你们玉瑶是怎么守住这座城的?这里哪一个没有献过军粮!运过兵器!平民?!昨日我手下三名士兵,睡梦里叫人抹了脖子!谁干的?不过是妇孺,与战事无关?白清颜,从你以下,这里没有一个人无辜,个个都该死!” 白清颜身心俱震,耳中嗡嗡作响。不由失声而出, “你……认出了我了?”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纪宁捻着鞭子梢,面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抬起鞭杆,将白清颜额前几丝凌乱的发丝挑到一边,慢慢说着, “这十年来,我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想得都是你。我总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没有你,哪能有我的今日?我可真怕,这辈子你就在玉瑶城里做你逍遥自在的大皇子,这辈子我都没机会‘报答’你。”4 “纪宁……” 不知为何,白清颜总觉得纪宁话中有什么叫他心惊胆战的东西,那熟悉的壳子里面,却好像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他声音里也发了抖,伸手想握住纪宁的衣襟。可纪宁一躲,叫他落了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宁微微一笑。对一边的看守说, “把门打开。请太子殿下出来。我要当面对他说。”2 看守当真开了门,拽着白清颜的胳膊向外拖。白清颜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却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膊接住了。他抬头,正看到纪宁那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这张脸总出现在他梦里,此刻却实实在在就近在咫尺,白清颜都能够感觉到那人呼吸带来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 白清颜眼中一热,轻声道,“纪宁,我……” “我对你说过。”纪宁突然打断了他,“我的名字,你这下贱的亡国奴,不配叫!”6 “……”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真的不会长记性的。” 白清颜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纪宁已经将他摔在雪地里,一鞭子狠狠抽了下来,正中他腰间伤处!那里重伤未愈,哪里经得起再次施刑?霎时皮开肉绽,在雪地上染开了一片血红!16 白清颜惨呼一声,蜷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疼痛中,一双靴子移到面前停下,纪宁的声音倨傲传来, “白清颜,这就是我对你的报答。你欠我的太多了。老天有眼,叫你玉瑶亡在我手上,叫你白清颜落在我手里——这不过是点利钱,剩下的,咱们慢慢算!” 第4章 .不得不向他下跪 纪宁走后,看守将白清颜提起来丢回囚笼里去。白清颜躺了半日,才算强撑着爬起来。却见小女孩蔓儿歪在她妈妈怀里,那母亲正低头哭泣着,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 “怎么了?” “太子殿下!蔓儿她……她方才见你受伤,受了惊吓,立刻发起热来。到了现在,整个身子烧得烫手,根本认不得人,只怕……只怕……” 说着,她不由痛哭起来。哭声凄厉,像是声声啼血。 “怎么会这样?!” 白清颜失声而出,才发觉自己声音喑哑。他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嗓子里一阵刺痛。想来是伤口感染,有些发热了。但他顾不得自己,伸着头去看小女孩的情况。 小女孩脸色通红,嘴唇却发青,鼻翼两侧不断煽动着,显然是喘不过气。白清颜心中暗惊——冰天雪地,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还能撑多久? “来人啊!”情急之下,白清颜握住木栅,呼唤着不远处的狼邺看守,“这里有人不好了,你们快些过来看看!” 一直喊了好几声,那看守才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踱过来, “你们干什么?” “这边有人快要病死了!拿件厚衣服来!” “天气这样冷,冻死一个半个也是常事。大惊小怪什么?” “你!” 白清颜几乎咬碎牙齿,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可远远地,他却看到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经过,其中领头的那个,却正是纪宁。 顾不得方才纪宁撂下的狠话,他扑在木栅上,大声呼喊, “纪宁……纪将军!纪将军,请留步!” “你干什么!”看守一看这囚犯居然敢喊凶名在外的纪宁将军,唬得魂飞魄散。只怕触怒了那尊煞神,自己也跟着遭殃,吓得赶紧将白清颜推倒在地。可白清颜不屈不挠,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腰间撕裂的伤口继续喊起来。 看守也是急了,打开囚笼门,扬起手上木棍就要打下去。谁知,木棍高高扬起,却在半空被人一把攥住。他一回头,正看到纪宁横眉立目瞪着他,一双眼凶神恶煞,吓得他腿一软,当场跪了下去。5 “怎么回事?” “这个囚犯,他,他公然闹事!纪将军,小的这就给他点教训,叫他不敢再……” “教训?”纪宁冷笑一声,“你可知他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给他教训了?”2 看守噗通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都知道纪宁将军心情阴晴不定,若是不顺心,对犯错的下人是说杀就杀,谁敢触他逆鳞?看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没说对,不然,为何现在将军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像是要吃人? “还不快滚!” “是,是,小的这就滚……” 纪宁一脚将那小卒卷到一边。白清颜扶着木栅勉力站起,却是摇摇欲坠。纪宁目光从他鲜血淋漓的腰间划过,嘴唇抿成了一线。 “太子殿下,叫我何事?” 语气竟然十分平静,与方才的暴仄判若两人。白清颜来不及多想,急切道, “有一名小姑娘高热不退,得给她件厚衣服。还有,这里老幼众多,他们得有一些食物衣服,用来遮寒裹腹!” “原来是求我赏你们东西。玉瑶太子果然尊贵,求起人来却是这样态度——发号施令,比比划划,旁人听了,还以为太子爷是嘱咐我去跑腿当差呢。” 这一次,平静中却带着讥讽。白清颜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所处的境遇,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庞。他贵为太子,从来习惯了发号施令。虽然他并不仗势欺人,可旁人自然会对他恭恭敬敬,何曾受过一句委屈?更别提低声下气求过谁! 白清颜又咽了一口吐沫。仿佛刀子割过喉咙一样疼痛,他烧得也更加厉害了。 他生性最为孤高要强,此生最不愿,就是对人低头。但此刻,那女孩的情况,却容不得他迟疑了。白清颜低下了头。然后一掀袍摆,缓缓跪了下去。 第5章 .我叫你死,你就得死 白清颜跪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直视纪宁。纪宁眉毛微微挑起,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卑微。但很快,那人一丝冷笑,眼中却仿佛有坚冰,冰冷中隐藏了一切情绪。 “是我失言。纪将军,我……请求纪将军怜悯我们这些玉瑶人,赐我们这些……东西……不然,这许多人……都要冻饿而死了!” “原来是这样。” 纪宁环视四周,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说的有理。冰天雪地,若是无衣无食,这等老弱病残,只怕一半都挺不到进入我狼邺国的那一天。” 白清颜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纪宁一双鹰眼,顾盼间坚毅如初,恍惚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这份神情如初,突然叫白清颜催生出一丝希望。可纪宁突然收回目光,向他冷冷一笑。那双眼里的熟悉神色全不见了,只剩下他从没见过的恶意,让他如坠冰窟,浑身一抖! “……只是,你们玉瑶人死不死的,却又与我何干?” “纪将军!求您慈悯体恤!这许多人的性命,只要你一句话就能够保全啊!虽然他们是玉瑶子民,可……” “玉瑶子民?!”这句话却是触怒了纪宁。他大声呵斥,2 “我却不知,玉瑶子民是个什么东西?普天之下,哪还有什么玉瑶国?我只看到了一笼子一笼子牲口一样的亡国奴!从此后,什么玉瑶国,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全天下的人们只会知道,我狼邺铁蹄,扫荡四方!你真以为你还是什么太子殿下?白清颜,你真是可笑之极,你不过是个亡了国的废物!”11 纪宁咆哮中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意,白清颜只觉血都往脸上涌过来,脑中轰地一声,天旋地转。这耻辱的感觉,让他几乎说不下去了。 纪宁已经上马准备走了。白清颜只觉得再与他说一句话,都是往自己心上扎了一针,血淋淋地疼。 但小女孩蔓儿,还在等着救命的衣裳。 白清颜只觉得牙关都要咬出血来,却依然低声哀求着, “不知纪将军要怎么样,才肯赐给我这件救命的衣裳?” “我说什么,你都会从吗?” “只要将军开口,”白清颜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凝视纪宁,“清颜拼死也要做到。” 纪宁再次停下脚步,似乎对这句话颇感兴趣。他独自驱马回来,上下打量了白清颜一番, “以你现在的处境,对我说出‘拼死’二字?白清颜,你以为你还是尊贵的太子吗?此刻却不同于以前,是我为刀鉏你为鱼肉,我叫你‘死’,你就得‘死’。你一个亡国奴,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2 “那纪将军……希望我拿什么来与您谈条件?” 第6章 .我们玉瑶人,不做奴隶 白清颜小心翼翼地将对话延续下去。“将军,您想要什么,清颜莫敢不从。只要……能保住我玉瑶子民的性命。” “哦?”这下,纪宁似乎是真的来了兴致,“莫敢不从?白清颜,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稀罕你的莫敢不从?”2 白清颜咬着嘴唇,攀着木栅栏。掌心一根木刺越扎越深,腰间也是血水蜿蜒,他却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生生剐开,比身体更疼痛百倍。 “纪将军。难道清颜身上,真的再无可取之处?纪将军,当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旧情?”纪宁像是有所触动,竟然真的下了马。他走过来,唇间带着冰冷的笑意,“你不提这旧情我倒没想起来。既然你自己提起,我还真有事情想要你办。” “是什么事?” 纪宁略一沉吟,倒好像真的在思考一般。白清颜心头乱跳,他也知纪宁也许只是戏耍他,甚至是羞辱他。可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扭头看了蔓儿一眼。只这一会功夫,小女孩脸色愈加难看。心头更为焦急,他忍不住催促, “将军!” “急什么?”纪宁眼睛一横,“我看你是苦头吃的不够,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白清颜不敢争辩,唯恐触怒纪宁,那就真的再没有办法了。纪宁却仿佛从方才对话中得到什么启示,若有所思地说着, “我听说,你们玉瑶人信奉羽神,从不肯蓄奴,玉瑶人也绝不肯做旁人的奴隶。可有此事?”2 “是有此事。若是做了奴隶,将会被全族唾弃,被视为整个玉瑶的叛徒,驱逐出玉瑶国,再也不可能翻身了。” “哦,是这样。”纪宁勾唇一笑。这些,他早就知道,但他就是喜欢听白清颜嘴里说出来。他笑意越来越深,别有深意地盯着白清颜,直到白清颜终于醒悟了他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变了。那张原本清隽脱俗的脸突然惨白,连唇上都失了颜色。2 欣赏够了白清颜的失态,纪宁心情大好。他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只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收你做个下贱的奴隶,我就救他们的性命。如何?” 虽然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但真的听到这句,白清颜还是如遭电击。他两手紧紧抓着纪宁的小腿,哀求着,“别……别这样……我不能……” “怎么?做我纪宁的奴隶,辱没了你白清颜?方才是谁说莫敢不从——只要我开口,他拼死也可以做到?” “纪宁……别……” “若是做不到,你就去死吧!说不定我看你真的‘拼死’份上,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呢!” 白清颜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宁。纪宁逼视他的双眼,脸上笑意更深, “要么给我做奴隶,要么就去死。你要如何选,白清颜?” “……我们玉瑶人,不做奴隶。” 白清颜忍着心头的痛,向纪宁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但是将军叫我去死,我去。只求将军真的信守承诺,放他们一条生路……” 说完,他深深凝视纪宁一眼,一头向囚笼上那巨大的铁锁上撞去! 第7章 .你以为你能够愚弄我吗? 白清颜这一撞,毫不留情,当真是抱着求死的心。一时间血流如注,染得他眼前猩红一片,整个人都渐渐失去知觉。恍惚中,像是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住手!”,又像是被谁抱在怀里,在耳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人太过激动,手指紧紧钳进他肩膀上,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又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可白清颜却辨不出那人是谁,那声音也渐渐听不清了。11 他只觉得一阵轻松。比之这屈辱的境地,或许真的死了,才算是解脱吧……只希望纪宁真的能够信守诺言,救蔓儿一命,也放玉瑶人一条生路……纪宁这人……旁的不说……却是一向言而有信……6 白清颜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唇边竟然还露出些怀念的笑容。 四周一片乱糟糟,玉瑶人的哭喊声,激动的叫骂声,狼邺士兵镇压妇孺的谩骂声,还有钢刀砍在血肉上喷血的声音,夹杂着受伤之人的尖叫,都混在一起。混乱中,白清颜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终于不堪重负,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白清颜发觉自己躺在什么柔软绵密的所在。他手指尖动了动,拨动了一片绒毛,也不知是谁的毛裘大氅将他裹在里面,似乎还带着体温。他还睁不开眼,只能听到附近有人在交谈。 “这个玉瑶太子,性子倒很烈。不过玉瑶国向来以开化上国自居,将别国都看做蛮夷。又是太子的身份,自傲刚烈,也很正常。” 这是谁? “刚烈?”纪宁?白清颜一下子辨认出第二个声音的主人。纪宁语气中充满不屑,让白清颜呼吸一滞,“他们玉瑶人最虚伪奸诈不过,哪里配说什么刚烈?只怕是故弄玄虚。” “可当时你明明第一个冲过去……”6 那人一声轻笑,却不往下说了。 白清颜慢慢睁开了双眼,环视四周。这是一间装饰奢华的房间。屋内摆着铜炉,却是玉瑶式样。银炭中掺杂了什么香料,燃烧时还散发着袅袅幽香。 白清颜一闻便知,这是玉瑶宫中的东西。这房间只怕是玉瑶皇宫内随便挑了一间,只是这宫殿太大,连白清颜一时都辨不出这是哪里。 室内温暖如春。白清颜虽被丢在地上,但身上裹着保暖的,也是上好的毛皮裘衣。但他却只觉得冷,像是囚笼中那彻骨之冷,深深侵入他五脏六腑中。2 突然,什么东西勾住他脸颊,迫使他转过脸,正对着二人方向。 那勾住他脸颊的,是纪宁穿着马靴的脚。马靴上还带着马刺,从颈边划过,一道火辣辣的疼。4 “我就知道,你是醒了。却在这里偷听,是抱着什么心思?” 纪宁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他足尖一抬,马刺卡住白清颜的脖子。白清颜根本没法呼吸了,他只能窘迫地抬高脸,才勉强能喘过气来。 “方才冉监军还发了恻隐之心,担心你真的死了。我说他是白发善心,你哪里舍得死?你以为这样,就能愚弄我了吗?白清颜?” “我从未……想过……咳咳……愚弄你。”1 “喘不过气?”纪宁突然开口,“难受吗?” 马刺已经刺入白清颜的皮肤,白清颜能感觉到阵阵刺痛。但他真的没力气再抬高哪怕一点。他只能急促地呼吸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宁。2 “你知道你们玉瑶,对待败露的狼邺斥候,会用什么刑罚?几乎要将人活生生拆了,比这个,可是要残酷百倍。” “你……” “我怎么?白清颜,想来你也知道,十年前,我正是一名狼邺斥候,误打误撞结识了一位大人物。到头来,大人物亲手将我送进玉瑶人的监狱,酷刑伺候。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那位大人物?”8 荐 第8章 .我要你给我做个下贱的奴隶! 一边说,纪宁一边又抬了抬脚,马刺紧紧卡住白清颜喉咙。缺氧让白清颜眼前阵阵金星闪过,勉强还能看到眼前这人的神情。那样冷酷而充满仇恨。 白清颜想,他已经十年没有这样近地看过这个人,他变化了太多太多,竟然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少年,完全不同了。 “纪将军……咳咳……若你真的恨他,就……不该救他。让他自生自灭,又有什么不好?” “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早间是真的想去死?”纪宁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嘲弄,“你觉得我会信?” “纪宁……”白清颜恳求着,“你答应过若我肯去死,便对我们伸出援手。现如今……” “没错,我是答应了。” 白清颜眼中一亮。他还没来得及欢喜,纪宁却继续说着, “可是我看你现在,又能说又能动,那里像是一个死人?” 白清颜脸上兀地惨白下去。他嘴唇都颤抖起来, “纪宁,你是真的,要眼看着我死了才肯罢手?” “你这话说的真是不要脸。是你自己说了,我要你做什么,你莫敢不从。可我叫你为奴,你要给我摆臭架子,说你宁折不弯;做出个寻死的样子,你自己推三阻四,不肯痛快去死。”纪宁盯着白清颜的眼睛,“怎么,你还想说是我逼你去死吗?白清颜,今日这一遭,可是你自找的。”4 “我……”白清颜心如死灰,阖上双眼。若不是还有些微呼吸,那样子真的像是个死人了。将他逼到这步田地,纪宁本该十分痛快,谁知见了那人这幅模样,他呼吸却是一滞,说不出地烦躁起来。4 不知怎么,白清颜一头撞向大铁索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纪宁眼前。纪宁心中一紧,不由地双手钳住白清颜肩膀,恶狠狠地说,2 “既然你不肯好好去死,这条路就算是堵死了!若要我救人,你现在就给我磕头认主,给我做个下贱的奴隶!你不是在意那帮玉瑶战俘吗?若你再寻死,我就在你尸骨前将他们一个个活剐了,统统丢出去喂狗!听懂了吗?”2 “……我……不做奴隶。” “你!” “纪宁,你叫我死,我可以去。可你若一定要我做奴隶,我却不可能答应。我们玉瑶人,谁的奴隶,也不做!” 这一句,却是彻底触了纪宁的逆鳞了。他一把将白清颜提起来,一个耳光扇过去,1 “这可由不得你!” “我白清颜宁愿死,也不可能做奴隶!” 这些年在死人堆里打滚,纪宁的脾气早就养得暴虐非常。何况对方还是他最为在意的白清颜,这话一入耳,哪里忍得住?一脚就卷了过去,正踹在白清颜腰间。7 “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白清颜惨叫一声,蜷起身子不住发抖。这一脚,让他腰间伤口又撕裂了,疼得他直不起腰,更别提回答纪宁的话了。7 可他身上正披着纪宁的黑貂大氅,根本看不出伤势。纪宁以为他有意抗拒,怒火更胜,又是一脚踹过来,这次可是再没留情。正踢在小腹上,白清颜只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一时间几乎呕吐出来,连叫都叫不出了。 “我叫你说话!” 纪宁吼着,又抬起脚。白清颜眼睁睁见着,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他毫不怀疑,只要再挨上一脚,只怕自己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避无可避,他索性引颈就戮。闭上双眼,只等那人一脚踹在最柔软的腹部,叫他送了命去。这时候,他竟然毫不恐惧,却觉得有些可笑——谁能想到,这一生征伐,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唯一爱过的人手里…… 第9章 .我想要的,是太子殿下你啊 “纪将军,算了。毕竟是玉瑶的太子,留他一条命在,陛下还有用处。” 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白清颜等了片刻,那一脚迟迟没有落下。以纪宁的性子,想来,这说话之人分量该是极重了。 白清颜无力地抬起头,勉强望了一眼。只能看到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随意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木榻上。 这人一句话,就让盛怒之下的纪宁收了手。他是谁?2 纪宁虽然停手,却并没有消了火。他将白清颜丢在床榻上,一条铁链将他双手锁在床头。 “那就听冉监军的。留他一条命在,我看他还能给我嘴硬到什么时候!” 纪宁说完, “你想救他们,就乖乖给我做奴隶!今天,你就在此处好好想一想,到底是那些玉瑶杂种的命重要,还是你白清颜的面子重要?”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白清颜兀自裹在那黑貂之中,不住喘着气。方才那两脚踢得极重,白清颜腹中翻江倒海,几乎支撑不住。缓了好一会,白清颜才算慢慢爬起来。一抬头,却发现那位白衣男子正打量着自己。 “人人都说玉瑶太子相貌极好,恍若谪仙下凡。”那人啜饮一口清茶,赞叹道,“今日一见,果然清隽无尘,观之忘俗。” 白清颜只觉一阵阵汗潮涌上来,头目森森,根本无暇答话。那男子也不恼,依然笑着, “在下冉尘。敢问太子殿下,可否唤你一声清颜?”7 冉乃狼邺国姓。这人年纪如此轻,却能给这样一支大军做监军,又是冉姓,只怕不是王爷,也是郡王。白清颜看了他片刻,勉强吐出一句, “不敢。” 这一句,却已经让他干呕不已,难受得又冒了一身冷汗。他趴在榻上,只觉头晕目眩,根本说不出旁的话。正难受着,却被一人扶起,靠上了谁的胸膛。8 “你……” “太子殿下莫要动。只怕刚才纪将军盛怒之下,叫你受了内伤。”冉尘一边说,一边解开那黑貂。他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 不用他说,白清颜也知道自己伤势凄惨。腰间鞭伤疼成这样,必然是撕裂了,只怕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方才那两脚,既然能叫他受了内伤,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加之城门前血战的旧伤…… “这样的伤势却能一声不吭,谈吐自若。太子殿下果然并非常人。”良久,冉尘才叹了一声,语气里却多了几许敬重。他随手拽过一个黄梨木八宝匣,从里面掏出些瓶瓶罐罐摆开,挑了几样抹起来。 那匣子上面一团大大的徽记,白清颜却是认得的。十年前纪宁就随身带着,却从不让旁人碰。白清颜不禁多看了冉尘几眼。 冉尘却浑然不觉,替他上了药,又冲他一笑。 “他们纪家的疮药,整个狼邺都有名。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自然药到伤除。”2 白清颜苦笑一声。身上的伤再疼也能够忍受,何况还有疮药可用;可心里受的伤,叫人锥心刺骨,却从哪里能寻来解药呢?他也只能敷衍一句, “多谢冉监军。” “不必多礼。我也是另有所图。” “若是这样,只怕冉监军要失望了。我白清颜一个亡了国的太子,沦为阶下囚,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图?” “非也。太子殿下身上却还有一样无价之宝,却正是在下梦寐以求的。” “哦?无价之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白清颜挑起眉毛,几乎想要笑出声来。他倒不知,自己已经沦落成这般模样,还有什么“无价之宝”? “……我所说的,就是太子殿下,你自己啊。” 第10章 .便是对陌路人,也不会这样心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太子殿下如此容颜,倾慕之人想必蜂拥而至。在下的意思,却当真不懂?”1 冉尘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诚然,白清颜容貌卓绝,十几岁时,痴恋求欢之人就不绝身后。但他少年时一心求道修炼,不然何以年少就练就一身武艺,成为“玉瑶武神”?还未等开情窍,就认识了那一生最大缘劫之人,从此一颗心只在那人身上。是故,身后这些痴恋的目光,他是真的未曾一顾。31 “在下不懂。”白清颜沉声道,“若是冉监军也存了想叫我去做奴仆的心思,那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们玉瑶人,谁的奴隶,都不会做的。” “太子殿下这样决绝,是为了纪将军?”1 听他无缘无故提到纪宁,白清颜心中诧异,警惕地看着冉尘。后者却玩味地看着他, “十年前,狼邺与玉瑶还没有断交,那时候纪宁曾经在玉瑶待过一阵子。莫非那时候,你们有什么交情不成?”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是一时好奇。看来,你们当真是有交情了。” 白清颜低下头。 “不过是认识罢了。” “是么?我看不像。” “若真的有什么交情,他怎么会这样对我?”这些话倒好像艰涩无比,说来分外艰难。白清颜一句一句吐出来,神情却像是从口中吐出了一把把刀子,割喉剜心一般。 “……莫说是对故人,便是陌路人,也不会这样心狠。纪将军心中,我只不过是敌军囚首,他恨不得我立刻便死在他面前罢了。” 听了这话,冉尘挑起眉毛,笑着说, “是吗?……我看未必。” 白清颜侧过头,不置可否。 “不过我们纪宁将军威名赫赫,都知道玉瑶人碰到他手中,是没有个好下场的。我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他,只怕最后真的没法收场,白吃了许多苦头。” 白清颜心中苦笑。哪里是他愿意去触怒纪宁?只怕是纪宁心中厌恶自己,牵连了所有玉瑶战俘。那就让他出了这口气,说不定还能给其他人一线生机。若是让他眼看同胞冻饿而死,自己却苟延残喘,他说什么也做不到的。 “谢谢提点。” “倒不是提点你。只是留下你一条命,于我有用。毕竟你是我们所擒获的唯一一名玉瑶皇族——”冉尘抬起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再说下去。4 白清颜看着他起身而去,将自己留在这房子里。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虽然上了药,但连日来的折腾也是够他受的,心中又惦记外面冰天雪地里煎熬的玉瑶俘虏们,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宁。好容易昏昏睡去了,又发起热来。 他衣袍本来就单薄,方才被冉尘解开上药,却没有再掩上。折腾得身子虚透了,此刻一阵阵热潮从皮肤底下发出来,反而整个人都冷得发抖。睡梦里,不住往纪宁留下来那宽大黑裘里缩。 纪宁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人衣不遮体,黑色大氅堪堪遮住几处要害,却将大片大片的肌肤留在了外面。双目紧闭着,嘴唇微张,不住喘着气。脸颊上却因为发热飞上两朵嫣红,显得如此诱人。8 只一眼,纪宁便觉得下身一硬。脸色却突然冷厉起来——白清颜方才,明明是穿着衣服的。他这是做了什么,竟成了这个模样? 第11章 ,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怀里! “你方才和谁……”纪宁上前,猛地掀开裹在白清颜身上的大氅,却突然噤声。这人胸口处,原本如玉的肌肤上,此刻大片青紫相间,都是他那几脚踹出来的淤伤。僵痕高高隆起,一处淤血叠着另一处淤血,竟没一块好肉。11 纪宁神情一时晦涩起来,眼神中风云翻涌,手指动了几动。却不知为何,再往下揭开大氅的动作,就轻了许多。 只是白清颜腰间伤势极重,稍微牵动便疼得刺心。纪宁动作虽不重,依然疼醒了他。 白清颜方才陷在噩梦中不得脱身,此刻这剧痛对他来说,竟成了救他脱身的恩赐。他也是烧得狠了,意识不大清楚,一伸手就揽住纪宁的胳膊。他只知这人从层层梦魇中救了他出来,下意识不愿撒手。紧紧抱住纪宁的胳膊,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1 纪宁也是一愣。白清颜天性孤高倨傲。这次再见,他已沦为阶下囚,可那股子骨子里的清高,竟好像比以往更胜百倍。何曾见了他这样软弱依赖的时候? 别说这次相见。就是十年前,除了床笫欢爱之时,这人也从不依赖自己……25 一个念头突然袭上纪宁心头——难道,他是将我错认成了旁人?!9 方才进门时,白清颜那副样子一下子浮现纪宁眼前。一股怒火突然冲上了纪宁的心头,纪宁胳膊用力一甩,将白清颜摔落榻上。5 白清颜额头磕在床角,立刻涌出血来。可这疼痛却叫他清醒了些,抬头去看——眼前哪有什么救星?却是纪宁横眉立目,煞星一样立在那里。2 “方才你在这里,是跟谁在一起?” “方才……?”白清颜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茫然地重复。纪宁眼神从他裸露的上身一直走到被黑色大氅包裹的下身,却在他脚下不动了。那里,一只黄梨木八宝匣,静静躺在地上。 “原来,是冉尘。”纪宁眼睛钩子一样定在白清颜脸上,冷冷一笑,“原来如此。白清颜,你是听了他的姓氏是冉,又觉得有利可图了,是么?勾搭上狼邺宗亲,就可以对抗我这区区兵马大将军——是不是?”12 白清颜大睁双眼,却见纪宁仿佛失去了理智,眼睛都被怒火烧红了。那人饿兽一样扑上来,将白清颜按在榻上,恶狠狠就亲了下去。白清颜两手还被铁链锁着,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得,只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磨破的伤口。5 纪宁吻得暴仄狂野,白清颜根本没法呼吸。他肺子里都憋得火辣辣地疼,左右躲闪不开,情急之下,一口咬在纪宁嘴唇上。1 “唔!” 纪宁一顿,伸手在嘴唇上一抹,只觉得火辣辣地疼。看了看手上的血,他眼中暴戾更胜。 “白清颜,我劝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将你拱手让给冉尘——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我怀里!”6 说完,他将白清颜整个翻过去,扯脱那堪堪遮体的黑裘,挺腰而入! 第12章 .若非你勾引,他怎么会替你这囚犯上药? 白清颜惨呼一声, 两只手拼命乱抓,将铁链挣得叮当作响。更何况那处受刑,劲力都聚在腰间,他伤势如此沉重,怎么经得住这样征伐?36 纪宁不过几个回合,就觉察白清颜**极为紧涩,不像是才经过情事。又耳听那人声音惨绝,不像寻常疼痛,不觉迟疑。他目光滑到白清颜腰间,心念一转,掀开那件大氅。4 这一眼,饶是沙场上打滚过来的纪宁,也不觉愣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下手狠辣,可他也知道白清颜武功卓绝,尤其是那玉瑶皇室不外传的玉瑶神功心法,更是如同一件看不见的金钟罩,寻常刀剑根本伤不得分毫。像他那日下那么重的手,一般人一鞭子下去差不多就送命了,哪个还爬的起来?白清颜却不但能爬起来,还能说能动。 所以这几日,他全没有将白清颜的伤放在心上。自觉不过是皮肉受苦,过几日就好了。更何况,比起当日白清颜负他之仇,这些皮肉苦楚,还抵不得百分之一!7 他却不知,白清颜早破了护体神功,与常人无异了。白清颜自然也不会去告诉他,熬到这时,才算大白天下。 “你……”纪宁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迟疑。又僵持片刻,他将那肉匕从白清颜体中抽出,冷声道,“你这条命是我的。我还没有向你讨还当日之仇,叫你就这样伤重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你了!”2 说完,捡起地上黄梨木八宝匣,掏出疮药一字排开。然后小心揭开白清颜腰间衣物,将伤口露在外面。经过这一场情事,伤口早就皮开肉绽,方才的药膏被血冲得七七八八。纪宁目光沉沉,伸手将药膏抹匀。 才一触碰到那伤口,白清颜下意识地一躲。纪宁立刻不悦道, “躲什么?!”1 白清颜一言不发。他鼻尖上冷汗点点,眼窝下面乌青一片,一头乌发委顿在一边,看起来真是凄惨到了极点。纪宁从没见他这样虚弱,心中更加烦闷。手上动作又轻了些,可心头火却越拱越旺。9 “白清颜,我这匣子无人敢动,除了冉尘,没第二人这样大胆!可那人目下无尘,若非你着意勾引,他怎么可能对你这样一个囚犯加以颜色?更别提替囚犯上药了!白清颜,若是你真想搭上他来对付我,我劝你死了这条心!”9 白清颜眼皮都睁不开了,更没力气反驳。他昏昏沉沉垂着头,纪宁的声音依然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你也不必抵赖。白清颜,我只告诉你一句——你以为我恨你入骨,逃到哪里都比落在我手里强?只怕你真的进了他冉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不能再回到我纪宁手中!”5 纪宁一边说一边抹,很快就将他那膏药抹去了半瓶多。眼前这人血是止住了,留了一片开绽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淋、深可见骨。白清颜也觉疼痛稍缓,终于有力气抬头看了纪宁一眼。 只见纪宁面色极为阴沉,下颚骨折成一道强硬的折线,紧紧咬着牙。两人对视片刻,纪宁从齿缝中挤出一句,3 “白清颜,这是第一次。我暂且放过你。若是下次再被我知道你与他冉尘有任何联系……” 话说一半,纪宁伸掌向床头劈下!只听一声闷响,床榻上一块厚实的木板就应声而断,落在地上。纪宁再不说话,转身而去。3 白清颜缓缓闭上眼睛。不久,砰地一声巨响,像是谁从外面将门摔上了。 第13章 .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纪家疮药果然有奇效。白清颜昏沉半日,不但腰间疼痛好了些,连发热都稍微退了下去。不知何人派人送了米汤来,给白清颜灌下去半碗。不久,他就恢复了些精神。 向窗外一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扑扑簌簌在窗棂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清颜心中一紧——雪停之时,气温骤降,外面那些玉瑶妇孺,该怎么熬过这一关? 还有小女孩蔓儿怎么样了?发热有没有退下去些? 方才送米汤之人来时,已经将白清颜腕上铁链除去。但他也郑重警告白清颜,叫他不要随意走动,只在这房间内呆着。这里有床有被,温暖舒适,比外面暴雪苦寒强了不知多少。可白清颜怎么能明知同胞在忍饥挨饿,自己却躲起来享受? 他坐起身,只觉**一阵刺痛。站立时更是晃了几晃,才算稳住身形。5 这时,一声门响。白清颜看过去,却见冉尘拥着一身白裘,将肩上积雪慢慢抖落下去。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你们解了我腕上锁链,我也该与我的臣民们在一起。” “纪宁一时不会回来,这间屋子既然无人,你倒是可以暂且栖身。好歹强过那囚笼苦寒。” “多谢。却不必了。” 冉尘像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上下打量白清颜身上残破单薄的长袍,笑道, “太子殿下,你这一身,却是连半片雪花都挡不住的。莫非你不怕冷?” “自然是怕。只是我的同胞都在外面忍受苦寒,我又怎么能独自贪暖?” 说完,白清颜绕过冉尘,向外面走去。谁料,手腕被人一把握住,向后一拉——白清颜猝不及防,就被拽入到一团轻暖的长毛中。原来是冉尘将白狐裘敞开,将他拥在怀中,又迅速掩上了衣襟。6 “你?!” “纪宁不懂怜香惜玉,我却不同。太子殿下如此品貌,若是就这样冻死了,岂不可惜?” 冉尘说着,从手上撸下一只扳指, “这扳指就送给你。实在难捱时,你叫他们拿着扳指来找我,我自然去救你。” 白清颜下意识便要拒绝——他也是皇族出身,自然知道,地位差距太大时,示好绝不单纯是示好。这人已经坦言另有所图,他的恩惠,又岂能是轻易接过来的? 可一抬眼,却对上漫天飞雪,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白清颜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 “……能否用这扳指给我玉瑶人换些衣物粮食?” “太子殿下果然品行高洁。只是这几百玉瑶人都是纪将军的战利品,若要我发话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他白清颜,又要为这句话,付出什么代价呢? 第14章 .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冉尘那一句话里的深意,白清颜自然是听懂了。他推开冉尘,敛容道, “抱歉,白清颜恕难从命。” 说罢,就想将手中扳指推还给冉尘。谁料,冉尘伸手将扳指连同白清颜的手一同握住,拉近自己,笑道,4 “太子殿下却不要这样匆忙决定。这东西你留着,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它的。” 他本就将白清颜裹入自己大氅中,此刻又贴近了说话,气息都贴着白清颜耳垂颤动。白清颜直觉不妥,想要推开他,谁知冉尘伸手紧握他手不肯放松。推推扯扯间,就听到一个狂怒的声音暴喝道,3 “你们在干什么!?”5 白清颜一惊,下意识抬头。就看到纪宁提着一只瓦罐站在外面,眼睛血红,须发怒张。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刺骨寒气,大踏步走进来,牙关几乎都咬碎了。7 “冉监军,这样严寒天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皇兄派了使者来。我在偏院设了宴席,来寻将军一同作陪。” “寻我?”纪宁冷笑一声,眼睛在二人牵在一处的手上,面色更加难看。 “若是寻我,找个士兵来就好,用得着劳动你冉监军大驾?” “怎么,将军屋内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事情,怕我撞破吗?”1 纪宁如此暴怒,冉尘却一点也没有在意。反而笑意更甚, “可怜太子殿下伤重如此,却……” 他不说了,但眼睛却肆无忌惮地在白清颜下身打量。那里衣不遮体一片狼藉,血迹合着些说不清楚的痕迹,方才发生了什么确实不言而喻。白清颜只觉耻辱欲绝,却不防被人一把扯向一边。猝不及防,几乎跌倒。1 却是纪宁。 “他伤风败俗,不知羞耻,但也不过是个囚奴!我自己去管教,不敢劳冉监军操心了!” “那好。只是,纪将军管教得慢些、轻些,可千万别把人磋磨死了。毕竟,这玉瑶皇室血脉难得,若是皇兄知道了是一定要得到手的。”8 “你!” “献上玉瑶皇族,皇兄一定重重有赏。当然了,这桩功劳若是纪将军不想要,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就看纪将军诚意如何了。” 白清颜听了二人对话,暗自心惊——难道狼邺皇帝有话交代下来,就要活捉玉瑶皇族?他们有何目的?冉尘的示好,也和这目的有关吗? 难道是为了那功法……不,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秘辛? 不觉惶急抬头,却恰好与冉尘目光对上。冉尘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大拇指在唇边一抹,似乎暗示方才偷香到了什么珍馐美味。这近乎调戏的动作自然也入了纪宁的眼,他用力将白清颜拽到身后,将两人目光分隔开了。 “既然陛下派了使者来,切不可轻慢。请冉监军先走吧。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不知是不是冉尘的暗藏威胁,让纪宁话语中的狂怒不见了。他这话说得疏离而克制。但白清颜却知道这不过是隐藏在冰山下的一座活火山,因为纪宁扼住他手腕的那条手臂不住发抖,青筋暴露,几乎将他手腕都抓断了! 第15章 .纪将军,我死无全尸,是不是就合了你的意? “白清颜!” 冉尘才走,纪宁就将白清颜一把扯到自己面前,一声怒吼几乎将白清颜耳膜震破,1 “我有没有说过,若你敢再招惹冉尘,那劈烂的床头就是你的下场?!可我才离开片刻,你竟然……” 纪宁双眼尽赤,狠狠扇了白清颜一个耳光。白清颜被这一下扇得懵了,怔愣愣盯着纪宁,像是不敢相信。11 可这呆滞目光看在纪宁眼里,那就是不肯服软,甚至带了几分嘲弄似的。他下意识想去将那人擒过来,却发现手里还提着那只瓦罐。2 若是没想起这瓦罐还好。此刻,纪宁只觉自己一时心软,竟然还顾及白清颜伤势,实在是愚不可及!方才,就该一气艹死了他,免得看他在自己眼前勾三搭四!5 越想越气,纪宁将手上瓦罐也向白清颜狠狠砸去!只听一声闷响,瓦罐正砸在白清颜头上,裂成两半,滚烫的汤汁全都泼了出来。11 瓦罐本来厚重,轻易不会打破。纪宁本以为白清颜自然会躲开,又在气头上,实在没留半分力气。谁能想那人竟不知道躲,用个血肉做成的身子去硬挨这一下?1 沉重的瓦罐就碎在白清颜头上,立刻涌出鲜红的血,几乎染赤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色,则是眼看着苍白下去。白清颜晃了一晃,身子就瘫软下去,扑在了地上。23 纪宁不禁上前一步,呼唤一声, “白清颜?” 白清颜却一动也不动,他躬身趴在地上,腰肢弓着,头却像有千斤重,沉在地面上立不起来。头上血流如注,将几缕额发黏在耳边,也都成了污红色。血混着黏稠的褐色药液沥沥向下淌着,四周除了血腥气,还混杂着独特的药香。6 谁能想到,那一瓦罐滋补元气,有利伤口的苦口良药,到最后,却成了伤人刻骨的凶器?4 “白清颜?” 见白清颜毫无反应,纪宁只觉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叫他喘不过气来。他握住白清颜消瘦的肩膀,让他坐起来。白清颜眼睛睁不开,头也支不住,向一边歪过去。那额头上的伤深可见骨,纪宁擦去血污,在他手上留了一片血色。可伤口里随即又涌出血流,竟然像是止不住似的。16 “白清颜!” 纪宁又喊了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的心也像是悬在虚空里,根本落不到实处。咬着牙,用力捏在白清颜人中处,几乎都掐出了紫痕。8 被纪宁连番动作,白清颜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悠悠醒转过来。他第一感觉就是疼——额头钝痛倒在其次,脸上泼到汤汁的地方,疼得尖锐,像是火在烧。他不由地伸手去摸,却被纪宁一把攥住。耳听得一声呵斥, “你是死人么,为什么不知道躲?!”9 “躲……?” 有什么好躲?你若是真想砸我,我能往哪里躲?更何况——我没有想到你会用那东西砸我。13 白清颜苦笑出来,可这笑放在纪宁眼睛里,就是挑衅与不屑。他心头又是一阵火起,但眼看这满眼的血红,又强按捺下去。沉声道,17 “你若是还想留个全尸,就给我离冉家远一点。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他们不过是想……”说到这里,他却把话吞回去一半,只恨恨道,“总之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警告你。事不过三,你要是再被我发现与他冉家勾勾搭搭,可没有这么容易收场!”5 白清颜垂着头,两眼茫茫然看着虚空,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纪宁见他这个样子更是气得手抖,吼道,2 “你听到没有?!” 这一吼,却真的将白清颜的魂叫了回来。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并无表情,却清隽绝尘,摄魂夺魄般,叫纪宁挪不开目光。2 白清颜开口问道, “你为何要提醒我?” “什……” “纪将军。你如此恨我,若是我死无全尸,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你却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 第16章 .你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心软分毫 纪宁一时语塞,白清颜却还不依不饶, “纪将军,你到底是想让我死,还是不想让我死?” “我自然是恨不得你去死!” 纪宁脱口而出,心中却猛然怔忪——自己是真的想让他去死吗?若是如此,方才为何见他那样子,却差点不能呼吸,只觉得心头也被剜去了什么东西似的? 总不会是心软了?或是还留有旧情?真是可笑,他纪大将军驰骋疆场数年,死人堆里也爬进爬出,一颗心早就炼成了钢皮铜甲!何况他与白清颜,哪还有什么旧情可言! 别说是看白清颜受伤,就是真的眼看他死在自己面前,他纪宁也绝不会眨一眨眼睛!14 “将军!”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闯了进来。这是纪宁的亲兵,他单膝跪地,禀报道,“冉监军请将军即刻来赴宴,御使已经入座,众位偏将军也到了,只等将军了。”1 “纪项,你在门外等我,我立刻就去了。” 纪宁放开白清颜,站了起来。他整了整衣袍,下意识回头看了白清颜一眼。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风寒雪大,你就在这里等我。若是再被我发现你乱跑,你和你那些亡国奴子民……” “纪将军!你也知今夜风寒雪大!” 纪宁这句话正触动白清颜心事。眼看他要走,白清颜也顾不得许多,绝望中拉住他衣襟, “今夜酷寒,他们在外冻足一夜,是挨不过去的!将军能否额外开恩,给他们些遮寒的东西!” 若是以往,白清颜胆敢提这种要求,纪宁是一定要冷言讥讽一番,再严词拒绝。可今夜不知如何,他心中一片混乱,竟然破天荒迟疑了。 “今夜确实酷寒。这也未尝……” ……不可。 白清颜本来已经不报什么希望。可听了这句,他一下抬起头,屏住呼吸。纪宁不再说下去,白清颜心中焦急万分,下意识双手紧抱住纪宁小腿。 这一抱,他才发觉自己手中不知什么东西,硌得手心生疼。那东西十分坚硬,连纪宁也感觉到了,低头向自己小腿看去。 却正看到白清颜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一只扳指。6 ——这扳指他熟悉得很,不就是冉尘日常戴在手上的那一只!他们什么时候,有了能互赠信物的交情?!4 白清颜眼看着纪宁脸色转为青白。那半句话再没有吐出来,纪宁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白清颜,才要发作,门外侯着的亲兵纪项却小声催了起来, “将军,您还不动身吗?那是陛下派来的御使,可不能让他等得太久啊。” 顾虑御使的宴席,纪宁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低声吼道, “白清颜,你想给他们要御寒的衣物?想都不要想!纪项,我们走!”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却发现小腿被白清颜抱得死紧,根本拔不出来。见白清颜攀住自己小腿不松手,纪宁更加恼火,抬起一脚,正踹在白清颜心窝里。6 白清颜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到门外,蜷在了雪地中。他想要爬起来,却挣扎不起,只能强撑着跪在原地,不住喘息。谁料,这一姿态反而更加惹恼了纪宁,他低声吼道,6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丧家犬,亡国奴,胆敢与我讨价还价?大雪地里跪在我门口,你以为我会受你胁迫?白清颜,就算你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对你心软分毫!” 第17章 .长夜长跪 说罢,他扭头对身边两个小卒吼道, “给我将他拖进屋子里锁起来!不准他踏出去分毫!”4 “纪宁将军!你是否因为我而迁怒玉瑶同胞?”白清颜低声道,“若是如此,你便只冲我来便好!你若是憎恶我十年前对不起你……”3 “十年前”三个字一出,纪宁神情突然变了。连那两个小卒都感觉到他隐而未发的怒火,吓得瑟瑟发抖,一声都不敢出。 四周一片寂静。 “闭嘴。” 良久,纪宁才开口,只说了两个字。白清颜跪在雪中,一身白袍满是血污。他眼眶已经泛了红,直勾勾盯着纪宁,却没有听话地闭嘴。 “你若果然那样恨我,我今日……” “我叫你闭嘴!”1 “……便将这条命给你!你若觉得叫我死太便宜我了,随便你什么刑罚,我都任凭你!只求你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你便放过他们吧!” 他说到前半截时,纪宁神情越来越紧,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可最后一句一出,这爆发却被活生生压回去了。纪宁神情慢慢凝固,成了一副面具。怒火居然不见了,只剩下满含恨意的怨憎。纪宁从牙齿缝里冷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个清高为民的太子殿下!十年前,为了你的玉瑶将我送给那些人磋磨,十年后,为了你的玉瑶,又来求我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哈哈哈哈!”4 他大笑几声,突然爆喝道, “白清颜,既然你喜欢长跪赔罪,你便跪着吧!只要你跪足一夜,说不定明早我见了你冻死的尸体,心一软,就肯饶那些丧家犬一命了!”10 说罢,他扭身就走。纪项忙捧着纪宁那身大氅过来,想替他穿上。却被他一把推开,几乎跌倒。 纪宁走时,连房门都没有关。此刻那房门大敞,内里灯光明亮,炭火燃烧着,一团团暖气渺渺涌出,向四周消散了。连鹅毛般的飞雪落在门前时,都似乎比别处融得快些。 但那与白清颜无关。 白清颜眼睁睁看着纪宁大踏步从自己身边走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赤裸着双脚,披散着头发,跪在雪地里。头上涌出的血已经冻住了,身上的伤也不再疼痛,而是转为麻木。今夜真的很冷,连眼睛里未曾流出的眼泪,都像是冻在了眼眶里,一阵阵地疼。16 白清颜慢慢闭上眼睛,心中已经再没有别的念头了。他只是静静忍耐着,不去想那些事,那个人。1 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这一夜,还有很长。 第18章 .你该回去好好养伤 雪越下越大。直到后半夜,依然不见停。雪中跪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渐渐地,这一个清晰的身形,几乎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了。1 白清颜早就支持不住了,头垂下来,又强撑着抬起来。他身上已经没了知觉,却还有一口气撑着。可他不敢松懈。他只怕,真的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2 不远处,大殿内依然杯盏交错,笑声阵阵可闻。整夜都有人川流奔走——羊羔肉烤得金黄,大瓮烹出的肉汤,端来时还热气蒸腾。一坛坛烈酒扛在士兵肩上,行走间散发着浓烈的酒香。1 白清颜突然有些作呕。记不得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这几日微薄的配给,他都分给了玉瑶战俘们。现在,腹中仿佛小刀割过,一阵阵疼得紧。17 冉尘设宴的地方距离纪宁的住处也不过数十步。那本是玉瑶皇室设玩赏舞乐的大殿,此刻从窗内映出明亮的光。殿内奏乐声,人声笑语,在呼啸的风声中也时不时能听得到。 时不时有人抱着大坛的酒跑过去。有一个兵士跑得太快,一下子绊在白清颜身上。他哎呀一声,一坛子烈酒都撒泼地上。 “你!”眼看要被责罚,兵士吓得脸都青了。一扭头看到了白清颜,他大吼一声,“你是个干什么的!” 白清颜膝盖骨里像是有一把针扎了进去,疼得锥心刺骨。他缓缓呼吸,白色水汽从口鼻升上去,全凝在睫毛上。小兵又冲他吼了一声。白清颜转过头去,一眨眼,碎冰就从睫毛上落了下来。 见他没有回答,小卒恼了,上来就想动手。却被一个黑袍黑甲的统领喝止, “你在干什么?” 这统领已经来回走了好几趟,似乎负责今晚宴会的后勤事宜。只是他对白清颜一直视而不见,没有理会过。这时候看到有变故才过来了。那兵士赶紧禀报,“回龙野将军,这里跪着个玉瑶人!好死不死挡着我的路,连酒都洒了……” “酒洒了是你自己绊倒,想去哪里找借口?再去搬一坛!”龙野一声呵斥,那小兵不敢再废话,赶紧跑了。1 龙野走近来,视线在白清颜身上打量, “你是何人?为何跪在这里?” 白清颜张开嘴。干涸在一处的双唇分开时,竟撕开一层皮。舔了舔,铁锈般的血味。4 “纪宁将军,叫我跪在这里。 ” 龙野下了马走过来。他一声也不吭,漠然扫视白清颜的脸。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 “白清颜?” 白清颜一怔。 “你认得我?” “你是玉瑶战神,白清颜。”1 龙野目光落在他腰间,似乎在评估那一处的伤势。片刻,他说道, “你伤得很重。应该回去好好养伤。”1 白清颜吃了一惊,抬头看他。龙野却没再说什么,走开了。 第19章 .你不怕真的把他冻死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龙野才打点好一切,带着两肩雪花回到大殿。6 他在门口掸了掸,走到冉尘身边。半跪在侧,他在冉尘耳边耳语了什么。冉尘开始时满意地点头,最后却突然挑起眉毛,颇感兴趣地咦了一声—— “白清颜?他为什么跪在那里?” 纪宁端在唇边的酒盏一顿。 “……是么?纪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呢。” 冉尘说着,眼睛却只看纪宁,带着几分促狭。刚才喝下的酒几乎都化成怒意,在纪宁胸中翻腾,他切齿冷哼一声,1 “……他还真听话。这么听话,就让他跪着好了!看他能跪多久,以后还敢不敢起些不该起的心思!” “只是这样天气,大将军不怕真的把人冻死了?” 纪宁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说话,狼邺皇帝的使者在一边发话了, “二位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找死的玉瑶杂种。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胆敢冒犯我狼邺军威,我叫他跪在雪地里给我狼邺铁骑赔罪。”7 纪宁打断了冉尘的话头。冉尘也不气,斟了一杯酒,递给龙野。后者接过来一饮而尽。 使者听说只是个无名小卒,也就不再追究。而是换了话题, “纪将军,这次出师大捷,一举攻破了玉瑶国都,陛下十分高兴,一定会重重有赏!只是有一条,陛下十分关心——此次在荼都城里,当真是一个玉瑶皇族也没有捉到吗?” 冉尘与使者两道目光交汇在纪宁脸上。纪宁慢慢地端起酒杯,挡住自己的表情,才说道, “大军在城门下被阻挡了三日,等到最终城破之时,那些皇族都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确实,一个都没有捉到。” 使者懊恼地嘀咕一声。 “他们逃得倒快。可这样子,陛下的旨意就……” “陛下究竟有何旨意?李大人,我们已经攻下了荼都城,玉瑶已经亡国了。就算逃出去几个皇族,他们也再难对我们狼邺有所威胁。所以陛下究竟为何要对这些亡国皇族这样耿耿于怀呢?” “哎,纪将军有所不知。”使者李大人叹了口气,“陛下所在意的,并非这些玉瑶人,而是他们手中的一套功法啊。” “功法?” 纪宁手一抖,几乎失态地将酒盏跌落。难道十年前那件事…… 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震惊,他还是咬住舌尖,靠那刺心的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是一套什么样的功法,竟然要惊动陛下?” “说起来,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我只知道,玉瑶皇室有一套不外传的内功心法,极为神秘。据说不仅可以抵御酷暑严寒,抵御普通的刀剑伤害,练到强横处,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曾有传说,三代前有一位玉瑶君主,靠着这功法活了将近二百年。”6 纪宁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那内功最玄妙处,皇帝还不知道。他继续打探着,3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看太过玄乎了。说不定,根本没有这个功法,不过是以讹传讹。不然,怎么他们玉瑶这样不堪一击,轻易被我们灭国了?” “也许这传说是假,但这功法的存在,却是确凿无疑的。陛下说过,十年前,他派了一支精锐斥候前往玉瑶,几乎探听到了这功法的下落,没想打功亏一篑,那斥候队长最后一次汇报后,就再无音讯。整支小队就此失踪了。” “十年前”“斥候队”这几个字一出,纪宁心中又是大惊。但他不动声色,叹息道,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可惜了。” “说起来,据说玉瑶皇室中只有一个人,十几年前就练成了最高的境界,可是我们多方打探,也没有试探出这人是谁。想来,他也有数年未曾动用。不然,我们是一定会知道的。到了今天,玉瑶也被我狼邺灭了国,依然没能把这人逼出来,难道,他已经死了?”2 那个唯一练成最高境界的人…… 纪宁眸色一沉。他一直知道,白清颜身上是有个神秘功法,当年一剑绝尘的功力,纪宁自己是亲眼所见。而那功法的刻毒之处,更是他亲身所尝。可这次再见,白清颜虽然依然武功无双,却从未使出那功法。2 李大人说的极是。白清颜对玉瑶兴亡如此在意,为何这一次,到了灭国的地步,也不肯出手? 这十年,白清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0章 .我要亲自审讯他 “纪将军?纪将军?” 几声呼唤带着疑惑,将纪宁思绪唤回。他应了一声, “李大人,什么事?” “还请纪将军务必用心排查战俘!只要能够捉到一个皇族,陛下必然圣颜大悦,重重有赏的!” “这个自然,我自然尽心尽力。”纪宁随口敷衍,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将白清颜藏起来,别被李大人知晓。 谁知,冉尘说道, “说起来,在城门领兵阻挡我铁骑的却是何人?——此人却该千刀万剐。纪将军,他的身份,你查证了吗?” 冉尘居然此时提到白清颜死战城门的事情!他到底是何居心? 纪宁狠狠瞪了冉尘一眼,威胁之意都写在脸上。冉尘却向后一靠,整个人倚在龙野肩膀上,若无其事地说着,7 “皇兄叫我来监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找到玉瑶皇室那护体神功的秘密。若是真的一个都捉不到,叫我很难交代呢。” 纪宁更加不悦。冉尘这是在干什么?是想拿白清颜来做交易?就算如此,也不该在御使面前! 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反问道, “若是捉到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这我就不知道了。皇兄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是吧,李大人?” 那御使正在迷惑,不知眼前二人在打什么机锋。但纪宁是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冉尘是狼邺皇帝极为宠信的幼弟,这两人他谁也不敢得罪,只能在一边诺诺听着。此刻见冉尘提问,忙恭敬回答, “陛下胸中韬略,岂是我等能猜测的?何况不过是个玉瑶杂种,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说得是呢。皇兄曾对我说过,听说玉瑶皇族修炼功法特殊,丹田内都有什么内丹,体内还有仙骨。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东西什么样子。皇兄说,这有何难?到时候刨开肚子,剜出骨头,给我拿着玩就是——要是真的捉住了一个半个,我倒是可以看看稀罕了。”2 话音未落,却听砰地一声。纪宁掌心一阵刺痛,这才发觉,是自己捏碎了手中酒盏,碎瓷片都扎在掌心里。2 冉尘呲笑道,1 “玉瑶的东西就跟玉瑶的人一样,看着精致漂亮,却经不得用。随便捏一捏,就血流成河的,说碎就碎了。是不是呀,纪将军?” “我看冉监军一样精致漂亮,脖颈细得很。却不知是不是一捏,也就碎了?”3 纪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冉尘却浑然不怕,反而扭头冲龙野说,“你看这纪将军,竟然要将我与玉瑶杂种相提并论。”3 他与龙野调笑,龙野却不笑。反而郑重答道, “监军神仙人物,何人可与你并论?”8 “这话说的好。龙野,你替纪将军重新取一个结实的酒盏来。叫他多喝几碗,消消火气,反正今夜也没什么要紧事做——雪地里跪着个不起眼的杂种,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是么?” 一句一句,都是挑衅。纪宁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心中怒火滔天。他喘着粗气,突然叫住龙野, “路上再见到那不知死活的玉瑶杂种,你记得叫他滚!他若不肯走,你就将他绑了丢到我房里,我回去亲自刑讯——记住没有!” 第21章 .死不是最可怕的事,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在面前才是 是夜,狂风大作,暴雪一夜未停。而大殿中的欢宴,同样持续了一夜,未曾稍歇。 尽心尽力陪御使喝了一夜酒,饶是海量如纪宁,也已经是醉态难支。冉尘也醉得不清,倚在龙野肩头,几乎站不起来。7 “纪将军去哪里?”他呢囔一句,“还折腾什么。我叫龙野替你收拾一处房间,就睡在这边吧。” “不必。”纪宁踉跄着,推开过来扶他的亲兵纪项,“让你的侍卫长送我一程。”1 冉尘挥挥手,龙野将他小心地扶着坐下,才跟着纪宁步入风雪中。走了几步,四顾无人,纪宁停下脚步, “你将白清颜弄回房间了?” “禀将军,他不肯回去,执意跪在外面。” “什么?”纪宁低吼一声,“你对我说他不肯?龙野,什么时候你替我处置奴隶,还要听那奴隶的意见了?” “收拾奴隶自然不用。但将军您心知肚明,白清颜他不一样。” “放肆!龙野,你竟然满嘴胡话,不听号令了?” “将军,我在您房间中烧好了碳炉,也对白清颜说明白,若是扛不住,他随时进去休息。但他那样子人,若是强压,说不准要出什么事。所以我才……” “龙野,他对你说了什么?那样子人——又是‘哪样子人’?” “他……” 龙野一时迟疑。方才的情形却真切地映入脑海中。 …… 不久前。 距离大殿百尺之外,白清颜躺在地上,已经一个时辰没有动过一下。 跪到深夜,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上。之后,就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大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几乎将他整个人盖住。如不是口鼻处的积雪被热气融开了一个小小的凹坑,没人会认为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但白清颜的确还活着。他只是太过虚弱,实在没有力气动弹了。他本就有些发热,在冰天雪地里挨了几个时辰,更是高热不退。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白清颜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却不是纪宁。 “纪将军着我传话。白清颜,你可以走了。” 白清颜没有动。他还在等着下文。可却没有什么下文了。龙野没有提到那些玉瑶人,更别提衣物或者粮食。 “白清颜,纪将军还说,若是你不走,便让我将你绑进他房中,等他回来审讯。”龙野半跪下来,直视白清颜,“但是我不愿这样做。” 白清颜依然没有动。 “如果你再跪下去,你就要死了。” “那就让我死。”10 “但我不愿你死。白清颜,等你好了,我们来打一场。”1 “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约,白清颜是真的诧异。龙野神情依旧漠然, “我听说纪将军擒获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抵抗。那之前,你一人之力对抗近千铁骑。白清颜,既然你是玉瑶最强的战神,自然要给你个机会,堂堂正正被我狼邺最强的武士打败。” 白清颜缓缓摇头。 “你错了。我不是为了保住什么战神的名头,才站在了荼都城门前。”说到此处,他微微笑了笑。龙野似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柔和的光, “我是为了守护我的子民。”12 “……” “若我还拿得起剑,我就用剑守护他们。若我拿不得剑了,我就可以跪在这里,守护他们。若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我也可以用这条命,去陪他们一起死。” 龙野神情一动。他轻声问道, “你不怕死?”1 “死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看着在乎的人死在你面前才是。龙野将军,若我真的死了,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将我的尸首丢在荼都城外。不要让纪将军看到,也不要让我玉瑶子民看到。好么?” 第22章 .白清颜!你去了哪里? 那场景十分触动龙野。但他一向拙於言词,却无法将他方才所感告诉纪宁。他思忖片刻,也只能说道,1 “将军,若还有一线希望,我想他不会这样倔强,真的不顾自己性命的。您回去好言相劝,莫要强行压制,大概不会出事。” 不会那样倔强?纪宁嘲弄地笑了一声。龙野哪知道白清颜这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见识一点没有,没用的清高倔犟却多得很!若论起倔强,白清颜称第二,却不知哪个敢称第一! “谁告诉你我怕他出事了?一个亡国奴,强压又怎么了?若我想,弄死他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11 龙野听了,只是默不作声。纪宁只觉酒意上涌,心烦意乱,冷笑一声道, “你回去吧。时候太久,冉尘必然起疑心。他们兄弟的动向,你可要万分留心,时时向我汇报——知道了么?”1 “遵命!” 纪宁本来醉得就不轻,今夜雪又极大。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原本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回房间,今日却走了足有半刻钟。 到了门口,纪宁先往门前那片空地望。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除了几行凌乱的脚印,就只有一个凹陷,仿佛是谁长跪不起,又扑倒地上留下来的。但被雪盖了一夜,已经不太明显。 但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只不远处有些微隆起,若是不留神,几乎看不出来。1 果然,也不过是做个姿态。只怕是见我一直不回来,姿态也懒得做了。也是,屋内毕竟暖和——谁会为了一句应诺,就真的性命罔顾?1 纪宁不屑地想着。也不知为何,心内倒不那么烦躁了,像是舒了一口气。他醉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朝里面嚷嚷着, “白清颜,你终于想通了?与我对着干,有你什么好处!就乖乖在我榻下为奴,我自然可保你一条命。若不然……”2 边说,纪宁边走进去。意得志满往内一瞧,他登时愣在远处 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盎然。只是这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3 “白清颜?你在何处?”6 呼唤声在房间里回荡,却没人回答。纪宁不死心般又喊一声, “装神弄鬼的躲在哪里?赶紧给我滚出来!” 依然是一片寂静。纪宁也是醉了,仔细地查看屋子里各个角落。可这房间里摆设都没有几件,根本没有能藏住一个大活人的地方。 纪宁眨了眨眼,突然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他三步做两步奔到门旁,抬头向门外看去——雪地上,那微不可查的隆起,不正是一个人的形状? 第23章 .你不能死!你要是……要是敢死…… 纪宁脑子轰地一声,只觉天崩地裂。他酒被吓醒了大半,三两步奔过去,从那雪堆里扒出一个人来——1 那一张青白的面孔,不是白清颜,还是何人?! 纪宁将人搂在怀里,只觉得触手冰冷。吓得他整个人都绷直了,手指颤抖着,探到白清颜鼻子底下试了试。直到指尖觉出一丝温热来,纪宁忽地瘫坐在地,长吐出一口气来。19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就被冷汗打透了。3 二话不说,他抱起白清颜冲回屋子里。他连门都顾不上关,周身衣袍尽数脱下,将那人紧紧按在怀中。他才喝了酒,平日里的理智决绝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本能。此刻,他自己周身热气蒸腾,更觉得那人浑身处处都冷透了。 “白清颜,你不能死!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16 纪宁牙关叩叩直响,浑身肌肉都绷到了极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不断发着抖。也不知是怀中人太过冰冷,还是心中太过惧怕。 许久,白清颜终于醒了来。他缓缓抬起眼睛,正看到纪宁喉结一动,低头也向自己看过来。6 纪宁眼中,白清颜脸色惨白,一双泛着紫色的眸子看着自己。那双眼依然清冷,却暗沉沉仿佛深沉潭水,一眼看不到底似的。 差一点,就差一点,这双眼睛可就再也睁不开了!想到这,纪宁心中又是一紧。不知为何,无名怒火烧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捏住白清颜脸颊,迫使他看着自己, “我叫你滚回屋里呆着,你偏要自己找死!”2 纪宁还想再骂,却见到白清颜一歪头,口中大口大口涌出血来,整个人也向一边倒过去。若不是还被纪宁搂在怀里,就要倒在地上了。7 “你……” 纪宁只觉心忽悠一下子悬在半空,简直喘不过气来。他探了探白清颜鼻息,又摸了脉搏,脸色兀地变了。 那脉搏杂乱,微弱无序,像是随时就要断了! 白清颜……要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5 一惊之下,纪宁手脚冰冷,后背一下子浮起一层冷汗。他心脏几乎都不会跳了,脑子里一片空白。2 三两下除去那人外袍,露出苍白如玉的身子来。摸向胸口,当中还有些微弱得跳动,叫他心里一松。 可这点点跳动,也像是即刻就要停了。纪宁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高喊了一声, “来人!给我拿烈酒来!” 他声音仓惶,才开口就破了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一声不应,他嘶哑着嗓子一叠声呼喊起来, “人都死绝了吗?!给我端酒来——快!要是他死了,你们都给我陪葬!”3 门外小卒慌慌张张跑进来,端着酒壶酒杯,喘着粗气就要给他倒酒。纪宁一脚踹开,砸开酒瓶,一口含在嘴里,噗地喷在那人胸膛上。又搓热双手,在他胸口用力揉按起来。5 纪宁急促喘息,满头大汗,连嘴唇都在抖。白清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像一具尸首般任凭他摆布。这下,纪宁连声音都抖起来了, “再去给我拿酒……请大夫来,快!” 又按摩许久,白清颜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哇地一口,又是两口血喷出来。 他内伤竟然如此之重!纪宁稍微松了的那颗心又猛然悬了起来。8 “喝下去!” 纪宁单手揽住白清颜肩膀,就要将盏中烈酒灌进他口中。可白清颜牙关紧闭,怎么也灌不进去。纪宁眼看他面色青白,才缓过来这一股气息又飘飘摇摇,像是随时会断。他胸口不住起伏,越来越焦躁,铁钳般的大手用力捏住那人脸颊。 然后仰首一口烈酒,低头含住白清颜嘴唇。 第24章 .你们在我背后,是不是已经勾搭成奸?! 舌头撬开牙关,带着酒液灌进那人口中。火辣的液体合着唾液在二人口中交缠,又沿着唇边淌下来。白清颜突然几个急喘,爆出一串剧烈的咳嗽。3 烈酒呛进肺子,哪里是那么好受的?白清颜咳得心肺俱裂般,眼泪淌了一脸。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整个人窝在纪宁怀里,后背剧烈抖动着。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白清颜……”14 纪宁喃喃说着,也不知是在宽慰何人。心神太过动荡,句句都是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与他平日挂在嘴边的那些相差了多少。他更没意识到自己满身都是冷汗,后背早就打湿了。1 白清颜衣衫不整,又咳得可怜,整条后背上显出脊梁骨的形状,竟是瘦的不成样子了。纪宁下意识地将手悬在他背上,替他顺顺气,叫他好过些。待到他喘咳稍歇,纪宁将那人慢慢拥入怀中,脸贴着白清颜的脸颊。只觉得冷得骇人,根本不像是个活人。 “你……”纪宁一低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猛然顿住。 白清颜胸前不住起伏着,那口气堪堪顺了过来。方才咳得太厉害,他憋闷得受不住,将自己胸膛都抓得满是红痕。 可纪宁眼睛却不是看那些凄惨的抓痕。他只看到,白清颜的衣襟翻开来,里面露出一样东西——却是冉尘那枚扳指,被揣在胸口里收着。 此刻。白清颜胸口起伏,将那东西拱得掉了下来,在地上发出噹地一声脆响。那声音一下子传进纪宁脑子里,血直接涌进了他脑子里,额上青筋爆出。5 不知是纪宁原本酒醉说了荤话,此刻被那扳指拽得清醒过来,看清楚此时境况;还是他自己骗了自己十年,才醒过来片刻,却又被这扳指拽得沉入深渊。纪宁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原本温柔抚慰的手,是停在白清颜背上。此刻,却悬起在了半空。1 五只手指慢慢张开来,像一把铁勾,插进白清颜满头乌发中。纪宁用力一抓,将白清颜从自己膝盖上摔了下去!26 白清颜一声痛呼,整个人蜷在地上。他还在咳着,才抬起头,就看到纪宁满脸狰狞,青筋暴出的样子。他不知何事叫纪宁这样暴怒,却听到那人阴森森道, “叫你不要招惹冉尘,你竟然敢当做耳旁风?白清颜啊白清颜,你来告诉我,留着这东西,是为了什么?”4 虽然冉尘确有轻薄之言,但白清颜何曾对他假以颜色?这份无端指控,叫他心里腾起一阵被冤枉的屈辱。他性情孤高,又不屑为自己辩白了,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可看在纪宁眼里,这分明是丑事被说破的哑口无言,他怒火中烧,一下子将白清颜按在地上。2 “纪宁!松手!”1 松手?可纪宁分明记得,下午冉尘将白清颜搂进那白狐裘中,白清颜却没有叫他松手!3 那两人见自己来了还牵着手,甚至到了此时白清颜怀中还藏着冉尘送的扳指!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投靠试探,这两人早就在自己不备之时,勾搭成奸了! 白清颜见纪宁一张俊朗的脸都扭曲了,表情越发狰狞,已经知道不好。但他才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哪里推得开?硬生生叫纪宁分开了双腿,撕开单薄的亵裤! 第25章 .收你做个榻上奴! “啊!” 白清颜惨叫一声,纪宁依旧铁青着脸, “你知道冉尘是谁?你好大的胃口!不怕噎死,你就去招惹他!” “我没有……纪宁……啊!疼!”7 “你若是欠操,我就收你做个榻上欢奴,日日艹得你合不拢腿!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敢去招惹旁人,我弄死你这亡国的狗奴才!”10 白清颜本来在低声求饶,听了这句,突然一声也没有了。纪宁低头去看,见他却是死死咬住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做声。 “还想撑着你那清高的架子?你以为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继续叫!求我收你做个奴隶!你叫啊!”7 “我不求……你……”白清颜疼得额头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却依旧咬紧唇关,“我不是你的奴才……我们玉瑶人……谁的奴隶,都不做!”2 他说得断断续续,听到纪宁耳中,却只有“不是你的”这几个字分外鲜明。这四个字生生激得纪宁红了眼,非要逼得这人低头不可。9 他又狠命往里一顶。白清颜筋脉本就受损,这没轻没重的操弄,竟然牵连了丹田要害。只觉腹内无数把碎刀子不住翻滚,将血肉都搅碎成一团。4 霎时,白清颜疼得眼前一片金光,胸胁处闷得想吐,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浑身汗如浆涌。纪宁也觉出不对,低头看他的脸。哪知白清颜疼得受不住,两腿胡乱一蹬,恰好踢在纪宁脸上。2 “你找死!”1 这一脚踢得结实,纪宁都不由眼前一花。他还以为是白清颜蓄意示弱引他上钩,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将白清颜扇得眼冒金星,脑中作响。小腹中依然疼得刀割一般,就连被纪宁提着腿拎起来,都没力气做出半点反应。5 下一秒,白清颜就被狠狠摔了出去,砸在雪地上。腿间淋漓甩出鲜红的血滴,落在雪地里,成了触目惊心的一串血痕。29 白清颜伏在雪里。晨光映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半张脸都被埋在雪中,耳边听到那门砰地一声,狠狠摔上了。 纪宁将他这般折辱后,丢在雪地里。一声门响,却比那扇在脸上的耳光,更让白清颜心寒。6 又在地上趴了片刻,白清颜却不那么难过了,只觉得可笑。若不是腹中太过疼痛,他几乎要笑出声来。3 不知躺了多久,白清颜才觉得腹中绞痛稍缓。他能感觉到两条腿赤裸裸卧在雪中,已经半点知觉也没有。晨光熹微,从东方苍茫处透出来,原来他真的跪了一夜。此刻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9 纪宁这样勃然大怒,若是去向他讨要事先说好的那衣服食物,他还会认账吗?9 若是他真的不认账,又当如何? 第26章 .我一辈子……都只能为他们而活 日光渐渐亮起来。 白清颜趴在地上,心中一片恍惚。他看到不远处,什么东西搁浅在雪地上,闪着深沉浓郁的红。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血。1 他身下涌出的热血渐渐冷却,大滩大滩冻在雪上,成了刺目的红。 这时,白清颜听到车门再次打开,知道纪宁出来了。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自己面前停下。白清颜抬眼,是一双带着马刺的黑马靴。 咔嚓一声轻响,白清颜看到他的血结成的冰,被踩碎了。 纪宁身上还穿着那件纯黑斗篷,上面浓密的软毛在白清颜眼前一掠而过。白清颜知道,纪宁要走了。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手指抓住那毛皮。 纪宁停下了脚步。 “做什么?” “纪……将军……咳咳……”白清颜抬不起头,一张口,嘴边的冰雪呛进喉咙,咳得他两颊泛红。可他一双手紧紧还是攥住纪宁的下摆,指节都透出青色,“……已经……咳咳……是早晨了。”4 纪宁一声不吭。 “我已经……咳咳……跪了一夜……昨天你答应了我,那御寒的……咳……衣物……” “白清颜,我答应了你。”纪宁语气平静无波。“可十年前,你也曾答应过……”6 他声音渐小,后面的话被寒风卷进空中,谁也听不清楚。他突然蹲下,将白清颜握着他斗篷的手紧紧攥紧,力气之大,仿佛要把那人的骨头也一并捏碎似的。 “白清颜,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9 “我是玉瑶的皇子。我是玉瑶的战神——我是玉瑶臣民的守护者。” 纪宁目光闪动,幽暗无波。片刻,他又问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一辈子……都只能为了他们而活。”7 纪宁看着他。慢慢地,唇上狞出一丝笑意,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今日,算是终于说出来了。” “……” 纪宁大笑起来,狠狠将白清颜的手甩脱,猛然站起身,大步向前走去。白清颜再伸手,却没能抓住他。 但突然,耳边的脚步声又停下了。一阵窸窣,那黑色的毛皮斗篷砸在白清颜身上。纯黑的皮毛覆盖住他的脸,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你昨日纠缠我到今日,也不过是为了这个。说到底,是为了他们而已。”3 没有一刻停留,那双马靴毫无留恋地走开了。沙沙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白清颜才算是勉强爬起来。手脚都冻得僵硬了,一个踉跄,他再次摔在雪里。可他狼狈地爬起来,根本顾不上擦一擦脸上的雪水,就紧紧抱着那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囚笼奔去。8 却在转角处猛地刹住脚。 他几乎已经到了。拼尽全力,带来能够保暖的斗篷——却依旧太迟了。 囚笼里,一个看守正将一个瘦弱的女孩往雪地里拖。那女孩头上扎着一对红绳,此刻沾满泥浆。她头向一边歪着,紧闭双眼,像是睡去了。可那青紫的脸色,却让白清颜眼前一暗,手中斗篷几乎跌落地上。 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囚笼里传来。那母亲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被看守一脚踹在一边,锁上了囚笼门。她爬起来,满脸都是血和着眼泪,冲到木栅旁拼命伸手,想抓住女孩的脚腕。 白清颜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他看到那个看守一棍子抽在她母亲手上,用力拽出女孩的脚。然后拖着这小小的尸身从自己面前过去,一路走远了。 看守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拖痕。这是一个小女孩,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一阵风刮过,这痕迹也很快变浅、消失了。 第27章 .太子殿下!你说过会救我们的! “蔓儿!蔓儿!把她还给我……她没有死!她是睡着了啊!……殿下说过会救她的!再等一等,殿下就回来了!他说过的!蔓儿啊!蔓儿!蔓儿没有死……殿下!他说过的!他答应过会救她,会救她的!谁来救救蔓儿!救救我们啊!” 母亲的哭喊一声声刺入白清颜的耳中,也刺入他的心。狂风卷起白清颜单薄的白衫,他眼神晦暗,竟慢慢带了一丝笑容。5 看守们已经返回来。其中一个看到他,不忿地冲他嚷起来, “你这罪囚竟然还不进囚笼,是打算我们八抬大轿请你上来吗?” 另一个看守却劝了一句, “你喊什么,我叫他赶紧回去就是了。” 白清颜转头看他一眼。那看守兀地噤了声。只觉这人虽然裹着残破的袍子,却凛然而立,像一支燃到尽头的烛,光芒灼目。目送着白清颜转身而去,他明知道自己该呵斥这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阶下囚,却连张口都不能。他只觉得心脏狂跳,口干舌燥。2 与其他看守不同,他是纪宁的心腹,专门看管白清颜。他是知道白清颜的身份的,所以平时也不太敢难为他。甚至因为白清颜的风姿,对他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可此时,他那点感觉却走了样,让他心里麻酥酥的。 这罪太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这样夺魂摄魄,叫人移不开眼睛?! 白清颜根本没有注意到,那看守缓缓跟在了自己身后。他心中几乎是空的,慢慢行到蔓儿的囚笼前,站定了。 白清颜不知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腰上血迹斑斓,额头上虽然经过擦拭包扎,却还隐隐有血迹渗出。下身虽然被怀中的毛皮斗篷给挡住了,但蜿蜒血迹一直流到小腿内侧,看起来十分凄惨。 蔓儿母亲还在痛哭,见他来了,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几乎都抠进肉里。1 “太子殿下啊……!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蔓儿被他们带走了!” 声声哭诉,如同一把把匕首插进白清颜心中。他想开口,喉咙里却疼得发不出声音。可他还是用嘶哑的气嗓挤出几句话, “是我的错。我没有能护住你们。我……” 这时,身后跟着的那个看守已经踱了过来,一只手攀上白清颜肩头, “回来了?这一身的血,太子殿下性格可真够烈的。殿下啊,我叫王万,正是看管你的狼邺兵。” 白清颜眉毛一蹙,肩膀微侧,让那只手从肩上滑下。他不想与狼邺兵有什么瓜葛,但毕竟对方是笑脸相迎。他教养甚好,便微微点头,示意听见了。 王万却不恼。嘿嘿一笑, “太子殿下,咱也不知道你是往何处去了,也不想多问。只是一条,你若再不回那笼子里,我老王可就跟着遭殃了。你看是不是……” 此时,蔓儿妈妈还在哭泣,却已经蜷在囚笼里,不再扒着白清颜了。白清颜蹲下,将那斗篷盖在她身上,才转身而去。他却不知,王万的眼神,看到他下身时立刻变了——他衣袍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下身斑驳褴褛,血痕污痕叠在一起,实在惹人遐想。3 看见这一幕的,却还有远处另外一个胖看守。那胖子眼珠一转,舔了舔嘴唇,挤了过来。 第28章 .他是玉瑶人的希望,谁又能给他一线希望? 那囚笼两人多高,上下都得攀爬木栅,白清颜才上去,胖子一脚踢在笼子上。囚笼一阵晃动,白清颜猝不及防,差点跌落其下。 “哎哟,你这囚犯怎么这么不小心?” 胖子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伸手就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油腻的脸上挤出个笑,笑嘻嘻地说,6 “怎么爬都爬不稳了?我们将军,把你屁股操烂了不成?”5 白清颜脸色兀地变了。那看守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玉瑶人——战场上兵士**战俘,是再平常不过了。白清颜的脸色,他是根本没在意,挺着胯就往他身上撞,竟然还在他身上磨蹭起来!另一边,王万伸出手抓住胖子,吼了一声,2 “你这猪猡!滚开,想找死吗……”2 可突然,胖看守定住了,王万的吼声也被卡在了嗓子眼里,突兀地断在了半空。 谁也没看清白清颜的动作。前一秒他还悬在囚笼上,被挤在身后的胖子大肆轻薄。下一秒,那胖子就被他捏住了喉咙,悬在了半空。4 “你……你……”变故横生,王万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喊了一声,白清颜眼神缓缓转过来,叫他突地打了个寒颤。 那眼神有如钢刀,满是不可亵渎的凛然。 胖看守也看见了,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恐惧——白清颜眼神萧杀,那是真的见惯了血的眼神,胖看守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敢掐死自己! 王万僵在一边,更是吃惊——这玉瑶废太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该毫无反抗之力的么!他怎么还能将足有二百斤重的胖子单手提起?2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人不仅是玉瑶皇子,是在纪宁将军面前毫不反抗,任君磋磨的战囚,他更是一人之力挡狼邺铁骑于城门外的玉瑶战神白清颜啊! 他眼睁睁看着白清颜手指一松,胖子看守直挺挺砸在地上,砰地一声昏了过去。 “你,你杀了他?” “我没杀他。”白清颜冷冷地说,“你若是不轻举妄动,我也不杀你。” 白清颜瞥他一眼,眼神里都像是藏着钢刀。 “劝你们收了这些淫邪心思。到了狼邺,我白清颜反正是个死,更不介意路上多杀几个。若是被我知道,你们谁敢动我玉瑶子民一根手指……”1 “我没有想对你……” 王万说了一句,却发现白清颜根本没有听。他一顿,不死心地又问一句, “太子殿下,你伤势如何? 白清颜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爬回囚笼里坐下。王万还站在原处,盯着他看。白清颜却好像全没看到,自顾自躺倒,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埋在袖口下,紧贴着稻草。 然后哇地一声,吐出几口鲜血来。1 人人都知道他是战神。可“战神”,终究也是肉身凡胎。 几日前,他几乎死在那场破城战中。筋脉中伤势沉重,根本没有得到救治。此刻为了反击那胖子,他贸然使用内力,五脏六腑都好像火煎一般疼痛。可今日情势,却不得不反击——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这些玉瑶战俘。他只盼着今日这一番恐吓,能多少起到些作用。叫这些手无寸铁的同胞,少受一点戕害。 纪宁说得对。他这一生都是为了这些玉瑶人而活。也许,总有一天也将为了他们而死。 白清颜又吐了几口血,喘息片刻。等肺腑里的疼痛稍微可以忍耐了,他抓起一团稻草在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然后坐起来,左右扫视一番。6 还好,没人注意他。只有几个玉瑶人还热切地望着自己,像是望着微茫的希望。 ……希望。1 白清颜闭上眼睛,苦笑一声。他是玉瑶人的希望,可谁又能给他一丝希望? 第29章 .太子殿下,我想要你的心法 室外风寒雪冷,室内却温暖如春。冉尘斜靠在一方躺椅上,一手扣着几颗玉石雕成的黑白棋子,一声一声清脆地响。对面,龙野凝神看着棋盘,片刻后点出一子。 冉尘轻笑一声,立刻跟上一子,将龙野的地盘杀得七零八落。任谁也能看出,龙野所执掌的黑子已经大势已去。他却浑然不觉一般,脸上淡漠得很。 “不玩了不玩了,你棋艺太差。也不知战场上那些胜仗都是怎么打的。” 冉尘随意将棋子丢在一边,向龙野抱怨道, “这里真的无趣,一个风雅点的人也没有。好容易遇到个白清颜,偏偏纪宁将他看得死紧——说来,我让你寻个机会将他带过来,你去了没有?龙野,我觉着你现在跟着纪宁打仗,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你除了是他的偏将,还是我的侍卫长?” 龙野静静听他说完,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今日我已经将他带了过来,只是你说想下棋,我才让他在外面等。” “那你怎么不早说?哎呀,龙野,你何时能懂得变通?”冉尘半认真半玩笑地抱怨一句,“还不将他带进来!” 不消片刻,白清颜已经被带了进来。他伤势沉重,愈加憔悴,在外面等待许久,已经有些站立不住。但不愿轻易示弱,他还是挺直腰肢,向冉尘点了点头。 “冉监军叫人带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手谈?白清颜蹙眉看看桌上的棋盘。若是对弈,他还算个中高手。但不愿平白被当成个弄臣玩物,召之即来替人消遣,因此没有答话。冉尘也不恼,手指间轻轻点着棋盘,笑道, “不愿意么?也难怪。太子这样人,胸中韬略都用在合纵连横、细作斥候上,却是不屑这些玩物小技了。何况太子内功高强,每日练功也要多少时间,更无暇玩这些。” 练功?这是在套话? 白清颜一怔,旋即警觉起来。果然,冉尘状若无意地说道, “只是认识了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却没能有幸一观这传说中精妙无比的玉瑶心法,实在是憾事。” 果然该来的,永远躲不掉。白清颜已经站不住了。他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与冉尘周旋。 “什么心法?” “自然是传闻中,那能刀枪不入、能起死回生,修炼极难却威力甚大的玉瑶皇室内功心法啊。” “若有这样的心法,我玉瑶怎么还会亡国?冉监军,要知道我玉瑶建国千年,文教极盛,外面多少传说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 “是吗?” 冉尘笑着,一双桃花眼眯起来,眼神却锐利无比。白清颜见了他这眼神,心里又是一沉,知道并没能糊弄过去。 果然,冉尘接着说, “只是,我这消息却不是以讹传讹的市井传说。是来自我狼邺的斥候,有根有据,绝非谣传。” 第30章 太子殿下,你在想谁? 斥候? 白清颜硬撑着站在原地,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暗地回想一回,却没想起什么纰漏来。 白清颜执掌玉瑶细作部队十几年,与狼邺斥候交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双方各有胜负,他也不能做到事事密不透风。但玉瑶皇族心法这个最大的秘密,他却能够保证绝不可能泄露。 之所以这样笃定,只是因为,玉瑶皇室到了他父皇那一辈,已经是腐化不堪。若不是他自己勉力支撑,玉瑶早在十年前就亡国了。这样的皇室,谁又肯吃那份苦,去修炼这苦行僧一样的心法呢?3 所以,自他懂事以来,那份心法就一直在他这里保存。而十岁不到,他将心法硬背下来后,原件早就被销毁了。其他皇室成员,连文本都未曾通读过,又从哪里泄密呢?所以狼邺斥候是绝不可能摸到半分线索的。 不,也不能说绝无泄露。唯一一次疏漏,是他有一次在山洞中练功,却走火入魔。都是靠那人一手将他救了回来,而那人也因此对这功法有了了解。可是那人曾经亲口赌咒发誓,绝不会泄密。甚至最后一次见面时……是真的差点为了替他保守秘密,失了性命。 白清颜想起往事,不觉失神。他身子都有些晃了,面上更是失了血色。谁知,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正入了冉尘的眼。他摆一摆手,叫龙野不要出声,自己托腮细细看起来,倒好像在玩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观赏品。 “我本以为,我就是天底下最风流俊俏的公子。却未曾想到,太子殿下出神时,更是人淡如菊,温润如玉。”11 冉尘赏够了,慢悠悠地说话, “却不知这样黯然神伤的情态,太子殿下是在想谁?”2 白清颜被从回忆中唤醒,摇头道, “没有想谁。” “真的没有?我怎么觉得,太子殿下像是在想哪位‘许久不见’,又‘恨不能死在他面前’的‘故人’呢?”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在白清颜胸中炸开一道惊雷。这“许久不见”,“恨不见自己死在他面前”的“故人”,正是白清颜与冉尘初次见面,谈到纪宁时说过的话啊! 难道冉尘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旧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白清颜心中如有惊涛骇浪,不由伸手抓住了椅子边,才算稳住身形。一抬头,他看到冉尘笑盈盈看着自己,眼睛里却全是试探。电光火石间,他突然醒悟—— 若是冉尘知道了实情,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试探自己?只怕他只是猜测,如果自己真的方寸大乱,那就全入了他的圈套了! 白清颜虽然势弱,可毕竟是玉瑶实际上的掌权人,自然有其运筹帷幄的手段。面对纪宁时狼狈不堪,任其予取予求,也不过因为那是“他”。此刻,他想清楚来龙去脉,沉声道, “清颜却没有什么故人好想。方才不过是想,狼邺苦寒,民风剽悍,竟然能够润养出冉监军这样出类拔萃的风流人物。只怕,是狼邺一国的毓秀之灵,都汇聚在你一人身上了吧。”4 冉尘眼神一动,白清颜分明捕捉到了一丝失望。但这失望同样转瞬即逝,冉尘也笑起来, “这样说来,我与太子殿下是惺惺相惜了。” “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一介囚奴。” 白清颜早就撑不住了。自轻身份,是为了快些脱身。冉尘却不依不饶, “此言差矣。玉瑶虽然亡了,可太子殿下终归是太子殿下。若是赏脸,太子殿下就到我身边来——我只替你做一个驾鹤西去的假象,从此以后,你就长长久久地伴着我。你说好不好?” 白清颜盯着那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他心知,这看似无害的笑容背后,一双獠牙已经显露出来。 这冉尘不知包含着什么心思,为何对自己如此势在必得? 第31章 、你跟着我吧,我替你保全你子民性命 不管冉尘是为了什么,白清颜此刻只想尽快脱身。他眼前已经是阵阵晕眩,再耽误下去,就要晕倒了。可冉尘态度莫测,自己又怀揣着玉瑶心法的大秘密,实在是不敢有分毫疏忽。 他指甲将掌心都掐出血来,才算定下神。靠在桌边撑住身形,白清颜慢慢说着, “冉监军,我毕竟是玉瑶的太子。按理说,献俘也该献给你们狼邺皇帝。你直接将我扣下,却不怕你们皇帝生气?” “这个不怕。皇兄不会知道。何况……你不会想要去我皇兄身边的。你这样人物,若是被他……倒真的可惜了。” 这时候,窗外一阵响动。龙野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似乎将什么人拦在外面。冉尘眼睛转上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别有深意地笑了。 “只是纪将军,却愿不愿意放你走呢?” 为何突然提到纪宁?白清颜心中更加疑惑,下意识敷衍道, “对纪将军而言,我不过是一个仇寇。在眼前时,他厌恶我至深。若是离了眼前,只怕他顷刻就将我忘记了。” “这样讲,你是愿意跟我走了?” “……我并没有这样说。” “果然,太子殿下对纪将军与别个不同,就连做囚奴都要留在他身边。可我与你这么投缘,好好地请你来,你却不要跟我。” 冉尘故作神伤地叹了口气, “让我猜猜——莫非你早年间曾倾慕于他,今日依然不能忘情?” “不,我对他从没有任何倾慕之心,更没有旧情可言。” “当真如此?那太子殿下为他寻死,又为他长跪,却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白清颜几乎想脱口而出,是为了求他放玉瑶人一条生路。可他马上住口,背后一阵冷汗——既然没有旧情,凭什么指望你白清颜舍了一条命,就能够求得纪宁开恩?要知道这可是战时,最轻贱的就是人命! 这冉尘真的是太不简单,句句有深意,处处有陷阱,稍有不注意,就落入他殻中了!白清颜强打起精神说道, “当然只是因为他是将军。我跪的是这位置,而不是这人。是不是纪宁,我根本半点不在意——若是做将军的是你冉监军,我一样是要求你的。” “所以,若是我能满足你,你一样愿意跟着我——是也不是?” 白清颜一时语塞。他方才所说,不过是为了彻底撇清与纪宁的关系,避免留下祸根。可冉尘全不让他转移话题,更让人感觉棘手。白清颜正思忖如何应对,冉尘接着说, “若是太子殿下跟了我,别的不论,外面那些玉瑶妇孺,我都能保他们一条命在。” 白清颜猛地抬起头。他不敢置信地问, “冉监军!你上次不是说……”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下一次么,就又是下一次了。太子殿下,到了下一次,我又不一定愿意了。所以这次——你是答不答应?” 第32章 .白清颜,你想不想让纪宁死? 冉尘那一双桃花眼也不再眯着,炯炯有神地盯着白清颜。白清颜头目森森,一阵接一阵地眩晕,是真的站立不住了。 他心知自己撑不了太久。 不只是这场对话,他马上就要撑不下去;更是他的寿元,只怕也熬不得太久了。 暂且不论在纪宁满怀恨意的磋磨下,他还能活多久。就算侥幸得脱,那如影随形的寒毒,也快要到了一年一次发作的时候了。这次,没了身为玉瑶太子时能够借以压制的秘药,他挺得过去吗?3 自己的命运几乎已经定了。那些玉瑶人,却还是未知。的确,冉尘心思莫测,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但要舍了自己一人,却能救那些百姓的话…… 只是,却还有些事情未明。不将它们弄清,白清颜却是不肯轻易答应的。 “若是我答应,你的粮食被褥,又从哪里出?”白清颜问道,“除了纪将军掌管的军粮物资,还有什么别的途径么?” “这个么,我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事情事关我狼邺军机要务,我现在是不方便对太子殿下说的。”冉尘端起一盏茶,啜饮一口,皱起眉头。随手递给身边小厮,小厮替他斟换了热的,他才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下去。1 他神情自若,白清颜却全不放松。他沉声道, “就算是军机要务,东西总要有个来处。冉监军,据我所知,荼都城围城三月,是一粒粮食也不剩了。周围早就被你们狼邺人踏平,也不用指望收上来粮食。所以冉监军,是想从天上变出粮食给我?” 冉尘又饮一口茶,才笑着说道, “哎呀,被你识破了。” “……” 难道,这真的只是个骗局?白清颜虽然早有怀疑,真听到这话,也抑不住胸中失望。可他却生出另一层怀疑——若只是拿来哄骗自己,那冉尘未免太过轻薄。这种圆都不圆一下的谎言,能骗到谁?只怕是另有后招! 可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他细想了。此时又是一阵眩晕,白清颜垂下头,只觉双腿发软,意识都渐渐模糊了。谁知,冉尘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从眩晕中惊醒。 “要么,我就用纪将军的命与你来换——你看如何?” 咣地一声,是白清颜倒退一步,撞到了椅背上。他紧盯着冉尘, “你说什么——?!” “如何?”冉尘将面孔贴近白清颜。眼睛却往他背后窗外看。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笑容更加灿烂, “既然你对他并无旧情,他这样对你,你心里大概也有恨吧。左右不过是为了玉瑶人,我替你办到,不就好了?” “……” “你看,这战场上,死生莫测。死一个将军与死一个兵卒,都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替你杀了他,这支军队就由我这个监军执掌了——到时候军需品如何分配,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 “到时候我将你收到我帐中,也是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你看我相貌身段,地位钱财,哪一样不比纪宁好?何况,我又不会苛待你。”说到这里,他眼睛上下打量一遍白清颜,口中啧啧道 ,2 “你看,太子殿下神仙人物,都被纪将军磋磨成什么样子了。遍体鳞伤,形容憔悴,他也真下得去手。我冉尘却不同,绝不会这样不懂怜香惜玉。既然你对他并无旧情,我就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替我杀死他,岂不是个解脱?”4 “你想让我……亲手杀了他?” “若你不愿,就不用你动手。这些倒不重要。” 冉尘声音依然温润,目光中却寒光闪烁,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不想让他死?” 第33章 .你再打他主意,我一刀捅死你们两个! 此时窗外一阵响动,不知是谁碰倒了什么。冉尘唇角一弯,呲地一笑。他别有深意地盯着白清颜,继续逼问,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让他死?” 白清颜呼吸急促,脑子里只有冉尘那一句话在轰鸣—— 他到底,想不想让纪宁死? 这念头太骇人,几乎是被冉尘硬凿进他脑子里的。今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让纪宁死,哪怕纪宁将他逼到这步田地,他也从没有过这个念头! 而冉尘,竟将谋杀大将的事情这样轻巧说出!他莫非蓄谋已久?又或者是另一轮试探? 他勉力去看冉尘神情,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冉尘依旧笑嘻嘻,根本看不出那是认真的提议,还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白清颜抓住他手掌,急切追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如何对付他?” “看来太子殿下真的是很恨他啊!一听说能够杀他,对我也热情起来。太子殿下,你是恨不得今日就置他于死地?”1 窗外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就响起了龙野的劝阻声,似乎想将什么人拦在门外。白清颜这次注意到不对,才要回头,却被冉尘突然拉进怀中。白清颜早就站立不住,一下跌在他身上。2 冉尘将白清颜强按在自己腿上,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悄声说着, “可是我们恐怕暂时杀不成他。你瞧,纪将军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只怕是都听到了。” 纪宁? 白清颜如遭雷击,骇然回头,此时纪宁已经走到二人面前了。他想从冉尘怀中挣出来,谁料冉尘手臂用力,将他锁在怀中。 白清颜已经是强弩之末,竟一时没能挣脱。冉尘胳膊与他较劲,嘴上却微笑着, “太子殿下,不要闹。纪将军在这里,你这样,他会误会的。” 误会?冉尘分明是怕纪宁不误会! 与那人眼神对上,纪宁眸子蓦然一冷,指节分明的大手直接卡上白清颜喉间!冉尘依然不松手,纪宁却毫不容情,卡着白清颜喉咙就往外扯。白清颜被扼得眼前一片金星,胸中像是有火在烧着,心脏更是狂跳不已。 到最后,冉尘先松了手。白清颜却没觉出任何轻松——纪宁卡着他喉咙的劲道,竟然分毫未减,而是直接将他高高提起,用力掷在地上。5 白清颜被摔得七荤八素,趴在地上干呕不已。可这些都比不过他心头的惊骇。方才,若是冉尘不松手,他毫不怀疑自己的真的会被扼死当场!4 耳边传来纪宁恶狠狠的咆哮, “不要以为你是郡王,就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奴隶头上!若是你再敢打他主意,就算当着陛下的面,我一样一刀捅穿你们两个!”3 “不过是个奴隶,居然值得纪将军如此大动干戈?”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用不着你冉监军来指手画脚!” 一脚踢翻了棋盘,纪宁将白清颜夹在腋下,转身就走。临了,只听一声巨响,是他砰地摔上房门。 第34章 .纪宁十年前……究竟有什么秘密? 这棋盘乃篆刻名家用一整块白玉精雕而成,世上再无第二块。被纪宁这样一脚踢在地上,立刻碎裂成四五块。 名贵的棋盘就这样毁了,冉尘却毫不在意。他向后斜倚在椅背上,下巴微抬,给龙野打了一个眼色。谁料,龙野却没动。冉尘只好张口, “龙野,去叫他们收拾了。” 龙野依旧没动。反而问道, “方才,你是真的想要白清颜去杀纪将军?” “当然不是。纪宁站在窗外,都听到耳朵里,这计策怎么能成功?我不过是试探一下白清颜,看看他对纪宁态度如何。毕竟,十年前那斥候小队,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 “据说当年那小队里,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是这样吗?” “是这样。”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龙野也是行伍出身,自然知道,情报工作是最隐秘细致的。玉瑶人怎么可能一次将狼邺整只斥候队一起挖出来?这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龙野继续问, “难道是朝中出了奸细?” “若是真的没有活口,那一定是狼邺出了内奸。但是我却听说,有一个斥候没有死。他活着进了玉瑶的大牢,又活着出来了。” 龙野目光严肃起来。他自然明白,全军覆没时,唯一的活口如果不是运气太好,就是别有护持。这个活下来的斥候,十有八九就是叛徒。 “那个人是谁?” “没人知道。我这一次就是要查清当年的事情,可在玉瑶的记录中,也只能查出他进了大牢,之后神秘消失了。是死是活,去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记录中甚至没有他的姓名。” “……”2 “狼邺的记录也是一样。那斥候的直接上司就是那支队伍的队长,也就是发回情报的人。他一死,谁也不知道这个斥候的隐藏身份是什么。当时我狼邺,身在玉瑶的就有上千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他。唯一的线索是,他与太子白清颜相识,因为队长报告中有提到这一点。” “莫非你是怀疑……”1 “不错。” 冉尘捏着龙野脸颊上那一块咬肌,用力扯了一下。 “龙野,你大概想到了。纪宁将军年轻时,就在玉瑶待过几年,恰好是斥候队出事的时间。这次白清颜亲口说,他们算是故人——你说,这事情巧不巧?” 龙野脸上已经被捏得红了,但他一声不吭,任凭冉尘揉捏。冉尘松手时,还叹了一句, “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要正经的人了。只怕我将你脸上肉都捏掉一块,你也不会喊住手的?”5 “不会。你并非习武之人,以你的手劲是捏不坏的。”10 “……算了。还是说回纪宁。龙野,这次皇兄虽然派了李大人来监督,但他心里也知道,靠明面上搜查玉瑶心法,是没什么希望的。他暗里嘱咐我,叫我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顺藤摸瓜揪出那斥候,从这边入手。但是纪宁总这样护着白清颜……”2 冉尘陷入沉思,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龙野从一边的果盘里拈出粒葡萄塞到他口中,果然,他含着葡萄,舌尖在上面揉来转去,算是放过了那双嘴唇。6 “那功法,到底有什么神奇?”龙野似乎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得到它?” “这个,恐怕要在抓到那斥候后,才知道了。” 冉尘说着,一口咬碎了葡萄。汁水四溢,沿着唇边慢慢流淌下来。 第35章 .你想我死,我却想你生不如死! 纪宁挟着白清颜,脚下健步如飞,胸中怒火翻腾。外面呼呼作响的北风扑在他脸上,居然一丝也不觉得冷。白清颜被他夹着,根本气都透不过来,一路颠簸到了最后,头都抬不起来了。 直到被摔进囚笼,他才反应过来,纪宁竟然没有责罚他。 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白清颜发现纪宁站在原地,眼神中暗潮涌动,脸上却是一派冷漠。 “从今天起,除了我亲自来这里,任何人不准打开这牢门。哪怕是龙将军,哪怕是冉监军亲自过来,也是如此!记住了吗!” 他冲看守王万吼完,转身就要走。白清颜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我并没有想答应他!” 纪宁站住脚步。他缓缓转头,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没有想,答应他?” “是!我并没有想谋你性命……” “不要来同我说这个,白清颜!你以为我没有听到?你不是要为了这些玉瑶杂种,卖身给他了吗?最后不过是价钱没有谈拢!若是他能拿出粮食衣服给你,你当场就会答应他了!就连我进去时,你还在对他投怀送抱!你这种下贱的**样子,真让我看一眼都觉得作呕!”11 若是往日,被人称为“下贱**”,白清颜早就耻辱到说不出话。今日,他却根本听不进纪宁在说什么,倒好像要将一颗心都剖白给谁看一样,1 “可我并没有想要跟他谋害你……” “就凭你?一个下贱的亡国奴,你想杀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纪宁粗暴地打断了他。他上前一步,单手捏起白清颜下巴,在那皎白的脸上留下几个青紫的捏痕。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你真的以为我在乎你想不想杀我?在乎你恨不恨我?我对你本来就不存任何期待,就算你真的拿一把刀子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只会高兴而已——高兴你又提醒了我,你是多么的狼心狗肺,冷血无情!我会在乎你想不想让我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话语中的恨意铺天盖地而来,压得白清颜喘不过气。纪宁越说,身子凑得越近,到最后几句,那高耸的鼻梁几乎要撞到他的脸,嘴唇呼出的热气就喷在他嘴边。5 白清颜嘴唇微微张着,眼睛只盯住纪宁的眼睛。他觉得他快要被溺死在那眼波中的滔天恨意里了。6 纪宁最后一句,几乎是贴着白清颜的耳朵吼出来的。伴随着耳边酥麻冲入脑海的,是他低沉的恨语, “……你想我死,我却不想你死!白清颜,让你死都是太便宜了你,谁都别想从我这里将你带走,冉尘?就连他那皇帝哥哥都不用做梦!你想我死,我却想你生不如死!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受着吧!” 第36章 .我所爱之人,早就死了 龙野当晚在冉尘门外守夜,一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寻到机会去找纪宁。他踏进房间时,纪宁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纪将军,我来了。” 龙野一边说,一边走到纪宁身后,也向窗外望了一眼。但那里除了一地苍茫雪景,和远处的囚笼,什么都没有。 纪宁点了点头,回到桌前做好,一只手支在额头上,拇指揉着太阳穴。龙野见他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他轻声问道, “纪将军,莫非你一夜没有睡?”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的很。” 纪宁又狠狠揉了几下太阳穴,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问道, “昨天冉尘将白清颜带去,都问了些什么?” …… 一刻钟后,龙野已经将昨日谈话全盘说给了纪宁听。纪宁脸色难看至极,恨恨骂了几句娘。 “纪将军……”龙野略一犹疑,还是问出口,“你与那十年前的斥候队,真的没有关系吗?” 纪宁斜着眼睛看他,神色冷得像一把尖刀。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将军……不,纪大哥!” 龙野待人一向淡漠。可此刻,他突然起身,在纪宁面前扑通跪下。 “大哥!十年前你重伤后流落我家乡,我有幸结识了你。你教我兵法,带我来从军……虽然你只肯让我喊你将军,可我心中,你就是如父如兄!十年前,纪大哥你昏倒在我家院门口时,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后背更是钻满了小洞……那时候我不知那是什么伤……”13 “那时候不知道,莫非现在你就知道了?”纪宁冷笑一声,“什么伤不伤的,十年前那么久的事情,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直到昨日,我搜查了玉瑶皇宫天牢。”2 龙野低低一句话,纪宁却是悚然一惊。龙野一边看着他的脸,一边说下去, “于是我知道了他们的刑罚里有一种,是用某种外壳和尖嘴极为坚硬的虫子放在人身上,然后用烛火去熏。虫子受不住热,就会往人身体里钻。那种疼痛钻心入骨……”12 “不要再说了!” 纪宁突然怒吼一句,打断了龙野。龙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继续问道, “纪大哥。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喝酒。我年少无知,曾问过你,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你说,是你此生唯一愿为他而死的人。而那个人,却对你的生死毫不在意,甚至可以亲手送你去死。”3 “……” “那个人,是玉瑶太子吗?”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房间中却分外清晰。两人都没有说话,龙野看着纪宁,突然惊觉,那个在他眼中坚毅果敢、无所不能的纪大哥,竟然也有这么颓唐的时候。但他知道,纪宁终究会给他一个答案。 “……不是。” 良久,纪宁低声说道 “那个人,早就死了。” 龙野一惊。纪宁除了那一次酩酊大醉以外,从未曾提及那人半句。这时,纪宁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像是心中有什么再也兜不住了,不得不说出来一样。 “最初,我期盼一切都是场误会,对我赶尽杀绝不是他的意思。后来,我期盼再见他一面,当面问清楚他对我到底有没有过情谊。再后来……我发现,也许我爱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不过是一场戏,他不曾钟情我,不曾在乎我,更不曾许下过什么承诺。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 “……纪大哥……” “你不必劝慰我。这样也好,我所钟情那人不过是个泡影,这泡影既然十年前就破灭了,我就只当他死了。今日,不过是死得更彻底一点而已。3 纪宁说到此处,竟是自嘲地笑了一笑, “只是我自己恨了十年,到头来一想,居然是恨了个死人。只觉得自己这半生,也实在是好笑。” 第37章 .我们纪将军,何时给人喂过药? 亲兵纪项跟在纪宁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他唯恐多说了一句话,就惹来一鞭子——他给纪宁做亲兵也足有六七年了,知道自家将军是个暴躁的脾气。可就算在九死一生的沙场上,他也没见过纪宁脸色有这样难看。 可这不过是一次寻常巡营而已。一路走来,狼邺士兵岗哨整齐、秩序井然,根本没什么错处。就连前方那些个囚笼中的玉瑶战俘们,也都蜷缩在木板上,一个个老实得很。没有一个胆敢喧哗吵闹的。将军到底有什么可不悦的?纪项实在想不出来。 当然,他也不会去问就是了。 一阵狂风刮过,纪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暗地里想,这样天气,这些战俘们能活一条命也很不容易。这样安静,也许不全是因为老实,怕是也没什么力气去吵闹了。 冷不防,纪宁突然停了下来,那脸色是愈加难看了。纪项赶紧顺着他家将军的目光望过去,只觉得分外眼熟——前面那囚笼里,关的不正是之前寻死觅活,一头撞在铁索上那个什么玉瑶太子吗? 说起来,前天晚上还在将军房内见过他呢。一身的伤,头上砸破了个瓦罐,也不知是怎么惹了将军生了那样大的气。 本来将军心情就不好,他却撞在枪口上。看来今日,是要拿他开刀了。 正如纪项所料,纪宁看了一会,便向那方向而去。 白清颜坐在囚笼中,一双透着紫色的眸子凝视前方,视线却散漫着。纪宁来了,他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纪宁等了一会,将他从上扫视到下,只觉得那单薄的衣衫从腰往下几乎都碎成了破布,更不要提上面的血污了。那双原本白玉一样的修长双腿,几乎是赤裸在外。 纪宁看了一会,眼神中晦暗阴沉。他已经转身要走了,却又停下脚步。他并未回头,只是低声质问, “白清颜,我给你的斗篷呢?” 白清颜并未答话。他头渐渐低垂下去,似乎已经无力支撑头颅的重量。 “把门打开。”纪宁的声音又冷了三分。纪项急忙去寻此处的看守,找了一圈,才找到那个名唤王万的小卒。 “你干什么去了!”纪项大声呵斥,“将军来了!叫你去开门——手里端着这是什么?” “药……” “谁的药?” “那个废太子的。” 谁曾听说,亡国奴落在了敌军手里,还有药吃的?纪项恨不得狠狠给这不通事的蠢兵一脚。忙抬头去看纪宁,果然,将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声音也兀地提高了几度。 “叫你开门,你听不见吗?!把药碗放在地上!” 王万将药碗小心地放在地上,掏出钥匙,打开囚笼。纪宁走进其中,躬身去摸白清颜的额头。果然,那人发着高热,烙在手心里滚烫。也不知是烧了多久,连眼神都涣散了。4 “把药端过来!” 纪项几乎惊掉了下巴——他跟了纪宁这么久,何曾见过他家将军给谁喂药?战场上扛着麾下重伤将士后退的时候倒是有,但那可是自家袍泽! 纪宁并不知这亲兵在想什么。他拧着眉毛,将那碗药抵到白清颜唇边,低吼道, “张开嘴——还要我掰开喂你不成?” 第38章 .到那时,他白清颜怕是也不会苟活了吧 白清颜这时却动了。他头一下子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对面,惹得纪宁也忍不住回头。可那里不过是两个狼邺看守拖着什么东西远远走来,根本没什么稀罕物件。 这不知好歹的白清颜,莫非在戏弄自己不成?纪宁心头本就压抑,不觉咬牙道, “你是聋了是吗?纪项,给我掰开他的嘴!” 恰在此时,白清颜喃喃自语道, “……八个。”3 “什么?” 纪宁茫然不解,白清颜却又不再说下去。他眼皮又慢慢低垂下去,像是连抬起眼皮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呼吸短而急促,脸色愈发青白起来。纪宁半跪在对面,都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灼人的温度,烤得他心头一阵阵抽搐。 白清颜,你为何要在我面前病成这种样子?你为何不继续高高在上春风得意,好叫我更加心安理得地……恨你!5 纪宁不知自己为何竟生出这样的念头,醒觉过来时,脸色更加难看。这时候,狼邺看守恰好在囚笼前走过。纪宁这才看清了地上拖着这东西,那是一具玉瑶人的尸首! 纪宁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声讥讽道, “因为有人冻死了,你便不吃药?真是荒谬!白清颜,不过是死了八个人而已,战场上哪天不要死个成百上千?你高热不退,却在这里惺惺作态,就不怕自己成了那第九个?” 白清颜居然轻声笑了。 “为何我要怕成为第九个?”2 白清颜语气中无喜无悲,却透着深深的疲惫。 “若是狼邺想叫他们死,屠城时便不会放过他们。说到底,他们成了战俘,却本不至于死。可现在,他们……” “……” “我想救他们。只要你肯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可以只身赴死,也可以雪夜长跪。可他们还是死了。纪宁,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不是你不会对他们这样严苛,他们也就不会死了?”1 “荒唐!白清颜,你是不是将自己看得太过重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会为了你摇摆不定?不过是帮丧家犬而已,自然我要他们死就死,要他们苟活他们才能苟活!” 纪宁一边说,一边却更加焦躁。他只觉面前的白清颜目光沉沉,平静得有些诡异。却好像深深厌弃了什么,全无留恋之意了。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他质问道,5 “倒是你,每日里要救这个救那个,倒没想想,你也不过是个亡国太子,是自身难保了!又有谁能够救你?”2 白清颜听了这话,竟然微笑起来。他未曾说一句话,纪宁却一下子读懂了他这笑的含义。1 白清颜是生了弃世之意,连这一条命都不想要了!还谈何救不救,他根本不在乎!2 纪宁此刻是真的惊了。不知为何,从昨晚缠得他无法入眠的厌弃与消极突然飞灰湮灭,纪宁胸中生出一股狂怒。他猛然攥住了白清颜的袖子,咬牙道,5 “你敢!白清颜,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你以为你一死了之,就能够逃过去了?若是你敢死,这些玉瑶丧家犬,统统不会有好下场!” 说着,他一把捏住白清颜下巴,不由分说将那碗药灌了下去。白清颜毫不推拒,任由他动作,却依然从齿缝里漏掉了大半。眼看他半阖着眼,分明是烛火将熄,纪宁更加狂躁。他抓起这人抱在怀里,扭头向纪项吼道,4 “去叫军需官,叫他们去我房间候着——都带着军资点册,笔墨待命!” 纪项走了,纪宁将白清颜抱起来,那人居然也毫无反应。纪宁扭头看向背后堆堆叠叠的囚笼——只这一会功夫,又是一具尸体被拖了出来。1 若是等到这些玉瑶人都死光了……他白清颜,恐怕也不会独活了吧。 第39章 .丧家犬就该跪在榻下,莫非还得我把你捧在掌心不成? 白清颜悠悠醒转,只觉头目森森。只略转了转头,眼前就是一片眩晕。1 他环视四周,直觉这房间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低下头,却看到自己所躺的榻上,边缘处斑斑血痕。像是有谁在此进行了一场暴行,却还未来得及毁尸灭迹。 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何处,喉头立刻涌起一丝腥甜。干呕了几声,却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只是将自己逼得眼眶含泪,愈发难受。 喘息着伏在榻上,白清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纪宁他又将自己弄回这房间,是还想做些什么?他情愿在苦寒中受尽苦楚,横死囚笼,这还不够么?到底要怎样磋磨自己,纪宁才算甘心? 难道是为了当日冉尘那一场作态?可是他真的从未想过要纪宁死——为什么,那人却不肯信他?1 还未曾思量清楚,纪宁已经进来了。他手中攥着卷书册,行到榻前,啪地甩在白清颜脸上。书册翻开来,墨迹淋漓,还发散着墨香。似乎才草草写就,就被纪宁拿过来了。1 “这是什么?” “堂堂玉瑶太子,一军统帅,军需册子也看不懂?” 纪宁冷言讥讽,白清颜却心生疑惑——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需物资乃是军队中的至高机密。纪宁为何将这东西给自己这敌国囚首看?可一转念,自己现下的处境,也确实没什么可防的了。 他粗粗一看,便看出问题——狼邺大军数万在外,粮草却只能支撑半月有余。从这边回狼邺却也要十天,显见得,粮草是不太充足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返程?联想到纪宁将大军驻扎在玉瑶皇宫—— “你们,是想在我玉瑶皇宫里,找些什么?” 纪宁完全没有理会白清颜的问题。他语气冷冰冰地说, “我从军粮里划出一车粮草,赏你那些废物一口粥吃。你若再闹,也是没有了。” 纪宁说话时,目光偏向一边,不曾看白清颜一眼。白清颜愣了片刻,却是回过神来,纪宁是答应放战俘们一条生路了?1 “你……” “我什么?你还不满意?白清颜,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从狼邺铁骑口中夺粮,赏你那些丧家犬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你若再废话,我将他们统统送去喂狼狗!” 一气吼完,纪宁觉得心中越发不爽快。瞪了白清颜一眼,却发现他眼眶泛红,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却不知……纪将军,需要我为这一车粮食,付出些什么代价呢?”5 纪宁一时语塞。他之前与冉尘争了个天崩地裂,又力排众议弹压下一众将领的反对,才将这车粮食硬生生扣了下来。却还没时间想这个问题。1 “你这种丧家犬,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5 “……” “白清颜,我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能踏出这房间!就算出去,也寸步不可离我身边,更不许单独见任何人,不可叫别人知道你的身份。若是敢与旁人说一句话,我就扣你玉瑶人一份口粮。到时候,你可不要说是我要饿死他们,那是你自找的!”16 条件极为苛刻,纪宁说起来却显得理所当然。白清颜咬住嘴唇,苦涩地想,在纪宁眼中,自己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豢养在铁笼中的狗。不,就算是狗,主人也不会连让他见一见外人也不肯的。1 “纪将军,你一定要逼我到这般地步吗?” 纪宁呵了一声,捏住白清颜下颚,叫他仰起头。1 “不然呢?白清颜,你还不曾摆清自己的身份?一只丧家犬,自然要拴着脖子跪在主人脚下。莫非我还要将你捧在掌心里不成?” 第40章 .你真以为你白清颜,逃得出我的掌心吗? “……若我不愿,我就得和他们一起死。是吗?”1 “死?你想得倒好!我自然要让你活着,亲眼见那些玉瑶杂种们是怎么一点点冻饿而死,再被狼狗走兽分尸——我不妨告诉你,昨日里,你醒来之前,囚笼中一共抬出了十五具尸体。” 白清颜手指甲紧紧抠在手心,掐出血痕也浑然不知。十五具?在自己被掳走后,那边又有七名同胞丧命不成?4 “若是你昨日便答应为奴,昨日他们就不会死!你满可以好好考虑,捧着你的清高太子架子,我看看要等那帮杂种死绝了,你是不是还不肯听命?什么不愿为奴,不过是沽名钓誉,用那帮杂种的血给你自己博取名声吧!既然如此,你就在这屋子里坐等他们都死绝了,到时候我一样有的是办法,叫你跪下求我收你做个贱奴!”3 白清颜听到最后,浑身都抖了起来。纪宁所言仿佛萃了毒汁的利剑,剑剑刺在他心头。1 真的是他清高自诩,才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白清颜脑内阵阵轰鸣,不绝于耳的便是那句“沽名钓誉,用他们的血给你自己博取名声吧!” 纪宁说完这些,再看一眼白清颜,却不知为何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 白清颜伸手去捉纪宁的袖子,却没有捉住。自己却从榻上滚落下来,狠狠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狠,腿上是新伤摞上旧伤,连腰间伤处也撕裂般地疼。可他根本顾不上查看,膝行上前,拽住纪宁的下摆。1 “松手!” “纪将军!” “我叫你松手,你是听不到吗!” 纪宁一脚卷过去,将白清颜踢到几步开外。白清颜眼见他走出门去,只觉万箭穿心,五内俱焚。满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因为自己,而再害了一个玉瑶人了!1 “纪将军,请留步!我……我愿意了!”2 可门外脚步声根本不停,竟是越走越快。白清颜知道,既然纪宁说了叫自己“坐等他们死绝”,在玉瑶人死光之前,他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情急之下,他大声喊出, “我愿意了,我愿意!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我愿为你做奴,任你驱使,任你处置!”11 这一句吼出来,白清颜只觉喉咙涌上来一阵甜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他十只指头都抠在地上,指甲盖子里泛着青色。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仿佛有坚守了十几年的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碎裂了。1 又是一口血呕出,白清颜眼前一片昏花。却在此时,一只大手将他提了起来。 白清颜被抱在纪宁怀里。他眼前依然一片茫茫,根本看不清纪宁表情,却感觉出那人用力之狠,几乎将自己揉进胸膛中。 纪宁抱得太紧。白清颜根本无法呼吸,只觉浑身的骨头尕尕作响,似乎随时会被勒碎了。耳边阵阵蜂鸣中,似乎夹杂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看,到最后,你白清颜还是要落回我手里的。你真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第41章 .梦回十年前 白清颜在榻上昏沉了一整日。稍许清醒的时候,那一句“我愿为你做奴”就总在他耳边不断轰鸣着。 似乎他年少时,曾有谁说过,“你白清颜,是靠一根傲骨撑着的。要是打折了你这根骨头,比杀了你还能叫你难受。只怕你就活不下去了。”5 而如今,这根骨头真的断了。可他白清颜,却还在苟延残喘。想来,也觉得十分可笑了。 早间,纪宁将他留在榻上就出去了,现在还未曾回来。夜色已深,各处都掌上了灯。纪宁的亲兵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散发着奇异味道的焚香。 “这是……”白清颜蹙着眉头,嗅出这是一根安神香。其中加了几种珍贵的药材,不仅能让人一夜安眠,梦中常常还能回到最恬静平和的回忆中去。因为难得,这香料有价无市,寻常人很难见到。 “安神香。”亲兵一边点燃,一边说道,“将军也快回来了。他这些日子睡得十分不安稳,冉监军今日笑他眼圈发青,着人送了这焚香过来。” 冉尘本来是取笑纪宁。何况这焚香也是从玉瑶皇宫里抄捡出来的,用来随手送人,自然也不心疼。但是纪宁居然收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是白清颜不知道这些,听在耳中,意味就深长起来。他目光从那收在床头的黄梨木匣上转过去,想起这从不许人碰的东西,冉尘也随手就打开了。 看来冉尘与纪宁之间关系非比寻常。白清颜几乎在起了这个念头的同时,就自嘲地笑了——那又如何?纪宁现在与何人有私情,与他还有什么关系呢。4 亲兵点燃熏香便出去了。这安魂香效力果然出众,不久,白清颜便沉沉昏睡过去。1 梦里却是到了一处山洞中。 白清颜一睁眼,便愣在原地。这山洞不大,位置偏僻,中间燃着一团篝火。四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件洗的发白的衣物丢在一边。不远处,是用稻草铺就的床铺。他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这里不是十年前,与那人相会的所在吗?莫非是那安魂香起了作用,叫他梦中回到了十年前的记忆中?9 山洞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白清颜赫然抬头,只见一人走来。那人一身戎装,面容英俊,顾盼间自有一番威严。果然,是纪宁。只是那时他眉间还没有现如今两道深深的刻痕,神色也轻松舒缓,一丝阴霾也没有。 “清颜!今日来得这样早?”见到了白清颜坐在山洞里,纪宁脸上像是发着光。他手中提着只兔子,此刻丢在一边。擦干净双手,才半跪在白清颜面前,双手捧上他的面颊。 “怎么不说话?”他轻声问,“你父皇……又刁难你了么?” 白清颜点了点头。纪宁神情十分柔和,轻轻在白清颜额头上印了一吻,又将他拥进怀中。那神情是无比的满足于珍惜,叫人看上去只觉得,他怀中所抱着的就是他整个世界。只要有着这人,他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一般。 第42章 .此生,你白清颜是我的人! 纪宁将白清颜拥在怀中,下巴抵在他肩窝上,轻声宽慰着, “你是大皇子,又是玉瑶一等一的武将高手。何况你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百姓中民望也高。甚至有些人只敬重于你,却忽视了皇帝了。你父皇顾忌你也是正常。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若是实在难捱,不妨平时松懈一些。” “松懈一些?既然能做到十分,就要尽力而为。我平日所承担,都是关系到玉瑶子民休养生息的大事,要是能做好却不肯尽力,这怎么对得起百姓?只是为了讨好父皇,就尸位素餐,我实在不愿意。” “你总是这样难为自己。” 纪宁口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白清颜犹豫一瞬,问道, “莫非,你也觉得‘水至清则无鱼’,不赞成我事事尽力而为吗?” “你做什么,我都赞成。只是,我不想看你太累。”纪宁叹了口气,“今日看见你,我总觉着又瘦了些。清颜,你不知道见你这样操劳,我会心疼?” “我……我也并非故意让你操心。”1 “我知道的。”纪宁笑着转开了话题,“我今天在这山上等你,恰好看到一只肥兔子。来,烤来给你吃吃,也叫你见见你郎君的手段。” “郎……?”白清颜脸上立刻不自在起来。他面皮一向薄,平时都只以名字称呼对方。虽然二人情浓之时早就有过鱼水之欢,可这种肉麻称呼,他却说什么也说不出口。纪宁早知道他是这样,却还要故意逗弄他说,14 “怎么,前一回就在这山洞里,你得了趣,不是亲口唤我‘纪郎’么?那‘纪郎’的‘郎’,不就是‘郎君’的‘郎’?”1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可那时候,白清颜被纪宁着意奉承得,七魂六魄都快要飞散了,整个人都酥软在那人胯下。欲仙欲死,情重爱浓,那一声呼唤完全是出自本能。虽然只是一个称呼,却也是他的极限了。可是此刻,却被纪宁拿来取笑。白清颜腾地站起来,扭头要往外走。 “去哪里?” 才走了一步,就被纪宁抓住了手腕。白清颜没有回头,声音自若, “你不是要烤兔子?我去替你弄些柴来。”2 “不用你去。你每日这样累了,处处都要你亲自去操心。到了我这里,怎么会还要你亲力亲为?” 纪宁边说边站起来,从后面环住白清颜。他在那人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接着说, “到了我这里,自然你就休息着,什么事情都我来就好了。” “……” “方才我也不是取笑你。我是因为太高兴了——知道你心里这样看待我,将我看成你的……咳,郎君……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白清颜听到这里,那一丝不悦已经无影无踪。他也低声说, “这种事,还用说出来么?既然愿意同你……做下那些事。你也该知道,我心中将你视为何人。” “那是自然。只是若你亲口说出,我更有梦想成真的感觉了。白清颜啊白清颜,我们相识这么久,也是等到了前一次相会,才得你赏了这一句。你不知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自然不会知道,你口中只是吐出一句话,对我来说,这是真真切切知道了…… 纪宁一顿,语气中却多了许多郑重, “……此生,你白清颜,是我的人!” 第43章 .这根傲骨,我亲手替你折了它! 这句话说出来,白清颜也静了。他沉默不语,原本挺拔站立的身子软了下来,向后靠过去——身后那人有力的臂膀,自然会接纳他。在这里,不仅仅可以卸下“玉瑶太子”光环下所承担的重担,连自己,都可以完全交给他。 纪宁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原本就环住白清颜的臂膀越加用力,像是想把那人揉进血肉中去。白清颜的手也移了上来,覆盖在纪宁手上。可很快,纪宁反客为主,将白清颜双手握进自己手中,按在那人心口处。 山洞中只能听到篝火燃烧时,柴火的哔哔啵啵声。两人安静地站立片刻,白清颜心中,却好像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一样。不知为何,只觉得想要流泪了。 纪宁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也是我苛求你了——你平日种种,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难道我不知道?也不是只有那一句话,才知道你的心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 “……你白清颜啊,外表看起来随和可亲,骨子里最为清高孤傲。内务里要撑着朝堂,外面要周旋诸国,君王为父,不说对你多加支持,却还要处处掣肘——你难道不累么?不过是靠一根傲骨撑着的。只是,要是打折了你这根骨头,比杀了你还能叫你难受。只怕你就活不下去了。” 纪宁这番话,却将白清颜的处境说到了骨子里。那里面满溢着的疼惜,叫白清颜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纪宁的手。而纪宁也反握住了他的,放在唇边不住亲吻着。 白清颜抬起了头。视线正对上纪宁的目光,那双鹰眼里依旧带着笑意,在篝火映衬下亮如星河。他依旧亲吻着白清颜的手指,郑重道,“……所以我这辈子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护住你这根傲骨。谁要想折辱你,就先从我纪宁尸首上踏过去吧。” …… 白清颜心头一阵刺痛,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哪有什么山洞篝火?却只有无边无沿的黑暗。他眼前恍惚着,心脏狂跳不已,却仿佛不是回忆起那陈年往事,而是做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噩梦一般。 又或者,回忆只是回忆。眼前的现实,才是噩梦。 整间房间里,只有那安魂香上一点火光亮着。此刻香也已经快要燃尽了,而纪宁却还没有回来。白清颜凝眸望着那一点红光慢慢向下移动,化成点点残灰,最后还是暗淡下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白,白清颜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熬到了天亮。 等到天边大亮时,纪宁推开门进来。果然如亲兵所说,他眼下一圈乌青,看来是有些憔悴。见到白清颜大睁双眼望着他,他先是一愣,随即神情却阴沉下去。 “神情还是如此桀骜。看来,嘴上是服气了,心里却还盛气凌人得很。” 他神色晦暗,将手中提着一个口袋丢在榻上。袋口敞开着,几样东西摔了出来。 白清颜倒吸一口气,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只粗大的玉势棱角狰狞。四周,是各色冕铃,红绸,金鞭。乳扣、口枷、细锁链杂处其间,闪着骇人的冷光。白清颜下意识地后蹭几下,身子缩进被褥中。 可随即,纪宁就将被子掀翻,白清颜再怎么蜷缩,也无所遁形了。 山洞中的回忆突然出现在白清颜脑中。 回忆中的纪宁那张脸青涩而温柔,总是带着笑容。眼前这个纪宁脸色阴沉,眉间带着阴霾。这两张脸渐渐重合了,眼前的纪宁开口说话,声音却和那回忆里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在白清颜脑中同时回响—— ——我这辈子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护住你这根傲骨…… “没关系。你自己拉不下脸,我来行行好,替你把那点没用的傲气,给铲草去了根。” ——谁要想折辱你……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叫我把你绑起来塞进去?” ——……就先从我纪宁尸首上踏过去吧。 “看来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第45章 .不肯求饶?我今天偏要逼出这句求饶!o 【上一章略】 这场酷刑持续了整整一夜。那药性极为猛烈,白清颜绞扭着身子,依旧抑不住体内上涌阵阵热潮。浑身麻痒,头疼欲裂,几乎守不住灵台那点清明。纪宁在他耳边不住低语,字字句句都是入骨情话,下手却极为狠辣。 【略】 种种狠辣手段,都用在了白清颜身上,半点也不容情。到最后,白清颜目光都涣散了。也不知是被烈药熬到受不住,还是被玩弄过狠,他不住打着摆子,赤裸的肌肤都成了粉红色,处处都是滚烫的。: 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把人弄死了。纪宁不得不停了手,胸中却有一股邪火翻腾一一今日这样,都没能搾出白清颜一句求饶!难道白清颜骨头真的这么硬? 纪宁目中凶光一闪。真是岂有此理,他斥候出身,刀口舔血,严刑逼供时什么硬骨头没见过?却偏不信这个邪! “你不肯求饶是吗?我今天就偏要听你这声求饶!” 纪宁咬牙切齿,将白清颜从怀中猛推出去。白清颜这身子早就不听使唤了,腰间疼得锥心刺骨,站都站不稳。他软软地吊在半空,浑身重量都悬在两腕上。那铁链绷得死紧,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被磨得皮开肉绽。 纪宁再次回转时,手上提着一把钢刀。刀镩精光四射,削铁如泥,一刀将白清颜腕上那粗长铁链都砍断了。 白清颜已经被玩弄得脱了力。手上一泄劲,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他浑身上下骨头都酸疼难忍,头上几乎要炸裂了。不堤防纪宁捏住他腰身,一下将他提起来。这一动,他胸中一滞,胀闷欲呕。身上一阵又一阵冷汗淋漓,软在纪宁怀里,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可突然,一阵刺骨寒风吹遍他全身,他浑身滚烫着,怎么经得起这样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勉强睜开眼睛。却发现纪宁竟然将房门推开了! “你不是不肯求饶?我就让外面那些玉瑶杂种都看看你这卑贱样子!看看他们的太子殿下,是怎么在我纪宁胯下欲仙欲死,淫荡不堪!” "不要!” 白清颜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用力挣扎起来。纪宁一时不防,真的被他挣脱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可白清颜早就磋磨得不剩半分力气,怎逃得出纪宁手掌心去?反而惹得纪宁肝火大旺,一把将他捉起来,狠狠箍在怀里。纪宁一只大手掐住他脸颊,强迫他正对着自己,恶狠狠地低吼, “真是不知死活了!白清颜,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去拿囚笼中转上一圈,是也不是?好,今日就成全你!” “不!” “不?你以为你是谁,还有说不的资格么?我偏要将你在那些玉瑶杂种中好好展示一下!你表里不一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们也都被你的清高架子给骗了吧?没关系,今日我就让他们好好看看,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0 "不要!”白清颜神思一片昏沉,但那句话却清清楚楚听在耳中,骇得他心神倶裂。许是这一日过于难捱,昨日一梦对他刺激又深,他脑中已经浑然不辨梦境与现实了。他眼前金星一片,心中却只能剩了唯一—个念头 有人会来救我有人说,他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会叫人折辱我那人是那人是 “纪郎! 白清颜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十根手指都狠狠抠进了纪宁手臂上。太过用力,指尖都泛着青白。白清颜神志不清,纪宁却还是清醒的。可这称呼一出来,纪宁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定在了远处。, 第46章 .不如我们重新...... 这一声呼唤入了耳,纪宁浑身都定住了。他好像比白清颜还失魂落魄,胳膊上被白清颜掐出了青青紫紫的印子,竟浑然不觉。待到回过神,他两手都在颤抖,捧住白清颜的脸,急切地逼问道, “你,你叫我什么? “纪郎救我纪郎!救我!我 “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纪唔!” 纪宁用力将白清颜按在门上,凶狠地亲了上去。他状若疯狂,呼吸急促,像是要将白清颜整个人都揉到自己骨血里去。白清颜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有半分抵抗的力气?自然是予取予求。纪宁脑中什么也不剩了,只有那句“纪郎”还不断轰鸣一一 一声纪郎,正是当初情浓时,白清颜唤他的爱称。可两人在一起那么久,纪宁也未曾有幸听过几回。、 十年前,两人相好。虽然情浓蜜意,白清颜依然只叫他纪宁。无论纪宁如何调戏哄弄,都求不出别的爱称。只有在欢爱中,将那人伺候得动情非常时,才能听他唤一句“纪郎”。以白清颜的性子,竟愿雌伏他身下,又称他一声郎君在纪宁心底,这就是白清颜钟情于他的最深证明。、 那时候,白清颜唤他时,尾音总是颤颤的,夹着媚意与欢情,何曾这样凄惨过?此刻得了这一声呼唤,对纪宁来说,竟然是比最凄楚的告饶,更称得上服软了。、 更要命的是,纪宁清楚得很一一白清颜自然知道这句话对他意味着什么。莫非他心中并非像自己所想,从不曾对自己有一丝情意? 白清颜浑不知这一声错喊,在纪宁心中唤起怎样的风浪。他只知道这人将自己按在门上,那一根东西竟然不管不顾地抵在自己身上,是要再次逞凶! 白清颜早就被磋磨得受不住了。若是再来一轮惊涛骇浪,岂不是连命都要丢在此处?可他哪里推拒得了?就连凄惨的痛呼,也被纪宁凶狠的亲吻堵在喉咙里。、 纪宁像是失了神志一般狠命顶弄,大开大合凶猛无比。一通狂乱的欢爱后,便_泄如注。直到此时,他才喘息着回过魂来。这时候猛然发觉,方才这一顿摆布,白清颜居然一声也没有。、 低头看时,纪宁才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下身依然连在一起,汁水淋漓。纪宁却顾不上那些。只将怀中煞白着一张脸的人搂在怀里,几乎揉进了血肉之中。而面上,却是痛彻心扉。 “白清颜再没有什么玉瑶了你再也无处可去再没有什么,能让你去为了它,丢下我 了……O “那就留在我身边吧,只有我们两个别再丢下我”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在白清颜耳边喃喃呓语着,却不知是说给这早就失去意识的怀中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白清颜浑身伤痕累累,并没有回答一个字。屋子里只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一声一声,仿佛从谁的心里发出来,帯着陈旧而撕裂的疼。 第47章 .你盯着我的人做什么? 白清颜这一昏睡,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醒。他睁开眼,却发现屋子里几个兵卒搬桌搬椅,乱哄哄不知要做什么。 “你们是做什么的?” 这一声询问,只有白清颜自己听到了。嘶哑的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白清颜再试一次,依旧逼不出半点声音,不过是徒增疼痛。可奇怪得很,却有一个兵卒像是一直留意这边,此刻见他一动,赶紧凑了过来。 “太子殿下?你醒过来了。” 白清颜蹙着眉头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之前囚笼中的那个看守。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是王万。”那人似乎有点失望。他自报家门道,"已经在这里帮忙三日了。可三日过来都赶上太子殿下睡了,没能和太子碰上一面。” 话语中亲近意味甚浓,白清颜却没有往心里去。他慢慢转头,环顾一周,发现屋子已经空了大半。王万解释道, “我们快要拔营了。即刻就要返回狼邺去。” 拔营?白清颜愣了,不由问道, “我来了这里多久了?” “太子殿下,你离幵那囚笼,这已经是第四日了。” 白清颜悚然一惊。怎么自己,竟然昏睡了三日了?那外面 他向前一探,捉住王万的袖子,急切问道, “外面囚笼情况如何__我玉瑶子民,可还有冻饿而馁的?” 那王万不知为何,面上却突然红了。咽了口吐沬,他才小声说着, "纪将军一日倒要去看三四次,谁敢不给他们饱饭吃?连其他看守都有愤愤不平的,说本来是些亡国奴,倒养尊处优起来。有吃有暍有衣有被,竟然过得比我们狼邺人都要舒坦了。当然,我是没意见的。不看旁人,也要看太子面上__”讲到这里,他小心翼翼补上一句,"说起来,太子殿下,和我们纪将军,倒是交情甚笃?” 话虽然说得委婉,意思却很直白。白清颜听到耳中,不亚于一记炸雷一一若是连这区区看守都知道了他忍辱含垢的事情,那却还有谁会不知道? 这样想倒是岔了。毕竟王万与别个看守不同,纪宁两次在囚笼中将白清颜抱在怀中,那神态岂能瞒住人?何况前因后果都看在他眼里的。他对白清颜又有别样留心,自然猜出些许。、 但白清颜一时却想不到这些,只觉心神剧震,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半分血色也没有了。、 他本是清隽绝色,此刻斯人独憔悴,偏显出些别样的风流来。王万呼吸一滞,又咽了口吐沬。、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殿下,你也不用这样。玉瑶终归是亡国了,太子是太子,可也什么都不顶了。人总得活着不是。”1 王万自以为是宽慰的几句话,却几乎将白清颜逼到了悬崖边缘。白清颜连嘴唇都颤抖起来,隐忍片刻,黯然问道, “何时启程?”“明日辰时。 “这些玉瑶人,是要是要就地放了,还是一并带走?” “原本说是要就地处死的。可是前几天纪将军却改了命令,说要一并都带回狼邺去,却不知是何道理。 "就地处死”四个字,其实早就在白清颜心头翻弄过许多回。明知不大可能会将他们释放,但刚才问话时,他依然下意识避开了这个可能。却没想到,纪宁竟然要将这几百号玉瑶人都一并带走。、 要知道狼邺并不缺少劳力,掳夺妇孺也不过是满足官兵自己蓄奴的私欲。所以夺来战俘大多各自挑选过后,剩余的人就都杀掉了。这一次,却要将所有战俘都带回狼邺,是为了什么? 白清颜低头思量,王万就站在一边痴愣愣看他。两人谁也没注意纪宁已经大踏步走进房中,直到一声不悦的呵斥晌起, “你不去搬东西,盯着我的人做什么?” 说着,一脚将王万卷走,自己在白清颜面前坐下。一双眼睛紧盯着白清颜,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没有开口。1 第48章 .白清颜,你只将我看成主子?! 白清颜整整睡了三天,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纪宁。方才与王万说话时,他还能够自如地吐出纪宁的名字,可此刻见了真人,那日种种突然涌进脑海里。、 创痛之深,刻骨镂心。见到纪宁的脸,心悸不已,他掌心冷汗直冒,呼吸都急促起来,不由地向后缩进了半步。 纪宁也发现了他的畏惧。他面色一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在白清颜面上扫着,竟像是有几分犹疑。4 "你……” 纪宁吐出一个字,就不再说了。眉毛拧成了个川字,只顾吞吞吐吐。突然,他喉头动了动,却是扭过头,冲那些搬东西的兵卒们吼了一句, “都给我滚出去!” 片刻功夫,屋里再没有旁人。一片寂静中,纪宁向白清颜跨了一步,在他面前停下。、 之后他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轻声说着, “你可记得,那日在我怀中,你叫我什么?” 白清颜一愣,混不知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见他怔忪,纪宁面上更添焦灼。他伸手箍住白清颜的手腕, “那一日,你叫我什么?你说啊!” 被他一碰,白清颜是浑身一缩,连腕上筋肉都是僵直着的。一片茫然中,他竟然还分心疑惑了一瞬一一纪宁掌心怎么比自己还湿冷,竟像是比自己还要紧张一样? 这样想着,他又觉得好笑了。纪宁现如今可是掌管了自己生死的人物,他有什么可怕?自己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纪宁,总不会是怕自己这一句回答吧? “说话啊!” 纪宁已经将白清颜扯进自己怀里,咬着牙问道,"方才和那小卒谈得倒开心!怎么见了我,竟然一声也没有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 "那一日你叫我”纪宁说着,余下的话都噎在喉咙里。一双眼在白清颜脸上晃动,呼吸急促, 像是带着希翼。多日来的暴仄暂时褪下了,他紧张得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白清颜盯着他,却只觉得心神倶疲。 一一哪一日?是你逼我摇尾乞怜的那一日?还是终于,折断我那根傲骨的那一日? 白清颜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可白清颜竟然不再羞愧,甚至浮起一丝冷笑。他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一一本还有些期盼的一颗心,终于,冷成了灰烬。 也好,心冷了也就不会疼了吧。、 “我叫你主子。” 话才出口,白清颜明显感觉到纪宁怀抱一紧,是有些僵硬。他从纪宁怀里抬起头,看到纪宁脸色渐渐阴沉下来。I 真是奇了。白清颜诧异地想,他不是一直想让我叫他主子?我叫了,怎么还不满意? “主子不乐意,我可以换。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将我看成主子?”纪宁咬着牙,“白清颜,你莫非是成心怄我? 怄他?这话从何说来?白清颜更加迷茫。、 “所以你想说,那一**那称呼,还有喊我救你也都是为了欺瞒我,叫我放过你!是不是?"g 第49章 .我对你说了什么,也不过是受迫,没有半点真心 白清颜那日早就没了意识,全是本能的呓语。喊一声"纪郎”,也不过是潜意识中的求救罢了。此时,竟不知纪宁所说是什么意思。此刻听到“那称呼”四个字,还以为是当日说了什么淫词艳语出来,此刻又被纪宁翻出来,再次加以羞辱。 “欺瞒?”白清颜忍不住苦笑道,"那一日,我所说的字字句句,哪个不是你逼我的?欺瞒一说,又从何说起?” “你! “我若是说了什么,也不过是受迫,根本不是出于真心。此刻你来问我,我也无话可说的。” 纪宁如遭雷击。片刻后,他才能够说出话,可是声线里却带着压不住的痛楚, “白清颜!原来你真的毫无心肝!连这些,都能拿来利用!可笑我心中竟还对你抱着_丝希望以 为你终究有所留恋Q 纪宁吼到最后,眼圈竟有了些红。他语音发颤,却再说不下去。只顾狠命将白清颜推回榻上,拂袖而去了。、 白清颜这一番顶撞,是他真的心灰意冷。他横下一条心,顾不得下场会如何凄惨,也要将心中压抑的话说出来。可纪宁竟然就这么放过他,倒让他诧异了。只是不知为何,望着纪宁离去的背影,胸膛中却是说不出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又再碎了一次…… 纪宁的亲兵纪项正在中军大帐里,指挥着几个小兵卒收拾东西。就看到他家将军须发皆张地走进来,脸色像是要吃人。他脖子一缩,叫一声“倒霉”。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凑过去,问道, "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把龙野给我叫过来!现在!马上!一刻钟里见不到人,你就提头来见! 纪项屁滚尿流地去了。果然,一刻钟还没过半,龙野就迈进了中军帐门。、 纪宁依然怒气勃发,坐在太师椅上,十根手指紧紧捏住把手,几乎将那楠木都捏碎了。见到龙野,他批头问道, “我叫你去查玉瑶皇室的秘功心法,你查的怎么样了?” "纪将军昨日不是说:往事不可追,这事情也不必再查。反正玉瑶已经亡国,十年前的旧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只看以后就好?” 他不过是简单复述一次,纪宁却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以后,哪有什么以后?只怕不止是以后,就连从前一一都不过是一场骗局,_个唬人的梦罢了!” 纪宁说完,又笑了几声,猛然站起,咬着牙说道, “我改了主意了。往事不可追,但也没那么轻松就能放过去!这笔账。还是要从头来慢慢算清楚!” 龙野抬眼,只见纪宁面色通红,眼睛也是通红,脖子上青筋爆出,显然极为激动。他有些吃惊一一纪宁这人虽然残暴,但从来是冷漠的。早年间刀口舔血,几次差点丧命时,他都是漠然以对,倒好像一条性 命对他也没什么用处。龙野在他麾下数年,不曾见他这样激动。 真不知是什么缘故,能让他如此失态? 第50章 .玉瑶太子的东宫中,为何会有一件狼邺式样的内袍? O “你们搜查结果如何,找到那玉瑶心法了吗?” “回将军,这些皇室的房间,倒是十分奢华,配得上这富庶著称的玉瑶国皇室身份。尤其是玉瑶皇帝那一处,金锟珠宝整整装满几辆马车,都已经捆扎妥当,可以带回去。但是这心法,却还是毫无踪影。” "这也不奇怪。玉瑶皇帝骄奢淫逸,怎么吃得了修炼功法的苦。”纪宁沉吟着,当年他在时,是亲眼见过白清颜练功的苦楚的。非有大心性之人,却是不可能坚持得住。他继续问道, “那么,玉瑶太子的东宫里,也没查出什么线索?” “回将军,我们查过了。那玉瑶太子的住所倒是像雪洞一般,除了一桌一床一椅一柜,其他什么都没有。柜子里我们抄捡过一次,却是全无所获。” “柜子里的东西呢? “都在这里了。”? 说着,龙野将那箱子搬到纪宁面前。上面本来挂着一把精巧绝伦的小锁,但现在已经被一刀劈碎了。纪宁毫不费力地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几乎大半空着。 箱子里大半是些书,纪宁略翻了翻,都是些兵法堪舆、桑梓农事、天文地理之类,倒很符合白清颜一贯的兴趣。最下面,却是一个小药瓶。纪宁打开闻了闻,一股奇异的香气。 “你拿去查一查,这里面是什么药。” 随手将药瓶丢给龙野,纪宁继续看里面。下面压着些衣服,却是玉瑶少年人穿的款式。衣服大多有些旧了,纪宁看着都有些眼熟,想来是以前见那人穿过。十年前白清颜的样子突然闯进他脑中,叫他心神不宁。 看到衣服,就仿佛看到那人隔着十年的时光,在向他笑着。纪宁心中阵阵刺痛,连帯着这些衣服也没有好好翻检。随意看了一回,他就连箱子一起推给了龙野。、 “这些书捆扎好,跟车队一起带走。至于这些衣服你随意处理掉就行,切莫再拿这事来烦我。” 龙野得令,将那些衣物都捧去殿外,寻个僻静处点起火,一样样烧了起来。、 衣物见火,燃得极快。不久,箱子中的衣物就所剩无几了。龙野又拿起一件,才想投入火堆,手上却是一顿一一这一件的样式与其他全不相同,怎么看来不像是玉瑶织物,却是狼邺的款式?. 只是玉瑶太子的箱子里,怎么会藏着一件狼邺人的内袍昵? 他将这件衣服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衣服很旧了,所用布料也不过是寻常货色,与其余那些绸锻织就的玉瑶款式全不能相比。奇怪的是,上面排布数道撕扯坏的痕迹,看上去是用指甲抓破的。但又都用细密针脚一一补好。针脚新旧不一,却都极为细致。更奇怪的是,将衣服放在面前,龙野居然闻到一股血腥气一一仿佛在这衣服上沤满鲜血,又仔细洗净过一般。 不知为何,龙野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幕__有人穿着这衣服,口中涌出鲜血,将整件衣服都染透了他在痛苦中不断翻滚,两手指爪用力撕扯着,在衣服上留下了道道撕裂 第51章 .那瓶药,用来做什么? "龙侍卫长!”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将龙野从幻象中唤醒。能这样喊他的,一定是冉尘那边的人。他将那件衣服塞进箱中,才回头看过去。 来人面容风流,衣着却十分落拓。一件长衫半新不旧,上面染上些风尘。衣领上也只系了半边,身上背着个药嚢。原来,这是前些日子投奔冉尘的一个门客,叫做鹿鸣山。据说他医术极为高超,所以这次出征,冉尘也将他带在身边。只是攻破荼都城后,龙野就没有见过他__据鹿鸣山自己说,他是水土不服,所以日日躲在房间里从不出来见人。、 今日,他怎么出来了? “鹿大夫,你怎么来了?” “我是跟着郡王大人出来走走。诶,这是什么?” 鹿鸣山凑过来,像是对面前这些旧衣服很感兴趣似的,伸手就翻起来。龙野听说冉尘要来,先往鹿鸣山来处看去,却没看到人影。 “冉监军他在何处?” “路上看到玉瑶人养的一笼子碧嘴金丝雀好玩,在那里逗起来没完。我没你那么耐心等着他,实在无聊,就自己先走了。” 龙野还没来得及阻止,鹿鸣山已经将那件狼邺旧袍子拽了出来。只一眼,他就定住了。大睁双眼,神情惊讶无比,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 “鹿大夫,可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没有没有。”鹿鸣山一边说,一边还是紧盯着这件衣服,“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别的事情 像是 他却打住话头,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过了一会,他扭头问道, “这衣服就单独放着,周围没有什么药瓶药匣之类的? “说到这个,确实是有的。” 龙野从怀中取出药瓶递过去。鹿鸣山打开,凑过去闻了闻,面色又是一变。龙野察言观色,此刻问道 “鹿大夫见识广博,莫非知道这是什么药?” “这本来是一种致幻药物,但是这瓶却不同,加了许多镇痛a “你们在说什么?” 冉尘打断了他们说话。他手里提着一个鸟笼,随手塞进龙野怀里。龙野接过去,大概解释了药瓶来历。 听说这药瓶是从玉瑶太子房间里搜出来的,他眉毛一挑,笑起来。、 “都说玉瑶人奢靡颓废,果然不假。连白清颜这样人房间里,都有这种迷幻享乐的东西。鹿鸣山,你替我拿好,这东西我要了。” “但是纪将军”龙野急忙阻止,却被冉尘打断了。 “怎么,你怕他怪你?”冉尘伸手在龙野脸上捏了捏,"我可不舍得叫他责罚你。给,分你几颗,你带回去。其他的,他若是问起,你就让他来向我要。” 说完,他施施然走了。临走前还没有忘记嘱咐龙野,将那笼子金丝雀送到他马车里,明日带回狼邺去。、 目送他走得远了,龙野慢慢吐出一口气。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睛里,却显露出些别的东西。倒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吞吃入腹一般,带着深沉的欲望…… 低头时,他却蹙起眉头一一那件狼邺式样的内袍昵?方才还在箱子里,此刻,为何却不见踪影了? 第52章 .他所中寒毒,根本无药可医 冉尘拐了一个弯,知道龙野看不见了,立刻停下了脚步。鹿鸣山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身上。、 “郡王?您为何 “刚才那瓶药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啊"鹿鸣山从方才开始,确实满心都是这瓶药。但冉尘不通药理,他怎么会知道那药有问题? “据实说来,我依然将你安安稳稳带回狼邺。若你想欺瞒于我,我便将你丢在这荼都城一一只怕这城里,想要你性命的人,是大有人在吧,鹿鸣山?或者我该叫你” 冉尘眉毛一挑,风流俊俏的脸上,却显出一派冷酷神色, “……白清羽?” 鹿鸣山后退一步,整张脸上都失了血色。冉尘此刻却温柔一笑,仿佛刚才的冷酷都只是幻象而已。、 "不用怕,我知道你不过是玉瑶亲王的儿子,又醉心医理,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何况你六七年前就到大燮做了质子,更是隔绝在玉瑶朝堂之外。我将你献给我皇兄,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留在身边,给我看看病。只是,旁人恐怕不这样想__你从大燮出逃之后,大燮那名手腕强横的兵马大元帅,不是悬赏你几年了?”o 不知为何,听到兵马大元帅几个字,鹿鸣山脸色更加苍白。他声线颤抖地问, “郡王大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全部。” “这药确实是致幻药物。用了之后,可以不知不觉昏睡三五日,中间哪怕你用刀砍了他的头,也未见得会醒。但是这瓶药里面还混了别的东西,种类繁多,足有三十多种。药性极为灼烈,此外还有几味镇痛圣药。 虽然说要"全部”,冉尘也没想过会得到这么确定的回答。他不免有些疑惑, “鹿鸣山,您只闻了一下,就能确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连功效都一口说出?” “我当然确定。”鹿鸣山仿佛想到什么事情,叹了口气。"因为最开始配出这瓶药的人,就是我啊。” 冉尘眼神瞬间凝重起来。鹿鸣山长叹了一口气,还在说着,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隐姓埋名在市集上义诊,谁也不知道我是皇室分支。一个蒙面人,突然请我出诊,却不肯说明缘由。我不愿意,他就将我强行拐去,结果路上还蒙着我的眼睛,看来对我是 极为猜忌。我很生气,本来想走了,结果看到病人,我又留了下来。” “” “我猜你想问为什么?因为那个病人,竟然是我堂兄白清颜。而那个蒙面人,是他国使节,也是我堂兄最知心的朋友。我堂兄当时情形真的十分糟糕,几乎已经在弥留之际。而且他所中的是一种非常少见的寒毒,根本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他之前在城门口与我狼邺勇士大战,以一敌百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个死人。” “总之,我在那边呆了足足半个月,才算把他从鬼门关上抢回来。”鹿鸣山说到这里, 叹。 第53章 .你要将实情帯回坟墓中去吗? “怎么不说了?” “那时候只是暂时压制毒素,也只是权宜之计。后来我一直惦记这件事,打算再想想办法彻底根治,结果却徒劳无功。去大燮前,我为他配了这瓶药,也是为了让他在寒毒发作之时,能在昏迷中撑过去。否则,就算是他那样心性,只怕也” 冉尘眼神一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话镩一转, “说不定,已经有别人替他治好了病呢?” "不可能!我鹿鸣山治不好的病,别人想也不要想!那寒毒发作一次最多能撑个一年半载,就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恳求道, “郡王大人,这次的俘虏里面,可有我堂兄?若是他在若是你们愿意留他一条性命就让我去 看看他,好吗?” 原来,捉到白清颜的消息,被纪宁严密封锁着。除了他和冉尘,还有贴身亲兵和那几个看守,别人都不知道。这些看守亲兵也都得了命令,谁要是说出去,就提头来见。所以到现在鹿鸣山还不知道白清颜的下落。 "这个自然。” 冉尘随口答应了,将药瓶揣进怀中,转身走了。、 鹿鸣山皱着眉头看他走远,又长叹了一声。然后他从自己背后药篓中取出那件狼邺内袍,又举到眼前看了看。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 “堂兄,这件内袍的主人,到底是谁?十年前你不肯说,莫非真的是要将实情,带到坟墓里去吗?” 就在鹿鸣山心绪万千的时候,龙野已经将事情经过禀报给了纪宁。、 “致幻药物?”纪宁也很惊讶。那种东西要么是用来催情助兴,要么是用来飘飘欲仙。既伤身体,又容易上瘾,白清颜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难道背后别有隐情? 想到这里,纪宁取过龙野掌中那几粒药丸。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也没分辨出什么问题。、 “冉尘为何要将这瓶药取走,莫非他有什么线索?”纪宁自言自语着,旋即嘱咐龙野,“你留意些,如果冉尘那边有什么进展,马上告诉我。还有,那个什么神医鹿鸣山,我总觉得有些蹊踐,你也帮我盯紧了,记得了吗?” 龙野领了命,转身去了。纪宁则揣着药丸,回到房间里。、 此时,白清颜正昏昏睡着。鼻尖上沁出些黏湿的汗珠,嘴唇却皴裂着,微微张着。就连里面那根舌头,看起来都很干渴的样子。纪宁站在床前看了许久,从一边盖碗中舀出些清水,一滴滴润进白清颜口中。 白清颜正陷在一个长而纠缠不清的噩梦中。喉中干渴欲裂,心脏砰砰直跳,却睁不开眼睛。此刻,感觉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滴入口中,恰如琼浆玉露,禁不住张口去接。睡梦中,却有什么软而滑溜的东西侵了进来,带着那清凉的液滴。那东西在口中肆意侵略着,从清凉转为火热,与他唇舌交缠起来。却不知为何,又突然退了出去…… 白清颜猛然睁开眼睛,嘴唇微张,竟然有些红肿了。他茫然地转头,正看到纪宁站在床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明日辰时动身。” 见他醒来,纪宁只是冷漠地说了这一句,转身便走了。 第54章 .十年前你该亲手杀了我,我们也就不必走到今日 次日辰时,狼邺大军阵列威严,整齐地排列在皇宫前那块宽大空地上。纪宁骑在他那高头大马上,一手抚弄着那狼牙长鞭,眼神锐利地在行伍中扫视。、 兵士们都知道大将军那鞭子的厉害。列队时,若是见到敢略动一动的,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痕。所以此刻,个个腰杆挺直,目不斜视。数万人的大军聚在一起,竟是鸦雀无声。、 直到辰时一刻,冉尘才拥着一身白裘,驱着马儿晃晃悠悠地过来。身后跟着龙野,倒是披挂整齐,依旧是黑袍黑甲。纪宁看了冉尘一眼,向他微微点头。冉尘也笑了笑, “请大将军下令。” 纪宁便沉声道, “传我的令一一大军即刻拔营,折返狼邺!” “诺!” 兵士齐声回答,声音惊动了远处的飞鸟,扑簌簌飞向天空。自先锋营以降,大军浩浩荡荡向城外走去。、 队伍中后段,几百辆囚车满载着玉瑶妇孺,也随着军队开拔了。间或有孩子的哭声。没有人说话。 年纪大些的玉瑶人,偏着头静静望着木栅外的一切。玉瑶建国数百年,本来就是文教昌盛,百姓富庶的地方。建筑精美,器具华丽,处处都透出一股闲适安逸的风尚。玉瑶人将别国都看作蛮夷,也是有底气的。 可此刻,荼都城内处处都是断壁残垣。满地都是血和着污泥,又结成了冰。玉瑶人的尸体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是死不瞑目。数百辆囚车里,面目浮肿的老妪幼童挤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是生死未卜。而这座曾经的荼都城,她们的故乡,也许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白清颜睁开眼睛的时候,车队早就离开了荼都城。、 昨夜他一夜未曾合眼,却在天将要亮起来的时候沉沉睡去。他竟不知道,是谁将他扛上了马车,又是何时启程。他没有来得及看他生长了二十几年的故乡一眼。、 就像是一个诅咒。他所珍视的东西,当他失去的时候,他总是没有机会去看最后一眼,去好好地道别一次。于是那东西就永远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缺口,一个疮疤,再没有愈合的机会。、 他的故国如此。他所爱的人,也是如此。 他躺在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这里曾经是他出巡时所坐的太子座驾,内里宽敞雅致,日常所需一应倶全。此刻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变化,连坐在其中的,也依然是那个人。、 可白清颜心知肚明,原来那个玉瑶太子,早就不存在了。、 又坐了不知多久,马车门突然一声响。有人一步跨了进来,双眼阴沉沉地看着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白清颜看着纪宁慢慢走过来,脱掉大氅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 白清颜点点头。、 “我们快要离幵玉瑶了。再往前数十里,就是我狼邺国土。” 纪宁说的没错。但白清颜更是心知肚明,往前数五年,这里还是玉瑶的土地。这里距离荼都不远,十年前,他甚至还在这里的行宫住过好一阵子与纪宁最初相遇,也是在附近的山上。、 这些国土,都是近几年来,一寸一寸在他父亲手里丢掉的。玉瑶国的疆域,其实从白清颜出生前就开始不断地缩小。白清颜自小就发愿,要守住玉瑶千百年的荣光。可惜,就算他将自己这条命都搭上,依旧没能改变最后的结果。 到头来,还是亡了国。 “这里被狼邺侵吞的时候,我还不是玉瑶的兵马大元帅。但我听说过,这一大片土地,都失陷在 同一位狼邺将军手中。那个人,是你吗?” "没错。 纪宁依旧面无表情。却不知为何,白清颜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阵暗潮涌动。、 “我来打仗,就是为了灭了你的玉瑶国。这里是复阴郡,打下它用了我一年时间。十年前,我差点死在这”那一瞬,纪宁神情晦涩,"一年前,我又再次在这里重伤,垂危之际,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行 啊,我还没有亲手灭了你的国。还没有报答你和你的玉瑶对我做的一切,我又怎么能安心去死昵?” “” 白清颜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他不知道纪宁心中究竟有多少恨意,才会说出这番话。两人又对视片刻,白清颜轻声问道, “十年前,我离幵山洞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纪宁低低笑起来,声音喑哑。“太子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就连你亲手所下的命令,也能全忘了!” “什么命令?” “原来你真的忘了。是了,不过是用过即弃的一件工具,随时能够打发他去死的东西,又有什么 好记得?” “我没有……唔!” 才开口,两颊就被狠狠捏住。纪宁满怀恨意的脸凑近道, "只是你没有想到,本该乖乖去死的工具居然从天牢里爬了出来,能把你这高贵的太子殿下压在身下,永远翻不了身吧?” 那双手捏得太紧,一直在发抖。竟然让白清颜产生了些错觉,似乎手的主人比自己更加无助。可立刻,纪宁将他用力压在地上,将这错觉打碎了。、 那人呼吸急促,将白清颜整个按住,身后硕大的凶刃直接压在白清颜股间。那不容忽视的压迫,和即将袭来的羞辱,让白清颜挣扎起来。却被纪宁一把捂住嘴,整个人都被封在他身下,动也动不得。、 白清颜只剩一双眼睛还能转,带着哀求看向纪宁。纪宁呼吸更加急促,不再动了。 两人僵持着,四周只有马车行驶时车辕振动声。、 “有时候我想,真的是那时死了更好” 白清颜清楚地感觉到,纪宁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抖。若不是下身那抵着自己的凶器还在搏动着,他几乎要以为纪宁在忍受什么难以言说的的痛苦。、 “白清颜,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荼都城破那一天?别的皇族都逃了你为什么不逃?” “” 白清颜嘴被捂住,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纪宁嘴唇张合,声音里除了怨憎,像是还藏了别的什么。、“当年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 纪宁一边说着,那双手一边下移,渐渐挪到了白清颜纤瘦的脖颈上方。他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白清颜,不曾片刻游离。、 “你为什么还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双手一点点收紧,白清颜蓦然大睁双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整个人都被纪宁压制住了,动不得分毫,只能任凭那人掐入他脖颈。这时,那一直抵在穴口的凶器,也撑开他股间**,恶狠狠地挤了进来! “十年前,你该亲手杀了我。我们也不必走到今日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幽灵,随着硕大的凶器一起闯进白清颜身体,让他的眼睛里涌出了热泪,可那被扼住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悲鸣。 第55章 .你只能臣服于我,匍匐在我脚下0 疼喘不过气好难受! 下方犹如被凌迟一般,持续而尖锐的疼痛袭上脊椎。两只手痛苦地抓在车板上,指甲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抓痕。连挣扎都做不到,那双缓慢收紧的手,夺走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胸中火辣辣地疼,大张着嘴想要喘息,却引不来一丝空气两脚扑腾着,窒息的感觉甚至淹没了下半身的剧痛 好痛苦真的要这样死了吗 白清颜突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他弹起身,胸膛中一颗心怦怦乱跳,背后早就是冷汗淋漓。 白清颜扭过头,在车中镶嵌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一一面色惨白,眼圈淤青,惊魂未定。他的手慢慢摸向自己的脖子 圈指痕高高隆起,青紫色的僵淤触目惊心。、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三日。可白清颜还没能从那一场噩梦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纪宁去了哪里。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有一瞬,真的想要扼死自己。、 三天前,他从地上一边咳,一边挣扎着爬起来。醒来时,车内空无一人,纪宁不知所踪。车门大敞着,寒风从车外呼呼吹进来。、 这三天里,纪宁未曾露过面。而白清颜,也几乎未曾合过眼。只要他进入浅眠,被扼住喉昽侵犯的梦就会将他惊醒。 白清颜的头越来越疼,送来的饭菜也几乎没有动过。虽然醒着,依然浑浑噩噩。以至于车门拉开的声音他都没有听到。 一样东西摔到他面前,发出一声闷晌,他却过了许久才注意到那声音的来由。、 解开地上那团软软的锦缎包裹,他不由倒抽一口气一一那玉瓶由整块白玉雕成,瓶颈上却环着天然形成的鲜红纹理,像是鲜血沁入玉中。血沁玉本来难得,就算在玉瑶,这东西也极少能见到。、 正因为此,白清颜一眼就认出来了它,正是自己压在箱底的那一个! 根本来不及细看,他一下子扑到车窗边,探出头去向后看,却只看到了一个远远遁去的黑色身影。那是谁?这东西,是他丢进来的吗?他从哪里得到的这东西,又想要做什么? 白清颜失魂落魄地回到车内,将那药瓶捡起来。拔出瓶塞,一股熟悉的异香传来。这味道他太熟悉了这瓶子里藏着他支撑他苟活了十年的药,也藏着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但现在,瓶子空了。那香气也不过是长期储存了药物,残留气味而已。、 对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药是筹码,白清颜要想活下去,就得听他的。想到这里,白清颜苦笑了一下。对方大概并不知道,这东西自己吃了太多,早就到了失效的边缘。之前城门前那场惨战又让他经脉倶裂,丹田内更是残破不堪。就算将这一瓶都吃下去,又能苟延残喘多久昵?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一一和这药瓶存放在一起的,他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__那件衣服,是不是落在对方手中了?? 白清颜心内焦灼,将包在药瓶外的锦缎在手中不断揉搓。手指在极为柔软的织物纹理上擦过,却意外摸到一处粗糙的地方。他心内一动,将那地方拿起来在眼前细看。原本看上去纯白无垢的锦缎,在光线下透出了一行小字一一今夜子时,等我来见你。 字迹娟秀,不知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写成,不透光来看竟然全然透明,想来是为了避人耳目。那人没有落款,白清颜也只能静静等待午夜的到来。可他心中却还有别的一层忧虑一一自己虽然并没有身带枷锁,终究是一名囚犯。这人就这样定下密会的事情,不怕被人发现? 也幸好,纪宁几日不来了,想必今晚也不会来了吧?那就好,不怕他们碰到一处,再生事端。、 亥时才过,白清颜心中就开始紧张。他捏着那药瓶,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车门。以至于车门当真晌动时,他却过了好一会在反应过来。 面前那人是一一纪宁? 难道,那药瓶是纪宁送来的? 这念头无端叫白清颜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纪宁见他脸色难看,心里一下子不快起来。他冷冷哼了一声,走了过来。两只手直接环在白清颜脖颈上,覆盖在那一圈青紫僵痕之上。、 虽然他没有用力,可这一个动作,却在白清颜心里引起了惊涛骇浪!他两只掌心都湿漉漉,不由地攥成拳头,声音也颤抖着, “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纪宁声音冷酷,"我在想,这可真配你。” 纪宁的手掌慢慢收紧些,紧贴着白清颜的喉咙。白清颜呼吸更加急促,几乎喘不过气。、 “这东西在你脖子上,却好像一圈锁链,将你拴住了,哪里也不要想去。只能臣服于我,匍匐在我脚下。 听了这话,白清颜不知为何,想到的却是一只奴颜卑恭的狗。他身上一僵,狠命将纪宁推幵。纪宁已经习惯了他这些日子的驯顺,一时不备,被推得后退了一步。他眸色一暗,一下捏起白清颜下巴, “白清颜,你是逼我当真用锁链将你锁起来,是不是?到时候像一只狗一样去那些玉瑶亡国奴面前招摇一番,你心里就痛快了!” 白清颜本以为自己早就抛却了尊严,可此时才发现,他想得太过天真。他是不要了尊严与自由,但他总还把自己当成个人。可如今 纪宁见他不说话,更加暴躁,直接将白清颜推倒在地上。白清颜右手撞在地上是噹地一声,却是手中紧握着的玉瓶露了一点,直接撞在地面。这声音清脆,在夜里听来十分清楚。纪宁停下动作,循声而去。、 “这东西”扼住白清颜手腕,纪宁将那药瓶从他手中夺出来一看,眸色更为深沉。他咬着牙,“白 清颜,这药瓶怎么会在你手里?” 一句话问完,马车内一时死寂。、 纪宁心中想的是,这药瓶明明给冉尘扣下了!却到了白清颜手中,二人还明显有联系!甚至,会不会是白清颜授意过,冉尘才找借口将药瓶弄走,好送给白清颜讨他欢心?这两个人,背后的纠葛究竟有多深?? 白清颜想得却是 纪宁说的是“这”药瓶,他先前一定是见过这瓶药的!然后呢?发生了什么?十年前的事情,纪宁又知道了多少? 纪宁见白清颜不说话,从怀里掏出那几颗药,啪地丢在他面前。白清颜定睛看去,脸色更是瞬息万变。纪宁眼睛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这瞬间神态变化,又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纪宁一把将白清颜捉起来,按在自己怀里,铁钳一般的大手捏起他的下颚, “你给我说说看,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的?又是谁送到你手里来的?” 白清颜下巴被捏得生疼,艰难挤出一句, “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纪宁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白清颜,我劝你老实一点,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什么药?是谁送来的!不然,别怪我心狠!” “别怪你心狠?”白清颜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原来之前种种,对纪将军来说,竟还算不得心狠?” “却比不上太子殿下十年前盛情款待,叫我毕生难忘。”纪宁说完,将白清颜骨头捏得磕磕作晌,"你说不说?白清颜,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什么刑罚吗?! 第56章 .纪宁,我与你无话可说 经过那日"纪郎”一事,纪宁发觉自己不知为何,见了白清颜就总容易心绪失控。前一日几乎亲手扼死白清颜,更让他心神大骇,这才连躲出去三日。这份畏惧让纪宁自己太过在意,他总是疑心白清颜也知道了,所以才有恃无恐,今日连自己说话都敢顶撞了。也正因为此,他反而更加强横起来,捏着白清颜下巴的手指头也加了几分力气,在那张白玉般的脸上留下几个淤红的指印。、 “怎么,还当自己是颐指气使的太子殿下?这整个玉瑶皇宫都是我的战利品,我愿意去哪里搜,就去哪里搜!一一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你痛快些说出来,不然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你! 这直白的顶撞入了纪宁的耳,是更坐实了他“有恃无恐”的猜测。这才真叫他犯了狠,高声呵斥道, "从你白清颜东宫里翻出来的东西!从你箱子里得来的药!你有胆子说你不知道?白清颜!你却将我当成个蠢材,胆敢这般愚弄我!” 纪宁越说越恨,当真动了刑! 【……]O 纪宁见他情况不对,早就收了手。 然而刑罚带来的剧痛如蛊附形,一路上行到丹田中。腹中寒毒本就蠢蠢欲动,此刻被引得发作起来! 丹田内,疼痛肆意作孽,搅得天翻地覆,竟是比早先纪宁战场上抽的那几鞭子还疼得厉害。他疼得死去活来,意识早就模糊了。、 好疼好疼白清颜在如蛆附骨的疼痛折磨下突然生出个念头一一今日只怕,就要活活疼死在此 处了! 突然,一股暖流流入筋脉,最终汇集到丹田,像是将那疼也团团裹住,容他喘了口气。白清颜耳中嗡嗡作晌,眼前金星一片,浑身上下像是才从水中捞出来,一层虚汗叠着一层虚汗,连手指都动不得。、 耳边,却晌起了纪宁的质问声一“你刚才,做了什么!?” 白清颜勉强撑起一双眼皮子,茫然望向纪宁。他眼前还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纪宁脸色极为难看,竟像是有些惊魂未定似的。见他不说话,纪宁俯下身,再次恶狠狠问道, “我在问你话一一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 "这就是那功法?”纪宁声音压低了,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却像是发着亮。白清颜能看出,那眼睛里带着刻骨的恨,“这就是你们玉瑶皇室龌蹉的秘密?白清颜,十年前,你就是这样这样夺了我全身功力, 将我丢在山洞里,任我自生自灭的?” 纪宁他在说什么?. 白清颜张开嘴,下意识就想否认。可他突然想起刚才流入他丹田的暖流一一他猛然意识到,纪宁说的没错!是纪宁的暴行又牵动了丹田,引发寒毒提前发作了!那时自己意识失守,这修炼了十几年的内功早就成了本能,方才真的动了内功,将纪宁体内功力引来,才算暂时压住寒毒毒性。 “你说话啊!”见他只是张嘴,却一个字也不吐出来,纪宁脸上更加挣狞,“是不是那功法?!” 面对纪宁恶狠狠的逼问,白清颜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咬住了下唇。他注视纪宁良久。最后开口 & “我没什么可说。” "没什么可说是什么意思?!我只问你,十年前,是不是你吸干了我全身的功力,将重伤昏迷的我丢在山洞中,让我自生自灭!” 白清颜依然注视着纪宁。他心中满是酸涩,是的,是这样,纪宁说的都没错可 “你说话!白清颜!你是不是真的这么狠毒你” 纪宁扯着白清颜的领子,几乎是贴在他面上嘶吼了。白清颜闭上双眼,依然只有一句,t “我,无话可说。” 僵持一阵,纪宁突然松开了手。 白清颜摔回地上,依旧闭着眼,一动也没有动。良久,他才听到纪宁低低的冷笑声, “我真没想到,到了今日,你竟然连找个借口愚弄我,都不肯了。看来我在你眼中真的不算个人,没什么多骗的价值。白清颜,当年你以色媚人,也不过是冲着我狼邺斥候的身份吧?这算什么?为国‘捐躯’?还真是难为你这尊贵的‘太子殿下’一一果然是为了玉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哈哈哈哈哈 哈我纪某人真是佩服,佩服!” “” 白清颜耳听得纪宁的大笑声在死寂的夜中回荡,竟然有几分凄惶。那笑声像是无枝可依的乌鸦,在车厢内盘桓着,带着几分不详。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纪宁的声音再次晌起,已经不带什么情绪。 “你当然无话可说。是你辜负了我,你还有脸多说什么?” 说罢,纪宁掀开那车门,跳了下去。车门撞回车厢上,发出巨大的声晌。、 白清颜闭着眼,耳边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马蹄声晌起,又渐渐远去…… 阴差阳错,就此错过。满腔爱意早就消磨成了恨之入骨,那些前尘往事,还有什么可说?又能解释给谁听? 更何况& 白清颜手掌抚摸下腹。丹田处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失了。但他知道,寒毒还会卷土重来。最多一个月,这刻骨之毒就会渐渐吞噬掉自己。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幻梦可以让他暂避一二,也不会有御医帮他撑过去。他只是一名亡国奴,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会死在这一次的发作里。 就让那些前尘往事,和那个人曾留给自己的记忆一起,跟自己一起进到坟墓里去吧。白清颜这样想着,竟然露出一丝即将解脱的笑容来。 也许是这一晚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白清颜一时竟忘记了和那送来玉瓶的神秘人的"子时之约”。至于二人争执最激烈时,车窗外隐约传来的一声轻笑,他就更没有注意到了。 第57章 ,太子殿下,原来你还是知耻的 白清颜竟不知自己是何时昏昏睡了过去。直到车窗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才将他吵醒了。白清颜睁开眼,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外面是狼邺士兵们奔跑着,嘴里嚷着什么“雪狼群袭击”“咬死了人”之类的话。 雪狼? 这里原本是玉瑶国土,白清颜对此间风物也有所了解。雪狼却是是复阴郡的一大祸害,每每在冬日暴雪天气,缺少食物的雪狼会从深山中成群结队地跑出来袭击村落。但雪狼十分聪明,基本以偷袭兽类牲畜为主,很少会袭击人类。更别提,这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这是怎么回事?白清颜心中忧虑起来。尤其是想到玉瑶人的囚车就在车队最后面,若是雪狼来袭,那真的是活生生的靶子。 听到外面声音小了些,白清颜坐起来,想去探听一下情况。他发现自己的衣衫一件也没有剩下,边上摆着几件崭新的狼邺衣服,是纪宁留下的。可白清颜看也没看一眼。、 草草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白清颜走到车窗边,探出头去。凛冽寒风将他_头乌发吹得狂舞起来,立刻引起了一边看守的注意。 "太子殿不不,公子!”那看守凑过来,看起来很兴奋。白清颜记得他,似乎叫做王万。只是不知 他为何特意改了称呼。、 "公子,你要不要吃东西?或者暍茶?” "不必了。” 白清颜用尽全力向车尾看,却看不到尽头。他只能看到一队队披挂整齐的军士,列队向前走。、 “公子是想看那些玉瑶人?”王万努力搭着话,“这里是看不到的。他们在车队后面,我们在最前端。想要过去,还得骑马走上一刻钟。” “我听说有雪狼来袭?这里这样多的人,雪狼怎么敢靠近?”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守在公子你的车外,只听到同袍说,这次的雪狼跟以前不一样。成 群结队足有上千只,为首的那只狼王通身雪白,只有耳尖上却是乌黑黑的,个头大得惊人,后蹄子立起来时,足有一人多高。据说是我们先锋营先发现了它,当时有个靠的近的兄弟猝不及防,被这畜生一口咬在了马喉咙上,连人带马都被拖走了。” “你是说,它们本来就是冲着吃人来的?” “想来是吧。大概是吃惯了尸首,就不怕人了。” 王万随口一说,白清颜心头却是一阵刺痛__狼群最为聪明,若是在某样牲畜那儿讨了便宜,日后见到这种牲畜都会垂涎三分。原本不吃人,是因为人会成群结队地反抗,手中还有武器,它们讨不了好处。可现在昵?狼邺大军一路侵犯,是血流成河,惨遭屠戮的玉瑶百姓的尸首都不知道喂饱多少雪狼!就算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玉瑶人,他们没了玉瑶士兵的保护,在雪狼眼里,那和行动的肉食又有什么分别?. 敢于侵犯这狼邺大军,不知是吃了多少玉瑶百姓,才给了雪狼群这般底气! 白清颜双手紧攥成拳,一口牙几乎咬碎了。他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追问, “那你可知道,后面囚车里那些囚犯可还好吗? 白清颜没等到王万的回答,却听到一声漫不经心的调笑, “太子殿下是惦记着你的臣民?自己已经是这个境况了,还这么一心想着他们。真是爱民如子啊。 这声音白清颜已经十分熟悉了。抬头看,果然是冉尘。、 "怎么,太子殿下不请我进马车里坐坐?据我所知这可是殿下您的座驾,连一根车辕都是你亲手所选,不仅结实漂亮,里面也是舒适又雅致。我可是惦记很久了。” 白清颜看着冉尘。冷风吹得他太阳穴发疼,冉尘的话更让他听了心里发堵。现如今,哪还有什么他“白清颜的座驾”?连他这个人也早就成了狼邺将军的榻上之奴了。 “现在,它和我已经没关系了。”“这么说,太子殿下是不太愿意请我进去了。 口中这样说着,冉尘却毫不客气地翻身下马,步入马车。抬头看到白清颜的打扮,他眉毛一挑, “怪不得太子殿下不愿让我进来。 说着,冉尘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白清颜胸前扫过去。白清颜这才发现,自己只披了被单,可算是春光外泄。他皱起眉头, “冉监军,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还以为太子殿下雌伏纪将军身下,说不上得有多么煎熬昵。心中不忍,特特来解救伊人。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却看样子,是乐不思蜀吧。” “冉监军!”白清颜咬紧牙关,"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这份耻辱,却不劳您提醒了!” “原来太子殿下还是知耻的。”冉尘声音一变,脸上的调笑也收了起来。 “那我就来给你出个主意__跟了我,再不必受辱。如何?”“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已经说过了。”白清颜摇摇头,"我不愿意。”“是不愿意跟着我,还是不愿意将纪将军杀死? 白清颜一顿。他冷冷看着冉尘,“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为了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向以为,你忍辱负重是为了他们。”冉尘手指虚虚一指,却是将整个车队都包含其中了。但白清颜知道那是指玉瑶人。 “但今日我才知道,却不尽然。” “冉监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莫非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懂?” 冉尘突然反问,眼睛里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白清颜直觉其中有些不对,就见冉尘右手探入自己怀中,却是夹出一个小小锦嚢。他凑过来将锦嚢塞在白清颜手中,指尖在白清颜掌心若有似无地挠了挠,不知是挑逗还是暗示。 “冉监军,你要是有话,能不能直说?”“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锦嚢中了。” 白清颜蹙起眉头,将锦嚢解开。只看了一眼,他脸色兀地大变一一那中别无他物,只有一粒小小的药丸! “冉监军!” “对啊,是我。”冉尘神情自若,带着一抹微笑,"昨日与你定下子时之约的,就是在下了。”?, 亲爱的读者宝宝们看过来! HLLO小可爱们,如你们所见,榻上之奴也要上架啦。 回头看看,开文也有一个月了。一个月来和大家一起吐槽剧情,一起骂纪宁,一起心疼小白白,过得蛮开心的。现在文要上架收费了,可能一些小可爱们考虑经济因素,不能继续追文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少年酱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TAT) 这边解释一下收费规则: 每一千字5分钱,如果一天更三千字,是一毛五分(如果是书耽VIP的话,每一千字就只有三分钱,一天是九分钱)。如果哪一更超过这个钱了,一定是少年酱加更字数了。所以一个月的更新追下来,VIP只有三元,就算不是VIP也不会超过五块钱的. 三?五块钱,也不算很贵对不对。买西瓜都只能买小半个。可是每天少年酱要花两个小时写更新,第二天还要上班,常常要熬夜来更文。还是有点辛苦的。如果看文很开心,就当做每月请我吃了几块西瓜吧。韻 而且而且,我们还有那么多剧情还没展开一一& 十年前的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瑶功法是什么? 寒毒怎么回事?小白还有救吗? 纪宁知道了小白的寒毒吗?他该如何悔断心肠? 冉尘这眯眯桃花眼的小狐狸,究竟目的如何?他老攻龙野该怎么收拾他? 狼邺皇帝心思叵测又变态,他会怎么对付小白? 前方还有一地玻璃渣,和满坑满谷的糖。小白训攻,纪宁跪妻,血虐血甜都在前方哦!准备好了吗?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比心心! 第58章 .昨夜你与纪将军...... "你”白清颜神色一紧。冉尘这人实在神秘,几次交锋下来,白清颜只觉他心思莫测,话术百出, 竟不知他是敌是友,所图何为。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自己,绝对是另有所图! 他口口声声垂涎自己的姿容,可说实话,这说法白清颜是不信的!旁的不说,白清颜早亲眼见他与纪宁言行随便,这份“随便”背后,必然有外人不知道的纠葛__说不定正是一对爱侣。可要说他是因为纪宁而骚扰自己,却又不像__对方监军之身,姓氏又是狼邺国姓,怎么可能每日里只沉溺于小情小爱这般无聊? 他到底想做什么?莫非还是与玉瑶功法有关? 虽然心中疑惑,白清颜却知道,若是问出口,冉尘绝不会将实情说出来的。也只能步步为营。 “却不知冉监军送来个莫名其妙的瓶子,又单方面定了个什么子时之约,是什么意思?” “夜半无人,恰好来会良人。这份心思,难道太子殿下你不懂?”冉尘言辞更加轻浮,但白清颜能看得出,他眼神中是没有半分挑逗的。果然,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一一 “可我看太子殿下懂得很昵。昨夜里,不是与纪将军你侬我侬,得趣得很么?” !!! 白清颜浑身一僵,手指甲紧紧抠在掌心里,竟然都觉不出疼。昨夜子时,冉尘真的来到了车外?那时候他与纪宁 想到昨夜那酷刑一般的情事,白清颜脸上是一阵血红交替一阵惨白。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二人失态中的对话,被窗外的冉尘听到多少? “原来,当年叛国后再次失踪的斥候,却正是纪将军;原来,那玉瑶功法最神秘处,却是要动用双修这么香艳旖旎的法子才行;原来,纪将军还曾有这样一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往事”冉尘一边 说,一边用小指在自己唇边轻轻点着,一双桃花眼却盯着白清颜,"还真是可歌可泣一段传奇昵。却不知这故事谱上曲儿,叫玉瑶俘虏们唱给我皇兄听,就当是献俘的一段插曲__我皇兄会不会喜欢昵?” 白清颜脑中一片空白。他嘴唇几乎咬得出了血,眼里带着恨意,紧盯着冉尘。他却不知,这独狼一般的眼神,让对面的冉尘脸上的笑也几乎再挂不住。 两人对视着,小小的车厢内,一时风7^激落。 但白清颜终究是白清颜。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低头。他现如今不过是一方囚徒,不论是对面的冉尘,还是纪宁,他都没有什么与之硬抗的资本。所以他强忍住心中的屈辱与恨意,面上渐渐现出一个微笑。 "昨夜确实是我失态了。纪将军想如何我本来也无从抗拒。却不知冉监军想要清颜做些什 么?”O 一句“清颜”,是着意讨好,更是不留痕迹的示弱。对面冉尘梗在胸口一口长气,此时方能渐渐吐出去。他也见好就收,将方才这最要命的大把柄绕了过去一一反正来日方长,他也不急在一时。真的将白清颜逼到图穷匕见,却也不是他想要见到的。 “我今日来,确实是心疼太子殿下。”冉尘捻着手中那药丸,"太子殿下为了那些玉瑶百姓,当真是尽 心尽力,受了多少委屈。若是这些人没人照拂,惨死狼邺,想来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 Jfc “这些事,太子殿下当真没有想过?那些玉瑶人,你能护住他们多久昵?” “我活着一日,就护着他们一日。” “说得好。可是太子殿下,你又能活多久?” 冉尘这话让白清颜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冉尘接下来一句话坐实了这种预感一一“太子殿下,我却想问问你一一纪宁将军,知道你活不久了吗? 第59章 .跟着我,我可以保你一命 白清颜神情阴郁,死死盯着冉尘。这一日来,他受的打击已经太多了。一只手已经从身侧移到了腿上__若是冉尘距离自己再近一些,他有把握一击击杀。自然,那时候他自己的命也是保不住了,但好在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冉尘却不知大祸将至,站起身,踱到白清颜的身边。白清颜手掌已经微微抬起,正要一跃而起,冉尘的声音却在他身后晌起一一 “太子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之后,纪将军还会护着你那些丧家犬一般的同胞吗?” “” & 这一句话,让白清颜将微抬的手掌又压了回去。、 “跟着我。我可以保你一命。 白清颜没有说话,依旧死死盯着他。、 “你跟着我,你就不会死。你不死,说不定就能保住那些玉瑶人。可你要是死了,他们是死是活,就再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你凭什么保我一命?你自己也说过,我活不久了。” “我自然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白清颜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冉监军,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头。但看这样年纪却在这样显赫的职位,又看你姓氏,大概在狼邺国里是呼风唤雨,没什么办不到的。但是就算贵为皇子,这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是谁也躲不过去的。” 说到最后,是说冉尘还是说自己,白清颜也不知道了。他心中黯然,不觉叹了口气。 “我手里有你的药。” “靠那药是没用的。我吃了这么多年,药量越来越大,效果却越来越差。这次,就算一瓶子都吃下去,也不一定能抗过去。” “谁说只靠这瓶药?”冉尘笑起来,"我手里,还有配了这瓶药的人。” 白清颜抬起头,震惊地盯着冉尘。疑问几乎冲口而出,却又害怕这是冉尘的又一个陷阱,被强自压抑回去了。但冉尘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说, “我早就知道为你配药的人是谁,而且那人就在我身边。你不说也没关系,慢慢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 “你让我考虑一下。 “太子殿下确实该好好为自己打算。若是再拖下去,那死的就不止是几个玉瑶人,也不仅是纪将军本人了。 “什么意思?” “怎么,纪将军没有跟你说,叫你藏好了别被人发现?没有让人人改口别叫你太子?” 冉尘似乎很惊奇, “他会这样粗心?虽然说藏好了也未见得不会被搜出来,也总比大咧咧招摇好。看来,他还真的是有胆色,不怕自己的脑袋落地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冉监军,请你把话说清楚些!” “我为什么要说?太子殿下,你还不是我的人昵。”冉尘一根手指在白清颜下巴上摩挲着,“等你跟了我,我当然会对你言无不尽。” “冉监军!”白清颜的手紧握成拳头,浑身都紧绷着,"话只说一半,莫非是在戏耍我不成?” “我刚才说起你的药,你都没有这样紧张。”冉尘目光中多了些莫测的东西,"你就这么怕纪宁死? 第60章 .若是你龙野,会答应跟着我吗? 你就这么怕纪宁死? 这句话,让白清颜紧握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他唇角勾起一个笑,抬起眼睛。那神情中的决绝,让对面的冉尘也是面容一肃。、 “纪宁是谁?我为什么要怕他死?他死不死又与我何干呢?” "这就对了。”冉尘笑着起身,“这人昵,就是怕想不开。何必管他外人死活?人总要为自己打算才好。那么太子殿下,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说完,他就如同来时一般,连声招呼也没有打,就径自离去了。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嘱咐门口的王万道, “你跟我来取几样东西,送给里面那位太子殿下。 马车外,龙野牵着他的坐骑正等待着。、 他一声不吭,扶住冉尘的腰,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上马。等到冉尘坐稳了,他才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之后,龙野牵着冉尘的缰绳,两人并排而行。、 “你说,白清颜会不会答应跟着我?” “属下不知。” “那你知道些什么?”冉尘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媚气十足地望着龙野,"你就猜猜看嘛。 “属下猜不出。” “你想一想一一若是你,你会答应跟着我吗?” 龙野闻言,认真地看着冉尘。他脸色严肃起来,似乎在认真思考。冉尘本来是逗他,却不知为何,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竟真的有了些期待似的。、 “说呀一一你跟不跟?” 龙野喉结一动。他嘴唇张合,说道, “属下不跟。” 不知为何,冉尘心里生出几分不悦,像是到了手里的好东西,却无端端落了个空。像他这样身份,这样容貌,从来都是旁人趋之若鹜。这种玩笑话舍得赏谁一句,那人都会失魂落魄、受宠若惊。今日里来了兴致,与身边这个任他搓圆揉扁的侍卫长说笑一句,哪知道这人竟然不给面子? 冉尘心里记下了仇。既然这样,就一定要找机会,将这次失了的面子加倍找回来才好! “监军!” 冉尘想得入了神,一直到龙野在身后低低提醒了一句,才猛然惊醒过来。一抬头,发现御使李大人骑着马,已经到了他对面了。 这位御使年岁大了,又是个文官。推说自己老寒腿又不善骑射,一直是坐马车的。今天,怎么破天荒骑马出来了?. 冉尘心里疑惑,面上却是堆了个笑。眼看着那李大人脸上像是点了灯一样亮起来一一之前几次宴饮时,这老头就借酒装疯,肆无忌惮地打量冉尘。冉尘早就知道他好色名声在外,怕是自恃是皇兄身边最得意的大臣之一,而冉尘现在又低调得很,好像是失了圣宠。他就想要在这皇家血脉身上揩油了。、 这狗东西,主意打到我身上了!不让他尝尝厉害,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不把我冉郡王放在眼里了。、 冉尘心里冷哼一声,面上笑容更媚气了些。果然,那李大人的笑,就更加耐人寻味了些。、 不知为何,龙野好像走了神,拉着冉尘缰绳的手突然紧了紧。冉尘的坐骑吃劲,猛地后退了几步。若不是龙野单手揽住冉尘腰肢,他只怕会摔落马下。o 第61章 .狼邺皇帝,要把玉瑶皇室余孽收进宫中 差点跌落,冉尘顿生不悦,冲龙野呵斥道, “小心些!你想什么昵? “是属下失职。” 像是为了赎回方才的过错,龙野那扶住冉尘腰肢的手又用了三分力气,将他腰间软肉握得结结实实。冉尘却顾不上让他放手,一门心思应酬对面的李大人。、 “却不知李大人,是去了何处? "陛下的旨意,叫我好好查访玉瑶皇室余孽。我身为陛下的臣子,当然要尽职尽责,为他分忧。刚才,就是和纪将军一起到玉瑶囚犯那里寻找线索。” “原来是这样。那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却是徒劳无功。” “哦” 冉尘片刻沉吟,听起来颇为意味深长。李大人马上注意到了,追问道, “莫非郡王殿下有什么线索不成?” “倒称不上什么线索”冉尘道,“我倒是听说玉瑶皇族肤色白晳,身形高挑,尤其是天生媚骨,看 来很是出众。最有特色的却是那一双眼眸,总带了些异色。不如李大人就从这方面去找,总能找到的。” “原来是这样!多谢冉郡王。 李大人兴高采烈地道谢。冉尘心中冷笑一声一一他将白清颜体貌特征给了李大人,就是为了让局势更乱些。到时候性命攸关,不管是纪宁还是白清颜,总有一个得跟他合作。」 当然,要是那两个都愿意为他所用,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候,纪宁也骑着马过来了。冉尘转向他,不由地蹙起眉头。、 "纪将军,你受伤了?身上怎么一股药味?” "不是我受伤。”纪宁像是不愿多说,转了话题,"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 “是说起搜查玉瑶皇室余孽的事情。” 冉尘才说完这句,纪宁脸色马上阴了下来。但他瞥了李大人一眼,又恢复了常态。只是颇为不悦地瞪了冉尘一眼。冉尘装作没看到,继续说着, “我听说,今日有雪狼群袭击,是咬死了人?因此,车队才停了下来。” “确实咬死了人。”说到正事,纪宁也严肃起来,"是我们前锋营的兄弟在前面开路,却被那雪狼群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囚笼在后面,虽然有雪狼袭击,但有囚笼隔着,只是有人受伤,却没人死。但是那些雪狼没有死心,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 “所以我狼邺大军,才停在这荒野中整队?” “是。原本的队形只是考虑行军速度,真的遇到狼群袭击,很难避免伤亡。这里虽然是荒野,但地形有力,我们点上篝火,不怕狼群来袭。我是想看看那狼群究竟有多大,才好做打算。 几人一边闲谈,一边回了各自住处。冉尘打发王万提了个盒子送给白清颜,王万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白清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片旧布,裹着几颗药丸。、 几乎在手指尖触到那块布的时候,白清颜的心脏就开始狂跳起来一一 这块布,是从那件衣服上裁下来的!那件几乎被撕烂了,又被他一点点缝起来的衣服多少次浸满 了血,又被浆洗干净,藏在箱子最深处他早该知道一一药瓶都落在了冉尘手里,这件衣服,又怎么会 被放过? 虽然只是件旧衣服,却是那人留给他的唯一一件念想。白清颜紧紧攥住那块布,一时思绪万千。王万站在一边,发现他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可王万不想马上就走,搜肠刮肚找着话题。他突然想起了一桩一一 “公子,你知道外面闹了狼群吗?咬死了几个先锋营的兄弟,囚笼那儿也晈伤了人昵!” “什么?” 果然,白清颜立刻抬起头。他面上焦急,追问道, “是怎么回事?伤了几个,伤得重吗? 他连串追问下去,可那王万只是听几个大人物闲聊提到一二,怎么知道这些细节?说的不清不楚,反而叫白清颜更加忧心。 当晚,待到夜黑风高,马车外几个岗哨都有些懈怠之时,一个裹在斗篷里的人影闪出了马车门。他身姿卓卓,穿着一身簇新的狼邺样式外袍,只是明显不大合身,都大了一号。但这军服本来都是统一发下来,不合身倒也不显得异样。在月光下,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向车队后面而去了。 第62章 .你知不知道你伤的是谁?是老子的人!o 白清颜穿着狼邺军服,路上没有被人挡下盘问。但他还是十分小心,一路顺着车队边缘走着,好一会才绕过去。还没等靠近囚车队,就听到一片凄惨的哭嚎声,叫他心里一阵阵发紧。、 小心避开看守们的耳目,他潜近囚车中。看到好几个玉瑶人躺在木栅后哀哀呻吟,身上被咬伤的地方血肉模糊,十分凄惨。他强忍悲痛,低声唤道,“我是白清颜。” 那呻吟声突然停了。之后,几声激动的呼唤传来, “太子殿下?你来了?” “殿下你被他们带去哪儿了,我们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测” “太子殿下!今日这边遇到了雪狼群,实在是” 白清颜忙制止他们,免得招来狼邺人的注意。、 “你们身上伤的这样重,竟然没有包扎,这怎么行?等我一会,我去 "今日来了两名官员,其中一个说是等会派人送要来,让我们包扎。可是另一个大官,却说死不让。他说,‘狼邺的军资是给我们狼邺铁骑用的,这些战俘苟活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还浪费什么膏药绷带?’太子殿下,你不要自讨苦吃了。他们不会给的。” 白清颜听了,心里却是一凉。除了冉尘这监军,还有什么别的大官?怕不是纪宁作梗?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将对自己的仇恨,都牵连到了这些玉瑶人身上。、 “你们不要担心,我去找他们讨些药膏和绷带来。” “太子殿下,他们怎么会给你?” “我”白清颜想起了冉尘今日造访时说的话,心中一片茫然。如果纪宁指望不上,就只有去求他 了。可是冉尘那样狡黠的人,会不会借此狮子大开口昵? 真的要去求他吗?但是不求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白清颜有些迟疑,看向这些玉瑶人。他们一双双眼睛却不约而同看着白清颜,带着憧憬与信任一一那是他们的太子,他们的战神,总归是不会不管他们的。 可这肉身凡胎的战神,现在也已经是阶下囚奴。没有人问一句一一为了照管他们,白清颜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们没有想。也或者是不愿去想。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睛就这样发着亮,无端地、热切地望着白清颜。像是一双双手,推着他走向莫测的前路。、 "我自有办法。”对着这样一双双眼睛,白清颜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他将那份茫然压在心底,站起 身准备离开。谁料,就在他转过身时,一声大暍传来一一 "好哇,原来这里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是谁? 白清颜愣在原地,只见一名狼邺官员走过来,后面跟着整整一队亲兵。那官员年纪挺大了,但一点中年人的稳重老成都没有,整个人显得淫邪猥琐。走近后,他看清了白清颜的脸,像是苍蝇嗅到了什么美味佳肴,更是露骨地盯着白清颜。 “身形高挑,肉皮儿白皙,眼睛里还带着点紫汪汪的颜色。看来,这就是陛下所求的__玉瑶余孽了?” 这人是谁?他口中的玉瑶余孽是说自己?. 白清颜突然想起昨晚上,冉尘那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会害死纪宁,害死那些玉瑶人,需要自己隐藏身份的事是说这件事吗?纪宁私藏下自己这个“玉瑶皇室余孽”? 电光火石间,白清颜脑中闪过这念头。怪不得纪宁一再强调让他不要出去,不许与旁人交谈,怪不得王万要改口叫他“公子”是为了隐藏他身为太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想必这名狼邺官员早就像秃鹫一般搜寻多时,只是自己落在纪宁手中,困在他房中,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自己今天,这算是自投罗网了! 白清颜想到这里,反而沉住了气,不卑不亢地看回去。对面那人目光透着贪婪,那眼神像是将白清颜浑身上下都舔了一遍,最后黏在他的脸上。白清颜只觉得他的目光阴冷而淫邪,叫他一阵反胃。、 “这玉瑶余孽,果然生的不错。”李大人眼睛眯起来,"也躲得够深。还好今日是被挖出来了。”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李大人咧嘴笑着,露出森森白牙,"当然是把你带回去,好好地‘审问’一番了!”说着,他冲自己的亲兵喊着, "去把他给我捆起来,送到我马车里去!” 那亲兵答应了,上来就要拽白清颜的胳膊。却被白清颜一脚踢在肋骨上,直接倒地不起。李大人挥挥手,身后亲兵一拥而上,将白清颜团团围在里面。可这些普通士兵哪里是白清颜的对手?饶是白清颜筋脉里重伤未愈,只凭拳脚功夫,几个来回也将他们都击退回去。 场面僵持了。李大人面皮抽搐,喘着粗气, “我见你生得不错,本不想伤你你却自己找死!来人!给我放箭!” 放箭?! 白清颜脸色大变。他自己固然能躲得开,可身后囚笼中的玉瑶人,又能往哪里躲? 但情势已经不容他多想了。对面零零散散数支长箭已经朝他射了过来!白清颜不躲不闪,长袖在空中舞动,硬生生接下了!可紧接着,又是数支一一这一次,白清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支箭直接从他肩头穿过,一簇血流就射了出去。白清颜踉跄着后退,伸手拔出那肩头,竟带出一块肉来。手掌捂在肩头上,血依旧从指缝中不住涌出。 “去,将他给我捆结实了带走!” 这一次,亲兵再涌上来的时候,白清颜反击的动作就不如方才灵活了。可他依然未曾束手待毙。也许是见这么多亲兵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玉瑶人,李大人脸都黑成了锅底。他大声叱骂, “你们这群废物!给我拔刀啊!” 众亲兵答应了,当真拔出了刀!雪地上映出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影,更衬得白清颜那张脸是惨白白,更没什么血色。可他神色却愈加坚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迎着刀刃冲了上去! “快上!只要砍不死,都算是我的!”李大人责骂声还未曾落地,就听到一声爆暍, “我看谁敢! 那些亲兵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人一记窝心脚,直接踹飞到了雪地里!白清颜身子晃了晃,还没等站稳,直接被揽入一个怀抱。 他抬起头,看到纪宁额上青筋暴起,愤怒让他的脸都扭曲了。他看也没看白清颜,而是死死盯着对面那狼邺官员,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老子的军队!你知不知道你砍的是谁?是老子的人!” 第63章 .太子殿下,你背叛了我们,成了狼邺人的奴隶?! 这话说出来,满座皆惊,地下那些亲兵竟然顾不上爬起来,只顾着伸长脖子往纪宁这边看。李大人瞠目结舌,连连追问道, "纪将军!你说是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这人已经跪在我膝下,求我收他做了个奴隶。怎么,李大人对他有了兴致,这是想从我手里抢人了?”O “可他是玉瑶人!” “那又如何?我狼邺与玉瑶这场仗打了几年,狼邺富庶家族,哪一家没有圈养几个玉瑶小儿做奴才?李大人,你家难道没有?” 白清颜脑子轰地一声。听这话,是有多少玉瑶的孩童,被从父母身边生生夺走,成了狼邺人的奴仆了?小小年纪,就要与父母生离,甚或是死别 “我家自然是有,可这,这”李大人着急分辨着,“可这怎么能类同?那都是些黄口小儿,这个却 不一样!纪将军,你知道陛下要搜寻玉瑶余孽,你竟然敢私藏玉瑶人?万一这人正是” “他不是。” “可你怎么知道……” "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纪宁恶狠狠吼出声,“李大人,你是陛下派来的御使,我自然尊你三分一一可不意味着你能在我的地方对我指手画脚!这人我早就排查过了,他跟那些玉瑶余孽没有半点关系,怎么,你莫非是看他给我暖床暖的好,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白清颜早就看出这李大人居心不良。果然,纪宁嘲讽后,李大人满脸胀红,气急败坏地说, "纪将军!你血口喷人!我一心为了不负陛下的嘱托你 “我怎么?”纪宁将白清颜搂得更紧了些,"既然是为了不负嘱托,你边去查那些拿不准的。这个我早就查过了,用不着你在这里费心劳神。李大人,时间紧迫,别辜负陛下殷殷嘱托一一你还不快去?” 一边说,纪宁一只手已经覆在腰间刀鞘上,撞在铁甲上是叮当作响。李大人胸脯不住起伏,却不敢发作。恨恨地走了。这时候,纪宁才低头看了看白清颜,冷哼一声, “白清颜,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我有没有告诉你,决不许你离幵马车半步?” 白清颜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他浑身颤抖着,根本没有听到纪宁在说什么。、 这里是囚车队。身后那些,都是他的同胞,他的子民。 方才的每一句话,想来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清颜不敢抬头。他害怕那一双双眼睛一一曾经满怀着憧憬与信任的眼睛,现如今,该是怎样看待他? "今日我不来,你要如何收场?白清颜,你说话啊?” 纪宁见他脸色那样难看,身子都止不住地抖,还以为是受肩膀上的箭伤拖累。他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了。他将白清颜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带着他离开。、 白清颜依旧低着头,任他摆布。那些眼睛如同一根根刺,白清颜觉得自己快要被扎透了。第一次,他只想从同胞们身边逃走。 却不防身后一个声音晌起, “太子殿下! 是一名中年妇人的声音。她声音抖着,却用尽了力气,几乎喊破了音。白清颜猛地刹住脚步,几乎从纪宁怀中跌了出去。 那是,小女孩蔓儿的母亲!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妇人声音嘶哑着,"你当真投到狼邺人那里,做了他们的奴隶吗?!”听到这句话,白清颜瞬间失了力气。若不是纪宁揽得紧,他当场就会倒下去了。、 一一“太子殿下!你说话啊!你是不是投到了那些狼邺畜生门下!” 蔓儿母亲声音凄厉,穿破了寂静的夜晚。纪宁不觉低头向白清颜脸上看过去,只看到他紧闭双眼,眼睫不住颤动,脸色白得死人一样。 第64章 .白清颜从来不哭。谁知今日,纪宁竟见到他哭了。 纪宁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可蔓儿母亲的话依然清晰可闻一一 一一“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这里!我们敬你一句殿下!你竟然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情!” 一一“你这个不要脸的叛徒!贪生怕死之徒!呸!” 一一“蔓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躺在那些狼邺狗的床上,向他们摇尾乞怜!什么‘会救我们,一一呸!下贱无耻的狗东西!若不是你你我们玉瑶怎么会亡国!我还真当你是在城门拒敌!是 不是那时候,你早就与狼邺狗暗通款曲,将我们都出卖了!” 蔓儿母亲失了心智一般,恶毒的谩骂从她嘶哑的喉咙里一串串喷出来,劈头盖脸砸到白清颜身上。白清颜脑中嗡嗡作晌,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骂的不解恨,那妇人一口带血的痰吐过来,恰好落在白清颜身上。白清颜浑然不知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可随即,另一样东西兜头砸到了他身上。 那是一件斗篷。原本柔软漂亮的黑色毛绒上早就沾满灰尘,下摆处皮毛纠缠在一起,不知谁的血凝在上面,能看到一块块褐色。这东西正砸在白清颜肩头,他肩膀上不住涌出的热血溅到斗篷上,留下一片赤红濡湿的痕迹。 新血叠着旧血,不知何时是尽头。却不知何人的血,经得住这样流? 白清颜一颤,迟钝地低头看。见到是这斗篷,他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了。只能眼睁睁见这斗篷从身上滑落下去,连着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一起滑落了,再也捡不起来。、 白清颜感觉自己是不着寸缕,赤裸着身子一样站在这里。那一声声指责谩骂,仿佛长枪短剑,每一句都在他身上生生剐掉一块血肉。他血淋淋地站在这儿,却无处可躲__他的玉瑶,本是支撑他的后方营地。现在,这唯一的支撑也倒戈相向,他又能再去哪里,寻到一点庇护昵? 旁边架着他的人突然松了力。白清颜两腿已经支不住自己的身子了,他连点动弹得力气都没有了。那人提着他的肩膀,把他放在了雪地上。、 纪宁要将自己留在这儿吗?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每双眼睛下面都是一张嘴每张嘴里都喷涌着 毒汁他的同胞,他的子民,要在这里用眼神与睡液,将他凌迟致死! 也对纪宁他那样恨自己看自己被昔日最重视的子民们抛弃,他大概会很快意吧。、 白清颜麻木地想着。他垂着头,根本没力气看一看四周。身边一阵窸窣声,然后什么东西裹在他身上,柔软的长毛扎着他的脸。他视线偏了偏,看到那是纪宁身上那件新的斗篷。、 一样的黑色长毛,却是簇新的。将他庇护在里面,像是护着一颗失血不止的心。、 "纪宁” 声音微弱,连白清颜自己也听不到。可是纪宁却好像听到了似的,说了一句, “你不要动,在这里等着我。” 然后纪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踏步往回走。 那谩骂声突然停了一瞬。随后,晌起的是更加凄厉疯狂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狼邺狗,杂碎你放开我!你还我蔓儿的命啦你还我蔓儿!” “闭嘴!” “有种你就杀了我啊!狼邺狗,你指望我像那卑躬屈膝的白清颜一样,向你摇尾乞怜吗!呸!我的蔓儿我苦命的蔓儿啊! “我为什么要杀你?”纪宁的声音冷酷无比。接着,他将什么东西向外一洒,扬了一地药香。 "你们也配要我杀?你们早就该死了一一荼都城下,没有将你们斩了祭刀,是白清颜一头撞到铁笼上,替你们换来的。这些日子,你们吃的盖的,也是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替你们跪回来的。这些药和绷带,你以为我凭什么赏给你们? 真是高贵啊,你们这些玉瑶人,这种靠旁人向我摇尾乞怜留下的命,你们也就别要了吧。” 纪宁提高了声音, “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是因为什么?一群老弱病残,喂狗都嫌咯牙的东西!也不过是白清颜替你们求情一一不想活了是吗?我就成全你们!” 后面囚笼中晌起一片惊恐的议论。蔓儿母亲大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 “谁稀罕你这些东西!我女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时候,他在哪?” “那个时候,你这娼妇又在哪?” 纪宁简直想要放声大笑, “那是你的女儿,不是白清颜的女儿!为什么不是你跪在我门前,一头撞死来换那件斗篷?你为何不问问,你女儿冻死了,为什么你还没死?你早就该冻死饿死了!下作的娼妇!” 纪宁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名玉瑶奴隶脸上扫过。他只觉得这并不是一群人,是一群水蛭。吸饱了血之后,还在不知餍足地露出獠牙。 “不想活了,是不是?真是有骨气!哈哈哈,车队后面就是雪狼群,今夜我便撤了岗哨,你们用你们的骨气,自求多福去吧!” “有种你就” “说够了吗!你一定要真的害死我们才甘心!” 那妇人还在喊着,但只喊出半句,就被后面囚笼里的玉瑶人给大声打断了。随即,喊声四起,乱嗡嗡吵成一团。有谩骂那妇人的,有跟着妇人一起骂白清颜的,有被雪狼咬伤了祈求纪宁将药膏赐给他的 乱成一团,丑态百出。可连带那妇人在内,没有一个人再敢冲着纪宁骂出一句话。更没有一个人,问一问白清颜究竟经历了什么,现在境遇如何? 纪宁站在原地,冷冷环顾那些玉瑶人。他甚至连愤怒都不再有了,只有深深的鄙视。一句都不屑多说,他走到白清颜身边,将他提起来,架在肩膀上。、 “这就是你拼了命不要,也要护着的玉瑶子民?”纪宁声音里都透着轻蔑,“我真是再没见过比他们更狼心狗肺的东西。 白清颜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机械地随着纪宁走,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直到二人回到马车,白清颜才突然停下脚步,开了口。、 "纪将军,你说今晚要撤了囚车那边的岗哨,是真的吗?” 纪宁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一口长气喘不出来,憋在了胸口里,纪宁胸膛起伏着,忍不住吼了出来, “白清颜,你千万不要对我说,你是要为他们求情!” "纪将军我” “白清颜!你是不是天生犯贱!他们如何待你,你当真看不出?十年前,你为了你那烂到根子里的爹和弟弟们,掏心掏肺!然后昵?荼都城破的时候,他们在哪儿?一口一个百姓,子民你呕心沥血,就 是为了这些狼心狗肺的子民吗!” 纪宁气得手都在抖了,白清颜依旧低着头。他忍不住掰着白清颜的肩膀咆哮, “你给我醒醒,你的玉瑶亡国了!你的亲族自己逃命去了!你那些子民一一你还要让他们趴在你身上吸血吸到什么时候,真的要到他们害死你的那一天,你才甘心?你说话啊!”ca 白清颜没有说话。纪宁见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肺都要被气炸了。他将白清颜按在马车门上,用力将他的脸抬起来。 纪宁突然住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那人,满脸泪痕纵横。& 第65章 .纪宁......我心里好疼啊......谁能救救我......o 想是隐忍得久了,已经忘了该怎么去哭。白清颜大睁着双眼,眼泪滚滚淌下来,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纪宁呼吸一滞,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从外面看,白清颜一点事也没有。若不是强行抬起他的头,谁会知道他在无声地哭? 纪宁突然觉得那快要气炸的心肝脾肺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将火气都按了出去。他吼不出来,更教训不 出来了。 白清颜那双眼睛望着他,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只是茫然地大睁着,这时候,泪水也干涸了。他的嘴那样用力地咬住嘴唇,咬得是血肉模糊。纪宁用力掰开白清颜的嘴,可松开手,那人的牙齿又落回去了。、 纪宁再次掰开白清颜两排牙齿,将自己的手指捅了进去。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白清颜咬得那样狠,齿痕处血肉模糊,伤口周围已经能见到青淤。、 “疼吗?”? 被咬住手指的是纪宁。 但问出这句话的,也是纪宁。 此刻他手指已经血肉模糊,血流顺着指缝淌下来。但他恍若未觉,只是盯住了白清颜的脸, “我在问你话一一白清颜,疼不疼?” 白清颜动了动,眼神转了过来。依旧是茫然的,看得出是听到了问话,却看不出有没有听进去。纪宁也不等他的反应,只顾着自己说下去。、 “那些玉瑶崽子,你连命也不要,也一定要护他们周全现在昵?滋味如何? 白清颜依旧茫然地看着他。、 “为他出生入死,为他伤痕累累,临死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好好活着a 纪宁越说越慢,到最后,好像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咬断了,才能说出来。太过用力,他的眼睛里竟然赤红了, “到头来,他却狠狠从背后捅你一刀 白清颜眼神突然动了动。纪宁看到他眼睛里慢慢涌出一层水雾,凝在眼睫上。、 可说了一半的话像是拔出一半的妖刀,若是不见血,就再也入不了鞘。 “疼吗,白清颜?被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你拿命养着的人送你去死告诉我,你疼吗?” 纪宁的话句句如刀,不知是捅在了白清颜身上还是他自己身上。、 “舍了一切才救下来的人,却是伤你最狠的人白清颜,你也会疼吗?可是白清颜,起码你的这些 子民,是从正面捅了你一刀而不是从背后下刀,用你的尸体垫脚!” 白清颜眼中的水雾越聚越多,像是才认出对面这人是谁。他终于张了张嘴,轻声吐出一句,“……疼。” 血水混着口水从白清颜嘴边淌下来。那里有白清颜的血,也有纪宁的血。含着满嘴血腥气,他晡喃说着, “疼好疼啊纪宁我心里疼” 白清颜哭起来也只是抽噎,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反复只是喊疼,可纪宁却像是听懂了他无声的呼救 我撑不下去了o 谁能帮帮我& ……谁能……救救……我o 第66章 .白清颜,留在我身边......活下去吧。 纪宁将白清颜安置在马车里。几天来,纪宁第一次在自己的马车里睡下。这大概也是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这样相安无事地并排躺在一起。 但是纪宁却睡不着。他一直偏头看着白清颜,看着那人一双眼睛大睁着,望向车顶。可视线不知定在什么虚空的去处,连神魂也不见了似的。、 “白清颜” 纪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唤出了声。但白清颜没有动。当纪宁俯身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眼珠才稍许转了转。 "你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想要*死你。”纪宁声音低低的,"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是么?干脆让我成全你。 白清颜没有说话。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大概是认命了,毕竟再过一两个月,他也是大限将至。今 晚遭遇的背弃,叫他真的成为孤家寡人。家国两失,丧家之犬,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昵? 这样的自己,或许死在纪宁手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闭着眼,等待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暴行。 但纪宁没有。他只是凝视着白清颜,像一场密不透风的雨,将他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 白清颜能感觉到【】 纪宁是一场雨。可他没有摧毁他。他笼罩他,浸泡他,将他干涸的灵魂彻底溶解掉。、 可干涸的大地,总会因雨水而重获新生。 渐渐地,白清颜眼神里再次有了焦点。、 他看着纪宁,纪宁也在看着他。、 “白清颜,你这个丧家犬,亡国奴,众叛亲离的废太子。”纪宁慢慢说着,“你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 有了。” “” “我在*你。你感觉到了吗?” “” “我可以让你疼,也可以让你爽。我可以让你死 一一也可以让你活下去。 “别管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乖乖的做个好奴隶。”__留在我身边,活下去吧…… 纪宁盯着白清颜的脸,【】白清颜偏过头去,又被纪宁强行掰了回来。他被迫看着纪宁的脸,一 直到最后。 白清颜到达顶点的时候,眼泪也一同喷涌而出。他痛哭失声,哭得那么惨,那样撕心裂肺。他不知道自己是哭到何时,竟然昏睡过去了。所以他不知道睡梦里有人将他拥在怀里,一夜不曾放开。、 长夜无梦。若有梦,梦中生死也只是一瞬之间。 白清颜睁开眼。、 他的眼神从环过自己胸前那强壮的胳膊上一路上移,移到那人的肩膀、脖颈,最后是一张许久不见的脸。4 那是纪宁的脸。 若说是许久不见,却也不对。纪宁的脸,他昨夜似乎还见过。可这张脸上除了阴冷与暴仄以外的神情,他是真的许久不见了。 大概有十年了吧。0 白清颜一时竟分不清是梦是真。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那张脸,纪宁神情一动,伸手按住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你醒了?” “” “我得走了。” 纪宁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却没有起身。他突然将白清颜压在榻上,用力亲了下去。他的吻霸道而缠绵,带着压抑得渴求,几乎夺走了白清颜口中的所有氧气。白清颜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强拉着沉溺其中。 一吻终了,纪宁迅速起身,套上斗篷就走出了马车。、 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白清颜。、 白清颜慢慢坐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昨夜不知为何,那缠绕他多日的噩梦,没有再来打扰他。像是被谁守护着,这一夜他睡得很熟,头也不再疼了。、 咣地一声,车门再次被推开。白清颜骇然抬头,竟然是纪宁去而折返一一 “白清颜,你给我好好在车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一一你听懂了没有?” “什……o 又是咣地一声,车门再次被关上了。纪宁留下这句话,又迅速走掉了。、 白清颜愣在原地。若这人不是纪宁,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落荒而逃。、 可这人是纪宁一一他对白清颜有生杀大权,予取予求。他有什么可慌?又有什么可逃? 白清颜花了会功夫,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李大人乱箭玉瑶余孽狼邺将军的奴隶 背弃谩骂斗篷 还有纪宁。 又愣了许久,白清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脚下却是一滑,踩到了什么东西。白清颜低头一看,是昨日冉尘送来的盒子。当时他急着去看雪狼咬伤的玉瑶伤员,直接将它丢在了地上。、 捡起来,里面的药丸和布料还在。白清颜盯着它们,盯了许久。昨夜纪宁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__ 一一别管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乖乖的做个好奴隶。 白清颜不觉失笑。纪宁的意思,他模模糊糊,是有些懂的。可他不愿,更不能。、 不能舍下那些玉瑶人,不能做一个奴隶,更不可能“乖乖地”留在他身边。 纪宁说起这句话的语气,仿佛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这二十年来,为国为民自我牺牲,早就成了他的刻入骨髓的本能。事到如今,已经没几日好活,一己得失还有什么可介意的?f 既然已经这样扛了这些年就继续这样扛下去一直扛到死好了。还好时日无多,虽然沉重,却 也不觉得太辛苦。 白清颜笑着,将那几粒药丸随手丢在那药瓶里。却将那布料珍重叠好,在眼前看了看,然后贴在面颊上,闭上了眼睛。 那布料粗糙却厚实,像谁的手掌,安抚了谁的心。、 良久,白清颜将布料仔细收在怀中。他环顾车内,目光在纪宁那几件衣服上流连片刻,然后走出马车。 第67章 .白清颜,去找冉监军对你没有半分好处o 王万守在门口。见到白清颜走出来,他迎上前, "公子,你要去哪儿?将军说,你身体不舒服,哪里也不能去。” “是。但我此去,正是要找纪将军。” “但将军说除非他自己来接你,否则你不能出去。” “我有要紧事。” "将军说天大的事情也不行。公子,对不住。” 王万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十分坚决,白清颜知道他不会放自己走了。他抿了抿唇, “那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请问囚车那边,昨夜真的撤了岗哨吗?” “昨夜?没有听说啊。”王万摸不到头脑,"昨夜将军在马车里宿下了,没有传什么命令。不过今早将军走的时候,我倒是隐约听到了龙野将军对他说话时候,提到了玉瑶囚犯几个字” 龙野吗?白清颜心中有些着急。但是要再问下去,却问不出什么了。王万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两人一时僵持。不知为何,白清颜眼皮一阵乱跳,像是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了。、 “既然这样,就对不住了。” “公子!你要做什” 王万脸色大变,可还没等他说完,_记手刀就砍在了他后脑处。白清颜将他拖进马车,四面看看没人,将他军服扒下来自己换上,又穿上大斗篷,用兜帽遮好自己的脸,再次溜了出去。他心中已经坚信纪宁是不会怜悯那玉瑶人了。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去找冉尘。 白清颜绕了几段弯路,终于在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__那黑袍黑甲的武士,正是龙野。、 白清颜知道龙野是冉尘身边的侍卫长。这种职位,一般都是主公的心腹,可以托付秘密的。所以白清颜悄悄凑过去,在龙野面前摘下了自己的斗篷罩帽。、 龙野显然是吃惊不小,连一贯漠然的脸上都现出惊讶神色。、 “白清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见冉监军。 “现在不行。” “可那些玉瑶人” “你也听说了?”龙野皱着眉头将他拉到一边,"我也没有想到,那妇人竟然做出这种事。现在李大人正得意,冉监军已经想办法将他请来吃酒,拖延些时间。纪将军那边还不知如何应对a 白清颜越听越觉得奇怪,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妇人,李大人?什么事情,需要纪宁应对? 白清颜才想追问,屋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龙野,你怎么还磨磨蹭蹭不进来?刚才是跟谁在外面说话?” 龙野含混地应了一声,推开白清颜,就往里走。白清颜想抓住他,龙野突然袖口一振,一根一尺多长的钢刺就抵在了白清颜喉咙上。、 “我说了,今日不行。李大人快来了,你快些走。” 龙野神情依旧是漠然。白清颜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两人对视片刻,龙野压低声音道, “让你进去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你走吧,今日见到你的事情,我只当做不知。” “” “甚至你走得更远些,远到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我一样可以装做不知。” “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这话里的含义太过重大,白清颜重复了一遍,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龙野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 “谁都看不见的地方。白清颜,我可以放你走。” 一阵风吹过,将白清颜满头乌发吹扬在半空中。龙野将钢刺收回去,走过来一步,伸手白清颜的头发都拢在一处,又掖回斗篷内。这动作很亲密,但龙野举动却带着慎重,眼神中也绝无半点狎昵。白清颜知道,这是一个武者对另一名武者表示出的尊重与敬意。、 但龙野神情依然是淡漠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情绪, “白清颜,你这样的人,不该在这里受着这些罪。你与纪将军之间,更是来日方长。你去吧,我放你走。现在的局面,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白清颜突然感觉头上一暖,是龙野将斗篷的罩帽扣在了他头上。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本就是属于战场的人,不该落到这步田地。你要是不走,纪将军这一次,也是自身难保了。你快走__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第68章 .难道你还真想背弃主子,另投他人不成? 这句话之后,龙野不再多说,扭身而去。白清颜看着他的背景,眼中却不知为何一热。 他又何尝不想远走高飞?就连葬身狼腹,也好过这样众叛亲离。 可是他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许多人的性命,都被他背在肩上。背了那么久,"玉瑶太子”这份责任 已经长在他身上,是分不开,也放不下了。 他一个人走不难。只是现在的他,如果去掉了这唯一的责任,真的是孑然一身__没人盼着他,没人依靠他,也没人在意他。这样的自己,活着或者死去,其实更没什么要紧了。 "龙将军,谢谢你。可惜,你的好意,我注定是辜负了。”白清颜轻声说着,自嘲地一笑。然后他提高了音量, “冉监军,是我。我是专程过来见你,你快让我进去!” 马车内突然静了。连龙野推门的动作也僵在原地。 “你上次不是说让我跟着你么?这事情,我也考虑过了。冉监军,你当真不让我进去?” 砰地一声,车门从里面重重推开。冉尘站在门口,看了看白清颜。 可随后,他的眼神却越过白清颜,向不远处望过去。白清颜第一次见他面上笑容收敛起来,露出个厌恶的神色。 不止是冉尘。就连向来表情漠然的龙野,都皱了皱眉。 白清颜心中突然涌现一个不祥的预感。他缓缓回头,正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晌起, “真没想到,这玉瑶余孽这样猖狂!我还没有搜出他在何处,他倒敢自己大摇大摆来到我狼邺军官的马车前一一很好,倒是省了我的力气!” “什么余孽?”冉尘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明明是纪将军榻上的新欢。我看着也喜欢,这几日和他商量,叫他跟了我算了。只不过,这人性子很烈,直到今日才算松了口。” 说着,他扶着龙野的手臂,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只手臂将白清颜捞入自己怀里,笑着说, “他肯跟我,我实在是很欢喜。却不知他自己心里有没有我这样欢喜昵?来,见过李大人。在我们狼邺,像李大人这样的人物,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就连我皇兄都对李大人青眼相加昵。是不是,李大人?”o 李大人含混地答应着。他撸着那几根山羊胡,色眯眯的眼睛就只顾着盯着白清颜。又是得意又是贪婪,表情露骨至极。 “这真的是纪将军的新欢,又跟了冉监军你?唔”像是品砸着话中深意,李大人继续说着,"可是 那些玉瑶崽子可不是这样说的。今日投诚那妇人分明说了,这就是他们玉瑶的废太子,玉瑶余孽里的头号人物 白清颜!” 白清颜猛吸了一口气,竟有些不知所措。就算昨夜被那样谩骂,他也从没想过,竟然会被自己的同胞出卖! “这不可能!”他脱口而出,换来的是李大人放肆的大笑, “怎么不可能?那妇人全都招了,你就是白清颜!你和纪将军从荼都城里就处处勾结,从那时候你就留宿在他房中了吧!我可真没想到,传说中如此清高的玉瑶太子,居然是个人尽可夫的**!在你那些个子民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与纪将军夜夜春宵?怪不得你玉瑶要亡国都说玉瑶皇族奢靡淫乱, 果然如此!亡国得好!” 白清颜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狠狠抠在掌心里。他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对面那人,若不是顾忌此刻杀了他,纪宁也要受牵连,那李大人就已经是他手中亡魂了。 “怎么,你还不服?”李大人也见到了他的神情,神色更加嚣张, “别以为那纪宁能够护着你,你就高枕无忧了!这一次,他窝藏重犯的罪名是板上钉钉,我给陛下参上一本,他自身都难保!昨日不是耀武扬威吗?我看他怎么跪下求我,放了他一条命在!哈哈哈哈!” 白清颜牙齿已经咬得死紧,却还强自忍耐下自己的怒火。身后,冉尘_只手环上他腰肢,安抚般在他背后顺了顺气。另一边,龙野凑近了,白清颜能听到他低声问冉尘, “十步之内,我有把握一记斩杀。要不要?” “你急什么?纪将军自己的事情,叫他自己处理。等一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对面,李大人还在口沬横飞, “不行,我得把这人犯押回去好好‘审讯’一番。毕竟是事关重大,陛下亲口下的命令。事不宜迟啊 冉监军,你觉得昵?” “这个自然。只是李大人,今天你来,不是来赴我的酒席?这就走了,实在太不给我面子了。至于这人,在我手里也跑不了,李大人大可不必着急 李大人确实想要直接将白清颜提走。但是冉尘与纪宁不同一一纪宁虽然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但若真的失去了君眷,那就什么都不是了。但冉尘不一样,他是皇帝的幼弟,这身份永远磨灭不了。何况这次,是纪宁窝藏人犯,还不一定会牵连到冉尘,所以李大人不敢太得罪他,面子总要给三分。 因此,虽然心里急着将白清颜捉回去好好亵玩,李大人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冉尘周旋。二人打了半日机镩,冉尘不但不松口,还将白清颜搂得更紧了。 他一边说,一边揉捏着白清颜的耳垂。慢条斯理,眼角眉梢都是春情。这一对风流璧人搂在一处,将个李大人看得呼吸粗重,春欲熏心,如不是得罪不起冉尘,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来。 就连一边的龙野,也是怀抱着一把长剑,眼眸深沉地盯着那二人。场面僵持许久,龙野才突然一动,迅速扭头看向不远处。夜色黑暗,看不出那边有什么,但龙野却看得专注…… 与他同时抬头的是白清颜。他与龙野一样是习武之人,此刻听音辨物,竟有些失魂落魄。在对面李大人眼中,他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自己,那眼神不知怎么,勾得他直接伸出手去,捏住白清颜的下巴。 “这小东西,还真是个尤物。可惜啊可惜,若不是那玉瑶余孽,我还真可以留他一条命,留着款待各位大人,岂不是美事!” 话说得这样轻薄,连冉尘都变了神色。但白清颜却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依旧只盯着李大人一一或者说,是李大人身后那缓缓走来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而冷漠,像是散发着森森寒气。他像是全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只管自己向前走。他经过白清颜身边时,二人呼吸交错,白清颜甚至看到了纪宁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出了轻柔的水汽。他一直盯着纪宁,纪宁却面无表情,连步伐都未曾变化,看也没看他一眼。 "纪宁将军。 白清颜晡晡说着,纪宁却已经从他身边挤过去,走进马车里了。 身后是心思莫测的冉尘,硬生生将自己困在怀中,看似保护,却也不怀好意;面前是猥琐淫邪的李大人,虎视眈眈垂涎者自己。白清颜恍惚之中,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狼虎窝内,当真是孤立无援。 下意识地,他依然将纪宁当做能够依靠的那一根浮木。可纪宁却对他不假颜色。 白清颜一时间,竟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滚过来一一难道你还真想背弃主子,另投他人不成? 一声暴暍,却将白清颜从恍惚中惊醒。 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猛地钳住他手腕,将他拉离了冉尘的怀抱。白清颜一个踉跄,一头撞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他抬起头,发现纪宁也在低头看着自己。 那张冷峻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可白清颜却能看见纪宁腮边鼓起一道横棱,像是恨得紧了,牙关都几乎咬碎。果然,他的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似乎不这样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与旁人勾勾搭搭,你却偏偏不听话。今日被我撞见一一我看你怎么收场?” 纪宁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将白清颜夹在自己臂弯中。说不上是拖是抱,就那么将他弄上了冉尘的马车。钃 事发突然,白清颜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席上坐下了。 “I、 ” 视 马车里早就摆下了酒案,案上盘碗堆叠,都是上好的菜肴,散发着阵阵香气。食器精美、装饰讲究,一看就知道,设宴之人身价不菲。 经过方才马车外冉尘与李大人那一番对话,白清颜已经这是狼邺高官们的聚会。他本能地不愿与这些害他灭国破家的凶手为伍,下意识想离开。他才动了动,纪宁的手就迅速按上了他的膝盖。那只手用力甚大,手背上都绷起了青筋。白清颜转过头,正对上纪宁不悦的眼神。 “你想去哪? “” fiW "今天的账还没有跟你算。你就给我在这里坐着,寸步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听到没有!” 第69章 .我纪宁从不耍酒疯,我只杀人! 纪宁的手放在白清颜腿上,竟是不挪开了。白清颜被他钳制着,只能坐着不动。这时候,冉尘和李大人也先后走了进来。 白清颜有些奇怪。这里明明是冉尘的地方,纪宁不请自来,却偏偏这么不管不顾地坐到了主人位上。冉尘却也毫不在意,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在白清颜和纪宁两人间转了转,唇边倒露出点笑容来。但另一侧的李大人,面色就十分难看了。、 “冉监军,之前你说请我来赴宴,可没说还会有别人在此!” “纪将军不请自来,我也没有想到。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多一位纪将军,我又不是请不起。又没有花了李大人的锟子,何必替我心疼?” “话可不是这样说!”李大人得意地扫了纪宁一眼,"今时不同往日,冉监军,虽然您是皇族贵青,可与这种通敌重犯混在一处,不怕陛下怪罪吗?” 他这话说出来,冉尘还没有搭腔,纪宁先笑出声来。他连看都懒得看李大人,一手按住了白清颜,另一只手颐指气使地一挥, “不是说暍酒的吗?酒在哪里?龙野,将冉监军私藏的好酒都给我搬来! 龙野站着没动,眼睛看了看冉尘。冉尘点了头,他才走出去。这时候,冉尘自己在一边主宾位坐下,笑着说, "纪将军还真是不把我当外人啊。” 这时,龙野已经搬了几大坛好酒来。纪宁也不用他斟酒,自己端起来一坛,仰头暍了个痛快。那烈酒度数极高,酒香扑鼻,纪宁就像是白水一般灌下去。白清颜从未见他这样暍过酒,一时目瞪口呆。 待到将酒坛子放下时,纪宁眼睛都有些红了。、 “冉监军更是没有把我当外人,不是么?” 纪宁抹去唇边残留的酒液,冷笑一声, “连我房里的人,冉监军都替我操心着,想替我调教一番了?” “这话说的。纪将军,你看看你对人家,这好好的一个人都磋磨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着不心疼,我却心疼。人家自己觉得我知情识趣,想跟着我了,怎么,纪将军还要从中作梗吗?” “作梗?”纪宁又是一声冷笑。右手用力,砰地一声,那酒壶就碎成了几块。 “冉监军,你给我看看清楚!这里没有什么‘人家自己’,只有我!你眼前这个,是我的人!我才是他的主子!我想对他怎么样,那是我们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心疼?” 纪宁越说,那钳在白清颜膝盖上的手指就愈加用力,几乎要抠进肉里去了。 白清颜一时竟不知纪宁和冉尘是在演戏,还是在真情实感地吃醋。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__不论是演戏还是当真,纪宁现在还这个样子,难道还存着继续藏着自己的心? 李大人再不堪,他也是狼邺皇帝派出的御使啊!他的背后,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难道纪宁真的要为了自己,去欺瞒皇帝? 不,现在这已经不是欺瞒。只等李大人奏折一上,真相根本瞒不住。他这等于是公然忤逆君主,凌迟都不为过了! 而自己__拖着这副残躯,是根本活不久的。难道要让纪宁抱着希望,冒着砍头的风险,将自己藏匿下来?然后几个月后,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毒发了,死在他面前? 今日出门前白清颜就下定了决心。他不想拖累旁人,最好让纪宁再更恨自己一些。那样若是死前不能跑掉,起码纪宁看着,不会难过,也只会快意了。若是能再将这残余的生命里搾出些微用处,回馈了子民,那就更好不过投诚了冉尘,离开了纪宁,保全了百姓 他将一切都打算好了。他却万万没想到,纪宁会来这么一出。他心中执念,却有这样深吗? 白清颜不知纪宁心中到底如何打算。但他实在不愿害死纪宁,只想离纪宁远一些。谁料,才刚一动,纪宁立刻察觉了, “你想去哪里?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想去勾搭谁? "纪将军啊。这人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是从玉瑶人里挑出来的?”另一边,李大人开口了。他仗着自己手中证据确凿,又有御使这面皇权大旗可以护身,说话底气十足。他做出一副教导后辈的姿态,捻着胡子说着, “我倒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玉瑶人本身都不可信。纪将军年轻些,一时想不到,被人给欺瞒了也是正常。不过我在这里,又奉了陛下的旨意,当然得负起责任一一昨日我又细细盘问了那些玉瑶囚徒,果然就问出了问题!这个人,就是玉瑶皇室里的太子白清颜!纪将军啊,若不是我,你这得犯下多大的罪过?说是我救了你一命,也不足为过!” 李大人一边说,一边暗地想着__这纪宁虽然是一介武夫,挑的暖床小奴倒真不错。虽说回去时要将这人送去给陛下交差,但回程路上还有个十几天,足够玩一玩的。现在纪宁一条命是死是活,都看自己给陛下的奏折怎么写了。还怕他不乖乖将人送上来? “这救命之恩,我也不图你回报。只是昵,忠君爱国,就得尽忠职守。所以这人我今天就带走了,带回去好好审问。你觉得如何?” 李大人一边说一边得意,满脸**根本遮不住。纪宁看在眼里,脸上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只是他并没有发作,淡淡说道, “审问?不知道李大人,想要怎么审问我这奴隶?” “自然纪将军之前如何‘审问’,我就如何‘审问’了。”李大人以为他服了软,索性直说了, “虽然这玉瑶太子这样淫贱,只怕到了你纪将军手中就是被睡过的二手货色。但是看这个姿容,也是勉强可以留着好好‘审问’一番的。不知纪将军叫他跪在地上‘审问’过没有?你觉得,此人口技如何?” “口技如何我倒不知道。”纪宁听了这话,冷笑道,"只是牙齿尖利,性子也硬得很。若是碰到那不知好歹的,一口咬断那人喉咙也说不定。所以我看,李大人这样的,还是别碰他比较好。” 李大人根本没想到会碰上个软钉子,那一脸**还没消失,就变成了恼怒。他脸色大变, "纪宁!你不要以为你还是什么大将军,竟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这彻查玉瑶余孽的旨意,是陛下直接下给我的!你是要抗旨不成?” “陛下那里,我自己会去禀报。” “” “怎么,难道李大人以为,这边三个人里,竟然只有你李大人有资格面圣吗?” 这句话一出,冉尘噗嗤就笑了出来。他是皇帝的弟弟,纪宁也是那人麾下第一位的大将。若论起皇恩,还真的是哪个都不比李大人差。就算是皇兄降罪,那也得是三人都面圣后的事情一一哪怕到时候忤逆的纪宁被问了斩,可李大人途中的种种不堪,一样会被传到皇帝耳朵里。该被责罚,那也一样不会少。、 果然,纪宁没有让他失望,看来当初将矛头导向白清颜就是对的。这个白清颜,还真的是纪宁胸口上一根软肋啊。、 冉尘一边想,嘴边还露出一抹轻笑。可李大人脸上就彻底的挂不住了。他那张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喘了半天粗气,终于将手中酒爵狠狠地砸到了案上。 "纪将军,此话何意?我受陛下委托,来此彻查玉瑶余孽,当然要彻查到底!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怎么,是心中有鬼吗?我原本还以为你是被玉瑶余孽欺瞒,此刻看来,你是明知故犯!勾结玉瑶余孽,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是不是想谋反!” 这话一出,场面静了。 本来李大人说话还遮掩三分,似乎只想狠狠压纪宁一头,一时并没有图穷匕见。官场上就是这样,若纪宁愿意低头,将这事当成一个把柄送给李大人,再好好孝敬上金钱利益,也许还能欧蒙混过关。但此刻将话挑明,那就是你死我活,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白清颜也是皇族出身,当然也懂这个道理。他震惊地看向纪宁,呼吸急促,一时竟想不到不连累纪宁的办法。I 而纪宁似乎是真的醉了。他的头向白清颜这边侧过来,却像是醉得撑不住脑袋的重量,直接压在了白清颜肩上。像是根本不在乎近在眼前的杀身之祸,他嘴唇就凑在白清颜耳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看那个李大人。酒品这样差。怎么没暍几杯,就开始耍酒疯了?” 虽然是凑在白清颜,耳边那声音却大得很,满马车里都听得清楚。李大人脸色更加难看,两手发抖,看样子是要当场发作了。 “我就不同了。”纪宁依然说着,低低笑起来,"我暍多了从不砸东西一一” 一把钢刀刷地插进李大人面前那方酒案上,竟然谁也没能看清他是何时拔刀,又是何时投掷了出去! “ 我只杀人!” 第70章 .别怕,我不会让他带你走 那钢刀深深插进去,露在外面的刀刃不住颤动,发出阵阵蜂鸣。除此之外,马车内是鸦雀无声。、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冉尘,面色也变了。像是被那明晃晃的刀锋惊到了,他下意识向后仰去,却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那是龙野。他半跪在地,将冉尘接住了,然后将他护在自己肩膀后面。一只手已经挪到了腰间长刀上,手指一动,长刀出鞘三寸。 声音极轻,依然被纪宁听见。他斜过眼睛瞥了龙野一眼,两名武将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 “怎么?你要对我拔刀吗?” 龙野悄无声息地摇摇头,垂下视线。可他手里的刀,并没有退回去。纪宁却不再理会,又看回李大人。 此时李大人已经抖成了筛子。他面无人色,说起话来牙齿作晌, "纪宁!你你你想干什么!你想谋,谋害朝廷命官不成!我可是御使!” 纪宁笑了。白清颜就在他身边,看得极为清楚一一纪宁那眼中的轻蔑与杀机,已经是不屑掩饰了。、 冉尘似乎也看出来纪宁眼中的杀意,神色凝重起来。、 "纪将军,不可一时冲动。不如” 冉尘才说了一半,纪宁就向那边一翻腕,不知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正撞在龙野同时抬起的刀刃上,被一切为二,落在酒案上__却是随手在盘中抓起的一粒果脯。 冉尘将果脯捻起来,一半放在自己口中,另一半则塞进龙野嘴里,那半截话也不说了。」 “李大人,何出此言?”纪宁脸上突然挂起了笑,,"不过是酒足饭饱开个玩笑,李大人竟然当真了?哈哈哈” “玩,玩笑?”李大人就要发怒,"哪有这种玩笑!你连刀都拔出来,难道不是” “军中开玩笑就是这样。怎么,李大人是怕了?未免胆子太小了些!来来来,大家共同举杯,给李大人赔罪压惊!” 白清颜看着纪宁,见他脸上一派无赖神色,信口雌黄也毫不脸红。他只觉得今晚的纪宁不仅与他记忆中纪宁做事为人差了太多,和前几日单独和自己在一起时,也是完全不同。、 心中只顾着思量,却不提防纪宁按住他膝盖的手一松,揽在他腰间将他搂入怀中。他大吃一惊,抬起头,纪宁却还是一派醉态,端起一杯酒就往他嘴里灌。、 “晤 灌酒时,纪宁袖摆一挡,两人凑得极近。白清颜一口酒灌下喉咙,火辣辣地入了胃。却不想听到纪宁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别怕,我不会让他带你走。 白清颜骇然抬头,看到纪宁神色一派漠然。方才那句话,仿佛只是他的幻觉,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场酒暍得极为怪异。三个主角各怀心事,李大人已然是惊弓之鸟,却要强装镇定,一举一动都要撑一撑架子,偏偏更显得色厉内荏;冉尘若有所思,不住打量着纪宁与白清颜,又时不时喂龙野暍上一盏酒,几乎没怎么说话。他这个主人不说话,反倒是纪宁说个不停一一却句句都是蛮横地劝酒,几乎将那李大人当成了个酒桶,李大人稍有推据,他还要到面前去灌。 白清颜冷眼看着,李大人要是不肯暍,只怕纪宁是真的会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倒的。、 可李大人又怎么可能不肯暍?那明晃晃的钢刀就那样杵在三人中间。、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纪宁可不仅仅是前几日对他笑脸相迎的同僚一一他可是那个传闻中,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残暴大将军啊! 惹急了他,是真的可能掉脑袋的! 【七夕番外】【纯糖】【红鸾星动】【上】 (故事发生在十年前的某一个红鸾节) 纪宁觉得,熟悉之后的白清颜,跟他当初一见倾心的那个 根本就是两个人。、 初相识时候,白清颜翩若惊鸿。随意说话,也好像带着一股仙气。那时候,白清颜连多余的笑也不肯给他,虽然礼貌,却总带着几分疏离。可在纪宁眼中,白清颜本就是神仙人物,是该高高在上的。他不嫌白清颜高傲,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一一神仙不端着,那还是神仙吗? 但后来,二人玩得熟悉了,白清颜就露出他不一样的一面来。 纪宁是真没想到,神仙一样的白清颜,除了御剑和练功外,还会兴致勃勃地缠着自己在山间捕鱼,打猎,弄些稀奇古怪的蘑菇草果煮羹汤吃。要不是纪宁本来熟识百草性状,也不知白清颜要中毒几回。 可就算这样,也是结结实实中了几回招。纪宁从没想过,白清颜外表正经得紧,却是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搁的。好几次,那艳红帯着诡异斑点的蘑菇,纪宁见了都恨不得敬而远之。可才一走神的功夫,白清颜就把它采在手里,兴致勃勃要去大快朵颐了。 简直防不胜防啊。 这位神仙小袓宗,可得看得紧些。也不知之前那十几年,他是怎么在这山里到处乱跑,还能活蹦乱跳的? 这不,昨日他又不知吃了些什么。来找自己的时候,那脚步都是虚浮的,见了面还没等说话,眼神就开始飘。纪宁觉出不对,上前一把扶住白清颜,那人就直接软在他怀里了。、 “你又乱吃东西了是不是! "没有啊 白清颜喃喃着,伸手像是想从怀里掏出什么来。可还没等他拿出来,那眼皮就开始往下耷拉。纪宁将他抱到稻草铺上放好,此刻他已经睡着了。、 “白清颜?” “嗯……n& 还是有些反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白清颜没有醒。不过好在体温正常,也不像是出现了幻觉,就算吃坏了东西应该也无恙吧。、 纪宁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替他盖在身上。又将那人还揣在怀里的手拿出来,却带出来个小壶。、 那壶很是精致,打开来,酒香扑鼻。、 “ 原来是暍多了啊。” 纪宁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可扭头看看外面山林繁茂,这人一路走过来难保没有危险。虽说武艺高强吧,但毕竟醉着 从前,倒没看出他这样不知轻重。纪宁打定主意,明天等这人醒了,要好好与他谈一谈这个问题。、 可谁知道,这人一路睡到夜深都没有醒。7 床铺被占了,纪宁没地方睡。没办法,他又出去拢了不少干木枝树叶,重新搭了个稻草铺,和白清颜并排躺着。 守着那人,纪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分明起来,一下一下跳的很重些。、 白清颜白清颜啊O “你睡醒了没有? 纪宁扭过头,悄声问着,意料之中地毫无反应。他凑身上去,盯着白清颜的脸。 他的呼吸里都带着抖。 那人湿润的唇就在他眼前。湿润中透着红,一路红到他心里去。他的呼吸更乱了。、 可最后,他也只敢用手轻轻碰上那么一下,就赶紧缩了回来。、 再躺回去的时候,纪宁手心里满是潮汗。心跳轰鸣,血都跑到了脸上去。他屏住呼吸,偏头看了一眼,白清颜呼吸悠长,没有醒。 纪宁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不甘心。 “真他娘的,老子连雪狼都敢打,可偏偏见了你连高声说话也不敢。” 前半句还恨恨的,到了后半句,却只有落寞。纪宁偏过头去,看着那个人,只觉此人眉目如画,睫毛就像一把整齐的小钩子,在睡梦里也微微的颤着,不知要勾走谁的心。 只看了一眼,他就赶紧把头又偏回来了。 那小钩子一样的睫毛在纪宁心里勾起一把火来,从下腹一路烧起来,烧得他头也昏沉沉的,嘴巴里也干干的。浑身都动弹不得,却只有一处,热胀胀的,硬得生疼。、 自从白清颜从云端上的神仙,成了他身边活泼的少年,纪宁的苦难也就开始了。这人原来是有血有肉,还会冲他笑一一可他不知道,他对着纪宁笑一次,纪宁浑身的血肉也就叫嚣着,造反一次。浑身都是燥热的,那一处更是如此。纪宁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心里的火是一波接着一波,没个消停。、 若是看不见他,纪宁满心里想着的都只有他。可若是见了他纪宁却连多一眼,都不敢看他了。、 难受。憋屈。想把他放在心尖上,又想把他压在身子底下。可纪宁只能想想,于是那火就无时无刻地烧起来,绵绵延延,无穷无尽。 纪宁也只是十几岁的年纪,哪里受得住这般煎熬?每每从梦中醒来,纪宁一身粘腻的汗,口干舌燥__却是醒着梦里,眼前都是他。 这个滋味,实在是熬人。于是纪宁下定决心,下次见了白清颜,一定得把话说清楚一一他们两个,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不过,下次见了面赤手空拳也敢打雪狼的纪宁,就瞬间怂了下来。依旧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碰 都不敢多碰一下,别别扭扭等到将那人送走了,自己捶胸顿足,然后恨恨地睡觉。再之后,恨恨醒来,洗干净黏湿湿的内袍,再下一次决心一一下次见面一定得跟他说清楚了,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七夕番外】【红鸾星动】【下】24k纯糖!七夕快乐! 这一夜,纪宁守着白清颜,几乎睁眼过了通宵。到了天快亮,他才昏昏睡了。梦里,依旧是耳鬓厮磨,叫纪宁面红耳赤。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当他大喘着气睁开眼睛时,眼前并不是那山洞的顶壁。、 而是白清颜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白清颜好奇地盯着纪宁,问道, “你做噩梦了?” "没没有。” 何止不是噩梦简直是咳咳。 纪宁心虚地将眼睛转到一边,不敢看白清颜的脸。他该怎样对白清颜说,在梦里他对他做了这些和那些事情? “莫非,你梦到了我?” “啊?!” 纪宁差点咬了舌头。他骇然看着白清颜,白清颜则面色如常,微笑着说, “我刚才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我梦到我们两个一起去打猎了!我们_起去的后山!还拿着火把那个遇到了野兽 纪宁情急之下开始胡编。但白清颜没有深究,他只是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梦见了什么。你喊了好多声我的名字。” “梦里那个狩猎情况特别激烈。” 纪宁讪讪说着,暗中松了一口气。篝火映在对面的石壁上,光和暗的影子交缠着跳舞。白清颜盯着那些影子,而纪宁盯着他。 想是热了,白清颜将外袍都脱了去,一双赤脚就蹬在石壁上。纪宁从他细白的腿脚看到他白净的脸一一白清颜神情里透出几分稚气来,还橛着嘴,也不知是跟哪个生气。 "今日就是红鸾节。纪宁,你们狼邺可有过红鸾,迎欢喜的习俗?” “我们狼邺不过红鸾节。” 纪宁的话只说了半截。狼邺人确实不过红鸾节,但他身为一方斥候,对这些基本的节日习俗还是有所了解的。玉瑶这边有传说,每当主管姻缘的三颗星星相聚首的时候,就是三方喜神汇聚,广派姻缘的时候。若是在这时候结下誓言,必然好事成双,欢喜将近。 每到了红鸾节前一夜,尚未订下姻缘的青年男女会在红鸾,天喜,天欢这三颗星星的照耀之下,暍酒言欢,纵情欢聚,倒不拘男女,都是一起玩的好友。、 若是有了意中人的,更是要在红鸾节当天,与意中人双双共饮一杯酒,来讨个好兆头。暍到最后,更要把残酒洒在地上,来祭祀三颗喜星__据说这样,就会得到喜神的保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故事倒是不错。可是跟他纪宁有什么关系昵? 纪宁恨恨地想着__他在玉瑶这么久,并不认识什么可以与他把酒言欢的朋友。而他唯一想与之暍交杯酒的那个人,虽然正坐在身边却也无济于事。、 这也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太怂,连牵他的手都不敢又何谈其他? 想到这里,纪宁暗中叹了口气。他站起身, “我再去弄点柴火来” “你要去哪儿? 纪宁愣住了。他低下头,视线慢慢的爬到自己的手腕上一一白清颜那纤细的手指突然紧紧箍住他的手腕,此刻还晃了晃。、 “你坐着吧。柴火是够用的,何况今夜并不很冷。你来陪我坐一会。” 说着,那人转过头来,带了些乞求的意思。不知是不是今夜篝火太旺,那双眼睛里有光在跳动,扑闪扑闪的。I “好不好?” 撒娇卖乖?!这还是那个飘逸出尘的白清颜?!这家伙该不会现在还没醒酒吧! 见他没反应,白清颜勾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又问了一次。、 “叫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又于o 两人坐下,纪宁依旧是低着头。白清颜没松手,手指还紧紧攀着他的手腕。纪宁只觉得自己脊梁都是僵硬的。可白清颜好像浑然不觉,还向他凑近了。、 “你们那里,真的不过红鸾节?”"不过的。” “我们这里,过红鸾是要暍酒的。” 白清颜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酒壶。纪宁这才恍然大悟一一原来白清颜此来,是为了邀他暍酒。、 是想到他没有人一起饮酒作乐,特意来的么?纪宁觉着心里软了下来。看样子他昨夜已经跟朋友们过了一次节了,也暍了不少吧。、 白清颜拧开壶盖,一仰头咕嚕嚕灌了下去。那脖颈扬起来,是一道优美的弧线。纪宁痴迷地看着他暍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他将酒壶接过来, “你也少暍一点。我看你这是暍了酒来的吧?暍多了会头疼。”"没事,我暍的不多。” 白清颜笑眯眯看着纪宁。纪宁本来打算一口气把那酒都暍光算了,好叫白清颜少暍点。谁知道暍到一半,白清颜突然扑上来,就要抢那酒壶。、 纪宁一口酒呛进喉咙,闷声咳个不住。白清颜赶紧帮他顺气,"纪宁,你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纪宁莫名其妙,"你抢什么啊!” “我怕你把酒都暍光了。”“” 纪宁上下打量了白清颜。 “怕我暍多了?” “不是n& “那你抢我的酒做什么?暍光就暍光了,你这样小气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这一下,像是将白清颜问住了。他犹豫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也没什么缘故。” 纪宁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今日觉得你,怎么处处不对头。莫非,你还是个酒鬼不成?” “I、 ” 视 “贪嘴成这样,要去我嘴里抢?” ‘‘ 不是 “明日我给你买一桶,叫你泡在里面暍。”” 白清颜一张脸都红透了。纪宁看着又是莫名又是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白清颜背对着他坐着,头越垂越低,一双手只顾着摆弄那酒壶。最后他两只手一推,那酒壶就倒在了地上。、 琼浆玉液,汩汩流出。一时间酒香扑鼻。、 纪宁不笑了。白清颜从一开始就没有笑。山洞前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篝火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 “白清颜。” 纪宁终于说话了。声音很轻,听起来却字字如钧。 “……你生气了?”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酒洒在地上?” 白清颜。” “嗯。” “我们狼邺不过红鸾节。”“我知道的。” “但是红鸾节的传说 我也是知道的。” 在红鸾节当天,要与心上人共饮一杯酒,然后洒在地上。为的是祭祀三喜神,求的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白清颜?” 白清颜没有回应纪宁的呼唤。他的耳朵更红了。 纪宁向前一步,站在白清颜身后。他和白清颜靠的那么近,只要一伸手就能将这个人捉进怀里。、 多少次,他站在那人身后,想触碰,却又收回手。多少次,他看着那人的唇看到失神,想亲吻,却只能移开目光。多少次,他在梦里幻想,这明月一般的人会被他抱在怀中,用心头热血去供奉,用一生去疼 爱 纪宁伸出了手。白清颜没有动。他轻轻闭上眼,一排小勾子似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纪宁吻了下去。 夜空中,红鸾三星交相辉映,将柔和的星光洒在他们身上。、 【七夕快乐】 第71章 .白清颜,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o 白清颜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视线不时投向那把刀一一没人说要将它拔下来,也没人说不用将它拔下来。那三人就这么默契地无视了它,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但那三个人,只怕每一个满心里都是那把刀,”白清颜心中想着,"干系太大,反而不能轻易说破。” 一一就像他自己的身份一样。、 白清颜在纪宁身边枯坐了一整晚。自从那杆刀插进酒案,那三人就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言谈中一句不曾提起。他与那把刀一样,被默契地无视了。、 但纪宁每次回到他身边,都会紧紧将他手腕箍住。好像怕他跑了一样。、 终于,这场尴尬荒唐的酒局到了终点。李大人被灌得不省人事,被龙野架了出去。纪宁一句告辞也没有,甚至没有看冉尘,自顾自歪歪斜斜出了马车。他单臂搂在白清颜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成一滩烂泥,白清颜觉得他好像把全身力气都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夜深了。两个人一路踉跄着,从灯火通明处走到暗处。、 纪宁突然站住了。白清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到了雪地里。、 然后,纪宁俯身压在了白清颜身上。他呼吸中带着酒气,眼神仄仄,满是醉意。一只手伸入白清颜罩帽之中,手背在他腮边划过,挑起一缕头发。、 “白清颜, & & ‘你今天怎么不走?” & & 白清颜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纪宁慢慢压下来,眼睛盯着他,一双眼睛发着亮光。他一点点靠近了,口中呼出的气息喷在白清颜脸上,还带着些清冽的酒香。、 “龙野放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白清颜悚然一惊,两只手都冰冷了。纪宁怎么会他知道这件事?龙野将军一片好意,却要被牵连了吗? “Tl、 -f|、 ” 视 视 他声音发颤,还带了些迟疑。那一串串酷刑闪过他眼前,让他不寒而栗,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纪宁依旧在靠近,嘴唇几乎贴在了白清颜脸上,双臂也一点点收紧,将雪地里这人箍在怀中。、 “说啊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 & 此时,白清颜已经被纪宁狠狠地勒在双臂之间。纪宁的脸凑在他脖颈中,不知在嗅些什么,让他有些发痒。被这样压着动也动不得,白清颜目光从纪宁头顶滑过,最终看向天空。、 漫天星斗,光华熠熠。 “原本听你说特意去找了冉尘,我很生气。我想你真是不知好歹,到了此时,还想着去找他。” “” & "后来我转念一想一一你既然说了有要紧事找我,又听说了那姓李的混蛋的事情,你大概不是来找他,是来找我。” 听到这里白清颜明白了。纪宁一定是回去马车里,见到王万昏倒在马车里,将他喚醒了,问清楚自己逃走前的来龙去脉。 “你是来找我吗?你担心我?担心那姓李的对我不利?” “” “说啊,你是不是来找我?” “” "白清颜。”纪宁将头稍微抬起来些,正对着白清颜的脸。二人离得这样近,白清颜能够看到纪宁的眼睛。那里面也有一个他自己。 一时静寂。 白清颜与纪宁对视,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错觉,似乎纪宁眼中再次出现了星光一一这些星星在少年时,曾经照亮过他逆旅独行的黯淡岁月。 他一时痴迷了,只顾看着那些星光,并没有听清纪宁的话。、 “如果,你也舍不得的话我们 纪宁突然捧起他的脸,叫他猝然一惊。下意识问道, “舍不得什么?” o 第72章 .纪将军,哪有什么“我们”?你是你,我是我,再没有我们了 这场支离破碎的谈话,几乎让白清颜错乱了时间,他一时竟不能分辨自己是不是做梦。但他很快摇摇头,驱赶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纪将军,你暍醉了。” “醉了?也许我是醉了吧。可是我亲耳听到,龙野说他肯让你走,你却没有走。为什么呢?白清 "不要对我说你是怕那些雪狼。给你一马一剑,再多的雪狼也拦不住你。你白清颜是谁?你想做的事,谁又能当真阻拦得了?所以,你是不想走。告诉我,为什么?为了谁?” 纪宁在白清颜耳边昵晡。酒意让他的声音也含混起来,几乎称得上是温柔。、 “白清颜,若是你不愿走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 他越说越轻,不知是羞赧还是紧张,说到最后,不用心去听几乎都听不到了。而白清颜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心中一片冰冷。、 纪宁啊纪宁,真可惜。我们根本没有以后,又谈何“重新”? 纪宁还没有说完,白清颜已经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纪宁停了,迟疑道, “你是觉得哪里好笑?” “处处,都很好笑。” “谁说我不愿走? “那你为什么不走?” 白清颜抿紧嘴唇。、 他迟疑了片刻,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 “你说,你是亲耳听到我和龙野说话? “是又怎么了?” "纪宁,你这是试探我?你躲在暗处听我和龙野谈话一一若我所言不合你意呢?你又当如何?”酒意让纪宁的反应迟滞起来。他看上去有些困惑,最终只露出一个微笑。、 “可你并没有说什么我不愿听的话啊。” “那要是我说了昵?你会怎么对我?你会继续折辱我,惩罚我,祸及所有我在意的人吗?” 一连串酷刑折磨闪过白清颜眼前。白清颜原本有些悸动的心,却由此平静下来。白清颜提醒着自己,这个纪宁,并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纪宁”了。 也许有时候还会因为他身上那些过去的影子而心动。但白清颜始终记得,他已经不再是“他”。 他所爱着的那个纪宁,绝对不会用那狼牙鞭将自己抽得体无完肤,不会叫自己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夜,更不会用那些**的器具将自己逼到绝境,只为了听一声求饶。 他更不会亲手粉碎自己仅存的尊严,逼自己自认为奴。、 所以眼前这个纪宁,到底意欲何为?他怎可能肯让自己走?不过就是试探吧。那现在这算什么?试探通过,给奴隶一点甜头? 或者是突然想要演一出,温情脉脉的戏? 再温情也不过是主子,和奴隶。 "纪宁,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会走,我不能走,我更不敢走一一你手中捏着那么多玉瑶人的性命。你心里明明清楚,我不可能撇下他们的。” 纪宁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白清颜眼看着他眼中的星星瞬间消逝,再也看不到了。星光仿佛被无边的黑洞吸走,留下一片死寂。 “白清颜,你在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龙将军放我走,我确实舍不得走。可你说的也错了。我舍不得的”白清颜喉结一 动,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 “ 不是你。” “你莫非是想说,你舍不得的是那些玉瑶人?! 白清颜没有回答,或者说,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可他们那样辜负你白清颜,你” “他们确实辜负我,我也辜负了他们。他们说,我投到狼邺大将军的榻上,甘愿为奴,出卖身体__呵,难道说错了?”白清颜垂下眼帘,“若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接受万民崇拜供养,那么爱民如子又有何难?若受了委屈误解,吃了些苦头,就能轻易割舍心中的爱__这种爱,何其廉价!那么多同胞,背弃出卖我的也不过那一两人。难道我就能为了这一两个人,心安理得地将所有同胞都弃之不顾吗?若是这样,我有什么资格宣称,我曾经爱过玉瑶,曾为我的子民尽心尽力?!” 纪宁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再开口时,他声音冷硬了许多。、 “玉瑶人,又是玉瑶人。我们之间,永远绕不过你那些玉瑶人。 “纪大将军,哪有什么‘我们’? “” “我是我,你是你。没有‘我们’一一再没有什么‘我们’了。” 纪宁神情变了。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纪将军心中不是比我清楚? “你胡说!白清颜!那些玉瑶崽子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那样对你,你还不肯撇下他们! 可为何每一次,你都这样轻易就撇下了我?” 这句话,让白清颜胸口瞬间憋闷起来,让他几乎落泪了。、 纪宁,你却不知,我从没有真的割舍过你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辩解? 白清颜语气更加冷淡。 "纪将军,不如你撇下我吧。” “” "就像你说的,十年前我丢下了你,是我辜负了你。到今日,我也被人辜负,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你昨晚,是这个意思吗?” “白清颜!”纪宁只觉得心肺里都硬生生被搅得生疼,"你对昨晚竟然是这样想?” “不然还能如何想?”白清颜忍住眼底一点热泪,继续说着,"不如就像你劝我一样,把我这个狼心狗肺辜负你的人,给彻底撇下吧。我也不过是个玉瑶人,本就该跟那些‘玉瑶崽子’在一处。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实在做不成个好奴隶。答应给你做个奴隶我也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换吃换暍。但现如今 现如今却要为了我这么个废人,连累你冒那么大的险 “现如今,我要撤了他们的岗哨,要断了他们的粮食”纪宁声音嘶哑了,"你觉得我对你没有用处 了所以你宁愿跟他们死在一起,也不愿留在我身边!是不是!” 白清颜的呼吸乱起来。他几乎再忍不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成功强迫自己戴上一副笑容。他笑着,甚至还带了一丝轻蔑似的,回答道, 是o 第73章 .白清颜,你想死?我成全你! 那一声“是”说出来,纪宁立刻成了一座雕像,一动也不会动了。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低低笑了,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白清颜好!好的很!” 纪宁太过激动,指向白清颜的手指也有些颤抖。他齿间不住叩击作晌,沙哑着嗓子吼道。、 “你那些玉瑶子民是狼心狗肺!可你,你不愧是他们的太子白清颜,你根本没有长心肝!你 不是想与你那些玉瑶崽子死在一处吗?我成全你!” 说完,纪宁冲一边的车队大吼一句, “来人哪!” 这地方虽然偏僻,但纪宁嗓音高而狂躁,打破了这里雪地里的寂静。他在这狼邺军队中,向来说一不二,听到是他的声音,远处几个士兵是一路小跑着赶过来。、 "纪将军,何事吩咐?” “你们去我马车里,将那多宝格里面藏着的东西拿来!” 士兵摸不着头脑。但纪宁这样怒火喷发的时候,他们哪个敢多问半句?赶紧领命走了。、 士兵们走后,又只剩下白清颜跟纪宁两人。白清颜坐在雪地里,纪宁就站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看 & 半晌,士兵们捧着东西回来了。像是一根长棍,却用绸缎仔细包裹了,拦腰扎了一根锦绳。纪宁接过来,脸上挂出点冷笑。可不知为何,这夜色中,连冷笑都显得凄凉。、 看了一会,他才说出一句, “白清颜不,玉瑶太子!你不是为了他们生为了他们死吗?好,你就滚去送死吧!” 将那东西狠狠砸在白清颜身上,纪宁转身就走。他毫不留恋,很快就没了踪影,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 印 & 白清颜独自坐在雪地里,静静的呆了一会儿,然后才解开那锦绳。层层锦缎包裹下,是一把断剑。这把剑曾经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在荼都城门前,白清颜用它手刃了不知多少狼邺精兵。到最后,它剑刃卷了,也折成了两段。玉瑶武神手中的神兵,终究也难逃这英雄末路的命运。、 此时,上面沾染的斑斑血迹早就被擦拭干净。就连卷刃处,也被仔细打磨过了。白清颜手指轻抚上去,感受到冰冷而细腻的触感,是那么熟悉。、 白清颜抬头看了夜空。 不知何时,黑云已经乌压压地涌了过来。方才的漫天星辰,此刻一颗也见不到了。就好像今夜,它们并未曾出现过。、 & 背着那把断剑,白清颜一路走到了囚车处。说来也怪,在千军万马中他也没有惧怕过,可此刻面对那些手无寸铁的玉瑶人,他真的有些怕了。 但该做的事情依然要做。白清颜挺直腰肢,走了过去。那边原本也有些寂静,但此刻,寂静突然化成了实质。白清颜没有四处张望,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但没有人说话。 白清颜走到囚车中间,才环顾四周。那一双双眼睛,像是一支支尖锐的箭,都指向白清颜。、 四周岗哨们还在,也许是纪宁的命令还没有传下来吧。、 白清颜就在视线交错成的利箭丛林中席地而坐,闭上了眼睛。在雪地中,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白清颜是被人推醒的。睁开眼,是王万。、 “公子!你醒醒! 白清颜看到王万脖子后面带了一大块淤青。白清颜知道那是自己打伤的,颇有些歉意地说, “昨天,是我下手重了。很对不住。”王万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只是摸了摸脖子。、 “这没什么,就是纪将军发起火有点吓人不说这个,公子,你怎么睡在此处? “” “干脆,你跟我回去吧。”“” "公子,我悄悄告诉你,是纪将军叫我来的。他说他这几日不住在马车,若是你想回去,我就请你回去。但是别告诉你他是知道的,就说是我自作主张。公子,这里冰天雪地,而且今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后面的雪狼群,只怕 "你不要说了。”白清颜打断了他的话。他向四周扫视,看到玉瑶人都在盯着他们__王万是狼邺兵。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话,但玉瑶人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敌意。、 白清颜注意到,王万是这里唯一的狼邺兵。看来在清晨,自己还没醒来的时候,纪宁的命令已经传了下来。现在,岗哨都已经撤掉了。、 "王万,我问你一一出发后,这些囚车,你们要如何处置?” “”王万没有马上搭腔。他眼神躲躲闪闪,不跟白清颜对视。白清颜心中立刻明白了, "纪将军已经下令了。叫他们自生自灭,是么?” “车队太长,如果还要像原来那样一字长蛇阵,兵力太分散,真碰上雪狼群是要吃亏的。纪将军总要以狼邺人的性命为先,不能用我们自己的兵的性命,去换囚徒的性命” 看出白清颜脸色难看,王万赶紧补充道, “可是将军并没有说,要将这些玉瑶人丢在半路上!这些车队依旧跟着我们的车队走。况且雪狼那东西也是欺软怕硬,说不定看我们这么多人,就不敢来了昵。” 这怎么可能?若是真的能被这军队人数震慑住,最开始雪狼群就不会袭击了。白清颜知道这是王万安慰自己的托词,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所以淡淡一笑,没有说破。、“我知道了。你请回吧。”"公子?!”王万着急起来,"你不跟我回去?”“我是玉瑶人,我得跟玉瑶人在一起。” 白清颜说完,站起身,背着断剑向囚车队走去了。此时岗哨都撤走了,囚车的门也都被打开了。背后既然有雪狼跟着,就不怕囚犯逃跑__孤身一个跑在雪地里,就算不被后面的雪狼群生吞活剥,也必然要冻饿而亡。可白清颜走过去时,距他最近的那个囚车里,一名大汉站起身,砰地将车门关上了。、 白清颜目不斜视,从这辆囚车旁走过去。但是,一辆接着一辆,所有的囚车都关紧了大门。一直走到车队尽头,也没有一辆车,愿意接纳他。 前方已经传来了车辙声。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王万骑着马赶到白清颜身边, "公子!他们竟然这样对你,不如你” “我说过了,我是玉瑶人。不论他们怎么看我,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永远是个玉瑶人。谢谢你的 好意,但是,不必多说了。” 白清颜抬起头,微笑起来。王万只觉得呼吸一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白清颜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从清晨,到午后,他在没过脚踝的冰雪中跋涉着,一声也没有吭。王万在一边,已经劝说了不知多少次。可每一次,白清颜都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脚下片刻也没有停。、 但王万知道,前面还有多远,这急行军速度又有多快一一狼邺人全部骑着马,高官们坐着马车。就连这样,他们还轮流避寒,才能抗得过这漫长的冰原。就连玉瑶囚犯们都有囚车可以坐,难道白清颜,他是想徒步走过去吗?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太子殿下?” 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不光是王万愣住了,就连白清颜本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一路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同他说话,所以白清颜一直到他喊到第三声,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去,发现那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他身边的一名妇人正拽着他的袖子说什么,但男孩完全没有理会,还在继续喊着, “你是太子殿下吗?方才我看着就觉得像是你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要走路?你没有车坐吗?你来 我这里,我让出地方给你!” "少主!”那妇人急了,声音也高起来,"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跟他” "怎么不行?我是少主还是你是少主?”那男孩虽然脸上脏污,身上衣服也揉搓得不像样子,但拿起架子来还很像那么回事。白清颜一看就知道了,这必定是哪个玉瑶贵族家里的世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父亲是原晓。 “你是,原将军的公子?” 白清颜语气一下子变了,神情也肃穆起来。那男孩说出父亲名字的时候,像是骄傲中又带着忐忑,可听了白清颜的话,他脸上立刻亮起来, “我父亲总是说,他在太子殿下麾下做一名将领,是他此生的荣耀!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太子殿下,你真的记得他!” “原晓将军是我辈楷模”白清颜说了一半,眼中湿润了。 守城战打到最后关头,已经是弹尽粮绝。父皇带着弟弟连夜逃走,一时间军心大乱。许多世家贵族也逃走了,原家也连夜写来信件,催原晓早作打算,趁乱逃走。、 “我不会走的。太子殿下还在这里,玉瑶就不会亡。 将那信件交到白清颜手中的时候,原晓的神情那样坚定,"太子殿下,我的长子还年幼,我不希望他长大后,会以他的父亲为耻。我希望他永远记得,他父亲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捍卫了玉瑶的荣誉__而不是贪生怕死地逃命去了。太子殿下,我要追随你,不论是生是死,绝不后退一步!” 随白清颜出征的三千武士里,原家有一十三人。就算是这样枝繁叶茂的大世家,这么多男丁,也是族中血脉所系。 而他们,都死在了那场战斗中。原晓死的时候,身中数箭,却依然拼着最后的力气抱着一名狼邺兵,一起跳下了护城河。 他真的到死,都没有后退一步。、 而现在,他唯一的血脉,就在白清颜的面前。在狼邺的囚车中,在雪狼群的窥伺下,作为一名朝不保夕的囚奴,对他笑着,喊他一一 “太子殿下。” 第74章 .你得看着你的白清颜受尽折磨,在你面前吐血而亡 “太子殿下,您来我这里坐好吗?”不顾身边仆妇的阻拦,原世子十分热情,"我从前一直想听听父亲每日在军营里做些什么,可他总是说那是机密,不能告诉我。现在趁他不在这里,太子殿下,您能偷偷告诉我吗?” 童稚的话语让白清颜眼睛一涩。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好。”G 看到囚车里其他人眼中的警惕神色,白清颜并没有进入囚车。而是坐在一边的车辕上,给那孩子说了起来 二 不远处,王万骑在马上。看到白清颜终于肯坐下了,他也松了口气。可抬头看了看天气,王万心中不觉忧虑一一乌云大团大团的压过来,今晚怕是暗月无星,是最适合雪狼出击的天气了。不知今晚,能够平安无事的度过吗? 此刻,纪宁也抬头望了望天空。他眉间印上几道深深的刻痕。但很快他低下头,跳下马,走进了冉尘的马车里。 冉尘已经换上了寝袍,头发也披散下来,像是要睡了。可纪宁闯进来的时候,他还端在在书案后,一手支着下巴,像是在等人。、 "纪将军来了?”见到纪宁,他笑起来,"让我等了好久。”“你知道我会来?” "若你沉得住气些,也或许明天来。但你不会不来的。”冉尘低头看了看手指尖,像是不经意地说着,"毕竟,昨天,连白清颜都来了。” “那又如何?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冉尘笑了笑,低头摆弄着他的茶壶。 "纪将军,来杯热茶么?”冉尘自斟自饮了一杯,又另外倒了一杯,递给小厮。他挥一挥手,小厮便将这一杯端给了纪宁。但纪宁看也没看一眼,目光沉沉,只望着在窗外的天色。、 "我听人家说在雪地里呆的久了,寒气都进到骨头里,不暍点热的驱散了,可是不行的。”冉尘依旧笑眯眯,"纪将军真的不来一杯?昨日宴席散了,在雪地里,你耽搁的时间可不短。” "不必了。” "也是。纪将军武功高强,又没有受伤。而且又不在冰天雪地的囚车里坐着,就算有寒气也不算大事。 “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纪宁的语气冷了下来,“昨天白清颜的事,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白清颜的事?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在我的宴席上一通大闹?”冉尘神色一派无辜,看得纪宁火气大胜,“原来纪将军是这样一个情种。” “你说什么,真是荒唐可笑!白清颜不过是一个玉瑶奴隶”恨恨说到此处,纪宁语气更加阴 沉,“但就算是个奴隶,也是我纪宁的奴隶!冉尘,我劝你少打他主意__你五次三番与他勾勾搭搭,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纪将军你不知道?” 纪宁没想到冉尘竟然这样说。他神色中带着一些疑惑。冉尘笑着继续说, “自然他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才想要他啊。” “你想要的东西” “当然,我手中更有他想要的东西。我和玉瑶太子实在是一拍即合,纪将军,你说是不是?” “” "不过若是纪将军愿意替我将我想要的东西拿来,我也不是一定要抢走你的白清颜不可。” 纪宁脸色又难看起来,但冉尘这次没容他讲话, "纪将军,不要否认了。一再强调那不过是个奴隶,也没有意思。毕竟,今天是你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你。就算白清颜不过是个奴隶,在你心里也是个重要的奴隶。你依旧很在意__他为什么愿意来找我,又想求我些什么?” 冉尘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量纪宁的脸色。、 一一纪宁是否知道,白清颜身中寒毒,已经命不久矣了?不对,纪宁脸上虽然冰冷,却并不十分焦急。那么,纪宁可能还不知道寒毒的事情。、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冉尘想着,总有一天,纪宁会为了这件事,登门来求他的。、 一想到手中也有着最大的把柄,冉尘更加沉得住气了。反而纪宁略有些急躁。、 “冉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不着急,再等一等吧。”冉尘微微一笑,又将那茶盏推了过去一一 "纪将军,你当真不来一杯热茶吗?” 这一次,纪宁从善如流,端起那茶盏,一饮而尽。杯子还没放下,就见龙野推开车门,将一封信呈给冉尘。 几乎与此同时,纪宁的一名亲兵也膨地一声推开门,大声向纪宁禀报道, “禀将军!守在李大人车外的兄弟来报信了!果然如将军所料的,有好几个李大人的亲兵被连夜叫了过去!其中有两人,方才偷偷离开营地,被我们预先埋伏好的兄弟给拦住了,从怀里截获了两封信。将军你看,都在这里了。” 纪宁接过亲兵手中的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信很短,而且墨迹淋漓,看得出写信人十分焦急。纪宁看完冷冷哼了一声, “这位李大人真的是十分紧张,不仅连夜写信,连墨迹完全晾干都等不得,就要将信送出去。明明是同样的内容,就要派两个人分头去送一一这是怕信件送不到?” “这个李大人,果然是吓破了胆子。我还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去搬救兵了。” “你会没想到?”纪宁笑出了声。“冉尘,若是你没想到,刚才龙野给你送过来那封密信里面说的又是什么昵?难道不是你连夜派人在门外守候,也已经截取了信中内容吗?说不定连那送信人落在我手中的消息,都在你手里那封密信中了吧!” "哎呀,纪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都被你猜到了。”被纪宁一语道破,冉尘却半点异样都没有。手中把玩着那茶壶,他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推给龙野,"在雪地里守了半日,你冷不冷?来,暖暖身子。” 他本来只是戏弄龙野。毕竟龙野只是他的侍卫长,平日又那么一本正经。这主公用过的杯子,他料想龙野必然要推辞掉的。、 可谁曾想到,龙野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他,也不去接,而是弯下腰,用嘴叼着那杯子,直接将茶水暍了个干净。 唇边还带着水珠,他伸舌舔尽了。然后在冉尘耳边道谢, “属下谢冉监军赏。” 不知为何,冉尘竟一时语塞。嘴边的戏弄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怔愣着看了龙野一眼,却发现他神色淡然,已经退了回去。 “所以,冉监军你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 “啊嗯。”冉尘被纪宁一声质问唤回了神。视线又在龙野面上流连一番,他定了定神, “我当然是想找你合作呀。” “合作?”纪宁嗤之以鼻。"合作什么?” 冉尘手指点在方才那封密信上,慢悠悠将它推到纪宁面前。、 “李大人已经去搬救兵了。只要救兵一到,他说不定立刻就要将白清颜抓起来,送到我皇兄的后宫中的。恰好,我不大想让这件事发生,我猜纪将军也是一样的。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一下?” "就只是这样?”纪宁狐疑地打量冉尘,“冉监军,这件事,我没看出来对你的好处。” “对我当然有好处。何况,这只是初步的合作。”冉尘慢悠悠地说,“更何况,纪将军你只要想保住白清颜的命,这件事就不得不做。” 保住白清颜的命 这句话恰好说中了纪宁心事。昨晚,白清颜宁愿舍了性命,都要离开自己,跑去跟那些玉瑶杂种混在一起。纪宁只要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好像刀搅一样疼。、 他自己都不要命了,为什么我还要护着他?既然想要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纪宁恨恨想着,却不知为何,只是将那人与"死”字联系在一起,胸中就憋闷不已,一颗心几乎都不会跳了似的。难道自己“山,与。氵,夕”对他还留有一丝留恋?纪宁啊纪宁,你可真是贱! 他只顾着心中澎湃,却不知道对面的冉尘正死死盯着自己。冉尘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掌心却满满都是汗__纪宁对白清颜到底在意到何种程度?他也根本拿不准。若是纪宁根本不在乎白清颜的生死呢?毕竟,要叫纪宁冒着欺君的罪名帮自己,这风险太大了。 纪宁真的会为了白清颜,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在他眼里,白清颜会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吗? 冉尘不知道。虽然他一直相信如此一一或者说,他希望如此。、 这是一场赌局,若是猜错了,这深得皇兄宠信的大将军,只要一封奏折送上去,他冉尘就是个求死不能的下场。想到皇兄手中那些折磨死人的器具冉尘心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他决定再推纪宁一把。 “截留御使的密信,这可是欺君之罪。你冒着诛九族的罪过,干下这么大的勾当,难道不是为了保住 白清颜的命?” “” 冉尘拈起一颗酸枣放在口中。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纪宁脸色,才继续说下去。、 “这样看来,倒是我多想了。也好,叫他自生自灭去吧,用你纪将军的话说__不过是个丧家犬,亡 国奴。死呀活着,谁在乎昵?反正你纪将军是不在乎的,是不是?” “” 没等纪宁答话,冉尘又开口道, “我原本还觉得,以我皇兄的做派,那行宫里的媚药、那些折腾死人的器具,好端端一个人进去,只怕没几天就给磋磨散了。说起来,听说皇兄新弄了个什么木枷,人按在上面就彻底锁上了,一动也不能动。要做点什么,倒是随心所欲,方便得很。他前几日生了丹青兴致,将一个宫女绑在上面,用小刀子在她身上刻了一整幅山水画这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冉尘说到最后,纪宁的脸色像是要吃人。可冉尘就好像没有看到,努嘴将枣核吐在一边,继续说着, “我呀,只是可惜了玉瑶太子那么一个风流人物。也不知在我皇兄手里,撑得过三个月不能。也算是英雄一世,眼看着他落这么个下场,还真是叫人有点心疼昵一一纪将军,是不是呀?” “冉监军,你这样算计我,当真不怕弄巧成拙?”纪宁眼底的冷酷几乎要满溢出来,"你真以为你是陛下的亲弟弟,我就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但你不会杀我。” 冉尘坐直了身体一一o “因为杀了我,就等于同时杀了白清颜。” “是么?” “你不信?那你便试一试。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赌输了”鹿鸣山口中寒毒的症状在冉尘心中闪 过,他再开口时,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你就得看着你的白清颜,在你眼前整整疼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折腾得不似人形,吐血而亡了。” “ I ,, “当然,也许挺不到那样久。若是纪将军稍微不那么心狠,一定会提前给他一刀,叫他少受点折 磨的。”? 第75章 .寒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冉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说什么,你明明听到了。信不信就在你了,纪将军。”“你! 纪宁双手攥成拳头,手腕上青筋都暴起来了。看起来,真像是随时会上来扼住冉尘的喉咙。可是最终,他也没有动。只是那双眼睛里,摄出更加凶悍的光。、 见到这眼神,冉尘反而长出了一口气。这凶悍,说明了对方的不甘心。为何会不甘心?也不过是动不了手一一他知道纪宁是迟疑了。 对纪宁这种人来说,杀人从不需要迟疑。迟疑,就意味着退让。、 看来这次,是他冉尘赢了。、 退让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就会有很多次。、 从前,所有人都怕纪宁,是因为他从不退让。他好像不怕败,更不怕死。旁人都说,是他得皇帝赏识,所以持宠而骄;但冉尘却觉得,那是因为纪宁根本不怕死。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死不死。、 纪宁从前无坚不摧,是因为他没有软肋。一个连生死都不在乎的人,又会在乎什么? 可是现在不同了。冉尘一边笑着,一边想一一现在,他身边多了个白清颜。等到白清颜毒发的时候,那就是纪宁求他合作,来救那人一命了。、 那么好,他冉尘就要抓住这个机会,将纪宁这员大将彻底拢到自己手里。、 __所以白清颜,一定要落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他更是胸有成竹, “再过一个月,你就懂我的意思了,纪将军。” 纪宁回到自己的马车中。他并没有点上蜡烛,在黑暗中坐着。身边,就是有些凌乱的床榻。、 昨日白清颜还在此间睡着,被褥上还留着他躺过的摺痕。可现在,这里只剩下纪宁自己。、 前几日虽然不敢回来,但纪宁每日总要将王万叫过去几次,问问这边的情况。心知那人一直在这里,虽然不相见,依然有几分心安。、 但此刻,却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 已经很晚了,纪宁强迫自己睡下。可越躺越是烦躁。最终,他爬起来一一 "去将王万给我叫来!” 吼完,他索性不再睡了。站起来,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乌云,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另一边,白清颜也在看着天空,眉间露出忧色。、 夜色深了。原世子终究年幼,早就困得七扭八歪。本来还强撑着不肯睡,可没多久,就口中嘀咕着“太子殿下”,扯着白清颜的长袍下摆,歪在稻草堆上睡着了。 白清颜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替他盖在身上。抬起眼,对上对面原家仆妇的眼睛。仆妇警惕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敌意。 白清颜心中有些苦涩。他抬头看看天色,再回过头时,发现原世子已经被抱到了仆妇怀中。而自己那件外袍被远远丢回到了自己脚下。、 他没说什么,将外袍重新捡起来披在身上。、 虽然是冰天雪地,白清颜也睡着了。可他睡得十分不安稳,梦中总有些光怪陆离的影子在追逐他,叫他筋疲力尽,却无处安身。突然,那些影子发出一声长嚎,听上去像是一一狼嚎?! 白清颜一下子惊醒。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雪地上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阴影。狼嚎声此起彼伏,一下下冲刷着白清颜的神经。玉瑶人们陆续惊醒了,哭嚎着乱成一团。白清颜四周望过去,发现王万也已经不见了。 囚车队早就随着狼邺车队停下了。可他们停在距离狼邺人很远的地方,更无人放哨。幸好方才,有玉瑶人下了囚车,在雪地里点起了几堆篝火。现在,这些火堆,已经成了他们抵御雪狼群的最后一点防线。、 但是篝火也快要燃尽了。那之后,他们该如何自处? 白清颜下意识摸了摸背后那把断剑。虽然已经折断了,却依然锋利。白清颜将它拔出来,手指擦过刃口,鲜血汩汩涌出。 他将自己的血涂在这迟暮的神兵上。、 刀口冰冷,摸上去却如此细腻。坚硬的杀器在鲜血浸润下,竟像是发着温柔的。光。、 白清颜几日来,第一次发自心底地笑了。从这断剑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神兵将毁,武神将亡__可那又如何?就算带着伤,他一样可以战斗到最后一刻! 在惊恐的哭喊中,白清颜逆着逃回囚车的人们,向雪狼群迎面而去!背后火光冲天,映出他的身影,如一把长剑飞身而起! 狼群也像是感应到了危险,它们一拥而上,向着白清颜的要害袭来!可是白清颜挥剑横扫,一剑就劈开了几只雪狼的肚皮,右手又扼住一只雪狼的脖子,咔嚓一声,将他颈骨折断。就站在地上。转瞬之间,他也斩杀了数十只雪狼。 狼群明显被挫伤了锐气,有些踟蹰,不再向前,甚至有将要退却的痕迹了。原本骚乱的玉瑶人渐渐站住了脚步,回首望向白清颜的方向。 白清颜喘息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下腹现在冰冷一片,丹田中隐隐跳动,带着阵阵钝痛。而那冰冷的疼痛不住向外扩散着,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筋脉,向脏腑要害爬去。 那寒毒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白清颜咬着牙关,目光沉沉。他望向狼群。 此刻,狼群已经不再进攻了,白清颜却一点不敢松懈。他知道,但凡露出一点迟疑,对面那些机敏的畜生一定立刻压过来一一到时候,他自己不论,背后的那些玉瑶人,一个也逃不了。 两相对峙。片刻后,狼群渐渐向后退了。 可白清颜还没来得及庆幸,狼群背后,突然晌起一声凄厉的狼嚎!那声音像是极远处传来,却又仿佛近在耳边,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狼嚎,一阵妖风吹过,玉瑶人的篝火,竟然同时熄灭了! 那妖风扫过,最后居然带了一丝腥气!这气息是最凶猛的野兽,才会带有的血腥气息! “快走!”白清颜大暍一声,"你们快回去!” 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句,白清颜就欺身而上,一把断剑挥舞过去!可他的剑锋居然一滞,被一只一人多高的巨狼硬生生咬住了! 这是白清颜瞳孔一缩,这东西怕不是这些雪狼群里真正的头目,狼王中的狼王!有它在,雪狼群 必然不肯退却,攻势一定是一波接着一波! 他与狼王缠斗在一处,一时竟难分高下。此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大哭, “你们不要关门!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在外面!鸣哇” “世子!回来!” “太子殿下 “快将世子抱回来!别去!世子! 白清颜心头一震,向后纵身几跳,却赶在了那急速奔跑的雪狼群前面。果然,前面是原世子,不知怎么挣脱了仆妇的怀抱,一边哭着一边跳下了囚车。其余囚车都关上了门,唯独这一辆却敞开着,那仆妇喊了几声,车里的壮年男子们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下车。、 眼看仆妇自己一边喊,一边就要往下跳,白清颜急的大吼一声, “你别动!我将他送回去!” 说完,跑过去抱起原世子,就要往回赶。就在此时,白清颜突然感觉后背一阵腥风吹过,抱着孩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将躲过那狼王的血盆大口。他大口喘着气,一手持剑,另一手更紧地抱住原世子。、 突然,他整个身子一晃,差点倾倒在地。丹田内突然剧烈搅动起来,疼得他眼前一黑一一 寒毒就在此时,猛然发作了! 纪宁的马车中。、 王万站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刚才一见白清颜睡了,他就赶紧回来找纪宁。毕竟,纪将军早就强调过,叫他要及时将那边的动向汇报给他。这位煞神的命令,他绝不敢怠慢。、 对面的纪宁,眉头拧得死紧,勒出几道深深的川字来。、 “他宁愿在那些玉瑶崽子那儿吃闭门羹,爬在车辕上睡觉,都不肯到我的马车里来。”纪宁低声自语,叫对面的王万不知是否该接话。但想到欺瞒将军的后果,王万还是冒着冷汗说了,“公子说他是玉瑶人 “他当然是玉瑶人!他整颗心里都只有他的玉瑶,何曾放过别的什么! 纪宁怒吼着,尾音却突兀地断在寂静的夜里。他喘着粗气,瞪视王万, “他还说什么了?!” “没有”王万声音小了下去,"一路上,除了我,没有人肯跟他说话。”” 纪宁品砸着其中的含义,像是吃了满口黄连似的,嘴唇抿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有事情,你随时来找我。 “将军您看了今晚的天色了吗?”王万胆战心惊地试探着说,"这种天,雪狼最爱出来。你看 “怎么,你怕死?” “属下不敢!”王万冷汗都下来了。开玩笑,在纪宁面前,谁敢怕死?纪大将军,可比死可怕多了! “只是属下担心,若是雪狼真的来了,我一人之力,护不住公子周全。” “他用你护?”纪宁鼻子里冷哼一声,"莫说是几只白毛畜生。就算是我狼邺铁骑精兵,他若真的想脱身,谁也留不住他的。你不知当年” 说到这,他却猛地住了口。 “总之,你只要留心些就好。若有什么事,便随时来找我。” 王万领命,就要走了。纪宁却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 "将军何事?” “我说有事,就不拘大事小事;说随时,就不论我睡时还是饭时一一你可明白?” 王万再次应允,真的走了。可不知为何,纪宁心中更加焦灼。明明恨那人一意孤行,再次舍了自己而去;明明知道那人内功卓绝,一人一剑足够在狼群中出入如无人之境。可他还是坐立难安,觉着有什么说不出的祸事就悬在头顶,随时会砸落下来一样。、 好几次,他都几乎抓起斗篷走出去了。但最终,纪宁却还是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白清颜啊白清颜,都是你一意孤行,绝情寡义!既然你根本只是利用我,满心只要与那些狼心狗肺的玉瑶崽子在一处,我又何必管你?叫你在雪地里跋涉一段,吃点苦头,也是你自找的!” 一边说着,一边赌气似地又回到榻上躺好。可不知为何,纪宁心神越发不宁。、 冥冥中,仿佛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就要离他而去。他却恍然不知,更没有机会再将它捉入怀中…… 第86章 白清颜用断剑撑着身体,不住喘息着。他几乎站不住了,却不敢露出一点征兆。唯恐对面的雪狼趁虚而入,他一边紧盯着那狼王,脚下暗地向囚车方向挪去。狼王像是看出他的意图,厉声嗥叫着,狼群一下子向囚车压了过去! 一定要赶在狼群前面!白清颜筋脉受损,到此刻都没敢妄动内功。可眼看着自己的脚程拼不过狼群,又必须给原世子留出爬上囚车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催动了内功,一跃而起,竟然跳起几人高,迅速将狼群落在身后。 半空中,那原世子呀地一声,竟然满是兴奋可突然,兴奋变成了惊恐,原来,白清颜在半空中, 居然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白清颜在空中,心中是一片冰凉。竟然连这片刻时间都撑不过去了?看来,这次内伤未愈,是再没什么可以抵御寒毒了G 丹田内本就是强撑起一口气,此刻气息猛然紊乱起来。随后,刀割一般的剧痛突然袭来,叫白清颜那口强提起的气顷刻散了。眼看要落在雪地上,白清颜将原世子护在怀里,一点巧劲也不敢借,硬生生用自己的身子砸落地上。半个身子都被砸得失去了知觉,可白清颜一点不敢喘息,赶紧向后退回去一一那狼王已经蓄势待发,此刻张开巨嘴,一口咬了下来! 白清颜险险避过去,谁知那狼王早已通灵窍,已经瞧出这是个难啃的骨头。半途中扭转方向,巨嘴却是向白清颜怀中的原世子咬了过去! “世子!” 一片惊呼声中,鲜血喷涌而出!夜色中,雪沬混着鲜血,人影狼影纠缠,玉瑶囚车上已经传来哭喊声。突然,白清颜一脚踢飞那狼王,踉跄着向后跑来。、 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了。 狼王来袭那一刻,他一手守护着孩子,一手持着断剑。此刻情况危急,若是失了御剑的能力,无异于自寻死路。自己的性命与孩子的性命,孰轻孰重? 所以任谁也没有想到,白清颜竟然是选择将持剑的那只手迎上狼吻,却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 白清颜紧跑几步,将怀中早就吓得惊厥的孩子送到囚车边上一一孩子虽然满身是血,却毫发无伤。白清颜胳膊却是血肉模糊,姿势怪异地垂在身侧。、 “等会你自己爬上囚车,我为你断后动作一定要快!记住了吗?” "不要!太子殿下,那你去哪?我也要像爸爸一样追随太子殿下呜呜呜 “如要追随我!必须令行禁止!你父亲一一原将军他从未违抗过军令!你这样,怎么给我当兵!” 白清颜突然言辞严厉,竟然真的将原世子吓住,不再哭了。一边凝神注视狼王,白清颜一边好言安抚, “既然要追随我,就要听我的话。你那车上都是妇孺仆役,你既然是我的兵,就要去好好管着他们,莫要给我添乱一一听懂了么! 原世子重重点头,神色极为郑重。、 “我会像太子一样帯着他们将那些坏人都打跑!” "好!等你大了,希望你还记得你的故国,叫做玉瑶"白清颜露出一丝苦笑,“快上去!关上门!” 孩子才爬进去,白清颜立刻去推囚车门。他已经听到了狼王愤怒的咆哮,下一波攻击近在咫尺! "不行!” 仆妇从里面抵着门, "您还没有上来太子殿下! 白清颜愣住了。同行一整日,这仆妇根本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此刻万分危急,为何会关心他是否上车? 他回过头,看了看那原家的仆妇。只看到她满脸泪痕,一头花白的头发,怀中紧紧抱着原世子。她一边哭,一边推门,口中不住喊着, “太子殿下昨天是我错了!是我见识浅薄听信了他们的话!可现在我知道了,您从没有舍弃 我们您是我们玉瑶的太子殿下啊!”Q 白清颜眼中涌出了热泪。 他毕竟,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同胞所接纳了。、 哪怕这已经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对方只有一名身份低微的仆妇。、 可他所求不多,这一点点接纳,就足够了。起码让他知道,这一生的坚持,牺牲了所爱之人与所有的幸福,咬着牙坚持到今日的信念并不曾全然错付。、 白清颜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从眼角生发出来,带着释然与平静。、 “是啊,我是你们的太子。所以我要守护你们到最后一刻。” “太子殿下!” 白清颜不顾身后声嘶力竭的哭喊,用力扣上车门。他将断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摆好防御的姿态。抬起头,狼王已经腾跃而起__滴着涎水的巨大狼嘴,里面几寸长的参差狼牙,根根闪着寒光! 第77章 .那不是个人,那是个浸透了血的人架子罢了...... 白清颜深吸一口气,迎向那巨大的狼吻。 但左手用起来终究是没有右手顺手。何况白清颜已经受伤,寒毒又时时掣肘。不到几个回合,已经是落入下风。对面狼王甚是狡黠,看出来他已经是强橹之末,气势大盛。 一时间,双方气势此消彼长,白清颜步步后退,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他后背抵在了囚笼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 ,也只能放手一搏。咬紧牙关,他身子一矮,左手 用力将断剑挥了过去,剑尖直指狼王脆弱的下腹部。、 剑刃已经送入雪狼的肚皮,腥臭的狼血喷涌而出,喷了白清颜一头一脸一一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脏腑内的剧痛却如蛆附骨,再次猛然发作起来。 白清颜身子一软,手上也后继无力。狼王吃痛,大吼一声,一翻身将他压在爪下!这次,白清颜是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G 看来,真的要命送于此了 就在这时,一杆长箭破空而来,直插进狼王背部!那狼王吃了大亏,长嚎一声,扭头往箭矢来处扑过去! 白清扬是狼王的猎物,虽然狼王暂时离开了,其他狼群依然不敢染指。此刻倒是给了他一线喘息机 △ 背靠着囚车,白清颜向那狼王去处望过去。夜色中,周围一片混乱,只能看到一个狼邺武士站在高处。那狼王吃了一箭,怒吼咆哮着就冲他过去了。、 这人是谁?白清颜撑着剑,一时竟辨不清楚。下腹里又是一阵猛烈的剧痛袭来。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将他压倒在地。就连手中断剑也被那人夺走,握在手里。、 这人是谁?他要做什么?. 白清颜下意识向那人伸出手去。可腹中寒毒终于彻底发作了,剧痛之下他眼前一黑,喉昽里一阵腥甜,竟大口大口吐出鲜血。他再也撑不住,就这么委顿在地,意识渐渐模糊了。0 马车里,纪宁坐卧不安。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营地里没有半点声音。不知为何,这份寂静,却更加重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 终于,纪宁翻身而起,跨出马车,向营地中走去一一既然睡不着,就临时巡营,也好看看那些儿郎们,有没有偷奸耍滑,擅离职守的? 才走到一半,纪宁看见几个狼邺儿郎,急匆匆往车队后方跑去。、 这群兵士在干什么?夜半还敢在营地中乱窜,是不把他纪宁定下的军规放在眼里? 纪宁他揪住一个,厉声问道,“你是谁麾下士兵?活臓了是不是?夜半在营地中这样乱跑,炸了营,你担待的起吗!将你们长官给我叫来!” “禀纪将军,我们是冉监军麾下亲兵。” 那士兵恭恭敬敬回答, “方才龙野将军突然叫我们集合,说是要备好弓箭长刀,随他去囚车队。可我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他就已经走了。” 纪宁一听,心中登时警觉起来一一龙野一向处变不惊,能让他这样急迫的事情 龙野武功高强,耳目机警,他必然是察觉车队那边有什么不妥! 想到这里,纪宁顿时什么都忘了,将那士兵一把推开,往囚车方向奔去。、 谁知道走到半路,正看到龙野扛着一个人过来。 不与其说那还是个人,不如说那是个浸透了血的人架子罢了! 那人头垂在龙野肩上,看不见面容。头发胡乱揉在一起,被鲜血黏在肩背处。、 他整个后背的血肉都几乎被狼爪撕烂了,整条右腿上被扯去了几大条肉,连血带肉都和衣服黏在了一起!头垂着,头发黏在脸侧,上面还往下滴着血从这残损的身躯上,根本看不出这人身份。但纪宁却 看见,那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断剑= 这断剑正是纪宁亲手磨好了,收起来,昨日又亲手砸到白清颜身上那一把!这是白清颜的佩剑, 跟随他十几年,纪宁绝不会将它认错! 纪宁只觉天旋地转,脑子里轰地一声。血铺天盖地撞进纪宁的视线一一那人发梢滴着血剑尖也滴 着血 到处都是血 血 他连气都不会喘了,连腿都不会挪了。可谁知道,他的身子竟然自己走了过去,竟没有立刻瘫在地上。? 第78章 .白清颜他——还会再醒过来吗? 纪宁手抖着,将那被血整个浸透了的人接过来,心脏里轰隆轰隆地跳,震得他两耳轰鸣。这人浑 身不知有多少血窟窿怎么会不,不会的昨日分开时,明明这人还将自己气得发抖不 会……白清颜…… 手触到那人的头发,湿漉漉一掌心的红。纪宁指尖都僵硬着,将那人的脸缓缓抬起。、 满面血污但但这不是& 这不是白清颜! 他不是白清颜。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没有死不是他不是不 颜白清颜白清颜在哪里?! “纪将军!纪将军!纪将军,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龙野的呼唤才算入了他的耳。纪宁茫然地抬头,正与龙野视线对上。口冷气,那张原本淡漠的脸上全是震惊。、 这时纪宁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半跪在了地上。他心脏依旧跳得极快,含着一嘴砂砾。开口说话时,嗓子已经被一股急火拱得彻底嘶哑了。、 “我没事。” 虽然嗓音嘶哑,纪宁还是神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腿抖得多厉害。、 “你快去带王万医治。” 纪宁说着,将怀中那血肉模糊的人还给了龙野, “这是雪狼进犯?还有没有其他人受伤?”"纪将军”“什么?”o 纪宁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却不防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龙野眼疾手快,“纪将纪大哥。”龙野声音放得很低,"你真的没事?” 纪宁嗯了一声,没有与龙野多说一句话。纪宁扭头往后走,不防被人一把拉住 不是他白清 他看到龙野倒抽了一 舌头含在口中,就像 一把将他扶住。 龙野伸手向一边指了 指, “大哥,若是你想去找玉瑶太子,他在那边。” 纪宁点点头,向那方向折转而去了。、 看到白清颜那一瞬,腿软的感觉又回来了。看着那团血人,纪宁只觉得心口抽搐着一阵阵的疼。 许是有方才那一吓的铺垫,这次好歹他没有失态。纪宁走上前去,挥开围在周围的玉瑶囚犯们,他将白清颜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太子殿下!” 才转身,纪宁的腿就被人抱住了。低头看,却是一个总角小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纪宁本就心急如焚,想一脚将这小孩踢到一边去。可不知为何,他看了看怀中的人,已经抬起的脚又放下了。、 若是踢伤了这小鬼,那人醒来,怕是又要倔着性子与自己较劲。要是还要到这该死的囚车队来,可怎么好? 强压着怒火,纪宁低吼一声, “滚开!” “我不呜呜你放开太子殿下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给他医治!”纪宁声音愈加焦躁,"若是你再阻拦,我就将你丢进深山,去喂雪狼!” 那声音中的狠仄,将原世子彻底吓住了。他小嘴一瘪,竟是要哭。纪宁趁着他将哭未哭,一把将自己的裤腿从他手中拽出,快步走了。、 纪宁越走越急。他只觉得怀中潮湿黏腻,是白清颜身上的血沾染到他身上。、 他这样消瘦的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经得起这样流?越想,纪宁越是心慌。只恨自己不能身插双翅,直接飞回马车去。、 好容易到了地方,纪宁掏出小刀将白清颜身上衣物全都割碎了,才能与伤口分开。清创,涂药,纪宁一点不敢耽误,头上都冒出了点点汗珠。直到那人身上血涌渐渐止住,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歪在了地上。? 方才一点不觉得累。可卸下这口气,纪宁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白清颜,你可不能死啊。” 纪宁轻声说着,坐起身。他将白清颜抱在怀中,细细端详起来。、 刚才的白清颜整个身子都是血污着的。纪宁初见之下,吓得心魂倶裂。可还好,处置时仔细看过来,没有伤了脏腑要害。那些血污,大概多半是雪狼体内喷涌出来的。只是后背那_爪子也是抓得不轻,右胳膊更是断了骨头,突兀地悬在身侧。、 “白清颜,你同我说过。你们武人最忌讳将后背留给敌人。更别提拿剑的手,如同性命一样重要。你白清颜不是玉瑶武神吗?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你是不是又只顾护着那些该死的玉瑶崽子,护了别人,却舍了自家安危!” 怀中人实在伤得凄惨,纪宁看到后来,眼睛睁得通红。他紧紧咬着牙,语气中几乎是怨毒了, “白清颜,你实在叫人恨透了。永远要以身涉险,一定要将所有人都排在你自己前面你真以为你 是什么神仙?要来普救苍生?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纵容性子,滚去什么囚车队!哪怕一根锁链拴在脖子上也好,就该 将你锁在我榻上,哪儿也不许你去!” "等你这次醒来了”纪宁越说声音越低,面颊渐渐贴在了白清颜脸上。与那人肌肤相触,纪宁缓缓 闭上了眼睛。 “等你这次醒来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你走了。” 纪宁轻轻依偎在白清颜榻下。不知为何,这重伤而虚弱的人,只是躺在那儿,就让他心里有了底似的。前半夜的躁狂与不安,全都不见了。纪宁竟感到一丝平静。像是失了归处的孤儿重新找到了归宿,纪宁就这样依偎在白清颜枕边,沉入了梦乡。、 睡前,他模模糊糊想着,等到明早自己醒来,白清颜大概也该醒了吧。 到那时,一定要狠狠训他一顿,叫他记得这次的教训。一定要教会这人听话。等他听话以后,就再不会有他的苦头吃了。 若是白清颜乖些,自己也可以对他好些。连带那些该死的玉瑶崽子,也可以保住一条性命。以前的恩怨既然白清颜也吃了这些苦了就算他抵得过了。没心肝也没事情,一个废太子,阶下奴,却要那 么多心肝做什么?. 何况只要他还活着未见得长不出心肝来。天长日久说不定 说不定他会真的喜欢上自己 至于其他的其他的等那人醒了再说。只要他肯乖些,肯留在自己身边,其实也都好说的 只要他乖 等他明天醒了G 带着这模糊的憧憬,纪宁睡着了。梦中似乎有什么甜蜜的事情,叫他紧绷着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时不时,唇边还露出一丝笑容来。、 可是第二天,纪宁醒来时,白清颜并没有醒。、 纪宁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冷汗,又偷偷亲了白清颜的嘴唇。觉得有些干裂,他去军灶讨了些香油涂了上去。、 这样等他醒来了,亲上去就会软软的了。 第三天,白清颜也没有醒。 纪宁端详了片刻,觉得他该多吃点东西。这样瘦,虽然清隽脱俗,但看着总让人有点心疼似的。、 他嘱咐军厨多备些肉食。等白清颜醒了之后,就算不情愿,也得给他硬塞下去。、 第四天、第五天,白清颜依然没有醒。、 整整两天,纪宁坐在他榻边,眼睛盯着他,一动也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做。、 到了第六天,一个念头突然撞进了纪宁的心中一一 白清颜,他一一还会再醒过来吗?名 第79章 .白清颜的梦境【十年前初遇回忆】 这是一个梦境。、 梦境中,他在往下沉。、 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水中,不住地往下沉。四周一片静谧,眼前只有黑而柔的水波在不住晃动。他似乎已经往下沉了太久太久,久到不知今夕何夕,久到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无知无觉,不痛不痒,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他什么也不愿想了,随波逐流着。、 只剩下一缕神魂,茫然地,被动地,往无穷无尽的渊薮中沉了下去。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似乎心中再无牵挂。、 可很奇怪,“牵挂”这个念头才起,他心中突然一震,紧接着,四周原本静谧空无的水波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将他整个人都挤压着,最终猛地一抛,竟然狠狠抛离了这一片水域! 他一下子坐起来,只觉得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差一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心脏乱跳,可要他去回忆这梦到底是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甚至连自己,都差一点忘记了。、 恍惚了一阵,他才回过神__他是白清颜,是玉瑶国的太子,今年十四岁。刚才,也是被父皇责骂后,心情郁郁,才独自来到复阴郡行宫外那座山上。却不知何时,竟然在半山腰睡着了。、 白清颜站起身。天色不早,他却还不想回去。身边只有一把长剑,耳边时不时响起猛兽呼啸声。但他分毫不惧,信步在丛林中走着。、 却在拐角处,遇到一位少年。、 那少年人身材高大,面容英武,肩上扛着一只鹿。看上去放过了血了,只有少许血迹淋漓在那人衣服上。白清颜皱起眉头一一虽然掩饰地穿上玉瑶罩袍,可那人衣领处露出半截脖子,上面的晒痕,可看出他惯穿的内袍式样绝不是宽大的玉瑶样式,而是狼邺样式! 他为何出现在此?这里可是玉瑶行宫的后山! 白清颜想到这里,不由慎重打量起这少年。谁想,却与那少年目光对上了。白清颜本是皇族贵冑,眼神极有威慑,冷冷瞧着那少年。而少年竟然也愣愣地看着他,就连肩上那鹿滑落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白清颜眉头微蹙。只这一个微小动作,少年却猛地向前一步,问道, “你你是不高兴了?” “……什么?” “我"少年一时语塞。可突然,他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白清颜的衣袖。 白清颜手中长剑噹地一声,已经半出鞘来。却因为那少年下一句话,又收了回去一一 “我请你吃鹿肉!这鹿皮也可以送给你你高兴些,如何? 直到一串喷香入鼻的鹿肉串被递到手中,白清颜还有些没回过神。不知为何,他就这么阴差阳错答应了那少年,坐了下来,看他一把小刀将整只鹿拆肉剥了皮。、 也许是那少年拦住他衣袖的神情太过恳切。也或许,是实在不愿回到父皇的行宫中去一一就算再能忍让,白清颜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受了委屈,也想找个地方给自己舔舔伤口。、 当然,白清颜对自己说,这是因为自己身负重责。身为守护子民的太子,就不能将这样一个可疑人物放着不管。 虽然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出了他的控制。 第80章 .早知今日下场,你还会忍受寒毒噬体,只为换他平安吗? 以往,他是皇子之身,性情又如此耿介。虽然年纪尚轻,但却被朝臣们所倚重。宫墙内外,人人见了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字一句都斟酌过的。、 从不会有人强拉着他坐下,强逼他吃半熟不熟的鹿肉,还要一脸真挚地凝视着他,问他好不好吃? 都没有熟,怎么会好吃?可这少年看人的样子实在特别,眼睛里好像有星星。面对着这一池星光,白清颜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好吃。” “真的?"对面那少年像是真的开心,眼中的星光几乎溢了出来,"那么你下次来不来?这山上走兽很多,我可以弄别的给你吃。” 又于o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白。”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还会”那少年犹豫一下,生硬地换了话题。“下次你来的时候,希望你能记得 我的名字。我叫做一一纪宁。” 纪宁? 却不知为何,听到这名字的瞬间,白清颜的脑中模糊了一瞬间。像是往意识之海的最深处投入一粒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这个名字 白清颜已经走下了后山,“纪宁”二字依然在他脑海中震荡不已。白清颜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不过一个初见的少年,为何面对他,倒好像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幻,只有那名字才是真实的存在一样? 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白清颜突然感觉一阵剧痛一一正从丹田要害处袭来,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都生生撕裂了! 好疼! 白清颜捂着下腹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他眼前一片模糊,可不知为何,模糊的眼前却出现了根本不属于十四岁的他的景象一一 一个将军打扮的人抱着自己,目呲欲裂,口中大声呼喊着什么。不知为何,白清颜心中突然涌出一阵莫名的酸楚与委屈,像是被天底下最珍视的人给辜负了一般 可那人也只在他眼前闪现了一瞬,就不见了。白清颜的意识愈加模糊,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一一这位将军,为何与刚才那名唤"纪宁”的少年,长相如此相似? “白清颜!白清颜!” 纪宁跪在马车里,吓得神魂倶裂。白清颜昏迷不醒好几日,今天突然有了些反应。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人却一声凄惨的呼喊,按住下腹,整个人都疼得蜷缩成了一团! 纪宁听他口中不住喊疼,赶紧将他抱起来,谁料,白清颜口中突然呕出许多鲜血。整个人更像是条离水的鱼,不住挣扎扑腾,连纪宁这样孔武有力的武将,都几乎抱不住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如此情状! 纪宁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可白清颜的反应却是一波厉害过一波,很快,他就干呕不止,全身湿淋淋都像是水中捞起来一般。、 “你到底怎么了?白清颜!你是怎么了! 眼见得白清颜疼得唇青脸白,冷汗不绝,一双手更是在丹田处抓个不住,像是想要将那块血肉活生生剜出一般。纪宁知道,这绝非是内伤或者疾病,倒像是__中了什么极厉害的毒一般! 他突然想起来冉尘一句话一一 "你就得看着你的白清颜,在你眼前整整疼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折腾得不似人形,吐血而亡 了。 冉尘对,冉尘!他手下有神医鹿鸣山,一定知道如何救人! 从派人去找冉尘,到鹿鸣山过来,前后也不过一刻钟。对纪宁来说,却是度日如年。看着怀中人这样受折磨,他两眼通红,嘴唇都咬得血肉模糊。他是方寸大乱了,连鹿鸣山叫他先把白清颜放回榻上,他都像是根本听不懂一样,只是紧紧抱住白清颜,身子不住发抖。、 "纪将军!你将玉瑶太子放下。这样子,鹿鸣山怎么给他医治?” 冉尘说完,见他还不曾动作,却是毫不客气地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下,竟像是将他打得清醒了。可就算将人放下,他也不愿离开半步,双手还紧紧握着白清颜冰冷湿滑的手,全身筋肉都紧绷着。、 “几日不见,纪将军便这样心疼起这位玉瑶太子来。却和往日叫他在雪地里下跪时,是判若两人了。” 冉尘见他这样子,不禁昨舌,忍不住刻薄了一句。这话说得不算重,入了纪宁的耳,却仿佛是诛心割肉。他浑身都是一震,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冉尘。、 “往日里却不知他竟是身染沉疴” 说这话时,纪宁眼神里竟是没有焦点的。连他自己也在茫然一一若是早知道白清颜这一次会在囚车队伤得这样重,又是一睡不起,要受这些折磨他心中还会这样恨他吗?. 再往前想一想,这十年来,他几乎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再见到白清颜,要狠狠的折辱这个曾经辜负 他的人,要用漫长的余生,将自己所受的折磨全部还回去。、 可此刻再想一想,就觉得一切全是虚妄。 一一他这十年所执着的,到底是要折辱白清颜,还是要再见到白清颜? 一一他所求的,到底是用余生去报复他,还是漫长的余生里能够和他在一起? 这一刻是爱是恨,纪宁心中全分不清楚了。只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一一他想要白清颜活着! 余生里,若这世上再无白清颜,他纪宁却还活着 不,不行!若那人死了,他却活着,这人世间,岂不是人间地狱!什么天牢,什么刑罚,又哪里比得上这万分之一的残酷可怕! “冉郡王!” 鹿鸣山一声呼唤,却像是惊天霹雳,震得纪宁整个人一抖。他整个人猛的一阵战栗,双手抖着,紧紧地盯住鹿鸣山。 “他他能不能 话到了嘴边,竟然不敢问出口。冉尘实在不耐烦,一把推开纪宁,询问道, “怎么样?” “我堂玉瑶太子他 陆鸣山语气迟滞,带着抑不住的悲痛, “玉瑶太子,他寒毒缠身多年,早已深入肺腑经脉,每次发作都如刀割斧搅,那种疼痛绝非常人能够忍耐。原本是靠着他那内功勉强压制,可如今他经脉受损本来就已经压制不住了。加之不知为何,他 似乎近来屡屡受寒邪入侵这次竟然来势汹汹,所受的折磨较之以往更要厉害,内里还不知要疼成什么 光景。 听到这里,纪宁的脸色大变,重复道,“寒邪入侵?” "不光纪将军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这寒邪可不是寻常的受寒,必须得在冰天雪地里足足冻上十个八个时辰,又一点不加防护,才能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可按理说,玉瑶太子既然知道自己身体情况,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不仅是自寻死路,且是一种最痛苦的方式去自寻死路了。除非” 鹿鸣山目光在冉尘脸上扫过, “郡王殿下,莫非你们曾对他用过什么刑罚不成?” 冉尘目光锐利地在纪宁脸上一扫。不由地"呵”地一声, “像我这种怜香惜玉的人,怎会舍得呢?我倒是五次三番提议过,叫玉瑶太子到我身边来,我绝对会好好待他。只是他不肯罢了。好容易前几日肯了,却还没来得及过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至于别人嘛,我就不知道了。说起来纪将军,莫非你对他动过什么刑罚不成?” 他一边说,那双桃花眼还斜斜盯了纪宁一眼。 可这次却不同往常,纪宁根本没有还嘴。他失魂落魄,如遭雷击,脸色看起来,竟不知跟白清颜比相比谁又更惨淡一些了。就连冉尘见了,心中都不禁有些可怜他。那一肚子的刻薄话,也没好意思说下去。 过了许久,纪宁才能吐出话来, “那那他何时才会醒来?他他这寒毒需要怎样,才能治好?” “” 鹿鸣山听完这话,有些诧异地打量了纪宁一番。这位纪将军不是狼邺的大将军吗?为何这样在意玉瑶太子的安危?. 鹿鸣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言不发,走到纪宁身边,伸手点在他脉搏上。纪宁只觉得手腕一麻,像是有人触动了他体内真气。可鹿鸣山一触即离,略一沉吟,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原来是这样。"他盯着纪宁,却不知为何,纪宁从他眼神里读出了恨意,“原来是你。” “我?我怎么?鹿神医,我在与你说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却在这里试探我内功真气,你这是做什 么?” “你的内功真气?”鹿鸣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的内功真气?哈哈a 他笑了两声,恨恨说道, “方才纪将军问我话一一你问他何时会醒,这毒何时能解?”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了讥诮, “却不知他有了今日,却是拜谁所赐?纪将军,你与其问他何时醒,你却不如问问他这次还会不会醒吧!” 纪宁闻言,整个人都踉跄两步。他大惊失色,追问道,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严重?” “怎么会这么严重?!你要问我,我倒还想问问你了!” 冉尘知道鹿鸣山本是白清颜的堂弟,自小就十分爱戴这堂兄。眼看白清颜此刻惨状,他是情绪激动,步步紧逼,不住质问纪宁。纪宁此刻心神大震,根本没有听出其中蹊踐。但冉尘见鹿鸣山言辞越来越激烈,只怕再说下去就露出自己身份的破绽了。、 他打断了二人, “此刻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鹿鸣山,你在这里好好看看。既然身为名医,总该要想些办法。纪将军,你还是先行回避。只怕你在这里,不但不能救他,反而还碍事了。” 冉尘说完,扯住纪宁袖子,带他往外走。此刻纪宁哪还有半分主见?一名威武独断的将军,却好像一只六神无主的丧家犬,被冉尘拽出了马车。、 此刻马车中再无他人。鹿鸣山颓然坐在榻边,用力抓住了白清颜的手。他眼中渐渐涌出泪光。、 “堂兄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才染上寒毒,受尽苦楚? “十年前你宁愿死也不肯将他的名字说出来。可如今” 若这人真是害你变成这样的那个人7 鹿鸣山真想问问白清颜: 若你早知道最终会落得这般下场,你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忍受寒毒噬体,只为换他一人平安吗? 第81章 .白清颜,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枯坐了片刻,鹿鸣山伸手擦了擦泪。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取出几颗药丸塞进白清颜口中。又诊脉,记录药方,忙了许久。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算是忙完了。、 派人将药方送给了冉尘,鹿鸣山依旧没有走,他坐在白清颜身边,愣愣看着他。、 “当年我就劝你走,你却不肯。说你要是走了,玉瑶也就完了。可那时候姬那混蛋叫我去大燮做 个外使,你却一力主张我去。是因为你早就清楚,玉瑶早就是无力回天吧。就算暂时死而不僵,彻底崩溃也就只是早晚的事情。” “是了。就算你是参天巨树依旧是独木难支。不过是撑一天,算一天。撑了十年,玉瑶依旧是完 了。现如今见你这个样子堂兄,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鹿鸣山这些话,压在他心中已经许久了。但今日问出来,也不过是枉然。白清颜静静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着,并没有回答一个字。 巨大的疼痛如同海啸,一波接一波,冲刷过白清颜的身体。但是突然,他感觉喉间一阵清凉,像是吞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这股清凉一直下划过他食道,最终从他丹田处发散开来。、 疼痛渐渐缓解了,白清颜的意识也从深渊中浮出水面。、 梦境中,白清颜再次睁开双眼。 他慢慢想起来,昨日他刚刚过了十五岁生日,可贺生庆典中,父皇并没有露面。直到庆典即将结束,父亲的使者才姗姗来迟,要接他去春意楼“庆生”。 白清颜知道父亲成日流连在那荒淫之地,也知道,这大概是父亲醉酒后的_个荒唐的念头。但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去一一若是去了,他就不再是玉瑶皇族中一个“自命清高”的异类,说不定,就能得到父皇的一点爱了吧。 而不是像这样,连自己的父亲,都对自己冷眼相看。、 但是 被拒绝后,使者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白清颜知道,大概在父亲心中,对自己的厌恶会更进一步了。心中郁郁,他夜半独自来到后山,想用通宵的修炼来度过这漫漫长夜。可他没有想到,性情激荡之下,竟然真气逆流,是要走火入魔! 这夜半一时冲动,连个护法之人也没有!白清颜心中一慌,随即筋脉逆流的疼痛,就让他失去了意识了。 可现在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山洞看起来莫名熟悉,像是来过一次。、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山洞中的? 白清颜想起身。但腹中依然闷痛着,浑身都是虚汗。他勉强站起来,扶着墙壁依然是摇摇欲坠。走到洞口处是腿弯一软,却被人一把接住了。 一抬头,是一个少年。白清颜被那人搂在怀中,两人呼吸间的气息都缠绕在一起。那人面容英武,鼻若悬胆,剑眉薄唇,眼中却十分深邃,像是有星星。、 白清颜愣了一会儿,还是对面的少年先开口。、 “你不记得我了?我叫做纪宁。”那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 “上次你明明说好了,再见面时要记得我的名字的。” “” 白清颜想起来了。似乎是多半年前,他曾经在这山中遇到了一个少年,还被他拉着吃了几串半生不熟的烤鹿肉。当时是答应了“下次见到要记得他的名字”。但后山长久不来,他也就把这事情忘记了。 难道这少年 “你竟然在山洞中独自生活了半年之久?”“看来你还是记得我的。”“你为何要在此逗留?” “为了再次遇到你。” “” 遇见我?白清颜很是疑惑。 “为什么要再次遇见我?” 少年脸上有了一丝迟疑,竟好像有些红了。、 “想再见到你。 “” “可我没想到在见到你时居然是这样一种情况一一你在修炼什么功法?那样凶险,竟然无人护法,你 就自己在练吗?”“” “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碰到我,你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z“谢谢你。” “”少年面色尴尬,"我说刚才那些,倒不是为了得你一句谢。”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除了一句谢谢,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了。”白清颜微微一笑,“这功法虽惊险,我也不得不练。你关心我一句,却也变不出个能给我护法的人来。” “I、 ” 视 “嗯?” “若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护法的!” 白清颜哑然失笑。他所修炼的不是别的,却是玉瑶皇室至高机密,那绝不外传的玉瑶心法。怎么可能在这少年面前修炼?可在贺生庆典的委屈茫然后,有一个人这样关心着自己,有让他心中生了一股暖意。他笑着对纪宁说, "不必了。感谢你的好意。只是这功法却不方便在他人面前修炼。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你” 此刻已经是深秋。每到冬日,后山上走兽绝迹,白雪皑皑,十分难捱。不仅很难找到猎物,那些同样找不到食物的猛兽还会出来觅食,再待下去就很危险了。、 想到这里,白清颜嘱咐纪宁, “这山上并不太平。夏日还好,到了冬日,猛兽很多。你走吧,不要再住在这边了。”“那要是我走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白清颜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而去。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袖口被拽住了,不由地轻皱起眉头,是有些不悦了。、 “放开我。” “” 纪宁不但不松手,还拽得更紧了些。电光火石间,白清颜神兵出鞘,刷地架在纪宁脖子上。可纪宁连一丝退缩神色也没有,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清颜。他轻声问, “下一次,你什么时候还会过来?” "这里是玉瑶皇室行宫的后山,而你是狼邺人。你本就不该在此逗留。下一次,你若真的见到 我,恐怕也是我该拔剑取你性命的时候了。” 白清颜这话其实是吓吓纪宁。可纪宁却面无惧色,倒让他另眼相看。那把剑明晃晃架在脖子上,纪宁却仿佛没看到,只顾深深望进白清颜眼中。 不知为何,白清颜却有些不自在。突然,他将长剑一收,随即剑光一动,直直刺了过去! 纪宁不避不让,任凭长剑向自己面门而来一一却在他耳边刷地直射而出。背后一声长而尖利的鸣叫,是一只林枭被长剑射中,从丛林上空坠落下来。、 白清颜走过去,将林枭捡起来递给纪宁。、 “这个给你,可以烤来吃,算是还了你当日请我吃鹿肉的人情。你不要再在此处逗留了。”纪宁却没接。他低下头四处看看,用脚尖指了指路边一颗松果。、 “我还要那个。” 松果?烹饪林枭需要松果佐味吗?白清颜一时迷茫。但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纪宁自己的事情。他便从善如流,捡起来递给纪宁。 “拿好。” 纪宁接过来,握在手心里。这一次白清颜是真的再不回头,转身就走了。半路上却听到纪宁喊道, “我不会走的! “我很喜欢你! “我请你吃鹿肉,你送我林枭一一可我们依然没有两清!今日,你送了我一颗松果__是我欠了你的情!我还在这里等你!下一次,你要来练功,我给你护法!你肚子饿了,我给你弄东西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记得,我叫做纪宁!” 纪宁?纪宁! 轰隆隆脑中一震,这名字再次引起白清颜极大的反应。他几乎软倒在地,只觉头痛得仿佛刀砍斧凿。那纪宁二字在他脑中轰鸣着,越来越大,振聋发聩。白清颜眼前又是一黑,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溜走了。白清颜下意识伸手去抓,却空无一物。、 梦境,就此碎裂。o 马车中。Q 白清颜突然睁开眼睛,却是将鹿鸣山吓了一跳。但瞬间鹿鸣山就反应了过来,急忙搭住他脉搏。发现白清颜虽然心跳极快,脉象偏弱,却暂时没什么大碍,他才放下心。、 鹿鸣山俯下身,轻声问白清颜, “堂兄,你可知道我是谁?” “……清羽?” 见他还能认人,鹿鸣山心中才算安定些。不由地握住白清颜的手,"堂兄!你这一遭是真的从鬼 门关上走了一趟回来,我我” 却不想白清颜一双眼珠四面乱转,在这马车内不住打量。最终也只得问出一句, “清羽我们这是送你去大燮吗?怎么,昨日姬何将你说通了,你果然不逃了,肯跟他走了? 这一句说出,鹿鸣山是如遭雷击__十一年前,白清颜与密友姬何商量好,要将他送到大燮去做外使。他那时候才十二三岁,是抵死不从,被硬压着去了,半路上还打算自己逃回来。记忆中那次,他没有逃脱得了,事后那该死的姬何说是要私下劝阻他,却将自己绑去了大燮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 事情o 想到那姬何,鹿鸣山不由面红耳赤。可他赶紧将这些东西赶出自己的脑子一一距离那时已经多久了?那时候的白清颜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还没有破了功体,没有身染寒毒,更没有自己几年后偷跑回玉瑶,却从市集上被抓回去给他诊病的事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堂兄这是怎么了? 第82章 .你这样折辱白清颜,他当然厌恶你!难道还会喜欢你不成? 莫非是受伤太重,又有药物刺激,堂兄失却了记忆不成? 鹿鸣山自己配的药,药性他自己最清楚。致幻药物用了太久,本来就可能有这样的隐患。方才为了救急,用药又猛了些。但刚才白清颜一口叫破了他的名字,看来不会是全然失忆。鹿鸣山不由询问, “堂兄,你可记得你睡过去前,你在做什么?” “我?昨夜,我还和姬何聊到半夜,他说若是你去做外使,他一定不会亏待你。清羽,我也觉得他说的是,不管是我们两国的关系,还是我和他的私交,他都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他在那边也是堂堂王爷,又有兵权,我也嘱咐了他对你多加照顾a “等等!”鹿鸣山听到这里,已经确定了大半。恰巧这时纪宁推门进来,鹿鸣山伸手指过去,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纪宁在外面本就是心急如焚。若不是冉尘拦着,他早就冲回来了。饶是这样,听到里面似乎有了点动静,他也是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来。 抬头见到白清颜睁着眼睛看向自己,他心中不由狂喜。大踏步跨到白清颜面前,抬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你醒了?你不知我这几日 说到这里,竟是哽咽了,再说不下去。可心中,他明明还有千言万语要对白清颜说。、 要对他说:那日见他差点丧命狼吻,自己也仿佛跟着死了一次; 要对他说:这几日他不醒过来,自己是多么仓皇而恐惧; 要对他说:早知他身受寒毒之苦,自己绝不会那样心狠手辣; 要对他说:自己其实这十年来,日日夜夜都不曾忘却了他。 最重要的,还是要说明白这几日煎熬下,终于痛下的决心: 前尘不可追,十年前的事情这场亡国的战事,和这些日子来的报复,早就抵得过了。我不恨你 了,再不恨你了。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纪宁哽咽片刻,才算稳住了呼吸。他用力捏着白清颜的肩膀,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白清颜偏头望着他,语气中带着疑惑一一 “你是谁?” “白清颜,你?” 纪宁只当是白清颜心中记恨自己,不肯与他相认。更用力地握住白清颜的肩膀, “我是纪宁啊!你是不是恨我?我知道你恨我这些日子欺负你,可我也只是恨你十年前你那样对我”说到这,他却猛地住了嘴,转了话题,“但今后却不会了!你现在无处可去,你便留在我身边。什 么李大人王大人,我看谁敢动你分毫!你只要 说到这,却见白清颜脸色越来越奇怪,一把将纪宁推开! “你究竟是谁?我身为玉瑶太子,怎么会无处可去?你这人穿着狼邺军服,为何跑到我的马车中来? 来人晌,将他给我押出去,好好审问!” “白清颜?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纪宁啊!你们玉瑶已经 “纪将军!” 纪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鹿鸣山厉声打断。鹿鸣山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马车,推到僻静处呵斥道, “我堂兄才醒,你来刺激他做什么?!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他早就忘了你是谁一一你还不给我滚远些!”o 纪宁专横这些年,何曾吃过这种呵斥?但此刻,他心中却一点气恼也没有,只有一句话在他脑子里不住冲撞着一一 白清颜忘了我是谁?怎么可能?明明几天前,我们还在那榻上做了那些事他还在我怀里哭 过,叫着我的名字啊! “什么叫忘了我是谁?” “他失忆了!根本就不记得你!你快滚,别在这里碍事!” “失忆?” 就像是听不懂这话,纪宁失魂落魄,却被鹿鸣山毫不客气地推开了。纪宁想去找白清颜问个清楚,鹿鸣山却比他更快一步,将那马车门砰地一声在他鼻尖前关上了。、 “失忆? 喃喃重复着,纪宁脸上一片茫然。他还有那么多话想对白清颜说,那千言万语才冲到喉咙,还一个字也未说出口 却也,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道歉也好,思念也罢。万千回忆或者锥心之痛,都不再有分说的必要。因为白清颜已经将他从脑海中,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这一瞬间,纪宁才感觉到什么是锥心之痛。原来十年前所受那些酷刑都不算什么,这个人若是真的忘了他,才是真的将他的心挖了一块下来,血淋淋的,几乎能听到寒风从伤口中穿梭而过的声音。、 “不,不可能的!白清颜!我是纪宁啊!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纪宁啊白清颜!” 鹿鸣山从马车里,毫不客气地将车窗掩上了。纪宁痛彻心扉的呼喊虽然没有完全被挡住,但好歹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了。白清颜蹙着眉头,迟疑问, “这人是谁?为何一直喊我的名字?” “谁知道他是谁。堂兄你根本不认识他。不过是个狂人吧。”鹿鸣山翻了个白眼,“此人大概是倾慕你风姿卓卓,借此机会接近你。你不从,他就想折辱你。死缠烂打,臭不要脸,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你不必在意,忘记了都是好事。” 鹿鸣山出身玉瑶贵胄,与白清颜一样,言谈间本来是很文雅的。但是此时气急了,说话也难听起来。 白清颜听了不觉莞尔, “清羽,你怎么这样刻薄。我看是你调皮,编排人家。我看他言辞激烈,倒是真的担心我。也许是哪位故交。不瞒你说,见到他容貌,我心中突然有些触动一一可惜我却将他忘记了。” “什么故交?他折辱你,这种人怎么配和堂兄你有故交!叫他滚! 白清颜摇了摇头。 “你不要胡闹了。我看着他虽也是个武将,也有武功在身,却当不过我五十回合。他怎么能折辱得了我?” 话虽不激烈,却隐隐有自傲在。鹿鸣山听了,却是心口一酸。白清颜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破了功体,身染沉疴,真的是路虎平阳,任人折辱了。别说是纪宁,就连随便那个壮汉,也能够来欺负欺负他,占占便宜。0 白清颜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是担心自己,反而宽慰道, “我这大概是走火入魔?还是战场上受了重伤?不管是哪一种,总归醒来了,就没事了。至于暂时失忆,以后说不定就想起来了。或者,你也可以说给我听。 “I、 ” 视 说什么?说他现在家国两失,寄人篱下,一无所有?鹿鸣山想了又想,实在说不出口。他只好搪塞 “堂兄,你才醒过来,身体还弱。不如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等等再说。”2 白清颜倒是从善如流,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鹿鸣山看他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心中又是一酸,几乎落泪了。又怕被白清颜发现异样,赶紧推门出去。、 门外,纪宁正痴痴愣愣地守着。鹿鸣山看到他就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忍着厌恶,拖着纪宁走到一边。他恶狠狠地嘱咐道。 “你若是想让他多活几日,就千万别告诉他玉瑶已经亡了国,更别拿你们以前那些破烂事情去烦他,听懂没有!” “鹿神医!我却只想知道,他还能不能记起我? "不能了!他对你满心都是厌恶,记起你做什么?!” 谁知这一句,却是触了纪宁的逆鱗。他脸色大变,一把揪住鹿鸣山的衣襟,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讲?” “我凭什么不能这样讲?就以你之前的作为,他不该厌恶你吗?你如此折辱他,将他伤成这样,又纵容雪狼,叫他差点丧命!难道他不厌恶你,反而喜欢你不成?” 纪宁沉默了。鹿鸣山见他这样,依旧是不解恨,只恨不能将白清颜所受的苦都叫纪宁都受伤一遍。可此刻白清颜的性命还要仰赖纪宁照顾,他只能恨恨道, “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就不要再拿你们之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去打扰白清颜!离他远远的,才算是放过了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伤心,激动,更不该动气一一若是想起了你是谁,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后半句话入了纪宁的耳,却是直接将他惊醒了。纪宁松开了鹿鸣山的衣襟,一把按住他肩膀,急切问道, “鹿神医!听你的意思,莫非,他还有可能记起我?” “不可能了!你想都不要想!” “鹿神医!你方才明明说 "就算他却对你相貌还有反应,那又怎么样?!若我是你,却绝不要盼着他想起来,更不要刺激他才好!”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难道你想让他记起你对做下的种种龌蹉?到那时,他只怕恨你入骨,多看你一眼都不能。他本就身中寒毒,还不知能挺过几回发作,为何你就不能放过他,叫他安心平静些?却偏要折磨他,叫他想起那些不堪之事昵?纪大将军,你真的是太过自私了!” 第83章 .你用白清颜的命来胁迫我,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不堪之事?这一句算是彻底激怒了纪宁。他一把揪住鹿鸣山的衣领, “不要以为你是什么神医,我就不敢杀你!你数落我却也罢了,若你再敢对我和白清颜之间的事情,说三道四,出口污蔑,别怪我不客气!” 鹿鸣山被他抓在手里,几乎喘不过气了。但他咬着牙,眼神却是冰冷彻骨。、 “你们之间的事情?你是说你殴打动刑,侮辱折磨,差点害他丧命的种种行径吗?!” “你胡说!我们相识相恋,已经十年了!你知道些什么?” “那你又知道些什么?他那寒毒从何染上,他功体为何被破?他十年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又受了什么苦?你知道些什么?纪大将军?!” 鹿鸣山鼻尖几乎戳到了纪宁脸上,用力向他吼着, “你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__他现在身上体无完肤,一道道伤痕,深可见骨!其中来历,只怕你哪一个都知道,因为那都是你亲手所为!相恋十年?你也知道你们曾相识相恋!渣滓!”Q 呸地一声,一口睡沬吐在纪宁脚下。鹿鸣山一把将自己的衣袖从纪宁掌心扯过来,扭身就走了。留下纪宁僵硬在原地。、 “鹿神医!”0 他突然发声,鹿鸣山也就站住了。但他不愿回头看到纪宁的脸,冷冷问道, “你还有何事?是想问他还有几天好活,几时会死么?” "不是的”纪宁的声音透出一股凄皇,“我和白清颜之间不是只有这些十年前我 们那时候真的很好的” 鹿鸣山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懒得再听,径直走了。纪宁却依旧在晡晡说着, “我们那时候真的很好真的很好的那时候他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也有 他的啊Q 像是在对谁辩解,纪宁声音很低,却那样急切,似乎要将心都刨开给谁看一样。但可这辩解,却显得这样无力,这样可笑。连纪宁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们"那时候”确实很好过一一但现如今,早就不是“那时候”了。 纪宁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马车中。此刻白清颜闭目浅寐,纪宁远远看着,却连走到跟前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嘴唇几度张合,竟不敢叫出白清颜的名字。、 呆呆站在原处凝视那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纪将军!您睡下了吗? 声音不大,却将纪宁惊得一跳。他只觉心跳砰砰,第一反应却是去看白清颜__见那人还睡着,他才算定下神。 门外那人又叫了一次。纪宁推开门走出去,见是冉尘的一名亲兵。、 “夜深来此,是有何事?” “回纪将军,是冉监军请您过去一趟。” “我还有事。他有什么事?或者派人来传个口讯,或者就明日再说吧。”说罢,纪宁就想返回车里去。却被亲兵拦下, "纪将军,我们郡王说一一陛下快到了。务必请您即刻前往,有要事相商。而且这事情__与那人有关。” 陛下?狼邺皇帝?纪宁眉头紧锁,却不知这尊大神为何而来? 那人一一除了白清颜,还有何人?莫非陛下还是为了这玉瑶皇族而来? 但这要紧的话,冉尘想必不肯传给个亲兵的。纪宁知道问这小兵无用。他皱了眉头,回到马车中看了一眼。见白清颜睡得还算沉稳,他便嘱咐亲兵加强护卫,自己跟着这兵士去了。、 果然,一进马车,就看到冉尘正坐在茶案前等着他。、 “皇兄来了信。他老人家要亲自来迎接凯旋的将士们。” 冉尘口气轻松。可他一只手指搭在茶果碟上,不住戳弄一个小小的奶仁酥,将那面食戳成了碎渣渣,又换了下一个。纪宁看着他面前茶果碟中一片狼藉,就知道他心里远没有面上这样平静,一挥手,他将亲兵都斥退了。龙野起身关了车门,车内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陛下这次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必还是为了那玉瑶皇室血脉一一你的白清颜。 “难道那姓李的不对,他的信没有送出去!我派人日夜监视,除了那一日他派出去的两个人,根 本没有动静了。不会是他送出讯息。” “只怕是我皇兄嘱咐过,定期要送信过去。没收到讯息,本身就是讯息了,纪将军。” 纪宁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狼邺皇帝心思诡谲狡诈,怕是看出其中蹊踐。这次亲自出城迎接,若是没看出什么问题,那便是自己这将军的莫大荣誉一一若是察觉了什么问题,那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自己孑然一身,死就死了。可是白清颜 那狼邺皇宫的荒淫邪恶,外界早有传闻。白清颜现在的身子,只怕有命进,却绝对是没命出来的! 想到这,纪宁将下唇都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他一掀袍摆,在冉尘对面坐下。、 “事到如今,若你真心与我合作,就别再故弄玄虚。冉监军__冉郡王!” 冉尘抬头看他一眼。 他二人在此次出征之前,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出征过,二人之间关系,也不过是同一支军队的监军和将军。但方才纪宁特意点破他另一层身份,是别有深意__他冉尘是皇帝的幼弟,狼邺唯一的郡王,而他纪宁是皇帝的爱将,狼邺最炙手可热的将军。二人要真要结盟,事关重大,是容不得彼此遮遮掩掩的。、 冉尘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那心爱的玉瑶太子,白清颜现在情况如何?” “冉尘,我说过了,若要真心合作,就别再故弄玄虚。更别总盯着他,来做胁迫我的把柄。” “我并没有故弄玄虚。白清颜,不是我逼你与我合作的把柄__他才是我要与你合作的目的所在。” 一言既出,纪宁身子绷紧了。一双眼睛摄出骇人的寒光, “你少打他主意!我不拿他做交易一一你想都别想! “你误会了,纪将军。我的目的不是得到他,而是不要让我皇兄得到他。只要他别进宫,是要躲在我郡王府,还是在你将军府,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冉尘话镩一转, “只是,若你我不合作,眼见得你是保不住他的。他必然会被掳进狼邺皇宫,对不对?旁的不说,李大人那里一纸奏章递上去,你真以为你还能瞒天过海?” 纪宁唇边露出一点微笑,却没有说话。但这轻蔑的笑没有躲过冉尘的眼睛。冉尘心思一转,就猜中了他的想法一一以纪大将军的骄奢残暴,何必瞒天过海?直接来一个死无对证,岂不更加简单。、 “其实纪将军。你心里也清楚,如你想杀人灭口,不得我的首肯,你是做不到万无一失的。”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冉监军,这是战场,是军队!刀剑无眼,谁知道你是什么高官贵青?死一个御使甚至死一个监军,都没什么稀奇。” 纪宁语气平缓,可话中意味却深长。冉尘心知,为了争抢白清颜的事情,纪宁算是和自己结下了仇怨了。他不但不相信自己,还在威胁自己,意思是他不但能自己将李大人解决掉,若是他冉尘敢从中作梗,还能够腾出手来将自己也一并解决。、 若是应对不好,也许纪宁真的会寻个机会,弄死自己。、 但冉尘并不慌忙,笑了一笑, “这话没错。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兵败的那一方,总是死得更快些。白清颜可是个败军的囚首一一要是他死在我皇兄的后宫中,更没什么稀奇。你觉得昵,纪将军?” “冉尘!” 冉尘本来又送入口中一枚茶点。听了这话,他停下动作,已经在唇边的茶盏也放了回去。他脸色再不像方才的漫不经心,身子也端坐起来了。、 “我老早就想说一一我认识那样多的武将里,胆敢直呼我名字的,你是第一人。” “” “他们都怕我。虽然我不过是个郡王,又像是失了皇兄的宠。可他们总怕我哪一天东山再起,就总是带着三分巴结一一能喊郡王,绝不肯喊监军;能喊监军,又绝不敢喊名字。我知道,他们不是顾忌我,是 怕我皇兄。” “” “那帮废物,骨头都被我皇兄给修理软了,对我皇兄俯首帖耳。我要让他们真心替我做什么事,他们不敢,更不能。” “他们骨头软不软,关我什么事?”纪宁冷笑一声,"你是陛下的弟弟,你要谁真心替你做事,他们看在陛下的份上,哪个敢敷衍?除非一一你要干的,是掉脑袋的大事!” 纪宁算是一语道破了天机。这冉尘如此行事,莫非是想造反? 两人目光对视一阵,冉尘先笑了起来。可他一点也没有往这上面说,依旧继续方才的话题。、 “但是你纪宁不一样。当然了,你也是不顾忌我。只是你,同样不怕我皇兄。”“所以你千方百计拉我下水?要苦心设计这么一出戏,用白清颜的命来胁迫我?”“对呀。所以我一定要拉你下水。所以我用白清颜的命去胁迫你一一他的命,成功胁迫住你了吗?”纪宁眼神更加严厉。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这大军之中,我要真想杀你,就凭你身边那小小的亲兵队,你以 为你有机会活命?” “我当然没有机会。就说现在,你在我对面,我的侍卫队长就在你身后一一可你要取我性命的话,他根本来不及救我。但是,我死之前,那支小小的亲兵队,足够将玉瑶太子白清颜的信息,递送给我皇兄 了。所以纪将军,你要不要用白清颜的命,与我来赌一赌昵?” “” 纪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冉尘。 “我明白了。所以你再三再四邀请白清颜,所图从来不是他一一而是我。” “何以见得?” “或者说,是我背后的狼邺大军。”纪宁根本没有理会冉尘的反问,“你的醉翁之意在于陛下,白 清颜不过是你顺手而来的一件工具。你要用白清颜逼我就范,而恰好白清颜是你皇兄想要的玉瑶皇族,你还可以一箭双雕。冉尘啊冉尘,你这样算计我,是真心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有何不敢。只是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罢了。与我合作,你更便利些,不是么?” “然后让你下一次再从中捣鬼,拿白清颜的性命来威胁我?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蠢,可以被你玩弄在掌心了?” 冉尘还没答话,纪宁的佩剑已经从他面前茶碗中插了进去,钉在茶案上。茶碗四分五裂,茶水淅淅沥沥滴落案下。、 "所以那姓李的蠢货,之所以一眼就认出白清颜的外貌,怕不就是你捣鬼吧?是你告诉了他,是不 曰O,, 第84章 .总归是要死了......死之前看看你,也是好的。【回忆糖】 冉尘脸色微变。他一向以为,纪宁是个莽夫武将,谁知他心细如此,自己背后的小动作,竟然被他发现了? "我说过,不要觉得我蠢,更别想将我玩弄在掌心。尤其不要,拿白清颜的安危与我做交易。冉郡王,既然你毫无诚意,我觉得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至于白清颜__那是我的人,我自己护得住。我不管是你,还是陛下,但凡想打他主意的一一先问过我纪宁手中长刀,同不同意吧!” 眼看纪宁要走,冉尘顾不得风度,急忙起身, "纪将军!我确实有私心,但私心不过是想叫你帮我,并没有真的告密,害玉瑶太子深陷险境的不是我!” 纪宁停下脚步。 “言下之意,你知道是谁?” "纪将军。那些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__难道你真的猜不到?那玉瑶老妇,可是在御使面前,狠狠地咬了你一口啊!” 蔓儿母亲那歇斯底里的嚎叫瞬间冲入纪宁脑海。是那女人? 纪宁将槽牙咬得咯咯作晌。那些玉瑶人,何止是趴在白清颜身上吸血,竟然还敢反过来捅他_刀?好,既然这样,就别怪他纪宁残暴无情! 冉尘见他脸色更为难看,却只字不提二人的同盟,不免有些心急。他呼唤了一声, "纪将军。” 纪宁连头也未回,只是略微侧过身子,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冉监军,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同伴。更对你们皇室兄弟阋墙没什么兴趣。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做便是。我不告发你,你也别拉上我__至于白清颜,你离他远点。若再被我发现你去接近利用他,我不管你是什么亲王郡王,一样会找上门去弄死你。” 这话如此强硬,纪宁却说得平淡,语气都不带什么起伏。冉尘只能眼睁睁见他走出了马车。纪宁没有关门,寒风将车门吹得不住晃动,车内原本明亮的蜡烛都被吹得摇晃起来。、 冉尘一向怕冷,就算在马车中也是狐裘不离身。方才情急之下,这裘衣也滑落桌下。可冉尘却毫无反应,任凭寒风吹在他脸上,连额发也被吹得凌乱不堪。、 还是龙野起身,将车门关上了。、 “郡王殿下。”龙野用了最郑重的称呼,将冉尘被风吹乱的额发拢好,重新束在了脑后。然后捡起那狐裘,轻轻替冉尘披在肩上。、 之后,他才开口。 "您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将纪将军拉到自己这一边? "您对纪将军有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冉尘唇角弯了弯。、 "龙野,连你也这样想。” “” “我知道王都内他们都说我些什么。明明是皇子,行事做派却轻佻浪荡,到处招蜂引蝶,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一一是不是? “郡王殿下! 龙野抿紧了唇,轻声说, “谁这样说殿下?告诉我,我去割了他的舌头。” “你割不过来的。毕竟,连你自己,都觉得我是对纪宁留情了。” 这话声音很轻,龙野却只觉得被狠狠扇在了脸上,那样地屈辱与痛楚。、 “其实你是多虑了。我对谁,都没什么情。并不是我本性端贞,而是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有情。”冉尘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 “我倒是很羡慕纪宁。肆意妄为,若是喜欢了谁,就可以为了那人什么都不顾,哪怕最后死了,也是 痛痛快快。 “” “至于我 冉尘突然转过身,直直看向龙野。龙野还在替冉尘拢发。对上冉尘的眼睛,他手上是猛地一震,竟扯断了数根发丝。、 那双风流顾盼的桃花眼,此刻竟是通红的。像是一对可怜的兔儿眼,带着不容错认的疼。、 “我哪里敢对谁留情?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龙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指还捏着那一缕头发,却慢慢抬高了,似乎想去碰触那双通红的眼。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可冉尘却偏了偏头,叫他落了空。 “你走吧。我该睡了。 龙野没有说话。他吹熄了车内的蜡烛,向外走去。出门前,他向后看了一眼。冉尘已经去掉了身上的罩袍,甚至连内袍都没有留。月光下,他赤裸的背清晰可见,一直撞进龙野眼睛里去。、 龙野只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关上车门。他将背靠在车门上,一点点滑落下去,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夜空。直到冉尘的呼吸悠长起来,他才慢慢站直,向自己的住处而去。、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对面站岗的亲兵看到了他,向他行礼。他点了点头,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已经被掐得血肉模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冉尘,狼邺国最炽手可热的二皇子,当今陛下的小皇弟。尊贵无比,骄奢狡黯,多少达官贵族想讨好一番,都苦于无门路可接近的皎皎明月。 他的背上,纵横密布,满是伤痕。、 深深浅浅,刀痕鞭痕,针刺凿刻,连成一片。月光下看来,这密布的伤竟像是一副诡异的画。、 谁能在他背后留下这些? 或者说还能有谁? 纪宁回到马车中的时候,白清颜已经沉沉睡过去了。睡梦中他的神情十分平静,淡然中带着些英气。纪宁痴迷地盯着他的睡颜。这些日子,白清颜在他手底下,梦中都带着几分煎熬似的,何曾这样平静过? 纪宁忍不住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又坐了片刻,他从床边多宝阁的最底层,拿出一个黄梨木匣。若是失忆前的白清颜,一眼就会认出这东西。但他也不知,同样的木匣,其实纪宁有两个。那一个带在身边,装些要紧的疮药,这一个就收在最隐秘处,从不让旁人知晓。、 他解开机关,打开木匣。里面几个锦嚢包裹得严严实实,另一边放着一个干枯的松果。上面缺了半边,沾染许多褐色,像是陈年的血迹。、 纪宁将它捡出来,按在心口上。他闭上眼,那干瘪的松果仿佛成了另一颗心脏,在他心口跳动。他仿佛看到少年时候的热血快速流淌过去,将这松果也润得重新带有生机了。、 车窗外,也不再是一派坚冰雪景。四周似乎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松木,时不时跳出几只鹿。有小溪流淌而过,水流撞在鹅卵石上,快活地打了一个旋儿,带着其中游鱼也甩一甩尾巴,从半空跳起,又跃回水中。 那是他从苦寒的狼邺来到玉瑶的第一个夏天。、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 就像喜欢这片富饶的土地,像喜欢这充满生机的松树林。第一眼见到他,他就喜欢上了他。、 白衣胜雪,乌发流淌在肩。身形挺拔,翩若谪仙。、 那是他供奉在心尖上的神衹。7 纪宁陷入了回忆。、 在第一次见到那人,与开口说第一句话之间,差了能有三个多月。这三个月里,纪宁其实已经偷偷看过那人无数次。那人常常来这里,从不带着旁人。可是直到那一次,两人无意中自光对视,他才脱口而出了那一句 “你是不高兴了吗?我请你吃鹿肉,你笑一笑好不好?” 谁知那之后,又是半年不见。再见面时,那人眉头紧锁,神色凄然。纪宁心中阵阵心疼,依然只敢趴在树丛间偷看。可是看到那人走火入魔,痛苦地倒在地上,他却再忍不住,冲了上去。、 那时候他并无他求。他只希望那人开心,不要受苦。、 可惜这次,白清颜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相反,在分别时,那人一杆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叫他再不要出现了。 “下次再相见之日,大概就是我取你性命之时。” 因了这句话,纪宁真的不再敢在那人面前露面。那人依旧时不时来后山练功,他也就偷偷地看着。一 看就是一整日,却不敢上去说一句话。就连他最初被派到玉瑶的身份 名伪装成猎户的斥候,都快要 忘记了。 直到那一次却是一个冬日。寒风刺骨,铺天盖地的暗云遮蔽了太阳。他裹着兽皮,看白清颜在一 处开阔山头上端坐。不远处,一只雪狼慢慢靠近了。 纪宁沉浸在回忆中。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白清颜睡得不再安稳。那人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意识却再次沉入那婶不可知的梦境中去了。 这一次的梦境,依然在那后山中。梦中,有一个少年,在不远处的雪窝子里偷偷看着他。白清颜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似乎那人常常会这样偷看,他已经很习惯了。、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清颜辨认出那是猛兽靠近。但他体内真气运转正在紧要关头,贸然打断,反而会受些内伤。虽然不重,调理起来总归麻烦。所以他闭目端坐,加紧周转,料想背后那畜生动作之前,总该是能完事了。、 他却没想到,藏在雪窝中的少年动了。、 而身后的猛兽似乎也改变了目标。白清颜连阻止都来不及,就听到一声痛苦的嘶吼,也不知是兽与人哪一个发出来的。他心中不由烦躁,却强自按捺下去,快速收功,站起身来。、 那少年浑身浴血,提着一只雪狼,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你没事吗?”少年说,"这次,没有走火入魔吧。” “” “你总是自己练功,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得找个人给你护法啊。” 白清颜依旧没有答话。他的眼睛从少年的脸游走到他的脚下一一就在少年脚下,汪了一小泊血。几句话的功夫,那血泊越来越大了。、 “再不止血,你会死的。 “我知道。”少年笑了笑,"可我想再看看你。” “” “之前你说过,要是再见面,你就会杀了我。我看你不像信口胡说的人。总归是要死了死之前多 看你两眼,也是好的。 然后白清颜看到少年就这么晃了晃,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背几乎被雪狼尖爪撕烂了,白清颜不知道,方才他是怎么能够在这剧痛下对自己笑出来的。、 他想扶起少年,却发现少年怀中滚出了个松果,掉在了血泊中。 第85章 .现在的他,岂不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纪宁站在在马车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明月。、 多久没见到这样明亮的月亮了呢?少年时在那山上见到的月亮,似乎都是这样圆,这样大,带着柔和明丽的光。 就像那人的眼神一样。、 纪宁捏着那松果。他的思绪再次飘回少年时,他与白清颜共处的那个山洞里。、 他与白清颜之间,真正结识,却是他从狼吻下救下白清颜的那一日__那时候他还不知,这个看起来瘦弱飘逸的少年,是能够一人一剑击杀狼王的。、 那次他逞英雄杀死雪狼,之后去看了白清颜一眼,就昏过去了。而一睁眼,他看到的是白清颜。虽然后背伤口钻心地疼,他却感觉自己在幻梦中。而梦中的神衹就这样款款走下云端,来到了他这个卑微信徒的身边。 那人甚至还轻柔地用汗巾为他擦拭了脸上的汗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那人的手腕握住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从怀中掏出一个松果递给他。那上面沾染了血迹。、 纪宁的脸突然红了。 “我还以为你再见到我,就会一剑取了我的性命。”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重的伤。我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原来是这样。”纪宁笑了起来,“那我倒想问问你,要如何来报答我?” “”那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但他平静发问,"你希望如何报答?” “能不能请你替我做三件事?” “这个说来听听。若是可能,我便替你去做好了。” 纪宁凝视着他。那人眉目如画,丰神俊朗,眼睫在篝火照耀下,在脸上映出一片浅浅的阴影。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轻柔起来。、 “第一件,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答道, “白清颜。” 白清颜。纪宁让这三个字从他舌尖卷过,像是含着一片温润的玉。他记下了这个名字,接着说下去, “第二件,下次你再来这山里练功,能不能让我替你护法?” 入入 “若你不肯,你现在就一剑杀了我。我是不肯走的,你不让我来,我就会在暗处守着你,绝不会叫你独自练功 太危险了。”0 “你不说话,我就只当你同意了。” 蛮横地敲定边角,纪宁只觉得舒了一口气。这是才觉出伤口疼痛来。白清颜等待了一会,见他不说话,继续问道, “还有一件事呢?” __还有一件事,是希望每次我睁开眼,都看到你坐在我身边,就像今天。纪宁凝视着白清颜的脸,无声地许下愿望。火光映在白清颜眼中,不住跳动着。、 纪宁觉得,那火快要将他的魂灵,也给烧着了。 十年前,若是二人没有阴谋与背叛,更没有分道扬镳,现在二人之间的轨迹,会有怎样的不同?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篡改?. 纪宁一念至此,突然惊醒般站起来。他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几乎是在他耳边轰鸣了—— 为何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能篡改?! 十年过去,那些事,除了在彼此记忆中的刻痕,又从哪里去寻找证据?毕竟,白清颜亡了国,和从前割断了联系,又失去记忆一一 现在的他,岂不是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越想越是激动,这十年的时光在纪宁脑中连成了一串,处处都是二人你侬我侬,情深似海。、 纪宁几乎醉倒在脑海中这幅画卷里一一这为什么不可以是真的?除了自己,谁会知道这不是真的? 第86章 .纪宁,我们莫非是认识的?我们是不是......朋友? 心中激荡,纪宁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他守在白清颜榻前,脑海中不住回旋着__若是没有分开过,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太过心醉神迷,他几乎分不清那些到底是幻想还是发生过的事实了。、 清晨,他终于等不及了。他亲自去军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又熬了白粥,装好了捂在胸口端回来。拿一把小扇,将温度扇到不冷不热,他才在白清颜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 白清颜慢慢睁开了双眼,低头看看二人紧握的手。、 然后他手指用力,将纪宁的手反握住。、 纪宁只觉得心里突地一下,翻江倒海般涌出一个念头一一白清颜他,是想起来我了? 也不知是惊是喜,他脱口而出, “清颜你这是想起来了? “我想我们,一定是极为要好的朋友。”满腔激荡化为灰烬。纪宁不敢置信地看着白清颜, “……朋友? “我醒来后,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你所烹制的菜肴,虽然简单,却都是玉瑶菜式,又合我的口味。我想,从前我们一定非常熟悉。” “熟悉?何止是熟悉清颜,从前我们是” “只可惜我将你彻底忘记了。现在我看着你,却是全然陌生。我想你心中一定很难过。我也试过了, 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 “我很抱歉。” 白清颜自责般垂下了头。纪宁不知为何,只觉得眼里涌出点热意来,又生生憋回去了。他手上用力,将那人手掌拼命握住,白清颜没有阻挡。却也没有什么回应。、 深深呼吸几口,纪宁换了话题, “你身子如何?可好些了?” “我没事的。”白清颜说,"我却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说来很对不住你。我将你的名字忘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该如何称呼” "纪宁。”纪宁的声音平静,眼神里却满是波澜,"你记得我叫做纪宁就好了。” 平淡的一句话,却好像在白清颜脑中引发了什么反应似的。他下意识晃了晃脑袋,但那稍纵即逝的异样感觉却再找不到了。他也就不再深究,继续问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穿着狼邺军服,却在我的马车中昵? “” “我们玉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莫非,我已经成了阶下囚,被狼邺大军俘虏了?” 纪宁一滞。白清颜如此聪慧,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白清颜看他脸色,已经是看出了端倪。他苦笑一声, "纪宁,你也不需要瞒着我。我昨日看过了,窗外虽然是复阴郡的景色,但地形我却很陌生。大概是已经过了我们两国的交界处。何况我身上” 他掀起袍服。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都露了出来。 铛地一声,纪宁连粥碗都端不住,滚落地上,洒了一地白粥。那一身伤痕,此刻看来分外可怕,撞进纪宁眼中,竟然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白清颜却神色自若。 "纪宁,我想,我的玉瑶现在,已经危在旦夕一一甚至已经亡国了,是不是?” "你……” “所以我才会被你们俘虏,才会满身是伤。所以我到了现在,一个玉瑶人都没有见到一一是你将我藏 在这马车中的?” “” “你军服华美,又能独享这马车,还能做主将我藏起来。我猜,你的职位一定不低。那么纪宁,我有 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一一既然我们是密友,你为何却在踏破我家国的狼邺大军中,做了一名将军昵?” “” 纪宁喉咙中像是被噎进什么砂砾,火辣辣地疼。他该怎么说一一告诉白清颜,他一心从军,只为了踏破白清颜最珍惜的国与家? 白清颜却是误会了他的沉默。 “你是狼邺人,为国效力也是应该。总有些事不得不做。今日我还活着,只怕是多亏了你。想必你是极力保全我的性命”白清颜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且不说臂膀上深可见骨的雪狼咬伤,也不说断了的 右胳膊。就只看周身那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腰间挣狞凄惨的鞭伤,就可知道自己在荼都城破后,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他却只笑了笑,将袍服重新放下来,将这触目惊心的伤都盖上。看他神情,竟对这些全不在意。、 “亡国之人,受点折辱,也是必然。但我现在住在这里,衣食无忧,并没有人欺辱我。我猜,大概是你尽力保护了我,不叫旁人再对我动刑吧。你是狼邺人,却要这样照顾我,一定担了许多风险。我很感激 你。”O “” 这些话安然恬淡,可听到纪宁耳中,却是句句诛心! 纪宁怎会不知那寝袍下,是怎样一具遍体鱗伤的身子?而这些伤痕,都是重逢以来,他亲手一条条添上去的! 他何曾保护过白清颜? 那时候,他只恨不能从白清颜身上咬下几块肉才算解恨。是他将白清颜的尊严踩在脚下,折辱白清颜的从没有旁人,只有他纪宁! 现如今,白清颜身染寒毒,伤势凶险,这每一道伤痕都是压在纪宁心上的巨石,却不知哪一块滚落下来,就真的将那人性命给送掉了! “你不要自责。”见他脸色难看,白清颜反而宽慰他,“生死有命。想我一个亡了国的废太子,苟活到今日,已经是不应该。家中也并没有谁牵挂我。孑然一身,来去自由,也算是了无牵挂。” 第87章 .白清颜,我们是爱侣啊! 听了这话,纪宁的脸色变了。他扭身擒住白清颜,将他按在榻上。在白清颜惊愕的眼神中,他是不管不顾地亲了下去。白清颜开始还在推拒,可纪宁却太过强势,将他压得动弹不得。不一会,白清颜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眼圈都带了些红。 “白清颜,谁说无人牵挂你?” 纪宁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狠劲,眼睛竟然比白清颜还要红了些。他按住白清颜,再次强吻下去,双臂将那人用力箍在自己怀中。白清颜几乎喘不过气来,两只手在纪宁背上用力抓了下去。他能感觉到纪宁整个身躯都紧贴着自己。 “谁又告诉你,我们是朋友?!狗屁朋友!哪个朋友见了你,就想狠狠x死你!白清颜,你忘了我 可那没有关系再也想不起来那也没有关系!你我便重新来过白清颜,你只需记得老子是 你男人,我们是爱侣啊!” “我们是爱侣?” 白清颜吃了一惊。 “我们是爱侣!相爱十年之久了!十年前,你我在复阴郡玉瑶行宫后山相见,之后相知相恋,彼此心心相印忠贞不渝!白清颜,我是可以为了你去死的,你要是再敢说什么无人牵挂你,我我” 纪宁吼到这里,却接不下去了,只能不住地喘气。白清颜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说十年前,后山上莫非当时你曾在松树林里杀死过一只雪狼?” “你!你记起来了?” 白清颜摇摇头。 “昨夜我做了个梦,颠三倒四记不清楚。却只记得有人曾为了杀了一只雪狼,然后走到我面前,说他想要再见我一面一一那人是不是你?” 纪宁喉结一动。他紧紧将白清颜搂在怀里, “是我。那人就是我。白清颜,记不得也没关系。记不得就算了。我会慢慢讲给你听,所有的事情我们以前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好。”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改口, "不,我们一直都很好的。你牵挂我,我牵挂你,从没有背叛过对方,连这种念头都没有 过。也从不曾不舍得叫对方受一点点苦,遭一点点罪。我们一直在一处,从没有分开过我们 以后也永远不会分开o 说到这里,纪宁竟然哽咽了。他将眼泪强忍回去,轻声问,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白清颜?” 可白清颜却没有马上回答。 纪宁心中突然紧张起来,低头看那人。只见白清颜望着他,微微一笑, “若是像你说的这样,我们有这么好,那我真的很开心。” “” & “只是我都记不得了。听起来,却好像旁人虚构的故事一样。像是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 “你给我点时间吧。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想起来想起这十年你我在一起的日子,一点一滴也不 要错过。那样,就最好不过了一一你说是不是,纪宁?” 纪宁屏住呼吸,目光在白清颜脸上巡梭着。可白清颜笑盈盈地看着他,等着他回话。最终,他张开嘴,挤出了一个笑, “是啊。你早点想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第88章 .不知道白清颜这十年,可有机会哭一次没有? 但纪宁没有想到的是,白清颜缓过神来,问的第一件事情并非他们的过往,而是玉瑶究竟如何亡了国?? 就连失忆了,自己在他心里头,依然比不过他的玉瑶。纪宁心中无端升起一阵烦闷,但却不敢表露出来。 纪宁只能忍着心酸,语气缓和地将玉瑶亡国的经过说了。想来是因为方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白清颜虽然两只手一直紧紧抓着被单,手背上都绷起了青筋,却没有失态。最终沉默片刻,只是淡淡笑了笑, “是吗。原来十年过去,依然还是这个结果。”“” 无妨。我也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该苟活, 总该拼尽最后一分力, 去守护玉瑶子民才是。是我无能 啊。’ “白清颜!你绝不能生出这种念头 “你放心,我不会自尽的。”白清颜眼神虚无地望着车顶,“那,你们口中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这问题,纪宁也不知道。他也十分忧心白清颜的病情,当即请了鹿鸣山过来。、 却没想到,陆鸣山到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自己赶出了马车。 “你在这里看了我就心烦!病也看不好了!你给我出去!” 他将纪宁推出门外,毫不客气的关上车门。鹿鸣山转过头,质问白清颜道, “堂兄,你们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他这么亲密?” “你说谁?是纪宁将军吗?”白清颜比他还诧异,“既然我们是十年的爱侣,难道不应该亲密一些?” “爱侣?!”鹿鸣山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气得手都在抖,“谁告诉你的?他说的?他可真不要脸!” 怎么,难道其中有诈?他是骗我不成?若是这样,我就不能在这里呆着,得趁早打算了。”=这 白清颜这句话,却让鹿鸣山清醒过来。以白清颜自下无尘的性格。若是认定了纪宁骗他,是绝不可能再留在此处。但他现在处境艰险,他又能去哪里昵? “他他之前与你应该是有一段渊源。可具体是怎么样我也不知。只不过这次你受伤前,他对你很 不好,就算你们曾经有过什么那他也不是好人!现在又刻意接近你,也不知是何居心!堂兄,你伤势 未愈,也可以先在这里养一段伤。但是对纪宁,你可不能没有防范之心呀! 明明讨厌死纪宁了,却还得劝白清颜留在这里。鹿鸣山这话说的不情不愿,连嘴都撅起来了。白清颜心中,他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孩,此刻只当他是小孩脾气,看纪宁不顺眼,对他的话却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好好好,我自己留意就是,必定不会吃亏,你放心好了。” 他笑着敷衍道,“可我今天叫你来,不是问那个。清羽,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那寒毒究竟怎么回事?” 说到正题,陆鸣山神色纠结。、 “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十年前我被姬何捉回去给你看病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了。可 是堂兄!这寒毒只能从丹田内发作,你有玉瑶功法护身,本来它根本是进不去丹田的!” “” “但我探向你脉搏的时候,你丹田内却空空如也一一你是何时何地,为了什么,破了功体,毀了你十几年才练就的一身修为?” 这一次,白清颜是真的震惊了。他忙调用内功向丹田内一探一一那熟悉的功法是真的不见了!只有真气刺激寒毒所激起的一阵疼痛,叫他不由蜷起身子,口中发出一声痛呼。、 “堂兄!你怎么样!” “我我这是怎么了? 鹿鸣山从没见过白清颜这样失态一一他脸色全然惨白,两只手茫然地伸出来,像是要握住设么不存在的浮木。白清颜去握他的手,他就想住救命稻草一样狠狠抓住。、 “清羽!这不可能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不会的我的功法,谁也夺不去的!哪怕是 死也好若我不肯谁也不可能o “堂兄” 鹿鸣山知道,他语无伦次背后,是彻骨的恐惧。、 他深知,在白清颜心中,若有一件事能够与家国子民相提并论,那就只有他身为玉瑶太子的尊严与荣誉了!可这尊严与荣誉,却大半建立在他那一身傲人的功法上。身如利剑,心有慈悯,这才是白清颜__如今,家国倾覆,自己也沦落到成了一把断刃的剑,再没有自保的力量! 这无异于抹杀了他生存至今的价值所在!白清颜如何能够承受得了? 鹿鸣山不由地上前一步,用力拥住白清颜的肩膀。这时,马车门一声晌,纪宁快步进来, “怎么了?刚才是不是白清颜的声音?他,他是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嘴里这样说,纪宁却根本等不及鹿鸣山答话,他几乎是将那人从鹿鸣山怀里硬生生抢过来。白清颜此刻双眼无神,呼吸短促,两只眼睛里满是惶急神色。纪宁看着,只觉得他此刻竟这样脆弱,往日的气定神闲全都不见了。 “你怎么了?”. 一句问了,却没有回音。纪宁便伸手去捧白清颜的脸。、 白清颜额头满是冷汗,黏腻湿冷。但纪宁的手掌却是干燥而温暖的。不知为何,白清颜感觉到这手掌抚上面颊,替他拭去冷汗时,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淌。、 开始,他还咬着嘴唇。但嘴唇颤抖着,咬也咬不住。最后,他终于露出了一点隐隐约约的悲泣了。、纪宁依旧不知道他是为何如此。但也不想问了。他就只将白清颜按进自己的胸膛里,紧紧抱着。到后 来,白清颜没有声音了。但纪宁知道他还是很难过。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体在轻微地抖。 白清颜就连失态,都这样克制。纪宁想,也不知他离开自己这十年来,有机会哭一次没有。 不知道为何,这个念头好像一杯苦酒,合着那人的眼泪,一直渗进纪宁身体去。叫他心里,也跟着苦透了。? 第99章 这亡国之忧,自小就是悬在白清颜头顶的一把利剑。可突然一夜醒来,被告知这把剑早已经劈头斩下,就连伤口都已经成了旧伤,连那些血都早就干涸了。白清颜当时虽然没有太过歇斯底里,可缓过神来,却一日更比一日失魂落魄。 之后三日,白清颜总是沉默着,眼睛望着马车外长得看不见头的狼邺车队,像是看着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他忘记了那些玉瑶人的囚车队,纪宁却没有。但纪宁没有向白清颜吐露一个字,只是将那撤掉的岗哨和粮食又都派了回去。这次冉尘没有阻拦他。、 好在狼王死了,雪狼群再不成气候。七零八落发动几次攻击,都被狼邺人击退了。之后,渐渐就散去了。 马车已经驶离复阴郡,彻底进入了冰原。距离狼邺王都还有将近十日的行程,一路上更无人烟,只有大片大片的坚冰雪原。走得艰苦,但却没什么事端。这使得纪宁有足够的时间花在白清颜身上。、 白清颜似乎习惯了他的存在,只是态度还很疏离。他坐在榻上,整日不发一言,偏着头望向马车外。、 醒着的时候也仿佛在梦里。睡着的时候,却总会被拽入那深沉的梦境。 这一次,他醒来时,目之所及全是血。依然是那片树林,但地上草木被踏得倒伏在地,凌乱不堪。看得出来,是有人重伤了,一路勉强走过去。、 在那些倒伏的草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一旁的树木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有几个地方,大滩粘稠的血还在慢慢滴下来。、 白清颜几乎能想象出来,这个人是如何一路踉踉跄跄,一路扶着树,才到了这里。、 他沿着血往前走。越走心中越慌,最后是飞奔了一一就在那山洞前的一小段,地上的血迹连成了一片。那是谁人终于力不能支,倒在地上,一点点爬过去,留下的蜿蜒痕迹。、 "纪宁?!” 白清颜进入山洞,失声惊叫。地上那个人虽然满身是血,脸也向着地,但他不会认错的,那就是他!“你怎么了?你” 他将地上那个后背插满了断箭,胸口还带着几道长长刀痕的人抱在怀里。纪宁睁开眼,看了看他。、纪宁连睫毛上都沾满了血。 “白清颜” 纪宁伸出手,抚上了白清颜的面庞,在上面留下了几条血色的指痕。他咧开嘴笑了笑。、 "你来了。” "纪宁,这是谁干的?”白清颜急得要哭出来了,“我马上为你包扎!你忍一忍你千万不能有事 啊!” "没事的你别怕” 纪宁又笑了笑,眼神温柔,像是一池星星。可他的头突然向一边弯过去,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纪宁!”? 但纪宁没有再回应他,他失去了意识。、 白清颜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一边泣不成声,一边忙乱地拔出那些断箭,敷上金疮药,可纪宁的血流得太快了,竟然像是止不住似的。但白清颜不管,他用力按压伤口,不断输入真气,他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疮药,可他还是一个人将所有伤口都处置了一一眼泪遮住视线,他就胡乱擦一把,他要从死神手里,将他的爱人抢回来z 终于,白清颜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但纪宁还是没有醒。白清颜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一如果纪宁死了,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白清颜不敢想,可又没法不想一一这念头撕扯着他的心,他蜷成一团,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哭声戛然而止。 白清颜像是突然找回了他的力量。他爬起来,下巴上还滴着泪,就那样凑到纪宁面前。、 "哭什么。” 纪宁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又温和。这声音一入耳,白清颜又想哭了。、 "纪宁,我方才真的怕” “别怕。”纪宁又咧了咧嘴,"我没死。就算真的死了你一哭,我也被你哭活了。” "纪宁” “清颜,你把火升起来。” 白清颜将火升起来。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一一皇宫里不用他做这些,在纪宁这里,更从不用他做这些。他做的不好,几次迷了眼睛,一边咳嗽一边扇风,依旧是烟比火苗大。、 白清颜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等到终于把火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多半个时辰之后。、 之后昵?失血过多的人,需要暍水,若是等一会纪宁发起热来怎么办?他该弄点热水这里有草药 吗?该去哪里打水?也许可以去找个小溪纪宁的疮药都在哪里?我的都用完了我该做什 么纪宁会没事的他不会死去打水,最近的小溪& 白清颜太慌乱了,脑子里所有的念头一起向他发难。他没发觉纪宁一直在盯着他看。这时候,纪宁轻声对他说,“清颜,你把我的小刀递给我。” 然后他迟疑了片刻,接着说, “你再回到皇宫里弄点药,不然也许撑不过这一晚。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自己去就好。” 白清颜点点头。就在他快要走出山洞的时候,纪宁却突然喊了一声,“等等!”“怎么了?” 纪宁深深凝视着白清颜。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白清颜心中有一点疑惑。但事态紧急,他顾不得问清楚。、 走到半山腰时,这点疑惑愈来愈大,终于沉甸甸地压住了他的心。、 方才纪宁的表现不对劲!他专门叫白清颜路上小心一一可是以白清颜的身手,林子里那些猛兽能奈他何?路上有什么需要小心?莫非他知道,有什么会威胁到白清颜的东西? “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说谁?不要告诉谁?纪宁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有什么瞒着自己? 白清颜调转方向,快速跑了回去! 还没等到山洞,就听到一阵痛苦的低吼传出来。 难道有人偷袭?现在的纪宁没有一丝自保能力,连个蟊贼都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白清颜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他冲进去,却没发现旁人。、 而纪宁已经挣扎着挪到了火堆边。、 纪宁手中是那把小刀。刀尖已经在火堆上烤得炙热,散发着暗红的光。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被撕开了,烙铁一样通红的刀尖正按在伤口上。、 嘶的一声,一阵青烟腾起来。纪宁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他闭了闭眼,大口的喘着气,然后深呼吸。将那匕首再次在火上烤热了,他又向下一处伤口按下去! "纪宁,你在干什么?!” 白清颜冲过去一把握住那刀尖,将小刀夺了去,丢在地上。滚烫的刀身在他手心里烫出了一排燎泡,可他根本顾不上查看。他气得声音都在抖, "纪宁,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只是处置伤口 “若你想用这样的法子处置伤口,又为何专门叫我去带药来?一一我能专门去取一趟药,就该叫人将你抬回去好好医治。你却叫我千万别告诉旁人纪宁,你瞒了我什么? “是谁伤了你?你在顾忌什么?” 白清颜目光从那火堆挪到小刀,又挪回纪宁身上__方才行动间,纪宁身上伤口已经有些绽开,地上滴落了些微鲜血。 白清颜突然明白过来了。 “你想走,是不是。” “将我支开去取药,你就动身离开这里。怕路上伤口绽开,留下血痕,怕留下破绽被人找到,你就用这法子纪宁!你离开此处,要去哪儿?我是玉瑶的太子,我的东宫之中,没人能够将你怎么样,你为 什么不跟我回去?” “正是因为你是玉瑶太子,我才不能跟你回去。” 纪宁轻声回答。 “对不起,清颜。是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狼邺逃荒的猎户” “我是狼邺的斥候。 白清颜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宁。纪宁接着说了下去。、 “斥候队只有一种任务,就是假扮旁人身份,好去窃取情报我来此处的任务,就是接近那所行宫 中的人,最好能够混进去。所以我才要扮作猎户一一行宫里总需要野味,一定会从猎户手里买。可没想到,我认识的第一个行宫中人,不是御膳房里的下人,而是玉瑶太子。” 白清颜呼吸不稳,却强笑着道, "你你怎么到了这时候,还在与我开玩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得治伤,我等着 我,我这就去找御医来!” “清颜!听我说!我要得到的情报是关于一部神秘的功法!那功法只有玉瑶皇室才有,据说能够 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纪宁说到此处,抬眼看白清颜。他看到那人谪仙一般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这种功法,只有玉瑶皇室中人才有。” 第90章 .你一向,是叫我纪郎的 白清颜又后退一步。他声音颤抖, “你从一开始你想说,你从一开始就就是在骗我?!你是想要我那功法而已 纪宁摇了摇头。 “我是骗了你。但我从没有将你的事对旁人吐露分毫。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狼邺派来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五个人? “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了这功法只有你一个人保存,要将这信息传回狼邺去。清颜,上面对你这功法势在必得,若是被他们知道了你就再无宁日了。而且,他们竟然知道了我与你的事他们想让我动手,将你绑 到狼邺去。” 说到此处,白清颜却镇静下来。 “但是你没有答应,是不是?纪宁,你没有听他们的话,我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所以你你没有背 叛我。” “我不能害了你。” “我知道。” 白清颜眼里又浮起一层水雾。他蹲下来,捧着纪宁的脸,用手掌将那些血擦干净。、 "纪宁,我也爱你。” 他盯着纪宁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里也浮起水雾了,星星在里面影影绰绰地闪动着。、 “所以你必须跟我走。你不能死,不能有事不然我该怎么办? “你不明白清颜。我不能伤害你。清颜我宁可死,也不想害了你。” “” “斥候队已经与你弟弟连上线了。我将你带走后,他立刻宣布你与敌国私通,罢黜你的太子位。他们早就计划好了我却今天才知道。我杀光了那些人,但你弟弟还在宫中一一他知道你有一个狼邺情 人。 “ 你是说 ,’ “所以我一定要走。” ……& ……& ……& 马车里,白清颜恍惚地睁开双眼。他盯着马车顶,随着车辆颠簸,那上面装饰的纹路不断晃动。、 他似乎做了一个要紧的梦。可是在睁开眼的刹那,梦境就像一阵烟雾般散去了。唯独留下一个少年的面容。 那少年满脸是血,嘴巴张合着。他似乎说了许多话,但白清颜醒来时,能够记得的只有几句了一一 “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快死了,脑子不清楚了一心想着要回来再看你一眼。 “但是我错了。我糊涂了。玉瑶的太子,不该与狼邺的斥候扯上任何关系的。我不能连累你。” “你让我走吧。白清颜。” “但我希望你能记得我。记得曾经有一个狼邺人,痴心妄想爱上了玉瑶未来的皇帝。记得我的名 字叫做纪宁。” 纪宁 白清颜慢慢转过头去,看到身边那人睡得正香,睡梦中,依然将自己拥在怀里。、 梦中那名少年的面容,与身边这人的面容,渐渐重合了。、 白清颜心中茫然,又带着几分怅惘。、 原来这人,真的是自己的恋人。所以自己在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心中就无尽欢喜。所以才会在失忆之后,依然每次见到他,都悸动不已。只因为他狼邺人的身份,白清颜一直按捺着这份不知来处的心动,此刻他终于确认了 这人没有说谎。十年前,他们就是一对用情至深的爱侣。那时候,纪宁为了不连累自己,甘愿背叛故国,甘愿独自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的逃亡路。、 可自己与他之间,隔着凭空消失的十年时光。这巨大的空白仿佛一道天堑,让本该最为熟悉的两人,却沦为陌生人。若是有情,那情也被尘封在陷落的记忆里,难觅影踪。、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纪宁睁开了眼。带着朦胧的睡意,他看了白清颜一眼,就将他整个按进自己怀里。 “睡不着么? 纪宁说着,亲吻他的鼻尖。 “是突然醒了。纪宁,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是么?” 纪宁一边说,眼皮却渐渐耷拉下去,这声应答也带着含混的困意。、 “我梦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纪宁猛地睁开了眼。睡意全无踪迹,他眼神深沉地看了白清颜一样,声音晦涩起来。、 “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杀死了斥候同僚,只是为了保全我。梦见你回到山洞中” “然后呢?” 那声音冰冷。但是白清颜缩在纪宁怀中,却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他轻声说着, "没有然后了。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就连梦中也没有然后。 “可我终于知道了,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真的是一对爱侣。我们真的那样好那样爱着对方。” 长久没有回应,白清颜抬头看了纪宁一眼。不知为何,那人目光沉沉,却好像下了什么决心。、 “白清颜。” “” "除了这个梦,过去的事情,你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一一对么?”“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 纪宁的目光越发深沉了。白清颜方才梦里那少年纪宁,明明眼中含着星光。可面前这人,眼中却仿佛一片漆黑的夜,无月无星。 不知为何,白清颜突然心中一紧。似乎眼前这人会对他做出什么暴行一样。他自己也觉荒唐__纪宁对他无微不至,更对他用情至深,怎么会伤害他昵? 可只看那表情,他心中的寒意不减反增。 纪宁却只是将他搂在怀中。、 "记不得也无妨。我会将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点点说给你听。你我是爱侣,本该如此。你便只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无用的不必多想。记不得的也不用再去想。”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刚才我认真地想了我们这些年的经历”纪宁一顿,神情莫测。但再开口后,他的 声音却那样温柔, “我觉得,我该亲口讲给你听。”“我们之间的事情?” “对,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只要信我就好,如果有旁人乱说,你都不必在意。” “” “这十年来,你我心心相印,坚贞不渝,从未曾分开。哪怕分隔两地,依然心中只有彼此。现在你想不起来了,那也没有关系,整个余生你都只会跟我在一起。”Q __那些阴谋、背叛、利用,那些流过的血,就都让它们随风而逝。既然你记不得,那就当做不曾存在过。我会将你我之间的事情说给你,按照我喜欢的样子。、 __想来,你也是会喜欢的。没有阴谋,没有背叛,没有你亲手捅向我的一刀,也没有我一道道刻在你身上的伤痕。只有十年前那些温柔与甜蜜,永远在我们之间。 __曾经我希望你答应我,每次醒来都能见到你的脸。但现在,我改了主意。我会将你拘在我怀中,你永不可能离开。注定你我今生,每次醒来,都只能看到彼此的脸。 一一而你要为我做到的事情,就是信我所言一一那些不该想起的,永不要再想起来。 脑中思绪万千,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纪宁温柔地吻着白清颜的脸,将这人禁锢怀中。许是用力太甚,他突然听到啪的一声。、 他不知道,那是一个早已干枯破败的松果,终于不堪时间的侵蚀,在那名为记忆的匣中,碎裂成渣。 天色微朦,不知不觉中,纪宁为白清颜讲了整整一夜。、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白清颜赤着脚,抱着膝盖坐在榻上。、 “原来是这样。” 白清颜叹了口气, "你方才将我们的事情讲给我听,我心中只觉惊心动魄。原来我们这十年来一直在一处,从未曾分开,就连你不得不隐姓埋名,回狼邺投军,也从没有断了书信往来我们这样要好,两人心里面都是只 有对方。可叹时运弄人,却偏偏让我们生在此时此刻的狼邺与玉瑶。” 纪宁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他,伸手将他一双赤脚搂进怀中,像是怕他再受一点寒凉似的。之后,他才接话, “是如此没错。可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候,你我之间也不曾有过背叛与欺瞒。现在,战事已了,你 我终于又在一起了。今后你也不必想别的,安心在我身边养病就是。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各处名山大川四处游历,你意下如何?” 白清颜垂下眼帘。 "好,自然是好。只是我心中总还有些挂念” “怎么?” "我那些皇室亲族,是真的一点下落也没有,查不出去了何方吗?还有荼都城的百姓,后来都如何了?” 纪宁本来两手覆在白清颜一双秀气的玉足上,手指在上面摩挲。听到这句,手下是一顿。可马上又恢复了动作,语气更是若无其事, “当时攻破荼都城的时候,只有你一个在城门拒敌。若不是领兵的人是我,将你救了下来,只怕你就战死当场了。你那些亲族,我是一个也没有见到。至于百姓们我们走得急,就穿城而过,放过了他 们。此刻应该还在城中生活吧。” 白清颜点点头,似乎宽心了些。这时候,他才发现纪宁一双手慢慢上移,一路作怪,已经走到他大腿根处了。不觉有点不自在,轻声道,“纪宁” “你叫我什么? “” 纪宁直起身子,两腿依旧半跪在地上,这高度恰好让他能够到白清颜的脖颈。他微微探身,吻在白清颜喉间,嘴唇沿着他下颚线条摩挲。耳听得白清颜呼吸急促起来,他将那人的腿架在自己肩上。 “你一向,是叫我纪郎的”最初是面皮薄,叫不出口。可后来,你我做了十年的爱侣也没什么可羞涩的了。” 纪宁边说,边沿着那人脖子一路向下吻过去。 “……啊!” "毕竟你我,这样子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了。” 【略】 第91章 .玉瑶囚俘?纪宁说他没有抓捕我的子民啊! 纪宁将白清颜搂在怀中,轻声问, “你叫我什么? "纪……” “叫不出口么?” 才经过一场情事,白清颜眼睛都睁不开。但他还是能听到纪宁温柔语气后藏着的失望。不知为何,他心头一酸,竟然脱口而出, "纪郎” 纪宁听了,一时没有说话。良久,却是长叹一声。、 “你不知我等你这一句,等了多久。” 白清颜还以为纪宁指自己失忆,认不得人的事情。想要宽慰两句,却被纪宁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 “再叫一声。” “纪郎。 “好。”G 说着,纪宁就将他按在自己臂弯里,搂着躺在榻上。白清颜想要回过头看他,但每次才一动,就被按回去了。他也不知纪宁将脸埋在自己头发里是在做什么,只觉得恍惚间像是有水滴落在发丝中。可他才经过情事,实在有些累了,还没想清楚那水滴是什么,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次日,白清颜是被一阵喧晔声吵醒的。他坐起身,发觉纪宁已经不见了。二人的被子都齐齐整整卷在自己身上,连脚趾头都没露出来一颗。 看来是纪宁走前,将自己卷成了个煎饼锞子。白清颜心中颇觉好笑一一想来是被鹿鸣山口中的寒毒吓到了,纪宁现在对他受寒一事,是到了有些神经质般的在意。可他的病根分明在脏腑深处,这有又什么用昵? 但白清颜笑过了,却生出几分苦涩。 看来这个纪宁,是真的在意自己。依他所说,二人是十多年的恋人,那么自小失了母亲,又不得父亲兄弟亲近的自己,也算是得了一方归宿了。只是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这唯一属于自己的一点温暖,又能保留到几时? 又等了一会,纪宁还是没有回来。白清颜打开车窗,向外面看了看,却看到一名经常跟在纪宁身边的亲兵。他问道, “请问,纪将军去何处了?” “还不是那些玉瑶囚俘”那亲兵脱口而出。却不知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不不,我是说那 个公子,我在前方还有些军务,我得走了!” “等等!” 白清颜伸手阻拦,那亲兵却逃也似地遁走了。白清颜看着他的背景,心中越发疑惑一一他方才分明听到“玉瑶囚俘”四个字!可是纪宁不是说,这次他穿城而过,秋毫无犯,根本没有掳掠百姓吗?那玉瑶囚俘,又是从哪里来的? 白清颜越想越觉得不对,一定要去搞个清楚。可见他下了车,那名亲兵又折了回来,拦住他的去路。、 "公子!”亲兵急得一头汗,“是我失言,您千万别在意!若是被将军知道,我小命都不保了!将军明令说过,不许任何人拿玉瑶的事情来打扰您,尤其是那些囚俘 “我不会对他说的。我只是想知道,这囚俘是怎么回事? 那亲兵早就得过纪宁的命令,决不许对白清颜提起屠城和囚俘的事情,否则就提头来见。此刻急中生智, “那还是在打仗的时候,曾经抓了些玉瑶人后来打完仗,就给放了!只不过当时有些乱七八糟的 小事,纪将军就安置一下” “安置?” “就是别让他们饿死冻死,给他们了些军用给养,纪将军总得把账抹平了,不然不好交差!就是 这样而已!” 那军需品给囚俘分了一车,纪宁确实得将账做平,才好瞒天过海。这小兵也不算说错,只不过是移花接木一番。白清颜听来,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信了。 "公子,你可千万别和将军说啊!他不许我们用这些打扰你,怕你烦心要是他知道了,我这小命 难保!” "不会的。还要谢谢你同我说实话。我一定保密。” 宽慰了亲兵,白清颜回到马车里,不仅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纪宁是骗了自己,将同胞子民抓来当成奴隶。若是连这仅剩的一点依靠都在骗自己,那他白清颜,还剩下些什么?又该如何自处? 白清颜望着窗外一片茫茫的冰原,竟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一还好,纪宁待自己一片真诚,并无欺瞒。q 第92章 .谁说我要,放过白清颜了? 纪宁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白清颜这次狼口余生,真的给他吓破了胆子。一瞬间,他什么仇怨都不想报了,只想把人囚在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现在看来,白清颜对他倒是信任有加。纪宁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唯独只有一样隐患白清颜,真的永远不会再想起从前了吗? 纪宁心里还是不放心。为今之计,大概只能凭借医家手段,才能保证。他一定要找一个万全的法子,叫鹿鸣山替他将白清颜的记忆彻底封存。、 过去篡改一番,不要就不要了。只要未来在一起,足矣。 这一日,深夜扎营后,鹿鸣山被纪宁堵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鹿鸣山这些日子,虽然每日都会去给白清颜复诊,但纪宁总会从头陪到尾。他有心与白清颜说几句体己话,都找不到机会。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纪宁在堤防,想将白清颜牢牢控制在手里? 可白清颜失忆了,之前十年过得又那样可怜,现在错将纪宁当成爱侣,反而有了几分舒心的笑容。、 鹿鸣山心疼他,又觉得他还不知能活多久。不愿拆穿他的美梦,因此一直没有将实情戳破。但这么一来,他心中就更加厌恶纪宁了。 此刻,他不耐烦地盯着纪宁, “纪将军又有何事?没事就滚远点,我还忙着去查医书,救他一命呢!”“之前的事情,白清颜到底会不会想起来?他真的永远记不得我们的过去了?”鹿鸣山一听,以为纪宁终究是不甘心。他立刻发起火来, “我说过了,他受创颇深,你为何一定要逼他想起来你?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将他骗得团团转,还不甘心?一定要让他知道那些不堪的往事不成?若是你有半点良心,就放过他吧!” “所以,他是想不起来了?” “若没有不长眼的去刺激他,很难想起来的。” “那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对他说三道四呢?那又该怎么办? 鹿鸣山听到纪宁若有所指的话,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纪宁!你万不要为了一己私利,就去特意刺激他!若你还想让他多活几日你 “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去骚扰他的。想不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话说得平稳,不带一丝波澜。鹿鸣山反而有些疑惑。他狐疑地打量着纪宁, “莫非你良心发现,肯放过他了?” 纪宁唇边勾起一丝笑, “谁说我要放过他了?” 鹿鸣山突觉心中一紧。他看着对面的纪宁,纪宁却笑着, “你却放心,想不起来也好。我也会好好待他。他这样子,倒是比从前听话乖巧,我也省心些一一毕竟除了我身边,他也无处可去了。” 鹿鸣山无端觉得心中一寒。 像是第一次认识纪宁,鹿鸣山细细打量了他。只觉今日纪宁与之前完全不同。之前白清颜昏迷不醒,与醒来后失忆时,纪宁看起来不仅方寸大乱,而且六神无主,好像神魂都跟着白清颜一并不见了。但现在,他不仅整个人都镇定下来,甚至还有了几分冷酷。 但纪宁居然觉得白清颜失忆了更好,鹿鸣山是真的没有想到。、 纪宁这话说得,何曾将白清颜当做一个独立刚强的武将看待?倒不如说,是当做一只宠物一般,只求它乖乖待在膝下,省心又会讨好。可那宠物的心愿昵?谁人会重视,会尊重? 鹿鸣山只觉得齿冷。他昨舌道,“你这样做,可曾想过白清颜的感受?他那样耿介清高的一个人,你这样骗他,不会良心不安吗?” 但纪宁却神态自若。 “他为了这份清高耿介,却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倒希望他圆滑变通些,好过这样活遭罪。现在不记得这份‘耿介清高’,我倒觉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替他决定?!” 纪宁一笑,换了话题。 "今日我主要不是来与你说这个。鹿神医,白清颜腹中那寒毒,又是怎么回事,如何才能解呢?” “你还有脸提那寒毒?” 被鹿鸣山讽刺了,纪宁却毫不生气。 “鹿神医,我知道你是怪我叫他受了寒邪,加重了病情。这确实是我的过错,让他多遭了不少罪。但你也别忙着对我发火。此刻如果我不能救他,也没有旁人愿意管他了。所以你现在不要发火赌气治好 他需要什么药物?你说出来,我好去筹办。 鹿鸣山知道纪宁说得对。虽然不甘心,也依然要仰仗纪宁的人脉和财力为白清颜续命。可医者治病却治不了命,续命又能续到什么时候? 他咬牙切齿将白清颜病情说了出来。纪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所以他的寒毒从十年前就蛰伏在他丹田中了?你那时候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治好他?” “我早就对你说过,这寒毒本来就无药可解!毒性顺着筋脉蔓延,要是贸然驱逐毒素,将这寒毒散到筋脉中,又不能完全去除,那更是祸患无穷!只能暂时压制在丹田一一可就算这样,寒毒也要每年发作一次!发作起来腹内如同刀斧乱搅,若是软弱点的,只怕会亲手将自己肠肚都活活撕烂!只怕没等到寒毒彻底发作,就被活活疼死了!” 纪宁脸色瞬间变了。他从没有想到,这寒毒竟然这样可怕! 第93章 .要救白清颜,就需要用你纪宁的命来换 纪宁听了,心中一惊。忙追问道, “那白清颜? “他本来有玉瑶心法护体,寒毒是入不了他筋脉中的。可都是为了” 说到此处,鹿鸣山却想起了件要命的事情一一那件事他才从一本古医书上看到,还没时间去找白清颜核实。但此刻绝非告知纪宁实情的好时候! 这个“你”字从舌尖上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纪宁却还在焦急等着,追问道, “……什么?” “都是为了些缘故,中毒那时候他功体被破,寒毒才有了可乘之机。但除了玉瑶心法,他还有一 身上乘武功,是故可以暂时压制寒毒,不让它肆虐。只是这毒性太过凶猛,就算是他每年一次寒毒反 噬之苦,依旧逃不过的!我给他吃的那药丸,里面是烈性镇痛药与致幻药,不过是麻痹他的神魂,叫他疼起来感觉不那么鲜明罢了!” “难道你是说”纪宁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样刻骨的疼痛,他十年来,竟然是一具肉身子活生生捱 过来的?以后也得这样熬过去?” "不然呢?你叫他怎么办?”鹿鸣山嘶吼出来,喉昽都沙哑了,“你真以为,那药丸能够救他的命吗?!” “可他现在他现在,武功已经失了大半” 纪宁不觉倒退两步,方才的镇定全都不见了。、 他一心只想着欺瞒白清颜,将那人强留在身边。却未曾分心思考过,白清颜没了武功,筋脉又受损,他拿什么去抵御寒毒?再次发作时,岂不是要眼睁睁看那毒性肆虐,看着那人受尽折磨而亡,却毫无办法7& “何止是没了武功!”鹿鸣山声音里都是恨意,“寒毒缠身,是最禁不得寒邪的。可是他他纪 将军,你那些爱侣缠绵,情深义重的鬼话只好去骗骗他罢了。你当我不知道,他这寒邪,是怎么一步步深入骨髓,到了今日才会这样严重的?” 纪宁脑子嗡地一声。 将白清颜从雪地里挖出来那场景还历历在目。更不要提囚笼中,那人赤裸双腿,烧得滚烫的身子就那样躺在稻草上,是奄奄一息。、 这寒邪是怎么入了那人的身子的?还不是他纪宁亲手逼那人就范,硬生生逼出来的! 他一直以为,白清颜玉瑶心法护身,冬日里也可一袭单衣四处云游,从不畏惧酷暑严寒。可那是十年前鼎盛之时的白清颜,不是现在这个中了寒毒的白清颜啊! 现在细细想来,一切早有端倪一一若是当年的白清颜,何至于受点寒就发了热,病成那样?受了自己的刑,便呕血昏迷?乃至那次在床笫间,突然吸了自己的功力一一他不知道那会触怒自己吗?怕不是已经 熬得受不住,才? 鹿鸣山见他这样神色,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想来是后悔了?悔不当初,心如刀绞?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是当时你纪宁对他有半分容情,何至于走到今日? 你现在这点心疼后悔,又怎么比得过那人身受的苦楚折磨? 鹿鸣上心中恨不能将纪宁凌迟致死,明知道他痛悔不已,也对他没有半分怜悯。他冷冷笑了一声,"纪将军不是好大的威风吗?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样,现在后悔了? “你这样狠心薄情的东西,他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还记挂了你这些年”Z “你说什么?”纪宁听到这里,突然醒了过来,"他记挂我?” “事到如今,你竟然连他的这份心意都要空口污蔑不成?纪宁!你果然是个王八蛋!” 鹿鸣山从背后药匣内抽出一件内袍,劈头盖脸砸在纪宁脸上__ “若你还有半分良心,对着这东西,你还能问出这句话?” 纪宁捧过那内袍,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当然认得这内袍! 这半旧的内袍,便是少年时他常常穿在身上的。不记得是哪一次,白清颜来山洞与他密会时,外面下了雨。他便脱了自己衣服叫他换好,免得受凉。后来白清颜没有还给他,他也就没有讨要。但他不知道,那人竟然留了这么久。、 可那隐约的血腥气息,与撕扯稀烂的痕迹,却让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若说是太过于恨自己,迁怒了这衣服,白清颜为何又将那些撕扯的痕迹又细细缝好?还有那些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 “怎么样?是否触目惊心?我早告诉你,这四十九天的折磨,一般人只怕在前几日就自己抓烂肚肠而亡了!就算是他他并非常人,可他难道不会疼?他也是肉身凡胎啊!” “所以他每一次都是穿着我的 “这上面每一寸布料,只怕都被他呕出的血浸透不知几次,他这样珍惜这衣服,若不是疼到受不了,怎肯将它撕烂成这样?可他每一次寒毒将发,还是要换上它一一只怕是没有心中对你这点牵挂,他根本撑不过去的!纪将军,十年了!他就独自这样熬过了十年,你竟然有脸问出一一他是否记挂你?”Q 鹿鸣山一口气说完,胸膛不住起伏。他是个文弱书生,也知道纪宁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名头。可此刻,他根本顾不得别的,朝纪宁脸上狠狠呸了一口。 谁料纪宁任凭他睡,只失魂落魄一般盯着手中不成样子的衣服,一动也不能动了。、 鹿鸣山根本懒得看他的样子。他狠狠骂了一句, “现在做这样情圣样子有什么用?!他反正是活不久了!要是你真这么有良心,你就把你的命去抵了他的命! “鹿神医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若是他死了,我也绝不独活。”谁知道,这句话更是戳了鹿鸣山的肺管子, “你绝不独活?你不独活有个屁用!他一样是回不来了!你要真这么有心,不如将你的命去换了他的命,替他受苦替他去死好了!” 说完,鹿鸣山用力推开他,扭身就要走。却被纪宁一把抓住了手腕。、 “鹿神医!你刚才说的话莫非是有办法的?” 鹿鸣山咬着嘴唇,用力甩着胳膊,想要把他的手给甩下去。但纪宁孔武有力,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抓住他,又怎么甩得脱? “鹿神医!我求求你,若是真的能救他便叫我以身相替,我绝不犹豫!” 鹿鸣山回过头,冷冷的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此话当真?” 听到这句话,纪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双手抓得更用力,几乎要把鹿鸣山的手腕都扼断了。、“你这样说,是一定有办法救他!是不是!” “办法不办法,我不敢说。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若是有,就需要你去死了,换他回来一一如何? 你去不去? “—I— ” 得了这句肯定答复,纪宁就像是得了定心丸。他一瞬间又变回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将。、 “只要能救他,叫我做什么我都去。只是一条命而已,若真的能换他平安我这条命,才叫死得其 所。 说完,他放开了鹿鸣山。然后向他抱拳长鞠一躬。、 “那我就听鹿神医的消息。这条命就暂且寄存在我这里,需要用的时候,你来随时拿走 切都仰 仗鹿神医了。” 鹿鸣山打量他一番,点点头。才要开口,一边有个小兵一路跑来, "纪将军,原来你在这里,我一顿好找!”“你有什么事都等等再说!” 纪宁将小兵推开,追问鹿鸣山, “鹿神医,你口中那法子,什么时候才能” “这个急不得。”鹿鸣山打断了他,“这么大事,我还得好好研究一番,才敢动手。现在我要去看看白清颜情况如何。纪将军,你既然有事,就快忙去吧。” 纪宁还要说什么,鹿鸣山立刻拉下了脸。纪宁现在要仰仗这位神医救白清颜的命,对他是恭恭敬敬,真的没敢再纠缠,转身跟着小兵去处理公务了。、 鹿鸣山站在远处,目送他背影渐渐走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自言自语道, "纪宁,这是你自己也愿意的。何况你这条命本来就欠了我堂兄,叫你一命换一命,也没什么好说。” 只是那里白清颜,却不知会不会同意? 不过就算他不同意,我也得想个办法瞒过去,叫他不知不觉 鹿鸣山想到此处,叹了口气。他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我救人救了半辈子,到头来却得谋划害人替命的勾当。真是晦气!” 说完,他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往白清颜的住处而去了。」 谁知,半路上,他就被一伙蛮横的兵士给拦住了。那些人态度极差,蛮不讲理,说什么都不让鹿鸣山过去。到最后,鹿鸣山也拱起了火气,质问道, “我是要去纪将军马车里!往常我来,都没有人拦着我,你们今天这是干什么?” "去纪将军马车里?” 其中一个兵士呲笑一声, "就是因为你要去纪将军马车,我才不让你过去一一要不然,坏了我们大人的好事,那你可担待不起! “你们大人?谁是你们大人?” “我们大人,就是皇帝陛下派来的御使李大人!我劝你滚远些,不然 话音未落,鹿鸣山转身就走。那兵士见了哈哈大笑, “还算你有点眼色!滚远些,我们李大人啊这时候大概正快活着昵!” 这边,鹿鸣山已经是飞奔去找冉尘求救;马车里,白清颜冷冷盯着那不速之客李大人,正与之对峙。、 一刻钟前,白清颜正端坐榻上,试图调息真气,探一探内里筋脉究竟情况如何。可结果很不乐观,虽然内伤在这些日子纪宁的细心照顾下,已经好了不少,但筋脉中损伤颇重,看来还要很久才能痊愈。而那寒毒暂时被鹿鸣山的药丸压了下去,此刻却蠢蠢欲动,看来挺不了多久又会发作了。、 白清颜心中不觉有些忧虑一一纪宁恐怕还不知道这情况。要对他说吗?又该如何去说? 还未曾思量清楚,却是变故突生一一那原本严严实实的马车门,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白清颜抬头,就看到一个面容猥琐,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带着一脸得意笑容,缓步踱进马车。 第94章 .你不过是个下贱的欢奴! 白清颜眉头皱着,站起身来。、 “你是谁?为什么突然闯进来? “呵?你这欢奴,竟然敢拿腔作态一一装作不认识本大人?” 这中年官员正是狼邺皇帝的御使李大人! 此刻,他嘿嘿**着,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白清颜。白清颜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不愿给纪宁惹出麻烦,垂下头后退半步。谁料,那官员得寸进尺,走到他面前,一只手直接捏住白清颜的下巴。、 “你干什么!” 白清颜忍无可忍,伸手挥落李大人的手。李大人也不气恼, “这时候,倒给本大人摆出了个三贞九烈的模样来了?伺候过了纪宁,又伺候冉郡王,怎么没见你这样贞洁?这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在说什么?白清颜根本听不懂!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话怎么这样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好大的胆子!还敢装糊涂一一看来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真的无法无天了!” 像是被白清颜的话激怒了,李大人伸手就向白清颜脸上掴去! 眼看着重重一个耳光就要落在白清颜脸上。但白清颜等人也?身形一动,轻松避让过去。、 “还敢躲?那玉瑶囚奴早说了你是人尽可夫,到我这里来装什么贞洁?” “什么玉瑶囚奴人尽可夫?” “你不是早就投到纪宁榻上做了个欢奴,还装什么傻?若不是你卖身给他,他凭什么让你住这样好的地方?” 这话入了耳,白清颜气得满脸通红, “你胡说!我们是爱侣,相恋十年之久,却没有你口中这些龌鹾!” “爱侣?!”李大人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纪宁最仇视玉瑶人,不然也不会进了荼都就下令屠城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城门楼下,纪宁一鞭子将你抽出几丈远,人人都看见了!爱侣?若是爱侣,会下那样狠手?” 白清颜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追问, “屠城?鞭子?” “还跟我装傻!纪宁在荼都城里屠城三日,杀了几十万玉瑶崽子,又捉了贵族妇孺几十车,现在还在后面车队里!爱侣?据说玉瑶皇宫里你跪下求他给你件衣服,一头撞在囚笼上__最后在他房里伺候了几天几夜,回来就住上了他的马车。现如今,你还敢说你们是什么‘爱侣’,脸皮也真是够厚的!” 白清颜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几乎站不住了。他脸色惨败, “你胡说!纪宁与我相识十年之久,情真意切一一你是不是恶意挑拨!到底是何居心!纪宁纪宁 去了哪里!我要见他!” “哟,倒还是个恋旧主的小狗奴!纪宁有什么好?一介武夫,马上就要砍头的杀材!你不过你乖乖听话,伺候得我顺心逐意,我一样可以将你养在榻上,收你做我的欢奴啊。” 那李大人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向前一步。他咧开嘴,一口黄牙清楚地在白清颜面前晃。白清颜一把将他推开,就要往马车外去找纪宁。、 李大人带了一队亲兵,个个人高马大。认真打起来,哪个拳脚上都不是白清颜的对手,但此时白清颜心神剧震,哪里顾得上跟他们纠缠?猝不及防,就被那些人擒住,三两下捆上了麻绳,丢在地上。、 白清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只沾满了污泥的靴子竟然踏在他的脸上! “晤 那白玉般的脸被踩向地面。李大人脚下用力,嘴里还在奚落, "不是挺能躲吗?这次怎么不躲了?不如乖乖听话,不然你就得给纪宁那不识好歹的莽夫陪葬 了!” 他下脚很重,白清颜白玉般的脸上立刻肿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纪宁在哪里?! “你还问什么?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这么地个下贱的娼奴,跟老子作对?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管你劝你乖乖的,还少受些皮肉苦 那李大人一边说,一边用靴子底在白清颜脸上用力碾着,极近羞辱之能事。白清颜气急攻心,胸中一阵阵向上泛着恶心。李大人却越来越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纪宁那武夫还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不知陛下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一张奏折送上去, 神仙也救不了他!至于你” 李大人弯下腰,一把扯住白清颜头发,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你若是识时务些,还能苟延残喘些日子。毕竟也是个前太子,尽心尽力伺候本大人,叫得骚点,床上知道卖力,我也能免了你的罪受。” 他狎弄地将手掌在白清颜脸上拍着,一下比一下用力。白清颜大口喘息,却躲不过去,咬着嘴唇盯着他。他现在心里都是方才李大人所说那几句话,这些耻辱根本顾不上了。李大人却以为他是顺服了,愈加得意道,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你只要乖乖跟了我,我还可以饶你一命一一虽然你是个下贱的亡国奴,可好歹也曾当过太子不是?想来王都中诸位大人,对你这玉瑶废太子的身份,是会有点兴趣的到时候拿你 去款待诸位大人,一定是宾主尽欢!不然” “不然如何?!” 一声暴暍传来,却是纪宁的声音! 白清颜猛然抬头,见纪宁站在门口,须发皆张,仿佛一尊煞神就这样立在面前! “纪宁!”? 纪宁眼睛从白清颜身上缓缓扫过。从那些微红肿的脸颊,到沾满污泥的侧脸,再到身上紧紧捆扎的粗麻绳。最后,落在了李大人手里用力拽住的那一把乌发上。、 他的眼睛赤红了。 “李大人,看来我纪宁是太久不杀人了。就连你都敢来试一试,你项上人头和我纪宁的钢刀,哪一个更硬些?” 说道最后,他竟然露出一丝笑容。那笑煞气森森,李大人只觉自己见到了地狱恶鬼,竟连站也站不稳,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还未来得及应答,纪宁一把长刀刷地出了鞘,刀尖直接指向他脖颈! “大胆!你竟敢威胁陛下的御使啊啊啊啊!” 刀尖入肉半寸,一道血痕蜿蜒而出!李大人吓得哇哇大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往后挪着,是一句话也不敢叫嚣了。 “若不是怕你的脏血弄污我的马车,我现在就砍下你那狗头,给我内人赔罪。” 纪宁依旧是带着森森笑容, “所以你还不快滚?” 哪里还用他说第二遍?李大人连滚带爬地往马车外跑去。他跌跌撞撞,才滚下马车,就听到身后一 “这就走了?没忘记些什么?”“啊啊 那杀气依然源源不断,从背后压迫着李大人的神经!他满身冷汗,只想早点逃脱,那里顾得上回答?雪地里一路爬出几丈远,李大人终于觉得保住了小命,才算是跪在地上喘了口气。、 却在这时,一阵风声破空而起!李大人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一把钢刀竟从背后飞来,刷地割下了他项上人头! 纪宁站在马车门前。、 他看着那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血从腔子飞起几丈远,都洒在雪地上。他嘴边依然挂着那丝冷笑 & 这马车是那人费心装饰出来的,做了许多年的座驾。怎么能让这种人的脏血弄污了?这种龌蹉东西,就连死,也不配死在白清颜的马车里! "龙野!”“属下在。” “李大人带来这些亲兵,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活口也不能留。听清楚了?”“遵命!” 这命令一出,马车外鬼哭狼嚎乱成一片。那些亲兵有当场跪地求饶的,有趁乱想逃的,还有拔出剑来想要垂死挣扎的,场面混乱不堪。但纪宁看都懒得再看,直接关上车门,将这些杂碎丢给龙野收拾。、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白清颜此时已经从地上站起身上。纪宁去替他解了绳索,又取出汗巾为他擦去脸上脏污。看清那污泥下面居然是靴子底印,又有掌掴留下的紫红手印,纪宁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几乎冒火。强忍了片刻,才能继续说下去。、 “那老杀材 刀砍死了他,真是便宜他了!都怪我疏忽,竟让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你杀了他?” “他自寻死路,我当然要成全他。” “” 白清颜垂下头。方才李大人说的那些,此刻都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般不住翻腾,搅得他心神不宁。若是不问清楚,他就再无宁日了。白清颜下定了决心,抬起头, "纪宁!他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骗我,瞒我?” 纪宁心中一震。那老杀材,对白清颜说了些什么?原以为上一次已经吓破了那李大人的胆子,他一直想寻个保险的时候才动手。没想到,他狗胆包天,竟然趁着自己不在,到白清颜面前兴风作浪! 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杀了他,绝了后患! 心绪起伏,纪宁却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听到。”0 第95章 .躍踐 “他……” “不管他说了什么中伤我,离间你我关系的话,你都不要信。那都不是真的。你我是爱侣,十年来从未曾分开过。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骗你呢?你也是一样,一心只想着我,我们一直蜜里调油。这次我将你从战场救下来,就不会再分开了。旁人说话,你都不要听,你只要信我就可以了。” 纪宁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自若。他擦干净白清颜脸上的污迹,抬起白清颜的下巴,再次仔细打量他脸上的伤痕。 “那老杀材,竟敢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你等一下,我替你拿药膏去。” "没事。”白清颜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我见了会很心疼。” 纪宁去取药匣,白清颜目光一直随着他转。他心中的疑惑没有随着纪宁的话而减少,反而增多了一一自己身上,是鞭伤摞着刀伤,更别提大片大片的血淤针刺,青青紫紫交织在一处,几乎没有好肉。这些都是新伤一一若纪宁像他所说,连自己面上一点点淤青都忍受不了,自己身上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毕竟其中大部分看起来不是战场争斗留下的,倒像是一一奴隶被主子调教折辱,才会留下的痕迹! 纪宁取来药膏,手指轻柔地在白清颜面上揉弄。他动作小心,一点也不疼,只有一丝清凉沁入肌肤。白清颜感受着这份轻柔,闭上眼睛,轻声说, "纪宁,你如此心疼我。” “你我是爱侣。我不心疼你,却还能心疼谁?” “那我身上这些伤一一你见了心不心疼? 纪宁的手指在白清颜伤处重重按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自如。白清慢慢睁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可是纪宁立刻挪开了视线。 “李大人说,我身上的鞭伤是你留下来的。” “我说过了,你不要信他。” “所以,那不是你留下来的?” “我在荼都城门前救下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受了鞭伤。那是个不长眼的兵,我已经将他杀死了。 从今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再没什么人能伤你分毫,你不要怕,安心养身体就是。” 说完,纪宁又用手指挑起一缕药膏,替白清颜在脸上那小小的淤青处,温柔涂抹着。白清颜再次闭上眼,任凭他动作。、 他的神情这样温顺。没有人知道他给紧紧抓着衣襟,才不让自己的手发起抖来一一 虽然失了忆,但他长了眼睛。这么多天,在这狼邺兵里,他没有见过一个人拿鞭子。因为狼邺士兵的武器标配是长剑与短弓,少数兵种还配有长枪。但鞭子,绝不在其中。、 整支队伍里只有一个人,配有长鞭__那个人是纪宁。 “他还说,有一个玉瑶囚俘”白清颜换了话题,却只说了半句。他睁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纪宁。 果然,纪宁整张脸都绷紧了,却故作轻松般笑了笑, “是吗?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就只说了这一句,说是有人告密,可我想问细节,他便不再说了。”纪宁明显放松下来。但这份放松入了白清颜的眼,却像是一记重击,紧紧捶在他胸口。、 “确实有个不知好歹的玉瑶叛徒,向我们告密但那是在荼都城的事情,你现在失去记忆,大概是 不记得了。” “我还以为是有玉瑶人跟在我们队伍里。若真是有,他们还说不定要怎样看待你我。会不会以为我是叛了国,甘心给你做一名 奴隶? 纪宁上药的动作完全停不下来,他的眼神慢慢下移,最终与白清颜的眼睛对上。、 “清颜,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 “你这些担心毫无必要,我们是一对爱侣。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去抓那些玉瑶人。什么奴隶,更是无稽之谈!你我在一起十多年了一一难道你宁愿听到李大人的随口胡说,也不愿意相信我吗?!”Q “不,我相信你。” "你放心吧。没人会对我们说三道四。如果有”纪宁的眼神晦暗起来,"我也会让他们彻底闭嘴 的。 白清颜点点头。他伸出双臂,慢慢抱紧了纪宁的腰肢。、 他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纪宁的长鞭,十年来从不离身,就挂在他的腰上。、 白清颜的手环住那鞭柄,一点点用力,紧紧握在手里。头埋在纪宁怀里,他的声音也闷闷的,有些失真。 “我当然相信你。若是不相信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 马车外的喧闹过了好一阵才算平息。白清颜本以为纪宁会去收拾残局,却没想到,纪宁一直陪着他到了深夜。 月上三更,车窗外一片寂静。白清颜窝在纪宁怀中,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这时候车门外传来一人的声音, "纪将军果然好胆色。我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你这灭口的方法,竟然不是暗室里投毒,也不是引雪狼来替你杀人,而是一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支弩箭就将人射死了!” 那人是冉尘。纪宁早料到他会来,将白清颜放在榻上,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冉监军。怎么,是来幸灾乐祸,还是来威胁我? “我早说过,我想与纪将军合作的。无奈你不肯信我。那我就要多展示些诚意__比如车内那白清颜,现如今是失了记忆。之前你对他那些酷刑都算不得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纪将军,那我便管好自己这张嘴,不对他多说__就连鹿鸣山和龙野,我也会好好约束,不叫他们多嘴。我皇兄那边,后日就会到了,我同样也会管好我这张嘴,不对他多说什么。纪将军,我这份诚意,可还够分量?” “你声音小一些。”纪宁的声音响起来,“白清颜睡了,你想吵醒他?我们往那边去说。” 说着,两人脚步声晌起,又逐渐远去。、 马车内,白清颜睁开了眼睛。他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第96章 .皇帝是个清醒的疯子 纪宁带着冉尘走远了些,停下脚步。 “后日陛下就到了?怎么这样快?而且,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起过。” “方才,我听说龙野替你来料理了李大人的事情。” “……是又怎样?” “李大人,卑鄙好色,却又胆小如鼠。他消停这么久,却今日来发难,心中一定是有了凭仗一一那自然是我皇兄快要到了。所以我带人去搜了他的马车,果然,搜到了密信。” “你是说一一陛下在给他的密信里说后日回到,但是在给我们两个的旨意里却只字未提?” 纪宁说完,与冉尘对视。 两人都明白,这说明狼邺皇帝对他们两个,并没有那么信任。、 “冉尘,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们兄弟两个之间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原本,我是打算等到了王都,就带着白清颜远走高飞。料想陛下找不到我,也没什么想找我的愿望。会打仗的人的那样多,也不差我一个。所以我是真的不想搅到你们造反夺权的事情里。” “这话是没错的__如果纪将军自己辞官,去哪里皇兄都不会管你。但要是想带着玉瑶太子,就不同了。 “为什么?”纪宁这次索性摊开说了,"冉监军,我总觉得关于白清颜,你们兄弟两个都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你要知道,此人乃是我的底线。如果你真的希望与我合作,我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尘垂下眼帘。片刻,他下定决心了似的,问纪宁, “难道你不知道,他那个功法最玄妙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不知寒暑,刀剑难伤,而是能吸了旁 人功法,为己所用吗?” 纪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秘密,哪怕是他最为痛恨白清颜的时候,也从没有对旁人说过!当初就连五人斥候队也无人知道这个秘密,冉尘怎么会知道? “你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 冉尘别有深意地看了纪宁一眼。 “莫非纪将军到了现在,还想让我相信,你不知道这个秘密?看来,没有诚意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 纪将军。” “” “罢了,谁让我是真心要和你合作。你听好了一一我皇兄这次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你。他完全是为了玉瑶太子而来。是想让他做个练功的炉鼎,吸了旁人的功力,再传给他。这样,他就能够长命百岁生生世世做他的皇帝!” “你说什么?!” 纪宁像是被这疯狂的想法震惊了。怪不得皇帝对玉瑶皇室这样势在必得!他竟然已经这样疯狂?长生不老一一违背天道,这怎么可能? “陛下他看起来,不像是失去了理智啊!冉尘,你确定这是真的?” "他从来都醉心什么长生不老的道家仙术,为这个也不知杀了多少人。都说我皇兄荒淫,也许 吧。但他后宫里惨死的那些人,其实大部分不是死在他的荒唐上,而是死在他那些残酷的试验中。他 一直都很理智但不代表他不疯狂。” 后半截话没说出来,纪宁也听懂了。 狼邺皇帝并非昏君。他是一个清醒而疯狂的暴君。他是有目的的,甚至有计划地,将一条条人命填到"长生不死”的试验中一一 若是这样,白清颜就真的危险了 第97章 .堂兄,你是不是将自身功力都给了他?他该替你死,他欠你! “但是”纪宁又提出一项疑惑,"他怎么会知道白清颜在我手里?” “我想他未见得知道。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会放过。李大人必然告诉了他,你将那些荼都城的囚俘都带来了一一能住在那内城里,大部分都是贵族。所以他是来亲自检查来了。” 纪宁点点头。 “而我我从一开始,最大的目的,就是不要让皇兄得到那功法。” 冉尘补充道, "纪将军一定很怀疑,为何我自己,对这长生不老不动心?其实,我才是皇兄的第一个试验品。” 纪宁震惊地看着冉尘。试验品?皇帝的幼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一一试验品?. “只不过,儿时的皇兄还没有现在这样疯狂。我活下来了。但他在我身上做的手脚,毀了我的筋脉根基,若我得了旁人的功力,也是没法化为己用的。若是强行克化一一是会死的。” “所以你身体才这样弱?” 纪宁想起冉尘从不离身的狐裘暖炉,和无论寒暑都一盅盅灌下去的滋补药汤。他只道这冉郡王矫情,现在想来,怕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这样想来,他不禁生出几分同情。 “他竟然能下得了这样狠的手?你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冉尘笑了笑,"自古天家无父子,更没有兄弟。他没有让我幼时夭折,也不过是因为 我这个身子,对他这长生不死的大计有用罢了。” 纪宁是从没想过,风光无限的冉郡王,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隐情。他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反而是冉尘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非纪将军如此侠骨柔肠,竟然替我伤心起来了?那却不必。生在帝王家,从来身不由己。我是这样,你马车中那位玉瑶太子,何尝不是这样昵?你有这时间来伤春悲秋,不如想好如何保住玉瑶太子,和你自己的命吧__要是我皇兄发现你暗中阻挠,碍了他的事,纪将军,他有的是手段,可以将你送到随便哪个前线,就送了你的命。” 纪宁冷笑一声。但他也没有反驳,算是领了冉尘这份好意。、 之后,两人连告别也没有。冉尘悄无声息地离去,而纪宁再次回到车中。、 他等到自己在外面沾染的寒气都散尽了,才小心地走到白清颜身边。他轻轻俯身在白清颜耳边,问道, “清颜?你还睡着么?” 白清颜一动未动。他鼻息轻缓,双目紧闭,面上很是安稳。纪宁又凝视他片刻,亲吻他的发顶,轻叹一声,在白清颜身边合衣睡下。、 可他突然又爬了起来,将那人被子都掖好了,确定一点儿风也进不去。然后轻手轻脚将白清颜挪到自己怀中,这才算是安心躺下,抱着白清颜睡了。 不久,纪宁的鼻息平稳下来。他怀中,白清颜缓缓睁开了双眼,盯着他的睡颜看了片刻,又再次闭上了眼。| 第二日,纪宁发现白清颜晨起就十分没有精神。他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面色尤其难看。 “你怎么了?”. 纪宁十分紧张,“是伤口疼痛?还是腹中寒毒又要发作了?” "没什么。想来是昨日那李大人来,带进来些寒风,感了风寒。现在觉着有些头疼。” "头疼?” 纪宁坐下来,叫白清颜枕在自己膝盖上。两只手掌伏在他头顶,手指替他按摩太阳穴。一边轻柔按摩,一边问道, “这样会不会好些?” “是好了些。”白清颜轻声说,"我想,这么一点风寒,不必叫鹿神医过来了。” 这句话却是提醒了纪宁。 “你现在与之前不同。毕竟是寒毒缠身,万事总要小心些。他那里离我们也不远,请他来一趟也不是难事。你觉得昵?” 又于o 不久,鹿鸣山就到了。他昨日给冉尘报信之后,龙野就去通知了纪宁,赶回来平息了事态。当时他就想跟回来,但是冉尘却不许。到了晚上,更是专门找他过去,嘱咐他没有冉尘自己的命令,不许私自去找白清颜了。 鹿鸣山也想到了,也许冉尘是怕自己与白清颜说什么。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冉尘派去白清颜这边 说是他染了风寒。 风寒?白清颜连门都不出,哪来的机会染风寒? 纪宁关心则乱,鹿鸣山却没有。他装模作样地诊治一番,开了几副祛风散寒的汤药,又坐下与白清颜聊了聊天。熬到纪宁不得不去处理公务,马车里就只剩下这兄弟两个了。、 “堂兄,你那头疼 "无碍。”白清颜沉声道,“清羽,我只是想找你来说说话。” 鹿鸣山点了点头。他也到白清颜面前坐好,声音放低, “堂兄请讲。” “清羽,纪宁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堂兄!你,你怎么知道?” 白清颜不说话,目光里却带了些严厉神色。、 “果然你是知情的。你为什么要帮着他骗我?” “我,我是心疼堂兄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现在你身子病着,又身为囚徒,知道了那 些糟心的事情,也是徒增烦恼。不如” "不如就无知无觉过完余生。反正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一一是不是?” 鹿鸣山一下子惊住了。他呼吸急促——白清颜怎么会知道? “堂兄,不是这样你不要胡思乱想你 “我所中寒毒,是狼邺斥候高层手中,才会有的一种阴损毒药。而我与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的秉性?以我现在的情况,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自然就会死了。” 原来,白清颜一直都知道!可他表现得如此镇定,鹿鸣山还以为 “清羽,我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原本我也是想无知无觉,就在纪宁身边了却残生。毕竟他说我们是爱侣,我也信了他。我想,玉瑶亡了,子民都留在故土,我也再做不了什么。那就做一回自己,有一个爱人,也算是有个归处。” 鹿鸣山听到这里,已经是满眼的泪。他想说话,白清颜却一摆手阻止了他, “谁成想,近日我听到些风声,说是纪宁骗了我。他在荼都屠城,俘虏了玉瑶人为囚徒,就连我跟他也不是什么爱人一一我只是他拘在榻上的一介欢奴。我问他,他必然是不会承认的。那我就只好来问你一一他们所说,是真的吗?” 白清颜目光炯炯,鹿鸣山只觉心中狂跳__白清颜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若是被他知道还有玉瑶人被纪宁抓住,他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会去保全他们!但狼邺皇帝已经在路上,这人残暴荒诞的名声在外,还不知道要如何对付那些囚俘。现在,如果对白清颜说实话,岂不是推他去送死? "纪宁他他倒没有对玉瑶人做下太多暴行我也没有听说什么囚俘 鹿鸣山隐瞒了屠城与战俘。但到了白清颜自己身上,他却还是心有不甘, "可是他对你,却绝没有他自己所说那样好!堂兄,他根本不是什么与你情深义重的爱侣,他折辱你,逼迫你,你寒毒发作这样凶猛,根本都是他的缘故!” 说到激动处,鹿鸣山站起身,一把攥住白清颜的双手一一 “堂兄,他这样对你,你就不要以德报怨了!你何必顾惜纪宁的性命?你你你那功法是不是 可以施展出来,叫他替你去死?!” 鹿鸣山吼出这一句,车内突然静了。、 白清颜目光如水,从鹿鸣山脸上滑过去。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缓缓传出来,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堂兄,你有所不知。你才中毒之时,就是我替你珍治的!那时候你功体被破,我就大为诧异__那时候玉瑶国内还算太平,你又没有经历什么刺杀暗杀,怎么会有人能够破了你那玉瑶功法?可人命关天,我就只能顾得上用药替你压制住了。但这事情,一直沉甸甸压在我心里,你却不肯对我说明”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前。” “十年前”白清颜若有所思一一纪宁口中二人的感情纠葛,也是十年之久。 “但前几日,你寒毒复发,我来为你诊治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实情一一那纪宁他” “他怎么?” “他筋脉中流转的,当然有他们狼邺的武功心法。可其中若有若无的,却是玉瑶功法的波动!堂兄,虽然我没有修炼过这功法,但从小与你一同玩耍,学医时也总是给你诊脉练习,我当时就认定,那绝对是玉瑶心法! “” & “但是你的功法波动怎么会在他的身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回去遍翻医术,却在一本极为少见的医书上找到了语焉不详的两句我才知道,玉瑶这边有人曾经被吸干了浑身功力,而吸取了他功力的人,据 说就是我们那位袓先,活了两百年的传奇君主白凝!堂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当年你根本不是被人破了功体一一你是将一身功力给了旁人,自己才毫无自保之力的!而那个人,就是纪宁! 第98章 .不记得的爱,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 说到最后,鹿鸣山刹住了话头。他看了白清颜一眼,见他垂头不语,像是在细细思索什么。、 “所以堂兄,你对纪宁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你这样对纪宁,可他昵?他是如何回报你的?他领兵破了 荼都城,将你囚做阶下囚,甚至这般折磨你你你何必还顾忌他的性命?” “” “何况那功力本来就是你的你只是拿回来罢了!” 鹿鸣山如此劝说,依然等不到白清颜一声表态。但鹿鸣山知道白清颜虽然外表随和,性子最为倔强孤傲,谁也压不服的。他只能屈膝榻前,静静等着白清颜的答复。、 “所以他不全是骗我,他当年真的是我的爱侣。” !!!o 鹿鸣山怎么也没想到,白清颜长吟许久,竟然得出了这个结论?! “堂兄?”? “正如你所说,我那功法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是不会到了他身上的。可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都想要他活着__十年前,我与他一定情意深重。不论后来如何,那时候,我一定是心甘情愿肯为他而死的。而他那时候也同样愿意替我去死一一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 “堂兄!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你现在失去了记忆,你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记不得他是谁了。”白清颜神色黯然。他那带着些微紫色的眼眸里,突然染上了一丝绝望, “可是不记得的爱,便可以当它从不存在过吗?” “” “清羽,我不瞒你说。请你来之前,我挣扎了许久。不知为何,明明只记得与他相处这十几日的事情,可我心里对他,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不舍与眷恋。我实在害怕,你会告诉我,我与他根本不曾有什么十年的感情,他彻头彻尾都是骗我。、 但今日得了你这些话,我反而放心了一一也许他之前,有对不起我的事情。但起码,我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侣,我对他的喜欢也并非是妄想。十年前,我愿为了他而死,那时候想必我是不后悔的。” “堂兄!” “之前,我还有一层担心。我怕他真的将我玉瑶子民的性命视为刍狗,做出些暴虐的事情。那我该如何面对他?可你说了,那都是李大人造谣,他没有。至于我个人得失” 白清颜微微一笑,像是释然了, “我也不知这十年中我有没有对不住他,更不知他欺辱我的前因后果。但他现在对我很好,我就只看他的好就是了。事到如今,父亲与弟弟们不知道散落何处,玉瑶亡了,故土不在了,我就只剩了一个自己。若是纪宁肯收留我,我就在他身边了却残生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你的寒毒n&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白清颜直视着鹿鸣山的双眼,"但你有所不知。这世上最可怕的却不是死一一而是天地茫茫,却无处可去。若是纪宁死了,这天地间,我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怎么会?!”鹿鸣山争辩道,"你如此容貌,如此性情,怎么会寻找不到其他人喜欢你,收留你?当年在荼都,多少人为了一睹你的容颜,日日在宫门外守候 “也许是吧。但是清羽,并非有人肯收留你,那人身边就算你的归处。当年的记忆我没失去,但你口中盼着见我的人是谁,我却都不记得了。而纪宁O 我明明不记得他了,我偏偏还记得,喜欢他入骨的心情。所以那些人,又怎么能拿来与他相提并论昵? 鹿鸣山胸膛起伏着,几乎想要将马车里的东西尽数砸碎掉。他终于忍不住,质问白清颜, “堂兄,你说这些,怕不都是你的借口吧!”“我不懂你的意思。” “现在我告诉你了,纪宁曾经欺辱你,你却说你不在意,你不愿取回功力,叫他替你死一一那如果我告诉你,说他真的曾经屠城、曾经抓了玉瑶人,曾经把你当做奴隶昵?!” “就算他再做出暴虐百倍的事情,只怕你也不会叫他替你去死!你依然只会自己远远遁走,走到什么地方寒毒再次发作了,你就任凭自己死在那里了!是不是!” “清羽…… "堂兄,你分明只是找借口!你不愿叫纪宁替你死罢了!我真的不明白一一他欺辱你!他这样折磨你!将你害得这样惨!那本来就是你的功力啊,你已经为了他受了十年的寒毒噬体之苦了,难道这条命,也要替他送了吗?!你到底是图什么,又是为什么!我是真的不明白,堂兄!” 说到最后,已经是嘶吼出声,鹿鸣山紧紧攥着白清颜的衣摆,不知是质问还是恳求。连白清颜眼圈也跟着他红了。可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答案。 情爱之苦,又有谁真的能够参悟明白昵? 送走了鹿鸣山,白清颜心中竟然是一派平静。、 据鹿鸣山所说,纪宁未曾屠城,也没有掳走子民做囚俘。白清颜安心下来,自己身上的大小伤痕就不太在意了。、 他心中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什么惦念。虽然成了亡国奴,每日也不能离开这马车中的方寸之地,可他自己却觉得,从没这样自由过。、 生平第一次,他肩膀上再没什么需要扛起的担子。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这一夜,纪宁为了迎接狼邺皇帝,筹备到深夜才回来。白清颜却还醒着,捧着本兵法书,在挑灯夜读。纪宁很是惊讶, “清颜,你怎么还没睡?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总是睡得很早,今日怎么这么迟?” “白日睡过了。晚上不是很累,就想着等等你。” “原来如此。” 纪宁脱了外袍,走过来抱住白清颜,将头埋在他颈窝处。白清颜今日服了不少滋养药物,身上有一股药香,还有种说不出的清冽气息,总让他眷恋不已。、 “下次别等我了。你身体还没有好,总要多休息。” "无妨。你若是怕我累,倒可以早些回来。那样,我们都能早些休息。” 纪宁一顿。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坚持要等他才肯睡,却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带着关心。从前的白清颜确实这样体贴,与人亲近时从不逾矩,却让人心里喜欢极了。但这次失忆后,他何曾与自己这样亲近过?更别提这种眷恋了! “清颜,你今日是想起了什么不成?” "没有啊。”白清颜轻声答道,"只是不知道为何,觉着心中甚是想你。虽然记不得了,但大概心里还知道你我是爱侣,总想多和你待些时间。” 若是再不多与你待一阵子,只怕真的就没有机会了。白清颜心中飞过这样_个念头,却没有表现 出来。 “你有所不知,狼邺这次出征,到此算是告一段落。皇帝陛下要亲自来劳军,明日就要到了。为了迎接他,这两日我和冉监军都忙成了陀螺唉,若不是逼不得已,我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边,一刻也不分 开。 “狼邺皇帝"白清颜声音有些晦涩。 纪宁以为他是害怕,赶紧把他搂得更紧。、 “你不用怕。见过你的兵士不多,都是我的心腹亲兵。我早就告诫过他们,是不能够乱说的。至于其他人我也有办法。” 纪宁没有说的,却是他已经给那些玉瑶囚俘们都灌下了哑药。这药毒性不大,药效也不过几日,但是能够毒哑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若是有需要,当然可以给他们服下解药,但暂时,是没这个必 要。f 灌药之前,纪宁早就挨个盘问过。他派去的人谎称自己是狼邺皇帝的手下,可以将他们赦免,送归故国。但凡话语中出卖白清颜的,纪宁都暗地里解决掉了。如是几番试探,料想等到狼邺皇帝真的派人来盘问之时,那些人不会、更不敢吐露一星半点的线索。、 在纪宁看来,已经算是万无一失。狼邺皇帝能呆几日?熬过这一阵,他与白清颜自然是你侬我侬,处处都好。、 想到这里,他颇有些向往。搂着白清颜的腰身,凑到他耳边说, “清颜,你且担待我几日。等我将陛下送走,我们就算是自由了。到时候,你愿意出去逛逛也行,我就陪你看看冰原景色;要是不爱动,我们进了狼爷王都,你就住在我的大将军府中。我府上花木众多,还 养了十几种鸟儿一一你不是最喜欢草木飞鸟的吗?你住在其中,必然欢喜。”“我们去你的府上,还得走多久?” “这里距离王都还有七八天行程,就算路上耽误些,十天也够了。” 又于o 得了这句"好”,纪宁是心花怒放,抱着白清颜狠狠亲了几下。他曾经得到过,又曾经以为永远失去了的珍宝,就在他怀中,很快就能够跟他回家了,他怎么会不兴奋?f 白清颜任凭他亲,面上始终带着笑。他温顺地窝在纪宁怀中,与他一起躺在被子里。、 纪宁的怀抱宽厚温暖,身上被子又极为暖和。可白清颜依旧感觉浑身冰冷,他是用尽了全力,才没有打起寒颤。 突然,丹田内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弄着,一阵疼痛突如其来,又很快消失了。白清颜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一丝表现。、 可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已经是这几日来的第三次了。算来不过一月不到,那寒毒又蠢蠢欲动,伺机发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到十日以后,与纪宁一同搬入大奖军府的那一天?? 第99章 .你可以舍了性命去救他,这事情还作数吗? 狼邺皇帝冉逸到的那一日,大雪飞扬了一整日。车队停在半路,列成仪仗队形,等到狼邺最高意志的检阅。 所有的狼邺精兵都列队出迎,长枪上的红缨在狂风中飞舞,像是一团又一团血,昭示着他们的功绩。、 这一次,他们直捣黄龙,屠了荼都城,亡了玉瑶国。从此,狼邺铁骑的威名将远播万里,传遍这东陆大地上每一个国家。 冉逸坐在巨大的皇辇之上,明黄色的大氅一直垂到雪地上。冉氏兄弟长得很像,他眉目与冉尘几乎一模一样,但眉间那份阴鸷,却让人不可能错认这兄弟二人。、 “陛下!臣等恭请圣安!” 纪宁与冉尘分别率领军中武将、文官,列队叩见皇帝。冉逸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时,都让人觉得这空气更冷了几分。 “李爱卿呢?” “回陛下。前几日遇到了雪狼作乱,李大人派麾下亲兵与我将士并肩战斗,更身临前线,不幸殉难。” "哦?”冉逸眉毛上挑,成了一道凌厉的折线。纪宁也知道这谎言经不起推敲,绷紧身子,准备好迎接皇帝的怒火与质问。 谁知,冉逸却只说了两个字一一 “是吗?”冉尘抢先答道, “正是如此。皇兄,当日臣弟正在前线督军,李大人就在臣弟身边。那雪狼来时,李大人倒是为了护着臣弟,而遇难了的。” “有这等事?我倒是听说李爱卿胆子很小,怎么肯为了皇弟你冒这等危险?” “皇兄,臣弟也不知。这李大人倒好像与臣弟十分亲近似的,几次夜半来寻臣弟饮酒。臣弟不愿,他还要纠缠一阵。就算屡屡被臣弟拒之门外,也还要再来。也不知为何也许是觉着与臣弟投缘吧。” 这事情完全是杜撰,那李大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哪里敢夜半出门?纪宁狐疑地看着冉尘,又抬眼看了看冉逸。 皇帝盯着冉尘,表情里像是带着几分嘲弄。、 “原来如此。李爱卿却是死得其所。看来皇弟你一如既往,是个阴霾不详之人啊。”这声音不大,也只有纪宁、冉尘与紧跟身后的龙野能够听到。、 可冉尘却没有半分不悦似的,对着皇帝一笑。那一副谄媚的神情,让纪宁看着竟有些心惊一一这兄弟两个之间,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却不知,冉尘与冉逸这一对兄弟,本是一母所生。皇后是在冉尘诞生时难产而亡,冉逸自小失了母亲,又在少年时就登基成了皇帝。冉尘对他而言,本来就是个不祥的东西。但除了这份不祥外,这又是世 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也从来容不下旁人觊觎一一就连冉尘房中,也不准有侍女伺候,只能由他派去太监掌握起居。, 所以冉尘话语中暗示李大人对自己有不堪的用心,这就是故意去触冉逸逆鱗了。、 “是啊,皇兄。所以他死了。就连尸身都被雪狼叼走,是真的骨肉无存。”冉逸听了,眼睛又在冉尘脸上扫了一圈。、 “是吗?那就算了。给他遗孀些慰问,赏些抚恤金,也就罢了。” 之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随意挥挥手,巨大的皇辇就向着后方而去,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进入皇帝的营帐。 他走了,纪宁才感觉那种诡异的压迫感消失了。将狼邺兵都解散后,他向冉尘一拱手, "今日能将李大人的事这样轻易遮掩过去,多亏了冉监军。你放心,我会记得你这份诚意的。”冉尘却只是摇摇头。、 "轻易遮掩?也罢了。纪将军,日后我若真的到了性命攸关需要你救命的时候,你记得今日就 好。 不明不白说了这句,冉尘就走开了。纪宁瞧着他的背影,倒好像个幽魂一样走远了。、 此刻,白清颜正坐在那辆马车里,从车窗往外看。狼邺军军容威严,让他心中也是一片感慨__玉瑶人贪图安逸,纵情享乐,练出来的兵不能说不堪大用,可那份热血与心气早就不见了。对上这样的军 队,岂不是如雪入沸汤,一战即溃? 正感慨间,那边狼邺皇辇起驾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就从不远处经过,那狼邺皇帝仪态威仪,神情却极为桀骜。突然,狼邺皇帝转过头来,直直看向白清颜所在的马车! 白清颜吃了一惊。他知道大雪之中,那皇帝应该看不清车中景象。但不知为何,皇帝的眼神竟然好像与他目光对视,那眼睛像是深渊,好像把他神魂也给吸走了! 一直到皇辇彻底走过去,两人目光才算脱离。白清颜回过神来,只觉得脊背上满是冷汗。他心魂不定,连纪宁回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清颜?” 纪宁见他神色有异,大步赶过来,将他搂在怀中。、 “你怎么了?又是哪里不舒服__要不要叫鹿神医来? "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位皇帝,绝非简单角色 纪宁看了看窗外,心知白清颜是见到了外面迎接皇帝的仪仗了。狼邺皇帝确实威仪摄人,可白清颜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何至于吓成这样?他见白清颜面色惨白,两手心里都带着潮汗,触手冰凉。不禁追问道, “你身体真的无恙?” “我真的没事。” 白清颜想了想,问道, “你们这位皇帝,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糊弄的。你将我隐瞒在此,真的无妨吗?我只怕会连累了你。” "不会的。我早就打点好了那些囚那些知情人。陛下根本不会知道你在这里,你只管养好身子就 是。只要不出门被人看到,你就不必担心。” 白清颜点点头。他又接着说, “还有一事,你们这次将我玉瑶国土收归嚢中,你可知他想要如何对待其中的子民?不知为何,我刚才看了他的样子,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总有些不安心。” “汾 ” 入入 这问题也将纪宁难住了。他从来只管攻城略地,其后如何经营占领,却不是他的事情,他问都懒得问。但是既然白清颜担心,他也就只好装作很懂的样子, “这你放心,他不会将你那些子民怎么样的。 “真的?纪宁,你千万不要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清颜,你放心,我这次立了大功,皇帝无论如何也会听我一言一一若是他真的要对你那些子民做些什么,我也会为你进言,自然保住他们的性命。这样,你可还能安心?” “是这样?”看他笃定,白清颜已经信了八九分。只是又担忧道,"可是你为我们这些亡国之人说话,不怕被君主猜忌?” “别人说话自然被猜忌,我这次功绩大,却是不同。这些你都不用管了一一就算被他猜忌,大不了我就辞去军权,以后不带兵了就是了。比起这个,还是叫你安心更重要些。” 白清颜听着,没有答话。他的双手一直被纪宁握着,此刻他用力地反握了回去。、 但他并没有安心。、 皇权面前,再大的功绩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有一个词,叫做“功高震主”。被狼邺皇帝发现端倪,他是能够一句话将纪宁打发到前线,随便就断送了他的性命的。、 纪宁会为了自己保住那些子民。但是谁来保全纪宁昵? 但这些担忧,白清颜没办法说出来。他只能祈祷纪宁平安无事,更不愿再给他什么压力了。、 纪宁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白清颜是心中感动,脸上才那样一副神情。但他感觉到白清颜手心渐渐回暖,不像之前那样无措。、 “你在这边休息一下吧。陛下的晚宴快要开始了,我得过去了。”“好。”G 在白清颜腮边亲了一口,纪宁披上斗篷,准备出门。这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白清颜坐在炉火边,正凝神望着自己。那眼神幽深,却又带着深深的不舍。、 他心中突然一阵悸动,又返回去,将白清颜按在榻上,用力地吻了下去。这一次,直到二人都气喘吁吁,他才分开。白清颜眸子里已经泛出了水汪汪的紫色,叫纪宁不由脱口而出, “清颜,我真想推了陛下的晚宴,就在这守着你。” 白清颜笑了。 "纪将军原来这样任性。” “美人在怀,这是人之常情,又怎么能算是任性?”白清颜但笑不语。他推了纪宁一把, “你快些去。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付皇帝,别在这边耽误太久。”纪宁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在白清颜唇上嘬了一下,才算是离开了。、 但白清颜并不知道,纪宁从马车离开后,并没有即刻前往狼邺皇帝的营帐。半路上,他就拐进了一处偏僻所在__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鹿神医!” 纪宁见了那人,就急切地迎上前去, “你所说能够救他的办法,可是有眉目了?”而鹿鸣山却只问了他一句话, “上一次,你说你愿意舍了命去救他。纪将军,我先问问你一一这句话,还作数吗?” 第100章 .传功自然要在那个时候 “当然是作数的!”纪宁神色郑重起来, “鹿神医,我只担忧一件事。我死后,他能不能即刻回复原本的功力?不然,我只怕这狼邺军中,没了我的庇护,会有人对他不利。” "这个你放心好了。” "还有一件一一那些囚俘鹿神医,你也知道。若是他知道还有玉瑶人在狼邺军中,他是不会走 的。我只怕那些玉瑶崽子,就这样将他拖累死了。” 鹿鸣山看他一眼。他暗想,纪宁倒算心细。不知道他之前的暴虐行径,还不一定要误会他有多么心疼我堂兄昵。但他所说也有道理,这事情,确实不能让我堂兄知道。、 “这个你放心好了。要办这件大事,总要进了狼邺王都。到那时,我自然有安排,能找人接应他。”“那人可信得过?” “那人与白清颜认识十多年了,当然信得过。若不是这个人,他十年前,第一次寒毒发作都不一定能 不能挺过去昵!” “” 纪宁面色有异,抬头看了鹿鸣山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那人,可是姓姬? “?!” 鹿鸣山所说,正是他那位冤家,白清颜的密友姬何。但纪宁与白清颜相识的时候,姬何早就和自己一起回大燮了,他怎么会知道?但鹿鸣山根本不愿与他多说,翻个白眼, "关你什么事?” “是了。今后他再与谁交好,确实也不关我事了。” 纪宁晡晡自语,面上竟有些凄凉似的。但他深呼吸,又恢复了坚定。、 "好,那就请鹿神医安排吧。你教给我具体该如何做?我就一切听你的了。”鹿鸣山也不废话,当下就指点起来。 “白清颜的寒毒,原本是靠他的武功抗衡的。但是这次他受伤太重,没了足以抗衡的内功,所以寒毒才来势汹汹。若是你肯将你全部武功都传给他,他就有救了。” “只是这样而已?”纪宁有些意外,“不是说需要我以命相替?上一次他将我功力上一次我功力被 吸走,却没有死啊。” 鹿鸣山斜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上一次纪宁没死一一那一次,白清颜为了将纪宁所中的寒毒吸到自己体内,是将他丹田内功力连根拔起,纤毫不剩的。按理说,纪宁确实就该死了。白清颜当然也知道这一 点,所以他才将自己的玉瑶功法尽数给了纪宁,一丝也没有留。 一套功法,对应一套相应的运用诀窍。纪宁不知道玉瑶功法如何运转,也就不知道自己体内平白多了套神功。更不知道,他回到狼邺后重新修炼武功为何进步飞速,又为何身体强健、不惧严寒酷暑,战场上多次受伤都死里逃生一一而此时,白清颜却在苦苦捱过那寒毒带来的入骨痛楚! 而这所谓将全部武功都传给他,鹿鸣山看中的当然也不是纪宁自己那些武功一一那些功夫虽然威力强大,对于白清颜来说却是治标不治本。他真正想要的,是白清颜自己原本的玉瑶功法。这样,白清颜不仅筋脉能够得以重生,丹田内也有了与寒毒相抗衡的凭借,不仅不会死,说不定也能彻底压制住寒毒,再也不受这痛苦了。 但鹿鸣山却不想将实情告诉纪宁。对纪宁为人,他根本不放心。若是他知道了这玉瑶功法竟然在他自己身上,他要待价而沽可怎么办?? “我说会死当然只是个比喻。你们武将如果没了武功,还怎么自处?那不是跟要你们的命没什么 两样。 “原来是这样。这倒无妨,我也不是喜欢打仗才上了战场。” “你只是为了灭了玉瑶,好折磨白清颜,是不是?哼!” “我"纪宁一时语塞。他换了话题,“何时我将功力传给他?” “你先不要对他说这件事!”鹿鸣山赶紧嘱咐,"你千万别说!不然,他一定不要的。他这人却是 宁可旁人负他,却绝不可负旁人。你只要找个机会,将你功力缓缓传给他,就可以助他压制寒毒了。但是他也许不肯,你你就要用些别的法子,叫他没法反抗才行。” “别的法子?”纪宁有些不解,“是说需要我将他绑起来,强行传功? “” 鹿鸣山咬牙切齿。他说的,当然是欢爱之时。若是真正两情相悦,到了最为情浓之时,人会卸下防备,浑身经络加速运转,就连丹田要窍也是半开一一要不然怎么会有双修的说法昵? 可是他该怎么去指点纪宁这个?真的是太尴尬了啊! “若你是个伟丈夫,自然有法子叫他无从反抗一一若是你不行,那就算了!要捆要绑,就随便你一一反正你也是不行的,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鹿鸣山就气哼哼地走了。留下纪宁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自己捆不捆白清颜,和自己是不是个伟丈夫有什么关系? 还没想清楚,就有人来找他,却是狼邺皇帝那边的接风宴筹备好了,冉尘叫人催他快去。、 纪宁这边只顾着白清颜的寒毒,竟然将这等大事忘了一干二净。他赶去时,冉尘早就进去了。、 迈入狼邺皇帝的营帐,纪宁一时觉得自己是到了什么幻境中。、 营帐里摆满了香炉,里面烟雾渺渺,乳白色的烟中带着浓郁的龙涎香气。皇帝就坐在这层层上升的烟气之中,一时看不清面孔。 纪宁面圣从来是在庙堂上,几乎不会涉足皇宫。所以他是第一次领教这位喜好求仙问道的皇帝的起居之处,只觉得憋闷至极,香气熏得他喘不过气。 而冉尘却好像极为习惯,还随口拍马屁道, “皇兄的营帐,恰如人间仙境,叫人一踏进来就不知今夕何夕,却像是入了得道真人的洞府了。”“既然如此,皇弟就来朕身边坐。朕恰好搜罗了些新奇玩意,可以给你开开眼。” 冉尘闻言,就真的起身往冉逸身边坐下。他目光向帐中望去,一片香雾缭绕中,人人的面孔都看不太清楚。唯有身边这喜怒无常,却手握大权的皇帝,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狼,露出森森白牙。、 突然,帐门一掀,一个人带着一身雪花与寒风走进来。、 那是龙野。 虽然隔着烟雾,依旧是看不清面孔,但不知为何,冉尘知道那就是他。他有些不安的心,像是有人托住了底,整个沉静了。、 冉尘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容。 他却没有发现,冉逸斜仄眉头,冷冷地看着他。那一副若有所悟的神色中,兀地夹杂了些阴霾。、 但等到冉尘换了谄媚而乖巧的面容,专心应对他时,他却恢复了常态。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是冷冷的。可冉尘向来看惯了她的喜怒无常,一点也没有察觉异样。 又等了片刻,此次立功最多的将领都到齐了,皇帝的接风宴席就此开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冉逸举杯道, “此次纪将军将玉瑶连根拔起,实在是破了朕的心腹大患。此等大功,朕不得不赏一一纪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 纪宁回道, “臣一心为陛下分忧,将士们也都一心为陛下效忠。实在是我狼邺国运昌盛,对外自然战无不胜。只是臣在外这几年,受了些旧伤,想暂且将养一阵子,再为陛下效力。” “这些年纪将军为我狼邺开疆扩土,确实辛苦。是该好好休息一阵。恰好我狼邺经过连年征战,也要休养生息,蓄积国力,你就继续领兵,替我操练精兵吧。” 一句话,就将纪宁想要隐退的要求直接挡了回去。纪宁知道这皇帝心思机敏,极为厉害,却没想到他接下来,直接入了正题了。 “这次出征,纪将军与冉监军不负我期望,大获全胜。但我所吩咐的另一件事,还需要你们继续努力一一那玉瑶皇族余孽,你们可找到了?” “禀陛下,我们在荼都围城三月,才最终攻下。是我失职,未能严防死守,那些玉瑶皇族早就抛弃了百姓,不知去向了。” “难道,你们一个也没有捉到?” 皇帝的语气兀地严厉起来!纪宁只觉得背上发冷,却不露声色地说道。、 “禀告陛下,臣将整个荼都城翻了个遍,所有贵族人家的亲眷都逮了过来,一个个盘问,依然是徒劳无功。” “是么?那些贵青,他们怎么说?” “他们只说皇室成员不知所踪,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肯说。”纪宁此言既出,现场一片寂静。 冉尘更是捏着一把汗:这话软里透着硬,几乎是与皇帝正面对抗了一一皇帝嘱咐的事情,你一点也没做到;皇帝问话,你一问三不知。你这项上头颅,还要不要了?. 纪宁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自己看错了纪宁,这人竟然勇猛有余,计谋不足,是个莽汉不成? 他迅速瞥了冉逸一眼。果然,狼邺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面色也阴沉如水。、 “看来,纪爱卿是在外面领兵久了,心也野了!我也是在王都里坐久了,有些事情记不清楚。纪爱卿,你替我想一想一一这狼邺铁骑,到底该听谁的话;这天下之大,谁才是狼邺的主子?” 第101章 .就把玉瑶人当做狩猎的猎物,杀来取乐吧 冉尘倒吸一口冷气,一颗心也禁不住提了起来。谁想竟被皇帝察觉了,冉逸捏起他的下巴,森森笑着, “皇弟在外监军一年,倒是和纪爱卿私交甚笃。莫非是替他担心?”“臣弟没有。”冉尘一笑,“臣弟只是想暍酒。皇兄,臣弟敬你一杯?” 冉逸松开了手。他眼睛盯在冉尘斟酒的手上,伸出舌尖在唇上慢慢舔了过去。冉尘手一抖,酒液洒了些在手背上。、 “废物。” 冉逸声音阴冷地说了一句。冉尘听了这话,手又是一抖。但他面上强自笑着, “皇兄这一杯,臣弟敬你。” 冉逸点了点头。冉尘就半跪在地,亲手将酒递到了冉逸唇边,伺候他暍完了酒。他才要起身,就被冉逸一脚踏住了肩膀,不得不躬身在他面前,跪在他座下。、 “朕酒还没暍完,皇弟想去哪儿?” “” 冉尘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咬住嘴唇,低下头。感觉到肩上那靴子用力更重,他又不得不抬起头,却换了一张媚笑的面孔。 “皇兄,是臣弟愚笨。不若我再给皇兄斟一杯来?”冉逸俯下身,与他四目相对。、 “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在这里,能说了算的,只有我。” 说着,他伸出长舌,将冉尘手腕上泼洒出的残酒都吮了干净。冉尘依旧笑着,哪怕腕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一一冉逸的牙尖狠狠压进皮肤,那齿痕深可见骨! 那人想吮的到底酒,还是血?冉尘根本就不知道__他只知道,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叫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白口 ” ^.xL “下_次机灵些。若再将朕的酒泼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冉逸目光在冉尘细弱的脖颈上流连一圈,道,“起来吧。” “谢皇兄。 他们两人座位高高在上,与众武将都离得远。加之室内烟雾缭绕,虽然冉尘腕上流着血,却没人能够注意到。旁人只会觉得这是冉郡王又在谄媚圣上,敬酒来邀圣眷,冉尘也是若无其事,起身坐在一边。、 他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冉尘心中一紧,忙看过去,龙野却低下头暍起酒来,方才的对视似乎都是他的错觉了。 这时候,纪宁还在下首等着答话。冉逸扫他一眼,冷声道, "纪爱卿,怎么?朕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禀陛下,这狼邺之大,莫非王土;狼邺之民,莫非王臣!别说是狼邺铁骑,就算是臣的性命,也全然效忠陛下,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是么?”皇帝笑着,“朕要你的命,你也在所不惜?”“臣的命本就是陛下的。若陛下想要,臣绝无二话! “那要是朕向你要一个人昵?” “”纪宁一滞。随即问道,"陛下想要何人?” “让朕想想。”皇帝一只手指支着额头,似乎真的在思考。他想了一会,慢慢开口。 “比如你手下的哪个奴隶? 奴隶?纪宁手下哪有奴隶?!就算有也从没听说过堂堂一国之君,会开口向臣子要一个奴隶! 不知为何,白清颜那俊逸身姿突然浮现在纪宁眼前,叫他心跳飞快,后背僵直! “臣家中只有几名奴仆,却没有奴隶。但若是陛下想要,臣必然去王都挑选最好的奴隶,给陛下 送去。 "阿,纪爱卿果然忠心耿耿。为了让朕满意,却不从身边人挑选,要去买个好的送给我。”冉逸那笑容莫测,叫纪宁心中更是忐忑。 "不过朕最想要的,还是玉瑶皇室。纪爱卿可要再加一把力,早日捉到这些余孽,送到我宫中给我做奴隶一一如何,纪爱卿?” “臣 遵旨!,’ “说起来,他们究竟去了何处?怎么会一个也捉不到昵?”冉逸终于肯放过刚才那话题。纪宁赶紧顺着他的话,一股脑说下去一一 “陛下,此事实乃臣的失职。臣围城之时,从未想过一国皇室会弃首都而逃,是故疏忽了。破城后,冉监军提醒之下,我虽然仔细盘查,但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那些贵族虽然有说,在城破前许久就没见过玉瑶皇室,但去了哪里,却一问三不知。” “继续。” "后来我多方排查,有一条模糊的线索,说是可能逃去了百万大山之中一一但百万大山在玉瑶西南端,地势险峻,茂林丛生,本来就不利于我狼邺兵行动。当时已经是冬季,我方深入玉瑶,粮草跟不上,玉瑶境内的粮草也早就搜刮一空,无从补给。我只怕贸然进山,会折损士兵性命,所以没有完成陛下嘱托,就回来了。是我失职,请陛下降罪!” 冉尘听了这些,才算长出一口气。 确实,纪宁身为一方将领,要肩负全军将士的安危。虽然皇帝有令,但他本不该知道玉瑶皇室的下落对冉逸多么重要,那么不愿意冒太大的风险去追寻缥缈的线索,也就有情可原了。、 这种情况下,虽然没有完成皇帝的命令,但他毕竟立下大功,又处处以将士和国力为先。于情于理都不算大错,冉逸要是执意处罚他,反而显得奇怪。、 冉逸似乎也想到了这些,面上带了一丝笑容。、 “原来如此。确实,朕想找到玉瑶皇族,是想追问他们一些事情。但是比起将士们的性命,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纪将军做的很对。” “谢陛下恕罪!” “晚些时候你将所得到的线索细细呈上来,朕交给斥候队去做。”“遵旨!” 纪宁声音清朗,显得沉稳大方,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后背早已被冷汗打透了。还好,这一关看样子是闯过去了。I 他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帝开恩,叫他回座位上去。谁知,皇帝沉思半晌,竟然不做声。、 狼邺皇帝本来就喜怒无常。但在朝堂上,他总归还有点限制。可这一次,就算以他自己的标准来说,也是过于反常了! 他究竟意欲何为?冰天雪地来到这狼邺军中,真的只是为了大海捞针一样追寻那“玉瑶皇室”吗? 纪宁心中腾起一片不祥的预感。尤其是方才关于奴隶的对话,更叫他心神不安。可此时他什么也做不了,皇帝不开口,他也只好跪着。 时间久了,现场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最后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垂着头,像一只只僵硬的人偶,等待皇帝开口。、 候皇帝开口了。f "纪爱卿,为何你不回座位上去?莫非是还有事没有向朕禀报吗?”皇帝不说平身,谁敢擅自起来?可他偏要这样问。、 纪宁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臣无事上奏”,皇帝又开口道, “朕知道了,你是想来告诉朕要如何处置那几十车的玉瑶囚徒,是不是?” “是了。一路运回王都,最后却连一点玉瑶皇室的线索也给不出来。都是些废物,渣滓一一留他们做什么?就该一刀一个,尽数杀了。你说昵,纪爱卿。” 纪宁呼吸一滞。讀 那些玉瑶人,他是全不顾惜的。但玉瑶人背后却还有一个白衣紫眸的影子一一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这几十车的玉瑶人的下落,今后他要怎么去白清颜交代? “臣”纪宁迟疑着说,"臣以为这些人还有些用处,暂时不忙处置。等到了狼邺王都,再分派出去 也不迟。” 皇帝低笑了一声。 “既然其中没有玉瑶皇室,其余的也不过是些废物。留着做什么? “处置起来,却还要耽误半日时间。这么一支大军耽误在这里,只为杀他们,却又不值得。要么,将他们尽数放了,叫他们自生自灭?” 纪宁心想着,这冰天雪地的冰原中,若是被放了,那些人是有死无生。他原本想着,好歹到了王都附近是有人烟的,那些人,还有点活下来的机会。可又怕被皇帝听出破绽,他只能委婉的说, "王都附近还有不少田地荒着,不如叫他们去垦荒。或者分给兵士们,去行伍里听从使唤,也算是有些用处。” "今日爱卿怎么这样慈悲?” 皇帝又笑了一声,可他眼神里射出的光却是冷冷的。、 “莫非你是有什么一一其他的心思不成?” “禀告陛下,臣一心只有陛下和狼邺,绝无其他心思!” “我自然知道,纪爱卿是一心为朕的。”冉夜将整个身子都向后靠,一根手指挑起了冉尘的下巴。 “皇弟,你还记得当年在宫中时,你我一同观赏的狩猎会?” 冉尘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 “那时你还小,看着看着就吓的哭了。那双眼睛里眼泪横流,朕叫你不许哭,你还要抗旨不遵,哭个不停。最后将朕的龙袍也染得不成样子一一若你不是我疼爱的幼弟,朕早将你这双不听话的眼睛挖出来了。 他一边说,那根手指就越加用力。、 冉尘的脸整个被抬起来,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声音微弱,带着颤音, “皇兄,难道你还想? “果然还是朕的皇弟,才与朕心意相通。也不枉朕这样疼爱你。”狼邺皇帝松开手指,冉尘大口喘起气来。皇帝一边用手给冉尘背后顺气,另一边将目光投在纪宁身上。 “这事情就交给纪爱卿去办。爱卿,你可要用点心,也叫朕的将士们好好寻寻乐子。” “陛下,难道您是说要"纪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将这上千人当做狩猎的猎物?” “是啊,叫将士们各呈本事,最后拿着玉瑶人的头颅来领赏。时间嘛,就定在三日后。”冉尘漫不经心的一挥手,“起来吧,纪爱卿。你也跪了够久了。” 第102章 .承诺如梦好,也如梦易碎 这一顿皇家接风宴,纪宁几乎没能吃下什么东西。虽然频频举杯,敬酒祝福,他脑中却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对杀人没有任何负担,甚至对屠城也没有想法。那是战争一一战争时期,一切的衡量尺度都与太平时代不同。何况,攻下城池后,谁也不能保证城中是不是还隐藏着全副武装的敌兵。狼邺人骑着战马成群结队将壮年男子收割一遍,也算是永绝后患。、 但他再残暴,也只是个将军,不是杀人魔王。 现在战事已了,那些玉瑶人又都是妇孺老弱,手无寸铁。杀人是一回事,屠杀毫无反抗能力妇孺用来取乐?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况一一这样大的动作,屠杀千人的一场杀人比赛,一场军内狂欢,怎么可能不惊动白清颜? 那人若是知道了这等事,他怎么承受得住? “纪将军!” 被人推了一把,纪宁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那人是龙野。这时候,接风宴已经接近散场,冉逸带着冉尘先离开了。剩下的将领们放松了许多,酒也暍得放肆起来。、 无人注意,龙野潜了过来。纪宁向他点了点头,二人一先一后走出营帐。、 “你怎么没有跟着冉监军?” "接风宴开始前,他特意嘱咐我,不用我跟着。”龙野神色黯然,“就连过来的时候,他都不要我同行,是自己先来的。” "毕竟他是此处唯一的皇亲国戚,礼仪上也该陪着陛下。” “是啊陛下。” 最后两个字,龙野咬得很重。但纪宁顾不得这些,开口道, “陛下的旨意,你如何看?” "纪将军。我们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做?” “” “或者说,我们能够如何做?”龙野声音放低了,“难道大哥你,还能够抗旨不遵不成?” “龙野。”纪宁犹豫了一下,"我说实话,本来这几日,我有一件大事要做。事成之后,大概会离 开几日一一我本来想将白清颜托付给你,叫你护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大哥?!以玉瑶太子的身体,怎么可能远行?” “我找到了给他治病的法子。但是 但是若出了这种用玉瑶人做狩猎的事,白清颜说什么都不可能走的。这事情纪宁心里清楚,龙野一样心知肚明。 “我明白了。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就包在我身上。只是,这样一来,玉瑶太子要送去何方,就只能见机行事了一一你今后要如何与他联系?” 联系?纪宁不禁苦笑。、 自己没有了武功,这大将军的位置肯定也保不住了。白清颜那里又是去了大燮,在最有权势的人手里一一这辈子,可能自己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至于以后o 纪宁心里酸涩交加,却又无端宽慰。那大燮的公子哥虽然讨厌,但是权势滔天,总能护好白清颜。虽然不甘心,但有这家伙照应,也比白清颜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强。、 "这个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你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他自己也知道该如何找人接应。但在这期间,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你叫我一声大哥,这件事算大哥求你的。好吗,龙野兄弟?” 听了这话,龙野神色一变。他欲言又止,最后郑重点了点头。、 “那么纪大哥,陛下所说的狩猎,是否如期举行?”“当然。_切如常进行,能稳住陛下几时,就拖到几时! 第二日,风平浪静。 纪宁心中清楚,他与白清颜只能相聚两日了,几乎是片刻不肯离开他。白清颜用膳,他在一边盯着看;白清颜更衣,他在一边盯着看;就连白清颜看书,他也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他目光太过灼热。到最后,连一贯淡然的白清颜都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视线不断从书本上游到纪宁脸上,最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纪宁,你们皇帝来了,你不去御前伺候,总粘着我做什么?” “我不粘着你,又能去粘着谁?莫非你是厌弃我了,不想叫我在你身边?” “” 白清颜无言以对。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自顾自看书。、 而纪宁依旧看着他__自知是看一眼少一眼,心中无限酸楚,却不敢吐露分毫。、 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曾珍视与他共处的时光?十年分别,再相见后却只能相聚月余__可就连这 点时间,都被他纪宁亲手毀了!血叠着血,泪染着泪,除了折辱与酷刑,两人居然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说过到最后,竟是在那人完全忘了自己之后,才用谎言换来了几日温存缱绻。 而如今这谎言骗来的爱意,也再不会有了! 想到这里,纪宁真恨不得将城楼下那得意洋洋挥舞鞭子的自己一刀砍成两截! “纪宁?”? “嗯?” 想的入神,没注意到白清颜是何时放下书本,担忧地看着他。 “你有心事?我看你神色不对劲。” “没有。你别多心。” “我”白清颜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是厌弃你。若是你能长久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是很欢喜的。” 纪宁反应过来,这是白清颜回答他之前的戏言。他心中一暖,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浓重的心酸。他伸手握住白清颜的手,听那人继续说着。 "纪宁,这几日,我也有想过我们之间的事情。想来,我失忆了,你大概也没有对我说实话,我们之间,你可能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纪宁脸色一变,才要辩白,被白清颜一根手指按住了嘴唇。、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和你在一起,我很欢喜一一从前没有对你说过,今日告诉你了,你要记好__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在你身边。关于我们的过去,如果你骗了我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听着。 你不愿意说,我就装不知道。但我都不会怪你。” 白清颜 你 但是,从今以后,你就不能再骗我了。永远不能了。行不行?” "" 你能不能答应我,纪宁?” [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 得到这句承诺,白清颜仿佛很欢喜似的,接着低头看书。可纪宁分明看到,他从脸到耳边都渐渐的泛起了红色。、 那欢喜的嫣红,如同一把刀,狠狠割在纪宁心上一一只是一句“我不会骗你”的承诺,就让白清颜这样开心知足。但白清颜啊白清颜,你可知道一一就连这承诺本身,也只是个谎言?! 纪宁守着白清颜,一直到晚间。直到宦官带着皇帝的旨意来传他,纪宁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清颜,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你好好养着精神。” 纪宁心知这一夜,他为了筹备后日的狩猎会,必然要回来很晚。明日就要出门一整天去收拾那狩猎场地,夜间才能回来。这两日他都不能在这人身边照应了,所以为了明日夜里顺利传功,他想要白清颜好好休息,积蓄些体力。 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寒毒再次发作的时间,比他和白清颜预想的,都要早了许多。、 当日晚上,白清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 纪宁不还没回来,整间马车里空而寂静。 一阵刺痛从他腹中席卷整个丹田。白清颜弓起腰,按着小腹,默默忍耐着。可疼痛并没有渐渐减弱,而是越来越严重。不多时,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若是以往,总要循序渐进地疼上几日,才会这样猛烈的发作啊! 这一次怎么会这样严重? 太过突然,白清颜连一点准备都没顾上做。可他知道,若是不趁着还能行动服下镇痛药,等待他的,就是人间地狱! 白清颜从榻上爬着,挣扎着想要去取药瓶。可才爬了几步,就直接滚落榻下一一白清颜已经是无力起身了。腹中疼痛一浪高过一浪,竟像是要生生将他撕裂一般。、 不知煎熬了多久,白清颜浑身冷汗,几乎虚脱过去。他头昏眼花,耳中阵阵轰鸣,就连马车门晌,也根本没有听到。 “白清颜! 纪宁的声音模糊而失真。白清颜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搂住,耳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幻觉,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你的寒毒又发作了吗?!”"好疼纪宁疼救我啊!” 一只手撕开了他的衣服,按在他冰冷绞痛的小腹上。突然,一阵暖流从那儿传来,与占据他身心的疼痛撕扯起来。纠缠了一会,暖流不断输入,那寒毒终于被压回丹田中了。 直到这时,白清颜才敢肯定,那是真的纪宁。、 仿佛很久很久了,他在痛苦中向那个人求救。可每一次以为自己得救的时候,都不过是脑中的幻觉。醒过来时,依然只有自己身处地狱。这些记忆都被封存了,但那种恐惧与孤独的可怕绝境,还留在白清颜心里。 而这是第一次,他在痛苦的深渊中不断下坠,真的有人接住了他。、 然后救了他。、 真好。虽然那疼还在阴影中缓缓退却,不知何时就卷土重来。白清颜依然觉得,真好。 第103章 .他恢复记忆了?! 方才的发作耗费了太多体力。白清颜浑身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疼,像是大病了一场。纪宁也是满身大汗,怀里抱着他,不住喘息着。、 “白清颜。” 白清颜勉强眨了眨眼,看向他的方向。 “每次发作,都是这样剧烈吗?” 剧烈?白清颜几乎诧异了。 这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距离真正疼得受不住还差得远起码,方才自己只想捱过去,并没有生出但 求速死的念头啊! 他抬起眼皮,看着纪宁。纪宁眼睛里红着,那神情,倒好像比他自己更疼似的。、 白清颜这才反应过来。十年的寒毒发作,叫他对疼痛也有了自己的判断标准。而在初次见到这场面的纪宁眼里,这已经算是剧烈发作了吧? “并没有”白清颜努力笑了笑,"以往,没有这样厉害过。” “你骗我。” “怎么会骗你呢?”白清颜声音低下去了。他精疲力尽,喃喃说着,“抱紧些。” “什么?”纪宁没有听清。他把耳朵贴到白清颜唇边,听到他声音轻轻地,"我好冷啊抱紧 些” 纪宁他用力撕开身上的袍服,将白清颜抱在怀中。肉身相贴,彼此没有_丝隔阂,那人的虚弱就这么一览无遗了。 “白清颜,你抖得好厉害。” “是吗"白清颜轻声说,"你身上好暖和。” “白清颜。我可以要你吗?” 白清颜轻声笑了笑。他伸出双臂抱住纪宁的腰身。这怀抱太暖了,他愿意死在纪宁怀里。、 他却不知道,纪宁同样做好了准备,为他死上一次。 纪宁动作很慢,却持久。像是一场战役,他半点也不急,几乎将白清颜整个都细细品尝过了。、 白清颜只觉得几乎死过去一回。这一场情事竟像是没有终点。到最后,白清颜几乎失去了意识,完全凭借本能行事__他连眼神都失了焦距,一张脸上两抹嫣红,竟有些惊心动魄。看在纪宁眼中,不由阵阵悸动,只想将这人揉化了,都融进自己身体里才好。、 可纪宁没忘记他最终的目的 清浓之时,他一双手扶住了白清颜小腹,不让他乱动。然后就将自身 功力源源不断输送到白清颜丹田中! 白清颜虽然无意识,还是挣扎起来。可纪宁一双手按得结实,他是丝毫都动弹不得。他那丹田之中,得了纪宁源源不断输送的功力,立刻运转起来。顷刻间,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周身经脉,自行运化不休! 纪宁体内功力已经完全不由他掌握,被白清颜那不知餍足的功法牵引着,越来越快地进入白清颜体内。正如鹿鸣山所料,若非白清颜主动叫停,他体内的玉瑶功法自动运转起来,不将纪宁体内的功力完全搾干,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纪宁此时怎会不知道,鹿鸣山对自己说了谎? 所谓以死相替,绝非武功全失这么简单一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筋骨之间磕磕作晌的声音。这样下去不消片刻,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可那又如何? 为了怀中这人,死有何惜? 纪宁低低喘息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更加用力的抱住白清颜,像是想将这人揉进自己骨血中。、 视线都渐渐模糊了,纪宁依然不舍得眨一眨眼。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不怕死,可想到死后,就永远再见不到这个人他心中却是那样不舍。、 白清颜,若我死了,你可要记得我一一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们曾经相爱一场。其余的事情你已 经都忘了。讀 都忘了,甚好甚好。、 虽然我告诉你的,大半都是我的谎言。但有一件事,我却从没骗过你。、 纪宁与白清颜是一对爱侣。纪宁可以为了白清颜而死。十年前可以,十年后一样可以。 自始至终,爱你如一。 最后凝视了白清颜一眼,纪宁深深地吻了下去。然后紧紧抱着他的爱人,等待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白清颜的意识再次陷入了梦境。、 可这一次,完全没有之前那几次梦境中的平静沉滞。白清颜的意识之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巨大的漩涡席卷整个水面,几乎要将他这一缕神魂活生生撕碎了! 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幅幅在白清颜眼前闪过。、 山洞 篝火o 玉瑶功法 赛母 权力倾轧排挤冷嘲热讽边关大败国土失陷荼都城破 三千玉瑶勇士 背水_战 血!血!血! 惨败 城门失守 记忆定格在城门前,他拄着一把断剑,摇摇欲坠。对面是潮水般涌来的狼邺铁骑,身后是大门洞开的荼都城门 而他白清颜,就是这座濒临亡国的古老王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国土虽大,他却寸步不能再退。只因身后就是数万子民,就是他的玉瑶! 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头,伴随着自己粗重的喘气声,看向对面__狼邺铁骑自动让出一条道路,高头大马上,是狼邺的主帅。他手持一根狼牙长鞭,马匹一步步走近了 是纪宁 纪宁? 纪宁! 白清颜突然失却了全身的力气。他痴痴看着那人__他的爱人。他魂牵梦绕十年之久,支撑他苟活至今的人。I 此生虽长,却从没奢望过再次与你相遇。 哪怕是这样的场景,白清颜依然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十年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对面的纪宁也向他笑了笑。 紧接着,就是一记狼牙长鞭破空而来的巨大风声!!! 黑暗中,白清颜猛地睁开双眼! 第104章 .传功失败 白清颜浑身筋脉又麻又胀。玉瑶功法在其中快速周转着,运化越转越快,他受了伤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强度,已经是濒临崩溃。、 可玉瑶功法的诀窍早就铭刻在他神魂之中。白清颜才一醒来,就下意识的就使用出来。瞬间,如奔腾野马般的功力在他体内驯服起来,但速度却越来越快,几个周天后旋转着纳入丹田。很快,寒毒就无处容身,几乎就要被他逼出体外去了。、 脑海中,巨大的冲击依然一浪接着一浪。白清颜脑中一片混乱一一却停留在他此生最为惊心动魄的那个瞬间—他满心都只有一件事: 纪宁怎么样了? 纪宁快要死了! 他为了保护自己杀了狼邺斥候可他中了那斥候队长的暗算! 那狼邺斥候高层才有的寒毒,最为阴险残忍纪宁毒性发作,马上就要死在这山洞中了! 白清颜在记忆冲击的巨大混乱中,意识停滞在十年前,他与纪宁最后一次相见之时。那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完全改变了他此后的人生轨迹。可他却义无反顾一一 我得救他对我只要将他的寒毒吸过来可我吸干他的功力,他依然会死!玉瑶功 法将玉瑶功法给他他就能得救了! 要把功法给他! 已经纳入丹田的玉瑶功法再次旋转起来,这功力逆着来时的道路,快速地输送回纪宁体内! 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纪宁,因为这冲击又再次醒来。他猛地睁开眼,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一 “白清颜!你干什么?不行,你会死的!” “你是为了我才 ” 你是为了我而背叛故国,身中寒毒!难道你让我眼看着你死去? 四目相对,白清颜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剩下那半句话噎在他喉咙里,根本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清醒过来一一这里不是山洞!现在更不是十年前!眼前的纪宁,也根本不是十年前那个差点为他送命的纪宁 而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只想让自己死在他手中的纪宁! 白清颜脑中嗡地一声。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满是钢丝的狼牙长鞭雪地长跪的彻骨之寒叫人求死不能的***物卑躬屈膝为奴尊严 荡然无存生生打折了一根傲骨,却还是保全不了任何人! 画面越闪越快,再也没有少年时山洞中的温柔缱绻了,只有酷刑和疼痛,还有无休无止的羞辱!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狼王那血盆大口上。白清颜真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命丧狼吻?为何还要醒过来?要想起这一切?. 就在他深陷回忆漩涡的时候,纪宁已经强行将那功法再次压入白清颜体内。白清颜感受到这内功激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省 难道是自己重伤之后,又再次失去意识,吸了纪宁的功力?若是这样,这次纪宁又要怎么惩罚自己了?是**、殴打,还是鞭刑?抑或别的什么花样 满心凄楚中,十年前的回忆与十年后的现实依旧在他脑海中徘徊交织。白清颜悲从中来,大睁双眼,盯着头顶那片空无一物的车顶板。 纪宁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他依旧在努力运功。但没了白清颜的牵引,他根本寸步难行,那功法完全输送不进去,在二人体内胶着,运转不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晌, “堂兄!你醒过来了么?” 这是谁?白清颜心中一惊,一把推开纪宁! 玉瑶功法极为强大,纪宁根本没法控制这股肆虐的力量。猛然断了二人联系,那蓄积的功力无处可去,在纪宁筋脉中逆行冲撞!肺腑之内激荡不休,他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纪宁赶紧用袖口擦了擦嘴。看看白清颜,还好,那人注意力全在门外那声呼唤上,没注意到自己吐血。? 这一下子冲击极大,纪宁自己是气血逆行,内伤颇重。但他冲着白清颜的脸看看,发现那人虽神色张皇,脸色却好看些许。、 想来,虽然功法没能全然输送,好歹也给了他不少。纪宁感觉得到自己筋脉空虚,内伤很重。但想到自己受损越多,白清颜就收益越多,纪宁心中突然宽慰起来。他站起身,却晃了一晃,只觉得胸闷耳鸣,站都站不稳了。o 第105章 .我和纪宁还能如何?他是恨我入骨啊 车外,鹿鸣山又问了一声。、 纪宁知道他来做什么一一本来二人约好了,今晚传功后,由鹿鸣山护送白清颜到龙野身边。怕鹿鸣山继续问下去,说出破绽,纪宁赶紧回答, “我们都睡了,你等一下。” 门外倒吸一声冷气,鹿鸣山声音紧张起来, "纪宁!怎么是你一一白清颜呢!”“他还醒着。” 这句话,是暗示鹿鸣山白清颜还清醒,不要乱说话。鹿鸣山也听懂了,果然闭了嘴。、 纪宁去给鹿鸣山开门,鹿鸣山一看他脸色如此惨淡,怎会不知道是传功出了差池?他一把推开纪宁,扑过去看白清颜情况。见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正要起身,却被白清颜一把拽住了袖子。、 “是你 你怎么 白清颜满脸不可置信。自己的堂弟白清羽为何会在这里?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鹿鸣山捂住了嘴。、 “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 鹿鸣山是为了瞒住纪宁以命替命的真相。可听在了白清颜耳朵里,就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把身份说出来。两人倒是默契,当下都住了嘴。、 "好了,纪将军,你先出去吧。我要给白清颜看一看脉象。”鹿鸣山一句托词,却让纪宁紧张起来。 “怎么?方才那那差错,会对他身体有什么损伤不成?” “大概不会,只是以防万一。你快走吧!” 不由分说,将纪宁赶了出去。鹿鸣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到两道严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后背上。他心中暗叫不好,都不敢回头去看。 “白清羽!” “堂堂兄” “你这又是搞什么鬼?”"没有……” “姬何来信对我说,你从大燮逃走几年,音讯全无!你怎么这样任性,居然混到了狼邺人的车队里!”z “我”鹿鸣山哑口无言,搪塞道,"我也没有逃走只是自己出来游历,没告诉他而已嘛堂 兄,你不知道这几年,那家伙可是越来越过分”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浑身一个激灵, “堂兄,你这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这十年来的事情呀!你失忆以后这半个月,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了!但是你方才却记得我出走的事情,这也不过三五年之前的事,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什么,失忆?”白清颜一脸惊愕,脱口而出"我何时失忆过?” “堂兄,难道你那是否记得,昏迷前最后一件事情是在做什么?” “雪狼入侵我与狼王力战不敌”白清颜费力地回忆着,却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清羽!你可 知道,我昏迷后,狼群可有伤人不成?” "堂兄!你怎么就惦记那些人”提起那帮玉瑶囚俘,鹿鸣山是真心替他不值,“他们吃得饱睡的 稳,当日全躲在囚笼中,哪个出来与你并肩作战了!你与雪狼群搏斗,差点丧命,又有几个人真心替你担忧?” “是吗?”白清颜闻言苦笑,摇了摇头。 “这也罢了,我也不需要旁人替我担忧,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话是这样说,但他心中却起了一点涟漪__自己方才醒来,看见纪宁的样子,倒好像多少有些替自己担忧似的。 方才自己吸取了纪宁的功力,他也没有发火。不知为何,白清颜觉得纪宁态度有些怪异,叫他心 里也生出些异样来。 “清羽,你说我失忆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失忆了多久?” "总有半个月了。你真的不记得了?” 鹿鸣山思索片刻, "也对。失忆后再恢复记忆,往往会把失忆后的事情忘记。好在也不过是半个月时间,也没发生什么要紧事情,不算损失太多。” “那纪宁纪将军与我之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提到纪宁,鹿鸣山心中也是一沉。他只怕白清颜与纪宁再生什么事端,说好的传功续命再起波澜。所以若无其事地说, “还是一如既往。怎么,堂兄你和纪将军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没有。”白清颜心中莫名苦涩,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们之间还能如何?他也是恨我入骨了。” “” 鹿鸣山原本是极其讨厌纪宁的,尤其是知道纪宁骗了堂兄,那更是讨厌中又夹杂了鄙视。可不知为何,此时看了白清颜神态失落,却生出几分怅惘。、 说起来,失忆这半个月,纪宁对堂兄倒还算不错。现在堂兄全然忘记了,却只记得他的不好,这纪宁也不知道心中该如何想。 不过鹿鸣山也没那个闲心,替他说什么好话就是了。、 再怎么对白清颜不错,和他之前对白清颜的暴行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了。毕竟,叫白清颜对他避如蛇蝎的,正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自己种的孽果,活该自己亲口吞下去一一不是么?. 夜深了,白清颜与陆鸣山又都心事重重,两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鹿鸣山就告辞了。、 他走出马车外,有心找纪宁问问事情经过。可纪宁竟然没有在门外守着。、 这可大出鹿鸣山意料之外一一若是往常,纪宁不但寸步不离,还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询问白清颜身体情况。事无巨细十分啰嗦,每次都把鹿鸣山烦得要死。、 今天这是怎么了? "纪将军,你在哪里?” 鹿鸣山问完了,就看到不远处雪地里,一个黑影动了动。过去一看,果然是纪宁坐在雪地上,低垂着 o "纪将军,你搞什么鬼!” 鹿鸣山一边抱怨着,一边用手去扯纪宁的胳膊。这一扯,他脸色一变一一纪宁脉搏乱跳,体内真气冲落不休,这可不是小事! 他连忙将手中灯笼向纪宁脸上一照,只见他唇青面白,嘴角上也染着血丝。地上血迹斑斑,也不知呕了几团血出来。讀 鹿鸣山心中咯瞪一声,忙去搀扶纪宁, “你这是经脉逆行?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拽了一下,却没能将纪宁拽起来。纪宁挥了挥手,低声问道, “他怎么样了?” 那声音沙哑无力,叫鹿鸣山心中更是一阵焦急。他虽然厌恶纪宁,但终究是一名大夫,看到病人情况不好,怎么能不着急? “他没事,有事的是你!纪将军,快随我到马车中去,我助你调理真气。不然,你体内筋脉逆行走火入魔,若不平息下来,祸患无穷!” 纪宁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不用,我自行调理一番就好。” “你自己调息?在这冰天雪地里?纪将军,你脑子也被真气冲坏了不成!快起来!”鹿鸣山再次去拽他,又被甩开了胳膊。他心中腾地升起火气,才要骂人,就听到纪宁轻声说, “我不能进去他知道了,会担心的 鹿鸣山一时语塞,满腔火气突然不见了踪影。、 这时,纪宁哇的一声,又吐出几大口淤塞的黑血块。、 这几口血吐出来,他脸色更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鹿鸣山却放下心来。他知道,能将这些淤血吐出来,说明整个筋脉还是通畅的。那就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最多是遭点罪。何况纪宁坚决得很,劝大概也劝不动的。 鹿鸣山掏出个玉瓶,取出几粒药丸塞进纪宁口中,没好气地说, “那就随便你了。你愿意在这里调息就在这里好了。只是天寒地冻,小心别冻死在这里,没有人替你收尸!” 说完,他转身就走。可终究是医者父母心,他走出几步,又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按理说,你自己调养几日,也没什么大碍。但是你才损耗了不少功力,身体内正是虚弱的时候,切记要静养。不然你损了内功,又留下内伤,是要有后患的!” 纪宁轻笑了一声, “多谢鹿神医关心。” “谁关心你了,我不过是怕你死在白清颜面前,惹他伤”鹿鸣山脱口而出,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对, 赶紧把未出口那个"心”字咬了回去。他改口道, “你死倒不打紧,谁来救白清颜的寒毒呢?”“鹿神医,你放心好了。”纪宁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坚定。 “我现在不会死,更绝不会死在他面前。我一定会将他的寒毒治好也会处理好后面的事情。” __我会安排好一切。若不能保他平安无虞,我怎么能放心去死?o 白清颜蜷缩在榻上。他身子一动不动,心绪却难以平静。、 他是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狼王的血盆大口中存活下来。他记得,是因为有一个人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下了那最致命的一记重击。 可那人是谁昵?. 那天晚上实在太混乱了。情况危急,白清颜自己又受了伤,根本没看清那人。但他清楚记得,远处山岗上发号施令的狼邺将军,是龙野。 作战迎敌,为何由龙野这偏将军指挥?除非主帅不在场。、 难道会是纪宁? 可他不是恨不得自己去死他又怎么可能救自己一命?. 第106章 .纪宁怎么如此反常? 白清颜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__会是纪宁对自己还有一丝旧情在,不愿让自己死去吗? 不,不可能的!白清颜突然想起纪宁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一"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让你在我身边生不如死,叫你还了我曾经受过的罪!” 所以,就算救了自己的是他,大概也只是为了继续折磨自己。、 白清颜才想到这里,马车门突然开了。 他向门口看过去,只见纪宁抚着胸口,脸色苍白,正站在门口。身后的车门大敞着,呼啸的寒风带着尖锐哨音,穿门而过。 白清颜突然忐忑起来。但纪宁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关上门,将斗篷脱下来。依旧是等身上的寒意都褪尽了,才向白清颜走过去。、 白清颜仔细观察他的脸。那张脸憔悴而疲惫,却不带分毫暴仄。 “你”白清颜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受伤了?” "无妨。” 纪宁说完,俯身吻了白清颜的额头,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虽然刚才调息过了,但胸胁处还是阵阵闷痛。纪宁疲惫地闭上眼,没有看到白清颜看向他的眼神,与前几日完全不同。、 “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受伤?”白清颜试探问着。、 会是纪宁吗?他现在这样子明显是身上带着伤是之前自己吸取他的功力,叠加了他在狼王那里的 伤,才这样严重? “你不要多想,我也不想再提这件事。这只是个意外。”“意外?你你为什么” 一一为什么不因为这意外,狠狠的责罚我昵?. “我说了不想再提这件事!” 纪宁冲口而出,带着几分烦躁。但随即,他察觉自己口气不善。他猛然翻过身,将白清颜拥入怀中。、他没有发现,白清颜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不堪的回忆,一下子冲入白清颜的脑海__要来了吗?用身体为凶器的责罚,让人不堪折辱的肉刑曾经最珍视的人,用曾经最甜蜜的事情来折磨侮辱自己 白清颜睁大双眼,认命地等待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等来狂风暴雨般的侵犯,却得到了一个吻。4 纪宁的吻轻柔地印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那个人的怀抱一点点的收紧。白清颜整个脸都被埋在了纪宁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纪宁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边。、 纪宁的声音同样从他耳边传来一一轻柔,低缓。、 "对不起。” “” & “方才不是有意这样说话。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而已。” “” “我没事。你睡吧,清颜。 “” “听话。我爱你。” 说完,纪宁又轻轻的亲了他几下,才将他放离自己的怀抱。很快,他就呼吸悠长,沉沉睡去了。、 伤势沉重,纪宁耳目都不如往常灵敏。就连身边有人辗转反侧都无法察觉。他不知道,白清颜躺在他的身边,这一夜都没有合眼。、 白清颜心中惊愕万分,化成一个疑问一一纪宁这是,怎么了?! 第107章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乎,我们的过去 第二日纪宁醒来时,胸中依然阵阵闷痛。他知道这是昨日的后遗症,也没有太过在意。、 "将军,你醒来了吗?”龙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要出发了。” “你进来吧。我这就起来了。” “是,将军。”龙野推幵门,走了进来。他看到纪宁的样子,明显吃了一惊,"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纪将军,您是不是病了?” “昨日练功不小心,走火入魔了。没事,我已经调息过了。” 走火入魔?龙野一愣。他知道纪宁新近没有修炼什么新的内功心法,怎么会走火入魔昵?何况,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但龙野也看出来,纪宁不想多谈这事。他也就把满腹疑问留在了心里。、 "将军,今天一整天都要筹备筹备陛下之前说的那件事。但您刚受过内伤,身体吃得消吗?” “这有什么?战场上,哪个将军没有负伤行军过?若是有点不妥就哼哼唧唧,那仗都不用打了!”“可这内伤要是不好好调养,是会留下病根的。” “这还用你教我?我自己知道留意。龙野,我有分寸一一你怎么这样操心,难道你把我当成了个娇滴滴的小姐不成?” “属下不敢。” 纪宁笑骂几句,但也知道龙野是担心自己。他拍拍龙野的肩膀,然后转头看向白清颜。、 此刻才是清晨,白清颜还缩在被子里。他闭着眼睛,呼吸沉沉,似乎还在睡着。看到他这样子,纪宁脸上的神情柔和许多,声音也放低了。、 “咱们出去说吧,别吵到他睡觉。”“是,将军。” 龙野答应一声,先走了出去。纪宁又替白清颜掖好了被角,一只大手在他脸颊上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才肯跟上。 纪宁顺手关紧了车门,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白清颜悠长的呼吸声。、 待到二人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时,白清颜那呼吸声节奏一变。然后他坐了起来,面色凝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沉思片刻,白清颜站起身来,环顾车内。车内布置变化不算大,但有一样东西_下子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叫他的眼神黏在上面,挪也挪不开。、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纪宁当年随身带着的黄梨木匣子。真是奇怪,之前,白清颜根本没在这车里见过它。可此刻,它就那么搁在桌上。 白清颜将这黄梨木匣子捧起来。然后掀开盖子。里面放着几个锦嚢,材料都是上好的绸缎。白清颜看到此处,有些失望一一这种上好的绸缎锦嚢,大多用来收藏珠翠宝石。而这些东西,不是他想要找的。、他将三个锦嚢都拿出来,摆在眼前,一个个打开。、 第一个锦嚢里,是一只玉瑶式样的酒壸。白清颜少年时,这种酒壶在玉瑶行宫中处处可见,并不名贵,样子也很普通。 才一眼,白清颜就像是被一记重拳击在了心上__那次红莺节,他就是用这种酒壶偷带了一壶酒出宫,去找纪宁的! 手指摸上去,本该温润的瓷器外面却摸到一点点粗糙的网状缝隙。仔细看,原来酒壶表面满是裂痕。看样子,这酒壶不知为何被人狠狠摔碎过,又被人再捡了回来,一点一点粘了回去。摔碎时,想来那人极为愤怒,将每一片碎片都摔得彻底;可粘时也很用心,一片碎片也没有遗漏。、 白清颜抿着嘴唇,将酒壶轻轻摆在身边,然后打开了第二个锦嚢。、 那是一截断剑。准确地说,是一截剑尖。、 虽然断了,上面依旧闪着凌冽的镩芒,昭示着它曾经是一把怎样的神兵利器。、 白清颜将它托在手掌中,怔愣地看着。他目光几乎胶着其上,神情痴痴地,是挪不开目光了。、 这是他的剑,是他十几岁起就从不肯离身的神兵利器,是他身为玉瑶守护者的骄傲与荣誉__就连荼都城破的那一刻,他明知身后三千玉瑶勇士都已经战死沙场,而面前就是狼邺的百万大军,他依然没有生出一丝恐惧与退缩。、 只因为他的手中还有他的剑。、 这把剑就是他的武魂,是他的另一根傲骨。、 在白清颜心中,这把剑就是他自己。、 城门前,他的剑折断的时候,他本以为他也会随之战死沙场,可他没有。但当他在囚笼中醒来,满身是伤,筋脉受损,再也无法举剑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知道他虽然还没有咽气,但身为"玉瑶武神”的白清 颜却已经死了。 那一日,纪宁在雪地里将断剑丢到他身上,让他独自去面对狼群与死亡。他一点也不怨恨纪宁。相反,他很感激他。、 哪怕神兵已断,起码,那是纪宁最后给他的一点尊严。起码,他可以作为一名战士而死,而不是作为一名承欢榻上的奴隶而苟延残喘。 至于那折断的剑尖锋芒,他早就不再幻想了。玉瑶亡了,荼都灭了,身为武者的他已经遭到了此生最大的失败与耻辱__决战日城门前尸身数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半截剑尖是断在哪一块血肉之中。、 一一纪宁,又是怎么找到了它的? __在那数万尸身中,在那血肉模糊的战场上,他是如何将它找到,擦干净了血污,又将卷刃的剑刃重新磨出镩芒。然后小心用锦嚢收好,再郑重收在黄梨木匣中 白清颜的目光在剑尖流连许久。舍不得放下,他将剑尖握在掌心,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最后的小小的锦嚢。 一堆木质渣渣掉了出来。虽然已经干枯,已经碎裂,可白清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_个松果。上面还带着陈年的褐色痕迹一一那是纪宁的血。、 白清颜掌心一阵刺痛。是他下意识握得太紧,剑刃割破了掌心。可他根本顾不上看一眼。他只能盯着这松果,任凭泪水从眼底涌出来,一点点模糊了视线。、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一一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乎。} 第108章 .如果被白清颜发现,他该怎么收场?纪宁连想都不敢想, "纪宁” 白清颜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他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白清颜再也等不及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当面去和纪宁问个清楚! 可他才推开门,立刻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那几个人都是亲兵打扮,看他的神色带着些尊敬,更带着些警惕。 满腔渴望被这目光压下去了。白清颜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个囚犯,是不能随意出入营房的。 一个亲兵从外面推开门,恭敬的问,"公子,你醒来了?是有什么事情?” 白清颜摇了摇头。那亲兵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想知道,为什么纪将军会对这个人另眼相待? 白清颜知道,自己身为玉瑶太子的事情,纪宁一直瞒得很紧。除了冉尘和龙野,也就只有他那个心腹王万一直跟着自己,才知道实情。 若是王万在这里,事情就好办许多。可惜是个不认识的新兵,白清颜实在不敢冒险。、 "公子,你在找什么人?纪将军不在营地里。”"将军不在这里,他去了何处?” "将军他他去前面” 那个亲兵支吾了一句。狩猎会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但是纪宁也曾经说过,在这马车周围方圆十丈之内,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虽然新兵不知道这是在避谁的耳目,但他也不敢乱说。、 好在纪宁也给过他们一个统一的说法,若是不得不提起狩猎的事情,就用"战事”代指。这还不算,纪宁唯恐白清颜听出破绽,甚至连所谓“战事”本身都给了一套说辞,就是为了防备今天这种情况。 这些说辞,这个小兵也是背熟了的。因此他很自然地顺着说下去, "将军是去筹备战事了。” "战事?”白清颜心中有些诧异一一这里深入狼邺腹地,哪里来的战事? “我们狼邺王都坐落在崇山峻岭之中,翻过一座山就是大燮了。不远处有个大燮的哨所,这大燮的皇帝又和那玉瑶国的太子是好友。将军说了,说不定那人要来替他的密友报仇,为了防止惊到圣驾,不如先 下手为强。所以他先行探路,明日就要去攻打。”“” 大燮现如今是刚登基没多久的三皇子为帝,他也确实是白清颜的好友。听他这样讲,白清颜自然信了。 “那哨所又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山上。据说高得很,我又没去过别的就不知道了。要么,公子等晚上将军回来了,再 问他?” 那间哨所本来就子虚乌有,更别提在何处。纪宁教他们学话也没有交代得这样细。亲兵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给白清颜听出纰漏__那自己可就倒霉了。所以他顺嘴胡编了几句,就借故跑走了。、 可他不知道,这顺嘴一句“在山上”,却在白清颜心中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白清颜精通军事堪舆,大燮又是玉瑶的盟友。他当然知道,大燮的哨所大多在半山腰,既有地利,又补给方便。唯一的例外就在与狼邺王都不远处,一座赫赫有名的哨所上一一 那里地形极为险峻,易守难攻,号称兵法家的梦魇之地!那里一峰突起,居高临下,四面都是大片冰原,敌方的行动全在哨所眼皮子底下,看得清清楚楚! 但凡有些理智的将军,谁也不会从那里去进攻大燮。纪宁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去啃这块硬骨头? 何况他还带着伤! 白清颜有些焦急。他知道真个攻打起来,会十分危险。尤其是狼邺人十分看重身先士卒,纪宁带伤攻打,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可是,这亲兵也说纪宁只是先行探路。等他晚上回来,一定要好好劝说,陈述利弊,叫他放弃了 这个念头才行。 白清颜这样想一想,心里又稍微稳当了些。他守着那黄梨木匣中的东西,一整日都心绪起伏。只等晚间纪宁回来,问个清楚一一他若是真的那样无情,还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还从狼王手下救回自己做什么?还在自己失忆之后照顾那些玉瑶子民做什么? 从前,自己只道是快要死了,只想将心底情愫带入坟墓里去。但如今,清羽竟然在狼邺军中,在为自己这寒毒奔波着。若是自己并非即刻就会死去,若是纪宁真的还顾念一点旧日情分,愿意对自己以诚相待……o 白清颜想着想着,竟生出些期待与紧张来。他不知不觉等到了月上三更。、 可纪宁却没有回来。7 夜深了,纪宁点着火把,最后一遍巡视着狩猎场地。这场地极大,骑马走上一圈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那边的篱笆扎得紧一些。”“是,将军!” 跟在身后的亲兵赶紧跑过去,将纪宁的命令传给兵士们。黑暗中,劳役还在继续。、 “这场地真大,将几千玉瑶人散入其中,只怕顷刻就要跑得四散。这不是给大家找麻烦吗?既然是要杀人,为什么不将他们捆紧了,一排排砍过去,岂不更快些!” 一个百夫长嘟嘟囔囔着。他边上另一个人接话, “这你就不懂了。要不然陛下怎么说是狩猎会一一比如你去打猎,只是想吃肉,去屠户那里买了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去亲手骑射?自然是他们跑了,你追上去杀,才更有趣味。” 纪宁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两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了。可纪宁转回头的时候,听到一阵小声嘀咕。 “也不是正经军务,将军怎么管得这样紧 “嘘你不要命啦? 纪宁心中更加烦闷了。他眉头紧锁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皇帝就是将这些玉瑶人看成牲畜走兽,用来屠杀取乐,所以才要搞什么狩猎会一一还要求一定要圈出场地,甚至要给他们去了箭头和没有开刃的武器!恰如猫儿弄鼠,绝不要一爪子拍死。一定要慢慢玩弄,欣赏猎物在恐惧与绝望中的嚎啕大哭,跪地求饶,乃至崩溃,才是他想要的! 冉尘说的没有错,陛下一一果然疯的不轻! 可他能怎么办?皇权浩荡,他能做的,也只有死死瞒住白清颜,不让他知道真相 好在白清颜失却记忆,不知道这千余名玉瑶囚俘的存在。不然,他绝没办法隐瞒的。以他对白清颜的了解,若是被那人知道了一一他们二人之间,也就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纪宁竟然生出几分庆幸。、 他更加认真地审视狩猎场地,叮嘱道, “你们务必要记得,明天到时候要驱赶他们往西南方走。若是有一个向东北方的营地方向跑,我唯你们是问!” 众士兵齐声答应。却有一个说, "将军,你这也太小心了。那些人又不傻一一这东北方向可是我们的大本营,路上又有这么多拿着长刀的兄弟们,他们往东北方,不是自投罗网吗?他们是不要命了,才往这边跑昵。” “他们象没头苍蝇一样,你知道他们往哪里跑?” 纪宁瞪起眼睛,厉声呵斥道, “都给我用心!一个也不能放过去!” 那士兵还小声滴滴咕咕, "就算跑过去又能怎么样呢?那是我们的军营,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话音才落,这士兵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他回头看,却看到副将军龙野板着一张脸,正盯着他。只觉得背后一凉,小兵赶紧缩着脖子干活去了。 龙野有些忧虑的看着纪宁。在场这么多人,也许只有他知道纪宁真正担心是什么一一只要有一个人跑回去,难保就不会闯到白清颜的面前。、 到那时,纪宁该怎么收场?他只怕连想都不敢想。、 两三日要圈出个狩猎场来,本来工程就浩大。纪宁又要求极高,一点纰漏都不能出。他们一直忙到了夜深才算完工。、 "将军。不如我们就地扎营吧。” 纪宁环视一周,见士兵们确实都面露疲累之色,便点了点头。、 “你带着他们就地扎营休息。” 说完,他翻身上马。龙野拦住他,"将军你要去哪里?”“我回营地,去向陛下[报。” 纪宁说完,却晃了一晃,差点跌落马下。还是龙野及时扶住了他。、 “陛下想必睡了。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再去迎接圣驾。”龙野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大哥,你脸色实 在太难看了。本来就受了内伤,我看今夜就不要再往返折腾了。” “” "不然你这样子回去,玉瑶太子怎么会不担心。”龙野轻声劝说着,“解释起来也多费口舌。” 这件事却说中了纪宁的心事。纪宁那里是为了去面圣?他也只是想回去看看白清颜罢了。但龙野说的很对,只怕白清颜见了自己受伤,是要担心的。因此纪宁稍一犹豫,便点头道, “你说的有理,今日我们便在此处扎营吧 白清颜恍惚着睁开眼睛,发觉天色微朦,怀中抱着什么东西。他动了动,三个锦囊就从他怀里跌落地上。 自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昨日本来是在等纪宁 一念至此,白清颜突然清醒过来一一纪宁昵?他昨夜没有回来吗?. 白清颜赶紧站起来,推开车窗看了一眼天色。启明星正挂在半空,星光渐渐暗淡,东方显出一线金色。: 天都快亮了!纪宁纪宁他们该不会不再回来,连夜去攻打那半山哨所吧?! 白清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半空。恰在此时,他看到有一队传令兵从营地中穿过,挨个帐篷去叫人。不多时,各个帐篷上都升起一缕炊烟。接着,兵士们都列队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往一个方向去了。、 清晨集合,一定是有行动!白清颜断定,他们一定是去和纪宁汇合,要去攻打那哨所了。、 白清颜轻轻将窗子掩上。他退回车内,从纪宁的衣物里翻出一整套狼邺兵服,穿戴整齐。翻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那把断剑,他就寻了一把纪宁的重剑绑在腰间。待到外面大队狼邺兵都走过去了。他才打开车门,准备跟上去。、 可他顿了顿,又回来了。打开那黄梨木匣,他将那断剑尖拿起看了看,与松果一起,囫囵塞进自己胸甲中。像是一个护身符,有了它们,白清颜只觉自己还是那个驰骋沙场的战神__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这一耽搁,营地里的狼邺兵几乎都走光了。只留下零星的岗哨,也都漫不经心。白清颜很轻易就绕开了他们,一步步往后面去。他知道,马队也在那边,就在玉瑶囚俘车队的前面。既然守备松懈,他倒不如找一匹马来,才好赶在纪宁出发攻打哨所之前就找到他。、 谁料,白清颜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阵阵喧晔,夹杂着惊恐不安的哭叫。那口音他再熟悉不过,是玉瑶方言! 他赶紧躲在暗处,只见几十辆囚车浩浩荡荡,被狼邺军队押解着一路开过去了。 他们要做什么?为何要将玉瑶人都押运走? 第109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白清颜心中疑惑丛生。可此刻也没有旁人好问,他强压着心中不好的预感,依旧往马廊去。、 却不料马廊中,竟然还有一个人。、 "你怎么才来?他们早就集合出发了!”那人正低头刷洗自己的马匹,听到动静,不耐烦地抬起头。可看到白清颜的瞬间,他脸上闪过惊喜神色,失声道, “……太子殿下? “王万?”? 白清颜的惊讶不在王万之下。不为别的,王万之前虽然只是一名亲兵,但毕竟是纪宁手下的心腹。他生得也算俊朗挺拔,训斥起普通兵士也是威严十足,也只是在白清颜面前,显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可此刻,他竟然跛了一条腿,面上也多了三道深深的爪痕,眉间更是多了几分忧郁。与之前那个阳光的亲兵,竟然全不相同了。 “你,你这是怎么”白清颜问了一句,又觉得唐突。还能怎么了?军中受伤,必然是作战留下的。 “我”王万目光晦涩,"太子殿下,你都不记得了?” “” “他们说殿下失忆了,原来是真的。”王万自嘲般笑了笑,"无妨,忘了就忘了。就算不忘,殿下心里,也不过只有将军一人而已。”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但白清颜入耳的却只有"将军”二字,是触动了他的心事。忙追问道,"王万,你们将军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王万嘴唇一抖,看着白清颜的眼神里竟然透出几分不忍。、 "将军他他接下陛下的旨意,去作战了。” “攻打哨所,是不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哨所在何方,距离这里远不远,又该怎么走?” “殿下!” 王万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白清颜的双手。白清颜一惊,就听到他低声道, “殿下,你你逃走吧! “逃走?” “我这里有马!是我自己的马匹,也算是良马,足够殿下你逃到王都去!你现在身穿狼邺军服,我可以将我自己的行牒也给你,身份上也不怕被查访出来!我也有钱殿下,你在那边住上一阵子,避过了 风头,想去哪里都可以了!若是你不想颠沛流离我,我在城郊也有些田产,殿下你便住下来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面上爪痕处也涨的通红。他有些自惭形秽,几乎不敢抬头,神色中满是卑微,却又带了微小的希望似的。、 “”见他这样,白清颜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 “殿下!现在营地空虚,无人驻守,除了我和几个受伤的兄弟,就只有不多的岗哨。你现在走了,没人会知道!” “这 ,’ “真的!”见他还不表态,王万是真的急了。他又上前一步,呼出的气息几乎都喷到了白清颜脸上。他着急地劝着, “殿下,你是不是担心那些玉瑶人?你不要管他们了!他们已经他们纪将军已经他们的 前程,都已经定下来了” "前程?” 白清颜有些不解, "你是说,纪宁做主,要将他们发卖为仆役?若是这样”他神情暗淡,却又带了释然,"这样也 好。毕竟是战俘,能够保住一条命,做一些杂役也不算什么。” 毕竟是战俘。白清颜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纪宁也算是尽力了。、 可他没有看到,王万听了这话,面上神情那样怪异。像是有什么话忍不住要从他喉昽里涌出来,又被他生生给压了下去。、 "总之,殿下你先顾着自己吧!你受的苦楚也太多了,今日不走,还不知日后会怎么样陛下那 里还有将军你若不走,只怕是凶多吉少啊!殿下,快,这马给你!” 王万越说越急。他不由分说地将马缰绳塞进白清颜手中,又掏出自己的行牒、腰牌递过去。最后是一把锟子,也都塞到了白清颜军服中。 逃走白清颜此来,心中只想着纪宁的安危。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战俘,现在正是逃走的最好时 机!王万说的没错,守备空虚、自己又有狼邺军服,只要潜伏进王都,过一阵子再逃到大燮,就万事大吉了! 可若是自己走了,纪宁怎么办? “殿下!” 王万再次催促,目光殷切无比。白清颜几乎是被他推着上了马,又被他一路指引着离幵了大营。王万又怕他记不得路,咬破手指在他军服内侧粗粗画了地图,这才一拍马臀, “乌蹄马,你快去吧!切记要将殿下平安送到王都啊!” 那马也跟了它许多年,是通了人性了。长嘶一声,快步跑了出去。白清颜回头看,那营地越来越远,恍惚有个人影还站在那里不住张望着。、 这一片冰原苍茫,除了远处的群山,几乎看不到什么风景。这个季节,那群山也都被厚厚雪层所覆盖,没有什么好看。可白清颜目光却停留在这山峦之上这,他知道,翻过去就是大燮了。、 而那座哨所,就在那些山上。、 只不过他现在的方向与之背道相驰,距离群山与哨所越来越远一一却与自由与安全,越来越近。、 只要放任这马儿自己走,只不过半日时间,就能到狼邺王都了。十几天后,就能够到大燮,从此,世间再没有什么玉瑶废太子白清颜。 可是 白清颜将手伸进胸前,隔着锦嚢,依然能摸出那剑尖与松果的形状。、 可是他真的要,这样逃走吗?他的信念昵?他的坚守昵?他的爱人昵? “乌蹄马!” 白清颜突然用力勒住缰绳,乌蹄马长嘶一声,刹住脚步, “我们往那个方向走!” 白清颜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驱使骏马往群山方向而去! 纪宁确实在群山脚下,亲率大军列队整齐。但他并非要以一名统帅的身份,率领部下为国而战一一而是要以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身份,放纵部下屠杀手无寸铁的玉瑶人为乐。、 这一刻,纪宁第一次以他将军身份为耻。、 他咬着后槽牙,带领这些兵士列队前行,去接受皇帝的勉励。与他不同,这些兵士知道这一次是找乐子,又可以领到不菲的赏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纪爱卿,怎么兴致不高?” 纪宁抬起头,正看到冉逸玩味地看着自己。、 “回陛下,臣唯恐筹备不周,辜负陛下信任,是故有些惶恐。”“是么。 冉逸轻笑一声。“山,与。氵,夕” “爱卿做的很好,朕很满意。只待你亲手拿下第一个彩头,这狩猎会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纪宁一惊一一开弓箭,竟然要由他来射出?? 是了,毕竟是他的军队。除非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不然,这事情责无旁贷该落在他头上。只是,他原本心神太过恍惚,根本没去想这个。、 “陛下,这此次大捷,都是我狼邺铁骑个个奋勇,事事争先。要么,从中选一个最骁勇的好男 儿,来取这个头彩?” “怎么,爱卿不愿意替朕去?” “不!臣乐意之至。只是,我已经是将军,就不要去和儿郎们争这份彩头了。不如叫他们去,夺得头筹之人重重有赏,如何?” 冉逸又笑一声。 "这次你亲率部队大捷归来,头筹本来就该是你的。你只管去就是了。记得勉励儿郎们,要奋勇争先,狩猎功成啊。” 迫于无奈,纪宁只好去了。他一到场,狼邺人是鸦雀无声,齐齐抬头看他。、 纪宁才要开口,不远处,却见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但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人身上军服__想来是哪个儿郎来迟,才要赶到队伍里来?Q 若是往常,这种目无军纪的兵士,纪宁一定要重重责罚。但今天他满心忧思,留在车队里那人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明知道万无一失,却还有着不祥的预感。实在没这个心整肃军纪,也就随他去了。 白清颜一路快马加鞭。他眼看着前方影影倬倬,像是一座高台,周围围了些人影。 莫非是攻城云梯?看来是已经开始攻打了?不,看起来不像,战士们还在集结 白清颜下了马,从侧面摸过去,想看看情况。最重要的,是找到纪宁究竟身处何方。、 就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突然传来,将他吓了一跳。乌蹄马也受了惊,猛地嘶叫一声。、“什么人!” 这一声马嘶已经惊动了前方的狼邺兵。白清颜牵着乌蹄马,镇定地迎了上去。、 “我是来找纪将军的。” “来找我们将军?”那兵士看了他一眼,"这是乌蹄马?是王万叫你来的?” 那人认得这马?白清颜将错就错回答道, “……正是。” "我们将军在那高台上,正要开弓拿下这次狩猎会第一份彩头。你有什么要紧事,要这时候找他?一一将军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扰了他的兴致,你小命难保!” “彩头?” 白清颜一愣。不是说有军务,要去攻打大燮哨所吗?什么狩猎一一这冰天雪地的冰原上,哪有什么猎物?又谈何狩猎? 他刚要开口发问,前方有人回过头,嘘了一声, "将军要说话了,你们还敢暄晔?!找死也不挑好时候!” 白清颜与那兵士一起抬头望去。果然,一人背着一把长弓一一那人高大威猛,风吹动一身戎装簌簌作晌,正是纪宁! “纪将军!!! 白清颜终于见了纪宁,是大松了一口气。他脱口而出, "不要去打那哨所一一太危” “你是失心疯了不成?将军的名字怎么能乱叫!”白清颜只喊了一半,就被边上狼邺兵一把捂住了嘴。 “呜呜放开我有话要对纪将军说 “这人犯什么病?是哪支队伍里的?快把他按住一一别让将军听到了! 白清颜用力挣扎着,却被几个兵士按住。白清颜被按在地上,隔着挤挤挨挨的狼邺兵,就只能看到高台上纪宁引弓发箭一一 刷地一声,那箭矢破空而过,越过众人头顶,随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这惨叫,顷刻就被狼邺人轰地一阵叫好声给掩盖了。 这箭却不知射向了何方,又射中了何人?白清颜满心茫然一一不是要去攻打大燮哨所?纪宁这是做什么?? 他杀的是谁?! 第110章 .狩猎开始! 可随着叫好声平息下来,被射中之人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一一虽然声音从远处传来,但字字声声,白清颜都无比熟悉,这人操着一口地道的玉瑶方言?! 纪宁杀的是玉瑶子民?为什么?纪宁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子民不是说他都给他们安排了前程了 吗?他昨日早晨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这件事啊! 被杀的是谁?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纪宁纪宁为什么不对自己说明,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清颜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他立刻劝慰了自己: 不,纪宁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他不会滥杀就算为了我他不是还顾念旧情吗?他还留着 那松果啊一定是这样他为何不同我实话实说?那子民,他还有救!我去救他然后去向纪 宁求情纪宁一定会饶了他的! 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为了我他会不会会不会留情 脑子里一片混乱,白清颜一把将那些狼邺人推开,起身向惨叫方向跑去。那些狼邺人猝不及防,竟然谁也没能拦住他,真被他见缝插针越过列队,直接跑进了狩猎场。、 在奔跑中,白清颜伸手摸了**前一一他摸不到松果在哪里,可他知道,它就在这儿。无端地,他突然有了几分信心一一纪宁还留着它,他还记得过去那些事情的!他怎么会有心欺瞒?不会的!好好同他说他一定会一定会饶了那子民纪宁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啊!他不会做出那种让我失望的 事情来! 心神稍定,白清颜箭一般跑了出去,身后的狼邺队列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将军还没下令!谁这么大胆子,敢擅自行动?! “怕不是想找死!” 阵阵议论从狼邺军阵里传来,惊动了高台上的纪宁。他向下一看,恍惚见到一个人影闪过。可这 狩猎场按照皇帝的指示,特意做成高低起伏,还有数处雪墙雪屋,只是为了杀起人来更有趣味。那人影一闪而过,恰好跑到雪墙的阴影中,看不到了。、 “下面怎么回事?” “回将军!一个兵士跑了出去,我们叫他也不肯停步” “目无军纪,这样大胆?是谁带出来的兵!” “将军蹊踐之处就在这里,这人好生奇怪,我们这么多军官,竟然没一个认识他的。莫非是个玉 瑶人混进队伍里,这是想浑水摸鱼好逃命?” “不用管他。”纪宁有些不耐烦,"那狩猎场密不透风,逃不脱的。如果是玉瑶人,就更不必管__这场上的玉瑶人一个也逃不了,到时候顺手一起杀了就是。 “是是,将军说的是。玉瑶人个个都该死,一个也逃不脱!” 那军官本来是想拍马屁。纪宁听了,却皱了皱眉头一一他无端想起了白清颜。都该死?也不尽然。这一个玉瑶人却是例外,他是要好好护着,绝不能出事的。、 不过还好,那人不应该正在安全的马车里,等着自己回去。他不在场上,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不知道,更不必知道。 "传我的令将猎物都赶到场地这边来!儿郎们,杀光玉瑶崽子,用他们的血,浇筑我狼邺的荣 耀!务必一个不剩,片甲不留!狩猎结束后,若是查勘来,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本将军重重有赏!”? 纪宁打起了几分精神。连喊声也分外地大,传遍了整个狩猎场。他唯一怕被听到的人不在此处,而皇帝就在身后。虽然连他自己心里都觉得厌恶,更觉着对不起那人,却有什么办法? 纪宁再次庆幸起来一一还好那人不在,也不会记起这些玉瑶人的存在。还好他听不到这些话,也永远不会知道。 快些结束吧。结束了,就可以回去,见到那个人了。、 想起白清颜的笑颜,纪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他很快驱散遐思,继续训话。、 “传陛下口谕!” 纪宁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白清颜僵立原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就是纪宁的声音一一 他在说什么?他要用自己子民的血,去浇灌狼邺的军旗?一个不剩片甲不留!甚至连一个活口都 不能有,要在屠杀后,再一个个查看,全都杀死了,才能得到他纪大将军的“重赏”! 白清颜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不愿相信。纪宁却还在不住说着,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进他耳中,叫他不由不信! “叫他们凭彩头来领赏。人头太重,又不好拿,便一对耳朵算一个彩头。一个彩头换一锭锟子,前三甲,陛下另有赏赐!” “得令!” “这第一箭,是由我来发一一但儿郎们,这头彩却不是我的!陛下有令,今日纵情狩猎,谁能砍杀最多的玉瑶崽子,才算夺来头彩,才是我狼邺大好儿郎!” 白清颜胸膛剧烈起伏着。这声音纪宁曾用这声音对他低声倾述衷肠,曾用这声音缓缓叫他“清 颜”,甚至就在昨日清晨,他还用这声音对自己吐露爱意一一可一转眼,他就能够用同样的声音勉励那些狼邺士兵,好屠尽自己的子民同胞! 这么大的狩猎场,这么大一场屠杀狂欢,绝非一日之功。而纪宁,竟然能够在背后一边谋划这事,另一边与自己温存缱绻__甚至还能行鱼水之欢? 纪宁还是人吗?他要是人,他怎么能够做得出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够这样残忍,这样冷血! “纪宁!!! "将军威武!!! 再忍不住了,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嘶吼,白清颜的泪水夺眶而出。可他痛彻心扉的嘶喊,裹在一众狼邺人的轰然叫好声中,无人能够听见。 得了纪宁的命令,狼邺人开始驱赶玉瑶人入场了。白清颜已经在场地中间,清楚看到了远在场地另一端的玉瑶人,是怎么被“赶”到场地上来的。 只一眼,他双目尽赤,几乎滴出血来! 一群人挤在一次,踉踉跄跄,每个人双手都被绑在了一起,然后被一根粗麻绳拴在一处。绳子太紧,这些人连步子都迈不开,狼邺人却嫌他们走得太慢,不住用绳子抽打! 就像一群猪狗,玉瑶人被毫无尊严地驱赶进了场地。虽然距离遥远,可白清颜依然能清楚辨认出他们身上的玉瑶服饰。故国的宽袍大袖,一向被其他国度视为儒雅风度的象征。可现在,他的子民不住被下摆绊倒,又狼狈地爬起来。稍微慢些,狼邺人的鞭子就抽了上来 这么些人,只怕那几十辆囚车里的子民,一个也没有幸免,都在这里了! 而他们之中,还有一具尸体。一支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可他的双手依然绑在粗绳上__原本,他身边的人想要替他包扎。但只要一停下脚步,狼邺人就是一鞭抽来。他胸口汩汩流着血,被身侧同胞夹着前行,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白清颜的眼前,他被纪宁亲手射杀!之后,又像一团破败的麻袋,被拖行数十步,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现在,他彻底成了一具尸体,依旧不得安宁,在肮脏的积雪上被拖着前进,时不时撞到碎冰粗石,在他尸身上添上几道新伤,割下几片碎肉。、 高台上,纪宁的话还在继续一一& “儿郎们!狩猎会开始!” 一声令下,士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向着自己的猎物冲去。在这如潮的欢呼声中,纪宁转开了脸。4 纪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狼邺人已经冲了出去,一场屠杀无可避免。他闭上了眼睛,却依然阻隔不了狼邺铁骑那嗜血的欢呼声钻进他的耳朵。、 无来由地,他突然对这军旅生涯有些厌倦。、 早点杀尽这些玉瑶人,早点结束这一切,早点回到王都__早点解甲归田,将命还了那人吧。 这十年,血见得也够多了。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也该有个了局了。、 纪宁独自下了高台,将狩猎场上的哭嚎与狂笑甩在身后。他想到了白清颜__此刻只想离了这鬼地方,将那人抱进怀里,什么也不想。 玉瑶人被驱逐着入场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等拿到那些麦秸捆成的长枪、芦苇制成的弓箭、木片削成的大刀后,看着对面狼邺人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就全都明白了。、 顿时,玉瑶人哭喊震天,一片混乱。那些玉瑶人一窝蜂向来路涌去。押送的士兵扬起长鞭,驱赶牲畜一样没头没脑地抽下去一一但人终归不是牲畜,面对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刀枪,玉瑶人怎么肯乖乖入场? 可另一边,号令一出,狼邺兵如同闻到了血腥的狼,嚎叫着冲向猎物! 这喊声惊醒了白清颜。 他不能呆站在这里,他得去救人啊! 白清颜飞奔跑起来。他一点也顾不得身后那如狼似虎的吼叫,眼睛只盯着前方的玉瑶人。、 在他身后却是潮水般涌来的狼邺大军__白清颜普通一叶扁舟,那刀刃与长枪组成的波涛,就紧紧追在他身后,眼看要将他和玉瑶人一起淹没了! 第111章 .白清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 玉瑶人被驱逐着入场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等拿到那些麦秸捆成的长枪、芦苐制成的弓箭、木片削成的大刀后,看着对面狼邺人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就全都明白了。、 顿时,玉瑶人哭喊震天,一片混乱。那些玉瑶人一窝蜂向来路涌去。押送的士兵扬起长鞭,驱赶牲畜一样没头没脑地抽下去一一但人终归不是牲畜,面对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刀枪,玉瑶人怎么肯乖乖入场? 最终,狼邺人牵出了凶恶的狼狗,将绳子放得长长的。这狗两日没有喂过,此刻穷凶极恶,就冲着玉瑶人而去了! 但凡有敢退却的,那狗上去就是一口!玉瑶人哭叫着,再次往狩猎场内奔去。、 可跑在最前头的退却了,后面人却不知道前方有狗,还不断往前挤。又有人被挤倒踩在了脚下,一时哭喊震天。 白清颜虽然跑在最前端,将这些狼邺兵落下几十丈远,但见了此情此景,他是心急如焚一一虽然狼邺大部队在他身后,但那些押送玉瑶人的兵士,却和玉瑶人混在一处。此刻他们是近水楼台,已经狞笑着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 他才跑了一半,冲在最前列的那个狼邺人,已经将长刀狠狠砍进一个老妇的肩头!那老妇人痛苦地叫喊着,却被狼邺人一把揪住发髻,割下两只耳朵,就被丢在一边了。这暴行只是开端,其余十几个狼邺人也冲入玉瑶妇孺中,大刀抡起那样高,玉瑶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四散跑去一一可四周看守的,是拴在栅栏上的狼狗!它们狂吠着,流着涎水,谁近了它们的身,就大口咬上去! 那些人在狼狗的大嘴前退却了,回过头,那些闪着冰冷寒光的的屠刀却更近了一一何处可逃?无处可逃! 白清颜竭尽全力冲了过去,他的心刀割一样疼一一这都是他的同胞子民啊!现在竟成了人形牲畜,被驱赶屠杀来给狼邺人取乐! “停手!你们停下停手啊!” 白清颜一路跌跌撞撞,拼尽全力,依然来不及。那十几名狼邺押送兵冲进玉瑶人当中,片刻就收割了数条人命! 眼看他就要到了!可跑得太急,白清颜没能照顾到脚下,突然绊在一块凸起的坚冰之上。他猝不及防,重重跌在地上,摔出去好远。、 当啷一声,腰间重剑飞了出去,跌落在他眼前一一重剑被摔得脱了鞘,半截刀刃闪着寒光。白清颜视线越过这冰冷的光芒,满眼里都是铺天盖地的红,那一泼又一泼血,都是从他的同胞身上溅出来的! “啊啊啊啊! 白清颜一下子红了眼。他一把握住剑鞘飞身而起,直接冲进那狼邺人中。手中重剑如同绞肉般飞快挥动,一时间血浆乱舞、血肉横飞! 那些狼邺人开始还想招架,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几个回合,就被他斩杀过半。余下几个见势不妙,转身就怕,白清颜紧追不舍,一个接一个地追上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一若不能斩杀这些暴徒,他的子民就不算安全! 一一可杀尽这十几个狼邺兵,他的子民就真的安全了吗?!还是说,连他自己,也难以幸免? 白清颜无暇去想,他只能不断挥剑,因为他知道,但凡慢上一步,就有可能眼看着又一个子民送命!他甚至顾不得看一眼身后一一身后,那上万狼邺人嘶吼着冲了过来,就如同沸水入雪一一顷刻间,就将白清颜自己和那些玉瑶人一同淹没了! 不能!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们就会把我们杀光了! 白清颜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念头不断回旋。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知道不断地挥剑! 才斩杀一名狼邺兵,救下一个妇人。一抬头,却看到另一个狼邺人一脸狞笑,高高举起大刀,向一名斩下孩童去!噹地一声,白清颜一步冲上去,举剑扛住那大刀一一却不想对方不止一人,另一个狼邺兵伺机偷袭,剑刃就冲他胳膊砍了下来! 可白清颜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双眼通红,只盯着对面那狼邺兵。他双臂用力,一步步将那人手中大刀扛起来,竟然直接反压制回去一一就在偷袭者剑刃斩进他侧臂同时,他一跃而起,以千钧之力当头砍下!一刀下去,狼邺兵立刻被劈成了两半! 此时,他才回旋斜斜挥刀,将偷袭剑远远荡开!方才他不躲不避,那剑刃早就在他身上留下半尺多长的深深伤口。但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将刀尖捅进了那狼邺兵的胸口! 此刻的白清颜,没有战术,没有回旋,更没有退却!他只有进攻,不停地进攻,因为只有进攻才能遏制住狼邺人的攻势,才能在险境之中救出同胞子民一一 白清颜一次又一次将那些玉瑶人护在自己身下,却根本顾不得挡住自身要害。很快,他周身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了,他却不知道疼。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快,更快,不然不然就得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就 在自己眼前死去! 突然眼前一花,他竟是一个踉跄,下意识将重剑支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耳中轰鸣,眼前昏花,他不知自己已经战了多久,难道这就是他的极限? “玉瑶崽子哪里逃! 谁?谁在喊! 白清颜一抬头,正看到一个狼邺人正举着滴血的大刀,追在一个少女的身后!那少女捂着胳膊,指缝中不断涌出血来。她满脸是泪,哭喊逃跑,却一脚踩在裙摆上,摔在地上。那狼邺人兴奋地叫着,大刀高高举起! 白清颜冲过去,举刀迎了上去,砍翻了他!可他几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一阵天旋地转。却不知为何,身边的声音都成百倍地放大了,子民们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处处都是同胞死前的惨相白清颜又是 一个踉跄,他还记得自己必须战斗,不能停一一 一抬眼,他却突然愣住了。、 他方才急火攻心,竟没能看看整个狩猎场上的全貌一一此时狼邺人和玉瑶人已经完全交杂在了一起,上万狼邺兵,个个骁勇,数十处屠杀同时进行!救一一该去救谁?杀一一哪里杀得光? 凭一人之力,又能救下来多少人? 白清颜浑身数十处伤口,都在流血。不消片刻,他大概就会失血脱力,死在这混战中。、 可白清颜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身上不住流血,他竟然不觉得疼一一眼前处处惨相,他却分身乏术,救不得!和他撕扯他内心的疼相比,身上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白清颜所在的地方,距离皇帝的看台非常远。但他一人之力对抗数百名狼邺兵,闹出的动静太大,终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纪爱卿,那里是怎么回事?远远看着倒像十分热闹。”冉逸饶有兴味地叫来纪宁, “你去替朕看一看。”“是,陛下。” 纪宁从回到座位起就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向台下看上一眼。此时他站起身,向下一望,两眼突然睜大了。 __虽然狩猎场上到处是人,离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样子,但那骚动的中心,那持长剑砍杀的身影 这剑法!他绝不会认错,是白清颜的玉瑶剑法!, 白清颜在这里? 不可能的不会的! 他明明将那人藏在了马车中他应该安全地在那里等自己回去。到了晚间,就可以回去见他了啊!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可心中再怎么否认,却都抵不过眼前的场景。若不是白清颜,还有谁能够施展出这样精妙的玉瑶剑法,以一当百依然不落下风?! 纪宁彻底慌了。他知道狩猎场上的玉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死的!就算白清颜剑法无双,但他没有内功,他怎么可能在数万狼邺人手下活命?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要怎么才能救得了白清颜的命?! 纪宁手脚冰冷,一时心神倶裂。连向皇帝复命都顾不得,他直接跳下高台,从下属手中抢过一匹马,飞奔而去! “这纪宁将军也太过无礼了!还不等陛下恩准,就自行其事?” 皇帝身后,一名宦官忿忿不平地说。但皇帝脸上却没有留出分毫不悦。他微微一笑,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白清颜身边一个活着的狼邺人都没有了。附近的玉瑶人,也自发地聚到了他身后。他方才那一晃神后,竟然还能支撑这么久,能又救下这么些人,杀了那么些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浑身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处处都是鲜红,那张脸上却是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完全清醒过来了。涌上头脑的热血褪尽,他终于能够看一看整件事到底是什么境况。、 他也终于发现,自己救不了所有人。、 对面是狼邺千名士兵,背后是上百个蜷缩着身子的子民。远处,屠杀依然在继续。、 白清颜茫然地看着四周。一个念头袭向他心头: 不也许他不是救不了所有人,而是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这念头让白清颜觉得冷。是失温,也是绝望 是啊一一到处都是狼邺人!他却只有自己连他的剑,不是也断了吗? 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曾经的玉瑶武神一一他的剑断了!他的功力给人了 他是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白清颜竟然生出几分耻辱。这都怪他无能,是他无法保护子民 可他的功力哪去了?给了谁? 白清颜晃了晃头。昏昏沉沉,摇摇欲坠,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了G 第112章 .昔日爱人终将拔剑相向 白清颜仿佛回到了荼都城破那一天。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弹尽粮绝,孤立无援。、 身边同样没有一名战友,身后同样是无力自保的子民。同样是徒劳无功,狼邺人占尽天时地利,大潮般涌来,根本不可能将他们阻挡在外。、 同样地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同胞们一个又一个倒下,血连地上的雪地都染成了红色 是他错。他早就该死,国破家亡那一日就该死,为什么要苟活这些日子?亲眼看着同胞猪狗一样被屠戮,就是上天对他苟且偷生的惩罚! 白清颜突然踉跄了一下。失血太多了,战神也终有油尽灯枯的时候。他一个恍惚一一 城破日,他是为什么苟活了下来的? 他本来打算宁可死在对方主帅的马前也绝不后退一步。、 他绝不能活着,就让出通往国都城门的道路。、 可就在城破那一刻,他抬起头,看到的是 是 是什么是谁?!? 突然,一声马啸声传来,一匹高头大马分开对面虎视眈眈的狼邺人,冲到了他马前! 回忆与现实交错,同样的马嘶,同样的人潮,同样的绝望__甚至那时与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同一张脸! 白清颜抬起头,怔愣地看着这张脸,无比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一一这人这人好威风啊,凶残的狼邺铁骑也要为他让路,那一日在荼都城下他也是这样骑马而 来,然后他扬起鞭子 就在白清颜恍惚的目光中,纪宁勒住了缰绳。可突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子全睁大双眼,然后他扬起了鞭子一一 原来是狩猎场上,一个狼邺人瞅到机会,打算偷袭白清颜。他纵身一跃,长刀已经狠狠刺入白清颜前胸! 一击即中,他神色一喜。狼邺兵大吼一声,正要再接再厉,将白清颜刺个对穿,却不想,被自家主帅一鞭子狠狠抽得翻滚一圈,砸在地上。、 那狼邺兵一声惨叫,被抽得倒飞出去,有血被马鞭扬起,正甩在白清颜眼中! 白清颜眼中一片血红。透过这血色,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一 那一日,也是他!也是这个人! 这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长鞭倒刺,血肉横飞! 纪宁这一鞭,是抽在狼邺兵身上,可也仿佛抽在了白清颜心上。他浑身一抖,通体冰冷,这一鞭子将白清颜抽得清醒过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都给了他啊!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这个人- 自己的功力,自己的思念,自己的剑,自己忍受十年寒毒噬身之苦,自己一片痴心满腹痴情,自己的一切……一切o 全部的信任与爱 都给了他o 可他…… 可他…… 踏破家国!屠尽子民!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真心践踏在脚下!将自己的尊严全部磨灭!将那一根傲骨生生折断!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亲手毁灭! 这一切,也都是他! 纪宁!!!!!! 急火攻心,白清颜口中噗地一声涌出血来。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你!” 纪宁急了,刚要翻身跳下马,将白清颜抱起。可四周狼邺人一片惊呼,却提醒了他现在的情况,令他强自按捺住。他嘴唇抖着,呼吸急促,吼了一声。、 “他是我的人!你们谁敢碰他?”众狼邺兵一时鸦雀无声。 “这是我的猎物,我的彩头,我的人!若是死,也要我亲手来杀一一你们给我滚远些!” 这借口实在牵强。但此时此刻,还能够找个借口,已经是纪宁的极限了。纪宁暴仄蛮横也是出了名的,这些狼邺兵谁敢与他理论?地上那小兵呻吟着爬起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纪宁神色倶厉,白清颜根本没看他一眼。他自顾自单手握住那入胸刀刃,用力一拔,一时血流如注!纪宁呼吸一滞,几乎咬碎满口牙。白清颜依旧没有理他,眼神落在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刀刃尖上。、 拔刀时,从他胸前滑落一团东西。白清颜低头,那是被自己的血浸透了的,一个碎裂的松果。、 白清颜心中突然一片清明。 原来这松果,早就碎了。不是在刚才那狼邺兵砍出那一刀时,不是在今日纪宁射出那一箭时,甚至不是在当时荼都城破,自己生受了那狠辣一鞭之时。 是更早的时候早在十年前松果就碎了,爱就不在了。眼前这人,也早就不是自己爱着的那个 人了。 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白清颜抬头看着纪宁的脸。他拄着那根重剑跪在地上,像一只被无形镣铐囚在地上的仓隼。、 可他还是又一次站了起来,用尽全力举起了剑,指向纪宁。、 他早就该这样做了在荼都城下他丢掉了他的剑,却做出一个拥抱的姿态他错了甚至 再之前,他将那人的性命与寒毒一起扛在自己肩上更早些,他看着那人扛着一只雪狼,满身是血 那时候就该一剑杀了他! 白清颜突然笑了起来。纪宁从未见过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那样绝望,那样痛楚。纪宁慌了起来,他愣在马背上,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甚至不能解释一一众目睽睽,所有的狼邺人和玉瑶人都在看着他们啊! “拔剑。” 白清颜嗓音沙哑 拔剑?对,他该拔剑。他们在狩猎场上那么多眼睛 可那是他的白清颜!那是他心爱的人他伤成这样,最后一滴血都快要流尽了自己是来救他的 啊!又怎么能向他拔剑? “拔剑!” 白清颜大吼一声!纪宁却依然没有拔剑。但白清颜不能再等,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咬紧牙关,飞身而上,一把利剑指向纪宁的喉咙! 却在半空中,跌落下来。 在失去意识的那短短一霎,肩上的千斤重担终于有松懈。、 他坠落的姿态仿佛一只鸟,只有在失去意识,乃至生命的一刻,他才有片刻时间,是自由的。 第113章 .纪宁,你让我作呕!o 纪宁像是吞进了一把砂砾,狠狠坠在腹中,压得心肺都火辣辣地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的心疯狂地跳着,将血压进太阳穴,耳膜都在鼓胀。他艰难地呼吸,每一声喘气声都震耳欲聋,伴着喉咙中的疼。 他满脑子都是白清颜昏迷前那一幕。 自己眼睁睁看着白清颜一把重剑指向自己的喉咙,看着那人眼中露骨的恨,那人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一一然而功亏一篑,那人像一只折翼的鸟,直接跌落尘埃。、 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停了。再顾不得什么众目睽睽,他一把将白清颜抱入怀中,头也不回,白清颜驱马而去!他东转西转,终于寻到一个荫蔽的雪墙后一一这里显然有过一场大屠杀,玉瑶人的尸体堆起半人局。 “白清颜!” 纪宁将白清颜抱在怀里,将他身上的狼邺军服除下。满手都是鲜红,看着这样的白清颜,纪宁狂跳的心突然镇定下来了。 他竟然不觉得慌乱了。他出奇地冷静。 他要救他。、 他要竭尽全力救活他。可如果救不活一一 如果救不活他也没什么。那就陪他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刚才他不是向自己拔剑了吗?纪宁甚至不觉得错愕。那是一个邀请。如果白清颜不杀 他如果那人就这么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那是不行的。不可能。做不到。纪宁想也不肯想这个可能。 所以事到如今一起去死,不好吗? 很好啊。 纪宁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选择。胸有成竹了,他便彻底冷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切割碎布,敷上疮药,包扎伤口,然后是下一处伤口。、 他已经做好了白清颜不会醒来的准备了,但他依然要为这个人做他能做的一切。他却没有想到,白清颜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白清颜醒来后,一动也没有动。他睁开了眼,眼睛里却没有焦点。他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又是-下。 他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所以纪宁将他的伤口全部包扎完,才发现他醒了。、 四目相对时,纪宁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从没见过白清颜用这样的眼神看任何人,甚至任何东西。、 那是纯纯的,不夹杂一点杂质的 僧恶。、 心中猛地一紧,纪宁试探地呼唤那人的名字,“白清颜? “纪…宁!” 白清颜说出这两个字的神情,就像在费力咽下一把尖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牙关紧咬。纪宁已经做好准备,被那人劈头盖脸狠狠咒骂。、 可他没想到,白清颜最终,也只说了三个字。、 “ 杀了我。” __却是纪宁无法承受的三个字。 "不可能。”“我叫你杀了我!” “我说了,不可能。”“杀了我!” “白清颜!” 纪宁一声低吼,眼睛上泛起一层血丝。他的鼻尖几乎顶到了白清颜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要再闹!你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解释!” “等什么时候?”白清颜突然打断他的话,"等到我所有的子民与同胞,都死在你们手中__然后你再 编一套谎话来骗我!是不是! “” “纪宁,你一一让我作呕!” 第114章 .从今以后,他对此人只有无穷恨意——至死方休 “” "纪宁!你将我骗得好惨啊” “” “你不是要砍杀最多的玉瑶崽子吗?来啊我也是玉瑶人一一杀了我,纪宁!” “你不要再说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如何不可能?!那踏碎我玉瑶河山的难道不是你!那凌虐我忍辱含垢的难道不是你!那屠杀我血肉同袍的难道不是你!白清颜心中万千痛诉喷涌欲出,最终却只能化成一句一一 “杀了我!你让我恶心!杀了我!我叫你杀了我! “我叫你不要再说!” 纪宁突然出手,用力按住白清颜的嘴,却被白清颜一口咬在虎口。尖利的牙齿狠狠嵌进血肉中,伤口深可见骨。血合着睡液从纪宁指缝间流下。、 白清颜没有松口,纪宁也没有叫疼。、 两个人死死瞪着对方。白清颜眼中的恨几乎凝成实质,让纪宁心中一阵冰冷。、 纪宁突然很害怕。他怕白清颜亲口说出那几个字,瞬间就让自己万劫不复。、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来接你。到时候,自然给你一个解释。”纪宁声音平静,却暗自咽下了一口睡液。他突然出手,卸下了白清颜的下颚。、 纪宁对自己说,这只是怕白清颜冲动,叫嚷起来,引来其他狼邺兵。、 一一他连对自己都不敢承认,他只是怕白清颜说出那句话。、 纪宁从周围尸体身上搜来与绳子汗巾,将白清颜紧紧捆起来。除了一双眼睛,白清颜一动也不能动了。可那双眼睛是活的,目光凝成尖刺,恶狠狠灼在纪宁脸上。纪宁不敢看他,一眼都不敢。、 他板着脸,那是常年军旅生涯练就的假象。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色厉内荏。、 他怕极了。 他只有低头忙活。纪宁将白清颜与自己的两件斗篷都裹在那人身上,然后用尸身与血为他做了伪装。总怕被人看出破绽,哪怕一点纰漏也绝不能出。到最后,白清颜被完全埋在尸堆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纪宁必须得走了。外面砍杀正酣,纪宁必须露面__为那些儿郎们助威助阵,好叫他们早些将玉瑶人都杀个干净。 一路行到雪墙拐角,就要回到那狩猎场上去。纪宁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动作极其隐蔽,只想偷看上一眼,不然心头坠着这么沉的枷锁,实在难以安心。却不想,他直接对上了白清颜的目光。 四目相接之时,纪宁只觉千斤重一记闷棍直接砸在他头顶,让他一个踉跄,几乎软倒在地。 白清颜的目光亮得惊人,死死盯住他,叫他瞬间知道,一切都完了。、 完了。都完了。什么都没用了。、 白清颜没法说话。可他的眼神,却早已经说说出一切 字不漏,字字诛心。、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去死! 我恨你!!! 恨! 恨! 恨! 白清颜满眼里,恨意铺天盖地汹涌而出,将纪宁整个淹没了! 纪宁突然意识到,今天开始,白清颜对自己的爱,将再无一丝留存一一从今以后,那人对他,便只有无穷恨意! 一一至死难休。 第115章 .也许白清颜最大的错,就是此生爱错了一个人 白清颜大睁双眼,死死盯着夜空。这些星星,让他想起一个人的眼睛。、 而联想到纪宁,让他胸中一阵翻涌,生理性地想要呕吐。 他躺在尸体堆里。那是他子民的身体。生前,他没能保护他们。死后,却叫他们的尸身与血,成了他苟活下来的伪装。 一想到这个,白清颜更想吐了。 此刻,所有沸腾的血都结成了冰,同胞的尸身也不再柔软。僵直的肢体指向天空,那是一声声无言的控诉。 四周一片死寂。 狼邺人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全数撤离。他们完成了他的杀戮任务 切都结束了。、 最开始,白清颜不断挣扎。他想挣开将自己死死捆住的绳索,他还有力气,他还没有死__他怎么能在这里苟活?他该去战斗!该去守护! 可是他做不到。纪宁太了解他了,知道他会怎么样拼尽全力地挣脱。那绳索密不透风,若不用刀剑,是没可能挣脱的。 白清颜挣扎到最后,胸口的伤都再次绽裂开,再没有一丝力气了。可他没有停下,他知道,外面还有人等着他啊! 隔着一道雪墙,那凄惨的呼救依然清晰可闻。白清颜能够听到,他的同胞正在狼邺人的屠刀下下辗转哀嚎——他能听到那巨大的刀口划破长空的声音,能听到那刀刃斩入血肉之躯的钝响,甚至能听到热血喷涌而出的啸声,和即将流干的汩汩声。 他的同胞在被人斩杀,他却动不了他拼尽全力了,他真的拼尽全力了,但是他做不到 到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他认命了。而是因为,就算挣脱,也再没有意义了。、 他听到一阵震天动地的锣声。狼邺人鸣金收兵。 战场上,这是战事结束的标志,而今天,它只代表一件事一一屠杀结束了。已经再没有什么活物,可以让他们继续去虐杀取乐了。、 白清颜麻木地停下挣扎。他一动也不能动,更不想动。他盯着夜空,听到嘈杂逐渐消失,狼邺人一边大笑一边撤退,渐渐走远。他不能说,不能动,不能杀人,不能自尽一一可他为什么还有感觉昵?为什么还清醒着?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凭什么?白清颜生平第一次,不甘地发问。、 从前,无论遭遇了什么,他都接受。他当然也会疼,可他从不后悔,更不停留。也许是习惯了,习惯了架在自己身上的重担,也习惯了禹禹独行的孤寂。习惯了被所有人依靠,更习惯了原谅旁人对他所做的一切一一不论是误解或是背叛。 因为他是白清颜啊。他是他们的太子,他是王朝的皇储,他是国家的武神,他是那个人的爱人。、 他天生该比旁人背负更多,付出更多,理解更多,宽容更多。他天生该要的少,更少,再少。、 他是白清颜啊,他命该如此。他逆来顺受,坦然接受,从无不甘,从不怨忿。、 可今日,他再也不能他做不到他的外壳被砸碎了,心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他什么都没 有了,家国爱人信任回忆希望未来信念执着他的一切都是错! 可他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就活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就算他错了!那他就该活生生受这种罪吗?他就该万劫不复,就该万箭穿心,就该生不如死吗? 他不过是爱了一个人o 也许他最大的错,就是此生,爱错了一个人。、 白清颜的下巴被卸掉了,所以他只能张着嘴,那样子像是一个怪异的笑。这是纪宁留给白清颜的,他就只好这样咧着嘴。像一个痴傻的怪胎,一边咧嘴怪笑着,嘴边甚至淌出了涎水;一边流着眼泪,一直横流到鬓角里去,合着脸上的雪泥血浆,冲出两道污浊的泪痕。、 “传陛下旨意,再重新搜索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是!傅大人。” 白清颜像是一条僵死的鱼,几乎与身边同胞尸身冻在了一起。狼邺人再次出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的狼邺文官,慢慢踱到了雪墙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层层叠叠的尸堆。、 “有趣。” 那人自言自语,向白清颜藏身的地方走了一步。这时候,一个小兵突然嚷起来, “大人,有发现!果然有漏网之鱼!” “哦?哪里?带我去看。 他说完,眼睛又再次向白清颜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才跟着那狼邺兵走了。转过雪墙没走一步,就见到其余几个狼邺兵围在一处。见他来了,那些人忙让开道路。、 “就是这个仆妇?” “回傅大人,还有他怀里一个崽子。” “嗯。 雪地上,一个仆妇瑟瑟发抖,躬身在地。他身下,却还护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__不是原世子与他家里教导仆妇,却又是何人? “就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别人了吗?” “回大人话。其余各处狩猎场都打扫过了,这是最后一处。地势偏僻,才能叫他们躲在那雪墙后面,没有被我狼邺铁骑发现。但是那处空间狭小,也只能躲下他们两个,确实没有旁人了。” "好。” 文官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那小兵一把抄起长刀,刷的刺入了仆妇后背,将她整个贯穿!鲜血溅起几尺高,文官距离尚远,依然有几滴洒在他素白的外袍上。、 一时无人说话,只能听见仆妇急促的喘息。喘息声中夹带着呵呵的水声,是刚才那_刀捅穿了她的肺子,血灌了进去。她很快就会窒息而死,绝对活不成了。、 "好刀法,一刀二命,不愧是我狼邺精兵。” “大人谬赞了。”能得到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的赏识,小兵兴奋得脸通红。“只是您怎么知道小的那个也 “这样大的场面,小的居然一声不吭。若不是已经死了,怎么能忍得住昵?除非” 文官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人,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做。就在狩猎场外三公里处集合吧。” 说完,他自顾自往白清颜藏身的雪墙后走过去。 第116章 .白清颜将匕首抹向自己的脖颈 这里到处都是死人,有什么事情要做?小兵们很诧异,可是又没人敢问他。只好乖乖遵命,不一会儿就走了干净。 这文官见人都走了,就慢慢转,回到了雪墙后面。、 他脚步很轻,不紧不慢。一直等到他走到面前,长靴几乎踏到了自己身上,白清颜才发现了他。、 “你是谁? 这狼邺文官声音很轻。白清颜听到了,却不想回答。在他眼中,这些狼邺人已经不能算人,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畜生罢了。 那人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句。 "今日狩猎中,纪大将军行色匆匆而来,耽搁许久后又行色匆匆而去。是为了你不是?” 原来,这人是为了纪宁而来。 白清颜想着,依旧面无表情。若是以往,知道自己的行踪会连累纪宁,他必然焦急万分,说什么也要问出此人目的。 可如今,他们狼邺人之间彼此算计,又关他什么事昵? 那文官又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便动手挪开他身上的尸体血冰。怕白清颜被冻伤,纪宁将他裹得十分严实,整张脸都捂在斗篷中。那文官动手扯幵斗篷,露出他容貌,显然吃了一惊。待到文官替他将脱臼的下巴按回去,又抹掉脸上的污泥,那眼底的吃惊就变成了惊艳。 但也只是一瞬。可很快,那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又挂上他的唇梢。、 白清颜冷冷看着他。这人十分年轻,眉眼间带着疏朗的文人清贵气。但映在白清颜眼中,也不过是一场虚无空洞。 就连那人的手指轻轻从他面上拂过,他也毫无反应。、 “脱俗清隽,尽得风流。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 “你是玉瑶人?却与纪宁将军是什么关系,叫他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也要冒死救你?” “” “你这样容貌,这样气质。为何却偏偏不想活下去了?” 白清源毫无反应。那人却依然神态自若地问下去,一句更比一句戳心。可就算被他道破自己已经存了死志,白清颜依然没有回答。 “rm—” 去了。 这文官笑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把装饰华美的匕首,丢在地上。、 "纪将军被陛下留住,我想他等会儿就会赶来了。若你想跟他去也无妨。若你想自己先走一步一一” 这先走一步,指的到底是割断绳索后可以逃脱,还是用这匕首自尽?那文官却不再说下去了。他依旧带着一点笑意,转身而去。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自己是谁,更没有解释他为何要助白清颜一臂之力一一或者在轻生的路上推他一把。 他走后许久,白清颜才扭过头,静静的看着地上那匕首。他脸上现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那是即将解脱时,才会有的轻松。 可就算这笑,依旧掩不住他眉间入骨的疲惫。他真的太累了。、 白清颜半跪着起身,扭着身子,用指尖勾住拿匕首。用短而锋利的剑刃磨断了腕间绳索,他又将身上绳索都一点点割断。纪宁给他的斗篷落在地上,白清颜看也没看一眼,穿着单薄外袍,慢慢绕过了雪墙。、 雪墙外,是一片人间地狱。月光冷冷地投下来,血都凝成了黑色的湖泊。玉瑶人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被冻成僵硬的尸雕。 万籁倶寂。夜色孤深,四周一个活人也没有了。渐渐地,一大片乌云聚拢来,遮住了天上那轮暗淡的冷月。 白清颜在这黑暗中,举起匕首,抹向自己的脖颈。 第117章 .离开纪宁,和这人间地狱 白清颜动作很慢,却很坚定。那刀刃冰冷,渐渐切入他的皮肤。一股温热的血流蜿蜒而下。白清颜闭上了眼。 再用力一些他就能够得到解脱他的罪过,用这条命来抵,也该还清了吧? “呜呜 一阵哭泣声传来,白清颜的手顿住了。这声音极其微弱,可在这样死寂的环境中,却十分清晰。听上去,竟像是个幼龄孩童? "呜呜呜阿婆阿婆!你醒一醒” 又传来一声。这一次,白清颜确定无疑了,这是一个孩子!可这样_个人间地狱,方圆五里都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孩童? 白清颜放下匕首,向声音来处望去。喉间依旧流着血,是钻心的疼。可他像是没有感觉。此刻恰好孤星望月,乌云渐渐散去了,他能看到不远处一团黑影在动。、 白清颜快步走了过去。他早已死寂的心慢慢开始跳动,越来越快,他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一一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黑影果然是个孩子! 见到白清颜,那孩子先是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却直接绊倒在他身后僵卧的尸体上。白清颜一把将他拦腰捞起来,那孩子嗷地一声哭叫起来,可在看到了他的脸后,哭叫一下变成了惊呼, “……太子殿下? 是原世子!白清颜万万没想到,这人间地狱中,他竟能活下来! “嗬嗬” 白清颜想问他是怎么死里逃生,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一整日被迫听着自己子民被屠戮至死,白清颜一股毒火攻心,嗓子全然失声了。 但原世子不用他问。他不过五六岁年纪,早就吓坏了。此刻见到白清颜,心中一下子有了依靠。他紧紧抓着白清颜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哭了起来, “太子殿下!呜呜呜吓死我了阿婆,阿婆被他们_刀捅在了身上!阿婆是不是死了 她她本来带着我躲在那雪墙里,狼邺人都走了的!可是他们又回来了!他们发现我和阿婆,阿婆说, 哪怕刀捅在我身上,都一动不许动他说我们原家,原家就只有我了可是他们一刀捅到阿婆身 上了!太子殿下” 白清颜将孩子抱在怀中,蹲下细细查看老仆妇的情况。她身子还温热,却已经断了气。、 老仆妇是被大刀从后背刺了进去,一直贯穿到了前胸。她伤势极重,嘴边都是血沬,死前一定极为痛苦。可她神情不但不狰狞,甚至可以称为安详。白清颜注意到,她一只手上满满都是细小的齿印,身上更是衣着单薄。可怀中却抱着一团厚棉衣,已经被刀尖戳烂了,又被鲜血浸透。、 白清颜明白了。这老妇是用自己做盾,将原世子紧紧护在怀中。怕他叫喊,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嘴里,哪怕孩子在恐惧中失控狠咬也不曾松开。她甚至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塞在孩子和自己之间,也不过是为了给他多留一线生机。果然,那长刀刺透了她和棉衣,却没有伤害到原世子。、 她死前,脸上那安详的神情,也是因为知道原世子平安无恙吗? 白清颜想到这里,不由鼻子一酸。这仆妇虽然卑微,可是却与他一样,愿为了肩上责任与守护之人,赔上性命也甘之如饴。他伸手替仆妇抚上双眼,向她行了一个拜祭之礼。、 长叹一声,白清颜将孩子紧紧抱进怀中。原世子也是被吓坏了,崩溃大哭了一阵。好容易平静下来,他才看到,白清颜脖子上那一道深深的伤口: “太子殿下!你你在流血!” 白清颜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在外袍上撕下一截布,缠了上去。然后在原世子手心上写了几个字, 走,我带你离开这。 “可是阿婆” 原世子眼泪汪汪,抹了一把鼻涕,回头看着那仆妇的尸身。白清颜蹲下去,将老妇怀中的棉衣披在原世子身上,又将老妇头上一截荆钗取下,塞在孩子怀里。之后,他捡起地上那匕首,放在眼前看了看。、 他已经不想自尽了。他肩上有了新的责任。他要活下去。、 不知何时,乌云渐渐散去。冷月的光芒再次投在地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手拉着手,慢慢穿过这人间地狱。 半个时辰后,一人一马飞驰而来。纪宁狠狠抽着马鞭,只求快些,再快些! 这样冰天雪地,虽然给那人裹上厚厚两层毛皮斗篷,可也难保不受寒那人的寒毒还没能全然祛除 昵!何况,在那尸山血海之中,白清颜心里会不会怕? 纪宁想到白清颜最后看自己那个眼神,心中就一阵阵抽疼。他只恨自己不能飞过去,现在就到那人身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原本想着一旦鸣金收兵,自己就找个理由离开,将白清颜接回去。可恨皇帝却偏偏要将自己留在身边,说是冉郡王重病,晚宴必须由自己来主持一一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来,冉尘早间还好好的,狩猎开始后还露了一面,怎么晚上就“重病”了? 皇帝到底是何用意?白清颜现在如何了?这事情还能不能掩盖住冉尘靠得住吗? 许多念头一起冒出来,纪宁心神更加不宁。、 最让他在意的是,白清颜为何偏偏在今日离开了军营?他要做什么?会有谁告诉他狩猎的事情?还是另有原因? 难道白清颜他他今日出去,本来是想逃走不成? 他想离开自己?如果是这样,却偏偏让他撞见今晚的事__那他且不是更要走? 不,不行! 纪宁一路想,一路是咬牙切齿,痛悔心肠。现在这局面,都怪自己心软,若是那人失忆后自己没有心软,没有与他做什么爱侣,给他太多自由,就根本不会出这种事了! 就说是男妻又如何?说是男宠又如何?甚至说是欢奴又如何?!也不过是名分,只要自己宠他, 疼他,不就好了?却偏偏要说是爱侣,最后叫他乱跑,搞出这最坏的局面! 胯下马飞快奔跑,彻骨寒风从耳边呼呼刮过。纪宁咬紧牙关,暗下决心一一绝不可能叫那人这样离开!务必要将他绑在身边,叫他心甘情愿治好了寒毒,再做其他打算! 若是他不肯,那不管是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甚至一条铁索将他困在身边,也绝不能纵容他了! 就算他会怨恨我也罢 纪宁越想越是心焦。那原本要走半个时辰的路程,竟然一刻钟就到了。下马之时,他与骏马都是大汗淋漓,可他顾不得擦一擦额上热汗,快步向雪墙走去。边走,他心中还在盘算该对白清颜说些什么一一 可才绕过雪墙,他如遭雷击,心里盘算好的腹稿全忘了一干二净。、 这雪墙之后一片狼藉,哪里还有白清颜的影子? 第118章 .纪宁这个人,只会让人伤心【第一卷 完结】 纪宁疯了一样四处寻找。那一匹马被他驱策,几乎跑得脱了力。到处都是尸身,到处都是血,可这样大的一个场地里,哪里有半个活人?f “白清颜白清颜!” 纪宁这一声嘶喊,直接破了音。后半句哑在喉咙里,顶得天灵盖生疼。纪宁将方圆几里的冰原都找遍了,这冰原上根本没有一棵树木,放眼望去,也没有人踪。、 白清颜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 纪宁最后又回到了雪墙后。天色微朦,他清楚地看到,原本层层遮盖的障眼尸堆,是被从外面扒开的!一团沾着血的绳索逶迤在地,是被人用刀割开的!白清颜哪里有刀?他更不可能自己从里面推开那些雪和尸体 是谁?谁将白清颜弄了出来一一谁带走了他? 白清颜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吗? 还是已经,惨遭毒手了?! 这念头一出,纪宁脑子嗡地一声,一阵晕眩。他撕心裂肺地吼着,声音嘶哑而绝望,像是一只秃鹫般盘绕在死寂的场地上,带着几分不详。、 “白清颜!你去了哪里!白清颜!” 突然,纪宁的马腿一软,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一一这千里良驹今晚被驱驰太过,终于活生生给累死了! 纪宁摔在地上。他穿着厚甲棉服,摔得根本不重,但他竟然爬不起来。挣扎了几次,都再次摔了回去。倒好像“白清颜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念头,将他所有气力都给夺走了。 “白清颜你在哪里!我错了!我知道你怪我你别吓我!你出来啊,你杀了我,我让你杀!我 给那些玉瑶人抵命!你出来出来!白清颜!” 声嘶力竭,痛彻心扉。他的呼喊一声声传遍整个狩猎场,却哪有半点回应? 不远处,看似平整的地面下,却别有玄机。那是一个天然裂隙。裂隙很深,但开口很小,从外面很难看出里面是能够藏人的。若不是原世子一脚踏空掉进来,白清颜也不会发现此中奥秘。、 此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蜷在其中,几乎与裂隙中的阴影融为一体。、 “太子殿下 原世子小声说, “那个人方才从这边跑过去三次了。他喊的是太子殿下你的名字吗?” 白清颜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7 “他是要来抓太子殿下的吗?他是谁,是坏人吗?” 白清颜依旧是沉默。过了许久,他才抓起原世子的手,在他手里写下一个字。 是 他是坏人。他是天底下头一号,最坏的坏人。白清颜咬住嘴唇,心绪汹涌翻腾,几乎将他淹没。 “可是”原世子犹豫了一下,"可是我听他喊起来,像是伤心极了似的。他还说,叫太子殿下杀了 白清颜摇了摇头。他在原世子掌中一字一顿地写下, 一一是你听错了。他是在骗人。他是坏人,坏人最会骗人。他怎么可能伤心呢? 他只会让别人伤心。 __因为这个人,是根本没有心肝的啊。 【第一卷 完】 第1章 【野尘】似是故人来(一)O 龙野第一次见到冉尘的时候,正站在等待觐见陛下的队伍里。、 皇宫宫殿巍峨,将士们列队在外,顶着寒风等待皇帝的出现。但皇帝迟迟没有出现,时间久了,就连最为忠诚的士兵也开始骚动不安。、 龙野依旧站得笔挺,只是目光也开始游弋。他的视线沿着朱红宫墙一路向下,漫无目的地从经过的宫人侍女脸上游过。 直到撞见一个才从侧殿走出的身影,这一场目光巡游,才算到了终点 那人相貌阴柔,一双桃花眼淡淡向队列方向看来,他抿着唇,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或许是忍耐这些兵士的存在。龙野这样想。、 这那人长得这样好一一就算不笑,眼波流转处,也能催开一树春花。、 龙野打量着他。还没到最冷的时节,他已经拢上狐裘羔袖,长长的睫毛却还在颤动,是不胜寒意。想来此人身份尊贵,从来不曾在雪地里打过滚吧。、 “你。” 他突然开口。尖尖的下巴颏却是向龙野身边那个兵士一点。他连一句“过来”都懒得说,就施施然向前了,一眼也没有赏给后面的人。 似乎是笃定没人敢挫他镩芒。、 那士兵一脸不情愿。耽误了面圣,陛下的赏赐自然也泡了汤。人人都知道,陛下对将士一向大方,赏赐丰厚。 所以当龙野先他一步迈出队列时,他脸上一瞬间的错愕立即被暗喜代替。、 跟在那人身后,龙野只能看到他的耳垂。他快走一步,目光才得以顺着那人耳垂爬上他的脸__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他的鼻尖上都是冷汗,顺着尖削的下巴淌下来,狐裘闪着缎子般的光泽,毛尖儿上一滴水珠滚落。 他努力绷直的腰,在转过朱门的那一瞬间软了下来。若不是龙野被一胳膊揽住,他就会直接摔在地上了。 四目相对。那人蹙着眉头, “放开我一一你知道我是谁?” “” “放开我。不然,你性命不保。” “” 明明是威吓。可这人相貌生的这样好,桃花眼里水光潋滟,连威胁也像是撒娇。想来是骄奢淫逸,目 中无人惯了,病成这样,还要如此张狂。、 色厉内荏,不外如此。、 一一要到许久之后,龙野才会知道,这不是病,而是伤。、 __同样要到很久之后,他才会知道,这也不是威胁一一而是保护。、 “你是谁?住在何处?” 龙野声音很轻。那人没有说话。龙野的胳膊揽得紧了些,听到了一声痛楚的呻昤。 “你没事么?” “你把我放下。然后去郡王府,叫他们派一顶官轿来接我。动作快些,重重有赏。” 那人神色依旧是淡淡的。龙野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看来这人果真身份尊贵,说不定就是郡王本人。不过,这又和他龙野有什么关系昵? 他就只能看到那双桃花眼而已。 “郡王府。”龙野点了点头,可他没有将人放下。而是直接将他揽在怀中,翻身上马。 “别!” 骏马蹄急,已经行到宫外大道上。怀中人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几乎从龙野怀中挣脱。龙野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抗拒,连耳后都染上一抹血一样的红。 “怎么?” “放开我让我下去! 龙野不语。一行宫外侍卫恰巧经过,为首的将领投来了窥伺的目光。龙野与他对视,那人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这表情近乎猥琐,怀中那人像是也看到了。他突然不再挣扎,闭上眼,嘴唇抿着。他面色更白了,像是不堪耻辱似的,眼睫都颤动着。、 “你不想让人看到你?” 那人眼睫又是一颤,却没有睁开眼。 龙野面色不变,脱开缰绳,将身上军袍解下,盖在怀中人身上。、 将那人整个藏好了,龙野双腿一夹,骏马与主人心意相通,跑得更快了。马蹄声声,街头暄闹,无数人的目光向这骏马少年郎的方向投来。 可是在这军袍内,却是一方安稳的怀抱。、 2、 在这陌生军官的怀抱中,冉尘渐渐阖上了双眼。、 他太累了,皇兄的酷刑持续了一天一夜。他以为他会死在宫中,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可也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还是活着捱过来了。他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出皇兄的寝殿。朔风吹过,他几乎就地软倒。可是不行。他什么都没有了,可他还要点脸。 他还奢求着,好歹有人以为他不是个任皇兄磋磨的玩意儿,他还是个人。 撑了十几年了。冉尘时常有种错觉,他连血肉都已经被皇兄剃干净了,就剩下血淋淋一副骨架子。他常常奇怪,自己竟然还活着。 是不甘心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冉尘也不知道。 可此刻突然窝进了一个怀抱,他竟然有了几分被人护着的错觉。他眼窝一热,蜷在那儿不动了。在颠簸的马背上,后背的伤口钻心得疼。但他一声不吭。他不愿意打破这一方安稳__他知道皇宫距离他的王府有多近,这一丝温暖能属于他的时间又有多短。 一声马嘶,冉尘明白,终是到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将自己抱回来的那个人。这人年纪很轻,像是个军官。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冉尘脱口而出, “你怕不怕死?” 3、 “你怕不怕死?” 面对这问题,龙野一时错愕。谁不怕死?可面对此人,他却又觉得,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似的。、 还没等他回答,那人又接了一句。 “若是不怕死我身边还缺一个侍卫长。你就留在这郡王府吧。” 不知为何,他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出了些紧张。神差鬼使,他应道, “好。” 那人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龙野。” 那人重复了一遍,然后露出一抹微笑。那双桃花眼弯起来,叫龙野呼吸一滞,心头突然冒出个念头 这人笑起来,原来这样好看。| 那时,他以为这是心动。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并非心动。、 只是心疼。I 第2章 【野尘】似是故人来(二) 这人世间,从来只有心疼最危险。、 你以为你不过是一时心动,却不知,爱已经无声无息地从你心里冒出来,抽根、发芽、伸出长长的枝 到最后,他成了你心头的一根软刺,一直扎到你的最深处。叫你想到他就难过,可不想他,却根本做不到。你想将他从心里拔出来,却发现__若是碰一碰他,你心里就先要生了疮。再去碰,就疼得受不了了。 龙野心里这个疮,从他进了郡王府,就慢慢长出来了。、 龙野觉得冉尘府内十分奇怪。尊贵如郡王,饮食用度自然都是最一流的,可下人就只有那么几个,每天冷清成一潭死水,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冉尘不养鹦哥不养犬,不听人唱曲跳舞,也没有人绕着他巴结。他总是自己呆在房中,一呆就是一天。、 他这样呆着,是在做什么?龙野很好奇。但他也没有问过。、 龙野从不多嘴。大多数时候是不关心,也偶尔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却不知冉尘坐在房里,常常是什么也没有做。他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云,会想起一个下午。、 那时候,他才五岁。、 5S& 冉尘五岁那年,第一次摆脱了乳娘的看护,偷偷溜到了御书房。、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冉逸。 少年君王身形挺拔,仿佛一道昏黄的剪影。他眉头紧锁,神情冷硬,眉眼间都是阴霾。但小小的冉尘看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这个人与自己容貌这样像,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就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狼邺的皇帝、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一一他的“皇兄”? 此时的冉尘却还不知道,这正是他犯下的的第一个错一一 他不该生下来,更不该是那人的弟弟。、 那人从没有当过他是手足。他只是谋杀了那人母妃的一个灾星,一个不祥之物。、 可儿时的冉尘不懂这些。 他偷偷溜到冉逸身边,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冉逸。直到冉逸注意到他一一 那人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到他脸上,蹙着眉一点点看。冉尘笑了,他知道自己长得好,宫里人人夸。皇兄见了,必然会喜欢自己的吧。、 冉逸果然笑了。他的笑从嘴角起,却断在眼梢。那双与冉尘一般无二的眼睛里渐渐结了冰。、 “是你。” “皇兄”??? 冉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而冉逸的眼神里藏着尖刀。、 “滚出去。”“皇兄?”? 冉逸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冉尘看着他的“皇兄”,那阴霾高瘦的少年君主大踏步走开。两肩之上高耸的胛骨,像是突兀的断崖。他哭了,乳娘将他抱了起来。他依旧抽抽噎噎,直到冉逸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能够让江河冰封的眼神。、 幼年的冉尘被这眼神刺伤,身体蜷缩着,再不敢发出一声哭泣。冉逸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寒气。他来到面前的时候,冉尘已经在乳娘怀里缩成了一团。 “来,皇兄抱。”冉逸笑着,露出森森白牙。 很多年后,冉尘第一次看到雪狼群时,才发觉狼王的眼神,竟然与冉逸没什么不同。但那时候,他只是兴奋地伸长了胳膊,扑到了冉逸怀中。、 那是冉逸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冉尘太过兴奋,在乳娘的描述中,他的皇兄英武聪慧,果敢坚韧,除了不爱说话,竟是一名少年明君。他心里早被种下了一颗种子,要成为皇兄喜欢的好郡王。、 冉尘没有母亲。父亲死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 因为从没得到过,所以他根本分不清,母羊舐犊,与狼群食尽羔羊前的舔舐,究竟有何不同。、 若是早知道,他会永远待在自己的寝殿中,决不让冉逸见到他的影子。他不会祈求什么爱与手足,他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贪得无厌,这是他犯下的第二个错。、 一一而龙野,也许会是第三个。 6S& 每日里,皇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淌进来。全朝堂都知道,这个冉郡王作为陛下唯一的幼弟,最为得宠。得宠到,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陛下要将他召唤到宫中,彻夜长谈。、 外人都羡慕他皇恩浩荡,兄弟情深。却没人知道,每次回到府中,他是怎样浑身抖着,汗水将鬓角都打得湿透。 连龙野也不知道。 或者说,冉尘是铁了心,不让龙野知道。、 这是第一个当他是个正常人的,还有那样暖的一个怀抱。冉尘不想失去他。、 虽然龙野也从来不属于他。 7.& 龙野察觉,冉尘不知为何,神色总是郁郁。像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神情恍惚。 是因为身子弱吗?. 他确实是常常抱病在床,几日不能见人的。、 冉尘最初得了旨意,去做这外放的监军时,龙野还有些忧虑,不知道他身子能否撑得住。可很奇怪,他离了王都,战场上风吹雨打,竟然一日比一日开朗,笑容也多起来。、 龙野也一天比一天开心一一他想,大概是因为又回到了熟悉的军旅生活的缘故吧。 直到回程路上,陛下要来监军的事情传出来。龙野是眼见得冉尘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像一只被抽干了血的幼狐,躺在猎人的捕兽夹上,瑟瑟发抖。、 那一晚,龙野在冉尘马车门外站岗。他听到冉尘从噩梦中惊醒时,惊慌而绝望的哀求。、 他说,“皇兄!求你!不要 龙野的脸色变了。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一一他能够以一当百,单枪匹马取敌国大将之头颅。但他能拿起剑,讲里面那个人护在身后吗? 哪怕对面是一一陛下? 陛下来到的那一日,冉尘没有让龙野护送。他自己先去了陛下的营帐,坐在九五至尊身边。、 他回来时,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郡王殿下! 龙野将那人手腕扯过来,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谁的牙齿这样尖,心又这样冷? "不要问。”“” "没必要多问。” 龙野知道他说的对。不必问,你我都知道这是何人所为;没必要问,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只恨自己无能。他却不知冉尘心中,只有庆幸: 庆幸他从皇兄那里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龙野的尸体。、 __虽然你是我的侍卫长。但我所求于你的,从不是守护。、 而是,你在。: 你还在,就好了。、 __我已经,心满意足。 9so 冉尘躺了下来,闭上双眼。他决定为今晚的酷刑积蓄一点力气一一白天他替纪宁说了一句话,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轻易过去。今晚,皇兄是一定会叫自己面圣。、 当然,就算没有纪宁,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得太入神,他忘记龙野还在这里。直到一床轻柔的毡毯盖在身上,他才睁开双眼。却对上了龙野那双漆黑的眼睛。 “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面无表情?”“” “这样子,我可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殿下,我又何尝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冉尘一时竟无言。龙野总像一堵坚实的墙,稳稳立在身后,叫人心里安生。知道龙野很少说话,他更没有指望这堵墙回答他的玩笑。可他很快回过神,笑道, “我是主子,你是下属。你何必知道我想什么?莫非,你要犯上不成?”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捏住龙野的脸,认真揉了揉。、 “虽然不爱说话,你却乖得很。又很听话,是个好下属。” 龙野微微一笑,他垂下眼帘,侧过脸。他的嘴唇从那双捏着他脸不放的手指上慢慢擦过,却是为了看看毯子有没有盖好。若不是知道这人除了忠心再无其他想法,冉尘几乎以为那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冉尘松开了手,别过头去。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发涩。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一一 若是皇兄知道了,该怎么办昵? 若是皇兄知道了,自己身边居然有一个喜欢的东西 “殿下。” 龙野的声音将他惊醒。龙野俯下身,专注地盯着他看。冉尘能看到那双漆黑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那是龙野眼中的自己 冉尘伸出手去,触碰到那眼睫的时候龙野微微眨眼,却没有躲开。他伸手抓住了冉尘的手,放在唇边。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无从抵赖,绝不可能错认的吻。龙野濡湿的唇从冉尘的指尖一路下行,穿过细腻的手背,到达纤细的手腕。他盯着那伤口许久,最后将吻落到了冉尘手腕内侧,脉搏跳动的地方。、 冉尘的脑子和他的呼吸一样乱。他看到龙野一点点向自己靠近了。、 不,我不能。 我不能喜欢龙野,绝不能。、 我不o 不能……o我为什么不能?! “陛下有旨!” 一声尖利的高喊传入马车,打碎了所有的情愫纠缠。冉尘浑身一抖,脑子突然清醒了。是啊,他不能,因为o “穿冉郡王觐见!” 因为皇兄,他会知道的啊! 皇兄会知道的!然后他就会毀了他! 第3章 【野尘】似是故人来(三) 10、 冉尘将龙野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了。可他不能将视线从龙野脸上挪开一一那张脸从来面无表情,此刻却露出了一点痛楚的裂痕。、 冉尘觉得自己的心也裂开了。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慢慢起身,穿上外袍,就要出门。、 “殿下!” 龙野一把拽住了冉尘的手。冉尘双手也是冰冷的,带了点潮湿的寒意。龙野的却很暖,很大,好像可以把他整个人都包在里面。、 “何时? “ 我随殿下一起去。” “我去见皇兄,从不用人跟。你也知道的。 是的。在王都的时候,冉尘去宫里从来是坐轿子。但他不会坐宫轿,也从来不叫府上的轿夫在宫门口等。他每次都是结束后,撑着一身骨头到宫墙外,再随便叫谁去府上叫人来,将他接回家去。、 “我是殿下的侍卫长,不该轻易离开殿下身边。”冉尘微微一笑,目光晦暗。、 “我是去皇兄身边。又能有什么危险?”"陛下他” 两人对视,无人发声。直到门外又是一声尖利的催促, “冉郡王,陛下在等着郡王您昵,快些吧!”"好,我这就出门了。” 冉尘说完,又轻声道, “实在要去,就随便你了。但是要全都听我的话,不许抗命。”龙野点点头。、 冉尘这一次依然是坐轿,龙野是骑马。离皇帝的大帐还有很远,冉尘就叫了停。、 “你回去吧。 “我在帐外等殿下。”“不,你回去。” “我在帐外等殿下。”“我叫你回去!你要抗命?” 四目相接。看到龙野的神情,冉尘的口气软了下来。、 “那好。你叫他们将马赶回去。你在轿子里等我。不要再往前了,也别乱走。我回来时,你不许出来迎接我。在里面坐着等我回来。听懂了? 龙野笑了,点了点头。 “若是你待不住了,便回去。不必一定等我。” 这一次,龙野没有笑。更没有点头。、 龙野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很快,这预感成了真。 整整一天后,冉尘才从营帐中出来。冉逸破天荒地派了人送他,但他从出了帐门就坚持要下了那宫轿,自己往前走。| 龙野看到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要跌到了。但他竟然没有。、 这一幕深深刻在了龙野心里。很久之后,每当他想起这一幕,都觉得这是冉尘半生的隐喻。、 他长得那样好,又那样尊贵。人人都以为他占尽了天地的恩宠,就如同此刻他们以为他享尽了皇帝的恩宠。却没人知道,他那华贵袍子下那细弱的脊梁,是怎样的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每走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人人都以为他享尽荣华,他却竭尽全力,只求再撑过一步,好活下去。、 11、動 龙野熬到那人终于一只脚迈入轿中,才伸出双臂,将人接了过来。冉尘浑身锦袍已经湿透了,背上隐隐约约有血色透过来。、 他伸手想掀开背上锦袍,手立刻被冉尘按住了。冉尘郑重地向他摇了摇头。、 “殿下!” "不行。我的侍卫长,一定要听我的话。若是你做不到现在就走吧。” 龙野收回了手。他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一一还能是谁昵? 单人轿子本就狭小,龙野半跪在地,将正位让给了冉尘。冉尘闭着眼,倚在座位上,急促地喘着气。他两只脚搭在一侧,龙野就替他除了靴子,见他双足放在手心里。、 那双脚也是冰冷的。 龙野解开袍子,将那双脚揣进怀中。冉尘像是坐不住了,又像是有意撒娇。他从座位上一点点滑下来,没多久,整个人都缩进了龙野怀中。他用力握住龙野的衣襟,在他怀里缩成了_团,嘴里还轻轻念叨些什么。 龙野俯身去听。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鼻息,冉尘露出一个微笑。他总是笑着的,那笑就像是面具,挂在他脸上。可这一次不一样__那几乎算得上是开心。、 “我一直想着你在外面 “知道你在外面有人在等我我就 一一就什么昵?就不觉得疼?就很高兴?就觉得皇兄的刑罚不可怕了? __不,不是的。冉尘还是很疼,也还是很怕。只是他相信,这一次,他一定能够活着回去的。__因为有人在等我啊。我要是回不去,他会伤心的吧。 冉尘想着,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只是低声唤了那人的名字, "龙野。 “我在。 “你身上好暖啊” “嗯。” “抱紧些。” “好。”& 短短一炷香的路程,冉尘就睡着了。龙野一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将沉睡中的冉尘抱回马车里,那件胸甲已经斑斑驳驳,沾满了血迹。、 可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一句也没有喊疼。 这背后是什么,龙野不敢想。 就是在这一刻起,他心里不再称呼这人为郡王,只叫他冉尘。、 就是在这一刻起,“面圣”这两字从一个人的恐惧,变成了两个人的煎熬。 龙野的心里长出了一个疮。“面圣”这两个字就是一把尖利的刀,直接戳到那疮口里去,搅弄得龙野疼痛彻骨,坐卧不宁。 12、 皇兄要办狩猎会。 听到这个消息,冉尘几乎当场软倒下去一一可他不敢。那是皇兄的接风宴,若是他敢昏倒,那等待他的,就是人间地狱。 有时候冉尘自己都很奇怪。恐惧竟有这样大的力量。恐惧到了极致,莫说忤逆,连逃避都不敢。恐惧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成为皇兄手中的刀,替他将自己也一块块切割了,烹成肉汤一饮而尽,连一滴渣滓都不敢剩下。 这甚至不是个比喻。 冉尘六岁时,突然痴迷上弯弓射鸟。他力气小,个子矮,手中小弓精致可爱,射出来的箭也是歪歪扭扭。他从没射中过哪怕一只鸟,可他却乐在其中。、 直到冉逸听说了,选在他生日那天,举办了那场狩猎。 听说皇兄为自己准备了庆生宴,冉尘兴冲冲去了,还带着自己那把小弓箭。冉逸将他带到一片开阔的场地边,带他登上高高的观景台。直到下面一队死刑犯被押送进场,一旁全副武装的,冉尘还一脸懵懂, “皇兄,他们也是来打鸟的吗?一一鸟在哪里? 冉逸看着他,笑了。他的笑自唇角起,自眼梢止,在颚边勾勒出一条阴鸷的折线。、 “你看着就是。这是皇兄为你准备的庆生礼物一一毕竟,六年前,你的出世也给皇兄我送了一份 大礼。 在冉尘六岁生日那一日,他得到了一场屠杀一一以他生日为名。这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在冉逸心中,他的出生,原来是一场可堪诅咒的天降血灾,一场伤害与掠夺的不祥之兆。、 13、 讀 六岁以后,每一个生辰,冉尘都会得到令人乍舌的赏赐。、 八岁那年,他得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郡王府。九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封号。十五岁,冉逸给了他一块封地,这是历代郡王从不曾得到过的恩宠。、 六岁之后,每一次生辰,都是冉尘的一次噩梦。、 六岁那年,他得到了一场狩猎会,会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回到府上他大病数日,小弓被他亲手烧成了灰烬。从那以后。冉尘再也不敢自己入睡。每一晚,都要乳娘在床边陪着,他才能战战兢兢闭上眼。、 八岁,他自小养到大的狼犬,因为“乱吠惊驾”,在他眼前宰杀,烹成了一罐狗肉羹,再强行灌进他口中。那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爱宠,他将胆汁都吐了出来,依然乖乖地将那肉羹一饮而尽,不敢多说一个字, 九岁,每夜握着他的手,替他唱催眠小调的乳娘不见了。、 冉尘整整找了三天。问到的所有人都摇着头一一他们神色那样僵硬,眼神那样恐惧。冉尘从每一双眼睛后面,都看到了同一个阴鸷的笑容。 一个活人,前一天还好端端的在他身边。后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十五岁,冉尘生辰那日清晨,他发现他身边所有的宫人都换了一张面孔。那个小时候与他嬉戏过的侍女,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厮,那个替他侍弄花草的老花匠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那年起,冉尘终于明白,他再也不能喜欢什么。不论是鸟儿,幼犬,还是下人。、 他所喜欢上的一切,都会在他喜欢上的那一刻,开始失去。此生,都不能够属于他。、 ——因为皇兄会知道。 一一然后夺走它。 14. 马车里,龙野静静看着冉尘。而冉尘两眼茫然地看着窗外。、 那日听说了狩猎的事情,冉尘脸色当时就变了。三日功夫,龙野眼见得他腮上本就不多的那点肉,迅速不见了。 狩猎前一日,整整一天龙野都跟在纪宁身后,去准备狩猎场。第二日清晨他赶回营地,带着一身寒霜闯进冉尘的马车。、 那个人果然没有睡。他两眼看着窗外,如在梦中。龙野昨日悬了一日的心,今天才一定要赶回来看看他。可是如今见了他这个样子,不但没有宽慰,反而更加难受。、 他凝神看了片刻,冉尘才突然惊觉似的,扭头看回来。、 "你来了。” “” “你从那边来? 曰,, Ato “这样早,你吃过饭了么? “” 那你昵?你昨日吃过饭了么?你不饿么?龙野看着冉尘那消瘦的侧颜。只这一会功夫,那人竟然又陷入了沉思。I 龙野知道,他是一刻也不得安宁。、 此刻天色渐朦,军灶上已经有了饭菜。龙野自己去吃过,装好荤素菜肴,小心提着回来,不叫汤水撒出去。 案上,菜碟一字型排开,热气蒸腾。缥缈的蒸汽中,他看不到冉尘的表情。、 也或许他没有什么表情。、 “郡王殿下。 “” “殿下。”“” 龙野站起身,跨过桌案,直接抓起冉尘的手腕。冉尘整个人向后一缩,是被吓了一跳。、 “是你。” 看清龙野的脸,冉尘松弛下来。他露出个笑容,桃花眼微微弯着。、 龙野心里又开始疼了。 “殿下,吃饭了。” “啊”冉尘一惊之后,又笑起来。 “我倒不是很饿。你吃吧。”0“我吃过了。”"好那你放着吧。” 龙野没有再劝了。他回到冉尘身后,静静侍立。一直到那饭菜再冒不出一点热气。到冉逸派人来唤冉尘,冉尘才算再次开口。 “你不要跟着我了。”“” “你去跟着纪将军,更好一些。”“我是殿下的侍卫长。就要跟着殿下,守护殿下。 “从现在起,你不是了。” 龙野猛然抬头。他震惊地看过去,可冉尘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 “是因为我没办法守护殿下吗?”i一一是因为我没办法保护你吗? 一一这人是郡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如此尊贵。那人是九五之尊,狼邺之主。我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是保护还是占有。、 "不是。” “” “是因为我腻了。” “” “我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侍卫长。” “” “我觉得你很有趣,才留你在身边。可是我错了,你这个人,不愿说话又木讷呆板,时间久了就没什么意思。”0 “是因为陛下吗? “” 冉尘突然没有了动静。在龙野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一点点变红了,像一只无助的兔子。、 “我知道了,殿下。 “” 马车里很静,冉尘能听到龙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如常,带着几分笃定似的,就连开关门的声音都一如往昔。但冉尘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多好,在一切难以挽回之前。自己动手割下心头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__我没办法留住你啊。 一一皇兄会杀了你的。 __我不想在下个生辰,突然得知你被他夺走的消息。」 __我不可以喜欢你。越是喜欢,就越不可以。、 __绝不可以。? 第4章 【野尘】似是故人来(终) 15、礙 冉尘是被抬出狩猎场的。 那时候龙野站在军官队列里。皇帝的高台太高了,上面只有两个座位。冉逸原本打算叫冉尘坐在场地边去看这一场屠杀,那样看得更真切,血与惨叫扑面而来,能够淹没每一个不够坚韧的灵魂。 可纪宁去查看狩猎场里的骚动,一去不返。冉逸独自坐着,太过无趣,只好将冉尘召到了高台上。、 “场边虽然看得真切,却总看不到全貌。皇弟,到朕身边来。” 冉尘的脸上早没了血色。他一言不发,坐到了冉逸身边。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像是再给一把力,就会当场断了。 冉逸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仅仅是怕极了,更像被挖空了一块。冉逸颇感兴趣地打量着冉尘,决定再给他加一把力 看看他会不会真的,当场断掉。 “我听说你与纪将军相处甚欢。”冉逸开口,"关系好到,他身边偏将都指派给你,守护你的安全。”冉尘的脸色瞬间变了。、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这不详的废物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对旁人有了私情? 却不知为何,无名怒火淹没了冉逸。看到冉尘瞬间惨白的脸,他竟出现一种欲望一一 想将面前这人,从高台上推下去。、 “白g ” tLj??? 冉尘转过身,脸上是恐惧,混杂着恳求。、 果然是废物。 这么多年,都学不会一个乖。到了今日,为何你还是不明白,你脸上这种恳求之色,只会让我想捏住你的脖子,将你亲手扼死在母妃灵前? 冉逸盯着冉尘,唇边一抹阴鸷的笑。扼杀冉尘的欲望被他压制下来一一冉尘依旧只是他手中的一个玩偶,绝不可能挣脱自己的掌控。这个念头叫他的怒火也瞬间平息了。冉逸根本懒得去想他怒从何来。、 他恢复了一向的冷静,像是一个残忍的猎手,气定神闲观赏着猎物的挣扎,与恐惧。 “皇兄。” “” “臣弟已经将那个副将打发走了。以后也绝不会再见到他。 冉尘回过头,缓缓开口。冉逸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凝滞一一就算对这废物来说,这神情也惨淡过头了__何况他还这样盯着自己,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冉尘深吸一口气,再次张口。这次他没能说出一个字。他口中突然射出一股血箭,整个人向后仰倒过“皇弟!” 冉逸猛地站起身,伸出手去,可他没能拉住冉尘一一冉尘已经从高台上直直坠了下去! 冉逸伸着手,手中空无一物。、 他终于得偿所愿,求仁得仁。、 16. 龙野站在一众军官中,一脸漠然地盯着眼前那块空地。好在他一向如此,同僚早就习惯了,没人会来问他在想些什么。、 或者想着谁。 就连后面传来一阵骚动,他也置若罔闻。像是一片涟漪投入水中,那暄闹声越来越高,终于将龙野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一一 “冉郡王刚才从高台上面跌下来了!”“什么?怎么会 “真的!后面满地是血哎,龙将军,你去哪?擅离职守要军法处置的一一你回来!” 可龙野早就一骑绝尘,不见踪影。 马车里,鹿鸣山替冉尘盖上了被衾。、 “殿下是急火攻心。 “” “殿下本来就忧虑过度__我初遇殿下时,就察觉不妥。那时候他只怕是日日都处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不思饮食,寝眠难安。那时候我就对他说过,这样下去,撑不了太久,只怕是不祥之兆。” “……殿下他,会死? “这个就要看他能不能放宽心了。其实之前一段时间,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现在只是殿下 身为郡王,这样尊贵的人物,他有什么好怕?”“” 鹿鸣山直到告辞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可龙野的心中却清楚浮现了一个阴鸷的面容。那张与冉尘一般无二的脸,却像是一团阴影,覆在冉尘身上,叫他无路可逃。、 一明一暗,两张相似的脸。吞噬与控制,不安与毁灭。、 龙野低下头,仔细看着冉尘。那双桃花眼闭上了,只留下一对深陷的眼窝。他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就算此刻在昏迷中,他依然不得安宁。龙野的掌心覆上去,那抖动的睫毛像两排小刷,在他掌心颤动着。、 周围点了四五个火炉,龙野脸上都冒出汗来。唯有盖着被衾的冉尘,依旧是唇青面白,摸上去那样龙野的视线一刻也不能从冉尘脸上挪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似蹙非蹙的长眉。龙野的手从冉尘消瘦的脸颊划过,一路向下,停在他的胸膛。、 在他的手掌下,那颗心微弱地跳动着。、 龙野吻了上去。 17、 冉尘醒来的时候,周身都是暖的。他陷在一个怀抱里 1'不抱的主人赤裸着上身,精干的肌肉紧贴着 他的肌肤。 “殿下。”“” “我这是以下犯上。”“” “殿下要治我的罪么? "念你初犯”才一开口,冉尘惊觉自己的嗓音竟然哑成这样。这样难听,不知龙野听了会不会很讨 厌?可他随即苦笑一一已经决定将他赶走,讨不讨厌又有何妨?反正也听不到几句了。、 “初犯就可以赦免。”龙野声音也沉了下来,"如果是惯犯,就不得不罚。若是心存妄念,明知故犯,自然是死有余辜。 "你唔!” 龙野低头噙住冉尘的嘴唇。他的怀抱温暖,可他的吻却凶狠。他将冉尘整个人都压在身下,那是不容抵抗,更不容易逃跑的决绝。冉尘气喘吁吁,眼角都被逼出了泪,可他无从逃脱。、 “殿下”龙野动作慢了下来。他从冉尘眼角舔去那滴泪,晡喃道,“我从第一眼见到殿下,就心存 不轨。” “后来跟在殿下身边。我更是变本加厉,妄念丛生。”“龙野你停手” “早已经停不下来了。殿下,如今我早已经一一死有余辜。” 【略】 却被龙野一把搂住腰,扣在了自己胸前。、 “殿下别怕我。虽然我早已罪无可恕,可总有一条罪过绝不会犯。”“” “若是殿下不情愿,不喜欢,龙野绝不会逼你。” 此刻冉尘面红如火,两眼朦胧,身上衣襟也已经凌乱。这种种,却哪样不是被那人强迫的痕迹?冉尘喘息方定,一双眼盯着龙野。却撞进那人眼神中一一是温柔而包容,那目光如水,如山,将他拥入其中。、 “我叫你停下,你为何不听? “若殿下是真心想让我停,我一定会听。” “” “若殿下是真心想让我走,我也绝不会纠缠。” "你…… “殿下,当日,你问过一一做你的侍卫长,我怕不怕死?今日我可告诉你,龙野是怕死的。” 冉尘眼眸一动。一闪而过的失落,却如何逃得出龙野的眼睛。可冉尘马上装作若无其事,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赦免你此次荒唐犯上。你快些走,以后也不要再出现了,” "龙野确实怕死。可在殿下这里,龙野早就罪无可恕,死有余辜一一所以也就不必怕了。殿下若嫌弃我无趣,不要我做个侍卫也可以。只是我不会走的。若是殿下实在嫌我碍眼,就让我给你做个影卫,从此纪将军那里,就当我战死沙场,再没有龙野偏将军这么个人了。若是殿下还嫌我” “那你又怎样?” “那我也是不肯走的。 “” 冉尘实在没料到,龙野竟然会这样说。可他同样没料到龙野会做出方才那举动来,现在想起,依然叫他面红耳热。 他却不知道,龙野这一次,也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了。、 “好。” 许久,冉尘终于说话了。、 “你先走。半年后,你从纪将军那边脱了身,再找个机会送个信给我吧。” 龙野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起身穿上外袍。冉尘缩在被子里,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拓印成册,藏在心里。 “殿下。” 龙野收拾停当,单膝跪地,托起冉尘的手印在唇边。、 “我走了。殿下要保重。等我回来。” “” 龙野起身,向门口走去。脚步一如往昔笃定。、 "龙野!” 他回过神,惊讶地发现冉尘已经跳下了床一一那人双脚赤裸,白玉般的脚趾就踩在地上。他衣衫单薄,胸前还留下方才龙野荒唐时的吻痕点点。可冉尘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跑过来,几乎摔在龙野怀中。、 “殿下!” “你要小心记得吗?千万小心” "好。” 18、 龙野知道,他走之后这半年,冉尘依然要受尽苦楚。他想到这个,心中就如万蚁噬心。他想带那人走,现在就走,走到狼邺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哪怕对方是一国之君,也不能再伤到那人分毫。、 可是他做不到。现在还做不到。、 但是没关系。他给了自己半年时间,去成为一个弒君者。之后还要全身而退,带那人远走高飞。、 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殿下,等我。 第二卷 狼邺王都 第1章 .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纪宁0 白清颜睁开了眼。 可他看不到任何东西__四周太黑了。他只能摸到身下粗糙的稻草,和稻草下面带着倒刺的木板。、 一瞬间,他几乎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狼邺人的囚笼中,依旧是那个人的奴隶。、 想到那个人,他心绪翻滚,整个人都绷紧了。伤口受了牵动,疼起来。他呻吟一声。、 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阵嘶哑的疼。、 “你醒了?” 一声燧石嚓晌。半截残蜡上面亮起了如豆的微光。小小的光晕中,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 那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十四五岁年纪,眉间却带着世故。此刻,那女子拧着眉毛看着白清颜。、 一一这是哪里?f 白清颜用眼神无声地问。女孩子撇了撇嘴, “这里是‘今宵醉’__狼邺王都里最大的青楼。”0__青……楼? “怎么,嫌弃?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样的白面书生,一脸穷酸相,不是这次我救了你,你这辈子 也没机会踏进这里! 那姑娘眉间拧成川字。白清颜摇摇头,用手指在稻草上划出一行字, __不,我没有嫌弃。谢谢你救了我。请问,我弟弟在哪里? 见他十分真诚,不像言语敷衍自己,女孩脸色才好看了些。、 “那个小男孩?我寄养在干姐姐家里,他没事。”0 白清颜听说原世子平安无事,才放下心。他看着女孩,见她用发钗拨了拨烛芯,火光明亮了些。此刻白清颜终于看清了她,不由倒吸一口气。 这女孩的眼睛,同他一样,也是异色双瞳。、 一一你也是…… 白清颜才写了几个字,还没等把“玉瑶血脉”写出来,女孩一句话,却将他剩下的半句给斩断在半空。 “你也和我一样,是早年间娘亲被玉瑶人**了,才生出来的混血杂种吗?”“” “你不用觉得丢脸。你看我的眼睛我跟你是一样的。说实话,要不是看到你这眼睛,我才懒得救 你昵。” 女孩手里揉弄着一团稻草, “你也是因为是个混血杂种,才被赶到冰原上的吗?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快冻僵了。我听说这次打仗的时候,玉瑶边境上,都在逼混血男人上前线做炮灰谁敢跑,就一刀捅死。” 怎么会?白清颜十分震惊,他就是玉瑶大军统帅,从没下过这种命令啊!甚至连边境上有这种所谓“混血”的存在,他都不知道! __那他们的将领,也不管管? 女孩见了他写的话,苦笑一声。 “谁会管?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他们那个统帅倒是不错,还是未来的皇储一一可有什么用?玉瑶烂到根里了,又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救回来的! 一一那你也觉得玉瑶该亡? 女孩看了白清颜一眼。那眼神倒显得十分沧桑,一点也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我觉得不觉得,有什么用?我只想活下去。” “” “我家本来住在玉瑶和狼邺的边境,早年间玉瑶强盛的时候,总有人来劫掠妇人,我妈妈年轻时候生的美,被劫去做小的,才有了我。后来我妈妈逃回来,我也成了狼邺人。可是狼邺前些年节节败退,玉瑶兵将狼邺百姓掳走做奴,我妈妈就死在路上,我自己逃走了。你可知道,我逃走的时候,为了一碗饭吃,什么都做过。后来到都城,实在活不下去,就把自己卖到了这里。再过半年,我满了十六岁,也要去开门接客了。” 一一怎么会这样? 白清颜十分震惊,连写字的速度都加快了, __我我听说玉瑶统帅要求玉瑶人秋毫无犯,怎么会劫掠百姓? 万儿嗤之以鼻,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真的下了这命令,可是真的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白清颜沉默不语。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算了。说起来伤心,不说了。”女孩道,"你就在这里帮忙吧,好歹能活下去。我看你身上也有伤,我给你包扎过了。我叫万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卩白忘。钃 白清颜犹豫了一下,写下了一个“忘”。国破民亡,这痛太过沉重__可写下这个字,到底是想让自己忘了这一切,还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一切昵?白清颜自己也分不清。、 他心中思绪万千,万儿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她干脆利落地说着, “那好,你就一边在这里养伤,一边干些杂活。“妈妈”那里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哥__你若是不拿工钱,又帮着做活,想来她也肯给你一碗饭吃。只是有一条,你千万不要到楼上姑娘们那里去窥伺,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一一你可记住了?” 白清颜点了点头,万儿就一口吹熄了烛火。也未与他多说什么,便扭身出去了。、 接下来几日,白清颜便在这底层小院子里,帮着做些担水劈柴的粗活。这活计虽然累些,他却从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旧伤未愈,劳做起来总有些不便。与他一起做活的,有些龟公小 厮,就冷言冷语起来。 “这是什么表哥?怕不是个情哥哥吧!做活嘛推三阻四,吃饭么倒比谁吃的都多!万儿,你自己养不起小白脸,还有脸带到这里来,用楼里的粮食当软饭吃!” “你放屁!谁再敢背后说一句,老娘撕烂他那张狗嘴!” 白清颜对这种诋毀并不放在心上。万儿却气得跳脚,撸起袖子就要同那小厮打架。被白清颜劝下来了,那脸上还是通红的。 “白忘,被他们那样说你都不气?你是不是个男人!” 一一他们说的不对,我当然不气。白清颜在地上写字道,我只是担心连累了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万儿自嘲的笑了笑,"我一个窑姐,有什么名声?落在烂泥地里,永世不得翻身了。”j —你'o 白清颜犹豫了一下,继续写着。 __玉瑶人害你家破人亡,沦落至此,你恨不恨? "恨,怎么不恨?”万儿声音放低了,"可恨归恨,我总得活下去呀。不瞒你说,当初为了活下来,我我什么都肯做。” 白清颜不语,万儿声音更低了,可她坚持说了下去。、 “死就是死了,活下去,却总还有希望。就算你觉得我只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托词,我心里却当真是这样想。” __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总有个希望,有个想要的东西。你想要活下去,可是我,却不知道要为什么而活。? 看看白清颜的话,万儿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猜你原本是个公子哥。也就只有你们这样的贵公子还会纠结这些为什么死,又为什么活?可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昵?能想去死,肯定是遇见了不好的事。但你若真的死了,你身上,就永远只有那些不好的事了。活下去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遇到些好事。你比如说我吧__虽然卖身了,但是说不定会有哪个公子啊,王爷啊,将军啊看上我,替我赎身娶我回家昵!” 万儿一边说着,目光悠远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促狭地用胳膊肘捅了捅白清颜,问道, “说起来,你有没有意中人呀?” “没有。” “哦。” 话题转进到这里,白清颜突然想起了不该想的人,心里一阵难过。两人对坐无言,好一会,万儿又开口了。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意中人啊?” 一一你有吗?. “我也没有。”. 说完这句,万儿的脸却红了,脸转向了一边。她看着“今宵醉”那高高的围墙,不知看向何方。 “但是如果我有的话,一定要是个大英雄。为我报了仇,为我雪了恨,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 “白忘,你听说过这次征伐玉瑶的主帅,纪大将军吗?” 白清颜手一抖,写出的字都是战栗着的, ——纪宁? “是啊,就是他!”万儿眼睛一亮,"你也知道纪大将军的威名?莫非你也崇拜他,也想见他一面不成?人家都说,纪将军不仅本事大得很,武功特别好,生得又是威风堂堂一表人才!” 万儿顿了顿,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红晕。、 “只可惜这样的英雄,我却无缘见他一面。不知何时他才会踏足‘今宵醉’了。 一一他会来这里?f “其他的达官贵人都会来这里宴饮消遣。但纪将军却不一样。我听说好些人请他来,可谁也请不动。__当然了,大英雄肯定是洁身自好,我猜他一定在家天天读兵书,练武艺,才不像那些贪官们天天就想着女人!他肯定是不好色心里都只有家国,所以到了今日都没有娶亲。” 万儿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清颜。 “莫非,你也仰慕他,想见他一面?” “不。” 白清颜从喉昽里挤出一个字。万儿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发声,惊讶地瞪大眼睛。白清颜每发一个字,喉中都像是火烧一样疼痛,可他还是拼命地挤出嘶哑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根本不似人声一一 “我不想见他。 __此生,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第2章 .纪宁将军灭了玉瑶,是我最崇拜的大英雄!o 深巷中,一座朱漆大门高高耸立,书有“大将军府”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牌區正悬其上。门两边,一对异兽相对,面容威仪萧杀。门边几名侍卫手持兵刃护卫。远远地,一个下等官员登门,送上一封拜帖,就告辞而去了。 管家捧着拜帖,一路到了宅邸内,偏堂前,才找到纪宁。、 纪宁正站在院中,望着门前高大的松柏出神。还没有到开春时节,那松树也有些枯槁,零零星星挂些松果,也都干枯破败。 __几颗破松树,几个破松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将军这次大捷回来,就跟着了魔似的,谁来请他交际都不去,只知道在那边盯着这些松树看。现在已经有人说他清高怪癖,再这样下去,将军的仕途可就完了! 管家心里犯着嘀咕。他的荣华富贵都系于纪宁一身,别提多着急了。可他知道纪宁现在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要被责罚。实在不敢造次,他小心翼翼凑上前去, "将军,王都的百姓们联名上书,要给您建生祠。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万民伞就在门口这次征伐 玉瑶归来,将军,百姓对您是无比敬重。更难得的是,皇帝不但批了生祠,还亲自拿出五十两黄金,做了表率。现在百姓们就在门外,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管家啰啰嗦嗦一番话说完,满怀期待地等着。可等了半天,纪宁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将军?”? 管家试探地说了一句。纪宁依旧没什么反应,只顾着痴痴看那松树。、 “将军!” 他转到纪宁面前,又开了口。纪宁眼珠动了动,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低声问道, “又有何事?” “门口的百姓” "不见。” 纪宁一口回绝了,叫管家一阵气闷。但他不敢多说,只能站在一边偷看纪宁脸色。这一看,却教他心头又是一阵焦虑。 纪宁面色发暗,两眼深陷__这也就罢了。回来后,将军夜不能寐,整个人是形销骨立,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可是他那双眼竟然是通红的,遍布血丝,看来就分外吓人。眼窝陷下去,眼珠子却发肿,看着像是哭过了几场似的。、 才一出现这个念头,管家就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这可是以冷血残酷著名的纪宁大将军啊!死人堆里打转都从不眨一眨眼,别说哭,大概娘亲死了,都不会叫他生出什么伤心吧。、 纪宁像是忘了他的存在,可管家的事项还没有汇报完。他小心说着, "您看,这刘大人和王大人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联名上拜贴了。再不去就不好了。不如” "不去。” “可是” 纪宁摆摆手。他看也不看管家一眼,面上几乎是麻木的,一点神情也没有。见他这样,管家不由道, "将军。您今日,可用过膳不曾?” “” "不如我叫厨房给您预备点点心?” "不用了。” “可是不吃东西,您” “我吃不下。” 若是以往,纪宁定了的事情,没人敢多嘴。但这一日,纪宁样子太过骇人,管家是真的急了,壮着胆子劝道, "将军!您这是第几日了?晚间不能安睡,白日里吃不下东西还是要请大夫来看一看,不然怎么 吃得消?” 纪宁嗓子里短促地笑了一声。 “是啊。夜间不得安睡,白日里没有吃暍”他目光渺渺,不知看向何方。突然,他转向管家的方 向,“张管家,你说,要是在王都外的冰原上,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晚间没有一席可睡,日间没有一点食粮。这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又能去哪里昵?” “这还能去哪里?”张管家有些莫名其妙,"若是落了这步田地,除了王都,也就没有去处可去了。” “可要进王都,必须要有路引和行牒。若是没有这东西,进了城门就会被扣下了。一连几日都没有听 说有人私闯进城你说,他能长了翅膀,半夜里从城墙上飞进来吗? “” 他?谁?管家是一头雾水。只好陪着小心说, “这不管是谁,若是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只怕不是长翅膀飞进咱们王都,是早就冻死在外面了 吧?” 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自己面前那半人高的围栏拦腰碎裂,碎石粉末崩裂飞舞!管家吓得后退几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将将将军! 纪宁一手砍在石围栏上,将那围栏震得粉碎。他自己手掌也是鲜血横流,血一路滴到地面上。可他浑然不觉似的,须发皆张,像一只要吃人的狮子,怒吼道, “你说什么?!” 管家吓得屁滚尿流。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句话,是哪里触了逆鱗了?纪宁还在咆哮, “谁说他死了!是那些废物找不到他而已!他躲起来了不肯见我!你再敢信口雌黄?你给我滚! 滚!” 管家根本不用他说第二遍,是连滚帯爬地逃走了。留下纪宁一个人,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口浊气火辣辣地硌在肺中,叫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白清颜白清颜!你到底去了哪里!又藏在了哪里! 纪宁一只手狠狠握住那碎裂的石柱,满手鲜血都涂在了上面。是啊,他宁愿相信是白清颜躲起来不愿见他,却一点也不敢想另一个可能一一哪怕另一个可能,才是最大的可能。、 这诺大个冰原他能到哪里去?一点踪迹也没留下,那人竟然能够这样狠心,就这么抽身而去!就 留下自己一人,每日担惊受怕,苦苦煎熬! 纪宁只觉头疼欲裂,他知道这是长久缺乏睡眠的后遗症。可他却不愿回房间休息。只因为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白清颜在尸堆中最后看他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一一 当时只道那人是恨透了自己。可现在想来,那一眼,却处处带有不祥之兆 那人恨的人除了我,是不是还有他自己?他会不会不愿亲手杀了我,却能够下狠心一一杀死他自己?“张管家!回来!” 那管家已经走了一半,听到招呼,赶紧跑回来。、 "将军,有何吩咐?” “你方才那拜帖上的刘大人,是总领王都内治安的刘提督么?” “正是那位刘大人!他来递过几次帖子了,你都没有回复。再这样下去,同僚们还以为将军你目中无人,看不起他们昵。” 纪宁根本没接他的话茬。他若有所思地说, “这样说来,若我想在城内外搜一个人,也只好拜托他了。是这样不是?”“是这样没错。 "好。”纪宁沉吟着,"他那拜帖上,写的是什么地方?‘今宵醉’?那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管家吞吞吐吐,不敢直说。纪宁蹙眉沉思片刻,依旧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将那拜帖接 过,草草看了一遍,他嘱咐管家道, “算了,随便吧。你便替我回一声_一明晚这宴席,我可以去。” 狼邺的冬天虽然漫长,也总有终结的时候。北地的朔风渐渐被南来的和风压倒,坚冰也随之消融。 可白清颜所住的那间小屋,原本是间仓库。本就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在这倒春寒天气就更加难捱了。 这一日清晨,白清颜觉着身上发冷,还不住打着哆嗦。他心里知道是有些不妥,撕幵衣服一看,果然之前将将养好的伤口又开始有些化脓。、 这伤口不能任其发展,不然就难以收拾了。白清颜强撑着坐起来。取出疮药,给自己重新处置了一遍伤口。果然,是有些虚弱,他做完了这些,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门口咣当一声,有人踹开门走进来。日日如此,白清颜早就习惯了,连头也没抬。、 “白忘,你怎么还没起来?今天你弟弟要来的,你忘了?” 猜得不错,果然是万儿。她风风火火冲过来,嘴里一叠声地埋怨白清颜偷懶。但瞧了瞧他的脸色,她立刻住了嘴。 “怎么,又发热了?我说白忘,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这一场风寒多长时间了,还不好?” 说完她又旋风一样跑了出去。白清颜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苦笑。、 他哪里只是风寒?是狩猎场上受伤未曾痊愈,一直拖到现在罢了。只不过万儿是个小女孩子,自己都在青楼里苟且偷生,哪有钱花在替他寻医问药上?白清颜也不忍心。所以,他不曾脱下衣服给她看这伤 说起来,能够从冰原上死里逃生,真是命大了。、 那日,他与原世子两个人在冰原上走,一个是身受重伤,一个年龄尚小,真是无比艰辛。本来就没有马,也没有食物,连一口热水也暍不上。原世子年幼,走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后半程都是白清颜抱着的一一他虽然将前胸伤口死死勒住,但还是扛不住这样用力,又再次绽开了。、 尤其是夜深寒重,他怕原世子受了寒,衣物都裹在孩子身上。到自己这边,也就顾不到了。等到了狼邺王都,他是实在撑不住,敲开一户人家的房门,连话都没说完就晕倒在地。 他却没有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家”,而是王都里最大的青楼的后门。 可万幸的是,开门的是这万儿。万儿年岁不大,胆子却大,做事风风火火,十分泼辣。要不是她,白清颜这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捡回来。、 只是不知这份救命的恩情,自己能不能报答?何时才能报答? 白清颜凝神想着,没注意到万儿去而复返。直到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递到面前,万儿的话也冲入耳朵, “把这汤暍了,面吃了,就赶紧起来了!风寒而已,不要这样娇气一一来跟我们去晒晒太阳,说 不定就好了!” 白清颜从善如流,吃了东西,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这时候,原世子也到了。万儿身份特殊,不能离开“今宵醉”半步。三人便躲在后院的假山上,遥遥看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万儿姐姐,那是什么? 白清颜顺着原世子手指方向望过去。 大街上,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来,最前头是十六个壮年男子抬着一方供龛,上面坐着一尊石像。远远看去,这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鞭。雕工虽然朴拙,却还算传神,只是他脚下还踩着一个东西,形态猥琐地跪在地上,做出求饶的样子,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是神祠啊。”万儿的眼睛亮晶晶地,死死盯着那尊石像。“老百姓供奉神仙,给他们建神祠。这一个,是个生祠一一活人建的祠堂,里面供的都是最厉害的大圣人,大英雄!你看这个雕像这样威猛,这是给纪将军供奉的生祠!” "纪将军?”原世子懵懵懂懂地问,“那是谁?”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们狼邺顶天立地的第一位大英雄了!”万儿的声音奇异的拔高起来,"就是他带着我们狼邺打了十年仗,最后灭掉了玉瑶国!他给我娘亲报了仇,给不知道多少狼邺人报了仇,还带回来那么多奴隶和战利品,从此以后,狼邺再也不会饿死人,更不会被人欺负了!他是我心里最厉害的英雄人物!对了,你们知不知道他脚底下跪着求饶的是谁Q 万儿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四周一片死寂的沉默。、 第3章 .你逃走吧,我替你应付那要买下你的“贵客” 原世子才听到灭掉玉瑶国,眼圈就红了。可他没能说话,就被白清颜捂住了嘴,搂在怀里。一大一小仿佛又回到了冰原上,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们真切地感受到,这里的春风再和暖,这里的人再和善,依然不是故土。 甚至连这样仗义的万儿姑娘,也会为了他们两人故土的沦丧,而拍手叫好。、 白清颜眼睛盯着那雕像,嘴唇紧紧抿着。他能感觉到手掌中湿了,那是原世子眼睛里大滴大滴落下的泪。 他也只能把孩子抱得更紧一些。却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弟弟怎么了?” 万儿说到一半,手舞足蹈地回过头,才发现原世子哭得那样委屈。见她愣住了,白清颜忙掩饰道, “我弟弟想下去玩。我觉得危险,不许他去,就闹脾气了。” "这样啊。” 万儿蹲下来,掏出手帕替原世子擦擦眼泪。 “别哭,姐姐也想去玩,可是姐姐也去不了。你哥哥身体好了,就能带你出去,姐姐这一辈子,却都不可能踏出这院子了。” 她自嘲地笑一笑, “来,别哭,你想看什么?我指给你看一一”她费心思想找些有趣的话题,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条, “对了,你知道纪将军雕像脚底下踩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白清颜心中突然一震。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的手在空中徒劳一挥,却依然阻止不了万儿的话, “那就是玉瑶国的太子,自封的武神,不可一世的白清颜啊。” "听说他在城破的时候,跪在地上求纪将军饶他一命。” “为了自己活命,他不但自己做了奴隶,还把那些玉瑶囚俘都给献出去了。可是纪将军要那么多奴隶有什么用?” “大家都说,若不是他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执掌军队,玉瑶还不一定这样快就亡了。这样说来,我们狼邺还该感谢他。” “只是再怎么说,国家亡了,不能殉国也就算了,为何不肯逃走?宁愿做奴隶也要在城门前向敌国统帅下跪,卑躬屈膝,是什么意思?这么舍不得荣华富贵,做奴隶都要巴结上敌国权贵吗?真是无耻。当时狼邺铁骑都看着昵,据说他十分下贱,还想用肉身勾引将军一一这事情在大军回来之后,就传遍了王都。所以给纪将军建生祠的时候,他们特意把白清颜也给雕刻上,用来警醒后人,千万不要这样没骨气。” “这白清颜,也算是声名远扬了一一你们说,这种人好不好笑?” "你胡说!”原世子挣开了白清颜的手掌,圆圆的眼睛死死瞪着万儿,"你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才没有你,你是坏人!我再不要和你一起玩了! 说完,他狠狠推开想上前安抚的万儿,转身跳下假山,一溜烟跑走了。、 白清颜忙要去追他,却被万儿拉住了胳膊。万儿面无表情,两眼如炬,照在白清颜脸上 “这偏院早就没人来了,我方才又锁了院门。他跑不丢。” 院中没有别人,万儿的声音却压低了。她紧扯住白清颜的胳膊, “你们不是狼邺人一一你们是玉瑶人!是不是?!( “” 白清颜沉默着,与万儿对视。终于,他点了点头。、 院中一时无人出声,只能听到假山下面,原世子气哼哼踢石头的声音。、 “你还不去追你弟弟?” 一一你要去官府告发我们吗?. 万儿盯着白清颜写下这行字。她嘴角一弯,"为什么要告发你?你哪里得罪我了?别操心没用的,等到找到门路,你们就走吧一一‘表哥’。 谢谢你了。 "不用了,谁都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万儿笑着,声音却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你要是真想谢谢我,等哪天你发达了,就把我买出去吧。让我去哪儿做个仆役也行,去田里劳作也行,我都能做的。还有半年,我就满十六岁,就得去接客了。 万儿笑得开心,白清颜却笑不出来。万儿不知道,害她母亲一生的悲剧,害她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最后不得不卖身进青楼的那支军队,最高统帅就是自己。白清颜低头想了想,郑重写下: __我答应你,半年内,我想办法将你从这里劫走。你想去哪里,我就护送你过去。、 "就凭你?”万儿不呲一声笑出声来。"文弱书生,还想学人家救美,算了算了!” 白清颜也微微一笑,他不想救美,只想报恩。虽然说现在内功全失,但以他的身手,对付几个青楼的护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之后几日,整个"今宵醉”都弥漫着异样的紧张气氛。到了今日,老板娘更是关闭了整层楼,只留下最大也是最上档次的一间雅间,其中摆满了富丽堂皇的乌木桌椅,簇新的酒盏上雕着花,处处都精美绝伦。、 "今宵醉”虽然是王都最大的青楼,但明面上,却还是一家顶级酒楼。这里菜品精美,陪酒陪唱的歌姬舞姬,又是第一流的。皮肉生意都在暗处,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厅堂雅间里,官员富商们每每安排宴饮应酬,往来不休。当然,花销也是不菲就是了。 也正因为此,出入“今宵醉”的客人非富即贵,里面的小厮都看惯了,眼界都大得很。只有在朝中真正说句话,地面都抖三抖的大人物,才能引起这里的一点紧张来。、 而能让今宵醉整层雅间都闭门谢客,只招待一桌客人的大人物,必然是非同凡晌。 "今天晚上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万儿和白清颜被派在后院择菜,她凑过来小声说,"这排场也太大了。不说别的,单说来筹备的人,那可是堂堂王都治安都督刘大人啊!若是一般的宴席,刘大人该坐主桌的。到了这里,却只能来做个跑腿安排的。这位客人,难道是傅丞相亲临不成?” 话音未落,门口一响,整个院子瞬间鸦雀无声。白清颜抬头,见是老板娘来了。她身边,则是一个腆着将军肚的武官。 "就是她?”官员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万儿。万儿一脸惊愕,刚想说话,就被老板娘大声呵斥了。 “真是不懂规矩!还不给刘大人请安!” “时间紧急,请安就免了。”刘大人伸出手捏住万儿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这双眼睛果然特别好,今晚就定下来,用她来招待贵客了!” “刘大人果然好眼光!万儿这丫头长得不算出众,这双眼睛却是特别。双瞳异色,今日大人说了要找这样子的人,我一下子就想到她了!更难得的是她才15岁,未曾**,还是个雏。用来招待贵客,也不至于唐突。” “哦?”刘大人,眼前一亮。“这最好不过!既然是雏儿,也不用浓妆艳抹自己走上门来一一你就将这小丫头剥光了裹在银丝被单里,从头到尾都裹严实了,等到我给你个信号,你便一路抬进去!若是今晚上贵客满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全指望刘大人照应了!” 老鸨画的笑得花枝乱颤,挤出一脸的核桃纹。她一扭一扭跟着刘大人上楼,进门前还不忘嘱咐一声, “万儿,还不回去好好洗个澡,这些杂活就让别人做!快些梳妆打扮,晚上可有你的好事!” 二人一走,院子里想来一片窃窃私语声。白清颜看了看万儿,见她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眼圈已经红了。她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上了楼,连白清颜跟在身后都不知道。直到她扯脱衣裳上系着的粗布腰带挂在房梁上,白清颜一下子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一把将她扯过来,愤怒地盯着她, 一一你要做什么? “白忘”万儿笑起来,笑出了一脸眼泪。"我骗你的,我不能做婊子我娘我娘就是为了让 我不用被那些玉瑶兵**,才叫我逃出去的啊!我逃了,我娘就被他们活生生捅死的!” 白清颜嘴唇抿紧了。他的眼睛里都是哀痛,万儿见了,哭得更凶, “我娘说,要饭也要活下去可我要不来饭,我不把自己卖进来,我就饿死了!可我一直以为我还 能走我我想过了了,到了那一天还逃不走,我就去死!可没想到这样快” 白清颜抓着万儿的手一紧。他深深看了看万儿,摊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写下, __我替你去应付那嫖客。你先逃走,等我脱身后,再汇合。、 __既然是天黑,还有时间。你将细软收拾了,我从后院带你出去。你带上我弟弟,去城门边等我。、 __我本来想过些日子送你离开,谢你救命之恩。但事急从权,顾不得准备万全。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白忘?”万儿失声道,"这不可能的!你知道那护院多凶?还有狗还有那墙你也知道,足有几丈高!我们翻不过去的! 白清颜微微一笑,一派成竹在胸。护院?恶犬?这些哪能拦得住他白清颜? 说实话,白清颜在狼邺王都这些日子,唯一担心的只有被纪宁找到。可既然万儿说过纪宁从不涉足烟花柳巷,他倒放心了大半。 过了明天,自己就彻底自由,此生与那人后会无期。想到这里,白清颜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宽慰来。 第4章 .单方面闹离婚跑路后,老公去乱搞结果搞到了我?! 白清颜用手指写出几个字: __放心好了。这种事情,还不至于难住我。当务之急,还是将你送出去。、 说完,白清颜拉着一头雾水的万儿到了后院,随手在地上捡起几颗石头子,一个石子打昏一个,利落地解决了那几条恶犬。接着,他背着万儿,高上高下、飞檐走壁,不费吹灰之力,就带着万儿翻过了后墙。那些护院一个也没有察觉,根本别提拦住他们了。 万儿满肚子疑问都快从眼睛里淌出来了,可白清颜没空与她多说。 —去接我弟弟。买一匹马,在城门前等我。 叮嘱完毕,白清颜回到房中,不多时就沐浴停当。他只穿了贴身衣物,却在腰间掖了一把匕首一一手头再没别的武器,只能勉强用狩猎场上那文官留给他的那把了。 白清颜按照老板娘的意思,用丝绸被单将自己裹在里面,只留下一头乌发倾泻在外。门口就传来一声晌,那些人来了。 “哟!万儿姑娘这是等不急了?”刺耳的声音传来,"没等我们动手,自己先裹上了!这可真是跳上了高枝,心里乐开花了吧? 白清颜抿着嘴不说话。那几个人呲毗笑着,提起丝绸床单两头,将他抬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路上抬得颠簸。直到被丢行李一样丢在一张床上,白清颜听到一声轻笑。、 “刘大人果然好情趣。这样抬得佳人来,也只有刘大人想得到了。” 这人是谁?就是所谓的“贵客”么?不知道为何,白清颜却觉得他说话声音有几分耳熟。 这人大概是个读书人。音调低回,语气带着三分戏谑,两分嘲讽。刘大人却好像听不出来似的,连连称是, “傅大人说得对,说得对!我也只有这样点出息了,哈哈哈。” “刘大人办事老成,为官老练,却不要这样自谦。” 这位傅大人似乎就坐在白清颜身边,他的声音白清颜听得很清楚。白清颜肯定,自己是听过他说话的一一究竟是哪里昵? 白清颜正在苦思,那傅大人又开口了。 “说起来,这个纪宁,也真是不好相处。” 傅大人这句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七嘴八舌地倒有好几个人同时开口。白清颜这才发现,屋中人还真不少。 “谁说不是呢!” “那纪将军虽然年纪不大,据说脾气倒很古怪。也不和同僚们好好往来,却是个不好结交的。” “可他现在如日中天,连陛下最宠爱的冉郡王都与他往来。你们说,这样一个人不弄清他到底在 哪一边,怎么能安心? “是啊。现在他不光在军队里说话是一言九鼎,外面那些百姓也都爱戴他,倒将他捧成军神了。他才多大年纪?再过几年 “照此下去,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位他打了大胜仗,可是炙手可热了。你看看,生祠都立起来了。” "什么生祠一一活人立什么生祠?还真把自己当成军神了?还不是皇帝宠信他,那些人是逢迎上意!说起来,若不是他一力主战,一定要去攻打玉瑶,甚至立下‘玉瑶不亡,他就提头来见’的军令 状,陛下能够答应去打玉瑶吗?这一打,就是好几年!国库里的锟子,都花在边关了!” 原来狼邺来攻打玉瑶,都是纪宁一力主张! 白清颜虽然早知道纪宁恨自己入骨,乍一听这话,也还是遍体生寒。他牙关作响,浑身都发起抖来。突然,他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身上,虽然隔着层层绸缎,依然能感觉得到那人掌心的温度。、 “你抖什么?”傅大人的声音响起,“害怕了?” “” “不说话?” 傅大人笑了一声,"不说话,却偷听旁人说话。小姑娘,这个习惯可不好。不过也不怪你一一是诸位大人谈兴大发,说的多了些。 不点名的批评,叫原本慷慨激昂说话的那个官员一下子哑了火。其他官员也赶忙转移话题,开始品评“今宵醉”的菜品刀工和当家歌姬来。傅大人的声音却在白清颜耳边响起, “小姑娘,你是个有造化的。今夜,你要伺候一位贵客。” 一边说,那人的手一边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也许是将他的僵硬错认为紧张,那人的手慢慢在他身上抚摸着,就像是在哄一个不肯睡觉的孩童。、 “怕了?别怕。若是你这次做得好,说不定能够永远离开这地方。你是处子,那一位倒没人知道 他的喜好。可他点名叫刘大人查访生有异色双瞳之人,而你恰恰有。若他要将你讨回府里,你要记得,是谁给了你这个造化。既然你喜欢偷听,就在那人身边多听一听,然后记好一一到时候我问起你,可不要说错了。” 白清颜当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一一安插在那位"贵客”身边的奸细;异色双瞳;朝堂斗争这些似乎 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白清颜只知道,方才听到纪宁的名字,就让他的心紧紧拧成_团,整个人都要崩塌了。 见白清颜没有说话,傅大人的手更加轻柔地在他身上移动。、 “别怕。这一夜不用你多做什么。若你成功混进他府中,我自然会再去找你。” 那双游走的手突然在白清颜腰侧停住了。白清颜依旧在剧烈喘气,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傅大人似乎凝神片刻,那手从安抚变成了评估似的,在腰间细细摩挲一一 那里,藏着那把防身匕首! 难道他发现了? 那把匕首装饰精美,刀柄上满是金雕,上面还镶嵌了许多宝石。此刻,傅大人的手指隔着一层丝绸,在上面捻动着。他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白清颜在这层丝绸之下,身上筋肉已经绷紧了。鼻尖上淌下一滴汗,又被面前的绸缎尽数吸进去,只留下一片湿痕。 "刘大人。” 傅大人的手指不动了。他沉声问道, “方才忘记问问,这里面的人一一是何处出身?” “这个雏儿?”刘大人忙说道,“是这里的一个小丫头,不到一年前,自己卖进了‘今宵醉’。今年才十五岁,长得么只能说是中上。可是贵客亲自递话,说叫我务必留意瞳色有异之人说是他家逃走的一个‘欢 奴’,他十分喜欢。可是问起别的又不说,我想,大概他对这异色双瞳有什么癖好。逃走的欢奴现在我还没找到,不过么,我可以给他搜罗别的啊。反正是上床,这个还更嫩点,傅大人,你说是不是?” “逃走的一一‘欢奴’? 傅大人声音里满含深意。 “原来是这样。” 他一边说,手就一边挪到白清颜头顶,扯着丝绸慢慢向下拉过来!虽然丝绸缠绕了几层,依旧轻薄,很轻易就推到了额头上。白清颜眼看外面的光亮已经透了进来,越来越紧张一一 若是被他掀掉绸缎,自己是男人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真要被发现,是要直接杀出去?还是挟持了这位傅大人,叫他们备上快马粮食,送自己三人出城? 白清颜脑中飞快运转,右手已经伸向腰际,就要拔出匕首。傅大人的手却停在半空,不再动了。、 白清颜只能看到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那绸锻一角。傅大人慢慢俯身,与白清颜隔着_层面纱相望。& 可就在四目相对前的一瞬间,白清颜的眼睛却被一条白绸给挡住了。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白清颜只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一双温润的唇,和这唇上慢慢绽开的一个笑。、 但这一眼就足够了。白清颜突然想起这人是谁 隆不得他觉得此人声音熟悉,举动怪异,他们果然 是见过的!他就是那日狩猎场上,留给他那把匕首的人! “果然是这样。” 傅大人声音极轻, “我却没想到你没有跟他走,也没有死。那么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想, 是来找他?还是来杀他?无论是什么,我方才和你说的,都做数的。 隹?找谁?杀谁?他在说什么?白清颜一时愣了。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细]口传来一声通报,却让他如坠冰窟一一 禀大人,纪宁将军到! 纪宁?纪宁是今晚的“贵客”? 白清颜下意识地要逃,可没等他动,却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将自己紧紧缠住一一有人用绳索将自己团团捆绑!他根本动弹不得,更别提逃跑了! “事到如今,你想走是不行了。”傅大人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将你绑在这里,免得你动些没必要的心思。等到晚宴终了,我会把屏风撤下,留你和纪将军单独在这里。记得我方才对你说的话一一我知道你恨他。不必否认,那日在狩猎场上,你的眼睛里都写着了。” 话说完,他真的叫人抬来屏风,将白清颜与房间隔开。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说话声, “刘大人!你说找到了我那欢奴__他人在哪里?” 第5章 .真的是你吗?还是我的一个梦呢(二人重逢。) 这声音传来,叫白清颜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虽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但白清颜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一一这就是纪宁! 白清颜脑中什么都没有了。他满脑子都是纪宁的声音在横冲直撞。、 轰隆。轰隆。轰隆。; 像是无尽的铁蹄践踏,无尽的金戈相交,无尽的血缓缓滴下,一声又一声,那样沉重,将他的心也砸出巨大的空洞。 "纪将军!”傅大人笑语相迎,“请动纪将军来赴在下的宴,真是难上加难。好不容易今日将你这大捷归来的功臣请到此处,来,我要敬你一杯酒,表我心中敬意!” "哎呀,傅大人多次向我们提及纪将军昵,今日咱们朝堂上的文武双壁终于会面,真是可喜可贺!来,我们一起陪一杯酒!” 听了傅大人的话,刘大人赶紧凑趣__不说傅大人家世显赫,是当朝宰相之子。就说他本人也是年轻轻就当上少司徒,算是位高权重。刘大人作为今日名义上的组织者,唯恐这两人哪个没有伺候好,反而落了不是。可纪宁竟然全不接话茬,只追问道, “傅大人,这酒我们待会暍。现在我只想问刘大人一句话一一你说找到了我那逃跑的‘欢奴’,我今日才赶过来一一他人在哪里?” “这个”刘大人没想到他这样不给面子,喏喏道,“我们是找到了一个异色双瞳之人不假。就在那 屏风后面,洗净了等着纪将军享用昵。只是” 才说道屏风二字,白清颜已经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此刻那脚步声骤然停下, “只是什么?!莫非他遭遇什么不幸,受了伤,还是生了病?” 纪宁一声低吼,吓得刘大人声音都变了, “只是这人却还是个雏儿。下官只怕将军思念旧人,房中寂寞,长夜漫漫也总需要_个暖脚添香 之人一一这个虽然年纪还小,可身子已经长成了,一双眼睛也确实是异色双瞳,下官亲自看过的!” “雏儿?”纪宁的声音就在屏风前传来,带着苍凉。像是觉得这事情太过荒唐,他又重复了一 遍,“你是说这根本不是他?! “这个”刘大人似乎汗都下来了,"恐怕并非将军所找的人。但也是个妙龄女子,也是完璧之身, 下官特意用来赠与纪将军!” “所以你说是找到了他,也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叫我到这里来一一是也不是?” 这话说到此处,就有些僵了。屋内一时无人说话。半晌,傅大人笑道, "人生际遇,也未可知。说不定这屏风后面的人,就是纪大人下一个心心念念的欢奴呢。纪大人不去看一看?” "不必了。”纪宁声音平静。可其中却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不会有什么下一个。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纪将军不要这样伤感。须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傅大人声音依旧淡然,"来,我们暍酒。”j "对对对,暍酒暍酒!” 刘大人像是怕纪宁拂袖而去似的,一叠声捧着场。白清颜能听到他们将纪宁团团围住,一杯杯烈酒灌下去的声音。纪宁来者不拒,气氛分外热烈。、 白清颜躺在屏风后。、 屏风对面是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可纪宁的声音一一不管是说话,叹息,还是一杯杯将烈酒灌入喉咙的吞咽,都化作了阵阵风声,从白清颜空洞的内心穿过。那是一杆冷箭射过天空,插入一个猝不及防的滚烫肉身的声音。 那是亲手扼死的爱意的悲鸣。、 幸亏纪宁没有笑。整晚,他都没有笑过。不然,这笑声就会成为冷箭上的箭头,一次又一次将白清颜凌迟。 煎熬之下的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可是却又像是一瞬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清颜筋疲力尽。身上覆盖着的绸缎都被黏腻的冷汗给粘在身上了。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欲裂,告诉他自己耗费了多大精神,才捱过与纪宁同处一室的酷刑。但是这一晚究竟那些人说了什么,又何时散场,他竟然一点也记不得了。、 此刻,四周已经是一片安静。那些人都走了,将他丢在了这里。、 白清颜慢慢坐起来。傅大人绑的十分紧,他手里虽然有匕首,竟然没法掏出来隔断绳索。他用力扭着身子,最后砰地一声摔落在地,还是没能将自己的两只手从绸缎的茧中挣脱。、 发丝与丝绸摩擦,发出哔哔啵啵的细小声音,整头乌发都披散在了面前。他垂着头深吸了几口气。、 安静的室内突然有了动静。那是踉跄的脚步声。、 白清颜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一他们必定是单独将纪宁和自己留在此处,才是所谓的“春宵”! "你走吧。 屏风对面,纪宁的声音颓唐,又带着浓重的醉意。、 “给我滚远些。什么异色双瞳,新人旧人旧人!哈哈哈哈旧人!哪里来的旧人!” “刘大人那个蠢材我要找的是他!给我弄来些什么东西!” 咣地一声,是桌椅被推翻在地,发出巨大声晌。纪宁踉跄的脚步声晌起,他像是醉的站不稳了,整个人都扑倒在桌上。、 然后是一片稀里晔啦,那些贵重的食器被人用力挥落桌下,摔得粉碎。、 “怎么还不滚?!啊?” 像是被无明业火烧灼着,纪宁一拳砸在屏风上,屏风应声而倒,烂醉的纪宁也失去了平衡,摔在地 上。 他正摔在白清颜面前。、 四周一片死寂。 除了纪宁的呼吸,带着凌冽的酒气,喷在白清颜面上。白清颜眼前还蒙着白绸,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凝滞在他脸上,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是你啊。 那人将手伸了过来。纪宁的手大而干燥。常年握着刀柄,叫他掌心上长出一排老茧,此刻在白清颜面上擦过。那手一点点抚摸了他的脸,耳侧,然后是头发。在脑后,两根手指一抽,白绸呲地一声滑落。、 “真的是你。” 白清颜看到纪宁的脸。 他的眼睛深深陷下去了。脸颊上让酒意染上了点血色,依然盖不住脸色的颓败。他像是失了主人的一只猎犬,虽然还撑着强悍的壳子,可终究是无家可归,失魂落魄。他盯着白清颜看了几眼,突然摇晃着站起来,踏着屏风的碎块,踉跄着走回座位。、 “我真的是暍醉了。” “暍醉了看什么,都是你。” “所以一一酒真是好东西。” 纪宁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白清颜躺在地上,依旧是不能动。他看着这一室狼藉,和同样狼藉的那个人。 一一或许他该杀了他。 白清颜的嘴角弯了起来。这念头让他心如刀割,却也让他心头的重担突然卸了下来。、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在此时此刻此地__遇到了此人。、 逃避无用。总该去承担起一切一一自己爱错人,造了孽,就得自己亲手去还。不是吗? 白清颜的手伸向腰侧,用力握紧了匕首。然后将浑身筋肉绷成一个最能够发力的姿态,他慢慢调整,蓄力待发。 谁知此刻,一声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那是一声抽泣。 很轻很轻,却将他浑身冰封,一瞬间泄了力。、 他抬起头,看到纪宁跌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像是不仅失去了一切,更失去了重头再来的勇气。他就像一团烂泥,好像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 他眼睛通红,鼻子也通红,眼睛睁得那样大,带着醉汉特有的茫然,从天花板扫过桌面,又从地面扫到屏风,他无目的地扫视着,没有片刻停留,更没有什么焦点。、 他像是根本不在这个房间里。、 “我总是看到你。可再一眨眼,你就不见了。我知道这都是错觉,等我再回头的时候,你又不见了你到底去了哪儿昵?” 纪宁晡喃说着,白清颜此刻才知道他方才为何独自走开__是将自己当成了幻觉?他自己又多少次从类似的幻觉中惊醒过来,现在才会这样淡定昵? 不错,白清颜恨他。可看到他这个样子,白清颜心中却那么难受。他握着匕首的手开始发抖,而纪宁双眼依旧无意识地盘桓着,直到他的视线对上了白清颜。 只一眼,将他从虚无拽回到了这个房间。、 他突然站起身。他走过来,摇摇晃晃,踩着满地碎瓷片。、 咔嚓。咔嚓。咔嚓。 他走到白清颜面前,脸上挂上一个笑容,眼神如在梦中。、 “你还在。” 像是站不住,纪宁向白清颜俯下身来。他几乎跌倒在白清颜身上。、 __如果他这样直接倒下来,就会直直撞在匕首的刀刃上,然后被一刀攮破肚子。、 这念头在白清颜脑中一闪而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握刀的手突然一歪,冰冷的刀片贴到了大腿上。下一秒,纪宁整个人压到了他的身上。醉汉不知轻重,突如其来的沉重叫他呻吟了一声。、 “我刚才看到你,我以为是错觉。可你现在还在” 纪宁的头摇晃着。他努力看向白清颜,可他醉得太厉害。白清颜能看到那人眼中的自己,也在不断晃着。 “所以这是一个梦吧。” “那天之后,我从没能梦到你” 纪宁盯着白清颜,眼神闪动着,他在努力看清他。他呼吸中带着清冽的酒气。白清颜从没见过纪宁暍醉,更没见过,他醉得控制不了身体的样子。、 “我不敢睡。我闭上眼睛就看到你那个样子。狩猎场上,你那样子看着我,好像要杀死我 一一你想杀死我吗?一刀攮进我的肚子?” 纪宁一只手抖着,也不知因为醉,还是别的什么。那只手摸在了白清颜的脸上。、 “来,让我看看你。” 第6章 .白清颜慢慢地,将匕首刺进纪宁身体里。 "你不知道你走了,我心中是如何煎熬我一直在想,外面冰天雪地,寸草不生。你能去哪 昵你身上没有锟子,你还带着伤是谁将你带走了?你去了哪?你还活着吗?” 纪宁两手捧起白清颜的脸,两人四目相对。纪宁是真的暍了许多酒,神色迷离起来。、 “真的是你吗?” 白清颜像是被纪宁眼里的泪光蛊惑了,下意识地摇头。、 “我心里清楚不会真的是你。你这样狠心,将我抛下不管,怎么会愿意再来见我一面昵?就算梦 里,你都想要逃走其实这只是一场梦,我知道的。” 纪宁将白清颜轻轻往自己身上按下去,低低笑起来。白清颜能感觉到他的笑在自己肩窝上震动。、 “我又梦见你了。这些天我总是睁着眼,也会梦见你。可哪一次都不是好梦。只有今天不一样。 这么多天,我第一次梦到你好好地你没有死你回来了你好好的,这真是个好梦!” "对我笑一笑清颜”纪宁又晃了一晃。他的脸埋在白清颜胸前。声音从那儿嗡嗡地传出来,给 了白清颜错觉一一那声音透过他胸前的皮肉,直接从心中传了出来。、 “梦里你都不肯对我笑一笑吗?” 白清颜看着他。这个错将自己当成一场梦的男人。 纪宁瘦得几乎脱了相,除了那双眼睛还在梦里,脸上每一寸都刻着绝望。可就连那双满载“美梦”的眼,梦的底色,依然是绝望。、 白清颜几乎可怜他了。但他更恨他。强烈的情感冲击着白清颜,他想尖叫,但是他的嗓子已经灼坏了,他根本说不出话。 “就算是梦里也好,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纪宁将那绸缎茧上的绸带扯开,将白清颜两腕捉住,拉到半空。白清颜猝不及防,手上还握着匕首,就被他扯出来。 满屋子明亮灯火晃在匕首刀刃上,映出一道刺目的光。纪宁面色未变,甚至没有看那匕首一眼。、 他只顾着去吻白清颜,另一手就将手中绸带缠在那人腕上,绑在床头。、 “我好想你,清颜。” 只道是一场梦,他单刀直入,却极尽缠绵。他亲吻白清颜,带着醉汉特有的恍惚。他暍了太多酒,以至于分不清真实与梦境。也可能他暍得还不够,才要借酒行凶, 白清颜不知道是哪一种。 他呼吸急促,越来越急促。这感觉太熟悉,仿佛回到了二人最初的时光。那时候纪宁若是想要他,也会这样闷头求欢,用亲吻代替语言。那时候这是多么甘美的糖,现如今,却是多么灼人的毒,一口就会要了命。 白清颜嘴唇咬出了血,眼睛里带了泪。他的手腕被绑住,可绑得不结实。他就用匕首去割那长巾,一下又一下。就在纪宁面前,切割丝帛的声音与濡湿的亲吻交相回响。纪宁抬头看了一眼,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终于,白清颜挣脱了姪桔,挥动匕首,直刺向纪宁胸口! 电光火石间,纪宁看也没看他,伸手捉住了凶刃。、 不知割进多深,他指间都是血。、 “你想杀我? “” “我让你杀。” “” “命赔给你,你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 “就连在梦里,你都不能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吗?” “”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你? 白清颜突然感觉荒唐。简直太过可笑,如果他能说话,他是一定会问一问纪宁的: __我为什么离开你,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__因为我死了啊。 在狩猎场上,被一箭射死了。、 一一死人,是不能留在你身边的。、 __我死了啊。你不知道吗? 一一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__射穿我心脏的那一箭!难道不是你亲手引弓射出来的吗?! 白清颜再次握紧了匕首,而纪宁抱紧了他。就在这一刻,两人同时动了。、 纪宁突然用力,将白清颜狠狠勒进自己的怀中。他一点点用力,他必须这样做__他亲吻白清颜的样子,就像索取最后一**命的空气,梦中也好,虚妄也好,若是再不能够将那个人拥进怀中,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而白清颜在他双臂的姪桔中,慢慢地,用尽全身力气,从纪宁掌中抽出那匕首。、 鲜血淋漓,从那人血肉中拔出,再用力推进那人血肉中去。白清颜将匕首插进了纪宁身体里。、 纪宁抱得太紧了。白清颜几乎动弹不得。每推进一点,都得他用尽力气。这一次缓慢的刺杀,久到他几乎握不住刀柄。他像是忘记了,可以先推开纪宁,再杀死他。、 纪宁也许是醉得太厉害了。他只顾着亲吻白清颜。他一动也没有动,好像不知道疼,更不知道一把刀正刺入他柔软的侧腹。直到他的嘴角淌出血,他也没有停下。、 他想,他必须杀他,他不能停下。 他想,他必须吻他,他不能停下。、 两个人都仿佛停下来就会就地碎成粉末一样,那样用力__没有人想到过爱。谁也没有。一次也没有。、 就好像爱从不存在。 就好像爱永恒存在。7 白清颜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纪宁那样用力地抱着自己,那样专心地吻着他,喘息声在耳边响起,一句一句说着什么。那缠绵的语调,让他以为自己并没有刺伤这个男人,而是刺中了别的什么。那些血、肉、彻骨的疼,为什么纪宁可以装作他们根本不存在! 但他很快发现这只是假象。、 纪宁将最后一份力气用光后,就再也无能为力__不管是拥抱他,还是继续留住他。、 白清颜他只是轻轻一推,纪宁就从他身上滑了下去,滑入一片碎瓷片和残羹冷炙的残泊。、 匕首刺进去的地方,血还在汩汩流出。华丽的将军袍上血泊越来越大。白清颜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跪下来,捧着他的脸。他亲在了那人的双眼上,告别他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星海。、 然后他拔出匕首,顾不得抹去上面的血,就直接别入腰间。、 站起身时,他发现纪宁眼皮上有血。先是一惊,随即是了悟一一自己唇齿间没有伤痕。那想必是纪宁吻自己时,染在嘴唇上的。、 “白清颜” 纪宁微阖着双眼。他失去了意识,连白清颜的亲吻也没能唤醒他。他晡喃念叨着什么,那是他失血过多的脑子里,仅剩的一点点执念一一 “别走。” 白清颜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抹了一手湿。又抹了一把,却怎么也擦不干。、 索性不擦了。白清颜任凭面上泪痕斑驳,转身而去,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7 白清颜才一落地,一张大网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将他笼罩其中。、 他挥舞匕首,却只在大网上划出一道金光火花。火花熄灭之时,网依然完好如初。、 这是用金丝编成的网?这样说来,这不是被"今宵醉”的护院发现端倪,而是被人暗算了!此人有备而来,是知道他有武器,才准备这样的网来暗算他! 突然,那网整个收紧了,将白清颜缠绕在里面。他像一尾游鱼,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一个人自暗处而来,两眼灼灼。他的下巴棱角分明,嘴唇去带着温润的笑,笑容从嘴角发散开。、 是他?那个傅大人! “果然,你会从这里走。 白清颜满怀戒意地盯着他。傅大人笑意更甚, “你想起来我了?不必否认,你的眼睛里都写着了。” 说着,他走近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混进‘今宵醉’的? 白清颜没有说话。傅大人的眼神从他脸上游走到他的手上__他的手在身后紧紧握着匕首,藏于暗处,却蓄势待发。 “那把匕首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用它来对付我?” 白清颜低头思付片刻,用匕首在地上划下几个字。、 一一你想怎么样? “我么?现如今,与其问我要怎么样,不如问问你自己一一你今日此来,究竟是旧情未了,还是旧仇未报?若是旧情未了,为何要刺杀纪宁一刀?若是旧仇未报,为何面上泪痕未干?! 白清颜一时语塞。傅大人轻笑一声。 “你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手里握着匕首,却不知道是该扎别人一刀,还是刺自己一刀。这是 凶刃一一你以为是孩童的玩具?” “” "不如你跟我走。我帮你做到你真心想做之事。如何? “” “本来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那一日狩猎场上,你眼神里像是丧失了全部希望,一心只想求 死了。我想,你这样一位清隽脱俗之人,若是死在一把粗鄙的钢刀之下,实在是暴殄天物。你得死在一把宝刀下,才算不辜负这天地造化,生出这样的人。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拿着这刀去刺杀纪宁一一这样决绝,是我看轻你了。既然你活下来了,又想杀了纪宁,那就跟我走吧。我能够帮你。” __帮我?f 白清颜发不出声音。但看了他无声开合的唇形,对面那人笑意更深。、 “你所求,不过是斩断情丝,手刃仇寇。这有何难?”傅大人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白清颜的表 情,“若我没有看错,你是玉瑶人吧。你想杀了纪将军,是不是?” “” “当然,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今日是你我第二次碰面,我依然可以放了你一一但是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候还是一样。你总会跟着我的。” ——你这样自信? "在下并非自信。而是因为在下知道,只有我能够帮你。” 傅大人又是微微一笑。他挥了挥手,四周阴影处像是有人得了指令,笼罩白清颜周身的金丝网渐渐松开了。白清颜从中挣脱,几个起跳,迅速越过高墙,往城墙边去了。、 "今宵醉”院内,傅大人目送白清颜身形远去,神色立即严肃起来。他叫过身边亲兵, "立即叫人去查出此人来历,与纪宁是何纠葛一一还有他那异色双瞳到底意味着什么?快去!” 第7章 .这不是什么犯人,而是我傅琰的故人 白清颜离开前只胡乱裹了件斗篷,遮掩一身血迹。所幸夜色已深,街上没什么行人。他沿着墙边阴暗处,一路潜行到了城门边,也并没有被人盘查。 可是在约定好的地方,他并没有见到万儿和原世子。那二人难道还没有到?还是躲在了别处? 白清颜沿着城墙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只好又回到约定地点。这时,城内有几只打着火把的队伍,喧晔着往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来了。听他们大呼小叫,还身穿戎装,白清颜发觉不妥,当机立断躲到了城墙边一处凸出的城垛下。 他耳听得暄闹声越来越近。很快,连带队军官的命令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一 “快封锁城门!千万别让疑犯逃出城了!” “刘大人说,凶手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睛是异色双瞳!她必然跑不远!你们留心可疑之人,宁可错抓,不能放过!” “你们往那边去!我在这里守着!快!” 白清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这一定是那刘大人发觉了纪宁被刺杀,在追捕凶手。可他们口中凶手依然是万儿的样子,看来傅大人没有告诉刘大人,自己才是刺杀纪宁的真凶。 不知纪宁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又被白清颜咬着牙赶出脑海。现如今,那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白清颜将身子往城垛里躲得更深。外面火光一闪而过,是这队狼邺兵过去了。借着这火光,白清颜突然发现城墙低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他蹲下身,用手摸了上去一一这是一行玉瑶文字,看来,是原世子刻下的! __哥哥,我们在姐姐的姐姐那里。 看起来不知所谓,白清颜却一下子想明白了。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们在万儿那“干姐姐”处? 此刻,外面的狼邺人已经全都不见踪影。但白清颜心里清楚,他们在前方搜查无果,很快就会回到这里。那时候再想逃跑就晚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动身返回城内。他却不知道,他走后不久,就有几个人举着火把到了他藏身的城垛下,细细研究那行字迹。 “是玉瑶崽子留下的一一陛下说的没错,纪将军真的与那些玉瑶人不清不楚!” “可这玉瑶崽子为什么要捅他一刀?我们跟踪纪宁,只能在今宵醉门外蹲着,别的事情也探听不到!不是说捅刀的是个十几岁的女人?刚才那人,却是个男子啊!” “这谁知道?也不管我们的事一一只管将这玉瑶崽子满身是血从今宵醉跑出来的事情,快些去禀报陛下就好!走走走!” 这一夜,狼邺王都内十分不太平。 听到"纪大将军在自己办的宴席后,被自己亲自挑来的雏妓一剑刺穿胸膛,生命垂危”的消息,主管一城治安的刘大人差点当场吓死。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亲自指挥手下去抓捕疑犯。原本寂静的夜晚,被一队队官兵和一排排火把搅了个遍,呼喊和呵斥此起彼伏,若是有半夜在路上行走的年轻女子,几乎不由分说都被当成疑犯,丢进官府。 但这数十名年轻女子中,却夹杂了一个男人。此人面容清隽,身材高挑,观之忘俗。若不是他双眸泛着紫色,符合了“异色双瞳宁可错抓绝不可放过”的原则,是不会被抓的。但到了牢狱中,竟然被人发现他斗篷里裹着血迹斑斑的衣裳,腰间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立刻,他就被上了木枷,关进水牢,刘大人也连夜赶来,亲自审问。 “你夜半时分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与‘今宵醉’的凶案是不是有关!快快招来!” “” "不说话?我看你是找死!” 刘大人大吼一声, “来人呐,给我将刑具搬来!” 一边的衙役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小吏凑过去与官员嘀咕起来。 “大人,那凶手是个十五岁的女子。这人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可他也是异色双瞳,而且身上都是血迹。最主要的是,他腰间那匕首,雕工精美,镶嵌了宝石黄金,是价值连城啊!这样一个穷酸,怎么会有这样的宝物?” “大人说的有道理!那匕首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徽记,不知是哪个名门望族的标记。大人,这会不会是赃物?” “有这事?你把匕首拿来,我好好看看!” 很快,匕首就送来了。刘大人这一端详,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一一这,这不是傅家的徽记吗?今天晚上他才与傅大人一起暍过酒,那人衣带袖口都绣着这徽记,在他面前晃了一整晚,他绝对不会错认! 不多时,白清颜被从水牢里提了出来。他发现对面那人,正是下午亲自去置办宴席的治安总督刘大人,在"今宵醉”后院里两人见过的。只是当时下面乌压压站了一片下人,刘大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说!这匕首从何而来?”刘大人一拍惊堂木,"是不是赃物?从实招来!” 匕首?白清颜一听刘大人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而不是今宵醉的事情,就知道今晚被捕并非对方埋伏,只是凑巧。这样说来,万儿他们也许还没有落入对方手中。要是这样,他更不能乱说话,对方若是没找到什么破绽,很有可能就将自己放走了。 白清颜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刘大人见状怒道, “谁的东西都敢偷?居然偷到傅大人府上去了!不说话是不是?来人呐,上刑!” 说话间,一架梭指就被送了进来。这梭指用来夹住手指,两边都是铁钳,若真的用力,是能够将人的手指骨活生生夹断的!一旁的小吏不知折磨过多少犯人,立刻麻利地将白清颜十根手指夹在里面。 "不说话?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刘大人一挥手,衙役在一边用力一拉,钻心疼痛立刻传来。白清颜闷哼一声,咬住嘴唇。十指连心,他额上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且慢!” 话音未落,傅大人走了进来。刘大人见了他,惊讶得蹦了起来,赶紧凑上前去, “傅大人!夜深露重,您怎么亲自来了还是牢房这种骯髒地方!这,这审讯犯人的事情,下官自 己来就好了呀。” “刘大人夜深还在审讯,实在辛苦了。” 傅大人口中敷衍着他,眼睛却只顾着看白清颜。见到他十根手指被箍在梭指中,眉头微微一皱。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将那刑具卸下。此刻,白清颜手指关节处已经被夹得肿胀起来,显出紫色的淤青。 “你所说偷窃我家财物的,就是此人?” "就是他!下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上面有府上的徽记!这人十分可疑,他身上内袍满是血迹,而且也是异色双瞳__大人,你看他那双眼睛,是不是泛着紫色?而且” 刘大人正滔滔不绝,不堤防傅大人突然打断了他, “ 这人我带走了。” “什么?” “他本来就是我的故人,匕首也是我送给他的。今晚不过是与我有些口角,认真生了我的气,他负气 出走__血迹也是与我家护院争斗时候染上的。他自己跑出来,我正在忧心,谁想被你捉来了。” “” 这话语委实说得暖味。刘大人脑中一片混乱一一若按照傅大人所说,这人哪是什么"故人”,岂不是他的一个男宠?可上级的闺阁私事,他那里敢问?只能唯唯诺诺地说, “既然这样,那,那这人” 傅大人微微一笑,向白清颜走过去。他一只手捏着白清颜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轻声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回去么?” 这话在刘大人耳中,自然是在哄弄怄气的男宠。但在白清颜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__事到如今,只有跟我走,才能将你从这监狱中捞出去。怎么,你还不肯屈服,替我去卖命不成? 白清颜缓缓摇了摇头。 此时,刘大人早就识趣地退到房间另一头了。傅大人将声音放轻,在白清颜耳边道, "前两次我都放了你,若是这一次,你还不肯跟我走,我却不能再放过你了。” “” “你觉得就算我带你走,也留不住你,是不是?__别否认。方才你看我那一眼,这些话都写在你的眼神中了。” 傅大人脸上笑意更深。 “可我说过,我能帮你。我能帮你手刃仇敌,能帮你斩断情丝,我也能帮你找到离散的一一亲人。” 亲人?谁? “那玉瑶小童,是不是叫你哥哥的?” 白清颜神情一紧,盯着傅大人。傅大人点点头, "不错,就是那玉瑶小童,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他们在城边落脚,后来就走了。现在满城都在找十五岁的异色双瞳少女,若是不能尽早找到他们,他们必定走投无路。你也只能靠我来替你找。你可要早作打算,不然,他们若是落在这一位手里” 傅大人一顿,嘴角向刘大人方向努了努, “别看他现在一副蠢相。真到了审讯犯人之时,是心狠手辣,绝没有半分慈悯之心的。怎么,你现在愿意跟我走了吗?” 白清颜抿住嘴唇,紧盯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第8章 .你替我找到他们,我替你杀了纪宁就是 大将军府内。 纪宁的卧房外,几个小厮探头探脑,被管家一人一脚赶出院子。门外不时有人递上拜帖,倒比平日更加频繁数倍。管家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探听消息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件事一一纪宁大将军,他还活着吗? 将军当然还活着!只是,他还能活多久昵? 一一这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前夜,原本出门赴宴的将军竟然浑身是血被抬了回来,叫管家吓了一跳,当时腿都软了。可他毕竟跟随纪宁多年,也见过战场的。立刻派人招来大夫,止血、清创他本以为死人堆里都滚过来的纪宁,那 是军神护体,什么风浪没见过?不过是不入流的雏妓行刺,不会有事。 可大夫见了伤口,脸色一下子就难看极了。 "纪将军难道是被人下了药?看起来,他像是不但不抵挡,还将自己的要害直接送到人家刀刃上去了一样!这一刀直接捅穿侧腹,能不能活命都只看将军的造化了!” 果然如他所说,前夜到今天,纪宁将军几次命悬一线。若不是他年富力强,早就进了鬼门关了!他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不光是下人想知道,官场上的同僚想知道,管家自己,何尝不想知道昵? “管家!管家!”门内突然传来一叠声的呼唤,是大夫的声音。管家的心猛地悬起来,难道将军真的有了不测?! “难道将军他” “将军醒了!快去取参汤热水来!将军醒了,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了!” 将军醒了?管家赶紧端了备好的参汤进了卧房。凑近去,只见纪宁缓缓睁开了双眼,看了看管家。他像是想坐起来,可根本使不上力,挣了一挣又倒下了。管家赶紧按住他, "将军,你被人行刺,身受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才醒来,你可不能乱动啊!” “行刺”纪宁声音沙哑,像是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皭了一遍,"行刺原来,这不是做梦。” “做梦?什么梦?将军,我还真希望这是做梦,你这次可真是吓死人了!” 纪宁却根本没理他。他只是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大笑起来,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真的是他!哈哈哈哈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将军!你可别笑了!牵扯伤口可怎么办?” 管家吓了一大跳,将军这是疯了不成?他这么重的伤,差点死了,竟然还这样开心?有什么事,能比他自己几乎丢了性命还重要? 可任凭他怎么劝,纪宁还是放声大笑,根本止都止不住。像是人世间真的有什么人,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百倍、千倍、万倍,只要知道了那人平安,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似的。 但纪宁很快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一一 “来人,替我传话给龙野将军__叫他替我在全城找人,不管上天下海,务必将他给我找出来!” “怎么,你还是不想说话吗?” 傅府内,一方幽深别致的小院内,白清颜被安置在庭院深处的厢房中。对面之人已经连来了三天,到如今依然十足耐心。白清颜知道,这样的人,要么涵养极好,要么心机极深。 傅大人见白清颜不语,自己拉过一把太师椅坐下。他派给白清颜的侍女十分机警,替他们泡好茶就躲开了。没有外人,傅大人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递给白清颜,就开始说话。 “我看你也不是不想说话,是根本说不出。那**情急之下对我说了几个字,我听着嗓音十分不妥。回去找太医问了问,说是一股毒火攻心一一我见你也不是一般人物,什么事情能将你摧残成这样子,竟然就 承受不住,哑了嗓音?” “” “莫非,与纪将军有关?” 白清颜看了傅大人一眼。他用手指点了茶水,在桌上写下, 一一傅大人,你说替我查找我那弟弟妹妹的下落。你找到了吗? “不要叫我傅大人,叫我傅琰就好。”傅琰笑着说,"我确实有了一些线索,只是还没到时候。你不要 /QA, ^5" ^5"O 一一莫非,傅大人希望我拿什么东西来换?我身无长物,若是傅大人想与我做交易,恐怕要失望了。 白清颜凝眸看向傅琰。可那人依旧是云淡风轻, "你不要这样看轻我。我自然有所图,但是却不会用这种手段来要挟你。不过是刘大人抓捕的人太多,我要是__带你去辨别,容易暴露你的存在。我想,你不愿意让纪将军知道你还在城中勾留吧?” 一一纪将军他 白清颜不自觉写下这几个字。意识到之时,他手指重重一顿,几乎将几个字画的不成样子。但对面的傅琰早就看清楚了。他摇头叹息道, “你是想问纪将军是否还活着,是么?我可以告诉他,他没有死。” 听到这句话,白清颜手一抖,半碗茶水都泼在了桌面上。傅琰细看他神情,说不出是苦是乐,那眼神居然像是一滩湖水,万般心事都深埋湖底里。 "听说他没死,竟然对你触动这样大。那一日我问过你,你到底是余情未了,还是余仇未报?看来, 你自己心中也不知道啊。” “” "不过没关系,我能够帮你。” 一一你为何如此笃定,我需要你帮我? “若不是对他恨之切,你为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在‘今宵醉’这样招摇的地方刺杀他?只怕你当时恨意 滔天,根本顾不得其他;可若不是对他旧爱未了,你又为何泪痕满面,失魂落魄?甚至狩猎场上,你还生出了一死了之的念头来一一你不必否认。我早就说过,你心中的挣扎,早就写在眼中了。” 白清颜听完这番话,默然无语。之后,他凄然一笑, ——那又如何? “是情是仇,你分不清,不过是对纪将军情丝未断。我说过我可以帮你斩断情丝,报仇雪恨。情仇两断,你挣脱了这心中姪桔,之后海阔天空,岂不是任你飞翔了?” “更何况,纪将军他也并非无可替代。”傅琰一双眼睛直直看进白清颜眼中去,"对我狼邺说是这 样。对你来说,也是这样。狼邺没有了这样穷兵黩武的将军,国运未必不会更加昌隆;而你这样的人物,更该忘记了他,将情意投注到懂得珍惜你之人身上。” 那更懂珍惜之人是谁?白清颜没有问,傅琰也没有再多说。 庭院外,初融的冰雪从屋檐上滴落。落在石板上,一声又一声。 许久,白清颜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替我找到弟弟妹妹,送我们到大燮去。我,帮你杀了纪宁就是。” 距离纪宁被刺杀已经过了五日。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官都来递过问候拜帖,冉尘才有了点动静。要知道他可是征伐玉瑶的监军,与纪宁共同出征一年多。若不是,纪宁亲自将他从门外迎进府中,只怕第二日就会传来二人不和的传闻了。 大堂内,纪宁坐在太师椅上,胸前一圈又一圈缠绕着绷带。虽然乍暖初寒时节,他却敞着胸怀,不怕冷似的。另一边的冉尘却一身狐裘,连手都拢在袖笼中,一点不像寒冬已过的样子。 “多点一只碳炉,给郡王殿下暖暖脚。”纪宁嫌弃地昨舌,"你那些下人也都是些没眼色的,竟然看不出你冷。” “他们一向如此,是往常身边人太过周到,你不觉得罢了。”冉尘淡淡一笑,“再说,我也不与他们亲近。太过亲近,到了要换的时节,总会心里不痛快。不如就这样淡漠点,随便他们来去停留,我也不会在 =±xz” /QAO 纪宁点了点头。自从军营里二人达成同盟之后,他就知道了冉尘与皇帝关系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兄弟相得。甚至冉尘身边这些伺候的,许多就是冉逸派来的耳目。原本还有个龙野在,对冉尘还是周到的。但不知为何,龙野执意请辞,现在已经回到纪宁麾下做偏将军了。 "对了,之前在我这里做侍卫长的那个龙野,听说回了你这边。” 冉尘像是随意问起,握住贪手炉的手却微微发抖。他努力控制自己声音没有异样, “怎么没见到他?” "龙野吗?还在操练场上没回来。说起来,我本以为你会赐他个出身,不用战场上打滚。没想到你这人待下属如此刻薄,跟了你这么久,说赶回来就赶回来。” “他现在在做什么?” “往常一样,先锋军统领。过些日子要是打大燮,龙野要跟着我去打头阵的。这些日子他操练起来也是没日没夜,不要命似的练习武功。就算是为了战场上博取功名,他这也太过拼命了。” “他这样辛苦?”冉尘声音突然涩起来,"你们是要去打大燮?那岂不是很危险?” “难道陛下又要你来做监军?”纪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担心些什么?何况,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那边玉瑶才平定,我狼邺还需要修生养息一段时间。陛下虽然想要成就霸业,但我看他根本目的不在此处。他不想做雄主__” “一一只想要长生。” 冉尘替纪宁接了下一句。两人对视,目光中都有凝重。冉尘轻声问, “你寻找那人,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 纪宁说到这里,神色忧虑起来。 “原本我以为他既然在王都,现在这样天罗地网地搜查,他一定没法长久躲藏。可是这已经是第五日了,依然是音信全无。” 说到这里,纪宁重重叹了口气, “我猜,他一定是有意躲我。” “可就算躲你,也要藏得住一一你说他会在哪里?” 第9章 .纪将军要是强抢人,我可打不过他 两人商议了一回,依旧是毫无头绪。这时候,龙野从操练场上赶了回来。他一身是汗,连头发也湿漉漉粘在背上,快步走到纪宁身边站定。 “回来了?我不是告诉你,今日我要接待冉郡王,你可以直接回去休息的么?” 龙野没有说话。他看了冉尘一眼,正与冉尘目光对上。此时一阵料峭春风袭来,冉尘裹在狐裘里,都觉得浑身一寒。他向来怕冷,忙将裘衣毛领拉一拉。 突然,风停了。他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龙野已经站在了他身旁,正好将那寒风都挡在身后。 “你”冉尘一顿,"你带着这一身的汗,站在风口吹着,不怕染了风寒?” 龙野摇摇头。他垂下眼睛,又看了冉尘一眼。 纪宁在一旁问道, "龙野,你这样着急赶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确实听说了一件要紧事。刘大人那边来了消息,那日刺杀将军的凶手找到了。” “找到了?!” 冉尘与纪宁几乎同时起身。纪宁腰间伤口这一下子是撕裂幵来,可他根本顾不得,捂着伤口道,"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将军,您现在带着伤,不能再骑马。不如”龙野目光第三次投到了冉尘身上,“郡王殿下,可愿 将马车借给纪将军一用?” “啊?" 龙野突然对他说话,冉尘只觉脸上一热。龙野问到第二遍,他才算听清了这话,用力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突然成了个呆头呆脑的蠢货,哪里还有往日那个机敏百出的冉郡王的影子?还好纪宁满心都在“凶手”身上,全没有发现不对。 直到马车载着纪宁不见了踪影,冉尘突然发现,龙野竟没跟着他一起走。 “你不跟着纪将军去吗?” “去。殿下,你跟我一起去吧。” “” 话音未落,龙野抱起冉尘,一跃上了马。他将自己的斗篷抖擞开,把冉尘整个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目光。 “龙野唔!” 龙野两腿一夹马背,骏马嗖地窜了出去。冉尘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龙野胸膛上。他本就没有骑惯马,更没有准备好,差点跌落马下。就在这时,一只手臂突然揽住他的腰,替他重新找回平衡。然后,那手臂渐渐收紧,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怀抱之中。 冉尘推了几下,那手臂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冉尘头埋在龙野胸前。他觉得自己心跳砰砰,脸上发胀,像是全身的血流都到脸上去了。可耳边还有另一个声音,冉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龙野的心跳。 一声一声,越来越快。 很快,他们到了监牢之外。龙野抱着冉尘跳下马,将斗篷重新穿戴好。冉尘看到他依旧面无表情,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龙野抬头看了看他。 “殿下,纪将军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外面风大,还是有些冷的。” "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监牢。趁迎接他们的刘大人不备,冉尘轻声道, “你方才,心跳很快。” “” 龙野没有说话,可不知为何,冉尘心情依然大好。一直走到转角处,龙野的声音才在冉尘耳侧晌起。“我见到殿下时,心跳一向是这样快。” 冉尘与龙野二人进来时,纪宁站在牢房外,一动也不动。冉尘一看便知道情势不妙,他上前一步,向牢房内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满身是血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着抖。 令曰 9 ,, 込疋 “刘大人告诉我,这就是他找到的凶手。” 一旁的刘大人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炽手可热的朝堂第一武将,脸上满是纠结。见到冉尘,倒像是见到了救星,忙辩解道, “郡王殿下!纪将军说这个不是他要找的人,可这贼婊子是我当日亲眼见过的,就是这人没错了!她再怎么抵赖,却逃不过我这火眼金睛!而且‘今宵醉’的妈妈也来过,也说是她没错” “我说过了,我要找的不是她!” 纪宁回过头,那一双眼睛赤红着,是希望破灭后的一地血红。刘大人吓得倒退一步,满屋子里只能听到纪宁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要找的人,是一个俊逸风流的男人!那一日我见到了他,他用一把雕金匕首刺伤了我__我看得清清楚楚,不是这个女人!” “可是纪将军那**暍了那么多酒说不定是看错了” “你说什么?!” 纪宁一把揪住刘大人的领口,那双眼睛更加红了。要知道,现在唯一支撑他笃信白清颜还好好活在这世间,而且就在王都的,就只有那一日他的记忆了。刘大人竟然敢质疑这一点,真是触了他的逆鱗。纪宁胸口剧烈起伏着,才要怒吼出声,刘大人突然福至心灵,低声喊出, "纪将军,我想起来了!” “什么?” “你说的那样的人,我确实见过一个。可他已经” 一一“已经被你放走了,是不是?” 刘大人话说到一半,就被人硬生生打断了。纪宁扭头看向门口,是傅琰站在那里。傅琰是当朝宰相之子,自己也年纪轻轻位列三品。但两人从来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在皇帝在玉瑶征伐归来的接风宴上见过,也就只有前几日"今宵醉”见过一次。但既然是同僚,纪宁也只好勉强寒暄过,就继续逼问刘大人, "已经怎么样?那人现在何处!” "已经已经”刘大人眼睛偷觑傅琰,后者微不可查地点头示意。刘大人知道,眼前的纪宁虽然 可怕,但真正掌管自己升迁的,还是傅琰和他老爹傅丞相。该听谁的,他用脚趾头都能分辨出来。 “已经洗脱了嫌疑,无罪释放了!我真不知道纪将军你要找的是个男人啊,不然我无论如何都会 把他留下来的!” “放了?你居然” 听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再次消失人海了。纪宁气怒交加,一掌击在牢房木栅上,那手腕粗的木头都晃了一晃。冉尘却直觉有些不对,疑惑地向门口望去。但此时,傅琰早已悄无声息走出牢房,不见踪影了。 牢房外,白清颜打扮成了侍卫模样,在角落里站着。虽然脸上也易了容,他还是头戴冠冕,将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一墙之隔,纪宁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他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只是静静等待着。 傅琰从牢房走出来。他脸上显得镇定自若,但转过墙角后,脚步明显加快了。 “快走!” 到了白清颜身边,他轻声说着,一把捉住白清颜手腕,快步往门外走。一直将白清颜拉进马车里,他才放松下来,笑道, “真是不巧,纪将军也在这里。方才差一点,就被他知道你在这里了。也幸亏我们走得快,不然他要是强抢你,我可打不过他。” 此刻他还握着白清颜手腕。白清颜向后一抽,他顺势撒手,手指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白清颜掌心里虚虚划过去。 “骨肉匀亭,掌心却有老茧。”他突然说,“看来,你是文武双全。” 白清颜摇了摇头。被傅琰这几日药汤养着,他虽然喉咙依旧沙哑难当,却多少能说些话了。他轻声说, “我不过是个一败涂地的丧家犬。” “别这样讲。国破了,是时也运也。国运本就不是凡人能左右的,再有本事,也挡不过造化弄人。你们玉瑶,本来也是气数将尽。”傅琰宽慰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亡国了,你们这些平民又能有什么办法?不必太过挂心。” 黩武 ‘若是你这样想得开,为何还一定要刺杀纪宁?”白清颜突然发问,“你说过,是因为他怂恿皇帝穷兵败坏国运。可按照你所说,国运不可逆,你杀了一个纪宁,又有什么意义?” 我和你不一样的,却不好这样比。” 哪里不一样?” "你不过是一方平民,护好自己和家人就好。我傅家却是世代公卿,不知吃了朝廷多少俸禄。我身后,有苍生,有百姓。” 傅琰一向是个云淡风轻的人,时不时还要试探白清颜来历。因此白清颜对他_向堤防。但这话却触动了白清颜,叫他也不禁多看了傅琰几眼。 傅琰却浑然不觉,将头探到车窗外, "纪将军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既然知道那人不是他要找的,还磨蹭些什么?不如快快走了,我才好把你那个妹妹接出来啊。” 白清颜也随着他视线看过去。果然,纪宁没有耽搁太久,就走出来了。可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血迹斑斑的衣袍,满脸泪痕,瑟瑟发抖一一不是万儿,又是哪个? “糟了。”傅琰将头缩回来,“看来他要将你妹妹带走。这下有些麻烦,得从长计议。” “可是我妹妹落在纪将军手中,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会有什么不测?”傅琰奇怪地问,“纪将军虽然风闻是个暴虐之人,但从没听说他对妇孺下手。这女孩并非刺杀他的凶手,他也该知道的。” "话是这样没错。”白清颜凄然一笑。若是从前,他有充分的信心,拍着胸脯说他了解纪宁,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少女怎么样。可现在 “只是我也不敢说纪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会做出些什么事。所以你说要刺杀纪将军的事情 能不能早些提上日程?” 听到白清颜提出这个要求,傅琰惊讶地一挑眉。可他很快恢复常态,笑道, "乐意之至。” 第10章 .怕你最终选择纪宁,却是我亲手将你推回他身边。 几日后,傅琰又来到别院。一进门,就看到白清颜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书。那是本古籍,年代太久,纸张都有些发脆了。白清颜每看完一面,都要小心翼翼地双手翻页,可那泛黄的纸张还是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脆晌,好像下一秒就要碎裂了。 傅琰看到白清颜近乎虔诚地翻着书,唇上的笑意更深。他双手抱臂,盯着白清颜看了许久。直到侍女端来点心,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少爷”,白清颜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可白清颜方才太过专心,被吓了一跳,双手一抖,那书页就嘶啦一声扯出长长一道裂痕。 “这 ,’ 白清颜脸色一下子变了。也难怪,这书藏于别院小书房内,是一本罕见的善本。若不是白清颜实在闲得发慌,这几日将小书房内藏书一一翻阅,也不会发现它。现如今,价值连城的古籍就这样被损坏了,白清颜本就是爱书之人,如何不心疼? "没事没事,一本书而已,不用如此在意。” 见白清颜脸色难看,傅琰随意摆了摆手。白清颜却依旧难以释怀, “这书原来我只听闻过,却不曾拜读,没想到你府上却有一一那样随意摆放在书橱内,我初见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却这样被我撕坏了” “撕坏了就撕坏了。不过是本旧书,纸又黄、字又糊,谁耐烦读它。”傅琰两根手指拈起那书页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你想看,我大书房里有抄写好的版本,拿去看就是。何必这样小心伺候它?翻个页都不痛快。” “可这毕竟是善本” “那又如何?若是拿来读,是善本还是抄写本,有什么区别?抄写本还更好读一些。只不过是拿去卖,才会因为版本不同分了贵贱。可我傅家这样的门户,何时会沦落到买书的地步?这书丢在这里也不会 有人看,更不会卖,不过是一堆废纸。” “” “若你喜欢,小书房里还有几本别的。都是这样破破烂烂的‘善本’,你拿走就是。” 白清颜一时无语。他将那书本合上放在一边,道, "没想到,你这人倒是豁达。” “一本书而已,没什么可介意。若是到了我在意的事情上,我是半分也豁达不起来的。”傅琰向白清颜笑了笑,不知为何,这次的笑却有些勉强了。 "这个,你看看。” 说着,他将一张大红名帖拍在桌上。白清颜疑惑地接过去,里面写着“蓉”字,下面是生辰八字。算来,这人正当妙龄,想必是哪位女子的年庚。白清颜知道,这是求亲时候用的名帖,但傅琰将这东西拿来给他看,是什么意思昵? “你要结亲?那就恭喜你了。” "不是我。” “那是……?” "纪宁。” 白清颜手指一颤,那张大红名帖飘飘悠悠落到了桌下。 “怎么,你这样吃惊?纪宁也算个青年将才,又大捷归来,一时风头无两。想要与他结亲的人家,只怕一只手都数不完。你为何认定他不会娶妻?” 白清颜抿着嘴唇,问道, “这事情,你听谁所说?” “这件事,我倒不用听谁所说。因为去提亲的人,就是我。” “你……?” “我家中并无姐妹,打算许配给他的,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我猜你想问,我不是想要杀纪宁,为何突然要与他结亲?我可以告诉你一一因为只有在洞房中,由新娘亲手为他斟下的一碗迷魂汤,他才会毫无戒备地暍下去。之后,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了。” "没想到,你竟然能想出这种办法。”白清颜垂下眼帘,"可你忘记了一件事。若是这件事情做不到,你全盘计划也不过是一场空。” “哦?我漏了什么?” "纪宁他不会轻易答应结亲的。” 白清颜脱口而出,傅琰望着他,神情莫测。过了一会,傅琰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傅家世代公卿,朝堂中流砥柱,想要与我傅家攀亲带故之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城门外。” “我与纪宁认识很久了。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敢说我很了解他,但这种事情,我倒能够肯定。他是 不会为了攀附权贵,就随意娶亲的。” “是吗?看来在你心中,他竟是个正人君子。” “” “说不定,你还在心中不齿,说我傅琰居然想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去暗算他,是不是?” 白清颜有些惊诧地看了傅琰一眼。相识这么久,虽然自己只是个阶下囚,而且要被傅琰利用去刺杀纪宁。但这人对他从来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今天却不知为何,他话中带刺,眼底生寒,竟像是动气了。可白清颜自付没有说错什么,为何会惹他生气? “我并没有说你下作。” "我告诉过你,你心中所想,都写在眼睛里。像你这种人,一眼就能望到底,不必想着瞒我。”傅琰声音有些烦躁似的,“到时候,需要你去亲手结果了他。你做得到么?” “我 ” 白清颜喉间一哽。虽然早知傅琰留着他,就是为了叫他去刺杀纪宁。但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心中依然像是伤口撒盐,钻心刺骨。傅琰在对面细看他神情,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 “到时候,你只需要喂他暍**汤,再刺下最后一剑,其余都不用你操心。至于纪宁那边,你就更 不用担心一一” 不知为何,傅琰声音中突然带了几分讥诮, “他已经亲口应允,同意了这门亲事了。” 白清颜听了这话,猛地一抬头,却正对上傅琰的双眼。傅琰脸上没了笑意,他一句一顿地说着, “他不仅同意,而且十分热情。对于和我傅家联姻之事,他是一拍即合,热衷得很。你知道成亲的日子是哪一天?就是正月十五__也就是下个月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快?!” “那你就要问纪宁。是他一力主张,要快快成亲。他亲口所说,现在终于能够灭了玉瑶,成就功业,就该娶亲成家一一若是耽误太久,唯恐又要去打大燮,那就可以耽误了终身了。若不是我觉得太不成体统,只怕这几日他就想将人抬进门了!你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一一你确实说不出纪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做什么样的事。你对他,真的是彻头彻尾,一点也不了解。” “不可能” "不可能?为何不可能?看你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你是吃惊,还是愤怒?或者是伤心?” 傅琰将白清颜的手攥在手里。白清颜一缩,却没能挣开。 “可不管你心中想什么,下个月十五一过,就都过去了。” 之后,白清颜颇有些失魂落魄。傅琰再与他说起什么古籍善本,他是一点兴味也没有,勉强应对几句,却根本听不进傅琰在说什么。傅琰看在眼里,渐渐也就不说话了。 直到日落黄昏,侍女进来点亮蜡烛,火光晃在白清颜脸上,叫他悚然一惊。他这才发现,傅琰居然还在。 "你"白清颜才吐出一个字,只觉喉头火烧一样地疼。原来,一股急火拱上心头,竟然让他才调养 好的嗓子,又再次沙哑起来。 “暍一杯川贝贡菊茶,润润喉咙。” 打发侍女去斟茶,傅琰开口道, “其实我来之前也问过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后悔什么?” “后悔派你去。我只怕,你心中情丝未断。” “若是我一念之差,对纪宁说出事情真相,你的计划就会全盘暴露了。”白清颜点点头,"我明白了。但是请你放心,既然你信任我,我怎么会辜负这份信任,向他告密? “我倒不怕这个。” “那你怕的是?” “我怕的是”傅琰一顿,眼睛深深望进了白清颜眼中,"你最终依旧选择纪宁。却是我自己,亲手 将你送回到他身边。” “” 傅琰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注视着白清颜的双眼,又叹了口气。 “自从你来了,这些日子我叹的气,倒比往常一两年里都多。” “抱歉。” “不必抱歉。虽说是叹气多了些,可我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这时候,侍女端了茶来。傅琰看着白清颜一饮而尽,面上倒露出了些笑容。他向窗外一指, “你觉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好看?” 白清颜此刻,却哪有什么心情看月色?只是出于礼貌,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庭院里,高耸的树木枝叶上,一弯下弦月散发着皎洁的光。今晚没有乌云,锟色的月辉柔柔的照在大地上。 “确实很好看。” “美中不足,这是一轮弯月,而非满月。弯月再好看,它心中缺了一块,是被旁人占去了。”傅琰也抬头望去,别有深意地说,“只希望,下一次月满之时,你还能陪在我身边,一同赏看月色。” 说完,他又深深的望了白清颜一眼,转身走出了庭院。 白清颜蹙起眉头,看向弯月一一下一次月圆之时,不就是正月十五,纪宁娶亲的日子? 按照他与傅琰之前讲好的条件,刺杀纪宁后,傅琰就该连夜送他和万儿、原世子三人出城,直奔大燮。哪里还有什么赏月观景的空暇? 除非他就留在狼邺,再不走了。 第11章 .白忘?!你要是真的能忘了我,又何必取这个名字! 今日就是正月十四。夜半三更,傅家上下却是灯火通明,都在准备明早送亲的事情。 其实下人们都知道,这次嫁过去的说是表小姐,事实上不过是远方_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姑娘。归根结底,是与纪宁大将军联姻的政治婚姻。可该有的礼数,还是半点都不能缺一一不然岂不是折了百年傅府的面子吗? 整个傅府都被动员了起来。却只有几个人知道,婚事只是借口,就连这位表小姐,也不过是子虚乌有 CZZD—7 去了。 小院落里,白清颜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大而明亮,美中不足却是依旧缺了一线。 月色静默不语,白清颜也是一样。他手臂张着,任凭一旁的老妪将大红喜袍罩在身上。 “白公子身材修长,只是高挑了些。还好这袍子宽松,待到下喜轿的时候,记得腿弯一些,也就看不出来了。” 那老妪替白清颜系好衣带,左右打量一遍,不由啧啧称赞道, “虽说公子是男儿身,可是这相貌仪态,说是哪家的闺阁千金也有人信。只是白公子,你的神态未免太清冷了些,站在那半点儿不婀娜,却不好了。” “你懂什么?” 傅琰在一边支愣着下巴,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白清颜。他笑着道, “你打扮过的都是庸脂俗粉,真的见到卓尔不群,飒爽风流的,反而嫌弃不够媚俗。” “是是是,傅大人说的对,”那老妪点头哈腰,"老身这就替公子梳上发髻。虽然有红盖头,但发式还是不能错,不然一准被看出来。不过,既然不用揭下盖头,这妆容就可以免了吧?” “妆容就免了吧。” 白清颜才开口,傅琰立刻摇头道, “那怎么行?喜婆,你不仅要画,还要给他精心描摹一番。” “为什么?” 白清颜十分不解。他知道,入了洞房后,自己会亲手替纪宁斟下一杯酒,然后接过纪宁亲手所斟的酒,与他交杯__这本来就是狼邺的风俗,象征夫妻大典礼成。过程中本就不必说话,更不能掀开盖头。如果不是有这个习俗,傅琰也不会让他去做这个刺客了。 也就是说,纪宁根本不会看到他的脸。那他为何还要妆扮? "怎么?心里知道你装扮了纪宁也看不到,你就要省下这步了吗?”傅琰鼻子里哼了一声,调笑道,“快些妆扮起来。纪宁看不到,我却很想看的。” 白清颜抿着唇,不悦地看了傅琰一眼。这些日子,傅琰与他说话,总有些不明不白的地方,竟像是带着些暖味。虽然他不曾真的越界,但白清颜情伤未愈,听到这种话,总有些刺心。只是他人在低檐下,又不得不忍让了。 但今天却不同。今日,纪宁要结婚了,而自己要穿上婚服去刺杀他__整件事都让他心中刺痛难当。傅琰这一番话,让他腾地冒起一股怒火。 “怎么,不高兴了?”傅琰走过来,端详白清颜的神情。他脸上的笑也渐渐隐没了。 "就这么不愿打扮给我看?” “傅琰,虽然我只是你软禁的一个囚徒,但我并非你的玩物。我知道你看轻我,但能否不要说这种话,来折辱于我?” “我看轻你?”傅琰脸色微变。“至于折辱你,又是哪里话?这些日子,我如何待你,你应该知道。你 说你是囚徒,我何曾真的将你囚禁于傅府?刺杀纪宁,难道不也是你的心愿?” “” “我今日,只是真的想看看你装扮后是什么样子。若你实在不愿,也就算了。我之前没有强迫你做什么,现在也不会。甚至刺杀纪宁的事__若是你现在反悔,我也一样会同意。” “若是我现在反悔,今日这‘婚事’你要如何收场?” “我只是说我会同意你反悔,又没有说今日之事作罢。大不了,我自己穿上喜服去会一会他一一你不 会真的以为,我没有想过若是出了变故,该怎么办吧?” “” “办法很多,你不是我的唯一选择。甚至不是我的最佳选择。要论杀人,当然用与纪宁素不相识之人更好。但是我还是想让你亲手了结。” 说到这里,傅琰停了下来。他看了白清颜一眼,突然笑了。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其实很简单,若是我杀了他,你会恨我。若是你恨我一一你就永远不会像这样,与我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只有你自己亲手杀了他,你才能走出他的影子,我才有可能” “傅大人!” “怎么?” “不要再说下去了。” 对面的傅琰眼神里像是有了些失落。可他依旧是微微一笑,点头同意。白清颜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一一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在怕些什么,对面这个男人是都知道的。也许他看透了自己。 我累了。傅琰,我想回去坐一下。” 傅琰依旧是沉默着点头。他脸上带笑,暗。白清颜就坐在这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替白清颜拉开屋门。院落里洒满月光清辉,可屋内却是一片黑掏出傅琰给他的那把匕首。 他将匕首放在掌心里,细细端详着。匕首也一半沐浴月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白清颜手腕一动,光与暗的边界就在剑刃上流转。 这本来也是一把锋利的好剑,可最终却得了雕金描银的玩物,挂在世家子的腰间炫耀。在遇见白清颜之前,也不知道它有幸杀过人没有? 一一就算落在白清颜手中,也不过喋血两次。一次是他自己的喉间血,而另一次 纪宁腰中血流喷涌,却还紧紧抱着自己倒地的样子,突然浮现在白清颜面前。他抚摸剑刃的手一紧,一道细细的血流从他掌间涌出。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把剑。 就像他的真名“白清颜”一样,那把剑也与过去的自己一起被丢在了那狩猎场上,再也找不回来了。“傅琰。” “-TI、— ” 我在。 “我们何时动身?” "未时。” "好。” 白清颜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不够圆满的月。他面上渐渐浮现一线笑容。 “我与他之间也早该做个了断了。” 傅琰点头。他看着白清颜走出门来,肩上洒满清辉。明明身着喜服,连头上都顶着美娇娘的发式,可傅琰看着白清颜的神情却是一肃__那人神情如此倨傲,竟像是一把神兵宝剑,周身散发着凛凛之气! 傅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幽深起来。 这样的一个人,目光清如潭水,为人凛如刀锋。若是不能有一人做他的剑鞘,将他妥帖安放,只怕是剑芒到处,伤人伤己。 自己,能够将他留在身边吗? __如果他今天成功刺杀纪宁归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将他拥入自己这把剑鞘里,护他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正月十五。黄昏时分。 纪宁身着大红新郎袍服,坐在那几株松树下。之前,被他一掌击碎的栏杆还没有修好,断茬突兀地指向天空。 "将军!” 管家来到他面前,焦急催促着, “你怎么还在这里?马匹都准备好了,龙野将军也带着迎亲队伍在门口等着__再不去接傅小姐,就要误了吉时了!” "好。” 纪宁又抬头看了看那几颗松树。 “我这就去。” "您您可一定快些!” 管家说完,又急匆匆向外跑去。突然,纪宁叫住了他, "对了,那日提回来的女囚呢?你把她给我叫来。” “哎呀将军!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您还管什么女囚做什么?” “你不必多问,去提来就是。我自有分寸。” 不多时,万儿手脚都带着镣铐,战战兢兢到了纪宁面前。她低声唤了一句"纪将军”,眼圈突然红了。纪宁看了看她那双异色眼眸,轻叹口气。 “别哭。我不会将你怎么样。” “”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万儿眼中的泪水竟然是收不住了。毕竟,这是她最仰慕的纪宁将军,而白忘却顶替自己的名字刺了他一刀,几乎将他害死。虽然这事情不能说是她有意为之,但白忘是她救下来的,更是她留在"今宵醉”那酒席上的啊! “若是在宾客中见了那个人,你能认出他吗?” “谁?一一您是说白忘?” ?rH 亡9,, 口 /QAJ 纪宁神色莫测,像是在咀皭这个名字。良久,他呵了一声。 __若是真的能忘,你又何必用名字来时刻提醒自己,要忘? "若是他,我一定能够认出来的。毕竟我们朝夕相处了半月有余,他相貌又十分出众。只是这么久了,他一定是逃出去王都去了。那时候他就说过,他想要去往大燮。” "大燮。”纪宁点点头。 是了,除了大燮那个人,白清颜还能去投奔谁?毕竟他们从小就相识相知,是一对挚交好友。 “这个你不必担心。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将军府外摆上一百桌流水席,满城百姓只要进来对我说一句新婚大喜,我都款待他们一顿酒席。我给你安排一处地方,你就坐在那里看着,若是认出了他,就要马上告诉我__不管我是在做什么,是迎宾,是暍酒,甚至拜堂!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万儿连连点头,"只是,他会来吗?毕竟,他开始犯下了那么大的罪行” “你放心。他听说我娶妻,是一定回来的。这个你不用多管,你只要记得,给我盯紧宾客就好。记住了么?” "记住了,纪将军!”万儿见纪宁面色不虞,不敢再多问一句。可她心中还是十分疑惑:明知道纪将军没死,白忘那小子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可能敢露面蹭这顿酒席昵? 除非,他贼心不死,还想再来行刺?! 第12章 .将军的喜房里,有一个男人?! 就在这时,将军府正门方向传来一阵锣鼓声。管家满脸是汗地跑了进来, "将军,将军!傅家第一波护送彩礼的队伍都到了,您怎么还在这儿一一这会,喜轿都已经上路,接亲队伍都该出发了呀!” 纪宁点点头,站起身随着管家向外走。万儿目送着他高大的身影,心中没来由地一酸__占据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痴心妄想的那位英雄,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大英雄,就要迎娶别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突然,纪宁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出地忧伤,叫万儿的心猛地一颤。 “务必替我盯紧宾客。那个人来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千万记得!” “是纪将军” 万儿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一若是白忘真的出现了,要对纪将军不利。那她拼了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保护将军! __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露出那般神情了 喜轿内。 白清颜孤独地坐在轿子当中。他知道,纪宁马上就要来迎亲,然后进行他毕生最重要的一次游街。 一一也将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 “是他一力主张,要快快成亲。他亲口所说,现在终于能够灭了玉瑶,成就功业,就该娶亲成家一一若是耽误太久,唯恐又要去打大燮,那就可以耽误了终身了。” 傅琰的话突然出现在白清颜耳侧。白清颜不由捂住了耳朵,却挡不住如潮思绪。 能够迎娶傅家小姐,他想必十分得意吧。不然也不会执意游遍整个狼邺王都,像是唯恐哪里还有人不知道他与傅家联姻,从此飞黄腾达,地位愈加稳固。是啊,他用玉瑶亡国才筑起的“狼邺第一武将”之名,他用那么多玉瑶人的惨死讨好皇帝,才得了狼邺皇帝的宠信。他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 白清颜都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幼稚可笑。竟然觉着自己才与他决裂,他不会那么快就娶妻?他能毫不犹豫地灭了玉瑶,屠尽那些子民的性命,难道还会顾惜什么情意,不肯与傅家联姻? 白清颜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所谓情意,也许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的吧。 白清颜惨笑着,握紧喜服下藏着的匕首。也好。斩断不曾存在的情丝,也许会更容易一些。说不定,将这匕首刺穿他心脏的时候,就不会有那剜筋动骨一样的心疼了。 "纪将军到!” 突然,司仪一声尖利的吆暍惊醒了白清颜。 傅家门口,一排黑袍黑甲的狼邺铁骑精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字排开。为首那人正是龙野,他牵着纪宁的坐骑。而纪宁刚刚进入傅府,去迎接喜轿。傅琰早就在门口等着,却不知为何,纪宁感觉傅琰面上笑得亲切,目光却像是夹着寒冰,仿佛要从自己这里抢夺什么珍宝一样。但寒暄过后,他仔细看了一眼,却又像是错觉了。 但纪宁也不在意。他满心里,就只有一件事__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来? 繁琐的接亲仪式全部进行完毕,傍晚已经快要过去了。 "将军!” 见到一身大红的纪宁走出来,龙野扬手将马鞭丢过去。纪宁一个箭步翻身上马,抬手时,准准接过马鞭,用力抽在马臀上一一骏马吃了这一鞭,立即奔出了傅府。 后面一排狼邺铁骑唰地一声跟了上来,连队形都没有乱。这训练有素的军中健儿一出场,就迎来了外面看热闹百姓们的齐声暍彩。可打头的纪宁与龙野两个,面上一点得意神色都没有。 "将军!”龙野与纪宁并驾齐驱。 “我现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虽然有那个女囚替我指盯着他,可我没法信得过。你就在门边,仔细看着,看他会不会来。” "好。”龙野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只是,若玉瑶太子不来呢?将军,你就真的要娶傅家小姐不成?” "听说我要娶亲,他不会不来。”纪宁声音带着几分偏执,"若他真的不来,必然已经逃到了大燮,没能听说这个消息。那我就打到大燮去,将他抢回来!” 一一可如果,他根本不在意你是否娶亲昵? 龙野想着,却没有再多说。他不能亲手击碎纪宁心中脆弱的偏执。若是白清颜不再在意他,只怕纪宁即刻就会疯癫入妄了吧。 纪宁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绸缎花。他将排场做到十足,甚至在满王都中都游行一周,唯恐哪个角落里不知道他娶亲的消息。一路上,他面上带着笑,眼睛却在围观的人山人海里游曳一一可自始至终,他所期待的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虽然喜轿就在他身边,可他从头到尾,看也没看一眼。 “吉时已到!新人准备拜堂!” 直到喜婆催促了第二声,白清颜才出了轿子。他知道纪宁应该就在他身边,可是大红的盖头完全遮盖了视线,他根本感觉不到身边人的气息。那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夫妻对拜!” “礼毕,新人共入洞房!” 周围一片哄闹。这时候,白清颜才听到纪宁说出第一句话, “送傅小姐去喜房吧。” 这声音冷漠得近乎荒诞。可那毕竟是纪宁的声音。 像是感觉到了白清颜整个人都僵直了,喜婆一边将他拉走,一边吃吃笑起来。 "哎呀,是害羞不成?这一位呀,可就是你的夫君!今后你们二人可是要长相厮守,百年好合的昵!” 一路上,喜婆喋喋不休。 “傅小姐呀,哎哟,不对,现在该叫纪夫人了!纪夫人,您可真是天底下第一有福气的女人。纪宁将军,这是什么样的人物?可是我们狼邺第一的战神,前些日子才灭了玉瑶国!金锟珠宝是一车一车的往回运,这年轻力壮的玉瑶奴隶,也是一车一车的拉回来!陛下又宠信将军,这武功盖世,年少有为,又是仪表堂堂的,您这福气,以后是享用不尽!”说着,她突然将白清颜往一边一拽, “一一到了这里,您脚下可慢些。这地上都是些松油,倒是有些黏腻的。” 不必她说,白清颜已经闻到了松油味道。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一一十年前,皇宫后山上陪伴他的,除了清风明月就是这漫山漫野的老松。 也是在那片松林里,那个山洞中他与纪宁 白清颜摇摇头,拼命将这些回忆从脑中赶出去。 "您脚下慢些,这就绕过去了。我听说这些松树,还是前几年纪宁将军专程从玉瑶境内运过来的昵。千里迢迢也十分不容易,听说足足运回来几十棵,最后只活了这几株。说起来,这老松树又不好看,又不名贵,何必特意种在院子里?坊间都传说,是将军他心中有个心愿未了,都在这树上了。” 说到这里,喜婆特意停了下来,好像等白清颜发问。可白清颜不言不语,她就自己说了下去。 “那时候纪将军才崭露头角,大家都笑话他是个傻子。什么心愿要寄托在这松树上?可现在看来,却是真相大白了一一听说玉瑶国的荼都皇城后山上,漫山遍野全是这种树一一纪将军想必早就心怀大志,心愿就是要灭了这玉瑶!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打了这么多年仗,真的成就他这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业了!” “” “夫人,到了。您在这新房中歇歇,等到酒席完毕,纪宁将军就过来了。老婆子这就告退了!” 说是这么说,她人却不走。白清颜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喜婆在等着他的赏钱。可他之前根本没准备,就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绞金描凤的细镯子,递了过去。 "哎哟!这个”喜婆吃了一惊,他可从来没见过出手这样阔绰的。可她马上反应过来,生怕白清颜 反悔,一把夺过镯子揣进怀里。口中连连道喜, “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果然不一样,夫人和将军必然举案齐眉,琴瑟合鸣,早生贵子!老婆子这就走了,夫人先歇息一会儿,今儿晚上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夫人可得好好养养精神。不然今晚,怕是 会有些劳累啊” 说着,她殷殷切切地将白清颜安置到喜床上,掩好了门,扭着屁股走了。走到半路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拍大腿, “说来也奇怪,那样一个娇小姐,怎么一双手生得那样大?手心怎么像是有一层老茧昵?” 自言自语着,就已经到了流水席前。闻到这香喷喷的酒肉香气,喜婆哪里还顾得其他,迫不及待地坐下大吃特吃。她却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唇边帯着一抹笑。 "终究,还是露了破绽啊。看来他还是心神不宁一一不然怎么至于被这样一个老婆子,都看出端倪昵?” 自言自语完毕,傅琰从流水席边穿梭而去。不时有人认出他,向他道喜,与他攀谈。他带着笑容,一一寒暄着,脚下却渐渐到了热闹与冷清的交接处。很快,他就隐没到了院落中。 “纪将军看起来很不高兴。是因为我没有找到白忘吗?” 万儿口中晡晡自语着。她与坐在宴席首位的纪宁距离很远,但纪宁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都在她眼睛里。他就像是所有痴迷崇拜某个男人的少女一样,魂不守舍。 万儿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了。受了纪宁的委托,对她来说几乎等于受了天命,每_个宾客她都仔细打量过,却依然没有找到线索。现在夜色已深,来贺喜吃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更是不见白忘的身影。 "将军说他一定会来,叫我在这里守着。将军定然是有依据的,可是没从这里经过难道他早就已 经混进来了?” 夜色已深,管家看再没人来,将大门押上了。几乎同时,万儿站起来,一溜烟地往内院跑去。才跑了一半,他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仔细一看,一个面容温文尔雅的男人,站在新房门口,对里面喊着话, "在么?情况有些变化。那药,得换一换。” 这人是谁?怎么会站在将军的新房外?一一那里面不是新娘子吗?他想干什么? "在。” 门内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叫万儿倒吸一口气。 那分明是个男人! 纪将军的新房中,竟然有个男人?! 第13章 .白清颜,不要走! 万儿蹑手蹑脚凑近了。窗子打开,一身盛装的新娘站在窗前。不知为何,万儿生出了些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时候,新娘慢慢掀开盖头,开口说话了, "药怎么了?” 这沙哑的声音,这清隽的面容!万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一这是白忘啊!怪不得她觉得新娘熟悉,这竟然是白忘假扮! 他竟然扮成新娘潜入将军府!那真正的新娘哪去了?最重要的是,他想干什么?天,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他是蓄谋已久!难道,自己在今宵醉外救了他,也是他计划好的?! 他是不是想在新婚之夜行刺纪宁将军! “你嗓音又这样了。”窗外那人叹息道,"急火攻心,果然,你心中还是牵挂他。” “到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万儿听到白忘声音冷漠,"你说的是什么药?” “就是这个。原本给你的蒙汗药,药效恐怕不够。这种,你与之前那蒙汗药混在一起叫他暍下去,更 为保险。就算你拿刀割穿他的喉咙,他也绝不会醒来。” “” 白忘接过药,在手里惦了惦。 “你将这药涂在他杯子的内壁上就好。到时候两种药混合起来,即刻起效。事成后我来接你,对外就只说是有人仇杀,新婚夫妇死在了一起一一新娘的尸身我也准备好了。” 万儿越听越是心惊。这是什么人,竟然想了这样狠辣的主意?可门内的白忘神情不变,只是凝视手中的药。 ‘‘好。” 良久,他说。之后,他就在窗外那人的鼻尖前将窗子拉了下来。他一句都没有多说。 万儿见门外那人又站了一会,轻声笑了出来。但在安静的院落中,这轻笑反而叫人毛骨悚然。他慢慢走开,还在自言自语, “果然,你还是心中不能忘情。看来这一步是对的。这鹤顶红,纪宁只要沾上一点,立刻就会身故,神仙也救不了了。” 鹤顶红?!白忘要给纪将军下毒药,将他毒死吗?若是纪将军真的暍下鹤顶红 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缩在树荫后,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一直到这人走远了,她顾不得擦一擦冷汗, 就飞快跑去宴会现场 定要去提醒纪将军,白忘就在新房里,他要谋害将军啊!要是晚了,就来不及 了! 万儿一心要去给纪宁报信。她根本没想过跟着这男人去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她更没有想到,此人见过白清颜后,竟然又去见了一个人。 将军府外,一个幽暗的小巷中。一顶官轿悄无声息地停在其中,隐没在黑影里。傅琰就站在轿子前,神态温和,带着几分恭敬。 一个不辨男女的尖利嗓音传来, “你将药换了?” ?曰,, Ah.o 傅琰声音平淡镇定, “我将蒙汗药换成了鹤顶红。我怕他不能够下决心刺死纪宁__这就算是推了他一把了。” “那个玉瑶国的太子,怎么可能不肯杀了纪宁?纪宁可是害他灭国破家的仇敌啊。” “他们之间有一段情事纠葛。” “是这样。”那人冷笑一声,"怨不得纪宁要瞒下他的存在。可既然曾经有过淫乱之事,他如今能够甘心刺杀纪宁吗?” “所以我将他的蒙汗药换成了鹤顶红,免得他反悔。” “那若是他突然反水,连蒙汗药也不肯下昵?” "不会的。”傅琰十分肯定地说,“他已经被纪宁伤透了心。就算他心性再好,也是个凡人。他早就生了斩断情丝的心,哪怕走不到最后一步,但这**,他必定会做。” “既然傅大人这样讲,我就相信你。也好,此乃一举双得一一借玉瑶太子的手将纪宁铲除,之后,你便将他送到宫中来。” “陛下他真的对这玉瑶太子势在必得?” “陛下他要用他做一件大事。只可恨纪宁从中作梗,在冰原上没能擒获他。现如今,这个纪宁风头正劲,民望又高,他才大捷归来,几年内陛下都不好公开惩治他。可要再多等上这几年,陛下的事情都要被耽误了。所以这一次,你一定要成功一一记住了吗?” ?曰,, Ah.o 傅琰说完,那轿帘就刷地落了下来。他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宫轿渐渐远去。他面上的恭顺也不见了,却显出几分凝重。 “玉瑶太子白清颜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身份。这下,事情可难办了。” 可很快,他微微一笑, “怪不得是这样神仙人物,叫人一见倾心。陛下想要你,我也想要你一一都想要你,为何我就要将你恭恭敬敬,送到宫里去昵?” 纪宁坐在厅堂内,耳边是觥筹交错,面前是一片笑语欢声。可他的神魂根本不在此处。谁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人人都庆祝他双喜临门,谁又知道他心中,哪有半分喜悦? 白清颜,竟然真的没有来。 纪宁几乎在怀疑,一个月前,他在今宵醉遇到的那人,是否真的是白清颜?还是他思念成疾,产生了幻想? "纪宁将军!” 一声呼唤将他惊醒。他猛地抬头:那个满脸惊恐、汗流侠背的,不就是万儿? 他突然站起来,大步迎上。万儿才要说话,被他用力按住万儿肩膀,拽到一边堂屋里。四周没人了,纪宁说话声音都带着抖一一 “是他吗?他来了吗?” “是他,是白忘!新房里那个不是什么傅家小姐,那是白忘啊!我看见他与人密谋,要用鹤顶红谋害将军!” 可纪宁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后半句,口中只晡晡重复着, “他真的来了好!好啊!” 说这话时,他腮边肌肉微颤,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竟不知道是喜是怒。万儿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吓得说不出话。可纪宁看也没看他一眼,快步往外冲去。 "纪将军!他他要谋害将军呀!” 纪宁依旧大步向前,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万儿急了,三两步追上去,却被一把甩开。她一个踉跄,撞到地上。 “纪将军!” 可纪宁的背影都不见了。万儿一个人跪在这空无一人的堂屋里,不甘心地咬住嘴唇。这时候,一人将他扶起来。 "将军自有分寸。这件事你不必管了。” 万儿一抬头,看到了龙野。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办。这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 新房内。 白清颜站在桌边,面前是一个酒壸,两个酒杯。大红的瓷器上也用描金勾勒出吉祥图样,十分精致。可白清颜的眼睛却只盯着那光滑的白瓷内壁一一他几乎要将手中药包捏碎了。黄纸在他手中沙沙作晌,却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手。 只要将这东西涂抹在内壁,再斟酒给纪宁。让他昏迷倒下,然后一剑刺入他心脏 白清颜深吸一口气,慢慢展开纸包。他盯着那些粉末,又停住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像是有人拼了命地,狂奔而来! 是谁?白清颜手一抖,下意识地将药包攥在掌心。他才将盖头重新盖好,那人已经冲到门前。 大门被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白清颜听到那人走进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他知道在宽大的喜服和红盖头遮盖下,根本看不出自己身形。毕竟,从喜轿中下来后,纪宁与他完成了整个拜堂仪式,却不曾认出自己。没道理此刻,他就能够认出来了。 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白清颜能够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身上是熟悉的气息,却夹杂着浓重的药味__那是金疮药。被自己刺了那一刀,也不过一月。纪宁竟然能够撑了一日,又是骑马又是拜堂,只怕伤口早就不堪重负。 他这样拼命,就是为了迎娶那位傅小姐? "你……w 纪宁突然开口。他抬起手,按在红盖头上一一那手与他的声音一样抖得不成话。白清颜以为他要将盖头掀开,下意识地想躲。可纪宁的手却隔着盖头,抚在他脸上。 那样小心翼翼地,隔着盖头,在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腮边慢慢画过去,像是要用手指将他整个临摹下来。 白清颜一动也不能动了。纪宁的表现,几乎让他忘记自己正假扮他的新娘。不,正因为他在假扮那新娘,这份熟悉的珍重,更让他全身僵硬一一 突然,白清颜被用力勒进双臂,撞在一个坚硬的怀抱里!隔着红盖头,纪宁狠命吻上了他的嘴唇! “晤唔!” 下一瞬,那红盖头被用力扯了下来,纪宁将白清颜整个人按在桌上,狂风暴雨一般亲吻着。 白清颜一脚踹在纪宁腰间,纪宁脸色瞬间惨白。白清颜立刻意识到,那里是纪宁的伤处。他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挣脱。但纪宁突然用劲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不要走清颜,不要走!” 剧痛叫纪宁脸上布满冷汗。但就算这样,白清颜依然无法挣脱他的怀抱。纪宁剧烈喘息着,他太疼了,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可他就像溺水的人狠命抱住一块浮木,绝不肯松手。白清颜用力挣扎,可纪宁绝不撒手,他死死咬着嘴唇,只有被撕扯到伤口时才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呻吟。 到最后,白清颜还有力气,可纪宁这样绝望地坚持着,叫他也感到一阵绝望。他停了下来。他就这样被纪宁绞扭在怀中,一起滚在床上。 白清颜感觉,这份让他窒息的拥抱,仿佛此生也不可能挣脱了。 纪宁的喘息就在他耳侧。说不出是疼,还是什么。他就不断喘息着,一句话也不说。白清颜闻到一阵血腥气,在四周弥漫。是啊,这样用力,纪宁的伤口怎么可能不撕裂。或许,连喘息也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白清颜一动也不动。纪宁抱得太紧,他连呼吸都要使尽力气。就仿佛自己的一生,每走一步,都要比旁人费劲力气。 白清颜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一一自己不必继续呼吸了。 也不用继续刺杀他。 就这样,让他的伤口流尽最后一滴血。让自己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双双死在这里。 不想再挣扎下去。 人世间,太累了。 白清颜全身绷着的劲力,就这样慢慢松懈下来。他终于被纪宁牢牢地禁锢在怀中,双臂之间的囚徒。 第14章 .他爱了白清颜那么多年,却今日才算第一次懂了此人 屋子里良久沉默,只能听到纪宁的呼吸声。从最初杂乱的喘息,到渐渐平稳。他慢慢起身,趴伏在白清颜身上。他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脸。温热的,活生生的。 "你来了啊。” “你是听说我要娶亲,特意赶来阻止我的吗?” “你放心。” “我绝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我只是为了引你出来你生了我的气,不肯见我。我实在是怕,这一生你都不肯出来再见我了。” “所以你别走了好不好?” 那是声声泣血般,疼痛又卑微的请求。纪宁小心翼翼,只怕是哪一句惹怒了白清颜,换他拂袖而去。 新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白清颜眼神慢慢移到他脸上。他咬紧了牙,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一一他别过脸,这是无声的抗拒。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 纪宁伸手,去抚摸白清颜的脖颈。他指尖老茧在白清颜脸侧擦过。 "不要碰我。” 白清颜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已经撕裂了。那驱之不散的喉间病症,又卷土重来。 “你的嗓音怎么了?” “” “留下来吧。别再走了。清颜,你忘了吗?我们曾经那么好啊这十年你我,都没有吵过一 次,没有争过一次陛下叫我杀了他们,我没有告诉你,这是我错了!我承认!可是我没有办法啊,那 是陛下,我没办法抗旨的!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悔改吗?我们十年的感情你真的如此狠 心?” 一一十年的感情没有吵过一次再给一次机会? 狠心?! 纪宁的话简直是痴人呓语,令白清颜无比震惊。可震惊立刻变为彻骨寒意,白清颜突然意识到,原来纪宁,还不知道自己记忆已经恢复了一一 所以他到了此时此刻,还在骗自己! 他竟然还有颜面说自己狠心一一若是自己记忆没有恢复,纪宁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哄骗自己?这一骗,就要骗去自己一生啊! 到底是谁狠心? 白清颜突然想起,记忆回复后那几日,纪宁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__现在想来,他在忙什么?不过是如何垒成屠杀场地,好残杀那些玉瑶人吧! 可自己那时候却在盼他回来,好与他再续前缘!还想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十年前的情谊,想跟他回到这狼邺王都,过完寒毒笼罩下的残生!哈哈!哈哈哈哈! 纪宁,你将我骗的好惨! 白清颜浑身都在颤抖。可他也在无声地质问自己__ 白清颜,你敢说,真的一丁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察觉? 难道你不知道他有事情瞒你?只不过是喜欢,是舍不得,是心软,是心甘情愿,是自欺欺人一一只是为了能在他身边苟且余生! 纪宁依旧在说着。他言辞恳切,声声泣血。他几乎将整颗心剖白,血淋淋摊开给白清颜看__他相信,只要白清颜对他还有一丝爱存在,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他说的话,白清颜一句也没有听到。呼啸在他耳边的,只有他对自己的质问一一莫非到了今日,依然要重蹈覆辙?! 眼前这个男人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 “放开我。” 纪宁一下子停了口。他没想到,最终白清颜,依旧只说了这句。 “我不会放开你的。” “” "除非我死了。你踩着我的尸首离幵。” “” “若是你不在,我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 “清颜,你说话一一我不信你对我再无情谊!我知道你生气,可你还是来了一一若不是因为我娶亲,你为何而来?你终究是舍不得我,不能看着我另娶她人一一唔!” 纪宁眼前天旋地转,是白清颜突然发力,将他反压在身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抵在他下巴底下一一白清颜整个人半跪在他身上,单膝顶着他腰间。那儿正是伤处,白清颜膝盖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你错了。我今日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取你性命。” “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 白清颜面上如此冷漠,像是戴了一层寒霜凝就的面具。纪宁又伸手想去抱他,却被他膝盖用力,直直顶在伤处。他疼得蜷缩起来,白清颜却好像无动于衷。 “但你若再动一下,这匕首就会插进你的喉咙。” 纪宁好像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挣扎地更厉害了。混乱间,刀尖戳进他脖颈,在他喉边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__连白清颜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匕首。纪宁却仿佛疯狂困兽,毫不顾忌那近在咫尺的刀刃,反而借机反扑而起,几乎将白清颜顶落床下一一就在白清颜失去平衡前一瞬,他一把搂住那人的腰肢,将他带进自己怀中。 白清颜猝不及防,再次被压在身下。他手腕磕在床沿上,手心里两包药粉也抓不住,跌落地上。 两人呼吸急促,气息交缠。纪宁压在白清颜身上,他知道,他该爬起来一一绳索捆起来也好,铁链锁起来也好,用怀抱缠住他也好,不管用什么办法,要用尽全力将他留下来! 可他动不了。 不仅是腰间剧痛,叫他整个人几乎裂成两半。那肉体的疼再难捱,也抵不过失去把白清颜的恐惧。可那两个小药包落在地上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却将纪宁的心砸出血肉模糊两个大洞。 __原来你真的带来了鹤顶红。 原来你真的想让我死。 不是恨极、痛极了,一时冲动才捅了我一刀。而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一心要将我送上死路。甚至为此,你穿上了女人的衣服,混到了我的婚房,带来了致命的毒药 一一你打算何时哄我服下?是暍交杯酒的时候吗? 可最终,纪宁还是动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从没见过那包药,更没听到过“鹤顶红”三个字。 “留下来吧。我是骗了你。但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我爱你啊。” 白清颜听了这话,却低声笑起来。他眼睛转到那两包药粉上,毫不留情戳穿纪宁的自欺欺人。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是什么药?” “” “你问啊?你要装作没看到?” __就像你在我身上留下的深深伤痕,就像你一声令下杀死了那满山满谷的玉瑶人你装作他们不 存在,他们就真的不存在吗? “看到了吗?我本来打算哄你服下。可既然你醒了,恐怕哄不了你了。” 白清颜眼眸微颤,最终却森然盯着纪宁, “现在被你发觉,我自然是哄不了你。我想杀你啊一一纪大将军你武功盖世,韬略出众,为了灭我玉瑶更是隐忍十年一一你的刀昵?刺客就在这里__拔刀啊!” “我永远不会向你拔刀。” “那就用你的鞭子!”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纪宁浑身僵硬,嘴唇哆嗦着。一身冷汗淋漓,将腰间伤口也蛰得火辣辣,可他根本觉不出疼。 “你想起来了?” “是一一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多少?” 惊惧万分,魂不守舍。纪宁从未如此恐惧过什么。他原本只怕白清颜怨恨他,却从未想过白清颜可能不再爱他。可今日,这支撑他神魂的唯一信仰,是大厦将倾一一白清颜想起来了!新仇旧恨,国仇家怨,怎样深厚的爱意抵得住这样挥霍辜负? 白清颜,还会对他残留,哪怕一丝爱意吗?! “我想起来了多少?” 白清颜笑容惨淡, “狼邺的纪大将军,一手狼牙钢鞭,使得出神入化,一鞭下去割肉断骨!我何等有幸,竟能亲身尝尝这样的好手段只是城门前那一鞭,为何你不再用些力气,取了我的性命!” “你你是何时想起来” 纪宁嘴唇哆嗦着。他自己也知道,这一问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何时想起,还重要吗?白清颜的神情,是彻骨的失望与寒心。 “莫非你还真的指望要骗我到死吗?” “所以你今日才会来。” 来取我性命。 纪宁声音低了下去,他已经不在抱有希望了。 重逢以来的一切,走马灯般从他眼前掠过一一 半个月前,“今宵醉”的短暂相遇; 狩猎场上,白清颜痛苦而绝望的嘶吼; 白清颜失去记忆时,两人如梦一般美好而短暂的相守; 雪狼爪下救回来的,血淋淋几乎失去了性命的那人; 囚笼里,那残酷刑罚、那声声辱骂、那雪夜长跪,他遍体鱗伤受尽苦楚 城门前,那用尽全力的一鞭! 这一切都极地从他眼前掠过去。最后,回忆定格在二人城门下重逢时的场景。 彼时,白清颜已经是国破家亡,濒临绝境。他摇摇晃晃举起剑来,是怀着必死的信念。可当他看到自己,那双眼里__是爱意、是惊喜,是割舍不了的情谊绵绵! 就算那样的绝境里,白清颜眼里也是那样清澈。他见到自己的时候,长剑落地,却张开双臂__他是想要一个拥抱吗? 就算家国两亡,荣誉信念双双破灭。他依然因为见到了自己,就放弃了殉国的念头。他是为了什么,才忍受了后面那样多的折辱与痛苦,活到了今日? 子民? 狗屁的子民! 他可以为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子民去死!却绝不可能为了他们而苟活! 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个拥抱最后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从不是其他是自己啊! 电光火石间,纪宁终于懂了。他爱了白清颜那么多年,却到了今日,才第一次懂了那人。 第15章 .你哄纪宁吃了药,他就必死无疑 半年前的重逢仿佛一个幻象,在纪宁脑中不断盘旋。他几乎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纪宁几乎要张开双臂,将他记忆中的白清颜拥在怀里。在荼都城下,在他再无退路,更无一点依靠的时候,他要将他抱在怀里__告诉他,虽然他国破家亡,可他还有自己。告诉他自己会为他疗伤,让他在自己怀中安眠。向他诉说这十年来,未曾片刻忘却的刻骨相思。 纪宁眼前已经出现了这个场景。多么美好啊,白清颜会用他清澈的眼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那双紫眸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会低声唤他一句“纪郎” 他会向自己笑 他会亲吻自己,用泛着情动之色的紫眸凝视自己他会他会 __仿佛已经成了真,白清颜就在他臂弯中。可突然,一道布满狼牙钢刺的长鞭从天而降,将这温馨的幻象抽得四分五裂! 那钢鞭狰狞可怕,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白清颜被从他怀里直接抽飞出去! "不要!” 幻象里的纪宁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要用肉身保护白清颜,替他挡住那残酷的鞭刑!可是狼牙长鞭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依旧狠辣地抽在白清颜身上__他眼看着一道血痕从那人一袭白衣上洇开,血肉横飞,那人痛呼一声,几乎被折成两段。 是谁!这样心狠手辣,竟然下得了如此毒手? 纪宁心疼得肝胆倶裂,猛回过头去寻找罪魁祸首。身后乌压压一排狼邺士兵,日光从他们背后打过来,他们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剪影,个个人高马大,煞气森森!为首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不辨面目,却依然威风凛凛,满手血污! 那人开口, “将他给我带回去!丢进囚笼里__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狼牙长鞭,从城门前记忆中破空而来,隔着半年的光阴,狠狠抽在了纪宁心上!将他心上肉都剐碎了,血沬喷溅! 是他自己啊!从头到尾没有旁人一一只有他自己! 心狠手辣,亲手所为 直到了今日,积重难返,又能怪何人? 不过是昝由自取! 幻象四分五裂,消失无踪。依旧是那间新房,依旧是那个人。甚至白清颜,也依旧被他禁锢在臂弯中。可不同的是那人的眼神一一 冷漠,绝望,带着深深的厌弃。纪宁甚至不知道他是厌弃了自己,还是已经厌弃了整个人世间。 他终于明白,白清颜不会原谅自己的。永远都不会了。 “看来,你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了。” “” 纪宁等了片刻,却没有回音。 “这是什么?” 他从地上捡起一个药粉包,将它打开。无色无味,但纪宁其实知道答案。这就是万儿口中的“鹤顶红”吧。 莫非是生怕一包分量不足,才带了两包来? “你想让我把它吃下去。” ? 曰,, ??????Aj~o 纪宁心中又是一阵绞痛。他其实知道的,但他从没想过,白清颜竟然毫不犹豫就给了答案。 “然后呢?我吃下去之后你会留下来,看着我” 看着我死去吗? “我会在你心口补上一刀。” 两包药粉,还有心口一刀。 纪宁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这样恨我,是真的唯恐我不死。我的挚爱啊__既然是你的心愿,我又如何能不满足? "好,我吃。”纪宁将那药粉托在唇边,望了白清颜一眼。白清颜抿紧嘴唇,却一言不发。 他没有阻止,连一丝挣扎神色也没有。 “你能喂我”纪宁才说了半句,却又垂下了头,自嘲地笑了。 “算了。” 他不会愿意的。 不要太贪心了。最起码自己死的时候,他陪在自己身边一一还有何可求?他肯亲自来杀我,而不是叫我忍受没有他的半生,最后在思念中孤独辞世一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啊。 最后看了白清颜一眼,纪宁将那药粉全数倒在口中,生吞了下去!白清颜此时神色一变,抬起手来一一但纪宁已经向后倒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王都街头一辆疾驰的马车中,两个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面带微笑,另一个却思虑重重。 “怎么,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傅琰面上带着笑,向白清颜发问。白清颜看了他一眼,依旧是失魂落魄。就算知道傅琰在试探,他也没有一点力气去和他周旋。 纪宁仰头倒下的样子依旧在他眼前。 他利用自己,欺骗自己,践踏折辱自己__可他最后,却吞吃了整包蒙汗药,直接倒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袖中藏有匕首,心中满是恨意。自己已经告诉他,将要一剑刺穿他心口__可他依然将胸膛袒露给了自己。 若是他叱骂、躲闪、哀求,白清颜都能下得了手。偏偏是这样予取予求的姿态,将这一场双方共演的结局,推给白清颜一人去谢幕。白清颜恨纪宁,到了最后,还要将这重担推给自己。可他更恨自己__ 傅琰找到他的时候,他匕首停滞在半空中,却依旧没能下手。 "今天实在是不能再耽搁。已经过了子时,你还没有出来。我只好亲自去接你。” 傅琰靠着车窗,笑容里也像是带了几分歉意, “你哄他暍下去那酒,是不是费了番心思?但终究是叫他暍下去了。也是辛苦你了。” “可我没能杀得了他。”白清颜轻声说,"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大的一场局你们同朝为官,用联姻的借口,你傅家也是担了风险的,却被我搞糟了。若是你没法向纪宁交 代,你就杀了我,只说是我一人为之,也好撇清你们。” “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很高兴。” 傅琰唇角笑意更浓, “只是,谁告诉你一一没能杀得了他?” 白清颜一下子抬起头。难道傅琰除了自己还留了后手?他还派了别的杀手?不对,自己走时,天边已经快要亮了,将军府里下人都快要起来了。已经错失良机,傅琰根本不可能再实施什么别的计谋! “什么意思?” “你不是哄他吃下了那两包药?” “是这样没错,可蒙汗药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一一”白清颜突然全身一震,“你在那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鹤顶红。” “鹤顶红?!” “怎么这么一副神情?” 傅琰也坐起身来,慢慢凑近。 "杀了他,不是你的夙愿?现如今是得偿所愿,难道你不高兴?还是说,你是遗憾并非你亲手所为 一一但这也不需遗憾。毕竟,那酒是你亲自劝他暍下去的啊,也算是你亲手杀了他了!是不是?” “” 现在纪宁,已经死了是自己亲手所杀! 傅琰的话声声入耳,在白清颜耳边轰鸣。他脸上浮起一个空洞笑容,两眼却是茫茫然毫无焦点。 他慢慢吐出几个字, “他死了,真的死了好,很好!” 白清颜根本坐不住,径直要往后倒下去。但随即跌入一人怀抱,是傅琰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他。 “你怎么了?” “我有些累了。” “若是累了,就休息片刻。大事已了,纪宁已死,什么都不着急了。” 白清颜从来不曾在傅琰面前卸下防备。此刻却不知为何,脑中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得。他茫然地点点头,就这么堕入了无梦的昏暗。 白清颜再次醒来时,躺在一张极为柔软的床上。那被衾铺盖都是最好的丝缎,触手生滑。但白清颜只觉得周身绵软无力,骨头酸疼难耐,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他才睁开眼睛,边上立刻有人握住他的手。白清颜侧眼看过去,是傅琰。傅琰从来是个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白清颜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显出焦急来。 “你醒了?” “” “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多久?” “三天。马车上一睡,就是三天。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竟然是知道纪宁已经死了,就随他而去了。傅琰心中想着,却不想将这话说出来。 他问道,“你竟然身中此等剧毒,却为何不对我说?” “什么剧毒?” 傅琰见他这样迷惑,不禁蹙眉。 “你不知道自己身中寒毒?不可能啊,大夫说你身染沉疴,起码十年有余__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莫非这十年来,不曾发作过?” 原来是指寒毒。自从上一次纪宁内力冲撞进白清颜的丹田,将那寒毒压制住了,这半个月来没有再犯过。白清颜几乎都忘记了,自己体内还藏着这样一个心腹大患。 纪宁 无意中又想到那人,白清颜心中猛地一疼。那次意外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之前,可自己的心境却全然不同了。而那人那人也已经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你!”傅琰伸手握住他的手,脸上更为紧张, "怎么面色如此难看?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大夫说你这寒毒无药可解,可你却带着它活了这么久你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__我有没有事,却与你何干? 白清颜心中所想,傅琰察言观色,立刻察觉了。他苦笑一声, "你大概以为,我不过是利用你杀了纪宁。你却不知道,我也是有别的心思的。此刻,不妨告诉 话音未落,白清颜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傅琰一顿,面上却显出些期待,似乎等待白清颜说些什么。却不料白清颜脱口而出的,与他这话题毫不相干: “你说纪宁,他他真的死了?” 傅琰一下子住了口。眼前的白清颜,面色惨白,神情惨淡,哪里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喜悦? 傅琰脸上表情一滞,随后却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将方才的失态全然掩饰了。他伸手拍了拍白清颜的手背, “你不是将那药哄他吃下去了?那他是必死无疑。虽然将军府内还没有发丧,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将白清颜的手放回被衾中,又替他掖好被角。 “你之前折腾得紧了,身体有些弱。再睡一下,等等我叫大夫来,再替你看看。” 说完,他看也没有再看白清颜,转身离去。那面上的笑容也在转身的一瞬消失不见了。 可很快,他又露出一丝笑意__身为傅家的宗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旁人没有的荣华富贵根基身世,他都有;旁人不会背负的家族传承社稷兴衰千斤重担,他也有。他要做的事情,不能轻易言败;他所喜欢的人却又怎么可能随便就拱手让人? 何况对手,不过是个死人。就算现在不是,很快也会是了! 第16章 .纪宁死后,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傅琰的成竹在胸,却在随后的三天里逐渐瓦解。将军府中迟迟不传来消息,叫他心生疑惑。刺杀纪宁,这既是皇宫里传来的密旨,也是傅琰为了实现自己抱负所必须走出的一步一一如果出了差错,他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也扪心自问,让白清颜亲手杀他,这样的冒险而为值不值得?但是看到白清颜的时候,他却又觉得,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了。 这个人,与旁人不一样。傅琰知道,纪宁这次真的不死,以后还有机会杀他;可白清颜这样的人,也许他此生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将军府里,还没有消息?” "没有。” 傅琰在白清颜床前坐下。他蹙着眉头, “我也觉得不应该。我给你的鹤顶红,足以毒死几十人,若是你真的下了药,她怎么可能不死?一一你是亲眼看着他暍下去的?” “我亲眼看着他,将整包药粉倾入口中,吞噬殆尽。” 吞噬?! 傅琰震惊地看着白清颜。白清颜点点头,"他认出了我了。知道我要杀他。他就将那包药粉直接吃了下去他说,若是我想让他死,他又怎么可能不叫我如愿。” 白清颜脸色惨淡, “我和他都以为那是蒙汗药。我倒没想到,那东西本来就是毒药。” “若是你知道是鹤顶红,你就不会让他吃下去?” "不”白清颜转过头,正视傅琰。"但是我会告诉他真相。我是要杀他,但是我不能骗他。他到最 后,都以为那是蒙汗药他以为我迷倒了他,是为了杀他。” 一一可他还是吃下去了。傅琰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心情突然有些沉重,在看了白清颜的神情后,这份沉重愈发沉甸甸地硌在他心里。 就算对方是个死人,自己也未必能赢。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也许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更深刻。 更何况 “若是这样,他还真的未必死了。” “怎么?!” “那两包药粉里,只有一包是鹤顶红,另一包确实只是蒙汗药。”傅琰自嘲地一笑,"所以我才叫你将它们一并抹在酒杯内壁上。却没想到,最终是被他拿走一包吞吃了一一那么他只有五成的几率,是已经死了。” “你是说” "还有五成的几率,是还没有醒过来。毕竟那一整包蒙汗药的分量,也足够迷倒一匹骏马了。”傅琰扭头看了白清颜一眼,“事到如今,就静待消息吧。” 白清颜点了点头,像是若有所思。傅琰忍不住问道, “现如今,你是如何打算?” “若是纪宁死了等找到我弟弟、救了我妹妹,我便带他们去大燮。”白清颜看了傅琰一眼,"按照 之前说好的,出城的事情还得仰仗你了。” “"傅琰欲言又止。片刻,他笑道,"怎么,便不能改改主意么?” 白清颜闻言,立即警觉起来。他与傅琰,名义上是合谋,实际上他不过是个软禁的犯人。先不说他是从玉瑶逃难而来,又在城中背上了刺杀纪宁的案底;就说傅琰的家世官位,但凡起了点歹心,想处置他也是极为简单。 “傅大人这是何意?” “就这么怕我反悔?连我的姓名都不肯叫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一定要走么?就算要走一一日后,能不能再回来看看我?” 白清颜看向傅琰,脸上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我是一定要走的。这地方是我的伤心地,也是我的危险地。我不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傅琰一笑,"我知道了。” “是啊。若是纪宁死了,我即刻就走。若是他没有死”白清颜咬了咬嘴唇,“他是绝对不肯善罢甘 休的。那么” "不肯善罢甘休?”傅琰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是个大将军,我傅家却是世代公卿。就算他不肯善罢甘休,又能如何?” “他他必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人,我是决不能够再见他。那便给他个尸首,也算是干净 了。”说到这里,白清颜自嘲般一笑,“要真是这样,也好撇清了你。不然你们傅府虽然是世代公卿,可派人去刺杀同朝为官的将军,总归是难办。” “你是要我用你的血,洗清自己的嫌疑?”傅琰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以为我傅琰是什么人?若是你害怕,三年五载间,你愿意去大燮,或者更远的地方,都随你一一但那之后,局势明朗了,纪宁也不会再有陛下的恩宠护身。那时候你再回来,有我在,更不必顾忌旁人。如何?”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三年五载就不必顾忌你们皇帝的恩宠?”白清颜却抓住了他话中隐秘的深意,"你们皇帝春秋鼎 盛,难道三五年后,还能退位不成?” “陛下穷兵黩武,刚愎自用。在位太久,对我狼邺社稷,万众子民,却没有太多好处。” “难道你” “我傅家百年基业,并不是靠效忠某个帝王而成。莫说一代帝王,就是朝代变幻,傅家先袓们也经历过几次了。我们从来效忠的,都只是狼邺而已。” 白清颜此时,是无比震惊。以傅琰高官之身,说出这种话,无异于明示,他是想谋反!可这种绝密之事,怎么能告诉自己昵? "你……w “我怎么?” “你说这种话,却不怕我出去乱说?” "我信得过你。我知道你性情高洁,不会对我不利。何况,陛下害你家破国亡,你只怕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告密?就连纪宁不也是因为破了你的国,你才与他决裂?” 此言一出,白清颜是大吃一惊!傅琰却紧盯着他双眼,道, “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玉瑶太子白清颜__是不是?” ‘‘!! !” 白清颜如遭雷击。自己避讳莫深的身份,原来对面这人早就知道了! “你这样一个人到了我身边,我怎么可能不查清楚?越是心生亲近,我就越是不敢轻易与你亲近。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是玉瑶的太子白清颜__就在那时,陛下也派人来找我,叫我将你送到宫中。” 傅琰下颚绷成一条折线, “也是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舍不得将你交出去一一哪怕对方是陛下。所以我才想了这样一个主意,用来拖延时间。陛下心中,你既然在王都,就是逃不出的一只折翼鸟;但是纪宁,却是快要挣脱他掌握的心腹大患。所以他同意,我与你合谋杀死纪宁。” “但现在,纪宁就算没有身故,也是危在旦夕了。你可以将我交给你们的陛下了,是么?” “怎么可能?莫非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我所想?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陛下在找你。但我不想将你交出去,更不想让你走。我想的,便是叫你斩断情丝,最后留在这里。” "我绝不可能”白清颜简直想要笑出声来。这狼邺王都,是他仇国的首都,是他仇人的住所,是他 手刃所爱的凶地,是他埋葬过去的坟场。他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不要急着拒绝。” 白清颜话才说了一半,傅琰抢先开口, “我知道你顾虑些什么。你身份不同旁人,在王都生活确实危险。但我也不是一定要待在王都不可。我傅家产业遍布整个狼邺,想去哪里都是我一句话的事。过了几年,我将这边事情做完了,就要功成身 退。到那时候,我到大燮去接你回来。其余的,你都不用操心了。” “” “我其实没有旁的用意,只想问你一句话一一你为了纪宁踏破玉瑶,结下大仇,才与他决裂;那么我若是颠覆陛下皇位,杀死纪宁,替你报仇雪恨,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留在他身边?! 傅琰这话说出来,白清颜神色一下子就僵硬了。之前傅琰种种暖昧,他都只当是轻浮调弄,自己小心避让开。若说傅琰当真有什么心思,他是不信的一一也或许,只是不愿相信。 但此刻,傅琰语气郑重,言辞凿凿,根本不容他躲闪了。 傅琰这话说出来,是认真的。连他心中的机密计划都说了出来,可见其真心一一但白清颜此时,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真心! 且不说纪宁还生死未知,自己又落得这步田地。白清颜连活下去的想法都几乎微茫起来,何谈与人交好? 他只觉得,人世荒唐。 白清颜脸上神情数变,傅琰都看在眼里,一颗心也随着落了下去。心知再等下去,白清颜一定会说出他不愿听到的答案。傅琰便提前开口, “我这样说,绝不是逼迫你。白清颜,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希望你给我留下一线契机。日后 山回路转之时,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 “现在,我们依然同之前一样。朋友相称好么?” 这就是以退为进了。毕竟之前二人,也根本谈不上是朋友。但白清颜此刻哪还顾得了这些?便点了点头。 “可以。” 一一你大概不过是想着敷衍了我,日后去了大燮,此生都不会有再会之日。傅琰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一笑。 “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17章 .将军府已经摆出灵堂,纪将军应该是已经身亡了! 之后几日,傅府里是风平浪静。白清颜其实不过是一时心力交瘁,休养了几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傅琰果然一切如常,只是来找白清颜次数更为频繁。但是他都是以送白清颜往大燮的事情为由头,白清颜也不好推拒。一来二去,竟然是习惯了。 而纪宁那边依然杳无音讯。但白清颜知道,若是鹤顶红毒发,是无药可救的。这么久了,大概纪宁吃的是蒙汗药,只是还没能恢复罢了。却不知为何,他心中杳杳渺渺,却好像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不论喜悲,一概是没有__就像他的全部感情,都已经在纪宁的那间新房里,被耗尽了。 可当他发现傅琰最近连饭都和自己一起吃,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这样的人家,不需要陪长辈用膳么?我想,你不必每日与我一同用饭。” “傅家与别人家不同。每日早间请安,睡前请安,用餐倒是自便的。所以我一向在自己的房间用膳。” “那你” “你想问我为何每天在这里吃饭?”傅琰没等他说完,已经笑了起来,"到今**都没有发觉,这就是我的卧房?” ‘‘?!” 白清颜醒来就在这房间里,还未曾走出去过。身边的侍女也还是之前傅琰派给他在小院里伺候的那 个,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换了地方住,却真的没想到,这竟然是傅琰自己的卧房? “” “想问我住在哪里?我现在每日住在书房里。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对面就是。”傅琰留意白清颜神情,不觉笑了。 “你是觉着占了我的房间,对不住我?要么,我也搬回来与你同住?小时候我总读着书就睡着了,父 母特意为我打了极大的床,一边堆书一边放我,也绰绰有余。现如今,放我们两个,自然不在话下。” “” “我觉着,将你放在我床上每日读一读,也是极好的。你也像是一本书,倒是值得细细咀皭,品读不 尽。” “” 白清颜面色微沉。傅琰见状,苦笑道,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总是这个样子。” “” “每每防备我如同防备大敌。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我也不过,是想与你亲近些。” 白清颜转头,对上傅琰的目光。他心里突然生出些难言的滋味一一他确实一直对傅琰很忌惮,保持着距离。此前听了他那些话,更是退避三舍了。这几日傅琰来找他,几乎都是独角戏。白清颜不过给了他一双耳朵,自己说话是很少的。 心中有些不忍,白清颜低声说, “傅琰,其实我不是不懂知恩图报。虽然你我相识,是你有我把柄在先,但你也没有利用把柄逼迫我什么。去刺杀纪宁,也是我自己同意的。只是,你是狼邺高官,我的身份却见不得光。若是你我相交,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处?”傅琰笑了,"我若是能同你亲近些,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我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过是等纪宁的消息。我想你应该清楚。” “你不要这样说。让我觉着,你就是找个理甶,将我推到千里之外去了。”傅琰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其实这些日子,朝堂上,我过得很艰难。所以下了朝,总想与你多待片刻。却也不知为何,你这人像是潭清水,与你呆一会,心里就平静地很。所以,别这么急着推开我,好不好?” 傅琰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傅府内,确实是风平浪静。但朝堂上,却是暗潮汹涌__ 纪宁大婚后,几日没有上朝。一股流言隐秘地传遍朝堂上下一一都说纪宁将军在大婚当日被刺客行刺,伤重昏迷。但这消息被严密地遮盖了。毕竟,他才带领大军踏平玉瑶,民望十分高。陛下还有心过段时间去攻打大燮,正是要用到民心的时候。形势未定,纪宁生死未知,皇宫里口径也还没定。此时,不能横生变故。 可今日,另一则消息从宫中传到傅琰的耳中:陛下也遭到行刺!虽然那刺客已经被当场擒获,陛下也秋毫无伤。可那刺客身份却极为敏感,他竟然是纪宁手下的一名副将! 宫里不消说是大为震怒,直接将怒火发到了傅琰头上。是啊,就算毫无证据,但在宫里那些人看来,必然是傅琰办事不利,哪里出了差错,泄露了秘密!所以引得纪宁手下之人大逆不道,来行刺陛下! 这纪宁是死了还是没死?哪怕没死,不也该在昏迷中吗?就算他要报复,他也该针对白清颜,哪怕是针对傅家,却怎么可能顺藤摸瓜到了陛下那里? 更为严重的是,傅琰买通将军府的下人,询问其中情况。可就连纪宁的贴身侍从,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__因为,他已经在新婚房里呆了四五日。除了冉郡王带着些人出入,和那名刺杀陛下的副将曾经出入,竟然连管家都进不去! 换句话说,他是死是活,他手下人到底谋划了什么,傅琰是半点都不可能探听到的。 虽然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但这等大事,到如今都没个结果,傅琰如何不心焦?已经是心力交瘁,若不在白清颜这里讨些便宜,就更加难捱了。 可白清颜不知道背后这些。傅琰也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是处境艰难、内忧外患。白清颜听了,倒生出些同情来。他问道, “怎么,你们傅家在狼邺不是如日中天,怎么会这样难熬?” “越是如日中天,就越是活在别人眼睛里。盛时如鲜花着锦,但是多少人希望你倒台呢?”傅琰摇摇头,“且不说这些。你方才说,你只是等纪宁的消息__若是他死了,你能不能给我留下一点机缘?” 这话,傅琰当日吐露心意的时候说过一次,之后再没提过。今日竟然又提起,白清颜心中突然警觉“难道你得了消息了?” “并没有。”傅琰道,“但是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你那弟弟。盘缠,路引,马匹,都已经在院中等候,纪宁那边消息一来,你立刻就能动身。” 白清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傅琰竟然已经替他打点好了这些。他心中有些感慨,却又深知无以为报一一傅琰想要的,他此生都不可能给得出。 “我 ” 他才说了一个字,却被人打断了。那人破门而入,连一句请安都来不及说,直接跪倒在地。他大声禀报道, “傅大人!属下得了确切消息,纪将军府上摆出了灵堂一一纪将军,恐怕是已经身亡了!” 这话一出,傅琰与白清颜面色都是大变!傅琰高声询问, “你所言当真?” “属下方才经过将军府,那里白灯笼已经挂起来了,门口马车络绎不绝!只是将军府闭门谢客,内里没有传出一点消息!百姓们也议论纷纷一一属下所言千真万确,里面真的摆出了灵堂。大人,纪将军无父无母,除了刚刚嫁过去的夫人,整个将军府里主子不过他一个。可那位夫人” 这是傅琰的心腹,知道所谓“联姻”的底细。所以他认定不会是那位夫人亡故。因此他继续说道,"除了纪将军自己,还会有哪个?” 他这样一说,白清颜也不由不信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纪宁他当真是死了? 对面,傅琰却喜形于色, "好!这桩大事总算是了结了一一白清颜,我这下子总算可以着手将你送走了。” "将我送走?” 白清颜脑中依然一片混乱,下意识重复着。傅琰却以为他是事发突然,解释道, “你也知道,陛下对你是志在必得。所以我早就替你谋划好了,找人做了人皮面具,又找了个死囚犯易容成你的样子。晚间我就找人在我后院中做出一场混战的样子,就说是你们玉瑶的死忠大臣找寻你,一路找到我傅府来。最后抢人不成,你死在一片混乱中__那死囚身高体量与你差不多,再在混战中烧焦些皮肉,不会露出破绽的。就算陛下生疑,你也早就出了狼邺,不必担忧了。如何?” 白清颜实在没想到,傅琰竟然已经替他想得这样仔细了。况且,说是不会露出破绽,但那狼邺皇帝是何等精明阴沉之人,怎么会不心生怀疑?傅琰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却替他担了许多风险。白清颜心生感激,道, “只是这样,你们府上” “我们傅家百年根基,就算是陛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不必为我担心一一不过,你肯为我担心,我心里也十分欢喜。” 傅琰笑着,神情温润缱绻, “若是真的念着我的好,到了大燮,千万记得留个音讯给我。日后,我若是去拜访你,可一定别叫我吃了闭门羹。” ‘‘好。” 白清颜是感念傅琰的善意,不由自主道了一声好。说完了就有些后悔,只怕给他留了不该存的希望。但傅琰却仿佛极为欢喜,脸上神色是白清颜从未见过的缱绻珍念。此刻,白清颜根本不忍心再将这句承诺收回去了。 这一夜,白清颜彻夜未眠。睁眼闭眼,都是一间喜房,红床红被红灯笼,一对红烛照新人。可突然 间,那新人只剩一个 袭白布从头将他裹到脚,孤零零躺在棺木中。一对白烛映着灵堂,阴惨惨灵幡 配白灯笼,端的是无比凄惨。 不知第几次从这噩梦中惊醒过来时,窗外已现鱼肚白。有人敲晌了房门,那是傅琰。 一夜之间,傅琰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马车、随从都停在门前,就等他动身。 "这人皮面具你戴上。” 傅琰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替他戴在面上,又将边角都妥帖粘好。仔细看了看,他才继续说, “你那个弟弟,我之前已经安置在王都城门外的一个农庄里,没对你说,是因为怕你急着去见他,来往城门引起注意。希望你不要怪我。不过他平安无事,你们马上就可以相见。” 傅琰脸上依旧带着笑,手中却拿着那把匕首, "这匕首送给你一一也是防身,也是一样念想。希望你不要忘记了我。白清颜一一冰原路长,我们就此别过。你要珍重,我会去找你的。” 他将匕首放在白清颜手中,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白清颜。就在白清颜下意识想要推幵他的时候,他已经自己放了手,深深望了白清颜一眼,扭身走了。他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留给白清颜,更别提其他。 他走得这样洒脱,倒叫白清颜心中生了些难言的滋味。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公子,您坐稳些。”马车夫言辞恭敬,赶着马车出了傅府。往前走了不远,已经能够望见城墙。白清颜四周望去,处处是高门大户,却没见到哪一户门口挂着白灯笼。 可白清颜分明记得那日坐着花轿游街时,将军府就在傅府往城门去的方向上。 “我们这一路不经过将军府么?” "将军府?本来是经过的。但今日他们府中治丧,堵了半条街,就不从那边过了。怎么,公子在那边有故人,要去辞别?”马车夫面露难色,"可我们大人说了,叫我们直接将” “不 ” 白清颜放下了车帘。 “我在城中,并无故人。走吧,我们出城。” 第18章 .有些人错过了,也许就是一生 到了城外,白清颜接了原世子,叫他坐在马车上,自己则骑上傅琰为他准备的骏马。回头望了一眼,狼邺王都巍峨高耸,城内不知藏了多少悲欢。 只一眼,他便不再回头,驱马往大燮方向而去。 __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并非他想停。只是前方,行人三三两两,几乎列成队伍,从他面前而过。那些人相互搀扶着,面容惨淡,长吁短叹。更有许多人手中捧着贡品、焚香,携老扶幼地过去了。 白清颜勒住马笼头,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掠过。 “你们这是去哪儿?” 他下意识地问了这句,问出口的同时心中却像是知道了答案。不知为何,白清颜心中突然生了些畏惧。他后悔问了这一句话,只盼没人听到,更没人回答。 但已经晚了。一名老妇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神看看他。 “这位公子,你也是去将军府的陵园祭祀的吗?” 嗡地一声,白清颜头晕目眩。腿下一紧,胯下坐骑不安地后退两步。 “我们也是啊。纪将军年纪轻轻,才娶了亲,就遭到这样的不幸他家里连个人也没有,这陵园也 是新砌的,孤零零落在那儿。真让人心酸,这样的英雄” 说到此处,老妇似乎是要落泪了。不再多说,她摇着头叹息一番,依旧往前面去了。白清颜往这些人行走的方向望过去。此刻天还没有大亮,远处有些昏茫。但依稀能看出不远处是聚了些人,其中一座高耸的__不是墓碑,又是什么? 确实如老妇所说,是孤零零一座墓碑。是啊,纪宁无父无母,本就是孤儿。他又没有亲族在此,哪有家族的墓园?只怕过了三年五载,就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了吧。 “哥哥!” 一声稚嫩的呼唤,惊醒了白清颜。他低下头,看到原世子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怎么停在这里,我们不走了吗?” "不我们走吧。” 一边说,白清颜一边夹紧马腹,驱使坐骑向前。他失魂落魄,根本没看一眼前路,差一点就撞在另一人身上。还好那人眼疾手快,一只手直接按在他马头之上,略施力气,压得马儿停了步。 “多谢一一”白清颜抬起头,蓦然住口。这人一身黑袍黑甲,面上戴了一个黑铁面具。此时,他慢慢摘下面具,却是龙野! "不必多礼。” 龙野脸上瘦得吓人,一道伤疤从眼角一直到腮边,伤口深可见骨。此时勉强愈合了,依旧露出鲜红的嫩肉,十分可怖。 “” 突然在这里见到了故人,白清颜一句话也说不出。龙野身后的人都往前去了,他却依然不动,一只手还按在白清颜马头上。那马儿走不得,打了两个急躁的晌鼻。 龙野看了白清颜许久,突然开口。 “这位公子,你也是去祭拜的吗?” “不我” I9 ?????? “若你能去,我与你同行。” “” 龙野往那长长的祭拜队伍中望了一眼,语气难得带了些波澜。 “他们都以为纪将军是个壮怀激烈的大英雄,这话也许没错。可却没几人知道,他心里实在苦得很。若是他心中牵挂之人也舍弃了他,他真的是” “何苦拉着我说这些?”白清颜突然打断了他,“我不过是个过路人,根本不认得你口中所谓的纪将军。” “抱歉,是我唐突。”龙野松开白清颜的马头,“只是突然想起来了,就随意说说。若是你当真不认识他,这些话本就与你无关。” “可是!”白清颜脱口而出,“那位纪将军既然死了,你这些话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死了?” 龙野抿了抿嘴,眼中神情莫测。可最终,他只是说, “区别很大。若是那个人知道了这些,就算将军当真死了,他起码在世上真正活过一遭。若是那人不 知__将军即使活着,却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 "不过,说到底,现如今将军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毕竟你连看都不愿去看他一眼,也只是个不认 识他的陌路人罢了。” “” “我要去陵园里祭祀。既然你不去,就此别过吧,这位公子一一珍重。” 龙野语气依旧淡漠。他说完这句,再次戴上黑铁面具,驱马就往前走了。 “哥哥!”原世子又钻了出来,“我们还不走吗?” “嗯,现在就走。” 白清颜再次驱马向前,却五次三番走错方向。若不是胯下是一匹识途老马,他必然要带着车队迷失在这茫茫冰原之中。冥冥中,似乎有什么阻止了他,叫他没办法坦然地离开。 龙野的话总在他耳边回晌__ “现如今他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毕竟你连看都不愿去看他一眼。你也只是个不认识他的陌路人罢了。” 他语气并不强烈。却不知为何,白清颜只觉得这些话一下下鞭笞在他心中,血淋淋地疼。也或许,这鞭刑是他自己加给自己的__ 纪宁死了,自己却连承认与之相识过一场,都不愿意。两人之间,十余年的爱恨交缠,难道真的能一笔抹杀?是也,非也,恩也,怨也人死如灯灭,总归应该去最后看他一眼啊! 但此时,这一日都已经过半。路途遥远。再往回望,连狼邺王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也许有些事情错过去了,就是一生。有些人错过了,也是一样。 与白清颜分别后,龙野随着人流,一路到了将军府的陵园里。 无人知道为何将军府会在这不生草木的冰原上建造陵园,这里远离王都,四周又荒凉,断然谈不上是什么风水宝地。尤其纪宁本来就在王都没有根基,不是那种大家族的传人,这陵园里只有空落落一座陵墓,边上就只有几座守墓小屋,显得十分凄凉。 那陵墓十分高大,但墓碑上却空无一字。一旁的灵棚里堆满了百姓送来的贡品和香火,人流络绎不绝。龙野却迟迟没有走进去,一直等到百姓走得差不多了,他才露面。 灵棚前,只有几个狼邺兵没精打采地看守着。其中一个看到了龙野,吓得跳了起来, “装神弄鬼的!你是干什么的?” 可才喊了一句,他就认出龙野身上的甲胄__虽然旧了许多,有些地方还带着血迹刀痕,像是经过一场激战。但他们总不会认错,这确实是龙野常穿的一身盔甲。 “龙副将?!你回来了?” 随后呼啦啦一群人围上来,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龙副将,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副将你怎么才来!你可知道将军府上出了多大的事情!” “将军重病垂危你都没有回来,弟兄们人心惶惶” “你为何要戴这样的面具?方才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昵!” 龙野一言不发,摘下面具。众兵士全都噤了声,显然是被吓住了。好一会,才有人开口, "龙副将,你你脸上,是怎么了?” “本想去杀一个人。”龙野淡漠道,"失手了。” “怎么会!以龙副将你的武艺,刺杀谁会失手?除非是孤身闯进了金銮殿你该不会是去杀大燮的 皇帝了吧?” 龙野眼睛在这个兵士脸上晃了一圈。 "没错。我是去杀了个皇帝。却可惜没能杀得了他。” 众兵士一愣,直到龙野往灵棚里去了,都没能反应过来__他们都知道龙野向来是不拘言笑的。怎么这次失踪了半个月,居然会开玩笑了? 却无人知,龙野从不开玩笑,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龙野将四周士兵都打发走了,独自进了灵棚。里面空无一人,四周燃着纸钱,纸灰四处飘着,呛得人嗓子疼。一阵阴风袭来,白烛上的光迎风乱舞,灵幡也随之飘动。龙野环视一圈,脸上渐渐现出了些不忍。他慢慢在那灵堂中跪下。 "纪大哥。是我对不住你。这种时候,我去一走半个多月,任你一人在这种境遇中。” 只是他自己也自顾不暇。筹措多时,拼死一搏,却功败垂成。最后,还龙野咬紧牙关,不愿再想 下去。静默半晌,他接着说, “我却没想到,你为他办了一场喜事,办了一场丧事__到最后,只落得这个结局。” 这话说出来时,恰好这一阵阴风止了,灵棚里陷入寂静。突然,从灵棚后传来一声自嘲的低笑。 一个憔悴的声音传来, “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了你的。还跪着做什么?来看看你大哥我一一只差一步,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龙野长叹一声,站起身,绕过灵棚。灵棚后面本该是停放棺木的小屋,此时却摆放了一张床。一个人躺在上面,四周黑黢黢的,他却没有点灯。但是龙野心中早就知道,这是纪宁。 "纪大哥,我真没想到你为了留住他,能做到这一步。” “做到这一步又如何?他最终也没有来看我一眼。” 纪宁一手遮住了脸,低声哑笑, “我真的是疯了。活着就给自己办葬礼,我只是以为,他好歹会来看我最后一面。可最后也还是痴心妄想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今日,他是不是正举杯庆祝,终于能杀了我,为他的玉瑶报仇雪恨 了!” 第19章 .我为他办了一场喜事,办了一场丧事,也不过是想留他在身边 纪宁放声大笑,那声音却状若疯狂,沙哑难当。像是嘲弄,更像是绝望。 “大哥”龙野实在不忍心说他遇到了白清颜。他长叹一口气,"大哥,你这一场葬礼办下来,是自 绝了前路。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自处昵?” “如何自处?” 纪宁一时沉默,像是陷入沉思。龙野疑心,他采用这孤注一掷的法子的时候,根本顾不上想想自己以后该如何。为了能见到白清颜这一面,他大概什么法子都肯的。 可他做到这般地步,白清颜依然没有来。 “我原本想,如果他肯回来,我就带着他走。他愿意去那里,就去哪里。什么大将军他想必不会 喜欢这狼邺的气候,更不要说一身血腥气的将军府。我就舍了,也没什么。” “” “可他没有来。那我"纪宁声音中,露出几分迷茫,"我真不知道,以后该去何处了。” “” 可突然,纪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声音里突然生出些憧憬似的, "陛下几年后,还要去攻打大燮。龙野,若是我劈棺而出,回去继续领兵,大概朝野上下都会轰动了!大将军起死回生,多么传奇,想必我的名字会传遍天下,他不论在哪里他都会听说,是不是?” "大哥!” 龙野实在忍不住了。“自己的名字也许会被他耳闻”,就算成真,又能如何?这不过是溺水之人死前一把幻觉的稻草!这就是支撑纪宁未来活下去的信念么? 难道纪宁今后,就要靠着这种狂想度日? 可纪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他陷入自己的幻想中,语气中竟然带了满足。 “然后,我在大燮的战场上,随便死在哪个无名小卒的刀剑下。灭亡了玉瑶的狼邺将军纪宁,身 败名裂、客死他乡__是不是大快人心?玉瑶人听说了,一定都拍手称快。你说,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很开心?”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一一你若是要活便活下去,甚至要死也可以死!可你你征战十年,熬 过多少苦楚心酸,活到今日,你是可以不要那些战功富贵,但是你不能就将前半生一笔抹杀!我不劝你顾惜兄弟们对你的忠心,但是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大哥,难道玉瑶太子走了,你竟然连个人都不要做了么?!你的前半生,竟然只有玉瑶太子,这一件要紧的事情了?” “是啊”在黑暗中,纪宁挪开覆在面上的手。他坐起来,直视龙野,“我无父无母,自小在军营长 大。做了斥候,到手第一桩要紧的任务,就派我去了玉瑶。遇到他是十六岁一一那以后,我的人生里,就只有他这一件要紧的事了。” 龙野呼吸一滞,剩下的话全都说不出了。纪宁垂下头,又是一声低笑。 “罢了。你又何必劝我。你这些日子又是去了哪里?我听说皇宫中,有人去行刺。孤身一人夜闯宫 林 ” ZTs 他不再说了。龙野却听懂了他大哥的言下之意__ 他们兄弟二人,哪个疯的更浅些? 好歹他纪宁大哥只是假死,却不是真的跑到皇帝门前去找死。可龙野的心事,纪宁哪里知道?他也更谈不上懂得,龙野为何一定要去了! 但龙野也不想为他解释。这种事,不过是劝人者清,轮到自己,泥足深陷,也是甘之如饴。 情之一字,这普天下人,谁又逃得脱昵? 静默半晌,龙野突然开口, “如果玉瑶太子真的来了昵?大哥,你想过你要怎么去见他,又怎么留住他?” “什……” 纪宁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住了口。 此刻天色已深,外面百姓都早就回去了。若是有人要走近,把守的兵士一定会开口询问。但黑暗中,二人都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是有人没有惊动兵士,直接走进了灵棚。 白清颜将坐骑留在远处,自己步行走近。远远地,他看着他高耸的无字墓碑,心中却像是无喜无悲,一点波澜都没有。 也或者是因为他心中千里冰封,一切早都埋在了冰层之下。 来到墓碑前,白清颜都还有些茫然。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是来吊唁?可纪宁是他亲手所杀,这结局,不也早该在他意料中?是来见证大仇得报?可他心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麻木。 或许他是来告别。 告别此生唯一爱过的人。也告别那个还能够爱的自己。 白清颜在墓碑前慢慢坐了下去,闭上了眼。他伸手抱住了墓碑。白清颜脸贴上去,那石头粗糙冰冷,灰尘蹭在他的脸上。白清颜觉得自己心里很安静,也觉得自己没了力气。这是一种吞噬万物的平静,白清颜突然觉着,去不去大燮都不再重要了。 他突然觉得很疲倦,很想休息。虽然四周很冷,这里是陵墓,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灰。他依然睡着了。 直到一身厚实且带着体温的锦袍罩在他身上。白清颜茫然睁眼,却见到_个不该再在尘世间见到的人一一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配着这苍茫夜色、漫天烟尘,当真像是从幽冥中回归人世,又闯进他梦中的一 个幽魂。 “” 白清颜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一一他哪儿也不能去,也不想去了。他累了,一步也走不动了。他眼睛里突然涌出眼泪,大滴大滴,一路滚到腮下去。 带我走吧。 白清颜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了。可他哽咽得太厉害,他说不出来。心底万丈寒冰突然碎裂成尖锐的刀刃,道道刺进他心里头一一这时候他才感觉出来疼。 纪宁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了。 他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也再也没有一点依靠了 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所以,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 "好。” 白清颜哽咽中说着,没想到得到了纪宁回应。原来纪宁愿意带他一同下地狱,白清颜突然宽了心,像是在无边的跋涉中,终于得到了一处安眠之所。他向纪宁怀中缩过去,却被纪宁一下子吻在唇上。 纪宁的嘴唇很凉,这凉让白清颜安心。他想这就是死人唇间的毒,将吸尽他的余生,将他也一并带入黄泉。 但纪宁的舌头是温热的。 这温热却仿佛最冰冷的诅咒,将他从将死的温柔幻觉中,一把拽回到残酷冰冷的现实。他蓦然睁大双眼一一 “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 纪宁语气幽深,眼神却温柔。可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长绳,蛇一般缠上白清颜的手腕,啪地捆紧。白清颜悚然一惊,就连在墓碑下独自入眠,都没有觉得这样冷。 “你处心积虑就是要骗我来?!” “” 纪宁却没有再说话。他低头摆弄着绳子,唯恐捆得不紧。直到万无一失,他才又低头去捉白清颜的嘴唇。 “我要带着你走。” "你……w “你爱我的,你知道。清颜,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不爱我。” “” 白清颜通体冰冷,牙关磕磕作晌,是打了寒颤。他是真的难以置信,他心中的冰刃更碎裂成无数道细小冰棱,顺着周身血液流遍了全身,将他整个人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纪宁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他从怀中又掏出什么一一却是之前白清颜带过去的那药包!纪宁一手捏住白清颜下巴,另一只手从中刮了点粉末下来,强塞进白清颜口中。不多时,白清颜就昏昏然失去了意识,任由纪宁摆布了。 龙野从小屋内走出来,正看到这一幕。他也是一愣,迟疑道, “大哥,你竟然是有备而来?难道从一开始,你就想要将玉瑶太子绑回去?” “其实,我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若是他肯来见我,他心中就不是全然没有我。我可以跟着他到海角天涯。除非他再刺我一剑,真的取了我性命,不然”纪宁低头看了看白清颜,将他搂得更紧一些。 “可你却随身带着绳索与蒙汗药” “你说这个?”纪宁低头看了那药包一眼。"这是他亲自送来给我,又亲眼见我服下去的。我自然要带 在身上。” “” 龙野此刻,也不敢说,纪宁这话是真是假。也许纪宁自己也不知道__他是真的能够让白清颜自由,还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人绑在身边?又或者,他自己的答案,也不过是一个对自己的谎言? 但龙野能看出来,白清颜的到来,让纪宁突然活了过来。方才的死气沉沉一扫而光,纪宁站起身,有条不紊地忙起来一一 虽然白清颜面上带着人皮面具,但依旧不好叫人看到。纪宁从屋内取出一身狼邺兵的军服,替白清颜穿好,自己也换上了一身。然后嘱咐龙野叫醒那些在小屋内打瞌睡的侍卫狼邺兵,叫他们收拾东西,回王都去。 祭祀用品众多,除了就地烧掉的,还有一些需要搬运回去。几辆大车在王都与陵园间往返,每辆车上都坐着几个兵士押车。纪宁一直垂着头,在忙乱中扶着白清颜坐在其中一辆大车上,自己也坐上去,把白清颜摆出靠在自己肩头的姿势。旁人只道是兵士偷懒瞌睡,这也是常事,断不会怀疑的。 接下来,由龙野亲自押队,这一行人就往王都方向去了。 谁料,才走了不远,就被一队人马给拦了下来。这些人神情倒是肃穆,身形高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为首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却显着儒雅风流。纪宁一见,立刻蹙起眉头一一 这是傅琰! 他想干什么? 第20章 .你亲手将我们之间的爱,变成一文不值的赝品 这时候还是深夜,傅琰却带着一群人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冰原上。纪宁心知,他必然是来者不善。 龙野一挥手,已经停下了车队。他沉声道, “傅大人,何事?” “我来找一个人。” “何人?” 傅琰微微一笑。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了马,举着火把向大车走过去。那些拉车的马匹并非战场良驹,见了火光,本来就有些畏惧。看到他往自己身边来,不住向后挪着步子。大车也因此颠簸起来。 纪宁单手扶住白清颜,不让他从自己肩头跌落。傅琰的目光却也随着他的动作追寻而来。 “这一位,为何睡得这样沉?车子这样颠簸,也不醒过来。” “” 纪宁将白清颜拉近自己怀抱,冷笑一声。 “他守了一天灵,累了。” “原来是纪将军?”傅琰却好像对他的起死回生没有半点惊讶,一口叫破了他的身份。“看来,你没有死。” “怎么,你很盼着我死?” “当然不是。听闻将军遇难,我不胜悲痛__我狼邺却失去了一位善于征伐的大将。” “哦?你不是一向在朝堂上对我颇多意见,认为我带兵打仗,是穷兵黩武,靡费国力么?我死了,你怕是拍手称快吧。” “话是这样不错。纪将军确实穷兵黩武,于国无益。只不过你也确实善于征伐一一只不过,越是善于征伐,越对狼邺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所以你依然觉得我死的好。” “我可没有这样说。”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缩手缩脚,敢做不敢当?”纪宁冷笑一声,"你那联姻,倒是费尽心机。只可惜你找错了人。你所找的杀手,是舍不得我死的。你看,鹤顶红也换成了蒙汗药,我昏昏沉沉睡了这么久,久到我府上下人都以为我死了。悲悲切切搞了一场丧事出来,也幸好今日我醒了。不然,说不定还真要烂在那陵墓里。” “谁说他不舍得你死?他本来是想一刀捅死你的。只不过是怕我不高兴罢了。” “你想说什么?” 纪宁本来重点不在白清颜身上。他心里觉着,傅琰是因为刺杀不成,来寻他的麻烦。其实朝堂斗争,诡谲之处太多,他们两个本来就是政敌,彼此间短刀相接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他话中重点,是将自己 诈死之事也一并遮掩了。 却没想到傅琰话题跟着白清颜打转。纪宁疑惑之余,面上冷了下来。 傅琰依旧是带着笑, “他怀中揣着的匕首,是我所赠。拿了我的匕首,他怎么能不珍惜?他只怕沾染血污,我心中不喜,所以才犹豫了,最后关头换了鹤顶红。不然,他何必带着两包药粉?谁知道你倒是痴心,自己一口吞吃 了,没给他**的机会罢了。” “” “如何,你不信?不然你去找他问问,那匕首是不是我所赠?我贴身的东西他也拿了,那自然心中也有了我的人。” “你放屁!” 纪宁勃然大怒, “收起你那些龌蹉心事,那是老子的人!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傅家的人,就可以垂涎他!” “我当然可以钟情他。” 傅琰神色也郑重起来, “我是否钟情他,是我与他的事情。他自己都没有异议,却与你何干?不然” 傅琰说到这里,突然将目光转到纪宁肩头, “你问问他自己,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纪宁顺着他目光看去。原来,那蒙汗药药性不算强,纪宁又心疼白清颜,没有给他喂下多少。他只想着两人很快就会回到将军府,却没想到遇到傅琰这不速之客,耽误了行程。此刻,白清颜竟已醒过来了。 “你……你醒了?” 面对百年根基的傅家少主,纪宁依然横眉立目,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可白清颜只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却觉得仿佛头顶一泼冷水洒下来,一点气势也没有了。他试探地将白清颜往自己怀中揽了一下,白清颜没有任何表示。可就这一个不曾推拒,就叫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白清颜目光转回傅琰那边。傅琰显然也看到了纪宁的动作,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但他很快恢复常态,向白清颜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口, “我本来以为,你现在已经出了狼邺的边境了。” “是我对不住你。”白清颜垂下眼。是啊,是他对不住傅琰一一心中实在割舍不下那一方坟茔,自作主张跑了回来。结果辜负傅琰冒险替他做的局,送他远走的这一片苦心。 "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 “” 白清颜抬起眼,心中诧异一一傅琰这话回的没头没脑,是什么意思?他明明也想让自己走,为何却说“你回来就好”? “我来以为你与我怄气,这就要远走他方,不肯回来见我了。虽然我带着这么些人去找你,但只怕是找不回来的。没想到,你却自己回来了一一纪将军,这人虽然冒犯了你,却是为了讨我高兴。你要寻仇也 不该找他,只该找我。现在,你能不能放了他?我一日不见他就十分想念了。” “” "而且,你还将他捆了起来。纪将军,我傅家与你纪府联姻之事,是陛下也知道的。满城百姓也算是捧场,都去你家吃了一场流水席。现在,我那‘妹子’也受了你的连累,死在那场刺杀里,我傅家长辈虽然悲痛,但也只好认了。我想,也不必再起波澜__不然惊动圣驾,说不定要牵扯旁人。你觉得昵?” 这话说得是委婉,可却只有一层意思__白清颜的身份才是最大的秘密。如果纪宁要以追究凶手的名义扣押白清颜,自然能够做到。但是,这势必惊动朝野,甚至惹得皇帝起疑心!那样,是将白清颜置于危险之中。 可难道要纪宁将白清颜拱手让人?他也是万万做不到! “他是我的爱奴,却不是你要找的人。” 纪宁一把将白清颜揽在怀中,声音冷硬。可谁料到,白清颜却推开了他,淡淡说道, "纪将军,你是找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清颜!你” “我也不是你口中的‘清颜’。我叫做白忘。”白清颜看也没看他一眼,“是因为与傅大人争吵,才从他府上跑出来的。”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知道你与我怄气,我们回去细说!” “我没有胡说。”白清颜回头看着纪宁。他眼中不悲不喜,但细细看去,竟像是有几分失望。 "纪将军骗人骗惯了,只道所有人都这样喜欢骗人。我今早从傅大人府上来,此刻当然还要回他府上去。” 纪宁听了这话,几乎发狂了。他一下子将白清颜手腕捉住, “你再说一遍?白清颜,方才你在我墓碑前叫我‘带你走’一一此刻,我就要带你走了,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白清颜,到底是我在骗人还是你在骗人?你苦苦骗着你自己,仿佛再不愿与我在一起,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放不下我!” 白清颜凝神看了看他,又笑了笑。 “那又如何?” “我放不下的,是我们过去的时光。可既然你都是骗我,那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都是假的,纪宁,都是虚的__既然不是真的,不要也就罢了。” "不可能的你怎么能狠下心来我们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了!” 纪宁抓住白清颜手腕的那只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握不住了。却正因为知道握不住,他偏偏要更加用力,将白清颜腕子上都箍出一道青紫的扼痕。 “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就连今日,都是你在骗我。纪宁,你真的以为,你骗了我一时,稳住了我一 时,那假的就成了真的吗?” “” “你亲手将我们之间的爱,变成了不值一钱的赝品。” “” “我本来是那么喜欢你。可是你亲手把我的喜欢,从我珍惜了十年的珍宝,变成了可笑的鱼目。连带着珍惜着这些赝品的我,也成了一个可悲的笑柄。” 白清颜说道此处,终于正视着纪宁的眼睛。 “你说的没错,我是爱你。曾经爱过你,也许现在也还爱你。但是我爱的是那个幻想,是骗子口 中的纪宁,却不是名为纪宁的骗子。我真的不认识你,你不是我爱的纪宁。而你一一你又何曾认识我?” “清颜”纪宁嘴唇颤动,他是真的抓不住这个人了。白清颜手腕不过一甩,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 去。 但那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扼痕却依然在白清颜腕上,就像那些数不清的伤痕,依旧留在白清颜心上。 “其实,也无需与你告别。纪宁将军,你喜欢的那个白清颜,你以为他还活着吗?” 说完这话,白清颜最后深深看了纪宁一眼。然后他转向傅琰的方向。 “傅大人,我们走吧。” 傅琰点点头,神色温柔,目光缱绻。 “你是否愿与我共乘一骑?” "好。” 白清颜说完,便到了傅琰坐骑边,握住傅琰的手。他轻轻一跃,便到了马上。傅琰_挥手,整支护院队伍转向,往王都方向而去了。 纪宁眼睁睁看着白清颜被带离自己身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21章 .冉郡王不见了 白清颜坐在傅琰身前,却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一行人本来径直往王都而去,却在能遥遥望见城墙的时候转了个弯,向一边去了。 “怎么不问问,我要送你去哪里?” “但凭傅大人高兴吧。”白清颜轻声说,“随便你送我去哪里。”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以不可以认为一一你是任凭我予取予求了?若是我要将你送进我的别苑,你也肯住下吗?” 白清颜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趁火打劫。” "你也将我看得太过君子。心仪之人就在怀中,我到现在还能彬彬有礼,也不过是怕”傅琰身子向 前倾,两臂又提着马缰,就像是将白清颜拥在怀中。白清颜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但他却一直没有碰触白清颜,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怕你一怒之下,转身就走。那样,我就连看也看不到你了。” “” 白清颜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不起,傅大人,我是将你做了挡箭牌。我知道你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替我解围。若不是你,纪宁也不会轻易放我走。” "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若你不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我也许也不会这样喜欢你。你去看他最后一面, 也是有情可原。利用这个做下陷阱,本来也是他卑鄙。只是我所说的话,却多半为真,只有两句是假” 傅琰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楚一一 “我说你为了讨我高兴才去杀他,说你为了和我怄气才远走大燮,都是假的。我自然知道你心中,何曾有过我的位置?但除此之外句句都是真的。我只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你回来了我真的十分高兴。 我也确实,只一日不见,就十分思念你了。” “” “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但是情之所至,偶有表露,只希望你能够体谅一二。别拒我于千里之外,更不要不告而别。好吗?” 正说话间,面前已经是一片农庄,阡陌相问,庄舍俨然。旁边一个护院粗声粗气地叫门,一个管事模样的庄稼汉走出来,见到傅琰,是大吃一惊。 “大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来送一个人,在此暂住。” 傅琰看了身前的白清颜一眼,嘱咐那管事道,“这人是我的贵客。哪怕你们怠慢了我,都不可怠慢了他。他有什么事,你们能办到的都要第一时间办到,办不到的就要第一时间来找我。知道了么?” 那管事忙不迭地点了头,将白清颜迎了进去。白清颜进门前,对傅琰说, “傅大人,也不用这样麻烦。我知道今夜,你是怕我孤身上路,再遇到纪将军。但我之前已经给大燮的友人写了信,叫送我弟弟的车队带了过去。本来,我是想请他照顾我弟弟一日,我随后就到。但他见了信,却不见我人影,一定会派人来迎。想来,也不过几日功夫,也就该到了。” 傅琰点头道, “那样的话,是最好不过。无论如何,你先好好休息。” 两人都没有明说的是,纪宁大概不会就此罢手。他对白清颜执着至极,一定要想办法再来见他。 所以当白清颜听说狼邺铁骑一夜之间,将整个狼邺王都方圆五里都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时,竟没有太过诧异。 只是他没有想到,下达这道命令的并非手握重兵的纪宁。 而是狼邺皇帝一一冉逸。 第二日一早,以狼邺王都为轴心,方圆五里那一条无形的边界上,岗哨凭空而起。小队士兵穿梭其中,岗哨间遥遥相望,想要偷跑出去,那是绝无可能的。 傅家这座农庄,恰好位于这道无形边界上。白清颜就站在庄子里,却连往来士兵帽子上的长缨都看得清楚。 这岗哨,只怕一时不会裁撤了。这也意味着,他想要偷偷溜走,近期是做不到了。 "公子,您在看什么?要不要用些点心?” 昨日得了傅琰的嘱咐,管事对于这位陌生的贵客极为上心。殷勤伺候不说,还总想来套近乎。看到白清颜驻足凝视岗哨,他赶紧来说明一番, "贵客有所不知,前几日宫中是出了大事啦!满城里告示都贴满了,说是有人潜进宫中试图行刺陛下。你说,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行刺?”白清颜蹙起眉头,“这皇宫必定守备森严,这刺客也真的是胆大包天。只怕是第一层宫禁也进不去吧。” “这个谁知道呢?我猜他是没成功,皇帝薨了,那可是要全城治丧的呀。只是,听说居然还被那刺客给跑了一一说起来,满皇宫的守卫都是废物吗?刺客只有一个人,居然被发现了还能跑了?!” “想必此人武功高强。” 白清颜随口说着,心中却越发疑惑。毕竟,他自己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如果叫他孤身潜入宫中行刺,就算是鼎盛时期,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何况,要行刺皇帝有很多方法,等到他出巡、祭天、乃至劳军时,都会方便许多。不说别的,之前狼邺皇帝不还去纪宁军中劳军? 这刺客却偏偏挑了这时候。若不是自信到疯魔,就是太过着急,已经等不得皇帝下一次出宫了。 这刺客会是什么人? 不过是略一思量,白清颜就搁下这念头。是谁,又和他什么相干?他只希望早日离开这个伤心地罢了。 “管事,你们这别庄有没有什么隐秘小路、暗道或者别门,能让我绕来岗哨离幵这里?” "哎呀,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还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管事脸上讪笑着,"何况这是陛下亲自下令,全城都要戒严。出动的又是鼎鼎有名的纪大将军,若是被他抓住,只怕要活活打死在岗哨前的。谁敢造次?” 将军府中。 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封锁王都的旨意,纪宁第一时间叫来了属下几位干将,把任务_一分派下去。那之后,他将其余下属都打发走,却独独留下龙野。 只剩他们两人,纪宁的神情一下子难看起来。他就只问了一句, “你手脚利索不利索,留下破绽没有?” 龙野看了他一眼,黑铁面具下,目光平静无波。反而纪宁自己十分焦躁,在屋子中踱来踱去, “我猜你是谨慎的,不然也不会全身而退,到今天也没有人上门抓你。但是龙野,你能全身而退,本身就是破绽__整个狼邺,能独自闯进皇宫,又全身而退的,能有几人?何况你身量、武功都有特色,脸上受了伤,最近半月又突然不见。若是真的要查,难保他们不追查到你。” “若是那样,我会早些离开,不能拖累大哥和兄弟们。” “谁他娘的怕你拖累!” 纪宁气急,抬腿就是一脚。龙野不躲不闪,站在原地生生受了。纪宁踢了一脚还是不解气,却又不舍得再打他这过命的兄弟,砰地一掌砸在桌上,将桌面砸出一道裂痕来。 "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踐一一不偏不斜,偏偏是今日。我昨日跟着他们,知道那姓傅的将他安置在何处;今日就有了这件事,叫我们这样被动!岗哨就在那庄子边上过,众目睽睽,我没法将他接出来,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能。这事情又恰好牵扯到你,更不能轻举妄动。这样凑巧的时间,竟好像是有意为之 了。” “” 龙野依旧不说话。但纪宁明白,龙野当然知道他不该露面,更不该回到狼邺铁骑,尤其是纪宁身边。不然,他就不会突然失踪,连个口讯都不留。可他还是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过是听说自己伤重不治,要来陵墓前看自己最后一眼。 至于猜出原委,那是后话了。但起码他来之时,是抱着牺牲性命的觉悟,全彼此兄弟之谊。至于此刻留下,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在白清颜那边受了重创,放心不下。 “此刻再说这些,也是无用。”纪宁叹口气,"龙野,你为我详细说说,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个心思?你与陛下,也不过是见过几面,何至于此?” “大哥,你今日娶亲,治丧,自己又受了重伤,想必冉郡王那边是顾不上了。” 纪宁一愣。他成亲那日后,真的再没见过冉尘。但二人原本虽然私下有来往,但为了避人耳目,本来走得不算勤。龙野为何突然扯到冉尘身上? “冉郡王那里怎么了?” “他失踪了。自从那日被陛下召进宫中,这么久,再没有人见过他。” "陛下与他一向兄弟情深,时不时就要召他进宫”纪宁才说了一半,突然倒抽了_口冷气,惊疑不 定地看着龙野。他突然想起,冉尘亲口对他说过,自己与陛下根本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手足深情,在宫中不知受了多少磋磨虐待!时不时召进宫去不假,但那都是去受罪的! 而且,从前就算入宫,也最多一两日就会回去。这一次 “冉郡王,他出事了?!你是何时得到的消息!” “我没有得到消息。”龙野的声音带了些痛苦,“我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__那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皇宫,像是一滴水消失在了深渊。 一一就这样再没了消息。 第22章 .你能够恨他,那你何时才能做到,不再喜欢他? “所以你是为了冉郡王?”纪宁看着龙野,像是不敢相信他的疯狂。“我知道他对你不错,但是? 龙野,你可知道,行刺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当然知道。”龙野声音低沉,"但是大哥,如果被擒进宫中的是玉瑶太子,你去不去救他?” “若是有人对他不利,就算刀山火海,我当然也要去救他!但他是我的爱人,这怎么能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哥我对冉郡王,也是一样的。” 纪宁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目光从龙野面上扫过,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小兄弟的脸。他从没想过这二人会是这种关系。可看到了龙野的眼神,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有没有将他” 说到此处,纪宁知道不必再问了。若是能够将冉尘带出来,龙野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果然,龙野摇了摇头。 “我从郡王府回到将军府后,很难再见到他。但我在操练间隙也常常去他府前看看,甚至会在夜 半潜入他卧房外,看上一眼。谁知那一日,才到了郡王府外,就看到他被宫轿带进宫中。大哥,我放心不 下,溜进他卧房里等了三日,他还是没有回来。” “” “大哥,你不知道他在陛下那里,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确实,行刺一事,我没有准备完全。可等到万事倶备,他要经受些什么?他能等到那一日吗?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所以你孤身潜进宫殿中,想行刺陛下。” “我在宫中踩点,终于摸到了陛下御书房中侍卫换休的那片刻间隙。但是我没有想过,陛下还有影卫守护。这一耽搁,就让我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我只来得及看他一眼”龙野咬住牙关, “他浑身血污,遍体伤痕。陛下他这次我真的怀疑,若我不去,他大哥,陛下他,也许根本 就没想让他再活着回去!” “你是怎么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逃脱的?” 龙野抿唇,像是不想多说。他只简略道, “我瞅了个破绽逃走,又在外面躲了许久。本来想养好伤,再想办法回去救他。可听说纪大哥你 那场丧事。我无论如何要回来见你一面。” “那冉郡王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这问题出来,二人都静了。许久,龙野一声叹息, “见机行事吧。” 傅家农庄内,白清颜负手而立,眺望着辽阔的天空。天边偶尔飞过一只鸟儿,又转瞬失去了踪影。 鸟儿是自由的,人却不同。白清颜被束缚在这农庄里,就像养在笼中的一只鸟。而外面是更加大的一只鸟笼一一岗哨林立,士兵时不时巡逻,让他逃走的想法成了一纸空谈。 白清颜算算日子,原世子他们也该到了大燮了。那么很快,那边的姬何,也该传来讯息。 但是看着门外那森严的岗哨,白清颜心中又是一阵苦笑一一就算来了讯息,只怕也会被拦在门外,不能够传到他手中的吧。 “堂兄!” 突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入耳中。白清颜回头,看到了鹿鸣山。一惊之后,却是由衷的喜悦, “清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宁将军派人通知我,说你在傅家,叫我闲暇时来看看你。可他却不肯说你具体在哪,还要我自己去问。还好傅家那位傅琰少爷好说话,听说我是你的故交,二话不说就送我来了。” “是纪宁叫你来的?” “是啊。说起来,堂兄你之前突然杳无音讯,是去了哪里?我曾经去将军府上找了你几次,都没有见到纪将军,我还以为他将你怎么样了,才不敢见我昵!只是,你怎么突然跑到傅家的庄园来住?” “说来话长了。纪宁那边,我是不可能再与他有任何往来。清羽,他叫你过来,还说什么别的没有?” “他还说,这么久了,也不知你的寒毒再发作过没有。我在郡王府,本来就没人管束我,最近冉郡王也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没见了。所以我干脆收拾东西搬到这边来一一说起来也奇怪,你怎么跑到傅家来住了?我本来还准备了些食宿费用,但这庄子的管事听说我是来找你,客气得吓人。看那管事的样子,还以为你才是他们的主子昵。” "这个说来话长。我是阴差阳错与他们家的少主有了点交情。”白清颜不想多说傅琰的事,就敷衍 一句。但鹿鸣山神情却有些不对,他压低声音, “堂兄,我只想问你一句。纪将军那里” “怎么?”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堂兄,之前他与傅府联姻,弄得沸沸扬扬。结果却在婚宴当天被人行刺,傅家小姐一命呜呼,他自己也差点身亡,连丧事都办了,却在停灵时醒了过来。这事情本来就蹊踐,可傅家居然就这么算了一一就在这时节,你却与傅家有了交情?堂兄,我问你:这事情,你是不是参与其中 了?” “” “我知道你从不骗人。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但是堂兄,我劝你一句,就算再恨纪将军,你也不 能一时意气用事,将他杀死。” “” “或者说,正因为恨他,才更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为什么?” “原本我怕你下不了手,一直没有与你聊过这件事。现如今你既然幡然悔悟,我也不妨直说。你那寒毒,也不过是当日阴差阳错暂时压制。若要彻底去除,不还是要落在纪宁身上?” “清羽!” 这一句,就让白清颜明白了鹿鸣山的打算。他勃然大怒, “你怎么能做这种打算?叫我害人夺功,好让自己活命?” "不然呢?”鹿鸣山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真不明白,明明是他对不起你在先!你用自家功法,让他多活了这十年,替他生受了十年罪,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事到如今,你既然这样恨他,能够谋划刺杀他,怎么就不能将那功法收回来?反正他是要死了,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要杀他,也要堂堂正正,正面下刀!可若是要夺功我就要骗他,说我还心仪 他,与他缱绻温存,与他鱼水之欢,在他快活喜悦之时却狠狠往他心里捅上一刀__我怎么能这样对他?” “为什么不能?” 鹿鸣山大声质问, “难道他,不是这样对你的吗?!” 这句话出来,白清颜一下子安静了。他两眼茫然地看着鹿鸣山,心跳如雷。这句话震得他脑中全无他物。原来,原来就连鹿鸣山也看了出来,自己这场恋情的可悲可笑吗? “堂兄” 鹿鸣山见他这样,也有些心慌。他咽了口吐沬,上前一步。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你说得对。” 白清颜声音都透着悲凉, "只是我不能那样对他。他如何对我,那是他的事。可我,我做不到”他抬起头,眼中隐隐有 水光浮现, “我可以恨他,也可以杀他。但是我不能骗他我做不到,清羽。你不要再逼我了。” “” 鹿鸣山无言以对。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堂兄,你做不到的,仅仅是欺骗他吗? 你能够恨他。可是你何时才能够,不再爱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生死有命。清羽,我还是想去大燮。虽然早年间父皇一意孤行,生生破坏了与大燮的结盟关系,但毕竟我们童年时候的密友都还在那边。之前玉瑶危难时,姬何也帮我们张罗了不少军粮补给一一虽然没能游说姬胤,不,大燮皇帝出兵救助,但他也是尽力了。” 听到姬何的名字,鹿鸣山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抿着嘴,听白清颜继续说,“我想,姬何不会对我弃之不理的。我去投奔他,在他那里住上几年,之后” 之后如何?他没有说。但鹿鸣山听得明白:所谓生死有命,也不过是走到哪一天就算哪一天了。 “既然你要去投奔姬何,为何不干脆去投奔姬胤?那时候,明明你们两个最为要好,他还苦劝你放弃太子位,舍了摇摇欲坠的玉瑶,去他那里” “这都是童年时候的玩笑话,不要再说了。他身为大燮皇帝,我是玉瑶废太子,彼此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多接触了。我猜,他也是如此想。” 鹿鸣山也不再说话。其实幼年时候姬胤才是和白清颜最要好的一个,彼此形影不离。可十几岁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二人崩了盘。适逢大燮老皇帝驾崩,姬胤回去继承了皇位,从此与白清颜再无音信往来。这一晃,也是许多年过去了。 鹿鸣山一直不知道这二人为何绝交。也许白清颜说的对,他们是各自国家的王储,身份敏感,自然顾虑多,思量也多。却不像他和姬何,若是好了就如胶似漆,不好了就各奔东西 他正想着,就听到天边传来一声清啸__这声音太十分熟悉,是信鹞的叫声! 信鹞是大燮特产,少年时姬何还专门从国内抓过幼崽送给白清颜和鹿鸣山,养着玩耍不说,大一些还能训练着传递信件。那时候在大燮使臣住处与东宫之间,总有信鹞不住地来回。但这鸟儿怎么会飞到狼邺来? 除非 “是姬何给你送信来了么?” "我也不知。”白清颜也仰起头,目光跟随那鸟儿展翅的影子移动。他张开手臂,口中吹起口哨,引信鹞往下降。果然,一听这熟悉的牵引曲调,那信鹞也长啸一声,向下飞落。 却在此时,变故突生 只长箭破空而出,直接穿透了信鹞的胸膛!信鹞悲鸣一声,从空中直接坠 落下去! 是谁! 白清颜骇然扭头,却是一名狼邺兵快步跑来,捡起信鹞尸身,献宝一样往军营里跑。他大呼小叫,“奸细”“情报”这些词夹杂其中。而哨所内走出一个人一一不是纪宁,又是谁来? 纪宁只看了那信鹞一眼,就猛地抬头望过来。白清颜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直接对上。下一秒,纪宁一把抓过信鹞,朝着傅庄大步走了过来。 第23章 .白清颜,留在狼郷。或者,帯我纪宁一起走 白清颜转身就进了房间,用力关上了门。他背靠在门板上,两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抠进了掌心。他真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纪宁了。 "您是纪将军?您找谁将军!您不能这样闯进来啊!将军!” 管事的声音透着焦急,从门口晌起来。同时晌起来的还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就算管事大声阻拦,这脚步也丝毫不为所动,坚定地朝着方才白清颜所站着的地方而来。 脚步声在房前空地上停住了。纪宁看到了鹿鸣山,大声问着, “他在哪里?” “你说谁?” “还能是谁?鹿神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纪宁声音低了下来,"我确实需要见他一面。我不会对他怎么样,请你务必成全我。” “但是他似乎不需要见你。” “鹿神医!” "纪将军,你应该明白。若是他想见你,他自己就会去找你了。对不对?” “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我一定要见他的。”纪宁声音更加低沉了,“若是你不肯成全,只怕这 事情就要闹大了。” 白清颜不过与那空地一门之隔,耳中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脑仁也搅得生疼。为何纪宁不能放过他,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闹大?”鹿鸣山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威胁。他声音里明显带了些惊惶,"这是傅庄啊,不是你的军营!你要做什么?” "就算将这里夷为平地,我也是要将他找出来的。”纪宁慢吞吞地说着,“我手下十万强兵,现如今附近岗哨中也有三五千。所以” “所以如何?” 白清颜听不下去了。他推开房门,门外阳光明亮,直射在他面门上,叫他没来由地一阵目眩。纪宁离他不过几步之遥,一晃神的功夫,已经到了他面前。 纪宁手中还捏着那信鹞。他将信鹞腿上绑着的竹筒取下来,递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 白清颜垂下眼,伸手接过来。不想,纪宁的手却顺势捏住了他的手腕。他蹙眉甩手,没有甩开。 纪宁的手指从他腕上一点点褪到指尖,像是难舍难分的样子,最后却还是滑了下来。 “我那天就想说,你瘦了许多。” 纪宁的声音与他垂下去的手一样失落,“这傅家的东西你是不是吃不惯?你跟我回去吧。我煮给你吃。” “” “方才看到这信鹞,我猜就是你的。从大燮送来的信使只怕他们出去乱说,给你惹麻烦。所以我 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 “你不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若纪宁继续强横下去,白清颜丝毫不介意与他对抗到底。可他这样伏低做小,显出几分可怜,倒叫白清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以他的性格,是从来伸不出手去打落水狗,更没法伸手打可怜兮兮的赔笑人的。所以他只得垂下眼帘,拆开那信鹞脚上的竹筒。 这讯息果然是姬何送来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姬何竟然要亲自来接他一一大燮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不日就将抵达边界。由姬何这个亲王带队,跟了浩浩荡荡数十辆马车,是两国最高级别的出使了。 可白清颜已经从傅琰口中听说,狼邺皇帝是想要攻打大燮的。若是他知道了,会不会从中作梗,对姬何不利?何况还有皇宫遇刺,王都封锁这种种事端。若是能够不让姬何深入狼邺腹地,就最好不过了。 白清颜不由抬眼扫视纪宁。纪宁却正痴痴地看着他,看得入了神。像是没想到白清颜居然肯看自己一眼,他慌了一瞬,才说得出话。 “你那个信上说了些什么?” “我要离开王都。” “……什么?” “我要离开王都,请纪将军行个方便。” “离幵王都,你要去哪里?”纪宁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你要去大燮?__那一**去陵园之前,本来也是打算去大燮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 "不要去!” 纪宁情急之下,又再次去抓白清颜的手。可这次白清颜早有准备,没被他捉住。纪宁一下子扑空,手依旧停在半空,手指**了几下。 他手中明明该有此生最珍贵的东西。为何现在,却空无一物? “留下来,别去大燮。” “” “为何你每一次,都这样转身就要离开?白清颜,你怪我骗你一一可若是我不骗你,你早就离幵了我了!你是品行高洁,目下无尘,可我也不是天生卑劣,喜欢撒谎骗人!我也不过是为了留住你啊 纪宁说到此处,连眼睛都开始泛红。像是承受不住了,他的手盖在了脸上,狠狠捂住双眼。他用力太狠,指节都泛着青,却不知是悲是怒。 “就算我这样卑劣,这样小心,却依旧留不住你若是这样若是这样” 纪宁虽然遮住了脸,白清颜依旧能看出他满面痛苦,额上青筋跳动。他怔在原地,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觉向纪宁伸出手去。谁想,纪宁也在此刻猛地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擒进怀中! “你做什唔!” 纪宁用力亲他,反手推开小屋房门,一把将他拖了进去。然后他狠狠摔上了房门。 “你干什么!放开我堂兄!” 变故突生,鹿鸣山根本反应不及,只能在门外用力锤着房门。可纪宁却理也没有理,任凭木门被捶得山晌。 他将白清颜按在门上,目光罩住了他。像蛛网黏住一只小虫,绝不容逃脱。 “你喜欢他吗?那个姓姬的?不,你不会喜欢他那是他垂涎于你?” “放开我!” “你就那么想去大燮吗?他不过是写了一封信来!你就决定要走?” “他写了一封信来?你以为,我是因为他写信来,我才想走?” 白清颜这才听懂纪宁的意思。他只觉得无比荒唐。十年前,纪宁与他才交好时,也曾见过姬何几面。那时候他也问过二人是否有过情愫。可白清颜没想到,到了今日,纪宁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就是因为生我的气了?我可以改的。你不喜欢,我统统可以改。只要你肯回来,留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比起你,又有什么重要?清颜,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一你若是舍得我,‘今宵醉’为何没能一刀捅穿我的喉咙?新房里为何没有干脆地杀死我?” “那不过是一时失手” “你是说你一代玉瑶武神,武功卓绝的白清颜,在我身上失了手__两次?!” “若是你现在放开我,我一定会一刀捅死你!如你所愿,绝不会再失手!” “那你就来啊!给我个痛快,杀了我!白清颜,你怎么能忍心这样对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不能与你在一起,更加痛苦?” 白清颜却摇了摇头。 “你错了。这世上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听了这话,纪宁的下颚折出一条冷厉的线条。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走。白清颜,我可以忍耐你在这傅家暂住,起码我知道你身在何处!你对那姓傅的,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你不过是用他做个借口,好躲开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可我不能放你去大燮!山高路远,你叫我去哪里再找你回来?” “” “留下来。留在狼邺。或者或者你带着我一起走!” 白清颜再也不愿意听下去了。他苦笑一声,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不过三两招,他就挣脱了纪宁的怀抱。是啊,纪宁虽然武艺高强,可如何能与他白清颜相比? 之前每每被他压制,也不过是狠不下心,去真正与他对抗罢了。 可这次不同,白清颜一心挣脱,而纪宁自己也全不顾惜己身。他是拼命想要将白清颜再次捉回怀中。很快,浓重的血腥味就传到了白清颜鼻子里。终于,纪宁被他一脚踢翻在地上,那血也从他腰间伤口浸润出来,染红了外袍。 白清颜看也不看地上的纪宁。他转过身,去开那反锁的门。 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白清颜心知不妙,才转过头,就看到一杆长鞭迎面而来!他大为惊骇,转身躲避一一却不想,长鞭只是幌子,纪宁本人早就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擒住。他才要挣扎,纪宁已经强行将他扑倒在地。 白清颜膝盖重重顶在纪宁柔软的下腹,纪宁一声痛呼,却一点也不肯泄劲。他整个身子都拼命压在白清颜身上,伸手捉住白清颜的下巴。然后用力一捏,将白清颜下颏生生卸下来。 白清颜一愣。纪宁这是做什么?若是他卸掉自己肩膀他还能理解,但不过是下颚一一以自己的武功,只要纪宁稍微松懈,他立刻就能反向压制纪宁! 但是白清颜很快就发现,自己太过高估局面的乐观一一也或许,是太过低估纪宁的疯狂。 纪宁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直接塞进白清颜口中。白清颜下巴颏被卸下来,连闭口的可能都没有,那东西入口即化,顺着喉管流淌进去。 很快,白清颜浑身上下筋松力卸,再没有半分力气了。 第24章 .镣镑粗糙,委屈你了 这是什么东西软筋散?纪宁竟然用这种东西来对付自己白清颜眼神如火,几乎要在纪宁脸上 烧出一个洞来。可纪宁凝视着白清颜,目光却像是流水一般绵长。 “你既然不杀了我,又要远走高飞,那我说什么也要将你扣在身边的。哪怕知道你会更恨我” 纪宁低声说着,低头去亲他。白清颜连躲也躲不得,只能硬生生忍着。但纪宁只在他唇边轻印了一下,留下一声长叹。之后,抱着浑身绵软的白清颜走了出去。 “你对我堂兄做了什么!” 鹿鸣山还在门外,扑上来就要与纪宁拼命。但他一个书生,哪里是纪宁的对手?三两下就被纪宁打倒在地。 “白清颜,我们走。” 白清颜一双眼睛盯着纪宁,像是盯着不死不休的仇寇。可纪宁却依旧带着笑,将白清颜搂在怀中,连大门也不走,直接从一边的院墙上翻过去了。 不过几个起落,他就到了最近的岗哨处一一那里早就没了旁人,只有龙野在等待他。 "纪大哥,没想到你这样心急。虽然昨日说要寻个机会带玉瑶太子出来,但总要做好接应。你这样,也太过冒险了。” “我等不得了。” 纪宁只说了这一句。他低头看着白清颜,见他还在瞪自己,就低头去亲他。白清颜胸胁处怒火翻涌,一股闷气憋在其中,却根本发泄不出来。上一次,纪宁将他下巴卸下来,是在那屠杀玉瑶人的狩猎场上这一次,他又要做什么?! “告诉我,你不去大燮。”纪宁声音很轻,“答应我不去大燮,也不留在傅庄。离那两个人都远一点!你答应了我,我就放开你,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那里,你想做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白清颜说不出话,只能愤怒地瞪着他。 “我想了几日,我实在不能放你走。若是我死了也就罢了可我活着一日,绝对受不了你和旁人在 一起。那个傅琰他想也不要想。” 纪宁说到此处,声音也变得冰冷。 "就算他只是你用来和我怄气的一个借口,可我只要想到他看你的那个样子,我就恨不得将他的眼珠挖出来。” "大哥。” 龙野等在一边,此刻忍不住劝道, “若有什么话,不妨等等再说。傅庄那边动静不小,像是已经集结了些人手一一我猜很快,他们就要来找你了。” “哼,难道我还怕他们?” "毕竟你还带着玉瑶太子。事情机密,不要多生事端。” 龙野说得有道理一一毕竟白清颜身份不同寻常,引人注意绝不是好事。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他带走。因此,纪宁脸上虽然不屑,却从善如流地跳上马背。 "我替你将下颚归位,你不要喊。”纪宁说话的口气,仿佛在哄_个别扭的孩子。这口气叫白清颜看他的神情更加愤怒。但纪宁完全不在意,反而自言自语道, "不过现如今你浑身无力,只怕是想说话也说不出的。更别提叫喊。说起来,我们还要走许久,你也不妨在我怀中睡一会。” 自说自话一番,纪宁敞开外袍,将白清颜整个拢在其中。白清颜动弹不得,也只能任他摆布。一路颠簸,白清颜发觉这路十分不好走,像是在什么崎岖的山上。 纪宁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他用外袍挡住自己的眼睛,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为了让自己记不得去处? 白清颜不知道。他的眼睛被蒙住了,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脸侧,让他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明明曾是爱侣,此刻二人却如同仇寇;可明明恨他入骨,偏要像爱侣一样亲密同行。白清颜心中百感交集。 路途实在遥远,软筋散的药效逐渐散了。白清颜能感觉到,自己四肢渐渐恢复了些知觉。可纪宁怕他逃跑,早就将他捆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真的只有一张嘴还能动。 于是他就张口往纪宁胸前咬下去。他才恢复知觉,还使不上太大的力气。可他拼尽全力,用力将牙齿探进那人的皮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嘶”地一声,纪宁倒抽一口气。想来是吃痛,他伸手进外袍里摸了几下,落在白清颜头顶。白清颜本以为纪宁是想拉开他,却没想到到那只手就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猫,从头顶往下缓缓抚摸着。纪宁动作轻柔,一下接着一下。可这份轻柔却像是一根针扎在了白清颜心里,彻底刺激了他。他喘着粗气,越抖越厉害,最后只能化成模糊不清的一句, “你放开我” "不可能的。” “你放开我!” “我知道你恨我。若是能让你心里好过一些,你只管咬。咬掉皮肉也没关系,只要你高兴就好。” “纪宁你这个你这个” 白清颜浑身都发抖了。可他说不出来,纪宁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若是再在纪宁身边待下去,他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他忍受不了,为何发生了这么多事,纪宁竟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个人,而是个毫无想法的玩物。别人要如何处置他,甚至不用听一句他自己的意见。 可他是个人啊!他曾是玉瑶的太子,是玉瑶的武神,就算现如今成了阶下之囚,成了不能见光的逃犯一一他依旧是个人啊! 他也有心,有感觉!此刻,这颗心在他胸膛里疯狂地跳着一一他是个人!为何偏要,像对待一样玩物一样对他,随随便便就将二人之间的伤害与不堪一笔抹杀?为何他明明说出了再不想见到纪宁,却依然要被强迫着掳走一一仿佛他没有想法,没有自己的意愿,更没有什么尊严与情感?! 很快,他们到了。纪宁抱着白清颜下了马。可他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一路蒙着白清颜的头。风穿过树木,簌簌作晌,白清颜知道,他们该是来到了哪座茂林覆盖的山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纪宁,让我走!” 白清颜用力挣扎,可纪宁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一声门晌,白清颜被放在了床上。此时白清颜才算从纪宁的衣襟里挣脱出来。 只一眼,白清颜就认出来,这是一间哨所。 或者说,这曾经是一间哨所。 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床铺上也只有草垫子。房梁上还挂着蛛网,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在房间正中,摆着一口大木箱,是房间里唯一没有落灰的东西。白清颜看到纪宁打开盖子,露出满满一箱东西, 最上面一个,就是一副镣铐。 “时间太紧,昨天才是从天牢拿来。我也知道太过粗糙。”纪宁略带歉意地看了白清颜一眼,“我还没能将上面的毛刺打磨干净。也只好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沉重的镣铐便锁在了白清颜腕上,咔嚓一声金铁交错声。 白清颜错愕地看着手腕。镣铐果然粗糙,将他手腕磨得生疼,可他心里更是一阵阵发冷。 “我知道我这样做,你一定会恨我。可是我没办法啊,清颜。我本来不想这样对你” 纪宁看到他的脸色,忙着解释起来。但随后,他发觉白清颜没有听,也就不再说了。 他沉默地从箱子里翻出一卷棉布,将白清颜的手腕拽过来,摊在自己腿上。 "毕竟是生铁做成的东西,总有些沉重。戴久了,只怕会磨破皮肉。我替你绕上棉布,就能舒服点了。你说好不好?” 一边说,纪宁一边将棉布细细缠绕到镣铐上去。生怕不够柔软,他还在其中垫了些棉絮。两人一起看着那镣铐陷入沉默。许久他低声说, “若你能答应我不走,这些东西,其实都用不到的。你答应我,我就替你解幵。你觉得好不好?” 说完了,他侧目看向白清颜,像是期待一个回应。而白清颜的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纪宁垂下头。过了一会,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接着说, “你饿不饿?我弄东西给你吃。这里虽然没有你家后山那样丰饶,野味却还不少。我去看看鹿是 可遇不可求的,但松鸡野兔总能捉到几只。你不是最喜欢吃茱萸烤出来的野味?我特意备了不少干茱 纪宁弓下腰,从床底拉出个柳条筐,里面满满地都是调味草药。他翻翻捡捡一番,又抬头瞄了白清颜 一眼。 白清颜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又或者我先带你洗个澡。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你也受了委屈了。沐浴一番,将浑身的晦气去一 去,以后就都好了。我们两个好好地” 从来只有从牢房里出来,才要洗澡去晦气。白清颜被纪宁硬生生绑牲口一样绑到了这里,已经是最大的晦气了!竟不知还有何晦气可去? “晦气?” “你在那姓傅的身边呆了这么久,总算回来了。清颜,当然该好好沐浴一番。” “你叫这是晦气?我与傅琰待在一处,起码是我自己情愿,不是他绑着去的。纪宁,你你也发够 了疯了,何时才让我走?” “不要对我说什么,你与他在一起,是你自己情愿!” 纪宁突然低吼一句,两只手握得死紧。他喘着粗气,静立片刻,待到终于能够在脸上摆出笑容,才抬起头。 “来,我替你沐浴更衣。你看,那些衣服一一你喜欢吗?” 纪宁说着,献宝一样,将床头衣柜里的几件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抖开给白清颜看。那些内袍都是用上好的棉布材质而成,居然都是玉瑶的款式,件件宽袍大袖。唯独几件外袍,却是按照狼邺通用的款式,领口袖口都收得很窄。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狼邺款式,或许穿不惯。”纪宁连忙解释。"只是这里虽然偏僻,可难保没有些 猎户闯上山来。被他们看见你穿着玉瑶的衣服,只怕会生事端。” “” “其实,若不是你执意要走,我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拴着你。清颜,你别走。我放幵你,我们好好在一 起一一你再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 “我会对你很好的啊。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弄。原来在你家后山,那个山洞里还像那样子,好 不好?我可以给你打野味,和你同吃同住你若是臓了,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你不喜欢狼邺,我也不 当这劳什子将军!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 “你,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白清颜听了这话,真的慢慢转过头,一双眼珠盯着纪宁。 一一他有了反应了!他是被自己打动了吗?我就知道,他爱我,他心里还有我的! 纪宁心中狂喜,不觉上前一步。 他才抬头想说话,一口带血的吐沬,径直晬在他脸上。 第25章 .将囚奴的游戏,冠上“爱”之名? 那吐沬带着血,从纪宁脸上缓缓淌下来,一直流到腮边。远远看去,倒好像是谁的一滴血泪。 纪宁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愣了这么久,仿佛成了一座雕塑。他的样子像是伤心极了。许久,他才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下。可他没有抱怨,更没有发怒。 他只是看了看袖口沾染的血色,轻声说, “你若是生气,睡我也没关系。只是别这样动气一一我只怕你这样子,气坏了身子。” “那你就放我走啊!纪宁一一将这镣铐解开!你以为你给我缠上这软布,给我弄几身衣裳,这就不是囚禁,我就不是你的奴隶了吗?!莫非你还想让我心甘情愿,感恩戴德?!” “我不曾有过这种妄想。” 纪宁又是自嘲地一笑, “只要你还让我在你身边,也就可以了。” “” 白清颜一时语塞,纪宁却没再说话,而是垂着头走出房门。之后,是一片水声,夹杂着木柴燃烧的哔哔啵啵。不一会,纪宁挽着袖子走进来,擦了擦头上的汗, "好了。清颜,我抱你去沐浴。” 说罢,他便伸手来解白清颜的衣襟。白清颜向后一躲,手腕镣铐之间那沉重的铁链却扬了起来,正砸在纪宁右眼上。纪宁一声痛呼,捂住右眼,眼泪从指缝里不住往外淌。白清颜也是一愣, "你……w “我没事的。”纪宁还捂着眼,却赶忙对白清颜挤出一个笑容,"你不要担心。” “” “真的没事的。清颜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 白清颜看到纪宁整个右眼都肿了起来,几乎睁不开。被直接砸中的地方更是一片淤青,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下意识地坐起来,想伸手去摸一摸 纪宁却比他动作更快。他用力将他按回去,啪地一声,是又一双镣铐,扣在他脚上。 “你做什么?” 纪宁的声音急躁而惶恐。带着几分风声鹤唳的神经质。 白清颜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一纪宁是怕他趁乱偷袭,然后逃走。 而纪宁也像是瞬间反应过来一一白清颜的动作吐是出于关心,而非浑水摸鱼。 “清颜!我我不是那样想你” “你心里有我,我真的很高兴当然,我知道你一直心里是有我的。只是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 事我清颜,我真的爱你。我太怕失去你” 纪宁解释得笨拙而惶恐,白清颜几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玉瑶行宫后山上那个青涩少年的影子。他曾经被这份青涩打动,将它等同于无比的真诚。可今日他冷眼看着纪宁,一句话也听不入耳了。刚才情急之下的关心失态烟消云散,他脑中只有一件事一一 纪宁的“误会”让他给自己戴上了镣铐。 如今,这"误会”成了他口中缓和彼此关系的工具,可镣铐依旧明晃晃地戴在自己脚腕上。而纪宁,却选择视而不见。 白清颜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苦笑。 纪宁果然,还是个骗子。他是一个,想将这名为囚奴的游戏,冠以爱之名的骗子。 自欺欺人,何苦来哉?他何时才敢抬眼,看一看现世变迁! “够了!” 白清颜一声嘶吼,叫纪宁瞬间哑了火。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少年,盯着白清颜看,神色间依旧忐忑。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把这些东西解开,纪宁。姬何的信鹞我还没有回应,他已经在路上。再耽误下去,就要误了我的行 程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我说过那么多,你又有没有听过?你何时肯听一听,我究竟想说些什么?” “白清颜,我不会让你走的。” “” “你心里有我,你该留在我身边。”“” "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你若是答应留下我,我会对你很好。我我什么都会听你的。清颜, 我们在一起多开心,你都忘记了吗?十年前,我们在你家后山那山洞里,我们烤野味,练功,我们整 日在一起甚至,甚至之前你失忆时,我们在一起,只有亲昵与爱意,再没有半点隔阂!白清颜,我们 可以做到啊只要花点时间把那些不快都忘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白清颜发觉,纪宁眼睛里亮的骇人。若他不是骗术出神入化,那就是他自己也真的信了这些。 白清颜其实并不怀疑纪宁的爱。但他不能够相信的,是纪宁站在此处,眼中看到的到底是如今的白清颜还是十年前的白清颜的,一个幻象?他全然不肯接受二人之间关系有变化的可能,倒好像要将一切 固执地定在过去最美好的时刻,哪怕这根本不可能。 他心里酸涩起来。若是可能,他如何愿意亲手打碎这幻梦?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啊。任凭这样的梦做下去,只怕梦碎之时,纪宁更难以承受。 “可是纪宁,人怎么能够凭空活着?你说的对,我们曾经相爱。但我们确实分开了十年,也确实有血海深仇。忘记?要如何忘记?假装不存在,这一切就真的都不作数了吗?” “为什么不行!白清颜,我可以啊,我都忘记了!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能原谅你一一你为什么就不行?!” 突如其来的爆发叫纪宁面容都扭曲了,他喘息急促,脸上涨的通红。白清颜却只觉得荒诞一一“为什么不行?因为那个时候,早就过去了。而这些事情,也确实发生过。” “别再说了!” 这一次,纪宁再怎么样努力,依然遮不住那份焦躁了。 “白清颜,你不要再逼我。” “” “我只怕我会忍不住将你武功废掉、筋脉损毀,关进囚笼,戴上枷锁拴在我身边” "纪宁,你是疯了不成?” “是啊,我是疯了。”纪宁深深地望了白清颜一眼。这一次,却再没有半点笑意。他的语气里满是阴郁, “所以你别再逼我,乖乖留在这里行吗?” 一直到纪宁离开了房间,白清颜依旧没能缓过神来。他从没想过,纪宁竟然会变成这样他的内心 到底承受了些什么,逼得他如此偏执,几近入魔? 但哨所门外已经全无声息,白清颜想,纪宁必然是走远了。 他手上还带着镣铐,更别提足间脚镣更为沉重。但此时不走,只怕就没有机会了。白清颜捧着那一对生铁镣铐,踉跄着下了床。 几步而已,沉重的脚镣就磨破了血肉。白清颜却仿佛浑然不觉。到了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做好用尽全力撞开这木门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时,门并没有锁。白清颜太过用力撞过去,反而失了平衡,直接跌倒在门外。他狼狈地爬起来,心知方才纪宁那番话,终究是对他起了影晌一一他竟然不知先试探一番,就莽撞上阵了。 纪宁啊纪宁 他现在去了何处?自己走后,只盼他终有一日放下执念,忘了自己。毕竟前尘往事再过美好,也是逝者不可追。可人活着难道不该认清眼下么? 白清颜也不想杀纪宁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杀了他一回一一陵墓外凄风苦雨,依旧在他眼前。 杀过一次,哭过一次,都恍如隔世。那就算作恩怨两清。所以纪宁__算了吧,放了吧,忘了吧。我再爱你,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白清颜将这些思绪从脑中赶出去,只管去看前路。一阵狂风吹过,树梢疯狂摇动__起风了,大雨倾盆只怕就在眼前。 但白清颜却不在意。他只顾着拼命地走,足间鲜血淋漓,腕上也被坠得青肿。哨所前算是平地,几丈外,山势就急转直下。白清颜只怕失足坠山,愈发小心。但终究是逃脱心急,一不留神,白清颜脚下突地一滑,径直往山下跌去。 却不想被一人横腰揽住,阻止了下坠之势。 明明是获了救,白清颜的心,却如同坠下了万丈深渊。 这人是纪宁。 他就这样出现,在这种时候 “你在我身后,看了多久?!” 纪宁不语。他抬起白清颜的脚腕在眼前看了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脚踝都磨伤了。清颜,疼不疼?” "你觉得这样十分有趣,是吗?纪宁!你看着我一心求生,踉跄逃跑,却跟在我身后观赏取乐?”白清颜脑中电光火石间,生出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莫非你离开了房间,就是为了叫我逃?所以你连门都不锁,所以你才能随时出现!” “是啊,我就是为了让你逃。” “”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留下。”纪宁慢慢抬头,看向白清颜的眼睛,"或者会不会回头。” “” “我在你身后跟了你一路,你一直没有停过。我几乎以为,你就这样一门心思要走,连想都未曾想起过我。我就在你身后,你只要回头看上哪怕一眼,就会看到我” 但是你没有。 白清颜被纪宁拦在怀里。有一瞬,他几乎想告诉纪宁一一其实是有的。他在出门时,想得都是他。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不应该。可纪宁似乎从他神色里看出了什么,眼神亮了一下, “你有想起我吗?” “” “哪怕一个瞬间?清颜,有吗?你心里毕竟还有我的啊,对不对?” 那样小心翼翼地求问,就像是现在被戴上镣铐,寸步难行的是他纪宁;就像是现在被予取予求,囚禁于一双臂弯中的是他纪宁。白清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突然浮起的一丝异样__ “不。我没有。” 第26章 .我会一直困着你,直到你不想逃走的那一天 “我只想着早点逃出生天。你纪宁如何想,我根本无暇顾及。” “ -rIs~~r~7士” 戎个1自。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归我是想走纪宁,为何你一定要执迷不悟?你不过囚禁我一个肉身, 又有何意思?” 纪宁嘴唇抿得死死的,低头看向白清颜。一阵闪电突然亮起,在他眼中点燃了两道光,更显得眼窝深邃,面容清减。 "你是我的,白清颜。不要再说这等话执迷不悟?你不是‘迷’,你是我的人间正道,我只能走下 去,永远不可能回头。”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炸晌天际。大雨倾盆,向他们头上砸落下来。 “走,我带你回去。” 纪宁说完,将白清颜紧紧搂在怀里。一路上,他只怕风雨袭击白清颜,拱着腰替他挡雨,只是这场暴风骤雨来得太过猛烈,二人依旧被淋得湿透。若不是白清颜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远远看上去,看上去还真的是相濡以沬,无比恩爱。 很快,他们回到了小屋中。白清颜心知自己没法带着镣铐与纪宁相争,一路都没有反抗。 “清颜,你身上这样湿,只怕要着凉。我替你烧好的洗澡水还热着,你去沐浴一下。” 说完,他上前来径直将白清颜衣衫撕开。白清颜伸手去三下五除二,那衣物被撕得粉碎。纪宁将一丝不挂的白清颜抱进水中。这浴盆是一只大木桶,纪宁本来就湿透了,所以没有脱衣,直接跨了进来。也亏得浴盆够大,两个人在里面也不显局促。 “你脚上还带着伤,来,举高些,搭在桶壁上。我替你擦干,再抹上药,免得发疮。” 白清颜足上不过是方才磨破的皮肉伤,他根本都不在意。纪宁却替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来,用干净棉布擦拭,又涂上药。可纪宁自己泡在水里,白清颜都能看到丝丝缕缕的血丝从他腰间渗出来。他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看了许久,纪宁自己依然置若罔闻。终于,白清颜忍不住道, “你腰间伤口,就这样泡着?” “嗯?” 纪宁抬头,看着白清颜。突然恍然大悟,他赶紧说, “我没事的,清颜,先替你处置伤口要紧。” “你不怕发疮?” “”纪宁看着白清颜,眼睛都慢慢弯了起来,"你是关心我?别怕,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你好 好的待在我身边,就好。” “” “你答应我,好不好?你一定要好好待在这里。不然” "不然什么?” 纪宁却没有回答。他很快替白清颜清洗过,将他裸身抱出来,又穿上衣服。也亏得玉瑶款式的内袍足够宽大,带着脚镣居然也勉强套了进去。但出乎白清颜意料的时,最后,纪宁将他脚上的镣铐取下来了。 “你若是能答应我不跑,我就不给你带这东西。” 纪宁拇指摩挲着白清颜的伤口, “这玩意太过遭罪,我看了心疼。” “” “答应我。” “我做不到。” 纪宁看着白清颜,突然一声长叹。他从床底抽出一根绳子, “那么,我就只好将你捆起来了。不然” “不然”二字之后,再次戛然而止。那时候白清颜还不知道,纪宁的"不然”后面到底是什么?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一一以他毕生都不想回忆的一种方式,见证了纪宁从没有在他面前显露的一面。 但此刻,纪宁却还显得那样无害,甚至带了些迟疑。像是怕会吓到白清颜似的,他慢慢来到白清颜身边,将他捆好。端详一番,他又把绳子解开,然后重新系上。 这一次,他系得更紧,也更加结实。这还不够,他在白清颜手脚上都系了不止一根绳索。白清颜忍不住质问, “如果我真的想跑,你能捆住我多久?一天?一个月?难道你能用绳子捆着我一辈子?” 纪宁手上一顿。 “我会一直捆着你,到你不想跑那一天为止。” "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一只狗,一匹马,任你摆布?” "你是我的爱人。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你留住的。”纪宁话音一顿,又露出那种迟疑的神色,“只是我不希望,那样将你留住。” “什么意思?” “我 ” 纪宁欲言又止。他站起身,端详一番白清颜腕上的绳结,最终将目光定在白清颜脸上。 “你不会想知道的,清颜。别逼我。” “是我在逼你?纪宁,是你将我强行掳到此处的啊” 但纪宁不再说话了。 之后三日,白清颜与纪宁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也试图说服纪宁放他走,但收获的只是沉默。渐渐地,白清颜意识到,他不可能指望纪宁迷途知返。 他只能靠自己逃走。 但他没有机会。 纪宁与他形影不离。他每日除了吃饭,就坐在白清颜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有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去触碰白清颜,可白清颜稍微躲闪,他就缩回了手。 只是下一次,他依然忍不住伸出手去。他太过小心,仿佛白清颜是什么易碎的名贵花瓶。他太过刻意,将两人之间的平静,都染上一层矫饰的阴影。就连白清颜睡觉时,他也在一边看着。那眼神太过炽热,甚至会将白清颜从梦中惊醒。 直觉告诉白清颜,纪宁像是在等着什么也或许是,忍耐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白清颜不知道。 只不过不祥的预感如影随形,盘旋在白清颜脊椎间,带来阴风阵阵。 白清颜只觉得再难以忍受下去。他觉得,他已经要窒息在这份伪造的若无其事中。 幸好,第三日上,纪宁接到一封密函。他忧虑地看了白清颜一眼,解释道, “陛下找我回去。我之前假死的事情似乎闹大了。” 闹大了,是指什么?白清颜心中突然而生一丝忧虑。 白清颜知道,纪宁用的是刺客**,叫他昏睡多日才醒来的借口。可这借口颇多牵强,难以服众。狼邺皇帝那里,只怕会认为他是装神弄鬼,为了聚拢民心一一毕竟,生祠明晃晃摆在那里,在哪个君主眼里,这都是功高震主的一根心头刺。 而白清颜的存在,又绝对需要保密。纪宁必须找点别的借口,来解释他的“死而复生”。 可纪宁的心思似乎全不在即刻面对的面圣上。他看着白清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走之后,你千万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 “” “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给你留下些饮水、干粮,以防你要用一一但你不能出这间屋子。” “” “你会乖乖等我回来,是么?” 白清颜垂下眼帘。纪宁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又是一声长叹。接着,他就动手将白清颜捆了起来,竟然是比平时更加防备森严。等他完工,白清颜连从床上挪到地上,都有些困难了。 “这样,我不能走路。坐起身时,连呼吸都困难。” "没关系你,你躺着睡一会。我下午就会回来了。”纪宁声音轻柔。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在白清颜 耳边轻轻一嘬。 “若是你今日很乖,我回来就给你放松些。可若是不乖清颜,你不要怪我对你狠心。” “清颜,你一定要乖些,千万不要起不该起的念头,如何?” 说罢,他又在白清颜耳边亲了一口。三日来,这已经是他与白清颜最亲密的举动了。之后,他转身离开,身后门锁咔嚓一声,重重地锁上了。 纪宁的话让白清颜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管纪宁忍耐的是什么,他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但此刻,白清颜顾不上细想。他只想挣脱绳索,获得自由。 纪宁很小心,他收走了所有利器。白清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纪宁留给他的两个罐子 脚将瓦罐 踢翻,清水流淌一地。那是纪宁给他准备的食水。 白清颜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他只能尽力向下,凭感觉去摸索碎片。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白清颜心中一喜。他凭感觉捡起那碎片,一点一点磨着两腕间的绳子。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在纪宁回来之前! 可瓦片能有多锋利?也不过是聊胜于无。不知过了多久,白清颜才割断第一根绳子。此时窗外已经有些暗了,而且刮起风来。白清颜越来越着急,他知道纪宁如果脚程快,一天必然就能够在狼邺王都与这里之间跑一个来回。 他会不会连夜赶回来?时间,明显是不够了 可此刻多想无用,白清颜只能更加努力磨着绳子。瓦片粗糙,他指尖上全是血泡,依然不肯停歇。随着时间流逝,他知道纪宁随时会回来,心情急迫,下手也没有轻重,时不时割到自己腕间皮肉。 就算皮开肉绽也在所不惜,他只想再快一点。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是纪宁吗?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箦? 第27章 .我疯了?若是让你走了,我才是真的疯了! 白清颜身子一僵。他望向窗外,树叶狂乱地舞动着,却不见人影__ 原来是风!风吹动乱石,恰好砸在门上__那不是纪宁! 狂风乍起,大雨倾盆,白清颜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山上泥土滑腻,下雨时候更加湿滑,加上山势陡峭,走路都有可能滑落山下。若是夜晚冒雨在山上骑马,无异于自寻死路。可要是不骑马,纪宁走上一夜也到不了。 所以今夜,纪宁必然不会回来了。白清颜看到了一线曙光。接下来,只要将身上绳结__解开 白清颜也不知自己磨了多久。终于,最后一道绳索也被他磨开,他长吐了_口气,站起身来。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四肢都有些麻痹。白清颜晃了一晃,从另一个瓦罐中取出干粮揣在怀里,连那片瓦片也没有落下。 虽然门锁着,但既然白清颜恢复自由,这根本不在话下。他很快撞开门,冲入外面的漫天大雨之中。 道路太过湿滑,白清颜小心翼翼,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半山腰。山顶上哨所周围树木稀少,它还能够认清楚路。但是这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又是夜晚,他就迷路了。 但他不怕。他爬到棵高大的树木上,暂且避一避风雨。他知道,只要捱到天明,他一定能找到下山的路。 最终,雨停了。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好几次,白清颜恍惚间听到有脚步声,但每一次都没有人影。 大概都是错觉。白清颜也暗笑自己的神经质一一纪宁想必是在山下休息,等明日再回来。毕竟,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昵?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白清颜甚至没有看一眼。可下一瞬间,一串粗重的喘息传入他耳中。他骇然低头,对上了一张满是泥污的脸。整张脸都那么脏,泥土斑驳。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依然亮得惊人。 “我有说过,叫你不要轻举妄动。” 纪宁走过来。他的眼神里面藏有什么东西,叫白清颜不寒而栗。 “白清颜,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听我说话呢?” 他的目光停在白清颜的脸上。既然被他发现,白清颜索性从树上跳下来。他努力平和地说, "纪宁,你让我走吧,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能?” “你心里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 白清颜不愿再说下去了。他想纪宁永远不懂,他必须要离开,这事情其实与爱不爱无关。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纪宁还指望重温旧梦? “你也不敢否认。你爱我的,对吗?” “” “你说话啊,白清颜。我知道你从不肯说谎。你我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白清颜垂下头。他从怀里握住那块碎瓦了一一这东西能当做武器吗?想一想都觉得可笑。但什么能比此时此刻二人的样子,更加可笑昵? 可下一秒,纪宁就猛抓住他的手,连同那碎片一起用力握在手心。尖锐的瓦片同时扎进他们两个人的掌心。就像他们的爱__曾经是那样圆满而美丽的瓷器,却被二人亲手砸得粉碎。是谁不甘心地将它握在手里?却不知爱的残骸最为伤人一一它那样刺心,若你不放手,定会叫你遍体鱗伤,鲜血淋漓! “你说话啊!你敢对我说,你不再爱我了?白清颜,你看着我的眼睛一一你说话啊!” 白清颜低头看着他们二人的手掌。 血一点一点涌出来,从二人掌间涌出。事到如今,竟已分不清谁受的伤更深。 何必昵? 算了吧。 “你说话,白清颜!承认吧,你不敢说一一因为你爱我!” “—7— ” 不。 白清颜抬起头。他看着纪宁,只觉得掌心中刺骨疼痛,一路连到了左胸。那颗心也一抽一抽,像是也被什么无形的残骸给扎透了。 “我不爱你了。” 白清颜一字一顿。他看到纪宁猛地抽了一口气,脸上抽搐起来。 他也在疼吗?那扎碎自己心的东西也在折磨着他吗? "不可能!白清颜,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不爱你了。所以我才能下手去杀你,所以我才要离幵你,所以我说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一一这都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啊。” “你骗我” “我没有。”白清颜脸上浮现起一个微笑,"你真的以为,你将我看得这样透?” "你……w “我是一个人啊。是人就会变的。现在我变了,变得不再爱你变成了你根本不了解的样子。” 一一人是会变得啊。你以为我从不骗人。可你不知道,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学会了说谎骗人。 __我骗你说我会回来接你,却把你留在山洞中。我叫我的亲卫队长替我将你送走那是我们十年 前最后一次见面,以谎言告终。 一一你开心吗?纪宁。我早已经为了你,与你成为一路货色。 一一你却以为十年时光过去,什么都不会改变。真是可笑。 白清颜生平第二次,说了谎话。可是他自己不也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十年过去了他们却从没变过?不然,他为何不肯殉国,偏要在荼都城前向纪宁投怀送抱? 愚蠢又荒唐。白清颜回忆到此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纪宁笑不出。 他走上前一步,白清颜能看到他腮边颤着,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了。饶是这样,依旧抵不过他声音的颤抖。 “你不爱我了?你想说,你忘了我了,你不爱我了?!” “” “那你为何还要来看我,还要去陵墓前?你说让我带你走你能够陪我死,却说你不再爱我?!” "毕竟你死在我手上,我去看看你,难道不应该?若是知道你没有死,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去见你的。” “白清颜!” “所以你放开我吧。纪宁,让我去大燮。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纪宁盯着白清颜,盯了太久,白清颜连面上那抹笑都撑不住了。可他还是笑着,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对着纪宁,竟然也有狠得下心的时候。 纪宁似乎也是一样。他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你错了,白清颜。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一一” “一一就算是你也是一样。” 纪宁的神情竟是如此挣狞,叫白清颜心中一惊!这时候纪宁猛地朝白清颜扑过来,二人在逼仄林间交了几招,纪宁如何是白清颜的对手?他很快处在了下风,可他太过拼命,白清颜却也无法脱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纪宁几步下来就与白清颜缠斗到一处陡峭的山壁边,脚下全是烂泥,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崖了! 白清颜向一边闪躲,纪宁紧跟一步,却恰好踩在悬崖边。白清颜脸色一边,才伸出手一一 纪宁在原地一晃,却就这么消失在山崖边! "纪宁!” 白清颜失声惊叫,扑到峭壁边。他向下探出头去,却没看到那跌落的身影。却不防手臂上突然被人用力捉住,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接往山下滑去!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上面的神情却如此陌生。纪宁的表情像是狂喜,又像是绝望,他一只手紧紧攀着峭壁上的一棵小树,另一只手抓着白清颜。 "纪宁!难道你是疯了?!” 白清颜瞬间意识到,刚才纪宁根本没有跌落,他是看准这棵树自己跳下去的!他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关心则乱,好将自己也诳下来! “若是让你走了,我才是疯了!” 纪宁大笑一声,突然松手,放开了唯一将他们固定在山壁上的小树。白清颜脸色大变,可纪宁一把将他捞进怀里,二人就从山壁上一路滚了下去。 白清颜被纪宁护在怀里,依然能感觉到一路上山石冲撞,更别提无数树枝抽打在二人身上。滚到山下,身上衣服几乎都被扯碎了,皮肉伤更是伤痕无数。纪宁承受了大半冲击,更为凄惨,但他面上神情却是狂喜。 "不爱我?不爱我,你管我坠崖不坠崖,死活与你何干?” “你又骗我一次” 白清颜咬牙切齿,纪宁脸上的表情,却可以称为温柔。可带着这样的缱绻深情,他手上却是毫不容情地直接卸掉了白清颜的胳膊关节。脱臼的疼痛让白清颜瞬间白了脸。 “我实在怕了你。清颜,你武功这样高,若是再跑一次,谁敢说我还能带你回来?” 一边轻声说着,纪宁又卸了白清颜的另一边胳膊。白清颜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纪宁的手却摸向他的大腿。 “虽说腿也卸掉,会更加保险些。但是清颜,等下要骑马,我怕你颠簸起来太过疼痛。还是我自己留神些。” 说完,他一点点凑近白清颜的脸。白清颜下意识向后缩__他一动,胳膊上就钻心地疼。疼痛限制了他,叫他逃无可逃。 “晤滚开!” 他想用膝盖顶开纪宁,却被按在了泥地里。白清颜左右摆头,可纪宁的手指插进他嘴里,硬生生撬开他的舌关。 “晤放开我啊滚开!纪宁你这个唔啊!” 纪宁双手仿佛铁钳,用力捏紧白清颜脸颊,叫他不得不张嘴。唇舌交缠,白清颜奋力推拒,却怎么能抵得过纪宁的强硬? 第28章 .他不会用我的命去换取自甶,却会用他自己的命去换。 可纪宁太过忘情。他呼吸越来越粗重,两眼微眯,他几乎忘了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施暴__这是他的爱人,他的清颜,这是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的味道,他曾以为梦中也再难相会 可白清颜眼角都被逼出了耻辱的泪痕,心中恨极纪宁的侵犯,也恨极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他感觉到那熟悉的炽热,硬硬地抵在他小腹上,这份恨也随之到了顶峰! “嘶……!” 纪宁一时疏忽,竟被白清颜觑到机会,狠狠咬了下去!纪宁舌尖被他咬破,血腥味在两人口中蔓延。纪宁松了口,微微起身,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嘴唇上立刻涂上一抹猩红。 “白清颜。你对我,真是下得了狠手。” 纪宁轻轻笑了一声, "可你既然能咬我的舌头,怎么不干脆将我舌头咬断?你这样恨我,又不爱我__来,咬断我的舌头,你就自由了。” 纪宁俯下身,声音越来越低,他距离白清颜也越来越近。 “来啊我活着就忍不住不亲你。为了留住你,我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今天你也看到了,我甚至还 能做出更多一一我阻止不了自己。但是清颜,你可以。” “” “若是你受不住;若是你还想逃;若是你说什么都不能待在我身边一一那就咬断我的舌头,杀了我。” 到这最后一句话时,他嘴唇抵到了白清颜的脸,唇上血也蹭到了那人脸上。白清颜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纪宁唇上的笑却越来越明显。 __不爱我?却不能杀我? “骗子。” 没来由地吐出这句,纪宁再次凑上前,吻住了白清颜的唇。 而这次,白清颜没有反抗。他只是睁大了双眼,茫然而绝望地看向夜空。 夜空早就被更多阴郁而暴仄的乌云笼盖。一场暴雨后,新的暴雨已经蠢蠢欲动。这是一个黑暗的夜晚,无月,也无星。 纪宁的吻温柔,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这血腥气萦绕二人鼻端,挥之不去,也刺激着纪宁的感官。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在这泥泞而湿冷的地上,他却好像身在云端天堂。是了,只要和他在一起__何处不是天堂? 他舔弄白清颜的唇,不住喘息,他的鼻息也如此炽热。 “不,放开我啊滚开!” 【略】 “清颜” 他紧紧抱着白清颜,轻声在他耳边昵晡。夜晚的森林中,处处湿滑寒冷,二人周身却都滚烫着。纪宁又呼唤白清颜几声,但白清颜偏过头,就那样躺在泥地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若不是他的眼睫毛还微微颤抖,看着却真像一截枯木,了无生机。 “走吧。我带你回去” 纪宁拦腰抱住白清颜,白清颜两臂就那样垂在身侧。他一动不动,任凭纪宁抱着他,向山上而去。 白清颜意识茫茫。纪宁将他放在床上,他也就那样躺着 身污泥混着雨水,湿透了,也冷透了。 纪宁用干燥柔软的被褥将他裹起来,他也就静静地躺着。 直到纪宁将他打横抱起,放进浴盆。滚热的洗澡水将他身子整个浸泡在内。纪宁也跨进浴盆,跪在他腿边,一点点将他洗刷干净。纪宁的手从他发间而过,疏通他结成绺的长发。纪宁轻轻揉搓他脸上的泥浆,替他清理树枝划出的细小伤痕。 白清颜任凭他揉,他搬,他抱,甚至他的轻吻。他一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直到纪宁慢慢从他耳侧亲吻,一点点向下,穿过锁骨,点在小腹,最后停留在耻骨之上。 纪宁从水面上抬起头,一双眼睛望着他。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真的不知道。” 然后,他再次俯下身。 【略】 直到白清颜的哭声隔着水面,隐约传到他耳边。他才猛地吐出那一处,从水中回到现世,将白清颜用力搂在怀中。 然后他再次进入,温柔刻骨,却也无比强硬,绝不容半分推拒。 等到纪宁终于到达顶峰,白清颜软在他怀中,眼角的泪痕还未曾擦去。 “清颜我的命,也一并给你。你若是真的不想要,就在我吻你的时候咬断我的舌头。” “” 白清颜不言不语,纪宁又深深吻进他唇间。是硬生生撬开那唇舌,将带有白清颜自己气息的津液也推了进去。白清颜这一次,连抗拒都软弱无力。长久深吻后,纪宁低叹一声,整个人都压在白清颜身上,一动也不愿动了。 “我是说真的。我这条命就寄存在我这一一你若是真心不情愿,随时拿去。” “你滚远些!” 纪宁笑了。 “叫我滚是没用的。若你想摆脱我,就只有那一个法子。可若是你舍不得” 那就真的再没有办法。 __因为身下这个人,是他的温柔乡,他的英雄冢。也是他的命。 __戒不掉的。 又是良久沉默。纪宁再去吻白清颜的发顶,那人就一动不动了。纪宁明白,白清颜终究无法亲手杀死自己,那么一切"不爱”与“推拒”都显得那么软弱苍白,是连他自己也骗不过的。他满心欢喜,将这人亲了又亲,一刻也不愿松开。 可是浴桶内的水总有变凉的时候。纪宁感觉水温不那样温暖,怕白清颜受凉,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白清颜。 “我先去将床铺收拾一下。你等我,清颜。” 纪宁说完,抬头看了白清颜一眼。房间里烛光暗淡,浴桶又高,白清颜只露出半张脸在桶壁之上。他头发披散着,看不出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幽深地望着纪宁。 纪宁没来由地感觉一阵不妥。但白清颜方才的逆来顺受,却让他压制下了这份直觉一一白清颜性格本来就极为倔强。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可能真的一点反弹也没有。但只要他不执意逃跑,纪宁相信,自己总能慢慢打动他,叫他回心转意的。 只要他不再逃走 沐浴的地方是单独的房间,距离卧房不远。纪宁终究被方才白清颜的神情所影响,心中惦念着。他快手快脚摸回去,清理了床铺,将脏污的被褥胡乱丢在床下,就赶紧回去了。 “清颜,我们” 边说边跨进门,纪宁突然愣住__ 房间正中是那个巨大的浴桶,却哪里有白清颜的影子? “清颜清颜!” 纪宁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冲出去,四周静悄悄地,一丝风也没有,连草都没有晃动一棵。 不不对! 这么短的时间,白清颜手臂还脱臼着,他怎么可能逃走?纪宁知道自己是太过慌乱,判断有误。白清颜一定还在房间里! 可那房间空空荡荡,哪里都不能藏人的,所以他 纪宁背后突然浮起一层冷汗。他掉转身,飞快地往房间里奔过去! 一脚踢开房门,纪宁三两步跑到浴桶边,向内一看一一白清颜果然沉在其中,两眼闭着,看起来竟然是平静无波。 “你这是干什么!” 纪宁几乎吓得心神倶裂,一把将白清颜从水面下捞出来,用力拍打他的后背。白清颜本能地喷出一股水来,口中呛咳不止。纪宁被吓得手脚冰凉,不住替他顺气,好一会,白清颜才算能够呼吸。可他还是唇青面白,眼神涣散一一生死间游走一瞬,他竟然面不改色,浑然不乱。就好像,方才的一切根本不是意外。 “白清颜!你” 白清颜抬起眼皮,看了纪宁一眼。依旧是古井无波,浑不像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样子。纪宁浑身一震,心尖跟着突突乱跳一一他哪能还不明白?白清颜方才确实不是意外,而是蓄意寻死! 纪宁嘴唇抖着,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方才自己强迫白清颜时所说的那句话一一 “叫我滚是没用的。若你想摆脱我,就只有那一个法子。可若是你舍不得” __若白清颜想要离开,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一一他不会咬断我的舌头,不会用我的命去换自己的自由。 一一但他会用他自己的命,去换。 这么多年,白清颜于纪宁,都是天边的神衹,是云端的明月,是他触手能及,却无法紧紧握在手心的美梦一场。美梦可以成真,但成了真的,也是梦一一纪宁总会担心,这样好的一个人,只怕哪天挥一挥衣袖,就离他而去。梦醒了,又该如何? 他不是没有奢求过将白清颜从天边拽下来。他不会叫那人落在泥地里,他会将他捧在怀中,好好养着。 从前,他怕白清颜不愿意,所以他不敢。他甚至没有敢露出一点风向。 但这次,白清颜是真正地想要离幵他。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他将自己的所有,都赌了上去一一放手一搏,纪宁本以为这一次他赢了。明月心中有他,便不得不落下来,留在他身边。 但白清颜,不愧是白清颜。 这一刻,纪宁终于知道。明月依然远在天边,怀中的不过是水中倒影。他还是输了,这一次,是一败涂地,永难翻身了。 纪宁看了白清颜许久。他慢慢开口。 “若我不放了你,你宁肯死,也不会留下来。是吗?” “” “若是下了决心,脸盆也是能够淹死人的。我懂了,白清颜。你是不惜一切,也要离开我。” “” "好。你臝了,白清颜。你” 纪宁的尾音带着抖,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但白清颜还是听懂了,转过头看着纪宁。纪宁瞧着他的脸,只觉得内心一阵阵刺痛。 这个人,他还能看到几回? “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一大燮使团离幵之前,你再陪我一段时间。那之后,我就放了你” 白清颜垂下眼帘。 “难道,你连这最后一段时间,都不能忍耐?” 白清颜继续沉默。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纪宁,我答应你。不过是陪你一段时间,可以。只要你别再提起从前一一你就只当我是个陌生人。”“我怎么可能当你是陌生人?!清颜,你这是逼我” “不然昵?” 白清颜的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冷漠, “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是什么别的关系?纪宁,此生,我们也许也只能是一对陌生人了。” 第29章 .初入将军府 消失数日的纪将军,再次出现在他的府邸中。不仅如此,他还带回来一个陌生男子。 将军府中的下人都很疑惑,管家更是疑虑万分一一不管是新来的下人,还是主家的朋友,款待安排都该是他这个将军府大管家的职责。可将军连个招呼都不让他跟这人打,直接将人领进自己房间。谈了一会,又亲自安排,让这人住进了北苑。莫非,将军对自己办事不满意,这是要被革职的前兆不成? 管家越想越心焦,对那人越发上心。终于,等到了将军三日一次进宫面圣,向陛下汇报狼邺铁骑情况的日子。管家急忙溜过去,想打听一下情况。 却不想,正撞见那男子站在将军常呆着的那几棵松树下,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过了片刻,那人仰头,望着高大的树冠。 这姿态,倒和将军本人如出一辙。将军他,也总是对着这些破松树长吁短叹,有时候还捡起个松果就能看上半天。 管家一边腹谤,一边却满脸堆笑地凑上前。他殷勤地问, “这位公子,我是纪将军府上的管家。您怎么称呼?” “我叫做白忘。” “是白公子啊。白公子,昨夜,您睡得可舒服?您是我们将军的贵客,我这边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您尽管提出来。” “是纪宁叫你来的?” 管事一愣。纪将军不太喜欢与同僚来往,府中客人不多。但一般来说,来到将军府的客人,哪怕是尊贵如冉郡王,也都会尊称主人为一声“纪将军”。 这男人怎么说起纪将军,这样随便?难道他与我们纪将军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不成? 管事胡思乱想着,嘴里则回答问题, "将军确实看重贵客。不过我是管事,招待好宾客是我的分内事。您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对我说。” 这时候,那位公子才转过头看了管事一眼。管事不觉一愣__这人虽然容貌平平,但那双眼睛太过特别!泛着紫色的眸子,这种奇异的瞳色,难道他不是狼邺人? 对面这人,正是白清颜。因为答应纪宁,在大燮使节团到来前暂且陪伴他一阵,所以他依照约定跟纪宁回到了将军府。 因为之前在狼邺铁骑的队伍中待过一段时间,为了保险,他依然戴着傅琰给他的假面,也改换了名字。只是傅琰未曾替他准备改变瞳色的药物,他那紫色双瞳依然极为突出。这也是纪宁一切都替他亲手安排,不愿假人之手的原因。但纪宁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管家却生了误会,偷偷找过来了。 "这位白忘公子。您”才想问他是不是外族人,管事突然警觉起来。万一这人是玉瑶人呢?自 己擅自打听,被将军知道,岂不是找不痛快?他赶紧改口, "您,您和我们将军一定关系亲密吧。” "从何见得?” “我们将军性情孤傲,不愿随便与人交往。但这次这样看重您,亲自为您安排食宿,可见您在他心中不同一般。别的不说,就说这个北苑,将军从来都不许我们接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所栽一一就说这些这些松树吧,也是好几年前,我们将军亲手从玉瑶那边采集树种,不远千里运送回来的。” 白清颜闻言,又伸手抚摸那树干。粗糙的树皮上,是特殊的纹路,他一早就认出,这是他与纪宁相识之初,那片树林里独有的树种了。 “是吗?你们将军,倒是有心。” “其实我也奇怪,这些树又不名贵,也不好看,干嘛千里迢迢运回来” “是啊很多东西,根本不值得。事过境迁,你们将军,何必太过执着。” 不知为何,管事觉着这句话像是别有深意似的。他忍不住打听一句, “白公子,你看来很了解我们将军。莫非是相识已久?” “我与你们将军吗?若是论起来,也认识了十年有余了。” “十年有余?” 管事吃了一惊。这时候,他是真的感兴趣起来了。因为人人都知道,纪将军是十年前从军队里发迹的,但他无父无母,孤身参军,谁也不知道他籍贯何处,从前的经历又有哪些。最初,也不是没有好事之徒打听过,但他们都被将军一脚卷到墙角。所以长久以往,再没有人敢多话。 "公子您与我们将军相处十年有余?公子,十年前,我们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是如今这样,刚烈勇猛,英雄盖世?” “十年前” 白清颜神情一阵恍惚。但是他却摇摇头,惨淡一笑。 “十年前那么久的事情,其实我也有些记不清了。何况那时候,我与你们将军也并不很熟。论起来,我从来都不算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回答叫管家一愣。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远远看到纪宁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许你在这里打扰他的?!” 他看到管家,先是一愣,随即暴躁起来。管家吓得一激灵,赶紧辩白, "在下不过是看到白忘公子在这里,问他要不要用点茶水、点心。若是打扰了白公子,我这就走!” “赶紧滚!”纪宁不耐烦地挥手,"下次若是有这个心,各样点心果子都摆上来,叫他自己挑喜欢的就是了!茶水你随时备着,时不时来替换成热的,不就行了!这还要来问?蠢货!” “是!将军,我是犯蠢了。我这就去。” 管家还从没见过纪将军对何人这样上心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他哪里敢多废话?赶紧溜走了。回程路上正碰到府上的大厨,他便将大厨叫过去, “你回去赶紧准备各色点心果子,还有滚热的茶水两杯,给北苑送过去。但是别多说话,不然将军要生气。记得找个人在一边看着,若是茶水冷了,随时换新的。 “这是何人,将军竟然这样盛情?”厨子也大吃一惊,"往常那些上门的人,给口水暍就不错了!” “我怎么会知道!”管家不耐烦,"这样周到,倒比当时娶亲时候,比对亲媳妇更上心了!谁知道将军在想些什么?哎呀你快些去吧,别到时候再被将军教训了!” 北苑里。 纪宁威风凛凛地教训过管家,眉头紧锁,口中哼了一声, “废物!真是半点眼色也没有!” 说完,他扭过头,却发现白清颜正凝眸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像是个子都矮了半截,吞咽了一口吐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白清颜只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那松树。纪宁便趁机挪到他身边。一阵风吹过来,倒有些寒意似的。纪宁便将外袍脱下,搭在白清颜肩头。 白清颜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第二次转回去看树的时候,纪宁下定决心,要找些话说。 “这些都是从你家后山上带回来的。” “是啊。复阴郡也是沦陷已久。管家说这些树都移植过来数年了,算起来,正是后山沦陷之时。这样说起来,我童年一直住着的行宫,也是纪宁将军率军打下来的吧?” "我”纪宁一时语塞。是啊,复阴郡行宫是白清颜从小长大的地方,竟比荼都更像是他的故乡。可 那里,也是他领着人亲手打下来的! 两人沉默片刻,白清颜微微一笑。 “算了。前尘往事,不说也罢。成王败寇,是我玉瑶不成器,也不怪纪将军。” 纪宁只觉得白清颜言语客气,却极为疏离,竟像是真的当自己是个‘陌生人’。 那一日,他答应白清颜让他走,其实是怕逼迫太紧,白清颜会有轻生念头。这算是缓兵之计,纪宁内心深处,还是指望白清颜能念在旧情,给他一线转圜机会。 可这几日下来,他心却灰了大半。 山上是另一个世界,而下了山,仿佛回到人间。他心中的狂热偏执被白清颜的自戕生生压回心底一一他能拿自己的命冒险,却不敢拿白清颜的性命挥霍。 事情至此,看来竟是没有余地了。再逼白清颜,他不敢;不逼白清颜,却只能看着心爱之人,与自己渐行渐远。 “清颜,你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这些东西看了难过,就不要看了。” "没事。这么多年,能看到儿时的故土风物,也很难得了。”白清颜又叹息一口,"纪将军,我问一句一一莫非你多年之前,就存了将我囚禁在此的心?” “怎么这样说?”纪宁大吃一惊,上前一步。白清颜转头看他, “这些树,还有北苑里面的器具陈设纪宁,你是为我预备的?你是不是早就存了这个心,要将我 强行关在此处?” "不是!” 纪宁急着辩白,脸都胀红了,“我本来没有这个念头的!是之前你太过绝情,逼得我别无他法,才那些东西,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啊。” 白清颜一怔,似有触动。可纪宁太过激动,根本没有看出来。他只顾着倒豆子一样说下去, "我想你了,我就到北苑住上几日。清颜,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多么想你?也许你根本不肯信我了,确实,我是真的骗你多次。可清颜,我一颗心想着你,念着你,是一点也没有骗你的!你要信我啊!”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的。” 纪宁本来做好了被白清颜嘲讽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白清颜语气这样平淡。剩下的话都被噎在嗓子里,勉强往外吐着,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想你从前,也没有想过要囚禁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回程路上,自己是亲口说过要白清颜给他做一个“榻上欢奴”的。他瞬间张口结舌,只恨自己嘴贱心狠,是悔不当初!可现如今再辩白,白清颜还会信他吗? “清颜,我,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可我心里” “我是说真的。”白清颜却打断了他,"我不在乎你是怎么想。” “清颜” 眼看白清颜转身往北苑房间里走,纪宁却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他还能说什么?白清颜若是不肯信他,难道不是自己咎由自取么。 想到这,他心中又是一酸一一事到如今了,信不信有什么用昵?只怕清颜是下定决心离开自己,根本懒得与我多费口舌了吧。 第30章 .狼邺皇帝的猜忌,就是纪宁颈上的绞索 白清颜并不知道纪宁此刻心中有多么后悔。就像纪宁也不知,白清颜心中是怎样的无奈。 白清颜这几日在北苑住着,从器皿到家具,总能勾起他当年的回忆。他甚至在北苑小花园中找到了一个山洞一一虽然是用石块粗糙垒成,并非天然山洞,但里面摆着的兽皮、瓦罐,乃至一团箐火烧灼后的痕迹,都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他甚至在纪宁常住的卧房中,找到了所有当年自己爱读的书籍。当年纪宁还曾笑话过他手不释卷的癖好,就连白清颜捧着书去找他,他都不愿多看一眼。可现在,那些书都翻得书页软熟,字里行间都是朱批标注。 白清颜不愿去想,纪宁在深夜读这些书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国仇家恨,就如同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涧。他信过纪宁两次,但后来他却发现,纪宁亲手在二人之间,挖了一座无底深渊。白清颜知道,无论如何,两人都无法再跨过这道天涧的。 算了吧。 白清颜心情郁郁,在书柜边随意翻检了几本书。可看到上面纪宁的朱批,他更加烦心,便放了回去。突然,他在书柜中发现了数十叠草纸,却都被封条牢牢地封好了,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这是什么?白清颜有些好奇。他随手取出一叠,还没有仔细端详,突然听到门外一声晌动。 白清颜才将纸叠放下,就听到门口咔哒一声,有人走了进来。莫非是纪宁来了? “你又来做什么?” “怎么,不欢迎我?” 这声音一一傅琰?他怎么进到了将军府? 白清颜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果然是一个平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有_个高大的侍卫,大概是他府上的贴身侍卫。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白清颜皱起眉头,"这里是纪宁的别苑。”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别苑。本来我可以从正门进来,只是我们是政敌,怕他不肯让我进门。还好,他府上人丁稀少,这里又偏僻。我潜进来,危险也不太大。” “你既然与他是政敌,就更不该来。” “我来看看你。”傅琰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听说你被纪宁绑走,我十分担心,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你的下落。后来听说将军府中来了一个风姿卓卓的青年人,我就猜是你。如何,他有没有难为你?” 傅琰说着,上前一步。他像是想握住白清颜的手,可白清颜略略后退,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并没有难为我。我与他达成了一项约定,之后,我就会跟着大燮使团离幵了。” “你是想说,你这次不会跟我走,是么?” 白清颜确实是这个意思,但被傅琰直接说破,他还是有些歉意。毕竟,傅琰之前帮过他许多次。傅琰一边观察他神情,一边继续说着, "但我也不是来强行带你走。只是要确定你平安无事。只怕,你与纪宁履行约定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我,在替你担惊受怕吧。” “没能托人向你报个平安,确实是我疏忽。” “这也罢了。你平安就好。” 白清颜此生最经不得别人的善意__有人一份善意待他,他就要十倍善意回报。从来只能别人对不住他,却断然无法对不住旁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傅琰这一番话,不是指责,却胜似指责,叫白清颜心中十分愧疚,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傅琰的帮助。 “我确实没事。这里毕竟是纪宁的地方,你随便闯进来很危险。你快走吧。” “你果然不愿跟我走?” “我 ” “白清颜,你可知道,外面的形势对纪宁多么不利?此时你若是在这风口浪尖上,难说会不会被牵连。” "此话怎讲?” “现在外面对纪宁态度不比从前。他搞了一出死而复生的闹剧,百姓们被哄得团团转,吊唁的人不知 多少。树大招风,怎么会不被陛下猜忌?他真是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功高震主’的靶子,送给陛下去杀了。” “” 白清颜也是皇室出身,自然知道纪宁之前剑走偏锋是多么不明智。但他也不情愿附和傅琰,一同冷眼嘲讽纪宁。白清颜沉默不语,垂下眼帘。傅琰见状,话镩一转, “这也罢了。更严重的是,这次全王都封锁,就是为了找出玉瑶皇室余孽。虽然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知道你到了王都,但他这番举动,一定是有了把握!这时候,他不说暂避风头,居然将你带了回来一一人人都知道,他纪将军带回来了个异色双瞳的人。” “异色双瞳”白清颜重复了一遍,却是发现了纰漏。"只是异色双瞳之人,在玉瑶比比皆是。就说 这王都中,被掳来的玉瑶奴隶,甚至两国混血儿,也有不少瞳色特殊。单凭这个,如何能够知道纪宁就是窝藏了玉瑶皇室?” “陛下不会肯定,但他一定会挨个查看。何况你这双紫眸,却不同一般的异色双瞳。普通人不懂,难道陛下还不懂?而且你有所不知,陛下有些特殊的癖好”傅琰略一犹豫,含糊带过,"总之,落在他手 中,不会好过。就算他没有看出你真实身份,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原来是这样。” “正是如此!白清颜,面对这样的局势,你还不跟我走吗?” “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 傅琰沉默一瞬,问道, “难道,你依然对他留情,想待在他身边?” “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能失信。就算要提前走,也得征得他同意。” "那他要是不同意昵?前面危险重重,一不留神就会送命。难道纪宁让你在这里等死,你也要 等7,, 傅琰这句脱口而出,叫白清颜一愣。可随即他就释然一笑。 __不,他不会。就算他对我千般不好,但这不好与伤害,也一定是他亲手加在我身上。 一一他绝不会假手他人,更不会将我交给你们那个皇帝。 但这些,傅琰不会懂。白清颜也不想多加解释。他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多谢好意,你不必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若是不得不让你担心,也是对不住了。” 这不软不硬一个钉子,噎得傅琰说不出话。想起白清颜对纪宁的另眼相待,他更是恨得牙痒。但他压抑住了心中的不悦,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却与之前白清颜刺杀纪宁的那把很像。 “这个给你防身,以防万一。若是纪宁对你不好,你后悔了,就自行其便。” “” 见白清颜没有伸手,傅琰就将匕首放在桌上。随后他说, “我要走了。虽然我不怕纪宁,但被他见到,终归是麻烦。白清颜,我希望你平安无事。若是真的纪宁逼迫你紧了,你随时来找我__我知道,你有这份本事。我会一直等你。” 之后,他便带着那侍卫离开。留下白清颜端详着桌上那匕首,想着傅琰刚才的话一一 狼邺皇帝知道自己在这里?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满狼邺王都里,除了傅琰,也就只有纪宁、龙野这不多几人知道自己的下落。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距离北苑不远,纪宁在小径上徘徊。他很想去看看白清颜,又怕去的太勤,惹那人生气。正犹豫着,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大哥。” 纪宁一抬头,看到了龙野。二人目光交接,纪宁就知道,龙野有事情要说。 “还是那些愚民,是么?” “是。纪大哥,你当真不管?” 纪宁回头看了白清颜所住那几间厢房。龙野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里距离玉瑶太子住处太近,说话不方便。大哥,我们还是去正厅。” 两人便起身向正厅而去。行到半路,一个侍女端着茶碟、点心匆匆而过。见到纪宁时明显慌乱一瞬,杯中茶水也漾出来了。纪宁不禁蹙眉,可见到他这个表情,那侍女更显慌张。 “你急什么?” “管家嘱咐我,替北苑的客人送些茶果、点心。” 侍女怯生生地说着。纪宁想起来,这还是他自己的吩咐。这时候侍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含羞带怯,眼神中都是痴迷。纪宁一看到她的眼睛,也是顿了一下。四目相对,侍女脸上更红了。 “你是"还是这双与白清颜同为异色双瞳的眼睛,唤起了纪宁的记忆,"万儿?” “是我!”发现纪宁大将军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万儿兴奋地满脸通红,“大将军,是我!您要不要用些点心?或者暍些茶水?” "不必了。既然是给北苑的客人,你记得挑拣甜酥的点心,不要过于油腻的。茶水也要冲泡得淡一些。机灵点,别这样呆头呆脑的,去吧。” 万儿听了这句"呆头呆脑”的评价,当真呆若木鸡,眼睛里都带了眼泪了。但纪宁根本没有看她,和龙野急匆匆走了。 不久,到了正厅,纪宁将原本侍立的下人都打发走。龙野立刻开口, “大哥,流言愈加变本加厉!今日不仅有人说大哥你功高震主,甚至还有人说你死而复生,是因为用了巫蛊之术。功高震主是说给朝堂听的,这巫蛊之术却是犯了民间的忌讳。看来,是真的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你的命了。” “哪里就这样严重?”纪宁却没有龙野这样焦急。他蹙着眉头,“朝堂上那傅琰,确实带着一帮文官反对我攻打大燮的计划,这个不必说了。但几年前攻打玉瑶的时候,他一样从中阻挠,我不还是大胜而归?关键,要看陛下的态度。” “可问题,就在陛下身上!大哥,你也不是当年那个位卑言轻,除了陛下的信任就一无所有的低级武官了。” 这话说得正中关键__当年,纪宁是个无名小辈,朝堂上下对他不是轻视、就是反对。他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的信任,而正因为他毫无根基,皇帝才能放心地将宠信放在他身上。 但现在不同。纪宁取得这样大的功绩,手中又握有精兵强将。狼邺铁骑被他训练得十分精悍,这固然是狼邺的部队。但太过亲近将领的武装,如果将领有不臣之心,岂不同样是帝国的隐患?如果纪宁想造反,又当如何? 第31章 .我终究不该呆在你的将军府 再加上,纪宁这一次灭了压在狼邺头上百年之久的上国玉瑶,得到了百姓的拥戴。生祠的建造,显示了他的民望,更敲晌了朝堂上的警钟__皇帝岂能不猜忌? “龙野,你可知道,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按理说,现在朝堂上同时出现了好几股反对大哥你的声音,如果陛下还想让你攻打大燮,早就该出来说话了。” 但是皇帝没有表态。 或者说,他暖味不清,坐观事情发展的态度,本身就已经是表态了。 纪宁点了点头。 “你所说的,确实有道理。陛下很可能希望我的势头被遏制,才好控制。但既然他不说话,说不定,他还是想派我去打仗的。所以不好打压过度也或许,现在傅琰那群文官,本来也得了他的授意。” 纪宁却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是无意中说中了事情真相。傅琰对他的攻击,背后确实隐约有冉逸的影子。但此刻,这件事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纪宁轻蔑一笑, “原本以为白清颜从狩猎场上离去,是去了大燮。所以我才极力主张要去攻打大燮__但现在,白清颜既然还在狼邺,这事情又有什么可急?最好陛下将我冷落些,我才好多和他在一起。” “玉瑶太子同意留在狼邺了?”。 “” 纪宁神色暗淡下来。他摇摇头, “还没有。所以说不定,过几年还真的需要去打大燮一一也或许,那时候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叫我再去看看他。” "大哥不要太过烦恼了。” "我有什么可烦恼?起码这人眼前,还在我身边,其余的事情慢慢再说吧。”纪宁叹息一声。他话 说得似乎认命了,但任凭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却都是不甘。 “不说这个。冉郡王如何了?还没有消息?” “我已经找到了办法,过些日子就去救他。” “什么办法?”听他这样讲,纪宁神色郑重起来,"龙野,你该不会是想要铤而走险吧?你已经入宫刺杀过一会,能够侥幸逃脱算你命大。你可不要冲动行事__若是你将自己折了进去,冉郡王也再无指望了!你大哥我是真心将你当亲兄弟对待,你若是出了事答应我,绝不可妄动!” 听他这样讲,龙野十分动容。他一向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悲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知道的。大哥你放心,我早就有了完全的把握。” “什么完全把握!龙野,你答应我,你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知道” “若是我行动时,大哥,你是一定会知道的。” 若是纪宁看清龙野的表情,必然会发现有些不对,因为龙野从来对他坦诚相待,不会欺瞒他什么。但龙野马上低下头去,这一瞬的纠结难受,根本没有被纪宁看清楚。 再抬起头的时候,龙野已经恢复了常态。 “营救冉郡王的事情,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我们稍后再议。但是大哥,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巫蛊’之说,很容易在百姓中发展扩散,尤其是有人煽风点火的时候,更是如此。稍不注意,就会在民众中掀起悍然大波。” “这也是可笑。我怎么就和‘巫蛊’扯到了一起?” “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啊!大哥,我查过了,流言同时从城内几家茶摊上传播开来,当然是有人蓄意为之。尤其是大哥你无父无母,来处不明一一他们说你从小在巫蛊教中长大,专门派来狼邺为祸为凶!更有甚者,将什么‘巫蛊献祭’与玉瑶之战联系起来。说你之所以来到狼邺,做这个大将军,就是为了怂恿陛下打仗,好用生魂修炼邪法。” “这不是跟傅琰的主张一样?说我穷兵黩武,为了一己私利到处打仗。” “所以我怀疑这流言背后,依然是傅琰在推动。” 听了这话,纪宁倒显出了几分兴趣。他冷冷一笑, “若是这样这傅琰,还真是处心积虑,想要弄死我。也是,于公于私,他都有杀死我的理由。” "纪大哥,我会派人详细去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在捣鬼。但是现在门外胡闹的那些愚民,口口声声说你是‘巫蛊’邪物,死而复生。你看,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这种事,你去处理就好。”纪宁突然起身,“我要去看看清颜了。” 北苑中。 万儿将茶水、点心都送到门口,向内望去。屋内没有点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桌前。 “这位客人,用点茶点吧。” 听到这声音,屋内那人一下子抬起头,向外望着。 “你是”万儿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白清颜咽回去了。他还戴着假面,这时节也不适合相 认。所以他转口问道,“是谁?” “回公子的话,我叫做万儿。纪将军叫我为你送茶来。” “放在那里就好。” 白清颜看了看万儿,心里却莫名宽慰了些。原来纪宁没有苛待这个受自己连累的女孩,还真的让她做了府上的侍女。可万儿心里却是疑惑丛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客人莫名熟悉。只是细看那张脸,她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 “你是何时来到纪将军府上的?” “回客人话,才来了一月有余,就在将军娶亲前不久。” “是这样。你在这里呆着还算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将军待下宽厚,我十分愿意伺候将军。” 宽厚?纪宁对下如何,白清颜亲眼见过的。他性子暴躁,可绝说不上宽厚。但万儿还在说,他也就听着。 “何况,大将军是个英雄人物”万儿脸上莫名红了一下,神色也有些慌张。“能够伺候他,是我毕 生的心愿。” 万儿她? 白清颜心中突然了悟一一难道万儿此前所说的“钟情之人”,他所想要嫁给的那个"大英雄”就是纪宁?这发现让他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有错愕,有好笑,有惋惜,但更多的竟然是一丝羡慕__万儿这种单纯而痴痴的爱恋,也许他自己此生,都无法再有了。 “清颜,你在吗?”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却是此刻恰好跳入白清颜脑海中的纪宁。听到他的声音,万儿的脸像是更红了,身子压低,不敢站起来。 纪宁走进来,看到她在这里,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客人问我话。” “什么话?”纪宁有些不耐,"没你的事,你先走吧。” 万儿知道纪宁从来冷面冷语,也不敢多说,就告退了。才退出房间,就隐约听到一句, “清颜,你尝过这些点心不成?若是哪种喜欢吃,我让他们多送来些。你怎么不点灯?日日自己待在房中,确实无趣。我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万儿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她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大将军对谁这样殷勤过?屋里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屋内,白清颜对这份殷勤,却不愿消受。他摇头道, “你公务繁忙,还是处理正事要紧。” “我再怎么忙,也永远有时间来陪你。何况,谁说我忙了?我不知多么闲。” "你们在王都周围设下的戒严,可曾裁撤?不需要你去领头操持?三日一次的面圣,不需要应对准备?还有些别的事情” “戒严的事,我手下那些副将、千户都能主持,叫他们去就好了。面圣最近又不打仗,哪有什么 正经事。要我说,见你才是正经事,哪有什么别的事情?” 难得白清颜肯对他说这么多话,纪宁心花怒放,一屁股坐在了白清颜面前。他心中越想越欢喜,小声问道, “清颜,果然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我的行程,你也知道得这样清楚。” 纪宁天天出入都得来找他汇报一声,白清颜怎么会不清楚?但他也不想与争这个。他在意的是,傅琰口中狼邺皇帝的险恶用心,纪宁到底知不知道? 犹豫片刻,白清颜还是说了出来。 "纪宁,我想了半日,我终究不该待在这将军府里。” “你说什么?” 纪宁猛然站起。动作太大,臀下凳子也随之翻倒在地,传出砰地一声。但谁也没理他。房间里寂静,两个人都没说话,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空气仿佛也凝滞了。 “白清颜,你答应过我的。现在想要变卦了?”纪宁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当我纪宁是什么东西?莫非你连再陪我一段日子。都不过随口说说,不过是缓兵之计一一我心中只有你,可你却当我是个傻子,可以耍的团团转!” 他越说越气,双臂猛地一推,将书橱也推倒在地!一片狼藉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晌。 却是一把匕首从书籍中跌落出来,落在地上。上面繁复的纹路里,“傅”氏徽纹,清晰可见。 可随即,又有大叠书本落下来,压在了上面。 第32章 .你答应过我啊,你说过你不会走...... 那把匕首从白清颜藏好它的书橱里落在地上。瞬间,又被纷纷落下的书本给盖在了下面。 白清颜急忙抬头去看纪宁,见他没有动,不觉松了口气。虽然他早就与纪宁说清楚,不过是在大燮使团来之前,暂且住在将军府。但他依旧不愿触怒纪宁。 纪宁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站在原处,怔愣地看着地面。白清颜背对着他,也就没有看到他嘴唇翳动,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吞了回去。他像是瞬间老了许多。方才暴怒的火气都不见了,心中只留下灰烬。 纪宁动手将书橱扶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想到了些什么,但是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啊。” “” “夜色晚了,就不叫他们来打扰你了。这些书本先不必管,你去睡吧。明早我找人来收拾。” "好。” “你"纪宁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自己逃走,对吧?” “我不会。” “那就好。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纪宁便转身离开了。 地上的书籍凌乱,白清颜弯腰从中捡起那把匕首。他相信纪宁该是没有留意到,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发怒了。 但是方才纪宁说话的语气,却又让白清颜感觉到一丝异样。也许,还是因为自己提出来要离开,触怒了他。但要是傅琰所说为真,自己留在这里,对纪宁来说也是一件隐患。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内外交困。要是自己真的被从将军府中搜了出来,那狼邺皇帝绝不可能放过纪宁的。 大燮使团何时能到?姬何没有得到回信,能不能发觉此中蹊踐? 白清颜突然想起,信鹞训练精良,不得到回信,就不会随意离开。只是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只信鹞还活着没有一一毕竟大燮与狼邺,物种和气候都差了很多。这边适合信鹞食用的作物非常少。 他试探性地吹响口哨。吹了几次,都没有回音。白清颜不禁哑然失笑一一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就算信鹞真的还活着,它认定的地方也是傅庄,不是王都里面。距离这么远,怎么可能听到口哨声? 北苑外,纪宁停下了脚步。他听到清越的口哨声穿透云端。白清颜的哨音低回婉转,整整吹了一遍,又是一遍。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纪宁走开了。 他回到卧房外,看到伺候的小仆焦急地提着一只鸟笼。笼中鸟儿用力往铁栏上扑过来,几乎撞得头破血流。 "将军!”见到纪宁,小仆吓得脸色发白,"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将军!可这鸟儿突然发了疯,拼命往 笼子外面撞!我给它添水、喂食,它不肯理我将军,饶了我吧!” “” 纪宁低头端详一阵。那信鹞细瘦的颈子都撞得淤血了,翅膀上脱落了几根羽毛。明知道这笼中有吃有暍,金笼又那样结实,但它却还是不知疼一样,撞个没完。 “这是你的天性,还是你的职责?就因为你是只信鹞,你就活该一辈子替人送信,哪怕为此送了命,也不在乎?” 纪宁将鸟笼接过来,与自己的视线平直。他口中晡晡说着,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一一他若是个信鹞就只能是信鹞;是太子,就只能是太子。责任比他的命重要,也比他的喜怒哀乐重要。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小仆在一边看得呆了。纪将军这是怎么了,竟然与鸟说起话来?难道鸟儿疯了,他也疯了不成? “可有时候我又想,也许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我不是那个对的人。在我这里,你从来不肯说谎,我就真以为这是个铁打的准则,绝不能僭越。怎么到了别人那里,也能为了别人说谎,也能为了别人欺瞒了?那匕首,却是哪里来的你们何时私会,又是如何联络?明明说好了,这段时间陪着我,也突然要 变卦。可见我,果然比不过旁人。” "纪将军” 小仆怯怯唤了一句,纪宁却恍若未闻。他只顾着对信鹞说话。 “他在叫你一一你还不去?” "去去什么?” 小仆迟疑地问了一句。可纪宁依旧不理他,只是突然拽开了鸟笼门一一那信鹞终于得以脱离这一方金笼,欢叫一声,展翅而去了。 “果然我还是关不住你的。” 仰头看着那远去的影子,纪宁一声苦笑。 “锦衣玉食,雕栏玉砌,都没有用。哪怕一颗心都给了你,哪怕肝脑涂地,只怕你也根本不屑一顾吧。依旧是人家一声呼唤,你就义无反顾地,宁愿死,都要离开了。” 这一次,小仆在一边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了。他想着,这鸟不知得多名贵,它发了疯,竟然把将军也给刺激得疯了?将军疯了倒是小事,万一他突然狂性大发,将我一并弄死了昵?毕竟自家将军脾气不好,人人都知道的。 可这次将军却十分平静,全没有发什么脾气。 “你!”他指着小仆,“去替我给管家传话。告诉他,去冉郡王府上,请一位姓‘鹿’的神医来。若是他不肯来见我,就告诉他,是一位姓白的公子要见他。去吧,不要耽误了我的事。” 不久,鹿鸣山就来到了将军府。见到纪宁,他双目圆瞪,牙关紧咬,满脸的恨意都快要溢了出来。跑腿请人的小仆看得胆战心惊,心想,这位客人居然敢这样对纪将军发脾气?可不是讨打?要知道,将军发怒时候,谁也不给面子的。 “鹿神医,请坐。” 却没想到,纪宁态度非常平静,好像全没看出这神医态度不虞。今天,将军怎么这样反常?小仆有些吃惊。却不想,纪将军突然转过脸,阴测测地盯着他,把他吓得一哆嗦。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给客人上茶!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 说完,一脚卷在小仆屁股上,疼得他哎哟一声。一边捂着屁股跑出厅堂, 还好还好,看来将军他还是那个将军,就算疯了,也疯的不厉害。没来由地,小仆心里安稳了许多。 转头对鹿鸣山,纪宁的态度又恢复了平和。但鹿鸣山却一点也不买账,冷哼一声。 “我不暍什么茶!说,你将我堂兄藏在哪里?赶紧放了他!” “他现在就在我府上。” “果然是被你关起来了!纪宁,你这个渣滓,我堂兄被你害得还不够惨?你快点放了他!” “他是自愿陪我住在这里的。”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纪宁一只手搭在桌上,两只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是啊,什么事情是不可能?他曾认为白清颜不可能离开自己,自己也不可能放开他;他也曾以为,此生他们二人都会纠缠不清,断没有旁人存在的余地。 现在想来,却都是笑谈。他们也许曾有过这种机会一一但事到如今,却被自己亲手断送了。既然不能冒着逼那人自尽的风险继续强逼,就只能忍痛放手了。 “他会在我身边陪我到大燮使节到来之后。然后我会送他与使节团汇合,秘密离开狼邺。” 听他这样讲,鹿鸣上大吃一惊。连对纪宁的满腹厌恶都被抛在脑后了,他上前一步,追问道, “此言当真?你真的愿意送他走?”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若是如此,你害了他一辈子,到最后却是做了件好事了。” “好事不好事,谁又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活着。” 这话本来说的是山上哨所里,白清颜意图自尽的事情。但鹿鸣山却误解了纪宁的意思,叹息道, “你大概也是因为你们那狗皇帝想要抓他走,才下了决心。我也一直在忧心这件事__他那双眼睛,要想不被看出是玉瑶后裔,真的太难了。异色双瞳本来就引人注目,何况他还是罕见的紫色。除了皇族,谁也生不出这样的眸色的。” “若论此事,你也有玉瑶血脉。怎么你的眼睛就是漆黑的?” “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事找我?” 鹿鸣山大为惊奇, “我自然是配了药方,自己改了眸色。” 一一要不然,姬何当年那样遍天下追捕自己。就凭这双眼睛,就没可能逃出大燮的领土啊! 不过这些秘辛,鹿鸣山才不要说给纪宁听。但是纪宁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难道你能够改变他的眸色?” “自然。不然就算混在使节团里,也很容易被你们那皇帝给拦下来。你们皇帝最近疯了一样满城巡捕异色双瞳,我看他八成是听说了什么风声。这些日子我也急得要死,可冉郡王不知所踪,我想求助都没人可以求。纪将军,你将我堂兄留在身边,只怕几日内他也要搜到你府上了。还好你迷途知返,找了我来。要不然”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似的。 “咦?若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又为了什么找我来?” “在冰原上,我狼邺铁骑车队中,你忘记了我们曾有过什么约定?我说过,要用我这条性命,保全白清颜性命的。” “这个” 其实鹿鸣山没有忘。毕竟干系到白清颜的生死存亡,她怎么可能忘记?但是那时候他要诱使纪宁献身,除了白清颜寒毒发作迫在眉睫以外,更是因为,纪宁死后,他就可以顺利帮助白清颜摆脱狼邺铁骑,逃走他乡。 其实,白清颜除了吸取纪宁身上他自己的玉瑶功法外,也可以吸取旁人功力保命的。但玉瑶功法是一劳永逸,还能将他的一身功夫找回来;旁人的功法却只是扬汤止沸,一时之策,三年五年总需要再来一次。但那时候鹿鸣山有着私心,就没有告诉纪宁其他办法,唯恐纪宁不肯放白清颜走。 只不过到了狼邺王都,白清颜的人身安全都处处被威胁。鹿鸣山根本没机会考虑这件事情。现在被纪宁提出来,竟让他有几分措手不及。 第33章 .能否真的,对他放手? “这个” 鹿鸣山迟疑道, “他上次与你传功虽然失败了,但毕竟夺去了部分功力,对寒毒压制很大。起码几年内没有问题,你不用太担心。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眸的事情吧。” “三五年后,又当如何?世事多变,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他身边,岂不又让他多吃苦头?”纪宁摇头道,“这事情也不可怠慢。不过你说的对,陛下不知何时就要发难。我们先将他眼眸颜色的事情解决,这件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那好。”鹿鸣山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要见到他。因为虽然我们同为玉瑶皇族血脉,但眸色多少有些区别。他那种纯然的紫眸,更是罕见。若是不能因人制药,最终配出的药颜色不对,会显得十分怪异。” "好。你需要什么药材,只管提出来。这些日子你就在这边住下,如何?” "这”鹿鸣山犹豫一瞬。本来他是打算一直住在冉郡王府,尤其是最近听说姬何可能要跟着使节团 来到狼邺王都,他更想深居简出,以免被那个人逮到。但是转念一想,将军府上一样避人耳目,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厌恶纪宁,但考虑到白清颜,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那好。请你替我去郡王府上取行李来,我现在要见堂兄。” “他就在北苑,你去就是。” “怎么,你不去?” 鹿鸣山很吃惊。在他印象中,纪宁对白清颜黏得死紧,片刻不愿分开。今日这是怎么了?但纪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鹿鸣山转念一想,本来他也不喜欢这人围着堂兄转,也就乐得轻松了。 目送鹿鸣山离开大厅,在下人的指引下往北苑而去。纪宁沉默一会,召唤一声, “来人,替我将龙野将军请来!” 却恰好是万儿经过此地。她忙答应一声就去了。不久,龙野来到纪宁面前。 "纪大哥,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你想要救冉郡王,是不是要造反?” “” “你想再硬闯一次皇宫,将人找出来。我说的没有错吧?” "大哥” 龙野犹豫一瞬,神色怪异。最后,他开口道, “事到如今,不瞒大哥。我知道这法子蠢得很,也不一定会成功。但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去之前,我会自毀面容,就算死在皇宫里也不会让人发现身份,定然不会连累狼邺铁骑。” “胡闹!” 纪宁一脚卷过去, 我不是说过,谁怕你连累了?你打算何日去?带狼邺铁骑一起好了。”大哥?!” 龙野大吃一惊,纪宁却很淡然, “你一个人去,单枪匹马岂不是送死?最后救不了他,还把自己给折了进去。你也不过是无法可想,最后尽一份心罢了。龙野,我将铁骑派给你,助你一臂之力。我这边趁乱将白清颜送到大燮使团,你这边去攻打皇宫,到时候王都定时一片混乱,浑水才好摸鱼。” 龙野一听就明白了。纪宁是打算双管齐下,皇宫内外一并发难,同时将白清颜和冉尘解救出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会让皇帝出乎意外。对方应对不及时的话,自己这边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 “那好,就听大哥的。” 龙野一拱手, "只是大哥,你可知道大燮使节团何时能够到达?玉瑶太子不是可以与他们信鹞往来,可有什么口讯?” “我怎会知道?”纪宁苦笑一声。"他自然有消息,只是肯不肯告诉我,就是另_回事了。” “怎么,你们二人还没有和好?可我看玉瑶太子是自愿随你回来,并没什么不情愿啊。” “是,他是没什么不情愿。因为我答应了他,若是肯再陪我一段时间,余生都可以摆脱我了。” 纪宁神色黯然,又是一声苦笑。半晌,他长叹一声, “罢了。不说这个。起码他现在还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说不定他心情好了,也愿意与我说几句话 说着,纪宁就起身,送龙野出去。没走几步,又碰到了万儿端着茶水往这边走。原来,是管事听说龙野来了,骂了她几声不懂事,待客不知伺候,又打发她过来。 “茶水放在一边吧。”纪宁随意说道,"龙野将军也要走了。” 二人告别前,龙野却又想起一件事。他向纪宁汇报道, "纪大哥,虽然说外界民众总是听风就是雨,所谓‘民意’转换极快,不用太过在意。但是有些迹象,也不可不防一一之前盛传‘巫蛊’之事越传越烈,民意沸腾。大哥,你可知今年春日,王都周围,到现在,已经快要有一个月没有下雨了?” 纪宁一愣。 今年确实非同往常。但他一直忙着白清颜的事情,自己又不是王都人,本地没有田产。所以稼轩之事,他没有太过留意。但被龙野这样一说,他猛然发觉,真的开春以来一场雨都没有下。 就连之前将他和白清颜困在山上那场暴雨,也只局限于山上那点地方。他在王都这边策马时,天上虽然乌云密布,却连一滴雨也没有。 “所以?” “春日是播种之时,却不下雨。看起来,今年的春耕非常艰难,而且预示了这是个荒年。许多人将这件事与攻打玉瑶联系在一起,说是因为大哥你是妖人,犯了太重的杀孽,所以上天降祸给狼邺。有些偏激的民众,已经聚集在一起,在大哥你的生祠外闹事了。” "生祠?” 纪宁冷然一笑,“本来就是些愚民闹出来的笑话,有什么可在意。他们愿意闹,就去闹好了。” “但是,听说有些人半夜抄起火把,要去烧了生祠。若是闹到这样大,就麻烦了。” “嗯。” 纪宁点头, “那你就帮我盯着点,不要闹大就是。说实在话,他们怎么想我,我是真的不在乎。但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那人又在我这里住着。若是真的闹大了,给陛下和傅琰那帮文官什么借口,也是防不胜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清净点好。实在不行,就说我自认为配不上生祠,找人拆了吧。” “什么?这怎么行!” 龙野还没说话,在一边的万儿却脱口而出。纪宁蹙起眉头看她一眼,“你多嘴什么?” "将军,你这样的盖世英雄,怎么就配不上一座生祠?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将军!” 万儿是下人,突然这样插话,其实非常失礼。但纪宁虽说脾气暴躁,却看淡这些繁文缛节,他不和下人说笑,也只是不喜欢听人废话,倒不是因为尊卑差别。这次听到万儿这么崇拜他,他只觉得有些好笑,反驳道, “什么盖世英雄?不过是一介武夫。你什么也不懂,就不要乱插嘴。” “我是什么也不懂,可我总懂得知恩图报!纪将军平定玉瑶,为我母亲报了仇,对我来说将军你就是英雄!何况将军打下了这么大的土地,整个狼邺的民众不都受益了?他们竟然说将军是妖人?真是忘恩负义!” "我去打玉瑶,根本不是为了给你报仇。”纪宁语气冷下来,“也不是为了给他们受益。若是早知今日,我根本就不会去打玉瑶。你不要再说了。” 对于攻打玉瑶一事,纪宁心中早就矛盾重重。有时候他会想,若不是一意孤行攻打玉瑶,最后怎么会与白清颜一路走到今天?可另一方面,若是不攻打玉瑶,今生是否还有与他重新相见的机会? 对于自己这“平生第一大功绩”,纪宁心中可以说是五味陈杂。但他知道,这百般滋味里,却没有一条是什么“为国为民”。正因为此,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 自己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步步踏错,最终积重难返的败犬罢了。 所以那座生祠,旁人都视为至高的荣耀,对纪宁来说,却几乎是讽刺。现在若是能拆,还是拆了干净。 万儿似乎不服气,还要再说。纪宁却早就厌倦了。 “行了,你怎么想,我不在乎。你将龙将军送出去,叫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此刻的纪宁并没将民怨放在心上。他没有想到,几日内,形势居然急转直下。还没等到龙野带人去拆,这生祠已经被愤怒的民众毁了个精光。而他自己也突然莫名获罪,身陷囹圄了。但此刻,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将军府依旧保持着往日宁静。 “堂兄,刚才我说的就是改变眸色的办法了。” 北苑中,鹿鸣山与白清颜相对而坐。 “虽然用牛毫针刺入颜色,听起来十分可怖。但是若你不怕,是没什么危险的。只是这颜料需要许多珍稀药材来配置,一时弄不齐全。过几日我搜集齐了,就可以动手了。” "好。” “怎么,堂兄,你看起来不是很热心?”鹿鸣山问道,“难道你不想早日离开这里?” “自然是想。只是,我不知这次纪宁是否诚心让我走,还是一一不过是又一次缓兵之计?” 鹿鸣山闻言,皱起眉头。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但他看他与我说话的语气,像是真的能够放手了。不论如何,我们得做好准备,与姬何他们接洽好。到时候,就算纪宁想反悔,他也说了不算。” 白清颜点了点头。 “只是堂兄,你和纪宁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次他搞出‘狩猎’的事情,加上这次他将你强行掳走,我还以为你们一定不共戴天了。甚至,我还为你的性命担忧了好几日。谁知今日他竟然告诉我,你跟他回了这将军府,还是自愿留下?” 白清颜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 之后,他便原原本本将他刺杀纪宁、纪宁诈死、陵墓吊唁、乃至被掳走在山上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鹿鸣山。鹿鸣上一路听下来,神色数遍,到最后是瞠目结舌,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所以我才说,我不知道纪宁这次是否真的肯放手,更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那堂兄你,你心中是怎么想,你又是否真的能够放手?” “我?” 白清颜有些不解。 “若是他能够放我走,我今日早就在大燮了。留在这里不过是形势所迫,何谈能不能放手?” “若是你能够放手,你今日早就在大燮了。你根本不会去他灵前祭奠,更不会发生后面的种种。你又何必将现在这局面,都只推到他不肯放你走上?” 第34章 .白清颜,你心中满是混乱 “” 白清颜扭头看向鹿鸣山。他那样子失魂落魄,迷茫无措。鹿鸣山认识他这么久,从来见到他都觉得是果决坚定的,何曾见过他这样?心中的感触又深了几分。 “堂兄。莫非你到了今日,还看不清你心里满是矛盾?” “有什么可矛盾?” "你……w “我不该留下来,因为这是灭了我故国的狼邺首都;我更不该与他在一起,因为他是害我灭国破家的仇人。清羽,我虽然愚钝,但是大是大非上总还分得清楚。所以他要将我囚禁起来,我宁可自戕,也绝不 会顺从。” “” 鹿鸣山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急了。他真的想要问问白清颜__若是你真的像你所说,没有半点犹豫矛盾,真的不想留下来,更不想和纪宁在一起,那你何苦自戕?你们在山上,纪宁要跌落山下,你就让他去啊!纪宁说你想走,就只能杀了他那你便杀了他! 可是你下不了手 若是白清颜承认自己割舍不下纪宁,鹿鸣山虽然谈不上高兴,但也不会这样担心。他怕的却是,白清颜接受不了现实,一点点逼迫自己,似乎将自己也骗过去了。却不知这层层矛盾积累在心中,就仿佛背负层层巨石站在悬崖边,是摇摇欲坠一一只怕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 “所以清羽,我决心已下。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纪宁,也不可能替他为我说话。其实这些日子,他自己都不敢再来劝我这个了。” “我知道。”鹿鸣上声音有些迟疑,"他怕是不敢来劝你。” __现在的白清颜,看起来是平淡无波。可他内心里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了极点。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平衡,但若再多劝一句,这岌岌可危的平衡怕是就被打破了。 纪宁这次不强迫白清颜,恐怕不见得是白清颜自己所认为的"缓兵之计”或者“彻底放手”,而是真的“走投无路”。 再强迫下去,真的将白清颜逼到崩溃,又该如何?只怕他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 大概是因为看出纪宁对白清颜的性命极为顾忌,鹿鸣山对他的恶感,莫名减轻了不少。他试探性地问白清颜, “对了,堂兄,你们之前在来这里的路上,似乎曾经双修过一次。你可还记得?” “双修?” 白清颜极为震惊,他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鹿鸣山见他茫然,提点道, "就在你恢复记忆之前一一那时候你一下子想起整整十年的悲欢,许是冲击太大,不记得了。” “我并不记得恢复记忆前自己在做什么。”白清颜承认道,"但是那一路上纪宁是恨我入骨,对我只有折辱与欺凌,哪里可能与我双修?更何况,双修是要双方你情我愿,又加之功法调和。他” “确实是双修。不然也不可能引发玉瑶功法的反向流转。你要不是恢复了记忆,强行打断功法流转,那一次你的寒毒,已经痊愈了。” “我的寒毒?清羽,你不要乱讲一一若是我的寒毒痊愈,必须是将玉瑶功法全部吞噬回体内。那样纪宁也就死了,他怎么会同意?” “是,堂兄你说的没错。但这个不重要。我想问的是一一若他真的同意了,堂兄,你愿不愿彻底摆脱寒毒这彻骨之痛?” 白清颜脑中一片混乱。 若是纪宁同意了一一可纪宁怎么会同意?他不知道,这是要取他性命的事?莫非,清羽他要欺骗纪宁,叫他蒙眼送死? 这样想着,他眼神也严厉起来。鹿鸣山自小和他一处长大,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想法?他赶紧给自己辩解, “堂兄你可不要乱想。我最开始确实骗他,但后来他自己知道了,还是情愿的。这次更是他自己提了出来。只不过,那时候我怕他对你纠缠不清,没有告诉他,你其实是可以与他人双修来压制毒性一一不然,我怕他为了折磨你,强行抓来些不相干的人与你交合,那岂不是” 听到这里,白清颜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鹿鸣山以为他是厌恶自己的担忧太过下流,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但白清颜开口时,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是说,他明知道会死,还要与我双修。” “是。但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也不过是赎罪罢了。毕竟,堂兄你沦落到那种境地,不都是拜他所赐?”说到这里,鹿鸣山又有些愤愤。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堂兄,说句实话。若你真的难以容忍纪宁的所作所为,他既然愿意,你就夺回功力,也算是杀了他为玉瑶报仇。既然他自己情愿,你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一一之前你不愿这样做,是因为不想欺骗他。那这次也不用你欺骗他,不是很好么?” “清羽!你”白清颜像是不认识鹿鸣山一样,"你五次三番对我提这件事,现在又告诉我纪宁早就 知情一一他怎么会知情?莫非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推动?” “确实如此。” "人说医者父母心!你怎能一心推动他送死?” “医者父母心,杀一人救一人,又有什么不行?何况,他自己也同意用他的命赎罪,换你活下去;你自己昵,难道你愿意因为寒毒去死?你恨他一一他赎罪去死而你活下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鹿鸣山上前一步,逼问一句, “堂兄,难道你纠结的不是欺骗他,而是一一你根本不愿意送他去死?” “不,这怎么可能?我之前还曾经刺杀过他,你忘记了?我只是” “但是你没有成功。堂兄,你是何人?两次杀人都功败垂成,你还以为你是真的想杀人?” “那只是只是” “堂兄!” 鹿鸣山打断了白清颜。 "以你的才智,‘杀不成他’的理由,是要多少有多少。但‘不想杀他’的理由,也许就只有一个。”鹿鸣山说到此处,声音却和缓了下来。 “其实,堂兄,我不是为了纪宁说话。若是你能够真的取他性命,我最高兴不过。但若是你实在做不到,忘了那些国仇家恨,说实话,我也不会觉得诧异一一毕竟,听你说了这么多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颇 觉心惊肉跳。” “” “但我最怕的,是你夹在中间,动弹不得,自己将自己给生生逼到了绝境。堂兄,玉瑶虽然重要,但毕竟是亡了一一若是没有你,玉瑶早就不知亡了多久,这事情根本不能怪你;而纪宁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对不起的人是你,不是我们,更不是玉瑶。你心里过得去,什么都过得去,别人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什么。可你要是自己心里为此折磨自己,那真是太傻了。” “你”白清颜声音竟然带了几分软弱,“清羽,你这是干什么?” “堂兄,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在做什么。” 鹿鸣山突然有些心酸。他长叹了口气。 "纪宁死不死,我不在乎。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好些。” “” "不早了,我先走了。等我配齐了药,堂兄,我再来找你。” 说完,鹿鸣山也不等白清颜回话,自己转身便走。留下白清颜一个人,却是痴痴愣愣,半日回不过神来。 纪宁与他,爱恨之间,纠缠不清。或许清羽说的也有道理,最重要是直视自己的内心。 或许他也可以寻个机会,去和纪宁谈一谈。也不为别的,他们毕竟恩怨纠葛十年之久,总该最后说个清楚,也算是好好告别。毕竟,这次他去了大燮,大概就是余生不见。 但奇怪的是,之后几日,纪宁都没有出现。之前他虽然不敢纠缠太紧,每日却也要来个三两次。他或者坐在松树下,或者住在小书房里,看白清颜读书、发呆。而白清颜也不觉得厌烦或者别扭,反而安之若素。时候久了,二人静默不语,同处一室,倒成了某种默契一般。 但白清颜执意不去看纪宁的眼睛。只因纪宁的眼神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一只明知主人已经离去,却固执等候的丧家犬。看了一眼,就让人心里难受许久 这几日,纪宁突然不来,那眼神就总在白清颜眼前晃。不知是因为这眼神,还是因为鹿鸣山之前说的话,白清颜心里越来越难过。那种"分说清楚”的欲望愈加强烈。以至于纪宁真的来到他这里,他倒像是松了口气。 白清颜一反常态,迎了上去。 "纪宁,我有话要对你说。” “清颜,你先听我说!” 纪宁神色焦急,上前一步用力抓住白清颜的手。白清颜没有挣脱,可纪宁自己倒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这份亲密,赶紧松了手。 “我只是一时忘情清颜,你千万不要生气。” “” 白清颜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他突然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 “你先说吧。” “明日陛下要让我去面圣。” 面圣?纪宁三日就要进一次宫,绝不至于为这件事情急匆匆来找自己。白清颜没有答话,果然,纪宁自己说了下去。 “我得到消息,据说陛下已经秘密传旨,将冉尘在我们狼邺铁骑的监军职务给革除了。我只怕,他是有所行动,想要插手我铁骑内部事务。若是那样,他一定会派一个与我不对付的人来做新监军,那样我护送你出城的事情,就会出现波折。” “……所以?” “你与大燮人,可有什么联络的法子?” “你想做什么?” “想办法让他们提出来,叫我去接待这次使节团。我好将你藏在他们中间,不然,我只怕你会遇到危险。” “可以。” 得了这句承诺,纪宁像是舒了一口气。他深深看了白清颜一眼,似乎想要将他拥在怀里。但他即刻转过头,藏起了目光。 白清颜感觉纪宁的视线像是温柔的嘴唇,匆匆在他面上吻过,又慌忙逃开了。 “清颜,我要走了。” “” 纪宁走后,白清颜才反应过来一一他还没来记得问清楚哪些前尘往事。 也罢,来日方长。 一一可来日,真的像白清颜所以为的那样长吗? 第35章 .有人要砸将军府 隔了一日,天气很好。白清颜坐在北苑中,那几棵高大的松木之下。不远处,一声清越的鸣叫,是信鹞。 白清颜那日呼唤信鹞时,一连唤了几声,信鹞也没有回应。他还以为这鸟儿已经丧命。谁知道过了一会,信鹞就来了。只是它遍体鱗伤,羽毛倒戗,像是从哪里拼命挣脱而来。但是除此之外,信鹞身上羽毛颜色鲜艳,两眼有神。能看出来,它是被人收留了,精心饲养着。 会是谁? 第二日,白清颜发现房间屋檐下,挂了一个精致的金笼。笼门开着,里面摆好了鸟食和清水。收留信鹞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后来,纪宁没有提起过信鹞与鸟笼。而白清颜也从不曾主动问他。 白清颜伸手将信鹞引下来,心中不由想起那日的事情。信鹞在他手臂上站稳,亲昵地嘬着他的手背。 “你来了?” 白清颜摸了摸信鹞的羽毛,解下绑在它腿上的信筒。 现在信鹞往返的时间越来越短,白清颜知道,这意味着姬何所率领的大燮使团,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果然,信上问候了他的近况,询问他的住处。后面就是说,大燮使团已经进了狼邺的边境。狼邺方面派了精兵“狼邺铁骑”去迎接他们,但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那个人并不是这军队的正牌将军纪宁,也不是身为郡王的那位监军。 而是一名姓“傅”的青年文官。 “傅难道是傅琰?” 白清颜察觉一丝异样。傅琰的政务范围是民生,与军事八竿子打不着。为何他会顶替纪宁,去迎接大燮使团昵? 莫非,他就是接任冉尘的新一任监军?可他不是纪宁的政敌,与他不共戴天的吗? 一一就连自己之前刺杀纪宁,都是傅琰在主谋 白清颜知道,若是一个人被隔离在他本来的职责范围之外,那很大的可能,他将要被剥夺这份职责。而发生在朝堂之上,那么事情结果,将比免职更加严重。他急切地看下去,姬何的信中却没有旁的信息了。 白清颜进到书房,开始给姬何写回信。近况简略一提后,他就进入正题,要姬何记得专门要见见纪宁,最好能够宴饮一番。将那日纪宁对他说的情况大概描述后,他又将自己了解到的狼邺皇帝的异常举动写了上去。 “总之,一定要小心为上。此地郡王多疑,其心莫测。固然对我玉瑶深有敌意,意图险恶;对大 燮也是诸多堤防,敌意明显。姬何吾兄,万事小心,切切将己身安危置于首位,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为了小弟铤而走险。祝安好。” 写完短信,送走信鹞,白清颜心中的忧虑更甚。正如他心中所说,现在不仅仅牵扯了纪宁的安全,更见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姬何也牵扯进来了。 那封来信还在白清颜掌心躺着,此刻已经攥成一团。他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北苑,沿着纪宁每次来探望他时所走的那条小路而去。 已经在将军府住了这么久,白清颜却从没有踏出过北苑半步。虽然纪宁没有将他关起来,他却将自己软禁在那一方小院。 是怕看到那间曾经作为"新房”的伤心之地?还是怕遇到将军府的主人纪宁?又或者,只是潜意识中将自己隔离,再不想踏入纪宁的生活半步? 到底是为什么,白清颜自己也不知道。 可白清颜一直走到了大厅前,都没有看到纪宁。最奇怪的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见到。 堂堂将军府,就算主人常年不在家,所以下人少了些。但四五十人总是有的。此刻竟然一个都不在,实在太过奇怪。白清颜才起了疑心,就听到不远处一声巨晌!然后就是一片暄晔,似乎谁在闹事。 怎么回事? 白清颜走了几步,已经快到正门。迎面过来的是将军府的管家,此刻急的满头是汗。见了白清颜,他连寒暄都顾不上,行了一个礼就要往后走。还是白清颜主动叫住了他, “管家,这是怎么了?” “那帮暴民!知道将军不在家,竟然敢上门闹事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暴民 闹事? 白清颜紧走几步,来到门前。此刻,所有下人都聚在此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乱窜。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巨晌__是门外有人在投掷大石块,想砸开将军府的门! “外面的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清颜发问后,却没人理他。原来,他这些日子深居简出,那些下人没有认识他的。此刻也顾不上问他是谁,都只顾着围着管家讨主意。白清颜环顾一周,看到了万儿,就将她抓了过来。 “万儿,这是怎么了?” “是那群暴民,诬陷纪将军是妖人!”万儿眼中含着泪,急得满脸通红,“当初给将军建生祠的是他们,现在砸生祠的也是他们!牵头的那几个,当初奠基抬石头冲在牵头,现如今,往将军府大门上投石头,也是他们几个在往前冲!” “他们砸了纪宁的生祠?为什么一一就是空口无凭,所谓‘妖人’?这也太过荒唐了!” “谁说不是?白公子,你是我们纪将军的朋友。你却来评评理,纪将军哪里像是个妖人了?” “他们为什么这样讲?才几日功夫,民意居然就扭转如此快”白清颜沉昤片刻,"这风言风语从何 传来,你知道吗?你说的那几个人,一直在其中带头?往常他们也在附近活动吗?又或者,是最近才出现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万儿杏目圆瞪,一脸气愤,"将军被人这样诬陷,你却在这里关心那些愚民!” “万儿,你有没有想过,一位功绩彪炳的大将军,又没有打败仗,没有私吞军饷,更没有别的污点。如何会突然引发这样大的民愤?除非一一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的?”万儿双目圆瞪,"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清颜一时语塞。他像是才意识到,面前的不过是一名边关长大的小女孩,这些朝堂争斗,明枪暗箭,她心中根本毫无概念。 为什么要这样做?自然是有人付钱来找他们闹事一一将民怨挑起来,将纪宁推到分口浪尖上,然后找到好机会,将他狠狠打压在地,再不能翻身! 甚至有可能,最初要为纪宁修建“生祠”,就是这帮人在背后推手,硬生生给促成的。从来高处不胜寒,将纪宁高高捧起,才能够狠狠摔入泥潭一一不然,狼邺皇帝怎么会这样忌惮纪宁?那些文官又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联合起来,要反对纪宁再立战功? 如果真是这样,那外面这些暴民根本不是自发而来,而是被人唆使诱导来!他们绝对用心险恶,他们的背后推手,也许还在策划下一步计策,好将纪宁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这背后推手会是谁? 纪宁又在哪里? "你们将军在什么地方?”白清颜心知与这些下人多说无用,只有找到纪宁,才能找到解决办法。可万儿摇摇头,一脸茫然。她还拽了拽白清颜的衣袖,“所以你说啊,他们干嘛这样做?” “别去干扰白公子!” 发声之人却是管家。他好歹是一府主事,见识总要多一些。方才听到白清颜那几句话,也意识到事情严重。他走过来,推开万儿, "将军一早就接到旨意,宣他去面圣。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唉,偏偏今日就出了事,白忘公子,这将军府里没有主人,您是将军的贵客,还请您替我们拿个主意了!” "今日面圣?”白清颜追问道,"你们将军不是三日进宫一次,昨日才去过么?为何今日又要去?那传旨之人,可曾说明到底是什么事?” “谁说不是昵!偏偏赶在今日!而且往日面圣,将军总是很快就回来,今日却到了这个时辰也不见踪影这该怎么办?我真是,真是六神无主了!” 管家急得跳脚,他所说的话却像是当头一泼冷水,让白清颜浑身一激灵。 一一今日传旨?久久不归?偏偏今日出事? 这真的是凑巧吗?还是那位狼邺皇帝已经决定对纪宁下手了? “白公子,您说,我们要不要请龙野将军来,动用狼邺铁骑啊?我们府内虽然有些家丁,有些护院,可在那么多暴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啊!” “是啊!”“那些暴民,足有上百人!”“他们竟然还拿着兵器,叮叮咣咣的,我都听到了!” “你们听那石头砸在大门上,他们是不是疯了?”“要么我去吧!北苑再往西边就有一个后门,我去看过了,哪里没有暴民!” 剩下的家丁、下人也是七嘴八舌,乱嚷起来。像是听到了门内有人喧晔,外面暴民的声势更壮。他们大声叱骂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更有甚者,不知是谁搬来一块大石头,咣地_下砸在门上。那朱红大门竟然都被撞得晃了一晃,发出一声巨晌。 "不行!” 事到如今,白清颜清醒许多。 暴民围了将军府,怎么可能还留了一个后门? 他几乎确定了,外面的人就是希望他们派人出去,动用狼邺铁骑! 就算纪宁是将军,这军队也非他所有__平日派遣几个人跑腿做事那是长官的私事,倒没什么。但是敢在王都内,私自叫狼邺铁骑动兵刃?那就是目无君主,骄横跋扈!对方还是狼邺百姓,有心人嘴里,完全可以称为“激起民变,意图造反”,那可就是杀头的罪名了! “那请问白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又是咣地一声,外面又砸了一块巨石。管家也是慌了。白清颜摆了摆手,稳住他们。 “你们都不要急。我去会一会他们。” “白公子?!”管事追问道,"您您想做什么?这门可不能开啊,万一他们闯了进来” “不必开门,我出去就是。” 白清颜左右看了看,略一沉吟,伸手将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家丁叫了过来。 "将你身上将军府仆役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一换。” 那家丁也早就慌了神,听到白清颜这样讲,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惹得一帮侍女惊声尖叫。还是白清颜带他去了一边门房,与他换过来了。 "好。你们就在这里不要动,管家你听着我的动静。等我叫你开门,你就开门。” “可是,白公子” “你放心。只有震慑住那些人,我才会叫你开门,若是形势弹压不住,你不用管我。” 白清颜说完,叫方才与他换衣服的家丁带路,已经快步走向北苑,去找那小门了。 “这位白公子是谁?” 几个下人疑惑地问着,管家答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将军的贵客,白忘公子。只是他深居简出,一直住在北苑,不怎么出来。所以住了这么久,你们可能也没有见过。” 众人“哦”了几声,也没人追问下去。只有万儿一个站在远处,脸色煞白。但众人都急切不已,没人注意到她口中念念有词, “白忘?怪不得见他如此熟悉他竟然是白忘,那个白忘!” 可为什么白忘他面容变了,与之前一点也不相同? 他混到将军府中,又想做什么?难道他又想借机对将军不利! 第36章 .众人围困将车府,背后有人构陷 从将军府出来,白清颜先去买了桶猪血,盖上桶盖,拎在手里。又在腰间藏了几根长绳,看上去像是在街市上回来的模样,他才转回到将军府正门。 将军府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许多街坊都被惊动了。门前,暴民还在砸门,场面越来越失控。但白清颜冷眼观来,能够看出有几个人冲锋在前,还不住吆暍其他人一起。看来万儿说的不错,是有些人从中作祟,推波助澜。 那些领头的手中除了大石块,竟然还拎着火把、棍棒。 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白清颜暗暗记住这些人的模样,才穿过人群上前, “你们围在这大将军府干什么?砸将军府的大门,你们这是暴乱不成?!” 话音才落,那些领头的一起回头看他。他们手中的火把、棍棒也一起转过头,指向了白清颜。周围看热闹的一阵惊呼,是都觉得要出命案了。 “怎么?莫非你们是些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要来抢劫不成?看样子竟然是想要杀人灭口,然后一哄而散,旁人就认不出你们了,是不是?” 白清颜这番话却正说中了事情的核心。 为何那些人要鼓动这么多暴民?正因为区区几个人,绝搞不出什么风浪,就算能搞出大事一定承担不起后果__就算是他们身后那个神通广大的幕后推手,也不能真的一手遮天。但要是大股闹事就不痛了,都说法不责众,若是一群人陷入了失去理智的狂热中,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但到承担后果的时候,因为没法将所有人都找出来,这些主谋也可以藏身其中,逃脱责任。 可这种勾当怎么能当众说出来?眼看白清颜是要来坏事,那几人恼羞成怒,其中一个高个胖子咆哮着打断白清颜, “你穿着将军府家丁的衣服,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纪宁是个妖人,你也是个妖人!” “就是就是,可不能让他妖言惑众!这次春旱到现在,一滴雨都不下,若是让他们得逞,我们整个狼邺的人都要饿死了!” 其他几个人连声附和,声音很大,看来是想让白清颜的声音彻底淹没在声浪中。 可白清颜是什么人?岂会让他们得逞。他暗运内功,再次开口一一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完全盖过了那片咆哮的声浪,清楚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什么妖人?你们口说无凭,怎么能随意构陷?既然说纪将军是妖人,倒请你们拿出凭证来!” “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友,一门心思就想着打仗!到处摇唇鼓舌,怂恿我们陛下,今天打了玉瑶,明天还要打大燮!大家评评理,哪有人这样喜欢打仗?不是别有用心,嗜杀无度,要用人命去献祭,怎么会这样痴迷杀生?” 高胖子这话说得毫无道理,白清颜几乎要气笑了。却没想到,背后还有几个街坊窃窃私语,“是啊,这纪将军每日过得跟苦行僧一样。我听说,早些年有人送他美貌婢女,给他暖床,居然都被他打出门去了。他说他有什么心上人一一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谁见过他有哪个相好来?就算真的有,不在身边,哪个男人忍得住?这些人说他是个妖人,是怕破了童子身,那些妖法就不灵了喔。” “真的?我搬来的晚,却没见过他门前有人送女人。” “后来都知道他不收,还要发脾气,哪个敢收?” “这样说来,这位纪将军,只怕是真的有问题啊” 那些闹事的听到这些话,自然是洋洋得意,说话都更大声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妖人!何况,他前一阵子还搞出死而复生,若是个正经人死了,又 怎么可能复生!” “谁说前些阵子,纪宁将军是死了?”白清颜气到极致,心中反而镇静下来。 既然是胡言,他也来胡言就是了。 “那一日纪将军娶妻,却遇到歹人行刺。新入门的夫人不幸香消玉殒,纪宁将军伤心过度,才中了刺客埋伏,昏迷过去罢了。只是请来的是个庸医,竟然误加诊断。还好将军他吉人自有天相,在停灵之时又醒了过来。” “死人活人怎么会分不清?必然是有问题!”高胖子不依不饶,"你凭着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凭什么信你!可见你们将军府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大伙别听他的,快把那门里砸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献祭用的祭坛和邪物!一把火烧了,天上保管就下雨了,咱们就都有救了!” “那若是那里没有你所谓的邪物,你要如何?” “怎么会没有?那是一定有的!” “若是没有呢?” 白清颜挡在大门与暴民之间。那些人嘶吼着向他挥舞火把,火星几乎点燃他的袖口。可他神色不变,侃侃而谈。 “你们私闯朝廷命官府邸,还拿着这么些火把棍棒,可见是准备充足,蓄意已久。不去抢劫别人家,却偏偏来纪宁将军府中一一人人都知道他掌管狼邺铁骑,只怕你们的目的并不是什么财物,而是兵刃武器!所以你们是要造反!” 白清颜这番话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乃是随意构陷罪名。对面人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一时竟愣了。 “你!你胡说,谁要造反?” “若不是要造反,为何执意要闯进这将军府?要是是有人向你们许诺了什么,说将军府中金银财宝随便你们拿,那也就罢了!不然,何必跑到朝廷命官府上,触这个霉头?如果没人背后煽动,那就一定是另有所图,就是要抢劫兵刃,是要造反!” 白清颜义正言辞, “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也没人能将你们怎么样。难道以为到将军府抢劫,就这么算了?到时候一跑而散,谁也不知道都有谁参与? 这话一说出来,暴民群中晌起一片嗡嗡声。 白清颜立刻知道,真的被他猜中了。为首的就只有这几个,其他的只不过是被裹挟而来__他们不见得真信纪宁是所谓妖人,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砸开将军府的大门。只怕,是有人许诺他们,只要跟着来闹一番,就有不菲的报酬。 万一真的打开了门,门内金银细软就随便他们拿。就算事发,那么多人都去了,最后一哄而散,能抓到谁? 更甚至,他们暗示了自己背后有朝堂上的大人物,这件事绝对不会闹大,也未可知。 白清颜冷笑一声。他平生最恨这些魑魅魍魉,总搞些鬼魅行径。他拎起猪血桶往地上一放,木桶沉重砸在地上,咚地一声晌。 "恰好今日管家派我去买了些猪血,说是节令将至,要煮成羹汤,配上狗肉给将士们补身。将军派我特意去取了些玉瑶特产的草料,放在里面。据说味道特殊,十分可口。” 他将那桶盖掀开了,血腥气四溢。白清颜继续说着, “你们是不是觉得到时候跑快些,根本抓不住你们?可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再往前一步,我这捅猪血就泼在你们头上,哪个也跑不掉!就算你们回家洗干净了,却不要忘了,这里面还有玉瑶香料一一气味特殊,绕梁三日不散。就算你们洗得再仔细,味道依然在。” “你胡说!怎么可能有这种香料?” “若是不信,尽管来试一试!” 白清颜猛然沉下脸,他天生贵青不怒自威,这一发怒,将那人吓得连退三步。 “既然敢来砸门,就别躲在人群中!若是有种的,就上来砸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统统报上来!自己做事自己当,我还敬你是个汉子!若是怕被认出来,就别在这里浑水摸鱼!” 其实哪有什么神秘的香料?白清颜也是气急了。但对面这些人哪有什么见识,见他言辞凿凿,也都信了。再被白清颜这样一番呵斥,都踌躇不前。 “你们怎么信他的?他是妖人啊!巧舌如簧!这都是妖术!” “随便你如何说。总之,不怕死的,尽管来这里试试。” 白清颜一脚踢在猪血桶上,沉重的木桶平地移了三尺,中间的猪血扬了出来,洒在地上。明明距离人群还有几丈远,那些人却轰然向后退去,倒好像这不是一桶畜生血,而是什么毒药一般。沾上了,就命不久矣。 “儒夫。” 白清颜冷眼看着,更觉不齿。可这一次,暴民们的士气也跟着消磨殆尽了。 这聚众闹事就如同军队打仗一般,也是凭着一股蛮勇。一步退,就是步步退,但凡一个人溃败,大家便都起了动摇之心。这帮暴民本来就是群氓,更没什么凝聚心。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脚步却都渐渐向后退。有些本来就站在队伍后端,更是转身就跑。 几乎是一瞬间,场面上已经散去了大半。那几个为首的急得跳脚,大声吆暍着,却也无力回天了。 “你等着!” 其中一个恶狠狠地冲白清颜喊了一声, "今日坏了我们的事,这还没完!你就在将军府里洗好脖子,等我来找你!” 说完,他们几人转身就跑。却不想身后啪啪几声,几人腿弯一软,依次跪倒在地。 白清颜手中捏着几粒石子,冷冷看着他们。他从腰间抽出长绳,啪啪几下,已将其中两人摁倒在地,捆成一团。剩下几个人见势不妙,挣扎着要跑。白清颜手腕微抖,嗖嗖几声,又是几粒石子弹出去一一这回他再没有容情,都打在胯下、腰眼这些要害。那几个人满地打滚,呜呜乱叫,一个也没能跑得了。 “白清颜。” 就在这时,白清颜听到了一声低唤。声音不大,却很熟悉,从他身后一条巷子里传来。 “傅琰?!” 白清颜猛地扭头看去,果然是傅琰!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一片混乱” 白清颜才说了半句,就打住了话头。他皱起眉头,脸上线条严厉起来。他已经看清了傅琰装扮。 那一身便装丝毫不打眼,头上还戴了个斗笠,显然,傅琰不想让人看出他的身份。方才若不是他出声叫住了白清颜,白清颜根本不会认出这个人来。加上他还站在小巷中,更是避人耳目。 这时,白清颜哪里还不明白?独自变装来到这里,今日围困将军府这件事,绝对与傅琰脱不了关系! 第37章 .我也许有下不了手去杀的人,但那人不会是你傅琰 “你竟然做出这种事,好生卑鄙!” “哪里卑鄙?我们本来就是政敌。朝堂之上,你死我活,难道你们玉瑶的朝堂上特别干净?”傅琰微微一笑。“倒是你出乎了我的意料,竟然在这时候跳出来。连故国之事也能拿来为他做挡箭牌__我虽不知道玉瑶是否真的有这种香料,但你竟愿意拿来为纪宁开脱,也真让我大吃一惊。” “有什么可吃惊?你心里清楚,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妖人。” “只要能杀了他,他是不是妖人,我并不在乎。” “你是狼邺的朝廷重官!傅琰,你的操守何在?” “我的操守,就是保护狼邺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不为他纪宁的一己私欲而战死沙场!攻打下玉瑶,狼邺已经是元气大伤,必须要修生养息。再接着去攻打大燮,那就是自寻死路!纪宁疯了,但我不能让狼邺为他陪葬!” 傅琰从没有用这样激动的语气与白清颜说过话。可他强自按捺下怒气,深深望向白清颜的眼睛。 “倒是你,白清颜一一你究竟还想不想置他于死地?事到如今,真叫我有些搞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们不应该罗织罪名,无中生有。就算是政敌,难道就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大义,当然不能过于拘泥小节。白清颜,虽然我欣赏你的高洁,但我不得不说,你错了。” “我错了?”白清颜摇摇头,“做人总该有些信念。这也是错?” "也许你的信念没错。但是你的信念叫你断送了你的一生,叫你沦为阶下囚,叫你一无所有一一你不要那样看我,白清颜。既然我欣赏你,喜欢你,自然想去知道你的经历。知道了你的经历,我是更喜欢你 了,可我也不得不说__若你到了今日还固守这些信念,那你只会失去更多。” “” “你的信念,会让你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 “比如这些人,你捉了回去,想要怎么办?” “当然是审问出他们的幕后黑手,然后” “但是现在,你已经知道,这‘幕后黑手’就是我了。你又要拿他们怎么办?” 傅琰向前一步。他站在那小巷和大街的交叉处,阴暗的小巷将他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但他的下巴与前胸,却沐浴在阳光下。斗笠盖着他的眼睛,白清颜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带着笑,一开一合一一 “你心里清楚,你该杀了他们。” “傅大人!饶命啊傅大人!""我们绝不会出去乱说的!求求你!不要杀我们啊!” 那几个人一听这话,立刻哀嚎着求饶。白清颜也是一脸震惊, “这些是你的人啊!你要我杀了他们?” 傅琰从小巷中走了出来。他步履轻健,一步一步,踏入阳光之中。然后他一抬头,眼神依旧隐没在斗笠下,但白清颜能够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你说的对。他们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地上哭叫求饶的几人似乎心知得救,瘫坐在地。傅琰一摆手,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小巷里跑去。白清颜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簌簌几声一一是小巷里传来的破空声,有人从中放出冷箭! “啊……!” 那几人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就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他们抽搐着,身下形成一滩血泊,渐渐变大了。 白清颜隐约能看到小巷中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一闪而过。他突然意识到,这是那日傅琰闯进将军府时,带在身边的那个高大侍卫。 "你……w "我怎么?我是在救你。白清颜,他们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怎会不猜测你身份的蛛丝马迹?你的名字,你的身来历一一泄露出一丝半点,就能叫你万劫不复。” “可你完全可以不用叫破我的名字,更不必在他们面前谈论我的身份。” "也许,如果你没有现身的话。”傅琰淡然一笑,“可是从你那双异色双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 已经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 “白清颜,你难道还不知道陛下这次搜寻的力度有多大,赏金又有多高?” “什么赏金?” “看来纪宁,倒把你保护得很好。可惜他不在。不然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让你抛头露面?” “你们把纪宁怎么样了?!” 傅琰又是一笑。 “白清颜,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什么话?” “你究竟还想不想置他于死地?” “” 白清颜一时无言以对。傅琰看着他,面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他将斗笠取下,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白清颜觉得他的眼神有点伤感。 “白清颜,你叫我有些失望。原本,我还指望与你共同进退,做一对运筹帷幄的神仙眷侣。” “” “看来你还是心太软。不知道纪宁对你使了什么苦肉计,就叫你下不去手了。” “” "不过没关系。运筹帷幄这种事交给我就好,我们依然可以是一对神仙眷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白清颜终于忍不住,他怒目圆瞪,“傅琰,我感激你曾经帮过我,所以一直对你礼让有加。但是我对你却没有半点私情。你也该知道这一点。” “那又如何?” 傅琰摇了摇头, "不过是因为纪宁还在你眼前晃,叫你一时舍不得旧日情仇,误以为你还喜欢他罢了。他死之后,你 终会渐渐明白,你该往前去。而陪在你身边的人,该是我。” “” 白清颜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变了。莫非纪宁今日的失踪,与面前这男人有关?几乎一瞬间,他就下了决心,要挟持傅琰,逼问出纪宁的下落。但傅琰却抢先开口, "不要这样看我,白清颜。想要杀他的人不是我。或者说,不仅仅是我。你找我是找错人了。” “是你们的皇帝?” “你果然很聪明。”傅琰笑了,面露欣赏,"只可惜不够心狠手辣。” “所以纪宁是被扣押在皇宫中?” “现在还是在面圣。但我猜,陛下不会让他回来了。除非有什么不得不由他出面的情况但如今这 局面,唯一能够促使陛下让步的,只有今春大旱的灾情。但纪宁一无田地、二无存粮。他一介武官,这事情他半点办法也不会有。所以,你可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傅琰说完,又看了白清颜一眼,这才转身往小巷中去。行到半路,他在那几人身边停下,用脚尖轻轻碰触。那几人毫无反应,看来是死透了。 “把他们搬走,别留下痕迹。” 小巷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得令”。白清颜看着他走回小巷,却没想到,他停了下来。 “白清颜,我希望你知道。今日这事,若纪宁在我的位置上,他一样会这样做。” “” “我杀了他们,也不过是在保护你。对付纪宁,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叫我不能做我该做的事情。白 清颜,我同样要保护狼邺千万百姓,我今日所为,与你在荼都城中所为,又有什么不同?” “” “若你能够欣然接受纪宁,我希望,你也能够接受我。” “” “白清颜,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更不要挡在我的路上。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的。” 白清颜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你错了。” __我并非欣然接受纪宁的不择手段。恰相反,我痛恨他这一点。若漫长过去中我曾接受这一点,也不过是因为我爱他。 一一但我,并不爱你。 一一而且,我也从没有选择过,站在某人身边,接受他的保护。哪怕那人是纪宁。 “傅琰,念在你我曾经有些交情,我也奉劝你一句一一离我和纪宁都远一些。你该知道若我想杀你,你那位侍卫也保护不了你。” "也许吧。”傅琰笑了,"但你下不了手。” 他说完,转身继续走着,像是笃定白清颜不会对他如何。却没想到一颗石子破空而来,砸在他脚下碎石上。砰地一声,那石子深深嵌入碎石中,石屑飞溅。 “我手中还有三粒石子,你的头总没有碎石头硬。” 白清颜声音漠然。 “我现在没有下手,不代表我下不了手。傅琰,不必这样自信。这世上也许有我下不了手的人,却不代表那人是你。” 这时候,从小巷中奔出整整一队侍卫,将傅琰团团围在其中。他们紧张地盯着白清颜看,亦步亦趋地将傅琰护送回巷中。可傅琰的步伐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指尖狠狠掐住掌心,几乎掐出了血。 终于,将军府外空无一人。白清颜深深叹了口气,回到门前。还没等他叫门,大门自己开启了。 “白忘公子” 方才白清颜与傅琰所站的地方,距离将军府大门尚远。他们说话管家根本没听到,只觉得外面突然安静下来,叫人心里不安。终于等到白清颜脚步声晌起,怎么不叫他长出了一口气? “多亏了你啊,不然,今日这事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管家激动地拉着白清颜的手,“等到将军回来,一定不会放过这些暴徒!” “你们将军恐怕还要再耽搁一阵子。”白清颜却没有半点欣喜。“但我保证,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之前,大家一切照旧,等候将军回府。” "好,好!一切都听白公子的!” 管家此刻对白清颜是言听计从,满口答应。其余下人也都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围着白清颜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却只有万儿一个站在外围,浑身发着抖。 一一将军去哪里了?他还能不能回来?为什么白忘一副主人的姿态,竟然要听他命令? 一一你们都疯了吗?他是要杀害将军的刺客啊!他这次一定又想了阴谋诡计,要谋害纪将军的! __不,绝不能让他得逞! 第38章 .让你和冉尘叙叙旧 夜深了,狼邺王都里万籁倶寂。大将军府里偷偷潜出一个人。他拢着一身毡布斗篷,包住头脸。像是怕被人看到,他一路躲躲藏藏。可他根本没发觉,自己才出了将军府的门,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对面大树上,一个人一边紧盯他的背影,一边悄声说, “你继续在这里守着,我跟着他,看看他要到哪里去。你可要打起精神一一陛下说过,这将军府里跑出来的,连猫儿狗儿都不能跑丢一只!” 说话的人声音尖利,语调也是不男不女。但是他身手极好,从将军府对面的大树上跳下来,蹑手蹑脚跟在那人身后,一点儿没有被发觉。 前面那人一路拐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他转了个弯,绕到了王都最大的青楼"今宵醉”的后门。他急促地敲了敲门,动作很轻,但在深夜里依然很刺耳。 “夜半三更,谁来叫门?” 一个小丫头嘀嘀咕咕,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等她看清了这个带着斗篷的人,立刻大惊失色。 “万儿姐姐?你居然还活着?” 那穿斗篷的正是万儿。她没有回答,从小丫头才开了一线的门缝里硬挤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你怎么还敢回来?若是被妈妈发现,会当场打死你的!你竟然敢逃跑要不是那日楼里发生了大 事,有人将纪将军行刺了,你早就被捉回来剥了皮了!” "我知道。我来取东西,之后马上就走,绝不拖累你。”万儿抓住小丫头,急切地问道,"白忘 不,我是说我表哥,当时他留下的那些衣服,你有没有注意到?” “衣服?”小丫头仔细回想了_下。"你的衣服早就被楼上的姐姐们分了。什么白忘的,是不是被丢掉了?” “丢掉了?” 万儿极为失望。她想了好久,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敢回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从那些衣服里找到白忘身份的线索。最好能够找到他对将军不利的证据,当面对质,揭露他的阴谋! 甚至他还幻想过,纪将军会感念自己忠心耿耿,对自己 可若是那些衣服都没有了,他拿什么证明白忘是个玉瑶刺客? “我倒是记得有几件衣服,样式很奇怪。破破烂烂,上面还带着血迹。没人肯要,似乎丢在柴房 里了。” "就是这些!” 听了这话,万儿喜从中来。她一把推幵小丫头,就往柴房奔去。也不敢点灯,万儿摸黑在柴堆中翻找着,终于摸到了了几件破布一样的衣服。她赶紧塞进斗篷里,回过头叮嘱小丫头道。 “若是有人问起,你今天绝没有见过我。这是为了我好,更是为了你好,你记得了吗?” 她狂喜又急切,神色竟有些癫狂。小丫头被她吓得不敢说话,只得拼命点了点头。万儿再没多说一句,自己开了后门,又跑到门外浓重的夜色中了。 却不想,才跑了几步,她就被人一把摁在墙上。 难道被青楼的妈妈发现了? 万儿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想到被捉回去的下场,她吓得浑身瘫软,抖得像个筛子。 “妈妈饶命!饶命啊!” “谁是你妈妈?”身后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嗤嗤地笑着,就像一条蛇。“夜半三更,你从大将军府一路跑到了今宵醉,是去做什么去了?” “你是什么人” 万儿颤巍巍问道,那人却根本不答。万儿能感觉到那人的长指甲掐在自己脖子上,手指头冰冷,指甲镩利。 "纪宁给你交代了什么任务?你去密会什么人,要商议什么阴谋?” "没有!” "没有?” 两只冰冷的手指掐住了万儿的脖颈,狠命一勒。万儿拼命挣扎,两串眼泪扑簌簌滚落。怀中抱着的衣服也散落一地。 "哎哟!"看到了万儿的眼睛,那人惊呼一声,吃吃笑起来。 “还是个玉瑶余孽!” “什么玉瑶余孽?我不是!我是狼邺人!” 万儿喊了一声。可那人狠狠一耳光扇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嘴里一股血腥气。 “若不是个玉瑶余孽,为何竟捧着这么些玉瑶样式的衣服?还有狼邺铁蹄的军服” 那人在地上的衣服中翻捡一番,两眼射出贪婪的光。 “倒没想到,你这么条小鱼饵,也能牵出这么大的鱼来。这下,陛下一定龙颜大悦!” “什么陛下你要带我去哪里!放了我!” 万儿大声哭喊着,可那人揪着她的头发用力向墙上一撞,他就昏迷过去,人事不知了。 狼邺皇宫内。 纪宁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厅堂中燃烧着的圆蜡。这些手臂粗细、三尺多长的蜡烛已经燃烧一半有余,腥红的烛泪滚落下来,滴在地上,像是血泪斑斑。 这厅堂幽深而黑暗,纪宁看不到外面天色几何。但从这一路逶迤到地上的烛泪就能够看出,已经很晚了。 他已经在皇宫中耽搁了一整天,皇帝还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晚宴一直从下午进行到现在,席上只有他和陛下二人。一切都很诡异,在这些日子,连番的惊涛骇浪中,这突然的凝滞与平静,却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滞,一切都带着不详。 是的,惊涛骇浪。他没有告诉白清颜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失踪多日的冉尘终于被裁撤下了狼邺铁骑将军之位,被换成了傅琰。他的盟友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却被换成了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政敌。 他那生祠,经过这些日子的排查,已经确定,最初派人去操纵民意,将他捧成狼邺武将第一人的,同样是傅家。但在他派龙野想去拆掉生祠之前,对手又抢先一步,裹挟民意砸了那生祠。这背后的动作不言而喻,这砸的不是一座土木之庙,而是他纪宁在百姓中的威信与口碑。 更不要提流言大盛,街头巷议。而皇帝态度暖昧,冷眼旁观__此刻,纪宁回首时方惊觉,自己竟然如立在悬崖之上,脚下几乎已经无立锥之地了。 原本他可以交出权力。但此刻,如果他真的放弃兵权,很快就会被汹涌的民意吞噬一一他本不怕死,更可以远走高飞。但现在白清颜还没能被他安全送走,他该怎么办? 他也可以向皇帝献上忠心,乞求皇权的庇护。皇帝的暖味就说明了,他还有转身的机会。但是 "纪爱卿,在想什么?” “禀陛下,这天宫佳酿不同凡物,臣已经醉了。” “爱卿说笑了,朕早就听说,爱卿是千杯不倒。来,今日爱卿要陪着朕暍个痛快,不醉不归!” “陛下盛情,臣怎敢不从。只是,明日恰好为狼邺铁骑十日一次的操练日,臣还需夜半赶到军营,勉励儿郎们加倍努力,为陛下尽忠。” "这个不碍事。”冉逸一笑,眉间阴霾却显得更重。他身边香炉中散发着薄雾渺渺,纪宁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冷若刀镩的话语慢慢从他唇间吐出来。 “狼邺铁骑那边,叫傅爱卿多多留心就是。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爱卿。” __皇帝这是要夺走自己的兵权?纪宁面上不变,心中却警惕万分。若是那样,自己就要早作打算,一回去就要将他送走!趁着封锁狼邺王都的铁骑还在自己掌握之中 “朕要爱卿替朕在王都里排查玉瑶余孽,与那玉瑶有一星半点瓜葛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 那瞳色有异的青年男子一一朕听说,玉瑶太子白清颜胆大包天,潜入了王都。” ——什么?! 纪宁悚然一惊。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怎么可能?玉瑶太子他是不要命了,才会到我们狼邺王都来。陛下,这消息会不会有误?” “不会有误。纪爱卿,那玉瑶太子可是个亡命之徒。或许,是想要刺杀朕,才来的吧。” “他怎么敢?陛下的皇宫守备森严” “是么?可前一阵,却有刺客混进了我的宫闱。”冉逸笑容森森,"却不知为何,我见那刺客还有几分眼熟。也不知道是哪里见过若是纪爱卿在就好了,定然能够替朕认出,那是何方神圣。” 纪宁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皇帝这话说得实在诡异,竟然不说“替朕斩杀”,而是说“替朕认出”一一却好像他早就知道那人身份,与他纪宁脱不开干系一般! “这等欺君灭上的鼠辈,臣只恨不能手刃其首级,为陛下分忧!” “朕就知道,我的纪爱卿,自然是一等一的忠臣。” 冉逸两根手指把玩着手中酒盏, “来,快干了这杯酒。今晚纪爱卿就住在宫中吧。” "陛下!明早的操练” “叫傅琰去即可。”冉逸说着,神色突然一冷,"怎么,纪爱卿府上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人,要你必须连夜赶回去不成?” “禀陛下,没有。” “那就好。朕还能让你与故人叙叙旧一一朕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也算与你有些交情。这些日子住在我这里,你们倒可以见上一面。朕猜你许久不见他,也有些思念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两句,冉逸脸上的神情叫纪宁也是一惊。像是入骨的嫉恨,更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叫他一向阴霾的脸都显出了鲜明的表情。纪宁根本不知道,冉逸一向以为冉尘与自己,在攻打玉瑶时有了私情。他心中只想着龙野的刺杀,与白清颜的安危。 冉郡王突然失踪,许多事情不明不白,若是真的能见一面,也许能够有所助益。 这样想着,他回道, “陛下说的是。臣许久不见冉郡王,确实有些思念了。” 纪宁没有抬头。他也就没能看到,冉逸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好。” 冉逸的话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镩刃。 “要是想见,你见就是。” __只是见过了,也不必活着回来了。冉逸面上浮起一丝笑。他也许没有在这个弟弟眼前,夺去他喜欢的东西若是当着他的面,将纪宁肢解而死,却不知那人脸上,又会浮现什么样的神情昵? 真令人期待。 第39章 .冉尘虽然还活着,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领路的宫人将纪宁带到了宫殿门前,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纪宁自己推开门,门内一支烛光,被开门带进去的风吹得飘忽不定。 殿中四处都是帷帘,一路堆到了地上。 一个人坐在宫殿正中,身上拥着狐裘。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过来。 曰由/|。 At.KTJz.o 纪宁早已做好准备,见到冉尘时,不知他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可他没有想到,冉尘看起来竟然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格外瘦些。 却不知为何,纪宁依然觉得冉尘哪里不对劲。 “是你。” 冉尘笑了笑, “皇兄说为我带来一位故人,叫我无端有些担心。却没想到是纪将军。” “那你以为是谁?” 纪宁看着他。虽然二人是盟友,但冉尘此人心思难测,原本他对冉尘总有些不能尽信。此刻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我以为是旁的人。” "龙野?” 冉尘一惊,猛然抬头。虽然他很快回复镇定,那一瞬惊慌失措的神情,依旧叫纪宁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你以为是他,可你看到不是他,却不显得失望,反而松了口气。冉郡王,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 “莫非只有他钟情于你,你却不曾对他留情?” "纪将军!”冉尘向后一挣,几乎跌倒。但纪宁注意到,他下身依旧稳稳坐在地上,被狐裘盖着,丝毫未动。 “莫非我那龙野兄弟,不过是一厢情愿?”纪宁一步步走近了,到冉尘身边站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冉尘 “莫非他几乎为你送了性命,却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纪将军为何突然生了这些念头?平白将我与龙野将军扯在一起一一就算他曾是我的侍卫长,但脾性不合,我也早叫他打发走了。” 冉尘强作镇定,却表现得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小兽,叫人看了心生不忍。但纪宁更在意的是,他已经如此逼迫,冉尘依然坐在远处,下半身一动未动。 “你的腿怎么了?” “什么腿不,没什么。” 说到自己的事情,冉尘却好像冷静了。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过去的影子,那是_只灵动而骄傲的小兽,面对猎户依旧能够狡然一笑。 他问道,“虽然与我没什么关系,但方才纪将军说那位龙野副将,差点送了性命。我倒有些好奇,这话什么意思?” “既然你与他没什么关系,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冉尘飞快地向门外看了一眼。他微微一笑,手指将一缕额发抿到耳后。纪宁注意到,那瘦骨嶙峋的手指发着抖。 “毕竟许久不见纪将军,不谈这些旧人旧事,还能谈些什么?” 冉尘话语平常,说话声音却是越来越低。纪宁不自觉的靠近,俯身去听他说些什么。这时候冉尘手动了,微不可察的拽了一下纪宁的衣摆。 “门外有人偷听。” 声音低弱,纪宁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他换了话题,"现在你不再做监军,可以继续做你的闲散郡王了。” "是啊。跟着你们狼邺铁骑每日里风尘仆仆,要跑到玉瑶那么远的地方去。你以为我稀罕做这个监军?” 二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闲扯。直到冉尘突然住了口,又向门外瞥了一眼。 “走了?”纪宁问道,冉尘点了点头。 “门外是什么人?是陛下派来的吗?” “这宫殿里的所有人都是皇兄的耳目。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举一动都有人即刻报告给他。” “陛下为何要做到这般程度?你有什么不合他心意的举动,惹他对你那么忌惮?” “不合心意?”冉尘苦笑一声。"对皇兄来说,我还活着,就是他最大的不合心意之处了。” “我一直不懂。你们毕竟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何至于此?” “因为皇兄,他恨我啊。” __恨不得我去死,又恨得不能让我这样轻易死了。他只想折磨我从中取乐。 冉尘凄然苦笑,终究是摇了摇头。这些事,说到底,不适合说给纪宁听。 “罢了,时间紧迫,不说这个。纪将军,我虽然还没断气,但已经是个死人了。这次皇兄将我扣在宫中,我就知道,从此出了宫殿大门,就算再没有冉尘这人。” “怎么会!陛下这样说过?” “皇兄不必说。他毕竟是我兄长,这么多年和他相处下来,我太过了解他了。”冉尘说起自己的生死,却神色淡然,“只是你不该来这里。能来见一个死人的,自己岂不也是个死人?” “你是说” “皇兄只怕,已经对你动了杀心了。” “” “所以今日若你还能出这个宫殿门,纪将军一一你就快些逃走吧。带着玉瑶太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纪宁心头一惊。冉尘久在宫中,怎么会知道白清颜在自己手中?还未发问,冉尘语速更快, "纪将军,皇兄早就知道玉瑶太子就在你手中!有人向他报信,你难道没有察觉?”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皇兄有时会将我安置在他的寝殿内,眼睛也被蒙上,他对我施刑的间隙,也曾听到有 人来见他那时候我连脑子都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人来找他,只言片语里确实和玉瑶太子有关的还 牵扯到你似乎,还不止一人!” “若是这样,那陛下确实有杀了我的理由了。”纪宁咬牙切齿,"可难道我纪宁是他一条狗,就任凭他杀?” 何况,他打的是白清颜的主意。纪宁怎么可能引颈就戮,让那人也身陷险境? ——而这一点,冉尘也该是知道的。 “冉郡王,你今日说这些,只怕不是为了叫我逃,而是叫我不要逃一一是不是?” "此话怎讲?” “我要逃,能到哪里去?陛下终究是陛下,是狼邺之主。他要想追踪我们,那是易如反掌。我现在手握数万狼邺铁骑,这是我唯一的筹码,如果我逃走,就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但是要想用这些筹码,只要兵戎相见__所以,你是想让我造反?” 宫殿内鸦雀无声。半晌,冉尘抬头看纪宁。他一笑,一双桃花眼眯起来,依旧是风情万种。 “造不造反这种事,没人能‘要’旁人去做。纪将军,一切都看你心中定夺。其实,你若是舍得下玉瑶太子的性命,将他交给我皇兄,那么你逃去哪里,皇兄想必是不在意的。” “冉尘!” “如何,我说的有错?你要是能舍得掉他,你不必逃。皇兄依旧会保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冉尘,你住口!” "就算我住口又怎样?我不说,皇兄就不要他的人了么?” 两相对视,空气都几乎凝滞了。这二人彼此间早就知道对方的底线一一纪宁怎么可能舍得下白清颜?而冉尘身后早就是万丈深渊。这两个人,哪个迟疑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也因此是,一拍即合。 冉尘最先开口, “我知道纪将军平生最恨被人玩弄利用,我承认,我确实有我的打算,也确实希望你能钳制他!纪将军,若是没人阻止皇兄,我就只能在他手掌里被玩弄到死,这辈子也出不去这宫殿__我不怕死,可我也不想死,更不想到死都是他的玩物。 尤其到了今天,我更想活下去。纪宁,你可知道,还有人在等我?我不能辜负了他一一从没有人肯等我回去,没人盼着我一定要活着!纪宁,你说,我怎么能不活着去见他?” “那个人是” “你不要问他是谁纪宁,我想活着出去” “所以,你想我怎么做?钳制一方君主,谈何容易?除非” "除非他死。” “弒君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欺君难道不是大逆不道?纪宁,你该知道,皇兄不死,你我都不得安宁。玉瑶太子,更是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纪宁注视他片刻。 “你也说了,今日陛下叫我来,也未必会让我活着离幵。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又要去倚仗谁?” “是这样没错。若是皇兄叫你今日死,你也没有办法。” “我倒没想到,我纪宁这一生,竟有沦落到需要仰人鼻息,听天由命的时候。”纪宁自嘲一笑,“若是那样,我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陛下此人刚愎自用,恨不能将万事万物都抓在他手里,受他操控。既然他想让你死在他手中,就绝不能容忍我取了你的性命。” “你想做什唔啊!” 两人说话声音一直很低。此刻,纪宁却突然出手,一下扼住了冉尘的喉昽!冉尘面色一变,伸手去推他,怎么推得动? 纪宁手劲极大。只片刻功夫,冉尘喉中就呵呵作晌,眼白上翻,是有些受不住了。 大殿中,帷帘微不可查地晃动,像是一尾游鱼从中经过。 纪宁依旧掐着冉尘的脖子,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他手上的劲道渐渐放缓了。待到帷布晃动停止,纪宁已经松开了手。冉尘扑通落回地上,整个人弓成一团,大口咳嗽着。他苍白的脸染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像是纪宁再慢一点,他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 冉尘咳得厉害,浑身抖着。纪宁将他扶起来,他一边摆手,一边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直塞进纪宁手里。 “咳咳你出去之后用这些东西拖延时间还有这上面的名单,都是可靠之人纪将 军,我冉尘的一条性命,都托付给你了!” 纪宁手心紧攥着那纸条,将它揣进怀中收好。 他忍不住又看了帷帘一眼。 方才冉尘口中与他说话,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不住往那帷帘上瞥。纪宁也用余光扫过去,很快发现问题一一殿中大门紧闭,一丝风也没有。帷帘却微微晃动,显然,背后有人在偷窥!两人对视一眼,冉尘嘴唇微抿,纪宁看出他是有所顾忌。于是他配合冉尘一直压低声音说话,不让帘幕后的人能听到说话内容;之后更是突然出手,扼住冉尘喉咙一一事发突然,冉尘自己都措手不及。纪宁没有留半分气力,冉尘方才的错愕挣扎都是本能反应,也因此,才算瞒过了那偷窥之人。 果然,偷窥之人急匆匆离开,大概是去皇帝那里报信了。也因此,二人才有机会传递这纸条和消息。 “这东西我收好了。”纪宁第一次对冉尘这样郑重说话,"既然你信我,我也不会辜负你。来日事成,一定救你出去。” “那最好不过。”冉尘已经缓过气来。他微微一笑,"只希望我还等得到那一天。” “” “皇兄快要来了。纪将军,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我只想问一件事。” 冉尘说着,抬起头来。他眼神里带着恳求,倒叫纪宁吃了一惊。 “何事?” "龙野将军他,还好吗?” 第40章 .再这样下去,冉尘已经折断过的腿,会再次被硬生生弯折的! “龙野他还好。只是他之前未能从这皇宫里带走_个人,所以心中焦灼。这些日子,他日日不要命地操练,还想再进宫一趟。” “皇宫?!” 冉尘浑身一震,几乎弹坐起来。可下半身丝毫未动,让他狼狈地落回地上。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狐裘,太过用力,手背上都鼓起了青筋。 “他何时来过皇宫?” “怎么,你不知道?他知道你被陛下宣进宫来,在你府上等了几日。你一直没有回去,他最终决定闯入皇宫,带你出去。” “他怎能这样鲁莽!皇宫守备森严,他怎么擅自闯进来!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为了营救你出去,差点送了性命。据说是去行刺陛下,未能成功,还好最后是全身而退了。” __只是,他再也不会是原来那个前途无量的龙副将了。 纪宁想到龙野脸上那道深刻见骨的伤疤,和铁制面具一一从此,他昼伏夜出,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可饶是这样,龙野依旧沉默着,日日拼命操练,还打算再入宫一次 纪宁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皇兄是何等人?不可能的,如果是行刺未曾成功,龙野怎么会全身而退?纪将军,你是不是骗我?他真的没事?” “我骗你做什么?他是我的兄弟,我没必要拿他的生死开玩笑。他确实没有死,还藏在我狼邺铁蹄的军营中,甚至每日还在操练,武功也愈发精进。但是他绝不能称为无事__若不能救你出去,我只怕他也没法独活。”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你真的不懂?冉尘,他不是傻子,岂会不知道闯进皇宫行刺陛下,是九死一生?但他还是来了。一天不能把你救出去,他就没办法放弃。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他” 冉尘一整晚都镇定自若。可他平静的外壳,却被纪宁这几句话击得粉碎。他浑身都发起抖来,连身上的狐裘都拥不住了。他将脸埋进手中,肩膀越抖越厉害。 “叫他不要再来了” “什么?” 冉尘嗓音哽咽,几乎分不出在说些什么。叫纪宁疑心他是濒临崩溃,在痛哭着。他掰开冉尘的手指,盯着他的脸看,却发现自己猜错了。 冉尘在笑。 虽然满脸泪痕,嘴唇也被咬得死紧。他怎样看起来都像是在痛哭,但那眼神一一确凿无疑,那是在笑。 纪宁见过冉尘许多次笑。有的风流,有的狡黯,更多的是刺探与伪装。但这一次,在濒临绝境之时,在日日酷刑之中,冉尘的笑,却像是很幸福。像是从不曾尝过甜味的孩童第一次吃到糖,像是从没有过归处的小兽,第一次抵达温柔的巢。 “我很感激你,纪将军。你给我带来了这个消息” __让我知道他还平安无事。 __让我知道,他还想着我。 __只是,我不希望他再因为我,而冒这么大的危险了。 “但我请求你,纪将军,你拦着他,别再来救我了!那是皇兄啊,龙野斗不过他的!没人能斗得过皇兄他既然已经死里逃生,千万不要为了我再身处险境!纪将军,你告诉他,就当他从没见过我不 要再来了!”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当面去说!我的兄弟我是知道的一一空口白牙叫他忘了你?这如何可能!” 两人一时都有些激动。纪宁揪着冉尘的衣领,冉尘满脸泪痕,却神情倔强。二人正在僵持着,突然听到门外一声轻笑。 冉尘整个身子一抖,脸色迅速惨白下来。他松开手,僵硬地转过头去。 门外站着一人,虽然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那眼神依然如鹰如隼。那样棱角如刀刃的一个身影,不是冉逸,却还能是何人? “皇兄!” 冉尘叫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恐惧。冉逸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二人的身影。方才争执严重,叫他们几乎贴在一起了。 "纪将军,你与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果然是相谈甚欢。” “皇兄,我没有……” "为何要否认?皇兄见你得一知己,也十分为你高兴。”冉逸说着,面上依旧带着笑。他的目光从纪宁抓着冉尘衣襟的手指上划过去。那眼神像是一片镩刃,几乎灼痛了纪宁的手。 冉尘将纪宁推开。他像是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小兽,僵硬着身体,眼睁睁看着冉逸走过来。 冉逸的手指细长,骨节突出,却极有力量。他毫不容情地捏住了冉尘的下巴,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他力气太大,冉尘整个上半身都被扯得扑倒在地,可他的腿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是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 冉逸又拽了一次,这次成功将冉尘拽了起来。冉尘上身离地,痛苦地昂着头。身上的狐裘也滑落坠地。冉逸向纪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像一只狼王,蔑视地看着一只误闯领地的野兽。 纪宁倒抽了一口气。 他的直觉没错,冉尘的双腿真的被钉在了地上 排四指宽的铁链,将他两腿紧紧捆住,另一端就 拴在青砖地面上。 冉尘一动不动,是因为他真的动弹不得!他被拽离地面的时候,腿向一侧奇怪地弯着__这绝不该是正常人能够弯曲的角度! “陛下!” 纪宁眼看着冉逸还在用力__再这样下去,冉尘已经折断过的腿,会再次被硬生生弯折的! 第41章 .朕为何这样对这废物?因为朕是皇帝,因为朕可以! “怎么?纪爱卿有话要说?” "您为何要这样!” “朕为何要怎样?” “冉郡王他他犯了何罪?您要如此折磨他?” 冉逸看着纪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什么叫做一一‘犯了何罪’?” “难道纪爱卿以为,朕是因为惩罚我这不成器的皇弟,才将他扣在宫中?” “” “你以为这是管教?或者惩戒?” “陛下,臣愚钝!臣不知,若不是管教惩戒,陛下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幼弟?” “为什么?因为朕可以!” 冉逸的笑声回荡在宫殿内,像是一只嗜血的狼,对它的猎物发出残忍的嘲弄。 纪宁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后是一瞬的了悟。他惊呆了,那一瞬,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想错了!但是冉逸声音冷酷, “朕告诉你!朕这样对他,不是为了管教,不是为了惩戒,不是为了皇位!是因为一一朕可以!” 那话语中的森森寒意,让纪宁不寒而栗一一他没有想错!皇帝这样折磨幼弟,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帝!因为他可以用一把匕首刺入冉尘的血肉,叫他痛苦,而冉尘却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哪怕冉尘什么都没 做,他依然选择举起这把残酷的匕首!他恐吓,他凌辱,他折磨了冉尘这么久,仅仅是因为一一他可以! “因为朕是皇帝,朕是天子,朕是狼邺之主!朕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可以夺走你所有心爱之物,也可以赏赐你难以想象的权势地位!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连他的性命都是朕的,他的身体发肤,他的一切,朕可以让他拥有,也可以随时夺走!朕这样对他,是因为朕一一可以这样对他! 而他,我亲爱的皇弟,还要下跪谢恩!朕对他予取予求,生杀予夺!” “可冉郡王是陛下唯一的弟弟” “是啊,‘唯一’的弟弟。” 冉逸笑着,露出森森白牙。 “朕‘唯一‘的弟弟,一出生就害死了朕‘唯一’的母妃。我母妃,将我一个人丢在这深宫里,用自己的性命换了这么个废物!都是为了他,我这‘唯一’的弟弟!此等大恩大德,朕怎么能不铭记在心,好生报答 是不是,皇弟?!” 冉尘闭目不言。冉逸的眼睛在他脸上游荡,见他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焦躁。等到见到一边的纪宁面上显出焦急,这焦躁顿时化作狂躁,席卷了他整个人。 冉尘从来都是他手里的一个玩物,任他抓圆揉扁,从不能反抗。 直到上次突然闯进他宫中的那个刺客,几乎用一把长剑取了他的性命。 若不是冉尘正在他寝殿中,被八条锁链拴在半空,那人几乎得逞了。可笑冉尘耳目都被堵着,根本不知道水壶发生了什么 想到那一日,冉逸胸中的焦躁更甚。他不怕有人敢来刺杀他,甚至,这份刺杀还让他兴奋起来。可他恨的是,居然有人想要冒着性命危险来营救这个废物? 原来这废物弟弟,竟然不是他一个人的玩物?除了被他控制,那人竟然还和旁人有着联系,甚至有人愿意冒险来救他! 他知道那刺客与纪宁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而今天,这两人更是在自己面前,搞出了这样一幕__今日不杀纪宁,他怎么能平息心中的狂躁与恨意? "纪爱卿。” “臣……在。” 冉逸突然开口,叫纪宁也是悚然一惊。他直觉这近乎疯狂的君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冉逸冷 A-/r-=i= 夭_尸, “你可知罪?” “臣何罪之有?” “你自恃功高,欺瞒君主,串通敌国,私下扣押了玉瑶反逆!” 第42章 .将纪宁投入大牢! 这句话传进耳朵,纪宁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可他面上一点不显,还是镇定地辩解着, “冤枉啊,陛下,臣最恨玉瑶反逆!臣一心为陛下分忧,带兵攻下了玉瑶国,歼灭了不计其数的玉瑶军队,怎么可能串通敌国?” 却在这时,一个宫人急匆匆跑来,跪在地上。冉逸一伸手,他双手奉上一封密奏,又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冉逸。 冉逸展开一看,是冷笑一声。 "人赃倶获,你还要抵赖?” “什么人赃倶获?陛下!臣冤枉!” 可随即,冉逸将那团东西展开,放在眼前端详。纪宁在下面看得清楚,脑子轰地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那是一件衣服。虽然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但纪宁还是认出来,那是白清颜的衣服!而且,就是白清颜与他在狩猎场上分别时,身上穿着的那件! 这是怎么回事?白清颜与他重逢之后,他就没见过这衣服了! 所以它最终落在谁的手里?又是怎么被冉逸找到的?更重要的是,白清颜在自己府上这件事,是不是已经瞒不住了? 可冉逸根本没有给他想下去的时间。 “若非你串通玉瑶反逆,这件玉瑶皇族内袍,怎么会在你的下人手里?夜半三更专门去青楼里取出这件衣服,是不是受了你的指使?来人!” 他大手一挥,几名宫中御前侍卫从殿门急匆匆跑了进来,将纪宁按在地上。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镣铐啪地扣在他腕上。 "将纪宁押送进天牢!” 话音未落,纪宁就被他们拖了下去! 清晨,天边才显出鱼肚白,管家就敲响了白清颜所住北苑的房门。看到他焦急的神色,白清颜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张管家,什么事?” “白公子!昨夜里,府上有一名下人失踪了!” “下人失踪?谁?”白清颜神色凝重起来,“昨日才出了事情,按理说,他们不该四处乱走。会不会是出去采买?” “所有采买的下人都会在我这里报备,支取费用。可我没有派遣任何人,更重要的是,我凌晨丑时起来查房,万儿就已经不在了。谁会那么早去采买?” “你说万儿?是她失踪了?” “正是她!她才来了没多久,而且是将军亲自带回来的,并非我从人手里买来的,我对她的身世背景一无所知。她自称是孤儿,可谁知道是不是骗人?方才我查了一圈,倒没有财物丢失。既然不是偷盗后潜逃,只怕是跟人私奔了!” "未必。” 白清颜想起之前傅琰所说一一狼邺皇帝在大肆搜捕“异色双瞳”之人,万儿那双眼睛如果被人看到,岂不是很危险?难道他出了事? “会不会是被人强行带走?” “万儿只是个下人,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总不到倾国倾城。谁绑走他做什么?何况,他们侍女住在一处,同房间的下人都没有听到动静。” “但也有可能,是旁人诱导她出了府门,再将她绑走。管家,你可知道,万儿有什么软肋、或者极为在意的事情?” “这我哪里知道?白公子,她不过是个侍女。谁会绑她?我想,她还是自己逃走了吧。” 管家懊恼地嘟囔着,可见白清颜坚持,他还是让步了, “她们三个侍女住在一处。不如,我将另外两人带来问问?” "也好。” 不多时,另外两人就到了北苑。听了白清颜的问题,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吞吞吐吐地不敢明说。 “白公子在问你们话!怎么,莫非她确实有了意中人,昨夜私奔了,你们却知情不报?” 第43章 .纪将军说他早就有了结发之妻了 管家瞪起眼睛,倒是有几分威严。那两个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见他这样,吓得几乎哭起来。 “管家大人,她确实有意中人,我们是知道没错,也规劝他不要做梦,但但这事情,我们也管不 了她啊!” “那人是谁?莫非是将军麾下那些少年郎?你们竟然知情不报,是不是不想在将军府待下去了!” 狼邺铁骑里面的低级军官,往往需要进入将军府禀报事务。管家深怕侍女们与这些青年人闹出丑事,平时管束很严,连与那些士官说话都不允许。谁想万儿还是闹出了事,气得他直发抖。那些侍女平时都怕他,这时候赶紧辩白, “管家大人!我们并非知情不报,实在是万儿痴心妄想,她竟然暗自仰慕将军大人!可我们知道将军大人洁身自好,从来对我们秋毫无犯,所以所以我们没有禀报” 就算将军真的沾染了这些人,那也不过是风流韵事。难道管家能够管到自己的主子头上去?这道 理,谁都明白。管家一听,顿时无话可说。他只好晡晡一句, “果然是痴心妄想谁不知道,将军他他若是肯对这些侍女看上一眼,倒还好了!” 这话题触动了管家心事,叫他唉声叹气起来一一 虽然纪宁平时对他总有些粗鲁,但其实对他很不错。连同僚的宴席纪宁都不怎么赏脸,但管家儿子娶亲之时,纪宁不但登门道贺,还送了一份厚礼。因此,管家看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主子,倒有几分长辈看晚辈的亲切,而纪宁总不肯娶亲,甚至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就让他很在意了。 “将军连个相好的也没有,这可怎么成?要是将军真的有心,哪怕是万儿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那也好啊!” 他自言自语,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两个女孩子谁都不敢接话,白清颜也没有说话一一他还陷在“万儿暗恋纪宁”这事情帯来的震惊中。 但他不说话,管家却要找他说。 “白公子,我从没见过他往家里带客人,更别提像对待你这样上心一一将军这样待你,必然肯听你的话。白公子,你可得劝劝我们将军啊!” “……什么?” 白清颜不明所以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起来, “你说我们将军也老大不小了,天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可家里连个等他归来的女主人也没有!也不是没有人愿意与我们府上联姻,他都看也不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达官贵人!连傅家都上门提亲,他好不容易同意了,我还以为他也算是婚事定了,谁知道,却出了那档子事”管家说到这里,是捶胸顿 足,“难道我们将军命数如此,就该这样孤苦终老?” “” 白清颜一时无言。他心里清楚,什么“傅家的提亲”,傅琰是想取纪宁性命,而纪宁是为了诳自己出现,这婚事彻头彻尾,也不过是一场闹剧。叫他去规劝,更是无稽之谈一一管家不知道纪宁是为了什么不肯娶妻,难道他白清颜也不知道?他去劝,是火上浇油罢了。 “这也就算了,未来的夫人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将军他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可他这样的官职,这样的长相,先找一个人为他暖被窝,有什么不行?将军却提都不许我提,我一说到这些,他心情好了就叫我闭嘴,心情不好还要踢我两脚!白公子,你来评评理,男大当婚有什么不对?白公子,你们是朋友,你知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这样执着?” “这个我倒不知。” “连白公子也不知,那就一定是没有缘由了!所以将军他一定是骗我,我早就该猜到的!” 这话倒是勾起了白清颜的兴趣。可他不知如何开口问,只是定定看着管家。好在管家根本不必人提问,是不吐不快一一 “那一日将军暍醉了酒,抱着院中这几棵松书哭。我真是从未见过成年男子哭得那样凄惨,何况那是我们纪将军,战场上都是杀伐决断的人啊!当时,我还不是这府中的管事,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正巧那天该我守夜,见到将军这样,我吓得魂儿都要掉了。可我又不敢去规劝,只能远远看着。” "纪宁他” “将军那一夜都没有回房。当时是大雪天,我担心他出事,也是一夜没睡。第二日,将军将我叫了过去,我还以为他要将我杀了灭口毕竟我是看到他哭成那样子的唯__个人。” 说到这里,管家摇摇头, "将军却没有把我怎么样。他问我,冻了一夜,冷不冷?一夜来看十几次,怕他冻死不成?我才知道,他一直知道我在那里偷窥。” “后来呢?” “后来,我就成了府中的管家了。给将军建好那个地洞后,也跟他混熟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主子,虽然打人疼了些”管事摸了摸后脑勺,“我也就壮了胆子问他,怎么还不娶亲?我不过比他年长了十 岁,儿子都快要娶妻了。可他告诉我,说他有妻子了。” “妻子?!” 什么地洞,什么妻子?白清颜完全听不懂。好在管家很愿意为他解惑。 "将军这样说的。他还告诉我,他的结发妻子弃他而去一一我猜,是说亡故了吧。将军还说,他的妻子离开他之后,他差点死在外面。因为妻子只留下个松果给他,所以他才要种这些树。 第44章 .白公子你在这里,我们将军真的极为高兴 白清颜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时呆住了。他从没想过,纪宁竟然是将他当做结发妻一样看待。 只是“差点死在外面”,却又从何说起?难道是说在山洞中那件事__可他也交代了侍卫队长将纪宁护送出境,再给他盘缠马匹啊!莫非,还是因为自己吸了他的功力,才叫他这样想? “白公子,你看你这个神情,想必也没听说过这件事吧。将军这个谎也太拙劣了,你说我能信他?我信了他才有鬼!就算妻子亡故,妻族总还有人吧?我也跟了他这些年,从没见过他与亡妻亲族走动!三节九礼,他也不祭拜,若是这样思念亡妻,怎么会连根香火都不点?” “你说那松树”白清颜竟像是有些恍惚,"七月初七前后,他也会去树下吗?” "七月初七是什么特殊日子?”管家有些迷惑,"我只听说玉瑶那边倒在这日子乱搞,弄些青年男女,搞些伤风化的事情。还叫做什么‘红鸾节’__我们这里却不过这日子的。不过白公子你这样一提,我倒想起来,将军是喜欢在七月上旬整夜地在这边暍酒。可是他暍酒的时候多了去了,春夏秋冬,也不分时令我常常担心,他将身子都糟蹋坏了。不过说起来,白公子你来了这段时间,将军是极为高兴的。他 也没再去树下暍过酒了。” “他高兴么?”白清颜迟疑地问道,"我倒没察觉。” 在他看来,这些日子,纪宁简直消沉地不能言说。他面前的纪宁向来生机勃勃,哪怕是在玉瑶归程路上,他的残暴与躁动,也是富有侵略性的。他还从没见过这人像这些天这么低落,倒像是日子都不值得过,半点生机也没有。 "将军真的十分高兴!” “可我怎么觉着,他像是有些消沉。” "那是白公子你长久不见将军了。你若是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就知道我所说没错。”管家肯定地说着,"不然,我怎么会总想催将军娶妻呢?我总觉得,他是太过压抑了。男人没人照料,就会这样,每日都像是在熬日子,活着都像煎熬似的。纪将军他又不懂给自己找乐子幸好白公子你来了!友人相伴, 将军脸上才有了些神采。” “” “说起来,白公子你若是没什么事,能不能多在这里住些日子?又或者,干脆就在这边常住下来吧!既然你与将军是好友,便多陪伴他一些,如何?” 管家像是觉得这主意极好,高兴地笑了起来。他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白清颜,等着对方的答复。白清颜嘴唇动了动,勉强带出一个笑容。 “这事情从长计议吧。我们,还是先搞清万儿去了何处。管家,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了?” 管家也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他摊了摊手, “白公子,我是真的想不出了。万儿有什么特殊处,叫人要对她不利?” “正因为她没有别的特殊处,这事情才显得特殊,”白清颜沉吟着。确实,万儿只有那双眼睛是特殊的,别处都不起眼。但这个风口浪尖,白清颜决定还是谨慎行事。 第45章 .使节团给纪宁带来一个消息 “管家,请你派人去‘今宵醉’走一趟,在后门附近打听_下是不是有万儿的消息。但是不要宣扬自己是将军府中人,更不要引人注目。” “这个好吧,听白公子的。” “另外,请你将冉郡王府上的神医鹿鸣山请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这件事,管家答应的也十分痛快。他手脚麻利地去安排,留下白清颜一人,颇有些心神不宁。 纪宁到了现在,已经有一日半没有消息。虽然管家他们都不觉异常一一纪宁说走就走,一出门就好几天不回府上,也是常事。毕竟他是一军的首领,常常会住在军营里。 但不管他军务多么匆忙,事情多么紧急,他出门前一定会来北苑告知白清颜的。何时回程,也会说的清清楚楚;若是在外面有事耽误了时辰,也一定派人送来亲笔信一一仿佛是怕白清颜一时兴起要去找他,却扑了个空。 但白清颜住在将军府上这些日子,一次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 而如今想要找这人,却根本找不到了。 天牢里,纪宁仰着头,从开在屋顶的小窗洞里向外看,却只能看到些行人的脚。 这牢房叫做“天牢”,却是开在地底下。唯一一点亮光来自屋顶的小小窗洞,但就连这不规则的石窟窿,也并非是给犯人透光所用。窗洞只是为了通风,免得犯人被活活憋死,所以常常被荒草、石头遮盖了。因此,这牢房夜里漆黑一片,白天也是暗无天日,潮湿阴冷,极为难捱。 天牢虽然在王都里,但靠近皇宫,四周守备森严。这窗洞边是一条官路,一边连着城门,另一边能够直接通往皇宫。因此,这条路也常常被封锁着,只有极其特殊的场合才会允许旁人接近。 比如皇帝举办祭祀大典的时候。 又或者,外国使节拜见皇帝的时候。 而此时,那么多双脚从他眼前走过,带起一阵阵尘土。尘土迷了他的眼,可他还是不肯躲,依然死死盯着。终于他看到他想见到的__ 眼前出现了白色的马靴,一双又一双,数下来,足有二三十双。 纪宁知道,这样细腻温润的皮革,是上好的幼年牛皮。而白色牛很少见,只有大燮一个山麓里才会有,因为数量稀少,很受追捧,就算是产地大燮,也非达官显贵不能承受。 眼前却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双,又都走在通往狼邺皇宫的官道上。很显然,这是大燮使节团到了。 __那么白清颜,和大燮的人联系到了没有?他是不是,已经欢欣鼓舞地打点行装,准备跟着他们走了? 一一他会察觉自己的失踪吗? 一一大概不会吧。 __毕竟,在将军府这么些日子,自己若不主动去找他,他从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过一句话。虽然自己总是在汇报着行踪,巴望那人心里还在意自己在做什么但可能,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纪宁想到这里,突然苦笑起来一一哪怕发现了自己的失踪,又能怎么样?白清颜会在乎吗?他恨死自己了,大概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连回头看一眼都不会愿意。 想到这里,纪宁心中更加苦涩了。他强自压下心绪,继续从那小窗洞往外看。 突然,一双脚在那窗洞处顿住了。那双鞋又与一般不同,做工考究,上面还装饰着繁复的纹饰,看来是个贵族。 “睿亲王殿下,怎么不走了?狼邺皇帝陛下,已经在宫中等候了。” “那又怎么样?是他求我,又不是我求他。” 一个痞气的声音懒洋洋地说着, “要不是为了找我那半路脱逃的小太医,我才懒得来这昵。还要搭上粮食给他们狼邺救急,真是亏死了。” 说完,他脚尖还在窗洞边踢了踢,几粒石头带着灰尘从窗洞滚落下来。纪宁呛了满口灰,不觉咳嗽几声。再抬眼看去,却赫然发现,窗洞处有一张脸,正好奇地往下看。 四目相对,纪宁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倒像见过似的。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面那人也打量着他,满脸带笑,一边嘴角挑起来。 “哟,这地底下还能藏着个人?” “殿下!您可不能和他搭话啊他是重犯!这是天牢!本该用木板掩上的,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陪同的狼邺大臣赶紧来拉那贵族,那人不但不走,还哈哈大笑。 “是吗?你们狼邺真有意思!重犯还关在王宫附近,是你们皇帝有什么特殊癖好不成?” 这话说得,叫边上的狼邺大臣汗都下来了。谁不知道皇帝陛下真的嗜好对重犯施以酷刑,庙堂外也颇有些闲言碎语,说这天牢里处死的、释放的重犯加起来都不足关进去人数的零头,不知那些失踪的重犯,是不是都死在皇帝手中? 可这种事,谁敢对外国使节乱讲? 见他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那位“睿亲王”哈哈大笑起来。此人笑声全无贵族风范,一身放浪的市井气。这笑声太过特殊,突然唤起了纪宁的回忆。 “你是姬何?” 那贵族一愣,随后半边眉毛一挑, “哟,你认识本王?” “我是纪宁!” "你是"姬何像是吃了一惊。但他神色变动太快,眼珠子一转,戏谑地打量起纪宁来。反而让纪宁 感觉方才那份“吃惊”,完全是自己的错觉了。 “什么纪宁?我管你叫什么昵!干我什么事?” “殿下,走吧!不能再耽误了!何况,这是重刑犯您与他说话,不合规矩的啊!” “行行行,本王走就是了。别拉我啊,这就走” 姬何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纪宁一眼,那眼神饶有深意。随后,他站起身,又在窗洞边上踢了一脚,扬了一地灰尘,全都扑在纪宁脸上。 “咳咳咳混账!” 纪宁猝不及防,一下子迷了眼,又呛得连连咳嗽。等他揉干净脸上的灰尘,又咳嗽了好几声,姬何已经走远了。 “这人果然一贯地讨人厌” 纪宁向后退了一步,狠狠说着。却突然发现一张纸条,正躺在他脚下。 第46章 .纪宁没想过,事到如今,白清颜竟然还想着搭救自己 纪宁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迅速将那纸条踩在脚下,然后就地坐下。他装作瘙痒,揉了揉脚腕,迅速将那纸条握在拳头里。 又过了许久,他装作困倦了,面对着墙壁躺下,暗地展开纸条。 却不想,看到了白清颜的字迹。 “姬何吾兄” 才看了开头,纪宁猛地将纸条攥紧。 "狗日的” 恨恨骂了一句,他心中五味陈杂一一这分明是白清颜用信鹞,带给姬何的口讯!里面会是什么?白清颜要走了?二人定好接头的办法?而姬何知道自己就是纪宁,将这东西留给他一一是为了气自己?又或者,白清颜在其中痛诉对自己的恨意,姬何想让自己亲眼见证? 越想越气,几乎想丢在一边不看。纪宁死死盯着那纸条,最终叹了口气。 他将用手指一点点,将上面沾染的灰尘和鞋印擦去。然后展开,深呼一口气一一 不管里面写了什么,都绝不能丢掉,更不能损坏。 因为,如果白清颜真的走了。也许在未来,他能用来思念那人的,也就只有这张带着那人字迹的纸条了。 纪宁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将纸条展开。上面只写着不长的一段话: “姬何吾兄: 纪宁身陷阴谋,失踪一日有余。听闻兄即将进入狼邺王都,又规劝愚弟早日脱逃,愚弟心中感念好意,却不能从命。兄所言利害,愚弟早已心中计较过;也深知此时正该浑水摸鱼,早日脱身,与吾兄去往大燮。只是愚弟实不可弃纪宁之不顾一一他如何待我,只在他之一念之间;愚弟如何对他,却在愚弟。 更有一不情之请__纪宁下落秘而不宣,足可见狼邺皇帝不欲将此事公之于众。若能在狼邺皇帝面前为我拖延一二,愚弟感念不尽。” 纪宁看后,竟是愣了。他只道白清颜恨他入骨,却没想到,白清颜不但发觉他的失踪,竟然还在想办法营救自己。 甚至,冒着风险托书给大燮使节,叫他们想办法在狼邺皇帝面前提出要见自己。如果皇帝不想将扣押自己的事情立刻公布,就不得不让自己与他们见面了。 只是,白清颜想得也还是简单了。他只道是自己被皇帝软禁在皇宫中,还没有撕破脸,所以皇帝会有所顾忌;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进了大牢,皇帝怎么会让自己有机会在外面胡说? 除非,自己能有什么要命的软肋在皇帝手中。 可自己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一除了白清颜,自己哪还有什么软肋?这计策,只怕是行不通的。 但这也无妨。知道了白清颜对自己还存着几分心意,纪宁只觉得,死也无憾了。 狼邺皇宫中,正摆着一席丰盛的国宴。狼邺皇帝冉逸一如既往斜靠在龙椅上,端着一杯酒,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打量着主宾位上的人。 而大燮的王爷,兼兵马大元帅姬何同样斜仄着身子,端着一杯酒。他向冉逸举杯致意,神情却还是那么痞气,没有一点紧张郑重。 反而是他身后站着的那位侍卫,目光镇定,神态自若,透着一股凛然风度。 第47章 .就让纪宁先出天牢几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冉逸开始说话。 “大燮使团来到我狼邺,实在令朕不胜欣喜。朕本拟宴请百官,也叫大燮的睿亲王与我狼邺的重臣们亲近一二。只是时运不凑巧,今春狼邺大旱,朕也要与百姓共克时艰。因此,只能在宫中设宴款待睿亲王了。” 睿亲王正是姬何。别看他外表痞气,作风散漫,其实心思也很缜密,不然也做不了兵马大元帅。这话他_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宴请百官,都只是托词罢了。真正的题眼,不过“大旱”二字。 姬何知道,本来冉逸是不打算接见他们的。但他为了完成白清颜的嘱托,特意向去迎接他们的官员吐露,大燮愿借粮食给狼邺,助狼邺度过今春的大旱之危。果然,狼邺皇帝亲自设宴款待了他们。 但这阴狠皇帝的饭,哪里是那么容易吃的?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了。 “我大燮与狼邺是邻邦,虽然往来不多,但历来相安无事。现如今,狼邺遇到天灾,我大燮自当守望相助。”姬何说到这里,瞥了冉逸一眼。 "只是,大燮终究是我皇兄的天下,要动用多少粮食,还得我皇兄点头。因此,我想在这里住些日子,了解清楚此间境况。陛下意下如何?” 冉逸听了这话,那双隼眼在姬何面上停留,目光透着不悦。 “怎么,亲王殿下是信不过朕?朕说的情况,自然清楚无误!” “在下自然不敢质疑陛下。但出门前,我皇兄有过嘱托,还望陛下见谅。” 冉逸短促一笑。 "好,就依亲王。等今晚你们下榻了外事馆,我自然安排人带你去了解。” "说到这里,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姬何慢吞吞说着,"这个帯我们去查探的人,能不能由我自己定?” “你自己定?”冉逸带着几分诧异,"你想找谁?” "在下久闻狼邺铁骑威名远扬,都是贵国大将军纪宁一手建立。同为一国大将,我倒想看看他是何方神圣。尤其,听说他还力主攻打我大燮。” 姬何故意咬牙切齿,似乎对纪宁十分憎恨。 冉逸道,“他是有这个心,但我狼邺与大燮历来相安无事,又怎么会轻启战端。睿亲王大可放心。至于纪宁,最近他犯了些错,正被我勒令反省。或者,我另外派人给你?” “哦?” 听了这句,姬何故意表现出极大兴趣。他眼前一亮,刺探道, “我听说,纪宁将军得了重病,还有人传出来,说他几乎死了,出殡时又活了过来一一可有此事?” 这句话叫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毕竟,纪宁是一方大将,谁都知道狼邺铁骑牢牢控制在他手上。如果他真的身故,那狼邺铁骑就是群龙无首,狼邺的国防也必定被大幅削弱。大燮完全可以借机攻打狼邺! 所以姬何这话,问的十分危险,几乎让冉逸怀疑,他这次突然来狼邺,就是为了刺探纪宁的死活! 那一瞬间,冉逸生了杀意!但他很快按捺住了一一既然姬何敢来,必然是有所准备。杀了他无济于事,大燮反而更有理由攻打狼邺! 然而,纪宁现在真的是不能放回军队里,不然那不就是放虎归山?为今之计,只好拖延时间,先让他陪着姬何在王都内转转,却不给他机会整合狼邺铁骑。再传令傅琰抓紧夺去狼邺铁骑那边的指挥权,到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 想到这里,冉逸面上浮起一个微笑, “既然睿亲王有此要求,朕也没什么好推辞。那就这样定了。” 第48章 .纪将军,朕准你回府 对面,姬何捧起酒杯,笑容放肆, “那可真不错。来来来,借陛下的好酒,我敬陛下一杯!” 一边站着的侍卫投来不赞成的目光,可姬何却装作没看到,一杯杯酒灌了下去一一这么做是有些冒险。但是管他昵?不这样,怎么能逼狼邺皇帝放纪宁出来?那在白清颜面前,自己显得多没面子了? 何况,听说那小子偷偷跑了这么久,最后是跟着白清颜到了狼邺?得让白清颜欠自己点人情,才好开口要人嘛 一想到那个人,姬何嘿嘿笑了出来。一别几年不见,也不知当年那个一逗弄就生气的小子,如今有没有点长进? 纪宁坐在牢房中,愣愣的望着小窗洞。一缕月光透过来,正打在他面前的地上__不过小小的一方月色,将牢房地面的尘土也照得轻盈起来。却将纪宁的心思也从这沉重的牢房现世,带回到遥远的回忆里。 那时候他和白清颜都才十几岁年纪,笑起来脸上一丝阴霾都没有。也是这样的月色里,两人第一次合而为一。白清颜一身傲骨,脊梁从来是挺得笔直的。那一日,却在他的身下,软成了一缕月光。 纪宁到现在都记得,白清颜一头乌发,从山洞中的草席上,一直流淌到了地上。那人额上满是汗水,大概是因为疼一一那人的手指狠狠抓着纪宁的背,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若不是疼得狠了,断不会这样的。 “若是疼,今日就算了。” 纪宁实在不忍心见他疼。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啊__月光从天上到了人间,正该捧在手里疼惜着。怎么能叫他吃苦? 可白清颜大睁着一双紫眸,轻轻喘息着。他额头上的汗水将发丝都打透了。纪宁伸手替他抹去了,白清颜就微微闭上眼,像是在感受他掌心的温度。 一双睫毛在纪宁心里一勾,又一勾。 "没事的。我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疼? 当然不是。 那个人喜欢的是自己。 一一哪怕自己,带给他的,是难忍的疼。他依然笑着承受,甚至甘之如饴。 "纪宁,快出来,陛下要见你!”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纪宁的回忆。纪宁浑身一震,低头看去,才发现地面灰尘上早就被他用手指写了无数的小字密密麻麻,规规矩矩,一个又一个。 都是那人的名字。 白清颜。 他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真的很想他。 可自己此生,还能再见到他吗?皇帝的召见,除了宣布自己的死期,还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快一点,在这里磨蹭个什么!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大将军不成?” 狱卒又催促起来。纪宁站起身,用脚将地上的字都划掉,跟随他去了。 __却不知那人有没有和姬何碰上头,能不能安全逃出去昵 纪宁一路胡思乱想着。可他没想到,见到冉逸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思来想去,纪爱卿是我狼邺栋梁之材,却不能埋没于天牢之中。” “” "恰逢大燮使节团到来,点名要纪将军陪同他们了解我狼邺风貌。不如你反省一下,就回府去吧。”纪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要放了自己? 怎么可能?! 自己身上,明明还牵扯到玉瑶皇族这个皇帝心心念念的大事啊!冉尘早就说过,皇帝对玉瑶皇族是志在必得,绝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的! 而如今他却说,准自己回去?皇帝他一定还有别的诡计! 第49章 .十日内,我要看到玉瑶太子出现在我的皇宫 纪宁笃定皇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果然,冉逸接着说, “只是,那玉瑶太子的事也需要着落在纪将军身上。你我君臣相得,实属不易,朕相信纪将军不会让朕失望一一十日之内,朕想看到玉瑶太子出现在我皇宫大殿之中。” “陛下,臣真的不知陛下在说些什么” 冉逸冷冷一笑。 “那么,我那不成器的皇弟呢?纪将军,怕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说这话时,冉逸咬牙切齿,语气阴森诡异。纪宁只觉悚然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心中却有些茫然一一这次入宫以来,皇帝见到他和冉尘在一起,态度就十分诡异。 这一次,突然又把冉尘牵扯进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虽然不解,但皇帝拿冉尘的性命威胁自己,纪宁也干不出不管他死活的事情。他赶紧请罪道, “冉郡王乃陛下的胞弟,臣出征玉瑶时的同僚。虽然现在不再担任监军,但臣依然要与冉郡王一起,为陛下效忠,为狼邺尽责。” “如此甚好。若你能够将那玉瑶余孽带到我宫里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一一继续与我那皇弟一起,为朕‘效劳’。” !!! 纪宁悚然一惊,后背被突如其来的冷汗浸透了。皇帝这是想干什么?他这时,要自己拿白清颜的 命去换冉尘的命? 可为什么是冉尘? 若说皇帝不清楚白清颜对自己的意义,把他当做筹码也有情可原。交易的另一端,却是冉尘? 自己与他私下结盟的事情,难道皇帝也知道了?又或者__难道皇帝知道前些日子闯进宫里来的,是自己的部下龙野? 不论哪种可能,其后都藏着叫纪宁后背发麻的巨大阴影。但此时此刻,纪宁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在牢房里,他就是一只笼中之虎。只有出了天牢,他才有机会重新掌控局面! “遵旨,陛下。臣定然不负重托,将那玉瑶太子捉到陛下宫中来!” “答应的这样痛快。”冉逸眉间显出几条阴鸷的纹路,“果然‘交情甚笃’。好,就以十日为期__朕在宫中,等纪爱卿的消息了!” 纪宁跪地谢恩,很快离开了内廷。冉逸阴沉着脸,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后。 他挥了挥手,大内总管颠颠儿地赶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 “你们之前捉到的那个女孩,她所言无错?你有去替我好好查证吗?” “禀告陛下,老奴都去查证过了一一她叫万儿,却不是个良家女。是一年多前自卖给了‘醉今宵’,也确实在几个月前逃走。那青楼也的确收留过一个男子,相貌英俊,一双眸子是浅紫色的。因为这个,所以那青楼里的人对他印象深刻一一到这里,这万儿都没有欺瞒。只是后来,这小丫头和男子夜半私奔,那晚恰好赶上纪宁在楼中遇刺,闹得很大,所以没人顾得上追他们回来。” “纪宁遇刺?”冉逸略一沉吟,“那不是在他府中,娶亲那一日的事?却和青楼有什么关系?” “陛下圣明。纪大人娶亲遇刺那一晚的事情,还是老奴亲自与傅琰大人接洽的。” 大内总管嘿嘿一笑,接着说, “只不过那之前,纪宁还遇刺过一次。没人声张,所以咱们也不知道。但是老奴查过了,陛下,那次遇刺之后,纪宁要总领王都治安的刘大人给他找过一次凶手” “刘昭?”冉逸沉吟,"你有没有盘问他?” “查问过了。据他说,是找到了一个人,但被纪大人自己领回家去了。” “有这事?” 冉逸突然坐直了身子, “此人如何形貌?” “老奴叫刘大人来天牢中指认过一一此人,正是这个万儿。” “是她?” 冉逸有些不解。他眉毛拧着,下巴绷出一道折线。 "一个卑下女子,不值得纪宁费这么大功夫。她背后必然还有些别的什么。朕却只想知道,那个跟她一起逃走的男人是谁,去了何处?” “是,陛下圣明。陛下,那一晚,恰好纪宁在那儿遇刺了;这俩人就不见了。再往后,这女孩子却被带回了纪宁府中只怕那位男子,也还是要着落在纪将军府上。” 总管的话意味深长,冉逸的面色却越加阴沉。 “看来纪宁不是一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一一既然如此,就一定要其不意,斩草除根!” 第50章 .变换瞳色,也只是以防万一 将军府,北苑内。 “堂兄,你不要动。这样看上去是有些吓人,但只要你不乱动,不会有事的。” 白清颜点了点头。他按照鹿鸣山的吩咐,睁大了双眼,任凭他拿了一极长极细的针,在自己眼皮内飞舞着。 "好了。”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鹿鸣山轻轻叹息一声,向后瘫坐在椅子上。当啷一声,那根锟针坠地。 唯恐出错,他方才精神高度集中。现在一松懈下来,都捏不住那根针了。 “你看看,现在应该说是天衣无缝,任谁也看不出你本是异色双眸。” 白清颜揽过镜子,照了一照,点点头。 “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我只是有些忐忑,唯恐我下手重了些,对你眼睛造成什么损伤一一还好没有。” 说到这里,鹿鸣山自己也有些后怕。 “说句实话,就连我,这样的伪装术也不过做过两次。若是旁人,我断不肯冒这个险的。这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堂堂神医的一世英名,不就断送了吗?” 白清颜笑了笑,他也知道这伪装难度极高。 之前傅琰曾经派人帮他改换了面容,但这双最为明显的浅紫色眸子,却不敢妄动。只是因为在这方寸大的眼睛里,稍有不慎,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若论鹿鸣山,也算是艺高人胆大。可要不是逼得走投无路,他是不会给白清颜做这么危险的伪装的。“你说这是第二次,那第一次就是你自己?” 白清颜将鹿鸣山扯过来,端详了一番, “你就这么怕被姬何找到,宁愿冒着双目失明的危险,也要伪装眸色逃走?” 鹿鸣山的脸上明显抽搐了一下。 “堂兄,你知道什么!那个混蛋可比失明可怕多了!别说不一定就瞎了,就算没了眼睛,我一样 可以看病做神医!可是他要是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成!” “” 白清颜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可鹿鸣山也不想再说,低着头咬着嘴唇,那样子颇有几分孩子气。 “那这一次,姬何率领大燮使节团来到狼邺,莫非你还真要闭门不见?” “他来就来唄!就算他知道我在这王都,可我躲在纪宁府中,他难道还能上门来抓我出去不成!这可是整个狼邺里,最剽悍的大将军的府邸!他要是敢闯进来那是想当场开战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提到纪宁,白清颜心中生出一股忧虑。自从上一次给姬何送了信,他就没收到回音,两人算是断了联系。 不知道姬何现在进没进王都?会不会有其他不测?就算姬何已经见到了狼邺皇帝的面,他真的能说动狼邺皇帝,将纪宁放出来吗? “白公子!白公子!” 突然一个人,高声欢呼着,从外面一路跑到了北苑一一却是将军府上的管家。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冲到了白清颜面前。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白清颜的心猛然缩紧,脱口而出, “难道是你们将军出了事了?” "不是!不是!”管家大口喘着气, “是我们将军,他回来了呀!” 第51章 .清颜,你别走好不好? “真的?” 白清颜心中一块千斤大石轰然落地。他胸中为之一荡,连眼睛都有些酸楚了。直到这时,他才觉出,纪宁的失踪在他心里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你们将军在哪里?可受了伤不成?带” 几乎将“带我去看看”这几个字说出口,白清颜却猛然闭了嘴。 既然纪宁平安归来,既然姬何已经到了狼邺境内一一他与纪宁之间是不是也就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自己是否还应该与他牵扯不清? 白清颜垂下眼帘,咬着嘴唇。他脑中乱哄哄的,根本想不清楚。 “我没有事,也没有受伤。让你担心了,清颜。” “什……” 这声音太过熟悉,将白清颜的心绪彻底打乱了。白清颜慌乱抬头,才发现纪宁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了。 两人目光对视,纪宁眼中几乎含着一波池水。他神情太过温柔,倒像是白清颜才给了他什么宝物,或者应许了一个珍贵的承诺似的。白清颜心中没来由地一颤,腮边突然有些胀红。 "将军,你怎么还是跟来了?” 管事发现纪宁跟来,埋怨道, "不是说好了,请您先休息一下,白公子这边我来请!” “不关你事。我回到府中,怎能不亲自来看他。不然,只怕他以为我受了什么重伤,平白担心。” “哪里就担心成那样?”管家小声嘀咕着,"再说了,就这么几步路,担心一下,等见到了你的人,不就知道没事了?” "好了,休要多言。你退下去吧。” 纪宁嘴里对管家说话,眼睛却一点儿没有离开过白清颜,那温柔的水波渐渐升温,叫白清颜无处可藏。 “你将鹿神医也带下去,用点茶点。我和白公子,等会儿就过去。” 他本来脾气不好,方才管家跟他顶嘴,都做好了被卷上一脚的准备。却没想到纪宁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叫他颇摸不到头脑。但他也不敢太过造次,拉着鹿鸣山就去前院“用茶点”去了。 他们走了,这到屋子里就剩下白清颜和纪宁两个人。 四目相对,纪宁的眼神越发炽热。白清颜能听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人也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白清颜” 纪宁声音放轻了,问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情。 "今**将鹿鸣山叫来是做什么的?莫非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 “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纪宁一下子发现了白清颜的变化,吃了一惊。他想伸手捧起白清颜脸庞,手举到中途却又讪讪放下。“清羽为我易容,眸色也换了,免得被你们皇帝发现。” “是这样” 纪宁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他满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没话找话道, “这鹿鸣山不愧神医之名,就连我离你这样近,都看不出这双眼睛做过手脚。” “是啊,这样跟着大燮使节团出城门的时候,怕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 听到“随大燮使节团出城门”这句,纪宁心中猛然一沉。他脱口而出, “你能不能不走?” "你……w “你别走!好吗?”纪宁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你不是说,我身处险境,你不能防放着我不管?我我现在也没有脱险啊!虽然陛下将我放回来 了,可他一定还有后手!清颜,你若是不管我,我就死在他手上了!” “” “我是说真的!清颜,留下来,别走好不好!”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根本没有的事!”白清颜甩了一下,可他动作虚弱无力,却怎么能摆脱纪宁那 如铁钳般的双手? “清颜你不要骗我,我已经看到了你给姬何的信一一明明是你亲手所书!” 第52章 .没有你白清颜,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纪宁从怀中掏出了便笺,在白清颜面前展开。 “你看这是不是你写的?莫非你此时还要否认?” “我 ” 白清颜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可纪宁伸手一揽他的腰肢,将她带进自己怀中。“玉瑶太子白清颜,不是从不撒谎?这是不是你亲手所书?” “我只是只是想要姬何救你的性命!若不写的恳切些,他怎么可能同意?”白清颜神色慌张,"我 不知这信怎么到了你手中,可你不必太当真。” “我怎么可能不当真,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万分当真!”纪宁将白清颜环在怀中,恳切地看着他,“清颜,难道你将我从天牢里搭救出来,就忍心见我莫名其妙失了性命?” “你不要胡说了!” 白清颜两手推拒着纪宁,将头偏到一边。 “你是堂堂狼邺铁骑将军,失陷在宫中不过是没有防备。现如今被放了回来,就如同猛龙入江,猛虎归林,却怎么会‘莫名其妙失了性命’?” “若没有你,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纪宁却愈加激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清颜,若你能留在我身边” “若他留在你身边,你又身处如此险境,岂不是叫他陪你白白失了性命?” 这时候却不知何人,从门外慢悠悠插了一句话。纪宁抬头向外看,只见姬何一身官服,从门口晃了进来。 “睿亲王,我已经请你在大堂稍等。你怎么随意闯进我内府?” “老子是来这里找我发小叙旧的,你以为我真是闲着没事,到你们狼邺出使?” 姬何痞里痞气将他堵了回去,转向白清颜这边,却是满脸笑嘻嘻。 “阿颜!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姬何吾兄!” 见了这多年不见的好友,白清颜眼前一亮。刚才的尴尬与窘迫,似乎暂时被他抛在脑后。他挣脱开纪宁的怀抱,问姬何, “这些日子舟马劳顿,姬何兄辛苦了!也多谢你从中相助,为纪宁周旋。姬何兄此次出使,本来处境就极微妙,却能马到功成一一清颜是万分感谢!” “有什么好谢?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阿颜,你又并非别人一一不是我青梅竹马的‘娘子’么?” 此言一出,白清颜的脸胀得通红。纪宁的脸却瞬间青了。 “小时候的游戏,又是被你们兄弟两个强逼,这种戏言” 白清颜才说了一句,姬何却一把捂住他的嘴。 “怎么,这就要不承认了吗?那可不行。来来来,快来跟你‘夫君’我叙叙旧。” 一边说,他一边白清颜拖出了北苑小屋。出门前,还向纪宁炸了眨眼,眼神里写满了得意。 不由分说,姬何就将白清颜一路带到了屋外那几棵松树下。没等白清颜发声,他自己先乖乖松了手。“我就是看你不愿意被他纠缠,替你解围。阿颜,什么夫君娘子,都是戏言,你可千万不要介意。”“我当然知道姬何兄一片苦心。” 白清颜却还有些怔愣。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纪宁那一番拥抱中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房间一眼。纪宁没有跟出来,但是白清颜知道他一定会站在窗前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这念头让他心里生出一股酸楚,连旧友相见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几分。 “我哪有什么苦心,我不过是看他不顺眼。” 姬何哼了一声。 "一个狼邺小子,倒把我们的阿颜骗上了手,当年若不是看他宁愿被打折腿也不肯松口,我早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了。” “什么当年?什么打折腿?” 白清颜惊讶地问道。 “怎么,你与纪宁从前见过面?” 第53章 .劝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做好男宠的本分 “咳咳这个” 姬何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这人向来随心所欲,加之父皇年迈,母后娇宠, 更是无法无天。在这世上,他忌惮的人也只有两个 个是他自己的兄长,大燮如今的事实统治者,太 子姬胤。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白清颜了。 只不过太子那边是因为威严太重,又总有办法收拾他,叫他不得不忌惮;而白清颜昵,却是因为这位老友他行事太过正派,总是像面镜子摆在姬何面前。每每做事太过出格,被白清颜那双含着不赞同的眼神一瞧,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 白清颜却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照妖镜的作用。他追问着。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怎么没听你和纪宁说起过?” "也没什么”姬何又挠挠耳朵,"你们这次,是彻底闹掰了?是不是?” “” 白清颜脸色微变,可最后他还是缓慢点了点头。 "也是,他都带人灭了玉瑶国,想来你也不可能饶了他。虽然我觉得你那个父皇简直穷奢极欲到了顶点,你们玉瑶要是没有你,早就他娘的该灭国那个不对,刚才那句我是胡说的!” 白清颜凄然一笑。 "无妨,我心中也明白。” 白清颜这次居然能这样想的开,叫姬何心里有点吃惊。他不由仔细打量白清颜一番,这才继续说着。 “既然你们彻底闹掰了,我就直说了一一你们这位纪宁大将军还在玉瑶浪荡的时候,你们两个交好就被我发现了。那时候我身为质子,往返玉瑶大燮,一年总要在你们的行宫外住上几个月。有一次我就将他绑到了我所住的行馆,装作你的旧情人,威胁要宰了他下酒。不过这位倒是个硬骨头,一口吐沬就吐到了我身上。我的脾气嘛,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就揍了他一顿,又将他关了起来,逼他吐口与你分手一一可是过了几天他总是不吐口,我就叫他放了。” “什么?” 白清颜大吃一惊。 “你做下这等事,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同你说了,我还做得成吗?” “你!” “阿颜,你别也瞪我。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就别纠结这些小事儿了。何况我是说要打折他的腿,但到底也没有__我试探出他对你还算有心,就算了。我想着,你这情窦初开得虽然晚了些,这一位地位也着实有点卑微,不过总比没有强。玩玩也好,总强过你一天到晚练你那破功法,像个苦行僧一般。我还没见过哪个皇宫贵青,过得像你那么无趣昵。” “我要如何度日是我自己的事情!姬何兄,我视你为兄长好友,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心中倾慕之人?” 白清颜你气得浑身发抖。可姬何毫不慌张。他似乎早料到白清颜有此愤慨,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着。 “我不过是怕你吃亏呀!我又不是欺行霸市,到处欺负人的流氓头子,难道我喜欢这样欺辱他?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一你毕竟是一国太子,未来要传承皇位的,难道真的跟他长相厮守,以后,将玉瑶国白白送 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吗?” “” “何况你又不像是我这样从来万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见惯了欢场上的虚情假意,当然不会被随便迷了心。我只怕这人对你不利,是巧言令色骗你上钩。所以昵,我就去替你试试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最后我看他还算老实,就交代了几句话,也没让他吃什么苦头就放了他。” “‘交代了几句话?’一一什么话?” 见白清颜脸上茫然,姬何去比他还吃惊。 “我说你怎么从没向我提起这事儿,我还以为我说的那些话也中了你的心思,你是默认了呢。原来这位纪宁大将军,竟然没跟你说过?” “到底是些什么话?” “我告诉他你是皇族贵青,不可能真的一直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早晚要迎娶哪家的千金,诞下皇子,继承玉瑶国。所以劝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去妄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做好榻上男宠的本分就好,若是做不到,就早日滚蛋!” 第54章 .大燮皇帝居然潜入狼邺王都? "你……w 白清颜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这样讲,他是如何反应?” “还能如何反应?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他却问我,这话是我自己的意思,还是你托我告诉他一一真是好笑的,既然是实话,谁说的有什么区别昵?事情就是这样子。和皇族搞一些风流韵事,自己不知道摆正 位置?何况你又不是普通皇族一一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啊。” “” “说起来,那次我将他绑起来,还被皇兄撞到了。我还以为这次要糟糕了。却没想到,皇兄的反应,令我始料不及。” 姬何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一向以为他那位皇兄是不苟言笑。说起来,他和白清颜有的地方很像,是自小熟读兵法韬略,治国经纬,那一群皇族贵青中,这两个人也最谈得来。所以白清颜听到这里,下意识答道, “姬胤兄一向是个正派人。他必然不同意你胡闹,会教训你。” “他?呵呵。阿颜,你这话说的太过偏心了。他是个正人君子,怎么我就是个街头无赖不成?我告诉你,他那次还亲自上阵昵,不然,你以为‘大燮储君和睿亲王兄弟二人都心仪玉瑶太子,所以才将他绑来严刑拷打’这种借口,是谁想出来的,又是谁告诉纪宁的?” “你们!” 白清颜这次是动了真怒。他用力推开姬何,扭身就走,姬何看他愤而远去的身影,砸了砸舌头。 “陈年旧事了么,怎么还动这么大火气。阿颜该不会去找皇兄查证吧?哇,那就糟糕了。” “知道糟糕了,还敢造这种谣言?”突然,姬何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睿亲王胆子真不小,看来区区君臣之别,是镇不住你了。” “皇兄!” 姬何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那名高大的侍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只不过他语气虽然冷酷,脸上却带着几分笑意。看到姬何转身,他也脱去头上按侍卫头盔,露出本来面目。 远远看去,与姬何倒有五六分相似。 “嘿嘿,本来那时候你也是知道的,也未曾拦着我,不让我收拾纪宁嘛。我也不算全盘造谣,是吧?再说了,皇兄你后来娶得那位偏妃不是与我们阿颜十分相似?我说你暗中爱慕阿颜,也不算全错嘛。” “胡说八道!愉妃本来就是玉瑶皇室的分支公主,血统所致,与阿颜相似,又有什么奇怪?” 一一你说不奇怪,那就不奇怪。她愉妃长得跟阿颜相似是不奇怪,但是你一个堂堂储君,要娶这种旁支郡主,政治上一点助力都没有,难道不奇怪?她只有那张脸可取,我有哪里说错? 但是想归这样想,姬何可不管乱说。刚才能绕过他的胡说,已经算是姬胤开恩了。所以他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我要去找故人叙旧,没空在这里耽误啦,皇兄,你自己逛逛吧,我走了!” “你是着急去找那位神医吧?去就是。” 才得了姬胤的首肯,姬何赶紧脚底抹油溜走了。而姬胤则回过头,凝视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虽然是灌木,却生得高大茂密,看不到后面是什么。但很快,那灌木一动,一个人走了出来。 “我方才见你在这边走动,就跟了过来。原来你就是大燮的皇帝,白清颜幼时好友,又与他有过一段情缘的__姬胤?” “情缘”一词,让姬胤脸上显出一份复杂的表情。但他只是微微点头,问道, “你听到多少?” “只有最后几句,听闻陛下你娶了一位和白清颜相似的偏妃。我也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赶上了而已。” “阁下仪表堂堂,生得威严持正,我相信你的人品。那么,这一位就是狼邺铁骑久负盛名的纪宁大将军了。” “陛下这次亲自来,也是为了接白清颜回去?”纪宁神色愈发不善,“却没想到他这一件事情,要惊动大燮两位最尊贵的皇族。” “事关阿颜的安危,我们自然要郑重对待。何况,阿颜也是皇族。”姬胤神色自若,像是全没听出纪宁语气中的敌意,“更何况我们从小混在一起,彼此极为熟悉。我皇弟谁虽可堪大用,但容易意气用事。尤其此行,牵扯到一位他极为在意的人,更怕他胡闹。” 他所言这位在意之人,自然是指鹿鸣山。姬何之前为了鹿鸣山闹出种种荒唐,姬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训斥,不可太过分。但这次是在人家狼邺的地盘上,要是那位小神医真的不肯跟姬何走,闹出事情如何收场?若是被狼邺的人抓住把柄,只怕这几个人都会有危险。 但纪宁听了这句话,脸色就变得十分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 “你们兄弟二人对清颜都你们竟是不顾忌的?” “” 姬胤一怔。但随即,他心念一转,恢复自若。 “你是说我对阿颜你又从何而知?” 第55章 .纪将军,你知道你体内功力有何玄妙? “十年前还在玉瑶时,曾经有人将我掳走羁押,只为了让我放弃他一一有这事情没有?” “有没有这事情,你是当事人,该比我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陛下是想说,这事情与你无关?” “这么多年过去,有关无关,又能如何?” “我当然不能如何。”纪宁一声苦笑,"十年前我只不过是个出身卑微,妄图吃天鹅肉的穷小子。十年后的今天,虽然我马上出生入死,算是多少有了番功业,可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依然是那个配不上白 清颜的穷小子。我没说错吧?” “你确实没说错,但是你却也错了,错的离谱。” 姬胤摇头一笑,“阿颜是一国储君,我也是。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一国储君是多么身不由己一一你为君父活,为朝堂活,为子民活,为天下活,却独独不能为你自己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一项能自己做得了主?更别提情爱缠绵这种事。” “所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若我是阿颜身边的人,我不会轻易吐露情愫。因为我不会为难他,更不会叫他为了我承担无谓的压力与风险。” 姬胤目光严厉起来, "太子身边的人就该隐姓埋名。可你当时竟然时不时去后宫找他,虽然姬何是因为成日与他混在一 起,才注意到了一一但是有多少眼睛暗地里盯着他,又会有多少其他人注意到了你?你想过这个吗?” “” “何况,他一定要为玉瑶传承皇室血脉,这种事情你有想过吗?你能否容忍,能否不发一言,不让他 在中间左右为难?甚至一一在某些情况下你能否自动消失,不去拖累他,成为他被人攻击的把柄?” “” 纪宁听到后来,脸色越来越青。那时候年纪小,他又一心倾慕着白清颜。只知道花好月好,你侬我侬,何曾想过这些? 姬胤见他脸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笑容简直带了几分怜悯。 “出身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不同。所以当时姬何胡闹之时,我也没有阻止他一一是想看看你这人到底如何。当时只是觉得,你虽然有些莽撞,但本性不算坏。若是阿颜喜欢,让他快活几年,也没什么。事后你若是懂事也就罢了,若长久不懂事我们自然也有办法。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酿成大祸。” 纪宁自然知道他所谓的有办法,是说可以将自己杀人灭口。在这兄弟二人眼中,你从来不是一个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但他此刻心中全没有一点记恨。他唯一在乎的是另一句话一一 “你所说酿成大祸,是什么意思?” “这祸患,自然是对阿颜所言。至于你,不仅没受到什么连累,反而算是平步登天。” 姬胤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纪宁一番。 “不然就以你那平庸功法,凭什么在这短短十年,就能修炼出这样一身高强武功,当上狼邺国的大将军?” 武功?他们在说白清颜,与自己的武功有什么关系?纪宁完全懵了。自己的武功自然是在那十年中,日夜不停,非人的修炼中得来的呀!多少次,他直接瘫倒在习武场上,以为自己会直接累死 似乎是看到了纪宁,有些不解又有些愤懑的眼神,姬胤说道, “莫非你还真以为你有现在的成就,都凭你自己勤学苦练而来不成?” "不然昵,若不是靠我自己,难道还是靠你们兄弟两个赏赐给我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纪宁将军既然这样想来,你是认识那位神医白清羽的吧?你大可以找他问一问你体内的功力究竟有何玄妙,而给你这份玄妙的人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第56章 .有些东西没有变过,一直都在那里 “既然你知道,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算什么光明磊落?” “我却为何要与你讲究光明磊落?”姬胤语气淡漠,"我想与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能不能听懂,就只看你自己。” “那白清颜呢?既然是与他有关,为何却不让他自己对我说?” “他已经决定离开你,这有什么好说?你应该知道,你活不了太久。你们皇帝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侥 幸逃脱,下半生也是颠沛流离。我不认为你还有资格叫阿颜陪你留下,过这种日子。” “” 纪宁的双拳握紧了。可他无法否认。他恨极了姬胤这种高高在上的平静,但他知道这人说的对一一他没有力量从皇帝手中保护白清颜。 “可是” 终究是心有不甘,纪宁再次开口,却被姬胤冷漠的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纪宁将军。若是你见过了白清羽,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你再想与我聊些什么,我倒是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一那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说完,姬胤真的再也没有看纪宁一眼,转身而去。纪宁胸膛起伏,几乎气得炸了。但他却无法向姬胤发泄,因为那人所言,没有一句是错的啊! "来人!” 良久,他只能这样低声咆哮。很快,管家就赶来了。 "将军!您有什么事?” “你去替我将鹿神医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鹿神医?”管事一脸为难,“可是他刚才不知是哪里不舒服,被那位大燮使节给拦腰抱走了呀!出了咱们府门,他们就坐轿子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大燮使节?姬何?” 纪宁知道鹿鸣山也是化了名的玉瑶皇室旁支,自然不诧异这些人彼此认识。毕竟,这世上的皇公贵族也就那么大一个圈子,那些人都在圈子内 一一而自己,至始至终,也不过是个外人。 不久,纪宁在北苑更深处的一处荒凉的小园里找到了白清颜。他独自坐在一处洞穴口,似乎在发呆。“清颜,你……” 纪宁走到白清颜身边,下意识地往洞穴深处看了一眼。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他也知道这小园之所以这样荒芜,是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一一连打扫落叶、修整草木的园丁也不行。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忆,也是他一个人的祭坛。 而如今,祭坛上那尊神灵,就坐在这祭坛的门口。纪宁却不知这到底是信仰成真,还是被从人间 打落地狱的前奏。 “我进去看过了。” 白清颜的眼神也仿若梦中。 “真的,很像。” “ o因” P/QAo “之前,你的管家就对我说,你常常一个人在山洞里呆着。是这里么?” ?曰,, Ah.o 白清颜点了点头。那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说话。纪宁也在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一白清颜在看天空。天上繁星闪烁。微风吹过来,掀动了他们的发梢。 “它们从没有变过,一直都在那里。” 许久,白清颜突然开口了。这话没头没尾,却不知为何,纪宁知道他在说的,是星星。 也是别的什么 些极为宝贵的,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东西。 第57章 .我依然不能原谅你。但我想,我该将那些不知道的事情弄清楚 “是,从没有变过。” “可是为什么” “是我太蠢,没有看见,就以为它们不见了。”纪宁苦笑一声,“我不知道多久没有抬眼看看天空。”一一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检视一下,自己的心。 一一我以为我不爱你了。我在这洞穴里饮酒,大醉,咒骂,痛苦。我在同样的兽皮上一遍遍温习当年与你发生的一切,咬牙切齿地昏睡过去,再在寒冷的清晨惊醒。 一一我以为我恨你。我以为我想要你死。当我发现我不能够容忍你会死去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以为我是怕你死得太过轻易。我以为我是盼你生不如死。 __我没有想我不敢想我只是忍受不了没有你的余生。 __我爱你啊。 这爱蚀刻在我心上,就如同繁星永远挂在云端。无论乌云遮蔽多少次,它从不曾真的消失也绝无 可能消失。 “姬何同我说,他在十年前曾经将你掳走,欺辱过你。” 白清颜语气轻缓, “却为什么,你从没有对我说起过?” “那时候是不敢。” "不敢什么?” "不敢问。我怕他说的,是真的。” 一一我怕你真的只是与我露水姻缘,只有我自己当了真。若是问了,若你给了我这样的回答,我又当如何自处?就只好闷在心里,装作浑然不觉,毫无所知。 这段话纪宁没说,白清颜却懂了。他自嘲般笑了笑。 “莫非你一直,都是抱着这种心情,同我在一起?” “后来渐渐也不是了。”纪宁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笑意,"我们有了鱼水之欢,而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我却也不是没有知觉啊。” “那后来呢?为何没问?” "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再后来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别十年,生死不知。其实他们的好时光,从头算到尾,也没有多么长久。 白清颜点了点头。他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一直在抬头看那些星星。而纪宁就一直看着他。直到夜深了,风越吹越凉,纪宁看到白清颜微微缩了一下,便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 “若是当年,就算比这个冷十倍,你也不会有一丝异样。” “是啊。” “那时候在荼都城下俘虏了你,其实你身体就很不像样了吧。” “” “我那时候却还以为你是从前。心中有怨,便都泄在你身上,却不知你早不是当年。清颜,是我对不 住你。” “” “可你是如何成了这样?”纪宁追问了一句,"你的功法,究竟是怎么破的?” “” 白清颜想了想,轻声答道, “也不过是不小心。破了就破了,多想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的寒毒” "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祸根罢了。这么多年了,不碍事的。” “身体不成,我只怕你往后要吃苦。”纪宁叹息一声,“你还这么年轻,定要好生将养一番。病根去 了,再将身体调理好一一知道你平平安安,不要受罪,我心里就放心了。” “” 白清颜看了他一眼。却见纪宁眼眶微微红了,神情却极真挚。他心中蓦地一酸,想了想,低声道,“这些事情,我从来不懂。” “你这样的出身,那里用懂得这些?自然有太医照顾。何况原本你功法高强,根本不会生病” “或许,你也可以教我。” 纪宁闻言失笑, "我怎么教你?你马上走了,也不在我”说道此处,他猛然住嘴。两只眼睛瞪了老大,惊诧地盯着 白清颜, “清颜,你是说?” “我依然不能原谅你。有太多事情,叫我心里过不去。”白清颜也转头看着他,脸上却十分严肃,"但这次你不见了,我才发现,也有许多事情,我从来也不知道。” “所以,你是说……” “所以,我想,也许我该将这些不知道的事情都弄清楚,再决定去留。” 第58章 .也许他们的未来,还有一线可期 “清颜!” 纪宁太过激动,一把揽过白清颜。他两只手掌箍在白清颜肩膀上,手指都在抖。白清颜看着他,那目光也是沉沉的,恰似这一晚的月色。 “我我真的” 纪宁想说的话太多了,竟一时不知该先说哪句。最终,还是白清颜将他两只手从自己肩膀上挪下来,放在自己掌心。他一双手合在一处,中间就包裹着纪宁那双大手一一那手上布满剑痕刀茧,粗糙非常。但却十分温暖,叫人安心。 “夜色深了,纪宁,我们都该睡了。现在这形势,这几日必然有硬仗要打。我们都得养足精神__尤其是你,才从牢狱中出来,万不能再累倒了。” “都听你的!清颜,只要你在我身边,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那好,你便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我,我还想再坐一会。” 白清颜却有几分吞吞吐吐。但纪宁现在万分激动,胸口好像一把火在烧,怎么会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便执意不肯走,说是要将他送回去才能回去,不然自己睡也睡不安稳。白清颜无奈,便点了头。 “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话是如此说,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神情,却没逃过纪宁的眼睛。尤其是见白清颜起身时回头向山洞瞥了一眼,纪宁是恍然大悟, “清颜,莫非,你想在这洞中睡一夜?” “” 白清颜没有说话。但他耳廓分明胀红了。纪宁只觉心中一荡,又觉得好笑不已。他揽过白清颜肩头, “清颜,你若是想去住,我陪你住就是一一这将军府上下,哪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何必要这么偷偷摸摸?” “我没有偷偷摸摸” “你只是不好意思。行了,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被褥来。” 纪宁说完,也不等白清颜答复,就一跃而起,向正房方向快步走去。在这荒凉的园子里,白清颜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看着他背影逐渐远去了。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一一那时候,他也总是这样坐在树林中,看纪宁那矫健身影来回穿梭,忙着一些生活琐事。 一层又一层的回忆激荡在他心中。 他到现在,也没有决定留在纪宁身边。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其中有一些,留下了太深的伤痕一一家破国亡,亲朋离散;一路上的侮辱与痛苦;最终那一场叫人肝肠寸断的屠杀。他有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就此而去,再不回头看这人一眼。 可他却还有唯一的一个理由,想要在那人身边,听一听,他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一一这个理由,也许是留恋。也或者,他也还对纪宁有爱他说不清。 无论如何,是这次纪宁身陷囹圄,叫他终于明白__他终究是做不到那样狠心。他不能这样轻易将那人抛在身后,任他无声无息地留在黑暗中。 总还得给这人一个机会,也许他们还有可能将那些缠绕太久的爱恨情仇理个清楚,也许他们的未来,还有一线可能。 正沉思间,纪宁已经回来了。他兴冲冲扛着一大裹被褥,另一手提着个提篮。到了白清颜面前,他将提篮把柄往嘴里一塞,就那样叼着,空出手来伸向白清颜。 “来!” 嘴里含着东西,声音也含混不清。但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睛依旧向白清颜发出了邀请。 白清颜也笑了,他将一只手伸到纪宁掌心去。就感觉到那双粗糙而干燥的大手用力握住自己,然后用力一提,一股很大的拉力将他拽了起来,两人便一同进入到山洞中去了。 第59章 .纪宁,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叫你如此恨我? 山洞不大,此刻因为夜色浓了,显得一片漆黑。黑暗中,白清颜突然感觉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印在自己脸上, 留下一个响亮的吻。 “你在原地别动。” 说这话时,纪宁的嘴唇还贴在白清颜脸上。说话时候带着震动,叫白清颜有些痒。那声音太近,又让他有些 紧张。 就在这时,那双扰乱他心神的唇的主人松开了手,走开了。白清颜能听到他摆弄什么东西一一像是对这里极 其熟悉,纪宁游刃有余地在黑暗中依次找到自己所需,然后开始工作。很快,一缕火苗伴着啪地一声脆响,点燃 了一根干柴。白清颜看着纪宁半跪在地上,专心地伺弄篝火。他盯着那火光,小心填进去薪柴,一点点将火苗从 小拱大。终于,最难燃烧的几根粗柴也点燃了,纪宁舒了一口气,从提篮里掏出些生肉、家禽,在篝火上偎着。 “好了。” 纪宁抬起头。他脸上不知何时染了点煤灰,看起来有点好笑。白清颜就真的笑了。而纪宁愣在当场,只顾着 痴痴看他。 “清颜……” 他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好像除了这个,他再不会说别的什么了。 “我在。” 白清颜走过去,在篝火边坐下。下午进来时,日光已经有些昏暗,只是看了个大概。此刻,他接着火光环顾 四周,才算看清了山洞中的每一寸乾坤。 这山洞,恐怕是人力一刀一斧开凿出来的,整体走势比之玉瑶后山,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这篝火的位置、洞 中的简单陈设,乃至地上稻草铺的薄厚,都与他记忆中别无二样。 纪宁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一点点布置了这样一个所在? 白清颜从下午看到这山洞,就开始想。但是到了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想透了。他只知道,他想了一下午, 终于决定一一 他要好好问清楚这个人,这么些年,他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才能酿出这样叫人透不过气的沉重果 实。 “纪宁。” “嗯。” “这些年来……” “……我没有一天忘记你。 “可是你恨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恨我? “我……” 纪宁犹豫了。他垂下头,嘴唇也抿了起来。白清颜看得出,他在挣扎;他甚至看得出,面前这人也许想习惯 性地逃避,甚至说一个谎话来回避这场谈话。 可他大概也清楚,若是他再对白清颜撒谎,两人之间好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弱信任,就真的分崩 离析,再难重续了。 “纪宁,我说过,我想知道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是我说错了什么……你就要离开我,再不肯给我机会了。是么?” 白清颜一时沉默。其实就连他自己,就还没有往这方向想。但是这沉默却叫纪宁紧张起来。他抬起头,用力 握住白清颜的手, “我知道了,你想弄清什么,我都同你说!但是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 白清颜想了想, “不论你今晚说了什么,只要你没有骗我,我都不会走。我答应你,我说话算话,你知道的。” “好。” 纪宁像是真的放下了心。可他神情的纠结却丝毫没有减弱。白清颜看见他整张脸都紧绷着,像是半天下不了 决心。 “要么……”白清颜轻声说道,“你告诉我,这十年来,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纪宁的眼睛突然睁大了。那眼神空洞地瞪着眼前的篝火,明亮的光斑在眼球上跳动。 “是因为十年前山洞里见面后,我走了,却将你打发出去,再不肯见你?我后来听说,你到行宫中找了我好几 次。” “后来我病了,病得很重。一个月没有见客,你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 纪宁依旧没有说话。这一次,他是全身都紧绷得厉害。白清颜终于觉出奇怪了,他伸手摸了摸纪宁的手。 冰冷。 白清颜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和纪宁的十年之间,发生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情一一他却还 不知道。 但他必须知道。他有一种预感,如果放任不管,这道隐藏在黑暗中的深渊,一定会在未来的某时某刻突然显 出狰狞的巨口,将他们二人吞噬殆尽。 第60章 .回忆中的最后一面 “纪宁?” 白清颜试探地问了一句,用力握住纪宁的手。他感觉到纪宁身体猛然一震,像是噩梦初醒。纪宁低下头,看 了看他,面上挤出一个笑容。 “纪宁,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想问十年前?好,我就对你讲。那时候,我和你在山洞中分别……” 纪宁嗓子干涩,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十分艰难。但是他还是说了下去一一十年前的一切,就这样第一次在白清 颜面前,拉开了全景。 (十年前,玉瑶后山,山洞中。) 距离手刃整只狼邺斥候队,身受重伤回到山洞中,已经三日有余。纪宁知道,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他感觉冷,浑身都在发冷。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渐渐沉入黑暗,他能听到白清颜在叫他的名字一一可是那人 的声音也好像越来越远,像是沉入了一个越来越深的黑洞。 也或许,是他自己沉入了无形的黑洞。 突然,一股暖流注入他体内,纪宁脑中嗡地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了白清颜一一他心爱之人满脸泪痕, 紧紧抱着自己。他发现自己与白清颜十指相扣,那暖流就是从手掌中传过来的。 “没用的……”纪宁笑了笑,“我快死了,清颜。”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白清颜拼命摇头,泪水都甩到了纪宁嘴里。很苦。“怎么会死!你要一直陪着我 啊,你答应过我的!” 是的,我答应过你。可是,我大概要食言了。 纪宁合上眼睛。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白清颜那日回来后,撞上他用小刀给自己处理伤口。他对白清颜坦白自己狼邺斥候的身份,以为那人会挥袖 而去一一但是他没有。 白清颜烧了热水替他擦身,还在他的指导下,用金疮药给他清理伤口。当晚,他只有一点发热,但意识还算 清醒。他甚至暍下一碗肉汤。 按照常理,他会一点点恢复,再过几日,就能够自己下地行走。甚至都没有狼邺的人来找麻烦,也许他背叛 母国,杀掉全部狼邺斥候的事情真的没有暴露。如果那样,他就可以隐姓埋名,一直在白清颜身边。纪宁甚至连 改换相貌的事情都考虑好了。 情况却在昨日急转而下。 纪宁突然觉得冷。那冷从丹田中生发出来,一点点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四肢仿佛被寒冰冻住了,而疼 痛不知不觉缠绕其中。第一次疼痛来势汹汹,却能够忍受。但不久,第二波疼痛又再次来临。 他的伤口又开始出血。没等第三次疼痛到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此刻,白清颜将内力注入了他体内。那股暖流在纪宁体内流转,一路行进,让他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疼 痛也被压制了,只有丹田处还有隐约冰冷。纪宁恢复清醒,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白清颜的内力,又能持续多久?终有他力不能及的时候,到时候,自己还是会死的。 “别白费力气了,清颜。” 白清颜用力摇头。他眼睛很红,神色憔悴。纪宁坐起身,将那人拥入怀中。果然,二人双手的连接一断,腹 中的冰冷就再次蔓延了。 “纪宁,你是……”白清颜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你之前与那些斥候打斗,可中了什么暗算?” “我记不起来。”纪宁说的是实话。但就算他记得起来,又能改变什么? 纪宁不停堕入黑暗,又一次又一次被白清颜唤醒。最终,他自己都想要放弃了,白清颜却不愿意。 而最后一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白清颜也是一样。那人正趴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一头墨发披散 着,顺着肩膀垂到肚脐附近。纪宁发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些意识,虽然还有点虚弱,但很神奇地,疼痛再一次减退 了。 第61章 .那一夜 他伸手捉住白清颜的一缕发丝,擒到唇边亲吻。白清颜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凄然迷离,像 是隐藏了许多秘密。 “清颜,你好美。” 背着火光,白清颜白玉一般的身子被镀上一层金色。纪宁看得入了迷。而白清颜眸子一闪,那淡紫眸光仿佛 水一般荡漾。但那人闭上了眼睛。 白清颜接下来的动作,叫纪宁倒抽了一口冷气。 【略】 美人在怀,又提出这样的要求,纪宁怎么可能拒绝他? 虽然他也疑惑,今日的白清颜为什么会这样一反常态?要知道,往日他对这些事情都有些羞涩,从不会主动 提出来的。 可今天,白清颜眼看是精力不济,却依然不肯叫停。而且,纪宁发觉自己也很怪异。虽然带着伤,却格外勇 猛,一点也不觉得累。 几次稍微停顿下来,他都能感觉到有一股股暖流从二人手掌连接处向他丹田游走。暖流流到哪里,哪里就觉 得分外舒服。但来不及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他就再次被带入了爱与情潮的漩涡。 两人几乎荒唐了一夜,一直到了最后,白清颜几乎失去了意识,纪宁也觉着,不能再继续了。 “清颜,你必须休息了。若是再这样,我只怕你身子受不住。” 白清颜突然睁大眼睛。他眼里满是恐惧与不舍,他拼命摇头,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只是浑身颤抖着用力抱住 纪宁。 “我没事……我没事的……我们继续……这一夜还没有结束啊……” “天都要亮了啊,清颜。” “不,没有,没有!天还没有亮!我们再来……我们……” 纪宁宠溺地亲吻着他,慢慢动作起来。 最后一次,两人就一定得休息了。 却没想到,那股暖流突然加大,在他身体里游走。白清颜将他紧紧抱住,那样用力,纪宁根本看不到他的表 情。 “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有些异样……” 就在这时,暖流游到了他丹田中,像是引动了什么巨大的怪兽。纪宁突然感觉到丹田内剧痛无比,自己的功 力也随着舞动起来!那疼痛从丹田一寸寸沿着筋脉异动,就好像一把钢刀将他寸寸凌迟! (tm……,, 纪宁剧烈挣扎起来,他疼得大声呻昤,用力咒骂着,疼痛叫他眼前一黑,又叫他死去活来。但白清颜就那么 用力抱着他,一声不吭! 纪宁突然意识到,他体内这疼痛的恶龙,是被白清颜召出来的! “清颜……你在干什么!放开我……好疼……我要死了……啊!”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纪宁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那疼痛突然千百倍扩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功力与那暖流一起飞速 被抽出了体内,剩给他的只有冰冷与虚弱一一之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等纪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山洞中。 纪宁踉跄着站起身,却发现身体意外地沉重。他习武多年,肌肉强劲,内功更让他身轻如燕,行走山林如履 平地。而现在,他却和一个普通人无异一一如果算上腰腹间的伤,他还不如普通人。 他茫然四顾,没有白清颜,没有欢爱与亲吻,也没有日日照顾的那个身影。 甚至连那团篝火也早就燃尽,只剩下一地灰烬。 第62章 .他的功力不见了。他的爱人,也不见了。 可他无暇思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门心思只想着白清颜__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白清颜不可能将他 弃之不顾的!那人去哪了?发生了什么? 他会不会有何不测? 在山林中整整找了一日,依旧没有找到白清颜。纪宁慌了,恐惧席卷了他全身。他随便套了件衣服,遮住肚 子上的伤,穿过丛林去行宫找白清颜。这段路他走过无数次,却没哪一次是这样狼狈,等他到了宫门外,他的样 子,已经与路边乞讨的乞丐无异。 但还好,守门的那个士兵纪宁是认识的。往常白清颜来找他,偶尔这士兵会替他赶着马车。 “太子殿下在吗?” 顾不得寒暄,纪宁就奔上前去, “我找他有急事。他是否在宫中?他没出事吧?” “殿下很好。” 一改往日的笑脸迎人,那士兵一脸冷漠。可纪宁根本不计较,他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几乎当场瘫坐下 来。 “他没事就好……我想见他!能否烦请通报一声?” 那士兵却没动。他站在远处,眼睛自上而下打量了纪宁一番。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替你通报?”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殿下的好友啊!他曾来找过我……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 “好友?”士兵冷笑一声,“你自封的好友?快些滚开,殿下有事,谁都不见!” 这一句话,将纪宁的火气噌地勾了起来。 “他或许不见别人,却一定会来见我!你让开,我要去找他!” 可士兵非但不让,却与他扭打起来。两边撕扯到了一处,很快,宫中又出来许多人,一起将纪宁按倒在地, 拳打脚踢。原本这些人绝对不会是纪宁的对手,但不知为何,纪宁却使不出一点内力!他一双拳头,又受了伤, 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人? 最终,奄奄一息的纪宁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街上。他的脸一直向着行宫的方向。一直等到天黑,又天亮,他 却一直没有等到那个身影。 他的内功不见了。 他的爱人,也不见了。 那一日,纪宁躺了很久很久。到后来,身上拳脚伤已经麻木了,但是他心里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楚,几乎将他 的心撕裂了。这行宫不比荼都城中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本来规模就不算大。太子东宫又单独在这一处,他闹出 那么大的动静,白清颜若是好好待在里面,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难道白清颜是故意不见自己,任凭自己带着伤,被这些侍卫欺辱? 又或者……他其实不在? 这个念头突然给纪宁一丝希望。是啊,若是白清颜不在,那些侍卫一定是受了旁人指使,才对他说谎。会不 会是姬氏兄弟?上次他们还因为嫉妒,将自己绑走打了一顿…… 一定是他们捣鬼!这样就都说的通了! 可是,白清颜他会去哪里? 纪宁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服都被撕开了,露出肚子上缠着的绷带,上面也有斑斑血迹。衣衫褴褛,路人 都侧目而视,离他远远的。但纪宁全不在乎。他再次到门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卫兵们。 “太子殿下真的在里面吗?我绝不敢给你们添乱。你只要告诉他他身在何处,我马上就走,再不在这里碍眼 了!” 可是回答他的,依旧只有冷眼和嘲笑。再多问一句,那边又动手了。 这一次,被击倒在地的时候,纪宁甚至没有还手。 他只是护着要害,整个人蜷成一团。他还要保存体力,因为他不知道他得在这门外守多久,才能等到白清颜 的消息。 第63章 .那个人,真的是奉你命令而来? 之后,每次岗哨换人,纪宁都会上去问一次。但每一次,都一无所获。他的伤口又有些感染,但他没时间去 处理。他只怕离开一会,就恰好与白清颜错过。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太子马车一一虽然不是装饰繁复,但这辆马车典雅沉郁,还是白清 颜亲自设计的,很有特点。纪宁绝不会认错它的。 他立刻奔上前去,马夫急急拉住骏马,还是差点踏在他身上。 “什么人!是不是不要命了!” 马车里钻出个人,大怒斥责着。但看到纪宁,他是明显一愣,拧着眉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是姬何! 虽然上次被绑走,纪宁根本没能看到他的长相。但仅凭声音他就知道,这是姬何没错! “你是姬何,是不是?我要找白清颜!他在哪里?” “你不要来添乱!”姬何一下子跳下车来,“滚远点,你还要将他害成什么样子?” “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纪宁突然想起来,姬何警告过他一一白清颜早晚要继承皇室,不能与他长相廝守。莫非,是他那败类皇弟来 找麻烦? “如果是说你上次警告我的事情,我不会给他添麻烦!你让我见他,我不会乱张扬的!” “不会张扬?那你现在是干什么?你就站在行宫门口,人来人往!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阿颜每日面对的是什 么?早知道我上次就该将你打死,绝了后患!” 姬何的手指头几乎戳到了纪宁的眼睛,他看来是真的急,一点废话都不想与纪宁说。所以他一把将纪宁推 开, “他不会再见你了!你快走,以后也不要来了--陕走!” 纪宁能感觉到姬何看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难言的恨意,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姬何转身跳上马车,方才还对纪 宁冷眼相待的侍卫殷勤跑过来,行了礼,一路小跑着跟在马车后面。 这一刻,纪宁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与他们不同。他们不论与白清颜关系如何,依然能够凭借自己的身份, 踏入这行宫内。 而自己,若是往常旁人对他赏了零星笑脸,也不过是给白清颜的面子。也许那些人眼里,他从来也不配站在 白清颜身边。 可是白清颜,他呢?他也是这样想? 那么现在,他对自己避而不见,是真的要单方面断绝关系,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吗? (将军府,山洞内。) 纪宁讲到了这里,陷入了长久的停顿。白清颜坐在一边,眼睛望着他,也说不出话了。 篝火哔哔啵啵地燃烧着,照亮了纪宁的背影。他坐在那儿,佝着背,抱着膝盖。他的脸也藏在背光处,看不 出表情如何。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些。” 良久,白清颜开口。 “那时候我病了,病的很重。姬何连夜赶着马车去找清羽,最后是在市集上将他绑回来的。那时候他心气浮 躁,对你恶言相向,我替他为你道歉吧。” “不用。” 纪宁话语简短, “他们兄弟两个都看不起我,也是他们兄弟两个的事情。你犯不上替他们道歉。何况,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白清颜这才意识到,他将自己与姬氏兄弟归为一个立场,却替旁人向纪宁道歉,只怕又伤了纪宁的心。也不 怪他敏感,姬何说话也委实伤人。加之当时姬何对纪宁说的那些,什么白清颜不可能与他厮守,只是当他做一个 解闷的人,叫他守好自己的立场……也不知道纪宁当时听了,心里该多么难过。 “我那时候确实病重。你来找我,我虽然在宫里,但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纪宁点点头, “我知道你不会骗人。若是这样,我心中也舒服了许多。但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都不能释 怀。你问我为何恨你,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恨你一一” 纪宁一顿。他终于肯抬头,定定看着白清颜的脸,才接着说下去, “……你那个侍卫长,真的是奉了你的命令,才去找我的吗?” 说到“侍卫长”三个字,纪宁脸上筋肉都拧了起来。就只有这简单三个字,却又将他带回了那最为黑暗不堪的 记忆中…… 第64章 .玉瑶大牢 (十年前,玉瑶行宫外。) 就算姬何那样讲,纪宁依然不能甘心。不论旁人怎么说,他不见到白清颜,不亲耳听到那人说“一刀两断”, 他怎么能认输? 但是行宫门前他是待不下去了。只要他一出现在那里,侍卫就会像驱赶苍蝇一样将他赶走。他只好躲在对面 的小巷中,眼巴巴等着白清颜的身影。 可连续几天,白清颜都没有出现。他一向公务繁忙,一天里都要跑上几个来回,可现在……纪宁甚至开始怀 疑,那人是不是知道自己在等他,所以躲了起来,从旁门出入了? 纪宁越来越绝望。却总有一股心气,撑着他不肯认命。到最后,竟然真的被他等来了一一 却不是白清颜本人,而是他的侍卫长。 “纪先生。” 侍卫长站在纪宁面前。纪宁一愣,随即大喜, “莫非是清颜……是你们太子殿派你来的?他肯见我了?” “确实是我们太子殿下派我来一一送纪先生去一个地方。” 那侍卫长神情莫测,但纪宁根本不在意。他只想着白清颜,他终于肯见自己了? 可他没有想过,他并没有见到白清颜。 而是见到了,人间地狱。 玉瑶富庶发达,以文教出名。玉瑶人都宽袍大袖,彬彬有礼,他们的皇室成员更是讲求精美绝伦的艺术珍 品,与最繁杂的礼仪应对。所以这个国家才有资本自视为上国,而将包括狼邺在内的偏远小国都斥为穷乡僻壤。 但这些自诩富庶文明的玉瑶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皇室的行宫二十里外,有一座秘密天牢。 这座天牢由他们最为“文明”的皇室直接掌握,里面是最“野蛮”的异邦人,也想象不到的酷刑。 纪宁不明就里,直接被一辆马车带进了天牢。才进去时,他还奇怪地环顾四周,询问侍卫长,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阴森?你们太子又在哪里?莫非,你是搞错了地方?” “搞错地方? ”侍卫长冷笑一声,“我不会搞错。像你这种卑贱的东西,这里就是你最该来的地方!滚下去!” “什么?” 可侍卫长不再答话,只是粗暴地将纪宁推下了马车。纪宁这才知道有诈,拼命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我要见白清颜!让我出去!你凭什么将我抓进来……凭什么!” “就凭你是个卑贱的狼邺人!说,你接近太子,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勾结起来,想要出卖玉瑶,想要谋反!” 难道是自己身为狼邺斥候的事情东窗事发? 不对!白清颜本来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啊!不该此时才将自己抓起来!他人在哪里?这到底是为什么?、 纪宁挣扎地越加厉害,但他失去了内功,根本没办法跟侍卫长抗衡。很快,就被侍卫长压倒地上,一只脚用 力将他的脸踩在泥地里。 “殿下说,你武艺高强,我还特意亲自出马。看来,也不过如此。” 殿下?! “你说的殿下……难道是白清颜?是他叫你来抓我?是不是!所以他才闭门不见,将我弃之如敝屣……他将我 遗弃在……他觉得我配不上他!是不是!” 那侍卫长一顿,像是在掂量这句话的分量。他脸上先是不解,继而是恍然大悟,最终,却成了一个了然的狞 笑。 “……是啊,就是他的指使。他告诉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你一一你也不用想再见他。因为你不可能,活着出去 了。” 这句话说完,侍卫长放声大笑,像是在笑纪宁的天真与愚蠢。他的神情带着神经质的邪恶一一可这些,被他 踏在脚下的纪宁,却一点也没能看到。 第65章 .若你需要用我垫脚,我愿意。但请你从正面推我。 那之后,是暗无天日的监禁,与残忍歹毒的酷刑。 __“你和当朝太子白清颜,究竟是什么关系?把你们之间的事情,都从实招来!” 审讯之人蒙着脸,语调冰冷。每日行刑前,他都会问这样一句。 而纪宁的答案也从没有变过。 “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去问他!他心里比我清楚,问我做什么?” “看来你今日,依然是嘴硬。好,那就先钢鞭伺候,给你开开胃!” 每日如此一一劈头盖脸一顿鞭刑,那带着钢刺的鞭子,每一下都会带下一条血肉。若是纪宁被打昏了,很快 就会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不让他得到片刻喘息。 鞭打的间隙,纪宁会被丢在寒冷刺骨的水牢中。冰水一直到他的胸膛,将他半边身体都冻得麻木疼痛。那些 鞭痕伤痕浸泡在水里,就好像被啃咬着一样地疼。 自己还带着伤,内功也全不见了。纪宁每一天都以为,他会死在这里了。可奇怪的是,就这么被折磨了好几 天,他竟然还活着。体内没有能够抵御寒冷的内功,但他的脏腑和筋脉自己就将寒意阻挡在外。 他没有死,却得经受比死亡更残酷百倍的痛苦。最开始的鞭刑,到后来的火刑,还有千奇百怪的针刺、刀 扎,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纪宁如此能捱。他们对纪宁产生了兴趣。每日审讯的时间越来越长,问题却依旧都围绕 着白清颜。 “太子殿下早就说了,不会叫你活着出去。所以,你何必在这里在这里倔强些什么?不如知无不言,换个痛快 些的死法。” “你们要问什么,为何不去找白清颜?” 纪宁满口是血,依旧咧着嘴大笑。血从他嘴角淌下来, “他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我所知道的,没有一句瞒他。所以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他怕我 对别人说?怕坏了他玉瑶太子的名誉?哈哈哈……哈哈哈哈!既然这样担心,就亲口来问啊!我只对他本人讲! 你叫他过来!”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烙铁端上来!” 嘶啦一声,鲜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纪宁自己都能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他满身冷汗,几度昏厥,面对 逼问依然是放声大笑。 僵持日久,纪宁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焦躁。虽然遍体鳞伤,周身没有一块好肉,纪宁心中却是别样的快意。 下一步又当如何?白清颜手下这些人如何没有办法,是不是他本人就不得不出面了? __若是你白清颜真的这么怕我说出去,你为何不当面来问?你可知,只要听你亲口说一句“恩断义绝”,我 绝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你是怕我对旁人吐露什么,坏了你玉瑶太子的高贵名声?你可知我愿为你跳下悬崖,愿用血肉之躯为你填路 架桥一一 我只求,你从正面推我!而不要从背后一把将我推下万丈深渊,让我死不瞑目! 第66章 .那时候想让我死的人……是你吗? 那一日晚上,纪宁又被施加了鞭刑。他被抽得委顿在地,动弹不得。浑浑噩噩中,对方的谈话也没有避讳 他。 “你去问过殿下了?这还真是个硬骨头,看来殿下原本的要求是做不到了。” “殿下”两个字让纪宁浑身一震。除了白清颜,这行宫中还有哪位殿下?总不会是他那位不成器的弟弟一一虽 然王爷也被称为殿下,但纪宁知道,那一位长居荼都,从来不到行宫来。 “殿下怎么说?” “他说,撬不开他的嘴,就算了。陛下那里,殿下已经得了欢心,其他人不足为虑。最终,玉瑶的财富与权力 也只会落在殿下手中__这人没用了。随便找个缘由弄死他,就可以了。” “真的?这可是东宫里面那位侍卫长送来的人啊。随随便便就……” “你懂个屁!你以为侍卫长那边是听谁的?还不是听殿下的!日后殿下掌了权,什么侍卫长,不都得靠殿下过 活?若不能将这事情抹平,殿下还收留他个废物做什么?” 说到此处,那行刑的扭头看了纪宁一眼,发现他醒着。 “怎么,这一顿鞭子都没让你昏过去?你这骨头,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可惜啊可惜,殿下叫你三更死,没人敢 留你到五更。你呀,也怪不得我们。” “要怪,就只怪你命不好,沾惹了不该惹的人罢了!” “事到如今,”纪宁声音冰冷,“我谁也不怪……” “这就对了。”那人赞了一声,“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可别往不该招惹的人身边钻了。” “我只想问一句__这一切,真的是白清颜一手为之?” 那行刑人明显一愣。纪宁的声音像是一块碎冰, “我受的这些刑,遭的这些罪,最后你们要将我弄死一一种种手段,都出自他的手笔?都是他的意思?你告诉 我,不给我个明话,我是死不瞑目!” “你快死到临头了,那我就告诉你。其实……” 这行刑人才开口,却被另一个打断了。 “到了这时候,你再问还有什么用?总而言之,你不惹上太子,你就不会有今日惨死。”他扭头看看另外那行 刑人,脸上一抹莫测的笑,“等下了阴曹地府,你可记得,冤有头债有主,要你死的就是太子白清颜!就找他索命 去吧,旁人可都不相干!” “所以,白清颜,那时候你是真的想要我死,是吗?! ” 纪宁脱口而出这一句,将二人将那阴森可怖的牢房中兀地拽脱。原来他们还坐在将军府中,在十年后。 但纪宁依旧浑身发冷。已经这么久了,久到他噩梦中都不常梦到那段可怕的经历。但每每想起,他却依然有 一种感觉一一似乎他从来没有,真正从那一天逃离过。 纪宁本已下定了决心,要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带过去。 谁料,他的质问抑制不住,他的心也再次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只应该永远埋在心底,绝不应再提半句。他恨白清颜,可他也还爱着白清颜。他为什 么不能蒙蔽自己,装作这些都不曾发生过呢?为什么一定要撕掉现如今二人好不容易有的一点温情的面纱,要将 当年的血腥事实再次揭开? 如果白清颜说“是”__如果当年他真的想取自己性命!又该怎么办! 四周是一片死寂。纪宁感觉很累,过去太沉重了,只是提及,就让他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想要安 抚一番白清颜,告诉他“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突然陷入一个怀抱。 是白清颜从背后扑到他身上,将他的头整个拥在怀里。自纪宁与白清颜结识,这人就没有这样主动扑过来 过。纪宁一时恍惚,没有动。 直到一连串滚烫的泪滴洒在他脸上,才将他唤醒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不知道……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白清颜咬着嘴唇,泪水滴滴滑落, “我是让他带你走,带你离开玉瑶!我从没想过!他……竟然那时候就背叛了我!” 纪宁的心依旧沉在深渊。但此刻,从深渊中幽然而生一支希望的花朵。 第67章 .那不是我的命令——我是想让你活下去啊! 纪宁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他……是谁?” “我的侍卫长……在最后攻城时,从背后偷袭我……偷袭不成,他落荒而逃……” “所以,你是说__那不是你的命令?” “不是我!” 白清颜将嘴唇咬出了血, “我是让他替我安置你,因为我没办法再保护你了!纪宁,我是想让你脱离玉瑶,隐姓埋名好好活着!却没有 想到,他是我最信任的侍卫长,却背叛了我!他竟然将你送到那种地方……” “可行宫天牢难道不是你在管辖?你却半分不知情?” “我那时病重,意识全无,半个月没能视事……我是真的不知情!可恨就在我眼皮之下,我的手下,在我的地 方,却这样去折磨陷害我心中……倾慕之人……” 白清颜越说越痛,只觉心中像是被撕扯一般一一他原以为纪宁得了他的功力,就能保证性命无虞,哪怕自己 死了,他依然可以平安。却哪里想过,因为自己的缘故,纪宁遭受了这样的严刑折磨,差点死在狱中? 但纪宁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一一什么严刑拷打,酷刑濒死,在他看来都没有“白清颜”利用他,想致他死地那样 严重!只要十年前不是白清颜要他的命,其他的苦头,又算得上什么? “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你是该恨我,我差点害死你!” “不是的!” 纪宁将他用力抱在怀里, “你可知道,今天听到这番话,是我十年来遇到的最好的事情。知道你心中有我,知道不是你授意,哪怕当时 我真的被他们拷打死了,我也不觉后悔!” 纪宁这一句话却触动了白清颜的隐忧。他拽住纪宁,追问道, “对了,他们既然决定要害死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玉瑶行宫天牢的手段我也知道,有些骇人听闻的刑罚, 我是不准他们用的。可那时候我不在,他们是不是……” 纪宁脑中出现了那些可怕的虫子一一其貌不扬,却能在烟熏后拼命往人肉里面钻,让人生不如死。 那一日,两个狱卒威胁他之后,就是用这些虫子来对付他的。按理说,那些虫子会一路钻进他的内脏,让他 活生生地被从内而外吃净了,在极端痛苦中死去。但不知为何,那些虫子未曾进入他的筋脉,就再爬不动了。 但那些行刑人却认为纪宁是必死无疑,还没等看到他断气,就将他连夜抬到了一个乱葬岗,草草丟下。 等他们走了,纪宁却还没有死。他在乱坟岗躺了一夜,最后自己爬了起来,撑着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 可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他在河边饮水时,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跌倒在水中。也许是命不该绝,他没有淹 死,而是被一个少年捡上了岸。 那个少年,就是龙野。 后来的事情也不必赘述。纪宁养好了伤,将过去那个自己丢在了玉瑶后山中,也将自己对白清颜的爱意一同 丟弃。他对自己说,他的心里只有恨了。往后的余生,都要为了报复白清颜而活。 所以才有了狼邺的大将军纪宁,才有了十年杀伐,有了荼都城外再次相见……有了后来的一切。 第68章 .情伤也是重症难愈——对纪宁和白清颜,都是如此 纪宁长叹了口气,将白清颜拥在怀中。他却没有注意到,白清颜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时候,我是真没想过,还有一日能够这样平心静气地抱着你。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我不会等到你出面杀死 我的那天,就会死在战场上了。” “我出面杀死你?这又是从而说起?” “清颜,你真当我信誓旦旦能灭亡玉瑶,是因为我未卜先知,知道这场仗能打臝?我不过是诓骗陛下,叫他派 兵给我。我想着你是玉瑶的大元帅,总领一国军政。我一路打下去,若是不死,总能在战场上再见你一面吧。” “你……”白清颜难以置信,“你挑起了一场战争,只是为了再见我一面?” “也不仅仅是见你一面。我想亲手杀了你,或者死在你手下。我们之间,才算有个了局。” 说是这样说,但纪宁心里清楚,若白清颜不失功力,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谓你死我活,从一开始,就 注定了睢一的结局。他想的,是死之前能够再看白清颜一眼,再死在他手上。 “但是我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打臝了。入城那一天,其实我心里并不高兴。那是最后一仗了,玉瑶仅剩的三 千骑兵一触即溃。我想,你必然不在,不然这守城的兵力怎么会这样孱弱?” “……但我确实在。这样说来,我也让你失望了。没当成你一个合格的对手,更不曾与你对阵,就直接束手就 擒。” 这话头有些不对。纪宁转头仔细瞧着白清颜,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小心试探道, “我知道我灭了你的国家,你肯定很不高兴……但我当时,确实没想过居然能成功。” “你的意思是,我玉瑶实在太过不堪一击,纪将军随意打一打,就……”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纪宁颇有些垂头丧气,“此刻是不是我说什么,都不对了?” “从一开始,这整件事情都是错的。”白清颜苦笑一声,“但也不能说就错在了你。坦白讲,若我在你那时候的 境况中,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办法。我总不能说,你受了那些委屈,却不可以怨恨……” 白清颜的声音低下去了。纪宁的心情,也跟着低沉下去。 是啊,阴差阳错,本来一对神仙眷侣,就这样蹉跎十年,给彼此都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可这事情,能怪谁 呢? 造化弄人罢了。 “清颜,你问我为何恨你,方才就是我恨你的因由了。我一直以为你要取我的性命,所以才……但如今,你说 不是你,我自然是相信的。” “所以我不再恨你,也愿意为我对你犯下的暴行去赎罪。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 机会吗?” 白清颜被纪宁搂在怀中,姿态十分亲密,可他却一直皱着眉头。听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纪宁,见到了一 双闪着殷切光芒的眼睛。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向一边挪了挪。恰好挪出了纪宁的怀抱。 纪宁一时无语。他蹙着眉头,迟疑问道, “清颜,你这是何意?” “我们之间,牵扯的事情太多了。若是此刻轻率就答应你些什么,反而是对不起你。 “若是我给你了希望,最终……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纪宁。” 纪宁心中十分后悔。方才二人情绪激动,都有些忘情,他才想着趁热打铁,将二人复合的事情敲定边鼓。哪 知道这话出口,竟然将白清颜的理智唤了回来一一不但没能复合,那人连抱抱都不许了? 还真是发乎情,止乎礼,丁是丁,卯是卯的白清颜。 肚中一通腹谤,但纪宁面上却不敢多说。不论如何,“再想想”总好过斩钉截铁的“我要离开” 一一现在这局面 已经是两人开诚布公后,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了。 “是是是,你说的也对。我也是一时忘乎所以了。清颜,我也不是有心轻薄,实在是思念你罢了。这件事,从 长计议就好。” “好。” “夜色也晚了,我们睡下吧。” 纪宁说完,心中却有些忐忑一一白清颜现在看起来十分冷淡。他不会连与自己一同睡在这山洞草席中,都不 肯吧? 心里发虚,纪宁都有些不敢看白清颜。而白清颜哪里猜不出他想些什么?脸色立刻就微妙起来。可看纪宁垂 头丧气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可怜,几次想说话,都没能说出口。 最后,白清颜也只好说一句, “好。” 这一句好,叫纪宁摸不准是不是准他睡在这里了。若是直接开口问,他又怕白清颜顺水推舟叫他滚蛋。于 是,他便试探地脱了外袍,装作不经意地说, “靠近洞口的地方风大,还是我睡吧。你在里面,也暖和些。” “如何?” “行。” 两人各怀心事,合衣睡下。纪宁睡不着,也不敢乱动,连翻身都是小心翼翼。 最开始,他怕白清颜抗拒,特意背对着白清颜。可躺了一会,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又不敢动作太大一一翻 个身而已,都做了好久心理建设。好容易慢慢地转过来,纪宁觉得自己后背都见了汗了。 结果却发现,白清颜早已经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纪宁莫名松了口气,但抑制不住的还是失望。他想,今晚这疮疤揭开,终究是不好。白清颜表面上没事,心 里还是介意的。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情很介意。那就是白清颜口中,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 纪宁并非质疑白清颜说谎。他知道白清颜从不说谎。 他信白清颜所说,对他的遭遇不知情;但他也知道,白清颜当时在行宫中一定也是真的想一刀两断,才一直 避而不见。 不然,他干嘛派那侍卫长送自己走呢? 而分开的理由,到现在白清颜也没有说。看今晚情势不对,纪宁也不敢问了。 一一情伤也是一种病,后遗症还特别地重。对他,对白清颜,都是如此。 纪宁轻轻叹了 口气。 他盯着白清颜的后背,恍惚间像是能看到衣衫下隐藏着的脊梁骨。那一头乌发披散下来,依旧遮蔽不住的清 瘦。 白清颜真的瘦了好多。这一路上,他吃了太多苦了。纪宁止不住地心疼,他想,若是这次能够跟他一起逃出 狼邺,无论如何要好好将养一番,叫他身上长点肉。 胡思乱想间,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纪宁突然感觉到白清颜动了一下。他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纪宁眼前漆黑,耳朵却分外灵敏。他能听到白清颜坐起来,却没有动。恍惚间,似乎有冰凉的发丝垂坠到他 脸上,有点痒。 “纪宁,你睡了?” 白清颜声音极轻。纪宁缓慢呼吸,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装睡。 白清颜也没有再问了。又坐了一会,久到纪宁以为他坐着就睡着了,他才动了动。 他俯下身,轻轻抱住了纪宁。他的脸贴在纪宁脸上,嘴唇里轻轻叹息。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之后,白清颜再次躺了下来,在黑暗中响起他匀称的呼吸声。 与刚才比,似乎没什么两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纪宁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想了很多。 一直到后半夜,连篝火都渐渐暗淡下去。纪宁坐起身,又添了几块薪柴,免得山洞里的人会冷。他揉了一把 脸,回头看了看熟睡的白清颜。 然后独自走出了山洞。 他爱着的是这样一个人。这样好,这样善良,心疼着他十年前所受的委屈,在夜深人静悄悄给他一个安慰的 拥抱。 一一若是自己不能够将所有事情安排好,好让他能安全离开这凶险的狼邺王都,他纪宁,又怎么能安心入 睡? 纪宁在黑夜中独自穿行,一路走到了厢房。“山,与。氵,夕” 这里是客房,平时常常空着,偶尔有从边关撤下来的狼邺铁骑将官,汇报过战况后,纪宁会留他们在这边住 上几日。 现如今,这里就只有睢一的房客。 那间房里没有点灯,里面的人应该是睡了。纪宁还是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届!J! 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枪刃稳稳对准纪宁的脖颈! 纪宁却丝毫不慌。他连躲都不躲,向长枪的主人点一点头一一长枪的另一段握在龙野手中。龙野身着寝袍, 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是纪宁,他手腕一摆,那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稳稳靠在床头。 “原来是大哥来了。” “你还是这般警醒。”纪宁看着龙野点燃烛火,到他身边坐下。他没有多做铺垫,直入主题, “我被囚在宫中几日,今日被莫名其妙放了出来。陛下叫我陪同大燮使团调查今春的大旱灾情。”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龙野点了点头,“那么大哥你在宫中见到他了吗?” 龙野虽然没有明说,纪宁也知道这个“他”是指谁。他伸手入怀,掏出那张纸,“这是冉郡王给我的。” 第69章 .夜半三更,鹿鸣山房中这人,是谁? 龙野忙举起蜡烛,照着读了一遍一一这却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几十个人名,还有些仓 库地点。 “他说他属下可靠的人,都在这上面了。还有些兵器物资,是他长久以来预备下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龙野皱眉,“要用这个与陛下的御林军争斗?只怕是以卵击石。何况,这王都里可不止御 林军。” 这话说的没错。除了拱卫皇宫的三千御林军外,九门提督手下的几千王都军也都聚在这里。虽然这些人平时 只是维持治安,战斗力一般,但也决不能视如无物。 更何况,还有最精锐的狼邺铁骑…… 龙野与纪宁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能不能顺利调用狼邺铁器,正是此次行动的成败所在。但现在的狼邺铁骑与之前不同,将军纪 宁之前身陷囹圄,监军一职却失于他人之手一一皇帝在两位长官都缺席的时候把傅琰安插了进去,使得局面出现 了变数。原本狼邺铁骑可以看作是纪宁的私军,现在在傅琰的插手下,归属又在两可之间了。 “狼邺铁骑那里,不能够明里与傅琰对抗。这一次陛下将我放出来,一定会派人监视我。而且他明令我去陪大 燮使节团调查旱灾情况,也就是变相夺了我的兵权了。” “大哥说的是。若是陛下发现大哥你有整合狼邺铁骑的动作,一定会插手的。那样,留给我们的时间就更少 了。但想要将这任务交给那几个得力的将领,也很难办到一一越是原本与我们走得近的人,此刻受到的监视一定 越严密。” “所以,这时候需要一个能得到狼邺铁骑兄弟们认可,却没有被陛下掌握动向的人,来暗中行动。” 纪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龙野。龙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郑重点头, “我明白了。这件事,大哥就交给我就好。于公于私,龙野都义不容辞。” “那就有劳你了,龙野兄弟。” 这件事说定了,纪宁却还没走。他知道龙野必然想知道冉尘的情况。 “龙野,这次我确实见到了冉郡王,但是我们只见了一面,没有几乎多说些什么。但他心中确实还牵挂着你, 只是,他希望你不要为他太过冒险。” 龙野听完,微微一笑一一他自然知道,冉尘不愿自己身处险境。可冉尘想必也该知道,只要他还陷在皇宫这 险境中一日,自己就只好飞蛾扑火般,往险境而去。 “他怎么样?伤的重么?” ‘‘他……,, 冉尘那双扭曲的腿,又出现在纪宁面前。她却不忍心直说,敷衍道, “他在陛下手里,日子谈不上多好过。但毕竟是手足……” “这样说来,他伤的是很重了。” “大哥,你这样含糊其辞,必然是不方便将真相说给我听。他一定受了很多苦,伤势严重,朝不保夕,是不 是?” “这……也没有那样严重。” “大哥,你不必骗我。他如果伤的不重,怎么会将这张纸给你?他想必是怕自己不能够活着再出皇宫,这算是 孤注一掷了。他在陛下那里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心里是清楚的。不然我也不会冒险夜闯皇宫。” 纪宁见瞒不了他,索性说了实话。 “冉郡王精神还撑得住,身体上,是瘦的厉害,想必也受了刑罚。但最让我心里发憷的,是他两条腿,都被陛 下给生生弄断了。” 却听咔嚓一声,是龙野手中那根木质长枪杆,被硬生生折断了。 “冉逸……!这个畜生!” 龙野脸上筋肉都有些扭曲,一口牙咬得瞌瞌作响。那长枪折断处露出白色木茬,刺入了龙野的掌心。血渗出 来染红了木头,但他也恍若不觉。 “龙野,你先不要着急。起码十日内他不会对冉郡王做什么。这次,陛下十分奇怪,我总疑心他别有所图。这 次将我放走前,陛下不知为何,要我用白清颜的命去换冉郡王的命。他给了我十日的期限一一这十天,我们要好 好把握。” “什么?”龙野反应超乎意料地大,“你是说,十日内不用玉瑶太子的命去交换,陛下就要对他下毒手了?” “是这样意思没错。”纪宁目光从龙野脸上滑过,“我不可能将白清颜送入陛下手中,但我也不会丢下冉尘不 管。就算是为了全你我兄弟之谊……” “若你我的兄弟之谊,却要我们必须有所取舍一一若是玉瑶太子与冉郡王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呢?” 龙野的问题突如其来,又分外尖锐。纪宁静默片刻,回答道, “若是我能够做到,我便是舍得这条命不要,也会替你护他周全的。” 一一为了你我兄弟之间一场情谊,就算是我死,也要替你保全你心上人的安危。 可若是真到了,要在白清颜与冉尘二人之间取舍的时候,他又会如何选择? 纪宁没有说。龙野也没有再问。他只是目送纪宁沉默着走出了房间,然后低头看着那张有冉尘字迹的纸。 龙野知道,事到临头,每个人都不得不作出自己的选择一一纪宁是这样。他龙野,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苦海。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龙野低声自言自语。他腮边筋肉都发着抖,仿佛忍耐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将那薄薄的纸贴在胸前,像是抱 着一丝微茫的希望。 烛影跳动,他低着头。从没有人见过龙野这般软弱痛苦的样子一一这一次,也是一样。 纪宁从龙野房中出来,只觉得心中分外沉重。外面月光明亮,他抬头对着那轮圆月看了会,长叹了口气。 然后,他往鹿鸣山的住处走了过去。 夜色已深,他与鹿鸣山也不算什么知心好友,按理说,不该这么晚了还去拜访。但纪宁实在等不得了。方才 白清颜那一个拥抱,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融化掉了,只剩下颤颤巍巍一颗心来,就那么露在了外面。 一想到白清颜,就在他心上碰了一碰一一现如今的他,心里全是嫩生生的新肉。稍微碰一碰,都是不住地心 疼。 等不得,就不等了。纪宁也知道,鹿鸣山最多骂他一顿,之后还是会认真听他说话的。 毕竟,他要说的,是那件关系到白清颜生死存亡的大事。 “鹿神医。你在吗?” 鹿鸣山借宿将军府这些日子,纪宁给他安排的是一间厢房。为了他清静些,也好研磨药材,这厢房还带着一 座清幽的小院。纪宁就站在院子里,客气地问了这句。 过了一会,没有人说话。想来鹿鸣山是睡了?纪宁又敲了敲窗。 “鹿神医,你醒着吗?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鹿鸣山依旧是没有回答。纪宁以为是对方睡得太沉,正打算再敲了一次窗,却突然听到了回应。 “是纪将……军吗……啊!” 那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听着像是咬牙切齿,用尽力气似的。最后的尾音却骤然拔高,叫纪宁一愣。他忙问 道, “鹿神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听你声音有些不对。” “我没事……纪将军……你有什么要紧事?莫非是我堂兄有什么状况?” 这句话说得倒还正常。纪宁便答道, “他没什么事,是我有事情要请教。” “晤啊……若是你还等得及,就……就明天再说!……” 鹿鸣山声音越发急促,突然砰地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纪宁越发觉得不对,迟疑道, “鹿神医,你真的无妨?要不要我替你找个大夫来?” “找个屁的大夫!老子就是最好的大夫!纪将军,你明天再来……混蛋!滚远些!” 这时候房中又是一阵响动。纪宁莫名其妙被骂了“混蛋”,颇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是他也知道,因为白清颜的 缘故,鹿鸣山一向是看他不顺眼的。 加上今晚他唐突来此,想必吵了他睡觉。只是没想到,这位鹿神医的起床气居然如此之大啊…… 看来正事,今晚说不成了。纪宁说了句“那我明日再来”,就转身离去了。 也多亏这样一闹,他心中郁郁之气却消散了大半。再回到山洞中,他静静躺在白清颜身边,竟然生出些今夕 何夕之感。 不论如何,此时此刻,这人就在他身边。明日的事情,就明日再说吧。 这样想着,他凑到白清颜面前,轻轻地印了一个吻。然后带着这份偷来的幸福,偎在白清颜身边睡着了。 纪宁走后,鹿鸣山房外便只有风吹动树枝的沙沙声。可若是你仔细听,房中却又传来极微弱的动静,像是谁 被人按在了地上,又时不时挣扎着。 房间里。 鹿鸣山两只腿倒挂在床沿,全身的重量却都在一双手上。而那双手用了吃奶的力气,只为了捂住一个人的 嘴。 此人躺在地上,被鹿鸣用力捂住了下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的姿势,方才那响动应该就是他从床上 滚落下来发出的,想必摔得不轻。可他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好像一点都不疼。 第70章 .叫他滚出去,别再踏入这里半步! “你这个混蛋!”鹿鸣山咬牙切齿,“无耻!无赖!不要脸!你不请自来,居然赶都赶不走!你想干什么!方才 还想惊动纪宁,叫他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姬何眼中笑意更深。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好像在说,我被你捂成这样子,可没办法回答。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给我闭嘴!你就在地上躺上一夜好了!别来烦我!” 鹿鸣山吼完,气哼哼放开了手。姬何那张嘴才得了自由,立刻开口说话, “方才不是叫我快些滚出去?怎么,现在不舍得叫我滚了,准我在你床边陪你睡了?” “你! ” 明明是叫他滚到地上躺着,却被他无赖地曲解成这样,鹿鸣山更加气了。他何尝不想叫姬何滚?可是他想有 什么用一一又有哪次,他赶那人走,最终成功过? 越想越生气,鹿鸣山砰地一声砸在床上,拽过被子盖住了头。姬何当然不肯乖乖在地上躺着,也随着起身, 八爪鱼一样缠住了鹿鸣山。 “滚!” “你再吼大声些,纪宁就被你叫回来了。”姬何在他耳边低语,“到时候他看我们这样子,一定以为是活春宫。 那时候你说什么可都洗不清了。” “你! ” “嘘……别嚷。”姬何拉起被子,将他们二人一起裹了进去。“路上走了十几天,到这里就跟冉逸勾心斗角。我 累了,你就一点也不心疼我?” “我为什么要心疼你!我讨厌你都来不及!快给我滚出去!” “我折腾这么远,还不是为了来看看你?要我说,赶紧跟我回大燮。狼邺这鬼地方,有什么好呆?” “狼邺什么都不好,可是没有你!大燮什么都好,却偏偏多了个你!就凭这一点,我就永远不要再踏进大燮一 步!” “快从我身上下去!” “清羽,你可真是无情。” “谁无情?是我还是你? 一一你不顾与我堂兄的情谊,是怎么算计我的?明明说好了会像兄长一样照顾我,堂 兄才让我跟你去大燮的!结果呢?你日日耍弄我!将我当个玩物一样搓圆揉扁!不让我交朋友!连我行医你也要 不许!姬何!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与你“有情”一一我只恨我怎么这样倒霉,竟然认识了你,还信了你,跟 你去了大燮!” 鹿鸣山越说越恨,少年时候的满肚子怨气都发泄出来。我用力将姬何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一一这一次,姬何却 没有再动作了。 “你当真这样恨我?” “恨死你了!滚出去!” “……恨死我了,还是恨不得我死? 鹿鸣山一时语塞。他虽然见到姬何就生气,也不至于希望他去死。可是这时候话赶话说到这里了,他也就撑 着一口怨气吼道, “恨不得你去死!你快去死了算了!” “……若我真的死在这次出使半途,你愿意跟着阿颜,离开狼邺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鹿鸣山知道姬何此人套路颇深,只怕哪句话说错了被抓住把柄,姬何又要欺负他。所 以他哼了一声, “等你死了,我再考虑吧!” 出乎鹿鸣山意料的是,姬何点了点头,从鹿鸣山身边拽了一床被子裹在身上,竟然就躺在地上睡了。鹿鸣山 吃惊之余,又有点忐忑,反而半天都睡不着。 直到了后半夜,姬何从床上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 “地上太冷。清羽乖,让我在你这儿暖一暖。” “滚去你的使馆暖……晤!放开!” 鹿鸣山一顿扑腾,可最后还是没能拧过姬何,只好咬牙切齿地默许姬何躺在他的床上了。 一一这人果然是个无赖,太不可靠! 鹿鸣山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无赖姬何比刚才那个反常的姬何叫他觉得安心多了。不一会,他就沉沉地睡 去了。 山洞中。 在白清颜身边,纪宁是一夜沉眠。等他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正看到一道日光从洞口斜斜照了进来。 晨光明亮而温柔,照在面前那人身上,连他原本漆黑的乌发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纪宁看得失了神,直到白清 颜回头,才算晃过神。 “清颜……” “我在。” 清清浅浅一句话,却让纪宁骤然心头一动。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手指从白清颜发丝间穿过。 “那时候你最喜欢弄我的头发。就连有时候束发整齐,你也一定要弄乱了不可。”白清颜笑了,“我一直以为你 是喜欢同我捣乱。” “其实,只是因为弄乱了,我就可以亲手再替你束好。” “……你这些奇怪的心思,一向多得很。” “现在也不少。”纪宁坐起身,“来,清颜,我替你束发。” 白清颜有一瞬犹豫,最后还是答了一声好。纪宁就坐到他身后,伸手替他将头发拢在一处。没有木梳,他就 用手指将这长发梳弄开,最后用发带缠绕几圈,束在了脑后。 “好了。”纪宁扶着白清颜的肩膀,叫他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他仔细端详一番,笑道, “头发梳的实在不怎么样。还好你长得好,眉清目秀,倒是能弥补一二。” 白清颜又是浅淡一笑。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听到外面一片吵闹声。 “堂兄你在哪里?你人呢?纪宁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快出来!” 这是鹿鸣山?纪宁与白清颜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往山洞外而去了。 不远处那个站在北苑里直嚷嚷的却是是鹿鸣山。他身边那个叉着腰笑嘻嘻看热闹的,不是姬何又是哪个?鹿 鸣山越喊声音越大,但是第一时间发现白清颜这二人的,却是姬何。 “阿呦!昨夜里半夜来坏我好事,谁想到你自己倒对我们阿颜……”姬何意昧深长地吹了一声口哨,“阿颜,此 人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就被他们狼邺的皇帝给拉出去砍死了。你理他作甚?来来来,不如跟清羽一起,随我回 大燮去吧。” 一边说,他一边去拉鹿鸣山的手,却被鹿鸣山狠狠甩开了。 “那个要跟你去什么大燮!你个混蛋,滚开些!” 说完,他扭头冲纪宁嚷道, “你昨晚说要求我一件事,是什么?我都答应你!但是有一条,你给我把这个混蛋赶出去,不许他再踏入这将 军府半步!” 纪宁实在不知面前这二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够将鹿鸣山气得这样暴跳如雷。但他最在意的是,鹿鸣山 贸然就把自己昨夜去找他帮忙的事情说出来,白清颜心细如发,会不会察觉有问题? 他忙看了白清颜一眼,果然那人也在看自己。但还没等他开口遮掩,白清颜先说, “既然你找清羽有事,你们就先商量吧。姬何,你来,我们也叙叙旧。” 不知为何,纪宁从他语气中听出来点不快。但是他也无暇多想,便拉着鹿鸣山到了一边。 “你与大燮的睿亲王,怎么这么不对付。”纪宁见鹿鸣山还气哼哼,不由问道,“我原本听他的口风,与你们都 是少年时的故交了。按理说,感情不应该很好的么?” “谁和他是故交__我呸!也就是堂兄瞎了眼,跟他来往!这种人渣,早该被阉了干净!” 阉了干净……? 纪宁突然想到昨夜鹿鸣山房间里不清不楚的一身巨响,和那些奇怪暖昧的响动。他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再看 鹿鸣山的时候,他神情中就带了许多意味深长了。可惜鹿鸣山还在气头上,一张脸涨得通红,根本没察觉纪宁异 样的目光。 纪宁也没有多生事,直接步入正题。 “鹿神医,昨天我不是有意打扰你……那个,清梦。实在是有要紧事要求你。” “什么要紧事?只要你替我把那个混蛋赶出去,什么都好说!” “本来大燮使节团今日就要在城中查访旱情,不会在我府中逗留。你厌恶他,我接下来的接待也都在外面,不 带他们回家设宴就是了。这个好办。” “好,就这样说定了。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说来惭愧,还是同一件事一一白清颜他快要走了,他那寒毒,是不是要抓紧时间解毒了?” “你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这个?” 鹿鸣山不觉吃了一惊。这些日子忙忙乱乱,他也没顾上这件事一一倒不是因为不关心白清颜的身体。而是因 为,上次白清颜虽然与纪宁传功失败,千疮百孔的丹田里已经得到了玉瑶功法的滋养。不仅他的身体比之前好了 许多,寒毒也被压制了一番,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复发了。 更重要的是,鹿鸣山已经知道,玉瑶功法中还有其他能够解毒的法子一一只是他查看的医书不够详细,没记 载下来具体的方法。但白清颜修炼玉瑶功法这么多年,当年功法未毁之前,也是他在保管。他一定看过原文! 但这件事,鹿鸣山不想同旁人说,毕竟玉瑶功法是玉瑶皇室的至高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面前 的纪宁,与白清颜牵扯不清,更是最好别节外生枝。所以,鹿鸣山想了想,小心试探道, “你与他商量过了?他怎么说?他叫你来找我?” “没有。” “那你……” __知道还有一种办法,你可以不必送死,还能救了他性命的吗? 这句话在鹿鸣山喉咙里转了一圈,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了。他还不知道纪宁的用意,还不能轻举妄动。 “我犹豫,是不是该在这几日,将功力传给他?” “为什么?” 鹿鸣山吃了 一惊。 “纪将军,你不想活了?” “鹿神医,你这话说得太……谁会不想活呢?我只是怕,万一这次送白清颜去大燮的过程中生了变故,我送了 性命,该怎么办?” 第71章 .痛心自悔恨不当初 鹿鸣山明白了。 这次从狼邺逃脱需要冒极大风险。冉逸手段残酷,行动诡谲,纪宁是怕自己万一不能活着出逃,以后就没有 机会给白清颜传功一一这样的话,白清颜日后毒发,也就没人能救他了。 “我一直以为,纪将军还想谋得我堂兄的原谅。” “我确实想……”纪宁笑了笑,“我甚至还想,让他再度接纳我。” “如今这是死了心,因为觉得我堂兄不会再接纳你?因此才生了轻生的念头?” “鹿神医,你错了。正因为我还没能再以爱侣的身份在他身边陪伴,我才心有不甘……可是这件事,我早就想 好了,并不是临时起意。只是,原本我以为十年前清颜已经抛弃我了,昨日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我 突然好后悔,我们之间十年光阴,就这样蹉跎了!” “所以我想来求一求鹿神医,你有没有法子救他,却还能留下我的命?这一条命,我本来打算好了用来救他, 其实现在我给他,我也是愿意的。可睢独一件事,我真的不甘心……我还想在他身边,照顾他……” 纪宁说到这里,已经是在恳求了。鹿鸣山虽然一直对他好感不足,但他也清楚,白清颜对他还有所留情。这 些日子的相处,也叫他渐渐改观。 但是这法子是有的,可鹿鸣上不能乱说,说到底,要吐露给纪宁,白清颜同意才行。 而若是白清颜不同意呢?若是白清颜宁愿死也不肯与纪宁和好呢? 事关重大,鹿鸣山不敢乱说。他只能委婉劝道, “其实,你们上次在军营里传功虽然失败了,也足以帮他挺上几年。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做决定,毕竟人死不能 复生。不如等一等,说不定这几年里,我就试验出两全的法子来呢?” “若是这两全的法子这么好想出来,你怎么会眼看着他受了十年的苦?” 纪宁反问一句,却叫鹿鸣山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劝道, “正像我说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小心些,也未必就会死在逃亡途中,何必一意孤行?” “就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一一鹿神医,我只怕我是他摆脱寒毒的睢一希望了。若是我活着陪他出了狼邺倒好, 要是我死在这里呢?我死了不能复生,他怎么办?” 鹿鸣山问道, “难道形势就这样差,竟然是九死一生?纪将军,你只要跑到大燮去,就没事了一一虽然狼邺铁骑兵强马壮, 可大燮的国力也不是纸糊的。他们不能够在大燮境内搜人,你跑过去,就安全了。凭你的身手,成功机会很大 啊。” “可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纪宁言辞越发恳切, “鹿神医,也许你觉得我为人卑劣,没有心肝。其实不是的。若不是十年前我对他恨得太深,我在回程路上, 也不会做出那等暴行,更不会欺骗他。” “但是昨夜,我却知道了一件事一一十年前,他也没有背叛我。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毕竟,今后我的打算,还要仰仗鹿神医你成全。” 说完这话,纪宁便将他与白清颜十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前后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鹿鸣山听。虽然他没有故意 煽情,不过是平铺直叙,鹿鸣山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心潮翻涌。纪宁说完许久,他还不能从震惊中平复下来。 “没想到你们当年竟然……这真是!真是!” 鹿鸣山连连惊叹,却想不出什么形容的话语。他从前也只知道白清颜的牺牲,可此刻听完纪宁的经历,又觉 得他虽然之前行为可憎,却还有可怜之处。尤其是他也甘愿为白清颜牺牲性命一一再联系他宁愿死也要为白清颜 解毒的事,看起来,这一片痴心,竟然十年间都不曾变过。 “所以,鹿神医,你大概知道我心中多么悔恨了。但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这次是要以死谢罪一一虽然我是想要赎 罪,但绝不是为了平息自己的良心。昨夜知道他不曾背叛我,我心中便一片澄明,像是突然想通了很多。我想, 只要他爱过,不曾背叛我,我所受的煎熬,我心中对他的情谊,就都是值得的。” “那你更应该活下去,说不定我堂兄还能够再次和你……” “是啊。若是我能够活下去……” 纪宁苦笑一声,不再说了。 一一是啊,要是他能够活下来,一切就都有转机。可是他能吗?鹿鸣山到此时都在劝他三思,但没有一句提 到还有别的办法。 一一他能够用白清颜的寒毒,去赌自己的一个机会吗? 一一若是别的任何事情,他都肯拿来赌,天知道他有多想陪在白清颜的身边,与他共度余生!可那是白清颜 的身子,是他的命__他不敢赌,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输不起啊! “你们二人,现在到底是……? ” 面对鹿鸣山的询问,纪宁自己也有些迷茫。说句实话,他也不知道此刻他和白清颜算怎么一回事。 “白清颜……他这人性格柔中带刚,最单纯热烈不过。若是他心中还愿和我交好,他就一点都不会矫揉造作。 而如今,他却对我若即若离。我想,也许不过是因为我才从死牢里出来,他可怜我……也或者,是他对我心中还 存有意一丝留恋,但也有怨与恨。他也在挣扎徘徊。” “我还以为你会抓着这一点点留恋,死缠烂打地留在他身边。你之前,更过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鹿鸣山这话说得有些嘲讽。纪宁听出来了,也只是苦笑一声。 “你说的没错。可经过了昨晚……我要再这样逼他,我还算是个人吗?” 一一纪宁似乎又想起来昨天晚上白清颜的那个拥抱。一股暖意带着酸楚,在他心中涌起。白清颜透明得像是 一个精怪,他纪宁,怎么舍得再用自己的自私去绑架他,逼迫他? “鹿神医,其实我试过了。我稍微与他亲近些,他行为神态都不自在了。他也许算不上讨厌我,但若说接纳, 也还差得远。” “鹿神医,你说人这东西,是不是很奇怪?原本我们荼都城外再相遇,他那样热烈痴心,我竟然像是瞎了,不 仅不知道珍惜,还处处折辱他。最终终于将他折磨得心碎了,我反而舍不下他。可再怎么强行将他留下,也没有 用啊一一我那样去逼迫他,竟然鬼迷心窍,不知道想一想!若是逼死了他,我这余生,还怎么过?” “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做鬼都要缠着他的。但是听说他其实从没有背弃过我,我心中却突然释 然了。这就够了。虽然不甘心,好歹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话说到这份上,鹿鸣山竟然听不出纪宁到底是真的释然,还是万念俱灰;是心中一片清明,还是执念深深入 妄。他想了想,对纪宁说, “若是你当真这样想,倒还算良心发现了。这样好了,我找个机会与堂兄商量一下……” “这事情怎么能告诉他?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肯的!” “纪将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一一如果纪将军非要将这条命断送在我堂兄身上,也不是不行。但就算要传 功,也得做好准备,别的不说,你怎么让我堂兄心甘情愿与你鱼水交欢?所以啊,你先别急,我回去筹谋一下, 行不行?” “那就麻烦鹿神医了。” 纪宁点头道, “不过,陛下只给了我十天时间。十天后,狼邺铁骑在外策应,王都内也会有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趁乱要送走 白清颜,还需要洗清使节团的嫌疑一一我将要紧关节托付给龙野,料想不会出岔子。就在八九日间,就是传功的 最好时间。” “但传功之后,你和我堂兄都是最衰弱的时候,我还要和大燮那边沟通好,怎么保证安全。” “我已经安排人去沟通狼邺铁骑,到时候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这宅子不能变卖,免得引起陛下注意,但是府 中的钱财细软我都会叫人提前准备好,给白清颜下半生傍身用。” 纪宁居然已经筹划得这么完备? 鹿鸣山心中有点没底一一看来,纪宁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很难劝说他打消念头。得快点与白清颜商量一下, 该怎么办? “行,我知道了。纪将军,那你先去忙你的事情,这件事就交给我,如何?” “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目送纪宁远去的身影,鹿鸣山心里竟有些难过。他叹了口气,直接去了北苑,打算找白清颜。 “堂兄,我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量。纪宁他……” 鹿鸣山心里着急,人还没到屋子里,声音就先传进去了。但等他一只脚迈过了门槛,看到屋子里的人,就被 吓得闭了嘴。 “陛陛……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一身大燮侍卫打扮,却是端庄威严,不怒自威。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大燮的君主,姬 胤! “陛下!这里是狼邺的王都,您是一国之君……” “听说你和你堂兄都在这里,我就跟过来看看。反正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有姬何,我就权当来散散心。” 听到这里,鹿鸣山更加疑惑了一一要是姬何这样乱来,他还能够理解,毕竟那人本来就是个不按道理出牌的 无赖。可这是姬胤啊,少时那些贵胃少年,数他最为老成持重了! “陛下,这话说的可真不是你的风格。您是一国之君,大胤之主,随意跑到狼邺来,难道不危险吗?” “你是玉瑶皇族,大燮睿亲王的亲近之人,你随意跑到狼邺,难道不危险吗?” “这,这怎么好比较?我不过是玉瑶皇室一个旁支,何况连国都亡了。陛下,你不一样啊!” “清羽,你还真让我出乎意料。”姬胤一手托腮,笑着说道,“我本来以为你第一个否认的,会是‘睿亲王的亲 近之人’。看来你果然没有表现得那样厌恶姬何。” “陛下!这只是因为看到陛下,我太过惊讶__姬何那种无赖,我根本没有在意!” “但他却很在意你。这次姬何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是想将你带回大燮去。” “他不是为了解救我堂兄才来的? ”鹿鸣山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姬何是将他当成手边一个揉圆搓扁的小玩 意,完全是性格恶劣才会那样捉弄他。姬何竟然还要长途跋涉把自己带回去? 一一那他逃跑的路线,也必须要规划得更周密些了。万不能叫他发现踪迹! 第72章 .玉瑶亡了?我看未必 姬胤依旧托着腮,看眼前的鹿鸣山脸上神情几次变化,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一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决心,总归不会是跟姬何回去的决心的。姬胤心中微微摇头,看来他这个弟弟,为了 年少时候的张狂肆意,总归要付出些代价。这小神医,怕是没那么容易被带回去的。 不过那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自己的账,自己还,又关他什么事呢? “不说这个。” 姬胤换了个话题, “你问我这次为何而来,我是想看看,他们玉瑶那些皇室遗族,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玉瑶已经亡了!哪里还有什么遗族?” “亡了?我看未必。” “荼都城都陷落了!连我堂兄都沦为阶下囚,若不是因为遇到的是纪宁,只怕尸骨无存……陛下你这样说,是 什么意思?” 鹿鸣山胀红了脸,姬胤却不紧不慢地笑道, “阿颜确实下场惨烈,但不代表玉瑶就彻底亡了。玉瑶最大的秘密,依然深藏在你们这些皇族的手中一一假以 时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啊。” 虽然鹿鸣山很小就离开玉瑶,但那毕竟是故土。被人这样轻薄谈论亡国之事,哪怕对方身份尊贵,他还是觉 得屈辱。鹿鸣山看向姬胤的眼神,不觉带了些敌意。姬胤笑了起来, “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少年时就到了我们大燮,根本进不了玉瑶皇族真正的圈子。你堂兄也是 一样,他也许比你知道的多些,但在这些事情上,他也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陛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玉瑶国一触即溃,那些精兵强将都到了哪里?玉瑶建国几百年,如此富庶,这些财帛如 今都在哪里?荼都城陷落的时候,除了白清颜,其他皇族居然一个都没有被抓到,他们又都逃去了哪里?” “陛下!你是说?” 鹿鸣山更加惊讶了。 姬胤几乎就是明着告诉他,玉瑶皇族不但没有在那场战争中衰亡,反而可能躲藏起来了,甚至另有所图!而 白清颜,乃至玉瑶国内数百万百姓,都不过是他们的弃子罢了! “这不可能啊,我好歹在玉瑶活了十几年,好歹也算是皇室成员,这些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鹿鸣山虽然矢口否认,但他心中其实已信了八九分。毕竟对面的人是大燮的皇帝,怎么可能信口雌黄呢? 尤其看到了姬胤那镇定的目光,就更不由得他不信了。 “可如果陛下你所言为真,就算我不知道,我堂兄也不应该不知道呀!他毕竟是玉瑶太子!” “阿颜他是真的不知,或是被算计了,甚至是情愿被遗弃一一我也不能肯定。但我今日对你说的,字字为真。 清羽,那玉瑶国皇室内里,绝非你想象得那样清白。” 姬胤微微一笑,可鹿鸣山却觉得后颈发紧。 “陛下,你是不是为了这个,才来到狼邺的?你也想从我堂兄身上得到些什么?你也想利用他不成?! ” “清羽,你的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我确实想要保全他性命。毕竟少年时就在一处,我不想他陷落在狼邺。但 身为大燮的君主,我也确实关心玉瑶那些秘密究竟在何方,会带来何等波澜一一我要对我的臣民负责,更要对我 的江山社稷负责。何况,阿颜被害的这样惨,你也失去了故国。如果他们真的将你们都当成了弃子,你不想知道 真相?不想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什么真相!陛下,我一向尊敬你,你可千万不能利用我堂兄。他真的……”鹿鸣山心里有些难 过,更有些心酸。可对他的这些话,姬胤却未置可否。 此时,纪宁也已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坐在书案之后,面前摆着纸笔,潦草写下了“狼邺铁骑__龙野”和“财 帛几何? ”这两行字。 时间不多,纪宁想好好将这十日中能做的事情梳理一下一一当然,冉逸也许根本不会给他整整十日,所以他 更加要抓紧些。 昨夜,他已经与龙野达成一致,由龙野偷偷出面,私下串联狼邺铁骑的官兵们。哪些武将哪些值得信任,二 人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但是为防万一,最初这两天只能去找其中最万无一失的人,然后叫他们在行动前一天才去 串联大多数。这样,就算有人起了背叛的心思,也没时间去汇报给傅琰听了。 但这样做也就决定了,不到最后关头,他们能动用的军队数目依旧是未知。 白清颜那边,虽然他眼睛已经换了眸色,但是他那张脸,还是傅琰替他易容的。对于傅琰,纪宁一直放心不 下,所以还得将白清颜的人皮面具再换一次。 但这事情纪宁一直没有做,是因为他还怀着私心一一若是要传功,大概白清颜不会同意。但既然换面具需要 鹿鸣山出手,白清颜一定会放下戒心。所以纪宁想求鹿鸣山用些药物让他失去意识。自己才好传功给他。 __只是不知道,等到白清颜醒来看到自己的尸体,会是什么反应。 纪宁呆呆地想着,白清颜最恨自己欺瞒于他,想必清醒过来会大发雷霆,甚至对自己失望透顶吧。不过那时 候自己大概已经死了,这也就……算了。 只是他在生气之余,会不会还有一丝留恋? 想必会的吧。毕竟……还有山洞中那一个拥抱。 纪宁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撕扯了那样疼。沙场征战十年,他真的不怕死。可他想到死后再也不能见到白清 颜,就恐惧混杂着不舍,袭击了他的心。十年光阴啊,若是他们能够好好地!为什么……好容易有了一丝转机, 就到了不得不生死离别的时候? 如果自己还能再有些时间……再有些机会…… 可是,世界上从没有如果。 纪宁自嘲般笑了笑。在他死之前,还得将白清颜下半生的事情谋划一下。虽然那人可以跟着大燮人走,但是 毕竟是寄人篱下。 白清颜那样清高无尘的一个人,怎么能靠旁人的怜悯生活呢? 就算他自己愿意,但纪宁想到这一点,只怕自己死都不会瞑目的。 “来人,将管家给我叫过来!” 不久,管家就恭顺地等待在书房中,听他有什么盼咐。 “现在府上还有多少财物银票?” “财物的话……也不过几千两。” “怎么会那么少?”纪宁向来不留心账目,此刻吃了一惊,“府上花销真么大?” “那倒没有。我们将军府本来人少,将军您又不喜欢交际往来,也不靡费,所以花销不大的。只是,将军您忘 记了?您平时资助那些伤亡将士的父母双亲,替他们抚养遗孤,这花费可不少啊。” “是这样。”纪宁眉头皱了起来,“其他呢?翡翠珠宝,古董字画一类的?” “……”管家莫名其妙地看了纪宁一眼,“将军,你平时买不买古董字画,你心里没有点……咳,数吗?” “我是不爱买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是往常陛下赏赐,动不动就这些东西,都哪里去了?是不是你保管不 善,尽数遗失了!” 听他这样蛮横,管家头一縮,委屈地辩解, “将军!不是你每次看上一眼,都很不屑一顾地对我说,这种东西不能当吃不能当暍,留着没用,干脆烧了算 了!所以我……” “你就果真烧了不成?!你这个败家的混蛋!你……” “那是陛下御赐的东西!除了将军你,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__所以我都给藏在小库房里了。” “早说!绕了这么大的弯子。” 纪宁嫌弃地看了管家一眼,心中却是一松。那些字画古董价值极高,颇得官场众人追捧。明面上,都是古董 收藏买卖鉴赏,实际上却是官商勾结,行贿结党。纪宁看不惯他们表面上附庸风雅,背地里借机敛财的嘴脸,连 带对这些艺术品也心生厌烦。 不过此刻需要钱,他突然发觉这些东西还算有点用处。 “将军,那些古董和书画,多少也能卖出几万两银子。若是对那些当铺说是将军你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更多一 些。毕竟,这些铺子背后都有官场上的靠山,那些人想要攀附将军都苦于没有机会,肯定不会放过这契机。” 管家自信满满,纪宁却一声呲笑。 管家此刻还不明白,他家将军被陛下关了好几日,彻底失宠的消息,必然已经传遍了整个官场。那些人不落 井下石就不错了。 更何况,现在他可是陛下的重点监视对象。只怕前脚进了当铺,后脚他想逃跑的风声就传进冉逸耳朵里去 了。 “不用。你从中挑些小件,打包成行李。万不可叫外人知道我们府上在筹钱,知道了么?” 管家虽然一头雾水,依旧点头称是。纪宁又问道, “房契、田契呢?” “将军?连房契、田契您也要变卖? ”管家终于觉出不对了,“您要做什么?这样子变卖家当,您是不想再在王 都中做官了么?” “这些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房契地契,还有多少?” “除了这座将军府,还有陛下曾经赏赐过的几百亩良田,也就只有一座农庄和城外的一些田产了。”管家声音 迟疑,“可是将军,要是连这些都卖掉了,你在王都就真的身无长物了!” “陛下赏赐的田亩不要动。若是叫人知道了,反而不好。” 纪宁沉思着,“那座农庄,我写一个字据给你,就算我送给了你吧。咱们主仆一场,也算尽了情分。” 第73章 .你要不要告诉纪宁,他不必死,你的寒毒也能解开? “将军!您,您真的要走?”管家大吃一惊,“若是那样,我情愿跟着你一起走!什么农庄!若是将军信得过 我,我替你打理就是,但不要说什么尽了情分……我还愿意替你做个管家!” “别说傻话!谁说白送给你了?你记得将现在府上这些人安置好。若是愿意留下,就都在你那个农庄里做事; 若是想走,就给他们点盘缠叫他们回家。等到青黄不接时,照拂一下我那些旧部下的家人。记得了?” 纪宁说完,见管家眼泪汪汪,心中也有些感触。他叹口气,破天荒宽慰了他几句, “你也不必担心,我走些日子就回来。替我打理好农庄,就算你对我忠心了。” “好,好!” 听了这句,管家果然神色松快些,“那么我也同下人们这样说,叫他们愿意留着以后替将军做事的,都留在农 庄。只是,像万儿这样的,突然离开这么久,也只露了一面,还要将她算进来吗?” “什么?万儿……”纪宁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回来过?” 纪宁心中的惊讶无以言表一一白清颜与万儿渊源太深了! 最初纪宁将万儿从监狱带回府上,就是因为她知道白清颜初到狼邺王都的落脚处。本以为要撬开那女孩的嘴 巴需要费些力气,但是纪宁没想到,万儿对他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将一切都明白交代后,她恳求能够 留在将军府上做个下人。纪宁是考虑到她最初帮了落魄的白清颜,叫他不至于吃太多苦头,才答应了。 但是之前冉逸拿出来的那几件衣服,既然是白清颜逃入王都时所穿的血衣,还说是从将军府上的人手里抢来 的。纪宁早就猜到,是万儿出了问题!她必然被抓住了,白清颜的下落也就此暴露了!在皇宫天牢那些人的严刑 拷打下,她要么已经招了,要么已经死了__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能够再次出现! 但是管家却说,她“离开这么久,也只露了一面”一一她怎么可能再次露面?她会不会对白清颜造成什么威 胁?! “她何时露面?看起来情况如何?是不是有被拷打过的迹象?” “前几日回来了,看起来倒还算精神。”管家边说,眼神显得有些猥琐了一一难道万儿那小蹄子那些想法还不 是一厢情愿,竟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他却不知,纪宁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一一万儿“还算精神”?她是投靠了冉逸不成?她回来是做什么的!冉逸是不是知道白清颜在自己府上了? 纪宁觉得自己头上仿佛笼罩了巨大的阴影,里面隐隐约约是冉逸那疯狂的面容__自己固然不怕冉逸,可白 清颜呢?想想冉尘,就知道落在他手上,绝对是生不如死! “她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有人陪同?她说了些什么,又去见了谁?管家,你快给我说明白!” “将军,你急什么?总之他没有和别人私奔一一有你这样一个威武的男人在眼前晃,她哪能看上那些贩夫走卒 啊。” “不要给我插科打诨!” 管家本来还想开几句玩笑,可看到纪宁这么认真,他也意识到情况严重,也不敢怠慢了。仔细回想后,他开 口道, “她确实有人陪同,那是个男人。但那人几乎不说话,我注意到他,还是因为他的脸实在太白了,好像从没有 晒过太阳似的。他一直跟着万儿,偶尔开口的时候,声音很尖利。我看万儿有些怕他。” “然后呢?男人有没有说他是谁?” “没有。本来我还猜他是不是万儿私奔的对象,但我开口问时,那人却好像很轻蔑地笑了一下。万儿说那人是 她家的长辈一一不过我看那男人对万儿怠慢得很,就算真是亲戚,也一定很瞧不起万儿。” 什么长辈?若是万儿有那种能够替她做主的长辈,又怎么会流落到青楼去? 管家不知道万儿的底细,纪宁却是知道的!这男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一一脸色非常白,声音尖利的男人。纪宁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种人一一宫中的内廷侍卫们,每天生活在不见 天日的深宫中。会不会是他们? “陪她来的男人,有没有胡须?” “这个……似乎是没有的吧。” 什么男人没有胡须?就只有太监了!纪宁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追问道, “他们回来做了什么?有没有指定要见什么人?或者找了些借□,一定要挨个人都见上一面!” “将军你这样讲,让我想起来,确实有件事情很奇怪!” “快说给我听! 一个细节也不能漏掉!” “万儿给每个人都带了些礼物,一定要挨个送到本人手中。本来后院的王木头不在,我说我替他代领了。万儿 看了那男人一眼,结果那男人神色瞬间沉了下来__我看了都吓一跳,那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好像要吃人。万儿 脸色立刻变了,简直是噤若寒蝉。那天,他们一直等到王木头回来才走。” “那……北苑的白公子呢?他们有没有见他?” “白公子又不是下人,万儿怎么会去给他送东西?”管家似乎很疑惑,“他们没有提到白公子,将那些东西挨个 送给大家,就匆忙走了。那时候那男人还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一一我以为他是说他很快就会将万儿送回 来,谁知道这都几天过去了,依然没什么音信。” 听说他们没有骚扰到白清颜,纪宁暗地松了口气。但最后这句话,依旧让他心里发紧。 很显然,那男人绝非善类,背后一定是冉逸指使。他来摸了一次底细,必然还会再来的! 但是为何他们独独放过白清颜呢?万儿应该知道白清颜的存在一一他们还有其他阴谋不成? 纪宁又仔细琢磨一遍,依旧没有想到头绪。他只是暗自下了决心,要早些将白清颜易容传功的事情定下来。 “行,我知道了。下一次若是他们上门,你一定要先禀告过我,才能够叫他们进来。要是找不到我,说什么也 不能叫他们进来,听懂没有?” “那是自然啊。将军你之前一直不在府上,我才擅自做了决定。现在将军你回来了,我当然事事都听你嘱咐。 再说,就算将军你赶巧不在,还有白公子呢。有他做主,我就更有主心骨了。” “白公子?清颜他怎么了?” 纪宁有些疑惑。白清颜住在北苑里,平时连他的府邸内都不肯踏足一步。他怎么肯管自己的闲事? 虽说上次替自己向姬何求了一次情,叫他心里热腾腾的。但这次回来后,白清颜对自己依旧是若即若离。虽 然之前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对自己像是亲密了些__可总体来说,还是不肯接纳自己。 他会愿意蹚将军府的浑水吗? “将军,您虽然朋友不多,但是这交朋友的眼光啊,真是没的说!”管家那边却是连声赞叹,“之前将军你不 在,有一群暴民闹事。若不是白公子挺身而出,将那些暴民都赶走了,现在我们府上说不定都被砸了!” “有这等事?哪里来的暴民,竟敢在我门前撒野?” “谁知道__喊打喊杀,真是吓人!我那时候几乎要去狼邺铁骑搬救兵了。可白公子说,擅自动用兵力,会对 将军你不利。他一个人出府面对那么多暴民,我们都捏了一把汗啊。若不是与将军情意深重,谁肯冒这个险?” “那之后,这府上大小事务,都是白公子在做主,也都处置得井井有条。多亏他,将军您回来,这府上才没闹 出什么乱子来。将军你这朋友交的,真是没话说!” “……原来这些日子,都是他在操心。” “是啊。咱们府上除了将军你,也没有旁人能够当家做主了。本来要是娶进来那位夫人……”管事还不知道之 前的亲事是场闹剧。想到不幸“夭折”的那位夫人,他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有位夫人压阵,府上也不至于这么冷 清。只不过,想找到白公子这样老练的女子做夫人,也是极难得的事了。” “是啊。也不知日后,是谁会有这份福气。” 纪宁喃喃自语,眼神中却满是柔情。可这份柔情背后,又是遮不住的酸楚与痛惜一一原来白清颜之前还挺身 而出,替自己操劳了这么多。自己回府之后,他却一个字都没提过。 有这样的友人,自然是福分;若是有这样一位爱侣,又当如何? ……只是,不管有这份福气的是谁,恐怕都不会是自己了。 纪宁自嘲一笑,“好了,你也不要在这边啰嗦。赶紧去收拾金银财物,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了。” 等到管家答应着出去,纪宁就洗了一把脸,将自己收拾整齐。然后动身去往北苑。 不知为何,听了刚才管家的话,纪宁心里觉得躁动得很,很想马上见到白清颜。谁知,他才进了院落,老远 就听到了鹿鸣山的声音。 “堂兄,你不能这样固执了!若不早作决断,只怕要出人命,根本等不到你口中的‘日后再说’了!” 鹿鸣山声音高亢,情绪十分激动。 纪宁知道鹿鸣山对白清颜极为崇拜,从不曾见他敢对白清颜说话高声一点。这一次是怎么回事?纪宁正疑惑 着,就听到白清颜长叹一声, “我与纪宁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知道?我原本是不知道。可今天纪宁都给我说过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堂兄,若是你真心能放他去死, 那你就这样等着好了,反正他自己也是甘愿的;若是你还想给他个机会,你就去和他坦白,你还有其他解毒办 法!” 第74章 .白清颜,为何你不肯对我说实话? 什么? 纪宁震惊得无以复加一一白清颜居然还有其他解毒方法?为何他从没对自己说过? 窗内,堂兄弟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白清颜十分疑惑,询问鹿鸣山, “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你来了就不对劲。先是逼问我是不是想与纪宁再续前缘,又突然扯到了寒毒,还说他要 死了一一我们这次要逃到大燮去确实十分危险。但是你也不需要这样悲观,他武功高强,刚勇过人,不会出事 的。” “堂兄,你不知道,纪宁找了我几次,一门心思找死。我是劝不了他了,你试试吧。” “什么叫做一门心思找死?” 饶是早就习惯鹿鸣山说话的跳跃风格,此刻白清颜依旧是一头雾水。他追问道, “纪宁怎么了?他又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说他?” “我还想问问,我哪里得罪了他呢! ”鹿鸣山愤恨地说着,“他钻了牛角尖了,非要我帮他提前传功给你,好给 你解毒!” “传功?! ” 白清颜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可他立刻联想到在从玉瑶回程的马车上,他找回记忆前那一场诡异的情事一一 那一次,他体内寒毒早就压制不住,整个丹田都摇摇欲坠。却阴差阳错,吸取了纪宁大部分的功力,险险逃过一 劫。多亏最后时刻他脑子清醒了,将纪宁的功力输送回去,否则那一次,纪宁就危险了 …… 难道那一次,就不是个意外?难道那一次,纪宁就是蓄意传功给自己? 白清颜脑子里嗡地一声。 可鹿鸣山还没有察觉不妥,依旧说着, “纪宁认为他自己肯定活不到突围之后一一他说要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了,早晚死在寒毒上。所以他必须将功 力传给你一一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笃定,可是我劝不动他。堂兄,纪宁一直以为,他不舍命救你,你就没有别 的活路;但我从医书中读到过,你的玉瑶功法里还有一种解毒方法,没有他也行一一所以这件事就看你了。你要 不要告诉他真相?” “纪宁为什么会知道传功解毒的事情?” 白清颜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清羽,你是不是告诉了他什么?” “我是为了救你啊!那时候堂兄你在马车上,是朝不保夕。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最多还能够活上几个月?他 将你丢在雪地里,让你独自迎战雪狼一一你都要送命了,我难道不想办法救你?” “所以你就叫他去送死!好救我的命?” “难道我看着你去替他送死,断送你自己的命?这种蠢事我做过一次,绝不想做第二次了!” 鹿鸣山也是气急了,声音越拔越高,屋内气氛可算是剑拔弩张。白清颜听了这话,是悚然一惊,抓住鹿鸣山 袖口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说了? __我这寒毒的事情,你原原本本都告诉他了!是不是?清羽!你……” “我没有! ”鹿鸣山大声辩解,“我知道你不想说,所以我根本没提过!我只是告诉他,他体内内功都传给你, 就能救你的命。当然,他自己是必死无疑了__但其他的,我一句都没有说过!” 听闻当年自己身中寒毒的真相还没有泄露,白清颜胸口这堵塞的闷气算是松了。他缓缓坐下,觉得自己周身 都没有力气。 事到如今,本来他和纪宁就是个“剪不断,理还乱”。他是一点也不像再节外生枝。 “没说过就好。清羽,我知道你是想救我的命,我不怪你。但说实在话,‘传功救我’这事,你也不该说。” “为什么?你当时身子都成了那个样子,他还要如此折磨你一一若不是那一次传功,你现在早就惨死寒毒之下 了!堂兄,你不提这些还好,但凡想起来,我是真的……我替你不值!” “值不值得,不是你能够说了算了。就算我自己真觉得不值得,也只能是未来不再见他。可我也不会去否定从 前的自己。从前的我,若是为了他死了,甚至死在他手中,也是心甘情愿的。归根到底,我选了这条路,那么我 生死就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一一倒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将他扯进来?” 鹿鸣山早知道白清颜是这样人,可听到这里,还是觉得气闷。他恨恨道, “可……毕竟,是他对不起你!若不是听说他十年前也算是个对你有心的,最后也受了些罪,伤了些心,我现 在才不会管他死活呢!从头到尾,你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他真替你死了,也没什么冤枉!” “无论如何,你不该跟他合谋来算计我。” “堂兄,我……” “你走吧。我心里乱的很,不想再说这个了。” “那堂兄你到底怎么打算? ”鹿鸣山急了,“你想放任他,还是去说清楚?” “刚才你自己都说了,‘从前的你’为他牺牲是心甘情愿。那‘现在的你’呢?你恨他吗?还想再见他的面吗?既 然他自己愿意赎罪__你要是不愿意与他再续前缘,那就成全他好了! 一了百了,不是么?” “堂兄,纪宁到现在还以为他不送命,你是得不了救的。说实话,原本我也不想替他说话,毕竟他那么对不起 你,以死谢罪也不冤枉。但是今日听了他说的那些,我心里十分难过。我总觉得,你们……你们不该到今日的地 步。” “我知道。” 白清颜轻声说,“但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你叫我心中突然毫无嫌隙地接纳他,我也做不到啊。” “那么,若是你觉得未来可期,你就自己告诉他事情真相,叫他留着一条命以后再说。” 鹿鸣山也压低了声音, “若是你觉得说什么也不能原谅他,那就让他求仁得仁吧。说实话,就算你不肯杀他,他自己也会想办法迷昏 了你,传功给你的。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确实阻止过他,但没有用。你若是不信,就自己去阻止 他。但是我猜,他这样执迷不悟,也不会听你的话。” 这之后,屋内就静了下来。纪宁站在门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__原来,白清颜还有别的办法。看来自己是可以不死的。 __只是白清颜为何不肯同自己明说? 一一不管是什么,只要告诉他纪宁,他一定赴汤蹈火去替他办的! 他依旧等着,屋内依旧没有动静。纪宁的心绪飘荡着,又转到了别的方向。 一一白清颜他为何不说?他心中到底如何想? 一一莫非这解毒的办法极难,寻常人根本办不到?是需要什么特别难找的药材,还是需要什么特殊的办法? __那人,受了多少年的罪啊…… __就算是自己,能够保证一定替他办到吗?恐怕白清颜也不相信自己吧。 一一所以……那人是不是也希望,自己的命能够换来他永远的平安? __不,清颜不是这种人…… 一一如果他不这样想,他为何不肯告诉自己? 纪宁心里乱极了。好几个念头一起在他脑子里翻来滚去,他猜不透,也只能等着白清颜自己说出口。可白清 颜却长久地沉默着一一纪宁只觉的,自己几乎是在面临着一场审判。 门外的纪宁不提,门里的鹿鸣山也有点沉不住气。他暗自思忖着: __难道自己一直看错了,堂兄对纪宁根本没有什么旧情?若是这样,他迟迟不做声,恐怕只是他的良心过 不去。毕竟,眼看着旁人为自己而死,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想到这里,鹿鸣山开口道, “我到这里来,堂兄,不是劝你重新接受他的。我是给你提个醒的。我猜他马上就会行动,你在明处,他要算 计你给你传功,你防备不过来的。我是怕你后悔一一要是他真的传功之后死了,你再有别的办法解毒,也是没用 的了。但你要是不后悔……你就静观其变,也没什么不对。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一一是他,对不起你。” 鹿鸣山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几乎将“你不告诉他这第二种选择也可以,但要做好给纪宁收尸的准备”的意思 挑明了。 可白清颜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屋外,纪宁站在原地,一直等待着。等到最后,他只觉得这初春的王都竟然这么冷,叫人心里都凉透了。 纪宁的心里太乱了,数个念头一时间蜂拥而至,彼此间却矛盾不已。有的卑劣、有的荒诞、有的可笑,也有 的悲凉。可最后,归根结底是同一个疑问__ 白清颜他,为何不肯同自己说实话? 他会因为那另一个解毒的法子太过困难,为了自己活命而让旁人去死?这根本不可能!白清颜从不是这种 人" 若他真的这样选,也只会有两种可能: __他依旧怨恨自己,希望自己以死谢罪。 一一或者,他实在难以放下过去的伤害,不愿意未来的人生中再有自己的踪迹。只要能让自己消失,什么都 可以。 纪宁不知道答案。但他不能够再待下去了。不论白清颜的答案是什么,这长久的犹豫,已经叫他没办法再待 下去了。 初春的风本来不算刺骨,纪宁却觉得心中越来越冷。他无声地苦笑着,转身离开了这座院落。 第75章 .玉瑶功法,不过是害人的邪术! 门外再次空无一人,但白清颜丝毫未曾察觉。他依然陷在自己的难题中。良久,他才下定决心,对鹿鸣山吐 露真相。 “清羽,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不肯想办法解毒。你是查阅了医书是不是?所以你只看到了含糊不清的 一句记载,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查了多少古籍医书,都找不到办法__所以当时我看到‘玉瑶心法’里能够解决寒毒,我真的不敢相 信。”鹿鸣山追问白清颜,“既然玉瑶功法里有解毒方法,你怎么不对我说?你早些告诉我,说不定你这寒毒早就 解了,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所以,你看到的也只是医书古籍中的只言片语。你不知道这玉瑶功法,究竟有什么玄妙。” “……我是不知道,若我知道详情,早就替你解了毒了! ”鹿鸣山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气愤,“我花了多少时 间,找了多久啊!堂兄,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是信不过我吗?”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我只是不愿意叫你看到这些东西……”白清颜神色晦暗,“ 若是你知道这玉瑶功法到底要是个什么东西,只怕你避之而唯恐不及。今天,你也不会贸然来找我了。” “堂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来由地,鹿鸣山突然想起了那日姬胤对他说的话。、 难道玉瑶皇室真的有什么秘密?难道白清颜也知道,甚至也涉足其中? “清羽,你听我说。这玉瑶功法,确实威力巨大。别说则区区寒毒,更致命的毒也不在话下__但它靠的根本 不是什么正派法子,而是邪术!” “什么?” 鹿鸣山大吃一惊, “可这是玉瑶皇室代代相传的功法啊,怎么可能是邪术?堂兄,你这样讲,将我们家族置于何地?那我们玉瑶 皇室,岂不就成了邪魔外道了吗!” 就算鹿鸣山做好了准备,也绝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秘密”。毕竟,邪术是一道难以跨越的伦理红线,若是被斥 责为“邪术”,一定会被世人睡弃,难以翻身! 许久之前,外界也曾有过这种隐秘的传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沦为笑谈一一毕竟,玉瑶皇室那样风度翩 翩,儒雅风流,怎么会修炼邪术?任谁听说了邪术的事情,都是不屑一顾。 可这话今天从白清颜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绝不能与街头巷议相提并论了! “我知道你不信。若我自己不是修炼到了后期,我又怎么会信?” 白清颜神色郑重, “你记得当年我父皇曾经诛杀了几个人吗?” “记得!他们罪有应得!因为他们妄议我皇室先祖,说先皇叔白渔阳曾经吸干了十几人性命,才活到了一百二 十余岁!当时陛下勃然大怒,是亲自提剑斩杀的!他们的谣言实在太过离谱……” “这不是谣言。” 鹿鸣山瞬间没了动静。他瞪大眼睛看着白清颜,根本说不出话。 他不敢置信,可白清颜的神色叫他不能不信一一 “他们说的是真的?难道先叔祖真的是用了邪术,害了人命__不会的,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清羽。我不知道先皇叔有没有做下这等事,但玉瑶功法确实能够吸取旁人性命!空穴来 风,未必无因啊!” “而你所谓的那个‘另外’的解毒办法,就与这邪术有关。” “你是说……” “我确实能够给自己解毒一一只要我找到身负武功的壮年男女,与之交欢,将他浑身功力吸走就可以了。寒毒 威力巨大,但只要这样,我不但能够压制寒毒,甚至自己的功力也能提高。若是过几年寒毒又起,再来一次就 是。” “只是,我能够去做这等事么?清羽,如果是你!你能为了自己活命,做这等事么?” “怎么可能? ”鹿鸣山依旧不愿相信,“医书上明明说玉瑶功法可以解毒,若是这样歹毒的法子,怎么会不加注 明?” “若不是这样歹毒的法子,为何医书上不肯直接说出来,反而遮遮掩掩?就是因为它确实有效,可行径又确实 邪恶啊!清羽,你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别的’解毒法子?没有的!只不过我要是祸害纪宁,是他送了命,我得回 我的功力,算是一了百了;而找旁人,是叫多几个人死,给我不停续命罢了。” “那……” 鹿鸣山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白清颜有什么苦衷,却不知白清颜是真的没法子。抓了人去交欢续命,这不 就真的成了邪术?白清颜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所以……所以再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是想救你,就只能让……” “清羽!” 白清颜厉声暍止了鹿鸣山。 “你想都不要想!什么叫纪宁给我传功,叫他替我去死,这事情绝无可能!他是糊涂了,莫非你也糊涂了?你 是行医之人啊,医者父母心,怎么能够害人!” “可若是他愿意……” “若不是你怂恿,他怎么会知道这事?更别提什么愿意!现在你要推到‘他愿意’三个字上?你是不是指望我也 说一句‘他自己愿意’,就闭着眼睛理直气壮地等他替我去死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难道纪宁就没有亲人故 旧,没人舍不得他?难道心里有他的人,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不会难过?” 说到这里,白清颜突然心中一酸。 纪宁是个孤儿啊,家里哪有什么亲朋故旧?也不过是龙野这几个旧部下,和自己这个……旧时的爱侣了。 若是他真的为自己送了性命,竟不知有几人肯为他哭一声?又有几人,是心中暗喜,甚至高兴得很? 白清颜突然想到了姬氏兄弟。 他们当年那样子对待纪宁,全不顾纪宁的尊严与情感。只因为纪宁“出身卑微”,就该“认清身份”“做好男 宠”?这次要是知道纪宁愿意用自家性命换了他的命,他们大概会说这才是恪守本分吧! 还有鹿鸣山__他对自己是一片赤诚,可对纪宁呢?最初他叫纪宁知道了这寒毒解毒的关键,只怕也存了让 纪宁用性命相替的心了! 他白清颜,虽然沦落到阶下囚,依然有这么多人真心对待他。可纪宁一一 纪宁活了这么久,可曾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对他好? 这样一想,白清颜不觉眼眶都有些泛红。他心中一下子憋郁至极,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堂兄!” 鹿鸣山有些急了, “那你不要他救你,你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都是命数,你不要随便插手。” “什么命数!若论命数,也该是他死一一你本来就是替了他!现在你都要走了,你自己也说不能够原谅他一一 你还有什么好顾忌?” “若这样论,那替他死,就是我的命数!” 方才那股郁郁之气突然爆发,白清颜猛然站起,声音都嘶哑了, “我情愿,我不后悔一一十年前不后悔,十年后一样不后悔!” “所以你不要再插手了!你,姬何一一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这是我的人生啊!我自己选的路,为何你们每个 人都要插手?有没有人想过,我自己想要怎么办?” “堂兄” 鹿鸣山第一次见白清颜生这样大的气,他着实被吓住了。他喃喃喊了一声堂兄,却不知怎么往下接。 可白清颜没办法顾忌他的心情。他一口气吼完,只觉心灰意冷。 “算了,你走吧,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那好。堂兄,我知道你心中最有计较的……此刻,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定夺?” “今天怪我擅作主张,惹你心情不好一一我走了,等你何时想与我说话,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白清颜一言不发,任凭鹿鸣山离开了房间。可方才鹿鸣山的话犹在耳边,惹他一阵阵苦笑。 这些人,都以为他胸有成竹,自有定夺一一可谁知道这都是假象? 一一因为他是玉瑶太子,他肩上背负了太多责任,所以他不能迷茫,不能犹豫,更不能不知所措。可其实他 也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事事都成竹在胸? 一切都只是假象! 但到了纪宁身上,这些假象全都一触而溃一一都以为他将功力传给纪宁是深思熟虑?是甘愿牺牲? 不是的,那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 一一他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死在他面前。 一一而传功给那人,是他当时能想到的睢一的办法了。 撕掉玉瑶太子这层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眼看爱人要死在自己面前了,他能有什么办 法?他又能如何“深思熟虑”?! 如今,仿佛又走到了当年的境地里。他和纪宁又再次被命运绑在了一起,他们再次身陷险境,又再次面对梦 魇一样的未来。 这一次,他又该何去何从?他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第76章 .若是没有神医你替我揉揉,肯定是好不了了。 鹿鸣山走出北苑,心中也有些茫然。 白清颜对他来说,是如父如兄。在他眼里,白清颜从没有做错过事情,也从没有迷茫无措过。尤其是跟那个 无赖姬何相比,这位堂兄更显得是个圣人一样。 但是就在刚才,白清颜对自己发火了。 可是从白清颜的怒吼中,鹿鸣山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脆弱。他总觉得,白清颜和纪宁二人,就像是两个 互相撕扯着的牛筋绳,越是想要从彼此身边挣脱,彼此间的牵引之力就越大。此刻,两人越扯越远,似乎眼看着 就要被双双撕裂了。 他鹿鸣山在其中,是不是起了坏作用? 他一心想要救白清颜的命,哪怕牺牲了纪宁也在所不惜一一现在看,他是不是太过轻狂,太过自以为是了? 越想心情越低落,鹿鸣山几乎要落泪了。他背起药篓走出将军府,想去街上的药铺里采买些药材一一若是不 找点事情做,鹿鸣山感觉他都快要给憋得爆炸了。 却不想变故突生! 才出了将军府,没走上几步路,一匹高头大马突然朝他横冲过来!鹿鸣山躲闪不及,被那匹马整个撞得飞了 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药篓也被撞得散了。才要起身,那匹马却又奔过来了! “救命!” 鹿鸣山喊出一声。他能看到马蹄上面铁掌闪着乌黑的光泽,若是被这样结实地踏在身上,骨头都会被踩碎 的!鹿鸣山又往边上滚了一圈,却哪里躲得开? 鹿鸣山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马蹄向自己踏落__他甚至能看到马上骑着的那个男人,白净脸上隐约有 一丝笑容。 他是故意的! 这人是谁?鹿鸣山根本没有见过他啊!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 “滚!”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匹马横冲过来,上面坐着的人半路就腾空而起,飞起一脚直接踹在那马头上。高头大 马悲鸣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这人 是姬何丨 鹿鸣山被吓得不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可姬何明明挡在他和对面马匹之间,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又飞起 一脚,直接将对面马匹上的人踢落马下。只能“哎呦”一声痛呼,那人看清姬何的脸,神色变了。他挣扎着起身, 嘴里嚷起来, “手下留情啊!睿亲王,我是……” “瞍”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喷破空而来,直接弹在那人脸上,登时血流如注。那人说了一半的话也说不下去 了。姬何趁机又踹了高头大马一脚,这一次,马匹终于挨不住,两只前蹄高高抬起,乱蹦乱跳,像是疯了一样。 那男人就躺在马蹄底下,哪能幸免?被结结实实踩了好几脚,嘴里都喷出血,肯定伤的不清。 这时候,鹿鸣山也缓过神来了。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个高大的大燮侍卫站在 自己身后,还牵着姬何骑过来的那匹马。看到鹿鸣山回头,他微微点头示意。 虽然他带着侍卫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能看出与姬何相似之处。 __姬胤? 鹿鸣山动作一滞,视线扫到姬胤握着的拳头。果然,这位微服出访的皇帝手中还捏着几颗石头子。若方才那 一颗石头没叫地上的男人闭嘴,他大概还会再甩一颗吧。 耳听地上那男人声音渐渐微弱,姬何终于牵住了那匹躁狂的马,微微俯身, “你方才说你是谁?我没听清。” 底下的男人一张嘴,满口是血。他还挣扎着想说话, “我是……陛下……派……” 恰好此时,姬何手中缰绳一紧,那马被拽得动了,又是一脚踏上来! 这一次,正中那男人的胸膛。他口中噗地喷出一股血流,脑袋向一边一歪。动也不动了。 “可惜了,最后也没弄明白你主子是谁。不过不怕,听说你们狼邺本来就有在街面上‘行侠仗义’,将被马匹踏 倒之人搬回去救助的。你就在这里躺着好了,说不定,也有人来救你呢。” 冷嘲热讽一顿,姬何回过身。他直接跳上自己的马。意气风发地回头看过来。 目光扫到鹿鸣山,姬何突然露齿一笑。他一身戎装,正勾勒出遒劲的腰身,整个人显得挺拔有力。 鹿鸣山一时看得愣了。 一一其实,姬何不耍无赖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烦人。据说他在战场上也是一员名将,想来,也有可靠的一面 吧。 这时候,从后面涌来许多人,原来是大燮的侍卫,还有些狼邺派的护卫。 原来,刚才姬何突然快马加鞭,那些人跟随不及,都被落在后面去了。他们远远看到姬何下马,以为这位睿 亲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他们发觉这位亲王殿下无故将对面那男人殴打一顿,想过来劝阻,却已经晚了 __地上那位吐出来的血,都已经凝固了。 姬何行事向来十分嚣张,大燮的侍卫们早就习惯了,此刻神色如常。那些狼邺人就都目瞪口呆,全愣在原 地。 姬何也不理他们,自己走自己的。经过鹿鸣山身边,他根本没停,依旧骑在马上,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只 不过,他向鹿鸣山这侧弯下腰去,瀟洒地伸出一只手。 ‘‘我……,, 鹿鸣山才要说话,姬何已经不耐烦了。他突然出手,拎着鹿鸣山的腰带直接将他甩上马背,安置在自己怀抱 中。 “喂!我的药篓!我的药篓还在地上!” “什么药篓?不要了。” 姬何顺势向前,正好靠在了鹿鸣山身上。他两只手抱住怀中人,一口轻轻叼在鹿鸣山的耳朵上,在他耳侧小 声说, “老子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 “放开我!你这个无赖!” 鹿鸣山用力挣扎,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姬何看起来没什么肉,力气却十分大。他抱得更紧了,舌尖在鹿鸣山 耳廓上舔过去,将鹿鸣山弄得面红耳赤。 可就在鹿鸣山要发火的时候,姬何突然小声说, “乖,别说话,低下头,把脸埋在我怀里一一地上那个不会自己一个人来,他的那些同伙,一定在不远处看着 你呢。” 同伙? 鹿鸣山隐约想到刚才那句“我是……陛下……派……”,还有姬何别有深意的“在街面上行侠仗义,将被马踏到 的人抬回去救治”。 难道,这些人是有意为之,先故意纵马伤人,然后一拥而上将无力反抗的受害者掳走? 陛下……是说陛下派他们来的?他们背后,莫非是狼邺皇帝冉逸? 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一一到底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纪宁,亦或是一一针对白清颜? 鹿鸣山想得出身,姬何却已经等不急了。他将鹿鸣山按在自己怀里,顺手在他头上一同乱揉。鹿鸣山也顾不 得生气,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头埋在姬何怀中瓮声瓮气地说, “你明知对面是狼邺皇帝,还这样挑衅他?你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势单力薄,居然还这么乱来?” “怎么,你这是担心我?” “谁要担心你!” 鹿鸣山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我是怕你得罪了厉害角色,最后还要连累我和堂兄!” “那你放心就是。到时候,万一惹得冉逸疯病发作,我就挡在前头叫他折磨,一定让你平安就是了。” 姬何的语气依旧是满不在乎, “我听说,冉逸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喜欢把人抓过去用什么刀子啊、凿子啊、缝衣服的针啊……刻来划去 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个人骨头雕塑呢,还是想缝一件人皮衣服。” 这样说着,姬何还低头看鹿鸣山脸色。眼见得小神医的脸都快青了,他反而笑得更得意。 一一还说不是担心我? 可是他心里有了数,嘴上还要变本加厉, “等到我落到那一天,你可要记得给我收尸啊。当然了,整块的尸首大概是收不到了,好歹把那些零碎给收到 一块,也不枉你我……” “别说了!” 鹿鸣山突然用力将他推开。他用力太大,从姬何怀里挣脱出来,向马背下折过去。姬何一瞬间也失了平衡, 竟没能拉住他。 “胡闹!” 说时迟,那时快,姬何一脚蹬在马鞍上,一臂揽住鹿鸣山的腰,再次将他揽入怀中。可此刻,饶是他武功高 强,想要再次翻身上马也来不及了。二人抱在一处,狠狠摔在了地上。 鹿鸣山本来就在气头上,是拼了摔断腿也不想听姬何胡说。谁料他人是摔下去了,中间却生了变故,最后是 毫发无伤,身上连快青紫都没有。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背后是姬何又暖又软的怀抱,耳边则是那人带着呼吸的 调笑, “怎么,等不及冉逸出手,这就迫不及待要替我收尸了?” “你还胡说!” 鹿鸣山都快要气哭了。他坐起来,姬何还想抱他,却被他用力推开。姬何诶喲一声,蜷成一团不住呻昤。 鹿鸣山脸色变了,他迅速将姬何腰上衣服掀起来一一上面青紫一片,淤血处都有些肿了。不知道为什么,鹿 鸣山心里突然像是被猫抓了一样烦躁。他沉着一张脸准备取药,却发现药篓早就丢在了大街上。 “都怨你!若是让我将药篓捡起来,何至于现在这样子?你就疼着去吧,自作自受! ”鹿鸣山这样说着,语气 却是和缓了许多。可他低着头不肯看姬何,依旧是个赌气的神情。 姬何嘴边挂着笑,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有一处肿的厉害,实在是难受的不得了。鹿神医,你快来给我看看一一若是没有神医你替我揉揉,恐怕是好 不了了。” 第77章 .姬何这个无赖,为什么非要犯浑? 鹿鸣山知道他是夸大其词。毕竟方才他都替姬何仔细看过了,很确定没有伤到筋骨。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 那么严厉训斥姬何。 但姬何躺在地上,眼巴巴瞧着他。鹿鸣山觉得心里一软,又有些不忍心拒绝。他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蹲下 来, “哪里肿了?疼得厉害么?你给我看看。” “鹿神医,你快距离我近些。这么远,我给你看不成的。” “有什么看不成?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鹿鸣山冷冷哼一声。姬何哼唧了几声,好像真的爬不起来了。鹿 鸣山明知道他是故弄玄虚,却还是凑近了些,“这下成了吧?哪里肿了?” 姬何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鹿鸣山脸上又胀红了,下意识想要甩掉,可没能一次成功。姬何手上用了些力,将 他越拉越近,两人脸对着脸,呼吸交错。 鹿鸣山从来不愿和姬何在一处呆着。他总是被姬何各种算计,两人交锋,他几乎没有哪次能够占了上风。尤 其是两人都长大了之后,那人更是喜欢逗弄他,戏耍他……所以他干脆远远躲开。 最开始,是躲出大燮的睿王府,后来,是逃离大燮首都。再之后,是逃离了大燮,流浪天涯。他只是为了躲 开姬何,却没想到,最终又在狼邺王都相遇了。 事与愿违,又和他碰到一起。鹿鸣山这一次是铁了心,都不肯正眼看姬何一眼。所以二人重逢这么久,哪怕 那一次被他潜进房间骚扰,鹿鸣山都不曾与他视线交汇过一次。 现在却不知不觉破了例。 姬何含笑望着他,神情突然正经起来,那一脸痞里痞气也都收起来了。这一正经,就显得他剑眉星目,鼻若 悬胆,十分俊朗。尤其那双眼睛,专注而又多情。就这么被他望着,鹿鸣山的心里不知为何,是跳漏了几拍。 “你……那个……到底哪里肿了?” “我肿了的,是一处要紧的地方。你坐在我怀里,我……鹿神医,我为你得了绝症,你若是不救我,我可要死 在你手中了。” 一边说,姬何一边紧握住鹿鸣山的手。他的手大而温暖,鹿鸣山被包裹其中,心里更加慌乱。他脑子都不转 了,说话也是磕磕巴巴, “什么绝症?……我才是大夫……我怎么不知道……那个……是哪儿?” “这儿。” 姬何拽着鹿鸣山的手,挪到身上。他脸上仿佛是个正人君子,可行为却完全不是那回事。鹿鸣山察觉到自己 又受了戏弄,脸色立刻变了,几乎胀成了猪肝色。 “你!! ! ” 鹿鸣山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跳了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这个混蛋!变态!你太无耻了!你去死吧__你真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鹿鸣山是暴跳如雷,转身就走。可他身后,却传来姬何一串“哈哈哈哈”的笑声。 “清羽,你要去哪儿?” 鹿鸣山气哼哼走的飞快,半路却被一只手拽住。他用力甩也甩不掉,一抬头,是姬胤。 姬胤见到他,不觉一愣。 眼前的鹿鸣山眼圈都红着,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他嘴唇咬出一圈牙印,看得出是真的委屈生气。姬胤看了姬 何一眼,转回来问鹿鸣山, “这是怎么了?” “姬何这个混蛋……他……” 被人那样轻薄,鹿鸣山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但这种话却怎么说得出口?好在对面是姬胤,他太了解姬何了, 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好了,眼泪擦一擦。姬何他又犯浑?” “陛……黄侍卫,我先走了。我回将军府去,我堂兄的事……我跟他商量,叫他自己来找你们!我……” “不行,太危险了。”姬胤打断了他,“你才遇到刺客,现在自己在街上走,那是羊入虎□。你还是跟我回去 一一不必担心姬何,我不会让他接近你。那小子一向不知道轻重,也该让他长些教训,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 能做。,, 一一不然,再这么由着性子欺负人,总有他后悔的那一天。他还当真以为,任凭眼前这一位逃到海角天涯, 也逃不出他的怀抱? ——真有一天,他跑遍天涯也找不到人的时候,可就晚了! 姬胤心里叹息一声,却没有表露出来。他唤过身边两位大燮侍卫, “你们同乘一骑,将这马让给鹿神医。” 鹿鸣山还在犹豫,姬胤语气就严肃了些。 “清羽,不能任性。这是我的意思一一你也要违抗么?” ‘‘我……,, “一是为了你的安全,二是为了阿颜的安全。对方已经在门外埋伏了许久,但他们放过了将军府的所有下人。 只有纪宁出门时,才派了个人跟在后面。而你,是他们袭击的第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专门盯上了我?” “没错。他们也许知道你在阿颜与纪宁之间作用特殊。但也有可能,他们是对所有下人以外的人都会袭击一一 但能够将下人们排除出去,他们对将军府内的情况,肯定十分了解。不管是那种都很可怕,清羽,你绝不能再在 将军府附近露面,不然就是自投罗网了。” 鹿鸣山还有些犹豫。他不想与姬何共处一个屋檐下。姬胤也看出他的心思,宽慰道, “至于旁人,你不必担心,我给你做主就是。怎么,我说话,你也不信?” 他是一国之君,鹿鸣山怎么能真的公然违抗?何况,他说的有道理。鹿鸣山也知道,现在绝不是任性的时 候。 一一可是姬何那个混蛋,为什么不能从大局着想,不要犯浑? 鹿鸣山一边想,一边是咬牙切齿。他只觉得心里更加憋闷了。沉默一会,他勉强说道, “好,我跟你们回去。只是,我堂兄怎么办?” “你是指?” “他们没道理针对我,我堂兄才是他们最大的目标。纪宁对我说,希望这几天我再替堂兄换一张面孔,我要是 回不去……” “你回不去,我可以将阿颜带出来。这有何难?” 身后,姬何策马向前一步,与鹿鸣山齐头并进。鹿鸣山两腿一夹马腹,就要远远躲开。但姬何眼疾手快,已 经伸手抓住了他的马缰绳。 “莫闹。现在在说正事。” 鹿鸣山脸色难看,但真的没有再躲。只是他身子倾斜着,竭尽全力远离姬何,几乎要从马上掉下去了。 姬何却像是没看出来,依旧故意往鹿鸣山身边蹭。他大腿都贴到了鹿鸣山大腿上。对面的姬胤投来谴责的目 光,鹿鸣山脸色都青了一一但姬何果然脸皮足够厚,一脸无辜地说着, “今日早间,纪宁已经与我碰过面。我们在王都中转了一圈。几乎全程都有人跟踪,有时候还不止一队。所 以,今日别想再做什么。我们已经约好,明日以宴请的名义在使馆中摆酒,纪宁一定要出席的。那时候叫他带着 阿颜。只要能混到使馆里来,我们就好部署了。” “可以,值得一试。” 得了姬胤的肯定,姬何嘿嘿一笑。他突然转向鹿鸣山的呃方向, “怎么样,我心思缜密,计策百出,十分可靠,叫人倾心吧?” “……你离我远一些!” “那怎么能行?我们可是在说正事一一事关重大,当然要距离近些。” “正事不是说完了?你把手拿开!别摸我腿__让我走!” “谁说正事说完了?老子的正事,这才刚开始呢。” 眼看鹿鸣山又要被姬何缠住,姬胤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 “你们也不要斗嘴了。清羽。你今日便在我们使馆住下,需要什么药材,我们大燮使节团来的时候,也随身带 了些,你看是否齐全。缺了哪样,就要他们出去采买就是了。今日在将军府外,大庭广众闹了那么一出,你是不 适合再露面了。” “皇兄,我去替他买。” “你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你自己也是一样,晚上乖乖待在自己房间,不要乱跑。” 姬何对姬胤,一向是又敬又怕。既然皇兄发话,他虽然不情愿,但也答应得痛快。就连鹿鸣山挣脱他的钳 制,他也是一摊手,任凭他去了。 直到鹿鸣山走远了,姬胤才开口。 “你也不要太过分。清羽他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这样逗他,他怎么会不生气?” “生气又怎么样?他舍不得我啊。” “万事不能做得太过。你若是逗弄太过,日后会后悔的。” “知道知道,我心里有数一一你看,他也不是全没良心,还知道担心老子。只不过呢,他还是一贯的单纯冲 动。说不定,他还在怪我太过招摇,在人家狼邺的都城里面就横行霸道呢。” “他单纯,是他的短处,也是他的好处。他若不单纯,不正义,你会这样看重他?现在你却因为这个欺负人 家?” “我哪里欺负他了?这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皇兄,我说了我心里有数的。” 姬何这说法,姬胤心中很不赞同。但他也不再劝了,而是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方才你在将军府前那一番做作,真好像是个愣头青。我看清羽也被你瞒过去了。” “是啊。他却不想想,我不摆出天不怕地不怕,当场翻脸也不怕的混不吝样子来,那些狼邺皇宫里来的密探, 哪里肯善罢甘休?刚才他们一定是在不远处窥视,只要这边显出一点犹豫,他们绝对会冲出来,亮明身份,将清 羽带走。” 若是双方亮明身份,就必须有一方让步一一否则,就会升级为外事冲突,甚至要爆发战争了。那些密探是担 不起这个责任的。他们也不可能做让步的那一方,否则回去一定死状凄惨。 正因为此,姬何表现得越嚣张,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 这层意味,姬胤自然看得清楚,但鹿鸣山明显没看出来。 “所以你看,皇兄,是我过分还是他清羽过分?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他,免得再有人乱打主意?” “所以我不讨点便宜回来,我可就亏大了。” “那你就将人欺负得眼泪汪汪?” “什么,清羽哭了?” “怎么,知道自己过分了?” “多少年没欺负他到哭,早知道,我就跟上来看看了! 老练如姬胤,也是一时语塞。他忍不住摇头叹息道, “我一向知道你狂妄自大些,但你确实能力出众,聪慧过人,我也就没有过多管束过你。但在情爱一事上,你 居然也是这个做派……若是有一日悔不当初,贤弟啊,你可别怪皇兄没有提醒你。”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驱马往前去了。 只可惜,这一番肺腑良言,是一句话也没被姬何听到耳朵里去。他还沉浸在占了自家小神医便宜的得意中, 迟迟回不过神。 第78章 .我想要的,是你纪宁的性命 姬何骑在马上,是越想越得意,竟然都哼起了小曲。 要知道,他到了狼邺好几天了,鹿鸣山却一直躲在纪宁的将军府上。平时根本见不到人影,就算在将军府里 打了照面,他也好像鼠儿见了猫,是躲得远远的。这一次,他是连唬带骗,又赶上遇到刺客,才算是将鹿鸣山骗 进了自己的地盘。 那使节馆里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早晚有一天,他能再把这小神医吃干抹净。 想到这里,姬何更觉春风得意,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些。谁料到,刚才英雄救美摔得其实不轻,他这一挺 腰,恰好抻到方才摔伤的地方。 “哎呦!” 姬何呻昤一声,僵着身子不敢动了。这一下疼得他冷汗直流,他赶紧向鹿鸣山求救, “清羽,我的腰好疼__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管我什么事,滚开!” 鹿鸣山才被他骗过一次,怎么肯再信他的邪?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策马就往前面去了。留着姬何一个人在后 面,动也不敢动,马儿走得还颠簸一一真是春风得意闪到腰,疼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眼看鹿鸣山不要管他,姬何只好向姬胤求助。 “皇……那个,黄侍卫!本王扭到了腰,哎哟哟……你快替我想个办法……” 姬胤看了他一眼,唇间带出了一抹笑意。 “禀睿亲王,属下没什么办法,能治这‘活该’的病。属下以为,亲王殿下既然吃得肉,也得挨得打。好在殿下 威武霸气,这点小伤不在话下。挺到神医消了气,再想办法吧。” 姬何眼睁睁看着姬胤两腿一夹马腹,也跟着鹿鸣山跑了。留下他自己,真是欲哭无泪。 有心找人将自己抬回去__四周一望,除了自家侍卫队,还有一群狼邺人。此刻,正好奇地看着他。 堂堂大燮睿亲王,平生最好面子。这个脸,姬何是绝对丢不起的。他只好咬着牙,硬撑着骑马回到下榻之处 __到了地方,鹿鸣山还不消气。姬何就在床上僵卧了整整一日。其间鸣呼哀哉,却徒呼奈何。 大燮使节馆平时几乎半空着。这一次突然来了这么大一个使节团,竟然显得拥挤起来。但人多了,又有姬何 这样不消停的,显得十分热闹。而纪宁的将军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将军府中本来人就不多,平时都畏惧纪宁的威严,不太敢在他面前乱逛。唯一一个常常伺候左右的管家,这 几日又不在府中。因此,纪宁从北苑偷听回来,自己在书房里坐了半日。期间赶走了三个来奉茶送饭的侍女,再 没旁人敢来打扰他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天黑。 虽然已经过了多半日,纪宁依旧觉得心如刀绞。 一一白清颜,真的会对他弃之如敝屐吗? __如果他真的会……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按理说,若是白清颜真的要抛弃他,他应该生气的吧。但此刻,他只觉浑浑噩噩,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他像是陷进了一个毫无生机的泥淖中,难以自拔,也不想自拔。或许就这样沉下去,也是一件好事吧 纪宁扪心自问:就算白清颜舍弃了他,他能做到同样舍弃白清颜吗?能看着他在毒发的地狱中煎熬,看着他 在濒死的境地中辗转? 不,做不到的。若是重逢之前,也许还有些残存的恨意,能让他在白清颜面前撑起一副架子。可现如今,那 人亲口说,当年不是他将自己送进天牢。一瞬间,仇恨分崩离析,再无立足之地。 最开始他其实是狂喜的。他不能恨白清颜了,也没必要恨白清颜了,对白清颜的爱毫无芥蒂,再次熊熊燃烧 一一不,这爱根本就没有灭过! 过去的事情说开了,是不是就可以再次在一起了? 一一那一瞬间,他只顾得庆幸白清颜没有对他做什么。却忘记了,他曾经对白清颜做过些什么。 一一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在一起这种事,从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最初白清颜在山洞中的那一个轻吻,给了他无限的希望。但后来,在相处中,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了。 白清颜是个恋旧情的人,对于二人的过去,纪宁也能看出他的无限留恋。 但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而白清颜的未来,并没有邀请他纪宁参与。 一一他会不会,永远都不再接纳自己? 一一罢了。在白清颜面前,他从来只能一败涂地。 他想将这条命送给白清颜,何尝没有自私的考虑?他知道白清颜是个多么重情的人,日后知道了他纪宁为自 己而死,这一生,都不会释怀。那样他纪宁,不就能永远在那人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吗? 若是活着不能得到白清颜,他愿意用死,来换取在那人心中永生。 他不怕白清颜恨他,他只怕白清颜对他心思冷淡,由衷希望自己消失。他更怕,最后消失的是白清颜自己。 一一白清颜他,为什么不愿将另一种解毒方法说给自己听?是怕自己缠上他?还是…… 纪宁将脸埋在手掌中。 他已经不敢想了。 此刻,屋子里空无一人。天色晚了,却没人来点灯。只有天上月色照下一轮清辉,映在地上。空空荡荡,仿 佛纪宁的一颗心。 月色真的美,将他的心也照亮了。可月色再美又怎么样呢?它终究不属于人间,只是一闪而过。 就仿佛纪宁的一生,从来是在黑屋里徘徊。虽然他心中的明月也曾伴他左右一一但白清颜,终究不能属于他 吧。 纪宁忍不住啜泣出声一一他呜咽的声音太小,也太破碎。最后,他似乎用什么东西死命捂住了脸,这点声音 也听不到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门外那人在房前停下。想来是第一次拜访,那人连敲门有些迟疑。他敲了几下,没有得到回应,就停了下 来。 纪宁却没有听到一一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切中,早就无暇分辨四周的声音。 “纪宁……你在里面吗?” 门外那人声音犹豫。他不确定自己来对了地方,这问询声也带着踟蹰。声音很轻,却好像一记雷霆,将纪宁 从头到脚定在了原地。啜泣一下子停了下来,纪宁依旧捂着脸,保持着坐姿。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 动也没动。 “纪宁?” 门外人的声音更加迟疑了。“你是不在?还是不想见我?我……” 又停顿一下。然后是一声叹息。 屋里屋外都太静了,就连屋外人转身离去的步子,都显得那样沉重。 “我在!” 就在这一瞬间,纪宁一跃而起,飞一般的扑向门口。他用力太大,门被他一下子撞开__不但如此,他还撞 到了白清颜身上,两人差点一起跌倒。 “清颜!你来找我?我刚才没有听清楚……我也没想到,你会肯来找我!” 纪宁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他用力拽着白清颜的手,像是怕他逃走,但白清颜没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他只 是站在原处,定定的看着纪宁。 月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一一无论是泛红的眼眶,悲伤的神情,还有藏在心底不能磨灭的爱意。 “纪宁,你怎么了?” “我何曾怎么了?我怎么也没有怎么!” 纪宁慌乱地掩饰着。但话出了口,他终于意识到,白清颜一定已经看出了什么。他赶紧胡乱地举起袖口擦了 擦脸。 “你说这个?我只是……有些鼻塞。大概是昨天吹了风,不小心感染风寒。” “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只是偶感风寒,我为何要骗你呢?” “若你不是骗我,就是有事瞒着我。” “这话从何说起?我……” 纪宁心里更慌了。他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你今日来找我,是来兴师问罪不成?莫非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他本来想开个玩笑。可白清颜听了,神情却越发难过似的,低下头,也垂下了眼帘。纪宁也不知道自己说错 了什么。见白清颜他这个样子,他也愣住了。 一阵风吹过,风声中,白清颜的声音很轻很轻, “你是错了。我又何曾不是错了?只是我没什么好气你的……若是生气,也只是气我自己罢了。” “清颜……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白清颜凝视着纪宁。过了一会,他终于下定决心。 “我今天来,是想求你给我一样东西。” “要一样东西?” 认识白清颜这么久,纪宁还从没听他开口向自己要过什么东西。他十分惊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却只怕你不肯给。” “你怕我会不肯给?”纪宁更加惊讶,又觉出几分荒唐, “你要什么,我会不肯给?莫说是一样东西,就算十样,百样,你只管开口一一你只要开口,我绝不会推拒一 :!,, “我要你的命。” “……什么?” “我说__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第79章 .你的命是我的,死活就由不得你了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纪宁意料。 他没有想到白清颜会肯来他书房外找他,没想到白清颜会开口要什么东西,而他居然要的是自己的“命”,这 更是大出他的意外。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怕是与上午鹿鸣山的话有什么关联。 __大概,白清颜想通了。 他愿意与自己一场交欢,换一个功德圆满。寒毒消了,自己死了,之前十余年的恩怨纠葛算是有了一个了 断。 之后,阴阳两隔,前尘不再一一白清颜解了毒,再逃到大燮去,从此海阔天空,生命中再没有纪宁这样一个 人了。 一一他想了一天,终于下了决心了么?这就是他最后的决定? 纪宁看着白清颜,慢慢笑了出来。他甚至松了口气。若是他心爱之人亲自判了他一个死刑,他就欣然赴死。 —不过是命。 __你要?给你就是了。 一一为你,我不论做什么,都是甘之如怡。 一切想法都在电光火石间。纪宁很快给出了答复, “可以。” “你答应得真痛快。” “这是自然。” “为什么不再多想一想呢?你甚至都没问一问,我拿你的命,是要去做什么?” “既然是你要,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给你……做什么又有什么区别?更没什么好问的了。” “……无论如何都要给我。” 白清颜像是在咀皭这句话的分量。他脸上浮起一个难以形容的笑,轻声问, “这条命,若是我不要,你也一定要给我的。是不是?” “是,我说过,我甘之如饴。” “那若是,我不肯要呢?” “如果我说,我不稀罕你的命……你要怎么办?还是要硬塞给我吗?” 话说到此处,纪宁已经搞不懂白清颜的用意了。可最后这句话触痛了他心里最深的恐惧,叫他后退一步,定 定看着白清颜。 “你是不是想说,你厌恶我到了这个地步,就连我的命换来的解毒,你都不想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清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若你不想我在你身边,你就当我是赎罪吧,给我个补救的机 会。不然我这个余生,又该怎么过?” “可你要是一意孤行,你要将我的余生置于何地?” “你为我死了,我整个下半生,能够好好过下去吗?纪宁,你想过没有!” “……所以,你不是来要我的命的?” “方才你亲口允诺过,这条性命给了我。怎么,这么快就要变卦了?” “我不是变卦……” 一一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纪宁彻底糊涂了。他的眼神也出卖了他。白清颜看着他,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恨铁不成钢,这叫纪宁越发惶 恐。最终,白清颜叹了口气,忍不住伸出双手捧住纪宁的脸颊,用力揉了揉。 “有时候,我真不知你是真的蠢,还是在装傻。纪宁,你一定要活活怄死我,你才开心么?” “我何曾……” “你这样一心求死,难道你以为我知道了,会很开心?纪宁,你为什么一定觉得我要你的命,就是要糟蹋了它 一一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你方才亲口说了,你的命都是我的。我不要你替我解毒,我也不要你死。你活着带我离开狼邺吧。 “怎么,你不答应?”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欠我的。纪宁,我家破人亡,举目无亲。这难道不都是怪你?” “……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补救啊。” “补救?你犯了罪过,就这样一死了之,就算补救了?就算完了?” 白清颜说到此处,是咬牙切齿,眼圈都泛着红,“都是你的错,害我一个人形单影只,肩上又背上这样沉重的 担子。你呢,不但不来替我担一些,反而要加上最最沉重的一副!让我一个人看着你死一一还是为了我而死!然 后你居然说,这是来赎罪,是来补偿我?” “纪宁,我却不知道,你恨我到了这个地步?” “我怎会恨你?我爱你都来不及!我只是不知道……怎样你才能够原谅我 “那你现在知道,如果你为我死了,我不但不原谅你,还会更恨你。” “那么,你还打算去自寻死路么?” 白清颜盯着纪宁,盯得他后背都出了汗。见白清颜眼神越发严厉,他赶紧摇摇头,这才换得了一个赞许的颔 首。 “……可是……” “怎么?” 眼看着白清颜的神色又要严厉起来了,纪宁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你方才说‘更’恨我一一果然,你现在还是恨我的么?” 白清颜瞥了他一眼。 “你自己看看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你?那我岂不是毫无心肝? “……那……,, “又怎么?” “那你为什么还不让我死?” “莫非,你是觉得我一死了之,太过便宜了我,干脆叫我留着一条命在,你以后好想个办法折磨我,才能解了 心头之恨?” 纪宁一边说着,眼睛里都发出了亮光。就算白清颜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他根本不信自己口中的话一一不过是 故意胡说八道,想引得白清颜忍不住反驳罢了。 这样幼稚,叫白清颜又好气又好笑。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可纪宁不依不饶, “你说啊,是不是这回事?要是真的想这样折磨我,那我不如还是找个机会,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好不好?” “--出城之后吧。” “什么?” 白清颜没头没尾一句“出城之后”,叫纪宁一头雾水。他追问几声,白清颜才抬起眼睛看着他, “出城之后,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愿意叫你死。” 告诉你为什么,我想让你陪着我…… ……活下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些弦外之音了。纪宁心底像是万千烟花齐齐绽放,他何曾想到, 白清颜竟然能够给他这样一句允诺?! 白清颜果然还是放不开他!既然这样,未来……未来他们…… 纪宁忍不住,颤着声音问道, “清颜……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认为……” “不可以。” “你若是没有活着出城,今晚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什么明天,什么未来,甚至什么过去……统统都没有了。我 心里对你就只有怨恨,再不会有其他。” “你既然能够这样抛下我,我又何必顾念其他?” “我明白了。” 一一你今晚特意走这样一趟,也不过是怕我死。不管是死在解毒的时候,还是死在出城的路上。 纪宁是真的明白过来了一一是啊,自己若是铁了心算计你白清颜,一心替你传功解毒,你也是防不胜防。我 知道你还在怨我,也知道你本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再度接纳我。可在这份犹豫中,你还是来了,说了这样多,只是 为了叫我不要死。 也不知道你下了多久的决心,又受了多少煎熬担忧,才肯走这么一趟。 当然,你依然怨我,到现在也不肯吐口。但是你越怨我,却越能映衬出别的东西一一终究,你还是放下这 怨,亲自来来找我了啊。 一一这背后的东西,不堪说破。 --也不必说破。 可这一句话,未曾说破,却胜似说破。纪宁要是再不懂,就真的对不起白清颜这一番苦心了。 纪宁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火焰,烧得他从头到脚都热腾腾的。也许是他看人的眼光太炙热,白清颜也显得有 些不自在了。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霜寒露重,你还要回去?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我不会打扰你。但是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等出了城,你想看还有许多机会。” “……知道了,一定活着出城就是。”纪宁不觉失笑,“你也不用这样耳提面命地提醒着我。我答应你的,我一 定做到。”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两人不约而同,都停住了话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已经没有话可说一一也或者是,没必要说了。 恰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白清颜背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这次出门太急,也没有披上厚重的衣衫。 方才是心里着急,不觉得冷,但此刻二人话头说开,就有些抵不住了。 “你冷?” 纪宁半边身子挪到了上风处,替白清颜挡住寒风。可这样一挪,他就恰好将白清颜环在怀里。他低下头,恰 好能看到白清颜一头乌发,和露出的半个耳多。此时那耳尖上冻得有些发红。 “我不冷。” “若是不冷,怎么耳朵都冻红了?” 纪宁略弯下身子,用脸颊试了试白清颜的脸上温度,却是凉的。尤其是鼻尖处,更是被风吹得冰凉。他皱起 眉头,一边推开门,另一边就将白清颜整个人抱在怀里,不由分说地抱进了屋。 ‘‘我……,, “你若是不愿和我在一个屋檐下,我可以走。但外面太冷,我不能放你自己走回去一一若是病了,又该如何是 好?” 纪宁十分强硬, “只是有一条,你想赶我走也可以,但得等我替你暖和过来才行。这边是我的书房,也有床铺被褥,等你暖和 了,你就在这里睡下。” “纪宁,我觉得……” “我不管你觉得什么。你听我的,行不行?” “行。” 白清颜回答得干脆。纪宁倒有些意外__他印象里,白清颜虽然随和,和遇到自己真心不愿做的事,可从没 这么好说话。他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白清颜。白清颜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道, “纪宁,我本来也没有一定要走一一我是想说,这房间真黑,你该把蜡烛点起来。” “哦。” 这下,反而是纪宁不好意思了。 “那你也不讨厌我替你取暖……” “我不讨厌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厌弃我,我只是以为……” 可他才说了 一半,白清颜就打断了他。 “我说,我不讨厌你。” “所以你做的事情,我也不觉得讨厌。 “……从来没有过。” 纪宁听懂了白清颜的意思。他的胸中,那团火烧得越发旺了。可他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一一我做错 的时候,欺辱你的时候,对不起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想么? 可他不至于蠢成这样,心知这问题绝不该问出来。谁料,白清颜却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帘低垂,睫毛微 微颤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纪宁的心突然不安起来。莫非,清颜他,也是想到了那些不堪的回忆? “……不过,我说不曾讨厌过,却不是说不曾恨过你。” 一一但这也意味着,就算我最恨你的时候,我也没有讨厌过你。 纪宁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含义。那是连白清颜自己都没有参悟到的真心所在。 爱与恨,是一对浓烈到分割不开的感情。纪宁曾经以为白清颜恨他入骨,绝不会再存半分爱意一一其实是大 错特错了。 爱的反面从不是恨,而是轻视,冷漠与厌弃。 但是白清颜,在他纪宁最为卑劣的时候,都没有厌弃过他,没有放弃过他,也没有真正讨厌过他…… 一一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也从没有哪怕一刻,不再爱他? 但纪宁没有追问,更没有说破。 如果说这么多年的步步踏错给了他什么教训,那大概就是不该自以为是。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白清颜还活着,他们的未来,就有着无限的可能。他不应该太着急,他只该守护着这个 人,让他好好活下去,然后一一静待花开。 纪宁铺好被褥,与白清颜和衣而卧。他真的像之前所说,只是将白清颜偎在怀中取暖,又取了又软又暖的被 褥将那人裹了严实。将那个人裹成了个蚕茧抱在怀里,不知为何,纪宁心中却是如此平静。 很快,他们就双双睡过去了。说来也怪,这一觉都睡得安稳一一就好像,他们本来都担着千斤的重量,此刻 却卸下去了。 月光自然是柔柔地照在他们头上。 其实明月一直都在,哪怕天边满是乌云,月亮也在乌云背后放着光亮。就算一时遮住了,它还是在啊。 第80章 .十面埋伏,危机重重 清晨,纪宁早早起床洗漱,按照礼制换好外袍一一今日他该去大燮使节馆赴宴。虽然这一次醉翁之意不在 酒,主要目的是为了将白清颜安全护送到使节馆。但既然名义是作为狼邺接待方的代表去进行外事活动,这一番 表面功课还是要做的。 换好衣服,纪宁回头看了看白清颜。 白清颜也已经起来了,正在穿衣。他穿的是一身将军府侍卫服,这也是他今日的假身份。 看着白清颜穿好软甲,戴上头盔,纪宁忍不住叮瞩道, “你一定要小心,外面很可能有陛下派来的眼线。” “我明白。清羽他之所以不曾回来,就是因为被刺客偷袭。他从大燮使节馆托人给我送个了口信一一那日他一 出门,就遭到了袭击。而且,袭击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们狼邺皇帝的手下!” “只怕,陛下早就派人,们日日都在监视我府上动静。我多日不出门,这一次出来,他们一定会严密监视。这 次你假扮成我的侍卫,举止千万不要引人注意。” “我知道的,你放心。” “我猜陛下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就到使节馆去。若是他为了找到破绽,特意弄出些意外,你也万不可轻举妄 动。” “好的,我明白。” “还有,就算他们……” “好了,纪宁,我真的明白。” 好脾气如白清颜,也忍不住打断了纪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 “就算我们筹划好了一百种应对方式,你们皇帝也可能使出第一百零一种招数一一毕竟他在暗,我们在明,其 实是防不胜防。纪宁,你放松些,我会小心的。咱们随机应变,如何?” “话是这么说,可我真怕你有什么闪失。” “纪宁,你我都是战场上打过滚的人,也都知道,既然与皇权作对,就不可能毫无风险。但既然必须要去面 对,你也不必这样焦虑。我自己也一定万分小心,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好不好?” 其实,这些道理纪宁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今日这一出门,就要与冉逸正面对抗一一从此之后,就是步步惊心。若是他自己,再危险十倍他都 不会这么紧张。但他身后的,是他心尖子上的白清颜啊!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你不用担任何风险。” “你说这话,是看低我的自保能力吗?” 白清颜向他眨眨眼,笑道, “你放心,我身为你们将军府的‘侍卫’,不但自保无虞,还能保护纪将军你呢。纪将军,这话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但是,我不用你保护。” 纪宁望着他,眼神中涌动着些说不出来的情愫, “白清颜,本将军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一一本将军自己,你全不必管。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务必保护好本将 军心爱之人,不能叫他轻率行动,更不可让他身陷险境__你记住了么?” 这一次,白清颜没有再笑。他看着纪宁,神情温柔。 片刻,他郑重点头, “遵命。” “你千万要记得。” “我会记得。但是纪宁,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你也是一样。你也要保护好自己,绝不能轻率行事,不能身陷险境,不能……” 一一让我担心。 恰在这时,管事跑了过来, “将军,马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否要出发?” “好,出发吧。” 纪宁翻身上马。身后两名侍卫,再往后才是白清颜__为了不叫他显眼,纪宁特意将他放在侍卫队的中列。 等到下人推开大门,纪宁一马当先。才出了将军府,一支暗箭就瞍地一声,直奔他面门而来! “切莫轻举妄动!” 性命攸关,纪宁却根本没躲!他先回头喊出这一句话,才顾得上躲闪一一然而这时,暗箭已经到了他面前。 “将军!” 四周一片惊恐的呼喊。纪宁凭借过人的武功与惊人的直觉,才算勉强躲过一箭穿脑的命运,与当场殒命也只 是擦肩而过。那箭头深深扎进他肩膀,箭尾几乎整根没入他血肉中,一时间,血流如注。 “将军!你受伤了!” 身后众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纪宁咬着牙握住箭柄,直接将其撅断了。他任凭那箭尖留在肉中,命令身后那两个侍卫, “你们去给我追查刺客!其余的人,跟着我去使节馆一一这没胆色的鼠辈,只敢用这种下流手段!不能叫他看 轻了本将军!” 那两个侍卫领命而去,白清颜也从队列中挤到了纪宁马前。 “你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白清颜满是关切,可纪宁只看了他一眼。 “本将军没事。不过是点小伤,有什么好问?大燮使节还在等我去赴宴,大概已经等急了一一儿郎们,跟紧 了!” 说完,他策马向前而去。他肩膀上的血还在不停流着,这一转身,温热的血滴直接溅落到了白清颜脸上。 白清颜用手一摸,染得掌心一抹红。 白清颜一边紧紧跟上纪宁的马匹,一边扭头看向对面那条小巷一一他突然想起来了,那群暴民来袭击将军府 时,傅琰就站在那一处指挥! 这次的刺客,会不会跟他有关系? 如果真的是他,他到底意欲何为?五次三番要置纪宁于死地,他真的只为了取纪宁性命,还是别有目的? 对面。 小巷旁,一座不起眼的废弃民居中。 傅琰透过砖墙上凿空的一个空洞,正向外望着。见到白清颜转头,他唇边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愧是你。果然感觉敏锐。若不是我买下了这间宅子,又将里面改造过了,还真容易被你发现踪迹。” 他这番言语说得怪异,又透露着亲昵。但旁边的人却恍若无闻。傅琰若有似无地向那人方向瞥了一眼一一那 人身材高挑,在室内依旧带着斗笠,根本看不到容貌如何,更别提是什么表情了。 一一看起来,是个沉得住气的。 傅琰心中暗自猜测,面上却不表露。这人的身份,傅琰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出身狼邺铁骑,却向陛下投 诚。陛下这一次派他协助傅琰来彻底收编狼邺铁骑,还要抓住玉瑶太子白清颜。 __可这人可靠吗?难道他是陛下来钳制自己的暗哨? __如果是这样,自己关于白清颜的计划……做起来就困难多了啊。 “纪将军,果然对自己下得了狠手。这样一支倒钩箭头进了体内,知道硬拔怕是要生生剜下一块肉。干脆就不 拔了,直接带着去了使节馆一一在街面上时间越少,我们应对的时间也就越少。只是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手,也只 有这武将出身才做得到了。” 傅琰一边说,一边试探地看那人。果然,关于纪宁的话题,撬开了那人的嘴。 “若是形势需要,将军可以直接斩断自己的手腕。区区一支短箭,又怎么拦得住他。” “这样说来,你认为我今日行动不会奏效喽?” “在你口中,纪宁将军仿佛是个英雄人物。” “征战十年,平定玉瑶。傅大人,纪宁将军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英雄二字。” “那你为何,还要背叛他?” “……”那人沉默片刻,道,“我有需要全心效忠之人。” “是陛下?” 那人再次沉默,许久才开口, “正是陛下。” “可你这次奉陛下的旨意来协助我,表现得却不算积极。莫非,你虽然口中宣称效忠陛下,可实际出身狼邺铁 骑,所以心里也还是偏向纪将军那边?” “……傅大人,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问。我奉陛下的旨意,保护你性命,再帮你拿下玉瑶太子白清颜。这些 我替你做到,至于其他,你不必管这么多。” 傅琰笑起来。他看得出来,这人心中必然另有沟壑,绝对不能小觑。他继续试探道, “陛下只说你是出身纪宁手下,也得他信任。但是却忠君报国,愿意帮我们找到玉瑶太子的踪迹……你可认识 玉瑶太子的相貌?方才过去那些人里,有他踪迹没有?” “……没有。” “当真没有?事关重大,你可看清了?” “当年从玉瑶回狼邺途中,我也见过玉瑶太子的面。确实没有。” “……这样。” 傅琰心中暗自计较起来一一这人大概确实是狼邺铁骑的一名将领,武艺也算不错。但是他既然不认识白清 颜,那他大概不是纪宁心腹,最多像他所说,在归途上见过一两次面。 不然,白清颜易容后在将军府住了这么久,这次却突然侍卫装扮出现,他若是出入将军府,就算不知白清颜 身份,也一定会发现不妥。 “说起来,我听说有人在狼邺铁骑中散布谣言,煽动些不忠不孝的兵士,要愚忠纪宁,却是背叛陛下了。你听 说这事情没有?” “……有所耳闻。” “怎么,你是纪宁的得力属下,没有人去煽动你吗?” “傅大人为何这样问?这是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忧心。我是个文官,又才做了狼邺铁骑的监军,根基不稳。很怕不能彻底收服这支军 队,辜负陛下厚望。” “傅大人放心。我会严密监控形势,抓住是谁在煽风点火。若是有了头绪,自然来与你汇报,将反贼一网打 尽。” “那再好不过了。” 傅琰不再说话。他继续盯着外面,一直到纪宁一行人走光了,连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之后,他站起身, 从容地走出这间低矮的民居。 “我们回去准备一下。时候不早了,纪宁也该到了使节馆了。等他们聚齐,我们还得登门去,送他们个惊喜 呢!” 第81章 .纪将军,你怕疼吗? 纪宁一路往使馆而去。他走得很快,白清颜知道,他是怕在街上逗留久了,会节外生枝。 他是为了保护他。 甚至派那两名侍卫去搜查,也不过是找个借口。因为将他们打发走了,他才能顺势叫白清颜紧随身后一一这 样,要是再有变故,纪宁就可以及时护住他。 白清颜跟在纪宁身后。他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那人的背影一一纪宁流着血的肩头,占据了他整个视线。虽 说是皮外伤,但看那血流如注的样子,大概伤口也很深。 箭簇还留在血肉中,纪宁又这么快地赶路,一定很疼吧。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更没有草草包扎一下。 刚才遇刺时,纪宁没头没脑的那句“切莫轻举妄动” 一一旁人也许以为这是对侍卫队的命令,只有白清颜知 道,这是对他的警告一一只是为了提醒他,千万别去救助,别在暗处的敌人面前露出破绽。 也是为了多说这一句提醒,纪宁失去躲闪的最佳时机。这利箭加身的痛苦,纪宁是为了他白清颜而受。 本来,纪宁肩头流下的血流,只是染透了一块衣裳。可在白清颜眼睛里,这血仿佛扩大了__血泊似乎飞快 扩展到纪宁的背上,那是纪宁在玉瑶天牢里,受酷刑时流下的血;又扩散到了腰腹,那是在玉瑶后山时,为了保 护他而杀死斥候队,重伤流下的血。 这些年来,纪宁伤害了他许多,却也保护了他许多…… “到 了!” 这响亮的一声,将白清颜思绪打断。他前面的纪宁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身后侍卫前去通报,很快,姬氏兄 弟就迎了出来。 “纪将军,你可真是贵客迟来。说好了的时辰,这都已经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还以为……你肩膀怎么了?” 姬何碎碎抱怨着,走上前来。这时候他才看清纪宁肩膀上的伤,瞬间变了脸色。他方才那半真半假的抱怨, 大概这一个时辰都有些提心吊胆,怕是来路上出现意外。而纪宁的伤,怕是坐实了他这不好的预感。 “怎么搞的?” “不知何人放暗箭,却叫我平白倒霉。我已经派人去查,到时候捉到这贼子,直接扭送九门提督司一一胆敢在 王都里乱动刀枪,真是没有王法了!到时候一定要把他们都给我送进大牢去!” 轻描淡写,纪宁将自己受伤的事情推给王都治安。姬何知道这使节馆正门外人来人往的,的确不方便说这 些。他嘿嘿一笑,也闭嘴了。不过那双眼睛可没闲着,把纪宁身后那些人打量了个遍,最后定在白清颜身上,飞 速抛了个媚眼。 白清颜才点点头,还没等开口,就听唰地一声一一 一件纯黑大氅突然劈头盖脸飞过来,将他整个人都蒙在里面。那大氅上染着血迹,还带着纪宁身上的温度。 “替我抱好衣服!”纪宁粗声粗气地嘱咐着,“跟紧了,别跟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 白清颜你一时无语。真是奇怪一一纪宁对姬何反感,他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当年姬何曾经绑架过他,还动 了刑罚。可是,他知道自己与姬何是多年老友,怎么连自己与他说话都这么反对? 白清颜将大氅从自己头上拽过里,抱在手里。这时候,纪宁与姬何已经寒暄过了,双双进了使节馆。白清颜 默默跟在后面,随他们一路到了正厅。 “带纪将军手下的人去休息,就留下一个伺候就行。” 姬何眼睛在这一排侍卫中扫过去,眯起眼睛冲白清颜一笑。 “眉清目秀的,我一看你就喜欢。那就你留下吧。” 白清颜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纪宁。不知为何,他觉得纪宁脸色有点发青。 这边纪宁带来的侍卫被打发干净,另一边,使节馆里的下人也都被姬何赶走了。这时候,姬何一改方才的懒 散,迅速跳了起来,将门窗都关好。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了。 “这算怎么回事?将军府离这里才多远,这又是王都城内__谁干的?是狼邺皇帝?” “我猜是他手下。但是只是一支暗箭,没有什么后续动作,只怕别有图谋。”纪宁扒开肩上衣襟,看了看伤 处,“却是个带倒钩的箭头,还好,箭头上没有涂毒。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要是涂了毒,就得当场处置,还不一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姬何从腰后抽出一把小刀。纪宁接过去,用烛火在刀刃上烤了烤,就要挑开皮肉。 白清颜一下子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带倒钩的箭头,你就要自己处置么?清羽在哪里?姬何,叫他来!” 姬何的眼睛又眯起来了。他意味深查的打量着眼前这两人。不过那两人这次都没注意他。纪宁反手握住了白 清颜的手背,柔声道, “不过是根暗箭。我自己处置就好。” “若是你自己能处理,方才在街上,你为何不拔出来!是不是上面带了倒钩?” 白清颜低下头,双手捧住纪宁的胳膊仔细端详。他眉头越皱越紧,却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姬何那眼神是越 来越奇怪。 一一不过是个皮外伤,至于么? 姬何心里不住腹谤。终于忍不住了,他咳嗽一声, “咳咳,我说阿颜。你盯着它,那箭头也不会自己跑出来吧。就用小刀一挑,手起刀落,就完事了。” 哪知道,白清颜听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一脸惊奇。那样子,像是很奇怪他为何还在场? “我叫你去找清羽,你怎么还不去?” “怎么还愣着?清羽不是在你们使节馆中么?” “他是在。可是阿颜,真的有这个必要么?咱们三个哪个不是领兵多年,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哎哟哟,这突 然啊,成了深闺里的大小姐了!巴掌大的一根小箭,啧啧__行了行了,你别瞪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姬何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不过风凉话归风凉话,他倒当真去找鹿鸣山了。可他这些话说完,就把那两个人单 独留在这里,搞得这房间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尴尬起来。 白清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神情不自在起来,双手依旧捧着纪宁的胳膊,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 是。 偏生纪宁在一边,还要添油加醋, “你心里紧张我?” “担心我? “其实我没什么事。这箭头不算深,用小刀画个十字形,将箭头挑起来就没事了一一你看着箭头根本就不深, 不然我哪能行动自如?清颜,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的,这只是皮肉伤。有什么好担心?”白清颜脸上更为窘迫,却强自辩解道,“我只是心上过不去。毕 竟你这是因我而受伤,我当然应该担起责任,照顾你把伤养好……” “__我整个人都为你而活。” 纪宁突然插了句嘴,可是话说的不明不白。只是他语气炙热,眼神里都像发着光白,叫清颜心里一震。但他 强自按捺下去,低头装作没有听到。 “我是说,我整个人都为你而活。”纪宁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心是为你而跳,呼吸也为你而呼吸一一 我活着都是因为你,这可比受伤严重多了。清颜,你也应该担起责任,收留我在你身边啊。” 话说完,房间里陷入暖昧的沉默。白清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他,或者该说些什么一一还好,鹿鸣山和姬 何终于到了。 “纪将军,听说你受伤了?” 鹿鸣山大踏步走了进来。姬何跟在他身后,吊儿郎当地背着个新药篓。 “出门的时候叫人暗算了。”纪宁回答道,“倒不算重,就是中了一箭。” “我看一下。”鹿鸣山挤开白清颜,端详着纪宁的臂膀。 “还好不算太深,画个十字形,将这箭头拔出去就好。只是我手里没有麻药了,要等上一阵子一一纪将军,你 捱得痛吗?” 一一“你何时才能熬成新麻药?” __“又不是娘们,要什么麻药?” 白清颜与姬何异口同声。姬何的眉毛一下子挑起来,颇玩昧地看着白清颜。而白清颜的眉头却皱起来了。两 个人一起转向纪宁方向,纪宁神色倒是坦然。 “我不怕痛。劳烦鹿神医了。” “纪宁,你也没必要逞强。我见过清羽熬制麻药,半个时辰就好了。” “没事,清颜一一你要是担心我,就留下来陪我。” ‘‘我……,, 白清颜略一犹豫,姬何已经抢先开口, “我们阿颜哪有空陪你,我们还要去商量正经事儿呢!” 说完,他伸手揽住白清颜的肩膀,半搂半推将白清颜推到另一边。 纪宁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抿着嘴唇,恶狠狠的望向姬何一一姬何也不甘示弱,充满敌意的看向他,两人之 间气氛立刻剑拔弩张起来。 “怎么,睿亲王要管我们的家务事?” “不要脸!阿颜是我们大燮的贵客,你不过是狼邺招待的一名官员,少来这里套近乎,谁和你‘家务事’? ” “莫非,睿亲王一定要搞到兵戎相见?” “真是笑话!老子统帅大燮几十万大军,怕你不成?” 眼看二人当真要动手,突然从一边传来一声吼, “你们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想打架的滚出去,别在我的地方碍眼!” 鹿鸣山发话了,姬何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可他还不甘心,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可是我们大燮的使节馆……” 鹿鸣山又回头瞪了他一眼。姬何眼珠一转,不再说话了。 第82章 .就是看纪宁不顺眼 “清羽,你说的对,我们在这里确实会打扰你。姬何,我们出去吧。” 白清颜打了圆场,拉起姬何离开了房间。姬何一路上还在回头挤眉弄眼,也不知道是在对鹿鸣山传情,还是 在对纪宁挑衅。 鹿鸣山一把将纪宁按在座椅上。他撕开纪宁肩膀上的衣服,接过那把小刀,在火上燎过,麻利地切开了纪宁 的箭伤处。 “D斯……,, “怎么,我堂兄不在,纪大将军又不说自己‘不怕痛’了?” “方才好生威风,我还真以为纪将军是一点也不怕疼的。熬个麻药也没多少功夫,纪大将军却这么硬气,现在 看,竟然是逞强。” “……鹿神医,何必这样取笑我。” “我也不是取笑你一一我倒是觉得你这招数十分管用。方才我堂兄那个神情,除了担忧,也好生心疼啊。” “当真?”纪宁追问,“我没觉出有什么特殊……哎喲!” 鹿鸣山不客气地一刀割下去,纪宁不由吃痛。他心知这是鹿鸣山要给他个“教训”,连呻昤也没敢大声。果 然,鹿鸣山气哼哼地说, “没看出来?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良心?” ‘‘我……,, “还是说,看我堂兄那边和缓了些,你竟然还扭捏作态,想要玩弄他?” “我怎么会!我只是不敢相信一一我之前多么对不起他,怎么敢奢望他能对我加以颜色?就算隐约感觉他对我 稍好些,也只敢认为是同情可怜我。我并非不奢望他能够再次回到我身边,只是……” __只是害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若是这样,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鹿鸣山总算放过了他,手下动作轻多了,“不过,我我这次见你们两个, 情态又与之前不同。也许你表现好了,日后还真有希望。只不过,你不是执意要传功给他,非要说自己命不久 矣?要是这样,这些和你也没有关系了。” “其实……”纪宁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们打算把传功的事情往后拖一拖,等出了狼邺王都,再做打 算。” “我们?! ” 鹿鸣山十分敏锐,找到了关键词所在。 “你和我堂兄商量过了?” “对……他来找我,对我说他还有些别的法子可以解毒,希望我保重自己的性命。” “是他主动去找你?!” 听了这句,鹿鸣山手一抖,几乎纪宁的胳膊豁出个口子。还好他最终稳住了自己的刀子,算是保全住神医的 名头。 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是根本压抑不住。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你知道他的办法是什么,又该怎么做吗?” “这个我们还没来得及细说。” “这样啊……” 鹿鸣山心想,怪不得你现在看起来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若是知道那救命的办法,却要与旁人交欢……只 怕纪宁将军现在就已经发狂了吧。 可是……堂兄他到底想要干嘛?真相这么耸人听闻,他能拖延到几时?这么大的事,纪宁早晚会知道的。 鹿鸣山低头不语。纪宁敏锐地发觉,他的神情语气都很奇怪。他追问道,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 “……没什么。” 鹿鸣山低下头,装作专心处置伤口。其实他早就猜到白清颜不大可能将真相告诉纪宁。 也许,这也只是缓兵之计?莫非堂兄只是为了叫纪宁不要死,其他的事情出了狼邺再说? 鹿鸣山皱起眉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他随即就释然了一一算了,他两个的事就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吧。 另一边,姬何将白清颜一路带到偏厅。他大咧咧坐在主位上,手一挥,下人马上送上清茶点心一一茶汤清 冽,茶点甜糯,每一样都合白清颜口昧。 “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阿颜你口味有没有变。我就按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准备了些,来尝尝一一怎么样,好 不好吃?” “好吃的很。姬何兄,你费心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恋旧之人。” 姬何向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 “小时候喜欢的点心,小时候喜欢的人一一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口味。阿颜,你就没想过换换?” 白清颜本来还拿着点心往嘴中送,听了这话,手上一顿。 “姬何兄,咱们相知一场,你有话就直说吧。” “这话应该我说一一阿颜,咱们兄弟一场。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别瞒着我?” “姬何兄何出此言?” “你跟那个姓纪的,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 “我没有……” “你看刚才他受点伤,你急的那样子。咱们三个都是带兵打仗的,那点伤也能叫伤?犯得着眼巴巴把清羽叫过 来?” “姬何兄,现在可不是平时。狼邺皇帝冉逸,随时可能有所行动。纪宁本来也是一员战力,若是负了伤,到突 围的时候,可能会出大事的。” “谁说我要带他突围了?”姬何冷哼一声,“老子来这里第一是接应阿颜你,第二是要带我们家小大夫回大燮。 我可没那么无聊,要管旁人的闲事。” “……”白清颜低头不语。他想了想,点头道,“姬何兄说的是,这事情本来与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到时候我自 行接应他。” “……你?你自顾不暇,哪能分出心来接应他?何况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管他死活?” “方才你自己也说,现在你们俩又没勾搭上。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不如一了百了。他这些年将你害得也够惨 了。”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真是笑话!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害你家破人亡,害你颠沛流离,害你身负重伤!这些没得抵 赖!” “这些,我猜他也不会想抵赖。但是他也有受我牵连的地方一一何况,姬何兄,人生在世,本来功过就不能相 抵。他对我不好的地方,我当然记得。可他对我好的地方,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不认账。” 姬何呸了一声,斜着眼睛打量白清颜。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包袱丟掉呀?” “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我们先突围,其他的……等脱离险境再说吧。” __等脱离险境?只怕那时候,你又有千百个理由一拖再拖了。 姬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算是看出来了。白清颜这个心软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有改过。只是便宜了那个 姓纪的小子! 一一不行,等离了狼邺,他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小子一顿。阿颜心肠软,他可没那么好说话。否则,做了那么 多对不起人的事情,居然这样一笔带过,岂不太便宜他了? 正想着,他就看见鹿鸣山带着纪宁从正厅里走出来。 白清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姬何就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三两步蹿过去,殷勤地握住鹿鸣山的手,开始嘘寒 问暖。 “完事了?手腕累不累?” 一边说,姬何还瞪了纪宁一眼, “都怪你不够警醒。自己受伤也就算了,还要劳累我们清羽。” 纪宁根本没理他,鹿鸣山却很受不了的瞪了他一眼,用力将自己的手拽出来。谁知,姬何仿佛没看出他的抗 拒,反而再次将他的手握在手心,还捧在面前吹了吹气。 “手腕痛不痛?来,哥哥替你吹不吹。” “滚开点!” 鹿鸣山怒吼一声,就拉着白清颜气哼哼的走开了。 他却没看到,身后的姬何已经收起了那一脸痞笑,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纪宁则是如有所悟,视线在姬 何与鹿鸣山之间不住来回。 “原来,那天在我府里__在鹿神医房间里那个人,就是你?” “哪天?” “一次夜深了,我去找他。他说有事,叫我第二天再来。” “深更半夜你去找他做什么?”姬何哼了一声,“怎么,骗了阿颜不够,还想打我们清羽的主意?我看你真是找 死!” “看来那一日晚上不是你了?__我知道了,那是我认错了人。既然这样,我去问问他们。” “等等! ”姬何一把握住纪宁手腕,“‘他们’?谁是‘他们’?还有别人?哪个别人?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是不要 命了,敢对我的人下手?” “你不是说,那一晚的人不是你?” “是不是我,管你什么事!” “……所以确实是你。我看你方才的眼神,你对鹿神医,也是十分钟情,对么?” “我说过了,不关你事。” “既然你也有钟情之人,却为何一定要对我百般阻拦?你该知道,我是真心倾慕白清颜,他也是真心对我。” “别自作多情了。白清颜对谁都是真心相待,可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他!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一一我 们和你,是不同的!你当年就一意孤行,将阿颜拉到无底深渊,将他害的这样惨!如今,你还想叫他重蹈覆辙? 我却不允许的!” “更何况,你懂什么叫做钟情之人? ”姬何嗤笑出声,“看来十年前那一顿打,你是一点儿没学到乖!我们这些 人,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谈什么钟情?说什么真心?难道还指望能够天长地久?” 纪宁听完,静默片刻。 他知道,姬何对他的偏见是根深蒂固,而且是铁了心要阻挠他们。看来,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支持,是绝不可 能了。 他微微一笑, “我不同意你的话。也许你是这样,‘睿亲王’。你身份尊贵,自己看重这些身外物,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 样。,, 说着,纪宁抬头看了看鹿鸣山远去的背影。 “只不过……我算是明白,为何鹿神医对你不假颜色。我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薄情之人。 第83章 .狼邺皇帝找上门来了! “我是薄情之人?纪宁,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算什么深情之人?我告诉你,我再怎么薄情,你也是 永远比不上我一一只要清羽在我身边,谁也不能动他分毫!至于你?阿颜若是跟了你,你能保护他什么?” 纪宁握紧了拳头。可姬何讽刺的话还没有完, “一一只怕不用等旁人,你给他的委屈就最大,让他受的罪就最多!连一名路人,都不会像你这样摧残他!” 纪宁抿紧嘴唇。对姬何的这些指控,他根本无从反驳。最终,他也只是说, “少年时不懂事。今后,我不会再让清颜受半点委屈。” 姬何脸上尽是不屑。他讥讽一笑,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次突围,你别拖我们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唇枪舌剑时,鹿鸣山早就拉着白清颜不见了踪影。他三拐两拐带着白清颜进了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从 那房间书柜后面,找到一扇暗门。 “堂兄,你随我来。” “这是暗室?” “是。姬何对我倒没有藏私,连这种机密之地也告诉我了。”鹿鸣山取出一支蜡烛,“堂兄,我们进去,抓紧时 间易容,别的事情等等再说。” “为何如此着急?” “刚才我和纪宁在正厅里,他告诉我,那个叫做万儿的下人曾经回来过,形迹可疑。他很怕万儿落在皇帝手 中,已经背叛了你们。” 白清颜一惊。万儿是见过他真面容的,也知道他来自玉瑶。甚至当年和傅琰牵扯到一起,在“今宵醉”里刺杀 纪宁__若是她背叛,很有可能,现在皇帝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 怪不得纪宁被无缘无故关在天牢里那么久,怪不得形势急转而下,这样紧急! “堂兄,你明白了?我们必须抓紧给你换一个面容。如果时间足够,我想连你的体型都进行变化。你现在的安 危,已经关系到这使节馆中所有人的安全。绝不容有失!” “我懂了。清羽,我们快些动手吧。” 二人点燃蜡烛,将暗门恢复原状,走入了暗室中。 对于大燮使节馆中藏有一处暗室,白清颜丝毫不惊奇。毕竟是在邻国腹地,万事一定会藏个心眼。但是这间 暗室的规模却让他有些意外一一暗室规模很大,被分隔成几个部分,彼此间又有暗门。据鹿鸣山介绍,若没有懂 得其中机关的人带路,从任何一个入口进来,都会以为这暗室只有他所进入的那一间。 为以防万一,这间暗室可以抵御火烧,还可以从机关暗门通往几个主要房间的下方__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不 能进到那些房间里去,但偷偷探听消息是足够了。 “大燮对狼邺果然是忌讳颇深。”白清颜感慨道,“居然想出这样心思巧妙的暗室。” “是啊,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鹿鸣山一边准备易容要用的器材,一边说,“说来也奇怪了。 既然他们大燮费了这么多心思,挖了这么大,干嘛不一直挖到外面去?若真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也好逃走呀。” “这毕竟是在人家狼邺王都,在人家皇帝的眼皮底下。清羽,你真以为他们能挖出那么长的地道,却不惊动狼 邺人?” 白清颜笑了。 “使节馆下有个暗室,大概也在狼邺人的意料之中。但地道就完全不同了。这可是狼邺国土!” “说的也是……” “更何况,这里距离大燮国还有几百里路。你又不能直接挖到故土,就算逃到外面,不还是人家的地盘?若是 被发现了,还授人以柄,实在太过被动。” “那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保命呢?” “清羽,你要知道,这暗室本来就不是为了保命的,而是为了刺探消息的。说到底,大国之间,名义上的外事 冲突,本质都是国力冲突。若是国家强盛,再怎么样使节都能保住性命;若是国力衰微,就算有地道,一样会丧 生。” 鹿鸣山想了想,点点头。 “堂兄,你说的有道理。怪不得我小时候一心想学医,我父王也没有阻拦过我,不像其他那些堂兄弟们,都被 逼着研读国事,日后好从政从军一一我脑子简单,根本不是这块料。看来父王早就看透我了。” “清羽,那是伯父疼爱你。他不希望为了家族富贵,叫你日日行走在深渊边缘。你不能妄自菲薄。” “要是父王真的那么疼爱我,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到大燮去?” 这句话引起了白清颜的注意。这已经不是鹿鸣山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对去大燮的不满。只是之前总有事情 岔开,白清颜一直没能详细问问。 但这一次,白清颜从他语气中读出了悲伤,这让他心里警醒起来。他掂量了一会,小心询问, “清羽,为何你对送你去大燮这件事这样耿耿于怀?难道,是因为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心中有怨气?” “我好歹也是玉瑶皇族的一员。有了这个身份就身不由己,这个我总还懂的。我只是……那么多国家都需要质 子,去哪里不行,为何一定要把我送到大燮去?” “这件事,还是我一力主张。我想你在其他国家举目无亲,遇到事情孤立无援。去大燮,好歹姬胤、姬何兄弟 两个跟我们都熟识。尤其是姬何,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曾向我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一我以为,你在 他身边,总不会受太多委屈。” “姬何……”鹿鸣山语气复杂,“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从大燮逃走了。” “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他……他欺负我! ”说到这个,鹿鸣山眼睛又红了。白清颜看他这样子,更加疑惑。他追问道, “怎么回事?姬何兄虽然平时是调皮些,但为人仗义,怎么会欺负你?” 鹿鸣山沉默一会儿。 “……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那时候。堂兄,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等这次将你护送出去,我躲得他远远 的也就是了。” “只是……” 白清颜还想问,鹿鸣山却是真的不想再说。他将白清颜摁在床上,又特意取了块布蒙在他嘴上,摆明不想让 他多嘴。白清颜一时无语,又有些好笑。他无奈地想,清羽这脾气,还是小孩子一样。罢了,今日先不提这个。 过几天找机会替他们两个人劝解一下也就是了。 鹿鸣山性子虽然孩子气,但真的行医却十分认真。他先用药水敷在白清颜脸上,一点点取下假面具,又慢慢 涂上麻药。才做了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暄晔声。 “怎么回事?” 鹿鸣山停下动作。堂兄弟二人侧耳倾听,面色都凝重起来一一外面,这是有人在砸门?! 暗室外。 纪宁和姬何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仿佛一对乌眼青的公鸡。四周虽然围着不少人,却是鸦雀无声。 这二人这样子,已经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一个是狼邺铁骑的主帅,一个是大燮使节团的首领,在各自那一 边都是说一不二的头面人物。偏偏二人性格都很跋扈,后面这些小兄弟们,哪个敢上去劝架?都屏着呼吸,一句 话都不敢说。 可他们心里也都在奇怪一一自家老大脾气很不好,一般能动手的事情都不会废话。这一次怎么回事?僵持了 这么久,要是以前,地上的血都打扫完了! 他们却不知,从来是一物降一物一一纪宁不时瞥一眼白清颜所在的暗室,姬何则是偷瞄他皇兄假扮的侍卫。 偷瞄之后再看对面那位,更加憋气。两个人心声是如出一辙: __若不是怕清颜/皇兄翻脸,老子早就掏出兵刃,一刀剁了你了! 饶是这样,气氛也越来越剑拔弩张,眼看二人快按耐不住了一一1洽好此时,门外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 二人不约而同望向大门方向。这时,又是一串声响,像是有人在砸门? 纪宁率先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姬何也不甘示弱,走得比他更快些。两人肩膀挤着肩膀,几乎在路上再打 起来一次。 “这是我们大燮的使节馆。用得着你多事?” “若不是为了‘他’的安全,谁要管你们的破事!” 到了此时二人还在斗嘴。但等真的到了大门外,两人对视一眼,却谁也不再说话。 一一只因街面上高高飘扬着一面正黄色的旌旗,隔着紧闭的大门也能从屋檐上方看得清楚。 这是狼邺皇帝独有的标志,任何人都不能乱用,否则就是僭越! “怎么回事?是冉逸来了?” “不会。陛下若要去往何处,必然有人事先通报,还要洒水洗尘,清扫地面。绝不可能直接出行,那不符合陛 下的身份,更有失规矩。” 纪宁解释道, “只是,既然旌旗到了,陛下想必行踪不远。旌旗是他出行的前站,现在要是开门,只怕门口就站着一名内廷 官,宣读陛下的行程。” “……阿,没想到你们狼邺的皇帝,这么沉不住气。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第84章 .傅琰插上一脚 “现在说这些没用。”纪宁沉声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姬何,叫他们开门。” “凭什么?老子的地方,叫他们等着去好了。” “那不行。旌旗到处,犹如陛下亲临。这个藐视陛下的罪名,咱们谁都担不起。现在清颜那里还没能准备好, 千万不能给他们发难的借口。姬何,快叫他们开门。” “都说了这是老子的地盘,轮不到你纪宁发号施令!” 姬何向纪宁吼了一句,可还是不情不愿地一挥手。 “传老子的命令,给他们开门!” 馆中下人们齐齐答应,上前推开大门。果然,门外赫赫煊煊四排仪仗整齐排列,打头的是一位身着官服的文 官。此人面容俊朗,凤眼狭长,面上带着一抹笑。他身边站着一名内廷总管,手中捧着些东西。 “是你?! ” 纪宁咬着牙,恶狠狠发声。内廷总管就是皇宫中的太监头子,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些人是给冉逸做事的。可 让他如此憎恶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名文官一一 那人是傅琰! “正是在下。纪将军,许久不见了。在下接任了狼邺铁骑监军,已经一月有余。居然未曾与将军正经碰过面, 真是万分遗憾啊。” 那狼邺铁骑监军职位,是傅琰从冉尘手中强行夺去的!纪宁想起冉尘在宫中凄惨境遇一一纪宁不相信,傅琰 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更别提,他对白清颜意图不轨,还怂恿白清颜去刺杀自己!这次狼邺皇帝步步紧逼,纪宁差 点陷在天牢里不能脱身,谁知道,傅琰在其中,又起到了多大作用呢?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纪宁强自按捺下去,冷笑一声, “有什么遗憾?我不露面,不正方便傅大人收编我的狼邺铁骑?! ” “纪将军此言差矣!在下却不知,是‘谁’的狼邺铁骑?在下眼中,那十几万好儿郎都是拱卫陛下的精兵强将。 纪将军这话,在下却不能苟同。” 傅琰不紧不慢打着官腔,显然是胸有成竹。纪宁眉头紧锁,冷冰冰回道, “我没兴趣再和你在这里闲扯。我奉了陛下之命,要在这里与大燮使节商议正事,为王都附近百姓度过春旱难 关尽一份力。傅大人到底所为何来?有话快说,没事就快走!” “纪将军,我们同朝为官,又共同掌管一支军队。你这样态度还真叫人心寒---心只想巴结大燮使节,却要 将在下赶走。莫非,纪将军心中,已经是错把他乡作故乡?” “你! ” 听到傅琰暗指他叛国,纪宁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了。他知道,傅琰这样的人绝不会乱说话,他既然敢这样说, 必定是心中有谱一一难道皇帝那边已经作出定夺,要构陷他叛国? 还未等纪宁思量清楚,傅琰又开口道, “不过今日我不是来找你纪将军的。我来这里,却是拜访我们这位大燮的睿亲王的。” “找我?” 姬何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这时候他嘲讽道, “你们狼邺人狗咬狗,可不要牵扯到我哦。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一一来来,二位请出门去,到大街上随便打。 只是有一条,千万别弄得满地血,弄脏了我的地方!” “睿亲王,我此来并非代表个人。我是代表了我们陛下,与你商议大事。” 其实从刚才看到那面旌旗,和傅琰身边的太监,纪宁和姬何就知道,今天这事儿必然与冉逸有关。姬何也不 过是呈口舌之快,他心里知道,没这么容易将傅琰赶出门去。 但方才纪宁与傅琰的对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听出来,这两人似乎有什么私仇大恨,绝对不仅仅是朝堂 政见不同这样简单。 所以听到傅琰的话,姬何挑了挑眉毛,特意看了纪宁一眼。他看到纪宁一脸凝重,却一言不发,只等傅琰接 着说下去。 “奉陛下口谕,大燮睿亲王接旨__经查,纪宁将军侍从队伍里,混入了玉瑶皇室后裔余孽!此人于今日,借 纪宁访问大燮使节团之机,潜入大燮使节馆。朕命傅琰等人前往使节馆,彻查玉瑶余孽下落。请大燮睿亲王着力 配合,以彰两国亲好。” 姬何听了这话,冷冷一笑,却不说话。傅琰见他迟迟不答话,便转向了纪宁, “玉瑶余孽混进将军府的事情,纪将军是否知情?” “我从没听说过什么玉瑶余孽!想来这是有人诬告,陛下听信了谗言!等我找出这无耻佞人,我一定要拗断他 的脖子!” “若纪将军不知情,那还请你倾力配合在下。”傅琰完全无视纪宁的威胁,淡淡道,“将那玉瑶余孽一网打尽, 将军就算是将功赎罪了。” “将功赎罪?我却不知我何罪之有!” “窝藏玉瑶余孽,自然是罪无可恕。但陛下念在将军或许不知情,只要配合我将那余孽乖乖交出来,就可避免 就地斩杀的命运。如何?纪将军可听清楚了?” “你们狼邺随便到我们大燮使节馆里搜人,可问过我的意见不成?” 姬何呸了一声, “早不搜晚不搜,偏偏纪宁到我们大使馆里来,你们就要搜了?我看你们这是巧立名目,就是要骑到我们大燮 头上撒野!” “睿亲王何出此言?” 傅琰不紧不慢,像是早料到他有此一说。 “暗中撒野的人怎么会是我们?恰恰是纪将军队伍里那玉瑶余孽啊。他在平时不敢动作,却偏偏挑这将军来使 节馆中赴宴时,就偷溜出来了。说不定他是一心对睿亲王不利!我们狼邺也是本着与大燮友好之心,替睿亲王除 害啊。” “这根舌头可真厉害,这叫一个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一一”姬何呸的一声晬在地下,“我倒要看看,老子不发 话,你们哪个人敢硬闯?” “陛下相信睿亲王殿下念在两国友好,自然会鼎力相助。亲王殿下必然也不愿意冒着与狼邺交恶的风险,阻挠 我们彻查余孽吧。” 一一就算大燮使馆不同意,狼邺人也一定会强行搜查。毕竟双方人力悬殊,那样只会闹得收不了场。 可偏偏,姬何最受不得旁人要强压他一头。 “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想跟我们大燮借粮食的可是你们狼邺!谁敢硬闯,我把他砍成八节丢出去喂狗!” 话说到这里,就算是彻底闹僵了。 看上去,似乎是姬何占了上风,傅琰真的一动没动,就连话都没有多说。 但是一边的纪宁却看出了不妥。 一一这是陛下交代的任务!傅琰应该想尽办法斡旋才是,怎么会说出那样刺激姬何的话,等到场面闹僵了, 他反而缩在后面不出声? ——看上去……竟像是故意刺激姬何,故意搞到僵持,故意收不了场! ——莫非,他另有图谋? 纪宁突然抬头向远方望了一眼。只见官道之上,尘土飞扬,似乎有大队人马走在上面。 可那是皇宫后面那一条官道!平日里贩夫走卒从不准上去,就连文武百官上朝也只能步行,不能骑马。谁能 带着大批人马走在上面一一谁又敢驱动大批人马走在上面? 只有一个人__狼邺皇帝,冉逸! 姬何这个大燮的睿亲王再硬气,也绝对硬气不过堂堂狼邺皇帝!等到冉尘驾到,一声令下,谁敢不从?那时 候,局面就更被动了! 除非……在冉逸到来之前就将搜查的事情全部做完。到时候直接呈给皇帝一个结果一一大燮也是大国,两国 邦交事关重大。冉逸再霸道,也不能一天内两次搜查大燮的使节馆。否则,就等着战场上见吧! “傅大人!” 眼看傅琰唇边微笑渐渐显出得意,纪宁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他上前一步, “此乃陛下口谕?是陛下叫我叫我协助傅大人,追查玉瑶余孽?” “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在下莫敢不从。” 听了这句话,傅琰明显有些吃惊。姬何更是脱口而出, “纪宁,你敢不敢告诉老子,你想做什么?” “睿亲王,我只是想尽我身为狼邺臣民的责任罢了。” “你敢!这是我大燮的使节馆!你休想踩着我大燮的脸面,去讨好你们狼邺皇帝!” “睿亲王。” 纪宁转向姬何,正视着他的眼睛, “我从来都知道,我该向谁效忠,该永远守护谁一一我是狼邺人,睿亲王你该清楚这一点。早在十年前,对于 我的全部忠诚,我就做出了抉择。睿亲王,我的这份心,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这样,永远不可能变。” 姬何何等聪明,怎么会听不懂? 纪宁是在向他暗示啊!明里,他说他是狼邺人,十年前又是他回到狼邺参军的时间。他仿佛在宣示他对狼邺 帝王的效忠一一可姬何知道,这个“狼邺人”十年前义无反顾地背叛了故国,为了白清颜几乎丧命! __他口中效忠之人,守护之人,绝不可能变的那颗心……除了献给白清颜,还会有谁? “……晔众取宠。老子倒要看看,你大话夸出□,有这个本事没有。” 姬何口中依旧是讥讽,但当真让开了前路。 第85章 .挑拨离间 暗室里,鹿鸣山探头探脑地偷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是姬何的声音传来一一“你们要搜,也可以!但是小心别 碰坏老子的东西,哪怕踩坏了我使节馆里一根小草,老子就卸了你们的腿抵债!” “如何?” 白清颜很有些担心。苦于易容做到一半,他不得不躺在床上,丝毫不能乱动。鹿鸣山才回到他身边,他就迫 不及待的问他, “你去打探这么久,听清楚了没有?外面来的是何人?” “是狼邺的一个高官,我听纪宁叫他傅大人。” “莫非是傅琰?他来干什么?” “他们好像是来搜查你的。可是堂兄,你才到这儿一会儿,他们从何处知道的消息?” “必然是有人泄密。” “会是谁?知道这事情的,除了他们姬氏兄弟,你我和纪宁,也没有几个……” “现在说这个没有用处。还是想想该怎么办……这暗室也不牢靠。你要多久,才能替我易容完毕?” “总要一个时辰……”鹿鸣山咬咬牙,“我尽量快些。姬何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希望他们在外面多拖延些时 间!” 院落内。 “傅大人,这里终归不是咱们狼邺的地盘,我们也不好太过造次。”纪宁收敛怒气,用商量的口吻对傅琰说 道,“不如你跟我来,挨个地方走一圈一一免得触怒了大燮,耽误了陛下借粮食的正事。” “何必再多带人手?纪将军你就能够以一当十。我就只和纪将军去就好。” 傅琰跟着纪宁的脚步,慢悠悠在整个使节馆中逛了一圈。那些侍卫,傅琰果真一个都没有带。 “我知道他在这里。” 走到僻静处,傅琰突然开口。他看了纪宁一眼, “两位想必心里也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纪宁一笑,站住了脚步。此刻他也不必再伪装什么。他回头上下打量了傅琰一遍, “看来傅大人知道很多事情,不愧博学强识之名。” “不敢当。不过我心中介意之人,介意之事,我一向是会搞清楚他们的下落的。” “既然这样,我却不知傅大人介不介意你自己的性命呢?” 纪宁语带威胁, “我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用,就可以扼断你的喉咙,而傅大人你,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一一这一点,却不 知‘博学强识’的傅大人,知道不知道?” “怎么,图穷匕见了?刚才纪将军叫我跟你来,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吧?” “是又如何?明明知道,你还敢跟我来,看来是胸有成竹喽?” “纪将军,你要杀我,问过睿亲王的意见吗?” 傅琰本来在一边看热闹。突然被点名,他挑起一边眉毛,笑了一声。 “若是他真的干净利落扼断你喉咙,别洒得到处是血,我倒是不介意。” “想来,睿亲王是不惜杀死我,来保全玉瑶太子的性命。人家说睿亲王与玉瑶太子幼时相交,感情颇深,看来 所言非虚。” 姬何“嗬”了一声。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那你还敢孤身前来?怎么,活腻了?” “我独自跟你们来,同样是为了保全他的命。” “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不过有本王在,还轮不到你。纪宁,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什么时候动手,不用你插嘴!” 纪宁怒吼着,却还是停下脚步。傅琰也停了下来。因为他不得不停-----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脖 子上。 “纪大人,果然想杀人灭口?” “既然你知道,何必多废话。” 傅琰看了一边的姬何一眼。这个睢一在场的第三人,却好像毫不为所动,抱着胳膊在一边看戏。 “却不知你杀人灭口,是为了救他__还是为了救你自己?你利用白清颜,拖累整个大燮使节团,就是为了你 一个人活命!可笑睿亲王和白清颜,现在还蒙在鼓里!你要杀我也不过是怕我揭露你的险恶用心!” “满口胡言!” 纪宁阿斥了一声,手中钢刀已经舞起__他根本不想多话,只想手起刀落将这人斩杀。 却不料,噹地一声,他的刀在半空被人架住了!另一把长刀与他的刀形成掎角之势,场面僵持半空。 “姬何!你要干什么!这是我与他的私仇,关于清颜身份他知道了太多一一若不除掉他,后患无穷!” 姬何却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道, “你让他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他挟持了白清颜,利用过白清颜,也不过是为了扳倒我!后来发现事情败露,清颜与我也解除 了误会,这便站在皇帝的那边,替他搜捕清颜!若是叫白清颜落在他手里,只怕就被他送到皇宫博取荣华富贵 了!” “纪将军这样说,却敢不敢告诉睿亲王,所谓‘挟持’,是白清颜自己情愿跟我走,所谓‘利用’更是我们的合 作?白清颜住在我府上一月有余,后来也曾住在我的庄园,都是他自己走进去的一一反而两次从我家里离开,却 是被你纪将军绑走的!到底是谁在利用他,挟持他?” 傅琰一边说,一边向后挪,离开了那二人兵刃相接的区域。他气定神闲,侃侃而谈, “而我们合作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杀死你纪宁!白清颜两次去刺杀你,这事情你告诉过睿亲王吗?他不是信 任我,不是恨极了你,会选择与我合作要你的性命吗?而他恨你入骨,如今却选择和你合作一一睿亲王,你自己 想,其中是不是有诈?” “姬何!你不能听他信口胡说!真相如何,你去问白清颜,一问便知!现在,务必叫我杀了他!” “真相我自然会去问。”姬何声音越发冰冷,“但是他,我暂时也不能杀。” “难道你信了他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我一问便知。”姬何将那钢刀收入鞘中,“傅琰,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纪宁,你也是一样 一一你去正厅等我,我问清楚真相,便会去找你。” “你想支开我?” “若是你执意同去,也可以。但是别想着趁机杀了他。不然,我只当你是心虚,绝不会留你性命的。” “姬何!” 纪宁几乎气的发疯。他早知道姬何对他偏见颇深,可没想到,在共同对敌的要紧时刻,姬何居然宁愿听信敌 人也不信他! “好,你要与他去谈,你去就是!但你决不能将白清颜交到他手上,更不能让他随意拖延时间!若是陛下到 了,与他会面,我们就更加被动了!在那之前,务必杀了他一一你要是不愿承担后果,只管推到我头上!我纪宁 不怕死!”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而去,丝毫不顾身后姬何意昧深长的目光。 主厅里,姬何与傅琰对面而坐。傅琰不留痕迹地将整间房间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侍卫打扮的姬胤身上。 “这位侍卫,想必是睿亲王的亲信?” “若非心腹,也不敢让他呆在这里。” “只是看上去,他眉目俊朗,倒和睿亲王有几分相似。” 一一这个傅琰,目光敏锐如斯! 姬何心中更添了几分警惕,面上却只一笑, “傅达人所说,岂不是废话一一若不是和我姬氏沾亲带故的宗室子弟,怎么放心收作心腹。” “……这样。” “怎么,莫非你们狼邺没这样的规矩?门外头屋顶上蹲着那一位,不是你们家亲戚?” 听了这一句,傅琰终于收起那副成足在胸的样子了。 “原来睿亲王发现了。” “哼,我还真以为你胆子够大,敢拿命来赌。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说说看,你处心积虑,到底想要什 “我是想要白清颜。” 姬何冷笑一声,手里一碗茶水直接泼在了傅琰脸上。 “做梦呢吧?老子替你清醒清醒。” 傅琰甚至没有去擦脸上的茶水。他轻声说着, “睿亲王。我与他曾有过一段缘分,他身上至今还有我的信物。我不想他白白断送在皇宫里。想要将他藏匿起 来,这是睢一的机会了。” “我真是不明白,傅大人,你今天可是代表你们皇帝来到这里。你怒斥纪宁叛国,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 来倒比他更像个叛国犯。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白清颜活着。” “我凭什么信你?” “那你又凭什么信纪宁?” “哪个说老子信纪宁了?”姬何舔了舔嘴唇,“老子只信自己。” “睿亲王,若你只信自己,你为何要将纪宁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他府中的下人就是泄露白清颜身份的罪 魁,他手下的狼邺铁骑意图谋反被陛下发觉,他已经是走投无路,才必须抓住白清颜这根逃亡大燮的救命稻草 一一若不是你要他接待使节团,他大概已经死在天牢中!而且他根本不曾钟情于白清颜,他的爱侣,其实是此刻 被陛下囚禁在皇宫中的冉郡王!若不将视线都集中在你和白清颜身上,他怎么可能带着冉郡王远走高飞?” “你说什么!” 姬何一把揪住傅琰的衣领,质问道, “你言之凿凿,可有证据?这些你又是从哪里听来!” “既然我敢说__”傅琰将姬何的手从自己喉间移开,“自然是有证据的。” 他的脸上,再次挂上了那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第86章 .纪宁被逼离开 “睿亲王,整个王都城里都知道纪宁前一阵子在青楼里遇刺,想必这事你也有所耳闻。你可知道,那一刀,是 谁刺下去的?” “你刚才不是说你与白清颜合作?那不就是你了。” “怎么会是我?睿亲王,那一刀可是白清颜亲手刺下去的!” “……是么?” 姬何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无比惊讶。他知道那两人纠葛至深,但看白清颜今天的样子,明显是旧情未 了。白清颜又是一个留恋旧情之人,他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大概睿亲王更不知道,刺杀成功后白清颜被接去了谁的府邸。” “你要说就说,别跟我卖关子。”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他在我府上住了一月有余。听说纪宁没死成,我们又合谋再次刺杀,可惜依然是功败垂成。纪宁诈死,将白 清颜骗到墓地,又挟持了他。我半路救下他,将他安置在我家农庄别苑一一只是没想到,纪宁再次强行闯进去, 将白清颜带走……” “睿亲王,还有一件事,想必你更加不知情了。但我却是亲历者。听了这件事,你对我说的所有话,想法一定 会大为不同。” “什么事?” “白清颜是被纪宁亲手擒住的。” “这还用你告诉我? ”姬何很不耐烦,“玉瑶战神白清颜陨落在荼都城外,被狼邺将军纪宁亲手擒获的事情,早 就传遍各国朝堂!” “但是在纪宁白清颜绑回狼邺的途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屠杀,你可知道?” “什么屠杀?” “纪宁的狼邺铁骑举办了一场狩猎会,猎物就是数以万计的玉瑶妇孺!只用了半天,就将这些人坑杀殆尽,现 场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堆得小山那么高!” “什么?! ” 这一下,姬何是真的震惊了。 “这事情,白清颜知不知道?” __幼年好友,多年之交,姬何怎么会不知道白清颜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若是阿颜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他何止知道,白清颜他就在现场!整场屠杀,是他眼睁睁看着的!” “不可能!若是在他眼前发生这种惨案,莫说原谅纪宁一一白清颜只怕必须与纪宁同归于尽,才能甘心!不 然,他怕是夜不能寐,根本活不下去的!” 可这句话说完,姬何突然一惊一一是啊,所以他才会去“刺杀纪宁”卩阿!而且一连刺杀了两次!他确实是想要 同归于尽,不是么? 果然,傅琰接下来的话就是, “他确实差点在那狩猎场上自尽。但我赠给他一把刀,放了他走,后来,他才下定决心与我一起诛杀纪宁。” “你此言当真?” “睿亲王,我何必骗你!那么大一场屠杀,你打听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纪宁早就背弃了白清颜,杀死 数以万计的玉瑶人,几乎将他害死。却在现在将要被我狼邺朝廷治罪的时候,蛊惑了白清颜,求他搭救一一不 然,他现在已经死在牢中了!睿亲王,你平心而论,你能信任纪宁吗?他可能没有其他用心吗?” “睿亲王,这次大燮使节团向陛下进言,将他从大牢里救出来,是不是白清颜从中斡旋?今日,他为了自己活 命,将白清颜与他捆绑一处,想一同叛逃狼邺一一这才引来了陛下的关注,有了今日这场危机!” “……我凭什么信你?” “凭睿亲王见识过人,也了解白清颜。虽然你我初次蒙面,但起码我从没有背叛过他,坑害过他,处处在帮他 __纪宁呢?孰是孰非,相信睿亲王自有判断!” 姬何再次抬眼看了傅琰,心中却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那个纪宁……他其实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 纪宁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气血翻涌,却无从发泄,几乎将一口牙齿都咬碎了。 虽然姬何一向对他很有敌意,但他没想到,姬何居然愿意去听傅琰的一派胡言,也不让自己当场杀了他。 难道自己的信用,还抵不上那个傅琰? 一一但是,不论姬何对自己成见有多深,他总还是一心向着白清颜。就凭这一点,他,总归还是会相信自己 的吧。 纪宁不停说服着自己,却还是焦躁万分。他走到白清颜和鹿鸣山进入的那间房间里,里面依旧是空无一人, 他能猜到,二人必然是进了某间暗室。 可这暗室的门,他却不知在何处。显然,这也代表了姬何对他的不信任。 一一忍一忍,都是为了白清颜。等逃出去后,我一定要带着白清颜远走高飞,决不看大燮人脸色! 纪宁恨恨想着,再次将自己的怒火压抑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白清颜,你听得到吗? ”纪宁站在房间中央,开口说话。 “若是你还在这暗室中,大概能听到我说话一一冉逸不知为何知晓了我们今日的计划,现在形势十分危急。我 必须去找龙野。提前动用狼邺铁骑。虽然有些仓促,但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清颜,不知今日局面会演变到何种 地步,只能随机应变。若我回来之前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切莫冲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纪宁向屋外走去。走了一半,他又停下脚步。 “白清颜,你要平安等我回来。” 暗室中,鹿鸣山将纪宁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白清颜听。 “堂兄,纪宁所说话和傅琰所说,你更相信谁的?” “没有‘更’相信谁。我只相信纪宁一个人。” “傅琰所说也是有理有据,堂兄你当真没有考虑过,纪宁也有可能背叛你吗?” “你说的没错,傅琰所说确实有理有据。若是一个不了解纪宁的人,或许真的会相信他一一可我不一样,我知 道纪宁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傅琰的‘有理有据’,对我来说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堂兄……” “清羽,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在暗室里偷听到他们说话,你也被傅琰说服了,是不是?” “我……”鹿鸣山有些讪讪,“我并非怀疑纪宁。但是堂兄,若傅琰所言为真……哪怕可能性很低,但毕竟真有 这一种可能啊!我们承担不起轻信纪宁的后果!” “想必纪宁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看出姬何不信任他,所以他才要冒着危险去调动狼邺铁骑,用事实证明给你 们看。” 鹿鸣山点点头。二人说话间,他手下也没有停,一张全新的脸,已经在他妙手雕刻下初现雏形。 “其实我也希望傅琰说的都是假的。” 沉默了一会儿,鹿鸣山轻声道。 “堂兄你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我也希望你最后有个好的归宿。” 白清颜笑了却笑,有些无奈。 “谢谢你,清羽。” 纪宁早就料到,门外一定守备森严。可他没想到,竟然会严密到这个地步一一 且不用说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狼邺皇家卫兵,几乎将整个大燮使节馆层层包围起来,远远看去,刀剑林 立,竟然像是金属兵刃的丛林。单说四周游荡的小民,卖货的货郎,乃至行色匆匆的妙龄女子__这些人里不知 混了多少斥候细作! 若是一般人,只怕才出使节馆就会被他们跟上,想去哪里都会暴露无遗。可纪宁是谁?他在从军之前,可是 从最精锐的斥候队里出来的,这跟踪查访,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 纪趴在后院院墙上四周一看,已经确认了周围几个明哨暗哨的位置。他不动声色地等待许久,只见一个人晃 悠着走到其中一个哨点__来了!这是暗哨们接头的时候,也是他警惕性最差的时候! 就在二人分开,其中一个暗哨向另一个方向迈步之时,纪宁突然从墙头翻落,隐藏在那茂密的树林中。风动 他动,风止他停,就依靠风与茂密树丛的天然遮蔽,他一路追随那个斥候,到了街面边上。 瞅准机会,纪宁突然发难,一下跳到那人背上,两只手扼住那人喉咙用力一拧! “晤……呃!” 那人软软地倒在地上了。纪宁迅速与他互换了衣裳,将尸体拖到树林深处。他与那人打扮完全相同,连衣襟 怎么系,发束怎么扎都没有一点差异。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大街。 几道视线迅速聚焦在他身上。纪宁微不可查地点头,脸上一派坦然。可他的心跳的那么厉害一一这些人都是 暗哨,他们一定奉命要对所有出现的人严加监视!这么多人,就算是他纪宁,也不可能一个个都杀光,却不惊动 大部队! 除非,他能让这些人相信,他也是暗哨们的一员! 他趴在墙上看了那么久没有看到任何两个暗哨之间对话。所以,这些人的暗号必然不是口令,而是身上的某 些特殊穿戴! 纪宁继续走着,用余光观察四周。若是被发现……他不敢想。他自己折在里面也就罢了,白清颜该怎么办? 看现在的架势,想要偷偷潜伏出狼邺根本不可能,只能硬闯!可若是没有他的狼邺铁骑,硬闯?那是找死! 那些暗哨的视线随着纪宁移动了一段,又纷纷转了回去。纪宁一路走过了三条街,他知道一一他成功骗过了 那些人。 但现在,还不是能松口气的时候。 纪宁脚步更快了一一他必须找到龙野,调动部队,然后带上他心爱的人一一远走高飞! 一路兜兜转转,纪宁终于来到了狼邺铁骑的扎营地。营地内一片安静,除了一些岗哨外,几乎是空旷的。纪 宁算算时间,现在儿郎们应该在操练场上操练。 纪宁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是谁在前面?” 那声音他很熟悉。他一下就听出来,这人是王万,是他的心腹部下! 天助我也!王万的人品他绝对信得过。他仗义忠诚,是他和龙野商量好第一批去拉拢的人。现在遇到了他, 事情一定会顺利许多。 纪宁万分欣喜,他转过身, “王万,是我。” “纪将军?! ” 王万脸上还带着之前雪狼群袭击中留下的伤痕。可纪宁依旧能从他带着狰狞伤疤的脸上读出他的情绪一一那 绝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第87章 .狼邺铁骑后路已断? “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王万一把扯住纪宁的袖子,将他推进一边一座空着的营房里。他探出头去四处张 望,确定没人看到二人进来,才将那营房的门帘扯下来关上。 “将军,您为何回来!有没有人看到你在这里?” 纪宁十分诧异,“这是我的狼邺铁骑,我为何不能回来?” “将军!莫非你还不知道? ”王万比他还吃惊,“就在刚才,陛下已经下了旨,说已经坐实了将军您的叛国之 罪,一旦抓住你,就是杀无赦!” “什么?” “而且我们整个狼邺铁骑都被打乱了编制!现在,大部分兄弟都被囚禁在营房中,一个接一个地被拉走,说是 要全部散到其他部队里去!” “他们是怕你们不服气,还会集结起来替我鸣不平,是不是?” “我们当然不服气!将军,你是我们狼邺的大功臣,是朝堂上的第一名将啊!你带着我们出生入死,征战十 年,才平定了整个玉瑶,立下赫赫战功,可转眼就被他们诬陷叛国?我们这样一支威武之师,就要这么被解散? 当时兄弟们就炸了营了!若不是龙野将军出面……” “你们见到龙野了?他在哪里?” 纪宁听到龙野的名字,着急地打断了王万。是啊,龙野几天前就偷偷回来替他联络军中将领,难道一无所 成?不会,他一定暗中做了些什么一一在当前这样被动的时刻,龙野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龙野将军他……” 晔啦一声,营帐门被人一下子扯开了!几个人闹哄哄冲了进来, “这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快把他们也绑起来!” 纪宁才要暴起发难,被王万一把按住。纪宁狐疑地看了王万一眼,王万向他缓缓摇头, “不行啊,现在……” “谁让你们说话的!” 冲进来几人中的一个,一脚踹在王万脸上,将他踢倒在地。眼看自己的兵士被这样对待,纪宁气得浑身发 抖。但就算躺在地上,王万依然用力向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一一将军,万万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候,营房外传来鼎沸人声。纪宁终于明白为何王万这样忍让一一 那门外足有上千人,将整个营地都包围了, 一个接一个地搜查着。与他们硬抗,绝对毫无胜算! 很快,纪宁被那些人绑住手腕,带了出去。好在他这次穿的是平民服饰,那些人又都是从其他部队紧急调来 的,都不认识他。他和王万一路被驱赶到了操练场,才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了! “进去!” 后面那人将王万和纪宁都推搡进了人群,就转身离开了。 “你是……纪将军!” 一个士兵认出了纪宁,激动万分。王万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些!你想害死将军么?” “是是,我……我见到将军太激动了啊!”那人连连认错,“将军,莫非你听说兄弟们遭了无妄之灾,是来救我 们的?他们说将军被判了叛国罪,我不信! 一定是那些人骗我们,是不是?” “我当然没有叛国!”纪宁目光深沉,扫视四周这些兵士。“但我确实蒙受了冤屈,他们想要致我于死地。你们 若是留在这里,还能够到其他队伍里混口饭吃;若是跟着我,说不定也要背着叛国的罪名死去。就算这样,还是 愿意追随我吗?” “当然愿意! ”那个兵士更加激动,“将军,我誓死效忠将军!” 他的话也引起了周围士兵的主意。就算有王万的再三叮咛,这激动的声浪也是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很快, 整块操练场上都骚动起来,士兵们交头接耳,口耳相传一一 纪将军回来了!他没有被捉起来,更没有死,他现在回来要带着他的狼邺铁骑,继续战斗了! 操练场上上千兵士,看管他们的却只有数十人。但这些人都身着软甲,手中端着弓箭,若是看哪个不老实, 立刻就一声阿斥,再不收敛,就直接放箭射人了。这些狼邺铁骑敢怒不敢言,他们中的将领早就被绑走,只留下 些普通士兵。他们没有主心骨,也没办法抵抗,虽然满心怒火,却被强按在这里动弹不得。 但现在不同了。纪宁到了他们中间,就像是一粒火星丢在了干柴之上一一这些兵士本来就极其敬畏崇拜纪 宁,何况现在更是压抑愤怒之时! “怎么回事?谁在乱动!” 看守之人发现了问题,大声呵斥着。看狼邺铁骑竟然还不听话,他直接放了箭, “你们是不是找死! 一群丧家之犬,想像你们那纪宁一样,被乱刀砍死不成!” “找死的是你!” 眼看又一名同袍被射杀,狼邺铁骑整个沸腾起来!像是呼啸的旋风一样,士兵们狂暴地冲上前,淹没了那些 看守! 很快,那几十名士兵成为地上的尸体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双双眼睛盯着纪宁。纪宁想也没有想, “我还是那一句话一一你们愿意留在这里,愿意自己走的,我都放你们走!而我,要去救我心爱之人……我不 能强迫你们随着我去,但若是愿意跟随我的,我也不会辜负你们。” “将军你说什么话! ”王万第一个发声,“将军,我们是狼邺铁骑啊!从一开始,我就是仰慕将军你的名声才来 当兵……我永远是你的属下!” 大燮使节馆,正厅中。 姬胤中途离开了片刻,派人给姬何送了一封便签。姬何读过后,眉毛紧锁,想了一会。 “傅大人,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睿亲王请讲。”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你来是为了揭露纪宁的阴谋,是为了保全白清颜的性命。那你跟我说说,你要怎么去保 全他性命?” “我敢来,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 “是么?可是我听到侍卫说,今**们派来了不少人手,已经将我的使节馆全部包围了。” “是这样没错。陛下下定决心,一定要追查到玉瑶余孽的行踪。现在这里早就被我们的明哨暗哨团团围住,别 说是人,只怕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只。” “既然包围如此严密,你又有什么办法保护他?” “睿亲王,今天所有来这里的狼邺人,我是领头之人;他们没人知道我与白清颜的私交,也不会防备我。要想 保住他的命,只有让他伴在我左右,混出这使节馆一一否则,这里的每一寸草木只怕都会被陛下翻开看一看,绝 没有幸免的。” “你们狼邺,这是不怕与我大燮为敌?” “陛下知道白清颜就在这里。为了得到他,别说与大燮为敌……更疯狂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 “所以睿亲王,你能不能将白清颜请出来,叫他跟我一起走?” “真是荒唐!”姬何嗤笑一声。“你身边突然多出个人,谁还看不出蹊跷?” “睿亲王言之有理,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傅琰说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展开递给姬何, “睿亲王,你看这面具像谁?” 姬何把面具抓在手中,随意抛了两下。 “这么又软又薄的一张东西,鬼看得出像谁。” “说的也是。” 傅琰说着接过面具,展开覆盖在自己脸上。倾刻间,她就从一个如玉公子变成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姬何蹙起眉毛,打量了一会儿。 “看着是有些眼熟。这是……” 傅琰凝神细思,突然想起,这就是之前跟傅琰一起进入使节馆的那个太监。 “你想让他假扮成这太监?真是荒谬!” “有什么荒谬?只有这样,陛下才不会疑心。” “之后呢?若是太监,他就必须要进宫,你岂不是将他送入虎口?” “睿亲王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叫做灯下黑?我相信陛下最不会详细搜查的地方,就是他的皇宫了。” “那你带来的那个太监,你要如何处理?” “……不瞒睿亲王,在下已经将他处理了。” 姬何眯起眼睛,打量傅琰。他也在朝堂上打滚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声轻巧的“处理了”背后,是如何血腥 的事实?只怕那太监早就命丧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了!、 “看来你是势在必得。却没想过,若是找不到白清颜,你这缺了一名随行内廷主管的过失,要如何弥补?” “这个睿亲王不必担心。陛下他性情冷淡,对身边人从来不假颜色。除了那一位冉郡王,我还没见过他理会身 边这些伺候随从。虽然是位内廷主管,只怕陛下只记得个长相,根本没注意过他。若不是这样,我也不敢冒险提 议,将白清颜藏在宫中。” “睿亲王,请你快些做定夺吧。不然……” 像是为了印证些什么,门外传来了一阵鼓乐之声。悦耳动听的宫廷奏乐中,有人高声在门外敲起门来! 傅琰与姬何同时抬头看向正门的方向。傅琰语气一下子冷静下来, “……不然,陛下他就要到了。” 第88章 .王万之死 纪宁与王万打头,狼邺铁骑在他们身后跟了长长一个纵队。在刚才那一番话后,只有几十个人选择离开,其 余绝大部分跟着纪宁前往大燮使节馆的方向。 营房距离王都内还有好几里路,他们走得很快,但也需要在路上耽搁多半个时辰。纪宁心急如焚,他知道, 白清颜现在在大燮使节馆里,其实处境危险一一已经被冉逸发觉了行踪,就绝不能存有侥幸心理。谁知道那行事 诡谲莫测的皇帝,何时会开始发难? “纪将军!” 王万拉住纪宁的手,特意将他向前带了几步,似乎有意要避开身后那些兵士的耳朵。纪宁看出他有话要说, “怎么?王万,有什么要紧事情?” “将军,玉瑶太子……我是说,白公子他,他现在好吗?” “他……”纪宁这才想起来,眼前的王万当时是替他照料白清颜起居的心腹侍卫,在雪狼群袭击之时,还曾冒 死救过白清颜的命。料想他忠心耿耿,是不会害白清颜的。因此,纪宁低声对他说, “他还算安全,只是我们要是不能及时赶到,他就有危险了。” “是不是有人要捉他?” “他身份特殊,你也知道……确实有人盯着他。” “这个人……是不是陛下?” 纪宁一惊,他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 ” “昨天龙野将军来了! ”王万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见了他与其他将领们秘密交谈。我猜想他可能是将军你派来 的,偷偷跟了上去。只是没有能够和他说成话,就被傅监军给撞破了 ……” “傅监军……你说傅琰?”纪宁吃了一惊,“傅琰看到了你们?” “没有,我特意拖延了一会,等我离开时,龙野将军已经不见踪影了。我猜傅监军没有见到他。但后来我找遍 了整个营地,哪里也没有见到龙野将军的踪影。” “是这样。”纪宁想了想,“但这与你所说‘陛下’,有什么关系?” “是龙野将军与其他将领说话时提到了陛下。具体我没能听清,但……我们从玉瑶回来路上,陛下似乎就对白 公子的行踪极为在意。现在将军您又说是有人想要追捕他,所以我猜到的。” “你猜的没错。”纪宁叹了口气,“所以这次我们这一去,真的是再无退路了。我自己倒没什么,咱们手下这些 兵士就算兵败,也可以说是被我们蒙蔽,被贬到别的部队一样吃军粮。唯独你身为军官,前程可就毀了!你也是 有些田产,有个家园的人,要不……” “将军何出此言! ”王万脸上一下子坚定起来,“不说我对将军是一片拳拳之心,愿意追随您到海角天涯!就说 白公子他……他……” 王万抿了抿嘴, “他的人品姿容,让人钦佩无比,他对将军您也是一往情深,心中再不能容下别人。白公子与将军您是一对璧 纪宁与王万打头,狼邺铁骑在他们身后跟了长长一个纵队。在刚才那一番话后,只有几十个人选择离开,其 余绝大部分跟着纪宁前往大燮使节馆的方向。 营房距离王都内还有好几里路,他们走得很快,但也需要在路上耽搁多半个时辰。纪宁心急如焚,他知道, 白清颜现在在大燮使节馆里,其实处境危险一一已经被冉逸发觉了行踪,就绝不能存有侥幸心理。谁知道那行事 诡谲莫测的皇帝,何时会开始发难? “纪将军!” 王万拉住纪宁的手,特意将他向前带了几步,似乎有意要避开身后那些兵士的耳朵。纪宁看出他有话要说, “怎么?王万,有什么要紧事情?” “将军,玉瑶太子……我是说,白公子他,他现在好吗?” “他……”纪宁这才想起来,眼前的王万当时是替他照料白清颜起居的心腹侍卫,在雪狼群袭击之时,还曾冒 死救过白清颜的命。料想他忠心耿耿,是不会害白清颜的。因此,纪宁低声对他说, “他还算安全,只是我们要是不能及时赶到,他就有危险了。” “是不是有人要捉他?” “他身份特殊,你也知道……确实有人盯着他。” “这个人……是不是陛下?” 纪宁一惊,他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 ” “昨天龙野将军来了! ”王万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见了他与其他将领们秘密交谈。我猜想他可能是将军你派来 的,偷偷跟了上去。只是没有能够和他说成话,就被傅监军给撞破了 ……” “傅监军……你说傅琰?”纪宁吃了一惊,“傅琰看到了你们?” “没有,我特意拖延了一会,等我离开时,龙野将军已经不见踪影了。我猜傅监军没有见到他。但后来我找遍 了整个营地,哪里也没有见到龙野将军的踪影。” “是这样。”纪宁想了想,“但这与你所说‘陛下’,有什么关系?” “是龙野将军与其他将领说话时提到了陛下。具体我没能听清,但……我们从玉瑶回来路上,陛下似乎就对白 公子的行踪极为在意。现在将军您又说是有人想要追捕他,所以我猜到的。” “你猜的没错。”纪宁叹了口气,“所以这次我们这一去,真的是再无退路了。我自己倒没什么,咱们手下这些 兵士就算兵败,也可以说是被我们蒙蔽,被贬到别的部队一样吃军粮。唯独你身为军官,前程可就毀了!你也是 有些田产,有个家园的人,要不……” “将军何出此言! ”王万脸上一下子坚定起来,“不说我对将军是一片拳拳之心,愿意追随您到海角天涯!就说 白公子他……他……” 王万抿了抿嘴, “他的人品姿容,让人钦佩无比,他对将军您也是一往情深,心中再不能容下别人。白公子与将军您是一对璧 人!我在一边看着,我也觉得……将军,您以后与他在一起,一定要对他好,万不能辜负他,务必让他一生都安 稳无忧!若是这样,我知道您与白公子过得这么好,我就算死了也毫无遗憾了!” “王万,你……” 纪宁听了这话,心中又是感动,又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王万那张带着狰狞伤疤的脸上,却慢慢绽放出 一个笑容__那笑容清澈温暖,虽然他容貌已毁,却显得清风明月,光耀郎朗! 可这笑容却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一杆长箭从道路一旁丛林中瞍地飞过来,从王万身后穿胸而过!青铜箭簇从他血肉中冒出头来,兀 地带出血流喷射,纪宁看得清清楚楚! “王万!! ! ”、 纪宁大吼一声,一把抱住王万,鲜血瞬间喷了他满身。王万张口努力呼吸,可血沬堆在他嘴边,沿着下巴淌 下来。虽然他还没有断气,但纪宁知道,那长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肺,他绝无幸免之理…… “混蛋!” 纪宁双眼赤红,他将王万安置到身边另一个士兵的话中,拔出长刀就往那丛林中跑去。就在这时,丛林中突 然传出一声大吼, “怎么回事!你做什么……啊!” 瞬间,丛林里惊恐吼叫此起彼伏,可转眼就没了声音。纪宁冲过去时,只看到满地血污,和横七竖八的尸 体。这些尸体几乎都是一击毙命,而唯一站立之人头戴一顶巨大的斗篷,一手扯起一具死尸,用他的衣服擦干净 了手中长剑。 长剑原本布满敌人的血。擦拭后,它恢复通体精光四射的样子,被主人慢慢插进了剑鞘。 那人还低着头,但纪宁认得这把剑! “龙野!” “曰功 ” 龙野抬起头,他脸上还带着些煤灰,像是才从哪个火场出来。不,他全身衣服多沾染了烟尘,带着呛人的烟 火昧道。龙野的眼神像是碎玻璃一样。 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走上前一步,用力抱住纪宁。他跟随纪宁这么多年,从没有这样感情外露,纪宁愣在 原地,几乎不知所措。 “龙野,你怎么了?” “大哥……纪大哥!” “怎么了?龙野,你说话!”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被火烧死了 ……纪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 ……你……你还活着……” “什么……火?什么烧死?龙野,你究竟在说什么?” 龙野却说不出话。他的肩膀都在抖,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担,差一点就将他压垮了。 但龙野毕竟是龙野。就算如此,他也没有留下一地眼泪。如释重负后,他几乎被那重担压得倒塌成一堆碎沙 一一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崩溃之后,纪宁几乎能看到,他是怎么将那碎沙拢在一处,重新铸成一个钢铁般的自己。 那依旧是旧日的龙野,如果说有什么区别,也只会是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这个坚不可摧的龙野带来的消息,却几乎将纪宁给击垮了。 “大哥,大燮使节馆已经被夷为平地。我以为你,也随着那座使节馆一起……死去了。” “什么?” 纪宁脑子里嗡地一声。 “你在说什么?这不可能!我三个时辰前才从那里离开……我走时候那里还好好地啊!” “可是大哥……那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前了啊。” 是啊,那是三个时辰之前了。纪宁是领兵打仗的人,战场之上,时机稍纵即逝,莫说是三个时辰,哪怕是一 刻钟的时间,形势就可能发生错综复杂的变化! ‘‘我……,, 纪宁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不堪。一股急火攻心,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眼前也一阵昏沉,但他强撑着 站在原处, “我们去看看!” 说完,他直接转身走出丛林。龙野也沉默着跟随着他的步伐。 “将军!” 见到他,士兵们围了上来。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一张张悲愤的脸,他们声音带着颤抖, “王万死了!” “将他送回营地,就在我的帐篷里停放!其余人跟我来一一等这一仗胜了,我们再厚葬王万!” 纪宁派出几名士兵,送王万回去。他的眼睛也红了,但他不能停留。王万死在那些埋伏他们的皇家侍卫手 中,现如今,他再怎么哀叹悲戚也没有半点用处。但他还可以用那些人的血,给王万报仇! 更何况,前面还有他心中最重要的人,白清颜! 大燮使节馆被夷为平地,那么白清颜逃出来没有? 龙野想必也不知道。不然,他不会误以为自己死了,更不会对白清颜的下落只字不提。也许,那个人已经惨 遭不幸……但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他就绝不能放弃!就算是最凄惨不堪的结局,他也必须去面对…… 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如果事情还有一丝生机呢?如果白清颜正陷在一片混乱的使节馆里,等着他 去救命呢? 纪宁知道,绝不能再这里坐以待毙,他必须去尽最大可能,挽回一切! 等纪宁赶到之时,一看他便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 龙野丝毫没有夸张。大燮使节馆真的已经被夷为平地一一四周高耸的围墙,已经成了断壁残垣。原本郁郁葱 葱的树木被烧成了焦炭,扭曲地伸向天空。一股股浓烟从房屋的废墟中滚滚冒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够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 纪宁抓住身边一个看热闹的路人,“使节馆毁了 ……可为何起火了?” “是陛下放的火!方才多少御林军手拿火把,一起点的火一一那场面,壮观!陛下真是我们狼邺的圣主,这下 子,可灭了大燮的威风啦!哈哈!” 路人眉飞色舞,纪宁却觉得心口冰冷。他几乎不敢问下去了, “那,那里面的人呢?” “当然是抓走了啊。”路人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抓走的,想必都烧死了。” “没有人逃离?这大燮也是大国,就任凭人家砸了使节馆?” “天威赫赫,他们哪里敢!”路人一脸不屑,“那帮大燮人啊,连抵抗都没有,都是束手就擒!至于逃脱一一他 们倒是想。可你不看看,这周围,围了多少咱们的天兵天将?” 纪宁立在原处,向四周望了一眼。他知道,这人没说错__ 远处密密麻麻,都是狼邺重兵,一眼都看不到边。 这样的围堵,别说一个活人想逃离,就算是只鸟儿,也是插翅难飞! 第89章 .双帝王的对峙 那个路人离开了,纪宁依旧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大哥! ”见纪宁失魂落魄,龙野喊了一声,“我们走吧。” “不能走。”纪宁摇了摇头,“我得将他救出来。” “可是……”龙野有些犹豫,“这么大的火,玉瑶太子说不定已经……” “不可能!”纪宁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龙野,“他不可能死!他一定是被陛下抓走了,他在等着我救他!” “大哥!” “你若是怕死,就回去找儿郎们!我自己去皇宫!我……” 纪宁状若疯狂,转身就要往王都去。却被龙野一把拽住,“大哥你说什么话!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去!我们先回 去找兄弟们,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龙野!清颜他说不定,正在受苦啊!你放开手!” “越是这样,越不能冲动! ”龙野不仅没放手,还抓得更紧了,“大哥,若是一次不成功,你以为有多大的机 会,还能再闯皇宫?你这样冲动行事,是真的将玉瑶太子的性命和你的性命,都看做儿戏吗?! ” 这番话却震醒了纪宁。他眼中终于有了些理智, “是……你说的对。龙野,那我们就快些赶去树林中,找他们商量……要快!” 原来,他们带着近千狼邺铁骑,怕是太过显眼,所以叫士兵们隐蔽在树林中,去了使节馆的只有纪宁和龙野 两个。所以现在,纪宁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往树林方向折返。龙野也紧随其后。不多时,二人离开了看热闹的人 群,也避开了林立的御林侍卫,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前面就是兄弟们扎营的地方了,大哥。” 龙野突然开口。 “怎么?” 纪宁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却没想到,一方手帕一下子捂住他的口鼻,龙野不知在上面喷了什么,刺鼻的 气昧扑鼻而来! “晤……丨” 纪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看着他最信任的兄弟,看着那张总是淡漠到似乎没有感情的脸。龙野的眼中像是 藏着深渊,里面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有无尽波涛正翻滚不休。 ……为什么…… 纪宁想问。可他没能问出来。他眼前一阵眩晕,什么也看不清了 ……龙野的脸,成为一个谜一样的漩涡,最 终化为一片黑暗。 “对不起,大哥。” 龙野将纪宁搬到树林里,用树枝和枯草盖在他身上,做好了伪装。他想了想,又抽出自己靴筒里的匕首塞在 纪宁手中。 “这里没有野兽。若是有歹人,大哥你有这把匕首,也是足够了。” 纪宁当然没有回答。龙野端详着纪宁的脸,那张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神情。 他的眼圈红了,虽然用手捂住了脸,可还是能看到他**的筋肉,诉说他的挣扎与绝望。 “对不起……大哥……我不能让你去皇宫……玉瑶太子……他死了啊!……你去皇宫,也是送死罢了 ……大 哥……我对不起你……” 龙野的嘴唇被狠狠咬破了,血裹挟着泪水,从他下巴上滴落。但也只是几滴。他很快擦了一把脸,最后看了 纪宁一眼。 “我走了。大哥……保重。” 然后他起身,转而向皇宫的方向赶去。 三个时辰前,大燮使节馆。 门外震耳欲聋的凿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姬何正在与傅琰谈判。听到响动,二人一起起身,往门外看过去。 “是你们皇帝?”姬何冷哼一声,“来的真快。” “陛下行动起来,绝不仅是快。”傅琰道,“他就如一道万钧雷霆,会毁灭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陛下他,绝不会 容许任何忤逆与阻挠。” “是么?”姬何不禁冷笑起来。他轻蔑地问道,“不会被任何事情阻拦?是因为他是你们的皇帝,你们不敢阻拦 他才是吧?现如今他就被挡在我的门外一一我要是不开门,他怎么进来?”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门口突然传来轰地一声,那是惊天动声的巨大声响! ——怎么回事? 姬何震惊地望过去,他看到了腾空而起的烟尘,还有黄灰色的硝烟一一 冉逸他,直接用火药,轰开了大门! “他是不是疯了!这里是我大燮的使节馆!相当于我大燮领土!冉逸他要宣战不成!” 姬何咬牙切齿,向门外奔去。傅琰紧随他身后。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门口站住了。他们面前,是一只全副武装的御林侍卫队,手持长枪严阵以待。如同钢铁丛 林的长枪对准他们,根根枪刺都闪着寒光。 “陛下! ”傅琰极为恭敬地走上前去,行了大礼,“微臣参见陛下!” “傅爱卿,你替朕找到玉瑶余孽了么?” “禀陛下,微臣正在与大燮的睿亲王商谈……” “商谈?” 冉逸的声音兀地阴沉下去,像是一片锐利寒冰刺进每个人的耳中。 “朕口谕已下,有何可谈!莫非,有人抗旨不遵?” “皇帝陛下!” 姬何沉不住气,往前一步, “我大燮一向视狼邺为友善之邦,这才不远万里派我出使。恰逢贵国遇到大旱之灾,我皇兄也是慷慨解囊,主 动提出出借粮食。陛下,莫非换回的就是这些一一全副武装的军队,这是要强攻我大燮使馆?将我使馆大门直接 用火药崩毀,陛下难道不知,这就如同用火药炸毁我边境城门!” “那又如何?睿亲王,莫非你有何不满?” “这使节馆虽然再狼邺王都境内,却等同于我大燮领土!陛下,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从不曾有人在别国使 馆内造次。莫非,陛下要侵犯我大燮领土不成?莫非,陛下真心想要与我大燮宣战!” 冉逸此刻,才算正眼看了姬何一眼。他冷冷一笑, “牙尖嘴利,与姬胤一般无二。你们姬氏,莫非都这样喜欢口舌逞能?” 一一皇兄?姬何一时瞠目结舌。冉逸怎么会突然提起他皇兄?他与皇兄认识?不可能,皇兄提起冉逸的口 吻,从来淡漠,绝不像是旧相识! 冉逸看着他的眼睛,那笑容覆盖着阴霾。 “不过你所言极是一一若是这里有一间大燮使节馆,就连我也不能随意踏足。” 说到这里,冉逸又是一笑。他看上去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独狼,连一边的傅琰都觉得遍体生寒! “……可若是这里,根本没有一家使节馆呢?” --什么意思? 姬何面露疑惑,傅琰却一脸惊恐一一只因他深知,皇帝陛下行事可以多么偏激疯狂! “陛下!” 傅琰呼唤了一声,但还没等他开口劝阻,冉逸已经一挥手一一数包火药齐声引爆,轰隆隆一排震耳欲聋的爆 炸声,就在使馆外的围墙下炸响! 倾刻间,原本高墙围绕的使节馆,就这样失去了庇护,裸露于路人眼中! “冉逸!” “陛下,不可……” 这一次姬何与傅琰的声音是一同发出来的。但冉逸依旧恍若未闻。 他又一挥手,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捧着火药,继续向前跑去。他们来到下一层内墙与影壁边,蹲下身开始安 置火药。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不一会就再次准备好了。若是任他们一间间炸下去,不消片刻,这场疯狂的拆毁行 动就会让整个使节馆都会化为废墟。 姬何与傅琰的震惊不必再说,这时候其他几个随从大臣也都被惊呆了。他们个个面如土色,几乎同时扑到冉 逸马前跪下求情一一 对方可是大燮国啊!这片大陆上威名赫赫的强盛帝国,不仅军力不在狼邺之下,若是论起国内的富庶程度, 只怕还远远超过狼邺! 更何况,狼邺才结束一场长达十年的征战,还未曾将玉瑶国的战利品全部化为己用。这时节为何一定要触怒 大燮?若是挑起争端,对狼邺绝对没有任何好处。 冉逸的马前,臣子将军跪了一排。冉逸却像没看到一样。他脸上依旧带着森森笑容,右手高高抬起一一这 次,只要一挥下去,半座大燮使节馆就要被毁于一旦。 可这只手停在了半空,没有挥下去。 一个人穿过地上跪了一排的高官显贵,信步走到冉逸马前。他不跪,不行礼,连话也不说一句。他就站在那 里,负手而立,仰起头看着冉逸。 他甚至笑了笑。 可是冉逸脸上的笑容却僵住,然后慢慢消失了。 “竟然,是你。” “这人是谁?看这衣着打扮,是你的侍卫?” 傅琰终于松了口气,能够自如地与一边的姬何交谈了。方才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无计可施一一如果冉逸真 的不管不顾,将整座使节馆拆毁,那不仅他的计划无从谈起,白清颜的性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冉逸接下来的话,却将他才放下来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皇帝再次开口时,嗓音低沉到有些嘶哑,喉音 混杂着气音,带着嘶嘶声, “你为何打扮成这幅可笑的模样,潜伏到我的王都?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连真面目示人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是 说你耻于见人一一” “__姬胤?” 什么?姬胤?大燮皇帝姬胤? 傅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看向一边的睿亲王姬何。姬何眉头紧锁,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一 幕。他的神情告诉傅琰,他所想的没错,这个一直侍立在姬何身边的“侍卫”,正是才登基不久的大燮皇帝! 姬胤才登基不久,根本没有立下皇储一一也就是说,姬何这个睿亲王就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而他们两 个竟然同时出现在这里一一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姬胤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第90章 .千里迢迢,送一颗救命枫丹给你 事情,已经完全脱出傅琰的掌握了。 他脸上再见不到一丝成竹在胸,后背也被冷汗打湿了一层又一层。他的脑中飞快运转着,却连一个可行的办 法都想不出来。 的确,他是狼邺高官,是傅家的少主,家族根深叶茂,能动用的人脉资源广而又广……可是面前这两位,是 各自执掌着辽阔疆域的强大君主!在他们面前,他傅琰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若他根本没有实施计划的机会,白清颜该怎么办? 傅琰却不知道,现在的姬何,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 ——皇兄此刻露面,想干什么?他是不是想替自己争取时间? 一一该怎么把握这争分夺秒的一点时间?! 一一该怎么保住白清颜? ——还有……鹿鸣山? 冉逸只失态一瞬。他很快恢复了方才的冷静,似乎姬胤的突然出现对他没什么意义。唯有那一双阴沉的眼睛 一如既往,如同散发着寒气的深潭,死盯着面前这人。 “姬胤,让开。” “我让开,好让你毀了我的使节馆么?” “‘你’的使节馆? ”冉逸发出一声冷笑,“你是谁?这大燮的使节,不是睿亲王姬何么?你是从何冒出来的,偷 偷潜入我狼邺一一你想干什么?” “我自然不是来找你的。” “可我也不能看着你当着我的面,欺辱我的臣民,践踏我大燮尊严。” “姬胤,你不怕死?堂堂一国之君,独自一个挡在我面前。若是你死在这里……” “你要在这里杀死我么?那也无妨。” 姬胤依旧面色不变, “若是我死在这里,大燮朝堂内可能一时动荡。但我的妃子已经为我诞下麟儿,文武百官人才济济,足以将国 家治理得国泰民安,直到储君长大后亲自当政。所以你杀死我也无妨,冉逸。” “我问的是你,不是你的朝堂,更不是你的大燮!姬胤__‘你’不怕死么?” “……我自然不想死。但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一一我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践踏我大燮的尊严。” 冉逸眯起眼睛,审视着姬胤的脸。良久,他才冷冷说了一句, “你永远要摆出这种姿态。高风亮节,为国为民__却不知这惺惺作态,多么令人厌恶!” “可恶!” 姬何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低声咒骂一句,就要冲上前一一他能够忍受冉逸对他的轻慢与讥讽,毕竟对方是狼 邺的君主。可他不能忍受自己所崇敬的皇兄,被人这样轻慢侮辱。 但姬胤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皇兄!” “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 “冉逸喜怒无常,你不要触怒他。你随口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激怒他,叫他做出不知什么事情……” 一一若是那样,皇兄你贸然亮出身份,难道不是更危险? 像是看出了姬何心中的想法,姬胤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一样__他欠我的,他不希望我死。” --什么意思? 姬何还想继续问。但姬胤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了。 兄弟二人说话声音很小,冉逸在马上只能看到他们二人低声交谈,却半个字也听不到。只是不知为何,他心 中无端焦灼,眉间刻出几道深深的川字。 “你们兄弟倒是手足情深,莫非视朕如无物么!” “怎么会。”姬胤笑道,“我们兄弟只不过与天下所有兄弟一样,彼此扶助罢了。莫非你与你那位幼弟,不是这 样亲密无间,互相扶持的么?”说到这,姬胤突然抬头,一双眼睛里全无笑意了。但他说话的口气却好像只是随口 一提,“说起来,却不知你那位幼弟现在如何了__他还活着吗?” “你! ” 冉逸脸色几乎是铁青,他呼吸沉重,两手紧紧抓住马缰绳,指尖也显出青色。他盯着姬胤,嘴唇翳动,几乎 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姬胤能看懂他唇间话语, “__你这次来,到底想要什么?” “狼邺皇帝陛下。” 姬胤突然换了敬称。作为一国之君,这已经是他可以给予的最大尊敬。冉逸却是眉头紧锁,盯着他看,没有 给予回应。 一一太失礼了。若这份失礼是陛下有意怠慢,那大燮皇帝会不会震怒,两国关系会不会受到影响? 傅琰和在场的狼邺官员都这样想。但奇怪的是,姬胤没有一点不悦。他只是发出了邀请, “不知可否邀请狼邺皇帝陛下到我大燮使节馆中暂坐。今日之事,就由你我来商谈解决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冉逸真的下了马。他在众人眼光洗礼之下,随着姬胤的脚步,走入了正厅。 “陛下他……竟然真的听从了……” 傅琰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够对冉逸占得上风。 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对方是大燮的皇帝吗? “傅大人,你那张面具还带在身上吗?” 姬何一句话,唤回了傅琰的思绪。 “怎么,睿亲王想做什么?” “你不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姬何看也没看他,声音压得极低,“我同意了。” “睿亲王所言为实?” “老子还会骗你不成!” 姬何语气焦躁。他的视线在眼前一片断壁残垣上扫过。此刻废墟上腾起的灰尘烟雾才刚刚落下,四周依然是 一片狼藉。他的视线落在了将使节馆团团围住的御林侍卫上。 他知道,现在的局面下,想靠自己的力量蒙混过关,来保住白清颜的行踪,是全无可能。更别提将白清颜偷 偷带出去了。所以他不铤而走险与傅琰合作,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面具就在我身上。睿亲王,请你带我去找白清颜吧。” ‘‘……好。,, 众人注意力都在那一对君王身上。二位九五之尊竟好像有些默契,单独进入正厅,谁也没有带哪怕一个随 从。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又会对两国局势有什么影响?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些,以至于原本是双方头面人物的姬何与傅琰,都完全被他们忽略了。两人悄悄离开,却 没有人注意到。 “你身体如何了?” “你千里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进入正厅后,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我想来就来了。” 姬胤语气很随意,冉逸却带着浓浓的戒备。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不会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旁人,更不会用来从中牟利。怎么,现如今要爽约了? “我确实没有告诉旁人。这么多年来,何曾有人知道,狼邺的皇储身患心疾,已不久于人世?” “我说错了。你已经不是皇储,而是狼邺的皇帝了。看起来,你身体还算不错,不像是朝不保夕的样子。 “你很盼着我死么?我不会死。我会活得比你姬胤更长久!” “但你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却一个个都死光了。” “姬胤!” “若没有他们的死,也没有你冉逸的‘不会死’,是么?现在,你还会在夜晚噩梦连连,哭泣着醒来么?” “我猜你不会了。 “姬胤。你今天到此,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冉逸今天第三次问出这句话。姬胤也第三次回答, “我想来,就来了。你放心,我不是为了你而来,更不会对你的帝国有任何威胁。但我希望你能够退让一步, 不要踩着我大燮的脸面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冉逸垂下眼帘,嘲讽一笑。姬胤和他说了这么久话,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了几分与常人类似的神情。 “姬胤。你何曾知道,我的处境……” “你今日找的,是不是你的一线生机?” 冉逸猛然抬头!他站起身,一只手用力握住姬胤的手臂,将他推倒在桌案上!上面摆着香炉、花瓶,都被他 的动作给扫落案下,碎了一地。 “你知道了什么!姬胤……休想以此威胁我!我冉逸,不会受任何人威胁!” 他爆发之时竟是力大无穷,姬胤居然全无抵抗之力一一又或者,他也没有想抵抗。他被这暴君压倒在桌案, 像是逆来顺受,但右手伸向了胸前,探入衣襟中。冉逸马上发觉了,青筋毕露的手掌狠狠钳住姬胤的手腕,用力 摔向桌案之上一一 “你想做什么!松手!” 姬胤手腕被砸在坚硬的桌角上,磕出一片青紫。整条手臂麻筋被磕得酸疼无比,姬胤一声痛呼,手掌果然张 开了一一可里面不是什么能够伤人的暗器,却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这药瓶,冉逸也认识。 那是若干年前曾经救了他一命的东西。 大燮皇室的灵丹妙药,一粒千金的“枫丹”。 冉逸没想到姬胤居然掏出了这个。他慢慢松手,站起身来。却依旧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姬胤也随之从桌案上起身。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看,只见上面青紫一片。单从伤势就能看出方才那人用力之 狠。但姬胤没有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头看了冉逸一眼。 第91章 .白清颜失踪了 冉逸没想到姬胤居然掏出了这个。他慢慢松手,站起身来。却依旧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姬胤也随之从桌案上起身。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看,只见上面青紫一片。姬胤没有说什么,只是蹙着眉头看了 冉逸一眼。 “力气这样大,果然你是‘强健’许多。不过我依旧建议你吃一粒下去。” “你嘴唇四周一圈紫色,指尖发青,指甲发乌。虽然乍一看着脸色还有些血气,但方才一发怒,青白之气就全 显出来了一一冉逸,你这么久以来,都是用人命顶着么?可是我看你现在的情况,想来这来自玉瑶功法,用旁人 血肉精气续命的法子是失败了。” “谁说我失败了?! ” 冉逸蓦然抬头,面容狰狞, “我活到了今日!还会继续活下去!若你今日不出现,我已经抓到那玉瑶太子,将玉瑶功法握在手中了!只靠 残破的几页功法,我就活到了今天一一若是得到了他,我绝对会成功!” “你确实活到了今日。只是,靠着那汲取旁人功法性命的虎狼之法,硬生生激发血气为己所用,本来就会对人 的身体造成极大负荷。常年如此,你的心疾……承受得住么?” “吃下去。” 姬胤将药瓶中的丸药倒出一粒,端在手心送到冉逸嘴边。冉逸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你是怕我下毒?” 姬胤便将那药丸送到自己唇边,咬在牙齿中间。他看了冉逸一眼,直接将药丸咬成两半。一半吞了下去,另 一半依旧递还回去。 “吃下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姬胤没有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 “你知道‘枫丹’由何而来?” “我大燮列祖列宗,皆为明君圣主。但其中有一位功绩赫赫,就是我先叔高祖姬承。他与旗下大将军林枫君臣 相得,几十年同心协力将我大燮治理得国泰民安。就连二位仙逝之后,也葬在同一座陵墓中。这些,想来你也有 所耳闻。” “你东拉西扯,想说些什么?我问你想做什么!” 冉逸愈加焦躁,直接插话进来。但是姬胤却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 “这枫丹,就与他二位有关。” “据传,林枫将军年幼时也曾身患心疾,在担任先叔高祖身边御前侍卫统领的时候,还曾经几次因为心疾发 作,命悬一线。我先叔高祖为他遍访名医,最终得到一名世外高人相助,用心头血将林枫将军救回。后来,林枫 将军遭到奸臣污蔑,家中遭到不幸,他不得不更名改姓,却还是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替我大燮打下今日的江山 版图。待得内忧解除,外患平定之后,他才恢复原来的名姓。再之后,到了晚年,林枫将军心疾复发,但先叔高 祖早有考虑到这一可能,他用了数十年时间,花费重金研制出一种药方,就是模仿心头血而成。” 说到这里,姬胤一顿, “最终成品就是你手中的枫丹。有了它,林枫将军才转危为安。也因此,这药方就以将军的名字命名了。” 冉逸目光依旧是冷漠。他讥讽地一笑, “那又如何?” “现如今,提到枫丹,众人都知道是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这话不假,它确实延年益寿,虽不能百病全消,但 却让人整个身体都比之前强健许多。但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它是为了克服心疾,而专门做出来的药物了。” “冉逸,我可以用它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姬胤,莫非你愿意将你们皇室世代秘传的枫丹药方,双手奉上?” “这是不能。但是我可以每年为你送来枫丹一粒。冉逸,一年一粒,你的心疾绝不会再复发。你可以活到寿终 正寝。” “……那我岂不是永远受制于你姬胤?我的命捏在你手里,我的狼邺,也等于捏在你大燮手中了!” “你信不过我?” “我为何要信得过你?” 姬胤摇摇头,笑了一声。 “说得也是。你又为什么要信得过我呢?” “若是这样,我这次回去,就叫御医院赶制出五十粒枫丹,给你送过来。” “五十粒枫丹一一你大燮皇室,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我大燮国力强盛,虽然枫丹造价不菲,却也勉强撑得住。那之前,我手中这半粒,也能保你性命无忧。” 冉逸这时候,才显露出些动容。他抬起头,凝视姬胤,良久,他轻声问, “你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冉逸,你不过是想和上苍争一个高低,才一定要逆天改命。我帮你一把,你就臝定了。那么,你也帮我一个 小忙,如何?” “你从我的使馆撤出去,不要再追寻什么‘玉瑶太子’了。 冉逸眯起眼,像是思索着什么。渐渐的,他眼神中再次凝上一层寒霜。 “我早就听说,大燮皇帝姬胤少年时代就与玉瑶太子白清颜相识,也算是一对知交好友。莫非,这就是今**突 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原来,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保住那个玉瑶太子的性命。 “我问你今日为何而来,你却不敢回答。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__你是为了那位玉瑶太子而来。为了救他,你 甚至不惜损耗国力,来救我的性命了。” 冉逸笑了。这笑容在他脸侧向唇边勾勒出一条阴莺的折线,显得整个人都冷酷而疯狂。 “大燮皇帝果然打的好主意……若是我说不呢?” “说不,对你有何好处?冉逸,那个所谓玉瑶功法,修炼起来危险重重。这种邪术不能轻易动用,说不定会有 什么反噬!” “那又如何!为何我要听你的?” “我的枫丹一样可以保你的性命,却没什么危险。你为何一定要执迷不悟?” “因为这是我的命一一你姬胤凭什么赏赐我灵丹妙药,赏赐我一条性命?你是何人?姬胤!你……” 冉逸几乎是低吼出声,额上脖颈上青筋迭起。却不想姬胤上前一步,那握着半粒枫丹的手掌向他口中一送, 另一手却捏住了他的鼻子。冉逸本能地张了口,那丸药滚落喉咙。姬胤又抄起一旁的茶杯,将里面半杯残茶也倒 进了冉逸口中。 “你!咳咳……姬胤……咳咳咳……我要杀了你……” 姬胤却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将他这一口呛在喉咙里的气顺了下去。 “若不吃这粒枫丹,半年之内你的病就会复发。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是在救你。” “半年之内,我必定可以得到玉瑶功法!” “你得不到。”姬胤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极为冷静,“我不会允许。” “你! ” “你又想杀我?”姬胤轻轻一笑,“可以。我大燮朝堂稳定,死一个我,还不至于翻天覆地。你想杀,尽可以来 试一试--” ……只要你能做到。 姬何拉着傅琰,一路绕回了方才的偏厅。站在门口,姬何瞥了傅琰一眼。 “我就在这里等着睿亲王。”傅琰当然知道姬何的意思,主动站定了脚步。姬何破格赏他个笑脸,“算你几分是 识相。” “使节馆本来是要害之地,更何况大燮这样煌煌大国,更不能轻易窥视。我傅琰不才,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傅琰一边撇清自己,表示绝不会偷窥使节馆中暗室奥秘,另一边还不忘暗搓搓拍个马屁。只可惜他所对着的 是姬何,这番努力只换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转过身去,背对着这房间门口。说的好听,我却信不过你。” 傅琰无奈的撇撇嘴,当真背过身去。他心想,这大燮的睿亲王不知是不是骄奢惯了,在狼邺也如此的跋扈。 可现在不是和他计较的时候,还是正事要紧。 却没想到,不过片刻工夫,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傅琰以为这是开启机关的动静,依旧没有回头。 可是随后,又传来一串儿响动,像是有人在地下一路向远处而去,慌慌张张撞翻了许多东西。傅琰心中有些 不安,迟疑开口道, “睿亲王,可有什么不妥?” 却没人回答他。他又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 身后房间门好好的关着,他又敲了敲门,再问一次话,依旧是无人回答。但当他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暗室 的门赫然敞开一一以方才姬何的小心翼翼,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睿亲王!” 傅琰大声呼唤着,向前走了几步。这时,那暗室门中突然窜出一个身影,几乎撞在他身上。傅琰赶紧后退, 定睛一看,正是姬何。 “睿亲王!抱歉,我不是特意偷窥,只是方才……” “没时间废话了! ”姬何将傅琰推搡到一边,就往门外而去。傅琰赶紧跟上, “睿亲王。出了什么事?白清颜他人呢?” “他不见了!” “什么?! ”傅琰失声叫道,“那怎么可能?” “谁知道怎么可能! ”姬何咬牙切齿,“可他就是不见了!”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 姬胤第一次遇到冉逸,是在大燮举办的一次上层贵族少年的聚会上。 准确地说,是在聚会地点一里开外,一个水塘边的烂泥地里。 那一场大会持续了十几天,邀请了大燮、狼邺、玉瑶上层贵族圈子里的几百个少年郎。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聚 到一起,又没有长辈管束,自然要生些事端。 这一夜,众人提议,要彻夜宴饮,聚众狂欢。作为东道主的姬胤自然要到场,毕竟,这些少年未来都将是各 国的重要人物,哪一个也不能慢待。 姬胤一边面带微笑,得体地一一谢礼,杯中酒都是一饮而尽。可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姬胤一向不在外饮酒,今日是因为这是三国联袂举行的盛事,他作为东道主绝不能装腔作势,这才破了例。 可没想到,那两国少年都还算克制,自己手下这些武将已经有些放浪形骸了。 “太子殿下,微臣再敬你一杯!” “好,郎少尉。敬我大燮军中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不知道自己这些臣下是怎么回事。 本来应付玉瑶和狼邺那些贵族少年,就已经很吃力。可偏偏自己手下这些年轻武将,也要来凑热闹? 可他不能拒绝,更不能失态。他是大燮的太子,更是大燮的脸面。 “太子殿下好酒量!” “怎么比得上我郎少尉海量! ”姬胤站起身,脚下却微微摇晃,“众爱卿,一定要陪好玉瑶和狼邺的贵客。我先 失陪片刻。” 说完,他稳住身形,走出宴饮厅。依旧是风度翩翩,举止端方,是那个万民敬仰的国之储君。拐出门外,他 的侍卫长跟上他的脚步,恭敬询问道, “太子殿下,您去哪里?用不用备轿?” “不必。你们也去休息一下。传我的令,轮岗后的侍卫们,一人赏一壶酒,四碟下酒菜一一今日宾客众多,你 们也辛苦了。” 侍卫长连连谢恩,姬胤却只摆摆手。 他头疼欲裂,已经再没有精力多说什么了。 姬胤转了几个弯,拐到僻静的别院。宴饮厅中的暄嚣被挡在层层宫门之外,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蛙鸣。 跟着蛙鸣,姬胤一路走到了一个池塘边。 月色如塘水,塘水映明月。 姬胤在这里失了神。他站了许久,最终决定,再往深处走走。 却不想,一脚下去,就踩了满靴子的烂泥。 姬胤后退了一步,又是一步。他脚下有些踉跄。退了几步后,他突然向旁边一歪,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一却 不是因为他脚步虚浮,而是因为,他踩到了一个人。 “谁在那里?怎么不做声?” 姬胤有些生气,开口质问。就连他的质问,都带着些醉意。 那人原本坐在地上,这时候抬起头。姬胤呼吸一滞一一这是个少年,整个人十分消瘦,眉间带有几分阴霾, 神情中满是敌意。 可姬胤从没见过谁生出这样的一双眼睛一一深沉如潭水,如深渊,如一捧细碎的寒冰! “你……”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夜半时分,独自在这池塘边游荡? 那少年脸上滚落的泪水都还没顾得上擦去。就算他浑身散发着敌意,可那种无助与恐惧,依旧袭中了姬胤的 心脏。 姬胤这一瞬间,连酒都醒了大半。就算看到了那人一身狼邺贵族打扮,他依然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宾客。 一一若是宾客,现在就该在那宴饮厅中开怀畅饮。怎么会躲在此处? __这是哪里来的精怪? 而下一秒,他自己也忘记了这疑问。 因为少年突然用力将他拽了下来,两人摔在了一处,一起滚在了烂泥中。一只手捂住姬胤的口鼻,像是要将 他活活憋死在这里。 姬胤却没有抵抗。他安静下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就算大醉如他,依旧能闻到那少年手上散发的浓重血腥 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刺客? “晤……” “别说话!不然……我杀了你!” 姬胤真的没有说话。再怎么酩酊大醉,他也知道刺客是不会威胁“我杀了你”的一一他们只会一击必杀,然后 火速逃窜,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 姬胤眼珠慢慢转动着,余光看着那少年的侧脸。他很瘦,下巴到腮边是一道冷厉的折线,眼神也冷酷无情。 但眼角却带着一滴将落不落的眼泪,看起来很不协调。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又渐渐近了。有人大声睡骂, “他娘的……躲在哪里?将他逼出来!” “大哥,他可不是一般人啊!日后要是被他认出来……真的不用杀人灭口?” “用不着!死人是不会报复的!只要别让他歇下来,他自己就会死在半路了!禹王殿下的命令是绝不能让他有 喘息的机会……只要不停追赶他就行了!” —_狼邺的禹王? 姬胤想了想,想起了狼邺那个矮胖的皇子,之前才被封了王爷,是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一一只是前面还有 个太子冉逸。太子年纪轻轻,只怕那矮胖子是轮不到皇位的。 一一说起来,这个太子冉逸也在此次邀请之列,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就连今夜所有人都出现的宴 饮,他也没有出席。 姬胤正出神,突然感觉捂在脸上的那只手渐渐泄了力气。他才想说话,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阵冰冷 的风突然向他袭来! 哪个太子不是风刀霜剑中磨砺过来的?姬胤立刻警觉起来,他向一边一躲,堪堪躲过一把匕首的锋刃。姬胤 登时大怒,扑过去直接将那少年按倒, “你想做什么?杀人灭口?” 那少年被压在地上,依旧昂着头,眼神冰冷而执拗。可他身子突然一抖,张口吐出大股血流。 姬胤呆住了。 他眼看着少年痛苦地捂住胸膛,在他身下缩成一团。那血依旧从他口中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襟。 那些人的话在他耳边不断轰鸣: __“只要别让他歇下来,他自己就会死在半路了!” ——他要死了? __这精怪一样的少年……要死在这里?死在我眼前了? 一瞬间,姬胤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救这人的命。 2、 姬胤从不曾感情用事。可这一夜,他却破了例。 许久之后再回想这一切,他只能认为,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头脑。 一一反正,他是死也不肯承认,是冉逸那寒冰一样的眼神,和眼角无助的一滴泪,撼动了他的心神的。 一一若是一定要强迫他,他大概只肯承认,那一夜的冉逸看起来摄人神魄,就像一只绝望的精怪。 ……不过,这精怪一般的印象却只存在了一夜。 第二日醒酒之后,姬胤再端详冉逸的相貌,又觉得,其实并不是那样出众。最起码,与他童年密友白清颜比 起来,就没有太多优势。 但那个初见的瞬间,他却实实在在受到了冲击。连他自己都以为那是一个幻觉,又或者是大醉之后的迷幻产 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偶然遇到了冉逸的弟弟冉尘,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欺骗自己。 冉尘看上去,就是一个年轻了十岁的冉逸。他顾盼间风流妩媚,一双桃花眼,不知道勾走了几许少年郎的神 魂。一颦一笑,风姿卓卓,是实打实的绝色佳人。 原来,冉逸的相貌真的很不错。但他那阴沉的性格,与偏执的举止,叫人根本生不出亲近之心一一又谈何倾 慕? 他是自己断了自己的情路。 3、 但这感想,也是许多年后才想明白的。那一刻,姬胤只想救这人的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那里面装的是父皇赐给他的一粒“枫丹”一一这药极其贵重,大燮皇室常年也不过保 有数颗。父皇对姬胤这个太子极为看重,这才给了一粒,危急关头用来保命。 “吃下去!” 那少年眼神已经涣散了。不知他听到姬胤的话没有一一姬胤看到他牙关不仅没有张开,反而死死闭上了。 塞是塞不进去的。那口中的血依旧向外冲刷着,少年脸上涨起不自然的潮红,是艳若桃李。但姬胤知道,他 必然有严重的心疾,这潮红是他这一生最后的绽放,再不救治,他很快就会凋零。 可恶…… 姬胤心一横,将那药丸在口中咀皭几下,捏住少年鼻子。少年不自觉地张开嘴,他一下子吻了上去。 然后用舌尖将救命的药丸推进少年嗓子中。 “晤……” “咽下去!” “啊……咳咳!” 已经痛苦欲死,少年依旧在试图将那药丸吐出去。姬胤没想到他竟然执拗如斯。他没有办法,只能压住少 年,用口舌封住了他的嘴。几经挣扎推搡,最后少年还是败给了心疾发作下的痛苦一一他昏过去了。 但他没有死。看起来,那颗珍贵的枫丹没有浪费,他确实得救了。 姬胤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冉逸抬回了附近的一处院落,那里是他侍卫长居住的地方。侍卫长本来在此处饮酒, 见到了姬胤,手中酒杯当啷坠地,摔了个粉碎。 “殿下!” 侍卫长吓得不清, “这是怎么了?殿下您受伤了? __这人是谁!” 姬胤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滚满了污泥,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一一不必说,那都是冉逸吐出来的。 “我没事。” 姬胤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冉逸, “你替我找一身干净衣服来一一莫要声张,就用你的就好。再悄悄入宫将庞太医请来,给这人看一看。” “殿下,此人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殿下你不利?” “就算他有心对我不利,这一夜,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姬胤一笑,那是胸有成竹的微笑一一 “至于以后,等他醒来,我仔细询问过了,才做定夺吧。” 侍卫长听了,果然不再劝,就领命而去了。姬胤也早就习惯了身边人的这种态度一一因为他太过可靠而老 成,自小,就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更没做过什么叫人失望的事情。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那么太子该做的 事情,他都会一一做好;因为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所以帝王不该做的事情,他从不会去做。 一板一眼,温文尔雅,皇家典范、太子楷模。 以至于姬何天天看着他这位同父同母的皇兄做人做事,从没有生过“我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__为了做皇帝,就得这么累啊? __幸好我不是皇储君。真是万幸,万幸。 这,就是姬何的真实想法。别说夺嫡,就连皇帝送给他做,他都不要。不然,要活成他皇兄那样,活着还有 什么乐趣? 但姬何不知道,他皇兄并非从来这样端正持己。大家都是人,多少都会犯点错。 只不过,皇兄的另一面,他从没有机会见到而已。 当然,这也不能怪姬何。因为在遇到冉逸之前,就连姬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另一面”。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2 冉逸醒来时,姬胤套着侍卫长的家常便服,正坐在桌前看太医定下的药方。 越看,他眉头皱的越深。 一一这一长串药方,全是强身健体,祛邪扶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药材。看来昨日太医所说不虚。 一一“殿下,此人心疾甚重,一直以来是靠着药物续命才顶到了今日。昨日不知什么变故,心肺一时间不堪重 负,本来就该毙命了的。竟然没有当时而亡,已经算是上苍眷顾了。” __“所以你的意思……” __“陛下,此人性命如何,只看造化了。除非有什么……有什么不世出的灵丹妙药……” 太医也心知枫丹的贵重,只有大燮的君王才有资格动用。他若是随意提议,已经算是僭越了。姬胤也知道他 的顾虑,所以昨晚谢过他,就请他离开了。 太医何曾知道,他已经一时冲动之下,将那枫丹给他用过了。太医大概更不曾想到,就连那枫丹,也只是得 到了现在的结果,保了那人一条命而已。 一一果然暍酒误事!若不然也不会捡了这么大个麻烦回来!现如今又该如何? 一一趁他没醒,将他整个丢回池塘边的烂泥里,不知来不来得及? 姬胤一边想,一边瞥了少年一眼。却不想少年一双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漆黑而深邃,带着几分好 奇。 但两人目光对上,少年眼中立刻布满了敌意。 一一方才的好奇全被遮掩了。仿佛一潭碎冰,覆盖住了所有生机盎然。 一一这人究竟什么来头,为何对旁人有这么大的抗拒?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又叫什么名字?” 姬胤无语。对方打量他的衣着,开口问道, “你是大燮的侍卫?” “我是狼邺的……贵族。”少年神态傲慢,“我有话问你。 “怎么?” “昨夜,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保命的疮药。” “这么说,算是你救了我?” “所以你将我带到这里,是想索要报酬? 姬胤眼睛一眯,上下打量着对方。他微微一笑, “这位……贵族大人。敢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干什么?” “不然,我去找谁要债?这位贵族大人,你知道你昨天吃的药啊,那可是我父亲给我的。灵丹妙药,药到病除 一一你要不要赔我这份药钱? ”姬胤忍着笑,“毕竟我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侍卫。” 那狼邺少年低下头,思索片刻。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脸上的敌意倒是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漠然。 “是这样。可以,但若是我不能活着回到狼邺,你什么都得不到。” 他抬起头, “你让我在这里住几日,等我身体恢复,能够回狼邺的时候,我会给你报酬。十两黄金,够不够?” 一一十两黄金?大概够在这大燮都城里买下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配上几十名仆役,再加上百亩良田。 一一又或者……可以买下指甲盖轻轻刮下那么大的一丁点儿枫丹。 姬胤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 “可以,我们说定了。” 5、 大燮、狼邺和玉瑶三国鼎立。其中玉瑶文教昌盛,大燮国力富庶,狼邺虽然这两样都是最弱,但民风剽悍, 再加上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绝对是个油水少又难啃的骨头。所以这三个国家之间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边境偶 尔有些小冲突,但却不会影响大局。 许多年不打仗,彼此关系也算缓和。上层之间时有通亲,这样几十年下来,三个国家之间的上层贵族交往倒 是很多。现如今,维持几个大国间良好的社交关系,已经成为这片大陆上地缘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了。 这就是姬胤从小能够与白清颜玩到一处的原因。 这也是这次大燮主办贵族少年聚会这一场社交盛事的原因。 一一现在,这同样是支撑着姬胤没有当场拂袖而去的,睢一原因。 姬胤坐在主座上,扬起一边眉毛。 他的对面坐着十几个人狼邺贵族,其中最前面的一个,据说就是几天来头次露面的狼邺太子冉逸。 这位邻国的太子发言实在太过离谱,姬胤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真的这么蠢,还是有意为之。他的夸夸其谈, 几乎耗尽了姬胤的所有耐心。 一一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别院看那位“狼邺贵族”吹胡子瞪眼了。 __说起来,那小子戒心真的很强。几天过去了,居然还不肯吐露自己的姓名。 姬胤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脑子却早就走神了。 而狼邺人里面,坐在那位“狼邺太子”身后的,就是禹王爷。此刻,他身边的侍臣凑上来,小声对他说着什 “禹王殿下,他说的是不是太多了?我看大燮太子已经面露不悦了。” “无妨。反正这个冒牌货顶着冉逸的名字,表现再差,丟脸的也是他冉逸。” “可是……我们只是让他露上一面,不要引起疑心。这个赝品说话太多,会不会引起大燮太子的注意?” “大燮太子一定很在意,为何冉逸这么久都没有出现过。”禹王气定神闲,“只要有一个‘太子’露面,他就会打 消疑心的。我们只要将这一次搪塞过去就好,想来面对这样的蠢货,姬胤也不会想要与他深交。等我们找到冉 逸,要了他的命,回去之后我顺理成章接替太子位……到那个时候,大燮听说了这消息,更不会有人在意今天这 个冒牌货的表现了。” 几个月后,姬胤果然收到了狼邺国内传来的消息。这消息,也确实关于一个皇子的死讯。 但故事的主角却不是冉逸,而是这位禹王。 “眶眦必报。”姬胤听说了,微微一笑,“果然是他的作风。” 只是,姬胤没料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数年间,他竟然慢慢习惯了,狼邺宫廷中不断传来与皇子有关 的噩耗。 狼邺上一任君主驾崩后,冉逸继位。姬胤本以为夺嫡之争告一段落,皇室剩下不多的血脉总该保存下来了。 可谁想更是变本加厉。狼邺皇宫中传来的死讯多到他起了疑心,不得不专门派一支斥候队,去调查与那人相关的 一切。 一一却没想到,最后他发现,那疯狂而残暴的一切,居然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源头。 原来,冉逸从他身边偷走了一样东西。 那是白清颜的东西。几张纸上,记载了一个骇人的秘密。 姬胤从没想过要利用它们,更别提会宣扬出去。白清颜是他的好友,哪怕日后两国不再这般睦邻友好,他也 绝不会用朋友托付他保管的东西做文章。也许这是白清颜敢将东西寄存在他这里的原因。 可是他和白清颜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狼邺少年,偷偷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箱子。 然后一一将它硬记在脑子里,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回了狼邺。 6、 但其实,冉逸想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只有这么几张纸。 他还想要更多。 7、 姬胤这一次吸取了教训,没有暍太多酒。所以从宴会上归来时,他依然维持着清醒。 只是还是会头疼。 但他没忘记换上侍卫的衣服。 “太子殿下……”侍卫长一边脱衣服,一边吞吞吐吐,“您留在房间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姬胤没有回答。他反问道, “前几日叫你调查的事情,你查好了么?” “查好了。”侍卫长老实汇报,“狼邺那边,我叫人暗地一一排查,自太子冉逸以下的贵族,有名有姓的都不曾 失踪。” “你确定?” “陛下,上一次宴饮会,除了太子冉逸托病没有出席,狼邺算是全员到席。但太子若是失踪,这么大的事…… 何况今日,冉逸出现了。所以那个人,要么不是狼邺人;要么根本不是什么贵族,起码不在我们邀请之列。” “嗯。” “所以,殿下,他必然并非显赫的贵族。若是一名普通的狼邺侍从,或者小贵族,为何会平白无故遭到追杀? 还有一种可能,他会不会根本不是狼邺人,而是穿上狼邺服饰伪装被追杀,蓄意接近殿下你?属下以为,这事情 大有蹊跷!无论如何,都不该……” “停。” 侍卫长立刻住了嘴。姬胤看他一眼, “若是真的刺客,心中应该清楚,那一夜若不是我暍多了酒,是不会离开宴会现场的。就算离开,我也绝不会 随便将人带回去。” “殿下说的是,可……” “接着去查。查出这人身份。” “是!” 侍卫长领了命,依旧不能甘心。 “但是在那之前,属下以为,殿下依旧不应该留下他。” “无妨,我心里有数。” 侍卫长要说什么,姬胤心中一清二楚。 侍卫长是个老实忠厚的人,大概还是有些担心的一一太子留了不明来历的人在身边,还每天换上侍卫衣服与 之私会。那人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陛下与他在一起做些什么?又会不会有什么不利? 但他不知道的是,到现在为止,姬胤连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更谈不上其他接触。 那少年十分谨慎,态度也很戒备。他从不曾主动开口与姬胤说话。 按理说,这样傲慢而不识好歹的人,他早就该将之扫地出门。姬胤也不是那种喜欢戏弄旁人的人,没什么非 要留下他的理由。 但他还是留下了。 __或许……是舍不得那一颗价值连城的枫丹吧。 __毕竟是自己耗费甚剧救下的人,总不好真的让他自生自灭。对吧。 7、 姬胤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别院中。 今天他已经尽量推让,无奈宾客们太过热情,依旧给他灌下不少好酒。尤其是那狼邺的禹王,似乎分外想要 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姬胤一见到他,立刻叫出了他的封号。禹王当时真是喜形于色一一他却不知,在姬胤心中,他的名字早就跟 谋杀绑在一起了 ……而且还是在他大燮的地盘里谋杀。真是不知死活。 姬胤心中冷笑,脸上却没什么异样,依旧是周到应对。 只不过狼邺这个国度,在这一天里拜那个愚蠢的“太子”和这个面目可憎的禹王所赐,已经在他心中败光了所 有好感。 一一未开化的野蛮国度,果然做事不通人情道理。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了。 但姬胤能够肯定,那个狼邺少年,绝不是这个例外。 因为姬胤一进到房间,就发现,他前几日摆在这里的所有东西,全部都被翻过一遍。尤其是几本书籍,虽然 被仔细摆了回去,但姬胤依旧能够看出,是每一页都不曾放过。 姬胤心中骤然升起些不快。加之饮了酒,他头疼得厉害,便坐在桌边一句话也不说。 连看也没有看那少年一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少年主动对他说话了。 他说, “你为什么每日酗酒?” “你家人也不管束你? “我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 一一大燮太子,未来的帝国之主,第一次被人这样咄咄逼问,还被厉声训斥。姬胤慢慢扭过头去,抬眼看了 看少年。 少年突然一滞。 当然这反应也在姬胤意料之中一一毕竟做了多年太子。虽然平日里温良恭俭让,但不怒自威的基本功还未曾 丟下。一眼瞥过去,还是能叫人心慌腿软的。 却没想到,那少年虽然短了气势,依旧没放下话头。只是说出的话,更加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他说,“你不知道么,总有人会担心你的。” 8、 “……谁?你?” “怎会是我!我为何要担心于你?” 少年脸上竟然有些胀红。像是赌气,他严厉斥责道, “你家中莫不是还有幼弟?若是被他知道你这样放浪形骸,他会如何想?” __幼……弟? 姬胤再次扭过头,蹙眉思索了一会。然后他将桌上那几本无关痛痒的治国方略拿了起来,捏住书脊向下一抖 ---封便笺飘落下来,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吾兄亲启”几个字。 原来如此。 他那玩心甚重的胞弟姬何,心心念念想要参加这场宴会。可他年纪太小,性子又跳脱,姬胤很怕他暍酒误 事,出了洋相,因此不许他来。所以他就写了封信,言辞恳切,满篇都是“担心兄长饮酒过多,劳累过多,十分心 疼,百般焦虑。很希望来分担一二”云云__为了表示亲昵,连句皇兄都没有叫,满篇都是“兄长”、“愚弟”,撒 娇口吻仿佛三岁幼童。当然,姬胤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根本不会当真就是了。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位“狼邺贵族”竟然全不在意暴露自己偷看信笺之事。 可还未曾开口质问,少年再次说道, “既然是兄长,便该有兄长的样子。” “你们大燮的侍卫,与我们狼邺相差甚多。若是狼邺侍卫胆敢当值时候饮酒,要拖出去乱棍打死。” 姬胤几乎疑心自己果然暍多了酒,出现了幻觉。为何少年话突然躲了起来,戒心似乎也不不翼而飞? 但少年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 他说, “我也要做兄长了。算起来,也就是这几日一一只是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 姬胤看他神情,竟像是有一丝柔情,这在几日相处中可是绝无仅有。他这才明白,原来是姬何那一封信勾起 了少年的感触,无形中竟然将他对自己的隔阂与戒备打破了不少。 这少年果然年纪还是小。 姬胤暗自思忖,口中问道, “你是独子么?竟然对这未曾见面的弟妹这样看重。” “也不算是。我父亲……妻妾众多,所以子嗣也多。但那些人……”他冷冷一笑,不屑与憎恶呼之欲出,“我母 亲这边,就只有我一个罢了。” “原来是这样。” “母亲是外族,连言语都不通,在狼邺可算是无依无靠。我父亲对我母亲还算好,却也不过是因为母亲的亲族 财大势粗。他更加疼爱别的女人。就连让我做个继承人,也只是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 ”姬胤不解,“怎么会?这种显赫之家的姬承人,日后是整个家族的当家人。其余旁支都必须俯首 帖耳,若是你父亲叫你继承家业,可算是相当看重你了。” “是啊,‘看重’。他看中的,只怕是我活不到继承家业那一日吧。 “我曾亲耳听他对另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说,我必然活不到成年之时。这继承人的名头只是用来安抚我母亲的 部族,日后,所有家业还是他的。只是这贼子居然等不得了,这一次陷害我的人,就与他有关。” 一一原来如此。想来,这少年所在的家族在狼邺也有一定根基,说不定就是搭上了禹王的关系。这次,禹王 就替人消灾,要将他逼死在这异国他乡了。 一一但是这件事到底是少年同父异母兄弟自作主张,还是他的父亲……也默许了? 身处权力中心,姬胤对这种事也算是司空见惯。只不过见那少年郁郁寡欢,便随口安抚道, “不过你遇到了我,可见天不亡你。想来你这病症,日后能够痊愈的。” “你不要安慰我了。其实我早知道,我心疾甚重,少时还好,现在身体长成了,行动稍微剧烈便觉得吃力。家 中又人人盼着我死,今日算是逃过一劫,鬼知道日后会怎样。” 这话没错。若不是那千金难换的“枫丹”,只怕少年昨日就成了一缕亡魂了。 姬胤一边想,一边抄起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咕嚕嚕暍了下去。放下杯子,却见少年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 “你与我不同。虽然是卑微的侍卫,但家中还有人惦念。为何如此不知爱惜己身?” “……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 “你……你娶妻了?” 少年万分惊讶,姬胤则略显无语。他想了想,道, “那倒没有。只是为了养活家中兄弟一一你有所不知,我家中兄弟也很多。每日总有些人登门拜访,要钱求 事,需要操心的实在很多。我自己那弟弟又不能分担,只得我亲自上阵。虽然辛苦,也不过是为了操持这一家子 事情一一这种滋味,你怕是难以体会了。” 姬胤憋着笑说完,自己觉得说的半分不差。做太子,可不是日日事务繁重,应付那些大臣显贵各路事端么? 谁料,少年听了,竟像是若有所悟。他想了半日,点头道, “是了。若是这样,日后我也得要强些。毕竟我也是做了兄长的人一一这世上,我只有母亲与他两个亲人。母 亲身为弱质女流,他还是襁褓婴孩。看来,我更不能死了。” “照你这么说,若是没有他们,你就可以欣然赴死了?” “其实……死没有什么。我不过是不甘心。”说到此处,少年面上突然又现出之前的阴沉神色,“他们都想我 死,我偏偏不死。何况还有母亲。若非如此……” 他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若非如此……我倒也没什么留恋。” “你也是富贵子。为何..” “我这样身子,活着太累。而且__”像是想起什么不愿回忆之事,少年整个身子也缩在一处,只是一双眼睛 还看着什么虚空之处。 9、 姬胤视线顺着少年不自觉的动作,一路移到了他左胸处。少年消瘦的手指抓住了衣襟,太过用力,手背上泛 着青色。 虽然有枫丹续命,依旧是气血亏虚。想来,伴随这样严重的心疾一路到今日,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疼?” “……有时很疼。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我也不知何时会发作,甚至何时就死了。” “你很怕?” “我只怕将母亲孤苦一人丢在那冰冷的地方。若论我自己,倒还好。” “这样。” 却不知为何,姬胤突然感觉没什么话可说。他看着少年,但那少年也不再开口。 两人相对着沉默着。 四周安静,隐约有蛙鸣。月光从窗子照进房间。晚风习习,掀起窗边的轻帘。 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10、 多年以后,当冉逸再次看到姬胤时,他脑中慢慢浮现起这个夜晚。 他终于发觉,这一切仿佛一个隐喻。而一切早就注定。 他的心疾,他的心病。他的倦累,与他的病痛,其实从来都只是他自己的事。 姬胤从不曾在他的故事里。他只不过是刚好在场。 甚至冉逸自己都不曾在这个故事里……因为归根结底,这个故事本身,也未曾真的存在过。 一一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但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 __可真的,什么都不曾发生吗?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4 11、 几日的宴饮过后,少年贵族们彼此都熟悉了。一些私下的联络会面开始多了起来一一而这些,才是这次次几 国少年贵族相聚的重头戏。虽然玩乐也很重要,但终究,他们肩负了合纵连横,疏通关系的重担。 姬胤自然更加忙碌一一毕竟他大燮劳民伤财才搞了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是为了方便他人私下串联才搞的。要 是不抓紧机会挖掘人才培养盟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也因此,自那天晚上分别后,算起来他也有几日没有去那狼邺少年所在的别院。 夜深了,姬胤才结束今日最后一场密谈。侍卫长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一件薄衫。 “殿下,你该休息了。” “这就去休息了。最近这几日太忙,连累你也陪我熬夜。” “这本来就是属下的职责。” “也是辛苦你了。说起来,今日我一整日都在应付那些说客,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没什么要紧事。” 侍卫长又随着姬胤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 “对了,那别院里的小子嚷嚷着找你。我说你忙着呢,没有理他。” “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倒是问了,说代他转达。他不肯讲。” 侍卫长说到这里,语气中露出些不快, “殿下,说句实话一一我跟随殿下这些年,达官贵人、王公贵戚也见过不少。像这小子这样傲慢无礼的,真是 不多见。” ——真不知殿下看中他什么,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侍卫长最后这句话没敢说出来,不过,姬胤看他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他笑道, “不过是因缘际会,随手救下了他的命。既然救下了,总不好再丢到野地里,让他自生自灭吧?” 一一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是个人,又不是只阿猫阿狗。救了人一命,莫非还要负责他下半生的吃暍拉撒不 成? 侍卫长依然是心中想想,没敢说出来。 一一后来,这念头又在侍卫长的心中闪过不知几次。但到最后他也从没弄懂过这个深奥问题的答案:那就是 他家殿下到底把那人……看作个什么东西? __至于姬胤心中是否真的有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12、 姬胤派侍卫长去看了看冉逸。 他叫侍卫长不要吐露自己身份,侍卫长自然不敢造次。所以,再次露面的时候,侍卫长然自称是自家殿下 的“上级”一一说实话,将尊贵的太子叫做下属,侍卫长颇觉心惊胆战。严格说来,这可算是僭越。一不小心,就 要小命不保。 也因此,提起姬胤时,他的态度暖昧又谨慎,叫冉逸一下子起了疑心。 “他怎么了?” 冉逸本来只是安静听着,眼睛冷冷地盯着侍卫长看。他突然插话,叫侍卫长也是猝不及防。 “什么?” “__受伤了,还是病了?” “你说谁?是说殿……是说他?没有。这几日公务太多罢了。” “公务太多?你们只是侍卫,有什么公务可做?也不过是站岗放哨,木头一样守在门外。” 冉逸其实说的没什么错。侍卫本来就是门口站岗放哨的。但那语气里的不屑,却刺痛了侍卫长的职业自尊 心。他为人淳朴,性情耿直,是将为他家殿下做个好侍卫视为平生志向的。这下子,职业荣誉突然遭到质疑,他 心里立刻不痛快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 他争辩道, “他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除了替殿下站岗放哨,他还得批……递送公文,会见……会见客人时他也要在一 边,还有各种劳心劳力的事情,总之,十分辛苦。” “这么说,你们殿下十分倚重他?” “那是自然。” “那他为什么不是侍卫长?反而是你爬在他头顶?” 侍卫长一下子被问住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他心疼我家累重,负担多,所以叫我来做侍卫长。毕竟,官 大一级,可以多领点俸禄。” 一一这话也没错。姬胤确实待下属宽厚,给的打赏俸禄都很都。就连这座别院,也是他体谅下属辛苦,才叫 侍卫们暂住的。 冉逸听了这话,垂下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片刻,他又开口道, “这样讲,在大燮做事,酬劳还是很不错的了。” “这个自然。” “但现在各国贵族齐聚一堂,正是众人收拢人才的时候。有些人经过接触,看中别国的一些低级官吏,乃至是 杂役一一” 却好像觉得有些不妥,冉逸突然拽回了话头。 “总之,遇到机会另谋高就,也不是没有先例。你们这儿可曾有过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倒是有过,不过很少。毕竟我们殿下待人宽厚,大燮国力又是一等一的强,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异国 求生呢。” “你们平时会不会谈论这些?” “这个……”侍卫长想了想,想起来姬胤似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一一“若是有人想去别国做官,尽可以放行。人若要走,强留是留不住的。不如一别两宽,毕竟故土是我大 燮,日后若两国有所摩擦,想来这些人也能起好作用。” “殿……他态度倒是十分宽和。” “这样。” 冉逸低头想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抬头对侍卫长道, “既然这样,你替我转告他一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他也有此意,便尽早抽时间来见我一面。” 13. “你确定,他是想叫我替他牵线,来我们大燮做事?” 姬胤已经是第三次与侍卫长确认。 不知为何,虽然侍卫长言之凿凿,但听他转述的话语,姬胤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禀殿下,千真万确。” 侍卫长却十分肯定。 “我领悟他话意时,也觉得十分荒谬。殿下,您的伪装身份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他怎么就确定你能替他引荐 呢?” “这倒也不稀奇。若是他不熟悉宫闱中的事情,只怕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权力一一毕竟是在太子身边做事。”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毕竟,他一个狼邺小贵族,总不会希望您去他那里做事吧?若是什么显贵也就罢了,小 贵族可养不起门客。” “不过他想来替我当个门客,我倒没想到。” 姬胤是确实没想到。那个少年性子孤僻又倔强,像是野地里一只戒心深重的野猫。何曾见过野猫甘愿归顺于 人的? 但既然他愿意,姬胤也没什么不愿意。不知为何,他心情甚好,脸上也带着微笑。 “那么,殿下,您说我该怎么去回绝他?” “为什么要回绝他?” “可他这样傲慢无礼。殿下,您不会真的要……” “那也无妨啊。” 姬胤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身边已经有了你们这么多懂事得力的帮手,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不懂事又不得力的了。” “殿下!” “……说笑罢了。我没打算留下他。只是觉得有趣,所以去见见他,听他怎么说,就权当是散心罢了。” 听了这话,侍卫长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这小子实在难以相处,他是发自内心不想跟他做同僚啊。 14、 当晚姬胤再次换上侍卫服,来到别院。几日不见,这房间中的摆设没有丝毫改变,睢一不同的是那个人。 冉逸也说不上有什么变化。神态依旧倨傲得很,下颚曲线依旧凌厉,抿着嘴的动作也一如既往。 唯独那眼神,却悄悄起了变化。满潭碎冰不见了,姬胤恍然发现,这小子的眼睛里,居然也能让人有清澈柔 和之感。 一一那仿佛能割碎人血肉的眼神,何时竟悄悄融化了呢? 姬胤心中有些惊奇,表面上却一如往昔。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咕嚕噜灌了下 去。然后他将视线投向冉逸。 这一次,冉逸没有再闪躲。他不偏不倚地与姬胤目光对视,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来了。” “我听侍卫长说你要找我。你有事?” “你考虑得怎么样?” 单刀直入,果然是这小子的风格。最可叹的是,他明明在求自己,却偏偏能够将姿态摆的这样高傲。 姬胤想,对方若不是权势滔天的家庭,就必然是从小生长在深宅大院。前者不需要对旁人保有礼数,后者与 人情世故隔绝,更谈不得礼数。 不过既然狼邺的要紧贵族都没有失踪,想来这少年不会是前者。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父亲从没有将他当 做继承人培养,更别提教导他基本的处世方法了。 一一若是这样一个人贸贸然进入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只怕瞬间就要被撕得粉碎了。 一一不过……这可能也是瞎操心。毕竟,就以他的身体,回到狼邺后能否活到进入名利场的那一天,还是未 知数呢。 一一何况是前有狼,后有虎。身边危机四伏,那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无端地,狼邺那位禹王的蠢样子出现在姬胤眼前。姬胤皱起眉头。 这一刻,他做了个决定。 —一或许他该,第二次救这个人的命。 所以他发出了一个邀请: “你留下来吧。不管你是谁,只要你留在大燮__我都可以保你平安富足,一生无忧。”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5 15. “我留下来?! ” 冉逸全然愣住了。这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瞬间的反应也全出自本能。姬胤却是第一次见他露 出这种表情一一往常总是摆着一张冷脸的少年,此刻瞪大双眼,嘴唇微张,脸上写满不知所措,竟显得有些纯 真。 姬胤很想想笑。可他怕自己一笑,这难得一见的神情就溜走了。 只是,笑意早就从他眼角眉梢流淌出来,冉逸怎么会看不到? “你笑什么?” 冉逸立刻瞪起了眼睛,声音透着不悦, “你是在戏弄我?” “没有。我从不戏弄旁人。”姬胤语气却很平稳,“你可以想一想,愿不愿意留下来?若是愿意留下来,我就帮 你找点事情做。”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姬胤依旧带着笑,“你是什么人?” 那轻快的语气配上轻快的笑容,更让冉逸觉得对方在逗弄自己。他沉下了脸。 “我是不可能跟你留下的。但是我可以带你走。” “带我走?” “是。带你回狼邺。你可以回去准备一下,东西不需要带太多,到了狼邺再置办就是。” “我么?我也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为什么?” 冉逸竟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满脸惊奇, “你在这里做个侍卫,有什么前途?当值时间这么长,俸禄却那么少,还要陪人暍酒……” 听他这样认真,姬胤简直要失笑了。此人说话半通不通,全不顾及一点人情世故,又如此蛮横。可他根本生 不起认真厌恶的心一一就好像是路上捡了只野猫,越看它耀武扬威举止唐突,反而越叫人就起逗弄的兴致。 姬胤笑道问, “那我跟你去,又有什么前途?” ‘‘我……,, “你不过是个狼邺富户的儿子,是不是?身患心疾,自身难保,父亲不疼,兄弟不助。你凭什么叫我把前途身 家压在你身上?” “你是看不起我?! ” “那倒没有。” 姬胤坐在桌边,打量少年, “我倒是觉得你十分有趣。若是留下来么,你那兄弟和父亲就再找不到你了一一其实,你都在这里逗留这么 久,他们也没有来找你。说不定啊,已经认为你是死在这荒园中了。” 冉逸目光一动。他像是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个可能。 “……他们会以为我死了?可就算这样,他们也一定得找到我的尸首才行啊。” “或许吧。这也不太重要。” 姬胤脸上,突然显出了属于太子的威严, “毕竟,若是你真的留下一一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刺探出你的动向。跟别提动你一根指头了。 冉逸却明显对他的话很是怀疑。 “你不过是个侍卫……” “但是我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姬胤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我们太子殿下可是很信赖我的。虽然不算是言 听计从,但也很重视我的意见。若是我想将你保护起来,保你个平安富裕,总没有问题的。” “怎么样?动心没有?” 冉逸没有回答。 因为他万分不想承认,他真的动心了。 16. 其实,冉逸也没那么想做狼邺的皇帝。 他只是不甘心一一不甘心被父皇弃之如敝屣,不甘心被那些嫔妃生下的皇子视为废人。甚至就连母妃,似乎 也并没有对他抱有太大期望。 连那些大臣,也没有将他这个太子当回事。那些皇子们,都有各自效忠的家族,但他没有。那些官吏,总想 将少年子嗣塞到宫里做皇子们的伴读,冉逸知道这是他们在押注未来的皇帝…… 但独独他这个正牌太子,连正经愿意跟随他的伴读玩伴,也没有。 一一所以他才想将对面这人收拢到身边,和他作伴。 __所以他初听到对方的拒绝,心中除了失望,还有愤怒:难道连异国他乡一个卑微的侍卫,都看不起自 己,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没想到,姬胤却向他发出了这样一个邀请。 邀请自己留在他身边。 虽然对面这个人不过是个侍卫,身份卑微,还有些自不量力一一妄想将自己的行踪隐藏起来?他哪里知道, 两人身份之间巨大的鸿沟…… 但,他毕竟愿意将自己留下啊。 在冉逸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里,还从没有人对自己有过这种邀请。就算是母妃,对待自己也是淡淡的。虽然他 无比依赖母妃,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浓烈温情。 这个人的邀请……是不是,意味着终于有人愿与自己相伴__不像他的父皇,为了母亲家族的权势,而不得 不给他个虚位;不像宫中那些侍女和太监,是因为自己皇子的身份不得不来伺候自己。 这邀请背后,是一份善意。冉逸仿佛将这份善意含在舌尖上,细细咀皭着。他感觉到,自己心中涌起一股奇 异的暖流。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说出去会有谁相信?堂堂狼邺太子,长了这么大,居然没怎么感受过别人的善意。 ——莫非,就算没有太子的身份,自己依然可以被接纳? 冉逸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的成长经历太过匮乏,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有的时候,一个人向另一个人释放善 意,也不一定有着特别的理由。 至于接纳,更是一厢情愿。 总有些幸运的人,从小拥有太多爱与善待。他们身上有着太多可供分享的善意,随手做些好事,也不过是一 时兴起。 而这兴致既然无缘无故而来,自然也可以…… 无缘无故而去。 17、 ‘‘我……,, 冉逸犹豫再三,依然觉得不妥。可他却不愿意将这么珍贵的一份善待随手推脱掉。于是他轻声说, “我家族兄弟没有得到我确切的死讯,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得找到我,不论是死是活一一我猜这几日,他 们背地里一定就有所动作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 一一我大燮太子想要保下的人,绝不会轻易被他们找到踪迹。就算消息真的走漏了,说个不字,谁敢够动此 人半根汗毛? 姬胤自然是信心满满。但他说不用担心,冉逸却如何不担心? 不过转念一想,冉逸又觉得还是有办法一一虽然他本身毫无实力,但毕竟母亲亲族势力强大。一同来的这些 少年们,虽然没有一个人真诚忠诚于他,但却也不敢得罪母亲。 所以,托那些人去传递一下消息,也未见得不可。 冉逸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合实际。反而自以为找到了办法,满心都是欢喜。他眉眼弯起来,笑意 也从唇边蔓延开。这表情对他来说真是少见,姬胤心里想,这小子笑起来,倒比之前板着一张脸的样子,要顺眼 许多。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消息,我过几日告诉你答复。” “可以。” 姬胤回答得也很痛快,“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18. 不过姬胤没想到的是,他先等到的不是冉逸的消息,而是来自宫中秘探的消息。 “报太子殿下!这几日,那些狼邺人动作频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狼邺人?” 姬胤有几分疑惑。毕竟他们这一次齐聚于大燮,目的是友好共处,方便大家彼此联络。所以说私下里相互拜 访甚至挖“墙脚”,都算不上什么过分的举动。这种情况下,狼人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些密探这样警觉? “他们做了什么?” “以狼邺禹王为首,这些人这几天偷偷的将我们这座行宫里各处给摸遍了。掘地三尺,也不知在找些什么一一 属下担心,莫非这行宫中藏着某些要害之物,却被他狼邺探到了消息?” “这不可能。”姬胤答道,“当初父皇之所以定下这里,就是因为这座行宫规模不大,牵扯到的人也不多。里面 人员单纯,也没有什么不好见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姬胤突然想起来一一他那座别院里,可不就藏着一个不方便见人的少年吗? 难道这些狼邺人在找那少年?他不是只是一个低级贵族的儿子么?若说禹王之前要他的性命,不过是受人之 托忠人之事,那么现在他已经失踪了一一按他的身体来说,极有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个角落。欲望可以说已经将答 应旁人的委托办到了,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将他找到? 除非……他身上还有其他秘密? “说起来,我这里有个人。” 沉思一会,姬胤决定还是要将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你们去替我查一查,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是个狼邺人,你们就从那些狼邺贵族里入手吧。” “是,殿下。” “若查出来他不过是一介平民,或者是个小官的儿子,你们就帮我想一想,怎么掩人耳目将他留下来。” “遵旨,殿下。”密谈一边回答,一边追问,“若是他身上还有别的秘密呢?需要我将他处理掉么?” “那倒不用。”姬胤语气平淡,“我自己会将他处理掉。”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6 19. 冉逸犹豫不决了几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身患心疾,可他不想死,也不想认命一一难道上苍叫他活过一次,就是为了做个皇室笑柄,最后夭折在 深宫中? 与其这样,还不如隐姓埋名逃到大燮。起码这里没有狼邺深宫中那样冰冷,毫无人情。 冉逸写了一封短信,在深夜时分独自跑出别院,把信塞进了一个狼邺贵族的房间门缝中。那个贵族发家就是 依靠边境贸易,其中最重要的一段路线就在他母妃亲族的掌握中。冉逸有把握,这人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一定会 将这封信送到母妃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这是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也许事关他下半生的命运。 __他应该把自己的命运,乃至性命,都交到一个只认识了短短半个月的男人手中么? 他不知道该不该。但他知道,他很想这么做。 一一这是一次冒险,但愿他不是所托非人吧。 冉逸回到别院,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躁动与喜悦里。黑暗中未知的一切,似乎都发着光。 他仿佛看到了姬胤,这个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轻易相信的人,在黑暗中向他投来了意昧深长的一瞥。 20、 冉逸所不知道的是,有人尾随着他的脚步,一路从别院跟到了他投下信件的地方,又一路跟了回来。然后那 个人连夜去往姬胤的宫殿。 “真的? ”姬胤听到汇报后,面上平静无波,“你看清楚了?” “属下看清楚了。他去找的是狼邺的都尉,还留下一封密信。” “他的身份呢?” “还有待查证。” “好。查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汇报我。” 第二天,冉逸再次托侍卫长向姬胤带话,告诉他有些事情想对他说。但是姬胤只点了点头,却没有理会。 他埋头批阅文书,甚至没有分神去想一想,这少年究竟想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其实,那侍卫带给他的不算好消息,但也不算坏消息。 作为一名太子,他早就习惯了背叛与算计。 __如果那小子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显然,他欺瞒了自己。这无可厚非,毕竟是各为其主。 __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太子的身份。若是那样,他就是蓄意接近自己。 一一如果是蓄意接近……他的心疾发作又是否真实?还是,这同样是一个骗局? 姬胤想到了几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还不足以叫他发怒,更别提特意去惩戒少年。 他甚至谈不上失望。 一一只是可惜了那颗枫丹。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灵药。 只不过,可惜是可惜的,但后悔也说不上多么后悔。 作为一名宽厚待人的皇族,他有许多慈悲与善意。他可以将这些挥洒给许多子民,也不在意浪费给一个居心 叵测的异国少年。至于是不是受到辜负,其实他不是特别在意。 他只是有些厌倦。 可他说不上来,到底厌倦的是这名少年本身,还是少年身上曾经带来的可能性……和这种幻觉的破碎? 毕竟再野性的少年,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啊。是人,就有家,有过去,有牵扯不断的一切。他终究不是一只野 猫,可以毫无顾忌地饲养起来,留在身边。 夜深了。 密探退了下去,姬胤继续批阅今天的奏章文书。少年的事情,回旋着从他脑海中消失了。最后的余波留在“枫 丹”二字上。 而与此同时,别院中,冉逸还大睁着双眼。无数幻象在他眼上浮现,又消失。他心中激荡不已,几乎叫他脆 弱的心疾不堪重负。 他似乎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新生活,和那个叫他彻底信任了的人……这一切交缠到了一起,像是一扇缓缓打开 的大门。 一一然而他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宫殿中,那扇大门已经彻底关闭了。那些光,也已经从未来消失殆 尽。 又或者,那扇门本来就从没真正开启过。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21、 冉逸所料无错。那名都尉果然不敢怠慢,飞速将他的密信传回了狼邺,传到了他母妃的手中。从都尉手中接 过回信,冉逸展开一看,发现母亲只给他回了一句话。 “但愿吾儿平安喜乐。” 冉逸眼睛一酸。他知道,母亲对他从来都是淡淡的一一也许,因他的身体,母亲也做好了随时与儿子诀别的 准备吧。 但是,毕竟母亲给他送来了最后的祝福。 也许此生,母子二人都不会再相见了。 冉逸一边想着,一边用力眨了眨眼。他将那点眼泪忍了回去,再抬起头时,心中那离别的惆怅已经被压在了 心底的一个角落。 碧蓝天空,万里无云。一声鸟鸣,冉逸知道,天边没有鸟的痕迹,但是鸟儿已经飞过。 但他这只养在狼邺深宫中的笼中鸟,却再也不会困守金笼了。 他突然感觉无比雀跃。 他的新生活,似乎真的要开始了。 他给姬胤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几个字, “我愿意留下”。 然后他拜托侍卫长,将这封信带给姬胤。他的心境第一次这样明朗,对待侍卫长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侍卫长将这封信放在桌案上时,旁边还摆着另一封密报。 一一那里面原原本本记载了他的身世,和有关他母妃的一切。 22、 “他是冉逸?狼邺太子冉逸?” 姬胤看完密信,沉默片刻,竟笑了起来。 “我原以为他最多是名狼邺斥候。却没想到,结果比我所预想的更令人出乎意料。太子?可恨狼邺国兄弟阋 墙,却跑到我大燮来搞这种谋杀!若他真的死在我的地盘,难道我还得替他们收拾残局?”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愚蠢的禹王,一定要付出代价。” “殿下是说……” “他居然敢弄一个假冒太子来欺骗我!他果然是活腻了。既然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冉逸扼杀在这里,那么冉逸 就必须活着回到狼邺__然后,弄死这个蠢货!” “我们是要和冉逸结盟么? ”侍卫长有些迟疑,“可是此人心思偏执,性情多疑,又感情用事……殿下,他作为 太子,居然想留在我们大燮!这是何等的不知轻重,殿下您怎么能够跟这种人结盟?何况听说他素有心疾,说不 定根本活不到成年,更别提姬承皇位了。将赌注压在这种人身上,会不会有些……” “他不会死。” 姬胤打断了侍卫长。 “他会活下去,杀死这个废物禹王,扫清那些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他会当上狼邺的皇帝,并且营造一个有利于 我们大燮的帝国格局……” 一一这些年的三国平衡,其实也是时候打破了。 人人都知道,姬胤是谦谦君子,行为端正,备受友人信赖;他也是皇室典范,太子楷模,在各国少年中周旋 自如,威望极高。 正因为这样,白清颜才会放心将那些要命的东西托付给他。他知道,姬胤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去利用玉瑶 功法里深埋着的邪恶秘密。 但如果是为了大燮的利益呢?如果出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让大燮彻底摆脱三国鼎立的僵持平衡, 最终在他姬胤的手上,真正成为一方霸主呢? ——白清颜,终究是太过天真。 --人不该去试探人性。 一一因为人性,从来经不起试探。 23、 姬胤从不曾利用过那尘封的箱子中的任何东西。他也没有将那东西交给过任何人。 但在冉逸身份大白天下后的几日内,那箱子神秘地出现在别院中。 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它从谁人那里来。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冉逸一代残暴君主的名声传回了大燮。姬何对着兄长,以猎奇的口吻谈论着深宫中的 酷刑与血腥。而姬胤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多年前撒下的一颗种子,多年后结出了果实。当然,就连那种子的播种者也没有想到,它不仅仅保住了那人 一条性命,还长成了奇形怪状的怪物。 一一就算知道,也许他也不会很在意吧。 24. 冉逸没有收到姬胤的回信。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也没有。等到第三天依旧没有的时候,他有些慌了。 但还没等他孤注一掷,冒险到行宫中找寻这个“侍卫”的身影,一队精悍的塞外部族武士,已经来到了行宫 外。 他们来自冉逸母妃的部族。部族的王收到了来自大燮太子的信件,震惊于有着自己四分之一血脉的外孙,狼 邺的太子,竟然选择匿名出逃…… 而他的女儿,居然同意了! 如果最终坐上狼邺皇位的不是他的外孙,他这些年在狼邺上下的苦心经营,还有什么意义?他付出的代价如 此大,这是几十年来对狼邺的押注,是全方位的支持,甚至包括送去了他最漂亮的女儿! 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能够毁在这个外孙的手上?就算他有心疾,也必须在坐上皇位,生下一个带有部族血 统的继承人后,才可以死去! __此时,距离冉尘的出生还有不到十天。 如果部落王知道女儿腹中怀着的是一个健康的男孩,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急切地插手。 也许,他会舍弃这个不知还能活多久的长外孙,专心扶持更好控制的小外孙。冉逸将成弃子一一弃子的含 义,包括遗弃,却也包括自由。 一一许多人的命运,也将被永久地改变。 只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但是却有许多个“但是”。 当命运的转折点到来的时候,往往不会轰轰烈烈,而是悄无声息。 【番外】【双帝王】无关风月7 25. 冉逸没有等到姬胤的回信,却等到了他外公的武士部队。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他看到那些蛮族武士时,他苦等而不得的那封回信也送到了他手上。 这封信非常短,只有三个字一一“活下去。” “去”字的最后一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信封上也是墨迹淋漓。看起来,这封信像是谁匆忙中一挥而 就,来不及等待墨迹彻底干掉,就不得不赶紧封好一一这种匆忙,让冉逸生出了些别样的感觉。 一一之前那么久没有回信,会不会是因为,他一直被监视着,根本没有办法送出回信? 一一毕竟,连外公都从遥远的草原上赶来,自己的身份很可能不再是一个秘密。他作为一名侍卫也许不能知 道事情真相,但是大燮的那些大人物肯定会知道。 一一所以他才没有回信,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一会不会连这匆匆忙忙的一句话,都是他冒着危险,找到空隙才能够写下,然后夹带出来呢? 一一毕竟自己是狼邺太子啊,事关重大。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又能做些什么? 冉逸从心底原谅了姬胤的毫无回音。他想到了无数的可能__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替那人想了无数个借口。 他想到心脏都微微抽痛,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对方。 要到若干年后,当他自己也成为一名成熟的帝王,也能够运用权术,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时,他才会发觉 今日自己的可笑。 但此刻,他有的只是直击心脏的酸楚与怅惘。 那个皱皱巴巴的信封被他握在手心,越捏越紧。突然,他发现信封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藏在角 落里的是一个黝黑小巧的药丸,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他认得这香气。 那一日,被禹王手下追得几乎命丧在那池塘边时,那人就是用这样一颗药丸救了自己的命。 一一自己曾经答应他,要用十两黄金还他这个人情。 一一现如今看来,这份情是永远也还不完了。 冉逸并不知道,对于姬胤来说,别说是十两黄金,就算是百两、千两,又算得了什么? 他想要的只是冉逸念他这一份情。 而冉逸想要的,却也是一份情。 __只可惜他们所求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26. 短短三个字,冉逸读了又读。然后他将这封信藏在自己贴身小衣里。真是奇怪,只是薄薄一张信纸而已,他 却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就连他脆弱的心脏,仿佛也要被这信纸上附着的温度给灼伤了。 “他……”冉逸此时才终于下定决心。他轻身问侍卫长,“请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侍卫长从来没得到过允许,可以将他家太子殿下的名字告诉眼前这人。就算要他现场杜撰个假名字,他也不 太敢。 迟疑片刻,侍卫长轻声道, “这里这么些外人,叫人知道了不好吧。若是被人知道了曾经私下与狼邺人联络,他的日子就该难过了。” “是这样啊。” 冉逸神色有些黯淡,他又接着问道, “那他还有什么别的话带给我没有?” 这个,姬胤是明白瞩咐过侍卫长的。所以他飞快地回答道, “他叫你好好养病,要活着。” “还有呢?” “听说你是个大人物,这次狼邺国里专门有人来接你。他说希望你将那些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一个个击败。人 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若是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你所想要的那些,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的。” 一一当姬胤说出这句话时,他想的是万里江山一代霸主,翻云覆雨合纵连横。他想的是,若能在这帝王年轻 时与他结下一份深厚的渊源,总会有某个微妙的时刻,能派上巨大的用场。 一一而姬胤没有想到的是,冉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的却是一个人。 __姬胤更不可能想到的是,那个人……竟会是他。 “既然如此,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冉逸想了想,低声对侍卫长说,“也请你转告他,请他好好活下去,日后若 有机会,便来狼邺国找我。” “告诉他,我的名字是冉逸。” 日后以阴骘无常闻名的帝王,此刻,却绽放了一个可称得上羞赧的笑容, “若他想来找我,便去皇宫里。他只要说一句话,所有的宫殿都可以畅行无阻。” “什么话?” “你们的陛下欠我的,我今天来讨帐了。” 这样说着,冉逸脸上的笑,却更加灿烂明媚了。侍卫长听不懂他话中含义,只是呆呆看着他的脸,心里想 着,这小子不沉着脸的时候,也没那么叫人讨厌。 他不知道,这是冉逸此生第一次笑的这样满足。 冉逸自己也不知道,这也将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笑得这样满足。 尾声 冉逸临行前,又在这座行宫别院里住了三天。 没人知道他从这里得到了些什么。 他离开大燮时,脸上微妙的神情,也没有人注意到。 一一毕竟,在所有人印象里,他都是个性情乖仄,却任性无能的废物太子。 但很快,他的名字在无数狼邺贵族压低声音的密谈中响起,最初带着惊奇,之后带着恐惧。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母妃的难产而亡,促使他性情大变。后来他对于冉尘整整六年的彻底无视,随后而来的 异常恩宠__在另一些了解内情的人的眼里,则是异常的残忍__更加印证了这一条消息。 没人知道他所遵循的残酷刑罚,目的如何。这方法又是谁交给他的。 大家只盼着他早死。 一一毕竟心疾如此严重,他命本就不久了吧? __可他,偏偏不死。 不仅不死,他的残忍还变本加厉,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整个狼邺朝堂的上空。最终,当他杀尽了所有胆敢密谋 推翻他的人之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在他的赫赫威名下俯首帖耳。 他成了至高无上的狼邺皇帝,能够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一一除了他真心想要的东西以外。 当然。这一切,还要等到遥远的未来。 而此时此刻,冉逸坐在返程的马车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周的风景。 冉逸没有想到,他余生都没能再回来过,除了梦中。 这所别院,在他的梦中纠缠了他十几年,一直到他死去那一天。 冉逸没能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还不曾面对母妃的难产而亡,所以还对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降生充满着期待; 他还没有杀过人。他的手上,还不曾染上鲜血; 他还在暗地里对某个人有着深深的留恋与思念。甚至,他还存有一份希望,期待着日后的再次相见 一一对姬胤来说,这一次相遇带来的意外,已经结束了。 一一但对于冉逸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92章 .你将那玉瑶功法放在那里,是否有意为之? 冉逸浑身紧绷,盯着姬胤。他的呼吸声几乎震破了他自己的耳膜。他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中跳动,一下又 -下。 但是对面的姬胤却很冷静。他甚至还笑了笑。然后坐在了一边的太师椅上。 “今天的事情,没必要成为我们两国的争端。你认为呢,冉逸?” “玉瑶国被我狼邺灭国,两国之仇已经是不共戴天。玉瑶太子既然胆敢潜入我狼邺王都,就该做好被活捉的准 备。”冉逸冷冷一笑,“这与你大燮何干?” “毕竟,大燮与玉瑶是盟国。我怎么能看着白清颜死在你手上,却不加以救援?” “盟友?” 冉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身为盟友,你们大燮不也看着他们被我狼邺亡国,并没有施以援手吗?” “那不一样。我虽然是君主,但总要对大燮上下负责。开战一事,不能够轻举妄动。” “你总有借口,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__之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姬胤,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冉逸一字一顿, “说吧,你肯亲自冒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__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 “我能有什么目的?” “多年前你将玉瑶功法残片留在行宫别院,让我看到。恰在那时,你却让侍卫长给我带来赠言,叫我一定要活 下去,甚至还写了信,送来一颗枫丹……” “所以?” “若是我当时稍微有些犹豫,也是你的信和赠言,将我推向这一条道路!可现在……” “冉逸,你这样讲,却很不通情理了。我当年救了你,收留你,临行前还赠送给你价值连城的枫丹。我对你绝 对只有善意、好意,却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那玉瑶功法残片,是白清颜留给我的东西。我确实将它放在行宫中,但你是自己偷偷翻阅,又偷走了它们, 是不是?难不成是我蛊惑你去读,去学,去偷?! ” “你! ” “你将那东西拓印下来带回狼邺,偷偷修炼。我也是听说你宫中兄弟接连死于非命,才起了疑心。再之后,你 在宫里做了些什么事情……不必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原本姬胤对冉逸态度温和,这些陈年旧事一句也没有提。但是此刻,他脸色却渐渐严肃起来,说话也不再那 么客气了。 冉逸的脸色也随着他话中谴责意昧的加重,而逐渐变为青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又像是含着极苦的黄 连,却根本吐不出。 “……那是我心疾日重情况下,能够活下去的唯一一线生机……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一一要不是你说你希望我活着,我也许不会走上这条梦魇一样的血路!可现在,你却要在我已经无路可退的 时候,叫我不要继续走下去? “要不是我,你又如何?” “你姬胤是什么样的人?做人无懈可击,做事面面俱到!你会无意中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将那么重要的东西遗 漏在别院?又这么凑巧,正好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我百密一疏,最终将东西偷走的,也是你自己。” “今时今日,你敢不敢对我说一句一一你将那玉瑶功法残片留在那里,没有半点有意为之?” 第93章 .把他们都抓回狼邺皇宫去 冉逸激动到了顶点,声音都有些抖。姬胤看着他,目光中不知道是同情,是感叹,还是其他什么。 “我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该变了许多。冉逸,我却没想到,直到今天,你居然还要苦苦追问这个问 题……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到如今,你为何要自寻烦恼?” “……你不要管我是不是自寻烦恼!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一是或者不是?” “若是听到这个,你会开心些的话一一你就当我是故意为之吧。你也可以将你这些年所受的苦,做下的孽,都 归结在我身上。” “姬胤!” “只要你心中舒服些,我都无所谓的。” 这些话看似大度,却最为敷衍,连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冷心冷肺的随意。冉逸听了,自然更加激动。他气得手 指都有些颤抖。可他毕竟已经是一位杀伐决断的帝王一一最终,他还是挣扎着将情绪再次压入心底。 “姬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一定要得到白清颜。” “谁说你无路可退?冉逸,我可以给你枫丹啊。” “你可以给我楓丹……哈哈哈哈……你可以给我楓丹!” 冉逸一双眼几乎通红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你可以给我枫丹?若是你肯救我,为何当年你不说?” 一一为何当年,你没有将我留在大燮? 一一你不是什么侍卫啊,你是大燮的太子!若你真的想留下我,你难道做不到?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姬胤处变不惊, “当年,你想让我给你能保你一生的枫丹,我也做不到。” “……你也不可能给我。你以为我到了今日,还没有看透?” “哦?你看透了些什么?” “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狼邺来的废物。空有个太子的名头,却什么都不懂,连禹王那种货色都能够将我置于 死地。若我不能顺利登上皇位,证明我的价值,你怎么会将这样珍贵的枫丹,贸然投注在一个废物身上?” “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了。” 姬胤笑道, “我第一次捡到你的时候,你躺在烂泥里,马上就要死了。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还是个太子。若说没用,那 时候的你不是更加没用?” “但那时候,我就用枫丹救了你的性命。冉逸,你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 冉逸何止记得?这件事仿佛萦绕心上的一块伤疤,一直叫他不能释怀。 在多年尔虞我诈的君主生涯里,他一一想透了当年姬胤的计策一一利用也好,造势也罢,总归从人心到势 力,那一次的冉逸是完全落在姬胤股掌中了。但睢独一条,他却一直不能够想清楚: 若是其他一切都是姬胤所设计好的,但他被禹王设计,逃命半路心疾发作,几乎死在池塘边……这件事,姬 胤是根本不可能预料到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救了自己? “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不为什么。” 姬胤脸上显出了些柔和神色, “只是,看了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的面前。” 冉逸顿住了。这间客厅颇有纵深,日光从窗外打进来,已经成为浅淡的昏黄色。姬胤的脸笼罩在这暖昧的光 线中,乍一看过去,竟好像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似的。 但冉逸知道,这也不过是错觉。 自他认识姬胤开始,就总是一厢情愿,总是错觉连连。说起来,也是昝由自取一一不然,他何以走到今日, 泥足深陷,却又不能自拔? 白清颜和鹿鸣山,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姬何急得一身是汗。他已经将地下暗室都找了个遍,却根本没有线索。他又在使节馆里大大小小的屋子里找 了几圈,依旧是全无所获。 这么个使节馆,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想要藏住两个人并不是做不到。可问题就在于,那二人又不是 木头。白清颜武功高强,若不是出自自愿,谁能不声不响将他们藏起来?但就算他们自愿藏起来,看到是姬何来 找,也不可能不出声啊! 难道这两人已经出了使节馆? 不,不可能。现在狼邺御林军将使节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走掉? 可如果他们还在使节馆里一一他们会在哪呢? 等等,他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 那就是被冉逸的随从们占据着的正门附近。所谓灯下黑,难保他们不是趁乱去了那边! 想到这,姬何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招呼傅琰, “我们不如去正门……”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在原地。 傅琰人呢? 方才姬何跑的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有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可现在大惊之下,他突然想起,似乎 那个跟在身后的脚步声确实有一阵子没有响起了! 傅琰去哪了?怎么连他也失踪了? 正门旁,冉逸和姬胤依然在正厅内。二人不知在做些什么,很久都没有出来。狼邺的那些大小官员们早就有 些焦躁了,却没人敢去打扰皇帝。 “陛下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一名将领与身边的文官窃窃私语,“要我说,大燮的皇帝来到这里,那可是千载 难逢的机会!直接将他抓起来,不就好了?” “这个……” 那文官也像是很赞同他的话,捻着胡须说, “我也觉得陛下见他这么久,不甚妥当。但是陛下的脾气……谁敢去劝?” 说着,这两人却不约而同抬起头,往前面看过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一却是刚从使节馆深处绕回来,回到队列前端的傅琰。 “傅大人!” 文官清清嗓子。可傅琰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在发呆。这可与他平时风格大不相同,但文官没有细想,而是 又叫了一声。 “傅大人!您回回头?” “啊? ”傅琰像是惊醒了一样回头,看了看那两人。他点点头,“什么事?” “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能不能去劝劝陛下?总这样耽误着也不是个事。现在大燮使节馆被我们重兵围住,时 间长了,恐怕会引起民众议论。” “这个……”傅琰沉呤片刻,“恐怕不合适吧。还是让陛下自己决定吧。” “是是是……”那文官点头哈腰。虽然很奇怪傅琰为何突然这样推脱,但是他还是明智地没有继续问下去。但 不知为何,傅琰的语气做派都让他感觉到一些怪异。他不由问道, “傅大人,您嗓音听起来有些奇怪。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是刚才与大燮睿亲王谈判,话说多了,嗓子有些哑了。” 傅琰哈哈地打了个马虎眼,就转过头去。面对无人的方向,他长长出了口气。 恰好在此时,姬何也从后面赶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傅琰,不由刹住脚步。 “傅大人!” 他高声喊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善。一边的狼邺官员都抬头看他,像是很不满。但毕竟此刻这使节馆的主人还 是这位大燮睿亲王,使节馆内又等于是大燮领土。所以众人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姬何也不管旁人,三步两步凑了过去。他低声质问, “你怎么自己跑了?” “在下……” 一一这傅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对!有些沙哑,还有些怪异…… 这念头在姬何心中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接着问,身边一个人轻轻咳嗽一声, “咳咳!” 姬何一抬头,立刻将傅琰的异样给忘记了。站在二人身边的,正是那位面白无须的太监!傅琰之前依据他的 面容做了人皮面具,打算用来给白清颜做伪装的!傅琰不是说,他已经将那太监给“处理掉了”么?为何他还好端 端地站在那里? 难道……他正是白清颜所假扮? 姬何突然冒出个想法:会不会是傅琰在自己之前找到了白清颜,已经让他易容,又把他带了过来? 可是就算他找到了白清颜,白清颜又怎么会任凭他摆布? 更重要的是……鹿鸣山呢?他又在哪里? 姬何心中惊疑不定。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敢问得太明显。才想伸手将傅琰抓到一边去问个清楚,傅琰却 突然微微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 一一这是叫他不要行动? 姬何抬起头,顺着傅琰视线看过去,正看到冉逸一把推开大门,从正厅走出来。 冉逸眉头紧锁,面上阴沉地似乎要滴下水来。整个狼邺官员队伍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即将 到来的狂风骤雨。 “傅琰。” 冉逸声音很低,却带着根本掩盖不住的冷意。傅琰却像是没有察觉,他慢慢走过去,行了一个礼。 “陛下,有何吩咐?” “将大燮睿亲王请到皇宫暂坐,其余官员也都带走一一就连一个‘侍卫’也不许放过!” 什么? 狼邺官员们都惊呆了。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要硬性扣押在场所有大燮人,甚至包括睿亲王,和那位伪装成侍 卫的大燮皇帝? 陛下不怕挑起战事,引发祸患?毕竟大燮可不是什么小国,它的综合实力还在狼邺之上!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 一时间,求告声此起彼伏。但是冉逸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声音就像是被他的目光冻住了,突然小 了下去。 “你们带人将这使节馆彻查一遍。这馆中出现的所有人,都不要放过!” “……是,陛下。” “你开什么玩笑!” 姬何听到这里,忍无可忍。他从队伍中冲到冉逸面前。狼邺御林军刷地上前,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了 他。 第94章 .那个“太监”就是白清颜? “你们狼邺未免欺人太甚!老子是来出使的,不是向你们称臣来了!你们凭什么扣押我?真是岂有此理!” “睿亲王。” 冉逸声音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若是不服气,便敞开使节馆大门,叫我狼邺军队进去搜查。” “那不可能!” 一一别提鹿鸣山可能还藏在使节馆中哪个角落……就算确定他安然无恙,姬何也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啊! “好。你们姬家,嘴都这么硬。那就让我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冉逸声音越发冰冷,他大手一挥, “将睿亲王给我绑起来一一若有抵抗,死活不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姬何本来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束手就擒,听到那一句“若有抵抗,死活不论”之后,他脑子里像是轰地 一声,一股热血就烧上了额头。 真是岂有此理,虽说是形势比人强,但他堂堂大燮亲王,戎马半生的兵马大元帅,一生不怕睢战场! 一一你若是要来绑我,叫我受那屈辱,我倒宁愿拼死一搏! 眼看真有几个狼邺人想要来捉他,姬何真的动起手来。他是赤手空拳,但他凭着一股血勇,一时间也不曾落 了下风。尤其对面的狼邺兵并不敢真的“死活不论”一一若是真的砍伤了这位尊贵的大燮睿亲王,到日后兴师问 罪,难保不会人头落地啊! 两边你来我往,对了几招,却不想姬胤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姬何,住手。” ……皇兄? 姬何骇然回头,见姬胤从正厅里走出来。此刻,他神色淡然,站在一边。 姬何忍不住大声控诉, “皇兄,他狼邺欺人太甚!这是我大燮使馆,怎么,他想来就来,想抓人就抓人?” “谁说他想抓人就抓人?”姬胤声音坚定,“这件事,是我同意了的。” “什么?” “他不过是想请我们大燮使节馆上下去他皇宫中坐坐一一那好,我们就去坐坐。” “皇兄?! ” 姬何难以置信, “这等屈辱……” “不过是去做客而已。姬何,遵我口谕。” 既然是“口谕”,那就说明现在姬胤是以“皇帝”而非“兄长”的身份在说话。如此一来,姬何是听也得听,不听 也得听了!除非,他要在狼邺人面前闹一出兄弟阋墙的丑闻! 姬何气得眼睛发红。可面对他最敬重的皇兄,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停手了。 “将睿亲王带回去。” 冉逸发话,旁边的狼邺士兵不敢怠慢,围上来想要将姬何手脚绑起来。姬何眼睛一瞪,一脚一个,把他们都 踹翻在地上。 “我看你们谁敢?” 狼邺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他们的皇帝陛下。 只可惜,此刻冉逸一双眼睛只顾着盯着姬胤,根本没空搭理这些士兵。见到皇帝陛下牙关紧咬,不知是喜是 怒,士兵们更不敢多嘴,睢恐惹祸上身。姬何大摇大摆站起来,他们也没敢再上去自找没趣。 姬胤环视一圈,目光在傅琰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太监身上不着痕迹地地扫过。 傅琰刚才与姬何谈条件的时候,姬胤也在一边,所以也听到了人皮面具的事情。但他不露声色,最后将视线 转回冉逸这边,却不防与冉逸眼神相对。 冉逸眼神里像有什么爆裂的情感在熊熊燃烧。但对上的姬胤的眼中,却只有一片静默的虚无。最终,姬胤只 是微微一笑,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姬胤发了话,冉逸也不再耽搁。他手臂一挥, “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宫去!” 不消片刻,使节馆内的大燮人,以及跟随纪宁而来的将军府侍卫们,都排成一列鱼贯而出。虽然他们没有带 上脚镣手铐,可随身兵器都被上缴,身边又有狼邺御林军的严密看守一一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实与囚徒无异。 狼邺百姓们聚在路边,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还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笑话他们。姬何心里别提多憋屈 了,几乎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睿亲王,这边。” 不知什么时候,那白面无须的太监蹭到他身边来了。可姬何光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他。他上马车的时 候,正好听到人群里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他更窝火了,扭头吼了一句, “我看谁在笑?不要命了__是不是?” 这一声吼,当真把百姓都吓到了,当真一下子没了动静。哪知道,姬何扭头回来,恰好一脚踏空,差点从马 车上掉下来一一这一下,方才那声獅吼带来的威慑却不见了,百姓们笑成一团,声音比刚才还大。 “睿亲王,你小心些!” 那太监赶紧伸手扶住他,嘴里还在叮瞩, “这要是一脚踩空,说不定要跌断腿骨。睿亲王,你看着些脚下。” “给我滚开!” 人家好心好意,但姬何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人搡开。那太监大概没预料到他会 用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 “哎哟!你推我?” 姬何根本没理会那人的质问,自顾自上了马车,在一边坐下。跟着他上来的是几个全副武装的狼邺兵,最后 竟是那位白面无须的“太监”一一那人身上还带着跌倒时沾染的尘土,神情很是不忿。他狠狠瞪了姬何一眼,在马 车对面坐下了。 姬何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推倒的人是他。 __这个太监,真的是阿颜所扮吗? 姬何很想试探地问问。可马车上那就几个全副武装的狼邺兵,正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看。姬何暗骂一声碍事 “你们跟上来干什么?太挤了!都滚下去!” 几个狼邺兵动也没动,那“太监”却起身就想往车外走。姬何赶紧一伸手, “我说他们呢,可没说你。” 那太监胳膊一甩,直接将他手甩掉了。姬何心中一阵嘀咕, __这是……生气了? 一一也是,方才他来扶我,我不但不领情,还将他推倒。生气也是正常。不过说起来……怎么觉得阿颜气量 变小了呢?若是往常,他绝不至于这样就生气的。 “咳咳……”他咳嗽一声,算是发个信号。那“太监”果然扭头看了看他,却翻了个白眼。 一一果然生气了!阿颜什么时候脾气这样坏了?这要是自家那个小神医,倒还正常点一一阿颜该不是让纪宁 那个混蛋给带坏了吧? 但姬何也知道刚才确实是自己不对。只是此刻,要表现得太过善意,只怕那些侍卫们要起疑心。他想了想, 突然想起少年时经常玩的一个游戏来一一 唇语。 不出声音,只用嘴唇动作来传递信息。虽然能够传递的话语有限,但他们少年时都挺当回事,姬何尤其学的 认真一一因为这些贵冑少年混在一起,除了贪玩,也还是要学些治国经略的。姬何从小就不是个能坐得住的,顽 皮起来不好好温书,还多亏白清颜给他用唇语传递答案。不然,答不出先生的问题,责罚事小,丟脸事大啊。 想起这一茬,姬何又咳嗽一声。果然,对面那位又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姬何嘴唇立刻动起来一一 “方才是我不对。我是心中太憋得慌,并不是有意拿你撒气。向你道歉,行不行?” 对面人一愣,像是没料到他居然会道歉。眨眨眼睛,那“太监”迟疑地点了点头。他嘴唇微张,也用唇语回 答, “没事。” 一一他果然能看懂! 一定是阿颜没错了! 姬何信心大增,继续用唇语说道, “所以傅琰找到了你们?是不是他给你换了人皮面具?” 对面那人神情更加迷惑了。姬何不等他做出反应,快速问道, “阿颜,那清羽呢?你换装成了这太监,他去了哪里?” 这时候,那“太监”终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了。他眼珠一转,嘴唇轻动, “他……他是藏起来了。他不跟我们一起走,之后也就自己离开了。所以你不用想着找他,找不到的。” “藏起来了?藏在何处?我看他不在暗室里,各个房间我也都找遍了,没有他的影子。” “他既然藏起来,当然不希望被你找到。现在狼邺和大燮的人都走了,他一定再次逃走了。说起来,你也不要 管他,让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开什么玩笑!”姬何一下子紧张起来,“使节馆外的狼邺暗哨不可能这么快撤掉,他会被发现的!现在局势这 么危险,他怎么这样胡闹?” “在他心里,这边再危险,也不会有你身边危险。你还是不要管他了,让他走吧。我看他一点也不想跟你在一 起。” 姬何蹙起眉头,怀疑地看了看“太监”。 “阿颜,莫非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总之,他想离开你,心意是很坚定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再逼迫他了。而且你是皇子,不是以后还要娶 妃的?何必一定要戏弄他?干脆一别两宽,对你们都好。” “阿颜,你是不是听纪宁说了些什么?” “……纪宁说了什么?” 姬何反应很大,叫对面人有些出乎意料。他顿了一下,问道, “纪宁若是说了什么,不还是你对他说的么?” 姬何细细想了一会,摇摇头, “不对,虽然我确实对纪宁说了,这些事情只是逢场作戏,但我是今日下午才对他说的……那时你们都在暗室 里,怎么会这么快传进他的耳朵?而且我们说话的地方距离你们都很远了,也不可能听到……” “逢场作戏?” 对面的“太监”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果然是个负心薄幸的王八蛋!我……我堂弟白清羽不跟你牵扯,真是太正确了!你以后别想再见他,更不 要再骚扰他了!你……你……” 他气得嘴唇发抖,姬何很费力才分辨出他唇语都说些什么。他赶紧解释, “阿颜,不是这样……我只是用来刺激纪宁,我近期也没有选王妃的打算啊!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对清羽说! 不然我下次想要骗他回大燮,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好不好?” “近期没有,以后有没有?骗他回大燮__你不用费力气了,他不会跟你回去的!” 姬何越说,对面那人好像越生气。最后,他干脆直接叫停了马车,径自离开,像是一分钟也不愿与姬何待在 一起了。 第95章 .—把火给我烧了使节馆,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狼邺军御林军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整个使节馆中已经空空荡荡。所有的大燮人都被押送到一边,只剩下冉 逸跨坐高头大马之上,身边一顶小宫轿。从掀开的轿帘能看到,坐在里面的正是姬胤。 “陛下!” 一个狼邺御林军首领向冉逸行了个礼,复命道, “臣下已经领兵将整个使节馆彻查一遍,确实再没有漏网之鱼。” “是么?” 冉逸冷笑一声,眼睛瞥向轿中的姬胤, “姬胤,他说使节馆中再没有漏网之鱼了。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你的臣下,自然对你忠心耿耿,尽忠职守。想来不会欺瞒你,说没有一定就是没有了。” “如此说来,你也认为这使节馆里,再没有旁人了?” “大概是没有的吧。” “那么你那位至交白清颜一一必然也早就不在其中了!是不是?” “他从来就不在这里。” “这样啊。” 冉逸的眼神越发阴沉, “姬胤,你可知道,你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中一一欺瞒于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为何要欺骗于你?” “看来,你宁愿以身犯险,身陷囹圄,都要保全他。果然情真意切,叫人感动。如此说来,你也不是个全然没 有心肝的人。” “全然没有心肝?”姬胤不觉失笑,“我活了这么大,冉逸,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他们都说你些什么?” “也不过是虚怀若谷,爱民如子,体恤臣下……这一类的。却不知这‘全无心肝’,你是从何得出的结论?我对 何人没有心肝了__总不会是你自己吧?” 冉逸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了。姬胤就好像根本没注意,继续说道, “对朋友,我当然也是真心相对一一正如你所说,是情真意切。至于你感不感动,那倒不是我的目的。所以, 若是白清颜需要我来保全他,我当然会来。只是,他根本不在我这使节馆,谈不上为保护他而以身犯险。” “哈哈哈哈……”冉逸狂笑起来,“你大燮皇帝巧舌如簧,令人佩服!若不是为他而来,你却为何而来!他不在 你的庇护下,又会在什么地方!既然你这么讲,这偌大一座使节馆,想来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传令一一” 冉逸顿了顿,声音突然拔高起来,“给我放一把火,将这座使节馆彻底烧掉! 一根草都不许留!” “冉逸!” 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姬胤,也不觉变了脸色, “你想做什么!” “你难道听不懂我的话?我叫他们一把火烧了这使节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我当然知道! ”冉逸额上青筋绽出,声音嘶哑,“若你舍不得,就将他交出来!不然,就等着白清颜随着这一 把火烧成灰烬!我在四周部署下了重兵,这座使节馆里面,连一只老鼠都别想跑出去!” 伴随着冉逸嘶哑尖锐的吼声,一桶桶醇酒已经被泼洒到大燮使节馆各处!阵阵浓烈的酒气冲鼻而来,而一把 把火把也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指挥官一声令下,使节馆顷刻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冉逸,住手!” “姬胤,你怕了?原来你也会怕!”冉逸面容狰狞,不知是畅快还是痛恨。他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话, “可惜现在才知道怕__晚了!”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数十只火把同时被狼邺御林军丢在酒泊里,一时间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 “你……” 姬胤站在原地,他说了一个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此时此刻做什么都毫无用处了。 他静静注视燃烧着的使节馆,注视着火焰将那些草木房屋吞噬殆尽。片刻后,他才开口,语气甚至称得上平 静。 “冉逸,你这是亲手毀了你自己,甚至是你们狼邺的百年基业。你知道吗?” 冉逸放声大笑,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吗?”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一个外人,就更不用替你操心了。” 姬胤依旧平静。他面无表情,转身回到马车中。他自己动手扯下车帘,不再去看熊熊燃烧的火焰。冉逸唇边 依旧带着疯狂的笑意,似乎心满意足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声令下,起驾回宫。 一一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可以将姬胤握在手心中。 一一那一次,在大燮的行宫里,这个人将他耍的毫无招架之力。 一一而现在,那个人却只能眼看着自己毁掉他的东西,却无法可想。 一一姬胤…… 而纪宁到达还冒着黑烟的废墟边时,距离众人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纪宁只在废墟周围看了几眼,就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这废墟上,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从这场 蓄意张扬的纵火案中生还。 一一如果白清颜活了下来,他也不可能从那密密麻麻的狼邺明哨暗哨间逃走。他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混在 队列中进入皇宫。 __纪宁拒绝去想另一个可能……不,根本没有另一种可能!白清颜不会死的,他既然没有死在战场上,又 怎么会死在这小小的一场火难中? __他一定还活着! 一定就在狼邺皇宫里,等着自己去救他! 巨大的火势,同样惊扰了正往皇宫去的狼邺御林军。 阵阵议论夹杂着不安在队伍中传开,连坐在马车里的姬何也听到了动静。 “怎么回事,外面在吵些什么?” 他大咧咧地开口询问,旁边几名狼邺兵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怎么回事!都聋了?” 姬何飞起一脚,直接踢在其中一个狼邺兵身上。那阵势,真不像是个阶下囚,倒好像面前的全是他的手下。 搞的那几个狼邺兵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多了些警惕一一都说这位睿亲王极其跋扈,军功又高,会不会 跟咱们那位纪将军一样,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其实,他们这纯属多虑。 姬何虽然跋扈,一般还真不随便打人。这一次一方面是心里不顺,拿他们撒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他们 中立下规矩一一千万别把他姬何当囚犯看。这样,他后续想有什么行动都方便些。 “一群废物,反应这么慢。” 姬何装模作样的阿斥一声,自己动手拉开车帘一一如他所料,才挨了他敲打的那些狼邺兵,谁也没敢阻止 他。 可这一点小小的得意立刻被他抛之脑后。他惊恐地发现,就在他们来路方向,腾起了一片浓重的黑烟! “怎么有这么大的烟?哪里失火了?” 他一把抓起身边的狼邺兵逼问着。可是这些士兵都和他一起关在马车里,又哪里能问出什么?反倒是马车外 乱哄哄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若不是陛下,哪个敢放火?可是大燮的使节馆啊!” “对啊,这可是大燮的使节馆啊!说放火就放火,难道陛下是想与大燮开战?” “这种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我听说啊,陛下的旨意是,但凡有跑出来的,当即捉拿,若想逃跑,格杀勿论! 这是想要活捉要犯吧?”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是……陛下往里面里面丢了那么多醇酒,又点了这样大的火……就算里面还有人,哪 还有可能逃出来? __陛下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想让里面的人……” 一一放火?捉人?格杀不论? 姬何脑子里嗡的一声。冉逸居然疯狂到这般地步,将整个大燮使节馆点燃?下手如此狠毒,竟然不留活口? ——那鹿鸣山该怎么办? 一一若是刚才那“太监”就是白清颜,鹿鸣山是不是还躲在里面! 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姬何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根本不见踪影。他满脑子就只剩下_个念头__他必须去救 人! 姬何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车里的狼邺兵一直紧盯着他的动静,此刻一拥而上拽住了他, “睿亲王你做什么?你不能出去!” “滚开!放开我!让我走!” “睿亲王!你不能……拽不住他了,快去叫人帮忙!啊……! ” 马车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姬何独虎难敌群狼,被一群狼邺御林军按在马车地板上。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嚎 着,口口声声叫那些人“放了他’__他两眼通红,全身力气都用了起来,看上去真像是疯了一般。 马车外,那“太监”一直没有走远。听到动静,他去而复返,远远地跟在马车后张望着。正巧,马车里一个人 被派出去找援兵,被他一把逮住了, “这是怎么了?你们又搞什么鬼?” 那士兵见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自然不敢怠慢。他解释道, “睿亲王想逃跑!疯了一般使劲挣扎,我们几乎按不住他!现在虽然压制住他了,可看样子他还会挣脱的。所 以我得赶紧找些援兵来帮忙” “逃跑?他想逃到哪去?” “我们也不知道,他突然发疯!说是要回去……救人,救火之类……具体是什么,我们也听不清啊。”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姬何痛彻心扉的叫嚷,一阵阵从马车里传来, “放开我,我要回去救他!清羽……那火!那火烧起来了!你让他们放开我!” 太监听到那一句“清羽”,顿了一下。他追问道, “他要救谁?他怎么知道那人在火里?这火这么大,他就算能逃出去,闯进去一一他就不怕送命?” “这……我们那里知道啊。” “他要救的那个人……他有没有说,那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听这动静,只怕是这位睿亲王的相好?你听这喊得撕心裂肺的,怕是名都不要了。没想到,这位竟是个多情 种子。” “什么相好?只怕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太监脸上很不自在,冷声道,“有什么好救的?若是真藏在那里,只怕 现在都烧成灰了。” 他突然爆出这么大的怨忿,叫那士兵也吓了一跳。心想__这位该不是自己“不行”,就看不得别人有相好 吧?那位睿亲王风流倜傥,年少位高,看刚才挣扎的身手,腰劲也相当不错的啊。这么个俊俏多金腰好肾好的少 年郎,怎么人家就不能两情相悦地处个对象了? 第96章 .地宫中关着那人,正是冉尘! 但侍卫没敢说出口,反而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这样劝他。可听了这话,睿亲王闹得更凶了。这位总管大人,虽然陛下叫我们不要伤了 他,可再这么下去,他就真的跑了。” 那御林军一脸为难,“要么,我还是打断他小腿,他就不会逃跑了。等到了宫中再找御医接上,应该不会有什 么大问题一一您看行吗?要是行,您就去给陛下通报一声?” “什么?你要打断他的腿?” 那太监反应之大,叫士兵又吓了一跳。 一一这些太监,怎么这样喜怒无常的? 他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总管大人为何这么诧异?” “我只是觉得他身份尊贵,你这样干,一定会惹来麻烦!不妥,不妥。” “多谢总管大人关心,这个我不怕的。瑞亲王又不认识我,我蒙上脸,谁知道是谁干的?” 这兵看起来有几分呆相,脑子像是个不够用的。说完这句,好像颇为自己的智慧而倾倒,当真拎起兵刃就要 往马车方向去。却不想,被那“太监”死死抓住了。 “不行!” 太监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这是陛下的旨意,怎么能由你来动手!你不用管这事,我有分寸,放着我来!” 御林军错愕的看着那“太监”气势汹汹往马车去。心中暗想一一这位公公虽然是个没卵子的,但是现在这股杀 气腾腾,看着还真有点摻人。 此刻,姬何还在挣扎。那些狼邺兵实在制不住他,便将他按在地上,膝盖压在他身上,几个人的重量都加在 他一身。这下,他是真的爬不起来了,可他还没有放弃挣扎,不仅身上被车板磨得全是沙土,就连脸上都多了好 几道擦痕。 “别挣扎了。你又逃不出去” 那太监看他这样子,忍不住开口。但姬何根本没理他。他又继续说, “马车一直都在往前,现在快到了皇宫了。就算你现在跳下车,跑回去,那火也烧得差不多了一一无论里面有 什么,大概早就成了灰了。” 姬何本来被压在地上,却还在不停挣扎。听到这句话,他突然安静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突然,他嗓子里 挤出几个音节,狼邺人听到了慌忙松开了他一一他们以为他在喊疼。因为那声音里带着太浓重的痛感,听在耳朵 里,都像是被深深刺痛了。 没有一个人能听出来,他喊的是个人的名字。、 但那些人也都没有听错。他确实疼。此刻,这个名字就是一把尖刀,每一个音节都在他心里狠狠割了一刀。 清羽……死了吗?他藏在那里……和使节馆里所有的东西一样……也烧成了灰烬? “太监”蹲下身去。他看不见姬何的脸,但是他能感觉到姬何很伤心。于是他小声在姬何耳边说, “一一他没死。你要去找他?我带你去找他。” “真的?” 姬何猛地抬头,他的眼神从绝望突然变得充满了希翼。可下一秒,希望又变成了不敢置信一一因为对面这个 人突然将一根针扎入了他的身体。 “阿颜?!你……” 来不及发出一声质问,他就彻底昏了过去。 “睿亲王不会有事吧?”旁边的狼邺兵,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地上这个人,“您这药效发作的也太快了些。” “他不会有事。” “真的?大人,要是这边出了什么岔子,我们的性命可就全交代了。” “你们放心好了。”那“太监”低头端详了姬何一会,轻声说, “我怎么会让他出事?还有些话,我得当面对他问清楚呢。” 只说了这一句话,他就站起了身。 他走出马车的样子有些失魂落魄。因为他满脑子里都是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一一那个他认识了十几年的男 人……那个纵横沙场,在敌人面前从不肯把头低下来的男人……那个永远爽朗不羁,处处占尽上风的男人,竟然 哭得涕泪横流。 一一他的脸被压在地上,满脸的泪和着地上的尘土,化成一道道纵横沟壑。 一一他是姬何啊!命可以丟掉,却从不肯丟下骄傲的姬何啊!他怎么会在狼邺兵面前流泪……更别说这时候 她还被人按着脸,按在地下! __是因为听说自己困在火场中,性命不保吗? 那一句嘶哑的呼唤,久久在他心中回荡着。 一一逢场作戏,哈?逢场作戏……你为何要喊我名字,喊得声音嘶哑,涕泪倶下? 他又觉得恨得咬牙切齿,想从那人身上咬一块肉下来才解恨;又想要放声大笑,心中似乎压抑了很多年的阴 影突然消散了许多。有一些他从不敢相信的东西,似乎真的发生了。 一一当然了,他可没打算轻易放过那个欺负了他多年的家伙。一码归一码,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冉逸一行人很快到了狼邺皇宫外。 狼邺的皇帝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群跪地请安的宫女太监中穿过。所有人都留在了皇宫与内宫之间的那宽宽的 广场上,随他长驱直入的,除了几个随行的太监总管,就只有姬胤那一顶宫轿。 他们一路到了内殿才停下。姬胤下了轿子,看了看身边的冉逸,又看了看面前的这座宫殿。虽然他从没来过 狼邺皇宫,但毕竟也是一国之君。单单看形制摆设,他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像是已经将方才那场火忘在脑后。姬胤神色如常,面上甚至还带着笑, “怎么,你是想邀请我去你的寝殿住一夜?” “我只怕你不敢去。” “有何不敢?” “若是你真的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嚣张了。 听了这话,姬胤别有深意地看了冉逸一眼。 “我很奇怪,你对我这些印象都从哪里来。”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说过我嚣张。为何你眼中的我,总与旁人眼里的不同? 冉逸深深看了姬胤一脸,像是想从他无懈可击的笑容背后看出他真实的想法。但他忘记了,既然是无懈可 击,又怎么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呢? 沉默片刻,冉逸一挥手, “将傅琰叫来,叫他在这里等我一一备轿,带上朕的客人,起驾去偏殿!”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姬胤跟在他身后,暗地打量着他。 多年不见,冉逸依然这样消瘦。但与少年时比,却仿佛浑身都是棱角。那高耸的肩胛,蹙起的眉头,乃至下 巴上冷厉的折线,都仿佛是刀刃,会将胆敢冒犯他的任何人都割成碎片! 一一总而言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啊。 冉逸与姬胤走后不久,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就在管事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寝殿。 “陛下不在,我需要回避么?” 听了这男人的话,管事太监先是一愣,接着笑道, “傅大人,您这是说笑呢。陛下请您在他的寝殿中等他回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陛下信任您,是万岁的恩 典。您哪里需要回避?” 说完,他将殿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自行退下了。 余下那男人在殿中转了一圈,四处观望片刻,站在大殿的正中,陷入沉思。 看面容,他正是傅琰。但此时此刻,他神情举止都与那位永远气定神闲的大臣差距甚远,就好像是一个伪装 成旁人的人,在无人时卸下了防备。 “真是奇怪。傅琰只是个大臣,为何冉逸如此信任他,竟然可以让他单独留在寝宫?不对,今天这是冉逸特意 将他叫来……他明知道自己不在,还让傅琰过来……他不是为了与傅琰会面,是让傅琰替他做些什么事情?” 一一而且这件事一定是傅琰常常替他做的,所以冉逸才笃定傅琰心知肚明,根本不用告知他该做什么! 一一可有什么事情,是要在冉逸自己的寝宫中完成?这实在太奇怪了! 这个伪装成傅琰的男人正在思索,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这声音就好像用两块青砖用力摩擦,又好像用锉刀锉铁块,听着让人牙根为之一酸。 “傅琰”定睛一看,发现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砖地面居然慢慢裂开一条缝隙一一那缝隙由浅而宽,一点点扩开, 最后竟成了一个地洞! 这是怎么回事? “傅琰”万分惊讶。可没等他上前查看,一个声音从地洞中传来, “傅大人,别来无恙?” “你是……” 一一这是冉尘的声音! 可他不是狼邺的郡王吗?怎么会在皇帝寝殿的地洞里?莫非,这不是地洞,而是狼邺皇宫里面秘而不宣的暗 室? 确实,在皇帝寝宫里一定要有暗室来应对意外。冉尘是冉逸的亲弟弟,他知道这个秘密也有情可原。可现在 并没有发生危机,他为何躲在里面? 太过惊讶,“傅琰”久久没有说话。冉尘等了一会,又笑了一声,“怎么,才几天不见,傅大人突然不会说话 了?” “冉郡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冉尘的声音带上三分讥讽,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皇兄希望我在这里,我哪能在什么别的地方?” 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地底传来,可他的人却迟迟不曾露面。“傅琰”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突然捂住了嘴巴一一 他发现,冉尘并非不愿走上来,而是不能走上来! 他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地洞,更不是什么暗室!他也不是躲在里面,而是……被关在里面! 他身处的是一间巨大又极深的地宫,里面一点亮光也没有。在洞口处投射进去的光亮,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一一地宫有十多级高大的台阶,冉尘就以跪坐的姿态在台阶的进□。他身上依旧衣袍华丽,是郡王该有的布料款 式。但他那宽大衣袍下,延伸出数条铁索,铁索尽头拴在地上一一很明显,他被牢牢锁在地宫里,是不可能走出 来的! 第97章 .龙野将我送进宫来 这地宫虽然富丽堂皇,甚至还散发出熏香的幽暗气昧。但里面却没有半点光线,除了冉尘也没有半个人影。 这样被锁在里面……这与地牢中的囚犯,又有何区别? 一一冉尘犯了什么错,竟然遭到如此对待? “傅琰”心中太过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冉尘神色自若, “怎么,傅大人,像是极为惊讶我打开了地宫的出口?” “我也不过是闲极无聊,四处摩挲,无意中发现这地宫内还有一个机关。原来地宫不是只能由外面打开,我也 是今日才知道。”冉尘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到往日顾盼风流的影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逃走。我 也不可能逃走一一你看我的腿,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的腿……” “傅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又住了口。冉尘却像是没有注意到。 他低着头,像是突然陷入了思考,竟然忘记了面前还站着一个人。可他很快恢复原状,微笑着问道, “傅大人,我可不可以问一件事?” “我,还能活多久?” 一一我还能活多久?这种问题,为何要问旁人?就算冉尘身患绝症,他该问的也是御医,而不是一名臣子 啊! 像是看出了“傅琰”眼神中的惊讶,冉尘再次微笑起来。 “傅大人,你不必慌张。的确,我知道你们的计划了 ……但你这计划,是昨日皇兄亲口告诉我的。” ——冉逸? “陛下他,说什么了?” “皇兄昨日似乎极为高兴。他将我拎出来丢在祭坛上,却没有对我动刑。他只是在我身边绕行着,对我说了半 夜的话。” “他说,‘他今日就要来了 ……我要让他知道……他该付出代价……’,傅大人,你可知道那个‘他’是谁?” 冉尘问了一句,见对面人毫无反应。他便带过了话题, “也罢,皇兄的事情,本来也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但他却对我说一一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我想,他是不是 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我了?” “这种事情,我一个臣子怎么会知道。” “傅大人。事到如今,就不必用这种托辞了一一皇兄修炼这玉瑶邪法时,所需要的材料乃至人命都是傅家提 供,难道不是吗?” 这话一出,“傅琰”整个人都僵硬了。仿佛被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那人竟然像是不会挪动了似的,半天才能 够开口。说话时,他连舌头都在颤抖,说话声音更是僵硬无比, “你说……什么?玉瑶邪法?! ” 冉尘睁大了双眼。惊讶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很快戒备起来,坐直身体, “你不是傅琰!你是谁?! ”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玉瑶邪法,什么材料,什么人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琰”情急之下,几步跨到了门口。他身法敏捷,脚下生风,显出极高的武学功底。冉尘的视线从他的脸移 到他的手臂,他如玉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他脚下。 “方才的步法,是玉瑶心法……你是……白清颜?” 他猛然抬头, “你是玉瑶的太子,白清颜!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在这里,是不是纪宁也在这里……你们不是要通过大燮人突 围吗?为何竟到了皇宫中?莫非……” __莫非,与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有关?! 这一番话,却将白清颜的理智唤了回来。他急切地问道, “不错,是我。你快告诉我,所谓玉瑶邪法,是指的什么?” “那你也要告诉我,你今日出现在这里,是谁送你来的?那个人……我认不认识?” 白清颜听了这话,若有所悟。他端详冉尘一阵, “莫非将我送来那人口中所谓‘不可不救’之人,拼了性命也要搭救之人,就是冉郡王你?” 听了这话,冉尘再没有疑虑。他眼睛一热, “果然是他……他……龙野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到这时,从冉尘口中清楚地听到龙野的名字,白清颜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确认,眼前的冉尘就是龙野所要救的人。也就是说,这个狡黠多变,诡计频出的冉郡王是友非敌。 最起码,此时此刻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 “确实,是龙野将军将我送过来一一准确的说,是他搭救了我,然后让我混进皇宫来的。” 接着,他便将那一段经历娓娓道来。 一个时辰前,大燮使节馆。 暗室中,白清颜躺在床上,任凭鹿鸣山在他脸上动作,为他做好易容的准备。但他的心却时刻紧绷着,侧耳 倾听着暗室外的动静。 “已经很久没有一点声息了,像是根本没有人从外面走动。” 白清颜有些心焦,对身边的鹿鸣山说道, “姬何与傅琰他们走之前,似乎说冉逸已经来了。若真是那样,我们就危险了。” “我们在暗室里,他们就算进来看一圈,难道还能将大燮使节馆彻底搜查?名义上使节馆就是大燮的国土,他 们才不敢这么干呢。”鹿鸣山语气却很轻松,“实在不行,我们就翻墙逃走。” “如果真的是冉逸来了,必然会将使节馆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想现在逃走也很难。而且,冉逸绝不是那种 按照牌理出牌的人……若是真的让他从大燮使节馆内搜出了玉瑶人,一定会连累姬何他们。” “连累他就连累他!反正他是个无赖。”鹿鸣山嘴硬地说,手下依旧有条不紊地动作着。可他脸上也不自觉的 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窗外突然出现了声音, “白清颜,你是不是在里面?” 一一这人是谁?不会是冉逸的人吧? 鹿鸣山大惊失色,可白清颜觉出声音有几分熟悉。他略一思索,脸上浮现些惊喜神色。 “是他?清羽,快去请他进来!” “这人是谁?” “他是龙野将军,是纪宁最得力的部下,也是他过命的兄弟一一他一定有事来找我,说不定是纪宁叫他传话, 你快让他进来!” 鹿鸣山好歹还在冉尘手下混过几日,听他一说,立刻想起了这个沉默寡言的龙野将军。他赶紧出去将龙野领 进来。龙野打量了一番四周环境,最后看着白清颜身边的易容器具,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也在预备易容,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是,我预备换一个容貌,趁乱逃走。” “现在外面围满了陛下的兵。我是潜伏进来的,他们会严格盘查每一个人,就算你们换了面孔,恐怕也难以蒙 混过关。” “若是如此……” __若是如此,就只能硬闯了! 但龙野似乎看出了白清颜的心思,摇头道, “你也许可以趁乱逃走,但鹿神医想必不行。” “龙将军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二人都需要易容,而且是易容成狼邺人的样子。他们不会对身边的熟人产生怀疑,只要你们别有出格的 举动,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去就可以了。等离开这守备森严的使节馆,你们就趁机逃走。” “你说的容易!易容成谁?若是易容的原形没有跟来,凭空出现他们难道不怀疑?若是那人来了,突然出现两 个‘他’,不是更容易穿帮!” 鹿鸣山有点急了一一他易容手段再高超,也不能凭空变出“狼邺人熟悉的面孔”来呀! “我刚才听到傅琰对姬何说,他带了个内务总管来,并且已经将他‘处理’掉了。此人,可以作为我们易容的一 个对象。”白清颜道,“只是除了他之外,我们还需要一个……” “傅琰所说的那个太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龙野淡然道, “我在来路上,看到了他的尸身。” “既然这样,我先帮堂兄你易容。你才是他们最重要的目标,实在不行,我就让他们捉去好了一一反正我不过 是个大夫,也没有玉瑶功法,说不定很快就会将我放了呢。龙野将军,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鹿鸣山急切地问, “我必须看着他的相貌,才能做出相应的人皮面具。” “这怎么行? ”白清颜断然否定道,“你别忘了,你也是玉瑶皇族!虽然眼睛颜色变了,但面容特征还在,他们 若是仔细盘查,一定会重点盘查你的。你和我又有几分相像,若是被当成玉瑶太子……那冉逸残暴无比,你绝不 能冒险。” “我冒险总好过你冒险啊!毕竟你才是正牌太子,被捉到危险就更大了,堂兄!” 两人争执间,龙野出言打断了他们, “别吵,我有办法。但是那之前,我们需要先转移到别处。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发生了什么?” 鹿鸣山还想追问,白清颜却看出龙野眉目间有些凝重。他摆了摆手, “听龙将军的。等脱离险境,我们再仔细询问。” 不多时,龙野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偏房。这房间空无一人,地上却有些凌乱的脚印,像是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搜 寻一圈,又急匆匆地走掉了。龙野道, “这里他们搜寻过,暂时安全。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一一他们?谁?是说狼邺的士兵吗?可是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啊! —一等着?等什么?莫非他要将那死尸搬到这里来? 鹿鸣山眼睛睁得老大__他身为神医,当然不怕尸首。可是现在外面不是已经被冉逸的人围上了吗?说不定 院子里都是他的耳目了! 一一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搬运尸体?这可太耸人听闻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 但等到龙野回来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第98章 .冉逸的心法,何处得来? 鹿鸣山发现自己的猜测大错特错。龙野并没有将那死尸搬运过来,而是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张人皮面具。那 面具栩栩如生,细节生动,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这是……” “从傅琰那里得来的。” 龙野言辞简略,“若是重新做一个,有些浪费时间。正好他有,我就拿来一用。” 一一傅琰……会这么轻易将面具给他吗? 傅琰此人心机细密,计谋百出。若是有求于他,他一定会提出条件。哪怕他迫于龙野的威慑将面具给了他, 也难保不是缓兵之计。说不定,他转身就会叫上许多士兵,来搜捕他们的踪迹了。 还没等白清颜将他的忧虑说出口,龙野又再次问道, “鹿神医,你们需要两个伪装身份,是不是?” “是这样没错。但……” __但是一时之间,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傅琰就在门外。”龙野语气依然是淡淡的,“白清颜曾与他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模仿他应该问题不大。这太 监的面具留给你一一你们快些易容,以免夜长梦多。” “傅琰在门外?” 白清颜一愣一一傅琰知道的太多,他这个人又十分擅长借势。让他知道大燮使节馆内暗室的秘密,绝没有任 何好处,反而会增加危险! “不必担心。” 似乎看出白清颜的担忧,龙野劝了一句。可他依旧没有多加解释,而是自顾自走了出去。片刻后,他拖着一 个人再次回到暗室。 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傅琰,白清颜终于明白为何龙野表示“不必担心”了。 “鹿神医,动作要快一些。大燮的睿亲王正在挨个房间找寻你们。我们要在他找到之前准备好一切,混到狼邺 御林军的队伍里。” “为什么?”白清颜问道,“他千里迢迢来救我,之前我们藏身的暗室也是他提供给我的一一我们可以信任他, 他是自己人啊!” “不,他不是自己人,他是大燮人。” 龙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奇异的意味,“而所有的大燮人,此刻都不能信任。” 白清颜讲到这里,不觉陷入沉思。 ——真是奇怪,龙将军一向少言寡语,为何突然向我暗示“大燮人不可信任”?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一一可为何他没有明确地告诉我? 一一他隐瞒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所以,真的是他将你们送到这里来的。” 冉尘的话将白清颜从沉思中惊醒。他站在台阶之上,向下看着冉尘。 既然确定了对方是盟友,他也就不再那么防备。白清颜点起一根蜡烛,摸索着走下地宫。临到终点的时候, 冉尘向他伸出一只手,被他紧紧握住了。 冉尘的手冰冷得不像个活人。他更瘦了,也许是许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现在白得透明。那一双桃花眼里养 着两丸漆黑的眼仁,也就显得更加黑而大。 他瘦得脱了相。但微微一笑,依稀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冉郡王。 “真的是他带你们来的?” 白清颜没有回答,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冉尘这句话并不是询问一一方才他就已经得到确定答案了。 他是在向自己肯定着什么一一或许他已经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醒来后却依然是一场空。而这一次幻梦成 真,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了。 “龙野……”冉尘的声音低得像是一声呢喃,“这面具,也是他给你的?” 白清颜不知道冉尘为何如此发问,就点了点头。冉尘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轻轻伸出双臂,抱住白清颜, 将脸颊贴在白清颜脸上,慢慢阖上双眼,就好像在感受谁的体温。 __但白清颜知道,他真正在追寻的,绝不是自己。他只是借着自己的存在,去思念另一个人。 一一可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白清颜没有动,任凭冉尘轻柔地抱住自己,也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冉尘轻声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他的睫毛上沾了雾气,惹得白清颜心里也酸楚起来。 “龙将军也来了么?” “他现在不在这里。但他会来的。” “他对你说的?” “他说他要来救人……”最初听到这句话,白清颜还以为龙野是要来驰援纪宁。但现在,看着冉尘的样子,他 已经明白了,“所以他会来找你的。” “……我说过叫他不要来。这里太危险了。” 冉尘摇了摇头,却又笑了。 “可他竟然将你也送来了……想来是外面形势太差,你们逃不出去。也好,从皇宫中突围,倒是出其不意。但 这样就必须控制住我皇兄一一太子殿下,纪将军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说到这个白清颜心中也是一阵黯然,“自从我们从大燮使节馆里出来,就一直没有 见过他的人影。到了这里这么久,也一点没有他的信息,其实我也很担心他。” “也许他是去整合狼邺铁骑,既然龙野能将你们送到这里来,想必他们是商量过的。他们二人虽然都武功高 强,但这里毕竟是重兵把守的皇宫大内。就算加上太子殿下,你依然不是皇兄的对手。所以想要单枪匹马硬闯出 去,是行不通的。” “也许吧。” “刚才你说到,他将你们护送进来一一后来呢?” “后来……” 冉尘催促道,“后来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在皇宫中了?” “……如果你是指龙野将军,他现在已经走了。在使节馆里,我们极快地易容完毕,混在狼邺人里到了这里。 龙野将军确实也说过,他去做些准备,也会稍后来到皇宫一一他要来救你。” “做好准备……” 冉尘喃喃自语。白清颜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闪过了同一个念头一一这“准备”怕不就是狼邺铁骑? 所以他才要白清颜扮作傅琰,是以防万-----现如今纪宁这个将军不能再公开露面,狼邺铁骑里面的实权人 物只有监军傅琰。要是兵士真的不肯听从指挥,白清颜就可以以“傅琰”的身份出面收拾残局了。 “不论是何种计策,现在我们都什么都不做不了。下一步,还是要等到联系上他们二人才行。” “是这样没错。” “冉郡王,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在这里?还……” 白清颜的目光从那些粗大的铁索上面扫过去。那些锈迹斑斑,巨大沉重的铁链,叫人看上去都心惊肉跳。而 这里在关闭时,大概一点光线都透不出来一一他真的难以想象,冉尘被关在这里,一点一点捱着时间过去,会是 什么感觉?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啊。” 听到这个问题,冉尘脸上露出一点奇异的笑容, “皇兄希望我在这里……我还能在什么别的地方?他希望我像现在这样。我就,只能这样苟活。” 但很快,他收拢了情绪,握住白清颜的手。 “太子殿下,事情紧急,你不用管我。现如今有一粧要紧的事情,你务必要去弄个清楚。” “是什么事?” “方才我向你提到玉瑶邪法,你那样惊讶,似乎毫不知情。看样子,这东西不是从你们玉瑶皇室流落出来 的?” 这件事也正困扰着白清颜。 起码在十几年前,他开始修炼玉瑶功法,并发现其中不对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绝不能让其中那妖异的邪 术流行世间,酿成悲剧。所以那时候,他就将一部玉瑶心法拆解成不同的部分,分别封存。对外,则宣称玉瑶功 法已经被毁,他脑中所剩记忆就是睢一的留存。 原本,他是打算将玉瑶功法修改后再次抄写出来,将所有邪术尽数删减。无奈形势急转直下,他还没来得及 完稿,就已经…… “冉郡王,那东西应该不是从我手中流落的。我早就将玉瑶功法损毀。其中几部分也都封存起来了。会不会是 别的功法,却用了我玉瑶的名头?” “这也不是不可能。”冉尘想了想,“那法子实在太过邪异。说实话,我最初看到,也不敢置信__太子殿下你 给我的印象是正直纯良,温润如玉。我如何也不能将你修炼的功法,与那等骇人听闻的妖法联系在一起啊。” 听了这话,白清颜心中却有些不安。他自己的确没有修炼那些妖异的部分。但是玉瑶功法本身,也确实包含 了“骇人听闻”的邪术。因此,他询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确实应该亲眼加以确认。冉郡王,你能具体描述给我吗?” “不用我描述。”冉尘凄然一笑,“你只需要去外面寝殿深处看一看一一你顶着傅琰这张脸,只管去就是。那里 虽然重兵把守,但不会有人拦截你的。” 偏殿中。 冉逸将姬胤单独留在其中,所有宫人太监都被他斥退了。此刻,他依旧是冷笑着,似乎在欣赏对面那大燮皇 帝的失态。 “你当真这样做了?”姬胤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守着那些东西,晚上怎么睡得着?”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我就要时时担心有人趁我不在偷偷潜进去一探究竟。我岂不是更难安眠?” “……可那是你的寝殿!” 姬胤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真没想到冉逸有这样疯狂一一他将玉瑶心法残篇中提到的血祭祭坛安置在 了他寝殿的后殿!若是一般人,一定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却会下意识避开自己家的附近。谁都会忌讳那些惨死 的冤魂,哪有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睡觉的? “你当真一点也不会怕?” “怕?”冉逸一声冷笑,“人间地狱我也见过了,有何好怕?” 第99章 .冉郡王,你是你皇兄的一味药 这话说出来,气氛瞬间压抑起来。 冉逸眉头紧锁,胤沉着一张脸。二人沉默片刻,姬胤再次开□,已经换了话题。 “我弟弟他人呢?” 一一更切实地见识到了冉逸的疯狂,姬胤对姬何的安全突然生了几分担心。他太了解这个弟弟。心性骄傲, 脾气又大,若是当真招惹了冉逸,只怕要吃亏。 如果可能,还是自己亲眼看到他安全,才能够放心。 冉逸没有说话。他轻声咳嗽了一声,一直等到偏殿外的内务总管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面前。 “叫他们将睿亲王请来。” 内务总管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二人视线外。很快,几个人抬着姬何,来到冉逸面前。 看到姬何竟然是被抬着过来,姬胤眼眉间有了一丝凝重。等到看清他身上的污泥,和脸上被按在地上形成的 擦伤,他脸上那最后一丝笑也消失了。 “冉逸,这就是你们狼邺的待客之道? ”他声音也带了不悦,“现在看来,所谓客人,却是与囚犯无异。” “怎么,莫非到了此刻,你才知道你们的处境么?” “什么处境?我不是你冉逸请来的客人么?” “你到现在,还在给我装傻?” 冉逸眼睛眯起来,阴沉沉地看向姬胤, “你既然孤身到了我狼邺王都,就该对今日的一切早有准备!” “准备什么?” 姬胤沉默一瞬,却突然微笑起来。那是他身为大燮皇储时的惯例微笑一一温暖,含蓄,带着关怀与善意。也 是靠着这样的微笑,与体恤下属的体贴入微,他博得了朝堂上下的一致好感。 做了皇帝后,对朝臣不能再像做皇储时那样拉拢为主,而是要恩威并施。因此他这笑容,其实也许久没有出 现过了。 但冉逸从没有在大燮做过臣子,并不知道姬胤已经将这笑容变成了面具,可以随时穿脱。他微微一愣一一 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控制着他们,威慑着他们,他是他们头顶蕴含雷霆之力的巨大乌云, 蕴含生杀予夺夺权力的君主! 数年间,没有人敢给他这样的笑容。唯恐一时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一抹笑容,恰似三春暖阳。将成片的乌云驱散开来。可这乌云也是冉逸的盔甲,那乌云中的雷霆手段更是他 的自保武器。 只是一个笑而已。他的盔甲与武器却都烟消云散。 冉逸从没觉得自己像今日这样软弱。 看出了冉逸的变化,姬胤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同为操纵朝堂的皇帝,自己的示好不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却 没想到这样简单就触动了姬胤。 到这时,他才能放心地与姬胤说下去。 “你是说,我该准备好一一既然孤身到了你这里,就要将这条命也送给你,是不是? 死亡一直是冉逸含在舌尖的威胁,可今日见了姬胤,他却迟迟吐不出来。方才他甚至有一丝犹豫,几乎要将 临到嘴边的死亡威胁改成将姬胤关押起来。 可是现在被姬胤一下说破,他心中却恼恨万分一一 为何到了此时,他还是不能将眼前这人牢牢掌握手中? 明明是在自己的皇宫里……明明自己一句话就能够定了眼前人的生死啊! 他为什么……不恐惧,不失态,不苦苦哀求自己饶他一命? “姬胤……你当真不怕死?” “我当然怕死。”姬胤回答却是十分干脆,“若是旁人做了狼邺的皇帝,我一定不会来这里。因为我知道这一趟 是生死莫测,万分凶险。毕竟玉瑶亡国了,这片大陆上,真正算是叱咤风云的大国,也只有你的狼邺和我的大 燮。若是今日我死在这里,你们狼邺一定能够成就一代霸业一一这为了这一点,你就有充分理由去杀我。” “既然你都懂,为何还要来?” “因为当今的狼邺皇帝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你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 “我总得来劝劝你。” 姬胤言辞突然柔和起来,他直视着冉逸的眼睛,显得十分恳切, “要想劝你,只能来这里。要冒什么风险,我也就顾不上了。” 冉逸突然退后一步。他定了定神,才能继续嘲弄道, “劝我什么?劝我不要动你那(童年旧友’? ” “劝你不要那你们狼邺的基业开玩笑,也不要拿自己的一条命来开玩笑。 “冉逸,那玉瑶功法威力虽大,后患也极大。你的身体,是扛不住的。” “那又如何?关你何事!” 冉逸突然一声怒暍,打断了姬胤。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可他心里明白,哪怕声色倶厉,终究是色厉内 荏。此刻,他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 一一为什么我还要跟他说这么多?是他骗了我啊。 一一只要一挥手,就会有兵士进来。一道命令,就可以叫他人头落地。他死了,我就再也不会困扰了。 __对,就是这样。只要他死了 …… 冉逸的手指动了动,可终究,没能挥起来。 他对自己说一一再等一等,看看他要说些什么。到那时候……那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白清颜已经离开有一炷香的时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冉尘一看他那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了结果。 不必再心存侥幸。皇兄修炼的,就是玉瑶功法。 “冉郡王,我按照你的指点,绕到了冉逸的卧房。果然,虽然遇到几个太监宫女,他们却都没有阻拦我。” “因为他们都知道‘傅大人’经常在这里替我皇兄‘做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像你说的,我扳开他床铺前竖立着的那个烛台,按下机关。就在他榻前,确实有一个地洞。里面灯火通 明,摆满了刑具。中间安个祭坛……上面的文字,也确实出自玉瑶功法。” “……果然是这样。”冉尘重重叹了口气,“这功法究竟有什么神奇,能让我皇兄如此疯狂?” “你有所不知。对于玉瑶功法,有人求之于强大,有人求之于长寿。甚至曾有狂人痴心妄想,想要通过它长生 不死。” 白清颜神色凝重, “玉瑶功法也确实能暂时满足他们的需求。” “当真可以? ”冉尘吃了一惊。他突然想起一个传说一一在那传说里,玉瑶曾经有一位皇族,依靠玉瑶功法活 到了一百二十多岁,直到退位后,依然身康体健,甚至可以云游列国! “所以,那些传说也不仅仅是传说,是确有其事?” “冉郡王,请你想一想一一如果这些传说是确有其事,那他就不该叫玉瑶邪法,而应该叫做玉瑶仙术了。” 白清颜神色愈加沉重, “最初,你确实能够通过献祭得到你所想要的。可人心不足,若要维持现有的效果甚至得到更多,就需要不断 的献祭,而后续条件也愈加苛刻一一最初不过是一些血肉圣灵,之后就要是人的生命。我猜冉逸所谓的‘嗜好酷 刑’,恐怕也不全然是他的爱好,而是献祭中的逼不得已。” 白清颜的暗示,让冉尘脸色苍白。 “你的意思是说,皇兄这些年来变本加厉愈发残酷,都是因为玉瑶功法?” “很有可能。” “那么他今后……” “这是一条邪路。这也是一条不归路。”“山,与。氵,夕” 白清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定会更加疯狂的。要阻止他,就只能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就不可能出现例外么?” “莫非他这样对你,你还幻想着挽留他的生命?” “不……我只是……只是难以接受,我的同胞哥哥是被邪术诱惑着,一步步走向深渊!我宁愿相信他是恨我, 单纯的恨我……所以才折磨我。可你告诉我,他是被外力蛊惑着……” 白清颜叹息一声。 “冉郡王,你以为他是迷失了心智,才这样对你?也许,真相比这更加残酷。”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冉尘追问道,“请你告诉我真相,我能够承受!” 白清颜却没有贸然开□。他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道你们狼邺皇室原本人丁兴旺,但后来就慢慢凋零了。现在,与你和冉逸还有直系血缘的皇子,还剩下 几个?” “……”冉尘沉默片刻,“据说皇兄登基之时,受到了我那些异母兄长的强力阻挠。双方斗争极为激烈。所以我 皇兄登基之后,在宫中进行了血洗。” “血洗之后,狼邺先皇的子嗣,还有幸存的吗?” “……现如今父皇的子嗣,就只有我与皇兄二人。” 这些情况,白清颜也略有所闻。只是他玉瑶与狼邺从来不是盟友,狼邺又地处偏僻,较为封闭。所以具体情 况他也不清楚。因此他继续问道, “这些对你皇兄的地位有所威胁的皇子全部被杀掉,用朝堂斗争的理由也说得过去。那么我再问你,你们二人 可还有姐妹?” “我母妃只有我们两个。至于其他的嫔妃生下的姐妹,这几年来陆陆续续……” 说到这里,他突然呼吸一窒,两眼惊恐地睁大了, “……这几年陆陆续续,重疾……意外……她们全都……全都……” “都夭折了!是不是?” “你难道想说,宫中所有的兄弟姐妹的死,都与我皇兄有关?” “也许不是全部。宫中水深,或许真的曾有意外发生;也或许确实有人意图对他不利,他出于自保,才痛下杀 手。但是,你们狼邺也是昭昭大国,该有多少子嗣?这一个接一个的夭折,并无例外一一冉郡王,你认为这能够 用巧合来解释吗?” 第100章 .弟弟 冉尘沉默了。那原本就很苍白的脸已经越发惨败,毫无血色。他咬了咬嘴唇, “太子殿下,你对于玉瑶功法最为了解,若还有什么隐情,你就一并说了吧。” “好。”白清颜不再犹豫,“玉瑶功法本质上是压榨你身体的潜能,苦修之中得到顿悟。像我这样,不依靠外人 的功力,也能有所获益,只不过必须极大的艰辛与痛苦。玉瑶功法的效果,引得无数人垂涎;可修炼他的痛苦, 又不是人人能够承受。所以,他提供的另一条途径,就更加诱人。” “那就是不劳而获一一吸收外人的功力,让他人承担艰辛;或者通过酷虐的刑罚,让他人替自己承受痛苦。前 者可以让你提升功力,后者则可以提升体质,长寿不老。” “既然只要他人替自己承受痛苦就可以,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自己的血亲?” “因为玉瑶功法不是一劳永逸。练武功的,总想进一步提升修为;求长寿健康的,随着时间推移,总会发现自 己又开始有衰老的趋势。但这世间谁能够无休止的武功进境?谁又能真的长生不死?通过玉瑶功法来达到目的, 所要付出的代价却会越来越大。” “所以最初,皇兄只是嗜好杀人。到了后来就非虐杀不可了。” “是这样没错。”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挑自家兄妹下手?” “你还不明白吗?” 二人相顾无言。冉尘何尝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相信。 一一不愿相信,血亲献祭比其他人的死亡,更能让冉逸得到他所想要的。 __不愿相信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甚至自己的手足同胞,在他兄长眼里,却早已不是活人,而是献祭的材 料! “我之前也说过,这条路就是在压榨身体的潜能,去改善一时的状态,是一条不归路。我看冉逸年纪轻轻,又 不像身负高强武功,可他却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一一想必他是身患重疾,用这法子来续命。若是不停地吞噬武学高 手的功力,也许还能维持较长时间。但是冉逸他吞噬的都是普通人,最初还有效,随着时间推移会渐渐失去效 甲 ” 白清颜语气越发低沉, “他手中没有全部的玉瑶功法,不知来龙去脉。但他知道,功法渐渐失去效果,他就快要死了。” 一一也是因为这样,冉逸才这么急着颠覆玉瑶,想要得到玉瑶皇族,得到其余的功法…… 一一甚至今日不惜与大燮撕破脸,插手大燮使节馆,也一定要捉拿自己! 理清了来龙去脉,白清颜不禁有些同情的看了冉尘一眼。只见冉尘面如死灰,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方,许久 都不曾动一下。 “照你这么说,对皇兄而言,我该是比那些兄长们更好的材料了。” “同父同母,同胞血肉__确实走投无路之下,你是他最好的选择。” “枉我从前还以为,他虽然这样对我,但迟迟不肯杀我,是多少顾及着血肉亲情,现在看来顾及血肉亲情不 假,只是……” 一一只是在他眼中我跟他们不算是个人,更不是什么他的亲弟弟。我只是一个材料,一个能帮他治病,帮他 续并替他满足他欲望的材料罢了。 一一可我宁愿他像对待其他兄弟一样冷酷无情将我一刀斩杀,而不是今日听说了这个消息…… __原来皇兄一直将我当成什么“献祭的材料”,哪怕暂时对我放过一马,也只是为了等待最好的机会,择机 吞噬! 偏殿中,冉逸微微偏头,盯着姬胤。 “那么现在,你来也来过了,劝也劝过了。现在,你要死在这里了。如何,心中可有不甘?” “没什么不甘。我相信,我还是能够劝说你回心转意,放弃这些邪法的。” “难道你想说,你远道而来,将性命都送到我手上,都是为了帮我?” “当然不是。”姬胤沉呤片刻,轻声说道,“我只是为了帮我自己。” 冉逸闻言,嘲讽地笑了一声。 “说的也是,你姬胤,除了自己和你那大燮皇位,心中怎么放得下其他?” “你说的对。我心中,没有什么能够与我大燮祖宗基业相提并论。” 听了这话,冉逸唇边露出一抹阴沉的笑。那笑像是从他半张脸上绽开了,化成一个不祥的嘲弄。 “也包括……你这唯一的胞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姬胤的眼神从姬何身上掠过。 他方才已经仔细确认过了,知道姬何除了身上染了些脏污,脸上还有些擦伤,并没有其他伤。他又了解自己 弟弟的性格,猜得到大概是他想要逃跑,被狼邺人制服了一一也许用了些蒙汗药,但他确实安然无恙。 但是所谓安然无恙,只是暂时的。 若是自己现在的回答有一句不对,冉逸不知道会当着他的面,如何折辱姬何。 姬胤能赌的只是冉逸不会随便动自己的性命。但若是能够在精神上折磨自己,冉逸大概是很乐见其成的一一 毕竟,自己曾经那样利用过他。 他想了想,慢慢开口。 “他,也是我袓宗基业的一部分。” “他是我的皇储。” 姬胤字斟句酌地说着, “他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若是你杀了他,就是断了我的后路。” 一一姬胤当然知道,若是这话对别国的皇帝说,几乎是将他的弟弟推上死路。还有什么,比同时除掉邻国的 皇帝和储君更为简单的灭国方式吗? “当然,我有妃嫔。但她们的父亲,才是我娶她们的原因。我根本没想过诞下皇子。” 一一若是这些话被传出去,姬胤一世英明,定会毁于一旦。 “所以,你若是杀了他,也等于杀了我。” __但姬胤知道,冉逸不是别的皇帝。 一一他更不会让这话传出去。 “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了皇子,就算你死在我这里,他也可以继承大统?” “我是骗你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 “当着你那么多臣子的面,我总不能太过示弱。好歹我也是一方君主。” 姬胤看着冉逸的眼睛。冉逸一直没有说话。姬胤知道他在挣扎,而自己只能耐心等待。 片刻后,冉逸挪开了视线,挥了挥手,那几个将姬何带来的人又将他原路送走。也许是关在某个不知名的房 间,姬胤想。 但起码,这个弟弟现在安全了。 一一姬胤知道,他再一次赌臝了。他再一次,骗过了冉逸。他再一次,将冉逸控制于股掌之中。 一一接下来,他则要想办法去接近,他真正想要了解的那些东西。 “方才,你说我‘不敢’去你的寝殿,是因为你在里面搞你那些续命的东西。” 姬胤思索着,谨慎地将话题拉到正题, “是开玩笑的,还是当真的?” 冉逸摇摇头,讥讽一笑。 “我的寝殿,跟你大燮皇帝那温香软玉在怀的寝殿,自然很不一样。” “是吗?其实我的也是一样。” “是么?你也心疾严重,朝不保夕?” 姬胤忽略了冉逸赤裸裸的嘲讽,轻声笑道, “从来高处不胜寒,同为君主,也就只是你会懂我的感受。我的寝殿也很冷清。夜半时分,更是空旷。至于什 么温香软玉……” 姬胤声音放低了,靠近冉逸, “这辈子我也没让哪个女人在我的寝殿里过夜过。” 冉逸唇角讥讽的笑意加深了。但姬胤却察觉,他看起来比方才高兴了些。 “若你想看,就跟我来就是了。” “说起来,我来时就听说你与你那弟弟过从甚密。这些年了,你那些异母兄弟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他却不但 活着,还常常进宫与你相伴。只是……我也总听到些传闻,说他也是不久于人世。” “……是真的么?” “怎么,你对我弟弟很感兴趣?” “也不算是。但既然来做客,总要问候一下主人的亲族。而据我说知,你在世的亲人,也只有他一个了吧。 “若你真的这么在意……” 冉逸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嘲弄, “你总有机会见见他的。只要那时候,你别后悔就好。” 狼邺皇宫之中,帝王寝殿底下。 强烈的光线映照进地宫,在地面上分割出一块四面见方的光明。其余地方,却依然隐藏在黑暗中。 冉尘恰好坐在光与暗分割的交界处。他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能看出他忍耐着心中极大的痛苦。白清颜心中 十分不忍,想要劝劝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渐渐的,冉尘的颤抖停止了。他抬起头,他眼中再无迷茫,更无痛苦,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 “从前,我心中想着的只是怎么逃离皇兄,活着逃出去。可后来认识了龙野,我想要的就多了起来。我希望能 逃出去和他在一起,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一那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永远不会被皇兄找到。我们可 以共度余生。” 提到龙野时,他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点温柔神色,但很快那一份温柔不见了,他的声音也越压越低。 “可为什么只有我该东躲西藏,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该忍受他这样折磨,为什么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就要时刻 担心会被他夺去?难道我命该如此?就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 第101章 .冉逸,你是真的疯了。 冉尘语气虽然激烈,眼角却通红了。他眼中噙着一丝水汽。白清颜看出他是真的难过,这是多年压抑下的爆 发。 “好,我答应你,我会帮你。” 白清颜郑重地说, “毕竟他是用玉瑶功法酿成了恶果,我本来就有责任阻止他。” “谢谢你,太子殿下。” “不必言谢。冉郡王,我这是助你一臂之力,更是完成我的心愿。我要将这邪法收回,不让它再为祸一方。”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清颜沉呤道,“冉逸对玉瑶功法的应用多有错漏,明显没有全篇。他这样强行推 进,此刻想必已经反噬严重一一想来他也受到许多煎熬,应该十分难受。从他对我玉瑶功法的渴求,可见他已经 到了强弩之末。既然已经到了极限,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将你……” “也许皇兄他是为了得到玉瑶功法后,选择一个对他最有利的时机。毕竟,除了我,也没有哪个与他血脉共生 的弟弟,可以供他摧残了。” 一一是啊,总不会是舍不得我这个碍眼的弟弟死去吧。 如果说以前还有这种妄想,今日得知真相,冉尘已经对冉逸完全断绝奢望了。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人声。远远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尖声呼喊一一“陛下驾到!” “是皇兄回来了!” 冉尘反应极快,用力按上他身边一块凸起的小石块。很快,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地宫外的青石板缓缓挪 动,与地面摩擦,声音令人牙酸。 “太子殿下,你快些藏好!等皇兄进来了,你就不能再说话了,动作也要极轻。虽然这地宫内外不能听得太 轻,但还是隐约能听到动静一一被皇兄发觉你在这里,一定会酿成祸患!” 冉尘这番话却提醒了白清颜。眼看青石板就要完全并拢,白清颜心念一动,从地上捡起一块极小的石子,手 指一弹!那石子急速飞出,正好夹在石板缝隙当中。在石板摩擦声中,又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咔嚓,像是什么夹 在石头中间的东西被挤碎了。可那石子只是被挤成几块,却没有成为粉末。最终,石板停滞了,一条细不可查的 缝隙出现在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板间,透过那缝隙,漆黑的地宫中出现了一线光,正照在地面上。 “不要完全关闭地宫门。” 白清颜悄声对冉尘说,“留一条缝,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你不是说,冉逸很快要对你下手了?说不定能 得到一些关键的线索。” 冉尘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可若是这样,你我行动更要谨慎。尤其是太子殿下你,万不能发出声响。虽然你藏在深处,但万一皇兄临时 起意想要下来看看,就很难躲藏了。” 白清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一声不吭,用手指了指地宫深处__ 门外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伴随着吱嘎一声,寝殿门被推开了。 他们能听出,冉逸已经步入这座寝殿。从现在开始,他们一点声音也不能发出来,白清源也必须躲在黑暗深 处,安静地等待。 二人屏息等待着。不久听到有人将沉重的殿门推开,一连串脚步声清晰地响起,经过的地宫门边,向寝殿方 向走去了。 一直等到这脚步声完全消失,白清颜才轻声说,“听起来不止一人。冉逸会带谁来?” “我也感觉十分诧异。皇兄从不曾带人踏入他的寝殿一一这么多年,进入他寝殿后还能活着出来的,除了我也 只有傅大人。” 一一但显然,这一次并非二者其中之一。 “可惜他们没说话,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但是冉逸身上确实有玉瑶功法的波动。”白清颜沉思道,“我修炼玉瑶功法多年,绝不会认错。这功法,他到 底是从何得来?” “这个问题,太子殿下,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冉尘惊奇万分,“这功法只有你们玉瑶皇室才有,除了你还 掌握在谁手里?你想想这个答案岂不是一目了然?” “正因为此,我才困惑。”白清颜蹙起眉头,“现如今这功法在玉瑶皇室中早已失传。” “怎么会?” “玉瑶功法到我手中之后,我略一翻阅,就发现其中不妥。我三弟对太子位虎视眈眈,他又是个贪心不足之 人,我很怕他想办法得到玉瑶功法,修炼邪术,为祸百姓一一所以我当机立断,将玉瑶功法中的内容全部默记于 心,原本早已毀了。” “毁了?! ”冉尘也十分惊讶,“那皇兄手中的……” “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要么这是你们狼邺皇室早就得到的抄本,却不知何故,到他这一代才开始修炼一一但 这也说不太通,玉瑶功法是玉瑶皇室最大的秘密,内容又如此骇人听闻,若是你家先祖得到不会就这样搁置一 边,不拿来谋求好处。” “又或者……”冉尘推断道,“除了你手中原本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版本流传于世?” “没有了。” 白清颜一边说,心中却是一动一一他突然想起有其他抄本,只不过并不是全本,只是几页残片! “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本残本,是我托付一位绝对信任之人替我保管。那时听说我要将功法原本销毀,父皇 曾派人对我说,其中有一部分绝对要留下来,因为它当中藏着我们玉瑶的一个大秘密一一不是藏在文字中,而是 藏在那本书册中。” “所以你将它留下来了?” “原本是在我手中的,但我三弟五次三番纠缠我索要……我怕惹出事端,就告诉他我已经全本销毀,然后将它 偷偷寄存在那个人手中。” “既然如此,这残本是他流传出来无疑。” “不可能!”白清颜断然否认,“我们从小熟识,知根知底,他的性格又十分妥帖。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我是 万分信任,我不会托付给他的。最重要的是他位高权重,身边守卫深严。其实我的知交密友还有几个,但若是我 将这些东西委托给别人,只怕给人带来杀身之祸。睢独给他,不会让我担心他的安全。” “太子殿下,你想的真是十分周到。可如果真像你所说一一他位高权重,身边守卫森严,想从他那里偷东西, 可是太难了。那么……” 一一那么这玉瑶功法,到底是怎么泄露到外面的呢?! 姬胤一路沉默,紧跟着冉逸的脚步。他们一路走进寝殿,绕过层层走廊,最终来到冉逸的卧房外。 冉逸的卧房四周燃着无数蜡烛,香炉中烟雾渺渺,整天房间如在幻境。 很是奇怪,明明也遵循着帝王礼制,装饰繁复华丽,甚至四周摆放的几只熊熊燃烧的暖炉。可姬胤依旧感觉 到了冷,这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冉逸偏头望他一眼,嘴角衔着一丝笑意。 “怎么,怕了?” “你所说祭坛设在何处?” “就在这底下。” 冉逸径直走向自己的卧榻。他扳下床榻前那一方烛台。很快,轰隆隆的石头摩擦声中,一个地洞入口显现在 二人面前。 一一冉逸竟然真的在榻前建了一个密室,放置这祭坛! 即便心中惊讶,姬胤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冉逸一步步走下地洞。他心念转动: 一一白清颜将那些东西保存在他手中,已经十余年了。他对那些邪恶的功法谙熟于心,但是他从未曾在任何 人身上试验过。据他所知,白清颜修炼时,也将这些伤人害命的血腥部分都跳过去了。现在看来,这让白清颜不 至于早早夭折在那份邪恶之下,但也给白清颜的内功埋下了根基不稳的隐患。 一一而冉逸,是姬胤所知道的,睢一一个大规模试验玉瑶功法最血腥部分的人。他有着疯狂的心灵,更有实 现疯狂的能力。 一一所以,冉逸这些年到底发现了什么?玉瑶功法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样神奇? 可当姬胤真的走入了刑房,这位久经风浪的君主却完全愣在当场。他记得那残片中,记载了如何用玉瑶心 法,强行夺取功力高强之人的内功,为己所用。甚至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手段,直接赤裸交接,极为强横。 但他却不记得其中有说要将人残忍切割,甚至凌虐致死的片段啊! 但现在这房间中,断臂残躯有之,刚巨斧早有之,而且虽然早就不见血位,却依然清不掉那隐隐约约萦绕在 鼻的血腥味。 至于中间那一方祭坛,上面粗大的铁链上锈迹斑斑。可仔细看去,铁链上还有着光亮色泽一一那些暗红色的 锈迹,只怕并非真正的锈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姬胤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环视着这巨大的刑房,还有周围形态各异,用途不同,但同样阴森可怖的 刑具。 一一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自己床榻之下,布置这样一个刑房! “冉逸,你是真的疯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 一一也许从多年前你将那玉瑶功法遗漏在我身边起……从你将我推回了步步惊途的狼邺皇宫,却还要我活下 去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疯狂。 第102章 .我要白清颜的命,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收手吧。” “你说什么?”冉逸放声大笑,简直不敢相信姬胤的天真。“你叫我收手?现在,我即将大功告成,你却叫我收 手?! ” “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起码你这些秘密还没有让你的臣民知晓。” “就算他们知道又能如何?” “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你知道等待你的将是什么。”姬胤脸色越发凝重,“你的子民也许能够容忍一位暴君,却 无法容忍用他们血肉修炼邪术的疯子!你以为你还能隐瞒多久?你这样的性格,只怕朝廷中想除掉你的人比比皆 是!若是被他们抓住机会,你再想收手就来不及了!” 姬胤自觉,自己可算得上是苦口婆心。可他眼看着挂在冉逸脸上,那抹讥讽的笑容是越来越大。 “谁在乎这些?” “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我说过我可以给你枫丹,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可若是真的在狼邺国内 激起民愤……你应该知道,到那时你想留一具全尸都不可能了!” 冉逸冷冷的盯着对方。他嘴边那嘲讽的笑容消失了。 “事到如今,你倒想来做个好人了?” “我并不是要做个好人……” 姬胤才要辩解,被冉逸厉声打断, “用不用我来提醒你,玉瑶功法我是从谁手中得到的?是谁推着我我走上这条路的?这一条不归路,若我不能 修炼功法到顶层,终究会被反噬,到时候只怕比死无全尸更加凄惨!” “……竟然有这种事?” 姬胤露出震惊的神情,可冉逸冷眼看着,只是冷笑一声。 “不要再惺惺作态了!莫非你想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我……,, “总而言之,你叫我活下去,那我就不得不拼命活下去。我让纪宁灭了玉瑶国,千方百计要抓住白清颜一一若 他不肯将玉瑶功法乖乖交给我,我就算挖遍玉瑶每一片土地,杀尽玉瑶百万民众,都要将这功法找出来!” 冉逸越说越激动。渐渐地,他气喘之声越来越大,脸上也浮起两抹不自然的红一一姬胤知道那是身患心疾之 人,发病前才会有的征兆。 果然,冉逸停了下来。他用手按住左胸,急促地喘息着。他垂着头,看不见神情如何,但姬胤能看见他苍白 的鼻尖上,渐渐凝出细小的汗滴。 --陸不得派在狼邺的探子曾密报说,冉逸平时说话从不会大声。虽然阴沉暴仄,却从不当众爆发怒火。原 来还以为是他喜欢虚张声势,现在看来,只怕他是刻意收敛情绪。否则,对他脆弱的心疾是极大的负担。 一一可他平时那样如履薄冰,自己也知道这心疾日重,怕是无法维持太久。今日却为何这样激动? __他明明知道,若不能控制自己情绪,只怕哪一次病发就猝死当场了! 姬胤等了片刻,冉逸的情况却依然不见好转。他弯着腰,额上青筋蹦起,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姬胤上前一步,“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带你去一边坐一下。” “滚开!” 一一他这是不要命了吗?此刻不静待发作过去,还要这么激动? “那玉瑶太子白清颜,让你心心念念,冒着危险来我的王都救他!想必对你十分感恩!是不是?” “冉逸,你先坐下来。” 姬胤有心劝阻,却被冉逸一把推开。冉逸的怒火愈加暴戾。他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咆哮,吼声传遍了 整个刑房。 “他却知不知道,害他家破人亡的缘起,就在你这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都是为了 ……” ……你。 可是冉逸没能讲这句话说完。最后一个字,裹挟在一股喷涌而出的血里,没有人能听清。 就连冉逸自己也不能听到。 一一或者,他根本不愿听到。 一一而人们不愿听到的话,却往往隐藏着人们不愿看到的真相。 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像是一只僵硬的木偶,手指狠狠抓住自己的左胸。他张口喘息着,整张脸都失去了血 色,唯有唇边是触目惊心的红。 他两只眼睛浮起一层朦胧的水汽,隔着水汽看人时,那阴骘无常的神情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无助与茫然。 一一就像时光倒退许多年,一个不想死在异国他乡未名池塘边的少年。 姬胤愣在原地。 他看到冉逸张口,挣扎着吐出几个音,像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拧起眉毛,狠狠地闭上了嘴。 而这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一一他想说什么?是想向我求救吗? 一一可他最后竟是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一一原来他宁可就此死去,也不向我求救。 姬胤竟然感到他的心微微的刺痛。 这感觉很久以前曾经出现过,却在发现了少年真正身份那一刻,消失无踪。 一一当你向一个人关上一扇门,同时被关在门外的不仅是他,也是你。他将终其一生,不能走入你的世界。 __对于你,却又何尝不是一样? 一一你同样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看到他的世界的机会。 姬胤的手已经伸进怀里,手中也已经握紧了那小小瓷瓶。 一一但他应该掏出来吗?还是让冉逸就此死去? 一一他来这里有许多目的,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确保大燮国的利益不会受损。可眼前这个疯狂又倔强的君主, 正是他实现目的的最大障碍! 这一刻,姬胤竟犹豫了。 姬胤从小,就永远记得他是大燮的太子,国家的储君。一言一行,循规蹈矩,他永远是万人景仰的楷模,世 家公子的典范。他认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让他失去理性。睢一一次随心所欲,不也是暍多了酒的缘故? 一一何况就算那一次,他也成功地将它变为大燮向前的动力。最终在狼邺太子身上花的本钱,为大燮带来了 成百倍的收益。 __他从不曾感情用事,也不可能感情用事。 --可是.. 此刻冉逸已经半跪在地上,他的手已经撑不住身体,一点点向地面倒去。他垂着头,地上是大泊大泊的鲜 血。 一一或许该让他死在这里。 一一这人实在太疯狂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出乎意料,谁知道他会不会接下来侵犯大燮的权益? 一一无论是谁继位,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狼邺的皇子都死光了,那些旁支终是不足为道。冉逸若是突然死 亡,狼邺朝堂必然发生动荡!此刻,自己身在狼邺,正可以利用大燮隐藏的势力左右狼邺时局……说不定,能扶 持一位亲近大燮的新皇,让狼邺成为大燮的附属国! “呼”地一声,冉逸口中又喷出一道鲜血。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地上,神智已经昏迷不清。他口中含混地说着 什么,好像是一句呓语一一 “姬胤” 他真的要死了。 他已经要陷入昏迷。说不定眼前全是幻觉。不然,大概不会愿意在这时候叫出自己的名字。 这一声呼唤让姬胤心中理性的天平彻底倾斜。他暗地骂了一声,俯下身去将那人扶起,从怀中掏出一颗枫 丹。 “吃下去!” 冉逸被他的声音唤回一丝意识,眼神清明片刻。他咬紧牙关,扭头避开那药丸。 可这一次与多年前不同,姬胤已经知道他是有意为之。 仿佛历史重演,姬胤额头上都浮出青筋,他气急败坏地低吼,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倔强,处处与我对着干!” “你真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暴躁地吼完,他将枫丹再次塞入口中,咀皭成药泥。然后俯下身,径直吻了上去。 一一可这一次,却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鲜红的唇,湿润的舌,满口血味。冉逸因为痛苦而微微失神的眼神,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姬胤的舌尖一直将药泥送到冉逸口腔深处。唯恐他不肯咽,他已经做好准备,等下要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再 灌上一大杯茶水。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冉逸极为温顺地将药泥咽了下去。然后他闭下眼睛,在姬胤怀中安静地躺着。 或许是才发过病的缘故,她两腮的那抹嫣红迟迟不肯退下去。在苍白的脸上,让人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没有力气了? ”姬胤低声问。“用不用我将你的人叫进来?” 说罢他就要起身。本来他也不愿意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再多呆一刻。怀中的人叫他心里无比压抑。 可他才一动袖,子就被人拽住了。低头看去,冉逸的手指骨节突出,半点血色也没有。指尖太过用力泛出淡 淡的青色一一却不知为何,他这样用力,反而让人想起觉得无能为力。 “你不想让我走?” “为什么……救我…… “……”姬胤眼神闪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股冲动到底因何而起? “说啊一_为什么救我?! ”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这句话说出来,冉逸一下子安静了。他睁开眼,看着姬胤。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深,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的 情绪。他没有说话,像是等着姬胤说下去。 “……你可知道,你前前后后吃了我多少枫丹?就这么让你死了,我岂不是亏本亏大了。” “是这样啊。” 一一是啊,想必是这样。 __不然,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冉逸将头偏到一边去。姬胤听到他的声音很小,带着几分疲惫。可他的语气分外决绝。 “你这次来,究竟想要些什么?用不着再铺垫了,既然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怎么能够不报答你。说吧。” “我想要,玉瑶功法的秘密。” “玉瑶功法的秘密? ”冉逸冷笑一声,“这东西是你给我的,我能比你多知道什么?” “我有的只是几张纸。但你修炼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我不知道的。” “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冉逸又是一声低,“可以。” 姬胤一愣。他没想到,冉逸居然会这样痛快地答应他。 “你就没有什么条件? “有。” 冉逸声音越发疲惫了, “我要白清颜。” “你想要完整的玉瑶功法?” “……不,我要他的命。” “什么? ”姬胤一愣,“若不是为了玉瑶功法,你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我要用他,来做我下一次献祭的祭品。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 第103章 .纪宁与姬何汇合 冉逸先一步进入皇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可他麾下的狼邺御林军,还在皇宫门前忙碌着。 这次带回来大批大燮人,还有将军府的侍卫们。皇帝一声令下,将这些人统统羁押在宫中,这可忙坏了御林 军。他们要一一核对人头,挨个登记,最后送到预定好的房间去。虽然这御林军都是精锐,有条不紊地穿梭在高 耸的宫墙之间,但依然迟迟未能完工。 纪宁赶到皇宫外的时候,正赶上这一片忙碌景象。 他躲在远处,看到被狼邺人押解的大燮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虽然没有戴上锁链脚镣,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自 由。这些人武器都被收走了,关押他们的房间门外看守也很森严,除了没有枷锁,跟囚犯也没什么区别。 整个大燮使节团,再加上将军府的侍卫,人数何其之多。大批人马羁留在皇宫外,倒是大大方便了纪宁。他 趁着混乱,偷偷尾随着一个落单的狼邺兵,走到了偏僻处。 “谁在后面?” 那狼邺兵也是精锐,很快发现不对。纪宁便现了身, “是我,是我!” “你是何人?” 那人狐疑地打量着一身便服的纪宁。等到纪宁跑到面前,他突然瞪大双眼,“你是纪将军!你……等等,纪将 军不是……” 他想起了纪宁已经是通缉逃犯,脸色一下子变了。可纪宁已经到了他身边,一手将他嘴巴捂住,另一手掐住 他喉咙,一扳一扭,利落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本来不想杀你。好端端的,记性那么好做什么。” 纪宁嘟囔着,将这士兵拖到树丛里,扒下了他一身御林军服。穿戴完毕,他将军帽帽檐压低,下巴黏上一圈 假胡须,就绕回到了皇宫门□。好在御林军人数众多,他混进去也没人发现不妥。 纪宁特意去领了押送将军府侍卫的任务。走到一半,他压低声音对身边那侍卫说, “不要看我,别太过惊讶,更别有什么异常动作一一我是纪宁。” “将军!是你?” 那侍卫不愧训练有素,真的没有扭头,更没有显现出异常。但他的声音满是惊喜,眼神迅速扫过纪宁的脸。 虽然将头盔压得低低的,盖住了多半张脸,但侍卫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 “将军,你来救我们?” “嘘!不要嚷嚷。” 纪宁低声阻止他。 “咱们的兄弟,和那些大燮使节团的人都被关在哪里?” “禀告将军,我听到御林军说是关在东西厢房,和内宫外那一圈房舍里。” “你有没有听说有哪些特殊人物,关在特殊的地方?” “特殊人物? ”侍卫有些为难,“我也拿不准。但是他们提到在听雨苑严加看守,想必那里有些蹊踐。另外,大 燮人关的地方和我们不同,距离内宫更近一些。” “好。” 想必白清颜是和大燮人关押在一处。若是大燮人有心保护,叫御林军以为他是大燮什么官员,也很有可能在 那个严加看守的“听雨苑”。想要找人,就得从这些地方入手。 纪宁一边想,一边留意四周。眼看得周围没人了,他迅速从袖口里掏出小刀,干净利落地将侍卫手上绑着的 绳子砍断。然后重新绕了两周,在上面打了一个活结。 “这个活结,你用牙齿一咬就开了。等会将你也送过去一一你沉住气,寻个机会,解救其他兄弟。” “将军,我们要杀出去么?” 那士兵有些犹豫, “这里是皇宫啊……” “这正是为了保护陛下一一妖人作祟,挟持了陛下。”纪宁找了个借口,“我们这次被关押,其实也是变相地向 宫中点兵。为了不打草惊蛇,就只好这样避人耳目。怎么,你信不过我说的话?” “怎么会?将军的话,我是一百个信服!” “好。”纪宁将这一截糊弄过去,继续说道,“御林军将你们手脚都绑了,又收缴了武器,想来对你们不会看守 太严。我把这小刀也留给你,你趁他们不注意,将兄弟们手上绑的绳子全解开。你们一个个私下动作,像我教你 的那样打成活结,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但是要警醒些,等我号令,就发动奇袭一一你也是狼邺铁骑出身,没忘记 我们的号令吧?” “当然不会忘,属下永远牢记在心!三声口哨两长一短,听到哨音,就是我们发动奇袭之时!” “好!这串联我将军府侍卫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时间紧急,纪宁匆匆瞩咐几句,就将这名侍卫送到关押处。 一一原本计划利用狼邺铁骑的力量。可谁知道,狼邺铁骑却在这紧要关头被傅琰收编打散,损失了大半兵 力。就连剩下那些,都没办法利用……冉逸动作太快,竟然将人直接抓进皇宫!纪宁原本计划装作与大燮使节馆 产生冲突,用狼邺铁骑“袭击”使节馆,做出个浑水摸鱼的套子来。 但他再怎么鲁莽,也不能够光天化日冲击皇宫啊! 一一现在被关押的侍卫也不过寥寥数十人。可这,就是他能够依靠的全部力量了 …… 纪宁深感前路艰难。但越是这样,越要快些找到白清颜,定下计划,及早脱身! 片刻功夫,白清颜已经到了“听雨苑”。远远看去,“听雨苑”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御林军,守备极严。 纪宁知道,像这样的地方就必须智取。越是鬼鬼崇祟,就越容易引人怀疑。他想了想,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 样子,直接走了过去。 正门的守卫是个百夫长。见到纪宁,百夫长神情一肃,像是要正要开口呵斥,却被他抢先开口, “怎么样?里面的人没什么动静吧?” “你是什么人?” “怎么?不认识老哥我了?那次军中操练,我们还分在一组呢。” “这个……” 纪宁在狼邺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然知道狼邺军队有一项传统,那就是经常会把不同番号的部队混杂到 一起操练,之后还要进行比武试炼。一方面,叫士兵开阔眼界,了解其他部队的长项与战术;另一方面,也是激 励将领们好好带兵,别在比试中落了下风,丟尽脸面。 所以纪宁浑水摸鱼,是赌这百夫长参加操练多了,这种临时搭档不会全都记得。但军中男儿最要面子,就算 根本没印象,百夫长会装作记得他。 果然,百夫长苦思冥想,一脸焦急,根本顾不上赶他走了。 纪宁趁热打铁,连连摇头道, “想不起来了?哎呀,真是……我老远看见是你,还很高兴能来跟你叙个旧。谁想,你已经把我忘了?” 纪宁摇头咂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果然,那百夫长脸上胀成了猪肝色,破有些挂不住了。 “大哥,真对不住,刚才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我是记得了!下次兄弟请你暍酒赔罪,如何?” “无妨无妨,你这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军中男儿,军规森严,又总要轮换操练。这次是凑巧遇到,要说下次见 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一一那时候,你更要把我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纪宁嘴里说着无妨,却句句是故意挤兑。果然,那百夫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忙转了话题。 “怎么会!下次见面,我一定请你暍酒的!说起来,这听雨苑地处偏远,你这趟是来做什么?” “还不是那些将领!闲着没事溜我们大头兵。” 纪宁见说到了正题,忙摆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明明这些大燮人都好好地关押着,偏折腾我一处一处地查一遍,唯恐丟了一个似的。就说你这里吧,离门口 又远,地方这么偏一一你们这么多人在外面看守着,这能有什么岔子?还非要我来专门跑一趟!” “上头做事,我们也猜不出头脑。”那百夫长还安慰了纪宁两句,“你要看什么?我这里只关押有一个人,检查 起来也快。” __只有一个人?! 纪宁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这睢一的一个人,会是白清颜吗? “我要去跟他聊聊,查探一下底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一一陛下要查点东西,不方便四处传播。”纪宁按捺 激动,向百夫长解释。百夫长恍然大悟地点头。听说与陛下的秘密任务有关,他更加恭敬, “那我们这就去吧,千万别误了陛下的事。” 说着,他就掏出腰间钥匙,打开了门锁。 眼看守卫推开了门,露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屋子里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那人的样子,只能看到他蜷在 地上,连有人走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是受了伤?昏迷过去了? 纪宁的心跳都快了半拍。他努力保持表情不变,屏住呼吸,往前走了两步。 可等他看清躺在地上人的面容时,这一份担心与心疼,却变成了巨大的失望。 那地上躺着的人根本不是白清颜,而是姬何! 一一可恶的姬何!白清颜现在生死不知,他却能安然躺在这里睡大觉? 什么受伤、什么昏迷全都从纪宁脑子里消失了,至于心疼和担心,那更是被甩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突然升 腾起了愤怒,让他恨不得用力踹地上的人两脚,再将他拎起来狠狠揍上一顿! 第104章 .我不杀你,不过是给白清颜几分面子 姬何…… ——要不是他听信傅琰谎言,自己怎么会负气而去,让白清颜自己留在大燮使节馆? 一一若不是相信这人就算看自己不顺眼,但毕竟是己方一员大将,相信他会保护白清颜,自己怎么肯先走 了?可结果呢,一场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白清颜到现在踪迹全无! 一一自己就不该相信姬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纪宁恨得牙痒痒,真想一脚把地上的姬何卷到墙角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光太过凶狠,叫人哪怕昏昏睡 着,也会有所感觉一一地上的姬何,突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是……你?” 终究是被下了药,那药又是出自鹿鸣山的手,药效很有保证。姬何脑子一片浑噩,睁开眼看到纪宁,还以为 自己在做梦。 他眨眨眼,仔细看看。发现纪宁横眉立目瞪着自己,还穿着一身狼邺御林军的盔甲__他怎么没被抓到?还 是说,抓人的也有他一个? 一一他果然是个叛徒! 姬何此刻根本没什么理性分析的能力,腾的一下火气冲脑,大吼一声, “你果然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叛徒!亏得阿颜对你那样死心塌地!老子要宰了你!” 说完,他真的腰身一挺,一跃而起,就冲着纪宁扑来。 本来他怒火重重,这一下又是个极好的武斗开手式,能够给纪宁个下马威。只可惜,他才醒来,脑子又昏 沉,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一一才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却立刻失去了平衡。站也站不稳,方才腰 间冲劲又刹不住,他一个踉跄直接栽进了纪宁怀里。 结果,性命相搏的起手式,瞬间变成了投怀送抱。 可纪宁没有半点配合的意思,见他往自己怀里冲,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姬何失去平衡,一头到了地上一一脸 着地。 “这……,, 这一波行云流水,一波三折,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那位狼邺百夫长站在旁边,看得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 想不到是大燮睿亲王突然犯蠢,脱口而出问纪宁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认得他?” 纪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你们这到底是有仇有怨,还是有什么……” __私情啊? “别问了,这是为了你好。” ——难道真的有私情?那位御林军想象力颇为丰富,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他太过吃惊,压根没注意到纪宁的小动作一一纪宁抬起手,在那御林军脖颈后面狠狠来了一下。他立刻软倒 在地,昏迷不醒了。 现在,整间房间里剩下纪宁和姬何两个清醒的大男人,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打个你 死我活。 “白清颜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冉逸的走狗?” “我再问你一遍,白清颜在哪里?” “傅琰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你就是为了救那个冉郡王,是不是?你这个王八蛋……你放开老子!” 姬何才骂到一半,就被纪宁揪着头发一记重击上。他猝不及防,脸侧再次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嘴唇上破了一 大块,血混着尘土流进了嘴巴。他呸呸往地上吐了几口吐沬,气得几乎要吐血。 一一堂堂大燮亲王,一生占尽上风,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这份屈辱几乎将他的眼睛烧红了,姬何气急道, “纪宁,你还配做个武将吗?搞这种娘们兮兮的偷袭!有种你放开我,咱们真刀真枪打一场,看我不一刀将你 砍成两截!” “我没空陪你在这里胡闹。”纪宁的声音阴沉到了极点,“什么武将不武将,有种没有种!我最后问你一遍,白 清颜在哪里?” “他在哪里?哈哈哈,你问我?” 姬何又往地上呸呸吐了几口, “哈哈,你居然要来问我?不是你们的狗皇帝下令,一把火烧了我大燮使节馆? ”姬何咬着牙,死死瞪着纪 宁,“现在,你跑来询问他的下落?他已经烧死在那里了!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这个不要脸的狗叛徒!” “不可能!你撒谎!” “我撒谎?还是你撒谎?满口谎言,利用他一片真心的人,不就是你吗?! ” 姬何所谓“烧死在使节馆中”,当然是他愤恨之下说出的气话。他却不知,这话正好说中了纪宁心中最深的恐 惧。 纪宁听了这话,两手都在发抖。他用力将姬何按在地上,双眼通红地紧盯着他。看样子,是恨不得活活掐死 他。姬何也不甘示弱,虽然手上被绳索绑住,但他用膝盖狠狠撞在纪宁肚子上,也是凶狠异常。 眼看二人就要打起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这里怎么回事?看守的人呢?” 原来,是真正的巡查士兵到了!纪宁一咕噜爬起来,将地上躺着的百夫长拖到一边的帷幕后面,嘴里回答了 一声, “看守在这里!是里面的人醒了!他喊我一一我来看看情况!” 说完,他恶狠狠地压低声音,对姬何说, “你老实点!若是因为你耽误了救清颜,我不管你是什么大燮的亲王还是领兵的元帅,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 了你!” “你个王八蛋……晤晤晤!” 纪宁一下子卸了姬何的下巴,又将他脸上的血痕脏污胡乱擦了擦。这下,他真的说不出话来了。纪宁想了 想,只怕自己和巡查士兵周旋时候被姬何听到什么线索,再破坏自己的后续救人计划,干脆撕下两条布条堵上他 的耳朵。 门外的巡查士兵已经推门进来,正见到纪宁蹲在姬何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睿亲王醒了,说是渴了,要水暍。我正准备给他去取。” “原来是这样。” 那人走过来,往地上瞧了一眼,却倒吸了口冷气。 眼看地上这位大燮亲王,脸上一团糟,嘴角肿着,眼神更是恶狠狠的!这哪里是要水暍?分明是被打了吧! 当然,和其他任何国家的士兵一样,狼邺军对于欺负战俘的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这位,身 份不一样啊!敢这样收拾他,咱们狼邺兵还真的有种。 那巡查兵一边想着,一边有点佩服地看了纪宁一眼。当然,他绝对不要表现出看出问题了。否则,万一睿亲 王要报复的时候,牵连自己怎么办。 所以他绕着姬何走了一圈,装作没看出什么问题,点点头说, “给睿亲王暍了水,你找个人替你看守一会,就快点去偏殿。陛下的旨意,这次跟随他去过大燮使节馆的都要 过去集合?” “去做什么?莫非……是从使节馆里擒获了要紧的囚犯?” 纪宁听出了问题,赶紧打听白清颜的下落。那巡查兵撇了撇嘴, “若是捉到了要犯,还要我们去干什么?正是因为没有擒住陛下想找的人啊!使节馆的火早就熄灭了,陛下叫 人将里面搜了个遍。可是只搜出一具骸骨。这骸骨虽然早就焦黑了,但身上却还有些玉器金器一一虽然还没能复 原,看不出身份。但从形制上来看,那是咱们狼邺的人。” “你是说……” “陛下要找的人没在使节馆烧死,周围又严防死守,没捉到活人。他还能去哪儿?必定是混在咱们队伍里,混 进宫了!” 纪宁心中突地一跳一一所以白清颜真的没死,而且,就在这宫中! 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可他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点头答应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每个人都要去。不敢去的肯定有问题;去了的,就要接受陛下的排查一一这样,一定能 把人犯给抓住的。” “是这样没错。所以啊,你快点过去吧。别去晚了,被当成嫌犯,就更麻烦了。”那巡查士兵交代完了正事, 就急着脱身了。 “你怎么还不给睿亲王拿水去?我也该走了。你走之前派个稳妥的人看守,知道了么?” “知道了,辛苦兄弟你!” 纪宁赶紧称是,还和那狼邺巡查兵寒暄了一番。之后,等巡查兵走了,他冲着姬何笑了笑。 “晤晤晤!” 姬何看了他的眼神,额头上青筋几乎都爆出来了 说完,他端着茶盏,真的去接了满满一杯茶水。回来时,巡查士兵已经走了。 纪宁回到姬何面前,低头看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一扬手,那那满满一盏茶水都泼在了姬何脸上。 “晤! !! ” 姬何脸上肌肉几乎僵住了,额头气得铁青。那一双眼睛睁得通红,像是想要把纪宁撕得粉碎。但纪宁对他这 表情恍若未见,神态自若地蹲下来,将姬何的下巴怼了上去。 “你这个……晤!” 纪宁早就做好准备,在姬何破口大骂时,直接将他下巴再次卸下来,让他满肚子怒火活活憋死才好。 “烧死,嗯? ” 说了这句纪宁才想起来,姬何耳朵堵着,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他将那布条抽出来,继续说着, “骗我说清颜烧死了?是么?若是耽误了我救人,你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罪!” 姬何额头青筋进出,气得半死,却没法反驳回去。只能“晤晤”表达着他的愤怒,不得不继续听纪宁嘲讽。 “刚才那巡查兵告诉我了,那里只烧死了一个人。尸首上带着的是狼邺人配饰,明显属于狼邺的官员__那人 绝不会是白清颜!” 说完,他将茶盏中残余的茶渣也泼到了姬何脸上。 “你原本如何跋扈,我都不会跟你计较。你以为我是怕你是什么‘大燮亲王’?我不过看你是清颜的旧友,才给 你三分面子!怎么,信口雌黄到了他的生死上!姬何,你当真以为我是怕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噹地一声,是茶盏被砸碎在地!就在姬何脸侧,碎瓷片飞溅而起,将他脸上都划出一道伤口,溅起几滴血 第105章 .你自己的人,你自己去救! 纪宁这番话,不过是为了震慑住姬何。 按他的想法,若姬何是个凭借权势横行霸道的纨绔,这时候一定会彻底明白自己现在身陷囹圄,没什么可倚 仗的权势一一他一定会乖乖合作,不会给纪宁的营救计划捣乱; 若他不是个彻底的草包,此刻也该认清局势一一显然,对比被捆得结结实实,动也不能动的自己,纪宁绝对 是占据上风那一个。再与纪宁对着干,对他根本没好处。 不论是哪种,都能暂时解除这个不确定因素,给纪宁腾出活动空间。若是进展顺利,说不定姬何还能在营救 中发挥点作用。 因此,纪宁砸碎茶盏后,没有马上离开。他冷眼看着姬何,想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而他没想到的是,姬何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姬何像是突然成了一尊蜡像,一动不动僵硬在原地。他怔愣地睁大双眼,眼神却仿佛看向虚空。他脸上像是 想哭,又像是想笑。 “怎么,睿亲王。失心疯了?” 纪宁察觉他有些不对劲,语带嘲讽地问了一句。姬何闻声抬起头,他眼神依然有些怔愣着,声音也很缥缈, “……你刚才说,那里只有个狼邺人的尸首。” “是又怎么样?” “所以他没有事……” “他当然没事!白清颜可是玉瑶战神,在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事,怎么会……” 一一怎么会死在这场火灾中? 就连反驳姬何,纪宁也根本不愿意将白清颜的名字与一个死字联系在一起。但他依旧气哼哼地盯着姬何。只 是这么一来,他就发现了几分奇怪。 姬何的情绪实在奇怪。就像是哪个大难临头的人,突然得知幸免于难。那种得救后反而没了半分力气的状 态。 一一说起来,方才他那样暴躁无理,其实也是有些奇怪的。往常的姬何虽然也十分傲慢,但也算是聪明机 智。不然,也不可能做得了一国元帅。 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纪宁心中思索,但没有问出口,只是等待姬何自己往下说。 “我不是说阿颜……” “那你说的是谁?” 姬何眼睛里突然浮起一层水雾。他用力眨了眼睛,但他开口时,声音依旧带了哽咽, “我还以为他真的……纪宁,你放开我。” “什么?” “纪宁,放开我。我要去救人……” “救人?救谁?” 纪宁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若你说的是白清颜,用不着你__老子自己的人,自己去救!” 纪宁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他知道姬何一向看不起他,更不信任他。最初跟他耽误许久,想逼问白清颜下 落,也不过是以为姬何会有些线索一一但现在来看,姬何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那么留在这里根本就毫无必要,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大燮亲王身上浪费时间。 “回来!纪宁__放开我!” 姬何在身后不住呼唤,但纪宁不为所动。一直到快要走到门口了,他突然到姬何挣扎着又喊了一句, “……求你!纪宁!” __求我? 纪宁站住了脚步。 虽然厌恶姬何,但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有多自傲,又有多爱脸面?平日里,姬何几乎连和自己单独相处都不 能容忍,非要放声嘲讽不可。此刻,却肯低声下气地“求”他? 纪宁转过身,冷声问道, “你求我?为什么?” “求你放了我……我要去救人。” “若是说清颜,你大可不必。我说过,我的人我自己去救。” “……我也有,我不得不救之人啊。” 姬何抬起头,眼圈竟然红了。他腮边棱角鼓出来一一纪宁知道,那是几乎咬碎一口牙,才会挤出的痕迹。 “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求我?” 纪宁走回来,低头看着他, “莫非是你那皇帝兄长?” “皇兄他便装出行,与冉逸周旋依然不落下风,他怎么可能需要我去救?” “就算需要,你一个亲王,往日权势也就是凭借大燮国力。阿,他这个皇帝都不能自保的话,你又能有什么 用?” “你! ” 这话几乎就是将姬何视为一个废物,姬何忽然抬头,显然自尊受到了伤害。但他忍了下去,用力吸了一口 气。 “不是皇兄,而是……清羽。” “鹿神医?”纪宁有些诧异,“他跟着大部队关押在宫外,能有什么风险?他是个神医,完全可以说是从外面被 请来治病的一一连大燮人都不是,他更加不会被波及了。” “但他是玉瑶皇族啊。虽然只是旁支,但他容貌上还有特征……若是被看守兵士发现,他就危险了!何况我根 本没在大燮人的队伍中见到他……我还以为……” 纪宁突然反应过来,他也没在大燮人被集中关押的地方看到鹿鸣山。 “所以鹿神医也被抓进宫中了?……他说不定也易容了,你没看到他,担心他是在火灾中身故了?” 一一所以你方才情绪那么暴躁,又那么容易失控? 一一所以听到消息后,你几乎失控落泪,还肯低声下气求我放了你,好去救人? 姬何点了点头。纪宁一时无言。看着姬何痛苦的神情,纪宁明白了一一心上人生死未知,不知流落何方,姬 何心里大概也在备受煎熬吧。 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纪宁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微妙的同情,但他嘴上是不肯流露的,反而讥讽道, “你不是对鹿神医只是逢场作戏,日后还要迎娶他人的么?你们这种贵族,身份如此高贵,哪里能跟鹿神医这 种人长长久久呢。” “纪宁,你是不是记恨我十年前威胁过你,叫你离开阿颜?” “你若是不主动提出,我倒还真忘了。可你提醒了我一一对啊,我确实记恨你。你们这些贵族,自以为高人一 等,实际上却是负心薄幸,最为薄情。照我看,与其放了你让你祸害人家鹿神医,倒不如叫你继续绑在这里。” “……那也可以。” “什么?” 纪宁没料到姬何这个回答,吃了一惊。姬何垂着眼帘,低声说着, “若是你实在不肯放了我,甚至你想报复我……你就让我在这里绑着好了。若是还不解气,你尽可以在这里一 刀捅死我。我不抵抗,更不会叫嚷。” “是么?方才还求我放了你,此刻就一心求死。姬何,你还真是善变。”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是落在你手里。我只求你一件事一一我得罪你,和清羽无关,你在我这解了心头 恨,也就不要迁怒清羽。去救阿颜的时候,也搭救清羽一把,行不行?” 纪宁这次真的有些无语。见他迟迟不说话,姬何有些急了,他语速越来越快, “毕竟他是阿颜的堂弟,也曾救过你几次性命!你……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他也有玉瑶皇室血统,又不像阿 颜有功法护体,真的被发现了那就必死无疑,根本逃不走的啊!” “我知道了。求死是么?我成全你。” 纪宁的脸色完全沉静下来。他盯着姬何,当真从靴管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手指间飞快地转动着。 “不是求死,是用我的命跟你做交易。你撒完气,务必要救下清羽!” 纪宁唇角露出一丝笑,一边小刀在指尖舞得密不透风。他一点点逼近姬何,后者索性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这么有血性,闭什么眼? ”纪宁一声嘲弄,“看来堂堂大燮睿亲王,还是怕死得很。” 姬何受不得激,睁开双眼回嘴道, “你要杀就杀,怎么这么多话?若不是知道你有几分真本事,能救了他的命,我才不会求你,更不会受这份 气!” “怎么,不是你求我一刀宰了你?若不是看在白清颜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费这么多力气。你可知道,市面上宰 猪杀羊,可都是要付给屠夫手工钱的。” “你!纪宁,你不要得寸进尺!” 被比作猪羊,姬何气得嘴唇都白了。但他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没有骂出声来。 “我求你,不过也是形势比人强,现如今找不到旁人罢了。若不是我被人绑了,那里沦落到要求你!罢了,不 说了这些丧气话,你要杀就杀,杀完快些去救人!” 说完,姬何又紧紧闭上嘴。可他分明气得嘴唇发抖,脸上筋肉都扭曲了。 纪宁一声呲笑, “死到临头还这样嘴硬。口气狂妄成这样,我还真想看看,你有几分真本事?” 说完,他手起刀落,刀刃直接冲着姬何喉咙而去__姬何只觉一阵刀风冲面而来,下意识闭上眼。他觉得喉 咙一凉,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半路上,那小刀就变了方向,准确扫入姬何紧紧捆住的双腕之间。小刀削铁如泥,何况是亚麻绳?姬何只觉 腕间一凉,缠绕其上的绳索立刻掉落一地。 姬何带着几分疑惑,蹙着眉头望向纪宁。纪宁看也没看他,自顾自收起小刀。 “你自己的人,自己去救。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替你救人。” 第106章 .偏殿之上的交锋 “还有,不是谁都像你们这些贵族一样,眶眦必报,心胸狭窄。我救不救鹿神医,完全看我顺不顺手,跟你姬 何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因为你而高看他一眼,更不会因为你而迁怒他的性命!你方才那话说的,真是恶心死人。 若不是看你是阿颜的挚交好友,对鹿神医也有几分真心,我真是懒得管你。” “还有,以后你不要有事没事就怀疑我背叛白清颜。”纪宁说到此处,声音也是恨恨的,“你们贵胃子弟,觉得 我配不上清颜一一这都随便你,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看得起我。但是我不会背叛他,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 有。若你再在我们之间作梗,我不会放过你的。” 姬何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垂着头__怎样跋扈,也是个血性男儿。现如今,被自己看不 起,甚至一直嘲讽厌恶之人给救了,他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脸上颇有些不自在,一直拖延到衣服整理妥当,他才看了纪宁一眼。但他终归是个耿直的人,就算有些别 扭,还是开了口。 “行吧,算我说错,冤枉了你。这次算我欠你。改日还你一次就是。” “阿阿。” “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你。等回到大燮,送你座庄园赔礼,如何?” “少跟我来这套!” “怎么,不要庄园?那么大恩不言报,我省下了?” “别在这里恶心兮兮一一你以后离白清颜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斗嘴,之前的嫌隙反而消弭了不少。彼此嘴上互相嫌弃着,心里已经算是临时的伙伴了。很快,二人将 先前那个百夫长扒了个精光,让姬何也换上狼邺军服。 “现在怎么办?” “刚才那巡查兵告诉我,冉逸在偏殿召集今日去过使节馆的官员过去集合。他应该得到什么消息,猜到在他的 部下中,有些问题。” “你是说,他可能已经知道阿颜和清羽是混进了狼邺队伍里?” “就算不能确定,他一定会想到这个可能。毕竟,现在使节馆里尸首已经确定是狼邺人,他们又不可能在重兵 把守下逃走。那么混进狼邺队伍,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而且……” “什么?” “而且他们兄弟二人很可能就在今天被召集过去的那些人里面。所以不仅仅是冉逸在寻找他的猎物,我们也需 要在那个场合里,试着找出他们。” “你说的对。” 姬何重重点头,“那还等什么?我们快些过去。” 二人又商量一番,约定到了地方一定要沉住气,万不能被人看出身份。就算找到了线索,也要低调,等到散 场后再行动。 接着,他们替那百夫长穿上姬何的衣服,盖上被子,确保在门口看不出端倪。然后就推开门,汇入到向偏殿 聚集的人流中。 在路上,姬何大致给纪宁讲了关于那个白面无须的太监总管的事情。听说这是傅琰提出的条件,纪宁已经生 出些本能的不信任。 “就算真看到他,你也不能太过信任。说不定从一开始这就是傅琰的计谋,那个太监根本没有死,而是躲起来 了。现如今你遇到的就是他本人__你亲眼见到太监的尸首了吗?” “这倒没有。但是我看到那太监会用唇语一一这些唇语暗号,是当年我们在玉瑶游学时候设计的,傅琰应该不 会知道。但是那太监能看懂,因此我才认定他就是阿颜。” “你确定没有别人知道你们的暗号?”纪宁陷入沉思,“若是这样,倒真的可能。” “不止如此。在马车上,我误以为清羽已经在那场火灾中遇难,几乎失去理智,一心只想回去救他。现在想 来,要是我真的采取了什么极端措施,现在的局面就会被动许多。还好有人刺了我一针,叫我昏睡许久。一直到 你闯进来。” “你是说……” “刺我一针的,正是那太监。现在我全然无恙,说明针头上的药除了让我昏睡,没有半点危害。他那时候大概 就知道清羽没事,却不能和我直说。所以他麻翻了我吧,其实是救了我。你说,还能是谁?” 纪宁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等到了偏殿,我们留神找找这‘太监’的踪迹。” 等到了偏殿,纪宁才知道什么叫做摩肩接踵。 太多士兵聚在一起,又都是高大健壮的汉子,显得宽阔的偏殿都十分拥挤。只有最前面那一块区域要空旷 些,但那里是高官们才能享受的特殊区域。姬何和纪宁身上穿的衣服等级不够,何况,他们也不能抛头露面,免 得被冉逸发现。 他们只能努力向前望,让视线在整个偏殿的人群中穿梭。他们确实找到几个太监模样的人,但哪一个都不是 那个白面无须的家伙。 “你看见他了么?” “没有……他会不会还没来?” “有这个可能。留意些门口。” 这一次是皇帝亲自下旨集合,众人都不敢怠慢,早早就聚集在此。但奇怪的是,就是不见那个太监的身影。 而冉逸也迟迟没有来,众人等待太久,终于有些骚动了。 “请问各位总管大人。” 一名官员咳嗽一声,客气地问其余的太监们,“陛下有没有说,何时起驾?” “万岁爷早就说要过来。可他老人家日理万机,难保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总管太监笑着回答, “劳烦各位大人多等候片刻。” 这一等侯,又是许久。众人都察觉有些异样,殿内响起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可这是圣旨,谁也不敢质问, 更不敢提前离去。 就在纪宁以为冉逸今晚都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却听到偏殿门外有人高声喊道, “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齐齐屏息,一起向门外看去。 纪宁算是对冉逸较为熟悉,他第一眼就感觉不对一一虽然冉逸往常脸上也阴沉无比,但今日他脸色依然难看 得太过了! 若不是他行走自如,眼睛里还带着那鹰隼一般的冷,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死人! “陛下他……” 身边其他官员也看出不妥,窃窃私语声传进了纪宁的耳朵。但等到冉逸那冷冷的目光扫视全场后,整个偏殿 都是鸦雀无声。 姬胤就在冉逸身边,二人并排而行,穿过偏殿,一直走到尽头的龙椅前。 冉逸一如既往,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往日那样独自凌驾众人之上一一姬胤坐在他身 边。虽然姬何身上只是便服,但冉逸却让他与自己坐在同一高度,也以帝王礼待之。 “脸色如此难看,实在反常。” 姬何混在人群里,低声对纪宁说。纪宁颔首, “确实如此。陛下虽然一直不是那种如沐春风的性子,平日也是阴沉的。但今日脸色实在太过惨淡了。唇间也 泛着青白,看起来像是重病了一场。但若真的病了,他就不该亲临使节馆啊。姬何,你上午见到他时,也是这样 么?” “谁说他了? ”姬何哼了一声,“我说我皇兄。你看他表情阴成那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得出,是心情极 为不好。” “你这岂不是废话。就今日发生的这一切,谁能高兴得起来?我看你皇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神色自若,并 不觉得很阴沉。” “你不懂,我皇兄向来处变不惊。早先父皇驾崩时,他依旧泰然自若,将朝堂上下安排得妥帖明白一一若不是 葬仪后他大病一场,在病榻上缠绵一月有余,我还以为他半点不伤心的。” “所以……? ” “所以他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人,现在脸上却露出这样明显的憎恶一一我只想知道,冉逸究竟让他看 了些什么……又或者对他做了些什么?” 龙椅之上,冉逸一手支着额头,瞥了一眼姬胤。他上下端详一番,冷笑道, “原来你姬胤,眉毛拧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蠢样子。” 姬胤听见后,看了了一眼身边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他不知道,他这份冷淡,更加点燃了冉逸心中隐秘的火焰。 方才,冉逸将姬胤带入了他的寝宫。他直接将他带入了寝宫后最隐秘的暗室里,向他展示了那布满血迹的祭 坛、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甚至还有几样他精心炮制的“作品” 一一他亲手在人皮上雕下的纹路与刻痕, 其实,若他能够直接将祭品斩首,就得到相应的功效,他不会费这么大功夫将那些人一一折磨到死。与外界 传言不同,他并不会因为这些血腥的行为得到快乐。 一一若是有快意,也只有在他那弟弟冉尘身上。其余之人,在他眼中与尘埃石块无异。谁会因为石块尘埃的 惨叫而兴奋?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按照玉瑶功法上的记载,这是增强仪式的秘法一一如果省略这些,炼制出来的秘药功效 会不会打折扣?他心疾那样重,活到今日就已经算是逆天改命。他不能赌,也不敢赌,既然功法上说要采集人类 的痛苦与濒死的惨叫,他就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这些,他都没有告诉姬胤。 他几乎是心满意足地看着姬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哪怕之后这位年轻的大燮皇帝就恢复了常态,还不停劝 说他收手。但这已经让冉逸心中无比满意。 当然,那些愤怒与不甘,都是真的。这是多年压抑的爆发。但当姬胤再次用那枫丹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心中的愤怒却一下子消散了__不,并不是消散。而是凝成一粒噬骨的毒,被他含在心底,伺机发作。 第107章 .人皮面具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般地步?” 冉逸当时浑身都被冷汗打透了。他才捡回一条命,几乎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但他清楚听到姬胤的问话。姬胤 声音紧绷着,逸知道他期待的是这样一个答案一一被逼无奈,力不从心,总归不要是他自动自愿地做出这种暴 行。 他知道姬胤还在期待他的人性。可他偏偏不要给他看什么人性。哪怕那些被逼无奈,力不从心,其实都是事 实。 一一他不光要让他自己已经罔顾人伦,更要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所以他只是意昧深长地微笑,回了一句, “当年你将这些功法交到我手中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么?” “冉逸,你什么意思?” “姬胤,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你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为了你而死的啊。” “因为你你叫我活下去,再将玉瑶功法留在我身边。这是我睢一可能活下去的方法一一你不就想让我走上这条 路?我怎么能辜负了你一片好意?” “冉逸!” “怎么,你以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不是因你而死?你可知我每一刀割下去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你__每次暍下 那沾满鲜血的秘药时想得都是你一一每一个人死前的惨叫,都因你而发作!拜你所赐,我费尽全力地活了下来 __活到了今天!” 一一冉逸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兴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刻这份兴奋,究竟该算是大仇得报,还是大愿得 偿? 一一但他知道……他此刻心底最大的仇怨与最深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拖着身边这人,陪他一起下地 狱! ……当然,在那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冉逸抬起手指,指尖微微一摆。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轻巧的动作,威压就从他面前瞬间传遍房间的最角落。 房间内仿佛瞬间冰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冉逸,看这位至高无上又喜怒无常的陛下,到底 有何盼咐? “白清颜。”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传进纪宁耳中却是震耳欲聋。他骇然抬头,看见姬胤也惊愕地看向冉逸的方向。 “你又要做什么?” “我喊一声玉瑶太子白清颜,却与你姬胤何干?”冉逸笑容阴沉,目光在前方寻曳,最后定在了侧旁一个毫不 起眼的角落。 然后他嘴角一勾,显出一个莫测的冷笑。 那角落边站了数人,几乎都是太监打扮。此刻,见万岁爷目光到了此处,神情又如此阴郁,吓得在地上跪了 一片一一他们在宫中伺候,最知道冉逸的性子。明显今日陛下心情不愉,只怕是要杀个人泄泄气的!所以他们才 不约而同躲在了角落,谁知道,在角落也没能逃过这无妄之灾? 只是不知道,今天谁会倒霉? 众人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角落。冉逸一只手捻起面前那茶杯,似乎在沉思什么。 “万岁……”那些太监中位阶最高的大总管颤颤巍巍问了一句,“老奴……” 他话音未落,一盏茶杯迎面而来!大总管闭上眼,却根本没敢躲一一只怕触怒陛下,招惹来更残酷的惩罚。 却没想到,他没感觉到该有的疼痛。反而是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接下来是清脆的响声。就像是茶杯砸中了谁 的头,又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在众人一片抽气声中,大总管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垂着头,已经是血流满面。那人像是才反 应过来,抬起头来,显出几分惊骇。此刻,他头上献血横流,茶水混着血沿着衣服向下流淌。 __这人,就是那个“太监”!只是方才他躲在阴影里,又在人群深处,自己竟然没能看到他! 纪宁心中一紧,旋即升腾起巨大的愤怒。若不是边上的姬何一把握住他手腕,他几乎就冲出去了。 “你想干什么?”姬何声音紧绷,“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冉逸不会在这里就杀了阿颜, 你千万忍住!” 纪宁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点头。他和姬何一起抬头盯着冉逸。 “我在叫你__白清颜,你没有听到吗?” “万岁……”那太监依旧跪在地上,似乎有些慌了,“我是陛下的总管,不是什么白清颜啊!” “是么?” 冉逸笑容愈加阴冷, “这么说,是朕冤枉你了?” 那太监不敢说话,但眼神泄露了他的惶恐。他感觉冉逸盯着他的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一只毒蛇盯上了。 “你将地上的东西给我捡起来,拿来叫我看看。” 太监连额头上的血都不敢擦一擦。他顺从的跪在地上,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托在手心里,走到冉 逸面前。 “谁准你走过来了?跪下。” 那太监一言不发,扑通跪了下去。 “跪着爬回去。”冉逸声音一丝波动也没有,“再跪着回来。” 眼看着那满脸是血的人,跪在地上一点点挪回远处,又跪着回来。在他身后,留下了斑斑血迹。站在人群中 的纪宁已经忍无可忍,额头上青筋爆出。他就要上前,却被姬何一把扣住手腕。 “不要冲动,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冉逸突然这样,一定别有用心!说不定他就是想要将你引出来一一你若是 这样暴露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纪宁强制按捺住火气,瞪大眼睛看着。只见冉逸从那些瓷片里挑出一块,放在眼前端详着。 “身为玉瑶太子,说给我跪下便给我跪下,你这人倒是能屈能伸啊,白清颜。” “陛下,奴才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是么?”冉逸短促一笑。伸出两只手指,勾住那太监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抬! “晤!” “这人皮面具果然做得好,摸上去也几可乱真。”冉逸赞叹两声,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脸上滑动着,看起来竟 有几分狎昵。 姬胤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知道傅琰当时提议由白清颜假扮这太监,但他也知道,鹿鸣山的假面分为两种。 一种是临时使用,虽然看起来也能够乱真,但可以轻易脱下或者更换。这种准备起来也很简单,一刻钟就足够 了。 另一种耗时极长,血肉都用秘药同假面贴合一处,就像真的肌肉纹理一样。这一种易容法子十分稳妥,不用 特殊的秘药浸湿面部一天一夜,是决不能够撕掉的。再加上秘法改变眼睛颜色,更不易被发觉。 他知道鹿鸣山今天给白清颜使用的就是后一种法子,所以他刚才不算担心。但现在看冉逸的反应,像是早就 知道白清颜易容了? 一一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傅琰早就向他汇报了? 一一可若是傅琰不完全可靠,白清颜怎么肯听他的话! “这个畜生……” 纪宁额上暴起青筋。姬何唯恐他冲出去,一直用手抓着他的手臂。可他们二人谁也没想到,冉逸突然抬手, 从“太监”手中拿起最大的一块瓷片,然后狠狠划向地上那人的脸! 碎瓷片何等锋利!冉逸下手又重,狠狠扎入血肉中__顷刻间血流如注,那伤口外翻,深可见骨! 房间里是一片倒抽气声,众人惊愕无比。就连姬胤也站了起来, “冉逸,你这是干什么?! ” “怎么,看不下去了?” 冉逸唇边冷笑不减,伸出两只指头,抠进了那外翻的伤口中! “不过是张假皮。撕下去给你看看一一这传闻中的人皮面具,听说几可乱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神 奇?” “冉逸!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人不是伪装的呢?你这一下子下去,岂不是要撕掉他半张脸皮!” “撕掉半张脸皮,又能怎么样呢?”冉逸声音更加冰冷刺骨,“不过是个奴才一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生杀予 夺,单凭我意!” 说话间,他手上动作不停,嘶啦一声一一 一张假面带着鲜血,真的被他硬撕了下来! 虽然是假面,但被冉逸割伤的伤口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手指头伸进去撕开,伤口更深,是真的掉了一块血肉 啊。血流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再加上方才额头被瓷杯砸伤的伤口,看起来更是凄惨。 但就算带着这样挣狞的伤,依然能看出此人眉目清秀,年纪不大。他伸手捂住脸颊,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 泪已经扑簌簌落了下来。 “姬胤,这人你认不认识?” 冉逸的语气里怀着恶意,他满意地看到姬胤脸色变了。 这个人,姬胤确实认识。 但他不是白清颜,而是白清羽! 他本来脸上就带着假面,化名为鹿鸣山四处活动。为了免得麻烦,白清羽之前的假面特意模糊了玉瑶皇室特 有的长相特征,所以他才能在各国间通行无阻,没惹出什么麻烦。 但此刻,显然他是用太监总管的假面代替了原来的假面。被撕下去,露出来的就是他的真面目了!现在的 他,比“鹿鸣山”显得年纪更小,更为秀气,也更像白清颜!但凡对玉瑶皇室有点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此人一定是 有玉瑶皇族血脉的! 果然,在场那些狼邺高官一片骚动,窃窃私语。他们都认出来这是个玉瑶人! 冉逸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姬胤,你这一出偷天换日好生高明,却是将我冉逸当成个蠢货,加以算计!可你万万想不到,那 总管虽然被你一刀抹了喉咙藏在使节馆,但大火烧过去,他尸身还在!他身上那些玉器金器,都是我宫里的东西 一一我就知道,这随我回来的太监总管,一定有问题!” “来人!把他给我押到我寝殿中,等我回去亲自审讯! “遵旨!” 第108章 .大燮人都不可信任 人皮面具被撕下那一刻,纪宁马上认出,这不是白清颜。他心中一宽,却也生出几分疑惑__怎么还会有一 个长着玉瑶人长相,偷偷潜入狼邺皇宫的少年呢? 就在这时,他感觉手臂上一阵疼痛。原来,是姬何攥着他胳膊那只手一下子握紧了,生生在他手臂上箍出一 道青肿。 “你做什么?” 纪宁用力甩了一下,竟然没能他那只手甩开。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姬何一眼,发现他脸色铁青,两眼像是要冒 火。 “姬何?” 可姬何根本没理他,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他眼睛却只盯着那少年,看得出是心急如焚。纪宁看了看那与白 清颜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又看看姬何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是……鹿神医的真容?” “是他……狗日的冉逸,我要杀了他!” “不要激动!刚才你怎么劝我的,你都忘了吗?” 纪宁低声规劝,可姬何置若罔闻。纪宁实在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反手拉着他胳膊将他拽在自己身边。 “现在是要救人,不是要泄愤;这里全是人,贸然发难太过被动;你难道想害死他,让他为你的鲁莽陪葬?说 不定冉逸就是为了钓出背后的大鱼,才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折磨他!” 方才姬何劝阻纪宁的话,直接被纪宁提纲挈领都送回给姬何了。可姬何脸色还是青的,看起来随时就要发 作,叫纪宁一阵头疼。 若是可能,他都想要将姬何打晕拖出去算了。 偏生冉逸此刻开口。 “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押送到我寝殿中,锁在龙柱上。” __寝殿? 捉到犯人,从来都是送到天牢,谁听说过要送到寝殿去?纪宁脸色登时有些古怪了。可他又觉得事情不会是 他想的那样:他知道冉逸虽然性情喜怒无常,残酷无情,却从来不是性好渔色之人。怎么会临时起意,要把人送 到寝殿去? ——莫非那寝殿里,有什么特殊处? 再联想到冉逸以为这是“白清颜”,他心心念念的,又是白清颜的那套功法…… __难道寝殿中,有什么布置,是为了玉瑶功法准备的? “不要轻举妄动!他要的是功法,不是这个人!”他悄声提醒姬何,“我知道那寝宫在何处,等一等我们一起 去,伺机而动!” 说完,他拽着姬何往门口挪去。门外那些侍卫听到了圣旨,正鱼贯而入一一就趁着这一会功夫,二人混在同 样穿着狼邺兵服的侍卫中,闪身而出。 寝殿内。 冉尘再次扳动机关,外面的日光一下子射入地宫中。虽然已经是下午,光线并没有那么强烈,但是白清颜还 是下意识地挡住了双眼。 只是片刻的黑暗,都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冉尘一日一日被关在这黑暗的地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何 时地宫门突然开启,等待他的就是兄长的残酷虐待…… 他这些日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清颜想到此处,心内一阵唏噓。他望向冉尘的眼神,也多了些同情。 “怎么,太子殿下心疼我?” 冉尘察觉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不必这样。太子殿下,今日见到你,我的心情反而是很好的。总归,是要熬到头了。” “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出去。” “太子殿下,尽力而为就是。若真的不能出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一一毕竟,是他将你送到我身边……他心里,也没有忘记我啊。 __何况,今日若是不能获救,我死期也将近了。这无尽的折磨到了尽头,如何不是好事? 虽然决定要与冉逸奋力一搏,但冉尘心里也是做好了就此死去的准备的。只是不知如何,他想通了这点,心 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知道自己绝不会孤身一人死去,龙野对他的情谊会陪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然 生出几分幸福。 “可惜方才冉逸匆匆而过,没有在这殿中多做停留。他没有说话,我们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白清颜说完,冉尘摇摇头。 “却也未必。皇兄从来接见臣子都在这里,他寝殿中除了傅琰,还没有让别人去过。方才那不是他一人的脚步 声,他将谁带去了寝殿?还停留了这么久。” “或许我该出去看看。毕竟顶着傅琰这张脸,行事也方便些。” 冉尘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可有其他人知道你假扮成傅琰?” “除了龙野和鹿神医,也没有别人了。” “这样还能安全些。” 冉尘又犹豫一下, “太子殿下,若是方便,你能告诉我一一替你保管玉瑶功法的人,是谁?” “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但它‘事关重大’的原因,不是玉瑶功法本身的秘密么?现如今,这些你都告诉我了, 想必谁替你保管,也就不用那样保密。何况,你也说过那人位高权重,旁人威胁不到。所以就算我起了歹心,也 是没有用的。” “我不是顾忌这个。”白清颜道,“我只是……冉郡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去怀疑这位朋友。这位朋 友是我从小的知交,我是信任他,才托付他保管。说来,是我强加了一份责任给他。” “其实你不说,我也大致猜得到。能与你从小知交,必然是哪国的才俊,能够出入玉瑶皇廷;但不可能是玉瑶 本国的人,也不可能是小国之人,不然够不上位高权重,安全无虞这一条。加之能够被你这样信任一一满足这几 条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三五人。现如今在狼邺的,怕就占了一位。” 冉尘说到这里,一边观察白清颜脸色,一边试探道, “……是不是姬何?” “也不太对。姬何此人虽然直爽,却经不得激,最容易冲动行事。这样的秘密托付给他,你怎么能安心?” “好了。”白清颜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冉郡王,你不必再试探了。不是姬何。若你这样想知道,我就告知你好 了__那个人,是姬胤兄。” “果然是他们大燮的人。” “冉郡王,此言何意?为何你要特意强调‘大燮’之人?” 冉尘想了想,神情郑重。 “太子殿下,你确实十分纯良正直。可是有时候,这份纯良正直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白清颜听出他话里有话。果然,他接着说, “之前你给我讲述龙野救你们的经过,提到了他特意叫你们不要相信姬何,只是因为他是大燮人。他说 一一‘所有的大燮人,此刻都不能够信任’。太子殿下,以你的才智,绝不可能没听出其中别有深意。不然,你也 不会在转述给我时,下意识将原句说了出来。你潜意识中其实是非常在意这句话的。” “原本我还有些疑惑,毕竟要对你不利的是我皇兄,而大燮人是来搭救你的。为何要小心大燮人呢?但是听了 你刚才所说,我却突然有所明悟。只怕,你所托付于人的那些功法残篇,真的与我皇兄所修炼的邪法脱不了干 系。若是他们真的有所勾结呢?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贸然相信那位朋友,岂不是送上门去了?” “冉郡王,你这样等于是说,他们兄弟二人不顾危险亲自来搭救我,我却要怀疑他们要谋害我。虽然说防人之 心不可无,但我实在不愿这样想。不论如何,姬胤是一代帝王,就算他真的能够与冉逸有什么关系,当他孤身来 到狼邺王都,冒的风险也太大了。什么样的勾结利益,能够大得过将强大邻国的君主一举击杀的利益?” “他竟然为了救你,便装来到狼邺?”冉尘脸色一变。他重重摇头,叹息道,“所以我才说,你这份纯良,当真 是不合时宜!” “冉郡王,这是如何说起?” “我只问你一句一一你原本也是一国皇储,肩负整个国家的未来。若是你有一个朋友身陷险境,身为帝王的你 会便装前去营救吗?尤其是,当你知道此行十分危险,很可能落入陷阱?” “坦白讲,我是做不到的。若是我还有其他兄弟旁支,足以担起家国大任,或许我还会一试。但我玉瑶当 时……” 说到此处,他浑身一震,看向冉尘。冉尘的问题和他自己的答案,如同一道闪电,让他在电光火石间看清了 其中问题所在一一 姬胤身为一国之君,肩上责任重大,绝不该以身涉险!他不是随心所欲的姬何,他不可能置君王责任于无 物! 除非,这一次微服出行,他能够得到极大的收益,甚至高过他所冒的风险! 要知道,这次他的冒险,可能让大燮同时失去皇帝和皇储……那会是什么样的收益?难道可以将大燮推往霸 主地位? 一一无论是什么,绝不会是单纯救他白清颜一命。 “你是说,姬胤兄此行,也许本来就是冲着玉瑶功法来的?”白清颜神情有些恍惚,“可他怎么能保证冉逸会配 合他?毕竟冉逸手里已经有了功法……他也给不了冉逸其他东西……” “我也想不通这一点。那功法残缺不全,皇兄就快要被他害死了。按照我皇兄的性子,该第一眼见到他就杀了 他才是。除非他在皇兄心中有什么特殊地位,不然他这样来到狼邺,就是自寻死路。” 冉尘想了一会,“难道,你与我一样,都是他们二人所准备的祭品?” “不,姬胤兄不是这样的人!也许他真的队功法有所图谋,但……他不会谋害我的性命啊!” 听到这里,冉尘上下打量了白清颜,再次叹息, “果然,太子殿下你真的太正直了。” “事到如今,你就不要讥讽我了。” “我不是讥讽,只是有些感慨一一身在帝王之家,总有些迫不得已。我愿意相信姬胤他是真诚待你,只是当他 身为帝王,需要考虑的利益太多了。你是他的好友,却不可能是他所要考虑的首要因素。” “或者我该摆明了说一一在他的国家面前,少年情谊也许也不得不牺牲。” 白清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冉尘却摆摆手阻止了他, “太子殿下,你我不必再争了。我也希望大燮没有其他目的,不然,我们要逃出去的难度就更大了。只是反防 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终归不能完全依靠他们。” “你说的是。” 白清颜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那洞口。虽然光线已经投射进入这地宫,但他依然感觉四周的黑暗如有实质,沉 甸甸地几乎将他们淹没。 第109章 .玉瑶功法的反噬 皇帝口谕已下,侍卫们自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很快,宫内侍卫就将那假扮成太监总管的玉瑶少年拖到了寝 殿中。 “你们在这里等着!” 侍卫长一声令下,众侍卫齐齐得令。像是不愿太多人看到寝殿内的样子,侍卫长只点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侍 卫, “你跟着我,将人犯送进去。其他人都在这里等我们出来。不许窥视,不许交头接耳,更不许乱跑!不然,几 个脑袋都不够你们砍的!” 说完,他就带着小侍卫,将鹿鸣山带进寝殿。 小侍卫是第一次踏足皇帝的寝殿,有几分畏惧,更有几分好奇。他偷偷打量四周,发现这寝殿也分几进几 出,最外面是个空旷的大厅,虽然雕龙画壁,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再往里走,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龙柱,一直顶到了拱顶上。那龙柱很粗,上面雕刻的虬龙狰狞狂放,就这样 孤零零立在寝殿正中,带着说不出的突兀。尤其是那些龙口中还吐出一条条粗大的铁链,更显得特殊。 不知为何,小侍卫觉得那些龙看起来都面目挣狞。光线很暗,他低下头不敢多看,就跟着侍卫长将人绑在了 龙柱上。 一一铁链上满是褐色的锈迹。那些锈迹斑斑的东西……看起来怎么像是血? 小侍卫忍不住问了一声, “侍卫长,你说陛下他……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放这么个东西,是图什么?这要是我,晚上都会做噩梦了。” “你懂什么?赶紧做事!别瞎说,更别瞎问!不然……” 侍卫长直接打断了他说话,厉声呵斥几声。之后,他四周看看,见果然没人,才咽了口睡沬。 “陛下的事情,不要好奇。知道的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好,好的。” “听懂了就赶紧干活。”侍卫长又催促道,“你动作快些。我们还得去请傅琰大人过来呢!” 话音未落,却听得寝殿里面传来一声, “不必,我已经在这里了。” “谁在那里?” 侍卫吃惊地抬头,却看到一名长身玉立的大臣从里面走出来。他当然认得这就是傅大人一一只是为什么方才 那声音却有些陌生? 或许是这寝殿太空旷,声音也空洞洞的有了回声? “傅大人!方才陛下才下旨叫我们过去请您,怎么,您就已经到了?” “陛下之前就传旨叫我来这里等候。” 那个年纪尚轻的侍卫,心中有些诧异一一就算傅大人所言为实,这陛下的寝殿也是说来就来的吗? 可侍卫长卫却毫无疑义。因为他知道陛下寝殿里有些说不得看不得的东西,而且跟这位傅大人所在的家族有 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一当然,他绝对会装作不知道就是了。这年头要想保命,还是不看不问不知最好。 “是!傅大人您在这儿候着陛下吧,我们先告退了。” 说完,侍卫长拉着那个年轻的同僚快步离开了。傅琰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 然后他快步走到龙柱前,低头查看鹿鸣山的脸。 “怎么伤成这样!清羽,这是冉逸干的?” 鹿鸣山自从被拖到这房间里就一声不吭,哪怕被侍卫们绑在龙柱上也是毫不反抗。傅琰出来时候,他也只是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 到了此刻,他才浑身一抖,哇地哭了出来。 “堂兄,真的是你!我刚才害怕……怕是真的傅琰来了,根本不敢与你相认!堂兄!冉逸真的太过恐怖!他, 他把手指头抠进我脸上的伤口里,硬生生将面具撕下去了!我还以为他要将我的脸也一起撕下去!” 冉逸亲自动手,从鹿鸣山的伤口中将面具撕下来?! 白清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忙跪下来查看伤口,果然,鹿鸣山脸上的伤处参差不齐,有明显的撕裂 痕迹。这种伤口很难痊愈,容易发疮,康复后也一定会留下深深的疤痕! “他身为帝王,竟然这样残暴?” “堂兄,你没见到他的样子!眼神仿佛要活吃了我,我还以为他要杀了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鹿 鸣山现在想起冉逸当时的表情,还是不寒而栗。但终于见到白清颜,让他心里也有了底,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我说怎么进了皇宫就不见你踪影,原来你摸到了冉逸的寝殿来。” “你有金疮药么?我替你抹上一点。”白清颜心中浮起几分苦涩,“若不是为了掩护我逃出来,你也不会受这种 苦。这伤口这样深,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哎呀,堂兄,我可是个男子汉,还怕什么疤痕不成?” 鹿鸣山却不在意地摆摆手, “对了,堂兄,你和那位龙将军联系上没有?我们何时才能逃出去?冉逸叫人把我绑在他的寝殿里,说不定什 么时候救过来了。他以为我是你一一他该不会想要管我要玉瑶功法吧?” “他以为你是我?”白清颜一惊,心中浮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一一冉逸修炼玉瑶功法,既然是残篇,必然存在许多疏漏。那功法又十分邪异,勉强撑到今日已经是奇迹。 就算给了他真正的心法,以他的身体,恐怕也很难熬到修炼有成的那一天。 一一若要吞噬普通人,不,哪怕是武功高强之人续命,也只能撑得一时!玉瑶功法的反噬,哪里是随便什么 人能够承受的? __只怕,他将鹿鸣山绑到这里,想要的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他的命!他是要吞噬他心目中的玉瑶太子, 用他的功力抵消反噬! 想到这里,白清颜突然又生出一个念头。莫非冉逸这十年间步步相逼,最终将玉瑶国逼上绝路,都是为了这 个目的? 那残篇中,没有提及功法的反噬。只有拥有完整功法的白清颜才知道,要想消除反噬,要么像他自己那样只 修炼其中不涉及邪术的部分;要么豢养修炼这些部分的人,定期吞噬他们的功力。不然,就算吞噬其他人,也不 过是扬汤止沸,只能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的。 冉逸是否知道这些? 若是他知道,又是谁告诉他的? 真的会是姬胤吗? 一一可残篇中并无这些记载,姬胤,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想到这里,白清颜决定向鹿鸣山告知真相。但他又知道鹿鸣山与姬氏兄弟渊源颇深,怕他一时承受不住,便 委婉说道, “我发现了些不妥之处。”白清颜神色凝重,“你知道吗?我装作傅琰站在冉逸身边时,竟然在他身上发现了特 殊的波动。” “波动?什么意思?” “……像是玉瑶功法的波动。” “什么?! ” 鹿鸣山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堂兄,你没搞错吧?” 话是这么说,但鹿鸣山心里也清楚,要叫白清颜搞错玉瑶功法的波动,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有玉瑶功法一一这功法是我们玉瑶最大的秘密,从不外传,就连我这个皇室成员也不知道。而且自 从你十年前将原本毁掉后……除了你心中记得的那一份,这世上就再无玉瑶功法了呀!” “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本残本,是我托付一位绝对信任之人替我保管。其中就有这些血祭的邪术。” “那个人莫非是纪宁?所以他与你分开后,因为记恨恨你,就将这东西交给了狼邺人邀功?” 鹿鸣山的思路一下子拐到了纪宁身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气愤的说,“若是这样,他真太不知轻重了,他 懂不懂得玉瑶功法背后关系重大?要是流传出去……” “不是他。”白清颜摇摇头,“我再怎么信任他,也不会将玉瑶功法交给他。毕竟他不知背后这些纠葛密辛。” “那堂兄,你所说的人是……? ” “是姬胤。” “是陛下? ”鹿鸣山有几分吃惊,但仔细想一想却又点了点头,“是你们从小长大知根知底,他的性格又那样妥 帖。恐怕除了他,是找不到别的人选了。” “最重要的是他位高权重,身边守卫深严。其实我的知交密友还有几个,但若是我将这些东西委托给别人,只 怕给人带来杀身之祸。唯独给他,不会让我担心他的安全。” “堂兄你想的真是十分周到,若论这一层,真的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可鹿鸣山还有几分疑惑,“但 就像你说的,他位高权重身边守卫森严,想从他那里偷东西,可是太难了。那么……” 一一那么这玉瑶功法到底是怎么泄露到外面的呢? 堂兄弟,两个此刻心中萦绕的是同一个疑问。二人对视一眼,白清颜道, “这事情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因此我才想潜伏在这里,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我也陪你一起查!” “这不行。你伪装身份已经被揭穿了,冉逸还不知道要对你做些什么。必须抓紧时间逃出去!” “堂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事情里,自己却逃命去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是我将你牵扯进来的。我有武功在身,现在又伪装成傅琰,又有龙将军相助,足以保 ^ —7” 叩〇 说起这个“龙将军”,鹿鸣山追问道, “对了,堂兄这个‘龙将军’是谁?怎么他一出来,你就从暗室里现身了?他说叫你装成傅琰的样子,混到皇宫 中一一这样危险的主意,你却言听计从。怎么你这样信任他?” “他是纪宁能托付性命的兄弟,为人正直仗义。无论从他人品来看,还是从他和纪宁之间的感情来看,我都相 信他不会害我。” 白清颜说到此处,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姬胤一一曾经,他也以为姬胤是他可以托付秘密的挚交好友。可现如今,却有极大的可 能,姬胤背叛了他。此刻再说信任二字,竟让他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龙野真的那么值得信任吗?那么姬何呢?冉尘呢? 此刻危机四伏,他到底能够相信谁一一又不该相信谁? 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清颜心中叹了口气,蹲下身去, “你随身带着的金疮药放在何处?我来给你上药。不然,你脸上这伤口愈合起来会很难的。” 第110章 .双方汇合 从偏殿逃出来后,纪宁带着姬何,直奔冉逸寝殿而去。 寝殿外围,应该是安排了无数暗哨暗卫。两人怕惊动他们突生变故,一路上极为小心,用了很久才潜伏到到 冉逸寝殿附近。可奇怪的是,寝殿周围却没有发现守卫的身影。 寝殿十分高大,殿门紧闭。若是贸然闯进去,难保不出现什么情况。好在二人都身怀武功,几个起落跳到了 屋顶上,趴下身子,掀起几片琉璃瓦。 姬何偷偷观察下面的动静,心中却有几分疑惑, “你们狼邺皇宫守卫竟然这么松懈?这可是寝殿,居然一个看守也没有。不对……外围守卫森严,反而到了皇 帝睡觉的地方却没人护卫?” 姬何突然想到什么,警惕地问纪宁,“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若是有陷阱,早就该出现了一一除了你这个亲王和我这个将军,他们还能钓到更大的鱼?毕竟,他们把鹿神 医当成玉瑶太子抓了起来,想要比你我更重要的人,也就只有你皇兄了。” “说的也是。” “陛下有忌讳,从不许旁人接近这里一一傅琰除外。这也是为什么傅家被认为是如日中天的狼邺第一家族。” “旁人?难道连宫女、太监,乃至守卫都算旁人?” “是,都算旁人。打扫伺候的太监是有的,都是总管级人物。就连他们,提到这里也是战战兢兢。不过寝殿守 卫并不松懈,因为在陛下寝殿的外围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守护。你刚才自己也体会到了, 一般人绝不可能闯到 这里,早在外围就被发现了。陛下平时不会在寝殿歇息,夜间也是独自安寝一一原本我们也猜不透为什么,现在 想来,其中大有蹊跷。” “都说他是个嗜血的变态,说不定他在寝殿里放了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唯恐别人知道呢。” 姬何只是顺嘴刻薄,浑不知他已经无意间说中真相。他仔细从房顶揭开的瓦片处向里看去,“里面一个人也没 有。我分明看见他们将清羽押送到这里之后,侍卫就独自离开了。清羽人呢?” “寝殿很大,后面或许别有洞天。我们必须进去看看。” 二人商量好了,正准备从屋顶上下来,却听见一阵石头摩擦的声音。纪宁一把拽住姬何,定睛看去一一只见 屋内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上,突然露出一个缝隙。这缝隙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一个地宫的入口。很快,一个人从 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原地四面看了一圈,最后往殿后而去。 这个人,是傅琰! 他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是冉逸叫他做什么隐秘之事? “傅琰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与清羽有关?” “很有可能,我们跟上去。” 两道矫捷的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直接闯入殿内。与此同时,那石板渐渐合拢,等到他们来到跟前的时候, 只剩下一指宽的缝隙了。纪宁只来得及往里看上最后一眼,却看到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定定望着他。四目交 汇,那双眼睛便随着石板的关闭隐没在黑暗中。 一一冉尘?他为何在地宫里?方才傅琰也是从地宫里出来的…… 他被关在地宫,是陛下所为?看来上次自己与他分别后,陛下更加丧心病狂了。 一一方才他已经认出了我,而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任由地宫门合上了。他为什么欲言又止? 莫非他是顾及我身边的姬何? 纪宁心念数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姬何在他身后,并没能看到里面是什么,只来得及看到石板合上的瞬间。 “来晚一步!不然可以看看,傅琰究竟在里面做些什么?” “没关系,我们捉住傅琰,直接问他就是。” 纪宁虽然这么说,却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不能让傅琰知无不言。毕竟,跟身边只是临时盟友的姬何相比,他 更相信冉尘一些。毕竟,他和冉尘之间有一个龙野。 纪宁快步跟上姬何的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同进入殿后,那里果然还有一件稍小些的房间。 奇怪的是,房间里只有一根粗大的龙柱,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龙柱前紧紧绑着一人,虽然看不到正面, 但能看到他身上所穿的太监服。 鹿鸣山果然在这里! 可他身前,还有一个人!傅琰就俯身在他面前,一边说话,一边举着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抹到了鹿鸣 山的的脸上。 “你这个混蛋,你想做什么?” 姬何见到这场景,怒吼一声便冲了过去。纪宁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以指为剑,直奔傅琰的要 害而去! 他这样狠辣,傅琰一个文官,根本逃不脱的!若是傅琰被他当场杀了,纪宁又去哪里逼问皇帝的阴谋! 纪宁暗骂一声,也跟上前去。但他心知肚明,根本来不及,只能盼着傅琰运气好,不要被一击毙命了! 谁想到,傅琰反应极快,旱地拔葱向一边一闪,居然毫发无伤地躲过去了? 这怎么可能? 纪宁心中疑惑顿生,可姬何早被怒火冲昏头脑,见傅琰逃脱了,攻势更加猛烈! 傅琰却没有还手。他左支右绌,身形变幻,将姬何的攻势一一躲过。他动作这样快,纪宁知道,没有深厚的 内功底子,绝对做不到的! 纪宁知道,傅琰只是个文官,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从没听说过傅琰会武功啊! 再联想到方才傅琰蹲在鹿鸣山身边与他说话,鹿鸣山却毫无异样。他给鹿鸣山脸上涂抹东西,鹿鸣山也毫不 反抗……他与傅琰根本没有私交,怎么会这样信任他?若说是被迫,可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受过刑,又没有昏迷。 神态也很平静,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 __等等!傅琰所用的身法,为何如此熟悉! 纪宁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绝不会认错,十年前他曾经看过无数次一一他心爱之人每日练功,他总会在一边痴 痴地看,这些动作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这是玉瑶功法! “姬何,住手!” 纪宁一个闪身插入两人中间,施展武功挡下姬何的攻势。 “你给我滚开。”姬何勃然大怒,“碍手碍脚,让我宰了他!竟然敢对清羽动手动脚,是不是活腻了!在使节馆 里竟然敢耍我,老子吃了好几个闷亏,是不是与你有关!本想回到大燮再慢慢收拾你,这下你撞到我手里,新仇 旧恨咱们一起算算!” “姬何,你冷静点!他是……” “你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也别想让我停手!” 姬何根本不给纪宁说话的机会,见纪宁不肯让开,他索性直接与纪宁缠斗一处。这一日以来,使馆被烧,鹿 鸣山受伤,傅琰突然失踪,他何曾强忍过这么多屈辱?这一下是一起爆发了! “姬何,你快停手!” 方才的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姬何从出现到大打出手也不过瞬息。鹿鸣山被变故弄得愣在原地,这时候才反 应过来,冲姬何吼道, “你这个蠢货!” “我说了,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让老子停……清羽?” 姬何动作猛然停下了,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他突然从招招狠辣变成呆若木鸡,把纪宁惊出一声冷汗。他硬 生生收回动作,才算没有一掌击碎姬何的胸骨。 __天王老子发话也不停手?我呸!若不是老子反应快,你现在已经血溅当场了! 但姬何似乎根本没发觉纪宁的怨气,他惊诧地看着鹿鸣山, “清羽,你为何要替他说话?这个傅琰诡计百出,就是他差点害你身陷险境!” “什么傅琰,那是我堂兄!” “什么? ”姬何大惊,扭头看向“傅琰”。后者向他点了点头。 “清颜,真的是你! ”纪宁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上前一步抱住他,“我回到使节馆时,那里已经烧成废墟,你 却不知所踪……清颜,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我们走的时候情况紧急,没法给你留下口信。” 白清颜声音很低,看起来很是疲惫。纪宁发觉有些不对, “清颜,你是怎么了?难道刚才他伤到你了!” 说到此处,他恶狠狠瞪向姬何。怀中的白清颜却慢慢靠在了他胸膛上,声音依旧很低, “跟他没关系。我刚才运功有些急了,调和一下就好。” 运功有些急了?怎么会呢?纪宁很疑惑。他知道,若不是练功时走火入魔,运功基本不会有什么隐患。白清 颜此刻说是“急了”,是不是他受了伤,怕自己担心?但他仔细看了看,白清颜没显出太大异样来。脸色虽然有点 白,但他本来肤色如玉,又带着假面,更看不出端倪了。 无论怎么,纪宁对白清颜心中就只有疼惜。他用力将白清颜抱在怀里,感觉到那人也顺从地将整个身子倚在 自己身上,他心中生出无比的满足。 他却未曾注意到,鹿鸣山满含忧虑地看了白清颜一眼。 第111章 .纪宁和姬何,你们没完没了了?! 身为大夫,鹿鸣山心知肚明,白清颜之所以不动内功,是因为他的内功一直用在压制寒毒上,轻易动用容易 引发后患。但方才姬何攻势极猛,又事发突然,他不运功根本没有躲闪的可能。 看样子,果然引发了些不好的影响。现在他只怕是气血翻涌,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调息一番。可现如今, 他们的时间却不算多。等到突围时,说不定还要动武一一这下平添了许多变数,万一在逃出去之前白清颜的寒毒 就又发作了,那该如何是好? 鹿鸣山越想越生气,恶狠狠地瞪着姬何。姬何心里也很委屈,他忍不住辩解道, “我还不是担心你?我又不知道阿颜装成傅琰了。远远看他不知道给你抹了什么东西,我能不担心吗?所以我 才……乖哈,别这样看我。来,我帮你把铁索解开。” “用不着你!离我远一些!” “那可不行。他们把你绑的这么紧,时间久了血液不通,麻烦就大了。” 鹿鸣山横眉立目,姬何却好像根本没看到,嘴里哼哼唧唧像是在哄小孩。可鹿鸣山看到他蹲在自己身前摆弄 铁索,就想起他在马车里说什么“逢场作戏”“纳妃娶妻”,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离我远一点!” 鹿鸣山再次发话,姬何依旧没听到一样。终于,鹿鸣山气到极点,右腿才被他解开,膝盖就用力一抬,正怼 到姬何胸口。 姬何一顿,直接捂住胸口噗通倒地。 不仅如此,他还蜷成一团,嘴里呻昤起来,看那样子似乎十分痛苦。 这是怎么了?不仅是鹿鸣山,连白清颜都愣在原处一一按照姬何的身手,鹿鸣山这一膝盖根本都不该碰到 他。他伸手一挡,鹿鸣山半点机会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姬何兄,你怎么了?” “……我被他们逮到后……受了点伤……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 …… ” 姬何嘴里这么说,可他紧紧捂着胸口,双眼闭着,挤眉弄眼十分夸张。这哪里像是没事?白清颜有些担心, 想要蹲下查看。谁知,纪宁一下子拽住了他。 “纪宁,你做什么?” “嘘。” 纪宁一把将白清颜拎起来揽在自己怀里,还伸手捂住他的嘴。白清颜满脸疑惑,扭头看他,“可是姬何…… 晤……” “手掌捂不住你的嘴,是不是?那我换样东西。” 纪宁头一偏,亲了过去。白清颜猝不及防,被吻得结结实实,脸上登时涨红了。 一一这是干什么?清羽和姬何兄还在啊!何况姬何兄看样子是受了伤…… 白清颜好容易才将纪宁推开,一抬眼,纪宁却含笑望着他。他心里突然麻酥酥地一动,忙低下头。再抬头的 时候,他在纪宁脸上看到了一抹玩昧的笑意。 “……你笑我?” “我不笑你,我疼你。” “你看看他们。” 白清颜顺着纪宁视线看过去,他发现鹿鸣山不顾紧紧勒在自己身上的铁索,用力前倾着身体,似乎想要看清 地上的人。 他满脸紧张,一点也不像方才表现的那样厌恶。似乎看不清楚,鹿鸣山催促道, “你爬起来给我看看!躺在地上,谁知道你伤的重不重?” “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姬何嘴里宽慰着,可他说话的语调显得十分痛苦,一点都没法让人安心。不仅如此,他还几度试图爬起来, 却都“体力不支”地摔了回去,像是真的伤的不清。 “刚才你进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难道是内伤,却被我方才那一下给触动了? ”鹿鸣山脸色越来越难看,“早知 道,就不那样用力” 白清颜有些明白了。他无语地看了纪宁一眼,眼睛里有些责备神色__他这个堂弟性情直爽单纯,确实容易 被哄骗。说实话,他对姬何耍弄他的行为,从来都不赞成。可纪宁按理说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也推波助澜? “堂兄!你帮我解开这些铁索。”鹿鸣山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是真的有点慌了,“我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好几天了,怎么还没痊愈?”纪宁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我那侍女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拿剪刀捅了你一 下,也只是皮外伤。” “……什么侍女?” 鹿鸣山和白清颜都愣在原地,就连原本表情夸张的姬何都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之前在将军府上,睿亲王看中我家一个侍女,说是要将他带回大燮,做个通房小妾。我当然没什么舍不得, 但睿亲王却太着急了些,夜半就摸进了房门……结果,那侍女也不懂事,更没有分寸,情急之下用做针线活的剪 刀捅了他一下。” 姬何脸都抽搐了,狠命盯着纪宁。纪宁却还没说完一一他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 “不过当时怕你们担心,睿亲王再三嘱咐千万别告诉你们兄弟两个。他还说,这侍女他不要了。本来就是逢场 作戏,耍弄着玩玩。他这样尊贵的皇亲国戚,与这等平民女子不同,是不能有什么真心的。那女子若是懂事,自 己就该恪守本分,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像是懂事的样子一一是不是,睿亲王?” 听到这里,姬何哪里还不明白?纪宁这是报复他当年那些说法,阻碍了与白清颜的情路! “卑鄙!果然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鹿鸣山的脸色快要黑成了锅底,姬何也顾不得装腔作势,一骨碌爬起来, “什么侍女,姓甚名谁?哪里有这个人!你不过是看不得我与清羽你好我好,有意破坏!当年我是告诫你,别 不顾自己身份,非要缠着阿颜!毕竟阿颜是玉瑶的太子,今后必然要娶妃生子,要传承皇位!你却在这里混淆视 了?! 听,用心何为?” 这一大通话吼完,他才发现此刻空气是如此安静。姬何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带僵硬的缓缓回头。 鹿鸣山正凝视着他一一脸上是冷冰冰的,那双眼睛却跳动着怒火。 “我,我就是太着急了,纪宁他胡说八道!哎呦,我感觉我这胸……刚才这样一喊,怎么更疼了 ……疼……好 疼……清羽你快,快来看看……我是不是要死了……” 姬何一边装模作样的捂着胸膛,一边往外慢慢往地上倒去,试图躺回原位。可鹿鸣山一句话,就打碎了他的 幻想。 “别装了。我相信你没有对将军府上的侍女做些什么。” “你看,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的人品!” “但是你确实骗了我。”鹿鸣山语气却冷冰冰的,“……你根本没有受伤。一次又一次,你骗我担心,骗我着 急,你觉得这样非常开心,是不是?” 姬何听到上一句,本来松了口气。可鹿鸣山这后半句话,像是从他头上一泼冷水浇下去,叫他心中一寒。 他的确喜欢花样百出地戏弄鹿鸣山,这么多年几乎都成了本能。每次哄骗后,鹿鸣山或气愤,或跳脚,赌气 打骂也有,但从来都是哄一哄就好了。他觉得鹿鸣山就像个小孩吗,逗弄他真是说不粗胡的好玩。 一一是的,没错。他确实觉得骗鹿鸣山非常开心。 但那是因为鹿鸣山从没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流露着浓浓的伤心与失望! 姬何有些慌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 “不是,清羽,你听我说……这是纪宁在报复我,因为当年用同样的理由,劝他离开阿颜!” “……所以你确实说过这些话,你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鹿鸣山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有没有那个侍女都不重要。你与何人逢场作戏,我也不在意。无论是谁,做的都是戏罢了,海誓山盟也不过 是一时兴起。大燮的睿亲王身份最贵,最终还是要娶妃生子。是不是?” “清羽……” “既然这样,睿亲王又何必招惹无辜?” “清羽,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鹿鸣山断然拒绝, “因为这一场闹剧,我们也耽误太多时间了!既然你没事,就自己爬起来吧。” 鹿鸣山语气十分平静,可眼圈却泛起了红。白清颜担心地走过去,替他解开铁索。他犹豫着想要劝劝堂弟, 谁料鹿鸣山看出他的用意,抢在前面转换了话题。 “堂兄,龙野将军联系到你了吗?” 他突然转了话题,姬何更不知该怎么办。他只能恶狠狠瞪了纪宁一眼一一你这个王八蛋,这份仇我记下了! 纪宁则回了他一个冷哼__记下就记下。老子跟你的仇,十年前就记下了! 了?! 睢有白清颜看着鹿鸣山,是忧心忡忡。 他自己的堂弟,他自己知道。鹿鸣山这次这样平静,属实十分反常。他能看出,堂弟真的很伤心,而且冰冻 三尺非一日之寒,绝不仅仅是姬何这一次作死装受伤的缘故! 一一等脱险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谈谈这件事。 白清颜打定主意,也顺着他的话题说道, “他还没有联系我,不知道狼邺铁骑那里情况如何。” “你们见到龙野了?” 纪宁听到龙野的名字,赶忙追问。白清颜回道, “是。我们易容成傅琰,就是他帮忙弄到了面具。龙野将军叫我暂时躲在宫中,他去调动狼邺铁骑,接应我 们。到时候里应外合,一起突围!” 白清颜将遇到龙野后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纪宁听懂来龙去脉,点头道, “怪不得他将我留在树林中,自己急匆匆地走了。原来他去接应你们一一不过,傅琰本人在哪里?你们将他藏 起来了?” “只怕还在使节馆。” “不可能!使节馆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里面唯一的尸首是鹿神医假扮的那个太监!傅琰若不是自行逃 走,一定就有人接应他!” “使节馆失火了?” 白清颜走得早,根本不知道后面的情况。这消息叫他吃了一惊, “若是这样,我们不能被动等着龙野将军的消息了。不然,真的傅琰只要现身,我们的身份立刻就会被戳 穿!” 纪宁点点头。他知道白清颜说的没错,失踪的傅琰随时可能出现,成为他们逃脱路上最大的隐患。为了以防 万一,确实是早动手早好。 第112章 .阻止这一场大型献祭 “我之前在外面遇到了府上的侍卫。虽然只有几十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我已经给他们定好暗号,到时可 以护送我们突围。” “几十个人?这么点人够干什么的?逃出了皇宫,距离我大燮边界还有百八十里,到时候狼邺大军追赶在后, 你们往哪里躲?” 姬何没好气地说着,语气十分轻蔑。纪宁立刻眉毛一拧, “你想说什么?” “莫若你让贤,我就动用我大燮精兵,护送阿颜与清羽离开一一若你求我,也可以带上你逃命而去!” “不必!我自己有军队,更有一身武功,自己就能护着清颜离去!却不像某些人,平日里仗着身份横行无忌, 到了困境就束手无策,还得求人帮忙,不然就没法脱困!” “你! ” “我怎么?” “你们够了!”白清颜终于忍无可忍,“大敌当前,你们还这样针锋相对?若是如此,我们也不必突围,只在这 里认命等死就好了!” 白清颜从来脾气都好。此刻突然发怒,姬何也有点发怵。纪宁更是脖子一缩,方才一身煞气立刻不见了,语 气柔和得能拧下水来, “是我不对,不该跟他计较。清颜,你不要发怒一一方才才动过内功,真气走岔,可不要再伤了身子。” 一边说,他一边自然而然地将白清颜揽到了自己怀里,手就往那衣襟中探去。白清颜不悦地瞪他一眼,他的 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在他胸前摸了一把,才算老实下来。 “姬何兄,听你的意思,你是有准备的。”白清颜语气和缓,“若是你对纪宁不满,要叫他服软求你才痛快,我 来替他求你一一姬何兄,我求你出手帮忙救我一命,行吗?” “不用不用,阿颜你跟他怎么能一样。”姬何连连摆手,“我这次和我皇兄一起过来,必然要多做些准备。虽然 还使节馆里明面上的人都被扣押了,但是暗地里还有不少斥候,便装在外候命。” “那要如何与他们联系?” “找个空旷些的地方,我自有办法。” 这皇宫中不像是荒郊野外,要说空旷,怕是没有哪里比人人畏惧的陛下寝殿更空旷了一一白清颜随二人跳上 屋顶,目之所及除了屋顶就是花园,就是没见到几个人影。 “方才我走得急,没有注意一一这里怎么没有人守卫?” 纪宁将冉逸的怪癖也同白清颜说了一遍。白清颜一边听,一边观察四周地势和建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纪宁,以你在狼邺朝堂上做官十年,你有没有发现这皇宫中房舍布局有所改变?” “我入宫面圣,也只是当上大将军后才多起来,而且来到寝殿的次数也很少。”纪宁凝神细思,“不过你这样一 说……这周围的东西似乎是变了不少。” “西南角的耳房,还有这几块巨石、凉亭,是不是都是后建的?” “是。”纪宁也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白清颜心神有些恍惚,“我还需要再确定一番。” 姬何一直在一边观察日光的方向,似乎想要确定现在的时刻。等了一会,他凝神远望天际,突然吹了一声口 哨。 白清颜恍然大悟。姬何这是在呼唤信鹞! 信鹞能够听到声音的范围虽然很大,但是也不可能覆盖整个狼邺王都。大燮人一定是事先做好准备,每日定 时定点放出信鹞,确保信鹞飞行的范围能够将全城都包括。这样姬何他们在任何地点,捏着特定时间发出暗号, 都能够召唤到信鹞了。 果然,不多时,一只大鸟舒展双翅,扑簌簌落了下来。姬何从衣袍上撕下一角,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 字,又绑在了信鹞脚上。他拍了拍信鹞的头, “去吧!” 信鹞长鸣一声,展翅飞走了。姬何目送它飞远,然后回头看二人一眼。 “他们收到信,会尽快整合人手,与我们里应外合。现在我们有四人,除了清羽以外都有自保之力。若是出其 不意,想逃出皇宫问题不大。但是我要去找我皇兄,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宫中。” “他会不会被冉逸囚禁了?” “看起来不像。”姬何蹙眉道,“我皇兄武功也不弱,冉逸又没有给他上镣铐。其实我很奇怪,最初皇兄为何要 自己表明身份呢?本来冉逸不该注意到他的。” “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要做。”白清颜心中五味陈杂,“或者,有什么特殊的话要与冉逸商量。” “不应该啊。他们从来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我们大燮与狼邺之间一直是不温不火,谈不上敌 对,更谈不上交情。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一一我何尝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有何可说?他们这一次的会面,与冉逸的邪法有没有关系? 白清颜叹息一声。他眼光扫过地面那些新冒出来的建筑摆设,心内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几人回到寝殿中。 “清羽,你别走那么快啊!你脸怎么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啊!喂!清羽我在跟你说话……” 姬何讪讪地同鹿鸣山说话,鹿鸣山却不愿理他,走得很快。二人一个走一个追,与纪宁、白清颜二人拉了几 步距离。 白清颜有意放慢脚步。 “纪宁,冉郡王也在这里。” “我知道。” 纪宁微微点头, “方才进来时,我看到他在地面下,就是你出来的那个通道中。只是他看到我和姬何,没有出来一一他是不是 不想让姬何知道他在这里?” “应该不是姬何,而是姬胤。” “姬胤?” 纪宁有所不解,“怎么,冉尘知道些什么?” “我不确定。但若他怀疑的事情是真的,这次的事情,严重性远超你我所想。” 白清颜抬头看了看,鹿鸣山与姬何已经拐回殿后了。刚才几人已经商量过,为了防止冉逸派人回来查看,鹿 鸣山要回到远处,伪装成还被铁索绑住的样子,以防万一。毕竟,按照白清颜的推测和冉尘的说法,下一次献祭 是几日后,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 “纪宁,你帮我望风。我与冉尘说些事情。” 白清颜走到地宫入口处,轻轻敲了敲。 “冉郡王,你能听到吗?只有我和纪宁二人在外面。” 很快,地宫门开了。冉尘坐在其中,视线在纪宁身上微微停留。 “冉郡王! ”纪宁见他的样子,似乎比之前二人见面时更加消瘦。他心中一惊,只觉这绝非什么好征兆。 一一若是这一次不能将他顺利接出去,他还能在这深宫中熬多久? 冉尘见到纪宁,却像是有些欢喜。 “纪将军果然是个守信的人。方才太子殿下已经告知我,龙野将他们送到了宫中,躲避皇兄的追捕。想来,龙 野能做到这些,纪将军已经将我托付的东西毫无保留地转交给他了。” 托付的东西? “你是说,那张写满姓名和地址的纸条?” ?曰,, 疋。 那样薄薄一张纸,不过十几个名字,就能够撬动这样大的能量?纪宁不禁对冉尘刮目相看了。但冉尘神色如 常, “既然纪将军也进来了,想来龙野那边的事情也算顺利。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我还没有得到龙将军的回信。” 白清颜插话道, “但我确实有很要紧的事情要问你。” “是什么?” “冉郡王,你久居宫中,能否帮我画一张宫中地图?以你皇兄的寝殿为中心就好。” “是为了逃出去么?那好,我替你将几条路都标示出来。” “我不仅要出路,还想要以这寝殿为中心,发散出去的全局图。” 冉尘有些奇怪地看了白清颜一眼,没有多说。他直接用手指在地上的灰尘中描画起来,口中还向白清颜解释 着。 “所以,寝宫周围这几间建筑都是新建的?包括那些山石亭台? ”白清颜听得极为认真,最后用指尖在其中几 个地方点了点, “这几个地方,是不是住了人?” “这我倒不清楚……” 冉尘有些迟疑地说,“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去。宫中人丁零落,宫人们住在哪里我也不知。” “这不是关押那些大燮人的几所房间?” 一边的纪宁突然发声, “我刚才想找你,每个房舍都去摸过底。你画出的这几个房间,都是关押大燮人的地方!” “果然如此!” 白清颜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冉逸这一次的计划,绝非你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听到与冉逸的计划有关,冉尘立刻追问起来。白清颜的语气中带着震惊和焦急, “他用了几年时间,在寝殿周围建了这么多建筑和庭院,最后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 “祭坛?” 冉尘瞬间脸色惨白,“你是说,与他殿后一样的那种祭坛?” “是的!只是这祭坛大了数十倍,而刚才我指出的几间房间,就在祭坛上放置祭品的地方一一你皇兄是真的疯 了!他是想用这宫中所有的性命,乃至大燮百余年的气韵,去赌一场疯狂的献祭!” “什么?”纪宁惊叫出声,“他是真的疯了!他赌这么大,是想干什么?” “我原本以为他是想活下去。可现在看来,他绝不只满足于这些……若不能阻止他,不仅这一次宫中的人无一 能够幸免,日后他更不知要做出些什么事……到了那时候,就没人能够阻止他了!” 一一白清颜最知道玉瑶功法的威力与可怕。他一定要阻止这场献祭,不惜一切代价! 第113章 .二选一得死亡邀请 “若是这样,我们就不能一走了之了。”白清颜神色坚定,“若是放任不管,冉逸这次献祭成功后,一定会对我 们穷追不舍。不仅咱们再无宁日,他的邪术也不知要害多少人。” 纪宁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愿意白清颜以身涉险,却又知道他说的很对。他想了想, “我先把你送出去。之后我再想办法进宫来刺杀他一一若是龙野与我联手,未见得没有一搏之力。” “不行,太冒险了!还不如趁着我假扮傅琰,搞清冉逸到底想做些什么。冉郡王,你不是说傅琰一直在替冉逸 筹备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么?我要是去跟他套话,说不定能打听出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说我冒险,你这样岂不更加冒险?你知道冉逸和傅琰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哪一句露了破绽,你要怎么 办!” 眼看二人争执不下,冉尘却一直没有说话。他偏过头去,听着外面的动静。 纪宁呛了白清颜一句,语气又和缓下来。 “清颜,这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好在还有几日时间。我再想办法去会一会那些宫中的兄弟,姬何那边不也有可 以接应之人?还有龙野,他应该会联系我们。到时候再说,好么?” “但是……” 白清颜还想坚持,冉尘却打断了他。 “你们不要争了。门外有些脚步声一一看时候已经是傍晚,我想,可能是我皇兄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二人一惊。白清颜立刻做出反应, “纪宁,你躲到地宫去!我去找姬何,叫他躲起来,其余的事情我和清羽应付过去一一你们一定不要出声,更 不能轻举妄为!” 说完,他将纪宁推进地宫,冉尘已经启动机关。地宫门轰隆隆再次合上,纪宁在里面紧盯着外面那个身影, 忍不住轻声呼唤, “清颜!” 白清颜骇然转身,只看到纪宁满怀忧虑的眼神,听到一声叮咛, “你一定要小心!” 白清颜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些酸涩。但他面上却是微微一笑, “我会平安回到你身边。别担心。” 白清颜快步走向殿后一一鹿鸣山与姬何依然在怄气,还好两人都没有走远。白清颜一把拽过鹿鸣山,将他按 在龙柱前,将那些已经解下来的铁索重新绕了几圈,把锁链顶端塞进鹿鸣山背后。这样看起来,没人知道锁链已 经被解开,只要鹿鸣山稍微挣扎几下就能够脱困了。 “阿颜,怎么?有人过来了?” “很可能是冉逸过来了!” 白清颜一边运指如飞,一边瞩咐姬何, “你快去那些帷幕后面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在,我有分寸一一1卜夬去!” 姬何许久不见白清颜这样严肃,况且也知道白清颜确实是个历来有分寸的。因此他忧心地看了鹿鸣山一眼, 强迫自己躲了起来。 几乎就在他躲好的同时,殿门外传来太监总管尖利的声音, “陛下回宫!” 白清颜理了理衣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迎了上去。 “陛下!” “傅爱卿免礼。” 冉逸长眉一挑,眼神如刀,向龙柱方向扫过去。看到鹿鸣山,他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虽然是笑,但那股阴寒之气不减,白清颜依旧觉得心中一跳。联想到地宫里形容枯槁的冉尘,和方才发现的 那幢惊天秘密,他更加谨慎地后退一步。 一一冉逸他……当真与常人不同。他心中,莫非根本没有善意与温情?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 让他有所顾忌,让他不愿伤害? 冉逸坐到龙椅上,叫人摆了一张椅子在身边。 “这殿里冷得很。去,将那些狐皮褥子拿来一一免得大燮的皇帝陛下说我待客不周。” __姬胤兄?他也在这里? 白清颜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殿门外果然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姬胤。却不知他为何落在了后面了。 “之前你带我来,是坐了轿子。现在步行前来,我才发现,你这寝殿布置果然‘别致’。” 姬胤似乎意有所指。冉逸唇角那股笑意又扩大了些, “是么?既然‘别致’,你就多看看。你此次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你错了。”姬胤看了看龙柱上绑着的鹿鸣山,“我此次来,是为了带走白清颜。” 冉逸与姬胤对视,笑容突然不见了。他眼神里带着阴霾,声音压低, “……你带不走他。” 姬胤像是不愿与冉逸硬碰硬。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傅琰”,轻声说道, “你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你不必避讳他。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你要把你亲弟弟活生生酷刑而死,用来治你自己的病一一这件事,他也知道? 这句话说出来,白清颜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姬胤知道冉逸要用冉尘做药引? __他知道,这是玉瑶功法吗? 一一若他未曾翻开过自己寄存在他那里的残篇,他也许就不知道这是玉瑶功法的功用……不对,就算那样, 他怎么能与冉逸这样从容地谈论这样血腥的人伦惨剧! 白清颜突然想起方才姬胤那句话: “之前你带我来,是坐了轿子。现在步行前来,我才发现你这寝殿布置果然别致。” “之前”是什么时候?莫非方才冉逸回来时,跟在他身边未曾说过话的那个“客人”,就是姬胤? 他们的脚步声直奔殿后而去……他们是去看了祭坛吗? 再联想到方才姬胤那一句“布置别致”一一要是不懂玉瑶功法里面对于祭坛的布置,又怎么能看出这些安排有 问题?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此刻,不管愿意信也好,不愿意信也好,白清颜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一一那就是他的好友姬胤,当真欺骗 了他!玉瑶功法,是从他手里漏到了冉逸手中的! 而现如今,他以来营救自己的名义,来到了狼邺,与冉逸见面。却正赶上了冉逸要将整个内宫献祭的关键时 刻 他们二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白清颜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冉逸却不发一言,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万丈寒冰。被他那样看着,就连姬胤也觉得心中发寒。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提到我弟弟。”冉逸冷冷地问道,“你与他素昧相识,为何这样关心他的事情?” “因为我也有一个弟弟。”姬胤语气里带着轻柔。他知道自己这样说话时,能够叫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姬何。是啊,我刚刚还见过他。”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偷偷看了我的信,就是他写过来的。” 这是他和冉逸重新会面后,第一次主动提及多年前的事情。冉逸果然动容,呼吸也乱了一拍。虽然马上就用 严厉掩盖过去,但却没能逃过姬胤的双眼。 姬胤趁热打铁,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很羡慕我有一个弟弟?你还说,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你很高兴。” “住 口! ” 冉逸厉声打断了姬胤的话,叫他心里一惊一一难道他故意提及往事没能叩开冉逸的心扉,反而起了反效 果?、 “你跟我来。” 冉逸神色隐晦,却拽起姬胤的袖口将他带到了一边。白清颜也跟上一步,却被他一声呵斥, “傅爱卿,你留在此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更不许让任何人接近!” 姬胤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冉逸并非无动于衷,更不是识破他的意图。相反,是过往对他影响太大,连有一人 在旁听闻,他都无法忍受。 既然如此…… 姬胤声音更加温柔,乍一听上去,像是有许多怀念与留恋。 “你那时候笑得很开心,眼神里发着光。那之前,你对我很戒备,也没有对我笑过。 “所以这一天,我印象很深。” 姬胤的语气越发柔和了。他向冉逸凑近了一步。冉逸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可以说什么。但姬胤并没打算放过 他。 “所以我一直很记挂你这个弟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后来听说……总之,我想还是当你面问一问比较好。” “问什么?” “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你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 ?曰,, 疋。 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姬胤依旧带着暖人的笑意,轻轻加了一句, “我想知道,若是他活下去,你……是不是就一定得死?” “当然不是。” 姬胤一愣。这答案与他所想不同一一若是按照玉瑶功法残篇上的提示,冉逸不找到能够与他血脉相融的人, 这一关几乎是不可能闯过去的!可他的异母兄弟们都已经被他残杀殆尽,若不杀了他弟弟,他要如何求生? “只要得到他,我就不会死。” 冉逸伸出手臂,指尖点在鹿鸣山脸上。他指尖的寒意让鹿鸣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姬胤在心中品着这话的含 义,一点寒意也凝在他心头。 “所以你要玉瑶太子,不是想要他手里的心法?”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是为了练功?”冉逸笑容越发邪性,“我早就说过一一我要的,是他的命!” “……怎么,你这样吃惊?方才你道貌岸然,教导我不应该用这邪法一一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想一想。”冉 逸一根手指在额上敲了敲,夸张地哦了一声, “你想起来了。你说一一‘他毕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你到现在也没有纳妃,更没有皇储,既然是唯一的亲 人,更要相依为命。’说的对啊,姬胤。真是有道理。那么现在我要活下去,就得要他们两个人中一个的命。不是 白清颜,就是我那相依为命的弟弟一一你替我选,姬胤。” 冉逸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阴沉的疯狂, “这两个人,你想让谁死?” 第114章 .多少药丸也救不回来 ——你想让谁死? 这问题让姬胤眉头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感觉其中蕴含着某些说不出的意味,似乎万一答错了,就会有什 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且,再也没有纠正的机会了。 “这个问题,怎么能交给我?”姬胤不敢妄加判断,避重就轻地说,“你才是修习了玉瑶功法的那一个。” “怎么,怕了?” “有什么好怕。我只是不知道,这个玉瑶太子为何能与你胞弟相提并论?毕竟,他身上没有与你相同的血 脉。” 这是玉瑶功法残篇中没有提到的部分。姬胤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一一冉逸这样执着于白清颜,只怕不仅仅为了 完整的玉瑶功法,更有深层用意。 冉逸冷笑一声。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他能让我活下来。” “是因为你所修行的是残篇,其中有什么隐患?若是这样,不管是共同的血脉还是吞噬其余人,都只是扬汤止 沸一一只有夺来同为玉瑶功法修习人的功力,才能釜底抽薪?” 听了这话,冉逸侧过头来,冷冷盯着他看。 “原来你此来,真的不是为了白清颜。” “你是想知道,当年在我身上种下的一颗种子,现如今长出了怎样的果实。若是可能,这血腥的果子你就要摘 下去,为你而用了。是不是?”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呼之欲出的暴仄之气一一姬胤知道,若是他一句回答不对,冉逸真的会失去理智,不知 道会做出什么来! 虽然同为一国君主,但毕竟是形势比人强。他孤身而来本就极为冒险,若不是玉瑶功法干系十分重大,他绝 不会做到这步田地!但是他也知道,若此次不来,真的叫冉逸成了事,日后他就更难以控制了。 为了大燮的江山社稷,百年基业,他不得不来! 一一尤其是,面对冉逸这样的性子,谁能够控制得住他?也只有他自己凭借多年前那一段过往,还能试一 试。 “此事事关重大。冉逸,我才登基不久,那之前我是无权动用枫丹的。而枫丹所费甚靡,想要做出许多颗,也 要一定时间。这次我带来五颗,已经是大燮有的全部了。” “若是枫丹暂时不足维持你的生命,继续修炼这功法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冉逸,你总有一天要迷途知 返。那时候,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__我们? 冉逸面上露出些疑惑神色。 “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之间,何曾有过一个……我们?” “既然此刻能一起站在此处。你心里也该清楚一一你我之间,确实有一个我们。” 说完这一句,姬胤暗地观察冉逸。 果然如他所想,冉逸浑身那股阴沉暴仄之气渐渐收拢,像是平静了许多。但他没有像之前几次成功哄弄冉逸 后那样松了口气--洽恰相反,他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最初他还以为是想多了,但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对冉逸有很深的影响力。看样子,冉逸自己也早就发觉了。 这背后埋藏了些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姬胤简直不敢深想。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继续往前一一不然,他之前那些年的苦心经营,都为了什么? 玉瑶功法威力极大,后患无穷。但既然这种利器出现在世上,又恰逢玉瑶覆灭、神功无主,他就一定要让它 牢牢掌握在大燮手中! 只是…… 姬胤的目光从绑在龙柱边的鹿鸣山身上滑过。龙柱距离他有些远,彼此听不清对话。但鹿鸣山一直抬头看向 这边。见到姬胤扭头,他还向姬胤笑了笑。 一一清羽很放松。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会保全他的性命吧。 ——其实原本,我是真的想将他保护下来的。就算不是为了认识多年的情分,也是为了姬何。 __但看样子……是做不到了。 “我知道了。”姬胤点了点头,“若是你叫我选,那我便选白清颜。” “果然如此。” 冉逸心中一点微弱的希望破灭了,疼痛变成了愤怒。他眼睛眯起来,嘴唇也抿起来,硬生生将刻骨的疼咽下 喉咙。他顿了一顿,才冷笑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伪君子。在白清颜面前,你也不和我讲什么伦常亲情了,是不是?所以你舍不得他去 死……我早就猜到你会选白清颜!”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等到冉逸的怒火濒临爆发时,姬胤才掐准时机开口, “清颜与我亲如手足,但我毕竟还有真的手足。而你,只有你弟弟一人了。若一定要有一个人背负灭绝伦常的 痛苦,就只好我来。所以我选,用白清颜一条命,换你平安无事。” “你……” 冉逸愣住了。像是听不懂姬胤的意思。姬胤便吸了口气,郑重说道, “我来替你选,替你背负骂名一一让你弟弟陪伴你左右吧。毕竟,你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你当真如此想?” “同为一国之君,你该知道君无戏言。” “那好。明日祭祀一一姬胤,你会伴我左右,是不是?” 能亲眼看这一场祭祀究竟如何进行,又会有什么后果与禁忌,姬胤实在是求之不得。他当即应承下来, “好,我会陪着你。” “这是你说的。”冉逸唇边的笑容像是别有深意,“你千万要陪在我身边,不要逃开。 一一不然,你会后悔的。 纪宁在地宫中,见到了久违的冉尘。两人只寒暄几句,冉尘便带入正题。、 “方才玉瑶太子有没有来得及,向纪将军通告我皇兄所修炼的邪法,正是玉瑶功法?” “什么?” 纪宁大吃一惊, “陛下在修炼邪法?所以他才杀了那么多人,性情才变得这样阴沉一一而这邪法竟然就是……不可能,我认识 白清颜这样久,他身上从没有半分阴邪之气,更不要提滥杀无辜了!” “你说的没错。因为玉瑶太子有意省略了玉瑶功法中阴邪的部分,甚至为防后患,将这部功法的原本拆散损 毁。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关系到玉瑶皇室的秘密,不能够损坏,他便托付给旁人保存。谁知,这保存之人辜负了他 的信任。” “所以功法便流传出去?而且,流传出去的恰恰是其中邪恶的部分……” 纪宁追问道, “那么这功法又是怎么到了陛下手中的呢?” “我猜,是那保存之人亲手交给他的。”冉尘神色不变,“虽然玉瑶太子万分不愿相信自己遭到了友人背叛,但 这是最符合情理的推测了。” “那位友人是谁?” “正是当年的大燮储君,如今的大燮皇帝__姬胤。” “姬胤?” 纪宁更为震惊, “姬胤现在就在狼邺!方才,我还在偏殿见到他!当时我还在奇怪,他生为一国之君,便装来到狼邺,已经是 极为冒险了……使节馆内人声鼎沸,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侍卫。他是怎么被冉逸发现的?总不会是自己走上前去 相认的吧?而冉逸确认了他的身份,竟然未曾压下消息将他软禁,然后与大燮方面谈判捞取好处;也未曾将他斩 杀,借机吞并大燮的城池一一却原来,他们早就有所勾结?” 冉尘一直被囚禁在宫中,消息没有那么灵通。虽然已经知道了大燮睿亲王受命前来出使,也知道他们醉翁之 意不在酒,是为了营救白清颜。但大燮的九五之尊也来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皇兄脾性古怪,若不是有特别的缘故,不会这样对待送上门来的他国君主。这么说,皇兄他果然与大燮皇 帝有渊源!” 黑暗中,冉尘与纪宁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焦虑。 若是大燮方面也与冉逸联手,他们逃跑的机会就更小了! “说起来,我们在这地宫中呆了这么久。这里空气却不显浑浊,是有什么通风口吗?若是燃起亮光,会不会被 外面发觉?” 纪宁突然发问,冉尘回道, “这里确实有通风的地方。只是我被困在远处,没法去试探在何处。但这地宫的石门关闭后,外面的声音都很 难传进来,一点亮光外面应该看不到的。” 纪宁答了一句好。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又一点银碳。点燃后做了一个小小的灯把,举在手中。然后他绕着 地宫走了一圈。有了照明后冉尘才发现,这地宫竟然还有后室,一直延伸到了冉逸寝殿后殿的地下。 “这里委实很大。” 纪宁粗看了看,“冉郡王,你能够打开地宫门的事情,是不是没有旁人知道?” “除了你和玉瑶太子,无人得知。” “好。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许,这里是我们能不能逃脱的关键了。” 白清颜在龙柱附近焦急等待着。他能看到不远处,姬胤和冉逸似乎在说些什么,冉逸似乎很是激动。但是对 话内容,他一句也听不到。 “堂兄,狼邺皇帝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如此残忍?” 一边的鹿鸣山低声问他, “他竟然真的要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到祭坛中杀死?” “他确实十分凶残,毫无手足之情。你有所不知,他那胞弟也就是冉郡王冉尘,在他手中苟活度日,已经许多 年了。” “可方才陛下却说,他以前还憧憬过胞弟的诞生,甚至有许多幻想……” “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白清颜声音更低了,“他修炼玉瑶功法,却只有残篇,又是最邪恶凶险的部 分。我猜这功法有所反噬,其中能够暂且压制的部分偏偏他又没有。他宫中残杀宫女、侍卫的传闻已经流传很久 了。” 鹿鸣山本就是医家,当然知道“反噬”一词的分量。再加上对玉瑶功法的了解,他略一思量,竟是吃了一惊。 “若真的修炼邪法而反噬,他现在……大概多少药丸也救不回来的。” 第115章 .龙野与冉尘终于相会 “你是说,若不及早进行祭祀,冉逸会死?” “暂时也许不死。但也是苟延残喘罢了,我看着他那脸色,必然心疾严重。”鹿鸣山毕竟是神医,眼光毒辣, 见了一面就推断出冉逸的身体情况,“就算用玉瑶功法续命,但那反噬的滋味不见得比堂兄你那寒毒好过多少。” “叫我吃惊的是,他几年前就将那些亲缘兄弟姐妹都杀光了,只留下冉郡王一个。居然能捱得住这么久没有杀 了冉郡王为自己缓解痛苦,实在奇怪。若是一般人,我还要认为是兄弟情深,宁愿自己疼着也舍不得弟弟惨死。 但从他对冉郡王平日所作所为,真看不出一点疼惜。” 白清颜有些诧异。既然危险这么大,冉逸为何不及早用冉尘进行祭祀?毕竟,能否抓到自己还在两可之间, 若是真为此送了命,实在不上算。而就算谋害冉尘后再抓到了自己,那也不过是两条人命罢了。 以冉逸的凶残,多一条人命,他绝不会在乎。 ——莫非自己猜的不对,他对冉尘多少还有些手足情? 想了想那漆黑的地宫,锈迹斑斑的铁索,白清颜苦笑着摇了摇头。冉逸这人绝不能用常理去推测,他做事狠 辣凶残,性情阴狠多变,谁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莫非他另有所图?” 白清颜摇头道,“冉郡王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对他有什么用,也就只有血肉相融,可以缓解反噬这一条了。 就算这,也只是一时之计。” 一一不像自己,身怀纯正的玉瑶功法,倒真的能从根本上缓解他的反噬。 一一但前提也是他不再修炼邪法。不然邪压过正,日后依然要重蹈覆辙的。 “说起寒毒一一堂兄,你现在情况如何?” “我没什么大碍。只是之前与姬何兄仓促交手,有些气血翻腾。方才又与冉逸近距离呆了太久一一我对他身体 里的玉瑶邪法有些感应,似乎丹田内的寒毒也有些蠢蠢欲动。但撑过这一时不在话下。”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 “禀陛下,无名将军到!” 一一无名将军?是谁?冉逸方才明明说过,不让任何人进入后殿的! 与狼邺交手十年,对于狼邺军内大大小小小的将军,不论是老是少,白清颜都很熟悉了。他快步迎上前去, 想看一看这位无名将军是哪一位。 却没想到,来人一身黑斗篷,从肩膀裹到了小腿。头上一顶大大的斗笠,居然还蒙着黑纱,也垂到了肩膀之 下一一整个人都被裹在一片黑色中,像是故意不让人看到庐山真面目。除了能看出他身材高大,步履生风,怕是 武功很高以外,却是看不出半点线索了! 这样打扮的人,也能自由出入皇宫?若是个刺客偷梁换柱,恐怕谁也发现不了! 一一此人身份必然极其特殊,进出皇宫也必然有自己的方式。冉逸默许他的放肆,也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 吧? 白清颜心念几转,却没有贸然开口。那位无名将军也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但不知为 何,他身上却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让白清颜心中猛地一跳! 他脱口而出, “陛下有口谕,他与大燮皇帝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吴将军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似乎透过那层黑纱在打量着他。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向后殿。 “ /rfj /rfj |”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白清颜几乎是脱口而出,“龙将军?” 这人再次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再次回头。 “我们又见面了,太子殿下。” “龙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__无名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我来救人。” 龙野的目光从偏殿地面上扫过。那里青砖平整,严丝合缝,看不出下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你也要保重。” 说完这一句,龙野再次向后殿而去。白清颜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地宫内。 冉尘猛然抬起头, “纪宁将军! ”他声音急促,“龙野来了!” “龙野来了?你怎么会知道?” “他曾想办法给我带进来一个口音,说如果能带我走,就会给我一个讯号。足下铁蹬作响,是五短三长一一在 外面不觉明显,但是地宫里却是听得清楚!” “原来是这样!但现在,我们前无接应,后有追兵……”纪宁略一犹豫,“可机会难得,既然龙野兄弟到了此 处,或可一试__” 他下定决心,就要替冉尘掰断铁索。冉尘一躲,没有让他近身。 “冉郡王,时间很紧,就不要拘泥于俗礼了。” “不,你去帮太子殿下就好……我自己来就可以。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的腿。”冉尘态度却很坚定。他有些紧 张,呼吸急促起来,但纪宁也很着急,没有看出端倪。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们,我去去就来。” 说罢,纪宁等冉尘将地宫门开了一块,就翻越出去。他相信后殿的冉逸和门口的侍卫必然都被龙野控制住 了,不然龙野不会发出信号。所以他连头都没回,直接去找白清颜。 他却不知道,冉尘在他身后,露出了怎么样悲悯的神情。 __对不起,纪将军。 但很快,地宫门再次缓缓合上。这份悲悯与愧疚,也被阻隔在石板之内。 举着纪宁留下的那一把小火把,冉尘低下头。他根本一直没有动过地方,袍摆散落在地,盖住了好大一片。 但是他现在,将袍摆揭开,用火把一照,地面上竟然露出了一片字迹! 这些字是用手指划在地上,痕迹不深,又在黑暗之中__若不是用手去摸,是发现不了的。 冉尘将脸凑过去,就着那一星火光细细地读。虽然他早就总手指描摹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能亲眼看到这 些字__ “我的一生就是背叛的一生。少年时背叛生我养我的父母,成年后背叛了本应效忠的君主。现如今,莫非要背 叛我睢一所爱之人?” “我欺骗了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 “也许我死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还不能死。” “……我必须最后再背叛一次……要背叛我最亲近的兄长……哪怕余生都将在愧疚中度过。” “我一定要救你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这几句话刻痕深重,显示出刻下这些字的人内心的剧烈波动。除此之外也能看出此人武功很高一一想要 用手指在石壁上刻下字迹,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 而四周,却是大片大片的赭红,那是鲜血积在地上,浸泡雏儿痕迹。若是让人看到,定然以为这是冉尘受的 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来到这地宫时,这里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其中冲天的血气,连熏香都遮不住! 龙野……他在这里流的血,都是为了救自己出去。 冉尘闭上眼。他蜷成一团,侧躺在地。黑暗中,他将脸轻轻依偎在那些字迹上。 不知多久,石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姬胤,你不是对我弟弟很感兴趣,想看看他是死是活?” 外面的亮光照射在冉尘脸上,将他惊醒了。他眯着眼看向外面一一两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他看 不清楚这两人的脸,但那种阴沉的气势,却让他浑身一冷。 “皇兄?” 皇兄在门口,另一人却能够与他比肩而立。想来,就是大燮皇帝姬胤了? 冉尘坐起来。他的腿半露在外,上面青一块紫一块,折断的地方更是显眼。他不露声色地用袍摆盖在上面。 姬胤的声音明显带着几分责备, “冉逸,你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他犯下什么罪过?” “为什么,还要有个为什么? ”冉逸阴沉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地宫里,“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想这样做,是因为 我可以这样做!” “你……不该如此。” “怎么,你又要开始道貌岸然了?” “我不是道貌岸然。冉逸,这毕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二选一,既然定了白清颜,你大可不必这样折辱他。” “这一位,想必就是大燮的皇帝陛下。” 冉尘突然插话。他已经端坐在地,虽然身为阶下囚,仪态却还是皇族风范。他甚至行了一个礼。 “久闻大燮皇帝陛下的声名,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只是有一事不明,何谓二选一?又与那位玉瑶太子 白清颜有什么关系?” 冉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发言自若,似乎给了姬胤很深的印象。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冉逸一声冷笑 打断了。 “你想知道?皇兄带你去亲眼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咄咄逼人,那眉宇间满是恶意的嘲弄, “来,解开铁索,自己爬出来皇兄亲自带你去!” 咣当一声,一把钥匙丟在地上。冉尘低下头,捡起来它。 皇兄叫他爬出去……像一条狗,一头猪,一只低贱的牲畜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以往冉逸就算再折辱他,却也没有折煞他郡王的身份。而这一次…… 但冉尘却没有反抗。他低下头,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昨天他才得了龙野的消息,这一点屈辱,又算得了什 么? 他两条腿都折断了,其中右腿是断在小腿上,膝盖还能够吃劲。另一只腿却折断在大腿,那骨茬都还陷在肉 里,每拖行一步,也是钻心疼痛。地宫里的台阶又高又深,他只不过翻过了两个台阶,已经是浑身冷汗。他抬起 头,看到姬胤转开了脸,脸色像是挂了冰霜。 冉逸的神情也十分冰冷。可他的眼睛里却像是深渊,幽暗暗地看不到底! 又爬了两阶,冉尘终于爬不动了。冷汗布满额头,喘息声都带着疼。他咬着牙,不敢抬头看冉逸一一若是被 皇兄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祈求神色,只怕迎来的就是更加可怕的折磨! “陛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冉尘浑身一震,顾不得冉逸的可怕,猛地抬起头来一一 那个声音,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他心心念念,撑着他捱过一场场酷刑的人! 那是龙野的声音! 第116章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陛下,已经万事俱备。您该进去了。” 声音的主人一身黑袍,头上斗笠周围还垂着黑纱。按道理说在皇帝面前遮盖面部是大不敬,但冉逸却像是没 有看到一样。 “好。” “请陛下进入后殿。冉郡王由臣护送。” “你拉我这废物弟弟一把,叫他快些爬。若实在不争气……”冉逸一声冷笑,伸手捏起冉尘的下巴。将他整个 人几乎拉得脱离了地面,全身重量就都压在那条受伤严重的左腿上了。 “……若是你不争气,就叫无名替朕栓一条绳子在你脖子上,帮你一把。” 他用手拍了拍冉尘的脸颊,便将他丟在地上。转身往后殿而去。 冉尘修长的手指用力抠着青石地面,低低喘息。他想等这阵疼痛过去了,再试着爬起来。 那时候,他就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龙野他一点也不疼了。 一一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难过。 __他在地宫里,流了那么多血…… 冉尘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抱在怀中。他衣衫本来单薄,之前又流了太多冷汗。这一下子进入这样宽厚的怀抱 中,才觉出温暖来。 “疼吗?” 龙野斗笠上黑纱垂在冉尘的脸上。可就算黑纱遮盖若隐若现,冉尘也能看到他脸上那么深那么长一道伤疤。 “龙野……” 冉尘的手指抚上龙野的面庞。他想摸摸那伤痕,却被龙野攥住了手掌。那一双手也如同记忆中那样暖而有 力。 龙野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是我无能,让你受苦。郡王殿下……” “不,你不要这么说。” 冉尘的声音却带了哽咽。真是奇怪,明明是高兴的啊。但见了这人,那些坚强与固执都不见了,他明明撑了 这么久,都不肯流一滴眼泪。现在却因为龙野的一句话而溃不成军。 龙野俯身下来,轻吻了他的嘴唇。 “龙野,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是的。从此以后,我再不会让郡王殿下受噩梦侵扰,更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受人折辱。” 龙野说到这里,抱着冉尘站起身。他抱得十分仔细,妥帖安放着冉尘消瘦的身躯。 “郡王殿下,请您再忍耐片刻。很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好。” 龙野想的是,他要守护怀中这人。不能再让他有半点受伤害的可能,更不能让过去的阴影笼罩在他头上,如 影随形。所以,他要将一切了结,以绝后患! 而冉尘想的是,只要有了这一方怀抱,他就别无所求。所以龙野说什么,他都会轻轻道一声,“好”。 所以冉尘没有追问白清颜和纪宁究竟去了哪里。他想这答案未必是他不想听的,却一定是龙野不想说的。 他也没有余力去想,龙野今日能站在冉逸身边来接自己,是做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甚至连龙野将他抱入后殿,放在祭坛边上,他也没有在意。 __他的眼里只有他。 一一心里也是。 “谁允许你碰他!? ” 冉逸坐在祭坛边,一手支着额头。见到乖顺窝在龙野那一袭黑袍中的冉尘,顿时勃然大怒。 龙野将冉尘放在祭坛上。他抬眼看了看,冉逸身后站着八名内廷侍卫,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他知道冉逸在防着他,一直以来都是。 冉逸只有在寝殿的时候,不用侍卫跟随。但他从不曾在寝殿内召见过自己。 __除了那一次,他从内宫一路杀进了寝殿,最后被跟随而来的内廷侍卫一拥而上,最终难以以一敌众,被 按在了地上。 他以为他要死了。可是他死之前,都没能再见冉尘一面。更别提救他出来。 一一所以,当冉逸提出那些要求时,他都痛快地答应了。快到连冉逸都有些诧异。 一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因为他还有事情没有做。 一一他还有一个人,没有救。 “我在问你话。无名一一谁准你碰他?” 龙野抬头看了冉逸一眼,然后双膝跪地,磕头赔罪。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今日要救那人出去,绝不能 有半分差错。他一定要在冉逸面前表现出最恭敬的样子。 “禀陛下,臣见冉郡王动作太慢,只怕误了陛下的事。” “你以为你可以擅做主张?” “臣不敢,臣知罪了。” 冉逸眯着眼睛。他的目光从龙野身上扫到冉尘身上,又扫向祭坛另一端的鹿鸣山。鹿鸣山已经被紧紧绑在那 里,口中塞着一卷布。他眼中含泪,像是被吓坏了,不住呜咽着扭动。但那些绳索被紧紧绑在身上,他根本挣脱 不开! 鹿鸣山的眼睛不住瞟向姬胤,姬胤却一眼也没有看他。在他身边,那地上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姬何。 鹿鸣山被从龙柱上解下来带往祭坛时,姬何就忍不住跳了出来,与冉逸的侍卫们大打出手。但让他昏迷不醒 的,是头上挨的那一记,却是姬胤亲自下的手一一姬胤知道,若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他的弟弟必然会被那些侍卫 逼到遍体鳞伤,甚至身负重伤。 但就算身负重伤,只要清醒着,他弟弟就会为保护鹿鸣山而流尽最后一滴血。所以他必须亲自动手,让他再 不能反抗。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牺牲鹿鸣山。只可惜现今形势下,却不得不有人做出这个牺牲。不然,真的让冉逸掌握 了玉瑶功法所有的秘密,今后大燮就要落了下风了。 姬胤暗地想着。他也站在祭坛边,不时看看冉逸。而姬何就躺在地上,身上还盖着一个外袍,是姬胤从身上 脱下来,又亲自给他盖上的。 “我皇弟不会醒来。现在所有人都到场了,冉逸,你可以开始了。” 姬胤脸上紧绷着。看得出来他实在极力忍耐。但是冉逸不许他躲开一一他几乎是强迫着,叫他一定要在现场 观看。 “怎么,你不喜欢血?还是不喜欢看白清颜的血?” 冉逸低低笑起来,“可我偏偏要你陪我一一你该知道,这所有人的血,都因你而流!” “既然我替你做了选择,就没什么可抱怨。冉逸,你开始吧。” 在这样压抑疯狂的氛围下呆了这么久,姬胤是真的再难以忍受了。他甚至反客为主,向那些内廷侍卫招了招 手, “你们替你们陛下将那边的玉瑶太子搬上祭坛。然后就可以走了一一冉逸,你也不想让他们观看吧?” 龙野笼罩在黑纱下的脸,表情瞬间紧绷起来。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最后的一次祭祀,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他才有机会进到寝殿,接触到冉尘……没想到陛下这一次如此防备 他,竟然连贴身侍卫也带到了寝殿中,到了祭祀现场! 但现在是个机会……等到他们撤走……他是不是可以突然发动奇袭,用冉逸做人质,直接将冉尘掳走? “祭坛一日只能开启一次。这一次,更是与往常不同。” 冉逸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是想到了那个秘密。整个内宫都已经重新布置完工了,今日之后,这整座内宫里的 所有活物都将成为祭品一一除了距离祭坛最近的几人,无一能够幸免! 想到这,他用眼睛瞥了姬胤一眼。 “你离我近些。不然,可看不清楚。等一会,那场面与叫声,你永生都不会忘记。它们会一遍遍在你梦里重 演。” 姬胤眉头厌恶地皱了起来。冉逸却很快意似的,唇边都带着笑。 龙野屏住呼吸,身上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他等待着侍卫们离开的那一刻。 冉逸眯着眼睛看了看龙野,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他忽然笑了,露出白到反光的牙齿。 “ /rfj /rfj ” “无名,既然你已经碰过他了,就让你再碰他一次一一将他也搬到祭坛上来。” 一边的姬胤一愣, “为什么?你不是用白清颜,就已经够了?” “是够了。”冉逸又是一笑,“那又怎么样呢?” “你……” “我能让他死,也能让他活。”冉逸的手指支在唇边,那嘴唇勾出一个骇人的笑容,“就是随心所欲定他的生 死,才有趣啊。” 龙野瞳孔一缩一一陛下竟然现在就要动手了?可他还没能将那些侍卫支走,没能保证可以带着冉尘全身而 退……但眼看着是没法再等……他决不能再让那人有半分危险! “陛下!” 龙野突然发声,周围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冉逸下巴微抬,示意他开口。 “臣发现一件事,不甚妥当。” “怎么?” “臣在回狼邺途中,也曾见过玉瑶太子。对他音容相貌,有些印象。” “……继续。” “祭坛上绑着的那个,不是玉瑶太子!” 此言一出,冉逸神色一变,像是结了一层寒霜! “你说什么?” “那个人__不是玉瑶太子。” 冉逸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龙椅!他大步跨过去,到了姬胤面前,额头上青筋密布,低吼道, “你骗我!” 姬胤听到那黑袍斗笠之人的话,已经知道不好。但他依然镇定自若,甚至还微微一笑, “我骗你什么?” “你果然舍不得他死一一1陸不得能说出选他,留下我弟弟!你可知他是我的药,若是出了岔子,我……” 不用他说,姬胤也能看出他病症拖到此时,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现在的冉逸激动得手发抖,血涌进脸上, 叫脸颊火烧一般地红。可他发着抖的指尖和嘴唇,都泛着不详的青灰色。 “你骗了我!你说你不想让我死,也是骗人的!是不是?”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是通红的! “那我便让你与我死在一处,哈哈哈哈……姬胤,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这一天?” 眼看冉逸愈加疯狂,那脸上的青灰色也越发重了!龙野暗道不好,只怕他真的病发时,根本顾不上什么真假 白清颜,会拖着在场所有人一起去死,那要怎么办? “陛下,臣知道玉瑶太子在何处!” “滚开!” 冉逸已经歇斯底里,根本听不得他说什么。他大袖一挥,将龙野赶到一边,却踉跄着向姬胤而去了! “你是不是想着你能逃走?姬胤,不可能的!万事倶备,只要祭祀开始,今日这内宫里所有人都要成为祭 品……你想要逃走,也晚了!” 冉逸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闪着寒意的匕首,他直接将刀刃往自己胳膊划过去一一姬胤就在他旁边看 得清楚,他胳膊上纵横交错满是刀疤,不知道已经被刀割伤多少次? 一一难道这就是启动祭祀的第一步?若要血祭,先要从自己身上放血出来? 一一果然是邪术!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丝毫没有影响姬胤的反应。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空手就去夺刀一一冉逸见到他靠近,手 中利刃下意识地一偏,将刀刃避开姬胤胸膛方向。但是姬胤伸手便将那小刀握在手中。 冉逸也是一个踉跄,向后仰倒。他的头差一点就磕在坚硬的石头祭坛上。千钧一发之际,他却被一只胳膊拦 腰接住。那胳膊一用力,他的头直接撞在一人胸膛之上。 第117章 .我永远会信你,也永远没法真正信你了 姬胤一手握住那刀刃,血流从他指缝中淅淅沥沥淌下来,一直流到了祭坛上。那血顺着祭坛的花纹流淌下 去,勾勒出一幅诡异的图案。 地面突然一震。但幅度太小,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在冉逸和姬胤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 “我与白清颜十几年不见,错认一次,有什么好奇怪?何况,在偏殿里是你扒了人家的脸皮告诉我这是白清 颜。你说是,我就以为是一一这少年看起来和白清颜小时候,也确实很像。” 轻描淡写带过话题,姬胤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冉逸实在太过疯狂,他几乎有些后悔,不该轻易将自己 的性命交给一个疯子。 尤其是手握重权的疯子…… 姬胤一边想,一边低头看着冉逸。见他面上那层死气更浓,不觉蹙了眉头。 “你不是一直摆弄玉瑶功法,压制你这心疾?怎么这才一日功夫就犯了两次?若是这样,还不如我的枫丹有 效。” “你当真不知道,那不是白清颜?! ” “你为何一定要用白清颜?这少年一样是玉瑶皇族。你看他那双异色双瞳,也泛着浅淡的紫色。没这双眼睛我 还不会认错。” “我再问你一次__你当真不知道那不是白清颜?” “当真不知。” 姬胤的回答一丝犹豫也没有。他伸出手,将冉逸鬓角几缕被冷汗打湿了的发丝拨到耳后。冉逸的呼吸乱了一 瞬,再开口时,已经和缓了许多。 “姬胤,我永远不知道,你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从前我就是信你太多,最后走到了不归路。” “哪里有什么不归路?你不想走就回头,你们狼邺救不活你,我大燮可以。” 冉逸冷笑一声。他挥一挥手,让其他人都滚远些。等到身边几丈远都没有旁人,他才低声开口。 “姬胤,你可能真的不知道。这祭坛一日只能用一次,今日这一次,我准备了许久。若是有白清颜,我可以将 他身上的玉瑶功法全数挪为己用__当然,也包括他的性命。” “这个我知道,你说过的。” “不,你不知道。”冉逸摇摇头,“我告诉你的,是我杀了他能得到什么……却没有告诉你,若是没有他,我会 如何。” “你就不得不去找下一个懂得玉瑶功法之人?” “我等不到那一天。” “此刻我已经将那邪法在周身运转,反噬也快要到了最严重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怎么一日内就发病两次?因为 这玉瑶功法不仅要吞噬外人……也要吃了我啊,” 冉逸抬起眼,看向姬胤。四目相对,姬胤感觉他眼中寒潭一样的眼神渐渐融化了,是一汪静水无波。 “要么是白清颜,要么是我。我和他中间,总得死一个。”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就连姬胤,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方才说,这内宫里的人,都要跟着死。这是怎么回事?你一怒之下,想要屠宫?” 冉逸一下子静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深深看了姬胤一眼。 “你是在试探我?还是想要在我死之前,榨干玉瑶功法的秘密?” ‘‘我……,, 姬胤一时语塞。他的确有这份用意,但被冉逸这样贸然说出来,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冉逸摇了摇头,苦笑道。 “你必然不会承认,就算我说中了,你也会说不是。最后,我一样会相信你一一算了。不必再说。我永远会信 你,也永远没法真的信你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玉瑶功法的秘密?我告诉你就是。我跟着那几页纸练了这么久,也磕磕绊绊到了关键时 候。若是越过了这一关……” “能治好你的病?” 冉逸嘲弄一笑, “玉瑶功法本来就不是治人的,而是杀人的。日后,我再想杀人就容易多了__当然,也就能将更多人的血肉 与功力为我所用,叫我多活几日。原本的祭坛不过能取一人性命,但到了现在这层次,一次能取数百人性命。若 是再练下去,毁城灭国说不定也不在话下呢。当然,前提是,我能在它的反噬下活下去。” 姬胤的眼神变了。 “冉逸,你没有骗我?” “对啊,没有骗你。只是我要这内宫里几百条人命,也要白清颜身上的功法给我做这个药引子。缺了哪一条, 今日这一关,我就过不去。” “那若是找不到白清颜呢?” “若是找不到他……”冉逸眼睛往冉尘身上看过去。他笑得阴冷又讥讽,“那就只能叫我的这废物弟弟,暂时顶 一阵子了。把死期往后挪上几个月,我好慢慢寻找白清颜的下落。” “没那个必要。” 姬胤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高,竟有些突兀。 “那边那个,就可以。” 他指了指鹿鸣山,“他们玉瑶皇族,从小都要修炼些玉瑶功法。虽然最后大成的只是白清颜,但你不是就要个 药引子?他一样可以。时不我待,你就用他就是。” 冉逸看了看鹿鸣山,沉默了片刻。 “姬胤,你可知道,这一次出了差错,我就是死路一条?你能保证,他身上也有玉瑶功法?” “当然可以。毕竟大燮与玉瑶这么多年的盟友,从小我们就廝混在一处。他们皇族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就 只有我们大燮皇室最清楚了。” 姬胤的回答斩钉截铁。但他却发现,冉逸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一一难道他知道,整个玉瑶皇室真正修习了玉瑶功法的,就只有白清颜一人? __不,他不会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他现在就会大发雷霆了 ……方才不是因为我骗他,而情绪失控吗? 冉逸沉默着。就连淡从容如姬胤,也紧张了起来。谁料,沉默片刻后,冉逸竟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既然是你说的,我信你就是。” 距离冉逸寝宫不远处,有一座几丈高的假山。假山上树木掩映,一座小小的亭台被茂密的树木遮盖其中。白 清颜与纪宁就躲在树木中,一同焦急地向张望。 “为何还没有见到信鹞的影子?” “应该是这时候。信鹞的路线都有迹可循,方才姬何兄已经告诉我大燮人放信鹞的时间。这时候,也该到了皇 宫了。” “他们大燮人,就是不可靠。”纪宁有些不满,“若是联系不上,就不用他们,免得误事!我那些侍卫都是当年 狼邺铁骑里面选出来的精锐,一样能保着我们闯出去!” “别急。再等片刻。” 白清颜口中安慰,心里也有点着急。但好在,方才他和纪宁,已经与被关押的将军府侍卫们联系上了。 方才,纪宁在地宫中得到了龙野到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找白清颜。二人立刻离开了寝殿,潜回内宫关押 将军府侍卫们的那间房间。 “傅大人!” 白清颜顶着傅琰的脸,独自从大门走进去。那些御林军哪个不认识傅琰?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将士辛苦。陛下命我来探望将士们。”白清颜先是寒暄几句,便故作轻松地问, “这些将军府侍卫,可有什么异动?” “回傅大人,没什么异动。” “那就好。” 白清颜装作随意打量一圈,却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一纪宁所说那个身上绳结打了活结的侍卫,就在角落里坐 着。 他伸手一指, “陛下命我提一个人来问些事情。就让他来吧。” 白清颜将那侍卫带到一边与纪宁相见。见到了白清颜假扮的傅琰,侍卫更对纪宁“此次护着几个人突围,是陛 下的安排”深信不疑。他一口答应回去后就开始行动,用纪宁那小刀传递着暗地割开所有人的绳索。到时候得了纪 宁的命令,就马上行动。 最重要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一一 “将军,龙将军也偷偷联系了我们。他说他暗中组织了狼邺铁骑的兄弟们,已经在宫门外民巷里暗地集结。到 时候可以来接应我们,里应外合!” “好!” 纪宁闻言大喜, “我龙野兄弟,果然极为可靠!有了他的安排,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白清颜也是松了口气。这狼邺王都外面的荒原他也是走过两遭的。百里荒原无人烟,莫说还有追兵,就算是 自己走也十分艰难。原本这也是他悬心的一件事,却怕给纪宁徒增压力,没有多说。但现在有了狼邺铁骑的接 应,这一条困难就算是迎刃而解了。 可这边安排好了,另一边大燮人的讯息却迟迟不来。终于,白清颜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纪宁,你在这里等着。我换一个地方看看。皇宫这么大,信鹞也许在别处徘徊,叫我错过了。” “你自己认得路?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我有傅琰身份的伪装,你却没有。你跟我去太危险。至于道路你不用担心……” 一一这内宫完全是按照玉瑶功法的祭坛形制建造的,白清颜了若指掌。闭着眼睛也走不丢。但是他不愿说出 来叫纪宁担心,便住了口。 “那也好。”纪宁满含忧虑地看了白清颜一眼,“你也不要耽搁。转一圈没有收获,就赶快回来。” “好。” 白清颜起身就要离开凉亭,手腕却被人一下子握住。纪宁一用力,直接将他拽进怀中。 温热的气息萦绕耳侧,纪宁紧紧抱住他,用嘴唇亲吻他的耳廓。他声音紧绷绷的, “陛下最想要的就是你。清颜,你也是我们中最危险的一个。若这次出去没什么发现,你也不要再想其他一一 什么姬何姬胤,什么鹿神医冉郡王……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 “到那时我直接将你送走,以你的身手我的武功,料想没人拦得住我们。那些人我们可以救,但绝不能叫你冒 着风险去救一一清颜,你若想着对得起所有人,你可要想一想,对不对得起你自己?想一想,若是你再出事了, 我怎么办?” 白清颜眼中突然有些湿润。他知道纪宁这是怕了__三番五次,他确实是为了心中无愧而身陷险境。最了解 他性格的就是纪宁,怎么能不担心? “好,我答应你就是。不会为了别人,叫自己身陷险境。” 纪宁听了这话,将脸埋在白清颜脖颈处,深深叹了口气。又抱了片刻,他才肯松手。 “去吧。” “好。” “务必小心,我在这里等你。” 第118章 .龙野,是个叛徒?! 嗯。 信鹞的飞行轨迹既然是确定的,白清颜也就不会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沿着有可能遇到信鹞的路线慢慢走着, 不时抬头看看天空。 在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他突然站住了。前方不远的地面上,躺着一团东西----支短箭穿胸而过,血流浸 润了羽毛,已经成了黑褐色。 信鹞竟然死在了这里! 白清颜赶忙上前查看。信鹞浑身僵硬,已经死了许久。脚上还绑着一张纸,解下来一看,正是姬何方才咬破 手指写的血书! 信鹞原来根本没能飞出皇宫,更别提送信了!他们再怎么等待都是徒劳一一大燮的援兵根本不会来! 白清颜将短箭拔出来,仔细端详。这短箭通体漆黑,尾翼上刻了两个篆字一一无。 无 是这根箭的名字?还是射箭人的名字? 信鹞得了信件,顷刻就会飞上高空,能够抓住这个时间一箭将它射下来,却又不被自己和纪宁发现的人…… 这人武功想必很高。 大燮的信鹞从狼邺皇宫向外传递消息,能拦截这消息,该是多么大的功劳?能够将这份功劳弃之如敝屣的 人……他根本不在意狼邺朝堂上的功名利禄! 不仅是功劳!他连这封信都没有拆下来看过,说明他早就知道信中内容是什么了!不是对整件事都熟悉在 心,谁能做到? 无……以“无”为名的一根箭,一个人…… 那黑袍黑斗笠的身影一下子闯进白清颜的脑海。 无名! 这个人就是龙野!就是他,从时机到实力,再到对事件的了解。除了他,还能有谁? 白清颜只觉背后冒出一阵冷汗。方才他和纪宁还在庆幸,有龙野的鼎力相助,他们一定能够顺利逃脱。可现 在,连龙野也倒戈相向,成为了冉逸的走狗? 他要赶快将这个消息告诉纪宁!不然,以纪宁对龙野的信任,万一在自己回去之前就与龙野碰面,那后果简 直不堪设想! 白清颜抓起短箭,连同姬何的血书一起收在怀中。谁料到,他才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一震一一紧接着, 丹田中的玉瑶功法忽然自行运转起来? 怎么回事?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在内宫之中……难道,有人启动了祭坛? 难道献祭,现在就要开始了? 可一震之后,地面又再次平息下来。像是有人触动了祭坛,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但白清颜知道,玉瑶功法 最邪恶的部分,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凶兽。一旦将它唤醒,没有得到血的祭祀,它是不会再次沉睡的! 就算是有人误将血滴洒在祭坛上也是一样。若是再等上一个时辰,依然没有得到血祭。那么祭坛就会将歃血 之人当做祭品,吞噬殆尽! 祭坛旁。 “晤晤晤……鸣鸣……” 鹿鸣山被绑在了祭坛之上,不住挣扎着。 他两眼都是泪水,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向在场唯一一名清醒的信任之人一一姬胤求救。可他嘴里被塞上了 布卷,又被绑得结结实实,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无功。 姬胤心中也有些不忍。他背转身去,不去看鹿鸣山的凄惨样子。 一一我能怎么办呢?冉逸若是此次成功,谁还能阻拦他?他掌握了邪法,能够一次杀许多人!若是他派人潜 入我大燮重镇,就凭借这邪法就可以拿下要塞哨所了! 固然他暂时还肯听我的。但那也只是因为我大燮与他狼邺之间互惠互利,彼此实力制衡。甚至,大燮还隐隐 压制狼邺一头。要是他真的有了这么强横的实力,我们之间还能这样平和? 实在是可惜……我救了他一次又一次,最后却要亲手推他去死! 姬胤往冉逸方向看了一眼。冉逸却也在看他。眼神里沉静无波,没人能看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姬胤转开了视线。 一一谁能想到,玉瑶功法最终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真是大意了 ……还好这一趟来,是在他成功之前,就 有机会阻止他。不然,真的叫他杀了阿颜,夺了功力……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姬胤正想着,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他微微一个踉跄,勉强稳住了身体。 那感觉,倒好像身体里什么东西迅速被吸走了一样。 __莫非,是自己方才空手夺刀,出了太多血? 姬胤抬起手看了一眼伤口。伤口虽然血肉模糊,但还不算太深。血流也已经止住了。 ——看起来不像。或许,是因为要牺牲了清羽,心中有愧吧。而且今日一天都太过劳累了。 姬胤又是一声长叹。他将血肉模糊的掌心背在了身后,握紧了拳头。 他没有发现,祭坛上那诡异的花纹上,涂上了血的颜色。像是呼吸般一明一暗,闪着不详的光泽。 可冉逸一直在看他。看到了他那些微踉跄,和似乎突然疲惫的面容,冉逸眉间渐渐拧了起来。 他一只手支着额头,眼睛从姬胤的脸慢慢下移,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刻在自己脑子里。他的视线在姬胤背后 握起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一一然后他的视线猛然转向了祭坛。 那血色闪动的频率更快了。 冉逸的脸色瞬间变了。 白清颜回到凉亭之上。他才一露头,纪宁就迫不及待地将他搂进怀中。 “你回来了!可找到信鹞的踪迹了?” “没有。” 白清颜想了想,还是隐瞒了事实。但他神情不对,又怎么能瞒得过纪宁的眼睛? “清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遇到了危险?不行,我现在就得送你出去!” “不是,我们现在不能走!纪宁,你知道冉逸多么疯狂?祭坛不仅是……” “我不管他多么疯狂,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纪宁也是急了,方才他就提心吊胆,后悔自己怎么答应让白清颜单独行动。想要去找白清颜,又怕自己走岔 了路__若是白清颜回来看不到自己,该多么着急? 好容易捱到白清颜平安归来,却是这样一个态度。他有些生气了,将那人一把锁在怀中, “你是走也罢,不走也罢,都得跟我离开!不能叫你任性了!” 白清颜猝不及防,当真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见纪宁情绪有些失控,白清颜当然不能让他感情用事,挣了几 下, “你别闹了,纪宁!若是我们现在走了,这内宫中所有人都是有死无生!” “先把你送到宫外的狼邺铁骑队伍中,我才能安心!到时候,该救的我自然会回来救!陛下再凶残,我也不信 他这么会功夫就会将人都屠杀干净了!” “我不是说这个……” 二人争执间,却听啪地一声。原来,白清颜怀中揣着的黑色短箭掉在了地上。 纪宁见了它,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怔愣地放开白清颜,俯身捡起那短箭。 “无名箭,见者无名__清颜,你从哪里得来的?” “方才去找信鹞的路上,我……捡来的。” “这是陛下身边最神秘的斥候部队才会有的短箭,短箭无名,斥候也无名,他们除了效忠于陛下,为他执行最 严苛的任务外,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又怎么会留下短箭被你捡到?” “斥候?深入敌后,刺探情报的那种斥候么?” “是,也不是。无名自然可以去刺探情报,但他们更可以隐姓埋名,去‘制造’情报。君主希望情势往哪个方向 发展,他们就会潜伏到目标身边,向那方向努力。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君上的任务,为此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纪宁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幸好你只是捡到了一根箭,而不是与一个无名扯上关系。要是被他们盯上了,他们一定会制造周密的陷阱, 将你送到他们所要的结果那儿去。等到他们现身的时候,就是他们收网的时候一一那时候,他们一定布下了天罗 地网,叫你插翅也难逃。” 白清颜听着,心跳也越来越急促。 纪宁口中龙野的经历也在他脑中连成了一线。 ……在玉瑶与狼邺边境上独自居住……十年前救了纪宁……认他做大哥……跟随他这么多年……忠心耿 耿……万死不辞……狼邺铁骑……肝胆相照……武功高强……在宫门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接应纪宁…… 纪宁说,“有龙野在,我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纪宁说,“他们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叫你插翅也难 ……信任……背叛……无名! 白清颜脑中嗡嗡乱响,真相却在一片混乱中浮出了水面!他浑身一抖,惊出一身冷汗,脑中却瞬间清明了。 一一龙野若真的是冉逸的人,对方必然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纪宁上钩!所以纪宁不能去,甚至不能听说一 点风声,不然,谁能拦得住他? 一一但是他白清颜却必须去!不然,这内宫中无人能够生还,他的友人还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若当真叫冉 逸的玉瑶功法更进一截,下一次自己未见得还能够阻止他! 想清楚了一切,白清颜突然转身,用力抱住纪宁,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上去。 “清颜?” 纪宁疑惑的声音从二人唇齿间传出来,有些含混不清。但白清颜不管不顾,只是用力吻他,他亲吻得太凶 猛,唇舌交缠加上啃咬,很快二人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纪宁气喘吁吁,却强行将自己的情欲按捺住。他追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什么……”纪宁才说了一句,白清颜一只手就按在了他小腹上。他眼睛蓦然睁大了, “我丹田内……这是什么?” “这是玉瑶功法的波动。”白清颜声音里透着沉重,“我们在马车上那一次,虽然你未能将功力给我,但我们之 间功力流转了几个周天。你的内功也不免带了些玉瑶功法的特征。而这功法强悍无比,甚至能在修炼者之间引发 共鸣。” “清颜,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的寒毒要发作了。而我,需要你所有的功力。” 第119章 .我必须阻止他 白清颜不出意外地见到纪宁的双眼睁大了,那是惊愕夹杂着绝望。 “你的寒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不是一直都很稳定吗?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啊!” “是因为冉逸。他修炼玉瑶功法,带来的波动引发我体内功法的共鸣一一丹田内功力不稳,寒毒自然蠢蠢欲 动。纪宁你知道吗,冉逸马上就要开启祭祀,波动只会更大……说不定我的寒毒会被他即刻引发,那我就必死无 疑了!” 白清颜对纪宁说谎了。确实,冉逸的功法波动挑动了他体内的玉瑶功法,但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内。寒毒确 实蠢蠢欲动,但除非他自己放松控制,暂时并不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 但是他需要去救人。若是想要阻止冉逸,就必须有完整的玉瑶功法一周天的功力一一若是往常,只要他说, 纪宁就一定会答应他。但如今,只怕他才一提出要求,纪宁就会猜到他想干什么! “必死无疑?” 纪宁脸色立刻变了。那是深深的恐惧。白清颜心中一疼,却摆出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孔, “所以需要你将功力给我,才能够让我压制住寒毒。你可愿意?” ‘‘……好。” 纪宁神情有些异样,却毫无犹豫。他紧紧抱住白清颜,掩饰自己心神剧震, “该如何给你?还是像之前……那两次?” 之前那两次? 白清颜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两次功力交换,一次是在十年前的山洞中,二人几乎疯狂地交欢。另一次则是 在玉瑶往狼邺的马车上,二人也是尽了鱼水之欢。他面上一热, “却也不用……” 然而却打住了话头。 白清颜突然想到,自己虽然是骗纪宁,本身玉瑶功法带来的波动是不足以致命的。但他要去做的这件事,却 十有八九不能平安归来。 今后,也许再也见不到怀中这个他深爱的男人了。 “是,还是要我们……” 白清颜话没说完,纪宁已经捧住了他的脸颊,近乎虔诚地亲吻了上去。他像是供奉一座神灵,那样小心翼 翼,又满怀着爱意。 纪宁将白清颜衣襟解开,沿着锁骨一路吻到小腹。他将白清颜拥入怀中,每一个动作都温柔无比。可他那样 了解白清颜,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一一白清颜呜咽一声,带着喘息。 即将结束,纪宁却迟迟不愿放开他。白清颜抱着他一一这拥抱的姿势,让两人紧密贴合在一处,却看不到彼 此的脸。 白清颜眼睛里渐渐有泪水涌出。 一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都没有问一句,功法传过会如何,是不是会让他送命?就这么义无反顾,连一句话都 没有说。 __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也只是个借口。若不是让他心中震动,失了防备……现在这个不敢妄动功力的自 己,怎么能彻底制住他? “纪宁……对不住……” “有什么对不住?” 纪宁停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温柔, “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清颜一只手插入纪宁发丝。他咬着牙,忍着泪水。他下不去手。 可是突然,身下又是一震!丹田内玉瑶功法再次汹涌而动,这是祭坛的共鸣……白清颜知道,不能再耽搁下 去了! 他抬手,在纪宁颈后一敲! 这一下又稳又准,纪宁毫无防备,直接晕过去了。 “对不起,纪宁。” 白清颜又说了一句一一从头到尾,他都是骗人。明明答应了不会以身犯险,答应他会全身而退。但他还是不 能看着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却只独善其身。 何况,玉瑶功法本来就是从他手中,流到冉逸手里的啊!若是他不阻止,日后必然是生灵涂炭……再无宁 曰! 玉瑶功法在二人之间循环一周天,贪婪的功法还想要将纪宁自己修炼的功力也一并吸取殆尽。但今时不同往 日,纪宁丹田内没有缠绕在最深处的寒毒作祟,白清颜哪里还容得功法放肆? 强行斩断与纪宁的联系,白清颜也是满身大汗,几乎力竭倒地一一似乎是感受到祭坛的波动,这功力也愈加 不好控制。白清颜稍微歇息,将衣襟系好,把纪宁扛到内宫之外,找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这样就算自己失败, 整个内宫的人都沦为祭品,纪宁也能活下去。 纪宁躺在那里,眉头微皱。白清颜在他双眉间亲了一口,泪水滴在纪宁脸上。然后他从纪宁靴筒中抽出小 刀,将一缕乌发从肩头剪断,打了个结,系在纪宁小指上。 一一说起来,也算拜过堂的。结发赠你,也算是表了我的心意了。 然后他起身,直接去往方才关押大燮人的宫殿。 “傅大人?” 侍卫都有些奇怪。为何傅大人去而复返?但他们没有多问,只是疑惑地行了礼。 “陛下有令,将内宫中几处山石草木挪走,还有些亭台刻字都不要了。” “内宫?” 侍卫们有些迟疑。 “陛下不是严禁我们进入内宫?尤其傅大人所说的地方都与陛下寝殿很近。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 “无妨。这是陛下瞩咐的。他对那些东西都看得生厌了,说是不想再见到一一你们若是再磨蹭下去,耽误了时 间,等到陛下休息过了出来时,还没能完工……” 白清颜这几句话,将侍卫们吓得一阵激灵。冉逸的脾气秉性他们都是知道的,若是惹他不悦,怕不是要平白 送命? “是,傅大人。我们这就去!还请傅大人在陛下那里代为美言几句,别让陛下责罚我们啊!” “你们只管去。我不会让你们受累的。” 白清颜说完,目送他们走到相应的地点,开始动工。 就在说话的时候,那震动又两次来袭,而且间隔是越来越短了。白清颜面色凝重,往纪宁藏身角落那个方向 远眺一眼。然后,他义无反顾地向寝殿而去。 寝殿内,冉逸呼吸急促。他脸上已经是绷不住的焦躁一一以他日常阴沉压抑的神态来对比,现在的他简直太 过失态。 姬胤也察觉不对,向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可他却不知如何,只觉得身体有些沉重,头也有些昏沉。他下意 识伸手捏了捏眉头,却不防手上的残血抹到脸上---瞧悴的脸色配上发黑的血迹,看上去更令人心惊。 突然,姬胤感到有人一下子拽下他的手,略显凉意的手指在他脸上一擦,将那血迹都擦去了。 “冉逸?” “现在就开始祭祀!” “什么?” “你和我一起……快过来!” 一一冉逸他想干什么?是疯了不成? 玉瑶功法太过邪恶,早就让姬胤心生警惕。见到冉逸强行将自己拉向祭坛,姬胤更觉着不对,他用力一挥 手,想一把将冉逸推开。谁料到,他的手竟软弱无力,不仅一点都没有推开冉逸,反而是自己两腿一软,几乎跌 倒。 这是怎么了? 姬胤两手扶住祭坛,更觉得头昏眼花。他这时终于发觉不对,凝声问道, “冉逸,你算计我?” 一一联系到冉逸方才反常的表现,姬胤在心中已经转过千百念头。自己的状态绝对反常,十有八九是有人做 了手脚! 一一可若真是冉逸,他想做什么? “我算计你?你……” 冉逸见他脚下虚浮,本来伸手扶他一把。此刻听了这话,一气之下用力一推一一谁料,姬胤一个踉跄,半身都倚在祭坛上。 祭坛的花纹又是一闪,其中血色似乎更加鲜艳。可姬胤的面色越加青白,两相对比,更让人心里发寒。 冉逸原本气得双手发抖,想要将姬胤丟在一边。见此场景,他怀着愤恨向侍卫们低吼, “把他给我扶起来,送到祭坛边,绑在主位上!” “主位?”姬胤更加吃惊,“你要让我主持祭祀?那你自己……” “将他的嘴也给我堵上一一我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 姬胤一下子安静下来。侍卫塞入他口中的布卷被他咬住,然后吐了出去。 __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但自己好歹身为一方君主,若冉逸真的要算计自己,起码临死前不能慌乱哭 叫,有辱大燮的脸面。 “你们不必堵上我的嘴。我身为大燮君王,言出必行一一我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对不住,这是我们陛下的命令。” 那侍卫并不买账。从地下捡起布卷,就要再次塞入姬胤口中。姬胤蹙起眉头,却没有再与他废话,而是转向 冉逸, “你一定要辱我至此?” “我说了,不想听你说话!” “冉逸!我好歹是一方君主!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我……” “那又如何?” “你! ” 两人一时僵持。却不想此时,众人头顶上那一方沉重的石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这祭坛本就在地下,这石板就是出入的门口。祭坛的事本来就是绝密,整个寝殿附近连一个人都不该有的。 现在,石板门竟然被人冲撞开了? 众人都万分惊愕,一起抬头看过去。 第120章 . “傅琰,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冉逸抬头看见那人面容,立刻张口怒斥。可那“傅琰”却利落地从洞口翻身而下,没有理会他。 傅琰是个文官,根本没有武功!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冉逸意识到有问题,脱口而出, “你不是傅琰?你是谁!” “傅琰”依旧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环视一周。 他看到了被捆在祭坛边上的鹿鸣山、昏迷不醒的姬何、委顿一旁的冉尘、四个虎视眈眈的宫廷侍卫,还有坐 在龙椅上的冉逸和面色极为难看的姬胤。 他又看了看那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祭坛一一上面的花纹里,一股暗红色的血流已经干涸了。但他清晰地感觉到 其中酝酿着躁动与贪婪,这邪恶的祭坛已经苏醒,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吞噬更多的血肉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站立一旁的,那一袭黑袍,头戴斗笠黑纱之人。 “无名?” “这名字,是纪将军告诉你的?” “你潜伏在他身边多年,就是为了此刻置他于死地?!” “我是为了完成陛下的旨意。” “说到底,你依旧是背叛了他。” “我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 “你可知,他将你当做过命的兄弟一般看待?” 龙野将那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漠然的脸。一道深深的伤疤从眼角一路劈到唇边,可他的眼神却静如潭水。 “我当然知道,纪将军是将我当成什么人看待。” 冉逸听到此刻,心中已然有了些眉目。他下巴折出一道冷厉的线条,眉毛扬起,更显冷酷,可他的唇边凝出 一抹扭曲的笑容, “你是……白清颜?” 白清颜这才将目光移过去。他清冷一笑,伸手将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__明眸皓齿,剑眉星目。可那双一向 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却流露出剑芒一样凌厉的眼神! “曰從 ”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清颜,我本来还担心你抱头鼠窜,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将你挖出 来。这下好了,你自己送上门来!” 白清颜轻蔑地笑了笑。 “玉瑶功法是我们玉瑶皇室的秘密,冉逸,你不过是窃取其中残篇。就真以为能够与我抗衡了么?何况,你将 整个内宫的人命全都绑在这一场祭祀里,那是你们狼邺自己的子民啊!生灵涂炭,这便是你这君主该做的?” “阿,玉瑶?玉瑶早就被我狼邺灭国,再不存在了!至于那些人__既然是我的子民,自然应当替君主分 忧!” 冉逸这话太过狠毒,让白清颜心生厌恶,更加坚定了杀死他的心。他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一这 是方才从纪宁处拿来。匕首虽短,但他神情却仿佛端着一把长剑,剑尖指处,自然所向披靡。 冉逸与他隔着一个祭坛。他一声令下, “去将白清颜绑到祭坛上!给我绑住了,决不许他逃脱!” “是!” 几个侍卫得到命令,立刻将白清颜团团围住。原本姬胤被侍卫胁迫,却也等于被侍卫支撑了身体。此刻支撑 之人走了,他眼前一阵眩晕,几乎滑落在地。却不想被人扶住,抬眼一看,正是冉逸。 “冉逸……” “别多话。” 冉逸抓起姬胤的手,拖着往祭坛上去。他将姬胤那只受伤的手捧在眼前,用小刀再次狠狠一划! (tm……,, 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处又汩汩冒出血来,但那血的颜色已经有些发浅。姬胤更是体力不支,身子一晃,却被冉 逸抱在怀中。冉逸将小刀也在自己手心里割了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然后他把二人流血的手掌相对,血流混在一 起,向祭坛中流去。 “你……? ” “你方才流下的血,已经启动了祭坛。若再不进行祭祀,它就要反噬其主了。” 冉逸声音倒是平稳, “本来我想叫你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后来又想,你这样高高站在岸上,却鄙夷我浑身污泥血污……总要将你拉 下来,我才甘心。” 此刻姬胤已经是满身冷汗,嘴唇也是青白色了。听了这话,他还是撑着笑了一笑, “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 “我方才可是为了救你,才动手拦下那小刀的。难道不是念了我的恩情,你就舍不得我死了?” “你……”冉逸脸上突然出现了几分恼怒神色,“你说话实在可笑。我为何要舍不得你死?” 姬胤又是一笑。冉逸眼看他体力不支,便将他整个重量压在自己肩上,继续让血向下流去。抬眼一看,白清 颜与几名侍卫依然僵持不下,可眼看姬胤已经撑不过去了。 “无名,将那边那玉瑶皇室小子,也给我搬上去!” “不..” 姬胤突然抓住了冉逸的肩膀。 ‘‘他……,, 可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不想继续。冉逸冷笑一声, “祭坛只要启动,就必须进行祭祀。只要有了祭品,就不至于反噬于你。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其他”究竟是指什么?是必须有玉瑶功法的条件,还是要血脉相连的兄弟,如此才能保命?说到底,那也只 是因为冉逸心疾太重,又修炼太久玉瑶功法,才不得不用的续命法子了。 但入了姬胤的耳,就算他昏昏沉沉,脑子里也是嗡地一响。 __冉逸知道了? __不……若是他知道了,只怕巴不得自己真的死了才好。他那样眶眦必报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放过 自己呢? 可心头还是一阵阵地震荡,姬胤强撑着看了看冉逸。眼前模糊,看得一切都是影影绰绰仿佛幻境。冉逸的身 影与多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相重叠,叫他心里生出难言的滋昧。 冉逸却没有看他。冲着侍卫们低吼道, “快将他送上去!你们都是死人吗?” “冉逸丨”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再说一句,我还是要将你的嘴堵上!” “晤晤晤!” 鹿鸣山听到这句话,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他不过是个大夫,原本闲云野鹤悬壶济世,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 面?更别提生死危机了!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得这样惨! 鹿鸣山拼命挣扎起来。白清颜也向他的方向突围,却被那几名侍卫给拦在半路。白清颜发了狠劲,大暍一 声, “谁敢动他!” 一边说,他一边闪身而退,将祭坛边的鹿鸣山一把抱起。但那几名侍卫已经攻上前来,白清颜抱着一个人, 是落了下风了。左支右绌间,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深深的伤口,原本素净的衣袍也被鲜血染红了。 突然,他转了方向,竟然将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了侍卫们!他面向龙野方向,喊了一句, “回去!不然我一剑捅穿了你!” 原来龙野往这个方向进了两步一一难道白清颜对龙野愤恨到了极点,根本失去理智?所以龙野一有动作,似 乎想要来偷袭,白清颜就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龙野看偷袭不成,果然站住了脚。侍卫们哪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拥而前,白清颜背后多了好几道伤口。 白清颜痛呼一声,手上也是抱不稳了。鹿鸣山被他一下子抛出好远,却被龙野一下子抱住。而白清颜则再也 支持不住,被那些侍卫们拖到了祭坛边,按在上面。 就真的像冉逸所言,白清颜被牢牢捆在祭坛上,当真动弹不得了。 “哈哈哈哈哈,白清颜,今日果然被我逮到了你__不枉我多年苦心征战布局!” 冉逸笑容疯狂,他将姬胤的手也按在了祭坛上, “今日祭祀,就此开始!” 话音未落,他感觉到祭坛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一一仿佛那冥冥之中的邪恶所在,已经迫不及待了,知道万 事倶备,这场盛飨即将开始…… 另一边,白清颜也是脸色一变,似乎受到了极大震动。血液从他满身的伤口中流出,而祭坛也开始震荡,这 是从前没有过的场景! “果然是玉瑶功法传人,才能有这样的功力……”冉逸舔了舔唇,笑容愈加阴邪。他身边的姬胤也感觉到方才 那种极度的疲乏逐渐消解,却好像有什么暖流流入身体,叫他心神一阵清明。但他的内心却更加惊惧一一玉瑶功 法汲取他人功力的效果,原来这样好! 这是因为冉逸是个心疾严重的病人,又只有不多的残篇,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保住了命。可就算如此, 这效果也算得上惊人了!如果是个健康人,如果手中多掌握些功法的秘密…… 这功法要么不能留在世上,要么一定要掌握在大燮的手中!不然他怕是永不能安心了! 白清颜顶着那巨大的吸力,抬起一张惨白的脸。他突然笑了, “既然你知道我是玉瑶功法的传人,却将我放在玉瑶功法而建的祭坛上……冉逸,难道你真心以为,我多年来 不碰这邪异的法子,是因为我不会么?” 话音未落,他两手一翻,沾满他身上流出鲜血的手掌砰地按在祭坛之上! 祭坛上震动更大,一阵风平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祭坛边所有人都吹得向一边倒过去!白清颜却纹丝不 动,他跪在祭坛之上,两手因为失血而苍白到透明了__他的一头乌发无风自动,在祭坛上空飞舞起来! “你难道没听过_句话一一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现在我就让你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玉瑶功法!” 第121章 . 话音未落,祭坛上无端而起的邪风就愈加疯狂了!几乎成了个漩涡,漩涡外的诸人七扭八歪倒在地上,就连 身有武功的那几名侍卫也根本站不起来。唯有龙野一把将冉尘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抓住了鹿鸣山,不叫他被风 吹得乱滚。 “放手……放开我!” 鹿鸣山挣扎间,塞在口中的布卷不知何时弄掉了。他是宁愿被风撕碎也不愿跟龙野在一处的。能够背叛自己 跟随了十年的兄长,是怎么样冷酷的心胸?他又是冉逸的人一一变态的部下,还能是什么好人? “不要乱动!” 此时屋中邪风乱啸,尖锐刺耳,龙野压低声音说话只有身边几人听得到,所以他就放开了。 “你堂兄托我照顾你,你挣扎什么?” “你胡说!堂兄恨不能一刀刺死你!” “那不过是托词,是说给陛下听的。他知道我向前一步是想去帮他,他却不许,是叫我照顾你。否则,为何要 将你丟到我所在的方向?” “胡说八道!” “我们习武之人,一招一式都有根基。到底心中是何用意,不看口中说些什么,要看脚下步伐,手上动作。鹿 神医,你并非武人,是不懂我们之间这点默契的。”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信的!你趁早松开我,否则……” “你再不听话,我就将你丢在祭坛上。” 龙野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是淡漠。但说不出的一股气势,吓得鹿鸣山立刻住了口。 一一这人绝不像是虚张声势!看样子自己再多说一句,他是真的能够动手的! 一一这风云际会的关键时候,要真的被丟在祭坛上,岂不是当场就要惨死,死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么? 鹿鸣山縮了縮脖子,安静地待在原地。而龙野将冉尘抱在怀中,三个人的目光,都紧紧定在祭坛之上。 白清颜话音未落,冉逸就发觉不好。 他本来也没什么根基,全靠邪法从他人身上截取功力,维持生命。方才白清颜圣上醇厚的功力一入了他的身 体,就仿佛一股清泉让他精神一震一一他心里明白,若真的能够将白清颜的的功力汲取干净,他许久都不必再担 心性命有虞了! 可谁知道,几乎是一瞬之间,形势完全逆转!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功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牵引着外流,速度 越来越快,几乎要被吸取干净了! “白清颜……” 他咬紧牙关,觉得心头一口热血涌了上来。心脏砰砰直跳,又急又气之下,那残破的身体已然是不堪重负! 噗地一声,一口热血喷出。冉逸已经没法与白清颜抗衡。可他连收手的可能性都没有一一他的手就像是被牢 牢黏在了祭坛上,哪怕他的人已经倒下了,那双手掌依旧紧贴其上,挪也挪不开! 白清颜能感觉到这祭坛的力量。虽然这是冉逸用血唤起的祭祀,但这股邪恶的功法绝不可能臣服于任何人, 一有机会就会狂暴而贪婪地汲取一切力量一一而这,就是白清颜并不肯修炼玉瑶功法中邪恶部分的原因。 冉逸太过自大了……他竟然在寝宫周围造了一座巨大的祭坛?虽然是用宫殿花木做了伪装,但白清颜一眼就 看出它的真实面目。可冉逸真的知道玉瑶功法是什么吗?那是深渊般的邪术一一人绝不可能凝视深渊许久,却不 陷于深渊! 更何况,这是妄想将深渊驯顺为一匹任人驱驰的驽马,是根本做不到的!就算你利用它得到力量,成功了千 万次,可哪怕有一次没能及时控制住它,就会被它反噬到尸身都剩不下! 他看到姬胤和冉逸的样子,就知道这次的祭祀是由那二人的血所唤起。在与侍卫们搏斗之时,他特意露出破 绽,也是为了身上多些伤口,不引人怀疑地放出血来。 果然,被丟上祭坛后,他的血一样唤醒了那祭坛一一因为玉瑶功法正统传人的身份,显然祭坛对他的生命更 为垂涎。 等到自己玉瑶功法几乎被吸走大半,冉逸与姬胤操纵祭坛也渐渐吃力之时,白清颜才突然发难!凭借他自己 多年修炼的心得,玉瑶祭坛可算是如臂指使,这是一场绝地反击! __可就算是他,也太过勉强了。 白清颜觉得越来越冷。他丹田内功法流逝速度也越来越快,对面冉逸也是摇摇欲坠一一到了这一刻,谁也没 办法停下祭祀了。 只能看两人谁先油尽灯枯,最后被祭坛当成祭品吞噬。这样,另一方也许还能够苟活。 但更大的可能是,双方就这样同归于尽。 一一但起码,其他人都得救了。不仅是内宫中这些无辜的生命,也包括日后可能被冉逸铁蹄蹂躏的所有人。 最重要的,是纪宁……他终于安全了。 恍惚间,白清颜仿佛看到了纪宁的面容。 如果我死了,他一定非常生气,他会恨我爽约,又为了别人将他抛下了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 法 这场祭祀仪式已经将白清颜丹田内最后一丝功力榨取干净,却依然不肯停手。白清颜只觉得内里刀绞一样地 疼,几近油尽灯枯。恍惚间,他居然像是看到了纪宁的脸。 那张脸就露在头顶石板后,好像真的在生气。 “纪宁” 白清颜知道这必然是幻觉,但依然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周围的风声太过尖利,他又太过虚弱,声音 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突然,石板后的纪宁一跃而入,竟然站在众人身边。白清颜的脑子已经完全僵化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纪 宁已经从地上捡起那削铁如泥的小刀,狠狠往祭坛中央神秘的花纹上扎下去! __纪宁……他要做什么?不,不行! 白清颜无声地惊叫,对面冉逸也露出惊恐神色。但电光火石间,谁有可能阻拦暴怒的纪宁? 一刀扎下去,那祭坛中心瞬间裂出几道深深的裂纹,然后向着边缘延伸!接着,从中心起,裂纹周围的大块 石头飞快粉碎成渣,原本周围规律盘旋的大风一下子失去所有规律,地面轰隆作响,每一块石块都在哀鸣! “快出去!” 不等白清颜叫出第二声,龙野单手牢牢抱住冉尘,另一手夹起鹿鸣山,带着他们飞速跃出洞口,几步跑到了 殿外! “龙野,纪将军和太子殿下还在里面!” “我知道一一郡王殿下,你与鹿神医快走。我现在就去接他们。” 只来得及瞩咐这一句,龙野扭身往回跑去,几步就到了寝殿深处。却不想,就在他面前,整座祭坛轰隆隆地 塌陷了。 龙野脑子里轰地一声。他从来是一张淡漠的面孔示人,此刻,那淡漠就好像面具一样碎裂开了。 “大哥……”龙野声音都发着抖,脸色也渐渐如死人般惨淡。他身子一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大哥!” 痛彻心扉的长嚎响彻整个寝殿。而地下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整个祭坛塌陷得十分彻底。此刻,四周并无人 声,只有腾起数丈高的尘土在盘旋。 “大哥……” “叫什么?我还没死呢!” 一个声音没好气地传来,令龙野眼睛兀地睁大,原本悲痛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 “大哥?” “还不拽我一把,将清颜拉上去!” “是,大哥!” 龙野将面上眼泪胡乱抹去,将面前一块巨大石板掀开。下面恰好形成个小小的三角结构,纪宁就窝在其中, 侥幸没有随祭坛一起被埋在地下。但他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后背弓着,上面满是尘土混着血迹。 他将白清颜护在身子下面。虽然也是满身的尘土,却没有被塌方波及。 龙野忙伸手将纪宁拉了上来。纪宁呸了两声,将口中的尘土吐在一边,低头看了看白清颜。见那人虽然十分 虚弱,意识倒还清醒。这下,才算放下心来。 “纪宁……你……” “我没事。”纪宁板着脸,“你将我藏得那么隐蔽,不是将意外都想好了?就算你死在里面,我都在外边昏睡着 根本不会知道,又哪里会有事?” 这话怨气极重,看得出非常生气了。白清颜垂下眼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问道, “龙野,方才将我堂弟托付给你,他如何了?” “在寝殿之外,毫发无伤。” 白清颜点点头。又问道, “冉逸和姬胤兄,姬何兄他们呢?” “你还好意思问他们?还称呼一声‘兄’?白清颜啊白清颜,你……莫非听说他们没逃出来,你还想回去救他们 不成?” “姬何兄何其无辜,也是为了救我而来。就算当年我托付的东西被泄露到冉逸手中,他也不一定知情。至于姬 胤兄……这些事,我总要当面与他问清楚。” “你! ” 纪宁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若不是舍不得,他早就将白清颜丟在地上,再不要管他了。 “龙野,将你那黑纱给我解下来?” “大哥,你要做什么?” “不要废话,快解下来!” 拿了黑纱,纪宁立刻用它在白清颜嘴巴那儿绕了一圈,在脑后打了个结。这下白清颜张口就很费力,更不要 提说话了。 “你不要说话了,听你说话我就生气!闭上眼睛好好给我休息一会,现在我带你出宫!” 白清颜回头望了一眼塌陷的祭坛,可马上脑袋就被纪宁强行扭了回来,按在自己怀里。接着,他抱住白清颜 大踏步离开了祭坛。 第122章 .白清颜与纪宁,永远离开狼邺 内宫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面早就乱哄哄一片,还有几处受了波及的宫殿也塌了一角,宫人们慌张乱跑着, 就这么叫几人出了内宫。 之后,纪宁一阵口哨三长两短,早就静等暗号的将军府侍卫们轰地一声挣开绳索,开始冲击守卫!这都是精兵 强将,又是有心算无心,看守侍卫们哪里是他们对手?几个回合就被缴了械。 与将军府侍卫们汇合后,纪宁一行人又冲到了门口。龙野事先确实安排了狼邺铁骑在宫门外把守,这时候里 应外合,将几人顺利接了出去。 “纪将军!” 再见到纪宁,狼邺铁骑众人简直喜出望外。一众副将簇拥在他们马前,殷殷切切看着纪宁。 “龙野将军私下通知我们,说这一次是清君侧,将宫内意图谋反的乱臣斩首于马下!连将军你也是被乱臣构 陷,才暂时没了兵权。可陛下圣明,早就知道这是奸臣诡计,只不过是为了保全重臣性命才将你暂时扣留。果然 你平安无事,我们狼邺铁骑上下,也终于能将我们的主帅迎接回营地了!” “将军,我们现在是班师回营,还是就地拱卫皇宫?” 纪宁一听,就知道这是龙野为了调动部队找的托辞。看来他也是深思熟虑,才能调动这么多军队。 纪宁怀中抱着白清颜,眼睛望向了龙野。龙野已经将那一袭黑袍换下来,又是往日英姿煞爽的一位年轻将 军。 但两人的神情却都很严肃。原本吵吵嚷嚷的诸位副将,也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事情还没有解决。一时间,嘈 杂声渐渐隐去,众人都有些紧张了。 “你们先领着诸营将士在一边候命。若有调遣会去通知你们。” 纪宁先下了令。等狼邺铁骑都到了较远处。他才再次开口。 “无名?” 龙野一声未吭,直接双膝跪地,低头谢罪。 “纪大哥,是我不顾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背叛了你。之前狼邺铁骑被傅琰接手,内部收编是我做的;将军府 前一支长箭伤了大哥你,是我射出去的;大燮睿亲王那一只信鹞飞在半空,也是我出手射了下来。今日之事更不 必说,我眼见玉瑶太子白清颜以身涉险,并没有出手相助……” “这些没用的都不必再说!” 纪宁突然出言暍止了他。他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严厉质问道, “我只问你两件事一一第一,你是先认识了我,还是先投靠陛下做了无名?” “我自小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在斥候营里严加训练。十岁被带到与玉瑶接壤的大山中做了猎户,那一对养父母 其实都是斥候。十四岁,他们回了狼邺,将我一人留在那里,睢一的任务就是与一支极为重要的斥候小队接头, 将得到的消息传送回王都一一后来,那一支小队突然被灭了口,我的身份也就变了。陛下收我做了无名,命我与 小队中睢一存活的成员接触,并长期潜伏在他身边。” “我等了数日,终于打点清楚其中关节,弄明白玉瑶三皇子趁太子重病,将那成员严刑拷打,并计划将其秘密 处死。但是我假称这成员是我的哥哥,希望给他留个全尸……所以他们没有杀了他,而是将重刑后的他丢在乱坟 岗。而我就在不远处准备一处住所,收留了他,救了他的性命,最后成为他的结拜兄弟。” 纪宁脸色极为难看,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斥候队的人……也知道我与白清颜的关系,是不是?” “大哥,我只知道你是那斥候队唯一幸存之人,可能知道玉瑶功法的秘密。陛下给我的任务,也是弄清这一 点。你与玉瑶太子的事情,是后来你亲口说的。虽然未曾全部告诉我,但是我也猜中了大概。但是这些事情,后 来我是深埋在心底,就算回到王都后,也没有对陛下禀报。而且……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真的将你当成我亲兄 长一样看待。所以那些性命攸关的事情,我都隐瞒下来,没有向上禀告。” “那么后来,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些,又步步踩在了我前头?这一次将我和清颜堵在了大燮使节馆一一若不是后 来机缘巧合,只怕我们都要死在里面了!说到底,你还是背叛了我。” 龙野依旧垂首不语。两人僵持片刻,龙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 “大哥,我实在无话可说。这是我对不住你之处,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以死谢罪!” 说罢,他将那短剑往自己喉间而去! “胡闹!” 他动作奇快,纪宁想要阻拦他,却根本来不及了!可是,就在剑刃入喉半分之时,龙野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冉尘扑了上来,就面对那剑尖寒光闪烁,依然不躲不闪!若龙野不将短剑后撤,冉尘固然无法阻止他自尽, 但他一样没法保证冉尘不受剑尖伤害。 “郡王殿下。” 龙野声音低沉, “我竭尽全力,是忠于你,也是忠于我心中的爱意。此生惟愿你能够平安,再不受人摧残伤害。现如今,能够 伤害你的人已经不在,你身份尊贵,足以自保。我这睢一一个心愿,已经算是实现了。” 冉尘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眼泪。他咬破了嘴唇,血流从唇角淌了下去。龙野骨节分明的手手指温柔地在他腮边 抚过,将眼泪同血痕一并拭去。 “但是我背叛了我大哥。这一条也是罪无可恕,一定要以死谢罪的。” “就算要向我谢罪,也要等事情问明白了再说!” 纪宁一句话,将龙野的话打断了。他声音透着严厉, “所以,这一切依旧是为了冉郡王。是不是?” “是这样。但这都是我一己主张,他被关在深宫,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我更没有向他提起过。大哥,你万 不要迁怒他。” “阿,我竟然是个这么小肚鸡肠的人,要你来说这些?你可将我看得太轻了些!” 纪宁一句斥责,龙野马上住了口。纪宁蹙眉思索片刻,道, “那么这第一件事,我是知道原委了。还有一件__在树林里,一箭射杀了王万的,是你吗?” 龙野听了这话,浑身一震。他急忙辩解道, “大哥!我虽然不堪,但绝不肯滥伤兄弟性命!那是傅琰手下的人干的一一虽然我以无名的名义在傅琰身边协 助他,并且名义上可以率领他在狼邺铁骑中的部下。但实际那些人自行其是,并不完全听我指挥。在小树林里, 他们自作主张滥放冷箭,伤了王万兄弟性命,我已经当场手刃那几人,替我王万兄弟报仇了!” 纪宁所说的,正是他从使节馆中翻墙逃走,到狼邺铁骑整合部队后的事情。在发觉龙野就是无名后,他第一 个想法就是__在树林中放冷箭伤了王万的,是不是龙野? 若真的是他,那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居然可以这样滥杀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是他绝不能容忍,更不能原 谅的! 但好在,王万并非龙野所杀。 “既然如此,我就能够放心了。” 纪宁长叹一口气, “在我府中时,我告知你冉郡王被陛下关押的情景。那时候你曾问我,若是清颜与冉郡王的性命并论,我会选 择谁?那时候,我没有明确回答。但是龙野,实不相瞒,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与你的选择,大概是一样的。” “大哥……” “并不是说,今日之事我就心无芥蒂。只是,你也并不欠我什么一一时也运也,形势所迫。龙野,你依旧是我 曾有过的最好的兄弟……” 一一只是,我们今生也许也无法彻底放下这件事,再次同饮一壶酒了。 纪宁的话没有说完。但龙野已经听懂了。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泪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资格, 再喊一声“大哥”了。 纪宁没有怪罪他,更不用他以死谢罪。但也没有谅解他,因为这事情事关生死选择,却不是一句原谅能够遮 过去的。 这就只能成为一根刺,永远扎在他心里罢了。 “但是你不能死。” 纪宁摇摇头,叹息一声, “还有人需要你去照顾,比起为了求你自己心安,以死来向我谢罪,倒不如活下去,将你该做的事情做好。” 说完这句,纪宁再没有给龙野说话的机会。他一扬手,不远处的狼邺铁骑副将们便迎了上来, “将军,有何吩咐?” “现在我有要事在身,要离开一阵。狼邺铁骑大事小事都由龙野将军定夺。你们就当他是我,万不能不尊他命 令!” 将兵权全部交给龙野后,纪宁从副将手中接过一匹马来,翻身而上。白清颜在他怀中,坐在他前面。 纪宁又环视一周一一他目光并没有在这高大巍峨的皇宫上停留片刻,也没有多看那富丽堂皇的街巷一眼。他 只是将跟随他征战十年的狼邺铁骑兄弟们深深看了一眼,像是知道此生将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将军!” 副将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上前一步,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纪宁低头看他,微微一笑。然后他一扬长鞭!骏马如离弦之箭,向城门而去! 那马上二人,彼此依偎着,就此离开了狼邺王都一一 再没有回头。 第三卷 尾声 第1章 .余音一 姬何这一日过得可算是惊心动魄。 早间他还是狼邺帝国的座上贵宾,人人敬畏的大燮睿亲王;到了午间,却突然被狼邺的皇帝带着一群人抄了 使节馆,自己也成了阶下囚。之后,和纪宁成了临时盟友,打算将阿颜救回来,却发现那本应该是阿颜假扮的太 监,竟然是自家小神医假扮的? 而且,还被冉逸那个变态硬生生连血带肉给撕下了面具! 一一可这些都不是最让他震惊的。 最让他震惊的是,在冉逸马上要将白清羽拉去进行邪法献祭的生死关头,他出手救人,却被人暗算。暗算他 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同胞哥哥! 为什么? 他不知道,更想不清楚。就连昏迷中,这件事都像一粧梦魇,一直在他梦境中盘旋。 “放开他!” 姬何突然睁开双眼,大喊出声。梦里,他的小神医已经被按在祭坛上,满身满脸都是血。那人向他伸出手, 好像在求救。可他动不了,一动也不能动! 清羽身后拿着屠刀一脸狰狞的……是谁?是不是冉逸?还是自己的哥哥? “睿亲王,你醒了?” “你是谁?” 姬何狐疑地打量眼前这个一身黑袍之人。此人他并不认识,但身形却十分熟悉。他看了两眼,突然想起,这 就是祭坛中站在冉逸身边的那个斗笠黑纱的神秘臣子! “你是狼邺皇帝身边的人!” “我确实是狼邺皇帝的身边人。”那人回道,“只是不见得是你想的那个人。我叫做龙野。” “等等,我想起来了!祭坛边上,你也在场!”姬何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坐起, “清羽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放开我,我要去救他!” “睿亲王,你先休息片刻。鹿神医平安无事。”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已经走了。” “什么?” 姬何又惊又怒,一把推开龙野,抬腿就要下床。可他一使劲,顿时感觉后背钻心地疼,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龙野却没什么表情,伸手将他扶了回去,又替他盖好了被褥。 “睿亲王,你脑后中了一棍,已经昏迷一天多。鹿神医替你医治过,确保你平安无事,就告辞了。他在马廊挑 了一匹快马,现如今只怕已经出了王都的边界,不知去往哪里了。” “他没有说去了哪里?” “鹿神医没有说。但他说,不希望你去找他。” “可恶!” 姬何下意识抓紧了身上的被褥。清羽现在正快马加鞭地赶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一一可自己却僵卧在此,仿 佛一个废物一样,没法将他追回来! “睿亲王,我劝你不要太过激动。”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龙野劝道,“他若是并非真心在意你,也不会一直为 你治疗。他是知道你虽然还没有醒来,但一定平安无事,才放心离开的。” “你是说……” “连他自己脸上的伤口,都是在你没事了之后,他才顾得上医治。” “当真?” 姬何心中一喜,又想坐起来。结果就是第二次被疼得冷汗直冒。但他根本顾不得,抓住龙野的手问道, “他脸上的伤重不重?身上呢,有没有被冉逸那个变……”突然想起这人自称狼邺皇帝属下,他赶紧咽了回 去,“……有没有受伤?” “他受了很大惊吓。但暍了几碗安神汤后,一直忙着替你医治,又能自己骑马离开。我看,问题不大。” “这就好。” 姬何放下了心。他想,只要清羽平安无事就好。只要他没有事,随便他跑一一不管跑到哪里,他姬何都一定 会将他追回来的! 下了决心,姬何又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 “我兄长,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__自然,最疑惑的是为何兄长突然变脸,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袭击他。可姬氏兄弟与别国皇族不同,两人当 真是亲密无间齐心协力,从不曾互相猜忌。所以打死他,他也不会认为是兄长怕他日后想篡位,所以要借机除了 他。 也正因为此,姬何完全想不到能有什么理由。但是他由衷相信自家兄长,总觉得只要见到姬胤本人,就一定 能够知道真相。 可龙野却摇了摇头。 “你是说,大燮国的皇帝陛下?” “我的兄长,还能是哪个?他在哪里?” “他已经先行离开了。走之前,给你留了一封信。” 说完,龙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姬何。姬何展开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姬胤叫他暂代朝政三月,朝中大小事情都可以自行决定!而他自己却要出去“周游”诸国,三个月后才会回 去。 姬胤从来是个模范皇储,帝王典范,何曾任性妄为地不顾朝政,跑出去玩过一日?何况这是整整三个月! 更反常的是,他连自己要去什么地方都没有说! 若不是信上真的是姬胤自己的笔记,姬何几乎要怀疑兄长是被狼邺人杀害了,伪造了这封信呢。但看到熟悉 的笔迹,和只有大燮皇族间才知道的暗号,姬何又不得不信。 只是,他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深重了。 与姬何猜测的不同,姬胤并没有离开狼邺王都。他甚至连这座皇宫都没有离开。 这几日,他都待在那座塌了一半的寝殿里。 他不说话,也不动。他站在摇摇欲坠的龙柱旁,仿佛一座雕像。 “郡王殿下,这……这可是大燮的皇帝啊。” 侍卫看得胆战心惊,偷偷找到冉尘, “我们就任凭他在陛下的寝殿中这样呆着?只怕各方都不好交代。” 冉尘端坐在一张方椅上,微微一笑。他那一双桃花眼里显出些怅惘来,却无端带有三分春色。叫侍卫看得一 呆,低头时脸已经红了。 __许多日子没有见到冉郡王,这次陛下的宫殿突然遭了灾,他却莫名其妙地在宫中出现了。而且不知为 何,一双眼睛顾盼风流,虽然不曾对谁加以颜色,却无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他这种小侍卫,也想借机会禀报事项,与他多说几句话。 只是这想法很难如愿。他身边那位龙将军太过能干,又与冉郡王形影不离。而且不知为何,他们别说亲近冉 郡王,就连多往这方向看了几眼,都觉得背后凉飕飕一一就好像被狼王盯在背上,那样冰冷的感觉!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龙将军不在。他才能鼓足勇气,来对冉郡王说几句话。 “无妨的。” 冉尘态度和蔼,却仿佛带着许多叹息。他摇摇头,道, “大燮皇帝愿意留在这里,就随他去吧。” “那……修缮寝殿的事情……” “先不忙着动手。” 冉尘出了一会神,扭头问道, “龙将军呢?” “我在这里。” 却不想,话音未落,一个淡漠的声音从侍卫背后传来。侍卫只觉心头一阵紧张,僵着脖子转过头去,却上一 双冷淡的眼睛。 __又来了又来了!仿佛觊觎了狼王的猎物,收到警告的那种眼神!仿佛在说……若再不滚开,下一秒就要 将你撕得粉碎了! 侍卫赶紧告辞。 走了几步,还能听到冉郡王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 “最近这些侍卫不知怎么了,虽然对我殷勤,却都不愿与我说话。多说了几句,就好像我会吃了他们一样,赶紧走开了。” “想来,是他们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怕对你不敬,日后惹上麻烦吧。” “这样吗?连他们也知道皇兄……” 冉尘垂下眼,像是心中感慨万千。此时一阵风吹来,春寒料峭,叫人生出几分凉意。龙野半跪下来,将自己 袍服解开,将冉尘一直纹丝不动的双腿裹了进去。 “龙野,你说我皇兄真的死了吗?” “属下不知。”龙野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但是属下听说过,这玉瑶功法若真的献祭之时,能够将人的骨血整个 吸收殆尽,最后只余下些脓血残骸。” 两人静默片刻。龙野低下头,隔着袍服亲吻冉尘的膝盖。冉尘浑身一抖,脸上瞬间腾起一层绯色。 “殿下,你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 ” “怕陛下尚在人世,会重返这皇宫之中?” “不..” 冉尘摇了摇头。“若是从前,也许我当真会怕。皇兄只看一看我,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连一夜安稳觉都求不 得。只是现在不同了。我有了你,又有什么好怕?” 龙野原本还在亲吻他的指尖。听了这一句他突然顿住,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眸色随之变深了。 像一只富有攻击性的狼,龙野直起身。他由下而上,像一片阴影那样慢慢笼罩在冉尘之上。四目相对,冉尘 呼吸一乱,避开了他的视线。 “殿下,别躲。” ‘‘我……,, “殿下,看着我。” 冉尘极为听话,当真抬眼看着他。他的脸却更红了,是艳若桃李。 龙野的手在他身体上移动,他的脸上也越来越红,眼睛里浮起一层水汽。其实这碰触也算不得什么,但既然 是对面这个人,就能让他难以自持。 但当龙野温暖的手掌从他的小腹渐渐移到他腿上时,冉尘却浑身一僵。他脸色唇间惨白,打着哆嗦,下意识 想要推开龙野。 “不要碰……我的腿……你别碰!” “郡王殿下,是我!” 龙野将冉尘揽进怀中。冉尘还在发抖,他心疼地亲吻着冉尘的额头,在冉尘耳边喃喃低语。 “不是别人,是我。我不会伤害你,也永远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 冉尘窝在龙野怀里急促地喘息着。许久,他才稍微平稳了心情,噙着眼泪点了点头。 第2章 .余音二 姬胤已经在冉逸的寝殿内枯坐了三日。 说是寝殿,此刻却已经是断壁残垣一一整个祭坛都塌陷了,原本的密室如今塌方成大块碎石的残骸。那密室 的地面上散落些陈年刑具,有些常年被褐黑色血迹浸泡着,只该躲在阴暗的地下密室中。此刻却骤然大白天下, 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悸。 因此冉尘才一直没有让人来清理吧。毕竟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传出去都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刑具阴森,血痕恐怖。但姬胤不在乎这些。 这几日,他脑中萦绕不休的,是冉逸最后那一个笑容。 那笑容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眼前,叫他心神不宁。 那一日,白清颜突然出现,又力战不敌,成了阶下囚。很快,他就被摆上了祭坛,成了这一日最重要的祭 品。 姬胤那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脑内昏昏沉沉,浑身冷汗直流。胸胁处憋闷不已,感觉下一秒就撑不住了。 但是冉逸开始了祭祀,源源不断的精力重新流入他身体。还有一些说不明白的感觉,他觉着自己似乎更加强 健,甚至能够飞天遁地……当然,这只是错觉。但这大概就是玉瑶功法流入身体带来的好处。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孜孜不倦地追求这邪法。是啊,如此简单,就能够强身健体,甚至延年益 寿……谁不想得到这神奇的效果? 但事情很快就不对劲了。白清颜突然发力,那原本流入二人体内的功法,又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白清颜以自己为诱饵,将三人的性命都献给了祭坛__不,他原本想要消灭的只是冉逸,自己只是阴差阳 错,被牵连进来而已! 纪宁的突然闯入,将一切都推向了不可挽回的尽头。一把匕首插向运转中的祭坛,那磅礴的力量无处承载, 濒临失控!最后,整个祭坛都崩塌了! 在巨石落下前,姬胤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了冉逸,扑上去护住了自己的弟弟。 等到他在烟尘弥漫中回身寻找另一人的踪影时,祭坛已经完全塌陷。那睢一的出入口被巨大的碎石堵住,没 人能进来营救他们。 一一看样子,也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冉逸?” 姬胤连连咳嗽,他一边忍着着呛人粉尘与刺鼻的血腥味,一边反身寻找冉逸。喊了几声,才听到一个低沉的 声音。 “我在。” 那声音近在咫尺。而且十分冷静清醒。似乎方才的不回答,只是因为他不想理会。 “冉逸,你怎么样?” “很好。” 一一很好?再这样的环境里,面对这样的境遇,如何才能算得上“很好”? “如此说来,你没有受伤?” 冉逸沉默一瞬,没有回答。片刻后,他轻声问道, “你呢?” “我没事。方才没有被碎石砸到。”姬胤回头看了一眼姬何,“我皇弟还没有醒,但他也没有受伤。” “有你护着,他还怎么会受伤?” 姬胤一顿。他突然想起,方才自己似乎推了冉逸一下,才得以赶到姬何身边。 “那个……冉逸,其他人都逃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三个。” “得了你们两个大燮皇室给我陪葬,我倒是死得其所。” “你这话说得!”姬胤有些恼火,“难道你们狼邺皇宫里修建密室,会不留后门?此刻情况危急,这里随时可能 塌陷。你却扯这些,有什么意思?” “阿。”冉逸一声冷笑。“我若是告诉你,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密室。你还会这样巴巴地凑过来与我说话么?” 姬胤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憋火。他当真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完全不理会冉逸了。 此刻,烟尘算是渐渐沉淀下去了,但是还是呛人得很。尤其是丝毫不通风,姬胤闭目坐着,也渐渐出了一身 的汗。 这种环境下,只怕没等到饿死,先要憋死了。空气太太过压抑,叫人喘不过气。若是心肺弱些的,只怕没多 久就要憋死了。 姬胤心念转到此处,突然睁开了眼睛。 冉逸他心疾这样重,这种环境下,他怎么受得了? 从方才到现在,也有半个时辰了。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连动也没动一下? “冉逸!” 也许因为这里太过憋闷,也太过干燥。姬胤一发声,嗓子就是嘶哑破音。可他顾不得,几乎是四肢着地扑到 方才冉逸说话的方向。周围一片昏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用手摸索着去寻找狼邺的帝王, “你怎么样?” 手指在粗糙的砂砾和碎石间摸索,不知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手心。突然,几根冰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死。” 姬胤这才发觉,在这闷热昏暗中,自己却出了一身冷汗。而此刻,他周身的力气都泄了下来。 他在碎石砂砾上躺了下来。硌人得很。但他累了,也就不挑了。 “姬胤。当年如果我不是……” 冉逸突然开口。姬胤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听他的后文。 但冉逸却换了话题。 “你那个带着池塘的行宫,现在还在吗?” “在。那里最凉快,夏天我就住在那边。” “和你的妃子一起?” “我不会带她们过去。本来就热得很,自己才清静些。” “那个院子也还在吗?” “我的侍卫长有一次替我出征,受了伤。我将那院落赠送给他了。” “……是吗。” 冉逸沉默片刻,轻声说, “你们大燮人杰地灵,却与我们这荒凉贫瘠的狼邺不同。这里到处都是山和荒原,就算有些平原,却绝没有曲 水流觞。后来,我常常想起那时候,在大燮看到的事情……和在那里认识的人。” “那里的人?”姬胤哈地一声笑出来。“你在那边十几日,几乎没公开露面过。除了我,你还认得谁?” 冉逸再次沉默下来。片刻,他抓住姬胤的手,在他手心中放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像是卷起来的纸,但是却-颇有重量。这种纸都是皇室用来颁布旨意用,触感十分特别。 “你替我将这个给我皇弟。” “这是什么?” “我死之后,叫他继承狼邺的皇位。” “什么?”姬胤十分震惊,“这样的国之要务,你叫我一个异国皇帝替你传递?你……冉逸,你不要搞得仿佛托 孤一般、若是你不能活着出去,我也不能;若是我们得救,你还用得着我来传递?” “你不懂,姬胤。” 冉逸笑起来,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呛住,咳得撕心裂肺。那咳嗽都带着空音,好像是喘不过气了,一声一声透 着不详。姬胤赶紧摸索着找到他的身子,帮他拍背,顺一顺气。 可这咳嗽竟像是止不住。姬胤能摸到冉逸前胸后背都是湿的。 后背自然是湿腻腻的。咳成这样,憋得难受,如何不出冷汗? 可那胸前一一随着一声一声咳嗽落在姬胤手上的、黏腻沉重的、顺着他衣裳和手腕向下流淌的一一是什么? 姬胤根本不必问。才靠近了,一股子血腥气就冲鼻而来。 “冉逸!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刚才的塌方……” 他是被塌方中的碎石砸中了?那时候自己将他推开……若不是自己,他是不是就不会猝不及防,更不会因此 受伤? “不是……咳咳……塌方……”冉逸咳嗽稍微止了些,可依旧喘得厉害,“你该记得我对你说过……这祭坛,是 有反噬的。” “你确实说过。”姬胤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但方才我们并非没有举行祭祀一一我身上虛弱感都不见了,冉 逸,这反噬没对我造成影响!你……你为何会这样严重?” “并非没有对你造成影响。只是,方才的祭坛碎裂前,你多少也吸收了些白清颜的功力。最后虽然还回去不 少,依旧留下了些。这祭祀只是‘未成功’,它早先对你的那一点反噬,已经被这点功力抵消了。” “那你呢?你不是一样相互抵消一一你也会没事的,对不对,冉逸!” “我不一样。冉逸,我告诉过你,我要靠这一次续命。轻易不能发动,若是发动了,就只能成功。” “你……你的意思是,你这次……撑不过去了?” 实在奇怪。之前听冉逸说过这事,姬胤也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玩他最熟悉 的运筹帷幄的政治游戏,身边这人的性命也完全可以当做筹码,摆在算计的天平上。 但此刻,满手是他喷出的鲜血,耳边是他断断续续的,濒死的喘息声。姬胤突然浑身发抖,说什么都不愿意 相信这件事。 冉逸……要死了? “何必装得这样惊讶?”冉逸一声冷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冉逸声音越放越低。他像是没有力气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姬胤身上。姬胤将他挪到自己怀中,叫他靠 着自己的胸膛。 姬胤能感觉到,这人真的是瘦骨嶙峋。全身上下也没有多少肉,偏着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呼吸断断续续,喷 在自己的脸颊上。 “姬胤。” “嗯?” “其实你原本也打算送我去死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为什么你要将那个玉瑶贵族少年,送到我的祭坛上?” “你明明知道,他身上没有玉瑶功法啊。” 这声音轻轻的,却像是一个惊雷,轰地在姬胤脑中炸响。他几乎瞬间就汗流浃背,就连他怀中的冉逸都感觉 到了他的僵硬。 冉逸轻声笑了起来。 “你真的以为,我对玉瑶皇室一无所知?就算少年时,我这偏僻帝国的太子,入不得你们的圈子。拿了功法残 篇这些年,我也不会一点也不去了解?” 第3章 .余音终 “那你……你……” “我为何还要用他祭祀?” 冉逸替他问出了他没能说完的话。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还要用他祭祀?若不是白清颜突然出现,这祭祀完 成了,你岂不是就失去了睢一的自救机会? “因为你让我去,我怎么能不去啊。” 冉逸的回答声音极轻,却在姬胤的耳边轰鸣。 __你叫我去,我就去了。哪怕是死,也一样。 __就像当年,你让我活下去,我便去了。哪怕变成了地狱中的恶鬼……也是一样。 “大燮皇帝陛下?” “啊……嗯。” 冉尘一声呼唤,叫姬胤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看冉尘,长叹了一 口气。 “对不住。近来事情太多,我才有些走神。” “无妨。”冉尘微笑着颔首,“我只是有些好奇。最终,你们在塌方的底下经历了些什么?而我皇兄……他最后 到底去了哪里?” “我们找到了密室的出口。” 他们找到了密室的出□。准确地说,是姬胤找到了密室的出口。因为其余二人,一个因?为脑后受的那一棍而 长久地昏睡着,另一个,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到终于将那尘封多年的石板暗门推开,外面清冽的空气,叫姬胤彻底松了口气。他在灼目到有些刺目的阳 光中回过头去,却赫然发现,冉逸还清醒着。 只是在安静地看着他。 从暗门投进来的阳光射在他脸上。那张脸上满是血污与泥浆。他的眼睛很亮,注意到了姬胤的目光,他微微 眯起眼睛,向他笑了一笑。 “你哥哥笑起来,与你很像。” 冉尘一愣。从没有任何人对他说,冉逸与他很像。 虽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两个人的神情相差太多。更何况,在那样阴沉又喜怒无常的帝王威势下,几乎无 人敢正视冉逸的眼睛。可此刻听了姬胤的话,冉尘仔细一想,却又在兄长的相貌中处处找到自己的影子。 毕竟是血脉相亲。不论冉逸对他做过什么,这一点是永不能磨灭的。 “这是他留给你的。” “这是什么?” 冉尘从姬胤手里接过来,慢慢展开。他认得出上面恣肆的字迹。 “皇兄将皇位留给了我?他……” 冉尘沉默一瞬,眼角通红。他的手指将冉逸的圣旨抓出了几道褶皱, “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能掩饰什么?他不是说我是个废物,他恨不得杀了我……留着我,也只不过 是为了叫我承受更多的痛苦,不能轻易放我一死了之!他……” “殿下!” 身后的龙野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冉尘的手。他抬头看向姬胤,眉头微皱,带着敌意。 “你哥哥也许没有你想的那样恨你。或者说,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恨你。” 姬胤无视了龙野。他继续说着, “你也许不知道。那一日他进行的祭祀,是保住他性命的睢一机会。他有两个选择,用身怀玉瑶功法的人,或 者你这个血肉至亲。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叫他多抗一段时间。” “最后,他选的是那个玉瑶少年。” “那少年并没有玉瑶功法。这件事,你哥哥心中是清楚的。” 冉尘看着姬胤。良久,他嘴唇轻轻开合,声音带着寒意。 “你是故意的。” 一一你明知道鹿神医并非修炼玉瑶功法之人,你还告诉我皇兄他是!你知道这会害死他……你是故意的! 姬胤没有否认。他只是微微一笑。 “后来我才知道,就连这一点,他也是清楚的。” “他知道你是想要送他去死?那他为什么……” “也许他单纯是不想用你来续命,却又不愿意这一点被你知道。你皇兄是个性子别扭的人,或许到了最后,他 也不想被人觉得是个什么好人。” “也或许,他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无论如何,这是他留给你的。要不要,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姬胤说完,转身像是想走。身后传来一声, “等一下!” 姬胤站住了脚步。 “我皇兄他……现在在哪里?” “你指的是他的尸身,或是他的人?你希望是哪一种?”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知道。但我想,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 姬胤离开后,冉尘还在原地停留了很久。龙野便在身边沉默地陪伴他。 “龙野,你说皇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属下不知。” “嗯。或许我们谁也猜不到,他究竟想些什么。” “龙野。他将皇位留给我了。 见龙野不说话,冉尘伸出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到自己面前。 “你觉得,我该收下这皇位吗?” “只要你开心就好。”龙野静静地凝视着冉尘的脸,“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好。只要你在就好。” —天后。 狼邺国文武百官齐聚朝堂之上。出乎意料的是,今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当朝皇帝冉逸,而是从来不愿 意涉足朝堂的冉郡王冉尘。 而接下来出现的一纸诏书解释了这一幕: 据冉郡王说,陛下在寝宫内休憩时,突然遇到地动之灾。千钧一发之际,陛下躲入地下密室中,谁料这一次 地中异动太过猛烈,密室依然没能躲过坍塌的厄运。而陛下因此不幸遇难。 三日后,将为先帝进行国葬。之后全国持续国丧三月,民间不可嫁娶游乐。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三月后,冉尘登基,成为了狼邺帝国的新一任君主。 大燮国与狼邺交界处。 姬胤是在马车上听到冉尘宣布冉逸驾崩,并将在三月后继位的消息的。前来禀报的臣子言辞惶恐,原因是这 位神秘的冉郡王几乎从未出现在狼邺的政治舞台上,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这样的人,成了狼邺这样一个偏僻却又蛮野的国度的君主。旗下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也难怪,这些臣子会 觉得焦虑。 尤其是有冉逸这个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一一几年前,谁能想到,堂堂玉瑶国,居然会亡在狼邺的铁蹄下? “无妨。” 姬胤却是面色从容,微微一笑。 “你们照常准备恭贺新皇登基的礼物。其余事情按部就班,全都听从睿亲王安排就好。不必再来问我了。” 那臣子面露疑惑。只是姬胤帝威颇重,又从来是个周到老成的君主,在臣子中威信很高。所以他也没有再多 说什么,很快告辞了。 此刻已经接近黄昏,从车窗望去,残阳如血。姬胤摆弄着自己手边一个小小的瓷瓶。白瓷瓶滚动起来,腹中 一点声音也没有。看来像是空无一物了。 “这次出门前,带了五粒枫丹。最后却还是不够。” 姬胤望向窗外的如血晚霞,微微一笑。 “真的是亏大了啊。” 说完,他将他瓷瓶捻起来,在眼前看了一眼。然后从车窗丟到了外面。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传来。 马车后方,几个侍卫骑着马,看到了这一幕。 “陈哥。”其中一个向另一个嘀咕着,“陛下不回都城,却带着我们一路东行,这是要去哪里啊?” “陛下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那位姓陈的侍卫也压低了声音,“只不过临行前,他问过我,可曾听说东方有 一个地方叫做林殷。据说那里园林秀美,处处都是曲水流觞,极为风雅。别说是这荒凉偏僻的狼邺,就连我们大 燮都比不上。” “还有这种好地方?” “有啊。你知道我们陛下有一座行宫,就是仿照林殷城风格建造的吗?多少年前,还曾经举办过一场盛会,招 待了许多别国来的少年贵族们呢。” “啊……那场盛会,我倒是听说过。你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了,那个行宫里有一座房舍,最后赏给了上一任侍卫 长萧大哥。对不对?” “就你小子机灵!” 年轻些的侍卫被陈侍卫在脑袋上拍了一下,嘿嘿笑了起来。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陛下就算想出去散散心,干嘛走得这样急?就好像晚一些……就来不及了一样。”他又回头看了看,“还有, 那后面马车里,到底是什么?” 这事情搁在他心里挺久了。除了陛下自己的马车,车队里还有一辆一模一样的。若说是坐人的吧,这么久就 从没见过有人从里面出来,甚至连动静也没有一声。只是他们陛下每日都会进去呆许久,连饭菜都是自己带着进 去吃。 若说里面没有人吧……陛下自己呆在这个空荡荡的马车做什么?而且从来不许旁人进去,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小子……若是陛下想让你知道,早就派你进去看看了!” 脑袋后面又是一下子,陈侍卫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当好你的差就是了!” 车队继续向前,向着林殷前进。除了姬胤自己,没人知道后方那辆马车里载着的是什么,是谁,那人是死是 活。 也没人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是通往救赎、新生、希望,亦或是一一 永不可弥补的遗憾。 第4章 .【野尘】俯首称爱 寝殿内。 “疼得厉害?” “还……好……” 说是这样说,冉尘面容苍白,早就失去血色了。龙野看在眼里,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咬着牙,可手上还是 既稳又准,将一团酱黑的药膏均匀抹在冉尘伤腿上,然后用力揉着。 “晤……” 冉尘咬着牙,依旧忍不住发出几声呻昤。龙野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可没办法,这是为了治好冉尘那条伤腿一一鹿鸣山走之前,亲手锯断了他本就没长好的 伤腿,重新接骨后,为他留下一剂药方。 据说敷药九九八十一天,他的腿就能与常人无异。不然,这一生都不能再自如行走了。有了一线恢复的希 望,冉尘当然不会放弃。可这断骨处用力揉弄的疼痛,足足疼足八十一天,却也实在是遭罪。 龙野不能以身替他疼。就只好亲手替他敷药,让他身上所有的疼,都由自己一同背负。 “殿下。” “啊……? ” 冉尘额头上都是冷汗,龙野这一声呼唤,才将他神魂唤回来些。 龙野突然凑上前,嘴唇封住了冉尘的唇。没等怀中人反应过来,他手腕微动,咔嚓两声,将伤药揉进那骨头 断裂处。 冉尘身子剧烈抖动起来,牙齿在龙野唇上咬出一道伤。血腥气涌入二人口中。 可龙野不松开他。手上不松,口中也不松。一直到将药膏都揉了进去,才算渐渐泄力。 这时候,冉尘身上的亵衣都被汗水打透了。他喘息着躺在龙野怀中,还在微微发抖。 龙野摸了摸他汗湿的发际。 “疼得厉害?” “还好” 依然是这句“还好”。也不过是怕他心疼。龙野心知肚明,更忍不住一阵阵心疼。冉尘又往龙野怀里蹭过去, 闭着眼睛不愿起来。 “殿下,今日要上朝了。”龙野将他整个抱起,“属下带你去沐浴更衣。” 冉尘依旧是软绵绵地,闭上眼好像睡着了。但龙野抱他,他就乖乖叫他抱;替他更衣,他就伸直胳膊叫龙野 去脱,乖得像一只幼猫。龙野将他整个放进浴盆,自己跪在一边。又将他伤腿抬高,扛在自己肩上。 冉尘这才仿佛梦中醒来, “你不来?” “属下在外面就好。” “我想你进来。” “这浴盆本就不大,现在是初春,水若是少了,殿下会冷。水若是多了,属下一进去,很可能水流四溢,弄湿 殿下的伤腿。” “那又如何?” 龙野侧过头,这一条腿正架在他肩上。原本是如玉白皙,现在那伤处却肿的厉害,伤处敷着药膏,还能看得 出凄惨。看见他,龙野就想起来冉尘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那些绝望的日月。 都是因为他的无能,才让这人遭了这么多罪。 所以现在,他更不愿让冉尘受一点点苦了。 “若是湿了,只怕会感染发疮。那就更加疼痛了。” “不会的。” 冉尘声音有点小。他费力地挪了挪那条伤腿,脚趾在龙野背后蹭了几下。结果被龙野反手捉住他不安分的 脚,握在手心。 “伤处未愈,不要乱动。” “……殿下听话。” “近来不知如何,我发觉龙野你越来越不听我话了。”冉尘像是有些烦恼地蹙起眉头,“而且……我继位之后, 就是皇帝了。他们都叫我陛下,为何你依旧叫我殿下?” 龙野抬眼看了看冉尘。他沉默片刻,淡漠的脸上显出一丝笑容。 “属下心中,殿下永远是坐在属下马背上,被我一路护送回府的殿下。也永远都是属下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 的那个……殿下。” 冉尘腮边飞起一点红晕。他眼睛不自在地四处乱瞟,最后还是落在龙野的身上。一只腿被捉住了,他便抬起 赤裸的另一只腿去踢龙野的小腹。 “可你却不听我的话,我说叫你陪我一起沐浴,你也不肯……啊呀!” 本来人在浴盆中,还要不安分。那里那么容易保持平衡?冉尘一下子滑进水中,还是龙野眼疾手快,一把捞 住他腰肢,才算没暍上一大口洗澡水。 “殿下说笑了。” 龙野的声音里带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殿下有命,属下安敢不从?” 说罢,龙野一把扯脱外袍,丟在地上。一步跨进浴盆,依旧将冉尘伤腿扛在肩上,俯身便亲了下去。冉尘吃 了一惊,仿佛要躲,可龙野岂容他脱逃,早就将他用力揽在怀中。水声晔啦,龙野亵衣早被水浸透,露出他精壮 的腹肌,和下腹处不容无视的隆起。 “你……” 冉尘能感觉这一团贴在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显示出主人的热情与渴望。冉尘想说些什么,可他再次被龙 野封住了嘴唇。 现在,整间沐浴房中没有一点人声,只有叫人面红耳赤的水声阵阵。晔啦晔啦,夹杂着浴盆摇动的钝响,还 有一两声旖旎的轻哼。 ‘‘嗯……,, 一声甜腻的鼻音,像是受不住的求饶呻昤,又像是得偿所愿的满足叹息。冉尘喘息着,几乎透不过气。龙野 怕他窒息,放开了他的嘴唇。 “你怎么……突然……” “殿下,是你说,让我进来啊。” 龙野在他耳边低声笑了笑。 “殿下有命,龙野安敢不从?” “可我等下还要上朝。”冉尘似乎有些烦恼,“首日上朝,便迟到的话……” 的确。冉尘在半月前就已经登基,但是以先皇冉逸国丧未完,且新皇受伤的理由,将上朝的时间推迟了半 月。这期间他确实将整个祭坛废墟都搜查了一遍,依然没能找到冉逸的尸首。 冉逸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没有来过这世上。 无奈,冉尘只能将他那庄严肃穆的帝王陵墓中,做成了衣冠冢。 之后,他遵从鹿鸣山的医嘱,将伤腿活生生锯断医治。那几日他根本下不了床,到了今日才算稍微好些。因 此,初次上朝的时间也就挪到了今日。 “殿下所言有理,是我唐突了。” 龙野依然情欲高涨。虽然他没有说,但从他火热的身体,冉尘完全能够感觉到。可他就这样退了出来,恍若 无事地将冉尘抱出来,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水。反倒是冉尘摸了摸他下腹,问道, “可你……这样不难受么?” “殿下心疼我?” “我不想你难受。” 龙野在冉尘额上亲了一口,声音也带着笑意, “若是殿下当真心疼我,就不要再摸了。再这样下去,属下真的要难受了。” 冉尘讪讪挪回手去。一直到龙野将他彻底擦干净,又套上新的亵衣,他才开口。 “可我……不想你难受。” “我知道。” “要么……” “殿下是不是想说,要么今日不去上朝,让我彻底纾解一番?” 冉尘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被龙野直接说破,却有些不好意思。龙野笑了,再次将他拦腰抱起,返回寝殿中。 “真是因为知道殿下这番心意,龙野才不能肆意妄为。” “你何曾肆意妄为?” “若是我要胡闹,殿下大概不会管我。殿下这样纵容我,我就更不能辜负了殿下的心,不能叫殿下为难啊。其 实,我现在就算憋得难受,等等也就好了__况且,知道殿下的心,就算不纾解,我心里也是舒爽的。” “龙野,你这么好。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 “龙野不需要殿下赏些什么。” 一一因为我此生所求,此刻,已经在我怀中了。 金銮宝殿之上,众臣肃立两旁。文臣在左,武将在右,皆是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皇的第一次早朝。可距离皇帝应当露面的时辰,已经误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了。 下首几个老臣已经面露不悦。其中宰相咳了一声,与另一旁的御使大人对了一个眼神。 当年新皇还是郡王时,就狡黠多变,行动难以捉摸。这宰相本来想要对他下手的,但是在先皇冉逸犹如乌云 压顶的威严之下,只试探了一次,就差点送了命。 先皇直接送了他一只上好的猎犬一一挖了双眼,斩断舌头的那种。附上一封信,告诉宰相,这只狗曾经在冉 尘入宫之时,在他身后狠狠瞪了几眼,又不住狂吠。 “所以朕命人斩了它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叫它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对朕的弟弟指手画脚,耀武扬 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将宰相气得大病一场,半月没有上朝。可是他真的没再敢做过任何小动作。 毕竟,先皇对当时还是冉郡王的新皇,那份宠眷之隆,人人看在眼里。 好在冉尘是个闲散王爷,最后才在军队里插上一脚,成了狼邺铁骑的监军。他没怎么碍事,宰相也没再动过 他的心思。至于现在……第一次上朝就迟到,莫非他要将当王爷时的任性,带到皇位上来? 一一好容易才熬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皇帝突发重疾,死在宫里。这一次,一定要将这新皇治的服服帖帖,绝不 可重蹈覆辙。 第5章 .【野尘】俯首称爱【二】 冉尘到场时,迎接他的是许多道不善的目光。 敢直视皇帝,本来就是死罪,何况还是这样的眼神。冉尘却恍若未见。他坐在那特制的宽大坐椅上,身后推 着他的是一袭黑袍,面带铁质面具的龙野。 到了龙椅前,冉尘伸出一只手。他想让龙野扶他一把,好借力挪到龙椅上去。却没想到,龙野直接半跪在 地,将他抱在怀中,送上了龙椅。 群臣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若是往常冉逸在时,是断不敢有人在朝堂上发出异议的。可此刻,朝 堂上坐着的是冉尘。 而且他面上带笑,似乎软弱可欺。 “陛下!” 宰相率先发难, “今日是首次上朝,满朝文武都在等待陛下。可陛下却无故推迟上朝,就不怕寒了满朝文武的心吗?” “陛下今日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不想辜负满朝文武对新皇的殷切期盼。倒是你__身为宰相,不为君分忧, 反而在这里带头闹事?” 龙野声音严厉,“你就不怕寒了陛下的心吗?” “你是什么人?” 宰相被他一顿训斥,只觉得颜面扫地。他发怒道,“我是狼邺宰相,对君主进言,哪有你说话的份?陛下,这 就是新朝堂的规矩?随便一个忘形小人,都能够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质疑朝廷重臣了吗?陛下!臣提议,将这小 子乱棍打出去,再处以重刑!” “是什么让宰相以为……”冉尘面上笑容还在,眼神却冷了起来,“你是重臣,他就不是重臣了呢?” 冉尘本来是想好生安抚这些臣子,就算要收服他们也不忙在一时。可谁知道这宰相不知死活,竟然要拿龙野 立威。 若是旁人,只怕冉尘就退让一步了。可这是他心上之人,岂容旁人作祟? “他?他算哪门重臣?”那宰相没料到新皇登基第一日就和他这个群臣之首直接对上了,更是恼羞成怒。 “他上朝时候居然还带着铁面具,这是大不敬!陛下,你莫非将我狼邺朝廷的规矩,当成了儿戏?” “他的铁面具,当然有他的理由。只不过职位不够之人,无权了解。” “什么理由?又需要什么职位? ”宰相气的表情都扭曲了,冉尘这新皇帝,摆明不把他这个当了许多年宰相的 权臣放在眼里啊! “他,就是无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直接归属于皇帝,也只听命于皇帝。” 冉尘声音渐渐严厉起来, “原本皇兄在位时,无名直接由他掌管。如今,先皇驾崩,自然是移交到我手中。怎么,宰相连番逼问,是不 满足于做一名臣子,要直接掌管无名__来做这个皇帝了吗?! ” 说道此处,冉尘是声色倶厉,原本妩媚的面容也威严起来! “陛下!你这完全是构陷忠良……” 宰相还不肯认输,还在叫嚣。只听“铮”地一声,一支短箭插到他面前的地面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着。 “你……” “再敢多一句话,格杀勿论。” 龙野将短弓收入怀中,声音淡漠。他居高临下看了宰相一眼一一就连见多识广如宰相,也无端出了一身冷 汗。 这是能够谈笑杀人,面色不改的人! 宰相已经生了退意。但不知死活的,可不止他一个。旁边的御使仗着自己有弹劾百官的权利,上前一步。 “臣有本奏!” “何事?” “臣弹劾这所谓‘无名’将军,妖言惑主,擅自带兵器上朝,是触犯了我朝律法!必须革职查办!” 这御使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个黑衣铁面人仗着自己是“无名”的特殊身份才这样嚣张,将他官职革除不就好 了? 虽然皇帝权威很重,但毕竟有袓宗律法在。就算是冉逸那种性格,也是做了很久皇帝,捋顺了上下官场,才 能真正一手遮天。而新登基的冉尘显然没有这个力量。 看来新皇这样嚣张,不过是仗着有“无名”帮他。铲除“无名”,皇帝身边就没有别的依仗了。有他和宰相两大 权臣从中制衡,绝不能让新皇像先皇那样形成气候,最后成了众人头上的阴影。 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可算是受够了! “是啊陛下,此人不能留!” “带兵刃上朝,定要革职查办。” “按照律法,必须要贬为平民,还有刑法伺候!” 旁边的官员们也品出味来,立刻一哄而上,向冉尘施压。几乎演变成一场逼宫闹剧。 冉尘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抓起手边奏折,晔啦一下摔在地上。 “住 口! ” 再没威严的皇帝,毕竟也是皇帝。众臣一时都住了口,不知所措地看向御使。但御使却不愿就此好不容易抓 住的把柄,又开口道, “总之,陛下。今日一定要……” “无名也是陛下的臣子,绝不能有任何特权。陛下,臣愿意受罚。” 没有人想到,却是龙野打断了御使的话。而且他口中所说,竟然是自请处罚? “不行!”冉尘反应激烈。他从龙椅上起身,却触到了伤腿一一还好龙野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忙单膝跪下, 扶住了冉尘。 “殿下,属下自有计较。” 他保证的话,声音很轻,只有冉尘能听到。冉尘真的不再说话了,但他直着腰,紧张地盯着他。而龙野安抚 地在他手掌上握了握,站起身继续说道, “我愿自请处罚,卸除无名将军的职位。从此只做陛下身边一名普通的侍卫,为陛下尽忠。” “仅仅是卸除职位?你想的美!” 御使脸上是得意的笑容,“按照律法……” “按照律法?贪赃枉法五十两黄金,则按律当斩。”龙野声音淡漠,他看着那御使,“这位大人,你自称御使, 想必是姓陈?本朝第一御史大夫,是么?” “你……” “陈氏是狼邺大户。却不知你对王都西南方的肥沃田地,印象如何?” 陈御史大夫瞪大眼睛,额头上开始冒汗了。王都西南方,正有一百多亩良田,是他前几日才收的贿赂! 可这无名怎么会知道? “陈大人,你看起来很惊讶?”龙野摇了摇头,“你们都只知道无名是忠诚于陛下的神秘卫队。可你们难道没听 说过,无名也是陛下身边的斥候部队?斥候本来就是刺探敌方机密的间谍一一千里之外的敌国机密,我们都能够 知道。就在王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的龌蹉勾当……难道我们还会不知道?” “你,你胡说!我陈某人最为廉洁忠诚……” “陈大人!”龙野声色俱厉,信步走到陈御史大夫面前,“你确定,你要与我在此对峙,将那些细节一一和盘托 出吗?” 陈御史大夫呼吸粗重,额头全是冷汗。突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陛下!臣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求陛下网开一面,求陛下饶命啊!” 冉尘此刻不再紧张了。他向后靠在龙椅上,微微一笑。恰好此刻龙野回眸,二人视线相对,冉尘的笑容冶 艳,明媚如三春桃花。 龙野呼吸一滞,眸色深沉。被他的眼神这样注视,冉尘竟有种错觉:就好像他浑身赤裸,已经被那目光扒光 了。 “无名将军……” 冉尘声音轻缓。龙野看着他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嫣红水嫩。 “将陈大人带下去。” “属下,遵旨。” 说完这句,龙野的眼神依然黏在冉尘身上,不舍得离开。他随意一挥手,早有御前侍卫冲上前来,将连哭带 喊的陈御史大夫拖了下去。 “还有谁,对今日陛下的处置有意见?” 龙野终于恋恋不舍地挪开了视线。看向那些官员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 “宰相大人?你怎么说?” “老臣忠于陛下,无名将军也是忠于陛下!我们本就无冤无仇,老臣……老臣只愿日后与将军一起,为陛下效忠!” 宰相赶紧表起忠心。他毫不怀疑,但凡他再说上一句陛下不爱听的话,那无名将军一定能掏出铁证如山,把 他背地里做出的龌蹉枉法事情抖搂出来! “阿,好的很。其他人呢?” 龙野环视一周,自然无人敢说话。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唯一站立着的是龙野,他再次回头看向冉 尘,缓缓跪下。 “臣自请其罚,愿做陛下身边一名侍卫,侍奉陛下左右。” 说罢,他抬起头。他与冉尘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此刻群臣依旧俯首帖耳,无一人敢抬头。所以他们谁也 没有看到,龙野单膝跪地,却将陛下一只手捧起,放在唇间轻吻那人手背。 冉尘一笑。那双桃花眼中风情万种,那笑容更是如同三春暖阳。 但群臣没有看到。侍卫们也没有看到。 这份风情与笑容,从今以后,只会在一人面前展露。 “好。朕,准了。” 一一孤胆将军从不低头,今日却俯首单膝跪地,向你称臣。 —_尊贵帝王万人之上,甘愿雌伏于一人身下,予取予求。 他们彼此驯服,以爱之名。 第1章 【新春番外】之一 【纪宁白清颜篇一一春阳城】 白清颜与纪宁一骑绝尘,走走停停十余日,来到了一个小城。 “纪宁。你看,那是什么?” 白清颜发话了,纪宁便勒住马,二人顺着白清颜手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小城门口挂着两盏大灯笼,门 内也是张灯结彩,行人各个喜气洋洋。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明日就是元月元日了。”纪宁将白清颜环在两臂之中,“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是这样啊。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几国之间,玉瑶国是最重视一年之初这个元月的。白清颜脸上现出几分怀念的神色。纪宁察言观色,知道他 有些思念家乡了。 “要不然,我们进去看看?反正我们是随走随停,也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你要是喜欢,我们在这里常住都可 以。” “好,我们便去看看。” 在城门处,两人下了马,信步走进小城。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四周的商铺都还开着门,门上还都挂着彩灯和 大红布匹、绸锻。 “这里是……? ” “春阳城。”白清颜回答了纪宁的疑问,“这里是狼邺与玉瑶两国交界的一座小城。” “这里是玉瑶?怪不得这样重视元月。不过看起来,这里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啊。” “是啊,这里原本就在盆地里,距离两国腹地都很遥远。战略上没什么价值,反而逃过一劫。” 的确,城头变幻大王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日子依然要过。春来播种,秋来收获,节庆时候,就要载歌载 舞地庆祝。因为太过偏僻,平时这里发展想必没有大城市好;但战乱时,战火也几乎没怎么沾染这一片土地。 福也祸也,相依相伴。这世上的事,好与坏,谁又能说得清呢? 走到一半,他们却发现这城里还另藏玄机。城中小广场上,居然还用彩绸和竹竿另外扎了一个小城池。城中 蹬蹬蹬跑出一个小女孩子,将怀中的一朵绸花塞到白清颜手里。 “这是什么?” “这……,, 白清颜脸上原本带着笑,此刻却有些僵了。 “恐怕是搞错了,这东西……这东西不该送给我啊……” “这是什么?” “……没什么。” 白清颜说着,脸上却胀红了。那一朵绸花在他手里搓了又搓,都快成了一小团破布了。 “你等着我,纪宁。我要……我有点事请要去做。” “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 白清颜脱口而出。纪宁眉毛挑起来了。可抢在他开口之前,白清颜就慌忙忙地说, “不许问,也不许跟着。我去还一样东西,去去就回。” 说罢,他往飘舞绸带的绸锻城去了。纪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行,我陪你_起进去。你去办事,我在边上看风景一一我不碍你的事,行不行? “你要是不许,我就不走了。这里我也不熟,到处都是人。你我分开,若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那,也行吧。” 说定了,二人打算进城。却发现本来无人把守的城门处,两个士兵举着长刀走过来。纪宁一下子将白清颜护 在身后,有些防备地看着对方。 却不想,白清颜笑着从他身后钻了出来,迎着士兵走上去。 “元月吉祥。” 白清颜双手合十,向士兵们问候。那两个士兵也满面笑容地回了礼。这时候,纪宁才发现,那两只长刀虽然 寒光闪闪,却是没有开刃的。两个兵士像模像样地在他们身后舞了一番,也不知在砍些什么。然后他们又对二人 招招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这是在做什么?” “斩断旧年的羁绊。什么妖魔鬼怪,痛苦悲伤,都留在旧的一年。踏入这座城池,就踏入了新的一年了。” “斩断旧年羁绊吗……”纪宁眼神里有些阴晴不定。他看了白清颜一眼,没有说话。但白清颜浑然不觉,扭身 就入了城。 就在这时,一队打扮伶俐俏丽的小丫头从城门外晔啦啦涌过来。纪宁不好去和小女孩子们一起挤,就这么一 眨眼的功夫,等他入了城,白清颜就不见了。 城内比外面更加华丽缤纷。到处都是彩绸飘舞,盛装打扮的人们比肩接踵。小丫头们跑老跑去,还有白衣俊 秀的女孩穿梭。许多女子手中都拿着花儿,有人还不止一朵。就在城中最中央,扎了一个高高的台子。那附近的 人最多,挤挤攘攘不知在做些什么。 白清颜呢?去哪里了? “清颜!”纪宁喊了一声,“清颜,你去了哪儿?” 许多人回头看他,每个人都笑容洋溢,可每个人都不是白清颜。然后他们一起转过头去,继续走着他们自己 的路。 纪宁只觉得一阵眩晕。方才白清颜那段话,像是一个不祥的预言,而眼前这欢腾庆祝的情景,更像是一个幻 梦。 __斩断旧年的……羁绊? 这羁绊指的是什么?痛苦……悲伤……那么爱呢? 他的爱人哪里去了?莫非也像是梦中的一个精灵,再次从他的身边溜走,融入到这全新的幻境之中……丢下 了他在这里? “不对……怎么会这么想?” 纪宁用力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还是找到白清颜要紧。说起来,他急匆匆地,究竟去做什么了? 突然,一朵绸花从天而降,落在纪宁脚下。纪宁捡起来,一只小手也同时抓住了那绸花。 定睛看去,是一个小女孩。 “大哥哥,还我。这是献给女神的花。” “女神?什么女神?” “大哥哥,你不知道吗?”小女孩很惊奇,“每个人都知道,护佑玉瑶的女神,会在元月祭典降临到最美的姐姐 身上一一我们要把这些花都送到最美的姐姐手里,到午夜子时,拿到花儿最多的姐姐就是女神的化身。” “最美的……姐姐?” 纪宁脸皮**,好容易才憋住了笑容。他终于知道,方才白清颜为啥表情这么诡异了。 “那若是这位最美的‘大姐姐’不想要呢?要将这些花送到什么地方去?” “怎么会?这满城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盼着做女神的化身呢!” 小女孩一脸惊奇。纪宁心中暗道,你说的大概没错,所有女孩子都想要。可问题是,我家清颜,可不是什 么“女孩子”呀。 “我是说如果……” “所有拿到花的姐姐都会去女神的高台,若是想要将花朵还回去,大概也要去那里。” 突然,一阵热闹的丝竹古乐声响起,周围所有人都往高台聚集。小女孩也赶忙抬头看去, “呀,最后的评选就要开始了!我也得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纪宁手中那朵花儿握在手心, “大哥哥,我走了。再见!” 纪宁目光也跟着她往高台而去。 “看来要找清颜,也得往那边去了。” 高台下。一排妙龄女子嘻嘻哈哈挤在一起,绯红着脸庞,手中都捧着多少不一的绸花。正如那小女孩所说, 得到绸花的女孩子都十分高兴,兴奋不已。 唯有一个人,却有些不同。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中,他一身白衣十分素雅,却十分惹眼。周围人的目光 几乎都落在他身上一一 若论相貌身量,此人确实将身边所有女子都压下去了。就连那些女孩子投过来的目光,也带着惊艳与倾慕。 可问题是……这是位男子啊! 说起来,这城中有这样一位公子吗?从没有见过啊! “神官!” 白清颜是懂得这场合懂得规矩的。这花儿送出去,是不能随意送回去。花儿从充作“神使”的小女孩手中送出 去,得到花儿的女子再到高台边集合。之后,女神官将一串花环送给得到公认的最美的人手中,这就是最终的女 神化身。 白清颜环视四周,找到了主持仪式的女神官。女神官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元月吉祥。” 白清颜迎上前去,先送上了祝福。然后将事情简单说了,最后问道, “请问您可否将这花儿收回去呢?我并非女子。” 神官抬眼看他,神情沉静。片刻,她温柔地笑了。 “但是您足以担起,女神化身的责任。” 白清颜一愣,神官已经站起身来,伸手牵起白清颜的手,带着他走上高台。 然后她双膝触地,缓缓跪下。 高台周围原本十分暄闹,此刻那声音都渐渐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台上一一神官跪地献上花环, 是每年的仪式最后一环。但现在连女神化身都还没有选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武者。他曾经历尽艰辛,追寻他的漫漫前路。” 神官的声音低沉,只有白清颜自己能够听到。他神情一颤,垂下头。 “不,我算不上什么……”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圣者。他曾经献祭一切,为了守护身后的一切。” 神官没有被白清颜打断,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声音依旧低沉。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玉瑶的守护者。” 白清颜后退了两步。他神情恍然,似悲似喜,不经意间到了高台边缘。 【T〇 BE CONTINUE...】 再退一步,就要落下台去了。身后却有一人,稳稳托住了他的腰肢。 白清颜回头,看到了纪宁。纪宁目光坚定,与他视线相对时,却微微一笑。他什么都没说,可白清颜心中大 定,什么都不畏惧了。 “他舍弃了一切。他肩负了一切。最后,他失去了一切。他曾经是玉瑶的神……守护这片土地。” 周围的人们一片迷茫。他们能听出今年神官的祝祷话语与往年有些不同,却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唯有纪宁 神情越来越紧,肌肉也紧绷着。他像是准备好了,随时出手,将他的爱人带走。 神官从颈上捧下那花环,将它放在白清颜的脚下。 “踏碎它。” “……什么?! ” 白清颜的表情分外惊讶。这花环是神灵的象征,也是守护的象征。为何,神官却要自己踏碎它? “请您踏碎它……太子殿下。” 这神官……果然是认识自己的! 听到他终于将这身份说出了口,白清颜下意识又退一步,却正好踏在花环上。 花环,碎了。 “从现在开始,您不再是玉瑶之神的化身了。” 神官站起身来, “永远都不再是了。” 人群渐渐反应过来,是一阵阵骚动。除了白清颜和他身后的纪宁,没人听清神官的话。但所有人都看得清 楚,白清颜踏碎了那花环。有人高声叫起来, “这人是谁?怎么混进这里的?是不是来捣乱的!” “他踏碎了女神的花环!将他赶出去!” “出去!出去!我们不欢迎这样无理的客人!” 白清颜还未曾言语,却觉得身后一暖,是纪宁纵身跳上高台,从背后抱住了他。神官依旧站在原地,抬头看 了看纪宁的脸,又望向白清颜。 神官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像是有无限欣慰。 “请您离开吧,太子殿下。不,我该称呼您__羁旅之客。” “从今以后,您再也不是我们的神了。您是您自己,您不必为玉瑶所羁绊,为子民所牺牲。请不必背负我们的 幸福与性命。” 身后,乱哄哄的是人们愤怒的叫喊。高台上,三人相对,却如此沉静。纪宁抱紧了白清颜,一直没有动,也 第2章 【新春番外】之二 没有说一句话。他等待白清颜,自己做出决断。 最终,白清颜向神官深深行了一礼。这礼仪蕴含祝福与期盼。 然后他转身跳下高台,没有回头。 神官站在台上,目送白清颜一直走出春阳城。 他看到,那位武士紧跟在昔日太子殿下身后。这一次,太子殿下身后不再空无一人。他不再需要勉强自己, 守护所有的人。 因为他的身边,也有了愿意守护他的人。 他们就这样走出了春阳城__元月之城。 踏碎荣耀的枷锁,舍弃过往的羁绊,将祝福或谩骂留在身后,走出旧日的城。 前方,就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半生。 【姬鹿新春篇】【候鸟当归】 这一年到了尽头,姬何又要去打仗了。走之前,他特意到鹿鸣山隐居的峡谷里看了他一眼。 而鹿鸣山一如既往,关起门来没有见他。 那不过是鹿鸣山结庐而居的小草堂。若是姬何想,单手就能把大门卸下来。但他没有。他嘴里叼着根草棍 子,蹲在门外,开始唱情歌。 你还别说,唱的还挺不错。只是没唱了三句就拐到肚脐下面那点事上去了。言辞露骨,语句挑逗,堪称男男 版十八摸。 他的侍卫长不忍卒听,默默带着侍卫队走远了。空旷的峡谷里,就剩下一个扯着嗓子嚎淫词艳曲的大燮睿亲 王,和一个不动如山的小草屋。 突然,小草屋“动”了。 它的窗户突然掀开,从里面飞出一个茶盏。茶盏呈优美的抛物线状,“砰”地一声砸到了姬何头上。 然后那窗户迅速关上了。 姬何也不生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嘻嘻地站起身,顺手把嘴里那根草棍拽出来,丢在门前。姬何叉着 腰,站在门口大声吼道, “喂,我要走了。你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声音这么大,没道理听不到。可是小草屋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过几天,我就要去打仗了。清羽,你听说了没有?” 依然没人搭茬。不过姬何何许人也,脸皮堪比城墙,他也不在乎。他继续自说自话, “这次声势挺大。一次派出了十万军队,皇兄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听说蛮子的刀剑都带血槽,弓箭都带倒钩。要是挨了身,血流的快,箭头拔出来就带出一大块血肉。到时候 刀剑无眼,清羽,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看你。” 说到这里,姬何停了下来。他侧着耳朵听了听。 门后没有动静。是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好像一一有人站在门后,屏住呼吸静静地听。他一动也不动,所 以才能这样安静。 峡谷中,只有风吹过树梢,摇动树枝的簌簌声。 “我走了啊。” 姬何站起身,牵着马,往外迈了几步。他步子是真的慢,可再慢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眼看着就要走出峡谷了,他的侍卫长远远看到他,已经开始整队。姬何一拍马屁股,坐骑一溜烟地冲侍卫队 方向去。他自己转身又跑回小草屋前面了。 草屋还是关着门。不过那门前那草棍不见了。姬何呲地一笑__门能关,原来在门前的草棍子被扫到一边, 可回不去的。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说,清羽啊。” 姬何敲了敲门, “他们都说,这次危险,让我把你也给带去,给我做个军医。我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门内寂静无声。 “要不……你也跟我去?” 那门微不可查地动了一动,像是有人将手搭在了门上。 “……正好,我也缺个暖床的。” 僵持三秒。那门猛地拽开了,又一个茶盏向姬何砸过来一一 “滚! !!,, 半柱香的功夫,姬何揣着茶盏,晃晃悠悠骑在马上。侍卫长在一边,面有难色地看着他, “王爷,这次陛下交代的事,可是彻底搞砸了。” “嗯?” “陛下说了,这次太危险,务必要请动鹿神医出山。陛下还交代,说这件事别人都完不成,只有亲王你出马才 行。” “嗯。” “可这回……” “李将军。”姬何突然打断了侍卫长的话,“我要没记错,你是新婚燕尔吧。才入门三个月的美娇娘,这一次就 要舍了她随我去打仗,心里可会舍不得?” “怎么会?保卫亲王殿下是我分内职责,守护我大燮国土更是好男儿肩上重任!李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 “好,忠臣。”姬何笑嘻嘻地,“你这样忠诚,不如我赏你个恩典。将你那新嫁妇一起带到战场去,你们夫妻也 算是团圆的。好不好?” “这怎么行? ”李将军连连推辞,“她一个女人,怎么能上军营?何况……那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她在,我反 而分心。战场上的事情,就让我们战士去就好了。” “……而你心爱之人,只该留在后方。你知道她安全,你才能安心去拼杀。是么,李将军?” “正是如此。” 李将军说完,依然不知道姬何突然插了这么段话是何用意。他还想延续之前的话题, “可是亲王殿下,陛下那里,该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 姬何却满不在乎, “打仗的人是我,受伤的人也是我。若是治不好了,死的人也是我。我自己都不在乎,皇兄哪里会管这么多。 何况……” 他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 “有了刚才那一出,那人只怕真的气坏了。这一次,就算是皇兄下令,他也不会靠近战场半步了。” 从峡谷回来后,姬何向姬胤复了命。姬胤听到结果,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弟弟看了许久。 “你若是好好说,清羽不可能不肯。皇弟,只怕你又是信口开河,惹他生气了吧?” “回皇兄,哪有的事。清羽本来就不肯理我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姬胤沉默一瞬,摇头叹气。 “罢了,你自己的人,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却不在乎……既然这样,我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去吧。明日就 要出征了__皇弟,万事小心。” 却没想到,这一去,正是一语成谶。 大军出征十三日,一路所向披靡。却在元月元日遇到暴雪,睿亲王所在的先锋军瞬间与后军失去了联络。 告急文书雪花一样飞上了姬胤的书案。已经三天了,先锋军依然音讯全无。但后续探查的斥候带来消息,前 方有酣战过的痕迹,是尸横遍野,血在冰天雪地里凝结成冰,染红了一片战场。 姬胤亲自去往峡谷一一无论如何,姬何失踪的消息,他都得告知鹿鸣山一声。 但鹿鸣山的草屋已经被烧成了一把灰烬。看那灰烬痕迹,这人怕是走了有半个月了。 姬胤在门前默然许久, “不知皇弟对清羽说了些什么,将他气成这样。这是再次遁走了?烧了房子再走,可算是破釜沉舟,坚决不回 来了。” 一一可若这次变故真的不祥……今后就真的,再不会有人对你穷追不舍,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追回来,却又 时时刻刻逗你生气了。 【TBC】 大雪漫漫,视野被局限在极其狭窄的范围内,就算面对面走来一人,也根本认不清他的脸。 一个山洞中,姬何带领数十个士兵,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呼吸粗重,说话时也有些费力。 “外面大雪肆虐,追兵恐怕难以找到我们的踪迹。李将军……生火吧。” “得令!” 侍卫长脱下头盔,跪在地上开始生火。可天气恶劣,火绒火石都被雪打湿了,一时只冒烟,却没有火星。 姬何靠着岩壁坐下去。他闭着眼睛,几乎虚脱了。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胸前的伤口虽然用绷带紧紧缠绕 着,依然剧烈跳动着疼。 “若是我家清羽在这里……这点小伤……” 他自言自语。可他旋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__这样危险,清羽还是不在这里的好。 山洞中央,侍卫长还在跪地点火。可他心神不宁,一边用力敲击火石,一边不住抬头看自家殿下的情况__ 方才遇到一伙蛮子追兵,姬何身先士卒,力战强敌,才算为这一队人臝得了一线生机。可他终于击杀对方最后一 人的时候,却中了冷箭,整件盔甲都被血打透了。 “不过是皮外伤,这些蛮子只会用些蛮力,能把我怎么样?老子对付他们,就像菜刀切菜一样,不过是小事一 桩!” 依旧是那标志性的痞气笑容,可侍卫长知道,殿下扯下袍摆缠绕到胸口上时,脸色惨白,指尖颤抖得几乎抓 不住布料。 纵然是姬何,也是血肉之躯。利箭穿胸而过,怎会不疼?也不过是怕自己重伤的消息动摇军心。强撑到现 在,也不敢露出一点頹态。 就算现在找到了这一片山洞,可以供与主力失散的前锋军歇息。可是前无援助,后有追兵,虽然派出了多少 支斥候小队,谁又能保证他们能在大雪天里找到后方大部队呢? 可殿下的伤情…… 侍卫长越想越是心焦。突然,他听到门口有人一声大暍, “是谁?干什么的!” 侍卫长下意识往姬何方向看了一眼。自家主帅依旧靠在岩壁上,低垂着头。 现在殿下不知情况如何,不能再让他操心劳力。侍卫长迎着喊声过去,看到一个人走进来。他身后还有十几 个护卫,都穿着大燮军服。为首这个却是一身斗篷,背后一个大大的药篓,浑身都是雪。 “你们将他们带下去问询,若是番号都对的上,就领到别的山洞歇息。” 侍卫长说完,依旧低头点火。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里面是干燥的火绒。 “感谢。”侍卫长终于点燃了火堆。但他抬头时,目光中满是探询,“这位兄弟,你是哪一只部队的?从前,似 乎没有见过你?” “我们是后勤军。”一旁的另一个兵士说,“也是被大雪冲散了。本来想要往后撤,但转了几圈,没能找到援 军。后来见了你们,就跟了上来。” 第3章 【新春番外】之三 后援?这倒解释了方才这位士兵手指纤细,掌心白皙。看起来不像是舞刀弄枪的,那么…… “你是军医?”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士兵点了点头。他脱下头盔,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一双杏眼沉静地看着侍卫长, “我是军医。我从后方来。”那人说话时,是清越的少年音,“这位将军,你可是姬何的侍卫?” “你……”侍卫长手掌按在刀柄上,心中杀意已起。难道这人知道了里面就是负伤的殿下,若是此人有什么歹 心,殿下岂不是危险了? 可那少年的一句话,却打散了他的念头。 “若你当真是他的侍卫,就让我进去。那峡谷草堂中隐居之人,就是在下了。” 侍卫长还有些犹疑。那少年却涨红了脸,低声嗔怒道, “怎么,莫非还要我将他说的那些无稽之谈,唱的那些淫词艳曲都复述一遍,你才肯信我?” 从他说出“淫词艳曲”这几个字,侍卫长立刻就信他了。当即将他请了进来, “您就是鹿神医?太好了,既然你来了,殿下他……” “他怎么了? ”鹿鸣山哼了一声,“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能有什么事。” 说着,鹿鸣山冷着一张脸卸下背后药篓,脱下斗篷。里面却是一身大燮军服。他掏出不知什么药丸吞了下 来,之后,就连说话声音都粗重了许多。 “这位将军,我今日前来,不过是因缘际会,巧遇而已。所以不想多生事端,你只当我是咱们军中的随军军 医,不是什么鹿神医。也千万不要对任何人……尤其是你们殿下说出我曾经来过。你记得了?” “这……,, 侍卫长十分不解。但对方是神医,又是殿下和陛下都信任之人。不管他有什么怪癖,只要能保住殿下性命就 好。 想到这里,他连连点头, “全听鹿神医吩咐就是。” 鹿鸣山来到姬何身边时,姬何精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可他还是听到了有人到来,立刻睁开眼睛。 那一双眼睛从来都是狡黠如狼,带着笑意。此刻,却虚弱如斯。鹿鸣山心中不禁有些抽痛。但他装作无动于 衷,向姬何行了一个军礼。 “亲王殿下,我来为你治伤。” 听到这嗓音,姬何眉头微皱。他静静地盯着眼前那人看,许久没有动。鹿鸣山都有些怀疑,怀疑姬何是不是 已经认出他来了? 可姬何看了半日,却只是笑了笑。 “敢问这位大夫,如何称呼?” 鹿鸣山用变了声的深沉嗓音答道, “我姓严。” “莫非,是颜如玉的颜?” 语气依旧是轻薄,还带着几分笑意。鹿鸣山心中蹭地冒起火气。可他真不知该向谁发火一一是这个从未给过 他真正承诺的男人,还是到现在依然未能痛下决心的自己? 罢了。此次给他治过伤,就离开大燮。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跟他有什么联系就是了。 虽然这样想,但真见到姬何伤口的时候,鹿鸣山还是心里一疼。那一支箭带了倒钩,深深扎在血肉中。此 时,最外面的血流已经干涸了,可伤口处还能看到渐渐涌出的血沬。 “这种伤口,怎么能从外面紧紧捆起来?别人不知道里面有倒刺,你自己还不知道?用力挤压,等于将血肉送 到倒刺的刃口上去,损伤更重。” “严大夫的口气,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鹿鸣山一惊。刚才脱口而出的那段话,是不是显得太过熟稔?聪明如姬何,很容易就看出破绽。 好在姬何没继续深究。他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样子,合上眼睛。 “刚才要带人突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这是战场,不是打猎时候误伤了,还能从容处置。” 鹿鸣山知道他所说有理。自己方才心思全在这人的伤上,根本没考虑彼时的战况。看来,若自己真是个军 医,也是不合格的。 鹿鸣山翻检一番,拿出金疮药和小刀,和几样膏药。自从学成出师,他不知道给多少人治过皮肉伤,比这严 重得多的也有。可这一次,他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我要将你这皮肉割开,把箭头取出来了。” “嗯。” “这是一块布巾,你放在嘴里咬着。若是疼,就忍着点。” “好。” 鹿鸣山将布巾取出来,递给姬何。姬何瞥他一样,张开了嘴。 鹿鸣山:“……” 他压制着火气, “亲王殿下,您没长……您可以自己取过去放进嘴里吗?” 姬何道,“严大夫,我没长手。” 鹿鸣山几乎被他气死,将那布巾粗暴塞入他口中。没想到,姬何却“噗”地一下将布巾吐出来了。他眉头皱 着, “严大夫,你手怎么这么冷?还发抖?” “等会拔出箭头,你揣在我怀中暖暖。”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将地上那布巾捡起来,又塞进嘴里咬着。 鹿鸣山强行将骂人的冲动吞回肚子里。经过这么一闹,他手当真不抖了。只不过拿着小刀的时候,他总有种 将刀刃捅进姬何肚子的冲动。 可等真的将他将箭头处割开,看到里面的惨状,他的心里又开始疼了。但他手上依然稳健,将碎肉清理了, 又去了发疮的地方。敷上药,他才松了口气。 回头看姬何,姬何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 见到鹿鸣山回头,他吐出布巾,冲他笑了笑。姬何嘴唇也是煞白的,此刻的笑容,就带了几分凄惨。 鹿鸣山还没见过他这样虚弱。他突然有点不愿看,就低下头继续包扎。然后将地上布巾捡起来,收在口袋 中。 布巾上也满是血牙印。大概方才疼的太厉害,咬得太狠。可从头到尾,姬何一声也没有吭。 雪白的绷带层层缠绕在姬何胸前,鹿鸣山突然发现,这胸膛上横竖纵横,还有不少旧伤痕。 他怎么不知道,姬何受过这么多伤? “亲王殿下以往,常常受伤么?” “怎么,看着心疼?” 鹿鸣山一滞,眉头拧起, “……亲王殿下跟随便哪个,都这样轻浮么?” 第4章 【新春番外】之四 “那倒也不是。我只对‘颜如玉’的小大夫有兴趣。” 鹿鸣山腾地起身,回身要走。山洞门口守着的侍卫长听到动静,向里面张望。姬何用手势示意“无妨”,便伸 手去拉鹿鸣山的手, “急什么?严大夫,不是专门来为我治伤的么?” “放开我!” “晤……” 鹿鸣山下意识将姬何的手甩开,却不防牵动姬何伤口。姬何痛呼一声,捂住胸口。等到鹿鸣山回头查看时, 他却再次伸手。 这一次握住鹿鸣山的那只手,手心满是黏腻冷汗。 “别走啊。再陪我呆一会。” 鹿鸣山像是在犹豫,姬何却笑了笑, “你不喜欢我轻浮,我不轻浮就是了。咱们坐下好好说话。” 鹿鸣山便坐下了。山洞中间一台篝火,此刻才算真正燃烧起来。士兵们都在山洞另一侧,姬何靠在岩壁上, 一点冷汗从他额头一路流到下巴。 “严大夫,今日是几号了?” “元月初四。” “这样算来,我们出征也有半月有余了。”姬何叹了口气,“这样看来,上元之日也赶不回去了。” 所谓上元之日,就是元月十五。大燮的风俗,上元日要吃宵圆,暍醇酒,举家团圆。尤其是小夫妇们,更是 要在一起团圆,取一个蜜意人圆的好兆头。 “亲王殿下这样在乎上元之日,看来,皇城中有人在等着殿下回去了?” “这个么……”姬何戏谑地看着鹿鸣山,拖长音调。之后,他才笑着说,“没有。” 鹿鸣山脸色立刻难看了。姬何却又笑道, “本来倒是有一个的,现在是没有了。” “哦?不知是哪家闺秀?” “说起出身,倒是个贵族。就是性子野了些,总与我使些小性子。也不知何时能学得温良恭俭让,乖乖听 话。” 一一果然是这样。 鹿鸣山心如绞痛,低头不语。早先,他便听闻坊间传言,有好些人看中了姬何的显赫身世,光明前程,想要 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其中不乏他国的皇女公主。虽然姬何还没有吐□,但他也没有明确回绝哪一家。 可姬何那边与这些人周旋,这边还要没事人一样来找鹿鸣山。言语间还是那么轻薄,叫鹿鸣山心中无比难 受,最后才闹到从皇宫中搬出来,自己到峡谷结庐而居。 这次,要不是担心战场凶险,姬何会出意外,他是说死也不肯混进后勤军,一路跟在先锋军后面的。 但没想到,最后还是听说了这个让他担心不已的消息。 而且还是从本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就连自己欺骗自己,也不可能了。 __也好。 __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早好。 鹿鸣山打定主意,便对姬何轻声告辞。 “亲王殿下,你的伤势我已经为你处置妥当,想来并无大碍了。这一次,我也是凑巧经过,才来为你医治。其 实我还有俗务缠身,不能在此久留。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 “怎么,严大夫这就要走了? ”姬何的笑意淡了些。他拉住鹿鸣山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山高水长,严大 夫,你这一走,打算何时归来?” “还是说__走了,就不回来了?” “亲王殿下。我去哪里,回不回来,何时回来,又与亲王你何干?” “严大夫,你此话当真?”姬何慢慢坐起身来,“你当真认为,你是走是留,与我无关? “严大夫,你走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亲王殿下请讲。” “我有一个朋友,也与你很像。一言不合,说走就走了。 “他总是生我的气,我也总是惹他生气。不过他的医术是一等一的,不在严大夫你之下。方才受了伤,我还在 想,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哭?” “也可能是更生我的气了吧。恨我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叫他下半辈子都得牵挂着我,忘不了我,一辈 子伤心怀念,却再也摸不到我宽广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 鹿鸣山听到这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他自然知道姬何无耻,却不知他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就连 到此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还能这样恬不知耻地胡说八道? 可这时,一声轻笑却传进他耳朵里。他身边,姬何却笑得停不下来 “亲王殿下!” “抱歉抱歉……我只是……哈哈哈哈……” 姬何一边笑,一边紧紧握着鹿鸣山的手,让他想甩也甩不脱。直到连累了胸前的伤口,他才按着胸口喘着 气, “别走……我都是胡说的……舍不得的人是我啊……清羽。” 说着,他抬起头,一边还在喘气,另一边却凝视着鹿鸣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别走。我昨日想的是……若是我死了……惹得你哭了……谁去安慰你呢?若是我再也不能见到你,做鬼…… 我也会牵挂着你,忘不了你,永远都伤心怀念着你。” “你……你是何时……认出……” “我怎么可能将你认错?” 姬何腕上用力,将鹿鸣山拽得跌坐下来,正好砸进他怀里。姬何痛呼一声,好像被砸到了伤口。 “疼不疼?你,你真是胡来!” “胡来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遭了。” 姬何喘息方定,将鹿鸣山拢在怀里, “答应我,别再走了。” “那你也得答应我,不许……晤……” 鹿鸣山还没能说完,就被姬何深深吻住了。他开始还想推拒,可顾忌姬何胸前的伤口,束手束脚的,没一会 就被按在了身下。 “姬何……这么多人……你不能乱来……啊……” “清羽说的有理。” 姬何一笑,转头沉声道, “李将军!” “在!” 侍卫长赶忙起身回应。 “传我的令,叫将士们都面对岩壁,闭目休息,谁也不许睁眼!” 看到将士们当真都回过头去,姬何这才痞气一笑,目光挪回到鹿鸣山身上。 “这下,可以乖乖让我亲一口了么?” “……你给我滚开!无耻!” “哈,居然说你相公无耻,可不是讨打? ”姬何伸手在鹿鸣山屁股上一拍,“再说,我就算无耻,也只对你无 耻。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许久没能抱到你了。清羽,你相公我这一次可算是死里逃生一一死过一次的人 了,求你片刻温存,你忍心不给么?” “相……公?” “不然……” 姬何凑近,嘴唇从他腮边擦过,轻柔地亲吻不停, “你喜欢如何叫?我都依你。等这次平安归去,上元之日,你一定不能再将我拒之门外了。 相公……上元之日…… 鹿鸣山脸上涨得通红。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姬何这是,将他与自己比作一对小夫妇了? “可,可是你说的那位大家闺秀……” “那位‘等我出征归去之人’?出身大家没错,可不是什么闺秀。我说的没错啊,原本他在家中等我,可现在, 没有人在等我了__因为你已经到了我面前了。说,是不是担心我出事,才千里迢迢赶来看我?” “才不是!我不过是恰巧从军,与大部队走散了,才来到这山洞中。你……” “恰巧从军?又恰巧脱离后勤部队,带着十几个人就到了我这先锋军中?” 姬何舌尖在鹿鸣山耳朵上舔过去,叫鹿鸣山浑身一抖,整个人都软了。 “说起来,真该好好罚你。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哼,你就当我……晤啊……混蛋……姬何……不是说好了只亲亲,你的手……松开!” 姬何半点不松,反而加了把劲。惹得鹿鸣山腰间直抖,两条腿都软了。姬何的神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跟我如何任性都可以,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清羽,你听懂了没有?” “若是这样,为何你在出征前,却故意惹我生气,好叫我不要跟你从军?” 鹿鸣山喊到这里,姬何的手停了。他怔怔看着对方,看到自己怀里的少年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委屈地推开 他,自己坐了起来。 “你……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你是个混蛋,也不至于在出征之前,特意来气我一顿……还说了那么多惹人厌的 话……我难道看不出你的用心?不过是不想让我跟你一起来,怕我出危险。可是陛下叫你带我出征,就算是因为 预料到了这场战事凶险!姬何,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出了危险怎么办?就说方才,若不是我到了,你那伤该有 多危险,你知道么?” “我福大命大,自然能活着回去见你。” “你还说!” “……好好,是我错。不过我倒没想到,你这样聪明,这都被你看了出来。不愧是我姬何的房中人。” “谁是你的房中人!滚开些……别碰我!” 鹿鸣山一把推开了姬何。却不知推到何处,叫他蜷起身子,捂住胸口,表情也痛苦无比。鹿鸣山一愣,低头 想要查看,又被姬何一把拽进怀里。 “你又骗我……” 一一不是我骗你,是你甘愿被我骗。都说是关心则乱,总能骗到你的那个人,就是你心上之人。 姬何心中感叹着。他看向鹿鸣山的神情,也更加疼惜。 “野猫一样,动不动就跟我生气……以后要是不高兴,挠我几下也无妨。大不了,我在床第间伺候得你卖力 些……可不许再离家出走了,听到没有?” “什么床笫之间……你……你这个……晤……无耻……啊……” 篝火熊熊,映红了山洞中的岩壁。侍卫长李将军听着背后的声音,神情越来越微妙。 “众将士听令!”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道,“自己用指头堵住耳朵!心中默念数字,数到一万后,才能拿下来, 听懂没有!” “得令!” 然后他自己也举起手指,堵住了耳朵。所以他没有听到自家亲王殿下纵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李将军,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些了! 一万个数字?起码要数到五万,才堪堪够用吧?你说是不 是,清羽?” “你无耻!放开我……我要走了!放开……啊……混蛋!” 【姬何鹿鸣山篇,《候鸟当归》完】 第5章 【新春番外】之五 【野尘新春篇,】 格斗场上,草皮稀薄,两个彪形大汉正在其中搏斗。二人一人头戴红色头巾,另一人则是蓝色。战局正酣, 尘土飞扬一一就算场地周围围起了高大的帷帐,依然不能阻挡阵阵袭来的尘土。 一排高大的帐篷围绕场地而建,其中最大的一顶上面带着皇室的标记。冉尘就坐在里面,满脸百无聊赖。龙 野跪坐在旁,身子端正,神态漠然,观摩着场上战况。 冉尘手指绕在龙野的衣带上,绕啊绕啊,却不想一个用力,那绳结全都扯开了。 冉尘赶紧抬头偷看龙野一眼。却发现那人依然不动如山,专注地盯着场上。 冉尘狡黠一笑,将龙野衣襟掩好,打算替他系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特意将两排绳结之间距离留的大些, 好方便他等会伸手进去,做些坏事。 却不想才打了一个结,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按住了他的手。冉尘一抬头,正对上龙野的目光。 “殿下。这比武,当真这样无趣吗?” “……还好吧。”冉尘微微嘟起嘴,有些烦恼的样子,“只是时间太长了,我却必须场场都到。若是以往,我不 来就不来了。可现在……” 一一可现在冉尘身为皇帝,狼邺风俗里一年一度的野斗会,却不能不参加的。 狼邺本来就尚武,养了男儿都以身体强健,武艺高强为荣。因此,在每年年初,元月初七开始,都会在城邦 内举办连续三天的“野斗会”。其中最大的一场,自然要办在京城了。 从皇室到贵族,再到小民,每到武斗会都会结伴来观摩。尤其武斗会出场的不仅有各个派系的勇士,还有各 种贵重宝物,当做赏头,送给那些获胜的勇士。当然,以此设立赌局的也有。 这是山地遗风,传了上千年,绝不可能随便就移风易俗。 但问题是,冉尘从来就不喜欢这种民俗。往常,他不过是个闲散郡王,遇到这场景随便找个借口就不去了。 就算到场,也只略坐一坐,暍杯茶水,就回去了。总之没人会挑剔他什么。 但现在就不同。身为皇帝,不能与民同乐?只怕年后一上朝,就会收到成叠的劝谏奏折。 想到这里,冉尘又重重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这种又冷又干燥的日子,他宁愿和龙野一起泡在皇宫中新建的 大暖池子里,一边沐浴一边暍点清茶,吃点点心。 当然了,每次沐浴到后来,就不止是暍暍茶聊聊天了…… 想起沐浴中的那些情事旖旎,冉尘面上,没来由地飞起几点红晕。他咳了一声,往龙野怀中靠了靠。 “总之,也不能走就是了。无聊不无聊的……有你陪着我,就还好吧。” 龙野突然一扬手,将被冉尘扯开的衣襟一扬。另一只手向内一拢,正好将冉尘整个裹在怀中。 恰在此时,大汉们斗到了这皇室帐篷前,尘土泼面而来。二人面前案子上,从茶杯到点心都遭了秧。唯有冉 尘在他怀里,一点尘土也没有沾到。 “方才属下见蓝方猛攻而来,料想红方必然向我们这边躲闪。殿下最爱干净,只怕不喜这阵阵尘秽。”龙野低 下头,在冉尘发顶轻吻一记,“尘土没有泼到殿下身上吧?” “那倒没有。” 冉尘整个人都靠在龙野怀中,又暖又安稳,简直不想起身。可外面还很冷,他自己虽然拢着个火盆子,龙野 衣衫却还单薄。现在扯开外袍,里面就只有薄薄一层。 所以他用脸在龙野胸膛上蹭了蹭,恋恋不舍地打算起来。哪知道,龙野轻按他脑后,又将他按了回去。 “殿下若是喜欢,就这样吧。” “你不冷吗?” “不冷。” “真的?” “若是一般时候,可能会有些冷。既然殿下在怀中,龙野就不会觉得冷了。”龙野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用一只 手环住冉尘,好叫他躺的舒服些,“殿下不必牵挂龙野一一若是太无趣,就闭目养神。这一场结束了,我会叫殿下 起身。” 冉尘从善如流,当真睡着了。梦里却有一只狼王,威风凛凛厮杀四方,最后沾染一身血迹,站在山石上居高 临下看着他。冉尘吓得腿都软了,却不想那狼王猛扑过来,却是将他推倒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然后那狼王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耳侧唇边。像是在求爱,又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冉尘一个激灵,睁开双眼。他正对上龙野那一眨不眨凝视着他的眼神。那眼神满是迷恋,像是想要将他整个 人都一点点吞吃入腹,又像是怕他如春雪般融化了,那样地小心翼翼。 “龙野……” “属下在。” “亲亲我。” “好。” 龙野在冉尘额上轻吻一记。冉尘闭上眼,等待片刻,那触感若即若离,虽然在他脸上徘徊,却未曾深入。 “不是这样……” 他话音才落,龙野的嘴唇就移到他唇上。依然是浅尝辄止。这一次,冉尘皱起眉头,伸手环住龙野脖子,舌 尖在他嘴唇上轻轻扫过去。 龙野浑身筋肉紧绷起来,瞳孔一縮,目光沉沉。冉尘半闭着眼,没有看到。他撒娇般抱怨, “我刚才做了噩梦了。” “什么噩梦?” “一只狼王,扑倒了我。可他没有将我吃掉……那样子,倒好像想将我拖到洞穴里养起来。” 龙野眉头一扬。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轻声说, “殿下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 “属下不会让着畜生……动殿下分毫。” 说罢,他倒将冉尘按在怀中,深深地亲了下去。他的吻渐渐狂乱起来,却不同之前,那样小心呵护。这次的 龙野,却好像在宣示主权,进攻凶狠,不给冉尘留一点喘息机会。 “晤……啊……” 待到冉尘腰肢瘫软,面上飞起红霞,龙野才猛地停下来。他低声喘息着,眼神炽烈。他用齿尖磨着冉尘的脖 子,磨得冉尘一阵阵发抖,两眼里都汪起情欲的水汽。 他能感觉龙野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待发的长枪,抵在他身上,做好穿透他的准备。冉尘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 息,就好像之前被狼王按在爪下。 他战栗着,又渴望着。冉尘意乱情迷,只想被龙野穿透,吞噬,将他每一寸都活生生皭碎了吞下去,一点也 不要剩。 “比武结束!胜者,宣墨大人麾下英将军!” 突然,场上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锣声,四周响起欢呼。这一场格斗分出了胜负了。 “下一场__红方,玉恒将军! ”司仪大声宣告着,“玉恒将军是去年的比武胜者,狼邺的勇士!战胜玉恒将军 的人,能够臝得今年狼邺勇士的称号,请问哪一位勇士想要上台来挑战玉恒将军?” “殿下,最后一场了。”龙野一下子松开冉尘,蒙地站起身。他背对着冉尘,拳头握紧,又松开。 如是三番,他才稳住了声线,轻声说道, “殿下稍坐片刻。待龙野上去,替您臝一个新年的彩头来。” 比武?龙野之前从没有提过,他想要上台比武呀?那玉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已经是三年的“狼邺勇 士”了!虽然这种比武不许伤人性命,可他过去几年都将对手打得轻则几日下不来床,重则筋骨折断,几个月都不 能行动…… “等等,龙野,别去!” 往常龙野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绝不忤逆。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他在身后大声呼唤,龙野也没有回头。 就算他伸手,却也连龙野的衣襟也没有捉住。只瞬息功夫,龙野就走出帐篷,跳下看台。 场上先是一瞬静默,仿佛所有人都被还有人敢挑战玉恒这件事,给惊呆了。 但随即,如雷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比武场。 夜间。狼邺皇宫内。 冉尘的寝殿大门紧锁。龙野走了过来,四周站着的宫人向他行礼。 “陛下用过膳了么?” “陛下身子有恙,一个时辰前就睡下了。今晚陛下不想用膳,我们备了些粥食,随时预备陛下的传唤。 龙野点了点头。旁边宫人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忙道, “龙野将军,陛下已经睡了。旁人不好进去的。” 龙野依旧是点点头。但他没有理会,径直推门进去了。 冉尘果然还没睡。 他独个坐在卧榻上,垂着头,抿着嘴唇。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到龙野,脸上瞬间亮了起来__但随即,他偏 过头去,装作没看到龙野,嘴唇也嘟了起来。 见他这样,龙野忍不住露出微笑。但他咳了一声,敛容跪在榻前, “殿下。” “龙将军所为何来?” “龙野为请罪而来。” “龙将军何罪之有?” “今日,龙野在格斗场上忤逆殿下的旨意,执意下场。” “所以,你是欺君之罪了?” “欺君之罪,龙野是不认的。”龙野跪在地上,声音沉稳,“但是惹殿下不悦,让殿下担心一一这罪过,龙野任 凭殿下处罚。” 第6章 【新春番外】之六 他这样讲,冉尘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确实是担心多过生气。但担心,也不是他心中烦闷的最关键 处。 这件事,叫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龙野: 若二人只是君臣,这事情很好办。欺君之罪,责罚就是了;若是二人单纯是爱侣,也很好办。爱侣之间,就 算拌嘴生气也都正常的很。 但他们……这君臣不君臣,爱侣不爱侣的,算是什么呢? 龙野在他身边,这样言听计从,用心侍奉。冉尘也习惯了他永远沉默,也永远在。 可是今日他的反常,却让冉尘不得不想一一他为何在?若自己不用那帝王之身牵着他,他还会在吗? 冉尘也知道,自己这是入了妄了。他也讨厌这样想的自己。可龙野对他太过重要,他又不能不想。 结果就是,晚上的饭也吃不下,睡也是睡不着。就连龙野过来,他也提不起精神,更不知该怎么去对他说。 冉尘不说话,龙野也不说话。又过了不知多久,夜间的凉气侵袭而来。冉尘本来穿着单薄,不经意间打了个 哆嗦。 “殿下。” 龙野突然开腔, “殿下用些粥食,就睡下吧。天色晚了,明日还要上朝。” “好。” 冉尘从善如流,暍了碗粥。龙野拿手巾浸了热水,替他擦面,又伺候他漱口。然后他目送龙野背影走出宫 门。 片刻功夫,龙野回到了榻前,依然跪在原处。 “殿下睡吧。” “那你呢?” “我在这里守护殿下。” 一阵静默。冉尘盯着床帏上纵横交织的锻线,轻声问, “龙野。你眼中,却是将我视为何物?” “殿下……是九五之尊。” “我是问,你眼中,将我视为何物?九五之尊……若是九五之尊,你一口一个殿下,便是忤逆了。何况你对 我……这样……若我不是皇帝,你又当如何?” 龙野下颚的线条收紧了。他慢慢抬头,看着冉尘。 “殿下,你这是怪罪龙野。龙野知错,也认罚。但这件事情,殿下请务必不要深究了。” 冉尘再没有说话。他不知为何,感觉到了深深的惧怕。面前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窗纸,他却不敢去捅一一那背 后,会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所能够想象的东西。 他睢一能够知道的,是龙野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寝殿。他没有阻止,而龙野更没有告退。当然,他所不知 道的是,龙野就在这寝殿外,坐了一夜。 东方微白,冉尘才昏昏睡去。却在不久后就惊醒过来。此时恰好有宫人在外面请安, “陛下,是洗漱的时候了。” 不是龙野。 从这次重逢后,龙野每日都会亲自来将他唤醒,用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可今日他没有。 冉尘坐起身。几乎一夜未睡,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但他一句也没有提。若对方不是龙野,似乎 连痛楚也无处去诉。 “陛下,该上朝了。” “好。” 这一日,众朝臣都感觉到一丝异样。一方面,自然是往常永远陪侍在旁的前无名将军龙野,破天荒没有上 朝;另一个,则是今日的冉尘,似乎分外威严。 往常的他,总带着一份超然一一仿佛人在这朝堂上,魂儿却不在似的。当然,下面臣子若是有点什么异动, 他确实能立刻神魂归窍,三言两语便将那几分试探给顶回去。但总体来说,却能看出,他心神并不在政事上。 但今日,他神态冷然,眉头仄仄地拧着,不悦都写在脸上。臣子自然不敢造次,奏本都小心翼翼。饶是如 此,依旧被挑出错漏无数。 “啪”地一声,又是一本奏折被摔在堂下。冉尘抿着唇,冷哼一声, “众爱卿,朝中政务,是不是有些松懈了?我狼邺人才济济,谁也不是非谁不行一一若做不来,就换个人来, 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直接站起身来, “退朝。” 却不想猛站起来,气血上涌,竟然略有踉跄。但他扶在龙椅上,很快稳住身形。而臣子们都颤巍巍俯首,没 人敢抬头,也都没人看到。 这一次朝堂上,冉尘心绪烦躁,几次大发雷霆,出了一身的汗。回去路上冷风一吹,回到寝殿就有些难受。 “龙将军,今日来过么?” “回陛下,没有。”宫人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问道,“要传龙将军觐见么?” “不必。他若是想来,自己就来了。” 一一若是不想来……勉强叫他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冉尘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夜,冉尘睡得很不好。一夜里惊醒了数次,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到了晨间,就昏昏然发起热来。 这次,宫人都看出不妥了。 “陛下,您若是龙体欠安,今日便不上朝了吧。请来太医为您看一看,再卧床休息一日,好么?” “不必。”冉尘摇摇头,“如常上朝就是。” 好在这一日朝堂上的大臣们,各个都很乖觉。奏折里没人敢夹带私心,连措辞都小心翼翼。只是有几个喜欢 揣摩上意,逢迎拍马的,已经暗中在试探冉尘对于龙野的态度了。 是了,原本圣眷太隆,自然树大招风,多少眼睛都看着的。如今这人突然消失,免不了有人动了心思。 只是冉尘此刻也没心思收拾他们。他看着下面那一张张油腻腻,汗津津的面孔,只觉得想吐。 “都给我打住。” 无征兆地,他突然挥挥手,来了这样一句。下面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那几个进谗言的,更是面如土色。 但冉尘也没叫人将他们拖下去乱棍打死。他只是捏了捏眉间, “退朝。” 回到寝殿,冉尘依旧是问, “龙将军来过么?” 答案也依旧是同样一句, “没有。” 冉尘摆摆手,阻止了宫人下一句话。他感觉浑身发冷,指尖发麻,太阳穴却疼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是病了。 可他的药,却不在身边。 冉尘决定不再询问龙野在什么地方。他说不好这是赌气,还是委屈。 他想,若那人想来,他总会来的。 但他不愿去请他。 因为他是皇帝。皇帝来请,想不想来,就都得来了。 这一晚,许久不曾造访的噩梦,再次侵袭了冉尘的梦境。皇兄那破空而来的长鞭……无数个朝不保夕的日 子……每次听闻皇兄召见的战栗…… 原本他还有个人,一个避风港,一个他笃信能够拯救他的男人…… 可……可这次…… “龙野!” 噩梦中,冉尘惊叫出声。那声音带着呜咽,带着绝望,仿佛一只陷入陷阱的幼兽,凄厉地哀鸣。 咣地一声,不知何人破门而入,带着满身凌冽凉风。直到他快步到榻前,将冉尘拥入怀中,门外的火把才姗 姗来迟地燃起。 “何人闯入陛下寝殿?来人啊,有刺客!” “是我。”龙野的声音响起,“陛下夜惊,你们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惊扰陛下。都退下去吧。” 但宫人依然远远围在殿门处,火把摇曳,照得殿内暗影曈曈。 冉尘本来还在惊悸喘息,他依然陷在那梦境与现实的缝隙中难以逃脱。可龙野的声音,却像是一根救命的绳 索,瞬间将他神魂都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果然看到了那个人。 这一瞬,三日来强撑起的架子顷刻崩塌,他整个身子都瘫软下去。 他很累。也很害怕。他头痛欲裂,还发着热。现在他状况糟的不能再糟了,可又是三日来最好的时候。 因为他的龙野,终于来了。 “殿下,你在发热。” 冉尘不搭腔。他蜷着身子,只往龙野怀里躲。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那人衣襟中,他才能有一丝安心。 “这几日,你做什么去了?” “不能说?” “不能说。” “龙野,你侍奉君主左右,却擅自离开……” “属下知罪。请陛下责罚。” 冉尘身子一僵。“陛下”?他的龙野,从来是叫他“殿下”的。难道之前的噩兆成了真,难道这人真的想要与他 拉开距离了? “龙野。” “属下在。”“山,与。氵,夕” “莫非你已经厌弃我了?” 就连问出这句话,冉尘都觉得痛彻心扉。龙野却纹丝未动,这是自嘲般笑了笑, “若是属下知道该如何厌弃殿下,哪怕一分一毫__就好了。” 一边说着,龙野低头看向冉尘。冉尘本来就不胖,现在看去更瘦了些。不过三日功夫,他眼眶深陷,腮边也 看不出肉了。龙野一阵心疼,像是想低头吻他,又硬生生忍住。 “若你没有厌弃我,为何要弃我于不顾,三日来音讯全无?叫我日夜惊惧,噩梦连连。龙野,你知道我方才梦 到多么可怕的事情?梦里,皇兄还在……他用小刀将我周身刺得鲜血淋漓……我一直想,龙野会来救我……会来 救我……可你没有来……” 他越说,龙野的手臂收得越紧,冉尘几乎喘不过气了。他断断续续说着, “梦里不见日月,我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后来我想,大概龙野这个人,和后来的那些,都是我的妄想。我喜欢 的人没有出现过,我也没有得救过。” “殿下……” “所以龙野,你究竟为何突然疏远我,将我一人留在这里?” 第7章 【新春番外】之终 若是有旁人在此,大概不会相信自己的耳朵。九五之尊身处皇宫大内,冉尘口中说来,却仿佛是深陷监牢大 狱》 难道没了龙野,他就没了神魂,没了支撑? 龙野却没有露出一点质疑神色。他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殿下,若是龙野不向你和盘托出……殿下是否难以安心?” ‘‘我……,, “我明白了。”龙野轻叹一声,将冉尘放在榻上,自己顺势跪下。他声音有些喑哑。 “殿下,龙野从来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一种人。龙野少年失孤,入了无名部队。武艺文采,龙野一生所学,从来 都只能在暗处存在,就连我这个人存活在世,都只为了背叛与屠杀。”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听我说完。” 龙野喉间一声自嘲的笑,“我从来无悲无喜,自己也以为自己情感淡漠,天生只该做个无名斥候。谁想后来, 被我遇到了殿下。从此,我便有了想要的东西。” “殿下,原本我只想默默守护在侧,再不让殿下您受一点委屈,更不会让您痛楚伤怀。但渐渐地,我想要的更 多,想让殿下你看着我,因为我而绽放笑容,想让殿下在我身下辗转承欢,想插手您的一切。殿下,我不愿让旁 人插手您的起居饮食,沐浴行卧,就连您多看旁人一眼,我心中都万分嫉妒。” “龙野……” “就连朝臣,就连宫人,我都不想让他们与殿下多加接触。龙野心中妄念丛生,自知这是罪无可恕,却根本难 以自持。原本,我以为我能够压抑住这难耐的欲望,能够恪守本分,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可那一日,殿下的 梦……却让我无法再自欺欺人。” “我的……梦? ”冉尘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问,“那只狼王?” “是,那只狼王。我想,是我对你的欲念太盛,就连殿下自己也感到不妥。潜意识中才幻化出那只狼王,那是 警告,也是提醒。殿下,我不能再这样常伴您左右了。我只怕什么时候,再不能控制自己,伤害了殿下……” 说到这里,龙野突然停住了。他一只手握住冉尘的手,放在唇下吻着。 “这三日,我哪里也没有去。我在这皇宫之巅打坐静心__可我静不下心。殿下,有些事情捅破了,就再也难 以回到从前。这三日,我看山是殿下,看水是殿下,看云是殿下,花木亭台,处处是殿下。” “殿下,我入妄了。入妄之人,不能再留在您身边了。龙野愿自请为边将,为殿下戍守边关,永保我狼邺边疆 无恙。” 这一句说完,两个人都静了。龙野握着冉尘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加了力气,将冉尘的手握得生疼。但最终,龙 野还是强迫自己松开了手。 “殿下……龙野……” 终究还是没说出告辞的话,龙野沉默中就要起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下摆,太过用力,指节都泛出青 色。 “一派胡言!” 冉尘拽了几下,拽不动他。他索性自己起身,赤脚站在地上。 “你怕伤了我,你却怎么知道,我不是情愿为你所伤?” 冉尘绕到龙野面前。龙野垂下头,不曾看他。冉尘便踩在他军靴上,将两只手环绕在龙野身上。那一身甲胄 是精铁打造,夜半抱上去十分寒冷。冉尘却半点不顾,只穿着单薄亵衣,脸颊在粗糙冰冷的铁甲上摩挲着。 “龙野,我听到你的心里说一一你半点都不喜欢我。” “更不心疼我。 “连我的死活,你也不在乎。” “殿下胡说。” 龙野终于忍不住了, “这话从何说起?龙野罪过再多,但心里喜欢殿下,却绝没有半点作假。龙野平生唯一在乎的,就是殿下。哪 有什么不顾殿下死活一说?” “是么?” 冉尘将脸埋在他胸前,两眼弯着,嘴角也弯着,像是尝到了世上最甘甜的蜜浆。但他嘴里说的全然不是这回 事。 “你看,我现在还病着呢。明日我还要上朝,那些朝臣都气我,也没人替我撑腰,还要我自己一个个骂过去。 龙野,夜里这样冷,你却任凭我赤脚站在这里,叫冷风吹着我,也不管我身子多么难受,也不管我明日该怎么遭 罪一一可见,你说心疼我,都是骗人的。就算我病死了,你也半点不心疼。” 他这番话真是强词夺理,半点不通。他是病着没错,朝臣也是不争气没错,但明明这两日都是他在拿朝臣们 出气,根本没有说的这样可怜;就算现在赤脚站着,也是他自己情愿跑下来,哪有龙野“任凭”一说? 但冉尘知道,龙野是根本听不得他哪里有半点难受的。果然,龙野一点也没有给自己辩驳,才听了一半,就 一把将冉尘抱起,送回卧榻边。他将冉尘双足捧在手心一握,是触感冰冷。再用额头试了试冉尘额温,确实在发 热。 “殿下!” 龙野神情立刻严厉起来。他第一次呵斥了冉尘, “若是病了,就该传太医来好生调养,殿下却这样肆意妄为?若是病情严重了,怎么办!” “我自小身边有人照顾,当然不知道该如何调养。所以龙野你不能走,你要在我身边才行。 龙野只是抿着嘴唇,不置一词。他连夜招来太医,又亲手为冉尘煮好汤药,一口口喂他暍下。折腾了快一个 时辰,冉尘发了汗,热度下去了些。 “殿下睡吧。既然病着,更不能劳累。” “我怕我睡了,你就走了。” “不会的。殿下还病着,我怎么能放心走。” “那要是我病好了,你就走了么?” 龙野又沉默了。他在冉尘额头吻上一记,“殿下不要想这些。好好养病。” “若是我病好了你就走了,那我这病就好不了了。” “殿下!” 龙野听了这话,是真的沉下脸,“殿下切莫太过任性了!” “到底是我任性,还是你任性?明知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会相思成疾,可你还执意要走?我本就是心病,只 有你才医得好我。你是装作不知,还是故意要叫我难受?” 冉尘本来就是伶牙俐齿,此刻病着,烧得眼皮上都泛着粉红色。他瞋怒地瞪着龙野,不觉严厉,反而更叫人 心里荡漾。 “再说,不过就是个梦。若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我潜意识中真的有了什么预感一一也不过是我想被你 按在爪下,被你予取予求,被你这狼王囚禁在巢穴之中,半生只守着你一个罢了。” “殿下!” 龙野半跪在地。他厉声阻止了冉尘,“殿下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您是九五之尊,狼邺之主!怎么可以说出 这样的话来……我……” “龙野。” 一根手指点在龙野唇上。冉尘翻身坐起。他面泛嫣红,眼含春水,神情却是无悲无喜,只是微微一笑。 “你当真以为我在你面前,还能做成这个九五之尊?你说你在朝堂上,眼睛里只有我,心里也只能想着我。可 难道我不是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你?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皇兄硬留给我的。我不做皇帝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就接 过来了。可你才是我真心想要的一一若因为我做了皇帝,就不能留下你,那这皇位我不要了。” “若是你不因我皇帝身份,而是怕伤到我,才要离我远些。那我就更不明白了。龙野,你明知道,若你不在我 身边,我是活不下去的。旁的不说,谁来替我准备膳食,谁来守卫我的安全?我夜间睡不着,谁来陪我聊天?出 门时谁去替我筹办车马事宜?” “殿下说的这些,自然有宫人料理。” “若你这样说……那我不喜欢用膳,也要宫人一口口喂我?夜间难眠,叫宫人脱光了衣衫,替我暖身子?出行 时马车颠簸,也叫宫人抱着我,让我舒服些?” 冉尘一边说一边看龙野反应。只是想象这场景,就已经让龙野拳头紧握,咬紧牙关。冉尘看出他已经妒火中 烧,但因为心中怨他自作主张,他故意不肯善罢甘休。冉尘慢悠悠地说, “这样想来……我这被你伺候惯了的身子,若是日后怀念沐浴嬉戏,怀念春宵相亲,又该怎么办呢?你是忍心 见我强忍着,难受着,不得纾解?还是……希望我找旁人来伺候我,替我纾解?” 龙野眼睛赤红,额上青筋爆出。以他对冉尘的占有欲,怎能忍受这样的可能?哪怕是想象,都让他胸膛起 伏,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 “更何况……” 冉尘声音低沉。他缓缓除去了一身亵衣,白玉一样的身子就这样袒露在月色之中。他转过身,一头青丝泼洒 在肩头,修长的脖颈下,是线条姣好的腰身。 可他垂下头,将那瀑布一样的发丝拨到一边背上露出的,却是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触目惊心! “更何况,我一闭上眼,就会梦到皇兄。龙野,我没有骗你,你是我的药,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稍得安稳。 若你真的不管我了,这梦魇,就足够致我于死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冉尘心中也是一片澄明,前几日的疑虑迎刃而解。 其实龙野与他,是君臣或者爱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绑在一处,也只能绑在一处。若是强行扯开 了,只怕二人都根本撑不下去。既然这样,还去多想些有的没有,有什么意义? 一直在一处,就可以了。 冉尘感觉到龙野的指尖探上他的后背。那指尖上带着习武留下的老茧,在伤痕上轻轻擦过,叫他一阵战栗。 紧接着,是一阵衣物的窸窸窣窣声,很快,那具叫他魂牵梦绕的强壮躯体,从身后紧贴在他后背上。 赤裸相对,龙野的身子强壮而炽热,烫得冉尘浑身一抖。龙野将他身子转过来,二人鼻尖对着鼻尖,小腹贴 着小腹。 “既然殿下这样说,龙野不走了。若是有一日,龙野真的不能自控……” “若你想说,那时你就要自我了断之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冉尘没骨头一样,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龙野躯干上。龙野胳膊揽住他腰身,二人这下是真的紧紧相依,严丝 合缝。 “若是你惹我生气了,我就……” “殿下要如何?” “我就生气呗。” 龙野没想到,冉尘费了这么半天劲,居然憋出这样一句。他哑然失笑, “殿下不责罚我么?” “如何责罚你?若是不痛不痒,还不如不罚;若是罚得重了,我自己先要心疼。罢了,我就自管生气,反正你 也不……晤……” 龙野这一次吻得凶狠……【略】…… “殿下,下次再说这种话……” “你要怎么样?” “龙野便让殿下知道,若是我不怜惜殿下,这场场情事该是如何状况。” 【略】 “殿下,你尝尝你甜不甜。” “龙野!你……” 冉尘喘息不住,脸上胀红。他气哼哼瞪着龙野半天,竟然说了一句, “我有什么好吃!若叫我吃……我宁愿吃你……你的……” 剩下半句,却是再说不出口了。 【略】 “若说折磨人,从没谁敌得过殿下。”龙野难得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殿下身子弱,龙野每每只怕殿下受不 住,不敢太过放肆。偏殿下如此撩拨……” 龙野突然倒吸了一口气,住了口。他震惊地看向冉尘__【略】 “龙野,我是你的。若你是狼王,只管将我叼回巢穴,将我圈养在洞中,将我按倒在地,将我……吞噬殆尽。 若是在你身下,纵然是死,也是好的。你方才说怕伤了我,可你怎么知道__我不是求之不得?” 这算是冉尘,清清楚楚表白了真心。但龙野也没回应。 起码,没有用言语回应。 很多时候,说多错多,不如行动表明,更加清清楚楚,也更加心驰荡漾。 反正他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朝夕相伴,可以用来荒淫无度,尽情造作。 第1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一 1 魔族少年纪宁最近很是焦虑。倒不为别的,主要是,他最近要成年了。 成年,听起来是件好事,对吧。可以不受族中长老的管束,可以自由地去往远方,最重要的是,可以合情合 理合法地做一点“大人才可以做的事”。 话是这样没错啦。可是魔族与一般人不同,最大的不同,是魔族可是要吃人的。所以魔族的成年礼,必须要 吃掉一个人才能算数一一那人得是这个魔族自己抓回去的。 当然,要是现场吃掉了,只带回去一个人头也可以。魔族生活的比较粗糙,这种事情不算太挑。 可现在的关键是,魔族与人间接壤的地域里,人类早就被千万年来魔族前辈们吃的差不多了。纪宁在附近逛 了好几天,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啊啊啊啊啊……丨好烦恼! 就在他烦恼得想要跳下河里清醒一下的时候,他看到了白清颜。 白衣,竹剑,赤足,黑发。清隽脱俗的一双紫眸,淡漠地向纪宁所在的方向一扫。 一眼倾城,说得就是他了。 砰砰,砰砰,砰砰…… 这是纪宁的心跳。他的心跳快极了。他的胃里直抽搐,呼吸那么快,脸上那么红,甚至还有了脚软的趋势。 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饿的! 对,就是这么回事!这个人类勾起了我最深层次的欲望一一那就是食欲!决定了,就是这个人了! 纪宁是魔族,天生力量非凡。若是变出兽身,还有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想对付这么个凡人少年,应该不在话 下。所以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站在那少年身后,盯着少年看。 一一等他一回头,我就一下咬断他的脖子! 少年回头了。纪宁才张开嘴,突然呼吸一滞,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也太好看了吧! 长成这样子,若是说他不是凡人,而是三百里外能御风而行的那个神仙门派的弟子,纪宁都会信的! 一一等等,他该不会真的是那个门派的弟子?纪宁觉得,这种事确实应该确认一下才好。 不过他目前腾不出手来问。纪宁只顾着盯着好看到不能再好看的白清颜,几乎留下口水来。白清颜看他总不 说话,很疑惑地问了一句, “请问,你有何贵干?” “我……”纪宁想了想,没话找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颜。” 不是姓白。听说那个仙门里的弟子,都是姓白的。纪宁多少放了点心。 他突然觉得,这人这样好看,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了。 不如留他一条命,先多看上几眼。等到晚上,晚上回魔界前再将他杀了带回去。 打定了主意,纪宁道, “我叫做纪宁。清颜兄弟,你看这周围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要不然,我们一结伴游玩吧?” “你想跟我结伴游玩?” 清颜似乎十分吃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纪宁,像是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点了点头。 “可以。” 2、 这一天过得很快。纪宁玩得太愉快了,到了二人准备告别的时候,他都忘记要将清颜宰了吃掉。一直到回到 了魔界,他门下的魔仆们谄媚地问, “少族长,今天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啊,今天我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人族小孩。我没有当场杀了他,打算玩够了再……我#!我玩够之后忘 了杀了他扛回来了!” 纪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他在魔界和人界交汇处蹲点半个月才算逮到这么一个活人,结果忘记抓回来了。 想要找到下一个,莫非还要再等半个月?! 距离魔界和人界交汇处几百里外,一座仙雾缭绕的高耸山峰下。 白衣少年行到山下,抬眼向上看了看。他抽出背后竹剑,默念法诀,伸手一丟__那剑—下子长了—倍有 余,他踏在上面,竹剑瞍地一声飞入云霄。 “大师兄,你回来了?” “嗯。” “情况如何?” “荒原百里,没有人烟。魔族也没有。” 一一除了一个看起来傻傻的魔族少年。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杀了我带走的意思。所以……不提 也罢。 “师兄,师尊等你复命。” “好。” 仙门大弟子白清颜将竹剑往身后一背,走向师尊修炼的山洞。 3、 纪宁去人界是为了完成成人礼。别看魔族吃人又作恶,其实骨子里很讲传统一一说是要亲手抓人吃掉,就是 要亲手抓人吃掉。蒙混过关是不行的。 所以纪宁只能认了倒霉,每天都去人界踩点。 而白清颜去人界,则是奉了师尊的命令。 据师尊说,他在梦中得到了大能的启示,这一方小世界的仙门将要遭到大劫。起因就是一名通天入地的大魔 尊将要成年一一而身为仙门大弟子,白清颜有责任监控好那一带。一天抓不到动静就两天,两天抓不到就三天。 实在不行就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一一反正他是仙嘛,可以活很多很多年都不死。 所以二人的再次相遇,就算是命中注定了。 4、 再次相遇发生在首次相遇后的一个月后。 纪宁觉得很惊喜,而白清颜觉得很惊奇。 他们身为彼此上次分别后,在这块地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魔,见面后他们的第一句话分别是, “是你?” “是你?” 第二句则是, “你怎么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 当然第三句就不太一样了。 纪宁说的是, “咱们好久不见,今天玩点什么?” 白清颜说的则是, “你不要再来这里了,这里很危险。” 一一危险?这里荒无人烟,距离仙门又很远。我身为一个前程远大的高等魔族,哪会有什么危险? 纪宁很疑惑。他不知道,在魔族以外的人眼里,这里有魔族,就是最大的危险了。 其实就连很大一部分低等魔族眼里,魔族也是危险的存在。因为那些高等魔族太不挑食了,他们什么都吃 __这个“什么”,也包括其他的魔族。 “……这里有凶猛的野兽。” 白清颜敷衍了一句。他突然生了些疑惑。 这魔族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上次没有惩戒他,是因为他没有意图伤人。但是身为一个魔族,每日在人界这 边游走,看起来优哉游哉地,又不像有什么任务。他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难道,他是替那个即将成年的未来魔尊搜集人类的? 不对。成年礼上的人类,是需要魔族自己动手捕获的。白清颜身为仙门大弟子,门派与魔族打了几千年的 架,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但若是说这少年自己就是那位“魔尊”…… 白清颜从上到下打量了纪宁一番,怎么看怎么不像。这魔族少年傻乎乎的,哪里像是个通天入地的“大魔 尊”? 该不会,他真的就是来玩的吧? 5、 这只是第一次。后来,他们又“偶遇”了许多次。 白清颜长得很好看。但是在仙门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一副花痴相。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长得究竟 有多好看。 至于“太好看了不舍得吃掉要留着玩够了再杀掉带走”这种事,他更是想都没想过。所以到最后,他也没有想 明白纪宁这个小魔物,为什么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还总是试图和他“一起玩”。 但是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是的,第二次相遇那一天,二人分别的时候,纪宁依然没有试图对白清颜下手。 第三次也没有。 之后的很多次都没有。 纪宁不知道为啥,就是不想杀他。 反正距离成年礼还有很久。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一一纪宁是这样想的。 而白清颜,也不过是习惯了。 因为他有数百年可以在这里消遣,虽然说他不会觉得无聊,但是有个人陪伴,总是好的。 哪怕,这是只与他仙魔殊途的,魔物。 6、 可就算是再长的时间,也总有用尽的一天。这一点,纪宁是被魔尊提醒的。 魔尊,就只是魔尊而已。虽然纪宁是“少族长”,但魔尊不是纪宁的爹,更不是他妈。 因为魔物是靠实力上位的,不搞爹妈传位那一套。至于纪宁为什么是“少族长”,只是因为魔尊做了个梦。 梦里,纪宁是魔族开天辟地以来,实力最强的大魔尊。 所以魔尊一拍脑门,就给了纪宁个“少族长” 一一有人伺候,但是没啥权势的那种。 原因很简单。魔域的权力,和别的东西一样,都是需要从别人手里抢的。 而提醒纪宁不要误了成年的考验,也是魔尊对他睢一的另眼相待了。 那一天,他正想着今天是该和清颜去河边抓鱼,还是去草地里捉兔子呢?他是火系魔物,操纵火焰的技术炉 火纯青。趁着清颜不注意,他偷偷操控烤鱼烤兔子的火焰,准保烤的外焦里嫩,喷香四溢。 结果,却接到了面见魔尊的要求。 来到魔尊的住处,纪宁心中很是忐忑。虽然同为高级魔族,魔尊倒不至于啊呜一口将他吃了。但是毕竟魔尊 极为强大……随便收拾他一顿,就够受的了。 “魔尊!” “纪宁,你来了。” 魔尊一头火红长发,两眼之间竖立着一个火焰纹路。那纹路时时变幻,像是真正的火焰。 这就是魔尊的标志,也是魔尊最厉害的一样法宝。 “魔尊,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下一代魔族中最有天赋的高等魔族。你成年礼之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下月之前,我要见到你的猎物。” “……是,魔尊。” 纪宁不敢多说一句话,从魔尊住处走出来,他垂头丧气地来到魔界与人界交界处。 白清颜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第2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二 白清颜已经站在在那一处等他。 依旧是长长的一头黑发,随意束在脑后。此时狂风大作,将他那乌发吹得狂乱飞扬,也吹动他一身白色单衣 随风狂舞。越发显得这人单薄而孤傲。 纪宁看了许久。 他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可是白清颜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他不会再问“你为何在此”这一类问题。就像 是,他已经认可纪宁理所应当地该出现在他面前,也理所应当与他待在一处。 纪宁终究不能径直走到清颜面前,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他们太熟了。清颜曾经躺在他膝盖上睡觉,也曾经与 他分吃同一条鱼。 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他怎么能活生生咬断朋友的喉咙呢? 魔族的视力很好。纪宁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虽然自己看白清颜看得清清楚楚,但普通人是不会看到自己 的。所以虽然白清颜的目光向自己的方向投来好几次,他也相信,那不过是他随意的一瞥。 最多,他是看到了什么草丛里面的小兽之类的。他而不会是在疑惑,自己为何走不过去? 纪宁在原地变了兽身。 他的兽身其实是很威风的。一身坚硬的鳞片,两只麟龙长角,指爪尖锐,能够一爪掏空老虎的肚子。 但是他不想在杀死清颜之前吓到他,就又变化了一次。 他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兽,鳞片化成细软鲜红的绒毛,指爪成了两团肉球。就连长长的角也变了形,成了 圆润的茸角,摸上去还有些柔软。 然后他向白清颜跑了过去。 7、 白清颜早就注意到了那边。 说实话,高等魔物自身魔气都是很重的。有时候他们会遮掩一番,但纪宁不知为何,从没有遮盖过。他这样 大一团魔气在那里,就如同暗夜中的火把一样瞩目,若想要白清颜不注意,那才是真的难。 白清颜知道那是纪宁一一若是旁人,他早就一竹剑过去,将魔物穿个透心凉了。但既然是纪宁,他也就没有 管。 毕竟,二人相识这么久,纪宁似乎从未生过伤人的念头。 也因此,白清颜将他的命,留了这么久。 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害人的魔物。见到魔物,就该一剑一个,绝不能留的。但白清颜却总是迟迟不能动 手。他想,可以再等等。纪宁还没有害过人…… 等到他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魔物,再动手不迟。 但今日,是不是……就到了这个不得不动手的时刻了? 白清颜眯起了眼。 他看到纪宁变了兽身。一身火红的鳞甲,凶残至极的长角,还有发着幽暗火光的指爪。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几乎就要将背后长剑拔了出来。可是,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因为他看到纪宁又变了。 他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家伙,一身绒毛看起来就极其好摸。小小的短腿飞快地挪动着,欢天喜地向自己冲 过来。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8、 纪宁一直冲到了白清颜面前,撒娇一样用圆滚滚的脸蹭了蹭白清颜的裤脚。白清颜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 纪宁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白清颜说话。白清颜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贴到了纪宁的耳朵。纪宁抬起头, 连白清颜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想做什么?” 一一吃掉你啊。 纪宁嗷鸣一声,长大了嘴巴。白清颜一愣__眼前的小兽眯起圆圆的眼睛,张开了萌萌的大嘴巴。里面有一 排米粒大的牙齿,每一个上面都闪着润泽的光。看上去好像是打了个哈欠。 白清颜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低下头,将额头对上小兽的额头,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角。 “淘气。” 然后他把小兽纪宁塞进衣襟里,带走了。 9、 纪宁长大嘴巴,本来是想要把白清颜吃掉的。虽然他那个样子看起来蠢萌蠢萌的,但是其实,只需要一瞬之 间,他就能将嘴巴长到一口水缸那么大,然后一口咬断随便哪个壮汉的肩膀。 可是没等他使出神通,白清颜就忍不住笑了。 而纪宁当场就傻了眼,张着嘴,忘了自己到底该干嘛了。 白清颜之前几乎没怎么笑过。云淡风轻,神仙风度,无悲无喜,做什么都是淡淡的。 可他突然笑了,那就如三春暖阳,十里花开。纪宁几乎被这个笑摄去了魂儿,只顾着看着他发呆。再加上之 后,白清颜将他揣进怀里…… 纪宁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成年”。别的不说,成年了那气血真是旺得很。他人生第一次……硬了。 还好是在幼兽形态,那一根翘楞楞的小东西隐藏在长长的绒毛之下。要不然,纪宁这初次心猿意马,就要大 白于白清颜眼前了。 “嗷鸣……” 纪宁委屈地叫了一声,在白清颜雪白的胸口蹭了蹭。热。难受。再蹭蹭。 他一身软毛,蹭得白清颜也笑了起来。一只如玉的手轻柔地按在它头上, “别闹。” “你这家伙……蹭得我好痒。” __你不过是胸口被毛毛蹭得痒,我骨头缝里都在痒……快痒死了好吗! 纪宁委屈了。他缩成一团,待在白清颜怀里,觉得那一根得不到慰藉的小东西,快要把他折磨死了。 10、 前面,我有没有说过,这其实是纪宁的一个梦? 没有吗?那好吧,我现在说大概也来得及。 这一场仙魔奇缘,其实是纪宁做的一个梦。现实里,他和白清颜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了一 间依山傍水的院落,已经定居下来了。 现在,纪宁的肉身正搂着白清颜睡觉。梦里,他不知做了些什么……总之,他喘息粗重起来,抱着白清颜的 手臂也紧了紧。 接着,他的梦醒了。 11. 纪宁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月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身边那人的脸上。 纪宁口干舌燥,觉得身下胀得有点疼。他偏头看了看白清颜。这人一头乌发垂在枕侧,此刻睡得正香。 __梦里他的胸口,又白又嫩。 纪宁想起梦里的情形。清颜在梦里真小啊,就像自己在玉瑶后山上初次见他的样子。少年风流,一见钟情, 其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从没有一刻在纪宁的回忆中淡忘过。 真没想到,还能在梦里见到那时候的他。 纪宁觉得嘴巴更渴了。而且,他有些不太好说的地方又有点胀得难受了。 可是,梦里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魔兽?还被清颜揣在怀里?这算怎么回事啊? 这梦不太对! 应该醒过来,重新做! 12、 纪宁真的再次睡着了。 梦中的他,再次来到了那一片荒原。 可是不同的是,这一次,变成幼兽躲在怀中的人,变成了白清颜。 纪宁往自己怀中看了一眼。 他的鼻血一下子流下来了。 12、 纪宁说不出,到底是白清颜变成了一只幼年灵狐,还是一只灵狐成了白清颜。此刻的白清颜身形小了许多, 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头乌发成了雪白的颜色。头顶上是两只大大的狐耳,身后还有一只蓬松雪白的狐 尾。他蜷在自己怀中,像是沉睡着,一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是自己施展了魔族法术,将他变成了魔宠?可是他一个凡人,怎么会变成魔宠? 魔族少年纪宁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的清颜,看起来简直叫人喜欢到骨子里了。 这样的他……这样的他……谁能下得了手,将他当成什么成年礼的祭品,一口塞到嘴巴里吃掉啊! 要不然,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做个魔宠吧。虽然他是凡人,体质差了些,估计在魔界会大大损伤身体。但若 是自己用魔血喂养他,将他一点点魔化……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纪宁下了决心,轻轻抚摸着白清颜的头发。白清颜似乎有些朦胧地睁开眼睛。 白清颜有些迷茫地看着纪宁,揉了揉眼。 纪宁眼见着他从自己怀中滑落下去,以一个轻盈的姿势站在地上。然后从能够藏在怀中的袖珍尺寸,恢复到 了正常身量。他似乎还有些迷茫,问道, “纪宁,我是怎么了?” 一一你被我临时变成了魔宠,藏在了怀里。而且我还想将你永久地变成我的魔宠,带回家中好好藏起来。 纪宁想了想,小心问道, “清颜,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好地方。” 13、 纪宁带着白清颜去了一个山洞,然后在里面点了一堆篝火。 这一次,他似乎也不打算在白清颜面前掩饰自己操控火焰的能力了。只是一堆枯柴,他手指在其中随便一 捻,小小的火花就在其中跳跃,最终成了一堆明亮的篝火,照亮了山洞内部。 白清颜看了看纪宁,面上无喜无悲。 __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 “纪宁。” “清颜。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火焰映着,纪宁的脸看起来有点红。他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一一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这样说一一“清颜,我想将你变成我的魔宠带回去,你同意吗?” 开玩笑,难道白清颜说不同意,我就不带了吗? ——要么,就直接开始吧。 于是纪宁心一横,直接向白清颜凑了过去。他闭上了眼睛,心跳砰砰乱响。他没看到白清颜一只手已经伸向 了身后。 白清颜手握到竹剑的时候,纪宁的嘴唇已经贴到了他脸上。 破的一声。 白清颜:“……” 纪宁:“……” 白清颜还没等问出“你想做什么? ”这几个字,就被纪宁一下子拽了过去,然后按到了地上的稻草堆上面。 然后,他就被扒光光了。 第3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三 14、 纪宁一下子就醒了。他口干舌燥,感觉鼻子里有点热。摸一摸,居然流鼻血了。 梦里的情形,叫他仿佛突然回到了当年,他跟白清颜在玉瑶后山上。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那可是他们的第 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在梦里再重温一次这个。 实在是……太刺激了…… 纪宁其实也小小怀疑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了?是最近都没有做,有点欲求不满了么? 可是清颜最近为了抵御丹田中玉瑶功法的反噬,每天都运功很久。到了晚间筋疲力尽,脸色也很难看。每次 见到心上人这个样子,都让他心疼。 虽然他一定要做,白清颜想必不会拒绝。但越是这样,他越舍不得。这样乖又这样好的一个人在自己怀里, 他怎么能不好好疼爱呢? 所以 做梦什么的…… 纪宁暍了一大口凉水,压下去身下莫名的火气。然后闭上眼,继续睡。 15、 再次回到梦中,魔族少年纪宁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俯身在白清颜之上,看着眼前这人,就像看到一盘 珍馐美馔一一绝色佳人,任君采撷。 纪宁眼神深邃,手指从白清颜腮边抚过。 梦中景物多变。白清颜再次变回了那灵狐兽身的样子,也再次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面对纪宁伸过来的手 掌,他本能地感觉到依恋。 白清颜伸出小舌,在纪宁掌心舔了舔。他头上一对狐耳微微**,雪白的绒毛跟着轻微颤动着。他一双大眼睛 有些无辜,又有些茫然。 纪宁感觉自己心都化了。 他的手慢慢向下,从白清颜雪白的肌肤一路摸到腿间,却摸到一个大大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灵活地一 摆,缠上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截雪白的狐尾。像是有些讨好地搔着他的手掌。 纪宁再忍不得了。他俯身下去,吻向白清颜的嘴唇。那嘴唇柔软,舌尖灵活。他从白清颜的下巴一路吻到了 脖颈,在锁骨上啃了一口。 之后自然是水**融。白清颜像是初次,可很快,他的身子就化成了一滩春水,白玉一般的皮肤也泛起了粉红 色。 纪宁越看越喜欢。能够将这人带回魔界收在身边,想一想,纪宁都觉得心里幸福地像是要爆炸了。 他也是初次,面对的又是自己极为喜欢的人,此刻也快要到了极限。他微微喘息着,亲吻白清颜的嘴唇。 再想向下亲的时候,却被人一手按住了头。他整个脸都被埋在白清颜胸前,一时动弹不得。 “原来你谋划这么久,又不肯杀我,却是动了这个心思。” 白清颜的声音响起,依然是清越的少年音。可他语调清冷,哪有半分沉溺于情欲的感觉? 16、 纪宁震惊了。清颜已经醒了?怎么回事?他不是被自己魔化成了魔宠,怎么还会有自己的意识? 纪宁还没等想明白,突然感觉天地翻覆一一白清颜却一下将他推倒,骑上了他的腰胯!两人地位瞬间颠倒, 现在是白清颜在上,他在下,而且他趴在地上,脸紧贴稻草堆。也不知怎么了,一动也动不了! “清颜?” “我不叫清颜。我叫做白清颜。” ——“白”? 仙门的弟子,都是以白为姓氏!纪宁心中一震,失声叫出, “你是仙门弟子,是不是?你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仙门大弟子白清颜,奉师门之名,来荡除魔物,涤清祸患!” 白清颜声音严厉起来, “纪宁,你是个魔物!” 白清颜微微起身,纤瘦手腕用力,便将纪宁整个人翻了个身。二人面对面,纪宁依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 白清颜在他身上跨坐。 那人身下依旧赤裸,似乎情潮未歇。方才鱼水交欢时,旖旎汁液还留他身上,将纪宁小腹都染的泥泞了。可 白清颜面上却是清冷无波。他整个人像是一潭冰冷的湖水,定定望向纪宁的眼睛。 “原本我以为你想要将我吞吃下去,当成你成年的祭品。我想,若是你流露出一丝害人的意思,我就将你当场 斩杀。” 随着他说话,那一双纪宁用魔族能力幻化出的柔软兽耳,还微微颤动着。 “后来你没有对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害人的魔族。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也许我就真的放过你 了。” “放过我? ”纪宁已经红了眼眶。他身为高等魔族,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何曾需要旁人像是怜悯一样“放 过”他? 这话从白清颜口中说出,就更让他接受不了了! “我需要你放过我?我早该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将你杀了!清颜……不,白清颜!” “你杀不了我。” 白清颜依旧是古井无波。那一对本就不属于他的兽耳,依旧带着软糯讨好的意思,不住招摇着。可白清颜眉 头微微一皱,那对兽耳就渐渐消散在空中了。 纪宁知道白清颜说的很对。 连他用魔力做出的兽耳,那人面色不变就能够将它消弭;自己身为魔族,却只能被他谈笑间压制在身下。 自己就算想要杀他,又何曾能够做到? 可笑自己还在为何时杀了他而烦恼……为能够将他收在身边而欢欣鼓舞……却不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 局!他就这样冷眼旁观自己的种种踟蹰,说不定还在心中笑话自己! “白清颜!你骗了我……” “那你呢?” 白清颜嘲讽一笑, “从头到尾,你不是一直在骗我吗?” 17、 纪宁闭上眼。他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身下的衣裳却突然裂开。他一惊,再睁开眼,却见白清颜将头上束发布巾一下子扯脱, 撕成两半。 接着,白清颜行云流水一般将纪宁的双手紧紧系上。纪宁本就被他压在身下,这样一来,几乎成了个任人宰 割的局势。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这样?” 白清颜动了动,纪宁突然呻昤出声。他几乎忘了,二人身体此刻还连接在一处。 可身下的欢愉却抵不过他心中的耻辱。纪宁脸都气得青白, “白清颜,你这样卑鄙无耻……你还自称仙门!你给我滚下去!要么就杀了我!” “卑鄙无耻?” 白清颜将另一节布条绑在纪宁眼上,轻声笑了笑。 “纪宁,若真的如了你的心愿,你不过就是将我做成个毫无自我意识的木偶,被你带回魔界做个宠物。你想起 来了,便会对我做这种事情……” 他声音越来越冷,却不带什么情欲。但他身体动作也是行云流水,根本不像是初尝情欲滋昧的样子,反而将 纪宁逼得呼吸急促。白清颜的声音与他所做的事情,却成了强烈的反差。纪宁心中气得要死,但他根本抵挡不了 白清颜的动作,几乎要达到最舒畅的那一刻__此刻,他只恨不得死了才好。 “从来都是你们仙门骂我魔族不知羞耻!白清颜!我今日才知道,冷心冷肺不知羞耻的人,却是你们仙门!” “我对你所做,与你对我所做,究竟有什么不同?若是我真的是个凡人,被你捉回魔界,不也只能沦落至此? 只怕,还不如此时的你!” 白清颜依旧是声音清冷, “是你先骗了我,纪宁。” 18、 现实中,纪宁猛然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做了个你侬我侬的小小春梦,甚至还在梦中与白清颜到了浓情蜜意的环节了。可谁知风云突变,他 堂堂一个攻,竟然被自己的怀中人压到了身下?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让清颜在上面自己动……其实,他们二人之间的小情趣,比这旖旎大胆的,还有许多。但 这情景却也太惊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情趣来掩盖了! 白清颜居然是个仙人?与自己梦中身份势不两立?而且那个谎言……那个谎言…… 前任狼邺斥候纪宁,突然感觉到了几分心虚。当年他隐瞒身份,“骗”了玉瑶太子殿下的身子的事,在他脑海 中隐隐浮现。 虽然天还没亮,但他这次是真的不敢再睡了。纪宁咽了口吐沬,看了看身边人。 啵地一声,他在闭着眼睛熟睡着的白清颜额上亲了一口。然后起身下床。 一一去东街外面的集市上,买几个烧饼吧。用着人间烟火压压惊。 一一对了,白清颜最喜欢吃红糖桂花馅的。就是不太好买?还得快点走,不然啊,晚了就没有了。 纪宁自言自语,穿衣下地,走出了房门。他却没有发觉,白清颜在梦中也并不安稳。 他蹙着眉头,呼吸有些乱。似乎,也正陷在梦境难以自拔。 19、 梦中的白清颜,是仙门的大弟子。此刻,他将魔族少年纪宁压在身下,做的是世间第一快乐之事一一他心 里,却一丝快乐的影子也没有。 纪宁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虽然是满面潮红,可似乎其中并不全然是情欲,更不仅仅是愤怒。他咬着嘴 唇,突然呼吸一紧,眼角竟然有些潮湿。 他额上有一点朱砂闪烁。若是仙门中人见了,个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__果然是动了情劫…… 第4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四 白清颜自嘲地闭上了眼。谁人能想到,他白清颜一生痴迷修仙问道,仙门大师兄清冷无情的名头早就传遍仙 界。可最终,一生情劫却没有躲过去,竟应在了一个魔物身上? 可情劫从来难自拔。就算看破了没什么好结局,他又能如何? 此刻他周身仙气浮动,难以自控。纪宁身为魔物,已经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但二人交接处依旧勃发,白清 颜便自己将事情做完。 到了最后,他舌尖抵住上颚,将这次情劫所带来的,凶猛的思念与不舍化作一粒弹丸,裹挟了全部关于纪宁 的回忆,压到了他一颗金丹中。 金丹是他修炼这么多年,全部功力所在。没了金丹,他虽然依旧能保住位阶,但日后的修仙路就是凶险重 重,再难寸进。因此,对于修仙之人来说,金丹与命一样重要。 谁想,他却晈着一口银牙,一只手探入腹中,将那金丹整个剖了出来。 噗地一声,血溅当场。就算他是仙人,这痛楚也难以忍受。 白清颜低头看了看纪宁,再次嘲讽一笑。 然后他低头吻住纪宁。满口血腥味带着他的不舍与怨恨,全都送去了纪宁口中。 纪宁眉间一动,像是要醒来。但白清颜用仙力压制了他的神识,又将手探入纪宁腹中。 顷刻间,他将纪宁一颗魔丹连根抓出,送进自己体内。却将那金丹放入纪宁腹中一一这一番偷梁换柱,除了 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纪宁在昏迷中猛烈挣扎着,但白清颜压在他身上,两人唇舌交接,一直没有断开。 到最后,白清颜唇上满是他咬出的齿痕,血迹沿着二人唇角蜿蜒而下。 最终,纪宁终于平稳下来。白清颜这才放开他,踉跄着站起身来。 他下身一片狼藉,一袭白衣血迹斑斑,真是狼狈不堪。他失了金丹,就如亏损了千年功力,就算有纪宁这先 天大魔成年前的魔丹填补,终究差了许多。 还好纪宁还未曾作恶杀人。这魔丹中一片混沌,是先天之气。邪归邪,终究不恶一一白清颜这才不至于直接 陨落。 “这金丹给了你,你就算想做魔尊也是做不成了。”白清颜面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师尊叫我剿灭将要成年 的魔族,我算来算去却只有你一个。纪宁,我本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白清颜说到这里,却是自嘲一笑。“本该”又如何?明知道“本该”下手,依旧是下不了手。若是他能够狠下心 杀了纪宁,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场荒唐? “再会,纪宁。不,惟愿你我永不再会。” 因为白清颜清楚,仙魔殊途,不共戴天。若真有再会之日,就是他与纪宁你死我活之时! 20. 白清颜睁开双眼。此刻天边微矇,日光熹微,正是将亮未亮之时。白清颜摸了摸身边的床榻,纪宁躺过的地 方余温尚在。 口气。 不知为何,方才做了个梦,叫他心里突然有点忐忑。前半截还有些好笑,似乎是他与纪宁二人换了身份,什 么仙门,魔族的……但二人两小无嫌猜,相处的细节,却很有趣。 谁知道,到了后来,这剧情却急转直下。他剖开腹中金丹给了纪宁……却将他一颗魔丹换了回来…… 按说是梦,不必太过介意。但让白清颜心中暗惊的是,这一段梦境,却与他当年用玉瑶功法将纪宁所中寒毒 换了回来的经历,暗暗相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清颜起身,洗漱完毕。他还有些心神不宁,若有所思地照着铜镜,眼睛一路定到了腹部。 他最近越发消瘦了。果然,还是在狼邺皇宫时太过勉强……消耗了太多功力,去与冉逸抗衡。 “清颜!你醒了?” 一声呼唤,将他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唤走。白清颜回过头,看到纪宁走进来,身边还跟了个人。 “你看看谁来了?” “清羽?” 白清颜又惊又喜, “怎么回事,你跑到这里来了?姬何呢?” 21. “他是他,我是我,我干嘛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听到白清颜的话,鹿鸣山脸上显出一瞬得不自在,却很快扭过头,哼了一声。白清颜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们又吵架了?” “谁要和他吵架!” 鹿鸣山大声说道, “他是谁,关我什么事?我又干嘛要和他吵架?” 白清颜一时无言以对。但看鹿鸣山的反应他,他也能猜到是和姬何闹了别扭。他不想多说,刺激到鹿鸣山, 就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们的事,日后再说。清羽,你怎么到了这里?这是纪宁特意挑选的地方一一就在原本玉瑶国的疆界里,说 是这里习俗和饮食都能让我住的习惯些。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置办的宅院。我来时,也有忧虑你我联络不上, 却不想你自己过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为什么说的好像我是追着你们屁股后面过来的一样。堂兄,纪宁他会选地方,我就不会选地方啦?” 鹿鸣山翻了个白眼, “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我也想念玉瑶的习俗和饭菜啊!这里距离荼都城远,百姓不太认识我们玉瑶皇族的长 相。又是个水暖风软得好地方……你们自己跑了不管我,我还不能自己来?” 鹿鸣山说道这里,哼了一声。 “你们说走就走,把我留在狼邺就不管了!自己过小日子来了!是不是?” __还不是为了叫你和姬何好好相处。谁知道那位这么不中用,又叫你跑了出来。 纪宁心里想着,不由地耸耸肩,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方才还说不是跟着我们跑过来的。鹿神医,我听你这话怨气颇深,是怪我们从狼邺王都撤出来的时候没有叫 上你?那时候你还没醒,再说了,谁知道你不愿意和姬何在一起啊。” “我为什么就应该愿意和他在一起!纪宁,你是不是就嫌我妨碍你单独和我堂兄在一起了!所以特意把我撇下 了!” “你知道就好。” “你! ” “好了!” 白清颜简直哭笑不得, “纪宁,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就不要逗弄清羽。欺负小孩有意思吗?还有清羽,你也不好这么气鼓鼓的。当 时我们不知道冉逸情况如何,只怕不提前离开,后续还有麻烦。你当时还没醒,冉郡王和龙将军允诺会照顾你, 我才放心将你留下,并非有意甩开你。何况,真跟我们走了,只怕比你留下更加危险。” 其实鹿鸣山是知道这些的。他不过对姬何心结没有打开,所以心里憋气。见到纪宁,胡乱拿他撒气而已。至 于纪宁,就纯熟嘴贱欺负小孩了。此刻被白清颜说了,他当然不会继续。他从炉灶上盛了三碗粥,又将烧饼摆 好,道, “先用早餐。你们堂兄弟两个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22. 很快吃过了饭,鹿鸣山的怨气也算是消了。他这次出来没有再变妆,是原本的面容,与白清颜坐在一起,一 对清秀俊朗的少年英才,一看就知道是血亲兄弟。 只是脸上那长长的伤疤还在。鹿鸣山本来十分白净俊俏,可现在容貌因这伤疤黯淡不少,叫人见了就觉得可 惜。 “你这伤疤,不能去掉么?” “可以。” 鹿鸣山说得干脆, “可我不愿意。” “为什么?” “他姬何不是喜欢我长相俊俏么?我这容貌既然毁了,他也就别再惦记了。反正过了几年也是两相丟开一一他 早晚要迎娶王妃,生孩子的。” “这……,, 白清颜微微皱眉,看了纪宁一眼。纪宁只耸了耸肩,没有说破。 二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一一你若真不在意他,口头拒绝他就好。现在,不惜自毁容貌来推开他,只怕你心 里却是根本放不下他。 “不说我,说说你。” 鹿鸣山眼神从白清颜脸上一直打量到身上,突然对纪宁说道, “喂,纪将军,麻烦你从外面把门带上。” 这么赤裸裸的逐客令,要把纪宁从自己家赶出去。偏偏白清颜没反对,纪宁也不敢反对了。 纪宁黑着脸走出去,关上了门。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鹿鸣山才再次开口, “堂兄,你这寒毒不仅没有解,玉瑶功法这波动反而愈发剧烈了。怎么回事?你还没有将真相告知纪宁?” ‘‘我……,, “你是不是害怕告诉他,需要多找些精壮猛男与你交欢,他一怒之下就……” “胡说八道!什么精壮猛男!” 白清颜脸都变色了, “你没见到冉逸的下场?绝不能依靠这玉瑶功法的邪法。不然日后必定反噬,下场凄惨。” “那你的寒毒怎么办?” “说来奇怪。我和纪宁在一处时,虽然玉瑶功法闹腾厉害些,但这寒毒却好像被压制了。像是他体内的功力与 我体内功力形成共鸣,隐隐有成了个大循环之意。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再勤加练功,寒毒也不足为惧。” 鹿鸣山却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想了片刻,没有想出来,也就先压在心底了。 第5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五 鹿鸣山走后,纪宁回来收拾了碗筷,将厅堂洒扫干净。现在这宅院虽不算小,但只有他们二人住,所以只打 扫出来一间正房一间厅堂,别处都还锁着。 “明日去集市上买几个佣人,将房子都清理出来。”纪宁一边打扫一边说,“等到时机成熟了,将我那管家找 来,还让他替我们管事。” “好。”白清颜抱着膝盖坐在榻上,看纪宁在地上忙活。他偏着头,微微笑着。 “其实我们也用不到这么大的房子。” “大?比起你的皇宫我的将军府,哪里算大?这种宅院,我还觉得辱没了你。” “房舍再大,你我也只能住一间。干净舒适就好了。” 说着闲话,纪宁也打扫完了。回头看白清颜一眼,见他眼睛眯着,笑容温暖纯净。纪宁心中也是一暖,凑上 来亲了一口。 “清颜,你嘴唇真软。” “还香香的。 “舌头也……” 纪宁才调戏了几句,却“晤”地一声不说了。原来,白清颜自己主动凑了过来,搂着他脖子亲了起来。他闭着 眼,像是有些害羞,可这个吻却热烈又勇敢。用力亲了好几下,白清颜才算轻轻挪开嘴唇,可他还是闭着眼。 纪宁只觉心跳加速,在白清颜脸上看个不住。虽然已经是这么多年的爱侣,可白清颜一向羞涩,很少主动求 欢示爱。此刻这举动,对他已经算是大胆了。 细细看去,白清颜别说脸上,就连眼皮子上都是粉红的。 纪宁实在忍不住。他将白清颜手掌往自己身下摸去,轻声说, “清颜,我想……行不行?” “你别问我。”白清颜声音也很轻,“你若是想,我自然都依你。” 24、 一场欢爱,酣畅淋漓。等到云收雨住,二人都满身是汗,喘息不已。纪宁将白清颜揽在怀中,满足又爱恋地 吻着他的额头。白清颜更是没什么力气,倚在他怀中,微微合着眼睛。 这一次爱意缱绻,快活自不必说。但更重要的,是白清颜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与纪宁的欢爱,真的可以抑制他腹中寒毒。 不需要什么“吸取旁人精血功力”,更不必纪宁牺牲自己的性命。 其实,最初叫白清颜有这种猜想,是因为在狼邺皇宫那一次。 本来因为冉逸倒行逆施,用整个皇宫内院布置了祭坛,所以引动了玉瑶功法的异动。而白清颜腹中的寒毒本 来就是被功法强行压制下去,现如今有了可乘之机,就蠢蠢欲动了。 可白清颜没想到的是,他与纪宁在亭台上交欢后,虽然功法翻腾依旧,但对寒毒的控制力反而变强了?! 直到与冉逸最终分出胜负,那寒毒都没有中途捣乱。不然,只怕结局还在两可之间。 那时候,白清颜就模模糊糊有了些猜想。但事态紧急,容不得他验证。此后二人一路遁走,走得太急了,也 没机会交欢。 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纪宁一直没有……连白清颜都看出他在苦苦忍耐,但他却担心白清颜身体吃不 消。白清颜又面皮薄,宁愿自己运功化解,也不好意思将猜想说出来。 还好今日得了初步的验证了。 白清颜想起方才一些细节,面上又红了起来。纪宁现如今,实在将他的身子摸得通透。又喜欢看他情不自禁 求饶的样子,调情手段也越发刁钻……总要将他逼得受不住,才肯给他甜头。到最后,他浑身上下都酥软了。到 了现在,都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 突然,白清颜他意识一时恍惚,再清醒时,周围景色竟然全不同了。 怎么回事?不对劲! 白清颜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在一座山上面。这座山上,亭台楼阁交相掩映,古松清泉仙韵盎然。本来应该是 神仙境界,此刻,却是一片断壁残垣? 亭台楼阁,几乎被尽数摧毁了,处处都冒着浓烟。而那些参天大树,本来经历千年时间都生机盎然,此刻却 折断了,失去了生机。就连清泉中流淌的也不再是灵气充盈的泉水…… 那水浑浊了,其中隐隐约约的红色……莫非是血? 最让白清颜心中惊惧的,是这四周景色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却让他似曾相识。但他却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就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突然,一个少年跌跌撞撞跑了过来。那少年满脸是血,跑过来见到他,用哭腔喊了一 “大师兄!” 白清颜脑中轰然一声。 这少年的打扮,和他的呼唤,却是将他脑中回忆彻底唤醒。是了,他想起来了,他在“现实”中确实不曾涉足 此处,但他却又确实对这地方有印象。 因为他在梦中来过这里! 他在清醒中,就被从现实中强行拉进了梦境? 这个梦有问题!有人在捣鬼! 会是谁? 许多问题瞬间涌入白清颜的脑中。可不知为何,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脑中就又是一片恍惚。倒好像有人不愿 他细想似的。 多梦境和真实中的事情混杂一处,一闪而过。白清颜踉跄跪地,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师兄?!你怎么样?魔族就要攻上来了 ……大师兄……” 一连串的呼唤从那少年口中传出。他焦急万分,但眼前的大师兄却跪地不动,一只手捂着头,样子十分痛 苦。但最终抬起头的时候,白清颜的神态与他印象中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往常那个坚定淡然的大师兄。 “师尊他说什么?” 白清颜声音依旧从容。现在的他彻底融入梦境中了。他只记得,自己是仙门的大弟子__而仙门,此刻正面 临着万年未曾一见的灭顶之灾。 25. 见到白清颜恢复了常态,小师弟长出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哪怕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们见到白清颜这如常 的样子,就觉得还没到彻底失去希望的时候。 “大师兄,你怎么样?” “尚有一战之力。” 此时的仙门已不同以往。亭台楼苑,几乎都残破不堪。仙鹤珍兽,也已死伤大半。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正 冒着滚滚浓烟。耳边还隐约能听到魔族的咆哮声。 “仙门马上就要败了!” “攻上去,攻上去!烧了这里,杀光他们所有人!” 白清颜站起身。他踉跄一下,却勉力稳住步伐。手中逐渐向下滴落着点滴黑血,那来自一名魔力高强的高等 魔族。这黑色的血液在落到地面的时候,就将周围一小圈草丛点燃了。 “你禀明师尊,带剩下弟子撤退。此处由我守护。” “大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快去!” 小师弟迅速去了。在他心里,大师兄永远是对的。他独自断后,一定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挡住魔族然后脱身的 办法……吧? 可就算是仙人,也有无能为力之时。白清颜,根本没有那种办法。 但他神色如常。 一人一剑,独守仙门。 背后是一座早就空荡荡的仙门。而对面,是众魔族虎视眈眈,想要将他撕得粉碎。 可就算孤立无援,也绝不会后退半步!只因为背后是他发誓要守护的…… 一念至此,白清颜突然心神一阵恍惚一一似乎同样的情景,也曾经出现过? 是在哪里呢? 但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他细想。对面万千魔族已经攻上前来!白清颜跃起身来,一把竹剑光华闪烁,入敌 群如入无人之境! 26. 但命定的结局,无论在哪一个时空中,都不可能改变。 27. 仙门一败涂地。 仙魔本来就势不两立,仙道与魔道彼此冲突,本来仙气是占上风,能够将魔族消弭于无形;但此刻魔族铁蹄 踏上了仙门的土地,已经是魔高一尺,自然轮到仙灵滋养的一切遭殃了。 白清颜力竭倒地不起。他眼睁睁看着魔族冲上仙门亭台,不用动手,那些仙灵草木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枯 萎,焦黑。 而他自己也抵不过越来越凶猛的魔气。他斩杀了太多魔族,脚下是黑色的血泊。那些魔血侵蚀了他的肌肤, 叫他周身都疼痛难忍。终于,他再也榨不出一丝仙术。 失去了仙术庇护,魔血的侵蚀一下子加剧。像是要把他活生生撕裂了。魔族们将他围成一圈,开始还怕他再 爬起来。但确定他真的再无一战之力,就蜂拥而上一一 那些尖利的爪与锋利的牙,一起向白清颜袭来。白清颜闭上双眼,忍受着血肉撕裂的疼痛,也等待自己被分 食后的彻底陨落。 就算仙人,也是血肉之躯。难道被利爪撕裂片片皮肤,就不会疼吗? 但白清颜咬紧嘴唇,一声也没有吭。 可他等待的最终时刻,却没有来临。就连那些在他身边分食血肉的魔物也都停了下来。当白清颜在睁开眼的 时候,他看到这些魔物都跪在地上,被强大的魔族威压震慑得抬不起头。他们唇边还沾着白清颜的血,方才攻上 来的时候也那么不可一世。但现在,跪在地上的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个仙门上,只有一个魔族还站立着。 第6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六 整个仙门上,只有一个魔族还直立着。 他身着魔甲,威风凛凛,周身魔气萦绕。他从仙山下走上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他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 魔物一眼,但在他走近时,那些跪地的魔物瑟瑟发抖,用亲吻他脚下尘土动作来表示臣服。 白清颜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他知道,这一位,大概就是这次进攻行动中位界最高的魔将。像自己这样仙气充盈的仙门弟子,对于魔族来 说也是增进境界的良药。所以方才那些魔族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到自己哪怕一片血肉。但此刻这魔将来了,他们 再不甘心,也不敢妄动了。魔族弱肉强食,没人敢抢强大的魔物口中的战利品。 但白清颜等了许久。等到他都发觉异样,依然没有被吃掉。 他再次睁开了眼。 原来,那是纪宁。 白清颜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但白清颜现在身上一处完好的皮肤也没有,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血人。他想,纪宁 大概认不出自己了。 __原来,纪宁真的是师尊梦中所见的魔尊。 __在自己爱上他之前,就应该杀了他的。 __所以,自己最终的命运,就是死在纪宁口中? 一一也好……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中…… 谁料,纪宁没有吃了他。一只手伸进魔血之泊,将白清颜拎了出来,扛在肩上。 然后纪宁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便走了。 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爆裂声,和数不清的惨叫一一那些嘴边还沾着白清颜的血肉的魔族,竟然能一个 又一个从身体内炸裂开了。残肢断腿四处飞起,痛苦至极的叫喊不绝于耳。可纪宁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28. 白清颜的血,淌了一路。可那魔血加身的侵蚀之苦,却渐渐消失。他身上的伤,甚至也开始自行愈合了,脸 上虽然还满是血痕,但也逐渐能看到他的真容。 白清颜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一一他的金丹在纪宁腹中,此时与他距离很近,正与他体内经络隐隐发生共鸣。 就相当于这金丹并未离体,抵抗区区魔血,自疗简单的伤势,自然不在话下。 一一金丹?不该是玉瑶功法么? 一个念头突兀地闪现在他脑海中。白清颜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玉瑶功法是什么东西?这仙魔人三界,哪有玉瑶这样一个地方?又哪有什么功法,能够抵抗魔血? 渐渐地,四周景象荒芜起来,白清颜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随着纪宁越走越远,这压迫也越来越大,他连气 都喘不过来了。 白清颜知道,这是到了魔界了。 而纪宁的洞府,在魔界最深处。周围的魔族气息浓郁近乎实质。白清颜才接近,就觉得眼前一昏,哇地吐出 一口鲜血。 可随即,纪宁扯着他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别装蒜。我知道你是仙门大弟子,绝不至于只有这点能耐。” 29. 纪宁说得对。若是仙门大弟子,早就穿越筑基期,结出金丹。普通的魔物气息再浓厚,对他们也没半点影 响。 但现在的白清颜,并没有金丹一一金丹共鸣,与真的金丹运转,还是相差很大的。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将这一点告诉纪宁。 在这样的魔气侵蚀下,他的身体会一日一日衰弱下去。最终会陨落在这魔族的洞穴。 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毕竟,若是他多年前听从师尊命令,将纪宁绞杀在成年之前,仙门也不会有今日灭顶之灾。 归根结底,是他昝由自取。 还连累了师门。 30. 白清颜向纪宁笑了笑。满口鲜血染得他唇红如火,面色却苍白如霜。 “纪宁,杀了我吧。我知道你已经认出我了。” “是,我是认出你了。”纪宁咬牙切齿,眼中恨意几乎凝成实质,“白清颜!你骗了我好惨,你以为我会放过 你?”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白清颜血肉模糊的脸上,竟然是隐约笑意,“你杀了我吧。” “你做梦。”纪宁面容冷酷,眼神里却燃烧着寒冰一般的怒火,“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嗡地一声,白清颜脑中又是一阵恍惚。这句话,似乎已经也听纪宁说过? 一一就在从玉瑶去往狼邺的路上…… ——玉瑶?狼邺?这是什么东西? 白清颜再度失神。可下身突然袭来的疼痛将他神志唤了回来。 “啊……疼……纪宁!” “这点疼就受不得了? ”纪宁咬着牙,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这才到哪?还不及我心中恨意的百分之一!” 31. 纪宁没有说错。若论对白清颜的恨意,他心中淤积了太多太多,早就酿成了怨恨的苦酒,一定要白清颜与他 一同饮下,他才能够罢休! 就在进入洞府那一刻,他就强行侵入了白清颜。而这只是个开始。很快,白清颜就被他折磨得神志不清。 “白清颜,哈哈,你也有今日!当**在荒原上赠与我的耻辱,我永生难忘!” 纪宁盯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白清颜,只觉得一股激流在胸中激荡。 身为高等魔族,他的洞府也极为宽敞,就在距离魔尊府邸不远处。他现在是位列魔尊以下,最为显赫的五位 魔族将军之首。 可他也是魔族中,人人侧目的异类。 若非魔族天生崇拜力量,会对武力强过自身之人顶礼膜拜,又有魔尊的担保,他早就被逐出此处了。 原因很简单。他虽然武力强横,能够徒手杀死最凶悍的魔兽。但他却连最简单的魔族法术也使不出来一一就 算是最低等的魔族都会的小火焰,他也发不出来! 他们说,纪宁的父母,一定是低贱的下等魔物!只有被它们低贱的血统污染了的后代,才会这样废物! 可纪宁知道,他是血统纯正的高等魔族。这份屈辱的原因,纪宁自己最为清楚。 都是因为白清颜,欺骗了他,夺走了他的魔丹。没有魔丹,就是没有了凝聚魔力的源泉。他怎么能使出魔族 法术? 白清颜,害他不得不活生生吞下同族人的侮辱,这份仇,他怎么可以不报? 32、 “晤……啊……嗯啊……放开我……纪宁……” 洞府中,纪宁正襟危坐,单手支着下巴。 他冷眼看着白清颜在情欲中挣扎。 他知道白清颜已经失去了意识。 若非如此,这位清冷的仙门弟子,是宁死也不肯呻昤出声,更不肯向他求饶的。 但这一次,他弄到的是药效最烈的魔族药物。据说只要一点点,就能让那些强悍刚烈的魔族也俯首帖耳,跪 地求欢。但他却没有用“一点点”,而是整包都塞进了白清颜口中。 毕竟这是“仙人”。若是剂量小了,该不会毫无作用吧。 可出乎他意料,白清颜竟然连个凡人都不如。很快,他两颊便鲜红如血,浑身阵阵汗涌。他双手在被褥上用 力抓着,指甲将布料都抓破了。他的嘴边都是自己咬出的牙印,欲望沉浮下,他的头发全都湿透了,湿漉漉黏在 脸上。 徒劳挣扎!再怎么拼死抵御,最终,不还是陷入了欲海沉浮,连一点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了? “阿,什么仙人,不过如此。” 纪宁舌尖舔了舔唇边,只觉得心痒难耐。 “我还以为有多么大的定力。莫非你那仙家法术都修炼到狗身上去了?” 嘲讽完毕,纪宁站起身,走到白清颜身前。他低头看着那人原本冰清玉洁的面容,此刻却被体内的火焰焚烧 得意识全无。 他又冷冷一笑,然后撕开了白清颜的衣服。 33、 “救我……纪宁……好难受……啊……” 白清颜原本陷入情欲的漩涡,更陷入了被魔气侵蚀的痛苦境地。但纪宁说的没错,若不是失去了意识,他不 可能向纪宁求救。 而纪宁带给他的疼痛与快乐,却将他的意识渐渐打捞起来。白清颜再次睁开眼,湿漉漉的睫毛上也全是汗 水。他软成了一滩水,连发丝深处都是湿的,浑身更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但纪宁也好不到哪里,他筋肉鼓胀 着,咬着牙,仿佛不这样就不能用尽全身力气。他的冲撞凶猛,但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清颜看。 纪宁眼神里那团冰冷的火,烧得更旺了。 “你……”白清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笑意,“你说你要报复我。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阿。” 纪宁突然顿住动作,将白清颜双手掰到一处,用力按在他头顶上方。心念一动,一束荆棘绕过白清颜的脖 颈,另一端拴在了头顶岩壁之上。 荆棘上的尖刺刺入白清颜皮肉里,点点血珠染红他雪白的皮肤。 “一个魔宠,竟然这么多废话。” 纪宁动作愈加粗暴,而那荆棘项圈也随着他动作收紧。 项圈太短了,白清颜不得不跟着这禁锢一点点抬高身体,成了个半跪坐的姿势。白清颜嘴唇微张,过度的快 感冲刷着他的脊椎,而缺氧与疼痛让他的面上失去了血色。 就在他窒息而亡的前一瞬,那荆棘项圈一松。他跌坐在床铺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身下血迹斑斑,床铺上染红点点梅花。 纪宁起身,将白清颜也拦腰拽下床来,丟在地上。 第7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七 二人原本身体相接,白清颜感觉不到什么魔气。反而是那金丹在纪宁猛烈的动作下运转更快,将白清颜体内 受到的伤害弥补了一些。 可此刻分开,那有如实质的魔气却立刻向白清颜压迫而来。 白清颜几乎站立不稳,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针扎一样地疼。唯独脖颈上一圈,在荆棘的针刺下,却保留着 一丝暖意。 --这意味着什么? 白清颜若有所思地探出手指,抚摸着荆棘项圏。上面的尖刺却突然暴涨一寸,直接穿透了他的手指! “啊! ” 疼痛叫白清颜浑身一抖。纪宁冷漠的声音传来, “听不懂主人的命令?我说了__走。” 34、 现实中。 夜晚的小屋静谧,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地上。一张床上,两个人相对而卧。 白清颜突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头疼欲裂,方才经历的幻境依然在他脑海中徘徊。种种画面,最后定 格在纪宁那满怀恨意的脸上。 那张脸,与他记忆中一段不堪回首的画面重合了。这段经历,同样与他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重合了。 他几乎能够肯定,所谓仙门魔族,这段恩怨,完全是按照他与纪宁十年前的误会与十年后再相遇,这一段经 历衍生而出! 问题是,这幻境究竟从何而来? 尤其是其中重要元素,几乎都能够在他的真实经历中找到线索。比如互换金丹与他用玉瑶功法换回了纪宁的 寒毒,就完全能够对上。甚至幻境中的自己师门被毁,最终被纪宁带走的经历,也与他国破家亡被俘虏的经历几 乎完全一致。 那么,自己在幻境中感觉到的周身冷意又是什么?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让自己全身刺痛的……所谓魔 气侵蚀,又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在纪宁身边,就会感觉好一些?连他赋予的荆棘伤害,都能够减轻这种感觉? 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纪宁,白清颜蹙起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而且背后,一定有着某些神秘的力量,在操纵这一切。 白清颜想,也许我该,自愿入梦。 因为,不管这是旁人的圈套,还是有心人的提点,他都不能够回避。那就只能在梦境步步深入,然后找出这 背后的真正操纵者一一去当面问一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35、 梦境中的白清颜再次睁开了眼睛。 昔日的仙门大弟子,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粗糙的砂砾之上。暴烈的阳光直射下,砂砾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点。 四周都是滚烫的。白清颜的两片嘴唇干得发裂。他张张嘴,发现两片唇已经黏在了一起,强行张开后,那粘 膜撕裂了,带着刺痛与血腥味。 就连舌头,都像是含在口中的一片砂纸。 “纪宁,你是在训诫魔宠?” 一个饶有兴趣的声音传来。白清颜抬起头,看到一个腰肢极细,却**肥臀的魔女。这魔物衣着暴露,长相算 得上美艳。可她两眼通红如血,说话时更是露出獠牙,显得十分凶残。 “关你何事?” “若是随便收了个宠物,你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当然不关我事。可你收的却是仙门弟子……” 那魔女伸出一只手,手掌大张,五根指头上铮地弹出五根长如刀锋的尖利指爪,在阳光下也显出刀刃一样的 金属光泽! 魔女伸出长舌,在指爪上舔了舔。然后她突然袭击,五根指爪同时向着白清颜胸前刺去! 霎那间指爪入了白清颜胸膛,五道血花逬射而出!白清颜一声痛呼,却纹丝未动。 可魔女的攻势突然停了。 她高昂起头,一把荆棘长鞭像一把剑一样竖直空中,一端正绕在她脖子上一一另一端,则握在纪宁手中。 “我说了,这是我的魔宠。如何训诫他,是我的事情。” 纪宁脸上显出些凌厉神色,“还不松手?” “你若真的在乎这魔宠性命,怎么会在我已经握住他心脏时才阻止我?” 那魔女冷哼一声, “不过是借此机会与我抗衡。纪宁,魔尊派同为魔界五将军之一的我亲自前来,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 “魔尊?” 听到这名字,纪宁终于略有动容, “他叫你来做什么?” “魔尊大人,叫我来替他传一句话给你啊。” 看到纪宁态度松动,魔女的动作立刻暖昧起来。她媚眼如丝地望了纪宁一眼,伸出半截舌头,仿佛在虚空中 舔弄什么东西,神态极尽妖娆。 “魔尊说了什么?” “要不要……跟我去我洞府中?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呢。” 魔女这勾引的话才出口,却是神态一变一一她颈间荆棘再次收紧,进射出血珠一片! “魔尊到底说了什么?” 纪宁声音里满是威慑, “赶紧说完,就滚出去!” “仙门弟子,可以吃,可以杀,但绝不能留在魔界养起来。” 魔女似乎慑于纪宁淫威,不敢再随意挑衅。她的指爪也渐渐缩回,成了原本的样子。 可这插在胸中的刀刃缓慢抽出的痛苦,无异于一场凌迟。白清颜瞳孔一縮,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那魔女张口,一尺多长的舌头在空中一卷,却已经将鲜血吞吃入口。她还不满足,将那血迹淋漓的手指伸进 口中,一根根舔弄着。 “不愧是仙人的血……” 她突然眼睛一眯,极尽魅惑地向纪宁笑着, “若你肯让我替你操持这仙人,我可以陪你一晚。你想要什么玩法?我都能够奉陪。” 纪宁冷冷地看着他。那魔女又伸出长舌,在自己喉间那荆棘上也舔了舔, “莫非,你不喜欢女相?变回本体,也不是不可以。” 一边说,他浑身筋肉蠕动起来,外面的皮囊也随之变化。很快,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出现在原地,依旧是衣 不遮体,春光外泄。 可纪宁依然是冷眼看着他,无动于衷。 “传闻说战力超群的魔将纪宁,是个情欲冷淡的窝囊废。若是旁人见你对我这诸般色相都无动于衷,一定会觉 得传言为真。” 那魔将的声音也极为魅惑,带着磁性。他低低笑着,“可我却不信。你不肯从了我,不过是……” 话音未落,他面容又是一变,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衫更是瞬间脱落,竟是衣不遮体!这一次的身形,是清瘦高 挑,乌发披散在背后。他抬头时,露出一张清俊脱俗的脸一一那是白清颜的脸!就连身体都是肌肤白皙若雪,气 质如仙,与地上的白清颜一模一样。 他将自己变成了白清颜的样子! 纪宁瞳孔猛地一缩,荆棘长鞭也是一动,刺入这魔族的脖颈! “变回去!” 纪宁瞳孔中是嗜血的红色,他手腕一抖,荆棘长鞭在那魔族颈上越来越紧,最终将魔族的脖子绞扭成一个不 可能达到的弯度。 那魔族的头掉了下来。但他的嘴还在一开一合,甚至现出得逞的微笑。 他的笑容越咧越大,“这么多年,我以为你真的没有弱点。原来你的弱点就是一一这个仙门弟子!” 纪宁一脚踏碎了这头颅。 头颅现出原型,却只是一块圆石一一地上魔族的尸身也不过是树杈滚木,这就是那名魔族赖以成名的幻化魔 能。 没有些看家本事,怎么当得上魔将军? 纪宁将白清颜从地上扶起来,扛在肩上。想了想,他却换了个姿势,抱在怀中。 方才,他明知道那是对方的障眼法,激怒自己的手段。可他还是不能避免的发了火。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戏弄他,变成了白清颜。 更重要的是,面对一丝不挂,神态带魅的白清颜,他根本无法自持。 他有反应了。 而且情潮滚滚,一发而不可收拾。 “白清颜。” “我罚你在烈日下跪了三日,你依旧不肯求饶。我们来换个方式。 “做我的禁脔。虽然呢依然不能踏出魔界半步,但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如何?” 36. 白清颜抬起头。他看着纪宁,微微一笑。 拜刚才那魔族将军所赐,在极致的痛苦下他从这幻梦中清醒了一瞬,想起了自己是谁。之后,他用力咬住舌 尖,舌尖的剧透帮助他保持了这份清醒,没有再度沉入梦乡。 他当然知道,纪宁这段话依旧来自他的回忆一一叫他痛彻心扉的那一句,“给我做个榻上欢奴”。 但此刻的他更加知道,纪宁心中从来有他,以前的折辱报复当然是恨之切……却也是爱之深。 所以他倒要看看,若是他在梦境中的选择,同之前的现实选择背道而驰,这幻境还能造成什么名堂? 一念至此,他伸出一只胳膊,攀住纪宁的脖子。将自己贴近了纪宁的胸膛,他感觉到了一种暗**鸣的波 动……那是他的金丹。 或者说,那是他的玉瑶功法。此刻,就在纪宁丹田内不断循环。 “好。” 纪宁身子一震。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个清清冷冷的白清颜,竟然会答应这个要求? “若是做了你的人……能不能抱我抱得近一些。” 第8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八 白清颜说得是真心话。这里魔气太过浓郁,就算在艳阳下晒了三日,几乎干渴而死,此刻被纪宁抱着接近魔 族们居住的地方,就立刻感觉到难耐的寒冷。 几乎连他的骨头都要冻透了。 “你当真愿意?” 反而是纪宁吃了一惊。他捏住白清颜的下巴,让他靠近自己的脸。两只眼睛盯着这人,声音恶狠狠的。 “你可知做我的魔宠……要付出什么代价?” 白清颜快没有力气了。冰冷的手臂无力垂下,只能缓缓一笑。然后张开嘴,在纪宁手心舔了一下。 这是臣服,也是邀请。白清颜的清冷都是对外人的,对纪宁,他从没有那么多顾忌。 一声低促的喘息,纪宁只觉得下腹一热,难以自持。他冷笑着, “白清颜……这是你自己找死!却怨不得旁人!” 37. 白清颜几乎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了接下来的一切。 _次又一次残暴的发泄,加上纪宁身为魔族的强悍的体力一一白清颜真不知那位魔族关于纪宁“不能人道”的 荒谬传言是从何而起。若他这样的能力还是“情欲冷淡”,只怕世上其他男人都只能算是太监。 但白清颜没有一丝抗拒,哪怕他一次次昏厥。若他醒来时还有半分力气,他就会尽力迎合他身上的这个人。 他知道这人的一切暴行,都来自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怨恨。若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幻境中的倒影,那么这个“魔 族纪宁”,一定暗示着他所爱之人,心中的什么东西。 或许自己的顺服,能够将这些恐惧给挖出来,再处理掉。 终于,在他几次昏厥,浑身满是青紫之后,纪宁停了下来。 纪宁的眼神那样深地看着他。 “你想死。” 白清颜其实没有这样想。但他也清楚,若里这是现实,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真的会力竭而亡。 “不对,你是仙人。你若运行金丹,这一点伤害对你来说,也不足以致命。” “可你为什么到了现在,也不运行金丹?” __因为我的金丹已经不在了啊。 白清颜轻轻笑了笑。他伸出手指,摸了摸纪宁的脸颊。纪宁浑身一震,接下来却进发了滔天怒意, “白清颜!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不会真的看着你死,所以你连运转金丹都懒得! “不..”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是不敢。” 白清颜嘴唇干裂,说话间有血丝渗出来。他勉强说下去, “是不愿。” “为何不愿? ”纪宁一声冷笑,“你骗了我!” “我确实骗了你。可你也骗了我啊。” “纪宁,若你继续下去,我是会死。但这不是我的选择……” 白清颜决定对纪宁开诚布公,告知他自己已经没有了金丹,而若是再待在魔气浓郁的魔界,确实会渐渐衰弱 下去,最终走向死亡。 他不想隐瞒。隐瞒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了一一就如同在从玉瑶往狼邺的路上,二人彼此隐瞒了那么多,却让 二人的关系走向了几乎不可调和的境地。若是彼此间有更多信任,能够有更多的分担,他们之间会不会就不会那 样惨烈? 多少次,他们就天人永隔,再没有坦诚的机会了 …… 所以这一次,白清颜决定说出实情。在梦境中,过去的一切,也许可以改变。那么相应地,其中结局,会不 会 白清颜一边想,一边继续说道, “我的金丹在上一次……” 可就在这时,他口中突然射出一股血箭,眼前也是一黑。他没能说出想说的话,直接晕了过去。 38、 白清颜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眼中布满血丝的纪宁。纪宁的脸色发青,样子恐怖,看起来似乎 想跳上来将白清颜的脖子拗断,又像想抱住他狠狠揉进胸膛里。 “你宁愿死,也不肯使用金丹?! ” 纪宁向他大吼, “白清颜,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拿走了我的魔丹,你知道你将我坑成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身傲骨,宁愿死 也不肯在魔界使用金丹,是不是?你觉得在我这里就是苟延残喘?哪怕死了,也不愿意留下来?” “不是!我方才是想要告诉……” “告诉你”三个字还没有说完,白清颜口中又再次喷出鲜血。 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他的伤势严重,而是有一股力量阻止他说下去! 39、 面对白清颜口中吐出的一摊又一摊鲜血,纪宁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在白清颜这边,那种充斥了整个魔界的压迫感再次出现了,他能感觉到肌肤上的刺痛。他抬起头,看到纪 宁神色狰狞,低声吼道, “你这是拿你的命,在要挟我?” 白清颜摇摇头。他知道,无论纪宁现在说什么,都不是他的真心话。因为现实中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 纪宁一直深爱着他。 “我现在抵御不了魔息了。因为我的金丹……有些问题。”白清颜小心翼翼改变措辞。还好,这一次他没有再 被吐血打断。 “但有一点很奇怪。你的魔息不但不会伤害我,还会保护我。所以……” 白清颜向纪宁伸出双手。他的唇边还染着血,但他却在讨要一个拥抱。 纪宁惊呆了。 他像是失了魂魄,呆呆地走到白清颜所在的床前。他伸出手,几乎将白清颜接纳入怀中。随着他的靠近,白 清颜分明感觉到,那股压迫也减缓了许多。 可他突然回过了神。 “白清颜!你是不是在耍我?” 说罢,他拂袖而去,将白清颜独自留在房中。而那种如有实质的压迫感,一下子淹没了白清颜。他不堪重 负,再次躺回床上。 这一次他几乎能够肯定,他对魔界气息的抵御能力,果然与纪宁有关。 或者说,只要在纪宁身边,那些魔气就不会伤害到他。否则,以他现在与凡人无异的身体,死亡将很快来 临。 40、 白清颜知道,他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离开魔界。 二是一直留在纪宁身边,片刻也不能分开。 白清颜同样知道,他也有两个最大的问题。 一是他失去了金丹,就算纪宁肯放了他,他也没办法活着走出魔界。 二是,他没法对纪宁吐露金丹的事情。若是他想要尝试,就会吐血倒地,甚至昏迷不醒。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允许他告诉纪宁真相。他只能让幻梦中的故事,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一一之前他的尝 试,就已经以失败告终了。 两个选择,两大问题。似乎梦中的故事,也一定要像现实中的故事一样,让他与爱人历经坎坷、欺瞒与绝 望,才能走向最终的结局。 但白清颜从不信命,更不会被什么“必然”打倒。不然,他也不会在城破之时,还单枪匹马对抗狼邺铁骑了。 所以他要选择第三条路一一他要找出背后的元凶,然后唤醒自己的爱人,在现实和梦境中,扼杀一切阴谋。 41、 “将军!魔尊有请!” 突然,纪宁的洞府外传来一声传唤,一个面容狰狞的低等魔物恭敬地走进来,“将军,魔尊请你带着你的魔宠 一起去。” 纪宁看了看白清颜,神色不变。 “为什么要带上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仙门弟子。” “魔尊说,这些年来能够俘获的仙门弟子,也不过是这一个。” 那低等魔物粗声粗气地说, “其他人要么在被俘虏的当时就死了,要么,在魔界待不了多久,就因为魔气入体而爆体身亡。这魔宠到如今 都没有死,看来很有蹊跷。” “有这等事? ”纪宁又看了白清颜一眼,“好,你禀告魔尊,我稍后就去。” 那魔物才走,纪宁就一把抱起白清颜,瞬间,一股霸气强横的魔息冲入白清颜体内。同样是魔息,白清颜不 但没有被其他魔息侵蚀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那魔气在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运转一周,最后顺着经络回到了纪宁体内。白清颜又吐出几口血,但这一 次的血中带着黑色血块,散发着腐臭气息。这是之前那位幻象魔将在他体内留下的魔息,在纪宁强大魔息的威慑 下,它无所遁形,也被一并驱赶出去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纪宁神色十分严厉, “白清颜,你耍什么花招?仙魔殊途,仙气与魔气相遇,就是你死我活!可我的魔息居然在你体内畅通无 阻?” 白清颜静静听着。他没办法告诉纪宁,那是因为二人互换了体内力量之源,而身体本身早就适应了彼此的气 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独有的仙气与魔息都可以挪为己用,不存在什么“你死我活”。 “我原本以为你不怕魔息是因为你功力强横,可你现在体内却半点仙气也没有!” “我体内是没有仙气流转。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会?! ” “纪宁,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仙门子弟都死了,为何我却能够在魔界活下来?” “那些人……” “他们死于体内仙气与魔息的冲突。” 白清颜说到这里,却想起了一些事。他对这幻梦中的操纵者,有了初步的想法了。 “你带我去见那位魔尊吧。我想他能够解开我们的疑惑。” 第9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九 42、 魔尊的居所在整个魔界的最中央。这里魔息最重,四周环绕着诸位魔将军的洞府。纪宁带着白清颜来到其中 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 “是你?! ” 魔尊抬起头来,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但这面孔给白清颜的震撼,却比他预想中哪一个可能都更加大! 这人不是偷学玉瑶功法,害他国破家亡的幕后黑手冉逸,也不是背叛他的大燮君主姬胤。这个人白面紫瞳, 神情肃穆高贵。他看上去和白清颜却有六七分相似。 这是他的父皇,玉瑶的亡国之君__白枭! 但他的父亲虽然青年时也十分英俊,晚年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心性也变化极大。所谓相由心生,晚年的他 根本没有着魔尊的威严,反而显得庸常无能,十分愚蠢。 那魔尊也一直在观察白清颜。见他神色震惊,他诡秘一笑, “怎么,你想到我是谁了?” “你……” “不错,我与你的师尊正是一体两面。因此,我们的长相,自然也是别无二致。只不过,我真正掌握了力量的 奥秘,那就是纯粹的强大!而你的师尊,却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一番话,是白清颜没有想到的。他本以为那一句“你想到我是谁了”,暗示的是这梦境的操纵者,却没想 到,与他这个仙门弟子的身份扯上了关系。难道说,这个魔尊也不过是梦中人,而操纵者又另有其人了? 白清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魔尊所言为真,那么他的“师尊”,也该与他的父皇长相相同才对。 但是他入梦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梦到过师尊的长相,也从没有对这件事产生疑惑。这样想来,反而更加可 疑。 就在这时,魔尊又开口了。 “纪宁。” “在。” “你现在是魔界最为强大的魔将军,力量仅次于我。距离魔尊的位置,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纪宁抬起头,另几位魔将军的视线也都汇集到了一处。魔尊在此突然提及这样一件敏感至极的事情,意欲何 为? “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近千年。你,可想取而代之?” 纪宁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捉住白清颜的手腕,在哪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勒痕。 “魔尊大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我的意思?” 魔尊轻蔑一笑,像是嘲讽纪宁的自欺欺人。 “你本是魔族内最有前途的高等魔物,不过是腹内魔丹不翼而飞,才一直跨不过力量的终极门槛。但就凭借本 身的魔性,依然能够位列五大魔将之首。纪宁,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拿回了魔丹,你的力量,会到达一个什么 样的层次。” “什么?” 这话出来,其余四个魔将都大惊失色。上午才与纪宁交过手的幻象魔将更是脱口而出, “难道纪宁是在没有魔丹的情况下与我们几人战成平手?这不可能!” “战成平手?” 魔尊呵地一笑, “到了现在,你依然以为你能够与纪宁战成平手?这等眼力,这等能力……看来,留着你,也没有什么用 了。” 话音未落,一朵魔焰冲天而起,将幻象魔将整个包裹在内!那火焰鲜红如雪血,却寒冷如冰,瞬间将幻象魔 将吞噬殆尽__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一位强悍的魔将军,就这样毙命。 而他腹中魔丹在火焰中呈现黑色,被鲜红流焰一点点燃尽了。白清颜能感觉到冲天的魔息撕扯压迫着他。他 喘息着,几乎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股魔息从被纪宁扯住的手腕处缓缓流入他的体内。顿时,压迫感减轻了不少,也不那样难受 了。白清颜瞥了纪宁一眼,却发现他神色依旧冷漠,一点异常也没有。 “纪宁,他们不知道你的能力,我却是一清二楚的。所谓你的血统被污染了,不过是一些愚蠢的魔物的胡言乱 语。你是我们魔族难得一见的奇才,命中注定要继承下一任魔尊之位。睢一的障碍,就是你腹中的魔丹。”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你的魔丹的下落。” 纪宁抬起头。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的魔丹,就在你身边那仙门弟子的腹中。” “杀了他。取回魔丹。你就可以成为魔界新的魔尊。” “若是我不愿意呢?” 魔尊没有说话。他掌心里鲜红火焰又是一闪,好像在说一一那你就看一看,幻象魔将的下场。 43、 “既然这样,我明白了。魔尊大人,三日内,我将给你回复。” 说罢,纪宁拎着白清颜,直接走出了魔尊的洞府。他身后,其余三位魔将似乎想要发难,却被魔尊伸手阻止 了。 回到洞府中,纪宁满面杀气,一脚踢碎了桌子,又砸碎了屋内所有陈设。白清颜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安静地 看着他。 最终,怒气勃发的纪宁终于控制不了自己,从人身变为了兽身。他一对长角仿佛能扎透谁的胸膛,一身鳞甲 狰狞可怕。他冲着白清颜而来,近在咫尺才停留,他张开大口,怒吼一声一一看样子,这失控的魔兽,要将面前 的人直接吞掉了。 白清颜直起身,两手攀在那两只长角上。然后他端详了这魔兽凶恶的脸一会,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啵地一声。 纪宁瞬间一动也不会动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雕像。 这雕像盯着白清颜看了片刻,低声问道, “你是谁?” “我是白清颜。”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若是白清颜,他不会主动亲我,更不会像这几日这样顺从,这样听话,这样与我亲近!” “为何不能?” “因为他性子高傲,傲骨铮铮,哪怕死,他也绝不会同意给我做魔宠,更不会奉承我来求生!” 白清颜长眉一挑,脸色瞬间阴沉了。 “你说我,奉承你以求生?” “不然呢?你这是干什么? “难道我就不可以,是喜欢你到情不自禁,所以向你求欢? 纪宁又停下了动作。 砰地一声,这凶兽变回了纪宁。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白清颜。然后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白清颜注意到,他走出去的动作,是同手同脚。他连耳根后面都是通红的,好像一只番茄。 白清颜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抱住膝盖,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纪宁恼羞成怒的大吼。白清颜赶紧捂住嘴。这次的偷笑,他没有发出声音。 44、 魔将军纪宁叛逃的消息,震惊了整个魔界。毕竟,前一日,还听说魔尊似乎有意将魔尊之位传给他。 他马上就要成为魔界至高无上的存在了,却选择在此时叛逃?原因却是……那个曾经偷走了他魔丹的仙门弟 子? 所有的魔物都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魔物,本来就是将力量与自我看得无比之重的种族。魔物本来 就只有欲望,却从不知爱为何物。 不过纪宁到底中了什么邪,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现在,魔将军们要做的,是遵从魔尊的命令,将他一一和他 那仙门魔宠---同抓回魔界来。 45、 纪宁已经幻化成了普通人类的样子,进入一座小镇。白清颜窝在纪宁怀中,一对灵狐耳在他头上招摇。纪宁 又将他变成了小小的魔宠样子,这样,他身体所受的魔息伤害能够少一些。 纪宁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他将一颗去了心的糖山楂串在食指上,凑近怀中。白清颜就探出头,一口口咬 着这酸甜的零食,最后还将他指头上的冰糖都给舔干净了。 “身为仙人,居然喜欢吃这种小孩子的零食。” 纪宁嫌弃地撇嘴, “白清颜,你活了几千年,还没吃够呢?” “我在仙门又吃不到这个。” 白清颜一边腮帮子里塞了大块山楂,说起话来也有点口齿不清。 “再说,你不是也爱吃?” “我是看你喜欢,不然才不会买。” “但是我看你每次吃的比我还多……” “那是怕你吃坏肚子,才多跟你抢一些!” 纪宁哼了一声,又在指头上串了一个,“还要吗?” “要。” 不知是不是白清颜的错觉,自从那一日纪宁从自己的洞府落荒而逃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但白清颜 知道,二人之间最大的问题还没能挑明,所以还是有隐忧的。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 果然,纪宁语气很凝重。 “什么事?” “你的金丹。” 白清颜低下头,沉思片刻。 “我不是不愿对你说,而是不能说。这件事,比你想象的更要复杂许多。但是你要相信我,纪宁,我们两个一 定要一条心才好。” “但是我的魔丹确实在你体内。白清颜,是不是因为这颗魔丹压制了你的金丹,所以你才不能自如使用金 丹?”纪宁还是很疑惑,“但那也不对,因为你这些年,也没有在仙门中受到盘问。若真是魔丹占了上风,难道你 师尊感受不到?” “我师尊……”白清颜又想起魔尊说的话。他和师尊是一体两面?也就是说,这个仙门师尊,也应该和自己现 实中的父皇长了同一张脸? 这意味着什么? “总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纪宁,等到我能够说出真相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纪宁抬眼看了白清颜一眼。他沉默片刻, “白清颜,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务必,不能再骗我了。 “好,我答应你。”白清颜郑重地说,“我不会再骗你了。” 第10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十 45、 他们在人间过了一个元月,又过了一个二月。在春暖花开的三月里,白清颜注意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在梦里,纪宁从一条街外的烧饼铺子里买回来一袋烧饼。其中有一种红糖桂花馅子的,咬起来满口 留香。 这味道,与他在现实中二人隐居的地方吃过的那一种,一般无二。白清颜明白,这意味着,梦中的世界时间 线,已经追上了现实。 而第二件,则是,他的身体已经接近分崩离析了。 在魔域中,那些魔息对他身体侵蚀太严重了。就算现在已经逃离了魔域,他身体崩坏的趋势也已经不可挽 回。可偏偏白清颜无法对纪宁说出真相,因为每次在他想要说出口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都会强行阻止 他。 一日夜里,白清颜躺在纪宁身边。从纪宁腹中传来的隐隐跳动的金丹波动,与他自己体内保存着的魔丹的波 动,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一曲二重奏,彼此不同,却那样和谐。 在这份和谐中,白清颜感觉到经络的崩溃被压制了。甚至,他这仙人的身子,却能够被那魔丹的力量渐渐修 复。 只可惜……还是太慢了。仅仅依靠二人这种肢体相依,根本不足以让他恢复。 一一难道,他必须将纪宁腹中金丹夺回,用爱人生命的代价,才能够活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冲入白清颜的脑海。他悚然一惊。 夜色浓重,仿佛黎明不会到来。 白清颜站起身。他赤着脚踩着地面,蹲下身,凑近纪宁的脸庞。那人呼吸匀长,沉沉睡着。 “纪宁……你还不肯醒来吗? ”白清颜喃喃低语,“你还要陷在幻境里多久,才能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 梦?” 46、 “清颜,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来?” 纪宁握着白清颜的手,坐在床榻边。不过三日功夫,他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憔悴得连鹿鸣山都看不下去 了。 “你去睡一下吧,纪宁。不然我堂兄醒了,见你这样,会心疼的。”鹿鸣山坐在他身边,手指搭在白清颜手腕 上,凝神听了听脉象。 “你堂兄何时会醒?” 鹿鸣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长叹口气。但纪宁,其实也不是想要一个答案。他只是受了三日的煎熬, 不得不发泄一下。 “我真不明白,他只是睡了一觉,那之前一点异象也没有啊!甚至睡着之前,我们还……可他竟然就这样沉睡 下去,三日了,都不曾醒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是玉瑶功法的异动,我可以给他续命啊!不是吞噬旁人功力 就可以么?鹿神医,你来替我……” “够 了!” 鹿鸣山大吼一声, “纪宁,我堂兄病了,你就更应该扛起来!你看你堂堂大将军,这样慌不择路,成了什么样子?万一真是有人 使坏,你现在这样,不更是中了人家的计策了吗?” “你说什么?” 纪宁却听到了一个重要的字眼。他一下子抬起头,抓住鹿鸣山的肩膀。 “有人使坏?鹿神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然后小鹿就给纪宁讲了他在狼邺王都外,遇到一个仙风道骨老爷爷自称是他们玉瑶皇室的祖宗的事情,然 后祖宗告诉小鹿,我之所以到了这里是因为察觉到了有人在城中使用玉瑶功法祭祀。这段能写个3000字主要是解 释本文部分世界观顺便埋前文的一个小伏笔,因为我觉得你们可能并不想看这个所以这里就不写了) “那……” 纪宁意识到了情况复杂,他脸色难看起来。 “若真的如你猜测,这事情与你们玉瑶的功法有关,清颜现在这样,岂不是危险?若是有别的身怀玉瑶功法之 人,也察觉到他的玉瑶功法波动……” “正是这样。我也是因为担心堂兄,才追到这里来。本来看你们两个过得挺开心的,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现 在看,竟然比我想象更加凶残。” 纪宁神色凝重地看着白清颜。他知道鹿鸣山所言无错一一若是真有追兵前来,他们两个武功都很高,不一定 会吃亏。可现在白清颜昏迷梦境,吉凶未卜,他却束手无策! “所以我才说,叫你不要再在这里陪着。你要去睡觉,去吃东西,保存体力,照顾好我堂兄。不然,万一出了 变故,你却已经垮了,我堂兄该怎么办?” 纪宁沉默片刻,点点头。 “你说得对。鹿神医,那今晚清颜就拜托你了。我去外屋守着,若是能休息,就休息一会。” 47、 梦境中的纪宁,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对待白清颜愈加小心翼翼,仿佛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之前的报复之语,他再也没有提过。 到了三月,阳光渐好。纪宁将白清颜抱在怀里,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他摸了摸白清颜的双足,觉着有点冷, 就将他的脚连同小腿都塞在自己怀里。可白清颜腿长,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将白清颜整个安置在自己怀中了。 纪宁纠结了半天,最后换了兽身。只是这一次,他将满身麟甲都换成了长长的皮毛,白清颜被他两只前足拢 在怀中,整个人几乎都埋在那暖而柔软的皮毛中。 “纪宁,你身上好暖啊。” “我是魔族,天生擅火。到了现在这境界,每一根毛发的温度都能控制自如了。”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纪宁身上绒毛温度真的热了许多。让人在其中,都微微出了汗了。白清颜眯着眼,好 像很惬意。他用脸颊在那自行散发热度的绒毛上蹭了蹭。 “你喜欢?若是喜欢,以后天冷了,你都可以睡在我的身边。 “好啊。” “我是说,以后,永远都睡在我身边。” 白清颜安静下来。他已经听过纪宁不知多少次告白,可每一次都还是能够让他心跳加速。 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一样。所以他微微笑着,很郑重地回答道, “好啊。” 纪宁得了这答案,巨大的兽身突然收成了人形。他将白清颜整个压倒在地,凝视着白清颜的双眼。 “白清颜,你可不能骗我。” “听说你们仙人能活上万年。我们魔族,若是修炼强大了,也有万年的寿命。若你敢骗我一一” 纪宁一咧嘴,两颗尖利的犬齿上突然闪现出泠泠寒光。 “__不论你跑到天涯海角,我可都要将你捉回来的。” 兽身变成人身,自然来不及换衣服。这样一个赤裸少年,眼神森森,气势凌人,像一只猛兽按住了他的猎 物。 白清颜却不觉得怕。他只觉得喜欢。从心里往外的喜欢。就连纪宁放的狠话,都让白清颜喜欢得不得了。 “行啊。” 白清颜两腿攀在纪宁腰上,胳膊也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答应你了。” 看纪宁的表情,似乎再次被白清颜的不按牌理出牌给打乱了节奏。似乎……这人应该有些不悦,性子里的倔 强表露无遗。然后再被自己按在身下,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抵御这自己给与的快感…… 等等,这些念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如此理所应当?就好像……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一幕幕? 而眼前的这个人……又为什么突然性子大变,这样顺从我? 纪宁脑中种种念头闪现,叫他疑惑不已。可白清颜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反应,先开了口。 “等到被你捉回来那一天,如何处置都依你了。可现在,我累了,又觉得冷。纪宁,我们回房间去吧,好不 好?” 48、 ——冷?! 纪宁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空。艳阳高照,日光暖暖,怎么会觉得冷? 白清颜不是仙人吗?仙人不知寒暑,他怎么会觉得冷? 纪宁意识到了不对。可他想要询问白清颜时,怀中人已经睡着了。 “白清颜?” 纪宁将白清颜抱回屋中,轻轻放在床榻上。他一只手伏在白清颜低陷的小腹上,感受其中魔丹的跳动。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白清颜在与他谈话中,自顾自沉沉睡着。而纪宁每每在他身体里寻找金丹的气息,却一 无所获。 反而被他无意中发现,白清颜的身体在逐渐衰弱下去。 事实上,若不是那魔丹牢牢扎根在他脏腑中,勉强维持了经脉运转。依白清颜现在的状况,早就该陨落了。 “白清颜……” 纪宁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这个名字,仿佛将这三个字刻在了骨头缝里。他低下头,脸颊在白清颜脸上摩挲 着。明知道白清颜听不到他的声音,可他还是一声一声地说着, “你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 “你可不能骗我……” “你可不能失约……” “你可不能……死啊……” 49、 纪宁再一次,将自己的魔功灌注到白清颜腹中魔丹里,一直到他筋疲力尽,再不能榨出一点了,才喘着气停 下来。 这一次还算顺利。大概还能再保白清颜几日性命。 纪宁一边想,一边慢慢坐在地上。他扭头看了看榻上的白清颜。这人依旧沉沉睡着,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白清颜以为他在梦中,而纪宁不过是梦中人。但他不知道,他那早就开始分崩离析的身体,若不是这犹在梦 中的纪宁在替他撑着,此刻已经是一堆白骨了。自然,他也不会知道,纪宁口中的“不要骗我”,有什么样更深的 含义。 纪宁是真的怕,怕他就这样死了,将自己孤零零留在世上。这世界虽大,若是哪里都没有一个白清颜,他纪 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11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十一 现在看来,哪怕下半生白清颜不得不依靠他的魔息续命,也能维持许久。毕竟,他是强大的高等魔族,虽然 灌注魔息后会变得十分衰弱,但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复。 睢一的问题,是魔界的追踪。 灭了仙门后,魔界实力大增。人间界如今没有仙人庇护,基本就是魔界的囊中之物了。纪宁早就做好了正面 抗击魔界追兵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一直在人间隐居数月,还是没有动静。 但他不至于蠢到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他知道,准备时间越长,意昧着随之而来的攻击就更加厉害。 果然不出他所料。几日后,第一批追兵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名魔将带了几十名高等魔族,将这偏僻的院落团团围住。他们都知道纪宁的赫赫威名,行动十分小心。他 们甚至商议好了,要如何声东击西,如何掩人耳目,如何挟持了白清颜,然后直接逃走一一这是魔尊的命令。 与纪宁所预料的不同,魔尊的命令里并不包括他自己。魔尊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有白清颜。 50. 只可惜,魔尊低估了现在的纪宁。 若是以往,他也许会被这两个魔将拖住。但是这一次,两个魔将甚至没来得及展开这一套战术。 他们带领高等魔族们,气势汹汹来到院落外。突然这院落外一圈地面,蹿升起一根根荆棘!荆棘仿佛长鞭一 般向魔族们冲过去,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穿透了胸膛,挂在荆棘丛中招摇。 只有两个魔将躲过了致命的一杀。但在他们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又有数根荆棘再次从地下升起,黑色的枝条 上燃烧着火焰。它们交织成一张大网,将魔将笼罩其中。 这时候,门打开了,纪宁走出门来。 “魔尊之所以放任我们离开,是为了让我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消耗更多的力量。是么?” 没有人回答。 “看来你们并不知情。既然如此,你们的命,对我来说,也是毫无用处了。” 说罢,他目光一冷,那荆棘巨网突然收縮,就把那两个魔将绞成了碎片! 可这时,一道光华突然从纪宁身后闪烁起来!危险的预感叫纪宁下意识一躲,才算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那 光华依旧穿透了他的左臂。 纪宁一把握住了那闪烁的光,强迫它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看清,这是一道碎冰。方才是发射的速度太快,而让他躲闪不及。 但仅仅挡住一支碎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又有数十道光华一同袭来,纪宁连那人在哪里都看不到。他努力 躲闪,依然身中数道,鲜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谁人都能看出,纪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为了给白清颜续命,他用了太多魔力。刚才为了保护白清颜,他又榨干了体内的最后魔息一一那一击致命的 荆棘长鞭,只是他燃烧自己的最后手段,本来后患就很大。他用出来,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不能很快杀退敌人,而 让白清颜陷入危险。 “龙野?” 白清颜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方才那些魔族才现身,就被纪宁打发了。因此,一直到这个让人感到危险的最终 杀器对纪宁发起了突然袭击,白清颜才意识到不对。 纪宁看着白清颜走出来,站在他身边。白清颜看到了他的伤,脸上线条一下子冷硬起来。他的声音也散发冷 “不……你不是龙野!” 他对着虚空说话。就是从这一片虚空中,方才叫白清颜察觉危险的光华突然出现,并袭击了纪宁。 “如果是龙野,纪宁不会认不出。就算被梦境幻化成不同的身份,龙野也一定以某种方式与纪宁相牵绊。而 且,不论龙野到了什么地方,他都不会真的想要纪宁的性命__所以,你到底是谁?” “清颜,你在说什么?”纪宁蹙起眉头,“什么梦境,什么牵绊,还有龙野__那是谁?” “纪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白清颜转过头看着他,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到底……” 然而白清颜突然催起浑身灵力,向外一击!砰地一声,他的灵力在虚空中碰撞到了什么东西,放射出惊天动 地的光芒! 那是仙门的法术? 白清颜不是已经失去了金丹?为何他还能够催动仙术? 纪宁脑中一片混乱。一个可怕的想法侵入了他的思绪一一难道白清颜,一直向他隐瞒了什么? 51、 在白清颜的发难下,那虚空中慢慢显现一个身影。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居然是幻象魔将。 “是你?” “曰從 ” 幻象魔将吃吃笑着,略显阴柔的声线响起, “白清颜,我真是小看了你。可是你何曾不是小看了我?若不是纪宁,你早就死在了荼都城下。而我,却会好 好活着一一夺走你的一切!” 荼都城?他知道荼都城!白清颜的瞳孔一缩,他几乎肯定了,这就是幕后黑手!他刚想发问,纪宁已经开 “你不是死在魔尊手上了吗?” “魔尊? ”幻象魔将哈哈大笑,他的脸像油脂一样扭曲着融化了,又很快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说话声音也为之 一变, “你是说……这个?” 纪宁倒吸了一口气。幻象魔将的新面孔他无比熟悉,因为这就是魔尊的那张脸!就连声音,也与魔尊一模一 样! 白清颜却一动没动。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你就是魔尊。幻象魔将,才是一个隐藏的身份。” “或许如此,也或许不是。”魔尊那张威严的脸,却发出幻象魔将那种阴柔而**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怪 异,“我的脸那么多,我的身份也那么多。我是魔尊,也是魔将。我甚至可以是玉瑶太子白清颜……或者别的什么 人。重要的是,你会死,而我会继承皇位和所有荣光,活下去!” “玉瑶已经没有了。” 白清颜的声音渐渐冷下去。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哈哈哈,你果然已经识别了我缠绕的梦境,不愧是玉瑶功法的传承人一一可惜,你依然逃不出去!现实中的 你再也不会醒来,你会死在梦中!而我,将成为睢一的白清颜,成为名正言顺的玉瑶太子!” “玉瑶太子这个身份,也早就不复存在。就算你能够对我取而代之,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复国太子,永远是传奇故事最喜欢的题材。而我,可以成为一个活着的传奇。我可以统治复国的玉瑶一百 年,两百年,三百年……直到成为最强大的存在,灭掉狼邺和大燮,成为这一片大陆的皇帝!”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必须是玉瑶太子白清颜一一因为白清颜曾经独自一人守在荼都城下,曾经被狼邺人俘 虏,又逃出生天。而那些曾经与白清颜一同并肩作战过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上。加上本来你与我也有几分相似,不 会有人能够拆穿你__是吧,我的三弟?” 幻象魔将笑了起来。他癫狂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白清颜知道,这就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了。 原来,他之所以认为魔尊的脸与他的父亲一样,是因为作为儿子,那一位同父异母的三弟,本来就与父亲更 加相似。而魔尊的脸,是中年人的容貌,这年纪叫他先入为主,想到的是自己更加熟悉的父亲,却忽视了其他的 可能。 “所以你不是没有学习玉瑶功法。你只是,学习了其中其他的方向。至于其他,你本来就打算吞噬我的功力积 累,是不是?我猜,你已经派人逼近我现实中身体的所在了,是不是?” 52、 我们都知道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反派死于话多。 所以,在白清颜的三弟化身的幻想魔尊狂笑着啰嗦,他是如何殚精竭虑算计了白清颜,如何将他拉入梦境, 现在如何带着手下包围了他们所在的院落,而白清颜空有一身武功,却不可能醒过来与他抗衡的时候……白清颜 偷偷拉了拉纪宁的袖口。 “你还没醒过来?” 纪宁完全听不懂刚才的对话,而且他确定白清颜有许多事情瞒着他。所以他很伤心,很生气,根本不想理白 清颜。 “纪宁,也许你不能相信。我既是这个世界中的仙门子弟,也是另一个世界中的玉瑶太子。而那个世界里的魔 尊,想杀了那个世界中的我。” “所以你来到这里,与我相识,都是为了挫败那个世界中的他的阴谋?”纪宁两眼中摄出红光,他暴怒了,“所 以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 “当然不是!那个世界中的你,也是我的爱侣啊……可是我需要你醒过来,想起那个世界中的事。不然,我们 怎么打败他?” “难道这个世界中的我就这么没用,一定要那个我才行?到时候你是不是就要和他双宿**,是不是你这些日子 的温存,都是给他的?” 白清颜没想到,纪宁别扭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他是真的没脾气了。眼看魔尊那长篇大论就要完结,他狠 狠心,一把抓住纪宁的耳朵,用力一拧! 魔族的耳朵就像小猫的尾巴,轻易碰不得的。纪宁瞪大眼睛,那么大个人,就被白清颜拎小鸡一样拎在眼 前。 第12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十二 白清颜气哼哼地威胁道, “你尽管跟我赌气,大不了我不求你。大不了叫他在那个世界将我杀死了,或者捉回去狠狠折磨,反正你也不 在意!” 这个世界的纪宁年纪小,少年时候白清颜没对他生过气,而重逢后的白清颜既然醒了过来,就更不会对这个 少年纪宁生气了。所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板着脸的白清颜,膝盖都软了。他咽了口吐沬,连连摇头, “我没这么说……” “那还不给我做点正经事?” “做,做。”纪宁赶紧应承了,但又忍不住问道,“可我该做什么呢?” “亲我。” “……啊?” 白清颜没空给他废话了,搂着他脖子用力亲起来。纪宁心跳砰砰加速,觉得白清颜这么善变又热情,真是迷 人极了。他吻得晕头转向,没察觉自己浑身血脉越转越快,等到发现玄机,已经晚了。 “清颜!你做了什么?” 白清颜没空理他,转头对上魔尊。那魔尊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从纪宁那里借来些魔力,驱使你肚子里的魔丹,就能突破我的梦境?这才是做梦!” 白清颜哼了一声。 “你的梦境?这是一一我的梦境!” 说罢,他冲纪宁吼了一声, “跟着我的动作一一击杀他的本体!”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的仙气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一路攻向魔尊的方向!而纪宁也十分听话,他的魔息同时跟 上来,两股力量在空中相遇了。魔尊哈哈大笑, “白清颜,你也有如此愚蠢的时候!仙气对上魔息,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天雷勾动地火!两个一起攻击我,根 本没等伤到我,自己就先要打起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看来是顾及这两股力量碰撞的后果,远远躲开了。 “愚蠢?” 白清颜的声音,却是底气十足, “让我们看看,到了现实,你还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在我面前如此叫嚣!” “什么?” “现在还不明白,看来父皇当年没有选择你做太子,果然是对的。”白清颜声音沉稳,可这四周空间的剧烈晃 动,终于让幻想魔将认清了现实, “你?你在骗我!你不是要攻击我的本体,而是想引起震荡,破碎梦境……” “现在才看出来?已经……太晚了!” 话音未落,两股胶着的魔息与仙气终于炸裂开来,那巨大的波动将四周空气也震颤不休!白清颜睁大双眼, 终于找到了梦境的缝隙一一就像他方才所说,这是他的梦境啊!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53、 现实中。 白清颜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来,急匆匆问身边守着的鹿鸣山, “纪宁呢?” “堂兄,你醒了?” “我问你,纪宁呢?” “在旁边的房间……” 鹿鸣山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清颜匆忙地推开。但没等白清颜走到门口,纪宁已经推门进来了。 “你醒了?快跟我去找我那三弟的下落,他一定就在附近!” “什么三弟?” “就是方才梦中……”白清颜突然住口,狐疑地问,“难道你方才没有入梦?” 纪宁看着他,神色不大自然。他避开了这个话题, “清颜,我看你行色匆匆。有什么急事不成?” “你去周围找一个玉瑶人,年纪比我小些,也是皇室模样,最重要的是一一他身上想必也会有玉瑶功法的波 动!” “什么? ”鹿鸣山也吃惊道,“三皇子也有玉瑶功法?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藏得倒深!我猜他比冉逸练习更多更久,不然怎么会知道将我拉入他的梦境!狼子野心…… 真是没有想到!” 54、 白清颜与纪宁、鹿鸣山一同出门。他打算三人分头去找一一这小镇不算大,但很偏僻。想必三皇子就算想要 逃走,也还没走远,更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 但没想到的是,事情比白清颜所预期的还要容易。 因为他们才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一个人被绑了手脚,嘴里还塞着破布,鸣鸣咽咽地在地上动。而这人身边,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戴着斗笠,负手立在道路当中。 “是您?” 鹿鸣山认出那老人的身份, “先皇叔祖?您怎么在这里?莫非,你是一路跟着我过来的?” “小朋友说话,真是不大礼貌。我同你一样,是担心里面这个玉瑶功法传人,才到了这里。却没想到,顺手抓 了个坏小子。” 老人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三皇子, “坏小子方才倒是威风的很,冲我耀武扬威。听了我的名号之后,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这样的小朋友,也想做 玉瑶的复兴之帝?真是不知斤两。” 他那理所应当的态度,教育晚辈的口吻,让白清颜一时没有妄动。他在脑内将先辈玉瑶皇帝挨个思索了一 番,一个名字跳进了脑海, “莫非您名讳中,有一个阳字?” “不错,我正是白渔阳。”那老人很感兴趣地打量着白清颜,“听说你就是我玉瑶国里,独自挡在荼都城外,一 人之力对抗狼邺大军的太子白清颜?” “曰從 ” “我那个不成器的皇侄,倒是生了个硬骨头的儿子。” 白渔阳颇感兴趣地上下打量他, “可惜,就是蠢了些。” “蠢?” 纪宁本来听这个意思,这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老人居然是白清颜的长辈,就呆在一边没有做声,样子挺恭敬。 可是听他这样说白清颜,他就不乐意了, “清颜他聪慧无比,年纪轻轻玉瑶功法就练至大成,文韬武略无一不行,什么叫做蠢?你不要仗着你年纪大, 就倚老卖老胡言乱语!” “哦?玉瑶功法?那东西不是随便练练就能大成的么,这也值得拿出来说?” 别人说这话是狂妄自大,白渔阳说这话倒是恰如其分。要说在修炼天赋上能压白清颜一头的,也就是这位活 在传说中的“先皇叔祖”了。 白清颜更不愿纪宁与他争执,抢先说道,“皇叔祖说的是,清颜不过庸碌之资,并非什么聪慧之人。” “你不是不聪慧。就像那狼邺小子说的,你文韬武略都有一一所以我并没有说你笨。我说的,是你蠢。” “你! ” 纪宁真的要发怒了,他上前一步就要发难,反被白清颜拉住。白渔阳阿阿一笑,像是没看到他的动作,只问 白清颜, “既然你文韬武略都行,我考考你一一你说我们玉瑶,是不是早该亡了?那你还救他做什么?” 白清颜声音艰涩起来, “这是清颜无能,无法救我玉瑶。虽然清颜愚钝,无法力挽狂澜,但我终究是玉瑶的太子……” “然而它是不是该亡?” ‘‘我……,, “它是不是……” “是!” 白清颜没有让白渔阳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他脸上那份屈辱神色不见了,剩下的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确实如此。虽然我深爱我的玉瑶,但也不得不承认,它在我父皇治下,已经腐败到了骨子里,早就有亡国之 相了。” “所以我才问你,它早该亡了,你还保它做什么?” “难道在玉瑶生死存亡之际,我却要逃走?” “你若是不愿逃走,也可以抢在狼邺大军打到荼都城下之前,抢先杀了你父皇,坐上皇帝位置。然后收縮力 量,将剩余兵力和百姓拢在几个重要城镇里,先争取偏安一隅,再励精图治,以图日后一一若你真心想做,以你 的才智,虽然不见得最后能收复领土,但总还有一些希望。” “那是弒君……而且,那是我父亲。” “你将他当父亲,他有没有将你当儿子呢?” 白渔阳不屑一顾,轻蔑一笑。他又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三皇子, “再比如这个,以前也没少给你找麻烦吧?你不杀了他,还留着他?你是不是要说他是你兄弟一一可你将他当 兄弟,他却当你是兄长了吗?” 白清颜垂首不语。白渔阳又笑着摇了摇头, “你大概心里是不赞成我的。若是我说,就算之前没有下得了手,荼都城破之时,你也该自顾自逃命,而不是 单枪匹马在城前拼命……你大概,也不会赞同了。” “我玉瑶三千儿郎,都战死城下!满城妇孺,就在我身后!我白清颜身为太子,受了百姓这些年供养,难道这 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就要抛下他们独自逃命去了吗?! ” 白清颜此时是真忍不住,虽然对面是长辈,他也朗声反驳。可白渔阳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啧啧道, “你看看,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要不然,我怎会说你蠢呢?” “别的事情暂且不说,只说一样一一你这样单枪匹马挡在城前,就守住城了吗?那满城妇孺就没有遭到毒手了 吗?你手下那三千儿郎就不是白死了吗?” ‘‘我……,, “所以我说啊,这是玉瑶当亡。可并非玉瑶人,就该跟着国家一起都死在那里。无谓的死,不该;为了一时意 气,叫玉瑶人死了更多,就更不该!你想想,若那三千儿郎被你拉走一并逃命,也是一支力量。狼邺人怕你打击 报复,说不定就不敢屠城了一一毕竟3000人想夺回荼都城恐怕很难,但想神不知鬼不觉溜进那下令的将军府上, 一刀割了他脖子,倒也不是做不到。你有力量牵制他,他就算想下毒手,也会考虑一下。” 纪宁就是那位下令屠城,被形容为“活该被割了脖子”的将军。他听了这话,真是脖子一凉,是暗地心惊一一 如果当时统帅玉瑶军队的并不是白清颜,而是面前这位白渔阳,那么这场战争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第13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十三 白清颜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皇叔祖,既然您对形势看得如此清楚,为何当时却不现身,指点我一二?” “因为我不是玉瑶的太子,更不是玉瑶的皇帝。” 白渔阳本来一直带着笑,此时却渐渐郑重起来,他眼神中满是深意,定定看着白清颜。 “我在那位置上近百年,既然决定归隐,就不该再干涉玉瑶的国运。归根结底,万事万物,小到一人,大到一 国,都有终结之时,没有人该永远霸占着最显赫的位置。对玉瑶来说,我早就是一段历史,甚至是一段传说。我 不该再对它横加干涉。” “当然若是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再拉起一支队伍,将那些土地打回来。到时候,建立了国度,你愿叫它玉瑶或 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一一叫玉瑶,它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国家了。但只要你能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它还叫不 叫玉瑶,也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么?你的那些百姓,他们快活,他们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你继续和这小子隐居山林,也没什么不行。没人说过,谁生下来就活该背负太多责任,活该要去替别人 活着。你也是个人,绝不该逼迫自己太多。也没人说过,那些百姓比你重要,为了他们过得好,过的快活,你就 该逼迫自己过得不好,不快活。” 白清颜还未说话,纪宁却已经动容了,他似乎隐隐约约猜到了白渔阳现身的用意。 这位长辈确实是担心白清颜,才来到此处。他是来点醒他一一甚至,是来救他。 “纪宁,谢皇叔祖良苦用心!” 他一个长揖,一躬到底,尊重的礼仪行了十成十。只可惜,白渔阳并不买账。他眉毛一扬, “你这小子自己倒不见外!你是什么人,却来管我叫叔祖?” 纪宁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白清颜的手掌。十指交错,他还有意扬了扬,似乎唯恐白渔阳看不 清楚。 “阿。” 白渔阳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袖子一掀,平地带起一阵狂风,纪宁被震飞三尺有余,落在地上,一时爬不起 来。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在我面前弄起鬼来。” 白渔阳声音依旧是淡淡。可这句话说出来后,他周身气势却像有千钧之压,向纪宁当头笼罩下来。纪宁本也 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却觉身后一阵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得。 “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什么人?带着狼邺铁骑,数万大军踏平了我荼都城的,不就是你吗?! ” 纪宁没想到,他竟然是一清二楚。他这才后悔,早知道方才不要出头,乖乖在后面躲着好了。这样的国仇家 恨,万一这个什么皇叔祖一定要拆散他们,这可怎么好?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论白清颜的性子,暂时装作 分手他都不会同意。纪宁不怕自己怎样,却怕白清颜会吃亏。 果然,白渔阳下一句就是, “怎么,这是愧疚了?知道对不起他了?既然知道自己错,难打不该做些什么补偿一二?” “怎么补偿?” “就比如你肚子里的那玉瑶功法,霸占了这许多年,难道还不想物归原主了?” 55、 “什么?” 纪宁大惊失色。这句话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震得他脑中空空。 “什么玉瑶功法?什么霸占许多年?你说清楚些!” “听你这意思,他并没有告诉你?” 白渔阳蹙着眉毛看了白清颜一眼,也有些诧异。 “玉瑶功法修炼大成,需要若干年苦功。平白送你,这可是份大礼。而且得了玉瑶功法,你功力大增,身体强 健,寒暑不扰,百毒不侵__这样明显的变化,你居然会不知道?” ‘‘我……,, 像是灵光一现,纪宁此刻回想,突然看清了一切。十年前林林总总,都从散落的点穿成了一条脉络,一切都 解释通了。 一一那玉瑶皇宫底下的天牢,刑罚如此残酷,为何他居然能够活着出去? 一一明明他是成年人,而且功力尽失,筋脉多少要受些损害。为何在军营中重新修炼武功,进度却比那些少 年人更快? 一一为何白清颜这些年深受寒毒之苦,却无法用玉瑶功法疗伤……是因为早在十年前二人分别时,他就将玉 瑶功法传给了自己!所以那时自己却没有死,并非走运!是白清颜救了他! __十年前自己求见白清颜,却没有见到他。是不是因为他传功后身子虚弱,无法见客? 纪宁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紧紧握着白清颜的手,看着爱人的脸。白清颜突然被说破心底最深的秘密,已是手 足无措。他低着头,几乎将两瓣嘴唇咬出血了。 “清颜……是你在十年前,为了救我的命,将玉瑶功法传给了我。是不是?” “你这样待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爱你才足够。不知我纪宁上一世做了多少善事,才修得此生与你相遇。 “你在这里说什么上一世、这一世……莫非是想赖账到下一世不成?” 白渔阳在一边突然插话, “现如今你报恩的时候就在眼前。只看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舍不舍得?” “这话怎么讲?” “皇叔祖!” 纪宁和白清颜同时出声,纪宁是疑惑,白清颜却是满满恳求, “皇叔祖,我心甘情愿!” 他这话全没有前因后果,白渔阳却听懂了。其实这二人都是冰雪聪明,白渔阳是看出了白清颜腹中还有寒毒 隐患,所以叫纪宁还了他玉瑶功法,就算是报恩;白清颜也是看出这层意思,才特意声明自己是心甘情愿,哪怕 死于寒毒也不后悔,阻止白渔阳。 但白渔阳既然插手,当然不会因为一句话而作罢。他问白清颜, “若他是骗你呢?” “他不会骗我。” “你怎知他不会骗你?再说,若他骗你__是为你好呢?” “他不会骗我。就算为我好,他也不会骗我一一不瞒皇叔祖,从前他曾经因为为我好而骗过我,后来惹得我伤 心无比。所以我知道,他不会再这样做了。” “这话说得好。” 白渔阳欣慰一笑,然后语气突然一转, “那么你呢?若你为了他好,而骗他呢?” “若你为他好而骗他,最后因此失了性命。他到那时才知道,却追悔莫及。你猜,他会不会也伤心无比? 白清颜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了。纪宁心中却更加不安,他抓着白清颜的肩膀, “清颜,他在说什么?什么骗我?什么失了性命,什么追悔莫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朋友,我是言尽于此。你要不要说,还是看你自己了。” 56、 白清颜,最终还是说了。虽然他极不情愿,虽然他要冒着纪宁为了救他宁愿丧命的危险。但是正如白渔阳所 说,他终究不能骗他。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终极,不能够再次骗他了。 而纪宁,果然如他所料,先是震惊,然后是沉痛,最后便决定要将那功法还给白清颜了。 “不行。” “为何不行?这本来就是你的功法!” “连你的人,你的命,都是我的呢!狼邺王都里怎么说的?你还说你要活下来,才能对我好__总之不行。” “那时候你有没有对我说实话呢?白清颜,我真是痛恨你这样为了我好,就自行牺牲!” 白渔阳像看小儿辩日一样看了一会,脸上笑盈盈的,竟然还饶有兴昧。看够了,他才叹息一声, “我以为,我的这后辈小朋友是唯一一个蠢人。现在看来,你这个狼邺人,也是一样的。既然吵得这样不可开 交,为何不来求我?” “求你……? ” 纪宁恍然大悟。是了,听之前他们交谈,这老人本来就身居皇位,又退隐数十年。这次千里迢迢来到白清颜 面前,断不会是“看热闹”这样无聊的理由。 他一定别有深意……现在看来,这深意就是救白清颜的办法了! “还请皇叔祖赐教!” 纪宁当机立断,两膝跪地,直接给白渔阳磕了一个头。白清颜自然知道他性子也傲,虽然对自己有伏低做小 的时候,却不会轻易对外人屈服。这次看他竟然干净利落地跪下,吃惊不小。 他却不知,纪宁心里想的是,若是能帮白清颜根除祸患,这算什么? “哈哈哈哈,你这个狼邺小子,倒是乖觉。”白渔阳一捻胡须,“既然这样干净利落,又叫我一声叔祖,我就成 全了你们吧。” “谢皇叔祖大恩大德!” “用不着。” 白渔阳看向白清颜, “你那腹中隐患,不过是在狼邺皇宫内强行驱动功力损毁了根基,又失了功法,压不住毒性。我将我的功法传 你,虽然你根基需要慢慢将养,未见得还能够恢复顶峰时期的能力,但压制毒性不成问题。” “但您老人家将功力给我,自己怎么办?” 白清颜总比纪宁心思细致些。他自己就曾经舍命传功救人,便怕白渔阳也是如法炮制。白渔阳嘿了一声, “你叔祖虽然年纪大了,却没老到需要小字辈替我操心的时候。莫非你以为我同你小子一样,只有那么点功 力,传给旁人自己就没了吗?” 白清颜觉得有些羞愧。他想,果然自己是白操心,用自己的情况去猜想,结果无形中看低了前辈,也不知皇 叔祖会不会不高兴。但白渔阳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依然笑眯眯说, “过来吧。莫要耽误时间,这就开始了。” 第14章 【番外】仙魔殊途之终 57. 这是纪宁第一次亲眼见到玉瑶功法的真正威力。 是的,他从前确实见过白清颜练功,见过他一人一剑退敌无数,见过他单衣赤足行走冰上,甚至也见过他与 冉逸在祭坛边抗衡时,那沉重祭坛都为之震动的威力。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一白渔阳不过一只手搭在了白清颜的头顶,两人身边平地起了旋风,将二人的头 发,衣衫都吹得横飞起来!先是落叶,接下来是石块,都绕着他们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几乎带了残影! 就连在一边的纪宁,都能感受到二人身上带来的威压。那旋风几乎刮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紧盯着白清 颜,唯恐他出什么事。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纪宁却觉得等了许久。他看到白清颜面色苍白,白渔阳的手掌 才离开他的额头,他就喷出一口黑血,身子软软地向后倒过去。 “清颜!” 纪宁心神大骇,腿都软了。他扑上前去抱住白清颜,却发现他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比方才看起来健康了些。 只是他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不要紧张。他只是将腹中残毒吐了出去,不是传功失败。” “那他为何还不醒来?” “他累了,需要休息。” 听到这里,纪宁放心了。他回头感谢白渔阳,看到白渔阳的样子也一下苍老了许多。虽然白渔阳依旧气定神 闲,纪宁还是问道, “皇叔祖,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 “不用了。地下这坏小子,我还得快些将他带走。你带着小朋友进去好好调养一番,过几日就全无隐患了。” 纪宁这才想起,地上还躺着个三皇子。这三皇子想暗算白清颜,纪宁早就恨的牙痒痒一一以他的意思,必然 不会轻易放过。 可惜白渔阳在这里,纪宁就不好插手。人家毕竟是三皇子和白清颜的直系长辈,只能交给他管教。 “我们清颜心慈手软,就算旁人对不起他,他也总给别人留情分。皇叔祖,你可看好这小子,别让他再回来找 清颜的麻烦一一不然,到时候我可不会放过他。” “你放心,这坏小子没那个胆子。若他有这个胆,还搞什么梦境突袭?他就会与你们面对面的斗了。” 白渔阳哈哈一笑, “之前他兄长病成那个样子,他都只敢背地搞鬼,现在他兄长得了我的功力,伤势就痊愈了,他还哪敢露 面?” 说罢,他拎起地上的三皇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等白清颜醒来与他告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出了纪宁的视 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58. 白渔阳一口气走出十余里地,忽然站住。他环视四周,这里已是郊外。但远山如黛,一层青草从荒地里才冒 出头,远远看去是毛茸茸的一片嫩绿。几只燕子衔着新泥,从树梢上飞过。河水潺潺流动着,阳光在水面撒上一 层金光,鱼儿越出河面,又很快落了回去。 一切都欣欣向荣。 “是个好地方。” 白渔阳赞叹一番,在原地盘腿坐下。他将三皇子放在自己身边,将自己头上的斗笠盖在三皇子脸上。 “都是自家儿孙。叔祖希望你醒来后别再去找你兄长麻烦。他虽然自小盖过了你的风头,可他自小承担的也 多,大概没有你过的那样快活。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我的皇侄想必很宠你这个儿子,没叫你吃太多的苦头。” 三皇子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可他太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渔阳笑了笑,也不揭穿他已经醒了的事情。他只是接着说, “其实那个劳什子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呢?坐久了,也不过是个位置。龙椅硬邦邦的,哪有这青草地坐着舒 服,自由自在。” 说罢,白渔阳依旧面上带笑,伸手拍了拍身边这小字辈,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向一边歪过去,仿佛是熟睡 了。 一代传奇,就此终结。 59、 白清颜睡了半日才醒。好在,这次纪宁心里有了底气,他知道无论多久,他的爱人总会醒来的。所以他再没 有前几日的焦灼,而是静静坐在床边,等待着。 他甚至抽空拿着抹布将屋子里的灰尘擦了干净。他知道,白清颜醒过来之后,就是他们的新生活的开始。 “看来是该请个佣人了。”纪宁自言自语,“我那老管家,也该给他去个信了。也不知道他将我那农庄照料的怎 么样……等他来时,叫他带点新鲜瓜果,给清颜吃。” 白清颜睁开眼睛,正看到夕阳的余光从窗子照进来,洒在纪宁身上。等得太久,又实在疲惫,纪宁已经趴在 床榻边上睡着了。 白清颜伸出手,轻轻抚摸纪宁的头发。纪宁很快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 “清颜,你醒了?” “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点饿。” 于是纪宁就去准备饭菜。他很开心,一直带着笑容,以至于街市上卖菜的寡妇大妈都笑阿阿问他,“小伙子, 怎么这么高兴?这是要娶新媳妇了不成?” “哪里,是我媳妇大病初愈,肚子饿了,向我讨东西吃。” “哎呀,这真是喜事!你这小伙子这样讲情义,大妈给你便宜点,零头不要了。” 纪宁道了谢,正看到菜摊边上是个卖糖葫芦的大叔。 他问道, “这糖葫芦多少钱一串?我媳妇喜欢吃这个,我要带一串给他。” 那大叔暗恋大妈多年,正竖着耳朵偷听。此刻见纪宁问他,赶紧道, “这不是喜事么,不要钱了,送你一串!” 说着,讪笑着也递给大妈一串, “那个……春花啊。你吃不吃?我……我请你。” 大妈抿了抿头发,低头接了过来。大叔脸上也发出了欢喜的光了。而纪宁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但他相 信,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所有人都该美梦成真,无限欢喜。 到了家中,白清颜见了那串糖葫芦,脸上腾地绯红了。 “你记得!” “这个,我……” 纪宁眼睛转了转,脸上也红了。其实方才他见了糖葫芦,没想这么多。但现在白清颜这样子,叫他将什么狐 耳尾巴,什么缩在胸前,什么魔宠形态的交欢……一件件都想起来了。 不过白清颜没有再说,而是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又递给纪宁。纪宁也咬了一口,满口酸甜。 “清颜,你在梦里……比现在热情多了。” “不要说!” 白清颜赶忙打断他。他的脸从绯红变成了赤红,“你……” “……不说了。” “你喜欢那样?” “哪样?” “……总之,若是你喜欢,也没什么。但是有些事,做就做了,不许说的。” 纪宁听懂了。他咳了一声,觉得心里也热热的,下腹也热热的。但是他没有说。因为自家媳妇说了,可以 做,不许说。 等他身子大好了……一幅幅画面在纪宁脑子里转,有的是梦里的,有的是他想象的。他不禁向往起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填饱白清颜的肚子。他很快准备好了饭菜。 吃过饭,他仔细打量白清颜,觉得他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清颜,你觉得如何?” “很好。”白清颜坐在饭桌边。他随手一挥,剑气成锋,将桌上一只茶杯击得粉碎,“……很久,没有这样好过 了。” 纪宁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但他还是搂住白清颜, “你才恢复功力,不要逞强。你皇叔祖不也说过,叫你好好将养么?你根基损毁,经络受伤,千万要小心。” “知道了。”提起白渔阳,白清颜便问道,“我皇叔祖呢?” “走了。还带走了你那三弟。”提起这三皇子,白清颜还是气哼哼的,“若不是你皇叔祖拦着,我一定要把这小 子砍成八块。” “他毕竟是我三弟,能放他一马就放他一马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纪宁几乎是跳脚了,“人家对不起你,你偏还要对人家那么好。” “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 “说话啊? ” “也不是不喜欢……”纪宁说到此处,突然有点心虚,“你是太好了。有时候我有些气愤,觉得他们不值得你这 样对他们好。” 白清颜歪着头,微微有些不解。 “就比如说……我吧。我也实在很对不起你了,对你十分不好。但是你还是原谅了我。我看你对旁人这样,我 心里心疼你;但是也是因为你这样,我才又有机会与你相伴。说起来,还是有些矛盾……” 白清颜笑了。 “不必矛盾了,纪宁,你也很好。” ‘‘我……,, “你肯这样想,就是你的好了。” “那……” “怎么?” “亲一下?” “好。” 此刻,窗外依旧有这金黄的余晖,在这黄昏时候,暖暖地照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们的吻轻轻的,带着几分小 心翼翼。他们像两只小鸟,一下下嘬着对方的脸颊。两个人眼睛都是亮亮的,脸上也像被对方眼里的光给点亮 了。他们眼里只有对面那个人,而他们的脸上,满是欢喜。 彼时正是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一切都是湿润的,一切都是崭新的。青草从土地里钻出来,蜜蜂也从蜂巢里 飞起来,处处都是新生,处处都是希望。 明日醒来,便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余生中的新生,就此开始。 第1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一 狼邺王都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祭祀后,鹿鸣山一刻也没有多呆。他确认了纪宁与白清颜的安全,又替冉尘熬制 了治伤的药膏。然后,就立刻离开了狼邺王都。 他甚至没有等待姬何醒来。 准确的说,他特意没有等待姬何醒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和姬何见面了。 1. 鹿鸣山先是一路沿着他跟随狼邺铁骑来到王都的路线,逆行回到了玉瑶境内。 寒冬过去了,广阔冰原也逐渐消融了。可战争带来的民生凋敝,却还要持续很久很久。许多村落都只剩下断 壁残垣,原本应该准备春耕的田地,现在却杂草丛生。 鹿鸣山在经过冰原的时候,专门回到那片狩猎场上,为惨死的同胞凭吊。 虽然那些血肉之躯,早就被饥饿的野兽吞吃殆尽。可地上七零八落的断箭,破败的玉瑶式样的衣物,还有触 目惊心的血痕斑驳,依然能够让人想起,这惨剧发生时的残酷。 鹿鸣山默默看了许久,又将带来的一壶酒撒在地上,以慰这些惨死的生灵。然后他就转身想要离开。 却不想,身后站着一位老人家。 这荒郊野地,怎么会有人来?而且这老人家也穿着玉瑶样式的衣服……等等,他是赤脚?现在只是初春,雪 都没有化尽啊! 而且鹿鸣山骑着从龙野那里要来的骏马,才到了这里。可那位老人身边却没有坐骑,难道他是一双脚走来 的?这周围,都是百里荒原! “老人家,您……” 鹿鸣山迟疑地问道。那老人戴着个斗笠,看不见眼睛。但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嘴,此刻露出一个可算得上慈祥 的笑容。他宽袍大袖,赤脚站在地上。 “小朋友,你是玉瑶人?” 鹿鸣山虽然年纪不大,好歹也成年了。被人家叫小朋友,多少有些尴尬。但对方是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也 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而且,你还是玉瑶皇族。是吗?” 鹿鸣山一下子警觉起来。 这里可是狼邺王都外!是将玉瑶灭国的国家首都所在!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皇族身份…… 刚刚才死里逃生的鹿鸣山挪动脚步,想要不着声色地往自己的坐骑方向蹭。等会瞅见个机会就上马跑路一一 他可不想再被当成什么祭品之类的! “小朋友,不必紧张。” 那老人像是看穿了鹿鸣山的心思,笑道, “我知道你是玉瑶皇族,因为你的容貌实在太有特征了。就算你在脸上覆盖薄薄一层面具,可那双眼睛的颜色 是骗不了人的。” 一一这位老人不但知道自己是玉瑶皇族,还看穿了自己脸上的面具?虽然是临时所做,算不上天衣无缝,但 鹿鸣山有信心,这面具也不是随便看两眼就能够看穿的! “别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 说到这里,老人也拿下了斗笠。鹿鸣山倒吸了一口气一一这老人家虽然须发皆白,可是眼睛居然也发着淡紫 色? “您……您是……” “想来你不认识我。”老人又是一笑,“我叫做白渔阳。” “白渔阳……渔阳……等等,渔阳?! ” 鹿鸣山喃喃念叨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他突然大睁双眼,浑身一震! 白渔阳,是他先皇叔祖的名字!此人可算是一代传奇了! 他从年幼时就修炼玉瑶功法,在皇位上活到了一百二十余岁。退位后不知所踪一一有人说他已经仙逝,可还 有传闻,他是离开了玉瑶荼都城,去了别的地方。 可距离他退位,也已经有几十年了啊!他怎么可能现在还活着?尤其是看这位老者的相貌,不过是六十岁年 纪"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凭空出现一位老人,就有着与他那位退隐的师叔祖同样的姓名?更重 要的是,还有他们玉瑶皇室最独特的眸色? 鹿鸣山心念数转,惊疑不定。对面的白渔阳哈哈一笑, “看来,不需我提醒你。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您真的是先皇叔祖?可若您是他,现在应该有二百岁高寿了。但您的相貌也不过是五六十岁……” “原来让你疑惑的是这个。说的也是,当年我离开荼都时,你恐怕还未曾出生,并不曾见过我真容。只怕你更 不知道,那时我就被子民称为‘活神仙’了。” “活神仙?” “你说我面貌是六十岁年纪,倒也不错。因为自从五六十岁起,我的容貌就未曾变过。那时候都传闻我修习了 仙术,子民中,修炼玉瑶功法也是风行一时。” “怎么可能? ”鹿鸣山脱口而出,“玉瑶功法是我们玉瑶皇室的最高机密啊!就算我是皇室,也不过是知道有这 个东西存在。不要说修行,连见都没有见过。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事玉瑶功法,更别说修炼了!” “你才多大岁数?对玉瑶功法的封禁,都是我离开之后的事情了。当然,你现在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我走 后,他们不但将关于我的消息全部封锁,暗中谋杀了所有忠诚于我的臣子,甚至散布了很多关于我的谣言……” “您在说什么? ‘他们’又是谁?” 鹿鸣山十分疑惑,可白渔阳并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 “只是我早就知道他们的阴谋,却实在失望。那都是我的后辈,我也不想与他们争斗,就离开了。我本来再不 想问世事,若不是之前感受到玉瑶功法的巨大波动,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但现在那波动已经消失,看来事情已经 结束了。小朋友,既然你在这里出现,看来那波动与你有关吧?” “不..” 鹿鸣山摇了摇头。他不想将白清颜的事随便告诉这位敌我不明的“皇叔祖”,干脆闭口不言。 白渔阳却没打算听他的回答。他话音未落,就伸手抓住鹿鸣山的手腕。鹿鸣山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试探 完毕,松开了他。 “原来不是你。你根本没有玉瑶功法。看来,引发波动的,另有其人啊。” 他思索了一会儿,对鹿鸣山说, “就算不是你,想来与你也脱不开关系。小朋友,你是我的后辈,我给你一句忠告一一告诉那位引发这场波动 的人,千万要小心。无论是醒着还是梦里,都不可掉以轻心。” “什么意思?” “他的动静闹的太大了。既然我可以感受到这场波动,那‘他们’一样可以。‘他们’对纯正的玉瑶功法垂涎已 久,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说完这一句,那老人又捡起斗笠戴在头上。信步离开了。 “喂,你……皇叔祖!您别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鹿鸣山追问了几句,却没有回音。白渔阳充耳不闻,继续走着。鹿鸣山急忙上马追过去,可奇怪的是,明明 白渔阳脚步不显得快,似乎是闲庭信步。但不管鹿鸣山怎么催动马匹,二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是越来越远,最终, 白渔阳消失在了鹿鸣山的视线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鹿鸣山和坐骑都累得汗流浃背。他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段,最终决定不再追了。 可最后白渔阳那番话,却让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算了。反正我去哪里都是去。不如回玉瑶,找堂兄,将这段话带给他。他毕竟是太子,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 要多。也许他一听就明白了呢!” 打定了主意,鹿鸣山策马向荼都城方向而去。 就在鹿鸣山走后不到两天,另一匹骏马也飞驰而来,经过狩猎场。但不同的是,这次来的人身后还跟了十几 个带刀侍卫,个个身强体壮,看起来就是武功好手。 “王爷!” 侍卫长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唤, “陛下将朝中事务托付给您,您可不能这样任性!您要是走了,我大燮政务怎么办?” “管不了那许多了!连皇兄都能走,为什么我不能走?” “正是因为陛下不在朝中,才一定要您这睿亲王压阵啊!” “压什么阵!有那么多重臣,哪里需要我?就算我在,也不过是个压舱石一一这次我和皇兄一起出来这么久, 不都好好地吗?有他们就够了!外事不决问大将军,内事不决问宰相!他们两个若是意见不同,不要管,让他们 自己回家说!过了一晚,保准二人就决出上下...不对,结果了!” 侍卫长听得一头冷汗。虽然大将军和宰相之间的事情早就是半公开的秘密,但这可是睿亲王!从他嘴里出来 这种“流言”一一以宰相大人那种脾气,回去会不会闹到皇上面前去? 不对,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亲王大人!这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老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姬何咬牙切齿, “趁着老子昏迷,就自己跑了!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么危险!哪里生气,你到是说啊?说走就走!这他妈是 第几次了!” 等我捉到你,白清羽!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2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二 鹿鸣山打定了主意,心里反而不那么焦急了。他如常坐卧,一路回到了荼都城。 这座城市,也和他印象里的完全不同。原本富庶而悠闲的臣民们都不见了,城墙上全都是焦黑的火烧痕迹, 提示这里发生过什么。城中十室九空,大伤元气。虽然零星看得到一些商铺,但从店家到活计都没精打采,一脸 颓唐。 鹿鸣山看到这些,心情也十分抑郁。他的父亲是一位外省王爷,宅邸不在此处。他每次到了这边,都住在白 清颜的别馆中。可惜到了门口一看,这别馆也和其他皇家建筑一样,被彻底损毁了。 他只好到对面找了个酒楼。小二热情地将他迎到了二楼去。 整个二楼,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鹿鸣山自己坐在窗边。小二在他身边围前围后,极为热情一一或许,是因 为战乱之后,这里太过萧条的缘故吧。 鹿鸣山坐下,要了几个饭菜,望着窗外发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姬何独处,就是在这座酒楼里。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遇到了一场意外,姬何给他解了围。 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场“意外”,本就出自姬何手笔。 一一从一开始,姬何就将他当成了目标。 【回忆其一】 其实最开始,鹿鸣山是将姬何当成哥哥看待的。因为他是堂兄的朋友。 鹿鸣山自小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他父王怕他孤单,又怕他跟其他皇族混多了会学坏,特意将他送到荼 都城,多与白清颜亲近。 而白清颜自己,虽然有几个弟弟,却都是骄奢淫逸之辈。那个三弟更是深得他父皇喜爱,对玉瑶太子位置虎 视眈眈。可以说,他生命中也缺乏同辈间的亲情与友情。 因此,他对鹿鸣山是真心疼爱。而对于后来出现的姬氏兄弟,也是友情真挚。 一一谁能想到,他的好友与他的堂弟,却因为他一句话,无端起了纠葛……最后这纠葛缠绕成茧,就这样将 二人的一生都绑在了一起? 他们少年时,正是大燮与玉瑶关系最紧密的时候。每年例行一次的拜访,铸就一段坚不可摧的友谊。这一 年,姬何如常到白清颜别馆来溜达,却突然发现,一向冷清的府邸里多了一个小小少年。 脸庞圆圆,十分清秀,长得与白清颜有几分相似,但却更可爱些。 姬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小子生得这么好,是谁? “阿颜,这位是……” “这是我弟弟。” “……你,弟弟。” 姬何神色一僵,眼神却沉了下来。这些大国的贵冑子弟,谁不知道玉瑶皇室的那些破事一一白清颜二弟早 夭,睢一的弟弟就是那个极为得宠的三弟了。 “你这个弟弟,往常不曾见过。” “我们很少见面。” 白清颜只是随意一答。他却没注意到,姬何慢慢咧开嘴,露出他标志性的“搞事”笑容。 “原来是这样。” 看来这就是白清颜那臭名昭著的“三弟”,仗着玉瑶皇帝的宠爱横行无忌,今日到这里,肯定是来给白清颜捣 乱的吧。 一一阿阿,遇上了我姬何,也算是你倒霉。 要知道,大燮的睿亲王旁的不擅长,最擅长调皮搞事。这一次来到玉瑶,看在白清颜的面子上不能太过分, 早就憋的难受一一这么个现成的靶子不好好修理,还能放过他? “你是太子殿下的弟弟?” “嗯,我是。” “我是大燮的睿亲王,姬何。”姬何两手一撑桌面,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桌边的鹿鸣山,“乖,你叫什么名字?” “白清羽。” 白清羽。果然和白清颜是平辈。兄弟……阿阿。 姬何心里冷笑,脸上却是玩世不恭的一抹痞笑, “在这里呆着多无聊?走,哥哥带你玩点好玩的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荼都城最大的一家酒楼。 所谓好玩的,不过就是请了一帮子歌女娈童,陪着暍暍花酒。姬何对这种小场面早就见多了,所以他看到身 边的人眼睛闪闪地东看西看,好奇得不得了的样子,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一都说玉瑶三皇子骄奢淫逸,早就开了荤。看起来,却也不过如此。看这眼睛瞪得那么大,活脱脱一个乡 巴佬。 姬何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将他灌得人事不知。然后扒光衣服,随便找个男妓关到一起。 然后他自己借口离开,指使人拒绝付账,还要借着玉瑶三皇子的名头大闹一番,必要时可以打砸抢,纵纵火 什么的,务必让玉瑶本地衙门介入一一到时候满荼都城的人,都会知道他们的三皇子,是个睡男人还不给钱的下 流胚了。 想到这里,姬何又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殷勤地给鹿鸣山倒了一杯酒, “来,暍酒。” “我不暍酒的。” “不暍酒?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何凑近了,呼吸都喷在鹿鸣山脸上。鹿鸣山往后缩了縮,瞪着大眼睛,有 些害怕似的。 姬何突然觉得,这个玉瑶三皇子长得真是人畜无害,甚至有点可爱。怪不得皇帝喜欢他。 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然,就凭这张脸,他就愿意与之结交一番。 “来,哥哥喂你。” 说罢,他一只手捏起鹿鸣山的下巴,另一只手揽住鹿鸣山的肩膀,半亲热半强迫地直接灌了下去。鹿鸣山猝 不及防,一下子被烈酒呛到了,噗地喷了出去。 姬何一身华服锦袍,全是酒渍。他当场就翻脸了, “什么意思?不给面子是不是?我堂堂大燮王爷,亲手伺候你暍酒,莫非还辱没你了?” 骂完了,他才发现那小子咳嗽得心肺俱震,眼泪都流出来了,显然呛得不轻。看起来,刚才那一下还真不是 故意的。 姬何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暗骂一声晦气,自顾自抬腿走人。门口,他安排好的闹事的人早就等着了,见他 出来,赶紧凑上来问, “王爷,这么快?现在就要开始了?” “急什么!我不是说了,等那小子暍多了,你再行动吗?” 姬何没好气地训斥一句,出门直接进了对面的太子别馆。风流如他,绝不肯穿着脏衣服在外面招摇的。 一进门,白清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不是带着清羽出去了么?怎么这么大酒气?” “去暍点酒,结果洒了一身。”姬何十分不爽,抱怨道,“阿颜,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去惹这个晦气!” “是,我知道的。姬何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带我堂弟出去。”白清颜笑道,“清羽年纪小,家中管教也 严,待人接物也许不那么老练,姬何兄务必关照他。不过他是个好孩子,与我更是与亲兄弟一样。” ‘‘等一下丨” 姬何才脱了衣服,裸着线条硬朗的上身,琢磨该换哪一身衣服比较抢眼。听着这话,他衣服也不换了,转身 问道, “你说这个小子,不是你三弟?而是你堂弟?” “我三弟?他怎么可能到我别馆中?”白清颜笑容有些苦涩,“他心中对我嫉恨如仇,几乎是不共戴天了。对面 走来,他都不会与我说话的。这一位,是我叔父家的堂弟,每年都会来我这里住些日子,倒是真的将我当成兄长 看待。” “……原来是这样。” 姬何随意抓了件衣袍,侍女将他替换下来的那件捧着去浆洗。经过白清颜身边,冲鼻酒气袭来,叫白清颜蹙 了眉头。 “姬何,清羽从没有暍过酒。他脸皮薄,恐怕不会拒绝你,你不要劝他暍这个。” “你放心,不能。” 姬何笑得有点虚伪,心里想着,刚才就劝了一杯,还大多喷到自己衣服上了。那小子暍进去的估计都没有一 半,万幸万幸。不然今天真把他灌多了,阿颜一定会跟我生气。 等会赶紧将那些闹事的人打发了,带这小堂弟吃点东西,看点正经歌舞,就送他回来。晤,既然他不是那个 惹人厌的玉瑶三皇子……岂不是可以与他好好结交了?那小子的长相,真是讨人喜欢…… 心里想着,姬何加快了脚步。谁想到,他才满面笑容地进了酒楼门,就听到一声大嚷, “我们殿下去嫖,从来不给钱的!玩你们几个男妓怎么了?都给我滚开!不然今天就砸了你们的酒楼?” 说话间,一个盘子瞍地飞过来,正冲着姬何的脸。他两根手指一架,将盘子稳稳停在半空。 “谁在闹事?都给我住手!” 三四个闹事的,领头那个正是姬何的手下。他眼睛瞪了好大,心想__亲王殿下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说好了他不会出面,剧情不是这么安排的呀…… “我问你,你们闹什么?不是说等他暍醉了 ……他人呢?” “何……何人敢来多管闲事?” 领头的不敢说破姬何身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我们可是玉瑶三皇……” 姬何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领头这个的脑门上。 “滚吧,没你们事了。” 经过一番眼神交流,终于确定自家主子是真的“没事了”。领头的赶紧一招手,将闹事的人都带走了。酒楼老 板虽然不认识姬何,但看他穿着华贵,举止一看就是上等人,又谈笑间将那些凶神恶煞的闹事者都给打发走了, 知道这必定不是一般人。 “贵客!” 酒楼老板上来请安, “多亏了您!今天这酒席钱,就当是小店孝敬您的。是小店的一片心意。” “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是差你这一点酒席钱的人吗? ”姬何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我带来那人呢?你们将他弄 到哪里去了?” “不是您走之前,说叫几个伶俐的小倌去伺候的吗?我派的可是这里最知情知趣的小倌。现在,只怕已 经……” “什么?”姬何脸都青了。“我不是叫你们等他暍醉了,再送人进去?” “是啊。”老板说,“可是那位小少爷,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啊。” 第3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三 不会吧?他才暍了多少酒? 姬何感觉自己冷汗都下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进了包厢。可是满桌酒菜还在,白清羽人却不在了。 “他在哪儿?” “就在隔壁那屋子里。”跟上来的酒楼老板指完路,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可是这种时候。客人您去打扰…… 不好吧……” “你懂什么!他才多大年纪!真要是在这里破了身……” 姬何没说下去。真要是那样,只怕白清颜的玉瑶功法,就要招呼到自己脑袋上了! 一脚踹开房门,姬何果然看到了白清羽。 他被放在一张大红卧榻上,身上衣襟半敞。看样子,还没来得及让人糟蹋。姬何松了口气,对旁边那个穿着 暴露衣衫,还轻敷脂粉的小倌吼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那小倌本来正替白清羽脱衣服,动作十分挑逗。听到这句,很不悦地扭头瞪了姬何一眼。但看到自家老板也 在后面站着,而且一言不发,他就知道这是个自己惹不起的客人了。 于是他哼了一声,款款扭动着出了门。出门前,还没忘记在白清羽粉嫩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了一个鲜红 的口脂印记(就是口红,古代抿在嘴上用)。 姬何额上青筋跳动。他快步走过去,将白清羽抱在怀里,直接下了楼。从怀里掏出块银子丟给老板,转身就 出了酒楼。 楼下,印着大燮标志的马车正等着他。 现在白清羽这个样子,没办法回白清颜的别馆。不然,不说这一身脂粉香气,就说他暍醉这件事,也没法交 代。 “王爷,咱们去哪?” “回使节馆。” 荼都城是玉瑶的首都,里面自然也有大燮使节馆。马车夫听了,扬鞭就走。 “还有,你派人给玉瑶太子传个话一一他的弟弟与我甚是投缘,相谈甚欢。今晚,就在我那里住下了,明天再 将堂弟还给他!” 当晚,白清羽果然就在姬何那里住下了。姬何特意给他指定了一件干净的卧房,亲手替他将脸上那口脂印记 给抹去了,然后将他丢在床上。 然后他站在床前,端详了许久。渐渐,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边上等着他的小廝见了,连打了几个哆嗦一一他家王爷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已露出这个笑,准保想出 了什么鬼点子!就是不知道,这次该谁这么倒霉呢? “你,过来!” 姬何一指小廝, “去给我弄点口脂来!” “啊? ” 小廝心中一万个问号翻腾,可他没敢问,乖乖去叫醒几个侍女,讨了些口脂回来。 “抹上。” “啊? ? ? ” 小廝依旧没敢多嘴,真的抹上了。本来嘴就大,技术还有点差。最后成果是一张血盆大口,在他哭丧的脸 上,看起来分外惊悚。 “……”姬何似乎也觉得有点辣眼睛。不过他还是撇撇嘴,用下巴往白清羽的方向点了点, “将他那衣裳上面,印上几个口脂印。多印几个,均匀些__谁准你碰他身子了?混蛋!” 一脚将差点亲到白清羽脸上的小廝踢开,姬何端详了一番一一现在的白清羽,睡得很沉。一双紧闭的眼睛 上,长睫毛微微颤动,显得十分无辜。 可身上四处都是脂粉香不说,脱下来的衣裳上还留下了几处口脂印,似乎暗示着什么香艳的剧情。 姬何将熟睡的鹿鸣山又塞回衣裳中。端详着小鹿白净的脸,他觉得还缺点什么。 用小手指点了些胭脂,点在了鹿鸣山唇角上。一点嫣红,更显得这小子俊俏干净。姬何看了好一会,才离开 第二日,日上三竿,姬何早早醒来,在院子里打完了一套拳,活动好了筋骨,才去看白清羽。 这小子坐在床上,一脸迷茫,像是根本没睡醒。 见到姬何,他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怯生生地问道, “姬何哥哥?” “嗯?” “这里是……哪儿?” 姬何斜着眼睛看他。问了一句, “你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 一点印象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这样啊。” 姬何脸上,慢慢挂起了他那不怀好意的痞笑。 “乖弟弟,你可能不知道。昨天你在酒楼暍多了,非礼了他们的小倌。” “什么?” 白清羽吓得一屁股从床上掉了下来。地面都是青石砖,这一下摔得挺狠,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姬何赶紧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不可能!我父王从不准我出去寻欢作乐,我做不出这种事的!什么非礼小倌……” 一一是啊,你确实做不出这种事。你是差点被人家小倌给非礼了。 姬何心里想着,可他嘴上还继续哄骗道, “你不是暍多了么。没想到啊,你看着年纪不大,居然那么生猛。那小倌被你按在床上,衣服都扯掉了。你们 两个抱在一处……那场面……啧啧……” 白清羽脸都白了。姬何看在眼里,却装作没注意到,继续说, “还好,你哥哥我及时赶到,制止了你。然后我就将你接到我们大燮的使节馆来了。” “姬何哥哥,你一定是搞错了 ……我……我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我怕他们惊动你睡觉,没让他们取走浆洗。”姬何一伸手,指 了指白清羽身上那些衣物,“你闻闻,有没有酒气?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有小倌们身上的胭脂味道?你若是用心翻 检,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们留下的口脂呢。” 白清羽低头看一一眼,一下子僵住了。他愣在原地,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动。姬何在一边几乎笑破了 肚子,还装作若无其事。 “姬何哥哥,我真的……做了那种事?” “不光如此,你还抱着我,说你好喜欢我,要我抱着你一起睡。若非哥哥我是个正人君子,怜惜你年纪小…… 今天早晨,你醒来时候可能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姬何满嘴跑火车,眼看着白清羽都快哭出来,才算见好就收。他装模作样地安慰道, “你放心,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我昨天已经替你封了小倌的口。” “那我堂兄那里……” “就是因为怕你堂兄察觉,我才把你带到这里的啊。” 姬何一本正经, “我不想告诉清颜这些事,你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反正昨天你并没有和那个小倌怎么样。我看,对面那个 酒楼你也别去了一一免得他们认出你,彼此尴尬。如何?” 若是白清羽稍微有些阅历就会知道,姬何最后这句是假话。就算他真的嫖了小倌,人家酒楼本来就有这项生 意,每天做的生意那么多,怎么会单单记得他?就算真记得,谁会特意去说破这种不愿别人大肆宣扬的行径?除 非那酒楼不想开下去了。 姬何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昨天那个小倌是他自己安排的,他怕被拆穿。 可白清羽真的一点阅历也没有。他听了这话深信不疑,连连点头称是, “姬何哥哥,你真好!多亏你想的这么周到!不然要是被堂兄知道了 ……他一定会告诉我父王母妃……那 白清羽说着,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姬何,口中不住道谢。 姬何低头看向埋在自己怀里的少年。当真是天真无邪,心无半点脏污。这样随便就轻信了旁人,若是有心拐 骗……只怕转身就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却不知为何,姬何想到了这一点后,他眸色深了些,喉咙也有点发干。 他突然觉得,得看着这孩子。除了他自己,不能让别人给骗走了。 “清羽,昨天我走了之后,你又暍了多少?莫非有人劝你酒?不然,你怎么那么快就不省人事了?” “我没有暍酒啊……除了你给我暍的那杯,之后就没有了。” “那不过是一小杯,大部分还被你给吐到我身上了。你就暍了那么一口,就醉成了昨天那样?” 姬何十分诧异, “你不是逗我吧?身为堂堂皇族,酒量这么不行?以后怎么办?” “我从前,从没有暍过酒。我也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 白清羽有点羞赧,脸都红了。 “父王也没有对我提过这种要求。我真不知道,作为皇室成员,还有这方面的要求。” “……这样啊。” 姬何明白了。这位白清羽的父王,大概是个闲散王爷。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希望他富贵悠闲过一生,并没打 算让他往权势这条路上走。对儿子的保护也比较好,所以才养出这么个请扯到一眼都能看到底的少年来。 --嗯,有意思。 来到玉瑶,虽然是冲着白清颜来的。但是白清颜太用功了,天天不是练功就是读书,想出去暍顿酒都请不动 他。姬何在大燮是玩乐惯了的,根本闲不住。这回遇到了白清羽,他就像半路捡到了个新玩具,别提多开心了。 “清羽啊。” 姬何咳了一声,笑眯眯地问, “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也算一见如故。要不,你干脆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是你堂兄的朋友,你就跟我亲弟 弟一样的。” “这……,, 白清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一毕竟是堂兄的朋友嘛。 一一堂兄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朋友一定也正直得很,总不会骗自己的。 ——……对吧? 第4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四 鹿鸣山想起了他与姬何初识时候的事情,不仅叹了 口气。 坐在酒楼里,除了对面的太子别馆,也能遥遥望见不远处大燮使节馆方向。不过之前攻城战打得太过惨烈, 使节馆已经毀于战火了。 就算没有毁掉,鹿鸣山也根本没打算去看一看,怀怀旧。 因为那一段时光,在他心里,简直可以用“往事不堪回首”来评价。 倒不是说多么不快乐。其实,那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姬何要是想对谁好,哄谁开心,那就能让你 开心到忘乎所以。 可是,他要是将谁锁定成了目标,想要耍着谁玩,那也能将人耍的欲哭无泪。 一一可白清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耍人的闹剧,还会持续好多年。叫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只不过是方法欠考 虑,才会叫你伤心。 一一你早就赔了一颗心,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这时候才会听说,原来他根本没打算与你有什么结果。 一一他早晚,都会回去结婚,生子,做他权势滔天的大燮王爷。 白清羽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假面,下面却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那是在狼邺王都里,被冉逸活生生撕开的。那种疼痛,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但与亲耳听到姬何说他“未来将会娶妻生子”这件事相比,这点疼,又不算什么了。 鹿鸣山右手抚摸这伤口,依然能感觉到刺痛。这伤口一直没有好,依旧留下了深深的伤疤,创口还有些发 炎。 其实以鹿鸣山的手段,这点伤根本不在话下。但他特意不给自己医治,是希望自己能够长个记性。 千万不要再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不要轻信别人的哄骗了。 “这位公子,你想来点什么?” 鹿鸣山正在出神,却听到一声询问。原来,是酒楼的小二。 鹿鸣山毫无胃口,但他还是点了几样菜色,就算是坐在这里付的桌位费用了。 “这位公子,不来点醇酒?” 小二热情地推荐, “我们楼中的佳酿,整个荼都城都有名的。原来没有陷落之时,每日来品尝之人络绎不绝,总是供不应求 呢!” “我不饮酒”几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上,鹿鸣山却临时改了主意。他点点头, “那好,就要上一壶吧。” 鹿鸣山真的很需要大醉一场,来忘记一些事,或者一个人。 他却没有注意到,小二低头答应时,脸上显出一个阴险的笑。 他更不知道,就在距离荼都城不到一天的路程远,一小队人马正快马加鞭地往这里赶来。 “亲王殿下!” 那支马队中,侍卫长焦急呼唤, “您一定要停下来休息了!您伤势未愈,再这样没日没夜地赶路,伤口根本受不了!” 可姬何就像没听到一样,不停扬鞭,催动骏马更快一些。 他身上伤口早就绽裂,靠绷带紧紧缠绕,才算没有出血太多。但他感觉不到疼,更感觉不到累。 那个人,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又跑了一次……已经弄丟了一次,还想有第二次? 莫非这是逃跑上瘾了不成? 小二端上来的酒有些浑浊。可鹿鸣山往常也不饮酒,根本看不出蹊跷。他心绪不佳,斟满一杯就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像是被火烧一样滑进胃肠里。这团火烧得鹿鸣山胃里发疼,头也有点疼。 鹿鸣山这辈子,也只暍过两次这么烈的酒而已。 第一次暍,也是他第一次对姬何动了心。 那时候他已经被姬何哄着去了大燮,呆了整整两年。就在他十六岁生日那一天晚上,姬何突然出现在他门 前。 那一日,天色已晚。 房门被人砰地推开了,将白清羽吓了一跳。但他定睛看去,门外那个一言不发的人,他却很熟悉。 “姬何哥哥?” 白清羽有点意外。但见到姬何,他还是高兴的。 只是走近了,他发现那人身上是冲天的酒气。姬何几乎站不稳了,脸色也有些难看。白清羽突然想起,今日 听到传闻,大燮要派兵远征。想来,身为兵马大元帅的姬何,今日是给将士们送行去了? “清羽啊。” 姬何笑了笑。他摇摇晃晃,眼神迷离。白清羽真不知道,他是暍了多少酒? “这么晚了,你们的践行宴才散吗?” 白清羽去扶姬何。姬何就乖乖抬起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了。可是白清羽身量还 小,十六岁也不过是初长成人。姬何却早就是个武艺高强的青年,猿背蜂腰,精壮结实。他整个人倚在白清羽身 上,就让少年感觉有些吃力了。 就算咬着牙,摇摇晃晃地将人带到床边。但一松手,姬何还是直接向床铺上歪过去。这还不算,白清羽也被 他带得失去了平衡。 还好姬何长臂舒展,接住了他。又随手一带,直接将他揽入怀中。 虽然知道醉鬼做事本来就没什么理由。但突然落在这么结实又宽阔的怀抱里,白清羽还是脸上一红,手脚都 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我我我……我方才没站稳……” 他手忙脚乱, “我这就起来了!” “别动……”姬何却闭上眼睛。两只手臂像是两只铁钳,将怀中少年抱得结结实实,容不得半点挣扎。 “我暍了太多酒,难受得很。清羽别闹,让我缓一缓。” 明明是他自己胡闹,将白清羽也连累了。可是这说话语气却那么理所当然。白清羽本来就乖,听他这么说, 当真不动了。 姬何闭着眼睛,呼吸不稳。他身上酒气冲天,额头上还有些冷汗。 白清羽想,他是不是真的很难受? “姬何哥哥。” “嗯?” “我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吧。” 白清羽此时医术已经小有成就,一碗醒酒汤自然不在话下。他说完就想从姬何怀里出去,可姬何却笑了笑, 纹丝不让。 “不用。” 他说, “你就是我的醒酒汤。” 姬何脸皮何其之厚。说完这句,他若无其事地继续闭眼小憩。可白清羽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瞪着一双大眼 睛,像是没听懂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然后,他的脸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涨成红色。 “姬……姬……姬何哥哥……” 呢喃半日,没能说出下半句话。姬何却微微叹口气,将他一双手捧起来,放在自己额头上。 白清羽就像是触了电一般,两只手一下子从姬何脸上弹起来,又被姬何不紧不慢地按回去了。然后,姬何若 无其事地开口, “头疼。” “……头疼?” “清羽,帮我揉揉。” 白清羽脑子一片空白。姬何太过理所当然,他就麻木地照他的话去做了。按了许久,久到他终于找到了点自 己的意识,而姬何一直没有说话。白清羽的心,却被疑惑填满了。 “姬何哥哥。”他试探地开口,“你还醒着么?” “……嗯?” “你方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可姬何呼吸均匀又悠长,方才那一声“嗯”,仿佛是睡梦中无意的回响。白清羽不说话了。他心绪越来越乱, 脸也越来越红,手上的劲力也忽轻忽重。但是姬何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睡熟了。 “姬何哥哥?” 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 白清羽又榜姬何按摩了一会,看他眉头舒展了,才蹑手蹑脚爬下来。他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姬何一一姬何其实 生得十分俊朗,平日里总是痞痞的,但现在睡着,却显得英气勃勃。 白清羽的心有点乱。他撅起嘴,又看了一会,然后将姬何的靴子和外袍都扒下来,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 了。 他决定自己去书房凑合一宿,自己的床就让给姬何住了。 临走前,还没忘了吹灯,关窗,替姬何掖了掖被角。 可他不知道,他才从外面关上门,姬何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里转了转,瞥了身上那松软的被子一 眼。 之后,那人的嘴角,又挂上惯有的痞气的笑。 这一晚白清羽睡得不好。第二日,他醒来草草漱口,就带着早饭去找姬何。 可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床铺有些凌乱,显示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姬何哥哥?” 白清羽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无人回答。姬何是真的走了。而且连一个口讯也没有留下来。 白清羽有点茫然,也有点怅惘。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也正常吧。本来姬何哥哥也不常来自己这边,十天半个月音讯全无也是有的。” 白清羽自言自语。 确实,那位是一国的实权亲王,又是兵马元帅。他公务多,私下应酬宴请更多。而白清羽自己,却是玉瑶在 大燮的一枚质子,在大燮的政治漩涡与社交生活之外。 只是,昨天日子太特殊了。白清羽见到姬何那一瞬,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生辰而来。 若是那样,这就是他除了从白清颜和父王那里收到的千里迢迢的礼物之外,收到的第三份祝福。 白清羽摇摇头。 算啦,不必多想。姬何哥哥本来就是挺随性的,而且自己在这里这么久,衣食住行从没被亏待过。白清羽心 里清楚,这都是堂兄拜托姬何照顾自己,才有这么优渥的生活。 所以,就算姬何总要拿他开开玩笑,甚至搞点恶作剧,白清羽也不会生气的。 __既然姬何哥哥走了,那就像以往一样,自己吃饭吧。 白清羽自己在桌边坐下。这时,他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铸铁的铭牌,上面刻着姬何的名号一一若见此牌,如见本人。睿亲王给出的铭牌,基本等同于在这 大燮内是畅通无阻了。 可白清羽一个质子,本就不该能随意行动。姬何将这个留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5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五 难道昨晚不小心落下了? 白清羽心中疑惑,将铭牌拿在手中。这时候他才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便签。便签上龙飞凤舞一行字一一 “今早就要出征,我看你还睡着,没叫醒你。 这东西给你一个。若待得闷,自己出去逛逛。喜欢什么就买下来,用这个报我的名号,算我给你庆生。 清羽,生辰快乐。” 白清羽认得,这是姬何的字迹。往常姬何签署文书,落款都只留一个“睿”字。他实在懒散到家,连“姬何手 书”这两字都嫌多,能少写一个是一个。反正他这亲王威名赫赫,谁见了都不会错认。 这一封信笺却不同。姬何足足落款了六个字一一 “你的姬何哥哥” 一阵眩晕打断了鹿鸣山的回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脖子快要撑不住了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鹿鸣山在昏沉中,突然看到对面那小二走上前来,脸上露出奸计得逞后的得意笑容。 “是你?你在我酒里放了什么!” “阿阿,放了什么,那不重要。” 小二得意的笑容更加明显, “重要的是,我踩点了这么久,终于逮到一个活的了。” 一一难道这人不是临时起意?本来就是冲我来的? 鹿鸣山起身就跑,但那小二早就防备着他,上来就与他厮打在一处。鹿鸣山是拼命了,推开窗子就要跳出 去,却又被小二给拽了回来,用力捂住他口鼻。二楼根本一个客人都没有,鹿鸣山再怎么挣扎,也找不到帮手。 最后,他背后的药篓都被拽散了,药材洒落一地。 “混蛋,这迷药还奈何不了你?” 小二见他挣扎的厉害,凶性大发,抄起酒壶直接往鹿鸣山脑袋上砸过去! 一声钝响,酒壶碎了。鹿鸣山头上血如泉涌,他一个踉跄,昏倒在地。 “真他娘的棘手。” 小二呸了一口,拽着鹿鸣山两只脚,将他拖进了一旁的杂物间。很快,他将地上碎瓷片和血痕都清扫一遍, 粗粗看过去,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几个时辰后,姬何进了荼都城。断壁残垣中,他的马蹄声分外清晰。 “殿下!” 侍卫长驱马向前几步,问道, “我们往哪里去?” “你们兵分两路。一队往原本我大燮使节馆方向去,看看鹿神医在不在那边。另一队,往玉瑶皇宫那边去看 看。” “那殿下你呢?” “我……”姬何目光顺着大路延伸,往白清颜那座别馆方向去, “我自己去前面看看。” 姬何很快赶到了白清颜的太子别馆前。自然,这别馆也早就被焚毀一空。但他知道白清颜这处别馆对于鹿鸣 山来说,就意味着第二个家,所以他还是在里面转了一圈。 可惜一无所获。 __你究竟又跑到哪里去了? 姬何有点心焦,眉毛也拧了起来。他牵着马走出别馆,脚下却突然踩到什么东西一一那是一株少见的药材, 此时却全须全尾躺在路中间,已经被人踩了好几脚。 若不是因为鹿鸣山总在念叨,叫他多少懂了些医术草药。姬何大概也和其他过路人一样,以为这是株普通的 干草吧。 姬何站住脚步。他向周围打量了一番一一地面上零散散落着不少草药。他眉毛一挑,抬起头来。 这是一家酒楼。第一次带着鹿鸣山那一场胡闹,就在此处。 此刻,他头顶上有一扇窗户还没关,在风中招摇。 姬何一句话没有说。他将那药材塞进怀中,转身进了酒楼。进门之后,他根本不理会殷勤招呼的小二,直接 往二楼走。 “客官,客官! ”小二跟在姬何身边,一直伸着手想要拦住姬何,“楼上没有开张啊客官!楼下有雅座!” “滚开!” 姬何一把将他推开,径直上了二楼。 楼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间敞开的窗子,窗板伸到外面,在寒风中不住摇晃着。 小二跟了过来。他已经看到了姬何腰间的短弓长剑,还有一身锦衣华服。他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贵人,只能 擦着冷汗赔笑道, “您看,楼上一个人也没有。真的是没开张啊,客官!咱们下去吧,我们楼里有些好菜,听我慢慢给您介 绍……” 说着,他有意无意拉住姬何胳膊,就想将他带下楼去。 “且慢。” 姬何伸出一只手,示意他闭嘴。 “我看这里挺好。” “可是,这里现在不开……啊?” 一大块银子塞进了小二嘴里。姬何嘴边带着笑,眼神却冷冷的。 “我说开张,就得开张。怎么,你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才不敢让我在这里用餐吗?” “没……没有!” 小二连连摇头,赔笑道, “客官,就听你的,二楼这就开张了!”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腰间塞着的抹布,将那张桌子里外擦了一遍。可低头时,那一脸谄媚就变成了凶狠。他 心中暗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也好,既然你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那迷药,可还有不少剩下 的呢!” 一一更何况……这小子看起来很有钱啊。 小二掂了掂手里那块沉甸甸的银子,咧嘴笑了。 他走下楼去的时候,姬何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窗子的边缘有打斗的痕迹。桌面的酒液已经被擦干了,但是还隐约散发着酒昧。而地上,若是离得足够近, 还能看到些碎瓷片,和草药的碎屑。 更重要的是,在桌脚上,还有几滴血。新鲜粘稠,才溅上去不久。 指尖摸过去,染上了一点深红。见到那血迹,姬何的眼神更冷了。 “客官,这是小店特酿的醇酒。” 小二端着酒壶上来,殷勤劝道, “来到咱们这里,一定要尝尝这个。” “这个酒壶,倒是特别。”姬何没有接过来,而是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看样子分量不轻,若是砸在什么人 身上,倒是件好用的凶器。” 小二脸色变了。姬何却张狂一笑, “斟酒啊。等什么呢?” “这,这就倒酒……” 小二心神不宁,酒都倒满了,还有些走神。姬何冷眼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牙齿。然后将那杯酒一饮 而尽。 ——成了! 小二看他暍进去,脸上喜悦神色不加掩饰。他露出一个狞笑:不管你何方神圣,这迷药下肚,就只能任我摆 布了! 果然,眼前这客人眼神迷离起来,几乎没有挣扎就倒在了桌上。小二不禁哈哈大笑,伸手在姬何脑袋上拍得 啪啪作响。 “冲我喊?冲我阴阳怪气?你好大的威风!看我把你跟那小子关到一起,都送给主子处置!” 话音未落,一股酒液“噗”地一下喷了他一脸。姬何支起身子,擦了擦嘴边的残酒。 “这东西,也配叫做特酿?可真他娘的难暍。” 他站起身,向着被吓傻了的小二冷笑一声, “亏我还以为你还有同伙。早知道,就不这么谨慎,还要装作着了你的道,浪费时间。” “你……你敢耍我!” 小二终于反应过来,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满脸酒水,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看你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 姬何一脚蹬在他胸膛上,将他蹬了个四脚朝天。然后踩住他脖子,弯下腰,用力赏了他一串耳光。 “说,他人在哪里!” 被踩住脖子,小二憋得脸通红。他艰难挤出几个字, “他……是谁?” “装傻?” 又是左右开弓一串耳光,各个又准又狠,将那小二鼻血都扇出来了。一轮不够再来一次,姬何咬牙切齿像个 凶神,将小二揍成个猪头。小二终于受不住了,哭丧着脸喊道, “是说那个紫色眸子的吗!就在隔壁杂物间……我说了啊!我都说了!少侠饶命!别打了!” 紫色眸子? 姬何敏锐地捉住了关键词。毕竟经过之前狼邺那一场凶险遭遇,他对玉瑶皇室的特征也是烂熟于心。 难道又有人想针对玉瑶皇室,展开什么阴谋? 他停了手,抓住小二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杂物间是么?等下我们就去看看。那之前,还有什么你该告诉我的,却还在隐瞒的事情?若是有,我劝你别 心存侥幸,现在就统统招供。不然呢……” 姬何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沿着小二鼻梁比划到耳边,做出个切割的手势。他阴阴一笑, “不然,你最好现在就想好,脸上这些个零部件,你最不喜欢哪个?” “啊啊啊我说,我都说!少侠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说!少侠饶命啊!” “你为什么要抓那个紫色眸子的人?谁让你这么干的?都给我说清楚!” 很快,姬何榨取了所有有用的情报。然后他提着那小二的脖子,将他拖到杂物间,勒令他打开房门。 门内,不省人事的鹿鸣山正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他头上还有些褐色的血块,将原本顺滑的头发黏在了一 起。 第6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六 小二能感觉到,身边这位凶神的气势都变了。他身上散发出寒意,他回头看自己那一眼,就像带着刀尖,想 要把自己千刀万剐! 可他竟然还笑了。小二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要结冰了。 “原来,你那个酒壶,是这么碎的啊。” “不不不不是我……少侠你听我解……啊!” 砰地一声,桌上那个酒壶被姬何抄在手中,用力在小二头上砸了下去! 小二捂着流血的脑袋,摔在了地上。等他晕头晕脑爬起来,迎面飞来一只椅子,将他砸的两眼一黑,昏过去 了。但姬何还没有停手,他抄起椅子,一下又一下砸在那小二身上,皮肉与木头相碰,发出了沉闷的砰砰声。一 直到将那椅子砸得散了架,姬何手中只剩下了一根木椅子腿。他看了看那木棍,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崩地一声!那木棍被用力砸在了小二腿上,应声而断! “啊……啊啊啊啊啊! ! ! ” 从小二撕心裂肺的惨叫能够看出,断了的大概不只是木棍。但姬何看也不看抱着自己腿惨叫着翻滚的小二一 眼。他抹了一把头上汗水,蹲下身,将白清羽抱在怀里,扒开头发看了看那伤口。 还好,只是皮肉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没有伤及要害。 “跑!跑!跑!就知道跑!” 姬何一边将这人抱在怀里,一边愤愤说着, “你能跑到哪里去?随便什么拙劣的圏套,就能把你给坑成这样……像你这样子,不乖乖留在我身边,跑出去 是干什么?诚心送上门去给外人祸害吗?” 骂完了,也泄愤了。 姬何终究是一声长叹,用力在鹿鸣山侧脸亲了一下。然后他一声唿哨。 窗外,马嘶阵阵。姬何抱着鹿鸣山,直接从窗口跳出去,稳稳落在马背上。然后一夹双腿,催动马匹跑走 鹿鸣山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这疼还颇有层次,一半从脑仁里散发出来,像是脑子里被什么东西搅得乱 七八糟一一这是迷药的后遗症;另一半,则是头顶一块胀痛混着刺痛,这就是重物敲击带来的伤害了。 “好疼……” 他呻昤着伸手去摸头顶,却被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一抬眼,姬何从头顶往下盯着他看。鹿鸣山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躺在上面的,不是什么凹凸不平的床铺。 而是一个大活人的腿。 “……放开我。” “不放。” “我不想见到你。” “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__这算什么?又开始强词夺理?鹿鸣山火气蹭蹭冒了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想见到你!走开!” “我走开?我走开,你就被人抓走了。”姬何语气依旧慢条斯理。就像以往每次鹿鸣山发脾气一样,他无视了 那人的抵抗。 毕竟,就算那人再怎么用力挣扎,也逃不过他的怀抱。一个文弱的大夫和一个身经百战的元帅,身体素质完 全不可同日而语。闹到最后,鹿鸣山也没什么办法。顶多是气得要命,狠狠骂他一顿。 可是他脸皮厚的很,才不在意这些。骂就骂了,又能怎么样呢? 骂到累了,没有效果,鹿鸣山自己就会停下来的。到那时候,一切照旧。 “我宁愿被人抓走……何况,就算我被人抓走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不乐意你被人抓走一一要是抓你的人是我,就另当别论。” “姬何!你这个混蛋!” 鹿鸣山气得脸通红,张口就往姬何手上咬去。 “晤!” 这一口用了很大力气,姬何一声痛呼,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有些不悦,语气也严厉起来, “清羽,你别闹了!乖乖跟我回大燮。皇兄不知要干些什么,一走就是三个月。现在朝中没人主持大局,还等 着我回去。” 鹿鸣山不肯松口。含着满口血腥气,他口齿不清地吼道, “我不跟你走!你滚开!我们以后再没什么关系……你回去做你的摄政王,我做我的江湖游医!” 其实,姬何那一句阿斥说出来,后面的话都软得很了。姬何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游刃有余。现在他只想 将这人带走,别的都好说。 所以他任凭鹿鸣山咬着他的手,再疼也没有抽出手去。 姬何心里清楚,就算鹿鸣山发脾气,也无碍大局。但姬何同样知道,如果能鹿鸣山泄了愤,他就会配合一 点。 咬一口而已,疼就疼一点。起码他将鹿鸣山找到了,再不用担心他的下落。这样想来,别的就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姬何心里反而愉悦起来,对鹿鸣山的怒火也比往日更有耐心。 果然如他所料,怀中这人很快就松口了。 “这回行了吧?别闹了。你咬也咬了,骂也骂了,乖乖跟我回去吧。” 姬何试探着。见鹿鸣山没什么反应,他手臂一用力,将鹿鸣山提起来,叫他坐在自己怀里。鹿鸣山依然没有动 弹,他垂着头,看不见神情。 姬何看着他的头顶。虽然他已经帮小大夫清理过了,可肿胀的伤口看着还是挺严重。姬何知道这一下该有多 疼。 他的心里也跟着疼起来了。他想,怀中这人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为什么不乖一点, 不要乱跑? 乖乖待在自己怀中。这样自己才能将他好好保护起来啊。 姬何用力抱住鹿鸣山,但鹿鸣山慢慢地,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他好像要避开身后的姬何,身子往前佝偻 着。但姬何一条胳膊拦在他腰间,像是一道枷锁。 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脱的。 “清羽?” “骂够了没有?若是不够,你再骂两句也无所谓。” 姬何笑嘻嘻地问话,语气很轻柔。他抬起手在眼前看看,两排牙印清晰可见,还有血丝渗出来。 “清羽啊,你可真狠心。真的咬得下口?” 姬何不停说着, “你就不心疼我?这么六亲不认的么?专挑疼的地方下嘴一一你也不想想,这么一口下去,我该多疼啊。” 若是以往,这么贱兮兮的一句撩,一定会换来怀中人炸毛一般的反驳一一“谁要心疼你啊?疼就滚远些!” 姬何就喜欢看鹿鸣山气急败坏。逗谁都没有逗这人有意思。 他喜欢将怀中这人气得不行,再将人圈进怀里,哄一哄,或者直接轻薄一番。哪怕被皇兄教育过几次,不要 太过分一一他也根本不在乎。 这个人是他的。从头到尾,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连自己嘴贱后对方气急败坏,会说些什么话,他都一清二 楚。 他有信心,白清羽这辈子也逃不过他姬何的手掌心。 可姬何没想到,意料之中的反驳没有响起。怀里的人像一尊塑像,安静得压抑。 姬何心里无端生了不好的预感。就连一贯的嬉皮笑脸,也维持不下去了。 “清羽?” 他轻声问了 一句, “你说话啊?” 依旧是一片安静。但安静中却有什么东西,渐渐显现了巨大的阴影。从模糊到清晰一一这阴影以往也许也 有。但在姬何志得意满下,大概是察觉不到的。 但现在,鹿鸣山不理他,甚至连一句气急败坏都不给他。姬何心里空了。那阴影终于现形,将他整个人都笼 罩其中。 此刻,安静的房间中,响起的是抽泣声。一声一声,那么微弱。就连鹿鸣山**的肩膀,幅度也那么小,几乎 察觉不到。 “……清羽?你哭了?” 姬何直起身子,去看鹿鸣山的脸。可是鹿鸣山蜷缩成了一团,看不清楚表情。 他的眼泪已经将面前一小片被子都打湿了。 __已经哭了许久了。可姬何,一点也没有察觉。 “别哭了。你喜欢咬?你尽管咬就是了。” 姬何低声软语,将手凑到他嘴边。鹿鸣山依然没有反应。姬何就去摸他的脸一一就连这个,也没有遭到任何 抵抗。 今天的鹿鸣山乖得出奇。他这样柔顺,姬何的心却越来越沉。 “清羽?你说话啊。你看着我……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可是丑的很。谁见了都要说一句,这样丑的人,睿亲 王干嘛将他留在身边?丟掉算了。” 姬何故意装作漫不经心,说了更过分的话。但就连这样恶意的揶揄,都没能换来一句反驳。 一一以往摸清的关于鹿鸣山的所有规律,全都失效了。 姬何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姬何用力将鹿鸣山的脸转过来。那张脸上泪迹斑斑,眼睛全无神采。鹿鸣山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活力一一仿佛 这一瞬,姬何才意识到,人在真的伤心的时候,反而是发不出脾气的。 姬何的手指在鹿鸣山的脸上摩挲,想要擦干那些眼泪。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这只是出自本能。 但他在鹿鸣山的脸颊上,摸到了一处坑洼。 这是什么? 姬何用力按压下去,鹿鸣山明显蜷縮了一下。 他好像很疼。 “清羽,这里怎么了?……这是什么,假面?” 姬何十分奇怪。现在的鹿鸣山,长相与他本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可假面具不是用来掩盖真容的吗?既然面容 未曾改变,干嘛还要带着面具? 鹿鸣山究竟掩饰了什么? 姬何伸手到鹿鸣山颏下,用力撕开面具。眼前呈现的一切,叫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面具之下,是血粼粼的一道伤口。就在少年眼睛下面。白皙的皮肤上,那伤痕触目惊心,那样深,甚至边缘 都有了发疮的迹象…… “这是……冉逸那王八蛋撕开的伤口?” 第7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七 姬何只觉得心惊肉跳。他一下子坐直了,两只手紧紧按住鹿鸣山的肩膀, “怎么会这样严重!你没有找人替你医治吗?不对……这样的皮外伤,你若是想要医治,哪里还用别人……为 什么?缺少药材?还是什么别的苦衷?” 鹿鸣山依旧没有说话。他两眼红肿,眼泪不断滚落下来。泪水浸湿了伤口,让伤口红肿得更加厉害了。姬何 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上一阵阵抽痛。 “很疼是不是?这伤口 ……清羽,这几日在路上,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姬何越说越觉得对一一他一定是受了委屈了!所以伤口来不及医治,所以才哭的这样厉害!混蛋!姬何简直 要气得发疯一一若说有谁可以欺负鹿鸣山,也只有他姬何一人而已!对方是谁?不论是谁,这都是找死! 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姬何看着那伤口,下颌的线条收紧了。他声音很轻,却很严肃, “你需要什么药材?什么工具?说!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真是该死!你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用不到你。” “……什么?” 姬何疑心自己听错了。鹿鸣山眼泪依旧没有止住,他在抽噎中断断续续地说, “用不到你……去操心什么……药材,工具……我特意不去医治……跟你没有关系!” “你说的什么昏话?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姬何真的生气了,“你跟我闹一闹也就罢了,拿伤口开玩笑?你说你 特意不去医治……你倒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 “我要提醒我自己……什么伤,都有自己愈合的一天!只要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往刀刃上凑……就 总有好了的一天……就总有……忘了的一天!” 姬何突然静了。他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寻常的东西。他凝视着鹿鸣山,慢慢开口, “白清羽,你什么意思?” “我要与你,一刀两断!” 姬何安静了片刻。他舔了舔牙齿,舌尖从锋利的犬齿上滑过去。他咬着舌尖,剧烈的疼痛和满口血腥气,才 勉强帮他压抑住心中的躁狂。 表面看,他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不疾不徐的样子。 “好,你不高兴,我知道了。这样吧,我们离开玉瑶,然后找个地方给你治伤。之后,你想去哪里?不想回大 燮也无所谓啊。反正那是我皇兄的江山,又不是我的。咱们不管他,去别的地方散心去。如何?” 这一声“如何”,像是给了鹿鸣山选择的权力。但根本没等他开口,姬何就继续说道, “那之前,先要将伤治好。这里还有人想对你不利呢一一你知道我在那酒楼里打听到了什么?清羽,等会在路 上我慢慢说给你听。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 话音才落,他已经起身,随手抄起鹿鸣山的外袍替他披在身上,然后将他抱在怀里,向门外走。 若是以往,鹿鸣山会一边骂他自说自话,一边不肯出屋。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再怎么闹,最后还是会被 姬何带走的。 但这一次,他没有什么动作。他不曾抵抗,但也没有配合。姬何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冷冰 冰的雕像。有血有肉,却感觉不到感情。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将我强行带走了,就万事大吉了。” 鹿鸣山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情绪起伏。 “反正我也逃脱不掉。路上,你再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会‘大局为重’,乖乖跟你走。原来我逃走过几 次,很快都被你找到了。就算最后这一次逃到了冉尘麾下,再见面后……也都忙着救我堂兄,没有自己逃走。” “但你从来不明白,我跟你走,是因为我终究,还是想要跟你走。” 听到这句,姬何脸上露出笑意。他的语气轻快起来, “我当然明白。不过啊,以前,你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清羽,你都只会叫我‘滚开’,说你‘不要跟我回去’。不 过没关系,我也没有当真过。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呢?” “我能去的地方很多。若不是你总想绑住我的手脚,我早就游历四方去了。” “胡说八道。方才你才告诉我,你自己想要跟我走的。” “从前,确实是这样。” 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出了房间,到了马厩前。姬何牵出马来,另一只手紧紧扣着鹿鸣山的手腕。 “来,有什么话,上路之后我们慢慢说。” “算了吧。” 鹿鸣山甩了甩胳膊,没能将姬何甩开。他也就随它去了。 反正他若是当真不想被那个人带走,就算被绑住手腕,也改变不了什么。 “……清羽,别闹了。咱们走吧,好吗?” 第一次,姬何说话语气中带了些哀求。他那游刃有余的面具终于崩开了一道裂缝。 “你这么聪明,早就听出我的意思了。为什么你永远要装傻?” 鹿鸣山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从前也是这样……你耍着我玩,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不是吗?就算我们已经……已经……你依然是这 样……既然你最后还是要迎娶王妃,既然你从来认为皇族这风流韵事总会成为过眼烟云,你为何要招惹我?”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招惹我?没有对我穷追不舍?没有将我耍的团团转?还是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清羽!我心里如何待你,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你错了。” 鹿鸣山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你,姬何!” 第一次,姬何眼睁睁见着他的小神医跑开了,却没有伸手将他拦下来。 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他不是不能够将那人拦在自己身边。但他真的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将这人留下来。 从来自信满满的睿亲王,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却还恍然无知? 自从离开荼都城后,鹿鸣山发觉他的旅程一下子顺逐起来。 先说住宿。 但凡他走进去的旅店,小二态度那叫一个热情洋溢。想要下房肯定没有,留下的一定是最好的天字号上房 一一可偏偏店家愿意以比下房还便宜的价格让给他住,还又端洗脸水又送小零嘴,唯恐他不住似的。 再说行程。 原本鹿鸣山走的是大路,但求安全。可是从荼都城里被埋伏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些歹人是冲着 玉瑶皇族来的!可他不过是个王爷的闲散世子,对方不会为了他采取这么大架势,所以对方的目标,只怕是白清 颜! 为了尽早找到白清颜,他也顾不上安全稳妥。所以绕远的大路都不走了,一直往小路钻。他还特意准备了许 多驱逐毒蛇猛兽的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谁想到,这一路走来,别说毒蛇猛兽了,他连只兔子都没遇到。 可是偏偏路上遇见不少残缺的陷阱,折断的箭矢一一这路上绝不是没有猛兽,而是.有人将野兽都给驱赶,甚 至猎杀了! 鹿鸣山在又一座山林里,突然站住了脚步。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东西。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有人在 跟着他。 一一好你个姬何,真当我鹿鸣山是瞎子吗?说好了一刀两断,你跟我这么紧做什么? 鹿鸣山恨的牙根痒痒,一转身钻进了密林。 身为大夫,他在路上常常停下来,采集些草药。跟着他的人大概也习惯了,一时没有动静。但是这次不同, 他在密林中蹲了许久,都没有出现。 “鹿神医他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跑了?” 几个人从林子后面钻出来,神色惶急。其中一个鹿鸣山认识,那是姬何的贴身侍卫长。 一一果然是姬何派的人!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鹿鸣山突然现身,冲这些人喊道, “我知道你们是奉了你们殿下的旨意,但我不需要!我和你们殿下已经没有关系了!桥归桥,路归路!让他离 我远一点__让他早些娶妻,早些安定下来吧!不要再随便……骗别人的心了……” 吼到最后,鹿鸣山只觉得眼睛发酸,心里难过得要命。他揉了揉眼睛,扭头就走。 身后,果然没有人再跟上来。 半个时辰后,密林外。 “怎么样?他是不是发现你们了?” “禀告亲王殿下,鹿神医果然如殿下所说,很快就察觉到问题。他还设计了小陷阱,引我们出来一一若不是弟 兄们都是行伍出身,说不定真的被他瞒过去了。” “你若是想夸他聪明,直说就好。” 姬何哼了一声, “我看中的人,当然天下第一聪明。这还用说么?” 但他夸赞完了,脸色却又沉重下来, “可他这次这么决绝,连我的人暗中保护他都不肯了。这……侍卫长,他有没有提到我?” “他倒是提到殿下了。” 侍卫长神色为难,“但是鹿神医说一一他和殿下你已经没有关系了。让殿下你离他一些,还让殿下早些娶 妻,安定下来。” 第8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八 “他还说,叫亲王殿下你,不要随便骗别人的心了。” “一派胡言!老子什么时候骗别人的心了!老子万花丛中过,从来不留情!那些贵族女子非要暗恋我,也是我 的错吗?从认识他白清羽,老子根本没上过女人的床!真他娘的……” 姬何脸色铁青,语无伦次乱骂了一通。鹿鸣山这次这一顿闹腾,可让他心里没底了。 那小子到底想干嘛?他该不会真的想跟自己分手吧? 什么纳妃,什么娶妻……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两个人在一起高兴,不就得了?再说,他自己根本 没想过要娶妻啊?也不过是跟纪宁随口抬杠而已! 侍卫长却是个老实人。他没看出自家殿下正在心烦意乱,还劝谏道, “属下觉着,殿下你跟鹿神医年少时候的风流事,这么多年也确实……不像话。要是您没有对鹿神医有什么特 别的执念……要不然,殿下您就收收心。按照鹿神医所说的,成个家吧……哎呀!” 侍卫长话还没说完,姬何一记飞脚,就把他踹倒在地。侍卫长抬起眼,看到自家殿下横眉立目,活生生一尊 杀神-- “放屁!李侍卫长,你活腻了是不是?什么他娘的风流事?鬼告诉你老子跟他是风流事!” 睿亲王气得要死,又不能真的砍死自己的侍卫长。他跟侍卫长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突然发现了个严重的 问题。 “我派了你们几个人去?” “四个。” “现在在这里的几个?” “四个。” “那谁跟着他呢?出了危险怎么办?啊?” “殿下,出了密林就是大路,一条路通到底。那条路上左右都是稀疏的林子,连只大野兽都没有一一这还能有 什么危险?” “放屁!给我滚回去,看好了他,别让他出了事!” “是,殿下!” 侍卫长一边带人策马狂奔,往那条大路上赶,一边心里还在嘟嘟囔囔一一殿下也太过紧张了。鹿神医那么大 个人,自己走个林子路,还能丟了不成?” 可怜的侍卫长,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太多的莫名其妙又不合常理的事情。 因为鹿神医那么大个人,还真的就在那宽敞笔直的睢一一条路上一一走丟了。 距离林间大道五里外,一座山上。一群土匪围成一团,盯着一个人看。 鹿鸣山被绑了手脚,嘴里还塞了一团破布。他吱吱呜鸣地一直挣扎,却没有一点用处。 “我看他可一点都不像有钱人。” 一个土匪上下打量着陆明山,眼睛里闪着怀疑的光, “你看到这身布衣裳,背后还背了个背篓。哪个有钱人会自己背背篓,连个随从都不带?” “你知道什么!” 另一个大胡子土匪不屑地推开他, “我亲眼看见他一声令下,四五个骑着马的侍卫都跑了。他要不是个有钱有势的,能有那么多侍卫,还都骑着 高头大马?” “那他干嘛穿成这样?还自己走路,连个随从都不带?” “我怎么知道?” 大胡子土匪还真给问住了,颇有些恼羞成怒。 “你管他那么多,只要他给你赎金不就成了!不过千万小心,别叫寨主看见了。” 几个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点头。 一一是啊,他们寨主虽然身为土匪,却自诩是个风流情种。 偏生他不走寻常路,只爱男儿郎,不爱美娇娘。每天对花吐血,对月流泪,哀叹上天怎么还不赐给他一个俊 俏的男人,搞的山寨上下人人自危。 就连膘肥体壮赛李逵,络腮胡子胜张飞的大胡子土匪都不敢放松,生怕自己的美色被寨主垂涎,好端端地落 得个菊花不保。 几个土匪小心又小心,一直等到夜深,才从后山的小路上绕回山寨。谁料运气实在不好,这一夜,寨主又觉 得孤枕难眠,半夜出来对月伤心了。 结果,撞了个正着。 “什么人?是你们几个?这夜半三更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身后的人是谁?” 寨主远远地就冲他们几个喊,他们想要将鹿鸣山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等看清了鹿鸣山的长相,他倒抽了一口气。 “你们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个清秀的男子?……送到我房里去,我要与他谈谈心。” “寨主……这个人是要用来换赎金的……” 可是寨主眼睛一瞪,大胡子土匪就心虚了。他赶紧将小鹿往寨主方向一推,就跑路了__万一废话说多了, 寨主要让他替这小子去谈心,可怎么办? 他可不想为了点赎金,就冒上菊花的风险! ....我是过去了一夜的分界线..... 第二日一早,山寨里出了大事。 一队人马杀气腾腾,从山下攻到了山寨门口!大胡子土匪慌忙跑去通知寨主,将寨主房间的门砸的砰砰响。 好一会,门才开了。大胡子土匪见到昨天那小子已经被松了绑,躺在寨主的床上睡得正香。而寨主,扶着腰 呲牙咧嘴走了出来,好像有点腰疼。 “老大……你……咳咳……这个腰子疼……不是,腰疼吗?” 寨主瞪他一眼, “小声点,别把鹿弟弟给吵醒了!” “鹿弟弟……? ” “鹿弟弟真的好生厉害,昨天晚上他……哎,这么一大早的你来砸我房门,是出了什么事?” 寨主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了正事。不过大胡子土匪就从他说出来的半句里,已经脑补了一整出十八禁男欢男 爱的不可描述剧情了。他心中暗自想着: 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挺清秀的,这么浪啊?我们寨主这么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都给他搞得肾亏了。啧啧,真 是人不可貌相! “……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寨主一脚卷在大胡子土匪屁股上,将他给踹醒了。他赶紧汇报, “有一队人马上山来!气势汹汹的,看起来不是善茬!老大,你赶紧去看看!” 寨主虽然见到美貌男人就节操全无,但是身为土匪老大,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于是他尽职尽责地去山头 上向下看,恰好与带队的姬何对上了眼。 寨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 山下。 姬何骑在马上,横眉立目,满身煞气。他看到土匪山寨上,一个男人探出头来。 此人人高马大,体格精壮,一脸横肉不说,眼角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可奇怪的 是,他偏偏穿了个儒生的长衫,头上还扎了发巾,手里还拿了一把白色折扇。大冷天的,他刷地将折扇打开,扇 起风来。 姬何看到他,第一感觉就是,这人有病。病得,还不轻。 “你们都侦查好了? ”他一边打量那男人,一边侧脸去问李侍卫长,“清羽真的是被抓到这里来了?” “千真万确。”侍卫长也在看那个男人,“殿下,根据密林中的痕迹,是有四五个人挟持了鹿神医,将他带了上 来。不知道他们是也要钱,还是要提出其他条件。但是我看这个男人,看你的眼神十分奇怪。来者不善,殿下, 他说不定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管他知不知道!敢拿我家清羽来威胁我,他这就是找死!” 山上。 他在看我在看我在看我!哦噢噢喚喚怎么办怎么办,感觉心跳好快啊突然觉得好热啊,不行我得打开折扇扇 扇风……他看我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土匪寨主小鹿乱撞,娇羞不已,脸上横肉都显出了粉红色。不过由于肤色过于黝黑,这绯红看起来就成了赤 红。他身边的小喽啰们还以为自己老大与下面那位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老大,怎么办?” 大胡子土匪给他出主意, “要不然,我们乱箭将他们射死吧。” “那怎么行!” 土匪寨主大义凌然地拒绝了。开玩笑,要是将这么帅的脸给射伤了,那可怎么得了? “叫他们的人退后,就留前头这一个领队的。然后开寨门!放他进来!” 不久,寨主的命令就传达到了大燮人这边。侍卫长听了,第一个反对。 “这怎么可以?殿下,您是我们大燮的皇储,尊贵的亲王,更是我们大燮的兵马大元帅!君子不立于危檐之 下,何况您呢?” “他既然会提出这个要求,就说明他知道我的身份。更说明,他也知道清羽对我的重要性一一不然,他不敢笃 定我会去。” 姬何眼神坚韧,下巴的筋肉都绷紧了, “何况到了现在,我都没见到清羽的人影。我必须去__不然,只怕他们会对清羽不利。” “可是……” 姬何一摆手, “你不用再劝。你也该对我有信心。我们好歹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这么多次,难道我会折在这小小的 土匪寨子里吗?你等我信号,必要时,就里应外合,将这个山寨攻打下来!” 很快,山寨大门洞开。在侍卫们忧虑的目光中,姬何一人一马,进了山寨。 第9章 【番外】医者不自医之九 不过土匪们对他还算客气,连他的兵刃都没要求卸下来。那个打扮奇怪的精壮汉子扶着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过来,邀请他去聚义堂一叙。 两人对面坐下。不知为何,姬何发现精壮汉子的脸,有点发红。 --莫非他很热? “我来这里,是来找一个人。”姬何率先开口,“此人我志在必得。” 寨主娇羞地低下了头。 在那一脸横肉的加持下,寨主看起来好像在琢磨一一昨天我杀死的那个人,埋在哪里好呢?好苦恼啊。其 实,他想的是一一这人好直接啊,这是在说我吗?果然是一见钟情吗?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心声,所以赐给我这 么一个英俊潇洒又直接的男人嘛?哎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见寨主不说话,姬何接着说下去, “所以我想知道,你今日,想要些什么?” 寨主用扇子遮住了脸,说, “我别的都不要,我看中你这个人了。” 姬何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看中……我的,这个人了?” 一一这男人果然知道,小神医是我的人? “是。”寨主继续娇羞,“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喜欢男人。” 姬何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他想,他妈的老子活了二十几年,从没遇到有人敢跟老子抢人!小神医那是老 子的心头肉,你敢动一个试试? 姬何说, “是么?真是太巧了。老子也喜欢男人。”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了。 姬何心想:话说到这个份上,估计要开打了。怎么办?打架我不怕,可是清羽在哪里?他会不会有危险? 寨主想的却是:这这这……这么直接的吗?这就要表白了吗?接下来……是不是就要亲亲了? 可惜这时候,门开了,打破了他的美梦。 鹿鸣山出现在了门口。 “清羽!” 姬何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样,受伤了么?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鹿鸣山看也不看他,“就算有,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 ”姬何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我今天特意来,就是为了 ……” “你要做什么,也同我没有关系。” 谁料,鹿鸣山根本不听他说完。他只是走到寨主面前,“赛大哥,你昨天晚上对我说的话,还做数吗?” 寨主一一顺便一说,他的名字叫做赛美男一一寨主一头雾水,还在发愣。听了这句,他赶紧点头,“当然作 数!不过,鹿弟弟,你认识这个美男子?” “他?我跟他不熟。” __不熟?! 姬何一口老血憋在胸口,脾气蹭地就上来了。他想,老子跟你白清羽认识了十来年,一个被窝里滚过来的! 你身上哪个地方,老子没摸过,没亲过? 现在不是你在老子身下,哭哭唧唧求什么“姬何哥哥饶了我”的时候了是吧?张嘴就“不熟”? “白清羽,你说话摸摸良心!你再说一句,跟老子不熟?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呢! 不熟?” “那又怎么样?” 鹿鸣山突然吼了一声。 “我认识你快要一辈子了!可那又怎么样?你是我什么人?我又是你什么人?” “你……” “说话啊?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一我们从来,什么关系都不是!你没认过!我一一我也不稀罕你认了!” 论牙尖嘴利,姬何从来不会输给任何人。鹿鸣山本来只有被他气得跳脚的份。但是这一次,他被鹿鸣山突如 其来的爆发给镇住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得出。 而鹿鸣山也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直接拉住赛寨主的手,当着姬何的面,走到小屋子里去了。 “赛大哥,昨天你说,若是我替你调配药物滋养皮肤,再帮你正骨塑形,叫你的美貌哼上一步,你就派人护送 我,躲开骚扰我的坏人,送我去找我哥哥。这个事情,还算数的,是不是?” “那当然。我赛美男是什么人?说话绝对算话!” 赛寨主把宽阔的胸膛拍得砰砰响,又突然想起这样太不风雅,赶紧展开折扇,在带着胡茬的大脸前晃了晃。 “那我现在还想再求赛大哥帮一个忙。” “鹿弟弟请讲。只要我美男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我想……请赛大哥假扮我的恋人。” “什么?” 赛美男突然为难起来。 “鹿弟弟,不瞒你说,虽然你长得清秀可人,性格也对我胃口。但是大哥我,喜欢的是高挑强势的习武男 人……我们,注定只能做兄弟了。” “赛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将外面那人赶走而已。” “为什么? ”赛美男坚毅的国字脸上,又显出几分娇羞。“他……生的倒还是个美男子,说话也很好听。大哥对 他,倒有几分兴趣。” 鹿鸣山与这赛美男虽然只认识了一天,却多少有点了解了。他知道这人除了有些花痴,有些缺心眼,别的地 方倒不坏。听说他对姬何“有点兴趣”,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是啊。他的脸,他说的话,他整个人……都叫人喜欢。若是你与他见了面,你的眼睛根本离不开他,心里只 顾想他__他怎么耍弄你,欺负你,你也讨厌不起来。等到他不在的时候,你又想念他,想得不得了。” “鹿弟弟……” 鹿鸣山说话语气平凡,却有一种特别的东西。仿佛从字里行间都溢出来悲伤与难过,连赛美男心里都难受起 来。 “可你想不到,他这样一个人,却是惯会骗人的。”鹿鸣山苦笑一声,“赛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就算不喜 欢你,也可以与你甜言蜜语,也可以骗得你神魂颠倒?等到你真的将他放到心里了,他最后会告诉你,他只是与 你风流一场,最后还是要去娶亲的。到那时候,你还要自己亲手,将这个人从你心里挖出去。挖得血肉模糊,疼 得撕心裂肺,却连个能哭一场的地方都没有。” 赛美男倒抽了一口气。面前的鹿鸣山眼眶微红,像是痛彻心扉。就算他再缺心眼,也能听出不对了。 “鹿弟弟!莫非,你说得这个喜欢上他的人,就是……你自己?” “不是。” 鹿鸣山却决绝地摇了摇头。他惨然一笑,“怎么会是我?我早说过了。我跟他……不熟。” 话是这么说。但赛美男是缺心眼,又不是真傻。所以他已经决定了一一这种空有好皮嚢的渣男,倒搭给他也 不要!一定要给自己的好兄弟鹿鸣山出口气! 姬何在聚义堂里望眼欲穿。 刚才他被鹿鸣山怼的哑口无言,居然没顾得上质问鹿鸣山跟那长相硬汉打扮妖娆的寨主,“昨晚”到底说好了 什么事。 还有,他们刚才为什么,是手拉手进去的?难道他们以前有什么交情? 可从来没听小鹿说过啊。说不定,是以前行医时候见过…… 正胡思乱想呢,那两个人走手拉手出来了。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牵在一起,聊姬何看得这叫一个难受。 “清羽,这位到底是谁?为何没听你说过?” 姬何上前一步,鹿鸣山却后退半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寨主的胳膊。 “他啊,是我未来的夫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姬何一边说,一边逼近了鹿鸣山。课鹿鸣山又后退了半步,已经躲在寨主身后了。寨主单手搂住他肩膀,特 别自然地说, “这位壮士,你要对我老攻干什么?” 这下,惊呆的不仅仅是姬何。就连鹿鸣山,也是张口结舌。 “赛大哥,你……” “原本,我想找一个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男人做老攻。后来我发现,人不可貌相,帅男人不见得不渣。有的 人虽然人模狗样的,可是有了房里人,还要出去招惹女人,娶妻生子……特别不是东西。好在后来我认识了鹿弟 弟,我不嫌弃他年纪小,因为他特别真诚。我喜欢他,所以我要他留在这里,做我的压寨老攻。” 寨主说得特别真诚。因为他虽然有点缺心眼,但是他所说的话,除了最后一句,全是真心话一一中间那段完 全是听了鹿鸣山的话之后有感而发,最后说喜欢鹿弟弟也是真的。当然了,喜欢到想结拜而已,老攻还是免了。 可是姬何的脸却青了。他是个聪明人,对寨主这种缺心眼,他一眼就能看出说话的真假。 __他说的……是真的?而清羽竟然没有拒绝?还牵着他的手! “清羽!你过来!” 鹿鸣山反而躲得更远。姬何一气之下,伸手就要抓他的手腕,却听到铛地一声,是长刀出鞘。 “你在我的山寨里,竟然想要伤害鹿弟弟?” 寨主脸上带了杀气,“果然是渣男!” “你滚开!他是我的!我与我的爱人顺滑,有你什么事?” “你的?你的爱人? ”寨主更觉得他渣了,“你都要娶亲了,还对他纠缠不休?” “谁说我要娶亲?就算是,也和你没关系!滚开!” 寨主自觉这是自己地盘,鹿鸣山又是他的客人,一定要保护好了,一点也不肯让。姬何怒火中烧,立刻与他 打在一处。可寨主哪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钢刀坠地,人也被他按在了地上。 “你这样的废物,也想染指清羽?” 姬何面容狰狞,喘息粗重,“他是我的……你永远别想碰他一根手指!” 却没想到,一丝冰凉突然架在他脖子上。 他不敢相信地转过头一一那是寨主的钢刀,被鹿鸣山举着,颤巍巍对准了他的喉咙。 “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