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养人外邪神以后 作者：烛溪 文案： 实验失误，乔伊合成了一个透明怪物。 小怪物形似水母，看上去十分可爱。 在助手的嗷嗷叫声里，乔伊冷漠无情地安乐死小怪物。 但从那天起，她发现家里总是不太对劲—— 比如，水族箱时不时就惨遭灭门； 床上和地板上，总出现水渍拖曳的痕迹； 她燥郁期发热，隐约看见一滩软体动物抱住她帮她降温…… 乔伊一度怀疑，是企图窃取机密的逃犯在搞鬼。 终于某天，她抓到那逃犯潜入家中的证据，匆匆赶回去，却发现大活人神秘失踪。 而浴缸里，多了个皮肤苍白的少年。 少年顶着水母头，浸泡在血红的浴缸里，一边咀嚼着什么，一边慢慢回头，面色单纯又天真。 “乔伊——你好——” “我是西恩。” 乔伊抬头，发现自己的沐浴读物摊开，鲜血浸透深海传说那一页。 插图画着深海怪物，名叫邪神西恩。 ** 乔伊发现那个杀不死的小怪物学习能力很强。 她深感兴趣，亲自教他说话，习字，收回触手和尾巴。 小怪物成功模拟成人类那天，乔伊高兴地准备送他去生物观察所。 结果小怪物黑化了，她被绑架回深海。 才发现西恩不是他模仿的名字。 是真名。 内容标签： 甜文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伊西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实验对象是人外邪神 立意：真理与爱永不过时 第一章 X-Ⅱ是一颗海洋覆盖率极高的小行星，驻民少，且远离星际政治中心，十分宜居。 乔伊在的研究所，就矗立在一处环海的悬崖边。 研究所的金属门常年紧闭着，庭院里只有几个机器人在来回清扫，和着巨浪拍崖的噪声。 乔伊下了飞行器，下意识看了眼远处深黑的海面，隐约觉得今日海水格外汹涌些。 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随着研究生繁冗的识别程序消失—— 【早上好，乔伊教授。】 乔伊快速按掉语言，取了一旁的实验服，匆匆套上，就要往灯光刺目的走廊最里边赶。 助手刚刚才跟她通过一道惊人的消息，说她一直停滞不前的实验，昨晚突然有进展了，那段奇怪的基因，竟然真的改造出了个生物。 乔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跳声却不由得加快，脑海中快速勾勒那东西可能的样貌，期待地扬起唇角，向来波澜不惊的黑瞳，明亮得吓人。 以至于她疾行到拐角处，差点迎面撞翻人。 “乔伊，你你怎么回事……” “所长？”乔伊定神，把地上的那银发老头扶起来，全程没留意他身后跟着的女孩，“抱歉，没事吧？” “没事没事。”所长背着手上下打量她，意味深长地笑笑，“小乔啊，听说你又出成果了？先恭喜你。” “嗯，那我先走了。” “等等！”见她要走，所长所长急忙拽住，又矫健地一个跨步，拉出身后的少女，“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如何了？这就是星际大学来的小林，她很优秀，只是刚好差篇顶级文章，发了就能进皇室研究所……” 乔伊仍然没看人，拨开所长的爪子：“哦，我不缺助理。” “不是当助理，是让你给她一篇文章……”所长理所当然道，见她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瞳望过来，又慢慢矮了气焰，“研究所的资金都耗在了你的项目上，大家都有些怨言，咳，这不是，小林刚好想给我们投点资金……” 乔伊恍然大悟般：“哦，拿钱买我的成果？” 继而微笑：“可惜你们缺钱，我又不缺。” 所长：…… 他当然知道她有钱，只是在这里挂名。 可当初要不是他收留她，哼！ “乔伊教授，不知你看过这条通缉令吗？”一直没吭声的小林同学声音细细地插话，举起自己的光脑，微微一笑，“这个逃犯，长得有点像您呢，上边还留了举报电话，赏金1000万星币……” 话音未落，光脑已经到了乔伊掌心里。 乔伊很快按下一串数字，光脑递还给小林同学，淡定地抹平被所长拽出的衣摆褶皱，留了道背影。 “行，等钱到手分我一半。” 钱……什么钱？ 小林同学一脸茫然地接过光脑，看着上边的“联盟安全举报中心-通话中”备注，瞳孔微微震大。 那端已经接通了，正在催她说话。 “乔伊教授，我不是!”小林同学手忙脚乱地挂断，气不顺地刚要追上去，脚下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抓住了，拽着她往后，一个踉跄跌磕在地上。 研究所长廊的灯突然闪了闪，被阴翳遮住般暗下去。 “滴答——”一声轻响，仿佛什么黏腻的液体滴在了她耳后。 小林同学一个激灵，慌乱地爬起来，正望向乔伊的背影，转过幽深的走廊尽头。 那一刹那，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看到那个脾气古怪的教授脚下，有青黑的水渍拖曳着？ “小林？” “不好意思所长，我我我先走了！！” 乔伊丝毫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古怪。 只莫名觉得今天的研究所格外阴冷潮湿。 大概是净化系统又坏了？ 那所长是该拉拉赞助了。 这么想着，乔伊扎起头发，一步跨进缓缓打开的安全门，却没看到助理的身影。 “琼斯？” 宽敞的实验室里寂静一片，只有机器运作发出的嘀嘀声。 用过还未来得及清洗的摇瓶还放在操作台上，人却不知去向。 乔伊冷下眼神，戴上手套走过去，正要亲自清理。 “哗，咕噜咕噜——”轻微如丝的拨水声却突兀在她背后响起。 乔伊骤然转身，目光投向正中央的无菌箱，深绿浓稠的培养液里，隐约可见一团幽影在快速游曳划过。 这是从哪弄来的？ 乔伊拧眉注视了一瞬，刚要走过去仔细查看，一个人影却从操作台下钻出来，紧紧攥住她的胳膊。 “滚开！别碰祂！” “琼斯？”乔伊眯了眯眼，望向披头散发，眼神溃散的助理，慢慢开口，“你藏在这下边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小助理下意识喃喃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像是终于从一种虚妄的幻觉里挣脱出来，“我在，我，我睡着了。” 等她凝神，终于看清楚面前被自己攥住的人是谁后，吓得脸色一白，连连松手：“教授您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我正要更换培养液，却突然脑袋一糊，倒地睡，睡着了……可能是昨晚睡太晚了。” 助理不好意思得挠挠头，一张脸因为羞愧不敢与乔伊对视—— 她深感乔伊教授对她的提拔，也一直希望自己勤能补拙。 这位神秘的漂亮教授，自从三年前进了研究所里后，遭了不少人的红眼，却始终埋头为科研献身。 明明比她还年轻，却已经有不少惊人的成果，只是都还没发表罢了。 乔教授不仅研究成绩优秀，还人美心善，听说家里养了不少宠物，闲暇时候还经常自己动手烹饪，招待左邻右舍。 明明她一直视这么全能的教授，为自己毕生偶像来着，可，可自己今天居然在实验室睡着了？ 真是太过分了。 “梦到什么了？”好在乔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 琼斯怔了怔，下意识回想那个冰凉漆黑的梦境。 幽深扭曲的海底，奇怪倾斜的碑拓，密集的苔藓和，一双结翳的白色眼睛？ 那双目无悲无喜，却又像是在引诱人下堕进深渊。 “琼斯？”乔伊不满地敲了敲桌子，“问你话呢。” “啊？教授我……” 乔伊打断她，早就掠过自己随口的话题：“这是什么？你说的成品在哪呢？” 琼斯终于回过神，忍不住雀跃地凑过去：“就是祂啊！教授昨天走后，把那团快速生长的细胞铺在了培养板上，等昨晚我来看的时候，您绝对想不到——” “当当当！”琼斯伸手往冰冷的培养液里一捞，掌心里竟然多了个粉红色的胶质透明生物，“竟然长成这样了！” “多可爱的小东西，竟然是从头合成的生物，教授，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乔伊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她拧眉看着那只巴掌大小，不断用触手绞着琼斯手指，企图从她掌心里逃走的小水母。 虽然看模样，似乎是个从未报道过的种类。 但显然，合成了一只水母，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 那段基因——她冒着生命危险带出来的秘密，竟然就只合成了一只水母？！ 乔伊的心脏缓缓坠落下去，她闭了闭眼，掩盖下所有的失望。 一旁的助理显然没有发现她的情绪，还在兴奋地尖叫：“教授，祂看上去似乎很喜欢您呢，一定知道您就是创造祂的人。” “看看，拼命想从我手上逃出去，缠上您呢。” 乔伊睁开眼，那团软糯透明的小水母，果然正从空气里探出柔软的触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她下意识一缩手。 但这反应却并没有吓退祂，那小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令祂愉悦的东西，锲而不舍地追上来，细软的触手快速缠上乔伊的指尖，衣袖和手腕。 然后一整个黏在她手背上，不动了。 乔伊心底一片平静，打断琼斯的兴奋，她垂眸拨了拨小水母，淡淡开口。 “实验失败了，同从前一样，安乐死吧。” “教授？！”琼斯震惊地抬头，“可，可祂不一样啊！”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乔伊的声音堪称平静和冷漠，“我来注射药剂吧，你去取拷贝的备用基因，准备下一次实验。” “教授我……”琼斯对上乔伊异常冷静的眼神，试探地开口，“要不，我带回去养祂？” “一个不该存在的失败品，你想造成生物污染？” 乔伊已经准备好安乐死的药剂，拎起那懒洋洋的透明水母，将针管缓缓推入祂体内。 “好了，拿去处理掉吧。”留下这句话，乔伊出去实验室，独自一人到后边的断崖上。 这里没其他人，她怔怔地望着遥远的海岸线，吹了好一会儿呼啸的海风，终于冷静下来。 才揉揉发涩的眼眶，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头发，重新返回去。 回去的时候，那只注射过量药剂的失败品已经不见了，大概是琼斯拿去生物回收中心处理掉了。 乔伊没再多问，沉浸在实验台前，一直到黄昏后。 她才拎着资料包，乘飞行器回家。 ** 乔伊的家在居民区最里侧，三层的独栋带后院，都归她一个人住。 她并不喜欢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因此也没人知道，乔伊将整个地下室改装成了个巨型水族箱。 里边隔室养了五花八门的鱼。 最大的一只，是最新送来的小蓝鲨，通长十米，据说是隔壁星球的特产。 乔伊照旧一一打开每隔水族箱上的透明投食口，分门别类地喂了各式鱼食，只留下最后那只框框撞玻璃的蓝鲨没喂。 这东西脾气暴躁食量大，每天得费她一隔间的小鱼，乔伊很不爽，想睡前再喂。 “弱肉强食，但真希望哪天你被吃吃看。” 乔伊当下上楼，先进了浴室，管家机器人已经提前放好温热的营养液，她只需要闭上眼躺进去，小憩一会儿。 陷入舒适的乔伊并不知道，今天自己带回的资料包里，多了一团活物。 在她小憩的时间里，那只本该处理掉的透明水母，却从她的包里缓缓探出头。 它那蓬松Q弹的水母头下，意外地长出一双纯白无瞳的眼睛，像神明窥探世界之用。 那不该存在的双目，闪烁着奇异的幽光，缓缓掠过诺大的屋子，最后停留在开启一个圆孔的水族箱前。 本来还自由觅食的鱼群，突然僵住不动了。 唯有那只蓝鲨，察觉到了危险气息，愈发暴躁撞击水族箱。 殊不知，当狩猎者成为猎物时，这样剧烈的动静，非但没有威慑作用，反而成了对方感兴趣的目标。 莹白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原本柔软可爱的水母消失在原地，轻微的水花溅起。 透明的玻璃地面上，只留下水渍拖曳的痕迹。 第二章 同往常一样，乔伊将自己的泡澡时间，精确设置在45分钟。 而后，她习惯性地摩挲着脖颈上的金属吊坠，闭上双眼，放纵自己完全没入温暖柔和的水波中。 掺和了营养液的水，呈现出海水般的碧蓝色，快速没过她的头顶，乔伊感受到久违的轻松，掺杂一点奇怪的愉悦。 她向来对海水有种熟悉的亲切感。 在这个时代，为了延长寿命、提高战斗力等各种原因，基因融合改造早已成了数见不鲜的小手术。 如果乔伊曾做过鱼源化基因融合手术，大概她此刻能凭借“鱼鳃器官”在水底待得更久一些。 可惜乔伊是个古板的、未曾接受任何基因改造手术的“原始人”。 因而不过十分钟，她便不得不从大浴缸内破水而出。 几乎是同一时刻，头顶天花板上的虚拟光屏缓缓拉开，开始为她播放近日小镇上的几则异闻—— 【前几日，似乎整个小镇都被梦魇包围了，小镇日趋话题中，大家频频热衷于讨论“昨晚又做了什么恶心恐怖的梦？”】 【不过，小编调查发现，这种情况在昨晚有所改善……】 【说起噩梦，我们就不得不提伟大的“精神主宰论”——来自海洋里的神秘力量，邪神之力是否存在于我们身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伊因为这混乱不堪的逻辑和语序皱起眉，正要吩咐智能管家切换频道，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清晰地从门外传来。 声势之大，震得地板都微晃了下。 那声音并非只一次，很快传来第二三声，沉闷而剧烈，像是什么东西在水底炸开了。 想起那只不安分的蓝鲨，乔伊心头一跳，连水都未烘干，匆匆起身，拉过浴袍披上。 她赤脚快速奔走到浴室外，刚踩在二楼楼梯口站定，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只见一楼整个下沉式水族箱里，血腥一片，水早已看不清原本颜色，零星的鱼群快速从水底冒出，在浓稠的鲜红中慌乱逃窜。 但很快，随着一声声巨响，那些鱼像是被惊吓到失魂，突然停驻在远处，僵硬地一动不动。 下一秒，在乔伊微震的注视下，本还闪烁鳞光的鱼群，纷纷炸开，连残肢都没剩半个，只留下一团团荡漾开的鲜红。 乔伊平静冷清的黑眸，难得生出一丝火气。 她定神，快步下楼，踩着特制的水族箱玻璃，小心走到正中央。 几乎是一眼，她就认定了这是那蓝鲨的杰作。 也不知它哪里来的力气，原本被用来格挡开不同种类海洋生物的特制玻璃板，竟然纷纷被撞碎裂，沉入了水底。 也正因为此，其他隔间里的鱼类和海妖生物，都在那蓝鲨眼底无所遁形，成了它的饱腹之物。 虽然不是第一次养死鱼，但这么大规模地养死…… 乔伊在心底快速核算损失，面无表情地盘算要怎么拆了那只蓝鲨。 不过话说回来，那只蓝鲨呢？ 乔伊狐疑地打开光源，朝深约十米的幽暗水底探照去—— 光束探照许久，她才发现了那只嚣张的蓝鲨，竟然贴着水族箱边缘，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不知怎的，乔伊竟然从它的僵硬里，读出了几分恐惧。 这当然只是她的错觉，乔伊很快认定。 毕竟，就算到此刻，那只不怕死的东西，还“虎视眈眈”地对准着它面前那簇茂密的海草。 而在海草间，隐约可辨一团漆黑幽深的影子，蜷缩着迟迟不动。 因为隔得太远了，又背光，乔伊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无非就是一只稍大的鱼，或者海星、海龟之类的生物。 满屋子飘着浓郁的血腥和鱼腥味，乔伊当然不可能这么放着。 她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拎出压箱底的智能机器人，令它们同自己一起换水。 等水族缸里的水全部抽走，乔伊才惊讶地发现——除了罪魁祸首蓝鲨，竟然一只活鱼都没有了！ 哦不，还有角落水草里的那只可怜的不明生物。 机器人将凶手蓝鲨五花大绑，吊到空中，暂时限制了它的行动后，乔伊踩着仅剩的一层水，亲自走过去救出那只“水族缸惨案”的唯一活口。 谁知她才刚蹲下，一伸手，那只生物像是通了灵智似的，竟然亲近地主动碰了碰她指腹。 熟悉的黏腻冰凉触感，让乔伊下意识一怔。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不明生物像是通过刚刚与她指腹的那一碰，接收到友好交流信号。 祂不徐不疾地从水草后，伸出纤长的触手，悄然缠上她的指腹和手腕。 那触手一周披了层黏滑的薄膜，随着触手向她手腕蜷曲，那层薄膜也层层耷拉在她掌心里，几近透明，但仔细看，又流溢着萤萤的雪色碎光。 乔伊见过无数来自海洋和陆地的美丽生物，却从未见过那样无法描述的奇异色泽。 她不仅呼吸一屏。 在她愣神的功夫里，那只灵活的触手，已经快速沿着她微敞的浴袍攀上去，似乎企图圈住她的脖颈。 裸露的颈侧一凉，乔伊连忙回神，捏住那柔软漂亮的触手，拽下来：“等等，别动！” 她伸出另一只手，悄然拨开摇曳的水草—— 每次添补的水族生物，都是由某星际海洋宠物公司亲自送上门，乔伊并不熟悉自己养的每一只生物。 难道是个她从未见过的物种？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因为掩映的水草后，竟然是一只——大、型、水、母！ 乔伊扶额，几乎想□□。 这只水母，透着些眼熟的浅粉色，若非模样和型号与她下午处死的那只大相径庭，乔伊都要怀疑是不是那只水母复活报仇来了。 这水母体型并不小，直径约莫1米，层层口腕恍若裙裾，乔伊将它从水里捞起时，险些没捞住，快速反应过来，改为全力抱着。 这才成功将它拯救了出来。 她吃力地抱着大水母回到岸上，俯身正要将它放入一旁的新水族箱里。 不料它却攀着她浴袍领口，一动不动，甚至扬着蓬松的“头”，用那双白色小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 乔伊放手：“好了，松开，下去吧。” 下一秒，她的脖颈却一痛，剧烈得险些被勒断似的。 疼痛来源于脖颈上的吊坠链子——她怀里的水母，竟然用口腕和触手，圈住那枚金属吊坠，死死将链绳往下拽。 “你喜欢这个？”乔伊看上去并不生气，她轻易便拨开了那些触手，将吊坠握回掌心里，温声询问，“你放开，我拿给你仔细看看。” 白色的眼睛迟钝地转了转，似乎真的在思考。 对峙了半晌，乔伊总算扒拉开大水母，放入了新水族箱里。 她微微一笑，摩挲着闪烁的吊坠，居高临下地让它见识人类的险恶—— “可惜这是我的，你喜欢也没用。” 她当然不期待一只水母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语言，笑着戳了戳大水母在夜光下，反射萤萤雪光的大脑袋。 盯着祂那双莹白的眼睛，她自言自语般同祂道别。 “可怜的幸运儿，希望你今天没有被吓破胆。” “晚安，祝你好梦。” 脚步略微迟疑，乔伊返回水底，捞起一大丛水草，悉心放在水母旁边，挡去过于蓝鲨的虎视眈眈，又戳了戳祂。 “别怕。” 才披着睡袍，转身上了楼。 她并不知晓，待她一走，原本还安静泡在玻璃箱里的水母，周身却快速弥漫沉浊的黑气。 一颗肖似人类少年的头颅，从那水母的胶质层下生长出，然后是□□的四肢和躯干。 那英俊不似凡人的银发少年，顶着水母头，缓缓从水族箱里站起。 一双莹白不见瞳仁的双目，漠然地环顾四周，像是神祇在打量自己的后花园。 最终，他的目光收回，落在脚边那一大丛水草上。 他伸出手指，不甚熟练地握住那丛水草，拎起来。 脑海里清晰映照出她薄唇张合，黑瞳温和的模样。 他垂着银白的眼瞳，薄唇微启，似乎企图模拟刚刚乔伊说“别怕”的口型，却最终并未成功发出声音。 银眸闪了闪，流露出一丝疑惑。 所有高纬度生物都习惯于使用脑信号传播消息，并无对“语言”的需要。 他还尚未掌握这种需要“开口”的新奇技能，便被脑海中的一段急促信号打破了。 “西恩大人？您终于苏醒了?” “您失联这么久是独自去征战了吗?没有危险吧?需要派战舰接您……” 少年安静地听着，望着掌心里的水草，两指轻轻摩挲：“嘘。” 那边愣了愣，急忙追问：“大人，我们检测到您身上的能量变弱许多，像是处于进化期的不稳定中，而且定位不到您的位置，发生了什么？” “不急。”他并没有要告诉对方，自己突然回到了幼态的事情，苍白的唇微微一笑，“遇到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信徒? 还能发展信徒，看来大人身上的力量确实没受影响。 可若是大人的信徒，为何他们没有接受到来自那个人的任何信号? 想到邪神大人一向奇怪的脑回路，那边顿了顿，那边若无其事地询问。 “那位信徒，为大人做了什么，您如何确认她是……” 少年摊开一只手，掌心缓缓浮现一道纹饰复杂的图案。 如果乔伊在这里，就会发现，那图案同她吊坠上雕刻的一模一样。 ——她不知从哪里偷走了一枚来自他母星能石，企图唤醒他。 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创造物，来为他提供躯体。 供奉的食物也很合他心意，看得出，是做过足够功课的——除了，剩下的这只蓝鲨，没被肢解，目前不太方便他下口。 少年抬起莹白的双目，凝望着空气：“发一份信徒特训手册给我。” 那端正要追问，可惜来自这端的信号却快速消失。 少年身上的不稳定力量耗尽，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一只茫然划水的水母。 ** 第二天一早，水族宠物公司的专业人士，便重新送来了一批新的海洋生物。 并相应地，提供了水族箱修理服务。 乔伊满意地将那只水母一起放回去，便匆匆赶去了实验室。 结果等她傍晚心情不错地回来，却推开门又见“灭门惨案”时，险些控制不住血涌上脑门。 她闭了闭眼，按住突突直跳的眉心。 罪魁祸首又是那只蓝鲨! 而且这次，一只都没给她留下，连那只大水母都不见了! 乔伊忍着将那只蓝鲨捞起来肢解的冲动，半天恢复冷静。 她直接联系了水族宠物公司，说明情况，特别指出一点：“我要的是全星际最好的水族箱材料，你们保证了就算是十吨重的飞行器也撞不坏——现在，请你们马上过来收拾现场，如果你们继续偷工减料，很抱歉，我只能起诉你们了。” 乔伊撂下这句话，她的每日泡营养液时间便到了。 在“45分钟倒计时”催促声里，她拖下外套，便要匆匆就要上楼，目光却在扫过阶梯上拖曳的水渍时，骤然顿住。 等等，楼梯上哪里来的水渍? 这些水渍呈现淡蓝色，还未干涸，显然是水族箱里的海水，可蓝鲨动静再大，也未打破上玻璃罩，怎么会有水渍，以拖曳的形式，留在了这里? 乔伊眯了眯眼，抬头望向幽静的二楼，面上依然镇定，掌心却微微握起。 她并不知晓，此时她的浴室里，正立着一个全身□□的银发少年，一边留意楼下动静，一边拉扯着窗帘布，慢吞吞地比量要如何穿上。 第三章 乔伊蹲下，用指腹擦了擦楼梯上的水渍。 微微黏腻的手感告诉她，确定是水族箱里特制的海水没错。 水渍一直朝上，延伸到尽头，若非仔细看，并不明显。 她镇定地闭了闭眼，轻声唤醒智能管家。 可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无处不在的管家机器人，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应她。 足够说明不对劲了。 乔伊看着自己的掌心思索片刻，果断摸出个人终端，给自己在警督所熟悉的朋友发去讯息—— 【最近有帝都星来的人，在追踪我的讯息吗？】 警督所很忙，对方并未即使回复，但乔伊却等不及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听到楼上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咔擦”。 乔伊垂下眼眸，慢步走到拐角的杂物堆处，拨开各种废弃的玻璃瓶，摸向最里边的手动开关。 开关按下的瞬间，整栋小楼的安全门窗快速合上，彻底封锁了潜入者溜出去的可能。 乔伊这才从地毯下摸出一只“模型枪”，悄然朝楼上走去。 二楼大浴室里，皮肤苍白的少年拽着雪白的挂帘，思索着昨日乔伊的装扮，在身上横竖比划了许久，总算把那块光滑的布料“穿”上了。 他学着乔伊穿浴袍的样子，扯着挂帘的两角，在腰前系了个结。 这下，终于不会往下掉了。 他满意了。 留意着她接近的气息，他莹白双目缓缓睨过洗漱台上，被乔伊遗忘在此处的金属吊坠，顺手拿过。 有了能石，他体内的力量会很快恢复，变成具有威慑力的第三形态。 到时候，看在她供奉的鱼不错的份上，他兴许能耐心听听她的祈愿。 能石靠近他，如回归本源，快速散发微弱的光芒。 有了能石帮助维持人形，他不紧不慢地跃上浴室窄小的窗口，正要悠悠落入后边院子里。 下一秒，“嘭”的一声，本来大开的玻璃窗陡然合上，险些夹中他的头颅。 几乎是与此同时，“嘀嘀”声从浴室门口传来。 【指纹识别成功，欢迎回家，淋浴已经开启，正在为您配置营养液。】 能石依然散发微弱的光芒，其中蕴藏的能量却并未激发。 刹那间，一股震荡在他脑海里迅速蔓延—— 不好。 在应激反应支配下，好容易维持人形的躯体，“啪”地一声响，便如瘪掉的气球般，快速被黑气包裹消散。 下一秒，一只Q弹的大水母取而代之，被玻璃窗一挡，跌回了浴室地面上，披散开的帘布也跟着垮下来。 智能语音落下的瞬间，“哗啦啦”的水声从浴缸淋浴头上传出，到处乱洒。 大水母摊在湿漉漉的浴室地板上，罩住它的帘布迅速被淋浴头浸湿，隐约露出一团狼狈蠕动的轮廓。 乔伊拉开门，盯着那团被帘布罩住，犹在胡乱挣扎，试图爬出来的不明物，有一瞬间的困惑浮上脑海—— 真的有这么蠢的奸细吗？ 不管怎样，她还是握紧掌心里的枪，快步过去，一把掀开那帘布。 ……？ 饶是淡定如她，也没想到潜入自己浴室里的人，竟然是那只——大水母？ 她指尖下意识挠了挠枪柄，沉默两秒。 “你怎么在这里？” 大水母鼓着莹白发光的眼睛，无辜地与她对视，似乎是嫌弃那帘布打湿后，黏在身上的感觉，它触手灵活地蹭掉，朝乔伊悠悠划过来。 不知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她竟然隐约从它不急不慢的动作里，看出几丝矜傲来。 乔伊弯腰把这幸运儿捞起来，想了想，已经自动替它找到了理由。 “你是害怕那蓝鲨又发疯，把你吃了，才逃到这里来了？”环顾浴室，乔伊平静的黑瞳里，难得生出一丝兴致，“很聪明，干得不错。” “要是别弄得乱七八糟，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她的嘴唇突然被一抹冰凉贴住。 乔伊怔了怔，发现是那大水母的触手，它紧贴着乔伊的唇，饶是她扯了扯好几下，都没扯下去。 不过很快，它便灵活地挪了挪位置，换到了乔伊微微震动的声带上。 脖颈是最脆弱的部位，尤其对于乔伊这样的原始人来说，猝不及防被触碰，她眼底微冷，可对上那双宁静的银瞳，乔伊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联想起自己从前驯养在实验室的那只猩猩。 竟然脱口而出：“你想学说话？” 触手收回去了。 也是到此刻，她才留意到，这大水母的口腕上，缠着根眼熟的绳子，金属的光泽在其间一闪而过。 乔伊回过神，拽住小心地解下来，将金属吊坠挂回自己脖子上：“好了，我送你回去。” 把乱跑的水母安放好，乔伊从仓库里取出一只从未用过的古早幼教机器人。 开启“自动育童”模式，那机器人便拉着拖长的语调，轻快地唱起来。 【小朋友，跟我一起来学语言呀——】 乔伊笑眯眯地把幼教机器人放在大水母身边。 可惜来不及仔细观察，她就接到了来自警署朋友的电话。 “乔乔，你先别一个人住着了！最近确实有人在跟踪你。而且还是个‘熟人’。” “你还记得之前，你亲手抓了个企图潜入你实验室的奸细吗？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孤岛的5号监狱上。” 乔伊回想了一下，困惑回答：“哪一个？不记得了。” 正紧张担忧的警督友人：…… 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麻木道：“反正就是有这么个人。我刚才查了下，这家伙一周前，杀了10个监管者，从5号监狱逃出去了，现在都还不知所踪。” “5号监狱不是常人能待的地方，这家伙睚眦必报，肯定仇恨于你，他很有可能是冒险回去取那份机密，顺带想杀了你！” 乔伊的神情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忧。 仿佛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她敷衍笑了下：“好的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乔乔，你别不当回事……” 乔伊掐断通讯，循着记忆，拨通了一个秘密通讯号。 “X-Ⅱ星秘书办。” “你好，我是乔伊。” 对方很惊讶，像是半天才回过神：“乔伊……教授？” 乔伊淡淡开口：“X-Ⅱ星的贵总统大人当初邀请我时，曾同我签署了一份协议，其中第十条，是全力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那边愣了愣，被她这傲慢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要去翻一翻那份冗长的协议书，却被乔伊打断了。 “请尽快派来人，为我家更新安保系统。” 乔伊知道，对方必不可能放过这样光明正大“掌控她行踪”的机会，派人来是一定的。 解决这桩事项后，乔伊瞥了眼脚边的大水母，它正从幽蓝的水里冒出头，两只银瞳一动不动盯着那只哇哇唱歌的早教机器人。 仿佛，它真的是在认真聆听语言教学。 乔伊心口松了松，忍不住开玩笑般捏了捏它的触手：“好好学习，我回来可是要验收成果的。” 而后的几天里，乔伊带走了家中那份秘密资料，搬去实验室住了。 当然，中间没忘了吩咐海岛的人投放新的鱼群过来。 安保系统很快更新完毕，但令人失望的是，一连好几天，智能管家传来的监控里，都没有显示出任何有人潜入的痕迹。 倒是那只蓝鲨，照常凶残地大开杀戒。 而透过监控，乔伊终于看清了全过程—— 只见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只蓝鲨就会发出一声恫吓的利叫，然后跟发了疯似的，开始在池塘里疯狂撞击乱窜，撕咬鱼群和其他水生物。 将整个水族箱搅得天昏地暗。 等动静彻底停下来时，水族箱内除了鲜血弥漫，连一只鱼的尸体都不剩了。 终于有一天清晨，当乔伊面不改色正准备从卡上划钱，购买最新一批深海水族时，却接到了人工客服礼貌的抱歉。 “不好意思女士，您虚拟卡上的星币，似乎不太够了呢，是否考虑删减一些鱼群呢？” 乔伊扫过血腥弥漫的水族箱：？ 打这通电话时，她刚好回屋子验收了安保系统成果，助理兢兢业业地在旁边听着。 在乔伊的困惑眼神里，助理震惊地盯着水族箱凶杀案现场半晌，咽了口唾沫：“是这样的乔伊教授，您的星币，之前拿来购买器材了，剩下的，您拿去托朋友投资了。” 乔伊并不太了解自己的资金状况，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窘境。 “乔伊女士？” 盯着那只罪魁祸首蓝鲨，乔伊想了想：“我订购的水族生物，很昂贵？” “是的呢，你每天的订单内，包含了至少十只稀有品种，价值三千万星币。还有一种罕见的沙拉龟，是最贵的……” 客服人员在那头也满面流泪：她也不晓得，这位大怨种客户您，到底是什么海洋杀手啊！虽然一开始接到这样的订单，她们都高兴疯了。 但每天要搜集这么一批珍稀物种，头都秃了好吗呜呜。 乔伊总算了解自己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不过—— 乔伊教授适当提出困惑：“蓝鲨——连龟壳都能咬碎吗？” “啊这个……或许是可以的，您可以亲自试验一下？” 乔伊冷漠拒绝：“不了，你们尽快派个人来，我要把蓝鲨卖了。” 乔伊做了决定，便带着助理快速回了研究所，因而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刚刚还血水翻涌的水族箱里，缓缓浮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并没有去管那只被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的蓝鲨。 他上半身倚靠在水族箱口，下半身则漂浮在血水里，莹白的瞳眸中，难得垂着。 虽然尚未完全掌握“语言”这个新奇的东西。 但这几日，通过那位信徒供奉的“机器”教学，他已经悉心学习并初步明白了“人类”语言交流的大致意思。 刚刚她是说，给他供奉的食物很昂贵。 她耗尽钱财，可能支付不起了。 少年缓缓扫过这栋仅有一个“狭窄阴暗水池”的建筑，了然。 相比于从前信徒们时不时供奉的海域，这个信徒的条件，确实很糟糕。 可即便如此了，还虔诚地花费所有，企图供奉他。 既然暂时满足不了她的愿望，就满足她的虔诚之心好了。 当下，远在另一个纬度，开着战舰巡逻的所有族人们，便齐齐收到了来自他们那位失踪的邪神的消息。 这次，他不仅向他们开放了位置信息，也发了内容相当离谱的讯息—— 【向我所在的低纬度，速转1亿星际币。】 信徒们：……？？! 您要是被绑架了请眨眨眼。 显然，少年并没觉得。 他信徒无数，一人一枚星币，这下她都能继续没有顾虑地供奉食物了。 他满意地回头，目光落在那只蓝鲨身上。 眉心微微蹙起。 对了，还有唯一的食物。 要么，他亲自动手，把这只名为蓝鲨的食物也肢解享用了？ 瑟瑟发抖的蓝鲨似乎看出他的意图，不安地缩了又缩。 少年陷入沉思，还是吃了吧，不然她花费所有，却发现他不迟迟食用供奉物，会伤心哭吧？ 第 四章 当那位水母先生努力为自己找借口，好理所当然地享用蓝鲨时。 乔伊正在纸质图书店里，被一宗小麻烦绊住了脚。 这是整个X②星最大的图书店，乔伊跟店主人关系不错，她常委托他全星际进货时，走特殊途径帮自己拿到一些专业书。 今天刚好到了她手头急需的期刊，助理却没空，她便自己过来取了。 本来，抱着一摞书从VIP层下来时，乔伊是应该直接离开的。 但看着光梯中的3D“图书分布简介图”，乔伊却鬼使神差地，将目光落在“海洋生物饲养指南”区。 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自家大水母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除了实验对象，她难得养活了一只生物，长达一个月。 老师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就是—— 它好像被那蠢蓝鲨吓到了，会不会产生什么心理疾病，因此郁郁寡欢，绝食自闭？ 这么说起来，乔伊惊愕地发现一件事，水母应该吃什么？ 自从蓝鲨发狂这么多天以来，她好像从没有特地给它喂过食物。 而且水温，光照这些饲养条件她也从未考虑过。 听说隔壁养的犬类喜欢通过做马杀鸡放松。 她的水母会喜欢什么？ 等乔伊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极其不冷静地按了光梯暂停键，站在了“海洋生物”区。 乔伊皱了皱眉。 瞥过那些沉重精装，看起来很不专业的科普性书籍，她随意抽过一本，翻了翻…… 然后，一个小时快速过去，当乔伊胳膊被书店机器人戳了戳时，她怀里已经多了数本书。 《水母饲养指南》，《惊! 深海水母竟然这么多种!》，《海洋生物链你肯定不知道》…… “可以放这里噢，小a提供送货□□ヾ ^_^?!” 智能机器人贴心地敞开肚子示意她放过去。 乔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书：……她并不觉得自己有时间看完这些东西。 她难得叹了口气，却也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 甚至，在路过儿童读物区，她的目光，又被一本封面为巨型水母的书吸引了。 乔伊下意识拿起那本书—— 《深海梦魇》。 是一本插图精美的绘本，或许可以加入她的沐浴读物。 乔伊领着智能机器人正要去结账，刚转过十米高的书架，却被人拦住去路。 “乔伊教授请留步。” “听说你最近在被人追杀？” 乔伊看着对面突然出现的英俊男人，脚步一顿。 男人慵懒斜靠在书架上，黑发却一丝不苟，再加上那副精致的眼镜，端的是贵族姿态。 “我可以为你提供援助，只需要你帮我堂妹个小忙。” 见乔伊黑眸微闪，似乎有所触动，他心底了然。 变换了姿势，更为温和地微笑：“她是星际大学的准新生，在这边度假，刚好遇到学术上的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乔伊教授，不知能否细谈？” 乔伊表情冷淡地低头看了眼表：“稍等。” 男人做了个请。 他微微勾唇，看着她那向窗边走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想：林诗瑶这个蠢货。 林家的生意遍布全球，她居然连个小小的教授都搞不定。 不就是一篇论文的署名权，谈判技巧都用不上。 他眯了眯眼，盯着乔伊棕黑如藻的长发，和皎好的侧脸，笑了笑。 不过不得不说，这位女教授，年轻得出奇，也漂亮得出奇。 在这么颗小星球的垃圾研究所呆着，怕不是心底早就不满了。 她似乎是在跟人打电话，表情冷冷清清，眼神凛然不可侵犯，可正是这样…… 林三心底难得生出一丝兴趣，这个乔教授，他们找的还真不错，挺对他胃口。 他低头摸怀里的虚拟烟，然而只错眼的功夫，再抬头时，窗边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林三脸色一冷，快步过去，掀开窗帘，到处不见人。 他打了个手势，立刻便有基因改造过的保镖跑过来。 “找人!” 这边，乔伊已经徒步走到了第二层，模样却很不对劲。 她扶着墙，脚步虚浮，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灼红。 脑海里撕裂的痛意提醒着她，不能再走了。 乔伊“砰”地推开一间讨论室的门，抵着墙轻轻喟叹一声。 连续几日沉浸实验，她竟然忘了，自己的燥郁期到了。 躁郁期是整个星际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 在漫长的进化中，一部分人类逐渐掌握了完全开发大脑的能力，甚至得以把其他生物的优良基因移植到自己身上。 但相应的，她们却出现了缺陷病。每隔半年，就会渡过一个痛苦的躁郁期，在此期间，身体会变得十分衰弱，甚至产生癫狂倾向。 乔伊更是其中之甚，她的燥郁期短促又危险，生不如死的痛会持续一天。 没有抑制剂帮助渡过，她会精神紊乱而死。 但现在，她的特效抑制剂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三层小楼里。 她肯定撑不到自己回去了。 像是有一万根针钉在头颅里乱搅，她跌跌撞撞地扑到一旁椅子上，试图平复呼吸，分神摸出通讯仪。 但很快，脑海中又像燎起熊熊烈火，剧烈的灼烧甚至涌上了双目，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乔伊颤着指尖，循着记忆，快速拨通助理的通讯。 那边迟迟没有接通，乔伊的额头却迅速开始冒冷汗，四肢都泛着不正常的热度。 终于，通讯接通了。 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说话，乔伊抢先快速开口：“琼斯，我燥郁期到了，抑制剂在我卧室床头的小冷冻箱里。” “请尽快帮我取过来……” 她急促呼吸着，嗓子却开始发肿，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端很安静，迟迟没有追问，但能听见微微的呼吸声。 水族箱边里，诺大的水母盯着触手下，那突然中断声音的仪器。 她怎么了？ 他努力想张口，想追问她在哪里，却终究没能成功发声。 由于长期不使用，他所在种族的声带几乎已经退化了，更别提现在是第一形态。 乔伊：“琼斯？” 通讯仪那头过了许久，才传出早教机器人的声音：“在-哪-里？” 好在乔伊此时的状况也没察觉出来，放下心，嘶哑地开口：“洛洛安图书店……第三层的讨论间。” 水母垂着银眸，试图权衡利弊。 可还没做好决定，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挪到了二楼，摊在冷藏箱前。 他伸入灵活的触手，卷起其中一只冷冻的注射剂。 却因为超低温传递，水润的触手瞬间凝结成冰。 令人生厌的感觉。 【人类的燥郁期是什么？】 信徒们突然接收到来自邪神大人的遥远讯息，纷纷狂喜：【大人，监测到您的状况稳定了许多，看来还是能石好用。】 水母向来漠然空洞的银瞳，突然闪过一丝忍耐：【回答我。】 【噢噢。躁郁期嘛。低等精神力种族都有的特征。是精神进化不完全的结果。轻者精神紊乱，重者死……】 所有触手微微收紧，拢住那只冷冻结冰的注射剂。 他似乎在传信，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会死，那就没人为我供奉食物了，对吧。】 【啊食物？有了能量石，您不需要进食了啊。】 可惜，他单方面结束了这次信息交流，瞥向门口探手探脚的早教机器人。 ** X-②人造卫星的光芒非常熹微，夜里时常看不清路。 可若是这片居民区的路灯再亮一些，会有人留意到比“梦魇降临”更离奇的一幕—— 大道正中央，一只矮小的早教机器人，正在漆黑沉凉的夜色里狂奔。 而小机器人的头上，还顶着“晶莹剔透”的大帽子，那帽子带有长须，在狂躁的海风里胡乱飘摇。 小机器人在被动驱使下，双眼闪红光，连同它的帽子“哒哒哒”地跑，几乎快出了虚影。 终于在半路耗尽了电量。 那颗诺大的水母头滑下来，戳了戳倒在地上不动的机器人。 【喂。】 可怜的小机器人早已经使用过度而罢工。 他只能艰难地将沉重的机器人拖入草丛里，沿着粗糙的地面继续往前行。 乔伊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蜷缩在讨论间的座位上，变化姿势，努力让自己好受一点。 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并未留意到，灯火通明的讨论室突然暗沉下去。 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住了。 “咯吱”一声轻响，门无风而开，地上出现一些水渍拖曳的痕迹。 那些痕迹在地板上晕开，一直蔓延到椅子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乔伊，突然感觉自己垂落的灼烧指尖，突然被冰凉的东西贴住。 而后，她饱受折磨的脑海有瞬间的安宁。 那一刹那，乔伊像是在黑暗中，听见长长回荡一道古怪拉长的声音。 【信徒，我来了。】 乔伊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松。 以为是助理在叫她，她无意识地睁开眼。 抬头的一刹那，一团冰冷刺骨的东西从身后探出，快速覆盖上她的双目。 而后，乔伊的掌心里被塞入一管冰冷的药剂注射液。 虽然觉得情况很不对劲，但头颅里传出的剧烈撕痛感，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带走。 乔伊能感觉到到，那股麻木的神经痛已经蔓延到四肢，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可不能真死了。 确认手里的东西是抑制剂无疑后，乔伊颤着指尖企图举起来。 却因为全身抽搐乏力，掌心一松，注射剂滑出去，滚落到地毯上。 有“人”捡起来了，重新往乔伊掌心里塞。 乔伊实在没有力气抬手了。 “琼斯，顺带……再帮我注射一下吧。”她轻轻抓住对方，把注射剂推出去，皱了皱眉，“你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指尖冰凉的触感快速抽回，摊在桌边的大水母缓缓挪到了角落，避免再被她触碰到。 也是此刻，他才发现桌边摊开了一本书。 封面画着——他的本形？ 她在试图了解他？ 被剧痛和灼热支配的乔伊低声催促：“第三截脊柱的位置……你知道的，快一些。” 对方迟迟没动作，乔伊都要忍不住了，她的后衣领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快速划开一道口子。 修身的衬衫一松。 ？ 琼斯怎么回事？ 好好的纽扣不解…… 下一秒，衣服被勾开，冰凉的针尖抵上第三截脊骨缝隙，注射剂被缓缓推送进去。 乔伊的身体骤然紧绷。 注射抑制剂并不意味着症状立刻消失，两股力量在乔伊体内博弈，注射口的位置快速泛起吓人的燎泡。 乔伊烧得神志不清，却也不敢睡过去。 她捏着指尖，嗓音沙哑地没话找话：“说起来，你养过什么动物吗？” “我觉得，养一只水母很好。” 本来摊在桌上，翻着绘本的大水母动作一顿。 他能听懂“水母”和“很好”的发音。 鬼使神差地放缓了动作，大水母状似不经意地往乔伊的方向挪了一寸。 “不粘人，好喂养。” “安静，但很聪明。” “也没有毛，不用打理……” 这些形容词，他目前学习的“早教课程”，就未曾涉及了。 大水母银色的眼珠里划过一丝不满。 他很想要求她解释清楚，下一秒，乔伊却抱着膝盖，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滚烫得冒烟。 【信徒？】 乔伊急促地呼吸着，栽倒在桌面上，滚烫的额头几乎能将桌面烧出个洞。 这样下去，她还没渡过躁郁期就得烧死了。 乔伊的嗓音越来越低，眼角都似晕了殷红：“老师，我也不想死……” 眼看她就要朝地面栽倒，大水母身形一闪，出现在她怀里。 身上多了一团异物，冰凉凉得舒服许多，连暴躁的精神力也得到了安抚。 乔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到是一团淡粉色的胶质物。 这是新研发的降温抱枕？ 她下意识地收拢抱紧，下巴轻轻蹭了蹭。 大水母僵硬地摊在她怀里，试图挣脱开，却发现她力量大的出奇。 过了一会儿，没察觉她还有其他企图。 它也缓缓放松。 安静的讨论室里，只留下墙上钟表走动，发出的滴答声。 没人留意到乔伊衣服里的吊坠，在散发细碎的微芒。 一直到钟表的时针，走过凌晨三点后。 乔伊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而她怀里黑雾渗透。 原本水分蒸发的胶质生物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多了一个阴凉苍白的美丽少年。 少年后背抵着桌沿，雪色的长睫紧闭着。 而乔伊的下巴就搭在他肩膀上。 书店老板——乔伊那位老朋友洛芙推开锁住的门，急匆匆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她挑了挑眉，轻咳一声，示意身后的员工动静小点。 “看来不用找了。” 第五章 乔伊醒来时，发现是在自家卧室的大床上。 她又活着渡过了一次躁郁期。 乔伊垂着眼眸，笑了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从床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后边划开的破衬衣。 乔伊：…… 这助理怎么回事！ 她拿起身边的通讯仪，本来是想拨给琼斯的，却在瞥见上边划过的一条新讯息时，微微怔住。 【书店老板洛芙：乔伊教授，看不出来，玩得还挺野——放心，我和我的员工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就不是个正经人，乔伊不打算理会，习惯性地划过，标注为垃圾信息。 她抓了抓那头蜜棕色长发，挑出一套搭配好的衬衣长裙换上，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 目光掠过角落，残留的黏腻水渍时，顿住。 就在此时，通讯仪却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星际海洋生物公司打来的。 【乔伊女士，上次您提到要卖那只蓝鲨是吗？】 乔伊定了定神，不动声色：“是的。” 【很抱歉给您造成不好的体验，我们的员工已经抵达您家附近，他们会负责回收那只蓝鲨，但我们要保证您没有虐待它，需要您配合一下哦。】 乔伊表示同意：“对了，麻烦将你们那边，适合水母的所有类型食物和仿生箱发给我一下。” 等待资料的功夫，乔伊快步下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水母。 有那只小机器人陪着，希望它这几天过的不算孤单。 乔伊早就对每天一次的血洗水族箱，熟视无睹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的水族箱安安静静的。 玻璃隔间没有被打破，所有鱼类都优哉游哉地拨着水。 连那只蓝鲨，看上去都趾高气昂了许多。 唯一不太好的，是她那只大水母。 乔伊单独放置了一个大水族箱养它。 明明前几日她离开时，它就已经长到了一臂长。 可现在，它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缩水了，像是体内储存的水，被蒸发掉了不少。 整个水母皱缩在水草下，蔫嗒嗒得一动不动。 乔伊的脑海里莫名划过自己昨天半梦半醒间，瞥见的那团胶质透明物。 虽然清楚那只是一个抱枕，可她还是不太高兴。 她轻轻蹲下，不由自主地降低语调：“你怎么了？” 大水母当然不会回答她。 乔伊养过许多次“宠物”，但她知道自己不擅长与生命体打交道，因此基本养的都是一些不太会产生羁绊感的低级水生生物。 这是第一次，她心底莫名生出些慌乱感。 不希望这只精力旺盛的水母出事。 乔伊下意识想登陆星际虚拟图书中心，查找急救水母的相关文献。 好在，海洋生物公司的员工们赶到了。 她快速拉开门：“你们这边有急救水母的工具吗？” 几个员工愣了愣，相视一笑，很有经验地告诉乔伊：“当然有!” “这是最受欢迎的全海洋族通用万能药，您可以放心使用。”说着，拿出各自的“水族兽医证”。 乔伊不放心。 ……但她还是下单了。 员工一喜，离开拿出光脑继续推荐：“这是治疗水母食欲不振的特效药。” “这是水母寄生虫祛除药……” 乔伊身为专业人士，明知这些东西有吹嘘成分在，但—— “乔伊女士，所有药物加营养液一共一万星币。” 乔伊递过虚拟卡。 “女士，卡里的星币——似乎不太够了呢。” 乔伊捏了捏眉心，一旁的水母不知何时探出头来，无声贴着她的裤腿。 她安抚地拍拍它的头颅，不动声色挡住员工们惊奇的目光。 肃着脸，淡淡开口：“你们核算一下那只蓝鲨的回收价，然后抵账吧。” 这就是要砸锅卖铁也买药了。 冤大头! 员工们一喜，回收蓝鲨的动作都积极了许多。 看他们对着那只蓝鲨，又是测量体型，又是秤体重，拖拖拉拉地。 乔伊隔着水族箱，一边皱眉观察大水母奄奄一息的状况，一边忍不住开口。 “放心，”她扯了扯嘴角，表情认真，“它吃了所有的鱼群，有胆固醇过高的风险，但绝对没有体重降低的可能……” “乔女士!这只蓝鲨瘦了整整十斤!”员工匆匆走过来，皱眉打量乔伊。 “您是没有直接虐待它，但迹象表明，它很可能遭到心理虐待，因为恐惧而日渐消瘦了!” 乔伊：“？” “虽然够不成遗弃罪，但我鄙视你。” 乔伊：“等等……” “您可以亲自称一下。” 乔伊肉眼估摸了那只蓝鲨的体型，心底拿公式换算了一下，发现他们可能……没有骗她。 乔伊的神色突然变了变。 一些不被她在意的细节缓缓涌上心头。 一直到这些员工扛着鲨鱼回收箱，欢喜地离开时，乔伊紧绷的脸色也没有缓和过。 缓缓扫过一旁，无辜用银白眼球对视她的大水母，乔伊的心头涌上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实在不可能将水族箱杀手，联系到这么一只水母身上，可这它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了有智慧种族的标准。 不过，暴饮暴食也是心理问题——也可能那只蓝鲨，甲亢？ 乔伊垂眸思索着这个严肃的医学问题，一边取出那堆药剂，打算对症下药。 食欲不振，缺水皱缩。 乔伊轻轻抱起水母，回忆着隔壁邻居对自家爱宠的称呼：“唔……乖乖？” 大水母本来正目光幽邃地盯着她脖子上再次闪烁的金属吊坠。 闻言一抖，僵硬地转了转眼珠子。 早教机器人每天都要念叨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妈妈的好孩子是乖乖】 乔伊一直观察着大水母的微动作，自然没错过它转向自己的眼珠。 她漆黑的眼底，有一丝奇异的光闪过。 乔伊扯出微笑，第一次呼唤还有些生疏，第二次已经顺口许多。 “乖乖，该吃药了。” 趁其不备，她快速抓住它乱攀附的触手，将液体小注射剂对准它的口器。 大水母当然不会由着她乱来。 盘绕的触手一个不甚，打飞了乔伊指尖的小注射针。 药剂碎了一地。 西恩僵了僵。 他当然记得她是如何陷入窘迫，又变卖蓝鲨，一掷千金的。 沉默的空气里，乔伊抿着唇，看向天花板，指尖僵在半空中。 大水母在她掌心里捕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拿后脑勺对着她，又挪了挪，意图逃离她的桎梏，重新“掉回”水中。 可乔伊摊开掌心，没阻拦，也迟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挪动的影子顿住，那双背对着她的银瞳，状似不经意地往后伸长，抬高。 抬到一半，乔伊突然快速低下头，猝不及防同他对视上。 然而她却并没有发怒的意思。 那双悠远如星空的漂亮黑眸，极快地弯了弯，又趋于平静。 她叹了口气，只是无奈地戳了戳它：“算啦，你不喜欢吃药就不吃吧。” “我把这些都拿去丢了，”顿了顿，她若无其事，“也就1万星币而已。” 她自言自语，似乎说服了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大水母重新放入水里。 假装没看见它还是蔫蔫的。 乔伊拎着那些药物，快步朝门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背后有一道阴凉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乔伊脚步越走越快，她清楚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不是因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单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她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些，却终究是没忍住，嘴角微微扬起。 一直走到窗边，乔伊终于镇定下来，将那些药物，快速放到窗台外的盆栽后，大水母看不到的阴影里。 而后，她转过身，已经换上了一副沉重黯淡的表情。 乔伊拖着凝滞的步调，一直走到打碎药剂的地毯前，缓缓蹲下来，不甚熟练地擦拭。 智能管家立刻提醒她是否需要帮助，却被乔伊无声拒绝了。 她的动作僵硬而重复，双眸却在留意身后的大水族箱。 大水母全然不知人类科学家的狡猾之处，远远地贴在水族箱底部，隔着蔚蓝割裂的水纹，观察乔伊的背影。 水将她的身影裁剪成扭曲阴沉的碎片。 她已经保持那个姿势许久未动。 头颅低垂，肩膀一下下地轻轻颤栗。 这个信徒……哭了？ 乔伊等得肩膀都酸痛了，也没等到自己的猜测被验证。 她忍不住想通过细小地耸动来放松肌肉时。 却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 “哗啦”—— “嗒——嗒”的轻响，像是拖把拖曳在木制地板上，发出的摩擦声，在她的耳边无限放大。 而那拖曳声不紧不慢，却离她越来越近。 乔伊捏着碎渣的指尖忍不住兴奋地颤了颤。 她心跳越来越快，那双向来沉静深幽的眼睛，迸发出明亮的光芒。 终于，一只淡粉纤长的触手伸过来，悄然擦过她的脚边，勾起地上残留了半管药剂的碎针。 连玻璃带药剂就准备丢进口器里。 乔伊手疾眼快地攥住，将大水母捞起来，避免它被地上的残渣扎到。 她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喜欢这个味道？” 乔伊很快自问自答，换成肯定句。 “我就知道你喜欢。” 她干脆抱着大水母走到床边，将藏起来的药物重新拿出来。 “别急，吃碎渣不好的。这里还多的是。先吃——这一款？” 大水母：…… 银白的眼瞳盯着乔伊，她莫名从中读出几分被套路后的阴冷愤懑。 乔伊肃着脸，仿佛浑然不查。 满意地看着大水母服下特效药，躲入角落的水草里，不欲搭理她。 乔伊忍着笑，想了想，突然解开两颗衣扣，摘下脖子上的金属吊坠。 “你喜欢这个吧？”乔伊将金属吊坠单独解下来，轻轻放到水族箱的假山石上。 “奖励你乖乖吃药的，送你玩几天了——不能吞。” 大水母终于迟钝地挪动了一下，露出半只眼睛，却没去卷那块吊坠，只是沉沉地睨着乔伊的表情。 试图记住她此刻嘴角的可恶弧度。 ** 乔伊抚着唇角的笑意，浑身轻松地往楼上走。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急着去实验室了。 给琼斯拨了通讯，乔伊先告诉她自己要为昨天的事情发奖金。 不等助理拒绝，乔伊已经微笑着告诉她自己暂时有事。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崭新的新项目，需要先考察几日，实验室那边你管理好。” 琼斯立刻忘了追问奖金的事情，连连惊叫：“真的吗？教授太厉害了！那您现在是在哪里考察，我将差旅费拨……” “不用了，”乔伊瞥了眼一楼，安静游曳的群鱼，黑眸微闪，“我这次，大概很快就好。” 乔伊更新了早教机器人系统，将机器人放回水族箱旁。 聆听着生动有趣的“故事语言教学”，她搬了把躺椅在落地窗边，就着打入的阳光，读了一整日的最新期刊。 很快便到了她夜间的泡澡时间。 乔伊合上书，顺手拿起角落里那本画着暗黑水母插图的绘本，悠悠上了楼。 这一次，乔伊反常地没有先进洗浴室，而是坐到书房桌前。 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空白的记录本。 在封面写下一行字【水母观察记录】。 摊开第一页，乔伊记录了时间。 【星纪3892年，X-Ⅱ星，晴 摘要：意外从水族箱里，捞起一只潜在具有高等智慧的水母。特征包括：体长1米，偏粉棕，有光泽，口腕及触手各六只；喜好金属饰品，厌恶药，对语言有一定掌握。】 乔伊在语言下边划了强调的横线。 【重点：喜好早教机器人，具备主动学习能力，属于目前并未记载的物种。】 【第一次实验目的及方法：确定是否具有高级猎捕能力。】 乔伊合上记录本，带着那本《深海梦魇》，走向浴室。 快速沉浸入营养液里，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 血洗水族箱的猎手，会是这个新物种吗？ 第六章 乔伊泡了不到十五分钟，绘本已经被辅助机器人读完了一半。 她迷迷糊糊放松中，隐约听到这绘本讲的是某个异闻故事。 说深海里住着一个神秘的邪神。 那邪神诞生于泥泞与恶臭的黏液里，终日与鲜血为伍，能通过噩梦控制人。 他因此快速占领了海底所有废弃城池。 然后有一天，它突然进化了，退去水母皮，长成了人形。 邪神开始生出更强烈的恶毒欲望，爬上岸，企图虐杀人类，人类勇敢地开始反抗，把邪神打得节节败退，终于有一天，绑住将他沉入海里…… 到点了，乔伊耷拉着眼皮，披上浴袍。 正准备跨出去，想了想，她又陡然顿住。 取出浴袍衣带里的笔，她凝着眉心，在那册绘本最终页插图上，匆匆批注了几个字。 一出浴室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往一楼看。 令人失望的是，一楼灯火通明，却风平浪静，所有鱼群都在大水族箱里愉快地游曳，那只醒目的大水母，也在水草后乖乖吃水母粮。 乔伊不死心，匆匆下楼，赶到水族箱边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惨案，没有血迹，所有鱼都活得好好的！ 所以那罪魁祸首，真的是那只蓝鲨？ 乔伊心底的喜悦一点点淡开。 说不上失望还是高兴。 失望在于，高级捕猎能力是划分海洋生物智慧的最高标准。 而她的水母，显然还没有达到这一标准，顶多算是特别一些罢了。 ** 乔伊最终还是决定再观察几日。 不过她也分神回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去了。 这天，X-Ⅱ星球上最出名的大学，邀请乔伊前去做一次学术报告。 乔伊喜欢低调行事，本来不准备去的，却在看到电子邀请函最末端，那行备注小字时，顿了顿。 【此次特邀将赠送每位嘉宾一份“仿生馆预体验套票”。】 仿生馆是这颗星球目前最大的生物互动娱乐场，最大特点是可以携带宠物一起。 目前已经修建完成，但还没有对外开放。 乔伊想了想最近看过的宠物饲养指南第一条——“抽空溜宠物是第一要义。” 隔壁邻居就经常炫耀带他家大型犬科动物出门旅游，唔，自家的大水母也必须安排了。 乔伊很快做好决定，只是一场小规模的讲座而已。 ** 邀请乔伊的其实是一所高级军事院校，不过学术氛围很浓厚。 她站上去缓缓升高的礼台，看着下边熙熙攘攘的头颅，突然恍惚了一瞬，有种暌违的熟悉感。 但显然，这种场景已经离她很久远了。 乔伊就《基因融合》为主题，讲了一场科普性的讲座。 内容中规中矩，不过这所学院的学生们显然军事素质很不错，全场竟然认真地听了下来，坐姿笔直，眼神专注。 最终互动环节，乔伊配合学校过渡道：“大家都清楚，基因融合手段在军事领域也运用广泛。目前为了最大程度地开化军校生个体素质，星际联盟那边的许多学校通常免费提供基因改良手术。” “比如，单兵作战系学生，通常会接受猛兽基因靶向融合手术，以改变原始体征，提高敏捷度。” 大家明显对此感兴趣多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有做过基因融合手术的，开始向旁边的人炫耀自己的兽化特征——招风狐狸耳，狼爪，豹臀，比比皆是。 直到有个身穿军校制服的金发男生举手，站起来丢了个问题。 “乔伊教授，多年前有个战犯，曾提出一个实验结论，说基因改良手术是污染者出现的根源，所谓人体强化，就是联盟当权者们的最大阴谋。请问您支持这个观点吗？” 像针扎入乔伊的头颅，微微一刺痛。 这无疑涉及到了敏感的政治问题，虽然目前X-Ⅱ星独立于星际联盟，但星球领主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挑起对立仇恨的言论出现。 当下就有安保人员靠近要将那个挑事者拉出去。 那个男生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拔高音量清楚吐字：“还是说，你们所谓的科学家，都沽名钓誉，都在帮忙隐瞒真相？！” 乔伊突然弯了弯唇角。 她抬起眼眸，平静地望向那个面带挑衅和跃跃欲试的男生。 对上那双眼睛，所有议论声莫名安静下去。 冷清的嗓音通过传声器，在鸦雀无声的万人讲堂里反复回响。 “如果上述内容科学真实，那当然经得起任何验证。” “欢迎关注一年后全星际的生命学术论坛。你们会得到答案。” 所有人都以为乔伊这是利用话术规避了矛盾。 纷纷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唯有提问的那个男生被安保处架着胳膊往外拖，心底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他觉得那位年轻的女教授，刚刚看向他的眼底，划过了一丝嘉奖？ 乔伊拿了仿生馆的套票，没有多待。 离开前，她交代助理去关注一下那个提问男生的情况。 然后提前一步准备返回研究所。 刚走到飞行器停泊场，乔伊却收到从警督所传来的通讯：【乔乔，你现在在哪里？那个逃犯早上露面了，他在跟踪你。】 乔伊心头一跳。 她发送了定位，不动声色地单手摘下纽扣耳机，继续朝自己的飞行器走。 身后的阴影里，果然响起几不可查的脚步声。 【听我说，你别坐自己的飞行器了，我已经过来接应你，开的一架B200小型穿梭机，在你右手边第二排。】 乔伊松了松微紧的衣领，脚步未停，直到走过一堵分道墙，避开被从身后偷袭的可能。 她扭头开始疾步奔跑。 那架灰蓝色的小穿梭机就停在角落里，早已打开了舱门，乔伊一步跃上去，扣安全带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哟吼，追上来了。” 旁边狭小的驾驶位上，传来一声清朗的低笑：“不错嘛小乔教授，没白费当年在军校我和林德一起……” 话音未落，已经被乔伊冷漠打断了：“李斯祈，还不走？” 身穿警督长制服的金发男人耸耸肩，拉动阀门。 “啧，对你的救命恩人真冷酷。” 下一秒，机身一震，像被什么击中了。 “噢，追上来了。” 身后传来激烈的枪炮声，一个雄壮狰狞的男人冲出来，肩上扛着把电弧枪，凶猛地扑上来。 可惜穿梭机已经闪烁着成了一片雪花点，消失在墙角，又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侦查着地面的一切。 四周很快响起拉长的警报声，将逃犯团团围住。 ** 体型纤长的穿梭机载着乔伊，瞬移到一所独栋建筑前。 金发年轻男人率先跳下来：“乔乔，逃犯抓住了，你先在我这里呆着，等安全了我送你回去。” 乔伊抱着胳膊，淡淡地直视他：“抓住了我还留着做什么。” “好吧，”李斯祈耸耸肩，“还是那么敏锐——抓到的是个替身机器人，真人跑了。” 说着，他向乔伊确定：“你那个什么私密文件，是不是藏你家里了？” 乔伊眼神骤冷：“什么意思？” “我们怀疑他是想声东击西，找你报仇是假，真正目的还是偷文件。”李思祈笑看乔伊，“不过他不知道，我们小乔教授早就在家里布了天罗地网，就等他往里钻呢。” “你把家里的安全网络和监控共享给我，在这儿等着吧。” “不行。”想起家里那只喜欢四处溜达的大水母，乔伊平静的黑瞳里，终于变了变，多了一丝自己没察觉的焦躁。 尤其是她打开光脑，快速掠过家里安装的所有监控，没捕捉到大水母的影子，却在水族箱旁，看到一枚属于人类的脚印时。 她心头一跳。 逃犯会不会因为找不到东西，气急败坏之下，把跟上去的大水母杀了泄愤？ 乔伊抢过李斯祈手里的光匙，一步跃上还发动着的穿梭机。 “诶你急什么——” 穿梭机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年轻警督被气波震飞的发梢，他黑着脸怒骂了一句。 ** 此刻乔伊家的浴室里，确实剑拔弩张。 却不是她想象的，穷凶恶极的逃犯拎着水母，要将它乱刀剁碎了凉拌。 融合了冰原狼基因的逃犯虎背熊腰，此刻却被锁在窄小的浴室里，满脸惊恐。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自己还冒着烟的枪口，又看向前方垂着眼眸的白发少年，瞳孔一缩，下意识转身往后跑。 下一秒，一条冰凉的触手却猝不及防地从少年脑后伸出来，拽住他的脚腕，扯回来。 高大的刀疤男人重重砸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 他狼狈地爬起来，声音哆嗦着：“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终于抬起耷拉的眼皮，露出只有莹白，不见瞳孔的双目。 那样空洞的颜色，让人联想到恶魔，冰凉的地底和深渊。 男人只觉得连灵魂都在颤栗，恐惧值飙升到头盖骨，他扔了□□，连滚带爬地奋力扒门。 盘绕的触手却源源不断自少年苍白的脖颈后伸出，将他老老实实按回浴缸边。 其中一只触手，托起浴台边的绘本，轻轻放到他面前。 柔软的触手前端，长出一根带着寒芒的尖刃，点了点摊开的那一页。 刀疤男眼前一阵阵地发白，极端惊惧下，却还是看清了那一页的内容—— 黑雾弥漫的深渊里，一个长着水母头颅，身形却颀长如人的怪物，被锁链捆成蚕茧的形状，海水几乎被浸染成鲜红。 分明跟眼前这怪物，殊途同归。 他险些都要以为这怪物是在让自己选一个死亡姿势了，却发现他再度不耐烦地点了点旁边那行字。 刀疤男急促喘息着，试探着问：“你——是要我读，读这行字？” 那双冰凉的白瞳，冷漠地盯着他。 刀疤男被按着脖子，几乎贴到了书页上，只好磕磕绊绊地读：“说，说‘最后，全人类团结起来，把这个深海邪神，用最新武器困住，绑着他丢入了海洋最深处，从此以后，世间终于没有了邪神西恩，人类幸福又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银发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扫过这一页的最下角，发现另一行，不一样的手写文字，于是又点了点。 刀疤男已经熟练了，忍着侵袭的寒气，哆哆嗦嗦继续道：“这个，这是一个叫‘乔伊’的人，写写的。” “乔伊”的名字一出，他心下顿时生出诡计，想利用这个怪物，让他去报复那个疯女人。 可等他看清楚那一行字的内容，他却怎么都不敢真读出来了。 犹豫的功夫，少年却不耐烦了，触手上的利刃竖起来，陡然刺穿他的手背。 “啊——”凄厉的叫声里，刀疤男急中生智，快速编好了讨喜的内容：“她，她说‘如果人类见识了真正的邪神，就不会写出这么天真的故事了。’” 甚至奉承道：“我猜，她是笃定人类在邪神大人您面前，不堪一击！” 少年的动作一顿，苍白的唇角掠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盲目的信徒。 她如此虔诚而固执，不如就满足她的愿望吧。 刀疤男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不禁一喜，熟料下一秒，他却敏锐地听见外边的草坪上，想起某种飞行器刹车的声音。 正幸灾乐祸乔伊要回来直面这个怪物了，他的脑海里，却回荡起一段古老阴冷的声音。 “好像许久未进食了。” 第七章 乔伊将穿梭机随便一摆，跳下舱门，匆匆往屋子里跑。 她的目光先是被门口的玻璃碎渣和楼梯上的水吸引。 又发现正中间地毯的位置，多出了一枚属于成年男人的鞋印。 四周的特制门窗也都紧闭着，无不征兆，确实有人闯了进来——因为这是她最新设置的智能安保系统。 一旦有人闯入，整个屋子将被动开启铜墙铁壁模式，就算核磁炮也轰不开。 她捏着枪把，手指握了又握。 漆黑的双目泛起一丝寒凉。 乔伊哑着嗓子，先低声朝安静的水族箱唤了一句：“乖乖？” 除了鱼群游曳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她放低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拖曳的水渍，轻轻往楼上走。 沿途的房间门都大开着，走廊里没有点灯，阴暗又森冷，不见一丝生物的气息。 可又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花瓶后冲出来。 突然，从浴室的方向，传出一声细微的水声。 乔伊后背紧绷，面无表情地变换方向，加快脚步。 一直走到紧闭的浴室门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有浓郁的寒气，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而里边的动静还没停，“哗啦啦”的细微水声，像是有人在悠闲地撩水。 乔伊深吸一口气，轻轻压下把手，单手推开门。 下一秒，弥漫的黑雾铺天盖地将她包裹住，冲天的血腥味熏得她面色发白。 乔伊下意识举起枪，黑雾却一点点散去，隔着密布水珠子的玻璃隔挡，她清楚看见，浴缸里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肌肤苍白的美丽少年，身上的肌理和脉络清晰可见，完美得仿佛神造物。 他浸泡在鲜红的水里，银发堪堪过耳，低垂的下颌微微动着。 似乎在咀嚼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睁开覆盖双目的薄翳。 一双莹白的眼瞳对上乔伊，慢慢聚焦，很快露出无辜又淡然的微笑。 但这都不是重点…… 乔伊盯着他头顶，与银发长到一起的触手，和那颗莹润眼熟的水母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少年似乎有些困惑，目光扫过浴缸旁，摊开的绘本，又看向乔伊。 湿漉漉的浴室里，回荡起一道音调诡异又轻缓的少年音。 “乔伊——你好——” “我是西恩。” ** 乔伊单手抓着门，镇定地看着这个非人类，无数问题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拿出光脑，查一查自己当初到底购买了什么品种的水母。 不过响起的通讯仪打断了她，被她忘在身后的李斯祈焦急追问：“乔伊你没事吧？” 乔伊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没事。” “那就好，我马上到你家了……” 乔伊拿余光打量着血腥弥漫的浴缸，若无其事打断他：“那个逃犯不在这儿，别过来。我打算睡了。” 而后，她没特意去看那少年直勾勾的视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目不斜视地踩着水进去。 乔伊俯身扭开浴缸的抽水阀门，好把那刺目的红水全都放出去。 她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请稍微偏一下身。” 少年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迟迟不动，凝着眉心对视乔伊，似乎不能理解她的反应。 乔伊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伸出手，去够他背后的指纹按钮。 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刚刚还顺从贴在他肩膀上的触手，纷纷竖起，长出锐利的尖端，齐齐对准乔伊。 指纹按钮却已经感应到了乔伊—— 【识别成功，淋浴已开启。】 下一秒，哗啦啦的水声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淋湿少年银白的头发。 连成串的水珠子从他白色的长睫上快速滚下，他下意识闭了下眼，表情几分茫然又可怜。 乔伊别过头，忍着笑，淡定嘱咐：“咳，你先把身上清洗干净，我在隔壁等你。” 顿了顿，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银发少年终于抬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唯有从脖颈后伸出的触手，在诉说着他的躁郁。 他很想询问这个胆大妄为的信徒，为什么是这样毫不敬畏的反应。 可惜还没来得及模拟出准确的语言，门就被轻轻合上了。 ** 乔伊坐在书房里，听着隔壁的水声，心底却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 她的心跳声在寂静漆黑的偌大书房里，如同鼓点，清晰可辨。 尤其是当她翻到，自己的所有水族箱订单里，从未有过类似章鱼，水母等动物时。 不是她买回来的，所以这个人形水母，是从哪里来的？ 乔伊目光灼灼地盯着书桌前的壁画，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一件事。 半个月前，她用那段千里迢迢带回的秘密基因合成了一个全新生物，培养成功后，却发现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水母。 那只不被她在意的水母当时虽然被注射了□□，但如果它不是普通的水母，那样的剂量根本不致死…… 所以是那只实验室的水母，跟着她回来了？ 乔伊的黑眸里，迸发出掩盖不住的璀璨亮色。 她敢肯定，在这之前从未有过能进化出人形的水母，而且这个水母能反杀人类，完全具备超高智慧生物的捕猎能力。 更重要的是，他的学习能力包括了掌握语言这样精妙的东西。 这是个全新物种。 这个认知一出来，乔伊立刻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踱步，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匆匆走到书架前，打开生物锁。 乔伊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本《水母观察记录》，翻开空白的第二页。 她提笔快速记录：【星纪3892年，X-Ⅱ星，阴，水母进化出半人形。这一阶段特征：银白双目，银发，四肢与身体类似人形，头部保留水母特征。】 【观察结果：反杀了一个逃犯，确认具有高级捕猎能力，有语言能力——属于未被发现的高等智慧生物！】 【下一阶段实验目标及方法：探测其原始生存环境，解析是否具有精神影响能力。 】 顿了顿，乔伊回忆着刚刚隔着水雾，乍然一瞥见的情形，继续补充—— 【性别：雄性进化方式：不明 繁殖方式：不明 】 她犹豫了一下，正要将第二个“不明”进行修改，笔落下的纸页处，却“啪嗒”多了一滴水。 面前不知何时，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包裹其中。 她莫名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快速合上手册，抬头果然对上一双莹白幽静的眼睛。 乔伊战术性轻咳：“这么快？”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银发贴在额角，不停往下淌水。 他身上披着浴室的窗帘，当做浴袍系上，神情却没有半丝窘迫，仿佛是在自己家中。 不过他应当不认识字，所以没太在意乔伊纸上的内容，只是幽邃地打量她。 乔伊扫过他身上的窗帘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 她抚了抚额头，回房间拿了崭新的毛巾球和吸湿凝胶，连托盘一起递给他，示意他把头发擦干。 少年捏着桃子造型的毛巾球，垂眸端详片刻，张嘴就要吞下去。 乔伊眉心一跳，连忙拍开他的手：“放下！这不是给你吃的！” 突然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愣了下。 不知为什么，乔伊总觉得少年的白瞳没那么空洞了，看向自己的视线甚至带了几丝困惑和审视。 冰冷如触电的颤栗感转瞬即逝，少年冷着脸，将毛巾球扔回托盘，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转过身，慢吞吞地拖着步调往外走。 也是到此刻，乔伊意外地发现，他衣摆下方，还伸出了一条长长的缎带状薄膜，仿佛鱼的尾巴，但又分明结实许多。 不自觉扬起的时候，会填充满果冻般的透明物质，目测触感很Q弹。 乔伊指尖痒痒的，又想去摸自己的《大水母观察手册》了。 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做个人，捡起桌上的毛巾球，快步拦住他。 “这是擦头发的，不能吃，你等一下。” 她神情无奈，想起之前一次次的水族箱惨案，心底对他的食量有了大致的了解。 而这一次，想必是由于生病食欲不振的缘故，他迟迟没去霍霍水族箱里的鱼，估计早就饿坏了。 乔伊吩咐管家机器人从附近酒店订购食物和几套男士服装。 然后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将他拉回来。 他当然还是抗拒乔伊的触碰，但当温暖干燥的毛巾球触碰头发的瞬间，他的身体却做出了诚实的反应。 水母头摊在沙发椅里，慢慢松弛开。 乔伊挑了挑唇角，捏着毛巾球不急不缓地给他擦头发：“我只示范一次怎么使用，你要好好学啊。” 她耐心地把那些水润的触手，同头发稍一起分开，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他的特征。 靠近了才发现，少年的眼睛是有颜色的，只是可能长期不受光照的缘故，很淡，只有一层漫射开的蓝圈。 殊不知，乔伊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审视着乔伊。 只是并非用双目而已。 乔伊忍不住出声：“乖乖……” 古怪低哑的腔调快速提醒她：“西恩——” “好吧西恩。”乔伊弯了弯唇角，会反驳，更加说明了他的智慧高，好事。“像现在这样，不呆在水里没事吧？” “我知道你不太会说话，你只需要点头就行了。” 他皱着眉，勉强配合地点头。 “你是跟我从研究所回来的吧？” 点头。 “所以，之前家里的水渍、我卧室的脚印，早教机器人半夜失踪第二天才回来……都是你做的？” “我养在水族箱里那些鱼群，也是你偷偷吃掉的？” 少年骤然一僵，压着唇角，无声无息地盯她，本来就抑郁的表情，愈发低气压了。 明明是你这个固执的信徒供奉的…… 就在此时，管家机器人敲了敲门，乔伊放下手中的毛巾球，习惯性地戳了下他后脑勺上的水母：“放轻松，我没有恶意，鱼也不用你赔。” 西恩：…… 管家机器人准备很充分，食物除了满满的海鲜贝类，还有各种口味的营养液和水母粮。 瞥了眼黑气缭绕，就差没把阴郁写在脸上的自闭少年，乔伊手指一顿，径直拎起水母粮。 “喜欢哪种口味的？这个还是这个？我看你最近喜欢吃草莓味的……” 为了防止这固执的信徒破产，而忍着折磨吃了一周水母粮的邪神大人骤然抬起头。 木然的表情多了几分隐忍和嫌弃。 终于在他脸上看到其他表情，乔伊扬了扬唇角，满意了。 这才扔开水母粮，示意管家机器人把烹海鲜都端进去，大方摆摆手。 “吃吧，如果不够，下边那些鱼群也可以。” “不吃吗？”见他迟迟不动作，乔伊在长桌另一侧坐下，努力回忆起当初老师从垃圾堆捡回她时，所做过的安抚性动作。 摸摸他的后脑勺——刚刚已经摸过了。 给他换上暖和的新衣服——这个先等一等…… 啊有了。 她观察了桌面，伸出筷子，夹起最大的一只生鱼片，不太熟练地倾斜身体，放入少年面前的空盘子里。 食指叩了叩他桌面，郑重地微微一笑。 “很高兴认识你。西恩，我是乔伊，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家人了。” 注视着这个毫无敬畏之心的人类，本来试图开口，恐吓她自己刚吃过人的少年怔了怔。 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愈发浓郁。 家……人？ 他白瞳里划过一丝茫然，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低头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掌握了餐具的使用方法，目光在餐碟中的雪白鱼肉上顿住。 他瞥了眼那个身份可疑的信徒。 乔伊正背对着他，见他会使用餐具，便不再多管，扭头向管家机器人要了一支营养液。 等她仰头喝完，再回头时，面前瓷白的碟子里，却多了一只小小的芥末炙烤扇贝。 乔伊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只捕捉到一团飞快闪过的粉色柔软体。 银发少年并没有看这边，后背笔直，正襟危坐，左右手各握一根筷子，表情严肃地戳盘中的鱼肉。 俨然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可惜他身后的一根触手暴露了他。 那根触手的末端还沾了点芥末酱，应当是被辣到了，正不自觉地乱舞，终于循着角落里的水培花瓶，猛地扎进去。 少年苍白的耳垂连带着染上憋闷的红，目测是被辣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好几声。 乔伊假装没看见，镇定自若地拿起扇贝，吮吸汁液，嘴角却不受控地微微扬起—— 值得纪念的一天呢。 第八章 【如果一个拥有能石的信徒，突然否认供奉过昂贵食物，也不承认信徒身份，是什么原因？】 遥远的第三维度之外，陨石群间。 信徒阿穆正在例行检查被虫洞损坏的航舰腹部，脑中却猝不及防收到这样一条讯息。 分辨出这是来自那位失踪人口邪神大人的讯息，他后脊一抖，反条件表衷心。 【西恩阁下，信徒受您精神力控制，只要您还没死，我们永远都不会叛变——】 【额，当然我没说希望您死的意思……】 他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恐惧，正木然等待来自精神弦的剧烈惩罚时，却发现自家邪神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这里。 他轻飘飘打断：【她和你们的种族不同。】 信徒阿穆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家邪神大人说的是谁，委婉劝告：【那个，您有没有思考过，也许可能大概，那个人类还不是……信徒呢？】 第三维度，银发少年周身泛着黑雾，玻璃窗清晰倒映出他莹白瞳仁中的不悦。 他毫不犹豫反驳：【不，她盲目且狂热地信任于我。】 盲目且狂热的信徒本徒：……谢谢，有被内涵到。 但他还是试图说服自家沉迷打架，不常出门，很可能不通那种人情世故的邪神大人：【资料显示，这个低级宇宙的主要构架很独特，被称为人类的高级智慧生物数万年来没有停止过内部厮杀，整个社会组成十分割裂，衍生出家庭，国家，组织等等概念。】 【他们服务于一种叫做政权的东西，并没有信徒的概念，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亲口承认过自己是信徒吗？或者您查看过，她体内注射过信徒烙印吗？】 下一秒，信徒阿穆毫不意外地被邪神大人拒收脑电波了。 西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身上的衣服，像是要从这件做工精细的衣服上，得到一些笃定。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重新矜傲地与亲信通讯。 【我需要这个维度宇宙所储存的所有语言信息。】 顿了顿，若无其事的：【以及，之前约定的1亿星际币。】 阿穆果断略过刚刚的话题：【好的大人，我马上搜集信息。至于1亿星际币，我们已经构建并存入了这个宇宙的虚拟账户，不过由于我们没在那样的低纬度建立联络点，不能立刻变现，不然您先等一等？】 西恩打断他：【不用等，我自己来。】 不等亲信阿穆将信息共享回来，少年便拖曳着尾巴，穿过墙壁，缓步出现在浴室里。 管家机器人已经清扫了浴室，那本读物被重新放到了架子上。 西恩伸手取下来，摊开最后一页，冰凉的指尖缓缓点过那排“盲目而狂热”的文字。 他记得其中两个字，在早教机器人身上见过，是“乔伊”的名字没错。 西恩周身的躁郁和低气压，突然驱散了很多。 他眼睑半翕合，耐心地等待。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古老机械钟表走过，发出的“喀嚓声”。 终于，无数奇怪的符号翻涌着，源源不断地填充进他的脑海。 是这个低级维度的文字信息。 西恩快速垂下银瞳，页末那排文字，果然在他脑海里快速重新组合，变成了熟知的信息。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如果没有出错，那一页的下角，分明写的是—— 【乔伊：丢回海里？这样奇特的生物，不应该绑起来解剖了做研究吗？】 ** 乔伊这晚的睡眠质量不太好。 她做了一些奇怪的噩梦，时而笔直堕入深渊，看见黏液缠绕的废弃城市里，有个巨型生物拖曳着尾部，朝她无声地逼近。 时而看见一颗硕大的头颅飘在半空中，用冰凉空洞的白瞳凝视自己。 让她有种置身海底，濒临窒息的错觉。 当那个奇怪生物再度试图用尾部压她脸时，乔伊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抓住，结果——冰凉坚硬的触感，怎么这么真实？ 乔伊骤然睁眼，正对上一双白色的瞳孔，和恍若神祇的放大面孔。 一滴冰冷的水，从对方鬓角滑下，“啪嗒”砸落到她鼻尖。 这样的画面几乎瞬间与刚刚的噩梦重叠，乔伊瞳孔微张，什么睡意都没了。 很快，她又找到了窒息感的来源，一根眼熟的触手，正紧紧抵住她的脖颈。 仿佛再用力一分，就能勒断她。 乔伊心跳骤然加速，她可没忘记这是个以人为食的高级猎手。 她反条件去摸枕头下的光炮枪，但曾经那位老师温和的音容却快速从她脑海里闪过。 当初为了安抚她的警惕性，老师被她咬得手指血肉模糊，却也没发过一次火…… 相比之下，这只小怪物，可比从前的她温顺多了。 养未成年水母崽是个技术活——乔伊反复告诫自己。 她放缓了呼吸，目光平静同他对视：“西恩？放开我。” 少年微微闪烁幽光的双目缓缓聚焦，钉在乔伊脖颈的位置。 乔伊清晰感觉到，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没有骨头的动物般，往下挪动滑行着，似乎企图进一步确认什么。 但毫无疑问，他没有听乔伊话的打算。 这样身体不受掌控的感觉很糟糕，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往事。 乔伊怕再僵持下去，自己脑海里紧绷的弦就要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了力气，试图起身，少年双目骤然幽邃，下一秒，他身后竖起更多触手，快成虚影，纷纷朝她袭来。 不过瞬间，乔伊的手腕便被各自缠绕，压回床单上。 她像一条被按住的鱼，只能瞪着眼睛动弹不得。 乔伊脸上的温和渐渐没了，脚腕不动声色地缓缓挪向床沿。 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仍然用那双蓝光流溢的双目，平静地打量她，仿佛初生孩童，观摩第一次令他产生好奇的其他生物一般。 突然，脖颈上的触手松开，但取而代之的，是他快速俯身，张开带着寒芒的锋利牙齿。 乔伊脸色骤变，快速踢中隐匿按钮，几乎与此同时，床头的灯罩打开，一枚麻醉弹笔直地射出来，刺入小怪物的水母头。 他动作滞，朝她肩头倒去，那一瞬间，乔伊几乎感受到擦着自己颈动脉而过的温热触感。 同触手的感觉完全不同…… 乔伊不敢去细想那是什么，趁他僵住的瞬间，抬起下肢，反绞住那些触手，像一颗炮弹般快速从床上滚下，抱着小怪物朝墙角砸去。 那些黏腻的触手还圈在她的脖颈和手腕上，甚至在乔伊动的同时，自脖颈处继续往下，将她上半身层层包裹缠绕，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乔伊的头颅重重砸在小怪物的下颌骨上，将他死死压在角落里。 她抬起漆黑的双目，盯着他脖颈微微凸起的位置，没怎么犹豫，带着狠劲，张口重重咬下去，完成他刚刚没来得及做完的举动。 直到闻到一丝隐约的血腥味，乔伊才冷着声音开口。 “痛吗？” “脖颈是很脆弱的位置，很容易就死了。” “如果你没想真的杀我，我倒数三声，一起松开。” 然而随着乔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落下，束缚在她身上的力道变松，乔伊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蛋白质被灼烧焦了。 她愣了愣，发现“滋啦滋啦”的声音，是从自己头顶传出的。 乔伊心头一跳，下意识直起背，抬头却正对上西恩溃散的白瞳。 他垂着头看她，漂亮的银发散乱遮住侧脸，极淡的唇色间，含着一枚金属吊坠，正迸射出耀眼灼目的光芒。 那光芒强烈得如同恒星耀子，触及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梢，瞬间将其点燃，化为齑粉。 …… 乔伊瞳孔微缩。 “你含着做什么啊！” 她猛地回神，快速拽断垂落的绳链，将滚烫的金属吊坠丢出去，然后反条件伸手去拨他的唇齿，想看看有没有受伤。 下一秒，她的指尖却被尖锐的牙齿咬住。 他半掀开莹白的眼瞳，与她对视，润泽的唇角似乎扯了点类似嘲讽的弧度。 仿佛在问，这下不怕被他咬死了？ “咳，没事就好。”乔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身形一僵，用了点力收回手。 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只剩下金属吊坠落进水缸里，发出的清晰“滋滋”声。 乔伊这才慢慢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所以，刚刚他不是要杀她，而是怕她被那枚突然放能的吊坠伤害到，才用触手圈住了她脖子？ 心脏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泛起奇怪的感觉。 她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打量少年。 大概麻醉剂余韵未消，他背靠在角落，没有焦距地随意与她对视，脖颈上那块发红的醒目咬痕，提醒她刚刚做了什么不友善的事情。 第九章 乔伊尝试轻轻拨开将她层层包裹住的触手。 果然，这一次轻而易举的，没受到任何阻力。 她挣脱全部桎梏，站起来，层层黏腻的触手从她身上滑落，堆叠在少年身下。 乔伊盯着地上已经重新黯淡下去的金属吊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吊坠为什么会突然放光。 身后的人影却摇摇站起来，拖着蔫嗒嗒的触手，几乎瞬间跨过窗户，纵身朝楼下跳去。 一声响亮的“噗通”。 夜色下，小怪物准确跳入了院子的泳池里，缓缓没入池底。 ** 乔伊抓着黯淡的吊坠，快步下楼，没看到人影，只看见人造星的清辉落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她抚了抚额角，按捺下心底的焦躁，仔细找了一圈，终于在泳池角落里，看到一小簇往上冒的小气泡。 泳池并不算太深，走近了，便能看见他是平躺在水中央的，半耷拉着眼睛，白毛和触手散漫地荡漾开，仿佛呈现出放空状态。 还有一根触手挤到泳池壁，无处安放，便伸出水面，没入旁边的草丛里。 乔伊在岸边蹲下，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西恩？” 覆盖眼瞳的薄翳似乎动了下，浅浅的水纹一圈圈荡开，他应当是听见了，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想浮出水面。 乔伊的目光瞥向脚边那根耷拉的触手，趁他不注意，她悄悄捏了捏尖端。 却不知最末端那节指甲状的尖刺，并非乔伊以为的那般是死细胞，而是敏锐的神经末梢。 水下的少年骤然僵直，脖颈迅速蔓延成粉红。 “哗啦”的水声里，他终于忍耐地站起来。 泳池常年不用，水并不深，只堪堪没过他的腰腹，湿漉漉的睡衣几近透明，透露出一些好看流畅的线条。 见他半耷拉着眼皮，露出的那一半白瞳却幽邃地注视她，乔伊身上的不自在更严重了。 “抱歉，我刚刚以为你要袭击我，所以才……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好吗？” 不用对方回答，乔伊先看见那一圈醒目的牙印，浸泡过水的缘故，渗出了青紫。 她轻咳一声，放缓了呼吸，慢慢解释：“我真没想到是吊坠的原因。” “那枚吊坠，是我一位逝去的老师送的，他说那是一颗蕴含着能源的陨石。” “除了老师活着时，我再没见过它亮起过。” 乔伊并没有说谎，这颗长相丑陋，被复杂扭曲纹路包裹的金属石头，她曾专门拿去鉴定过。 却只得出这是一枚陨石的结论。 但奇特的是，它能吸纳一切有能量的东西。 包括各种宇宙射线，热武器的激光和部分改造者的异能。 仿佛黑洞的存在。 按照推算，与之相反，当它发光，则可能意味着在释放巨大的能量。 可惜事实上，从拿到这颗吊坠起，乔伊就从未见过那样的情形。 他看着她不说话。 西恩虽然精神力尚未恢复，但透过双目分辨人大致思想的能力还在。 他几乎是瞬间得到了结论—— 她没有说谎。 这个……人类雌性，不知道能石的来源和作用。 她不是信徒。 更不是要主动供奉食物。 甚至打着要解剖他的主意。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水面一响，他又重新沉入了水底，不过这次，连耷拉在岸上的唯一触手都收回去了。 她摸不清楚小怪物心底的想法，看了眼表，已经过了往常去研究所的时间了。 乔伊第一次没有遵循自己的规矩，耐着脾气在岸边坐下，自顾自开口：“你之所以发声困难，应该是声带退化了。” 毕竟她得到的只是一段基因，即使复原培养成功了，也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瑕疵。 “需要一些基因修复的药物。”许久没在这样的事情上跟别人商量，乔伊不甚熟练，“基因融合手术对身体不太好，我们直接买注射剂吧，怎么样？” 乔伊挠了挠下巴：“我要去工作了，如果你同意这样治疗，就——从水里出来？” 水面长久的平静，毫无波澜，乔伊捏了捏指尖，眼底的光泽归于黯淡。 养一只水母崽，真是比普通实验麻烦多了。 ** 研究所里，乔伊正襟危坐，右手握着激光笔，对着墙面若有所思。 琼斯从背后打量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教授，是需要帮您什么忙吗？” 乔伊回过神，镇定自若地回答 “噢，不用，我只是在随便看点资料。” “可是，您的光脑……一直没启动成功呢。” 乔伊缓缓回过神，望向面前没有一物的空气。 通常而言，光脑的显示界面是直接全息投影到空气里的，但现在，光脑没有启动成功，也就是说乔伊一直对着空气墙，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分钟。 这是她严谨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事情。 乔伊皱了皱眉，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地解释：“我只是习惯于提前思索。” 她说着，动作自然地启动光脑，打开登陆界面。 琼斯肃然起敬，终于不再偷偷摸摸地打量了，只是返回实验区时，心底还忍不住冒嘀咕：乔伊教授今天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乔伊却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琼斯，你有家人吧？” “啊？”琼斯茫然地抬头，“有的，我是自然结合诞生的，有父母和一个哥哥。” 相比于原始的家庭结合繁衍法，星际联盟从虫族身上得到启示，近几十年来已经在宇宙的各个星系建立起集中育婴中心，筛选基因库优化新生儿。 这种新生儿由国家出资孵育，当然也没有家人。 不过显然，这种新式育婴法还没有普及到遥远的X②星。 乔伊点点头，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她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开口：“那，通常你会怎样向家人道歉？” “道歉？我一般买些他们喜欢的食物啊花束之类的，不过这也分对谁，是什么类型的误会啦。” 乔伊不动声色地在纸上记录“花束”，“食物”等，又皱了皱眉，一笔划掉。 “如果，你不小心咬了他们，把人咬出血了……” 话音未落，琼斯骤然扭过头，表情古怪：“啊？” 乔伊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我是指，比较严重的误会。” “就，诚心地道歉，再投其所好嘛。”琼斯不敢直接问乔伊教授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只能委婉地说，“尽可能多陪陪家人，比如一起出去旅游啊，亲自下厨啊，收拾花园之类的。” 乔伊手里的笔记录很快，仿佛第一次受到这方面的启发。 她最后放下笔，看着面前光屏上罗列出的复杂清单，捏了捏太阳穴。 若有所思：家人原来是这样麻烦的关系，难怪联盟一心想取缔家庭的形式。 早知道，她当时就收回那句和小怪物是“家人”了。 但现在，为了不让他起疑心，乔伊决定将自己的实验内容尽可能融入“家人关系修复清单”里。 首先第一项就是要，教会西恩顺利说话！ 买声带基因修复剂，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一整个上午，乔伊都在亲自查药物，可惜进展并不太愉快。 乔伊需要的基因修复剂，是一款不对外销售的特效药，而全星际居然只有一家公司生产。 面前的虚拟光屏，停留在星网空间中—— 【林德生物制药——您私人专属的药剂定制库】 只需要点击进入标志，这家全星际连锁公司的所有上架药物就会投射到空气里，供顾客身临其境地挑选。 目光落在“林德”这个熟悉的姓氏上，乔伊的眼神顿了顿，下意识皱眉。 按照惯例，她是绝对不会愿意再和这个姓氏的人打上交道的。 可是——会说话会沟通的人形水母啊。 一想到那样的奇迹，她就不太能按捺住心底翻涌的兴奋感。 乔伊烦躁地挠了挠额心，最终还是借用了朋友洛芙的关系网，联络上这款药的内部开发人员。 对方表示三天后给她回复。 乔伊莫名糟糕的心情总算晴朗了些。 接下来，就是按照道歉清单一一执行实验了。 傍晚回家的时候，乔伊特意绕道去了趟书店，采购了一批食谱和育花手册。 然而，等她兴致勃勃回到家，推门却发现整栋建筑漆黑一片，只有AI管家徐徐滑过来的声音。 【小乔，欢迎回家。】 “西恩呢？” 不等AI管家回答，她下意识往水族箱里，他常呆的位置扫了眼，没看到人，又快步上楼。 等发现她特意订制的内凹式液体床中，浮着熟悉的人影时，乔伊松了口气。 没跑就行。 【今晚的营养液已经准备好了，小乔需要什么味道的？】 AI管家勤勤恳恳跟在她身后。 乔伊轻轻关上门：“今天不喝营养液，吃晚餐吧。” 为了节约时间，乔伊一向直接进食方便快捷的营养液，而对营养不全面的烹饪成品不感兴趣。 AI管家有些不习惯地卡顿了下：【好的，请点菜，我立刻去准备……】 乔伊拾起自己带回的食谱，平静地朝厨房走：“噢，不用了，我来。” 看完食谱，乔伊心里有了底。 果然在那张复杂的“家人必做事项”清单中，做饭对她而言是最简单的。 跟做实验没有太大的区别。 按照小怪物的喜好，乔伊很快订下做一份香煎棘刺鱼。 然后镇定自若地吩咐AI管家：“去工作间，将我的实验服，量杯，分离器和解剖刀取过来。” 西恩是被一阵刺耳的切割声唤醒的。 那声音来自一楼的某个漆黑小房间，像是用锋利的刀具，在切割什么硬物。 顺着声音下楼，西恩穿过黑暗，一眼看到身穿白袍，戴着防护罩的人类雌性。 她蹲在漆黑无光的落地窗边，铺开的白布上按着一条通长3米的鱼。 没有留意到他，她一手举着锃亮的手术刀，一手按照鱼头，沿着纹理“咯吱咯吱”地专心剖鱼，漆黑的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在打造一件艺术品。 风吹起纱帘，带起一股隐约的焦味，是刀锋快速摩擦鱼骨产生的。 西恩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她在做模拟实验，好为进一步解剖他做准备。 这条鱼就是一代牺牲品。 白瞳闪烁了下。 第十章 他垂下眼睛，盯着她毫无戒备心的后脖颈。 杀意一闪而过，但下一秒，无声向她蔓延的触手又收了回去。 黑暗中，苍白的唇角突然扬起一点近似微笑的弧度。 听说他的舰队里，豢养凶恶野兽当宠物的流行由来已久。 他们时常劝说他也养一只宠物。 西恩很快在心底，单方面定好了一份契约。 那就养一只人类雌性吧。 等她暴露解剖他的目的，对他举起刀锋，他就突然睁眼，将她禁锢住，带回舰队。 想到那样的场景，他的心底莫名泛起一股新鲜的期待感。 乔伊对背后的危险毫无所知。 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乔伊不甚让油飞溅，炸毁了厨房的照明设备。 那块棘刺鱼，当然也因为油锅突然着火，成了块黑炭。 乔伊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按照食谱的剂量和步骤，严格执行操作的。 结果却失败了？ 研究精神被激发，乔伊当下准备再次进行重复实验。 一连将冷藏库里的棘刺鱼都试用完，重复实验6次，都不是食谱里所描述的“色香味俱全”结果。 乔伊变得严肃起来，她得出一个最可能的结论：那本食谱有问题，很可能作假了。 但本着严谨的态度，乔伊并没有立刻举报这本书的撰写者，而是吩咐AI管家，快递买了一只新鲜的活棘刺鱼。 现在，就等着她将这条活棘刺鱼分割完毕，继续重复试验了。 就在乔伊终于分割完，准备摘下手套时，突然发觉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回过头，看见隐匿在黑暗里的白毛少年，弯了唇角：“你醒了？” 那双纯白无瑕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但乔伊早已习以为常。 她站起身，拉着他往餐厅走：“这边的灯坏了，我们去那边。” “修复剂暂时买不回来。”乔伊唤醒餐厅的照明设备，指着满满一桌子漆黑的“香煎棘刺鱼”。 “这些是我的道歉礼物，很抱歉早上咬了你，尝尝？” 对上她期待的明亮眼神，西恩缓缓扫向桌上那些冒着刺鼻味道的奇怪食物。 很快对她的计划了然。 她在这些食物里下了药，想趁他彻底昏睡过去，将他解剖了。 因为掌握不好剂量，所以做了这么多份。 西恩非但没产生愤怒的情绪，反而生出期待感。 他慢吞吞坐下，十分配合地拿起刀具，叉起一块焦黑的鱼。 乔伊看着他妥协的动作，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家人必做事项清单”，在第一项上打了个勾。 确实有用。 看上去，西恩应该很喜欢这些食物，他捏着小刀，很给面子地一一将每个小餐碟里的香煎棘刺鱼吃下去，不过片刻，桌面上就快清空了。 乔伊坐在旁边，观摩着他低垂老实的眉眼，再次缓缓将视线，挪到椅子旁，那拖曳在地的透明胶质尾巴上。 就在她忍不住想伸手捏一下的瞬间，刚刚还后背笔直的少年，突然“咚”地一声，头栽在桌子上，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乔伊快速接住他倾斜的身体：“西恩？” 见他毫无反应，苍白的唇角微抿，乔伊几乎是瞬间将怀疑挪到了刚刚那一桌食物上。 探了探心跳，确认人还活着，乔伊冷着脸站起来：“我就说食谱肯定有问题。” “智慧一号，去把急救包和医疗舱推过来。”乔伊说着把人放平，“我来急救，一会儿你帮我按住他。” 西恩配合地装作被迷晕，被人平放在地板上，却半天都没等到她拿解剖刀来。 非但没有刀，还有一双手，轻轻撩起他那些散乱的触手，小心翼翼地铺散开。 不过很快，他的四肢被按住了。 接着是胸膛，力道很大，跟刚刚按那条鱼的方式，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等着冰冷的解剖刀触及皮肤。 然而等到的却是温热，带着蔷薇花香的气息，快速朝他靠近。 湿润的气息几乎打在了他脸上，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水母头因为应激迅速泛红。 乔伊按照急救步骤，捏住他的下颌骨，迫使那苍白的唇角微微张开，正深吸一口气俯身，准备开始人工呼吸，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毫无瑕疵的白色瞳孔。 她头皮微麻，快速起身，还保持着膝盖压住他双腿的姿势， “你醒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挪向她的掌心，果然没找到手术刀的踪影。 乔伊毫无察觉，心情轻松几分：“醒了就好。” 她起身伸手拉他：“不过都把你吃晕了，这食谱配方有问题，我们还是要做个全身检查，来，把这些药剂和显影液喝了……” 她拿起那些辅助检查用的药剂，往他手里塞，大有他不喝就盯死他的意思。 为了达成契约，忍耐着吃下一桌子奇怪食物，现在却还要被逼迫吃各种奇怪药剂，某邪神大人终于忍无可忍，拖着尾巴反抗了。 “你去哪？”乔伊看着他拖着透明尾巴朝厨房的方向走，快步跟上。 下一秒，却见他俯身捡起一块棘刺鱼，然后步入漆黑的厨房。 明亮的洁净火自动亮起，唯一完好的古老平底锅被取下，然后是油。 乔伊跟在后边，下意识皱起眉：“器材用错了，油也不对……” 眼见他要将那块鱼肉丢入油里，乔伊眼皮乱跳，快速拽住他后背：“等等！” “很危险，防护措施必须到位。”她说着快速脱下身上的大白袍和防护眼罩，匆匆往他身上套，结果还没穿好，他指尖一松，那块鱼肉已经滋滋落入油锅里。 “快躲开，要炸了！”乔伊拉着他的手急急后退，后脑勺即将撞上尖锐装饰物的瞬间，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护住了。 漆黑颀长的影子挡在她面前，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也是现在，乔伊才惊愕地发现，怎么感觉从小怪物诞生到现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他好像——长高了？ 不过来不及多想，因为她很快发现一件更为惊讶的事情。 油居然没有溅出来，锅也没炸，那块棘刺鱼还畅快地呆在锅里，冒出“滋滋”的微香。 这片刻的时间，已经呈现出漂亮的焦黄色。 乔伊推开西恩，快步朝油锅边走去，不可思议地惊叹：“所以这是，成功了？” 西恩还垂眸停在角落处，将手背上断裂插入的铁屑拔下，回想着自己刚刚反条件的动作，眉心一点点拢起。 没有管缓缓淌出的淡蓝血渍，他伸手关火，把香煎棘刺鱼盛出来。 乔伊凝起的眉心终于松开，恍然大悟：“知道了，刚刚会炸，是我将冷冻鱼直接下油锅的原因，两者温差太大，所以才……” 话音未落，她的嘴便被一块金黄棘刺鱼堵住了。 乔伊瞥了眼那只苍白修长的手，顺着动作张嘴咬了一口，怔了怔，黑眸微微亮起，客观总结：“噢，成功了。” 她挠了挠头：“食谱或许，没问题？” 与此同时，她快速发现了另一个让人惊讶的事实。 小怪物的学习能力，好到出奇。 他刚刚不过是尝了些错误味道的香煎棘刺鱼，第一次重复时，就能修正出正确的味道。 再联想他之前学习语言的能力，乔伊漆黑的双眼越来越亮，想上楼拿观察记录本的冲动又按捺不住了。 眼见西恩拖着睡袍要转身离开，乔伊快速抓住他拖曳的半透明尾巴。 西恩瞳孔微缩，僵硬着身体转过头。 乔伊本来是想请他继续帮忙验证下那本食谱的，但对上少年半耷拉着，说不出困顿的眼皮，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轻咳一声，缓缓询问：“所以，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 乔伊很快欣慰地发现，在“与家人必做事项清单”的掩护下，她的观察实验进行的得格外顺利。 西恩高度配合她的一切行动，就是他莫名其妙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比如乔伊拉着他一起开垦荒废的后院，想测试一下他的实际操作能力。 她买了一批娇弱的蔷薇种子回家，自己种的那一半当晚就被突然降临的野鸟刨食了。 西恩种的却很快长出幼苗。 乔伊又买了批樱桃树，本着按劳分配的原则，给西恩的每根触手都分配了一份树苗。 他毫无异议，结果乔伊开着翻土机挖坑，一个漂亮地土上漂移回头，明明机器离他还要半米远。 他却碰瓷似的，直挺挺倒下去，好巧不巧地半截身子埋在土堆里，表情安详。 砸中他的樱桃树堆里，还有一把眼熟的解剖刀，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脑袋边。 再比如她领着他在工作室里测体能，测得好好的，她刚离开接了个电话，再回屋的时候， 操作台上，就多出一个平躺的人影。 甚至一起写个字，他都能被不起眼的金属笔把水母头戳穿，胶质体流得满桌子都是。 乔伊已经从一开始紧张慌乱，变得十分淡定了。 终于，在“与家人必做事项清单”执行到一起旅游阶段时，乔伊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帝都星的邮件—— 【很高兴您对我们这款内部药感兴趣，我们将为您寄出，但这款药物必须配合其他辅助剂使用。能将您的具体需求和详细地址发送给我们吗？】 小怪物的声带修复剂！ 乔伊精神一振，正要熟练地快速回复其他药物名称，却又打住了动作。 谁都不知道，这款药物，她是最初参与实验的开发者之一，所以再清楚不过所需的辅助制剂。 但换做其他人，是不该知道辅助剂存在的。 有人在试探她？ 乔伊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联系自己满宇宙经商的朋友洛芙，委托她帮自己把药带回来。 辅助剂则分开去其他地方购买。 乔伊垂下眼眸，神色平静地回复：【不用了，我亲自过来采购，谢谢您的回复。】 那边没有再来讯息。 乔伊松了口气，正要关闭光脑，却突然又收到一封陌生邮件—— 【是你吧，乔乔？】 乔伊眯了眯眼，指尖缓缓攥起。 【找到你了。】 乔伊正要无视这些言论，身后却多了一道拎着早教机器人的颀长影子。 ** 遥远的帝都星，贵族聚居地带，金发男人慵懒地半躺在长沙发椅上，神色从容地盯着放大的虚拟光屏。 身后的穿实验袍的研究员哆哆嗦嗦，他却熟视无睹。 直到指尖叩击上百下桌面，那边还没有回复，他眼底泄露出几分阴鸷。 “准备几支神经毒素。” 研究员面露惊恐，立刻疯狂往外冲，却被机器人架住胳膊：“不要啊啊啊——” 终于，新的邮件提示音终于响起。 男人精神微振，嘴角温和地勾起弧度。 “等等，先投出来。” 众目睽睽下，光屏亮起，清晰投出一串文字—— 【恭喜你第一个找到我，吾乃陷入虫洞失踪五年的帝国上将，速打款100亿助我回归，等夺权成功，必封你做皇室后厨队长。】 金发男人的温和面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他“砰”地将酒瓶扔向虚拟墙。 在研究员凄厉的尖叫声里，他双目阴冷地喃喃自语：“这不是她的风格。” “谁？谁在她身边？” 第十一章 乔伊错愕地回过头，对上西恩无辜的表情。 他手里拎的早教小机器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念一则公益广告。 【如果收到以上类似邮件，请一律不要相信！尽快下载星际反诈骗网络中心……】 西恩修长的指尖若无其事地从乔伊的光脑上收回，白瞳没有瑕色地与她对视，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顺便练习了光脑的基础使用方法而已。 乔伊再回头看那则邮件，想到某个人收到时可能的脸色，不由得笑出来。 她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做的很好。” 西恩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扬了扬。 乔伊并没有因此放弃购买修复剂，她转而委托了自己满星际经商的朋友洛芙，以她的名义，向林德制药购买一大批内部药。 洛芙很痛快地答应了，只不过—— “我后天回来，空吗？有点事情想约你谈谈。” 乔伊垂眸看了眼自己的“与家人必做事项清单”，很遗憾地拒绝了。 “抱歉，那天刚好是‘仿生馆一日游’的日子。” 洛芙：？ 她很快了然，自通讯器那头露出奇怪的表情：“噢，懂了，那改天吧，祝你和那位玩得愉快。” 乔伊挂断通讯才想起，她怎么知道西恩存在的？ ** 很快就到了与西恩约定的“仿生馆一日游”。 仿生馆建在X-Ⅱ星最南边的海域。 这里不仅收藏着整个宇宙最为丰富的开放式生物资源，而且有整颗星球最大的人宠互动馆。 整座仿生馆还在试营业期间，没有完全开放，因此人并不多。 乔伊带着西恩等候机器人检票时，才发现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是父母带着小孩和宠物。 反而显得他们两个人尤其格格不入。 尤其是西恩，为了将他的非人类外表完全遮挡起来，乔伊选了一顶漆黑的大檐帽加长风衣，两人刚走出检票中心，就有个熊孩子噔噔噔跑到他们面前，指着西恩大声喊：“妈妈，看！科学怪物！” 因为种族属性，西恩倒是对幼崽有着较好的容忍度，但乔伊却不高兴地沉下脸。 眼见那熊孩子高喊着“嘿，吃我一拳”冲向西恩，她快速拎起人类幼崽，在半空中晃了晃，微微一笑：“西恩，看，跑不了的小鸡仔。” 由于繁衍困难，幼崽在高纬度宇宙一度是被人人关照的对象，乔伊这样的行为显然有悖于他从前的认知。 但不知为何，西恩垂眸瞥向她认真的表情，唇角却莫名扬了扬。 直到下一秒，乔伊丢下那孩子，悄悄凑到他耳边。 “走，趁他父母没来，我们去那边，那边人少。” 说罢，她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极其自然地拉着他朝海洋馆的方向跑。 因为急于带西恩离开人群，乔伊丝毫没发现西恩略微僵硬的身体。 他们的身影快速穿过幢幢人影，直到抵达幽暗深邃的海底展馆，人群逐渐稀少起来。 西恩像是这才回过神，皱眉瞥向抓住他的那一截手指，正要挣脱，乔伊却先一步松开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电子手册，径直走向半透明的海底隧道，对着里边漂游的海洋生物，逐个认证起来。 西恩跟在她身后，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 他当然对这些关在玻璃内的低级生物不感兴趣，只是摩挲着衣兜里早已准备好的解剖刀，耐心等着这个人类雌性暴露目的。 直到走完海底隧道，抵达名为“捕鱼达人”的互动区，他们居然又和刚刚的熊孩子不期而遇了。 乔伊一开始还没发现，她看到捕鱼区只有寥寥人影，便兴冲冲拉着西恩过去，表示要给他今晚加餐。 可惜她低估了商家的本性，那些鱼群看着密集，提供的捕鱼工具却是最为原始的木棍。 乔伊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以为意地打算离开，对面却响起刻意的大笑。 “哼，鱼可聪明了，才不会被坏人抓住。”那小男孩说着，又对着他父亲欢呼起来，“爸爸好厉害！再来一条！” 小男孩的父亲是个猫科动物基因融合者，长出锋利的爪子，根本不用辅助工具，就又抓起一只鱼。 他头疼地摸了摸熊孩子的脑袋：“行了吧……” “不！我还要！一条都不能给科学怪物留下！” 乔伊本来不打算跟小孩子计较，听到“怪物”两个字，心情莫名地陡然下坠。 她突然拉住西恩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轻咳一声：“等我。” 乔伊说着坐回位置上，拾起尖锐的木棍，煞气腾腾地正要动手，对面的位置却又落下一道阴影。 是西恩。 他特意坐到了小男孩身边，白瞳一动不动地盯着水底的鱼群，像是单纯地等待无聊而发呆。 然而下一秒，本来还因为鱼食向小男孩聚集的鱼群就纷纷散开，争先恐后地朝着乔伊的方向挤过来。 等乔伊的木棍下去，那些灵活的游鱼跟木头一般，呆呆傻傻地往棍子下送。 乔伊抬起木棍，看着上边一连三条鱼串：…… 小男孩显然也被这一幕惊傻了，当下干嚎起来：“鱼啊——我的鱼——爸爸！” 乔伊的心情却舒畅了，一连把这水缸的鱼都戳上岸，她才满意地拉着西恩离开，朝下一个展馆出发。 察觉到身边一直有道视线在观察自己，乔伊收敛了嘴角的微笑，皱着眉开口：“你刚刚是不是帮我作弊了？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西恩：？ 不过乔伊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肯定刚刚的行为：“但是这样的幼崽，就该给他留点童年烙印。” “干得漂亮！” 西恩侧过头，看见她的脸在微薄的灯光下明亮轻快，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摩挲着解剖刀的手，缓缓松弛了些。 就在这时，乔伊突然回头，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怔了怔。 还没反应过来，乔伊已经往他掌心里塞入两杯冰冷的东西。 “这是话剧馆特定的气泡饮料，你拿着。” 因为人少，乔伊很顺利地坐到了下一个话剧馆正中央的位置。 台上的话剧已经演了一半，内容很古老，讲的是虫族异形入侵联盟先锋队的战舰，通过口 。器快速寄生人体的科幻故事。 乔伊看得无聊，慢条斯理地喝手里的气泡水，被气泡和辛辣味在舌尖上乱跳的感觉刺激得难受，又嫌弃地丢回原位。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挠了下。 乔伊：？ 她醒过神，不经意回头，却发现西恩不知何时，把宽大的帽檐摘了下来，连漆黑密闭的风衣都解开了一半的纽扣，露出颈部漂亮的线条。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话剧台。 那些醒目的粉黑色触手，却在半空中悠悠地晃荡。 不用去想，那个还在锲而不舍挠她脚踝的东西，肯定就是某个人的尾巴了。 正在此时，身后响起小孩子的笑声，又有人进来了。 乔伊眉心乱跳，快速捡起地上的帽子给他叩上，又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散乱的触手啊尾巴的全部塞回衣服下和帽子下。 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冰凉的指尖重重扣住了。 “西恩！” 乔伊刚低声开口，身后就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大概是哪位家长在表示不满。 乔伊只好抓着他的帽檐，把专心看话剧的人扭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她却诧异地发现，那双向来莹白的双目，竟然隐隐染上淡红色的纹路，因为水渍而反光，连他苍白透明的脸上，都被一种奇怪的绯红覆盖着。 而西恩的掌心里，端端正正捧着那杯气泡水，已经见了底。 他像是失了神，缓缓将视线投向乔伊的气泡水，伸手就要固执地取过来。 乔伊：？ 此时，话剧里正轮到人类舰队的队长念台词：“那些虫族通过口、器、繁殖寄生，口部是它们神经最发达最敏锐的地方，我们不如以此为要害投放弹药……” 等，等等—— 乔伊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一件事，水母，好像也是能通过那什么繁殖吧？那变成人形以后呢？ 联想到上次她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时，西恩反应剧烈，本来晕倒的人活活醒了过来。 乔伊双目微亮，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台上的话剧已经濒临结束，人类终于驱走强大的虫族，饰演战舰队长的男演员，含泪带着被虫族寄生的少帅未婚妻前往荒废星球。 不求回报地照顾她，直到她变成丑陋的虫族模样，咬了他好几次，他也没有放弃寻找救回未婚妻的治疗剂。 这场话剧，看得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乔伊阻止了西恩继续喝那种刺激醒神的气泡水，他果然很快恢复了正常。 极度想验证自己的猜想，以至于她离开话剧馆时，还时不时地抬头盯着西恩的唇角看，心底痒痒的。 而西恩则是打开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为什么那个舰队长，不杀死最后那只寄生虫族？ 他隐约觉得人类有一种奇怪的思维方式，是他们高纬度人所未曾掌握的。 察觉到人类雌性隐晦而炽烈的视线，西恩突然低头。 乔伊快速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往左边走吧。” 大概因为都想着事情，明明进话剧馆时还好好的两个人，出来时都神情恍惚。 直到前边人多了起来，许多人挤在一个高大的方盒子前，不知在看什么。 “那边挺不错，我看看。”乔伊迫使自己的视线从西恩的口部挪开，胡乱开口，匆匆挤过去。 结果却是一群小朋友在排队模拟当潜水员。 “走吧，这边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退回来，环顾四周，在落地窗前看到眼熟的影子。 西恩身穿一袭漆黑的长风衣，头上是一顶复古式的大帽檐，他正在整理刚刚莫名揉乱的领口，将纽扣一颗颗复原，重新遮住青白的皮肤。 听到动静，侧过头抬起双眸望她。 乔伊突然有些语塞。 她发现他果然又长高了。 那件宽大的风衣在他身上，竟然格外熨帖，整齐的排扣遮住略微苍白的皮肤，衬得整个人挺拔又疏离。 平日散乱的触手尽数被收到帽檐下，现在他看上去与正常的人类没有区别。 但那样完美的外貌，却几乎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人类。 “你是不是长高了？”她很快回神，刚好看到不远处的飞行员模拟测试柱，“我们记录一下……” 乔伊把人拉到测身高的金属柱前，踮脚伸长手，努力想用笔尖划出标记。 尝试了好几次，她却突然感到自己的头顶被按住了。 看不清他是怎么动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她被按住，背抵着冰冷的柱体。 漆黑的影子笔直地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投下阴影，那一瞬间，乔伊几乎闻到了带着涩意和冰凉的海水气息。 她骤然绷直背，想把人推开，他却只是伸手，擦过她的头顶，尖锐的指甲在金属柱上刻下一道电子虚线。 然后又抬得更高些，随便划了一条。 刚好是他的身高。 “170,182……叔叔阿姨，你们好了吗？我们要参加模拟潜水员测试了！” 乔伊轻咳一声，很快逃离这种古怪的氛围：“走吧走吧。” 她随便找了个人少的阴冷方向，匆匆走过去，镇定自若地推开门。 “这间不错，必须体验一下。” 下一秒，门上幽幽的红灯亮起，投影出几个醒目的大字在空气里。 【海洋生物解剖馆】。 西恩视线挪向她的脸，清晰看见，她黑瞳里的兴奋在红光下暴露无遗。 第十二章 整个展厅空无一人。 虽然叫“解剖展馆”，但也不可能存在真的过于血腥的画面。 这个展馆主要罗列的是海洋生物的标本和骨架，当然也有一些已经风干的哺乳动物剖面图。 在空寂幽暗的环境里行走，乔伊奇怪的心情终于归于平静。 她若无其事地假装观察那些标本，才发现这个展厅其实有点奇怪。 四周都是密布的高大玻璃柱子，浸泡满各种死掉的生物，大多都呈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保持着生前痛苦的模样。 委实不符合正常标本的制作结果。 而半弧形的穹顶上，还悬挂着十来个诺大的金属笼，里边却空荡荡的，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乔伊皱了皱眉，曾经多年在恶劣环境中的生存经验驱使她，拉着西恩加快脚步。 直到走到最里边，却不是展厅的出口，而是一张反光的金属床，床的四脚都连有拇指粗的链拷，垂落在半空中。 乔伊：？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尤其是打开一旁上锁的钛合金箱，发现里边是一套眼熟的工具时。 注射器，解剖刀和电击夹一应俱全。 电光石火间，乔伊表情骤冷，正要拉着西恩往回跑，却发觉手心里一空。 西恩摘下宽帽檐，用白瞳注视她片刻，唇角突然牵扯出一抹奇怪的弧度。 寂静空旷的展厅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乔伊几乎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平躺在了金属床上，连拷链都已经贴心地拷好了。 他半耷拉着薄薄的眼皮，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那样坦然的模样，仿佛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乔伊：？？ 想到这张金属床上可能发生过的事情，她黑瞳微缩：“你干什么？这可不是什么体验项目！” “快起来，这地方不太对劲……” 话音未落，乔伊突然觉得额头凉飕飕的，缓缓抬头，正对上黑暗中一双红光闪烁的双目—— 一团漆黑的东西，倒挂在西恩头顶的墙壁上，不知道无声无息地等待两个人多久了。 在乔伊发现它的瞬间，它像鸟类那样，迅速张开巨大的双翼，笔直地俯冲过来。 乔伊下意识做了个格挡的动作，却只是被剧烈的风刮了下脸，那东西被触手击中，同乔伊擦肩而过，停在某个玻璃柱顶端。 幽暗的红光打在它半赤、裸的身体上，显露出扭曲的脸和类人的肢体，却像鹰隼一样盘踞着。 乔伊脸色微变：“是堕种，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了？” 下一秒，它突然仰头开始高亢的吼叫，声音的频率不能被人类所捕捉，西恩却缓缓蹙起眉心。 好难听。 “我们得快点走，它在叫同伴。”乔伊快速摸了把电锯，俯身去割扣住西恩锁链。 她的手指却被按在了冰凉的金属板上。 西恩抬起眼皮，困惑地与她对视，像是要看入她的心底。 他好半天，才艰难用那残损不全的声带吐出几个不清晰的字：“不——解剖了？” “剖什么剖，”饶是冷静如乔伊，这时候也难免有些暴躁了，她只当西恩执意要体验这个项目，于是出口敷衍，“好好好，等回去有空了再带你体验。” 电锯刚割开一个链拷，剩下的三个却自动打开了。 乔伊没时间计较是怎么了开的了，拉着西恩朝来时的那扇门跑。 绕过复杂分布的玻璃柱，那扇门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根本找不到刚刚入口了。 就在这时，空寂幽黑的展厅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咔擦。” 像是什么闸阀被合上了。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双肩，整个人腾空起来。 西恩的触手缠绕在穹顶的金属笼上，单手带着她停在半空中。 乔伊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才发觉这个所谓展厅的地面，竟然都是金属制成的，只是刚刚在红光映照下不太明显。 而刚刚，堕种打开的应该就是某个电闸。 整个地面现在闪烁着耀眼的电流，要不是刚刚西恩反应快，那样强的电流，估计瞬间就把他们烤焦了。 乔伊反手抓住金属笼的栏杆，爬上去站定，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这个堕种看上去战斗力不强，但却有智慧。” 堕种有智慧，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乔伊当下拿出通讯器，把画面同步传给李斯祈。 【乔乔？你在哪？怎么会有堕种？】 【我在仿生馆地下一层的“解剖室”，你们快派人来，】乔伊顿了顿，【最好联系军方的人一起，这些堕种，不太正常。】 几乎是挂断通讯的瞬间，电流声开始沿着墙壁向上蔓延，干扰了整个空间的信号，再也拨不出去了。 而那只战斗力低下的半鸟堕种，却始终停驻在玻璃柱上一动不动，像是聪明的狩猎者，在耐心等待电流蔓延到金属笼上，好守株待兔。 今天出门时，本着同“家人”友好旅游的目的，乔伊并没有携带枪械和延伸甲，她此刻却面色平静，正在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利用金属笼设置电流屏蔽场的方法。 就在电流即将没过穹顶的瞬间，面前却突然轻飘飘地坠落一道黑影。 “西恩！” 西恩连动作都没变，准确无误地落在一根玻璃柱上，身形闪烁了下，几乎是瞬间到了那只半鸟堕种面前。 甚至当他身后蔓延的触手，瞬间撕裂那半鸟人时，他依然还保持着眼皮半耷拉，后背却笔挺的站姿。 只有不断翻滚的漆黑风衣摆，泄露出他刚刚在转瞬间变幻了多少动作。 触手卷起急速掉落的电闸开关，即将蔓向金属笼的电流瞬间抽离。 乔伊快速从那种微妙的震撼里回过神，看准时机跳下去，落到一根龟裂的玻璃柱上，快步朝他走过去。 她神色凝重地抓起西恩的手指：“刚刚没被它碰到吧？” 堕种不但来历古怪，而且携带强大的毒素，被咬中或者抓挠后，一般顷刻就致死，也有极少数人，也被转化成了堕种。 这就是乔伊在没有武器和护具的情况下，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对上堕种的原因。 没等西恩回答，她已经检查完毕他的两只手，又快速扒拉开他的袖口和衣领，确认没有划伤后，才松了口气。 乔伊这才有功夫教训他：“以后遇到危险，不能这么冲动了，” “你要相信我，我总有办法解决的，而不是让你一个……”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轻响，一丝光亮突然泻入这间漆黑的房间，然后越来越亮，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 乔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拉着西恩站到最角落的柱子后。 “快进来，这里是安全的！”很快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 人类，不是堕种。 接踵而至的脚步声传来，那些面容惊恐的人群里，一半是大人，一本是小孩，显然是从外边逃进来的。 乔伊皱了皱眉，心情微沉，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个样子看上去，突然出现的堕种应该不止一星半点。 那些人带了光源，很快就发现了地上被撕裂的半鸟人，在连连的惊叫声里，警惕地开始四周巡逻起来。 乔伊没打算一直躲着，她回到金属床边，重新给西恩戴好宽檐帽，遮住他的触手。 她反手抓住他冰凉的手腕，轻轻开口：“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情况。” 闪烁的红光刚好映照进她那双沉静的黑瞳，并无慌乱，反而清澈见底。 他怔了怔，本来不动声色竖立起的触手，悄然收回尖锐的端口，重新藏匿于身后。 那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又贯穿他的躯干。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直轻微的困顿，西恩半耷拉上眼皮，没跟上。 乔伊却已经走了出去。 她面色沉静，绕过玻璃柱，淡淡开口：“外边什么情况？” 四下寻找的光源纷纷打到了她脸上。 “吓我一跳！”看清她属于人类的相貌，那些人终于松了口气。 很快有人狐疑地打量她：“那只堕种——你杀的？” 乔伊没有否认。 那样的力道，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武器，居然将骨骼坚韧的堕种生生撕成了碎片，当下没人敢多质疑乔伊了。 直到靠着墙角坐下来，他们才有心情说外边的情况。 “全是堕种，我刚刚数了下，至少上千只，等政府救我们出去，不知道还要多久……” “联盟不是一直宣称堕种只在被污染的废弃行星出现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X-Ⅱ星远离宇宙中心，政权又独立，绝对不可能被污染！” “是不是有人把堕种偷渡带过来了？！阴谋！肯定是阴谋！” …… 乔伊漫不经心地听着，却担心西恩的情况，刚刚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快睡着了。 等孩子们惊恐的哭叫声此起彼伏时，乔伊终于抽空回了金属床边，才发现西恩耷拉着头颅，已经陷入了沉睡里。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坐下来，靠着床腿闭上双目。 ** 谁都没想到这场救援会等这么久，居然整整两天过去了，还没等到有人来救她们出去。 期间乔伊出去看过，堕种漆黑的影子密集地在仿生馆里盘旋，没有防具根本出不去。 地上，墙面上，全是摇晃的断肢和拖曳的血迹。 一开始，不时还有小孩的哭叫声，和激烈的枪声从某个展厅的方向传来，但到了第二天夜里，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而这个时候，“解剖展厅”里躲的这几十个人，食物也快耗尽了。 因为带着小孩出来玩，大多数人都携带了压缩袋和零食。 但乔伊那天早上是从研究所匆匆回去的，出门时只随手拿了两支提神的营养液。 她本来还担心西恩那样大的胃口，饿急了会直接把这里的人类都划为食物，但西恩的状况却很奇怪。 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乔伊当时正在琢磨着是否要喝完剩下的半管营养液，就地做防具冲出去，听到身后悉索的动静，她心底生出久违的欣喜。 “你醒了？” 西恩用白瞳对视她的双目，视线落到她手心里的半管营养液上。 乔伊没怎么犹豫，就把剩下半管营养液递给他：“你先喝了，垫一垫，我们今晚想办法回家。” 正说着，突然一个人影从乔伊身后窜出来。 “你居然还藏了个男人？！”是个融合了雪豹基因的男人，看到乔伊去挡住那男人的动作，他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心，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我说这两天我们食物怎么少得这么快，是不是你在悄悄拿给他吃？！”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说完，继续下一句，“这么多孩子，你们两个成年人也好意思吃独食。” 除了第一天分配食物的时候，乔伊交出去半管营养液，换了块压缩饼干，再没领过一次食物，这是有记录的。 她抱胸冷睨着那个男人，等着他把戏演完。 果然—— “我们在场的所有成年人都守过夜，他一次都没有，”那个男人越说越理直气壮，“而且他这么虚弱，看起来还受了伤！是不是被堕种抓了？不行，你们不能再留这里了，太危险了！到时候这么多孩子跑都跑不掉！” 乔伊懂了，应该是食物不够分，他们想赶人了。 几乎是他说话的同时，乔伊便察觉西恩那些蓬松的触手在蠢蠢欲动了。 她快速站起身，抱住他的脑袋，防止那些致命的家伙冲出来。 然后才在那男人震惊的眼神里转过身：“如果我没记错，是我们先到的这里。” “不过你们执意赶我们走，也可以，把武器和防具借我们两套。” 本来已经说定了，乔伊带着西恩去拿防具时，一个眼熟的孩子却突然冲出来，跳起来拽下西恩的帽子。 “看吧爸爸，我就是那个科学怪物吧——啊啊啊！！” 乔伊脸色瞬间变了，快速夺过对方的武器和防具，刚做好防御的姿势，一道尖锐的刺痛却贯穿她的脑海。 第十三章 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突然被某道温和的电流贯穿了，陷入一瞬间的宕机状态。 等乔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很高的地方，像是某个人的肩头。 而身下驮着她的人，正慢吞吞地移动。 他们好像是走在一条幽邃而长的走廊里。 四周被奇怪的黑雾包裹着，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不断涌入鼻腔，乔伊睁开眼睛，往远处看过去，看到一只堕种还倒挂在穹顶上，双目发红光，却像定格石雕般，一动不动。 还有些被撕裂的断肢乱飞在空中，连逃窜的小孩脸上的惊恐表情，都定格在某一刻。 就好像误入了那种古老的，还需要放映机投射的纪录片里，放映机突然卡顿了，整个世界都被迫停住，只有他们还是移动的。 乔伊正要往脚下看，下一秒，一团冰凉的东西，突然贴住了她的眼皮。 整个世界连最后一丝光都没有了。 但熟悉的触感，竟然让她奇怪地感到安心了些。 “西恩？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乔伊的脑海里，却突然贯穿一道奇怪的频率。 不是任何人的声音，可她就是接收到了某种严肃的信息。 【你别看，也别听。】 乔伊嗅到空气里，除了血味外，还渗透了一股海水的咸腥味，离她很近。 她隐约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太对劲。 那种坚硬的，像延伸甲一般的粗粝感，在行走间，不断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摩挲她的下半身。 乔伊竭力忍住想要伸手摸摸，一探究竟的想法，舔了舔起皮的干燥唇角，缓缓开口。 “好，我不看，也不听。”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类死了。】 乔伊精神一凛。 却没有信息再涌入她的脑海，只剩下他的尾巴拖曳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乔伊不知道那条长廊到底走了多久，只是维持着笔直的坐姿，勉强信守了自己不去睁眼的承诺。 直到一丝刺眼的光突兀的映照进她的双目，乔伊终于听到这个世界恢复喧闹的声响。 警笛声，飞行器的轰鸣，堕种被捕后自残的尖锐鸣叫…… 突然，头顶盘旋的飞行器将光朝他们所在的角落打过来，带着拔高的机械声：“那边是什么？！漏了一只吗？” “西恩！”乔伊还没来及跳下去，他却默契地抬手将她从肩上拖下来，快速转移到怀里。 乔伊下意识去抓他胳膊，却只抓到坚硬鳞甲，还没来得及去想那是什么，密集的光弹已经朝背后袭来。 一只冰凉的手护在她后脑勺处。 他带着她快速翻滚，完美避开光弹，几乎是与此同时，身后寂静诡异的仿生馆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撞击声。 趁着众人被分散注意力，乔伊被西恩带着，快速消失在黑暗里。 直到终于摆脱了追踪的飞行器，两人翻入一条小巷子里。 西恩的终于放开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急促喘息，但那条触手，却还固执地遮住她的双目。 乔伊平复呼吸，头疼地抓住那截触手：“西恩——” 【你别回头。】 乔伊顿了顿，依稀猜到了什么，缓缓开口：“好，我不回头。” 漆黑脏兮兮的死胡同里，西恩凸起的后脊紧紧抵着墙壁，急促地呼吸。 身形在水洼里，投出巨大的阴影。 那样低矮的墙壁，几乎撑不住他庞大的身躯。 如果乔伊此刻回头，就会发现，他的身形足足比之前扩大了两倍，本来柔软的触手上密布满吸盘，呈现出青黑色。 甚至跟那本插画上的形象越来越逼近。 西恩半掀开眼皮，看见那个人类雌性随意坐着，果然没有回头。 他苍白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掠起，脑海里却涌入急促的信息。 【西恩大人，监测到您的能量突然急剧下降。】 【您越级使用群体控制精神力了对吗？】 那边信徒们急得都要哭了。 【按照目前的测试来看，您的力量在这个低级维度被压制，需要重新经历三个进化阶段，这里的海域却都不足以维持您进化，到时候能量不足，您会暴露本体彻底陷入沉睡的……】 西恩异样泛红的白瞳流露出几分不耐。 他缓缓抬起布满倒刺的尖锐指尖，看着接近透明的皮肤上，因为强行进化而长出的那层丑陋凸起物。 许久。 困顿地垂下眼皮，若无其事地打断。 【一亿星际币呢？打给我了？】 乔伊本来以为西恩的身体出现了某种新的变化，以至于他别扭地不想让她看见。 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身后再传来动静。 死胡同里安静的好像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 乔伊神色骤然一紧。 “西恩？” “我现在可以回头了吗？” 她试着剥开遮住眼睛的阴翳，那条触手，软软地从她肩头耷拉下去。 乔伊快速站起身，转头便看见肤色苍白到接近透明的少年，仰躺在身后脏兮兮的水坑里。 双目不适地紧闭着。 那些漂亮的粉色触手，蔫蔫地散乱开，暴露出主体此刻的状态。 乔伊的心脏突然泛起一种久违的慌乱感。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快速闪过老师当初被判处电击极刑，等她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时，却只看到当权者怜悯表情的无力感。 乔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才俯身颤着手指去探他的气息—— 终于。 她剥开被水汽蒸湿的额发，松了口气。 ** X—②星最臭名昭著的红灯区。 霓虹灯光闪烁的劣质宾馆里，突然闯入一个浑身带寒气的女人。 那女人栗色的长发散乱，额心染了血迹，身后还背着个被黑袍覆盖的人，不知死活。 醉醺醺的胖老板习以为常地将注意力从面前的光脑VR游戏里□□，不耐烦地嘟囔一句。 “这么大力气做甚呢，吵醒了其他人要你好看。” 乔伊表情冷淡，随意拍出身份ID，声音透着被海风刮过的沙哑。 “一间房，要靠窗的，最里边的。” “后边那个的生物信息，”老板头也不抬，骂骂咧咧，“什么傻逼玩意儿，上啊。” “他晕过去了，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明天补吧。” “晕过去了？”老板瞬间双眼发亮，从游戏里抽神，上下打量乔伊，好半天才“啧”了一声。 “看不出来啊，你从哪买的，这么听话，多少钱，我……” 他显然误会了什么，乔伊不耐烦地打断他：“五百万星币，房间号。” “这么贵，什么种族啊，不会是骗的哪家的合法伴侣吧……”老板丢出钥匙，顺带抛出的，还有个硬币大小的小东西。 “动静小点啊，附近仿生馆出事了，警都所时不时就过来巡逻，别给我闹出事了。” 乔伊反条件接住要是和“硬币”，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火气腾地冒出来。 想了想，又没有多事地引起那老板注意。 她很快背着西恩上楼，进了靠窗户的房间。 把人放进简陋的浴缸，乔伊目不斜视地将他身上那一层漆黑如泥淖的东西冲掉。 等浴缸里的水彻底恢复湛蓝，没过他的身躯，乔伊剥开口腕，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一处伤痕。 最后只在他手心里，看到一条新鲜的血痕。 像是被什么东西尖锐的武器豁开的，深可见骨。 乔伊皱了皱眉，下楼在那胖老板奇怪的眼神里，问前台买了消毒剂清洗和绷带，仔细缠住，打了个结。 目光触及那张英俊异常的脸，她漆黑的瞳眸闪了闪。 没有伤，他到底是怎么带她出来的？ 想起那间解剖馆的监控，很可能拍到了西恩的样子，乔伊几乎是瞬间站起来。 必须得再回去一趟。 她拿出光脑，搜索这次事故的情况。 毫不意外，整个星网的相关新闻寥寥无几，官方将这次事件彻底瞒了下去。 乔伊本来想联络李斯祁，但指尖微顿，转而拨通了洛芙的通讯。 “怎么？大教授终于有空接见我了啊？” “你是不是在仿生馆项目上投资过？能带我进去吗？” “确实投资过，”洛芙声调里的漫不经心微微收敛，“但那里不是突然出现堕种了吗，你去干什么？” 她果然清楚些什么，乔伊定了定神：“找个人。” “稍等，我们在季安酒店见个面——对了，你上次让我帮你带的药到了。” 乔伊刚要拒绝话收回去，看了眼安静平躺在床上的西恩。 “好。” ** 几乎在乔伊气息消失的瞬间，刚刚还在床上陷入“沉睡”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他缓缓松开深陷入手心的指甲，剧烈的痛楚瞬间消失。 几乎是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巨响。 漆黑的身躯几乎瞬间填充满整个空间，震得窗户碎裂，整个楼都荡了荡。 好一会儿，他重新割开了道新鲜的伤口，庞大的躯体闪烁了下，才恢复第二形态。 西恩熟练地扯了窗帘披上，盖上帽兜，指尖捻起乔伊留下的纸条。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在前台点了食物给你，饿了让他们送来。】 他慢吞吞地下楼，前台胖子只抽空瞥了眼，看到一道颀长陌生的黑影拖着窗帘布飘过。 “谁偷我窗帘……”他皱了皱眉，又瞬间明白过来，摇摇头，“算了，啧，这么有钱连衣服都不给你买件。” “那五百万星际币，没到你手里吧？” “我就知道多半是骗色的，动静刚刚还闹那么大。小兄弟，听哥哥一句劝，这些有钱人都吝啬得很，别白日梦了。” 他说着，竟然丢下游戏，往前台抓了一大把硬币状的压缩物，塞给西恩。 怜悯地摇摇头：“多送你些，保护好自己，放心，待会儿她回来退房我狠宰一笔。” 西恩低头看着掌心里那把五颜六色的压缩物，联想乔伊留的纸条，了然。 顺手把“食物”揣入怀中。 他抬头很快追踪到乔伊的气息。 一起带去还给她吧。 第十四章 不知道是不是早教小机器人的“防诈骗”宣传起到作用，乔伊赶往季安大酒店的一路上，都觉得不对劲。 比如跟李斯祁通讯套完话后，她刚走出那条红灯区，面前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张古老的纸质广告。 上边用醒目的彩字大写着——“星际最全的投资指南，教你三天回收五十倍本金！” 乔伊：？ 这是什么古早的奇怪骗术吗？ 本着环保的心理，她俯身捡起来，将广告纸扔进回收箱。 结果没走几步，又捡到了一张填满数字，还带印章的支票。 联想到早教小机器人科普的，整个星际学生和研究员都是诈骗犯的重点关注对象，乔伊精神一凛。 她随手将支票递给巡逻的警督，说明情况后，便匆匆踏上了飞鱼空轨。 刚拿出光脑继续关注堕种的事情，门口又上来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左顾右盼后，状似不经意地坐在了她旁边。 乔伊没太在意，往旁边挪了挪，很快，形态若飞鱼的空轨便从地面快速飞升，滑入云端。 她专注力全在光脑上，直到车到站台，一个没什么重量的东西，砸在了她脚背上。 乔伊抬起头。 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已经起身朝后边挤去，准备下车了。 乔伊捡起那张金属片，看着上边“星际刮刮乐”几个字，陷入一秒钟的沉思。 就在那个平平无奇男人即将跨出车门的瞬间，他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冷漠的女声自身后轻飘飘响起。 “你的刮刮乐带好，请不要乱丢垃圾。” 下一秒，车门关闭，飞鱼冲天而上，只留下陌生男人一个人，神色茫然地立在站台上。 男人挠挠头，困惑地看了眼站台表，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趟公交上。 等他离开后，一道阴影从站台广告架后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金属卡片。 他穿着一袭古怪的宽大长袍，帽兜几乎遮住全部面貌，因此，在这个空荡荡的云端站台上，没人留意到他奇怪的瞳色。 西恩垂落的右手微屈，指甲刺入掌心肉里，青黑的血渍黏腻地滴了一地。 他俯身捡起站台上的“刮刮乐”。 【她为什么不收？】 很快，来自信徒的信息就斩钉截铁出现：【西恩大人，我们搜索了低纬度宇宙中，流量最大的交流论坛，这些绝对是最常见的天降横财方式……】 名为阿穆的信徒说着，立刻传来各种配图鲜艳的文字记录—— 什么《男友的上将母亲甩出一亿支票赶我走，我捡起支票表示下次生了第二个儿子记得再通知我。》 什么《战神快穿三百天后回家，发现妻女竟住垃圾星，怒中100亿彩票引得首相叩拜》 还有《大师免费讲座，最全投资指南！三天逆风翻盘，五天直逼首富让位，入见详情。》 …… 西恩面无表情地抬手，下一秒，阿穆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急忙传来新的信息。 【等等! 我找到了个新方法，您再试试，这次一定把钱送出去。】 【不用了。】 ** 乔伊抵达季安酒店时，老朋友洛芙已经在顶层的餐厅等候多时。 她刚步入300层的光梯内，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却冲了进来，险些迎面将她撞翻。 几乎是与此同时，“啪嗒”一声轻响，什么亮晃晃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乔伊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突突跳，忍无可忍地开口：“你们到底是诈骗团伙还是……” 话音未落，透明玻璃映照出那个男人低垂的头颅，自乱糟糟的发丝间，双目隐约泛着诡异红光。 乔伊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快速拽出一双白手套戴上。 在那人身形抽搐的瞬间，她一跃而起，按住他后脖颈的第三节，动作利落地刚要扭断脖子，刚刚还状若游离的“人”却像是反应过来了，竟然敏锐地侧头避开。 发出野兽般地低吼，将乔伊甩下去。 他抬起头，一双红光闪烁的溃散眼睛，死死盯着乔伊。 堕种！ 乔伊眯了眯眼，当下立断，摸出枪械，单手快速按下所有楼层按钮。 她冷静地射击，枪枪被他避开，就在光梯即将打开的瞬间，突然伸出泛着青黑的利爪，眼看就要贯穿她的头颅—— 突然，他像是被定格般，卡顿在原地。 如一尊雕塑，维持着狰狞的原姿势不动了。 乔伊屏住呼吸，刚要摸出通讯器报警，但这熟悉的场景却莫名让她联想到西恩。 她最终缓缓放下通讯器，扯了绳索把人绑住，打算悄无声息离开，下一秒，光梯门却骤然打开。 耀眼的金色里，十来个身穿酒店制服的侍者满脸堆着感激，匆匆朝乔伊拥过来。 “太谢谢您了女士，我们找他好久了，要不是您，我们酒店的声誉就完蛋了！” “为了表示感激，我们老板决定奖励您一亿星际币。” 乔伊：？又来？ 一个身穿经理制服的男人也从她身后也赶过来，笑容真挚地解释：“我们也不知怎么潜入了一只堕种，这是一亿星际币的支票。” 如果不是我不对劲，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不对劲。 乔伊很确定，自己一定是遇到什么新型诈骗案件了，可不管是酒店的经理，还是工作人员，都毫不犹疑地向她肯定，就是要用一亿星币买她封口。 行吧。 一刻钟以后，乔伊神情恍惚地拿着储存1个亿的超级支票，在众人的热情相送里，登上顶层。 走到约定的雅厅门口，她骤然顿住脚步，回头盯着这些侍者们，总觉得他们空洞的表情和如出一辙的笑容，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分别都叫什么名字？” 这些侍者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表情，又很快解答了她的问题。 乔伊最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错觉，乘坐直达电梯，面色古怪地上了顶楼。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刚刚还聚集在电梯厅口，四十五度鞠躬的众经理们纷纷抬头，表情同款茫然地瞪着对方。 他们不是负责布置各个区域的百周年庆典活动吗？怎么纷纷玩忽职守在这里聚着？ 不远处，酒店巨型机械雕塑顶端，身披厚重衣袍的影子拉上帽兜，悄无声息地落回地面。 大概是因为越级使用了群体精神控制，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以至于覆盖着白色瞳孔上的眼皮半耷拉着，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割开愈合的掌心，拖出角落里的堕种，费时费力地丢回它原本藏匿着的飞行器里。 刚把现场复原完毕，信徒就给他传来讯息。 【太好了，那笔钱变现打到指定账户了。】 西恩背靠着玻璃窗，抬起几近透明的指尖，唇角终于掠起一抹很浅的弧度。 【按星际币汇算率，您给的补偿金额已经远超那些鱼类原本的价格，这下您可以放心离开了……对了，有一个好消息！】 【我们找到了正确的虫洞，第一批舰队不日就能抵达低纬度了。】 他们并没有要在这个低纬度宇宙做调研的计划，邪神目前的状况又危险，给那个人类雌性一笔钱后，就可以前往下一个维度了。 西恩却顿住了。 他披着宽大的衣袍，尾巴和触手掩盖其下，走了几步，缓缓转动莹白的眼睛。 所有建筑物变成在他眼底变成半透明体，他的眼瞳逐渐虚幻，最中心的深色缩成一个点。 最后，他看见最顶层，坐在窗边，搅动茶杯的乔伊。 没有立刻回答。 信徒阿穆一个激灵，生怕他又突发奇想体验人生，霍霍人家低纬度，正要苦口婆心劝说。 却发现自己被拒绝通讯了。 西恩花了点时间，悄无声息地到了酒店顶层。 那个人类雌性的背影就在茂盛的绿植后，靠窗的位置，跟对面的人洽谈。 他将视线落到挂在角落的外套上。 乔伊的。 几乎没被人留意到，西恩的身影就到了木架前。 他伸出手，取出怀里从小旅馆带出，早已被余温浸透的那把五颜六色“糖果”。 目光不经意触及手背上，因为进化而长出的那层丑陋的、明显与人类审美不同的锥状物。 白瞳闪烁了下。 西恩无趣地垂下眼皮，轻轻将那把糖果，尽数放入乔伊的外套内兜里。 转身没入黑暗。 信徒阿穆突然重新能接收到邪神大人的讯息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愣了愣。 【知道了。】 【帮我就近找一片海域，等舰队到了来捞我。】 【届时不用特意唤醒我。】 第十五章（三合一） 安静的顶楼, 红发女人正慵懒地翻阅电子刊，见到乔伊坐下，挑起眼角。 “可算来了, 我还以为你最近沉迷年轻□□，要鸽了我。” 见乔伊镇定的脸色中，似乎夹杂着几丝恍惚，丝毫不像刚刚在通讯里那般焦急。 她挑眉：“怎么？” “没什么。”乔伊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刚刚上楼的时候，不小心中了一亿星币。” 洛芙：“还以为什么大事……一亿星币？？” 她目瞪口呆, 缓了好半天, 才追问道：“现在还有这种直接拿钱当补偿的？税前还是税后？不会有谁又想搞你吧？” 乔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没有细说：“先不说那些，你有办法带我进去一趟仿生馆吗？” 洛芙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 眨眨眼：“亲爱的小乔教授，用我很顺手啊，这次又有什么新报酬？嗯，打算，教我怎样捕捉一只漂亮前卫的男孩子？” 乔伊扣在茶杯上的指尖一顿，莫名其妙：“什么？” “还跟我装起来了，”洛芙却了然地啧了一声：“放心吧, 我虽然喜欢收集年轻的异性，但只偏爱阳光热情的。” 她看出乔伊不想多谈, 不再打趣她, 主动岔开话题：“别急, 仿生馆现在全面封锁, 我的人已经去交涉了，最多半天。” “找你过来，是因为这次去采购，我发现了一件趣事，你肯定想知道。” 乔伊记得她这次去的是一颗偏远的污染废弃星，心念微动，按捺住那股莫名的焦躁。 “我去了一颗编号γ168的废弃星，隶属于星际联盟那边。那颗星球上除了垃圾填埋场，还有一座关押精神暴动囚犯的监狱城。” 乔伊抬起双目，幽邃的黑色里，像蕴藏了无数旋涡。 “精神暴动囚犯？” 洛芙笑起来：“听说有人在那边找到一批古藏品，我过去回收。结果却不巧，亲眼目睹狱警在处理一个精神暴动者——或者说，堕种。” “唔，我是说，那个被囚禁的精神暴动者，有着与堕种同样的特征——比如异能暴涨，瞳孔消失，茹毛饮血，理智全无。” 根据星际联盟的官方规定，所谓堕种，就是被宇宙辐射污染，突然精神失常，以人为食物的种族。 正常种族突然堕种化的现象，已经困扰整个联盟很久了，但通常只发生在边缘星球上。 “有趣的是，一直以来，官方都宣称堕种之所以泛滥，是宇宙暗辐射增强的缘故。” “更有趣的是，他们走后，我去翻看了那个被处死的“堕种”，发现他跟叛逃失踪的陆央元帅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唔，就是号称精神系天才，全星际第一个获得资格，参加三级基因改造手术的那位。” 洛芙赤红的懒懒掀开眼眸，定定看着乔伊：“如你所知，我出生的母星，是第一颗被堕种占领，至今沦陷的星球。” “我特意查了一下，基因融合手术，堕种和精神暴动者，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小乔教授，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了解一些其中关联？” 乔伊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切下一块炙烤排，推到洛芙面前：“这个答案，我也一直很想知道。” 洛芙终于直起背，眸色闪烁，不复刚刚的漫不经心：“这么说，乔伊教授急于去仿生馆，也是想抓只堕种回去研究了？” 乔伊垂下眼眸，没有否认。 “来，击下掌。” “我会投资你接下来的项目，”洛芙愉悦地伸手，“你要的那款试剂收好——合作愉快。” ** 乔伊终于知道，这位用“图书店店主”身份隐藏自己的全x②星最大富商，为什么能在移民过来的短短几年间，把生意做得这样大了。 大概是因为她做事的效率，是真的够高。 说半天就是半天，等重新步入那座全面封锁的仿生馆，乔伊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建筑已经半数毁坏，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和拖曳的血迹。 受难最严重的就是海洋馆了，因为巨大玻璃罩和承重柱被打破，整座建筑不仅塌陷下去，还被馆内的海水淹没，形成一汪小型的湖。 听旁边的巡警说，海洋馆至今只救出来了不到十个人，还都是基因融合者。 乔伊站在恒星明媚的光芒下，心底的困惑越来越深—— 西恩到底怎么带她出来的？ “具体的事故原因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已经进到那所海洋馆内部，调取监控了。” 趁旁边洛芙在热情地跟警督所的高官交涉，转移对方注意力。 乔伊戴好防具和枪械，悄无声息地没入废墟里，快步朝着海洋馆的方向走去。 防具一戴，谁也认不出谁，她很快跟上一个搜查的警督。 抱着胳膊，不耐烦拦住他：“舆论压力很大，上边让我来问问你们，搜得怎么样了？” “催催催，”那个警督显然不止一次被催促了，暴躁地指了个方向，“能找出来的信息都在那边了，自己翻去！” 乔伊瞥了眼他指的方向，是个临时搭建的移动房。 她过去的时候，里边的人正在读取那一小沓监控芯片，几十台设备同时虚拟投影，乔伊几乎是瞬间在画面里捕捉到了自己。 她眯了眯眼，面色和音调却没有丝毫波澜，阔步走到那人身后：“找到事故原因了吗？” 那人正聚精会神地同时检测几十台设备分析数据，头也不回：“找到了，我怀疑——跟这个解剖厅有关。” “有人在海洋馆的地下三层，长期蓄养了一批堕种，试图拿它们做解剖实验。”那人解释道，“你看这儿，这段监控里，在这个奇怪女人误闯入前，通往地下的大门是紧锁的，也没有挂任何路标和标识物，指引游客到那个方向。” 乔伊愣了愣，很快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那天，是有人故意挂了“解剖展厅”的路标，引导她进去参观的？ 她很快又发现另一件错愕的事实，这段监控记录里，只有她的背影，而没有西恩的。 明明他们是一起进去的，却只有她一个人留在监控里，以至于她时不时地伸手拉住空气，显得格外诡异。 乔伊的嗓子有些拔干：“解剖厅内的监控呢？” “没有，有也已经严重损坏了，”那人摇摇头，“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 “这群人，也躲进了那间地下解剖室。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出现在了通往海洋馆外的偏路上，对着空气发生激烈争吵。” “本来继续走这条偏路，他们最多遇到一两只堕种，就能顺利出去了。结果吵完却又原路返回解剖厅里了。” “没过多久，海洋馆就被堕种袭击。等我们的人找到时，都死了。” 乔伊沉默半晌，很快弄懂了来龙去脉。 西恩说“他们都死了”。 她以为是他杀死的，事实却是，他顺手带出了这群人，他们却因为提前看到了他的模样，怀疑他，执意回去等死。 乔伊舔了舔发干从唇角，突然有种想快点牵着他回家的冲动。 她极度想拿出那本《大水母观察手册》，划掉之前那句“有高级捕猎能力，情感共识力缺失”的定论。 “还有这张芯片，我总感觉堕种的行动变慢了，我放给你看……” 那人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来，食指与拇指准确掐住那枚芯片，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捻成了粉末。 “抱歉。”乔伊将随身携带的注射剂插入他后勃颈，拿走之前偏路上的那片，确保西恩的存在不会暴露到警督所视野里后，她跟洛芙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开。 结果等她抵达那间小宾馆，却被告知人已经自行走了。 乔伊眉心乱跳：“走了？去哪了？” “说是回家……诶诶！帘布和避育用品的钱还没给呢！” 乔伊心底蔓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是穿梭机刚抵达家门，她就快步跳下，走到大门前准备生物识别，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乔伊大科学家，你可算回来了。”懒洋洋的招呼声在脚边响起，一坨人影从阶梯旁的草丛里滚了出来。 乔伊反条件去摸腰间，意识到对方是熟人后，才皱了皱眉。 “李斯祈？你怎么在这里？” 李斯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还问我呢，你的通讯莫名其妙断信号，这次的堕种很奇怪，上边让我去找你分析分析。” “结果去研究所跑了个空，我就来了你家。” “你别说，还好我来了趟，”李斯祈精神一振，一改刚刚的颓靡，“我逮到一个穿着古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在你家门口徘徊，企图破解你家大门的生物锁。” 乔伊微微拧眉，却在下一秒，听到李斯祈下一句描述后，骤然抬头。 “被我拦下后，他拒绝交代身份，也不摘帽子，还打算攻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转身走了。” “结果我偷偷跟上去，却发现他坐在院墙外的蔷薇花下，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浑身阴郁，脚下还聚了滩黑泥。” “以我多年当警督的眼光，这样的家伙不是逃犯就是刚放出来的，”李斯祈冷哼一声，“而且——你家那个早教机器人，我送的那个，还记得吗？好家伙，不知道怎么被他偷了，那小机器人估计被他篡改了程序，还敢帮他说话。” 乔伊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斯祈从身后摸出的处于关机状态的早教机器人。 “你看……” 她拔高音量打断他。 “李斯祈。” “啊？” “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住在这儿的，只是忘带钥匙了？” 李斯祈只觉得自己脖颈后边莫名发凉：“什么意思？” 乔伊骤然破门而入，望向黑黢黢的屋子，快步走进去，喊了西恩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水族箱，院子的水池，他的房间……全都没有。 乔伊的心脏笔直地坠下去，她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底涌上来的无限烦躁，骤然转身：“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斯祈没有了刚刚的理直气壮：“就晚上八点左右，我又驱逐了他几次，他终于走了……你认识那个人？” 乔伊没搭话，她正打开院子里的监控，看傍晚到八点左右的录屏。 监控果然不能捕捉到西恩的身影。 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却好像在监控里消失了一般。 但好在能看到早教小机器人的踪迹。 她看见恒星的最后一丝光芒收敛起来时，早教小机器人被一团透明的影子拎着，停在院墙外的蔷薇花下，然后陪他坐下。 监控里的画面逐渐由昏黄朦胧变成彻底漆黑，不断有归家的行人和飞行器从他面前悠悠晃过，邻居家的少年牵着几条巨型犬笑声不断地跑过画面。 孤零零的影子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右上角的数字跳到八点，一朵蔷薇花颤巍巍地落到地上，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捡起来，应该是揣进了衣兜里。 早教小机器人被留下，端端正正放在墙角，那团透明的影子不紧不慢地佩戴好蔷薇花，朝某个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进食的缘故，那团影子看上去很虚弱，像是下一秒就睡着了。 乔伊突然记起来，很长以来，为了完善自己的《水母观察日记》，她都是在晚上八点准时到家的。 只有这前两天，为了腾出时间去仿生馆，她赶进度通宵后凌晨回家，却在后院的蔷薇棘刺里逮到睡着的小怪物和机器人。 她以为是他沉迷种蔷薇花忘了时间，原来不是。 他大概是在等她回来。 就像这次，等她回来，好证明他确实住在这里。 乔伊闭了闭双眼，无法想象，小怪物木愣愣地坐在台阶上，等她五六个小时的场景。 “咳，小乔教授，我不会闯什么祸了吧？那家伙看上去笨拙又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有精神障碍？” 乔伊啪地合上监控，挤开李斯祈凑过来的头颅，冷着脸，拎着他往门外走。 她表情认真：“今天要是找不到人，我就把你改造了拿来做实验，再做一个出来。” 她说完就要走，下一秒，裤腿却被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早教小机器人拽住了。 它拖出一本厚重的书，到乔伊面前。 ** 此时的西恩，正面容祥和地平躺在毗邻乔伊家小区的海域里。 因为环境不匹配，他的第二阶段蜕化变得十分漫长。 在越级消耗精神力后，他终于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沉眠。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鱼群摇曳着划过珊瑚丛，留下的轻微波痕。 无数浅淡的光和泡沫晕开，像是在海底形成一片虚幻的梦境。 煞风景的是，信徒阿穆的通讯焦急地传入西恩地脑海中。 【西恩大人，您的蜕变怎么提前了，这片海域太浅了，很危险……】 西恩缓缓睁开覆盖白色瞳孔的薄翳，被人打断睡眠，脾气不太好，周身被低气压包裹。 【不用担心。】 阿穆：……我不担心你，我担心你睡着后，精神控制力外溢，灭绝所在地方的其他低智能生物们。 阿穆本着人道主义的友好想法，委婉劝告。 【好吧，那我们尽快抵达，那到时候离开时，真的不带走那个人类信徒吗？】 西恩有片刻的清醒，但他很快想起乔伊的态度。 不，她并不想成为信徒。 她只是想解剖他而已。 重新闭眼，他单方面终结了讯息涌进来：【睡了，等你们到了，记得来这个坐标点，把我捞起来。】 形似人类的身体消失，“嘭”的一声巨响。 游曳的群鱼惊慌失措地逃窜开，只剩下几颗残损的珊瑚还顽强地停驻在这片水域里。 西恩陷入沉睡前隐约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遥遥地从头顶岸上传来。 “到那边捞！刚刚那声听到了吗？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个大东西在捕食！” “妈的！飘了这么多天，终于要有吃的了！快放潜望镜下去。” …… “等等，怎么好像是一只……巨型水母还是章鱼？怎么会在这么浅的地方？” “管他什么，什能吃就行，老子都要饿死了。水母就水母，大不了捞上来凉拌海蜇！” 西恩没太在意这样的声音，他只是无趣地想—— 真可惜，这个低纬度雌性想解剖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 跟着那朵蔷薇花，乔伊一路追到了悬崖尽头的海滩上。 最后的监控画面显示，漂浮在半空中蔷薇花，连同无形的影子一起，笔直地从悬崖下坠，陷入幽暗无尽的海底，彻底没了踪迹。 乔伊站在海风呼啸的断崖上，望向辽阔无垠的海面，心脏也跟着笔直下坠。 她安慰自己他是水母，跳进海里不会有事，最多只算是回归野性，可是…… 小怪物—— 她费尽功夫得到基因片段，又亲手合成，还没来得及好好饲养的小怪物！ 就这么跑了？ 李斯祈快步追上来，他打量着乔伊发青的脸色，犹犹豫豫地轻咳一声：“不会吧，从这里跳下去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监控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就被乔伊打断了，她面无表情地死亡凝视着罪魁祸首，忍了许久才压住把人从这里直接丢下去的冲动。 乔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海风，怎么也不甘心就此驻足。 不提实验。 就是小怪物那可怕到极点的生存能力，乔伊也不放心他真的就这么回海里。 乔伊闭了闭眼：“你，现在，马上从这里跳下去，找一艘船和红外定位仪来。” 李斯祈：？ 这样大海捞水母，不比大海捞针简单。 不过好在这晚的海面算是风平浪静，就算驾驶最普通的一艘渔船，也不至于被掀入海底。 李斯祈戴了一晚上的红外生物成像眼镜，对着整个海域挨个坐标点分析，看得脑袋都要炸了。 每每刚想抬手摘眼镜，旁边就有一道犀利幽深的视线投过来，他只能缩了缩脖子继续看。 直到等第一丝恒星的光芒，在远处海平面上拉开时，李思祈终于摘下红外生物成像镜，脑袋疼地按了按眉心。 “乔乔，马上都要过最佳救援时间了，要不联系专业的救援队吧。” 乔伊没搭理他，举着望远镜，她指了指远处的蔓生起幽黑浓雾的海面：“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有一艘大船正在迎面开过来？” “这片海域禁捕，又没有港口怎么可能有大船……”李斯祈说着说着就闭了嘴，神色古怪地钻出渔船，“等等，海面是不是有个人。” 确实是个人，正被汹涌的浪潮吞没着，朝着他们的小渔船奋力游过来。 然而等把人捞起来，看到他下颌骨上的鱼骨刺状标志，李斯祈的脸色微变，皱了皱眉。 “是星际海盗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喂，醒醒。” 那个男人很快被拍醒，呛了几口水，睁开溃散的瞳孔。 李斯祈亮出警督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个男人哭着扑过来抱住大腿。 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恐惧里，浑身颤抖着，说话也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 “警官救救我！有怪物，救命，是怪物，怪物在深海里穿行，他要吃了我们，马上就轮到我了。” 他说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就要去抢控制室：“不行，这里很危险，他追上来了，我得离开，管不了他们了。” 本来还在一边追踪的乔伊突然站起来，拎住那个男人的衣领：“什么怪物？” “凉拌海蜇……突然复活了！” 李斯祈太阳穴乱跳，嫌弃地一巴掌把人拍开：“什么乱七八糟的。” 谁料乔伊也跟着魔了似的，竟然快速坐回去，拉下渔船的加速杆：“走，我们把船开过去看看。” 那艘大船就停在前边雾气弥漫的海面上。 等靠近了，才发现不同于周围，这片海域平静无波，如同死水。 大船的造型看上去很先进，甚至很像某家星际军火贩卖大亨家的水空两用旅行舰。 不过应当是受到了什么剧烈撞击，船身凹陷进去一个大坑，用来飞行的机翼也没了。 这大概就是这群星际海盗，为什么会流落到这片私海的原因了。 而此刻，整艘船四周被浓密的黑雾包裹着，雾气中连天空也黯淡许多，说不出的诡异。 从渔船上架了栈道过去，李斯祈拎着那个神神叨叨的星际海盗上船，可越是靠近大船边缘，那个海盗抖得越厉害。 连基因融合的隐匿特征都显露出来了，拿利爪疯狂挣脱。 “老实点。”李斯祈忍不住掏枪敲他脑袋，就见乔伊已经率先跳上了船。 乔伊的动作很快，从破损的船舷上去，挨个破开金属舱门——确实每个房间都有有人活动的痕迹，但偏偏没有一个人影。 而且很奇怪的一点就是，按理说这艘船的型号很新，但里边的许多金属设备都生锈了，天花板上还挂着一些阴冷的液体和水草。 仿佛整个船沉没许久，刚从海底捞出来似的。 乔伊跳上顶层，一眼望见远处的甲板上，有灯亮着，袅袅的烟雾顺着海风飘过来，带着浓郁的烧烤味。 隐约还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想到某种可能，她心头一紧。 此时的甲板上，正支着一个临时拼凑的巨型烤架，上边还炙烤着各种大型鱼类，下边火烧得正旺。 三个戴头巾的络腮胡男人围坐在一周，一人一把锋利的长刀，边削鱼肉边吐槽。 “维斯那家伙就知道躲懒，明明轮到他烤东西我们打游戏，结果打完一局上来，鱼都烤焦了，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总部那边什么时候才能来接应我们啊，我在这荒海上吃鱼要吃吐了。” “不是捞了只巨型水母吗，今天整点酸辣的，叫维斯那几个快点过来——” 那人说着就往角落的电子捕鱼器走，那里除了鱼，还有一只巨大的水母，颜色晦暗，一动不动。 “死了？这东西死了可不好吃。” 他说着踢了一脚，这大水母果然没反应。 星际海盗撇撇嘴，拎起一根触手，抽出原始的长刀割下，下一秒，大脑却被一阵尖锐的刺痛贯穿。 他瞪着那水母，瞳孔放大，精神突然恍惚起来，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水母在快速蜕皮，拔高，长出一张恐怖的人脸。 空洞地睥睨着他。 乔伊朝着甲板快速奔跑，脖子上的那块陨石又重新发烫起来，光芒刺眼，险些烙伤那一块的皮肤。 她快速摘下吊坠，漆黑的瞳孔燃起亮光。 穿过漆黑的走廊，踩着粘嗒嗒的地面，她刚翻上扶梯，要推开通往甲板的门，却被一只手快速拽下去。 一个戴头巾的络腮胡男人拼命将身体隐匿在酒桶后，紧张地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抖手在生锈的墙板上写字：“别发出动静，甲板上有怪物！！” 乔伊盯着男人腮下的十字疤，眯了眯眼。 看清楚来人是个陌生女人，男人清醒过来了，面露凶悍，拔枪抵着乔伊，无声威胁：“你是谁？再动杀了你。” 下一秒，他却莫名觉得头顶的黑暗骤然散开。 不知何时，紧锁的铁门无声开出了狭缝，一只漆黑庞大的触手伸进来，正卷起他们头顶用来遮掩的幕布。 与此同时，络腮胡男人听到自己脑海中贯穿一道诡异的波段，准确传递出某个信息—— 【找到了。】 他浑身僵硬，如坠冰窖，拔腿就想跑，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紧接着，便有“沙沙”的摩擦声从甲板外，像是某种没有骨头的沉重生物，在不紧不慢地迫近。 门彻底开了，外边的光和海风泻进来，乔伊从堆垛的酒桶后抬头，只能看见一道浓黑的巨型影子，在墙面上拉长。 但奇异的是，在这样的压迫感下，乔伊并不能感同身受身边星际海盗的恐惧感。 她缓缓站直了身体，想看清楚那个“怪物”的样子。 就在此时，一道猛烈的力量却将她后背推出去。 “别吃我……吃她，人类雌性肉质更嫩，好吃——”络腮胡男人一边乱谵语，一边痛苦地抱住头颅。 在乔伊的脸，暴露在天光下的一瞬间，刚刚还蔓升进来的触手，骤然消失，连同那道影子一起，快速缩回甲板。 强烈的海风刮过，铁门也“嘭”地合上，在锁自动扣上前，乔伊手疾眼快地伸手掰住。 然后一个跻身，从拼命合上的门缝口挤了出去。 甲板上已经是黝黑不见五指，只有烤架的零星火光闪烁着，隐约可见旁边遗落的一截食材。 迎着呼啸的风声，和从船底掀起来的水雾，乔伊循着地上拖曳的稠绿色液体，艰难地往前走。 “西恩？” 在摇摇欲坠的探明灯指引下，她终于看清楚一团高约四五米的巨大阴影，矗立在甲板尽头，像是要翻入汹涌的海面下。 “西恩！我知道是你！” 那道影子的动静一滞，仿佛膨胀的气球被戳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乔伊没去思考他的体型为什么会突然变大，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快步过去攥住他的胳膊。 “没事吧？” 掌心下传来奇怪的黏腻触感，不像皮肤的微凉，也不小触手的光滑，像摸到了凹凸不平的沼泽。 乔伊微微一怔。 宽大的帷帽挡住西恩的脸和躯体，因此乔伊没发现，他浑身微微紧绷，正用银发遮掩的眼睛，无声无息地观察她的表情。 他很快捕捉到那双黑瞳里，一闪而过的意外和震惊。 乔伊慢慢屏住呼吸，皱起眉心，后退一步，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快速朝船舱的方向跑去。 西恩的僵硬感松弛了。 他抬头盯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周身释放出漫无边际的阴郁感。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收回视线。 耷拉的帽兜下，莹白的双目微垂，重归于寂静的漠然—— 假信徒。 同那些不堪一击的人类没有两样。 看到了他的本体，根本就不敢解剖，畏惧得转身就跑。 无聊的，低纬度宇宙。 他正思考亲自催催那些还卡在虫洞里的愚蠢亲信时，探照灯的微光却重新亮起来。 乔伊的沾了雾气的柔软脸庞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里拎着一截粗壮的东西，表情严肃又隐忍：“这个，是你的对吗？” 乔伊举高探照灯，清楚照亮那一截被人砍断，还在流淌淡蓝色血液的粉黑色触手。 这是她从烧烤架旁的餐盘里捡到的，上边还插了一把刀，明显是被那群星际海盗割下来，打算搬上烤架的。 乔伊闭了闭眼，无法抑制心底突然冒出的怒火。 为了保证小怪物健康长成最终形态，她都没舍得割一块生物组织进行研究！这群胆大妄为的星际海盗，居然敢——抢、先、一、步！ 自动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乔伊上手快速扒拉下他宽大的衣袍。 却发现他紧紧拽着衣服。 乔伊放缓了语气：“别怕，我看看有没有伤。” 他仍然用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注视她，企图从中看出一丝恐惧。 乔伊的态度却强硬起来。 她踮脚掀开他的帽兜，本来是要检查他的触手到底否残损了几条，却先一步，看见他颈部的情况。 原本苍白的皮肤，纵横着火燎后又浸泡的痕迹，一直朝身体下方蔓延，不乏一些凹凸不平的小窟窿，还在汩汩冒黑水。 乔伊快速沉下脸：“他们做的？” 正期待她露出惊恐表情的西恩愣了一下。 乔伊却已经认定了，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心底无处可发泄的火气，微微一笑。 “很，好。” 如果李斯祈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样可怕的表情，上一次出现时，还是乔伊的实验室被人潜入破坏的时候。 黑雾已经不知何时散去了许多，横七竖八倒在甲板上的人，也慢慢恢复掉落的san值，开始爬起来。 乔伊看着面前这群面色茫然站起来的星际海盗，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心，慢慢开口问他：“西恩，会只打人要害，而不把人弄死吗？” 出手就是毁半个城市的某邪神还死死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背，闻言，诚实地摇了摇头。 乔伊回头看他一眼，想了想从前格斗课老师的话术，皱眉教育道：“下次，当我问你会不会，你就算不会，也要说自己可以学，知道了吗？” “呆在这儿，看清楚我的动作。” 撂下这句话，乔伊伸手往外套内兜摸去，却没摸到许久不戴的延伸甲，而是掏出了一堆硬币般大小的硌手物。 她动作一顿，借着光瞥了眼：？？ 非法经营小宾馆的神秘道具，怎么会突然出现她衣兜里？？ 那些星际海盗已经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去摸武器，来不及多想，乔伊反手从另一个外套内兜里摸出延伸甲，快速戴好，一步跃出去。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虽然算不得最标准，但胜在灵活而精准。 得益于对人体每一处的熟知，她的金属拳头都打在了人的要害处。 等李斯祈赶到的时候，乔伊的教学活动已经圆满完成。 三个刚从恐惧中解脱，又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揍的可怜星际海盗，正摊在甲板上，面色一片空白。 乔伊回到西恩身边，动手替他戴好长袍，以挡去李斯祈的视线。 “看清楚了吗？这样就不会把人打死，而且不会出血。” 乔伊说着皱了皱眉：“我讨厌血的颜色。” 他没有看那些人，只是侧头看她仍然带着薄怒的双眼。 海面第一道光拉开，将她的脸镀上一层奇异的金色，有一些光点，雀跃在她的黑眸上。 一闪一闪的，让他联想起刚刚在海底看到的珊瑚。 西恩不受控地目光将目光追随她。 她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要愤怒？ 察觉到直勾勾的目光，乔伊侧过头，替他把拳头握好：“别发呆啊，待会儿，我喊那个驱逐你的家伙过来，你实地演练一下，就按照我刚刚的姿势。” 乔伊说罢，朝绑人的李思祈勾了勾手指：“李斯祈，过来一下。” 李斯祈捆好最后一个人，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乔伊拍了拍西恩的拳头：“西恩。” 下一秒，李斯祈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被一只坚硬的拳头砸翻了鼻梁。 力道之大，让他后退好几步，直直撞翻甲板上的风杆。 整个船身都晃了晃。 “我艹……”李斯祈爬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窜上头皮的阴冷压迫感，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他背靠桅杆，快速举起手炮指向西恩的方向。 “乔乔？” 乔伊抱着胳膊：“怎么，你们警督不分黑白险些害死人，就不用受惩罚了？” 李斯祈忍着鼻梁上的酸痛，自知理亏，把枪收回去，可心底却忍不住冒出狐疑。 他再三打量那个身披斗篷衫的家伙，怎么看都觉得憋闷。 现在倒是装出一副委屈不吭声的样子了，刚刚赶他走的时候，他怎么不开口解释是乔伊认识的熟人？ 紧接着，更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他那位从军校一年级就认识，直到现在都拿他当工具人的多年好友、冷淡的乔伊教授。 居然主动拥抱住那个脏兮兮的家伙。 然后拖着他朝船舱走去。 李斯祈瞪大双目，心底像有一百个爪子在挠，迫不及待地想跟上去，却被乔伊一个眼神扫中。 “你好好绑人问话，别跟过来。” 下一秒，船舱的舱门被人从里边落了锁。 西恩神情恍惚，还没从刚刚那个突然的拥抱里回过神，却听见“咔擦”的落锁声。 乔伊背靠着船舱门站立，突然脱下外套，倒拎起来，刷啦啦地抖落。 随着她的动作，五颜六色的硬币“糖果”，像天女撒花般落在漆黑的船舱里。 乔伊竭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冷静地开口：“说说吧，往我衣兜里塞了这些……后，突然离开的原因？” 她沉默片刻：“我知道他赶不走你。” 西恩看着被她视若敝履的糖果，白瞳缓缓聚焦，垂下眼皮。 固执的人类。 他伸手随意掐断一根触手，神色淡漠地丢给乔伊。 如锯齿拉动枯木的嗓音，嘶哑地回响在船舱里。 “解—剖。” 第十六章 乔伊：解剖？剖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 一截新鲜的水母触手, 比跟刚刚从甲板上捡回去的还新鲜。 乔伊错愕地抬头，注视着那双平静浑浊的白色双目，不知为什么, 突然看懂了其中蕴藏的意思。 她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荒诞的念头—— 他的智慧或许超出了她的意识。 甚至，知道她在拿他做实验？ 那本《大水母观察手册》被他发现了？ 怎么向实验对象证明自己没有拿他当试验品，这是乔伊有生以来，从未遇到的死命题。 她正表情凝重地快速编织语言，全然不知自己的神色落入对面，却是另外一回事。 西恩淡漠地垂下那双结翳的白瞳。 拖着背影，朝角落那扇通向海面的小窗口走去。 乔伊盯着那道颀长的影子，喉咙有些发干, 电光石火间, 她突然想到早教小机器人从西恩床下拖出来的那本厚书。 因为被血浸透，她当时就让AI小机器人丢了，却被西恩捡了回去。 那一页上, 正是她的一句有关解剖的随笔批注。 乔伊快速跳动的心脏重回镇定，她保持面色，盯着西恩格外慢的背影：“你认为——我是要抓你回去解剖？” 他没有回头，显然是默认。 乔伊心下一松，抱着胳膊叹了口气：“那好吧，你离开可以。” 她变相承认了。 西恩的绷直的后脊难以察觉地坍塌了些。 脖颈后的触手和腕口沉闷地拖曳在地，扫到沿途的酒桶和陶瓷盆, 框框滚出去。 下一秒，却听又见来自那个人类雌性的声音。 “不过——”乔伊苦恼地提醒他, “你得把身上那件窗帘留下, 我只向宾馆老板付了租金, 要还回去的。” 西恩骤然驻足, 整个船舱的摆件剧烈地相互碰撞，发出惊悚急促的动静。 阴冷的黑雾快速弥漫整个空间，无数乱舞的触手，泛着冷光，锋利的尖端下一秒就能把人撕碎。 乔伊却像是毫无察觉，抱着那截触手，继续提议：“其实光触手不太够，一般我们解剖，主要是分析脑部结构和骨架，不如……” 话音未落，乔伊的脖颈突然被冰凉坚硬的触手挟持住，几乎是瞬间，她的面前便投下巨大的阴影。 她的话戛然而止。 那件窗帘布已经碎裂了。 冷清的卫星光晕从小窗打入，乔伊清楚看见他衣袍下的模样。 原本苍白的皮肤，像极度缺水而皱缩，毫无光泽，皮肤组织下匍匐着纠杂的淤青。 从颈部往下，长出五六条干枯鳞片状的槽纹，间杂凹凸不平的黑色肉瘤，像是寄生在他身上的腐物。 那些肉瘤还在快速生长着，在这片刻间，就蔓延到了四肢。 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详的信号。 有一瞬间，乔伊想起了研究所里，被困在玻璃缸中，用来做重金属水污染实验的鱼。 这样的痕迹，绝非人力所造成。 看上去，更类似于是因为水质污染，而造成的严重疾病。 这么一想，乔伊立刻发现自己整个实验中的重大失误。 因为外形更逼近人类，她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将他当做人来养，而忽略了他本来的生存环境。 如果他本来的生存环境更接近海洋呢？ 看到人类雌性终于因为恐惧而沉默。 西恩扯了扯唇角，却罕见的，没有因为低等生物的颤栗而感到丝毫愉悦。 那种沉寂的空旷感，如黑洞无声吞没恒星的刹那，快速填充满他。 再有一秒，他就要恢复只进食的本形。 正在这时，那只人类雌性却抓住了他的胳膊。 乔伊叹了口气，眼神澄澈明亮：“终于回头了。” “谁告诉你我是要解剖你了？” 西恩白瞳闪烁，指尖快速划破掌心，刺痛感瞬间截止住异变的趋势。 趁他不注意，乔伊快速伸手捏了下那久违的水母头，在他看过来之前，又若无其事地收手。 “看，客观来说，只要你愿意，直接就能吃掉我。” 乔伊微微一笑，眼神平和：“就算我热爱科学事业，也不至于为此献出生命。” “如果我真打算做解剖实验，一开始就可以。为什么还同你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和精力，我图什么？” 当然是因为解剖只有一时定论，她图的是长期观察，全面撰写结论。 但乔伊面色镇定，甚至为了更具说服力，她在此刻全然让自己忘了《观察实验记录》的存在。 “打个比方，”乔伊快速搜刮自己脑海中庞大的记忆宫殿，很快拖出一本曾经看过的书，“如果现在，出现了其他的人型水母，不管什么模样，我或许会感兴趣地抓住他们研究。但从一开始，我就将你定义为家人。” 对，家人，不是实验对象。 乔伊拿这个理由迅速说服自己，说服他时，也就更容易起来：“要不，我们签订个契约？如果我有一天对你举起解剖刀，你直接拿我当储备粮。” 西恩幽邃没有波澜的白瞳终于变了变。 他的嘴角泛起古怪的弧度。 乔伊从来不是会把自己放在被动位置的人。 不管小怪物有没有被自己说服，她已经敏锐留意到他没有再离开的动作。 乔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当然也说到做到，当下拿出光脑，在星际法监中心，新注册了一份合法契约。 甲方和乙方分别是西恩和乔伊。 正要率先签字的时候，怀里却一空。 光脑到了西恩手里，她看到他用尖锐的指尖，面无表情地划掉“储备粮”三个字。 改为“畜养宠物”。 乔伊：？ 行吧，反正她早就偷换概念，根本没有解剖他的计划，他怎么写都行。 乔伊愉悦地生成两份契约芯片：“一式两份，收好。” “咱们回家吧，”乔伊顿了顿，“如果你必须生存在海洋环境里，大不了我把海水引回去。” 正在这时，船舱门被快速叩响，门外响起李斯祁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好了没啊，我要被海风吹傻了。” “仿生馆那边一直催我，再不把人拉回去……” 乔伊将带来的衣服和帽子递给西恩，等他换好，刚解开门锁，李斯祁就没收住力冲了进来。 他一眼瞥见满地花花绿绿的压缩避育用品，满脸问号。 再扫见换了身衣服的西恩，瞬间瞳孔地震。 “？？等等，你们把老子锁在甲板上半个小时，自己在里边做什么？？” 乔伊眼皮微跳，没多解释，不耐烦催促：“不是要走吗，问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满地的安全药，你总得给我点解释……” 眼见西恩还表情认真，要俯身捡起那些散落的小压缩银币，乔伊头都要炸了，拽着人匆匆往船下走。 “那些不是糖，西恩我错了，你别惩罚我了。” 西恩被她拉着走，沉默地给信徒发脑电波。 【查一下。】 阿穆等人立刻正襟危坐：【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在您沉睡时靠近了……】 西恩：【安全药是什么？】 他很快接收了一条繁冗的讯息，在乔伊看不见的角度，整个水母头一点点染红，几乎燃烧起来。 以至于就这么神情恍惚地被乔伊拉上了岸。 ** 离开的时候，李斯祈负责打包这几个星际逃犯，把他们押送回警局。 船抵达岸边，等他累死累活地拖着一串人在沙滩上走时，抬头发现前边两个还手牵着手。 而且最刺眼的是，向来粗枝大叶的乔伊走在前边领路，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就要回头看，跟呵护怕摔倒的小孩子似的。 而那个穿袍子的家伙跟在后边，耷拉着脑袋，却稳稳地将每一步都落在了乔伊踩出的沙坑里。 这种熟悉的不爽感……李斯祈突然福如心至。 “等等，乔伊，你刚刚说他住你家，是什么意思？” 乔伊莫名其妙：“字面上的意思。” “你不仅……而且背着林德养了个小白脸？”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乔伊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警告他：“李斯祈，不要说胡话，我不认识姓林德的。”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仗着附近海岸线荒无人烟，李斯祈忍不住拔高音量，“林德对你一片痴情，以为你死了，他甚至到现在都没宣布更换未婚妻。” “这两者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吗？” 李斯祈噎了噎：“林德为你做了这么多……而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他会陪你罚跑吗？会替你上前线吗？会为你选修烘焙吗？会选择孤身反抗家族……” 乔伊极度不喜欢跟人解释这从前的复杂纠葛，她抬手看了眼表，不耐烦地打断他：“噢，他还会因为荣耀感，亲手把人送上手术台改造基因。” “或者将未婚妻关起来，像金丝雀那样，西恩会吗？” 突然被点名的西恩睁开茫然的双目。 因为极度困顿，他并没有跟上刚刚两人的对话，慢了一个节拍，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乔伊说完就重新拉住西恩的胳膊，示意他清醒一点，好好走路。 他却成功会错了意。 他快速想起她刚刚的教育，然后知学善用。 乔伊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被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拽了下，而后，怪异的嗓音艰难地响在她耳畔。 很低，像毛茸茸的羽毛划过，痒痒的，机械又简单：“我—可以学。” 乔伊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他在回答她刚刚的话。 ——将未婚妻关起来，像金丝雀那样，西恩会吗？ ——我可以学。 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 乔伊抚了抚额心，下意识想纠正他的错误认知，但对上那双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又于心不忍了。 “算了，这种事情就不必学了，知道了吗？” 小怪物抬起头，用那双纯白无瑕的眼睛盯着她。 他掌心摩挲着那张芯片，微微一笑。 他说的是真的。 第十七章（二合一） 担心西恩的身体情况, 没等到警都所的人过来提走星际海盗，乔伊便带着他先一步回家了。 AI管家早已经准备就绪，他们一抵达, 就操着手术刀，将许久未用的医疗舱推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一些类似骨折、烫伤等的小手术，都不必去医院，由管家机器人和医疗舱帮助完成即可。 乔伊一手抱着断掉的触手，一手拉着西恩。 她俯身打开医疗舱的盖子，匆匆向他解释：“不清楚你身上那些伤口到底由什么造成，你先把衣服脱了, 做一个全身性的检查……” 话音未落, 肩膀重重一沉。 乔伊架住他：“西恩？” 他单薄的眼皮合上，神色安详，看上去并没有丝毫的痛苦。 但乔伊却清楚看见, 相比于刚刚在甲板上，他的状况明显更糟糕了。 除了脖子，面部的皮肤也极度缺水般变得青灰，毫无光泽。 耷拉的水母头变成漆黑，皱缩得像块抹布。 而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上半身衣物已经被蓝色液体浸透了。 是血迹。 乔伊试着解了几颗纽扣，发现衣物已经被血彻底黏住后, 便把人平放在地毯上，利落地戴上手套。 刚举着小刀要割开衣服, 却对上一双幽幽的白瞳。 乔伊动作一顿, 反条件解释：“我不是要解剖你……” 为自己的条件反射沉默片刻, 乔伊轻咳一声：“那我继续了。要是你觉得困, 可以闭眼睡一觉，我帮你处理伤口。” 西恩双眼直直地与她对视，瞳孔最深处那层淡蓝色却在不断溃散，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悄无声息地加深掌心的伤口，仿佛察觉不到疼痛，瞬间扯掉黏住皮肉的上衣。 乔伊看得眼皮乱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夸他配合还是固执了。 目光触及他的身体，乔伊眼神微微一缩。 刚刚在船舱里果然没看错。 从锁骨往下，纵横着干枯鳞片状的槽纹，其间铺满凹凸不平的黑瘤。 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不详的信号。 这样的痕迹，不像是短期物理原因所造成。 看上去更类似于是因为水质污染，而造成的严重疾病。 “我要把这些污染的黑瘤割下，你要是困……” 他显然无声拒绝了乔伊的提议。 乔伊只能忽略掉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白瞳。 注射完麻醉剂，她半跪在地毯上，俯下身，拿刀锋对准第一块漆黑腐肉，刀尖刺入，准确无误地剜了下来。 瞥了眼西恩毫无反应的面庞，她定下神，继续下一个位置。 速战速决吧。 殊不知，麻醉剂这种影响神经的东西，对西恩并没有半点作用。 他只在混沌与清醒间，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轻微刺激。 这种刺激，类似于在甲板上，被割掉一根触手时的感受。 随着乔伊剜下又一块腐肉，他对外界的感知力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人类雌性遥远的声音突然清晰。 “张一下嘴。” 温热的指尖抵住他的口部，西恩白瞳骤然一缩。 乔伊丝毫没发现他的异样。 上半身的瘤物已经清理干净，该下半身了。 在这之前，乔伊怕人晕过去，拿了管大号的针剂营养液，准备帮他垫一垫。 指尖触碰上他的唇角，她熟练地用拇指和食指分开，将尖锐冰凉的半针尖抵入深处，刚要推进去液体。 半跪的脚腕却被什么东西冰凉粘腻的东西无声缠绕住。 乔伊：？ 不经意抬头，她更诧异地发现，原本皱缩发黑的水母头，整颗都泛起了奇怪的粉红色。 怎么突然，应激了？ 乔伊按下空气泵，缓缓推入营养液，又一根触手快速卷住她的手腕，越绕越紧，似乎疯狂想阻止她的动作。 而另一只腿腕也被缠住，正快速向上。 她隐约觉得那里不太对劲，可正要拿开时，手腕却被固定在原位，动弹不得。 平躺的人浑身紧绷着，白瞳微阔，因为过度用力，那些本就血肉淋漓的瘤状物，几乎全部绽开。 他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她，脸上依然毫无破绽，可惜紊乱沉浊的呼吸，和泛着猩红的眼角却暴露了什么。 乔伊动作一顿，骤然放大瞳孔。 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仿生馆观看话剧时，未经证实某种的联想猜测。 乔伊骤然僵硬，盯着自己那只注射营养剂的手，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了。 她手一颤，用力扒拉开紧紧缠绕自己的那些触手，快速站起身。 正在这时，通讯仪恰好突然响了起来。 管不了是谁拨打的，这乔伊拿毛巾盖住他鲜血淋漓的上半身，揉了揉莫名发烫的耳垂，镇定地指挥AI管家：“差不多了，送进医疗舱里。” 一旁等候的AI管家好心出声：【下半身衣物还没处理。】 “我知道，不用管了。”乔伊暴躁地打断。 她摸起通讯器，看也没看，快步走向院子里，一直到不能被那双白瞳捕捉到的花墙下。 “喂，你好，哪位？” “不是吧，为了个小白脸，你把我通讯号都删了？” 是李斯祁。 乔伊轻咳一声，定了定神：“审讯了完吗？” “别提了，确实是星际海盗的人，但他们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力攻击，语言系统紊乱，一直胡言乱语，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一个劲地提什么被怪物攻击，船要沉了。” “但我们调了船上的监控录像，根本没有什么怪物攻击的迹象，这些人是在甲板上烧烤的时候突然癫狂的，然后监控也是被他们自己损坏的。最后推论……是他们可能中了某种神经毒素。” “对了，那个谁你是从哪里找到的？监控里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我觉得，他最好配合我们的工作，来一趟警督所。” 乔伊目光闪了闪，看向医疗舱，面不改色：“哦，从船底仓库里，我找到时那里的监控就损坏了。人现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过不来。” 李斯祈倒也不为难，他也不是奔着这件事来的：“行吧，那等人醒了再说。” “不过你还是得过来一趟。” 李斯祈的声音隔着短波清晰传过来，响在她耳边：“仿生馆的堕种事件，有眉目了。” 乔伊精神一振。 瞬间什么观察实验都抛脑后了。 这是她来X—②星前，与这颗星球领主签订好的合约。 如果有任何堕种的信息，她都要求第一时间获得。 不管怎样—— 乔伊闭了闭眼，搭在阳台上，微微一颤。 出声的语调却依然平静又淡定：“知道了，我很快就到。” 她很快又想起什么：“等下，都还活着吧？” 李斯祁信誓旦旦：“放心，我刚刚回来，都活泼乱跳呢。” ** 然而，等乔伊匆匆抵达机密中心时，却被告知那些捕捉到的堕种已经处死了。 乔伊的心情陡然坠落下去。 负责的警都毫无所知，还引着她去看那些依次停放在冷冻胶囊里的尸体。 “乔伊教授要先看哪个？” 乔伊闭了闭眼，隔着冰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狰狞扭曲的尸体。 “不是说活着吗？谁给的指令处死的。” “哦，你不知道，这些家伙从被拉过来就暴躁攻击人，隔着电笼还能伤到警都，所以……” 乔伊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问谁下的指令，处死这些堕种的。” “当然是上边了，不然我们怎么敢擅自行动。” “谁？” “不就是利科尔处长嘛。” 说完，负责处死堕种的警都突然都愣住了。 因为随着乔伊追问，他们错愕地意识到，利科尔处长是军方后勤处的，按理说根本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可他刚刚亲自过来下令时，他们居然丝毫没觉得意外。 在机密所任职这么多年，他们当然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失误。 当下就有人要向上级反应。 “他应该还没走远，我们还有机会找到人。” 一直垂着头若有所思地乔伊却松了口气，淡淡打断他们：“别找了，直接向你们的上级反映情况吧。” 她顿了顿：“人已经死了。” “还有，这些堕种的尸体也不用分析了，做不了实验。” ** 说出这些话后，乔伊毫不意外自己会在十几分钟后被看押起来。 在机密所的所长赶到前，一位年轻少校先匆匆过来，鹰隼一样的视线盯着乔伊。 “你就是乔伊教授？”他一边走，一边将军靴踏得作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提前知道利科尔死了吗？” 乔伊抱着胳膊，平静地开口：“他怎么死的？损毁机密，会被扣上什么罪名？” 那位融合了雪狼基因的少校，立刻伸出利爪：“利科尔跟我同一届军校毕业，绝无可能叛变，我警告你……” “是不是突然整个人压缩成二维面，然后消失了？”乔伊突然打断他。 那位少校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阴沉到了极点，陡然拔出枪械。 正在这时，李斯祁和机密所所长的赶到了。 “路令风!住手!” “乔伊教授，就在刚刚，那些堕种的尸体，明明封冻得好好的，却突然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乔伊拨开对方的枪口，站起身，跟李斯祁对视了一眼。 “不是消失了，你仔细找找，会在冰里找到一些空泡状结晶体，那是堕种的尸体。” “很正常，你们其实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乔伊看人到齐了，才终于淡淡开口，“毕竟他这次用的人是后勤处的，而没直接使用看守者。至少说明，那个始作俑者还没有能力渗入到你们机密所内部，不是吗？” 在场无一人听得懂乔伊的话。 乔伊看他们困惑的神情，极淡地笑了一下：“我想跟你们星球的领主，通个讯息吧。” 毫不意外，那端仍然是领主的秘书接通的。 乔伊也不在意，很快留下自己要传递的讯息。 “堕种被抓到后，目前还没有存活的，它们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人处死，死后的尸体会自动降维并粒子化。然后误处死它们的人，也会以类似的方式化为空气。” “如果下次抓到活的堕种，希望贵星球信守承诺，及时通知我。”乔伊顿了顿，“而不是等你们调查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后，才想到我。” 那秘书被乔伊直接的话惊得脸色骤变，她正试图向乔伊询问什么时，乔伊却已经挂断通讯。 她环视周围脸色奇怪的所有人，很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保持了缄默。 神色沉静地离开了机密所。 ** 乔伊心情很不好，特别是当她回到家，发现医疗舱里的人情况并没有好转时。 那些伤口只把有极少一部分愈合了，而黑色肉瘤生长的速度，却并没有被抑制。 AI小机器人很快给她拿来西恩的身体报告。 排除掉那些非人类的异常数据，她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就是生存环境不对。 不管是现有的海洋环境还是陆地空间都仿佛压抑住了他的生长。 乔伊立刻联系了管道公司，尝试将家里水族箱的水源供给，改成最原始的海水，才勉强减缓了他伤口恶化的速度。 但很明显，这里的海水也不是最佳配比。 而这期间，乔伊一次也没看到西恩入睡过。 他好像很怕自己陷入沉睡后，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乔伊也试图委托洛芙从全宇宙各大星系购买海水原液，但情况并没有好转。 这是很正常的，乔伊过去众多的经验告诉她，哪怕是这样最简单的观察性实验，也存在最终失败的可能性。 反正那段原始基因还在，如果这次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开始，再重复一遍整个实验。 乔伊不断心理暗示自己，可一联想到实验失败，则意味着小怪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心底，就诡异地生出无限的烦躁感。 这天，乔伊坐在下沉式水族箱看光脑，看到上边《人类社会模式观察手册》几个字，动作一顿。 她突然意识到，自从险些被西恩发现自己的实验目的后，她已经好久没翻开过那本水母观察实验手册了。 乔伊看了眼正泡在水底，因为过度困顿行动困难，最近沉迷于星网虚拟游戏的某只生物。 她轻咳一声：“西恩？要吃点什么吗？” 水下的波纹安静得一动不动。 他显然没听到，正用AI管家的账号，沉迷于人类游戏。 乔伊挑挑眉，干脆放下光脑，戴上了自己的VR设备，直接进入了星网虚拟空间。 星网的虚拟空间几乎类似于另一个平行世界。 内部环境真实得同现实一模一样，只不过，每个注册的人在星网都能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小星球。 乔伊的ID账号关联了AI管家的，她很快找到那颗星球，然后被上边的景色惊了惊。 管家AI的星网账号，是她当初注册的副号，以方便自己沉迷实验时，机器人能及时为家里网购。 所以属于这个副号的星球，毫无疑问一直以来是半荒废无人打理的状态。 可现在，乔伊竟然错愕地发现，明明是陆地的星球却被湛蓝色的海水包裹起来，无处落足。 乔伊的虚拟人物几乎是一抵达星球，就笔直地坠入了海底。 不过她该庆幸，星网作为信息交流工具，不像某些全息游戏，设置了超仿真的人物参数。 因此她毫无溺水的感觉，只是不断下沉。 逼真的小水泡“咕噜咕噜”上窜，大概十分钟后，才终于掉到了地表。 原本的系统小木屋变成了一座震撼人心的礁石堡垒。 更令人错愕的是，那座堡垒被枝蔓横生的蔷薇花缠绕着，向内延伸的草地，一直没入堡垒内部，草皮有明显翻动的痕迹。 看上去，像是有人企图把它们开垦城一块块田。 乔伊：？ 别告诉她这就是小怪物最近沉迷的星网小游戏。 “西恩？”她顺利踏入了那座漆黑幽暗的堡垒。 堡垒里别无他物，但果然脚下，穿模而入的草皮被人挖出密密麻麻的土坑，一坑栽了一株幼苗。 乔伊：…… 她扶了扶额心，发现空旷的堡垒正中央，有一座盘绕而上的石梯，直通穹顶。 乔伊毫不犹豫地踩着石梯而上，很快到了穹顶的大块平地上。 这处倒是倒挂了一张红色的绒布，遮住里边的样子。 乔伊不知道西恩在搞什么名堂，她隐约听到红绒布里面，幽暗的环境里，有女声的哭腔。 乔伊：？？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她操纵虚拟人物，抬手迅速扯下那张遮遮掩掩的红绒布。 下一秒，她险些没被眼前的场景震得弹出星网。 一道泻落的光束打在微高凸起地面上，光的正中央，放置着一只被蔷薇花缠绕的金色笼子。 一个身穿复古红裙的漂亮少女被锁在笼子里，抓着笼锁，哭得梨花带雨。 听到乔伊地脚步声，她哭声一顿，错愕地转过头。 “你是谁？” 乔伊没回答她，因为她先看到了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斜靠在穹顶旁的石座上。 用那双白瞳，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金笼子。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过乔伊的脑海—— 小怪物在星网网恋了？ 不，这样子怎么更像是他掳了个人类囚禁了。 上次有关金丝雀的言论给了他灵感，现实他身心俱疲，就来网上养宠物了？ 也不对，按照他的习性，关一个人类，更像是作为储备粮吧？ 就在乔伊恍惚推测的瞬间，西恩显然认出她来，动作一顿，他迅速用黑袍拢住全身，正要一跃而下—— “不准跑!”乔伊把人抓住，皱起眉，“解释清楚。” “你日日沉迷星网，就在干这种事？” 下一秒，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从黑暗的角落冲了出来。 “你谁啊!为什么突然打断我们!”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发男生表情冰冷，“没上过大学吗？不知道艺术是生命崇高的灵魂吗？正演到高，潮，你打断我们是什么意思？” 乔伊迅速抓住他话里的关键信息，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演戏？” “你们这是在——演话剧？” “对啊，我们在星网兼职做直播，翻演古籍里的话剧，可惜现代人都只喜欢几分钟时长的快餐作品，没有点文化内涵，所以我们粉丝少……”那个男生说着说着，撇过头，轻咳一声，“反正，他花钱聘请我们过来演话剧的，就不该不尊重艺术。” 那个被笼子锁住的少女也自顾自地打开笼子门，走到乔伊面前。 她自觉看出了端倪，朝乔伊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不该擅自闯入私人星球，可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星网直播的打赏鲜花，现在都流行自己种，他一口气给我们打赏了两千朵。” “还另外支付了五千朵聘请我们。” 所以，他又是挖土又是种这么多蔷薇花，是为了打赏星网主播？ 乔伊拿过少女递上来的具幕表，果然都是些失传的古早话剧—— 《元帅和他的间谍金丝雀》 《罗密O与朱丽A》 《与虫族落魄贵族的契约十夜》 …… 沉默片刻，乔伊恍惚地抬头看了眼西恩。 星网不像现实，可以随意改变形态。 因此西恩的虚拟人物就是个与他几分相似的英俊人类青年。 而此刻，这位青年在乔伊的注视下，身形慢慢变得僵硬。 明明乔伊知道星网的数据参数里没有“水母头”和“染上红色”这种设定。 可她竟然在这片刻，恍惚觉得看到他身后摇摇欲坠的泛红水母头。 “你——喜欢这些？” “……”下一秒，低哑又有些飘忽的男声响起，“不喜欢。” 他镇定地赶人：“你们可以走了。” 乔伊愣了愣，刚意识到是西恩的声音，突然想起那支没来得及给他的修复剂。 “等下，”乔伊拉着西恩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还挺喜欢的。” 她私聊他：“你辛辛苦苦种的蔷薇，不能白费了。” 西恩神色自若地同意了。 反正这个剧目他已经看过了。 后边都是那个人类雌性冗长的哭泣，没有什么非法内容，她不会看出端倪的。 他甚至平淡地向她介绍之前的剧情：“据说叫《罗密O与朱丽A》，很无聊的一个话剧。” 在ABO社会里，长期关系不平等，几大贵族割据政权。 贵族少女朱丽A入读军校，看上了同为alpha的青年。 结果展开疯狂追求，弄到手后才发现对方是个O，还是敌对家族的间谍。 现在正演到朱丽A玩弄罗密O后，决定抛弃他，结果罗密O却黑化了，把她关到没人的孤星上。 按照剧本，接下来就该是朱丽A悔不当初，痛哭剖析自己的渣女行为了。 西恩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角。 无聊的剧目要结束了。 然而—— 下一秒，红绒布前激烈争吵的两个人，演着演着，少女却当场表演了个卡星网bug，数据穿模。 她扳开金属笼子，一步跳到青年的面前。 然后单手把人按在墙上，拽着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嘴角斜钩，嘴里还吐出更为非法的词语：“什么感觉？刺激吗？不就是想贪恋我的标记嘛。” 她笑吟吟地直起背，一口咬上他的脖颈：“都给你。” 两人投入到忘我，身份敬业地为艺术而献身。 而斜靠在石座上的西恩，表情已经彻底麻木。 白瞳一点点溃散开。 如果水母头还在他脑袋上，大概已经直接因为发热而融化掉了。 旁边人类雌性的温热气息格外明显，几乎要与他混为一体。 他无法直视那对演话剧的狂野人类，更无法去观察旁边乔伊的表情。 高纬度的口部，只有在进食时，是通向消化系统的。 除非法外狂徒，才会在进食之外，违法暴露口部。 而这些人类在做什么？ 可惜受到得冲击再大，他缜密的大脑依然不会停止转动。 清楚将下边话剧内容映照出来—— 那个雌性咬住了雄性的脖颈正中央结节。 雄性眼眶发红，压着嗓音问她：“你喜不喜欢我？” 雌性懒洋洋地抱着胳膊：“废话，都咬你脖子了，你说喜不喜欢？” “我会咬其他人吗？” 西恩终于忍不住，缓缓转过头，白瞳直直地看着乔伊的发顶。 乔伊察觉到，莫名其妙转过头：“怎么了？我觉得这剧目挺有意思啊，挺写实的。” 要真有ABO这种设定，哪个alpha被囚禁后哭哭啼啼的。 就该反抗回去。 西恩缜密的大脑突然一空。 写实…… 她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举动？ 第十八章 话剧的大结局, 罗密O与朱丽A打破家族隔阂，终于快乐地上战场并肩作战了。 到这个时候，饰演朱丽A的少女才如梦初醒, 跑过来向乔伊道歉。 “不好意思，我演上头了，一个激动篡改了原剧本……” “我认为是非常好的改动，”乔伊捧场地鼓励他们，“十分写实，很有教育意义。” 她补充：“如果你们的直播也这样精彩，迟早会火。” “真的吗！那到时候一定免费邀请你们现场观看，”少女双目发亮, 视线投向另一位观众, “诶，那位先生呢……” 乔伊这才留意到，自己身边空落落的, 西恩在话剧结束前，先一步悄声退出了星网。 想起他刚刚频频看自己，而且表情凝重，欲言又止。 乔伊心底难免有了可怕的联想。 她匆匆脱离星网，站起身，直到往下沉式水族箱看了眼，才松了口气。 湛蓝的水纹间, 西恩正目光溃散地平躺着，飘荡的触手和水母头泛着某种不正常的绯红。 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 乔伊叩了叩玻璃壁, 试图随手捞起一根触手查看情况：“没事吧？是困了还是伤口……” 话音未落, 他却反常地绷直身体, 剧烈抨击的水声“哗啦”作响, 触手急促回缩，“嘭”地打在玻璃壁上。 他骤然从水底立起来，白瞳幽幽地盯着她，神色说不出的古怪。 乔伊：？ 她被那种无法言喻的沉默搞得莫名不自在。 “怎么了？” 西恩的目光不受控地往她发声的灼红唇部移动，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有违法倾向的危险动作，他苍白近透明的脖颈骤然滚烫，热度快速传递到指尖。 还好此时因为处于蜕变期，他浑身被瘤状甲覆盖，才不至于被乔伊发现端倪。 乔伊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解释，反而等到他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重新往水下沉。 她这才突然想起，他声带还没来得及修复。 “对了，修复剂我买到了，”她很快从冷藏库里找出那支辗转而来的药剂，“专门针对所有生物的声带修复。只用两个疗程，你就能顺利开口了……” 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乔伊排干净尖端的防损液体，朝西恩走过去。 “因为是组织修复再生液，必须准确注射到声带的核心位置，”她解释到，“我会把针尖一直往里，伸进你的喉中部，到时候可能会有点痛。” 乔伊按照说明书，严谨地向他说明情况后，顿了顿：“不过不用担心，实在太痛了，你可以直接咬住我的手指……” 话音未落，乔伊终于发觉了他耳根往下，连伤都无法掩盖的绯色。 甚至在她靠近时，空气里快速弥漫起一股滚烫而微微甘涩的热气，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他白瞳沉浊地看着她，最中间的裂纹，缩成深蓝色的圆点，清晰倒影出乔伊的样子。 有那么一刻，乔伊甚至以为他在计划趁她靠近时，一口把她吃了。 乔伊莫名觉得此刻的他有些古怪而危险，她停住脚步：“西恩？” 西恩确实在快速将口部调整为进食态。 他的口中快速长出多排尖利刺牙，这才没有违法感。 他镇定而坦然地向乔伊张口，但毕竟是伪进食状态，不可名状的热气依然在快速弥漫。 然而—— 乔伊扶了扶额头，举着针剂：“你张嘴做什么？我注射声带，当然是在脖颈处从外往里扎针啊，你把脖子伸过来就行了。” 西恩骤然睁开白瞳，浑身漫开阴凉的气息：…… 他面无表情地闭嘴，乔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注射剂已经被夺了过去。 他没有看她，随手朝脖颈正中央的凸起刺进去。 针尖几乎瞬间扎进去，然后药剂也没有缓冲地全推入了。 乔伊瞳孔地震：“你干什么!” 等她过去把针□□，那个部位果然已经红肿，好在没有血液从针眼漫出来。 乔伊估量了下，竟然就是声带的位置没错。 她拿了冰袋给他敷上，防止药效过快引起后遗症，忍不住头疼：“不痛吗？” 说着又伸出食指，熟练地把肿块揉散。 然而刚抵上那块红肿凸起，她的手腕突然被拉住了。 西恩雪白的长睫颤了颤，掀开眼皮看她，张了张口，毫不意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连之前那样艰难粗粝的短句都发不出。 乔伊轻哼一声：“声带都肿成这样了，还想说话，等着吧。” 眼看小怪物转身就要没入水底，乔伊快速拽住他：“等下，我晚上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先帮你把今天的黑瘤清理了？” 然而意外的是，他这次居然又拒绝了。 乔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小怪物好像对她有了抵触心底。 想到自己在的这几天，他一次都没合上眼，乔伊忽略掉心底莫名涌出的失落感，叹了口气，站起身。 “行吧。那我出去了，刚好助手说，那台生存环境测定仪有下落，我去看看。”乔伊顿了顿，还是回书房把自己之前购买的电子书搬出来。 “这是《高质量星际人都这样讲话》，一本广受好评的语言进阶书，等我回来后，我们一起阅读？”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西恩终于松开几乎被划烂的掌心。 刺激感全部消失，身形不再应激，“砰”地涨大。 水族池里只剩下一只漆黑可怖，身披锐甲的巨型水母。 西恩拖着光脑缓缓沉入水底，很快重新进入星网。 他目标明确，直接搜集出所有跟人类起源与构造相关的资料。 果然找到了人类除了用口部进食外，还会通过口部传递某种神秘信息素的证据。 【一般这种名为亲吻行为，存在于伴侣之间，向非伴侣作出这样的事情，从传统道德上来讲，是极不正确的。】 “伴侣。” 这不是人类所特有的概念了。 显然，西恩确信自己知道了答案。 但快速波动的脑内信号，却让他很难安静下来。 向低纬度征伴侣，这是违背法则的…… 下一秒，惊恐的信息接入西恩脑电波—— 【西恩大人，您刚刚宣布什么？您要在低纬度找伴侣？】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信息竟然外溢出去了，西恩白瞳微缩，正襟危坐。 【绝无可能。】 他很快冷漠地通告全族，发出警告：【请不要有这种危险想法。】 阿穆松了口气：【确实，低纬度人类审美太奇怪了，在他们眼底，只有越接近人形的生物才越好看，只要见过我们的原型，绝对没有哪个人类不发疯的。】 阿穆的想法一闪而过，下一秒，他的脑部核心却突然被一阵遥远的剧烈力量刺痛。 西恩面无表情地恢复瞳孔颜色，然而因为某种原因，他却放弃了以原型态沉睡的打算。 掐断一根触手，应激而出现人形，为了打发时间，他随手拿起乔伊留下的电子书。 《高质量星际人都这样讲话》 【三句话放在开头。第一，当被问到会不会某件事情，你不能说不会，要说我可以学。】 【第二，当别人邀请你，就算你很不想去，也要先表示同意……】 【第三，将很抱歉，改为‘恭喜你……但是……’】 ** 乔伊在赶往研究所的路上，先收到了来自星球领主的回信。 对方的态度倒是多年如一日得好说话。 【乔伊小教授，很抱歉这次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为表歉意，我亲自监督核查了本次仿生馆案件的起末。】 【仿生馆最初规划里，是没有地下解剖馆存在的，是林氏集团作为投资方，首先提出的建地下空间，所有生物体也是他们在负责。】 【这是三日后，在林氏集团府邸上开办的拍卖会活动，听闻林诗瑶是你的学生，你可用此邀请函进入，借由她查看情况。】 乔伊捏着机器人附赠过来的邀请函，眯了眯眼。 说的冠冕堂皇，直切要义就是—— 林家不远千里跑到X—②星来分一杯羹，这位星球领主早就看不过去了。 但林家的人脉遍布政界，他又不想用自己的人出面，就想先用乔伊去试试。 乔伊捏着邀请函，刚走进研究所，没想到却迎面碰上了个熟人。 “乔……乔伊教授？”对面的女孩抱着一摞文件，木愣愣抬起头，看到是她的瞬间，本来发红的眼底，突然迸发出一丝亮光。 她猛地拽住乔伊的胳膊：“教授，我不妄想您的论文了，让我做您助理好不好，我……” 乔伊舒松了眉心，打量她：“你是那个要买我论文的？” 这一次，林同学脸骤然涨红，本来涌在眼眶里的水渍，终于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西服的年轻男人从外面跟上来，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林诗瑶，你的家教呢？当着家主的面就跑，哭什么哭。” 林同学看到他，脸色一白，下意识躲到乔伊身后：“乔伊教授，救命，他要抓我回去献祭——” “让你收拾个东西回家也拖拖踏踏的，我时间你耽搁得起吗？”他说完，目光懒懒瞥过乔伊，突然眯了眯眼：“是你？” “上次乔伊教授不告而别，还颇感遗憾，”他阴凉的视线压在乔伊身上，声音缓下去，饶有兴致地微笑，“不就是一篇论文吗？乔伊教授开个价吧，两百万星币怎么样？”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恶劣的扬眉：“当然，如果你对除了教授以外的其他身份感兴趣，我愿意支付翻倍的价钱。” “别动。”乔伊面色不改，却突然上前一步。 男人抱着胳膊，倚在玻璃门上，眼神慵懒又似笑非笑地看她。 下一秒，乔伊突然拔高音量：“智慧一号，有非法闯入者，愣着干嘛。” 【收到!】 下一秒，一道厚重的金属门骤然合拢，伴随着高伏特的贯穿电流。 等林□□应过来时，乔伊已经带着林诗瑶往研究所深处走了。 林诗瑶失魂落魄地跟在她后边，表情煞白，显然还没回过神。 直到乔伊淡淡开口：“你叫林诗瑶？” 她终于绷不住，红着眼眶刷刷流泪：“对不起，乔伊教授，上次我问你买论文也是被逼的。” “我要是进不去联盟第一学府，他们就要逼着我联姻了。” “不见得是被逼，”乔伊随意开口，成功把人噎住，才开口，“现在进得去了？” 林诗瑶沉默了。 片刻后，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位神秘的陌生教授，她突然不担心被别人监听了，终于忍不住把心底的苦都吐露出来：“我被检测出大脑进化度有限，无法接受基因改造手术。” “怕影响后代，他们不会让我联姻了，而是让我去和一个怪物……” 林诗瑶突然神色紧张起来，彻底不说了。 她悄悄打量乔伊的身躯，见她表情平静，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到了实验室前，乔伊竟然还开口问她：“对了，你还回的去吗？” “我不敢，我连住酒店的星币都没了……”林诗瑶神色暗淡，“在研究所对付一晚吧，乔伊教授放心，我一定不会麻烦到您。” “嗯。”在林诗瑶隐晦期待的眼神里，乔伊居然丝毫没提要再帮她找住所的事情，直接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林诗瑶：？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直到林诗瑶看不到的角度，乔伊才勾了勾唇角。 她径直走向助理琼斯。 “怎么样了？” “我找到了教授，那台最新的仪器，林德星际连锁药企名下就有。” “针对所有生命体，只要把实验对象放进解离液分析，就能模拟出它最原始的生活环境。” 乔伊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得又是揉了揉眉心，怎么又是林德家的？ 大型仪器需要详细定制，不像药剂那么简单。 乔伊揉了揉眉心：“行，我知道了，还有其他型号的吗？” “有是有，但却是一个已经淘汰了的型号，归联盟最高研究所有。而且现在环星际展出中。” 乔伊突然沉默片刻：“什么展出？” 琼斯盯着光脑，读出来：【“罪恶烙印” 星际联盟S级特犯乔利耶的遗物展。】 “也是林德药企承办的诶!”琼斯顿了顿，好奇地望向乔伊，“说起来，乔利耶，就是那个因为泄露机密，被除以强电击穿刑，前最高军事学院院长吗？” “乔伊教授，您怎么了？” 乔伊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从光脑上投出的现场照片。 双目在触及其中一个名为“罪犯大脑剖面图”的标签时，骤然泛起猩红。 她好半天才笑了下，耸耸肩：“哦，没什么。” “挺有趣的。” ** 一直到恒星收敛起最后一丝光芒，西恩脖颈处的红肿彻底消散了，那个人类雌性还没回家。 他甚至跟着那本《高质量发言》，练习了一些人类的简单句式发音。 西恩无聊地精神控制着对面水族箱的游鱼。 让它们不时摆成各种可笑的姿势。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自己身体里，传出一道奇怪的声音。 “你叫什么？” 一道人类雄性的声音。 西恩白瞳闪烁了下，开启内视，很快找到那道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心脏处，有一粒纳米大小的机械造物，正通过某种信号发声。 另一边，遥远的星际联盟首都星，林德制药本部。 金发的林德布奇正慵懒坐在高位上，却突然收到一闪而过的信号。 他精神一震，立刻抚着唇角微微笑起来。 在他下达指令，给那款声带修复剂的每个售出品，都在药液中装上一枚纳米机器人后。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但他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甚至乐在其中地允诺重金，打探乔伊的信息。 这次，当然也毫不意外。 他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反问，不料下一秒，一道冷清疏离的男声却遥遥传来—— “我没叫。” 林德布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温和开口：“您应该听得懂星际联盟语言吧？” “我姓林德，想恳请你帮我个忙。” “我的未婚妻叫乔伊，她在一年前失踪了，唉。” 西恩的白瞳骤然冷冽，他谨遵《人类高质量发言手册》第三条，礼貌问候：“哦，恭喜你，但是……” 小林德：“但是什么？” “但是真的恭喜。” 小林德差点绷不住脸上的温和面具，好半天，才平复了怒气，面无表情地耐着脾气：“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骗子，我只能尝试用这种方式寻找她，你没有过那样的伴侣，你不会知道与乔乔那样独一无二的灵魂深爱是什么感觉……” 清冷的嗓音骤然打断他：“我可以学。” 任谁听到这种令人头顶发绿的话，都按捺不住。 谁tm要你学会跟我未婚妻深爱了？ 小林德第一次没将保留曲目说完，就没忍住撕下面具，眼角下吊，阴冷地嘲讽加威胁：“阁下这么厉害，想必生活健全吧。可惜了，我还想着要是你财务有问题，胆量又足够大，我便邀请你来林德总部长期定居呢。” 西恩淡淡点头：“那好，我抽空去夺过来定居。” 高质量发言完毕，西恩指尖已经迫不及待长出利甲，直直深向心脏的位置，准确击碎了那枚不可见的小机器人。 全然不知林德总部，林德布奇一脚踹破墙，冷声高吼：“刚刚那个男人的定位呢？发我，立刻把纳米机器人引爆!” 秘书哆哆嗦嗦：“可是，机器人的信号……从一开始就没收到啊……” 西恩面无表情地沉入水底，为力量未恢复，刚刚没能直接控制那个人类雄性的大脑感到遗憾。 尤其是当他吐露出“伴侣”两个字时。 久违的战意抵达巅峰。 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响了。 他的白瞳闪烁了下，快速没入更深的水底。 很快，一道影子微微摇晃着走了进来。 是人类雌性回来了。 她径直往前，漆黑的瞳孔像湛过水，微微发亮。 眼尾却是红的。 西恩缓缓浮起来，幽幽地直视她。 下一秒，乔伊随手拨了拨栗色长发，努力让自己定神，低头看了眼复古表盘，自言自语：“到每日沐浴时间了。” 然后一步跨入了下沉式水族箱里。 幽蓝的海水快速没过她的身体，面部和鼻腔，头脑发胀间，乔伊隐约感到有什么结实的东西，稳稳托起了她，将她抛回“浴缸”外。 乔伊不满地站起身，将拽住自己的“绳索”剥开，剥了一根又一根，好容易搞完了，眼见又有一根白木挡在了面前。 她不满地眯起眼，指了指：“你这木头，摇摇晃晃的。” 下一秒，清冷遥远，仿佛从另一纬度传来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乔—伊。” 乔伊突然笑起来，唇齿分离，好像第一次这样高兴：“哟，木头说话管我了。” “少管我。”乔伊丢下这句话，重新跳进水里，这次好歹没往深处去了。 西恩隐约察觉她身上被一种奇怪气息包裹着，是一种能麻痹神经的物质。 【人类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甚至会因为伴侣的拒绝，神经麻痹，陷入抑郁，最终死掉。】 某本资料如是说。 触手固定住她乱晃的手指，西恩掀开眼皮，沉郁地：“你上次咬我脖颈。” “是在做标记？” 乔伊立在水里，需要仰视才能看清楚他的样子。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在微醺的状态下，她眯着眼睛抬头看，那团顶着雪白头颅的生物，好像某种高高在上的神像。 乔伊不满这种被审判的错觉，突然合掌一笑：“做标记怎么了？” “这也是该判处极刑的死罪吗？” 她说着说着，右手骤然拽住那截一直晃得她眼睛疼的透明尾巴。 乔伊一口咬住尾巴末端，叼着尾巴仰头：“这算做标记吗？” 她弯着眼角：“判什么刑？也是电击？” 第十九章 乔伊捏着几近炸裂的太阳穴醒过来, 轻轻叹了口气。 酒精这种原始的麻痹物，对脑部深度进化者，损害特别大。 自从军校毕业后, 乔伊已经许多年没有碰过了。 只是昨天心情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才会在从研究所回来的路上，鬼使神差地接受了洛芙“去给她新开的酒馆捧场的提议”。 乔伊抚了抚额心，刚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床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浸泡过。 而腿下，似乎还枕着一截冰冰凉凉的东西。 乔伊的动作一顿。 一些离奇模糊的片段，快速从她脑海里晃过。 她到家后, 好像看到了一根会说话的木头, 还跟木头发生了搏斗，最后不惜上口撕咬…… 等等，哪里来的木头？ 乔伊的心底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低下头, 缓缓地平复了呼吸，才镇定地将手朝被窝里伸去。 一秒钟后，乔伊盯着怀里那截断掉的尾巴，和上边的清晰齿印，瞳孔地震。 顾不得多想，她换好衣服匆匆下楼，看着空荡荡的水池, 眉心乱跳。 “西恩？” 水族箱里没有，厨房没有, 娱乐室也没有……就在乔伊以为要旧事重演时。 一道颀长的黑影, 终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表情凝重, 用白瞳定定地看着她, 身上隐约还带着蔷薇花和露水的气息。 乔伊顿了顿，悄然把那截尾巴藏在背后，状似不经意地往他身后打量。 果然已经空荡荡的，原本那条漂亮的尾巴没了。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开口：“我昨天……” “这种想法很危险。” 乔伊刚启了话头，一道低哑沉闷的男声突然截断了她。 顾得上他没头没尾的话，乔伊先因精神一振：“你能正常发声了？” 语言能力是判断生物智慧程度的重要标准之一，她当下什么宿醉头痛感都没有了，只想马上拿出自己停滞许久的《人型水母观察实验》记录手册。 但顾及他还在这里，乔伊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迫不及待：“什么很危险？” 想起被自己还拎在手心里的某截尾巴，她轻咳一声：“我昨晚去朋友的酒馆喝多了，不太清醒，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镇定地拎出来：“不过不用担心，没超过24小时，还可以缝回去……” 西恩对上她澄澈的黑瞳，幽幽开口：“你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乔伊企图在脑海中搜索到什么，最终却毫无印象，她只能试探性地询问：“什么话？” 西恩：“……” 花了半个夜晚，用来全面计划“如何打消人类雌性跨纬度找伴侣的危险想法”。 却被告知她忘了那种想法。 明明该高兴的，他却莫名周身释放低气压，沉闷的黑雾几乎要将他湮没。 他面无表情：“尾巴是我割断的。” 因为她一直抓着不松手，要往她房间里拖。 “不用缝，会再长。” 乔伊松了口气， 接着又快速双目闪烁兴奋的光芒，丝毫没发现他古怪的情绪：“真的吗？那这截尾巴，我就拿去做出标本，挂卧室当装饰物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萦绕在西恩周身的黑雾似乎更浓郁了。 乔伊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很容易就意识到，按照她从前喝醉后的脾性，自己可能向西恩允诺了某件事情。 于是乔伊战术性轻咳，一本正经地开启高情商万金油话术：“至于你说的昨天那件事情，你放心，我没有信口开河的习惯，肯定会做到的——不过，你再详细说说你的想法？” 西恩身形微僵，看着她沉静坦然的表情，越发肯定“找伴侣”是人类最常见的行为，但是…… 他笔直的立在花盆下，连指挥战舰倾巢而出时，都没有那样笔直过。 白瞳闪烁了下，他沉默地开口：“我认为很危险。” 乔伊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允诺，只能镇定地点头：“那好，等不危险的时候，我再履行承诺。” 她说完就快步抱着那截尾巴离开，生怕他继续追问自己露出破绽。 好在，西恩长久伫立在墙角的阴影下没动。 乔伊也自然不知道，他很久才收回幽邃的目光。 开启种族独有的信息交流方式。 【上次有信徒提议，在低纬度建立些联络点，我认为是不错的主意。】 阿穆：……哪里不错了？ 但上次的精神惩戒才刚痛完，他不敢再直接否定某邪神大人的决策了。 默默询问：【要建立做什么用的联络点？】 【无须问我。】 【好，那我查一下……】 西恩早已准备完充分的资料，拿出星网某满天飞的广告：【至于表面形式——人类有种通过基因检测报告，匹配最佳伴侣的机构，很不错。】 阿穆：？有这样奇怪的联络点吗？ 他在心底面无表情地呐喊，毁灭吧。 等这个任职期满，他就调回母星养育族内幼崽，这总舰副官，让他们那些盲目崇拜至高神，疯狂挤破头皮的家伙当去。 ** 乔伊很快给自己的《人形水母观察实验》补充完数据。 她拿出光脑，搜索完有关【罪恶烙印】遗物展的相关信息，看着那些论坛和新闻滚动光屏下，极尽恶意的留言。 心情骤然重新糟糕起来。 乔利耶，她最初生命里教父式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当初将她从堕种侵占的垃圾星捞出来，乔伊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辐射爆发日之前。 老师很忙，她不清楚当初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被处以极刑。 但在被捕入狱的前一夜，他曾匆匆到联盟军校的寝室找过她。 交给她一张芯片，并快速为她安排离开。 然后，乔伊登上的那艘航舰，舰长和船员都变成了堕种。 芯片下落不明，乔伊被洛芙的商舰发现，捡回了一条命。 不管怎样，老师是基因融合手术的开创者之一，曾为联盟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就算真有罪，也不至于死后还被解剖尸体、脑部切片，任由全宇宙，乃至罪恶星的囚犯围观点评。 更何况，从乔伊已经发现的某些证据来看，他没罪。 乔伊抱着胳膊，神色平淡地凝视着展览横幅上，醒目的“主办方：林德集团”几个字。 突然扯了扯唇角。 不就是，想引她露面吗，这么恶心的主意，谁想出的不言而喻。 刚好西恩急缺的环境配比机器和老师的遗物都在。 乔伊垂下眼眸，想起昨天在小酒馆里，洛芙告诉她的一些跟林家有关的秘闻。 “听说林家的家主一个月前出现了堕种化症状，现在人就在附近的星域住着，他们在到处找医生和研究员，不过都有去无回了。” “他儿子林三最近在X②星游荡，小乔教授，小心别被盯上了啊。” 乔伊思索了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翻出通讯，拨给研究所。 林诗瑶接到她的通讯时，意外极了，乔伊却听出她的嗓音里带了哭腔。 “乔伊教授？” “对是我。听说你家在招私人医生和研究员？” 林诗瑶脸色瞬间变了，声线都有些颤抖，却不敢多透露些什么：“您不会是打算——” “绝对不可以！” 乔伊面色平静，仿佛一无所知她的慌乱：“我确实有些感兴趣，听闻林氏本来产业遍布全星际，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你有什么内部推介渠道吗？” “不是的，”林诗瑶让自己别显得那么慌乱，“抱歉，乔伊教授。我也没有内部推介渠道。” 乔伊语气中充满遗憾，似乎很不甘心地退而求其次：“那面试时的需求呢？我好像没找到你们对外的具体公告。” “确实没对外公告，至于面试内容……”林诗瑶犹豫了下，身为同专业预备生，她当然参与过一些面试。 想着那些苛刻的面试条件，她觉得要是透露一点，说不定乔伊教授就会发现端倪，不感兴趣了。 “我马上发您。” 很快，林诗瑶就向她发了一份简短的面试条款。 虽然她极力想避免暴露一些信息，乔伊却还是很快从中提炼出了林家那位家主的病情，以及找研究员的用途了。 乔伊扬了扬唇角，动作却依然镇定。 按照那份“面试须知”，乔伊隐藏IP地址，给林德药企发了份邮件。 【我是林氏军备旗下的一名研究所成员，目前正在做一项跟堕种有关的研究，听说你们的“罪恶烙印”展出里，有一份前军事学院院长的手稿。能借用参考一下吗？】 乔伊再熟知布奇的多疑性格不过。 收到这样一封邮件，他绝对会把林氏集团的现状查个全面清楚，然后产生某种怀疑。 果不其然，乔伊面色平静地看了半上午文献后，很快收到星网邮件提示音。 【抱歉，我们的展品不能外借。但展品都有全方面详细说明，您可以自行到展览会查阅。】 【我不太方便前往展会。】 那边过了一会儿。 【您那边是在流云座的γ星对吗？我们可以优先考虑将下次展会移到那里开展。】 乔伊扬起微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 在星球领主第二次催促乔伊参加林家的“拍卖会”前，林家突然宣布和林德药企合作。 拍卖会改成了内部展览，并且将地点挪到了林家名下的γ星。 领主本来以为乔伊这次会更拒绝得彻底了，没想到她居然收下了邀请函。 给的理由是：公费旅游，还有安全保障。 然而等领主派战舰去接她时，却发现乔伊已经先一步走了。 乔伊乘坐的洛芙的私人舰。 身为X—②星的最大富商，洛芙当然也在邀请者之列。 她的私人舰外部被漆染成炫目的金色，内部装饰也十分不低调。 光是一个客房，都布置得跟首都星的顶级套房没区别。 乔伊随意选了个房间，准备和家里的西恩通个视频，了解他的身体情况。 门却被叩响了。 “小乔教授，不出来喝点酒吗？很多漂亮的男孩子作陪哦。” 乔伊想起上次跟她醉酒后的经历，扶了扶额心。 “不了。”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这里除了酒，是不是还收藏了一些气泡水？” “当然，我自己研发的。很刺激的味道，你居然也喜欢？”洛芙顿时来了兴致，领着她往吧台走。 路上，有个船员神色古怪地凑过来，向洛芙报备一宗怪事。 “老板，好奇怪，刚刚上舰队的时候，我站在甲板上清点人数，明明多出了一个人。” “结果启航后，却发现人数是对的。” 洛芙挑挑眉，示意乔伊：“你先过去玩，我看看情况。” 乔伊过去吧台前时，果然已经围了一圈美貌各异的男孩。 都是洛芙从各个星系收集来的。 有的长了毛茸茸的粉色兔耳，有的外貌冷峻却挂着叮叮响的脖坠，期间还有一个战斗型号的仿生男机器人。 温顺的，矜傲的，冷清的，居然能被洛芙相安无事地都聚在这里。 他们正在光脑上玩什么游戏，看到乔伊过来，立刻热情地招呼她。 融合兔基因的男孩率先让出位置：“姐姐坐这里。” 另一个给乔伊开酒，被乔伊拒绝了也不难过。 兔耳男孩笑眯眯地凑到乔伊身边：“你是洛芙姐姐的朋友吧？” “我叫白因，姐姐喜欢玩什么？” 乔伊瞥见他从头发间长出的耳朵，想到西恩的尾巴，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她神色淡定：“我想选一款最好喝的气泡水，你帮我尝尝？” “姐姐居然知道我不能喝酒，”他诧异地望着乔伊，红瞳水润，笑起来，“好贴心，我就喜欢气泡水，因为一喝酒就长出红耳朵。” “怎么会想起融合兔子的基因？”乔伊随口问了句。 男孩却有些沉默，半晌才笑起来：“可爱吧？” “姐姐也喜欢气泡水？” 不，因为有个人一喝气泡水就红水母头。 乔伊却没多解释，起身拿了几瓶气泡水。 他帮她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着。 直到男孩起身去餐厅拿吃的，半天都没没回来。 乔伊的身边突然坐下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乔伊抬头，发现是个陌生船员。 “有事吗？” 那个陌生船员表情呆滞，半晌后，递给她一份基因检测报告。 乔伊：“？” 她拿过来，看到上边写着白因的名字。 【基因残损度20%，大脑开发度10%，战斗力5%，勇敢度：1%。结论：遇险后极可能抛弃同伴，不适合作为伴侣。】 乔伊皱起眉：“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那个船员像是被人操纵了，眼神虚浮地念叨一句话：“白因不匹配，完毕。” 然后悠悠飘走了。 乔伊记住了他的工牌，报给洛芙，只当做是他拿错了白因的基因检测报告，送了过来。 不过真的有这么古怪的基因检测报告吗？还有，白因去拿食物，去了这么久？ 乔伊随手压好基因检测报告，再一回头—— 桌上的一堆气泡水呢？ 第二十章 乔伊不清楚是不是白因带走了气泡水, 她隐约察觉不太对劲，刚准备起身。 洛芙却先过来了，随口抱怨。 “我又不是那种剥削员工的老板, 怎么总有人疲劳工作。” “没有异常之处吧？” “当然没有，启航前的监控我也仔细查看了，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 听到“监控拍不到”几个字，乔伊敏锐地皱了皱眉，她突然想起某种难以置信地可能，立刻站起身。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洛芙轻哼一声，舒坦地左拥右抱：“去吧去吧，无趣的家伙, 跟你那些数据过去。” “哦, 对了——”洛芙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她，“晚上公共空间不开放, 若非必要，最好别出来。” 乔伊：？ “好。” 在走廊上，乔伊碰到了一去不复返的白因。 他脸色苍白，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但当乔伊询问时，他却摇摇头，只是苦笑一声。 “可能是刚刚陪他们喝了酒, 有些不舒服。” 乔伊仔细观察了他的眼睛，没有什么空洞溃散的感觉, 但当她提起那份基因检测报告—— 白因显然一无所知, 困惑又茫然：“有这种东西？” “好了, 你过去吧。” 乔伊独自一人回到房间, 几乎是立刻拿起光脑，与家里的管家AI通视频。 【乔乔下午好~】 “西恩呢？” 忙碌于打扫房间的AI管家木楞了下：【我不知道，今天好像一直没看到他。】 乔伊抚了抚额心，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家伙，是不是趁她不注意，悄无声息地跟着上了舰队？ 按照他的身体情况，根本不能离开海水太久。 纵观整个航舰，只有乔伊这间屋子，有一个诺大的观赏性水族箱，里边引进了海水。 乔伊毫不怀疑，他迟早要出现。 果然，当晚，她闭上眼睛假装入睡没多久，金属门外就响起了几不可闻的敲门声。 敲了几下，见里边没应，紧闭的生物锁“滴滴”轻响后，门开了。 一道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没入房间内，缓缓立在乔伊的床前。 他轻轻俯身，一只手伸向乔伊，似乎要探查她是否真的睡着，另一只手则向床头摸去。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乔伊陡然睁眼，伸手快速扣住对方的胳膊。 “好了西恩——” 话音未落，手指下如羽毛般的触感让她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乔伊看着那近在咫尺，猩红光点闪烁的眼睛，和尖锐如倒刺的獠牙，呼吸都差点停止了。 堕种？ 她快速反应过来，松手朝旁边的地面滚过去，从地毯下瞬间摸出自己的武器。 神奇的是，那只堕种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攻击她。 他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快速抱起整个床头，砸开，从里边抓了枚金属小匣子，几乎是往外一窜，瞬间消失在漆黑的走廊里。 乔伊追上去开了几枪光炮，当然没追到，只有一枪，光子掠过了他的脚跟部。 但她只停滞了一下，很快朝公共空间掠去，几乎瞬间没有痕迹。 人类当然追不上堕种，乔伊遗憾地放慢脚步，心底却浮现出困惑。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反常的堕种，要不是看到他衣不蔽体，身上挂满流浪汉式的破布条，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个有着堕种外表的正常人。 乔伊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羽绒，是刚刚情急之下，从堕种身上揪下来的。 她平复呼吸，一边确认自己掌心没有受伤的痕迹，一边回想刚刚那仿佛摸到鸟类羽毛的奇怪触感。 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枪声，其他人很快都被惊醒了。 洛芙率先跑过来，紧张地上下打量立在走廊里的乔伊：“你没事吧？” 问的没事吧，而不是发生了什么。 乔伊若有所思地环视了周围其他同样表情紧张的船员，看向洛芙，嗓音低而平淡：“没什么，房间里进了只堕种，跑了。” “但我的光弹上涂了特殊的荧光染料，航舰就这么大，你找些防护甲，应该能追上。” 洛芙表情微变，她很快若无其事地示意其他人回房，只留下了几个经过特殊训练的船员。 乔伊戴上荧光眼镜，很快看到橙色的荧光染料，朝着走廊尽头蔓延而去。 她们一路追过去，荧光漫过娱乐用的公共空间，一直上了甲板的屏蔽窗，然后彻底消失了。 “果然是这样。”洛芙抓了抓头发，暴躁地叹了口气。 见乔伊看过来，她也没再隐瞒：“好吧，我之前不是说，去垃圾星时，碰到一个要被处死的堕种吗？” “事实上，我把他救了下来，本来是打算带回来，送到你那里做研究的，结果却发现他好像还残留了一些人类的意识。” “所以我没把他关笼子里，而是关在航舰的唯一一间客房里。” “结果在抵达X-Ⅱ星的前一天，他却从房间里消失了，监控没有捕捉到他的逃跑路线，只有唯一的目击者说曾在甲板上看到了一个影子，打开屏蔽窗，跳进了外太空。” 乔伊：“生命体能直接暴露在外太空生存？” “我也是这么想的，”洛芙耸耸肩，“而且到空港后，我让人又仔细检查维修了整个船舰，都没发现生命迹象，所以还以为他掉进外太空死了。” “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活着，甚至在今天再度启航时，跑到你房间。” 乔伊脑海中闪过刚刚那只堕种的动作，沉吟片刻：“他好像之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个房间。你之前战舰停在空港，全面关闭，他可能拿不到。” 乔伊说着换上防护服，打开甲板上的天窗，探头往快速行驶的舰船腹部看过去—— “我看过舰船的结构图，腹部有个金属门，通向螺旋桨，你说他会不会躲到那里的？” 很快，船员从维修通道进了舰船腹部，果然在螺旋桨与推进器的零件狭缝里，发现了一个能住人的小空间。 而一团流浪汉般蜷缩的黑影，就倒塌在那里。 他们费力把人搬运上来，向洛芙反应情况：“抓到了！下边还有很多食物残屑，和一堆喝空的气泡水瓶。” “真躲在那里啊？”洛芙错愕地凑过去查看那只堕种的情况，却因为他身上血肉模糊的样子皱眉，“这怎么回事？” 船员挠挠头：“不知道，跳下去的时候太急促，被螺旋桨夹住了？他受了很重的伤。” “别弄死了，让队医看看能不能救下。” 乔伊垂下眼眸，明明该高兴终于弄到了一只活的堕种。 却说不上心底的那股失望是怎么回事。 所以消失的那些气泡水—— 是这个堕种偷走的？ 她抚了抚额心，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太多。 西恩的身体特征那样明显，怎么可能不引起任何动静，就跟到这里来了。 乔伊很快带上自己的实验手册，跟上洛芙一行人，准备记录下这只堕种的体貌特征，舰船上没有太多的生物检测设备，最好能带回去，做一下基因检测。 这么思索着，她浑然不知，就在她脚下的舰船腹部，推进器旁，某个人在一丝不苟地喝完所有味道的气泡水后，激发出强烈的兴奋和战意，然后把闯进来的堕种大打一顿。 此刻他正神情恍惚地背靠冰凉的金属板，微微仰头，双目泛着奇怪的猩红。 他的周身还残留着某种弥散开的甘甜气息。 指节却抵着额头，迟缓地重复某个问题：她让那个人类雄性喝下这种奇怪的饮料，是想让他变成这样？ 西恩不太高兴地摇摇晃晃立起来，企图将所有类似的饮料都拿走。 可惜等他重新恢复理智时，舰船早已到港，不知道在γ小行星的林家府邸后，停泊多久了。 舰船上的人，也早就都走完。 西恩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大帽檐扣上。 他很快出现在甲板上，正整理清洁的一位船员看到他，双目微缩，还没来得及大喊他当时在甲板上看到的明明是这个人。 就双目溃散地倒在原地。 ** 林家是星际联盟最古老的贵族家族之一，到了星际时代，他们的痕迹很快遍布整个宇宙的各个行业。 而γ星不过是他们名下最不起眼的小行星之一。 此次受邀的大多是这个偏远星系的富商和政客，却很少有人知道，林家的家主居然会在这样一颗小行星上修养身体。 乔伊拿着X-Ⅱ星领主的邀请函，跟洛芙一起从生物检测门通过。 洛芙顺利过去了。 AI机器人的扫描光却在乔伊身上停顿了下。 立刻有保镖过来查看情况，拿什么东西扫过乔伊的面部，最终放她进去了。 洛芙低头询问：“怎么了？” 乔伊耸耸肩，表情淡然，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却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刚刚怎么回事？” “噢，林德公爵放心，只是发生了一些网络延迟，导致AI门短暂故障。这颗星球偏远，短波信号总是偶有卡顿，让您见笑了。” 乔伊身形微顿，极快地扫了眼那个身穿复杂正装的金发男人，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没什么，去那边吧。” 几乎是两人身影刚消失在入口的瞬间，小林德敏锐地回过头，隔着觥筹交错缓缓看了一圈。 掩饰住眼底的失望，他温和地回头，微微一笑：“是我主动提出要借用贵宅举办展会的，安全方面其实应由我的人来负责。” “这样吧，我亲自在这里看顾着，阁下前厅忙吧。” “那怎么好……” 小林德眼底闪过不耐烦，刚好这时候，他的人跑过来轻声开口。 “抓到了一个没有邀请函还遮盖严实的怪人。” 小林德微微一笑，转过头：“少校阁下，失陪。” 他转身匆匆朝保镖指的方向走去，嘴角平和的微笑却在看到满地昏睡的人体时，骤然冷凝。 “怎么回事？” 保镖错愕地走过去，试图把人挨个踢醒：“怎么回事你们，人呢？” 西恩高高立在花墙上，一袭长袍和大帽檐挡住全身的模样。 乔伊的气息已经离这里越来越远了，结果又来两个阻止他翻墙的。 人类雌性不喜欢血。 他只能不高兴地思考着这两个新来者的倒下姿势，却在听到小林德熟悉的声音时，动作微顿。 蔓延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收回来，蜷缩在大帽檐下。 小林德对此毫无所知，还在皱眉询问：“看清楚没？那家伙确定是个男的？” 踢不醒一个人，保镖垂下头：“很高，不太像乔伊小姐。” 他打量着小林德古怪的笑容，又看了眼满地同伴，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口：“公爵阁下，展会要开始了，如果他们一直不醒，人手可能不太够……” 话音未落，小林德却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担心他们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温和，转过身却一脚把人踹出去，“我为什么开展会，你们不知道？” “乔乔很崇敬那个男人，这展出上的每件东西，她看到都会疯掉。” 小林德似乎很期待那样的画面，抚着唇角微微笑了下：“她会出现的。” 保镖看着他阴冷怪异的表情，不敢多说话，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下一秒，他却惊悚地发现不知何时，小林德公爵的身后，立了个颀长的人影。 他双目微睁，跳起来猛地拔枪：“是他！就是他！” “公爵小心——” 话音未落，小林德却已经把人抓住了。 他刚要揭开对方的帽子，却对上一双令人发渗的白瞳，幽邃的像是能吸入人的所有意识。 保镖：“公爵？” 由于生母是个瞎子卖酒女的缘故，小林德很讨厌白色的眼瞳。 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骤然退开：“你们这群蠢货，这肯定是哪个政敌弄过来，破坏我心情的。” “我记得展品里有个通电的笼子，把他关进去弄死吧。” “可是那些展品……” “好了。”小林德打断他，微笑了下，“关远点。” 他转身抽出丝巾，漫不经心擦着指尖离开，全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个随口决定，会在接下来引起怎么巨大的风波。 第二十一章 林家的府邸很大, 这次宴会虽然打的是【“罪恶烙印”】展览的名义，但主家也为对此不感兴趣者提供了足够的社交空间。 表面上来看，洛芙就是不感兴趣者之一。 进了人来人往的酒会现场, 洛芙混的如鱼得水，很快跟周围的政要和富商们高谈阔论起来。 身为她的同行者，乔伊就低调多了，只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听了几句，悠悠地拿了杯无酒精饮料慢慢品。 她环顾四周，确信了没有一个从前认识的人，又随遇看了眼屋顶的古老吊钟，等着洛芙给她眼神示意。 突然, 两道视线朝乔伊投过来。 是洛芙, 而她身边站着个身穿太空军军官制服的陌生男人。 乔伊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洛芙已经把人领过来了，笑着介绍：“这是林家的第一继承人，刚从联盟第四军团退役, 林习中校。” “他说你有些眼熟，想认识你一下。” 林习有些无奈：“别称我为中校了，我现在就是个伤残人士。” 他说着朝乔伊彬彬有礼地微笑，投下的话却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实在冒昧了，但这位美丽的小姐，很像我从前在军校时的一位故人。” 乔伊眉心一跳，但她确信自己以前绝对没见过这个人。 因此只是沉静地微笑了一下：“可惜我是从医学院毕业的。”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愧是跟林三一家出来的, 这位林家老大不逞多让，他并不在意她从哪里毕业的。 他眸光闪烁, 很快若有所思地伸手：“现在还坚持学医的, 都很伟大。”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伟大的漂亮女士？” 正在这时, 乔伊看得洛芙借着举酒杯给她打了个手势。 针点耳机里很快传出洛芙保镖的声音。 “展馆要开幕了, 安排很顺利，林家的那些研究员和医生准备第一时间入馆参观。” “小林德公爵也出现了，果然在找人。” 接下来，按照安排，应该由乔伊这边“不经意”露面一下，被林德布奇的人发现踪迹，把小林德和主要保镖引过来。 洛芙的人再趁开幕其他人进入前，带走乔利耶的几份重要遗物。 但现在，乔伊这边被林习这个突发情况绊住了脚。 这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家伙，还在试图找话题：“既然是医学院毕业的，那你有兴趣来我们林家做私人医生吗？价格可以随便开。” 跟林三的财大气粗果然是一脉相承…… 乔伊听得头疼，但毕竟是在林家，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还要皮笑肉不笑地忍耐：“抱歉，失陪一下，我需要解决一些私人问题。” “刚好展会要开幕了，我也顺道过去，我们聊天很投机，一起走吧？” 乔伊很想拒绝，但可惜从这个酒会厅出去就一条正道，她实在找不到理由回绝。 就在洛芙准备过来解围时，乔伊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家伙应该跟林德布奇认识的，由他来透露消息，不更加真实可信吗？ 乔伊垂下眼眸，笑了笑：“那就顺道吧。” “莉莉安女士是洛总的朋友吗？” 莉莉安是乔伊随口胡扯的假名字。 “不是。” 林习愣了一下。 乔伊叹了口气：“事实上，我跟她是刚刚在进门前才认识的，我其实是买了一张邀请函，想借机来找工作的，听说你们在招私人医生面试。” 林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样了还诚心地夸乔伊：“莉莉安小姐果然很聪明，我们确实是在招医生。” 他脸上的愉悦几乎不加遮掩，在接到谁的催促时，甚至还直接告诉对方，他在跟家里的医生聊父亲的病情，稍等就过去。 简直不要太配合。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林习赶时间，脚步匆匆地带着乔伊穿过地势复杂的花园，到了一处宾客过不来的花墙下。 “前边就是主家的会客厅了，需要过十道安全门才能进入。莉莉安小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可以吗？等我回来就带你进去面试。”林习看了眼时间，抱歉又含蓄地微笑。 乔伊欣然同意。 她当然觉得这里边有什么问题，但这个地方离前边的酒会厅并不远，乔伊又不是真的要去面试。 只等着林习的身影彻底消失，洛芙那边给信号得手，就趁乱找机会离开林家的府邸。 就是，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座隐约在黑雾里的主家建筑群，十道生物锁，不得藏着很深的秘密啊。 如果能想办法进去找找究竟…… 她正思考着可能性，突然瞥见花墙后的另一条横路尽头，一扇金属门突然拉开。 两个人影从主楼里走出来，应该是发生了争执。 其中一个还是个熟人—— 今天一直没露面的林三。 “不是说转化成功率很高吗？” 另一个人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袍，迟迟没说话。 乔伊立在花墙后，让身形完全被掩盖住。 只听得到林三一个人的抱怨。 “这下好了，还把林习弄回来了，不过好在他断了手，继承人轮不到他。” 那个被一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缓缓挺住脚步。 林三看了看四周：“我都把地方找好了，那个什么第二阶段的筛选试验，什么时候开始？”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乔伊双目微阔。 那个看不清脸的黑袍男人突然伸手，掐住林三的脖子。 林三像是陷入了什么巨大的痛苦里，先是怒目圆睁，然后快速堕种化。 他的基因融合体征开始暴露，头顶长出鹿一般高高的犄角，面部和四肢也覆盖上白毛。 但至少转瞬之间，那些体征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他的眼睛暴涨成猩红，长出堕种标志性的獠牙。 那个男人始终没有说话，等他松开手的时候。 林三的尸体砸在地面上。 被压缩成了一个二维平面，几乎是瞬间，又炸裂成晶体末。 “蠢货。” 刺耳古怪的强调响起。 那个始终穿黑袍的男人终于揭开兜帽。 他背对着她，乔伊的瞳孔却微缩。 那“人”没长毛发。 蛙型的后脑勺朝后方高高凸起，尖锐的头骨轮廓几乎要戳穿滑腻的皮。肉。 它很敏锐，在乔伊呼吸微乱的瞬间，骤然看过来—— 乔伊已经在这之前蹲了下去。 没看清它的正面，但看到了堕种的标志性特征。 红眼和獠牙的反光。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在这之前，乔伊从来都不知道，堕种中也是能有智慧的，而且杀人方式这么复杂而没有痕迹。 那只堕种很警惕，意识到周围可能有人，他很快戴上帷帽，无声无息地朝花墙走过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浑身如过电流半一颤。 然后像一只准备攻击的蛙，低垂着身体发出“咕噜”怪叫。 突然朝某个方向弹出去，然后不见了。 乔伊就立在刚刚离他只有一墙之遥的位置。 急促的心跳缓缓回归正常。 她走出来，已经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在这时，微型通讯器里突然传出洛芙的声音。 “抱歉乔伊，林德布奇的那个展会，有人比我们先下手了。” “我的人进去时，所有展品都被偷走了……包括一些很大型的机器，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干的。” “啧，林德布奇都要被气疯了，现在这边乱成一团，大家都准备离开呢。” 乔伊愣了愣，正要提醒洛芙小心。 那头却一声惊呼：“这地方又是哪里来的堕种？!” “滋滋”是噪音声里，信号彻底断开了。 而花园的远处尽头却又走过来一个人。 听洛芙的意思，有堕种出现了，慌乱之下，有宾客往花园里躲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那个人有着和林三一样的脸和神态。 而乔伊亲眼目睹的，林三刚刚已经死透了。 主楼的那扇小门还开着，是离乔伊最近的藏身之处，几乎没怎么犹豫，乔伊闪身进去了。 她沿着狭窄漆黑的楼道快速往上走，随手推开离远处喷泉池最近的房间门。 结果推开的瞬间，乔伊险些没被满屋子的金属笼吓到。 笼子堆垛得整整齐齐，每个里边都关着只堕种。 好在它们似乎被人注射了药物，乔伊的闯入虽然让它们有了暴动的倾向，却动静不大。 她动作一顿，但看向紧闭的玻璃窗外，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巨型水池，一直通往前边的宴会厅。 乔伊没怎么犹豫，快速关上门。 她先确定了窗户能开，又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正准备收集这些堕种的组织细胞带走，门却被人轻轻叩响了。 乔伊呼吸微滞，警惕性提到最高，缓缓举起光子枪。 下一秒，门开了，一道颀长的影子，耷拉着脑袋立在门口。 乔伊愣了愣：“西恩？你怎么在这儿!” 来不及多想，她快速把人拉进来，刚把门重新合上，肩膀却被按在了门上。 一些冰凉的触手，缓缓蔓生起，将她的双腿包裹住。 因为穿的是礼裙，乔伊的双腿是□□的，因此那种粘腻冰凉的感觉格外清晰。 短短两天时间不见，这家伙又长高了许多，乔伊几乎要仰着头看他。 而那双白瞳里，裂纹颜色却更深了，还隐约泛着水湛过般的淡红。 乔伊这才意识到他好像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空气里某种甘甜的味道正在逐渐加浓，几乎要将稀薄的氧气全都挤出去。 “西恩？”乔伊推了推。 他站直了身体，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目越来越红。 反衬得他面上的皮肤更加雪白。 那样几乎不属于人类的美丽面孔在面前放大，乔伊难免恍惚了一瞬。 直到不安分的触手暴躁地试图挠动乔伊垂落的掌心。 她立刻醒过神这是什么地方，顾不得追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乔伊匆匆就要拉着他离开：“这里不安全，先走……” 人没拉到，先瞥见他掌心里紧攥着一支倒扣的高脚杯，里边的酒精饮料已经空了。 乔伊眼皮一跳。 这家伙喝气泡水都面红耳赤，喝了酒精那不得升天。 她头疼地去扯那只酒杯，半天拽不下来，只好转道去拉另外一只手。 不想他反应却更大了，皱眉紧紧握住掌心，像是在握住什么秘密。 “西恩？” 他皱眉看她，迟钝地缓缓摇头，清哑的嗓音响起：“不……人类雌性讨厌血的颜色。” 人类雌性？ 指的她？ 乔伊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起来，想缓缓掰开他的掌心，却摸到粘腻的血迹。 他的尖锐指甲已经没入了掌心里，划拉开许多条重复的伤口。 乔伊试图拽出那些指尖，他却纹丝不动，她都要气急了，外边却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我要找的人藏到这里了。” “巧了，我也是，那就请林三少一间间开门吧。” 林三和林德布奇？ 这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乔伊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能以这样的形式翻车。 她现在，手指掰不开，压在身上的人也推不开，太阳穴突突乱跳。 外边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乔伊这扇门前。 “滴——解锁成功。” “这间门推不开了。” 而抵在乔伊面前的家伙，却一无所知，甚至把头颅耷拉着，表情皱成一团。 他似乎想张开口部让她帮忙查看情况，又不知顾忌什么，越发紧抿。 闷闷地发声：“乔伊。” “很难受。” 第二十二章 乔伊呼吸微滞。 那双耷拉着的白瞳, 浮着一层猩红，隐约还有点润泽闪烁。 直直地看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难受极了。 连呼吸都带着粘腻混浊的海腥味。 湿漉漉地打在她耳侧。 “乔伊——”他嗓音沉闷地无意识轻哼, 躁动的触手满屋子迅速伸长，铺满她身后的墙壁，只堪堪留下能让她微微挪动的空间 其中一根穿过她靠在门上的头发，枕在她后脑下，迫使乔伊不得不仰头正视他那红到几乎烫熟的水母头。 被那双暗红的白瞳注视着，像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思维，乔伊大脑逐渐变得迟钝浑浊。 只剩下一些“咕噜咕噜”冒泡的泥浆，缓缓糊住她的理智空间。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哪里难受？” 西恩莫名有些高兴。 下一秒, 那遍布神经的赤红水母头却被什么东西戳了下：“头痛？” 他身形微僵, 双目却更加彤红。 乔伊艰难地把手往下挪，温热的指腹点了点他眼角：“这么红……眼睛难受？” “都不是，那是——这里了？” 随着指腹继续下滑, 轻轻触碰那冰凉的唇色，西恩浑身一颤，一股奇怪的感觉骤然传递遍每个神经节。 仿佛突然诞生了一种有别于战斗能给他的，另一种隐秘刺激。 白瞳慢慢溃散，中间的深蓝色裂纹却越聚越拢，几乎浓缩成一个淡不开的点 就在乔伊即将忍不住，顺着他的意图把手指伸出微开的唇, 仔细检查一下时，背后的门突然被重重一击, 震的乔伊骤然清醒。 外面的两个人在踹门。 她该庆幸, 大概是因为要关住堕种的缘故, 这间房屋的门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 无论光弹还是激光都难以立刻破坏。 但长时间肯定是坚持不住的。 顾不得多想那个扮演“林三”的堕种，为什么要跟布奇虚与委蛇，而不是立刻进来抓住她。 乔伊轻咳一声，快速收手，忽略掉那一瞬间，被什么细密尖锐的东西，微微咬住的错觉。 她不动声色地捻去指尖的湿漉，镇定说服面前高大的身影：“外边有人在追，我们先离开。” 她回忆其他人哄人类幼崽的方式，压低音量，不甚熟练地骗他。 “这里不安全，先出去，我再帮你看看……到底为什么难受。” 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面色阴闷，但指尖却扶着额心，似乎在思索，禁锢住乔伊的触手也隐隐有松动的趋势。 乔伊刚挪动了因为仰头而僵硬的脖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双幽沉浮光的白瞳重新挪回她面上。 压制住她的力量比刚刚更强烈了。 他双目和脖颈仍然滚烫而通红，面色甚至比刚刚那样恍惚难受，抿着唇，固执和不高兴，几乎没有掩饰。 “不行。” 身后砰砰响，乔伊太阳穴也突突疼，但她没法跟一个被酒精麻痹的人讲道理，只好耐着性子。 “什么不行？” 他终于肯直起身，皱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严肃的论题，低哑的腔调却前言不搭后语：“他引你入危险，很蠢……不用基因检测就知道。” “什么？” 他突然凑近了，白瞳幽邃如星河，伸出冰凉的指节，试图抵住她发声的口部，来让自己无处安放的燥郁得到缓解。 “别递给饮料他们了……我帮你找。” “好不好？” 被白瞳注视着，乔伊只觉得甘涩混着海腥味，已经往她脑海里钻很深了。 不知道他要找什么，趁着他不再妨碍自己，乔伊一边快速换弹夹，一边随口敷衍：“嗯嗯再说吧……” 突然，“咔擦”一声脆响。 一直被他攥在掌心里的高脚杯，连同杯沿上的特殊字母纹路一起碎成了残渣， 乔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刚刚在酒会上她拿到的酒杯。 当时为了摆脱林习，她故意挑了杯最高浓度的酒递给他，结果刚转身离开，林习却把酒放回去，跟着她跑了出来。 谁能想到，最后却被西恩喝了？ 这么高度数的酒精，难怪这家伙难受得失去意识，连水母头都冒烟。 他还用那双无辜又阴郁的白瞳注视她，大有乔伊不答应，他就绝不动弹的趋势。 “好吗？” 乔伊只能敷衍：“好好好，先让开。。” 他似乎是满意了，强忍着到处乱窜，不断刺激的难受感缓缓起身，唇角微微上扬。 乔伊也瞬间抬枪，击碎了玻璃窗。 然后随手揣好从那些堕种身上取得的活体组织，拉着西恩从这个房间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砸入下边的巨型水池里。 等那扇门踹开的时候，乔伊已经拉着西恩，从水池底部游出去很远了。 本来，按照乔伊刚刚从窗口看到的路线，只要从水池最北面的雕塑喷泉下钻出，就能没入乱糟糟的人群，彻底离开了。 但谁料抵达雕塑下的时候，却出了点岔子。 按照乔伊的过往经验，被冰凉的池水一激，酒精会挥发一些。 但西恩的情况却显然与此相反。 乔伊栓了根绳子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与自己相连，潜游的过程中，乔伊能听到身后静谧细微的划水声，而绳子也一直朝后飘着，便以为他安然无恙地一直跟着。 然而等她到达雕塑坐落在水池下的底部，正要收绳，抬手却发现绳子早已从中间断裂开。 乔伊屏着呼吸回头，发现西恩还离她有好几米远。 池底不知什么时候被砸出了一个深坑，他摆烂一般，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塞进去固定住，剩下的半截则泡在水里，所有的触手涨裂得膨大蜿蜒。 这些都不是重点…… 隔着幽暗的水纹，乔伊清晰看见他的嘴红肿得几乎透明，口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却被他紧紧抿唇，生生按住。 乔伊：…… 乔伊的神色有一秒钟变得古怪。 她很快重新返回，游到他身边， 刚碰到他的身体，就被烫得收回手。 乔伊看着他越来越红，甚至有些发肿泛黑的脸，几乎要怀疑他其实是酒精过敏了。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确实还是在唇部—— 乔伊拿食指按住他的下颌骨，另一只手则拨开那些尖锐的獠牙。 大概是他实在双目溃散，乔伊几乎没怎么用力气，就打开了他仅存的固执。 拨开通讯器上的探照灯，乔伊拿防水固体消毒剂擦拭指腹后，将一只手指伸进去查看情况。 里边的温度灼热得像是火焰燃烧，乔伊的手指仿佛误入的冰块，差点没融化在其中。 她刻意忽略掉那种灼烧感，但除了温度高些，初步检查没发现任何伤口和异常。 他似乎很不舒服，微仰着头，抗拒地将她的手指往外推。 乔伊只好往深处的咽部探，突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触感像个肉瘤。 那肉瘤红肿凸起，有生命一般避开她的触碰，剩下半截却隐在更深处，没有工具仅凭空手是检查不到了。 乔伊定下结论：好像长了个挺大的瘤状物，可能是发炎了，在酒精的刺激下，导致他这次身体异常。 她没有发现，随着她的触碰，本来表情恍惚难受的男人骤然睁眼，浑身绷直，像是被遏住脖颈濒临死亡的野兽。 但很快，他的表情却变得古怪，像愉悦兴奋，却又像是痛苦。 乔伊检查完毕，正要收手，手指却像是被吸盘吸住，酥麻感骤然从指尖传到大脑深处。 那些细微的尖刺包裹住她的指尖，贪婪地啃噬，迟迟不放。 痒得乔伊险些泄气呛水。 她赶紧用力摆脱，还没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西恩却双目微阔，骤然埋头抵住她的额心，所有蔓延漂浮的触手快速收回，和手臂一起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微微颤栗。 乔伊被裹得像是个虫茧，大脑不断被一阵又一阵的强烈电流击穿。 那感觉，就像是她是成了一段振动波，被迫有规律地抵达顶峰，却没有回波谷之时。 在这期间，乔伊隐约听见头顶的水面上，传出林德布奇耳熟的声音。 ——“从刚刚破裂开的窗户看，绝对是跳入了水池里，打算从这里上岸。” ——假林三：“没有水渍痕迹，说明还在水下，直接放些堕种下去吧。” ——林德布奇拔高音量：“乔乔，我知道你水性不好！你没有蛙人基因，最多憋气10分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上来。” “不然，我不介意10分钟后，亲自捞你起来。” “暌违的第一面就是人工呼吸，我很期待……” 乔伊很想骂一骂那个蠢货，可惜她因为大脑中的奇怪波荡，陷入短时间的空白，呼吸也因此变得紊乱急促。 根本无暇搭理他们。 而奇怪的是，10分钟早就过去了，她甚至无意识地张口呼吸，却没有丝毫溺水的迹象。 而头顶的声音，不知何时突然消失没动静了。 乔伊闭着眼睛，自然没有发现刚刚水底和水面外的诡异现象。 随着西恩抵住她额心，水底泛起剧烈的震波，不断朝外衍射，又以空气为介质，朝着更广阔的空间辐射。 每个被那种无形辐射波及到的生物体，都突然失去理智般，开始互相撕咬。 直到水底，被乔伊“检查”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目。 那赤红的双目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异常的高温也缓缓退散。 等他意识到人类雌性被他用触手死死捆住时，他身形微僵，快速松弛开，贴着水池壁，将自己从那个坑里□□。 失去倚靠，乔伊的身体一斜，开始呛水，他又瞬间接住。 西恩精密的大脑，清晰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陷入了彻底的僵硬。 而那种僵硬感，在闻到水波中爆炸开的甘涩奇怪味道时，达到了顶峰。 几乎是与此同时，西恩突然“看见了”整个空间的生命体和布局。 各种嘈杂喧嚷的心理活动涌入他的脑海，同时爆炸。 他失去许久的精神力，突然在这一瞬间回归了。 西恩的心底却没有半点高兴。 他试图用尖锐的指尖划破掌心，以阻止最高形态的出现，但显然无济于事。 从那些覆盖依旧的黑瘤和瘢痕上，快速叠加更为膨胀凹凸的组织。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徒手割下，以阻止随之涨大的体型。 某些信徒幸灾乐祸的声音似乎在他脑海里回响—— 【人类只喜欢外表接近人形的漂亮生物。】 【要是看到我们的最高形态，直接吓死。】 恰好在这个时刻，乔伊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他。 第二十三章 乔伊被过度刺激的大脑才刚刚恢复理智, 又因为看到的画面停顿运转。 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高若灯塔的青紫色怪物，那怪物有着水母的头, 身上却覆盖着虫族那样崎岖坚硬的黑甲。 而仅仅是盘踞而非站立着，也早已超过水池面，暴露到上方的空气里。 池水都因为他的体积，上涨了一半。 她看见偌大的水母头间，有一双莹白的眼睛，透过波光跃动的水面，冰冷冷地睥睨着她。 有一瞬间，乔伊几乎是以为自己又在做那个可怕的噩梦了。 直到他伸出一根触手, 企图故技重施, 迅速遮住乔伊的视线。 却忽略了那紫黛色的触手，几乎根根都有乔伊的腰粗，一波随水掀过来, 乔伊倒是看不见了，却不是被遮住了视线。 而是撞到水池壁上，眼前一黑。 那根触手僵直在原地，只有带着棘刺的尖端还在躁郁地晃荡着，好似不知道该拿明显小几十倍的人类要怎么办。 这样熟悉的模样…… 乔伊双目聚焦，表情微震。 卡顿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她快速按捺住急促跳动的心脏, 站起来，皱眉张口要喊他的名字, 却呛了几下水。 下一秒, 剧烈的水花声响起, 几乎没有思考, 还在注视她的怪物立刻用触手把乔伊捞起来。 一直抬出水面，乔伊抓着稳稳的触手，眯着眼睛开口：“西……恩？” 他似乎有瞬间的僵硬，但被太厚的锐甲覆盖着，看不太出来。 漆黑厚重的水母头也不复半点晶莹剔透，乔伊甚至不知道那下边，还有没有一张与人类相似的脸。 他没有吭声。 乔伊的脑海里却回荡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信息。 【这不是他。】 不是任何人的声音，就像是一道被人硬填塞进去，试图让她坚信不疑地信条。 就在乔伊保持沉默时，她攀着的触手动了。 触手臂上的吸盘牢牢抓住她的衣服，一直抬高，伸出林家后花园的电磁屏蔽墙，将人缓缓放下去。 巨大的水母头耷拉着，白瞳的幽光打进着剩下的那池水底。 看那个人类雌性茫然的表情，大概相信了那道信息。 西恩知道自己该高兴的。 她不会知道他的第三形态，因此也不会露出那种让他产生暴戾情绪的表情。 果然，抱着他触手的力量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收回那条触手，刚抬到墙头，尖端却被人拽住了。 乔伊借着力道跳回院子里，皱眉看他。 “西恩，你怎么不走，愣着干嘛？等他们醒过来吗？” 西恩迟缓地抬起头：？ 几乎没有察觉到自己隐秘的一丝紧张。 她认出了他？ 可是那双漆黑像星河亘古的眼睛，清亮透彻，根本没有丝毫的嫌恶和恐惧。 突然，精神控制的时间到了。 躺在水池边陷入梦魇的小林德布奇痛苦地呻、吟一声，僵硬扭曲地抬起半个身体。 乔伊眼皮一跳，随手捡了地上不知哪个宾客慌乱逃窜间，遗落下的半杯高度酒，快步朝他走过去。 西恩居高临下地注视这一切，原本飘忽的心情重新坠下去。 刚刚怎么忘了把这个家伙弄死。 按照他之前的说法，他跟人类雌性有过缔结为伴侣的契约。 那么很可能早就做过基因检测。 乔伊很崇信这种在低纬度宇宙，据说最科学的手段，说不定是因为基因匹配度很高，才被欺骗签订了契约。 对，西恩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乔伊会看上这样一个劣质的雄性。 连那只长兔子耳朵的都比不上。 不，兔子耳朵的也不行。 可如果她仍然执信基因检测结果，要给这个雄性喝那种奇怪饮料的话…… 然而下一秒，乔伊走到小林德面前，踩住他的胳膊俯身，面无表情地扇了一巴掌。 他痛得骤然睁眼，可不等双目聚焦，就惊喜地发现面前熟悉的人脸。 “乔……” “解剖老师遗体，并拿来展出的建议，你提的？” 话音落下，乔伊却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微微一笑，用力掐住他的脸，将那杯高浓度酒精灌了进去。 然后一脚把人踹入水池里。 力度之大，溅起两米来高的水花。 而在那样的背景下，乔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走吧。” 西恩沉默片刻，突然发现，自己对人类雌性这种生物，其实还需要更深刻的了解。 “趁这边人少，我们离开，不然等官方的人来了挨个排查，会有点麻烦。”乔伊习惯性去拉他，顿了顿，没找到手在哪里后，便若无其事地拉住了一根触手。 电磁屏蔽墙对两人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们很快出了林家，走人最少的那条路。 然而拐过一棵巨大的古树，隔着墙，林家屋宅里传出的惊呼哭泣声，逐渐稀少，乔伊却抬头看见一栋独立的蛋壳状建筑物。 那是林家的展馆所在地，高高竖起的灯牌上还闪烁着残缺的“罪恶烙印”几个字。 这里是最先事发，堕种闯入的地方。 一开始没能逃掉的，早就血流干涸，无声无息，能逃的也自然跑掉了。 因此这一处的角落，显得格外安静而阴冷，只是时不时有堕种啃食什么的声音。 乔伊脚步一顿，脑海中划过之前在星网上看到的那些照片，这么想都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冷静地掏出一早就携带的压缩护甲穿戴上，瞥了眼身后半个身子跟树叶融为一体的小怪物。 沉默片刻：“这里视野好，有棵树，前边还是一栋很高的泊机楼，不容易被发现。” “你在这里等我下，那个展厅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头顶却已经响起穿梭机快速降落引起的音爆声。 和着战机盘旋的轰鸣，越来越近。 乔伊扶额，却还是不甘心：“不可能全部被偷走了，我……” 【都拿走了。】一道频率熟悉的声音突然涌入乔伊的脑海。 她愣了愣，慢慢抬头，对上那隐匿在树叶阴影间的白瞳。 “西恩，刚刚那是你在——说话？” 【这个形态没有发声功能。】 乔伊确定了，就是他在跟自己交流。 但她来不及多想，先因为他前一句话里的意思而双目黯淡，叹了口气。 “你亲眼看到了？算了。” 正在这时，一颗耀眼的光弹突然朝着乔伊他们所在的这棵巨树投下来。 大概是这棵树又高位置又太好，遮了他们探查视野的缘故。 乔伊拉着西恩堪堪规避了光弹，在下一颗光弹落下前，却先听到脑海里重新涌入的新信息。 【我知道在哪。】 她骤然抬头，却因为抬高，看不太清他的样子。 “在哪？” 【你站近一点，我够不到。】 乔伊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一步。 【再近一点。】 乔伊：？ 她很干脆地再走近了些，直到鼻尖都贴上那些冰凉而凹凸不平的黑瘤状“铠甲”。 乔伊：“你到底要……” 话音未落，她面前的盔甲骤然向内收缩打开，乔伊一个没站稳，直接陷入一大片柔软温热的东西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刚收缩的厚重盔甲重新闭合，乔伊背后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消失。 她陷入柔软如肚腹的温热中，只有一点狭窄的空间能供她挪动。 要不是乔伊确定他的嘴不长在这里，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拆分吃进肚子里了。 好在，很快脑海里就又有了他的交流信息。 【要撕裂空间，你的身体构造不适合跃迁时的力量。】 ？什么叫撕裂空间？ 她从来没有在除了科幻作品以外的现实里，听到过这个概念。 乔伊隐约有种奇怪的错觉，自己好像养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家伙。 可惜她现在只一味沉浸在老师遗物可能还能找到中，顺便计划一下继续更正自己的《水母观察记录》。 乔伊全程没有感受到任何过大的颠簸，她以为过了很长时间。 但事实上，等那种被塞进身体里的奇怪感觉彻底消失，乔伊终于能重见天日时，时间不过才过了几秒钟。 这里应该是一座荒废的危楼，离林家不算很远，隐约能看到那边冒气的烟雾。 听到悉索的动静，乔伊回过头，却惊悚地看到一滩拱起的黑瘤状盔甲，明显是刚刚西恩身上长的。 联想到那个高级堕种杀“林三”时的画面，乔伊眉心一跳，快步走过去，刚要喊西恩的名字，身后却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乔伊。” 低哑又有些沉闷。 西恩的声音。 他很快跨过来一步，挡住那摊黑色瘤状物：“很丑，别看了。” 乔伊才发现他突然又变回了半人类的模样。 而且之前那些贯穿纵横的瘢痕和肉瘤都明显不见了。 乔伊心念一动，再回头看地上那些：“这算是——蜕皮了？” 西恩面色变得古怪，这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伸手要丢了那些形态转化遗留物，却被乔伊手疾眼快的拦住了。 “丢了做什么，我可以带回去研究吗？”乔伊表情坦荡，“这不算是解剖。” “对了，你还能再变成刚刚那样吗？” 除了那层能收缩的“铠甲”，她对刚刚裹住她的柔软腹部，也挺好奇的。 只可惜刚刚没能仔细看个完全。 西恩身形微僵，缓缓回头，直视着她漂亮的黑色眼睛，好半晌，才轻轻开口。 “不丑吗？” “为什么会丑？”乔伊疑惑地看他，“那样比例完美的构造，要是能仿生下来，做成机甲，不知道要造福多少人。” 西恩淡漠地耷拉下眼皮。 “对了，最好再买点药，”乔伊毫无所知，“我刚刚发现你喉部长了个肉瘤……” 话音未落，西恩白瞳微阔，整颗水母头瞬间盈满赤红，他快速打断她：“那些东西，不找了？” 乔伊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跟着他去看老师的东西。 他带着她走进一间荒弃的旧房间，应该是之前拿来做办公间的，现在整栋楼报废后，地面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滋润过，从狭缝间长出了许多奇怪的植物。 而那些还带着防腐罩的遗物，就整齐地堆砌在房间里。 摊开的数据手稿还停在老师被处死的前一页，那台乔伊要找的生物环境调配机器也好端端地呆在角落里。 乔伊甚至还看到了一只金属拼接犬， 那是她刚进军校时，对武器感兴趣不大，为了打发无聊的枪械介绍课，把金属零件拿来拼接成了只摆件。 那时候她跟乔利耶的关系还没恶化，周末去看他，就顺手放在他办公室里了。 据说这些遗物都是从他住宅里找到的。 他后来成为议员，又参与到政治里，搬过很多次住宅，却没想到还留着这个。 直到看见一个方形玻璃盒，乔伊突然停住脚步，漆黑的眼瞳慢慢变得深沉。 那里面的防腐剂里，浸泡着半只剖开的脑部。 乔伊大脑骤然嗡鸣作响。 过了好久，才缓缓伸出手，搭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尖却是自己没有察觉到的颤栗。 “乔伊，这是你的。”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乔伊面前。 掌心里的展览盒，装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锦织鸟标本。 乔伊愣了愣。 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很久以前，老师刚把她捡回去时，她性格孤僻，讨厌交流，也没有同理心。 他经常送她一些小生物嘱咐她养，烦不胜烦。 乔伊经常趁他不注意，把那些小东西丢给隔壁院子里。 长期以往，就算隔壁女士再喜欢小动物，也忍不住投诉了老师。 直到有一次，乔伊站在门后，听到老师温和抱歉地跟投诉者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她从小生活环境特别，缺失情感陪伴，我怕她再长大些后，会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所以想让她多养些生物，从平日照顾中获得情感归属，只是没想到……放心吧，我试试换个教育方式。” 乔伊当时没说什么，却翻过院墙，把老师今天刚送的锦织鸟笼拿了回来。 她不声不响地学光脑，查养鸟类的资料，锦织鸟的繁殖生存方式。 那是乔伊第一次在除了老师外的生命体上，花那么大的精力。 那只鸟活了很久，从乔伊被捡回来到她第一次阅读《生命起源论》。 直到有天傍晚，来了群自称是公爵，内阁秘书和半神奉者的家伙。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来接老师回家，却随手一挥，弹开扑过来护主的锦织鸟，正要抓乔伊的时候，老师回来了。 乔伊一直捏着那只锦织鸟，表情茫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养生物会刺激她的情感，又好像不太能明白。 在前往首都星的舰船上，乔利耶发现了那只死掉的锦织雀，耐心地掰开她的手指，把僵掉的锦织雀掏出来。 然后带她去了间实验室。 沉默地教她把那只鸟，做成了栩栩如生的标本。 乔伊没要那个标本，后来很多年，除了做实验，也没再认真养过动物了。 隔了十多年，再看到这个保养得很好的标本，乔伊轻轻叹了口气。 西恩本来是希望那双眼睛重新恢复星河的样子。 才转移她的注意力。 没想到乔伊的情绪却更低落。 乔伊抬眸刚好瞥见他皱起的困惑表情，笑了下，转移话题：“西恩，谢谢你，我很高兴。” 西恩被那双湿漉又明亮的眼睛直直注视，突然想起她刚刚对他做的违法动作，莫名面色微红。 他快速挪开视线，盯着一些奇怪又眼熟的文字：“这也是文字？” “这是老师自创的数据快速记录方式，”乔伊见他问的是那本摊开的手册，看过去，“上边写的是‘实验起始：965371’，‘终止：3096’……” 乔伊的表情微微变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965371，可能不是数字，而是是一串编码。 最初被堕种沦陷的偏远小星球，编号就是这个。 那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正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似乎很多，间杂着小孩子哭叫的声音。 “妈的，这批货非要找幼崽，好容易集齐了，那林三却半天不露面。” “呸，林家出事，那林三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政府的人也跑来凑热闹，我们跟丧家犬似的躲到这里。” “老大，那还交易吗？” “废话，那边急着等货，可不管林家是死是活，他林三不出面，可别怪我们自己揽下来财主。” “行了，点一点数目，要来了。” 乔伊透过门缝，往外看过去，一眼看见那些牛高马大的人，都遮掩了标志性脸伤。 星际海盗？ 而被他们绑来的人里，有男有女，但更多的却是幼崽。 其中一个，还是乔伊眼熟的—— 林诗瑶？ 林诗瑶大概是被注射了什么药剂，昏昏沉沉的。 直到被一个大高个提溜起来，她才骤然惊醒。 恐惧地四周环顾后，她脸色惨白，忍不住大喊大哭：“放开我!我可是林家唯一的女儿，我爸爸知道了绝对不会饶过你们!!” “林小姐好好呆着，你可是那位点名要送过去献祭……”话音未落，林诗瑶突然挣脱开了枷锁，一巴掌打在那黑脸男人身上。 好歹是林家出身，她还有点胆子，开了一枪后，转身就要跑。 没跑出几步，却被人揪住头发拽回来，甩到墙上。 “妈的，还敢打老子？你以为你现在还算是哪门子的贵族小姐？” 你以为是谁要我们抓你一起的？还不是林三和你那老爹……” 虽然早就猜到了，林诗瑶在听到这句话时，却还是摇摇欲坠，骤然呆呆傻傻地坐下去。 喃喃自语：“为什么？林三不过是个基因配种婴儿。我才是他跟母亲自然缔结诞生的……我不该才是他最喜爱的孩子吗？” “结果他要送我去3096号星，给一个怪物献祭!”林诗瑶疯狂地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发现周围安静得可怕。 那些哭泣的幼童，年轻男女，甚至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绑架犯，都诡异地盯着天空，表情呆滞。 林诗瑶愣了愣，缓缓站起来，挣开枷锁。 却没一个人留意到她。 还没来得及惊喜，想起刚刚的教训，她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枪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跑了几步，她又回头看那些孩子们。 犹豫了片刻，她咬咬牙，一手揣一个最近的，跑到拐弯处，正准备拨通警都的通讯—— 一直在门后的乔伊却眼皮一跳，快步走出来。 “别打。” “乔伊教授？!您怎么在这里？” 乔伊看向她，没说话。 林诗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怔了怔，迟疑地开口：“这些人——” “他们种了神经毒素，暂时动不了。” “这些孩子你都带走。” “好，”林诗瑶拽着那些呆呆傻傻的孩子们往楼下跑，跑了几步，见乔伊没有要跟上的意思，“那您……” 乔伊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上次说，你父亲要把你嫁给一个怪物？是3069号小行星上那只吗？” 林诗瑶表情微变。 乔伊却自顾自地开口：“既然林家一定要把你当成什么祭品，就算你跑回去，他们也会把你抓回来。” “宇宙这么大，我跑远些不就行了。” “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跑？” 林诗瑶沉默了。 当然是跑不出他们的眼线。 乔伊却敲了敲楼梯扶手，表情淡然，像是在随口谈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除非他们确定你已经去‘结婚’了。” 乔伊微微一笑：“我来帮你当怪物的新娘。怎么样？” 林诗瑶浑身一震，双目骤然瞪大。 第二十四章（二合一） 林诗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乔伊教授？” 乔伊却神色平淡地抬手看了眼机械表：“还有三分钟, 神经毒素的药效就要过了。” “可是……” “林三已经死了。”乔伊打断她。 忽略林诗瑶震惊的表情，乔伊朝她微微一笑，其中好像蕴藏着某种引导, 又好像平静得一如初见。 “不会再有人管你，你可以换个身份，去任意地方，做任意喜欢的事情。” “放心，我也是刚好有些事情要去3096号星办理，不是专门来救你。” 林三死了？！ 林诗瑶双眼慢慢涨红了，她好像终于从刚刚的消息里回过神，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 “终于……死了。”她如释重负, 恍惚地笑了下, 却更像要哭不哭。 半天，她咬咬牙，神情突然变得坚定。 重重地朝乔伊鞠了一躬。 “哪里有这么多刚好, 不管怎样，谢谢您救我。” “乔伊教授，很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是想要威胁您，是林三要求我这么说的，说这样您才会收下我。” “他……执意要我进您的课题组，好像打算从您那里偷一件东西。” 乔伊早就有这样的猜测了, 她抱着胳膊，表情平淡, 并不做声。 但林诗瑶犹豫片刻, 咬咬牙, 四周打探后, 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了。 “还有，林三好像参与了一个与堕种有关的实验项目。” “我曾经偷偷进入过他的书房，本来想找些他的把柄，好摆脱他的桎梏，结果却翻到了一些奇怪的资料。” “那些资料，把堕种分成了四个等级——‘低级，中级，高级和使徒’。3096号小行星对应的实验对象，是高级堕种。实验目的……写的是以人类为孕育载体，优化后得到‘使徒’。” 乔伊浑身突然泛起一股凉意。 幽邃的黑瞳微微凝固，她瞥了眼那些小孩：“孕育载体？” 林诗瑶摇摇头，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乔伊教授……” “谢谢你的信息共享，快走吧。”乔伊随意挥了挥手。 林诗瑶用力点点头，压着嗓音里的哭腔，转身抱着那些孩子继续跑。 “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这是一句废话，但林诗瑶一边在心底疯狂道歉，一边忍不住想，乔伊教授看上去那么神秘厉害，如果她真的能查清楚那些事情呢？ 那她的父亲，是不是还有恢复从前那种慈爱模样的可能？ ** 几乎是林诗瑶的脚步声刚匆匆消失在楼梯尽头，乔伊背后的门就打开了。 颀长的影子走出来，低哑地开口：“他们会产生短暂的记忆紊乱，不记得刚刚的事情。” 乔伊瞥了眼地上□□着，有醒过来迹象的星际海盗，低声催促他：“要醒了，你快躲进去。” 被她推了几下，西恩却纹丝不动。 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不”字。 “为什么，刚刚不是说好了吗？你留在这里，等洛芙过来接应，帮我把老师的衣物运送回家。” 西恩掀开白瞳，冷淡地拒绝：“我没有同意。” 乔伊头疼地开口：“不是，我要演怪物的新娘，还能短暂敷衍他们。你一起去是怎么回事？跟着作为嫁妆？还是买一送一，给堕种当口粮？” 林三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西恩看上去竟然思索了片刻，双目直视，认真回答她：“可以杀了堕种，我演怪物。” 乔伊：……还挺合理，如果他们真打算长期在3096号星球当卧底的话。 她试图再说服他：“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了洛芙和星球领主，我只是去采集一些样本，到时候会有人再来替代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话音刚落，乔伊就对上，地面上的一双呆滞眼睛。 一个星际海盗率先清醒过来，转了转眼珠子，慢慢聚焦，表情骤然变得狠利。 “你们是谁？林诗瑶呢？” 乔伊皱了皱眉：“要来不及了，你再让他们昏睡一次……” “不。”西恩理直气壮，“我的能量刚刚消耗完了。” “问你们话呢!”那个星际海盗不耐烦地比了比枪械。 僵持片刻，乔伊本来就不太放心西恩一个人跟洛芙那种长了几百个心眼的家伙相处，最后还是在他低沉的眼神里，妥协了。 好吧。 她转过头，神色平淡地看着那个星际海盗：“我是谁？我不就是老倒霉蛋林诗瑶吗？” “糊弄谁呢？林诗瑶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话音未落，乔伊突然举起光弹枪，抵在他的额心处，微微一笑。 “不，她就长这样。” “至于他？他不是你们星际海盗的成员吗？” 很快，乔伊从星际海盗身上翻出麻醉药和手铐，依次扒下他们独具特色的外套，将人绑成一串，丢在角落。 她挑了其中看上去最干净的那套，递给西恩：“来，穿上。一会儿，你扮演绑架我的海盗，只用简单‘哦’，‘嗯’回答就行。” 西恩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的没能当成“怪物”，很不满意。 “快点。” 乔伊显然顾不上了，趁西恩换衣服的时间。 她封上那些星际海盗的嘴，顺带用小刀，将他们下颌处的标志性伤疤刮掉，将人拖去了楼顶。 几乎是刚拷问出来交头的暗号，遥远的天际，就响起穿梭机快速刺破云翳的声音。 乔伊替西恩整理了大帽檐和衣领上的褶皱，然后将手腕并拢抬起，放到他面前。 抬眸微微一笑：“你来绑吧，习惯一下，海盗阁下。” 西恩本来对这个新身份，兴致不高的，然而对上那双漆黑含笑的眼睛，他的脸色却慢慢变得有些古怪。 半晌，他闷闷地开口：“没有绳子。” 乔伊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用腰带吧。” “我来教下你，身为海盗，你要习惯于利用任何工具绑人。” “还有，眼神要凶狠，气势要足。” “这些人——都是你要交易的货物，你一会儿直接狮子大开口，做事要学会没有道德和法律约束的底线……” 在穿梭机开启前，乔伊快速叮嘱着，话音未落，面前颀长的身影突然抬手，快速扯下那条腰带。 他垂着眼皮，好像做过无数次那般，左手食指按住一端，右手中指快速绕着她的手腕，缠了好几圈，最后熟练地打了个死结。 乔伊被手腕中似有似无的痒意搞得浑身一颤。 她错愕地抬头，盯着神色冷酷，动作娴熟的小怪物，莫名有些古怪。 他猝不及防看向她：“太紧了？” 还是她熟悉的无害模样。 乔伊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不，刚刚好。” 身后已经传来舱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她快速嘱咐：“刚刚我的话，记住了吗？” 西恩直直地与她对视，半晌，轻轻询问：“没有法律和道德约束？” “对，你现在扮演的是个海盗，这个身份，越违法违德的事情，越合理。”乔伊强调，“答应我，干你认为最违法的事情，好吗？” 乔伊并没有发现西恩大檐帽下的水母头微微发烫，他沉沉点头：“如果你执意的话。” 就在这时，身后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全身遮掩严实，看不清面孔的人快步下来，扫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那群海盗。 他没有开口，先嗓音冰冷地对视西恩：“暗号。” 按照刚刚那个海盗的说法，果然顺利接上了。 然而下一秒—— “哪个分舰的？脸伸出来生物膜识别下。” 西恩沉默片刻，随口编了个：“最西边分舰的。” “你他妈逗我呢，我们星际海盗连东边都混不下去了，哪来的西边分舰？”那人说着阴恻恻地举枪，“你到底是谁？!” 西恩缓缓掀开眼皮，神色困惑：“一方都混不下去，这么弱？” 这和信徒给的信息，不一致。 “你——” 正在这时，神色微绷的乔伊却已经镇定地上前一步，轻轻开口。 “抱歉……我哥哥他自从知道我被林家抛弃，要送去3096号实验星后，就一直心情不好。” “他也没有别的意思。” 也是乔伊没想到，这群海盗口里的接头人，居然也是星际海盗，只是好像他们内部分歧大，不属于一个分舰。 乔伊只能赌一赌，他们之前互不认识了。 好在，她赌对了。 这个人果然百般怀疑西恩，也没怀疑过地上那群被扒光的星际海盗不是“货物”。 他只是眯了眯眼，狐疑地看向乔伊被束缚的手腕：“你就是林三的妹妹？” 乔伊看向旁边的西恩，表情动容，眼睛却淡然：“不，这才是我哥哥。我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 “林三肯定没给你们提起过吧？”给西恩安了个新身份，她突然回头，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我就知道，在他们林家人眼中，我和我哥哥没有大脑开发的潜力，所以都是不值一提的废物。” “还是哥哥聪明，一开始就坚决脱离林家，只有我，傻傻地留在这里，天真以为他们会看到我的努力。” “结果等到的，却是全家一起，要把我送给堕种献祭。” “我哥哥只是想再送我一程，如果不打扰……” 乔伊整合林诗瑶交代的信息，半真半假地垂下眼眸，身体却是紧绷的。 好在接头人并不觉得面前这两个弱质的家伙，会对这次运输造成什么威胁。 “我没时间听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林三人呢？不是说这批货是幼童吗？” 他阴恻恻地看向地上牛高马大的一堆人：“这些是什么？” 乔伊神色微绷，刚要回答，手腕却被往后一拽。 面前落下阴影，低哑淡漠的嗓音已经从头顶响起。 “这些难道不是幼童？” “你他妈耍我呢？这么牛高马大的幼童你见过？老子警告你们……” 西恩缓缓抬头，白瞳闪烁了一下。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来人精神恍惚了瞬间，又快速恢复如常。 “老子警告你，别想耍滑头。” 西恩眯了眯眼。 他慢慢站直身体，嘴角饶有兴致地微微弯了下。 平静地回答：“幼童都在林三那里，林家出事，他让我先在这里等交货，自己回去却失联了。” “失踪了？”那个人意外的表情不像作假，轻蔑地低骂一声。 乔伊轻轻插话：“林家出事了，要不我们还是等等林三，再前往3096……” “等什么等!没幼童那就先上这批货!” 乔伊瑟缩了下，垂着脑袋，没与他对视。 “我给林三留了标记，你们，先跟上。” 乔伊刚要轻轻松口气，脑海里却入侵了一道模糊的信息。 【他可能不是人类。】 乔伊眼皮一跳，竭力压制住抬头的想法。 什么叫，不是人类？ 为了掩人耳目，穿梭机并不大，刚刚够塞下所有人。 乔伊和西恩顺利通过了金属检测门，又被机器人搜身后，确定他们身上再没有其他可疑武器。 那个接头的星际海盗更不以为然了。 乔伊猜测，毕竟多出“西恩”这个货物，他们还能再赚一笔。 3096号行星离这里1000光年，乔伊还好奇这样一艘穿梭机得飞行多久。 结果等穿梭机快速穿过大气层，进入外太空后，一艘庞大如堡垒的飞船，却缓缓朝他们打开金属门。 堡垒状的飞舰上，烙刻着巨大的双剑交叉图标。 那是星际海盗的标志，下边写着“第五分舰”。 穿梭机对接上甲板，乔伊一行人被来接头的推搡下去，才刚刚站定，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和沸反盈天的喧闹声震得神魂微颤。 那些正在狂热搏击、划拳喝酒的，扭头看到他们，眼神骤然发光。 “到货了？” “这个先送我宿舍里，直接给堕种多浪费。”其中一个披风上绘有四对插刀的，理所当然先踏出来，笑嘻嘻地把眼神放到乔伊身上。 却被接头人制止了：“收起你的眼神。这是林三的妹妹，要送到内城的，值大价钱。这个不行。” 他只好失望地把目光投降乔伊身边的西恩：“那这个？”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觉得自己脑海被电流击中。 等回过神时，西恩和乔伊已经被接头人，带向了分舰最下层的房间。 那什披四对插刀的家伙，只能退而求其次，目光精亮地投降那些被扒光只剩下裤衩的海盗们。 不多时，乔伊被“请”进一间四面无窗的简陋房间。 里边只有一张狭窄的床。 “林小姐住这间。” 乔伊还没点头，另一道颀长的人影却先一步跨入房间。 接头人皮笑肉不笑：“林少爷，你的房间在隔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接头人莫名其妙，“难道你要跟林小姐睡一间？” 西恩掀开耷拉的眼皮，理所当然地看向乔伊：“不可以吗？” 乔伊轻咳一声，顶着西恩困惑的眼神，和接头人诡异的表情。 她硬着头皮微笑：“这没什么，我们在家也经常这样，刚好我有些话想跟哥哥聊聊。” 接头人看着他们习以为常的动作，眼神古怪地合上门。 乔伊并不知道，在外边脚步声消失后，那个接头人又去而复返。 悄无声息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却只隐约听见里边林诗瑶的声音。 “过来，帮我再把腰带解开一下吧。” 他眼底闪烁了下，嘴角咧了咧。 正要再贴近些，里边的动静却骤然停止了。 他立刻起身，在里边开门前，匆匆往门把手上加了道锁。 一直上了甲板，对上那身披四对刀长袍的男人。 那身着披风的壮硕男人表情严肃，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点色咪咪的样子。 见状，急匆匆问来人：“人呢？怎么没带过来。” “他跟林诗瑶……住了一间房。” 四对插刀表情微变，脸色阴鸷：“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也不一定，”接头的男人表情古怪，“这些大家族都藏污纳垢，能出林三那种货色，其他种能好到哪去，说不定这对兄妹——” 他轻咳一声：“反正我安了针孔摄像头，走，看看情况去。” 几乎是外边的脚步声一消失，乔伊就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床头。 那里安着几不可见的针孔摄像头。 乔伊倒是不担心自己被监视。 相比之下，西恩不能被摄像头捕捉到，才更显得诡异。 得想个办法。 乔伊的视线，缓缓扫过屋里的布置，然后随手放了个枕头，挡在针孔摄像头前。 然后，她掀起被单，眼神示意西恩：“躺进来，这里。” 那边的监控室里，刚打开录像，却发现画面一片漆黑，只有那个林诗瑶的声音—— “躺进来，这里。” 而后，摄像头微微一沉，显然有人躺到了床上。 四对刀忍不住埋怨：“放哪不好，你安到床头，这下被枕头遮住了。” 交头人忍不住申冤：“我怎么能想到他们睡觉要丢了枕头。” “嘘!” 两人精神一振。 因为接下来，“林诗瑶”又开口说话了。 “你觉得今天，我演得怎么样？他们会相信吗？” 演的？演的什么？表情一凛，来不及细想，那位“林诗瑶”已经主动交代了。 “哥哥，他们肯定没怀疑我们的关系，等到时候去了3096号行星，你跟我一起去那个怪物的住址，再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到时候，就再也没人管我们了。” 交头人和四把刀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嗤了一声，相视而笑。 果然是他们想多了。 这位大小姐，是把3096号行星当成逃避世俗伦理，去私奔的地方呢。 还偷偷溜走，没见过那样的人间炼狱，她根本就想象不到，那种地方，进去了还能出来？ 另一边，乔伊盯着天花板，表情平静地说完那些话。 然后拉了拉身边僵硬的人，示意轮到他了。 西恩不动声色地将被她压在身下的一根触手扯出来，僵硬的感觉终于正常了些。 才闷闷应声：“嗯。” 乔伊扬了扬唇角，将被单拉过两人的头顶，彻底挡住了，才将手伸出去，挪开挡住针孔摄像头的枕头。 以免太久了监控对面的人怀疑。 这种被单古老而陈旧，两个人同时闷在里边，根本喘不过气。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而艰难起来。 乔伊侧头看向西恩白色瞳孔。 “你转过来。” 他保持面部朝上的姿势，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 乔伊想了想，突然凑过去，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对了，你喉咙真的没问题了吗？会不会是之前的声带修复剂有问题？” 西恩被迫回忆起在水池下的画面，本来苍白的皮肤，缓缓燃烧。 而监控器那头，四对插刀和接头人对视一眼。 虚拟频上，只看得见微微拱起的被单，却看不清下边的人，虽然隐约有点小起伏，却半天没声响了。 “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位“林诗瑶”又开口了。 “刚刚那么红肿，我不信没问题，你张开，我看看。” 被单大幅度一动，似乎是那个“林诗瑶的哥哥”背了过去。 幽暗稀薄里，乔伊轻微地呼吸，攥住背对着自己的触手：“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 好半天，西恩嗓音奇怪地回复：“这是违法行为。” 违法？？ 乔伊愣了愣，思索半天，以为他还沉浸在“兄妹关系”的角色扮演里。 不过这也构不成违法吧？ 扶了扶额头，有点无奈，也只好配合他演出，把人拽回来。 四目相对，她黑瞳澄净，微微一笑。 “哥哥，我刚刚说过。从现在开始，干任何违德违法的事情，都会变得合理。” 她的表情冷静平淡，可以模仿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引导信号。 西恩望着她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泛红的侧脸，和近在咫尺的唇色，突然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等他回过神时，那些触手已经不知何时从背后伸出来，快速没过她的身体，在薄薄的被单下起伏蜿蜒。 这一切在监控画面里呈现出来，却只剩下被单表面，起伏晃动的弧度。 只看的清一团隆起，而看不清下边的具体情形。 接头人轻咳一声，一巴掌拍到那聚精会神的四对插刀脑袋上。 “行了，别看了，这么猥琐，别忘了你以前的身份。” “你不也在看？”四对插刀不满地轻哼，却到底关上了监控画面。 “两个恋爱脑，应该确实没问题，不会坏我们大事。” “不过，这些大家族的，果然私下很混乱啊。亲兄妹，啧。” 而另一边，乔伊正要打开手腕上的探照灯，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道清哑的嗓音，带着咸湿的海风气息，从很近的地方，传入她耳中。 “那是正常生理构造。” “不要再看了，乔伊，很难受。” 很难受…… 难受…… 联想到他上次说类似话的场景。 乔伊的微笑慢慢凝固。 她的脚底，无法避免地窜起一股奇怪热意。 轻咳一声：“没监控了，先放开我。” 没有动静。 “西恩？” 第二十五章 “西恩？” “松开……” 乔伊喊了好几声, 那些带给她奇怪束缚感的触手，都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他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无暇的白瞳, 直直地对视她。 好像企图通过她的眼睛，一直透视清楚她有些混乱的大脑。 “你要去哪里？”微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乔伊有些急躁：“趁他们放松警惕，我去外边查看下情况，不能白来……”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你的脑电波和血压——突然起伏很大，为什么？”语调是没有波澜的，枯燥的，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好奇。 然而只有西恩清楚自己刻意压抑的语气下，那种快速碰撞的矛盾思想。 这个聪明的人类雌性, 刚刚是不是和他一样, 也回忆起了在水池下，她做过的非法事情？ 根本不像阿穆说的那样。 她看到了他的最高形态，却丝毫没有产生畏惧。 甚至刚刚, 她还想再次做出那种只有绑定“伴侣”关系后，才能发生的抚慰行为。 但却被他揭穿了她的意图。 她终于无法忍耐地要走了。 西恩应该为自己成功捍卫了高低维度之间的壁垒，而感到愉悦。 可惜那些触手，却显然没能跟他高速运行，格外冷静的主脑同步。 听到他的疑问，乔伊有些燥热飘忽的心脏反而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掀开眼皮看他：“为什么血压身高？因为你要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了。” 他白色的长睫快速颤了颤, 终于耷拉了眼皮，慢慢开口：“不是我不想放, 是它们突然不受支配了。” 乔伊太阳穴微跳, 这到底是什么荒唐的答案。 她本来压不住脾气想说些什么, 抬头却瞥见那只因为过于滚烫, 而微微皱缩，导致少量液体外溢的水母头。 他或许只是—— 想解释那种“生理构造”又不好意思解释？ 乔伊只能妥协了，可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没说完的话，忍不住开口—— “现在能支配了吗？” 西恩没有吭声，但围绕在乔伊身周的束缚感，却缓缓松弛了。 乔伊几乎是立刻起身，因为憋气而泛红的脸终于得到彻底的恢复。 顾不得西恩，她扫了眼墙上的时间，离刚刚监控器上闪烁的红灯彻底熄灭，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保不准那群星际海盗，什么时候又要回去看监控录像。 乔伊快速从外套中，取出一堆散落的非金属零件。 想了想，又掀开被单，瞥了眼西恩的腹部，轻咳一声：“东西，取一下。” 任凭那群检查严苛的星际海盗也想不到，乔伊是没有携带“武器”或者金属设备上分舰，但她的每个衣兜里，都装满了各种散落的小零件。 而剩下的大件，则被她装入西恩第三形态时，那个位于腹部的巨大空间内了。 乔伊说完就后退一步，等着他变幻形态，像之前那样打开腹腔。 然而西恩只是保持着那个表情恹恹的姿势，半靠在床头，下一秒，他耷拉着眼皮，随手往怀里一掏。 那些隐匿的大块零件，仿佛凭空出现，重重地砸到了床上。 乔伊看得心头发痒。 好的。 除了他口部的“正常生理构造”，乔伊对他的腹部构造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心底那种天生的好奇心，更加无法抑制地蔓延生长。 但乔伊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灼热的目光，努力让自己别往倚在床头，姿态随意的巨大诱惑上靠拢。 毕竟现在，显然不是一个适合探究“人形大水母”生理构造的好时刻。 乔伊说服自己，忽略掉落到她身上似有似无的视线，埋头拼装那些器械。 很快，一个红外夜视镜和报警器，两枚微型通讯器，一把光弹枪和信号屏蔽仪，就一一在床头摆开。 剩下的零件，就来自老师的那台“生物环境模拟器”了。 乔伊也是第一次拆这台仪器，刚刚在那间废弃楼的小房间里，要一边留意外边林诗瑶的情况，一边完好无损地拆开机器。 她当时神经紧绷到最高程度，对于一些细节上的构造，根本记得不太清楚。 只能照着那张附在仪器底部的微型图纸，摩挲着复原。 就在她一边看时间，一边努力循着记忆摸零件，眉心不自觉地微微拧起。 正对着一块内部的小齿轮踌躇时，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伸了过来。 “干正事呢，别闹……” 话音未落，他却取走了那台完成一半的机器。 然后每个触手勾一块零件，几乎是片刻间，他摊开的掌心里，就复原出一台圆盘状仪器。 乔伊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习惯性夸赞：“干得好，西恩。” “你把手伸过来，现在可以模拟了。”她拽过他的一根苍白的手指，快速刺破，往圆盘正中央的方皿内，滴入浓稠的血。 那滴血快速同方皿中的解析剂融合。 在乔伊按下开关的瞬间，本来黯淡无光的圆盘仪器，突然闪烁了下，然后快速开始运转。 随着里边的液体离析分散，圆盘仪器朝着天花板，投下一片光芒微弱的虚拟屏。 看其中画面，果然是深邃幽暗的海底。 乔伊精神一振。 仪器分析出原始环境所有配比的时间，大概是半个小时。 乔伊等不及了，她留了一枚通讯器给西恩。 一边想办法割开被锁上的门，一边跟西恩叮嘱：“等模拟器把原始生存环境反映出来，你就把配比表发给我，我去找一台营养舱，按照配比设定好，你一会儿过去。” “你先留在这里，要是他们找过来了，你就提前通知我，我赶回来……” 话音未落，身后却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抱着那台环境模拟仪器。 “我也去。” 乔伊思索了下，同意了。 她刚刚上飞船时，随意瞥了眼那间巨大娱乐室的作息表。 这个时间段，已经到了整艘舰船的夜间休息时间，除了夜巡的机组成员，其他人都入睡了，呆在那个房间里闹出动静，反而不安全。 乔伊印象中，按照战舰的一般布局，治疗舱和营养舱一般会安装在训练室的隔壁，好方便船员在经过大量过度训练后，能得到及时的恢复。 这艘舰船一共三层，训练室在最顶层，而他们现在，却位于最底层的宿舍房间里。 乔伊带着信号屏蔽仪，沿着漆黑的走廊，边走边警惕地查看周围环境。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明明刚刚上舰队的时候，看到的星际海盗那么多，按理说夜巡的人员也不会少。 可一路过来，除了碰到的零星几个机器人，再没看到一个运动的影子。 一直走到最高层，找到那间堆满器械的训练室，乔伊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些训练用的器械，被随意堆砌在角落，丝毫看不出有平时经常被使用的痕迹。 而训练室旁边的那一排营养舱，也只有三四台还装载了足够的营养液，能保证持续运转。 乔伊眯了眯眼，缓缓环顾四周，空寂宽敞的训练室里，几乎只回荡着西恩怀里，那台环境模拟器运转的“滴滴”声。 “好了。” 乔伊回过神，接过模拟器打印出的原始纸条，匆匆看完，一边看，一边对照着给营养舱设置参数。 直到看见里边的成分配表中，还包含了各种稀有的暗物质和沼泽泥…… 她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古怪。 “这机器不会是长期没用，出问题了吧？” 西恩沉默片刻：“没有问题，就是这些。” 乔伊只能将营养舱中复杂的某项配比往下拉，一直拉到负数，才示意西恩。 “你先伸一只手进去，看看有没有副作用。” 确认他皮肤上长出的那层黑瘤，在蔚蓝色营养液的浸泡下，慢慢褪下，乔伊终于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 “你进去躺着吧，我在附近看看情况。”乔伊说着就要帮他捋出那些散乱的触手，不料却被西恩似有似无地躲避开。 在她的注视下，他表情如常，配合地平躺，没入液体内。 舱体缓缓关闭上，整个房间重归寂静一片。 乔伊抱着胳膊，自半透明的营养舱外，仔细观察西恩的表情。 确定他的神情是放松的，而没有半点不适后，她缓缓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一道闪烁着红光的影子，突然从训练室外边的门口快速划过。 乔伊反条件地摸出光弹枪，可惜等她追出去时，那道影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皱了皱眉，正准备折返回来，又有好几道黑影，机械地划向走廊尽头，似乎都是奔着某个房间而去的。 乔伊不动声色地戴上夜视镜，倚在墙柱后，往那个方向看了眼。 那是三个高挺壮硕的男性背影，穿着同为星际海盗的制服，动作都是高度同步的。 他们笔直地滑行，双眼却闪烁着红光，有一瞬间，乔伊以为是堕种出现了。 然而等她将目光转向他们下半身。 发现长靴下，他们使用排轮在滑行时。 乔伊却眯了眯眼。 她打开夜视镜的红外扫描功能，果然，扫过那三个人时，没有形成红热反应。 不是生命体，这是—— 机器人？ 就在乔伊思索的瞬间，又有好几个身穿星际海盗制服的家伙，从四面八方的不同房间里，滑行出来。 其中有几个她甚至看到了熟悉的侧脸，是之前刚上船时，聚在一起喝酒的星际海盗之一。 他们的面孔肖似人类，纤毫毕现，这样能混淆人类的仿真机器人，在整个星际市场上，都是不被允许销售流通的。 乔伊的心底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今天上甲板时，看到的所有“星际海盗”，都是机器人扮演的？ 那跟他们接头的那个家伙呢？ 这么一想，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乔伊回头看了眼西恩所在的营养舱，悄无声息地放了枚报警器在舱盖上。 只要有东西接近，报警器就会联通她的通讯器。 乔伊还是不太放心，她又从外反锁了这间训练室后，才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群“星际海盗”。 这群由机器人扮演的星际海盗，最终汇入了第三层尽头的某个隐秘大厅。 不算太远。 乔伊很快跟了上去，刚侧身进入，就险些踢中脚下的一具躯体。 乔伊眼皮一跳，抬头望过去，被入眼密集平躺的机器人，惊得头皮发麻。 这里大的仿佛是一所仿生机器人生产基地，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好在这些机器人都进入了待机充电模式里，没有反应过来乔伊的入侵。 而刚刚，他们之所以眼部闪烁红光，大概是没电的原因。 乔伊这才有时间思考，为什么这艘舰船上，会用这么多机器人扮演星际海盗。 首先，那个接头人丝毫没认出来躺地上的“货物”也是星际海盗。 其次，按照一开始绑架林诗瑶的那群星际海盗的说法，接头的人能让他们“暴富”，所以应该是他们的直接交易对象。 乔伊眯了眯眼，缓缓后退一步—— 会不会，跟她和西恩一样，这里所谓的接头人，也是假的？ 乔伊摸向腰间的光弹枪，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下一秒，肩膀上却轻飘飘搭上一只手。 灼热的气息靠近她的后背。 她眼皮一跳，反条件地作出自卫姿势，矮身把肩膀上的手甩开，快速举枪转身。 看清楚走廊里的情况，乔伊呼吸险些一滞。 夜视镜下，金属走廊上，墙面上，都喷溅满了新鲜的血渍。 一个戴金丝眼镜，穿白大褂的高瘦男人，正背靠墙壁，左手捂着腹部。 而他的右手，白手套握紧，往下拖拽着一个麻袋似的，被血浸透的东西。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并不是一只麻袋。 而是一个被吸食走所有骨肉后，只剩下外皮的人。 ** 另一边，安详平躺在仿生舱里的西恩，对外边走廊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 他正沉浸在久违的熟悉感中。 仿佛回到无数光年外的母星，从深邃黝黑的海底沼泽里，麻木地重复往上攀爬的动作。 但大概是过于清楚爬上去后会发生什么，他的动作变得迟钝—— 在这之后，会是漫长而无聊的战斗，沉睡和进化，为了应付沸腾的海水，长出坚硬的外壳和庞大的躯体。 然后为了摆脱母星困境，带着盲目信仰他的同族，前往其他宇宙考察，继续周而复始的无聊战斗与沉睡。 就在那些漆黑的粘液逐渐将他覆盖时。 突然，有一道熹微的光，照进永无天日的海底和泥淖间。 与此同时，信徒的声音骤然唤醒他。 【西恩大人，您的能量好像突然稳定了许多。】 西恩睁开薄薄的眼皮，盯着舱顶，好半天，才从那种空旷无聊的自我厌弃中，回过神来。 意识到这是在哪里，他的唇角，微微掀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若无其事的：【哦，是吗？】 阿穆欣喜若狂：【是真的! 照这个趋势，您完全可以在低纬度宇宙，就恢复到全盛状态了!】 【您是发现了什么新的能量源吗？】 西恩表情风轻云淡：【不是。我本来都打算陷入沉睡了。乔伊却不惜生命危险，也要帮我找到合适的生存环境。】 【她总是过于执着。】 乔伊？ 信徒阿穆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那个人类雌性的名字。 他的心底不可避免的，泛起一股奇怪而可怕的预感。 但考虑到自家邪神的威压，他并不敢直接问出口。 只好委婉地试探：【您之前说要帮那位乔伊小姐找伴侣……】 西恩的白睫不可抑制地一颤。 连带平静无波的营养液，都快速泛起激烈的涟漪。 但他传达出去的信息，却丝毫没有异样。 【匹配到合适的了？】 信徒阿穆苦恼抱怨：【其实不太好匹配，按照您的要求，我们首先搜集了那位乔伊小姐从小到大周围出现过的所有优秀人类雄性信息，但最后符合要求的，却根本……】 【根本没有？】西恩不知道自己的气息突然平稳了许多，他毫不意外。 基因匹配度根本只是参考，那些人类雄性，或者怯懦，或者力量不足，大多数也无法匹及她的智慧。 这些低纬度的人类雄性，根本不足以成为她的伴侣。 他了然又深沉地思索了片刻，全然没发现自己信徒的欲言又止。 西恩缓慢地思考。 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类雄性，而她又执着于找高纬度的伴侣…… 想到某种可能，他的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 那天在水底，与她额心想抵，脑电波突然接通时的愉悦感，仿佛重新在这一瞬间，填满他的身体。 脑电波接通，那是契合度达到完美时，才罕见发声的现象。 西恩闭了闭眼，镇定地传达信息：【如果实在找不到，其实……】 【那倒没有，还是找到了几个。】阿穆快速回答。 西恩在营养液中乱舞的触手，突然沉入水底。 有一瞬间，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巨大能量，骤然外溢。 “资料我看看？”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等意识到阿穆并不能听到他说话时，他只能压抑着眼底翻涌的情绪，发送信息。 【资料。】 【我都发给您了。一共三个人，一个是乔伊小姐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在帝都星大学授课。】 【一个是乔伊小姐的大学同学，现任联盟雇佣军的元帅，不归于任何势力管辖。】 【还有一个，这个也是匹配度最高的，不仅和乔伊小姐基因契合度高达96%，而且他们的兴趣爱好，性格以及处事方式，都很接近。】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也是乔伊小姐的大学朋友，他是搞生物研究的。乔伊小姐曾跟他在同一个研究中心愉快共事过。】 【她本来就读于军事学院的战斗系专业，在进入那个研究中心后，她才产生了研究生命的兴趣，并转换了专业。】 阿穆并不知道，每当他传达一丝信息，西恩所处的营养液，就冰冻一分。 但西恩怎样都没找到打断的理由。 只能面无表情地接收到阿穆传来的所有信息—— 从乔伊与他共同开发药剂，到这个男人的照片。 金丝框眼镜，白大褂，面容干净英俊。 十分符合人类审美。 第二十六章 漆黑的走廊里, 只有夜明灯闪烁的光芒，和机器人充电时，不断回响的“滴滴”声。 乔伊本来打算开一枪就跑, 却在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时，愣在原地。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有着很英俊的相貌，脸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他曲着背抵在墙壁上，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站直身体，平静地朝乔伊地方向看过来，金丝框下的黑瞳却没有焦距。 他冲乔伊微微一笑, 指尖不动声色地摸索着按向报警按钮：“你也是今天新上船的？” “别急着走, 不如聊聊吧。” 乔伊缓缓摘下夜视镜，看清楚面前苍白许多的男人，好半天才喊了他的名字：“周景泽？” 男人的动作微僵：“乔伊？”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却与倚在门口的乔伊擦肩而过。 “是我。”意识到是熟人后，乔伊并没有松口气，她表情微凝，静静地注视周景泽灰黑色的眼睛。 他似乎还没有从那样的久别重逢里回过神来，想做出她熟悉的微笑表情。 却因为好半天都没有找准乔伊所在的方向，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勉强。 乔伊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音量, 能暴露位置所在：“你不是参加机密项目，前往宇宙边缘调研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周景泽回过头, 站定。 终于找到了视野里, 那团模糊的黑影。 看不清她的样子, 他有些遗憾地垂了垂眼角, 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地回答她的问题：“这件事，说来话长。” “你呢？”他思索片刻，今天上船的那群人里，听说只有一个女性，是γ星系林家的大女儿。 “你不该和林德布奇订婚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乔伊：“这件事，也说来话长。” 两人隔空相视片刻，突然一起笑起来。 好像很多年不见的隔阂，突然就在这一瞬间打破了。 周景泽拎起手里血淋淋的空皮，表情淡定地示意她：“稍等，我把这个冷冻起来，就请你到甲板上喝一杯。” 甚至还有心情半开玩笑地向她解释：“放心，这不是我干的。” 乔伊打量着他笔直的背影，和不知穿过多久，以至于有些陈旧的实验服，半天没有说话。 虽然他刚刚竭力掩饰，但乔伊还是看出来了，他的胳膊应该受过重伤，眼睛也视力下降厉害，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东西了。 在她的印象里，周景泽家境不错，家里的势力遍布政商两界，他不是家族指定的下任家主，因此也没太多压力，可以选择就读自己喜欢的专业。 但还是能从他的一些习惯中，看出几分大少爷的龟毛脾气。 比如同一件实验服绝对不穿第二次，仪器自掏腰包也要买最先进的，金丝框眼镜要打磨得闪烁华丽，实验室不能见一滴灰尘…… 乔伊当时对此烦不胜烦，可现在，这个人站在血淋淋的走廊里，她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周景泽很快回来，向乔伊解释：“那个人，是今天的‘货物’之一，本来已经安顿好了，他却自己偷跑了出来，结果被堕种吃了。” 他顿了顿：“对了乔伊，这里实在太危险，你把小林德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送你离开……” “都是假的。” 周景泽怔了怔。 乔伊风轻云淡地告诉周景泽，当初她接近林德布奇，只是因为怀疑他和他的家族，跟自己的母星亲友被杀害有关。 两个人的“交往和订婚”本来就是假的，一开始就是签订了合约的。 林德布奇希望找个平民未婚妻，好在下一任内阁成员公开大选中，获得更多平民的票数。 所以当时没怎么犹豫就主动签下了合约。 听完她的解释，周景泽有片刻的沉默，好像陷入了某些回忆里。 好半天，才低声无奈地笑了下：“早知道，我当时就不急着去调研了……” “这跟你调研有什么关系？”乔伊随口回答，心底却在快速计算着，西恩的营养舱，设定时间是不是快到了。 “确实，毕竟当时在我离开前，你就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了。” 乔伊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他的表情。 周景泽若无其事地叹息：“我当时登上远渡的舰船，还难过了许久。” 她抱着胳膊，平静地直视他，微微一笑：“学长，请不要把我当做借口，来掩饰你想逃离家族管控，沉浸科研的目的。” 他笑着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 “好吧，果然你很了解我。” “到了，坐吧，我给你开一瓶酒……我记得你喜欢白洛蒂的味道？” 虽然衣衫落拓，甚至目不能视，周景泽矜傲的贵族姿态却依然坚持得很彻底。 他脱下实验服，开了瓶白洛蒂，龟毛地拿丝巾将高脚玻璃杯擦得光亮，这才倒了三分之一，两指托着杯脚，晃匀后递给乔伊。 “来，庆祝我们的重逢。” 乔伊跟他碰杯，却不动声色地放到一边，看了眼时间，轻轻开口：“学长，你当初考察的地点，是在3096号小行星？” 周景泽神色平静，放下玻璃杯，却摩挲了好几下杯壁。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直奔主题。” 乔伊愣了愣，习惯性地想要掩饰自己的急迫，却被周景泽打断了。 “不过刚好，我们在这一点上，很相似。”周景泽笑着抬头，看向那团黑影，“我当时因为某些原因，与调研发起人产生了分歧，就带着自己的小分队，把调研地点改到了3096号小行星。” “结果运气不太好。如你所见，不久后3096号小行星发生了堕种爆炸，彻底沦陷，我因此遭了点罪，不久前才被人救出来。”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艘舰船上的人，不是星际海盗吧？” 周景泽很干脆：“不是。” “3096号行星上，有很多高级堕种？他们具有类人的思维和行动力？” 周景泽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嗯了一声。 “那些变成堕种的人，都接受过基因融合手术？” 周景泽晃荡酒杯的动作一顿，眯了眯眼，抬头注视她：“这个，我不清楚，没找到直接证据。” 乔伊也不意外：“好吧，那最后一个问题。” “学长你的眼睛和身体，看上去像是被长期关在了地下所致，应该还能恢复吧？” 这话一出，周景泽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得甚至开始轻轻咳嗽。 好半天，才抬头重新看向乔伊，嗓音很轻：“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关心下我。” 乔伊下意识皱了皱眉，不太适应这样奇怪的氛围，正要打破，却听到对方风轻云淡地解释。 “那里有人在进行堕种的研究，我被抓到关在了地下。再治疗几个月就好了，放心。”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还有想问的吗？” 乔伊顿了顿，话锋一转：“确实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人类幼童？” 周景泽微微一笑，一改刚刚漫不经心的态度，沉吟片刻，突然开口：“乔伊，你了解虫族的繁殖方式吗？” ** 西恩从营养舱里出来，一眼看到乔伊在地面上给他留下的信号。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在漆黑空旷的训练室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人类雌性回来。 他皱了皱眉，试图跟她的脑电波对接上，发送讯息，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西恩掀开那层半透明的眼皮，快速戴上宽檐帽，身体几乎是瞬间穿过紧锁的金属门。 他在幽暗漆黑的走廊里快速掠过，沿途拖曳出的水渍飞快蒸发。 终于，西恩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脑电波一断裂。 顾不得细想，匆匆追寻过去，却在瞥向地面上和墙上，被人匆匆擦拭过的大片血迹时，骤然驻足。 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快速包裹住他。 西恩白色的长睫颤了颤，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部长出的尖锐倒刺，忽略掉微微颤栗的指节，沿着血迹蜿蜒的去向，急速而走。 那些血迹，一直蔓延进了一个密密麻麻红光闪烁的房间。 西恩穿墙而过，在黑暗中，一眼看清楚地上躺满壮硕的机器人。 他周身缭绕的黑雾已经浓郁成了墨色，几乎要凝固，白色的瞳孔，因为长久不转动而变得阴鸷和茫然。 从来没有哪一刻，西恩突然明白了人类雌性的那句话—— “我讨厌血的颜色。” 他好半天，才从僵硬里回过神，正要艰难地继续往里走，遥远的走廊另一侧，却传来熟悉的女声。 “丑陋吗？我认为其实是很正常的生理结构。” 西恩的嘴角泛起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清浅弧度。 他好像重新感受到了低纬度宇宙特有的舒适恒温，慢慢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穿墙而过，笔直地朝着乔伊的方向走过去。 等进了那间明亮的房间，他站在角落巨大的落地灯后，一眼看到人类雌性随意却完整的背影。 她正坐在短沙发椅上，随手摇晃着酒杯，唇角是一抹没有攻击性的微笑。 西恩像是刚从深邃的海底泥淖中攀爬上来，终于看到了那缕光芒的踪影。 他不自觉循着光芒靠过去，正要开口叫住乔伊，却在看清楚坐在乔伊对面那个男人的长相时，骤然僵硬住。 乔伊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悠悠地反驳周景泽的话。 “宇宙之大，容纳了数以亿计的生命体。坦白的来讲，任何繁殖方式都是可能存在而合理的。” “不止是虫族，”乔伊顿了顿，因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可疑画面而口齿打结，“会通过口器进行交|配的种族有很多，说不定有的就具有很优美的口部生理结构……” 在周景泽错愕凝固的表情里，乔伊抚了抚额头，努力把自己有些混乱的脑电波捋顺：“抱歉学长，我是说即使像虫族那样，通过口器进行繁衍，也是合理的行为……算了，你继续说。” 西恩终于接上了乔伊的脑电波，却也即使感受到她的脑电波在剧烈起伏—— 她在盯着那个人类雄性看。 却产生了类似兴奋的激动情绪，连面部都泛着微微的绯红和热度。 那些在星网看过的“非法话剧”，快速淹没他，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在这一瞬间，西恩仿佛从攀爬了几亿年才看到的海面，突然失足，笔直地下坠，一直坠落回了诞生的那片黑暗沼泽里。 被漆黑肮脏的泥淖和黏液，彻底淹没。 而正在此时，那个碍眼的人类雄性，突然很没有原则地耸耸肩，刻意配合乔伊笑起来。 “好吧，那就当做虫族用口部繁殖的方式很合理……” 话音未落，周景泽突然被一道漠然矜傲的嗓音打断了。 “合理？” 西恩突然从隐匿的阴影下走出，那双耷拉的眼皮骤然睁开。 乔伊可以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在西恩脸上，看到那样阴冷和漠然的表情。 他没有看她，而是睁着白瞳，一动不动地直视周景泽，其中酝酿的浓郁黑雾，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化作杀人的利器。 乔伊下意识皱眉，站起身挡住西恩：“你怎么在这里？” 西恩终于收回视线，抿着唇，直直地看着她，雪白的长睫却快速颤动。 在过往的无数探索经历里，西恩的舰队遇到过无数战敌。 其中最令信徒们最反感的，就是企图靠数量取胜，战斗毫无美感的虫族。 那样不计手段寄生繁殖的种族，此刻从人类雌性口中冒出来，他不知为何，突然理解了信徒们的暴躁和厌恶感。 西恩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在心底默念—— 只要她配合那个人类雄性说一句，他就立刻…… 向她展示一些虫族战斗和繁殖时的丑陋记录。 然而下一秒，人类雌性温暖的手指，却快速握住他的手腕。 “学长，我出去一下。” “你一定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第二十七章 乔伊说着就要拉西恩离开酒窖, 扯了好几下，却发现他都跟个木桩子似的，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离开？”他突兀地开口, 嗓音冰冷，面无表情地直视对面那个任然保持轻松姿态的人类雄性。 “西恩……” 乔伊皱眉拉他，他终于转过头，耷拉着眼皮看她，浑身黑气缭绕。 声音却低了很多，带着说不出的闷：“我对虫族的话题，也很感兴趣。” “不能听吗？” 乔伊被那双没有瑕疵的白瞳直视着，莫名心底一软。 她想了想, 反正周景泽现在视力不太好, 应该不会像从前那样敏锐，一眼发现西恩并非人类的事实。 西恩聪明又敏锐，不如让他留下来一起听听, 说不定能察觉更多的线索。 对面，周景泽嘴角仍然保持着笑意，他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面两团影子，虽然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凭着两年共事的经验，他猜得到, 乔伊在此时沉默，意味着她心底已经被说服, 想妥协了。 所以, 在乔伊开口前, 他先微微一笑, 充当了这个好人。 “乔乔，既然你这位朋友想留下，就一起吧。刚好，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希望多听些见解。” 乔伊点头，给西恩让出位置：“好。” 然而，西恩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看些。 他抬眸快速看了眼乔伊—— 她很听那个人类雄性的意见。 信徒阿穆的话仿佛又回荡在耳边。 【他们的性格和做事方式都很相似，默契度完美。】 西恩的指尖骤然一颤，他的心脏像被什么无形的腐蚀性黑雾包裹住，堵塞又有些发酸。 然而乔伊更关注于另一件事，对此毫无所察。 “学长，你刚刚提起虫族，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先别急，”周景泽慢条斯理地开了一瓶新的白洛蒂，放到桌面上，“外太空长夜漫漫又温度低，给你朋友也来一杯。” 顿了顿：“是朋友吧？你现在的身份是林诗瑶，刚刚他们说林家的兄妹一起上了舰船，但我记得你似乎没有兄长。” 乔伊婉拒，避而不谈：“他不能喝酒，我们先谈正事吧。” 偏偏西恩此时要掺和进来，嗓音低冷：“不是朋友，是家人。” “原来是家人？我跟乔乔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她提及过家人。有生之年居然能与她的家人见面，”周景泽不紧不慢，明明看不见，偏偏还能准确无误地摸到玻璃杯，“十分荣幸。” 他嘴角微扬，说完就倒好两杯颜色鲜艳的白洛蒂酒，率先拿起一杯，碰了嘭另一杯的杯壁。 “请。” 在乔伊看不到的角度，周景泽略微挑衅性地冲西恩笑了下，杯壁碰着唇角，一饮而尽。 几乎是乔伊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西恩周身的气息骤然沉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捡起另一杯酒，直接喝了下去。 乔伊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玻璃杯里的殷红液体见了底，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跳。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西恩的反应，偏偏他这次看上去很正常。 脸色依然漠然青白，指尖也没有乱动，掩盖在大帽檐下的水母头看不清，但触手都是老老实实的。 周景泽似乎确实也没有其他恶意，“庆祝”完重逢以后，他很快风轻云淡地谈论起乔伊刚刚感兴趣的话题。 “我之所以谈论起虫族，是想要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为什么我们要找一些人类幼童。” 乔伊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西恩身上挪回来，掌心却下意识地侧过，往他冰冷的手背上搭住，以防止他乱动。 这是个安抚性的动作。 周景泽视力不好，当然没有留意到，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解释：“你刚刚提及了高级堕种，那你都清楚，堕种的来源吗？” 乔伊瞬间被转移了主意，若无其事地假装好奇：“不是说，是宇宙强辐射导致的突然变异吗？” “当然不是，”周景泽失笑，“比如3096号小行星，那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强辐射。” “但现在却成了堕种的乐园。在那里，他们把堕种分成了四个等级——低级，中级，高级，和使者。” “一开始，堕种都是由人类变成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周景泽语调淡淡，听不出起伏，“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把人类变成堕种，但是毫无疑问，那种‘实验方法’，诞生出来的堕种基本上都是武力值旺盛，天然携带神经毒素，却没有智慧，行动也毫无规律可言。” “这些就是低级和中级堕种。我在整个宇宙做了很多年的相关调研，遇到的基本都是这样的堕种。” “但后来，我抵达了3096号小行星，突然在一个时间段后，那里攻击原住民的堕种变得有智慧，他们会藏匿和伪装成人类。” “比如扮演成小孩的父母，将他们骗出安全区，进而掠食。或者长久藏匿于废弃的工厂内，不吃不喝几个星期，直到有人类忍不住进去觅食。” “而且很狡猾，就算抓住了，他们也能神奇地逃脱出电笼。” 乔伊心头一跳，瞬间想起洛芙的商舰上，那只消失又出现，藏匿在配电房中半个月的堕种。 她忍不住开口：“所以，是为什么？他们进化了？” “并不是，”周景泽耸耸肩，“我也是不慎被一只高级堕种抓住了，才发现了端倪。” “我当时还好奇，为什么他们抓了我，却没有吃掉我。结果后来才发现，关我的地下空间里，还关押着数以千计的同样的年轻人。” “其中大多数以女性居多，每隔几天，就有很大一批年轻人消失。” 周景泽说着，嗓音淡下去：“逃出来后，我设法抓到了一只看守的堕种，进行解剖，发现堕种的身体，是没有孕育功能的。” 乔伊的后脊一点点发凉，她突然听懂了周景泽话里的意思。 他刚刚举例虫族的繁殖方式，重点不在于口器，而在于他们通过寄生，将大量幼卵注射进宿主体内。 以宿主为孕育体，等到幼卵孵化钻出来的那天，宿主自然也被吃成了一张空皮。 听周景泽的意思，堕种也以这种形式进行繁殖？ “堕种的寿命只有几年，他们生长快速，又没有孕育功能……”周景泽顿了顿，“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方式了。” “那幼童？” “我推测高级堕种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诞生的。但他们虽然有智慧，却也明显比不过人类。而且同样没有摆脱堕种寿命期短，无法孕育的特征，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而前段时间，3096号小行星突然出现了一批幼童，跟人类幼崽没有任何差别，我用了很多种方式，也没发现他们的异常处。” 乔伊懂了：“所以你想找一些正常的人类幼童，进行对照观察实验？” 她皱了皱眉，语调突然有些急促：“学长，你这样的行为，是不合伦理道德的……” 周景泽突然笑了一下，慢慢尝了一口酒：“我不会伤害他们，观察完以后就送回来。而且人数也不多。” “非常时期，需要一些非常手段，乔伊，我们都是天生好奇心旺盛的人。从我选择走这条路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天。” “我当然还记得乔利耶老师的忠告——‘不要对实验对象产生多余情感，也不能把人类当做实验对象’。” 乔伊愣了一下，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她下意识侧过头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西恩。 就是这一眼，她突然察觉到在他的平静下，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全然的赤红色。 只是全靠某种耐力，在保持着僵硬木然的姿势没动。 而乔伊的这一眼，仿佛是点化石像的一瞥。 与她对视上的瞬间，他从混沌的灼烧里，突然回过了神。 幽邃如黑洞的眼神，直直地勾住乔伊，像是要将她连同周围空气一起，共同吞噬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乔伊身形微僵。 因为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脚腕被冰凉粘腻的东西勾上的感觉。 周景泽看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见乔伊保持平静，他垂下眼眸，极淡地笑了下：“但很可惜，必须要有一个疯子，来当这个揭开真理，划分时代的人。你知道，我非常乐意。” “至于守住你养父信条的人，只能希望你来当了。” 周景泽的语调平平，但乔伊却不难从这样毫无波澜的描述中，听出他消失这几年里，所经历的惊心动魄。 乔伊看着他黯淡无光的双目，和嘴角有些疯狂的无所谓笑容，心底一震。 “乔乔……” 她正要开口，却逐渐听不清楚周景泽的话了。 因为她清晰察觉到，那些藤蔓似的触手，从她背后的长椅上绕了一圈，突然开始直往下延伸，交叉着缠上她的脚腕，还在继续向上。 冰凉滑腻的攀附感，让她不自觉地颤了下。 乔伊紧抿着唇，用力在他掌心里抓了下，想提醒西恩清醒些。 然而下一秒，掌心下抓住的手背，却反握过来，变成紧紧抓着她不放，他微微散发奇怪味道的身体，也不由自主朝她靠近了些。 “所以乔乔，我不希望你去3096号星球。” 周景泽的嗓音突然又从对面很近的地方响起，让乔伊眼皮一跳。 她突然有些庆幸，幸好，学长当前的眼睛出了问题，不然他看见对面突然冒出无数飞舞的触手，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当那种微微发麻的冰凉感，开始从她的衣摆下钻入，摩挲过皮肤时，乔伊终于忍不住了，一个激灵，腾出手死死捏住那不安分的触手。 以防止他继续往里钻。 然而这样的力道对于西恩而已不过是挠痒痒，他只是在那种能让大脑空白的燥热感里，迟钝了下。 然后用力不舒适地反抗。 下一秒，一根触手挥过桌面，砸中酒杯。 “咔擦”一声轻响，酒杯落在地面上，摔成了碎片。 这样大的动静，周景泽怎么都察觉了。 他骤然起身，条件反射地拔枪：“乔乔？” 乔伊终于把西恩不安分的触手都拽回来，勉强干哑地开口：“没事的学长。他酒精过敏，喝醉了不小心砸了杯子。你说的我会考虑，那我们先回去了。” “等下，里边有房间，让你朋友先进去休息吧。”周景泽突然叫住她，“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乔利耶教授的事情我知道些眉目了。” 乔伊精神一凛，正要追问，后背脊的正中央，却突然快速穿梭过冰冷的触感，一直朝上圈住她的脖颈。 开口话音已经变了调：“我……等……” “乔伊？你没事吧？”周景泽说着就不放心地快步走过来。 乔伊咬咬牙，只能尽量忽略掉那种头皮发麻的奇怪感觉，用力拽着西恩，急急后退。 差点撞到门框上。 她低咳一声：“没事学长，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门匆匆被合上。 几乎是那两团靠得很近的影子，消失的瞬间，周景泽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他单手插着衣兜，掌心却不由自主地握紧。 好半天才扶着几乎要炸裂的额角，低低地笑了一声。 乔乔以为他看不见。 其实他能看见一些的。 在他故意挑衅后，那个男人突然开始搞小动作，两个影子越靠越近。 周景泽知道自己该不屑的，毕竟按照乔伊的性格，绝对不会喜欢这样黏人又沉闷的家伙。 可不知怎的，他此刻低头注视着地上的酒渍和残迹，突然生出一丝羡慕来。 要是当时他没有走，是不是现在，他们早就比这个程度亲密多了？ ** 乔伊这边，她一路拽着粘在她身上的家伙，几乎是跑着朝楼下房间而去。 一边疾步行走，一边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乔伊越想心底翻涌的火气越大。 明明知道自己口部敏感，不能碰酒精，他偏偏还喝了那么大一杯。 要不是现在周景泽视力不好，没发现异常，他能有一万种方法把西恩拉去解剖了。 乔伊转过楼梯角，突然停驻，身后的高大背影也直挺挺地撞上来，险些把她撞翻下去。 乔伊甩开勾住她的所有出触手，面无表情地转身。 “停！” “等你冷静下来再回屋。” 她说着就要一个人先回去，打定主意要反锁房门。 知道了他口部构造的可能性，而这家伙又已经是成年形态了，乔伊可不想再像上次在水下那样，无知地帮他“检查身体”。 毕竟，当时脑海突然断线，又一阵阵炸裂的感觉，她真的是受够了。 就在乔伊即将关上门的瞬间。 一只冷白的手指却从外边挤了进来，抵在门框上。 乔伊抱着胳膊：“不要手了？” 眼见那些触手又要缠上来，乔伊突然拔高音量：“别缠上来，站好。” 他终于老实了。 耷拉着眼皮，双目猩红地看她，眼底却像是被水浸过，湿漉漉的。 好半天，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 “你生气了？”西恩低哑地开口，“因为不能跟他继续讲话。” 他陈述一般，又像是自言自语，可随着话音落下，周身却快速缭绕浓稠的水渍和雾气。 乔伊冷嗤一声：“明知道自己不能碰酒精，我不生气？差点在学长面前暴露，我不生气……” 话音未落，颀长漆黑的幽影，突然朝她快速抵过来。 那些才刚刚安分下去的触手，像是突然被激怒了，重新将她困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 他因为剧烈活动而滚烫的头颅，搭在乔伊肩膀上，连带绯红温热的水母头，湿漉漉地擦过乔伊的脖颈。 在她耳边闷闷地开口：“乔伊，不要提他。” 他半侧过一只眼睛看她，眼底毫无瑕疵，漂亮得不像这个宇宙能创造的生物。 乔伊心一软，火气莫名消失了一大半，下意识放轻语调。 “好，我不提，哪里难受？我帮你揉揉——” 这句话一出，仿佛是开了潘多拉的宝盒。 西恩只听见自己勉强绷住的脑电波骤然炸裂开。 无意识地微笑了下：“可以吗？” 乔伊双目微阔。 他骤然抬头，高挺的鼻梁快速擦过她的唇角。 乔伊还没回过神，下一秒，嘴角已经换成被什么滚烫湿漉的触感所覆盖。 在乔伊毫无防备微张口的瞬间，灼热又甘涩的气息，瞬间侵袭进她整个认知。 那些不老实的冰冷触手，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自上而下蜿蜒着缠绕，挠捻和摩挲。 而口腔中却是毫无章法，像烈火一般的灼烧。 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乔伊被这样从未有过的感觉所迷惑，脑电波逐渐遗失信号。 只隐约感受到有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按住她的肩胛骨，不停把她往怀里按。 这样的力道，是打算把她砌进身体里吗？ 意识模糊前的一刻，乔伊脑海里忽然飘过这样古怪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 乔伊闻到一股像石榴汁又像海盐的味道。 甜腻中带着些干涩。 那种气息快速填充满她的鼻腔, 几乎是无孔不入地想要将她容纳进去，像是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倾泻他的不安。 本来只是气味。 但随着那奇怪的灼热在她的口腔中试探着摸索, 那些甘涩的气味，快速融化进充沛的液体里。 然后一起，如细密的小刷子般，缓缓刮过她的上颚。 乔伊的脑电波一阵阵荡开，漆黑的双目半眯起，像也浸泡在了水里。 不知道是不是吸入太多这种危险气味的缘故，乔伊突然觉得四肢因为缺氧开始变得无力。 她下意识抓了下攀附住后背的触手，谁料这却像是给了他某个信号。 西恩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看她, 本来殷红的眼角, 突然更加暗沉，像泅了一丝血。 乔伊脑海中一白，鬼使神差的。 在他突然一改刚刚试探的动作, 像初生的小兽般，开始毫无章法地埋下头横冲直撞时。 她接受了那样的蛊惑，甚至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探索炙热的根源，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在迷蒙的热气里，乔伊一心想着不能陷入被动，要扫清阻碍她的屏障, 深入本源。 然而越接近根源，炙热的灼烧感越要将她烫化。 乔伊几番探索没能深入, 受不了那样的热度, 正要退回来时, 却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缠绕住,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吸盘，一起拖曳住她，不让她离开。 她皱眉挣脱，水渍却剧烈碰撞着，那种石榴味的甘涩黏液，快速分泌，几乎瞬间填充满她的唇齿。 几乎要从嘴角溢出来。 乔伊脑电波剧烈震荡，脚下一个不稳，朝后仰过去，带着西恩一起快速倾斜，两个人重重撞击在门框上。 后脑勺磕在坚硬门上，乔伊陡然清醒。 目光所及之处，自己正伸手抵住他沾了水渍的下颌骨。 而趴在她身上的小怪物，呼吸紊乱，猩红的双目一片浑浊。 乔伊的瞳孔一缩，反条件仰头，在他继续靠近时，重重地撞击在他眉骨之间，抵着他的额心将人推开。 压在她身上的力量终于松弛了。 乔伊艰难地站起来，将人半拉半带地丢到床上。 在那些触手要快速再次缠上她之前，乔伊手疾眼快地拿被单将他按住。 这样还不放心，她干脆找出随身携带的手铐，把拷在了床上，任由他挣扎。 而后，乔伊假装没看见他耷拉着，还泛着湿气的眉眼，和周身缭绕的阴郁黑气。 硬下心肠，重重关上门。 刻意让自己不去听里边的动静，而是背靠半损毁的墙角，缓缓坐下来，表情古怪又烦躁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那里还沾着一些粘腻的液体。 乔伊几乎能清楚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下一秒就要破开肋骨而出。 上一次心跳这么快的时候，还是在军校，第一次出前线任务的时候。 慢慢的，理智重归，一种名为懊恼的情绪，填充满她整个思绪。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居然对着自己的实验研究对象，做出那样的行为，甚至因此产生了不正常的心脏律动…… 这当然都是实验的大忌。 乔伊捏着眉心，试图通过这样的举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却总有腾腾的热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企图腐蚀她的冷静，让她燥郁得根本无法转动大脑。 尤其是当她联想到小怪物的口部，很可能具有与人类不同的意义时。 不能再想了。 乔伊表情严肃，忍不住站起来。 她脑海还有些亢奋，面上却丝毫看不出异样。 乔伊脚步格外稳健地径直上了楼，一直走到刚刚周景泽指定的某间房。 那间临时挂着“实验室03”标牌的玻璃门内，白灯还大亮着。 实验室里，周景泽正在等候着数据分析，听到门铃扣响的动静，回过头，只隐约看到一团黑雾。 乔伊平静的嗓音，透过监视器传进来。 “学长。” 周景泽动作微滞，划过一丝笑意，一边摘手套一边快速转身，拉开门：“人送回去了？” 乔伊抱臂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半天没有回答。 周景泽了然，意有所指：“你那位‘家人’好像醉了，没找你麻烦吧……” 乔伊的脑海里划过西恩的脸，莫名有些烦躁。 “不说这个了，学长，我想找你探讨一些问题。” 周景然微微一笑，退开一步，请她进来坐，脑海里刚刚那两人一起离开的画面，突然不那么刺眼了。 “关于乔利耶教授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但有一点——他会出事，是跟星际联盟的几个当权者发生了利益冲突……” “先不说这个。”乔伊灌了一大杯冰水，沉默半晌，突然快速开口，“我以前送过你一本书，还在吗？” 周景泽愣了一下：“还在。” 他也没问她要那本书干什么，转身拉开衣柜，从最隐秘的位置，取出一只皮箱。 那本名为《非生命起源论》的哲学书，就被人珍重地放在最中央。 乔伊拿到那本书，随意翻看了下：“学长你读过了吗？” “当然读过，很多遍，”周景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下，“还挺有意思的。” 乔伊点点头：“这本书我也看过很多遍，只是有几个问题始终搞不明白。” 周景泽：“什么问题？我说不定能帮上忙。” 乔伊抬眼看他，双目微亮：“真的？” “真的，3096号行星沦陷后，书籍变成了珍惜品，我带的几本书，都快被我翻烂了。” “好，”乔伊随意停在某一页，“书里第53页的插图上，为什么弗基斯博士手上的笔，是倒置悬浮在半空中的？” 周景泽沉默片刻：“可能插图打印有误。” “第1003页，我读完以后曾产生过三个困惑。” “你说。” 乔伊捏了捏眉心，缓缓开口：“人类是怎么诞生的？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思考他们怎么诞生的？当人类思考他们诞生之地的时候，宇宙会感知到吗？” 周景泽：…… “乔伊……” “我还有一个问题，”乔伊打断他，摸出一张草稿纸，“这个爆炸体径计算公式，我一直没能解出来，困扰好几年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周景泽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瑕疵，他看到那些跟军备相关的计算公式就头疼，不然他就不会选择一条跟家族期望完全相悖的道路了。 但他向来在人前，都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弱点，这是周景家族天生的习惯，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小师妹。 因此，周景泽轻咳一声，只能找借口：“我现在看不清，要不等我眼睛好了……” “那我读给学长吧。” 周景泽：…… 没办法，他只好仔细听着，仿佛重新回到了在军校读书时的噩梦时光。 等到他昏沉沉地消化完那道题目，乔伊却好像更高兴了些。 “学长听得很认真，那我先讲讲我自己的解题思路，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好。” 于是乎，整整一晚上，乔伊从宇宙起源开始，到星体爆炸辐射波的体径，一直探讨到人类是否存在。 等到实验室门外的廊灯亮如白昼时，周景泽已经面色灰青，两眼呆滞。 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仍处于亢奋中的乔伊：“乔伊，要不改天在探讨吧，我该吃药了。” 周景泽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灵魂拷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乔伊终于打住话头，抱起那本书，表情困惑又诚恳：“当然没有，学长不要乱想。” “对了，那道题我留在您实验桌上了，希望在舰队抵达3096号小行星之前，你抽空帮我解答一下。” 这一次，周景泽终于没有追上去了。 主要是，头太痛，他也没力气了。 乔伊转过身，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开，唇角却扬了扬。 果然，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让她产生问题的人。 如果不是那杯酒，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找罪魁祸首发泄一下，她通体舒畅多了。 乔伊胸腔中压抑的那股无法发泄的火气，终于通过一本正经的单方面“学术探究”，彻底抒发出来。 现在，该回到问题本身了。 乔伊垂下眼眸，认真地思考，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跟实验对象失去了距离感，所以才会导致这种低等错误的发生？ ** 西恩从脑电波恢复正常，到睁开双眼，并没花费太久的时间。 只是，他的目光在触及漆黑空旷的屋子，和自己被束缚的四肢时，骤然变了。 他慢慢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假装趁着被那种名为“酒精”的物质麻痹大脑，他非法入侵了人类雌性，甚至只差一点，就跟她打下长期脑电波共享的烙印了。 然后呢？ 她丢开了他，脸上露出了那种震惊，古怪又后悔的表情。 然后快步跑了。 西恩没怎么费力气，就挣开了那些拷链，缓缓坐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或许，她并没有找高纬度伴侣的打算。 或者一开始有，然后现在后悔了。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仿佛所有海水和淤泥涌向他，将他挤回去，填埋在了最深的位置。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砰砰叩响了。 他的白瞳闪烁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一根触手已经快于意识，拉开了门。 “怎么不开灯啊，反正这星际海盗的舰船是偷来的，没必要节省能量啊。”粗粝的男声大大咧咧地响起，“林小兄弟，到饭点了，你吃点什么？” 男人有着浓密的鬈发和胡须，披风上绘制的四对金色插刀格外显眼。 他一改刚上船时，故意扮凶相的样子，笑嘻嘻地抱着胳膊：“那啥，不好意思啊，一开始不知道你们是小周教授的朋友。” 西恩垂着眼皮，神色漠然，大概是突然不想掩饰了，那些触手并没有收回，而是任由着蔓延在整个空间内。 要是“四对插刀”，在此刻开灯，就一定会发现房间里这令人惊悚的一幕。 可惜他没有，反而还在危险的边缘蹦迪：“你跟你……咳，妹妹，吵架了？” “不是睡一起吗？她怎么突然搬到二楼去了。” 听到“妹妹”两个字，西恩的白瞳终于微微转了下，又在听到她搬走的瞬间，干涩地像被泥淖填塞住。 然而四对插刀偏偏还要继续好奇：“话说，你们跟小周教授很熟吧？我看你妹妹跟他聊了一整晚，关系不错啊，要不你让她帮我们劝劝小周教授……” 西恩的表情骤然冷淡，触手打在装饰物上，发出剧烈的破碎声。 他下意识瞬移出门，等到了走廊，一想到乔伊在看到他时，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又动作凝滞住。 四对插刀完全没发现屋里的人已经跑了，被突然传出的砸东西声惊到。 想了想，他心底了然，啧了声。 难得善心发现，苦口婆心地劝说：“小伙子，你听我说，你跟你妹妹这种关系呢，不长久啊。” “这个伦理道德和法规呢，虽然有的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太适用了。但它既然制定下来，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就算你们逃到3096号小行星，没人知道那什么的秘密了，可你们也失去了自由。以后你只要想到是你的禁忌违法行为，耽误了她一辈子，你绝对会后悔……” 话音未落，西恩冷淡低哑的嗓音，骤然从他背后响起。 “为什么后悔？” “不适用的过时法规，是制定者造成的错误。” 他突然定住，想起某个可能。 高纬度的法规，他不能带头违背。 但可以提出修订，虽然麻烦了些。 可是—— 刚刚亮起的白瞳骤然幽邃。 她需要这种修改吗？ 第二十九章 乔伊几乎是刚走出那间实验室没多久, 就被周景泽追了上来。 “先等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周景泽扶着额心，站在原地，几乎只思考了片刻, 就发现了端倪。 他慢慢回想乔伊刚刚的语气，突然有所顿悟。 “当然没有。” 在乔伊的沉默中，他微微一笑：“以前就会这样，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很有攻击性。” “我好像还欠你一次陪聊的机会，所以，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乔伊记忆力一向很好，她瞬间回忆起, 以前周景泽性格刁钻古怪, 整个研究室的学弟学妹都怕他。 只有她，白天课多又要参加训练，只能晚上去, 有几次，她无意间听到周景泽的通讯电话，才知道他跟家里矛盾很大，多嘴地安慰几句。 谁料后来这家伙就经常拽着她半夜边做实验边念叨抱怨，彻底暴露了一些本性。 乔伊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学长。” 周景泽顿了顿，没追问：“想参观一下我的实验室吗？有一些活体堕种，你应该感兴趣。” 乔伊脚步一停, 她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从林家独栋楼里携带出样本。 慢慢回答：“好。” 虽然是拿星际海盗的舰船改装成实验室, 但周景泽还是把它们仔细按标准规划了。 乔伊跟着他全副武装后, 经过消毒灭菌间, 一直往里走。 走到最里间, 在巨大的无菌隔离室中，乔伊终于看到了两只堕种。 门牌上分别标了“低级”和“高级”。 这样一对比，两个等级堕种的区别就很鲜明了。 低级堕种双目赤红，浑身被浓密的鬈发覆盖，行为毫无规律，只会在隔离室中疯狂撞击，企图砸破金属门逃脱出来。 高级堕种却没有这种反应。 大概是认定了只有通过门才能逃出来，它没有徒劳地撞墙，而是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门锁，若有所思。 它的眼珠子也不全然是血红色，没有被激怒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和人一样的瞳孔。 直到乔伊走近了，它突然抬起头，表情木然地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乔伊敏锐察觉到有什么细微的，像电流一样的能量，试图侵入她的大脑。 因为小怪物，乔伊现在对脑电波被影响格外敏锐，几乎是瞬间，她快速收回视线。 平静看向周景泽：“这个‘高级堕种’，有精神力？” 周景泽：“什么叫精神力？” “之前没有发生过吗？你与他们对视，会发生大脑突然卡顿的情况。” “没有，我试试。”周景泽说着，随手从传递窗伸入一支营养液，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引导那只堕种与他对视。 但那只堕种却丝毫不搭理他。 “好吧，看上去我不如你有吸引力，”他耸耸肩，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变，“等等，我想起来，之前发生过许多次，3096号小行星的原住民抓到堕种后，关在四面环闭的房间，他们却突然消失的情况。” “我一直怀疑，他们能用某种内部秘密联络的方式，进行沟通。” 周景泽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说法——难道他们其实能无视距离远近，直接以空气为介质进行联络？好吧，我有点异想天开了。” 乔伊精神一振，电光石火间，一些密集的念头快速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西恩之前，直接通过脑电波，向她传递过信息。 她看着那只堕种的眼睛，突然缓缓开口：“万一，是真的呢？” 周景泽摇摇头：“我之前解剖过它们的大脑和全身器官，除了无法孕育和肌肉更发达，与正常人类没有区别，很奇怪吧。” 乔伊却直直地重新注视那只堕种的眼睛，缓缓开口：“如果异常和弱点能那么容易找到，不至于到现在都拿它们毫无办法。” “也是。” 周景泽像是习惯了，说着就拿起针剂，从传递窗伸手进去，抓住堕种抽血取样。 结果当然和他说的那样，与正常人类没有明显区别。 乔伊取出自己从林家府邸，趁着混乱取到的堕种样本，果然也是同样结果。 进展十分不顺利，乔伊却反而冷静下来，全然不再被刚刚和小怪物的事情所影响。 周景泽本来有些抱着的，侧头看到她动作不紧不慢地摘手套，有些好笑：“你还是老样子，越是遇到挫折越是兴奋。” “如果一平无澜，那才该多无聊，我喜欢刺激和挑战性的东西，”乔伊随意掀开眼皮，笑了笑，“我养父遇害的前夜，曾找到我，要我去取一段基因样本。” 周景泽皱眉：“基因呢？” “没拿到，被抢走了，”乔伊面不改色，随手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沓分析报告，“我的意思是说，这些堕种唯一的最大共性，其实是他们都接受过基因融合手术。” “所以学长，”乔伊抬起头，“我们不如从目前未公开的基因融合的数据入手。” 两个人大致商量了下抵达3096号小行星后，主要的实验方向和目标。 一起往外走的路上，周景泽啧了一句：“突然感觉我这几年白干了。” 乔伊笑了，正要说话，却被周景泽伸手拦了一下。 “这里，溅到了水。”他伸手指向乔伊的耳侧，动作看上去丝毫不冒犯，却在乔伊看不到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帮她将一缕散乱的发丝勾回去。 周景泽的站位很巧妙，刚好挡住乔伊的大半边身影，因此从外边很难看清楚乔伊的表情。 这样的场景，落在玻璃门外，等候的三个人眼中，格外怪异。 之前接头的瘦高个和负责开舰船的四对插刀，不约而同地朝西恩看了眼。 却见这个戴着兜帽的家伙，直勾勾地看着乔伊，隐约露出的半张脸，在走廊白光的映照下，透出几分惨淡。 乔伊若有所感，脱实验服的动作微顿，一转头就与西恩对视上。 她愣了一下，瞬间联想到自己刚刚的“不专业”行为，目光闪烁，几乎是下意识挪开视线，快步往外走。 然而越靠近小怪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又觉得那股像石榴汁又像海盐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在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几乎带着微微湿漉的雾气，瞬间将她包裹，几乎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乔伊。”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近在咫尺，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落在乔伊耳边，却像夜航时，碰到海面上突然腾起黑雾，诱人入深渊，危险又极具压迫感。 乔伊后背一绷直，骤然止步，嗓子却发干发痒。 忍不住轻咳一声，引得众人关注后，她若无其事地快步错开西恩落下的巨大阴影。 “那么，就麻烦诸位介绍一下，目前3096号小行星的状况了。” 周景泽跟上来：“去前边的小会议室，开个短会？” 乔伊此刻只希望贯彻自己与实验对象保持距离，维护客观严谨的底线，没有多想，几乎是立刻同意了。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伴随着乔伊在会议厅落座。 她刚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左边有充电的机器人堵着，右边是巨大的战舰模型，完美避开任何被打搅的可能性。 然而，乔伊刚要找把椅子—— 充电的机器人却被快速挪开，一把双人座的长椅被人拖过来，搭在她旁边。 周景泽在里边坐下，侧过头，微微一笑：“这原本是艘淘汰的报废舰船，没有多余的座位了，不介意我搭把长椅在这里一起吧？” 乔伊正要回答，一道颀长的影子，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个三米高，重几吨的战舰模型，低气压地打量着。 她眼皮一跳，生怕这家伙一个不高兴，直接变成第三形态，把模型掀翻。 终于按着眉心出声：“没位置了，要不你……” 话音未落，西恩骤然回头。 却没看她。 他披着长袍，径直越过她，甚至都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直接面无表情地坐到周景泽的长椅上。 刚好不好，就是他刚刚空出来，打算留给乔伊的位置。 乔伊：？ 她低头看向排排坐的两人，又看向被堵在雕塑和圆桌间，毫无去处的自己：…… 周景泽在西恩坐下的瞬间，就察觉到来者不善了，难免心底觉得窝火，忍不住嗤笑一声。 刚要出声嘲讽，坐在光屏下的四对插刀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你们够了吧？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整活？” 本名李大壮士的前星际海盗，现3096号小行星原住民，看不过去地大步出去，搬了把铁椅子往圆桌最外侧一搭。 “林小姐，你坐我旁边来。” 等乔伊无视排排坐的两个人，翻过桌面坐好。 身披四对插刀的李大壮士，敲敲桌面。 “好了，开始啊，都给我好好听着。” “首先，我们3096号小行星呢，之前只有最东边这一块，是我们人类的城市了，其他区域，都被堕种占领了。” “直到两年前，我们第五分舰的伟大星际海盗们，在舰长的带领下，救助当地人类于水火中。” 瘦高个忍不住嘀咕：“呸，明明是你们被联盟打得落花流水，战舰坠毁到3096号小行星，被我们领主救了……” “孙票票你别打岔!反正就是，现在我们掌握了一些克制堕种的方法，击退了堕种。但就在不久前，出现了一些狡猾的高级堕种，还有一批突然投奔人类区域，来历不明的小孩。” “听我们侥幸存活回来的先锋队说，堕种占领的中心位置，还有一只能够支配其他堕种的高智慧生物。他们称之为‘使徒’。” “而这只使徒在到处抓人类女性，似乎要找到与他‘匹配’的伴侣。” 乔伊懂了：“所以，这就是你们找我的目的？” 李大壮士摇摇头：“你哥，就是林三，他很可能跟那个使徒存在某种联系方式，我们发现他一直在向3096号小行星输送堕种和作为食物的人类。这次更是截取到他找到合适作为使徒新娘的消息。” “所以我们冒险劫取了这批货物。我们的计划是，等林小姐到了后。找个人替换‘真新娘’，然后冒险跟着林三混进堕种核心区域，斩杀了那只使徒。” “怎么样!是不是听得热血沸腾？” 乔伊沉默片刻。 又是三个人冒险劫货，又是骗过林三斩杀堕种的…… 确实是准备随时洒热血。 谁也没想到，一直表情漠然的西恩会突然淡淡开口。 “你们杀不死的。” 谁也没有在意他突然冒出来，又保持缄默的一句话。 修修补补的战舰顽强抗过跃迁和宇宙风暴，终于在乔伊和西恩登舰的第十天，穿过大气层，抵达了满目苍痍的3096号小行星。 这里在堕种的影响下，自然植被早就变得格外稀缺。 大片大片的地壳裸露在外，带来常年的风沙和干旱。 以及，永无天日的被强辐射笼罩。 战舰在人类核心城市蛋壳状的保护罩顶端停下。 周景泽递给乔伊一套防护服，见她下意识先给了西恩，忍不住眯了眯眼。 蛋壳保护罩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光梯打开，承载着乔伊一行人，在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透明空中管道里光速滑行，最后直接准确地停泊到最中央的领主府。 李大壮士率先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拉着乔伊去邀功，边走边诚恳地劝告：“林小姐放心，不会让你亲自去的。” 等到了领主府，却被告知领主去隔壁星球开会了，这几天都回不来。 而那位星际海盗第五分舰舰长，也带着小队出去清理堕种了，短时间收不到消息。 不过，管家倒是积极地给乔伊和西恩安排了房间。 算是表明了态度。 当天晚上，蛋壳保护罩打开城市照明系统，自动将人造恒星的光芒关闭时。 乔伊的房门被叩响了。 门外站着穿戴完毕的周景泽。 他冲她微微一笑：“走吧。” “动静小些。”乔伊看了眼对面的房门，“别把他吵醒了。” 周景泽的眼底快速划过一丝笑意，脸上却不显。 “说的好像我们要去干坏事。” 乔伊顿了顿，没有说话。 她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让周景泽带她去看看那些来历不明的孩童。 但因为他们白天畏光，不喜地面上的生活，到处躲着睡觉，乔伊只好晚上去。 至于西恩—— 乔伊想起这几天，他见到她，就耷拉着眼皮，白瞳幽幽，却目不斜视。 浑身散发低气压，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可偏偏，这几天乔伊走到哪里，背后都能不经意地发现一道幽幽的影子。 等她忍无可忍地想去拽出时，他却只是用白瞳注视她，像是在主动等她开口。 忽略掉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 乔伊冷静地分析，确实不能带他。 她这几天其实在仔细留意，他身上又开始长那种黑疙瘩了。 她想方设法，才说服他在傍晚浸泡了原始环境模拟液。 必须再经过12小时的疗养，才能完好恢复。 周景泽很快带着她避开机器人守卫，下了楼。 殊不知，楼顶却立着一道颀长的影子。 本来该浸泡在营养舱的人，一身长袍，面无表情地将两个人的对话收纳入耳底。 他的身下已经聚集起了一滩黑水，头顶的水母也阴沉得发黑，那些触手都委顿于地，从房顶垂落下去。 尤其是当两道相互并行的身影，快速出现在楼下华庭里时。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收住，密密麻麻地扎着。 信徒阿穆的信息涌进来：【西恩阁下，那个人类雄性的所有报告都显示很匹配……】 【闭嘴。我丝毫不想知道。】 阿穆顿了顿：【您，不高兴？是因为那个人类雌性吗？】 【阿穆。我没有那种多余的情绪。】 他快速打断。 【查下近两百年，进入过低纬度的种族信息。重点查擅长精神控制的。】 断开通讯，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浓稠的黑夜，白瞳淡漠。 半天后，突然对着空气冒出一句：“得亲自去考察。” 自言自语般：“不可能所有报告都匹配。一定有假的。” 对。 看在她救过他的份上，他必须帮人类雌性严格考察未来的伴侣。 万一那个男人掺假了，后果会很严重。 而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绝对。 不是。 第三十章 这批幼童的收容所单独建在了离城市中心最远的荒漠中。 周围特意划分出封闭的电墙, 以防止有人逃跑出来，不过住宅条件倒是出乎意料得好。 果然如周景泽所说，这些来历不明的孩子, 习惯于昼伏夜出，在晚上格外活跃。 周景泽打开电网门，示意她进去。 乔伊一脚跨过生物安全锁，却险些没踩中地上的小孩。 她急急止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棕发的小女孩，穿着收容所的统一白色长袍，背对他们蹲在地面上。 右手握着一根金属棍, 在沙坑里戳着什么。 乔伊本来以为她是在刨沙子玩, 凑近了，才发现那堆沙坑底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居然——是一道高阶的牵引力计算公式, 曾经几十个学者，苦心研究了近十年，才推导出的公式，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写了出来？ 乔伊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抬头看向周景泽，才发现他现在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的脸半笼罩在夜色下，看得清的这半边, 冷漠而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乔伊印象中，周景泽挺喜欢小孩子的, 但显然对着这些孩子, 他没有那种情感。 甚至从他的表情里, 乔伊看出了几丝很浅淡的厌恶。 那个小女孩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丝毫没有被身后多出的两个人所影响，垂着头，头发完全遮住脸，手中的金属棍还在快速挪动着。 乔伊没打搅，继续往前走，接下来，她又在一棵仿真树下，看到了个认真搭建“穿梭机”的男孩。 以及标牌为“宿舍”的漆黑楼梯间，有个身穿白袍的孩子，对着墙壁画出漆黑幽深，像宇宙黑洞又像众信徒挣扎的扭曲巨幅。 这些孩子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表情冷漠麻木，双目空洞，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 乔伊沉默半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些孩子，看上去都是天才。” “天才？”周景泽的嘴角泛起古怪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其他什么，“也许吧。” “不过我计算过，他们的寿命或许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乔伊刚想问问这些孩子的来历，周景泽却打开走廊的灯。 “到了，他们和我之前一些实验的相关资料，全都储存在这里了。” 这是一台精密的核心虚拟计算机，乔伊坐下来翻看查找，很快沉迷进去，只是隐约听到周景泽跟她说了句。 “乔乔你先看着，我去监控室看一下。” 乔伊没有多想，随口应了句好。 然而，等乔伊翻完，得出和周景泽一样，这群孩子短寿的结论时，她却隐约听到从楼下传来一层凄厉的吼叫。 像是来自什么怪物的。 可是这不是第一层吗？难道这栋建筑物还有地下室？ 乔伊下意识想联络周景泽，余光却扫见刚刚还在墙壁前画画的男孩不见了，下一秒，一抹白色的影子快速从乔伊面前掠过，似乎是朝着这条走廊尽头的方向跑过去。 而院子里本来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其他孩子，也骤然起身，动作快速划一地开始往走廊尽头走。 乔伊正准备跟着他们的方向去，一道人影却出现在走廊尽头。 是周景泽，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突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凌乱，眼镜也碎了半只，显得格外狼狈。 跑在最前边的男孩，骤然撞上他的大腿，仰起头，被周景泽神色淡淡的抓住。 他将他抱起来，身后缀着一群孩子，朝乔伊走过来，神色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好吧，本来很久没过来，想着或许能给你做点烘焙，可惜眼睛看不清，去仓库找东西反倒是搞得狼狈。” 乔伊的视线投向那间走廊尽头漆黑的屋子，笑了下：“我带了营养液，用不着麻烦。” “那不行，领主府不方便，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周景泽随意开口，却朝着旁边独栋的小屋子走去，“这里原材料很齐全，你想吃点什么，随意点单。” 乔伊不可能真的让个眼睛半盲的人给她做饭，只好头疼的跟进去打下手。 转过廊角的一丛仿生绿植，不知道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她隐约闻到了熟悉的海盐的味道。 但抬头黑暗里，却空无一物。 接下来的时间里，果然像周景泽所说的那样，搞得一身狼狈。 乔伊本以为自己有了之前熟读一整本食谱和实践上百次的经验，会对亲自做饭这种原始的事情，得心应手。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设备简陋的厨房，却总是屡屡出事故。 比如，她肢解无刺鱼的时候，鱼却突然蹦了起来，一跳好几米高，眼看要砸中她的头颅，周景泽快速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地拽住了那只鱼，任由它的鱼尾扇到自己脸上 “没事吧？” 乔伊又转身取盘子，刚刚还好端端的洗涤柜，却突然朝两个人倒下来，电光石火间，周景泽下意识转身挡在乔伊面前，刚做好保护姿态。 却发现乔伊已经双手撑住了洗涤柜，防止它继续倾倒。 “学长？”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几乎能闻得到乔伊身上隐约的海盐气息，周景泽愣了下，耳后侧微微泛红。 却若无其事地松手，后退一步，才笑起来：“我忘了，你体能一向不错。” 他表情温和地转身去煎鱼，却因为视力不行的缘故，动作变得慢吞吞的。 乔伊看得眼皮乱跳，生怕他一个不留意，就把手也煎进去了。 她忍不住夺过锅：“我来吧。” “你什么时候进修了厨艺这门课？” 乔伊顿了顿：“之前，刚好学过。” 周景泽于是不插手了，单手搭在操作台上，站在一旁很近的地方，静静打量着乔伊的神色。 他很久以前就清楚。 她是整个军校里最漂亮的姑娘之一。 漆黑如宇宙的双眼，永远都是冷静的，让人在因为外貌优势记住她之前，先因为那双眼睛信服她。 唯有周景泽知道，那样平静无波澜的漆黑，会在谈及实验课题相关的内容时，明亮得惊人，几乎是锋芒毕露。 那样的光芒没有谁无法不迷恋。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却从那双幽邃的眼睛里，看到了另外相似的明亮。 却是对着一个他不认识的，自称是她“家人”的男人。 七年对于宇宙而言，只是转瞬即逝，对于他却太久了。 周景泽打量的目光很隐晦，乔伊毫无所查。 等她完美煎出一只鱼，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好了，怎么样，进修得很完美吧？” 周景泽微微一笑：“很完美，突然觉得我引以为傲的厨艺都自愧不如。” “乔伊。” 乔伊侧过头，对上周景泽似乎突然犀利许多的视线，怔了下。 “怎么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喜欢家人的存在，更喜欢一个人独处。我当时反驳说，人类一生的寿命超过两百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变想法了。” “现在呢？你还是打算一直不找伴侣吗？” 不知怎么的，乔伊的脑海里快速划过西恩的脸，她指尖颤了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下。 “你当时说的对，我确实改变想法了。” 不过倒不是找伴侣，而是她不得不承认，陪伴确实会让人产生眷恋感。 周景泽看着她坦然的表情，心脏微微瑟缩了下，却还是面不改色，半开玩笑地：“那你对伴侣，有什么要求？” 乔伊还没回答，下一秒，“嘭”地一声响，刚刚还悬挂的汤匙从头顶掉落，刚好砸中周景泽的手。 “没事，可能风有点大。”他脾气非常好地放了回去。 有一瞬间，乔伊几乎以为周景泽的视力恢复了。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窗外，心不在焉地：“学长问这个干什么？” 周景泽双目深不见底：“问问呗，万一我刚好符合条件呢……” 话音未落，一只失控的机器人突然从窗口爬进来，张开钢牙就扑向周景泽的头颅。 虽然躲的快，这只机器人却最终还是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不说，周景泽还因为帮她挡伤害伤到了额头。 将突然系统紊乱的机器人强行关机后，看着周景泽蹲在地上，表情温和，神色耐心地收拾一片狼藉。 乔伊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开口：“学长我出去一下。” 乔伊大步走出长廊，径直到了厨房窗口外，刚刚那道黑影一闪而过的地方。 她左右环顾，寻找能藏身的地方，最终将视线停在摇曳的仿生树阴影里，拔高音量。 “西恩？出来。” 没有回应。 乔伊皱了皱眉，走到树后，拨开阴影，却发现是刚刚那个在门口看到的棕发小女孩。 她正蜷缩着，瑟瑟发抖，很害怕的样子。 看到乔伊，她木然地缓缓抬头，依然是那副呆呆的表情，眼眶却是红的。 “你怎么了？” 她表情木楞空洞，像是听不懂话。 乔伊刚刚才看过资料，知道这群孩子，是周景泽从这座城市外不远处的废弃楼捡到的，他们的症状，有点类似于“自闭症”儿童，只是比自闭症更有攻击力些。 乔伊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唤不醒她，本来想回去叫人，但想到刚刚失控的机器人，又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她脚步一顿，只好单手不甚熟练地把人拎起来。 “算了，夜宵也快做好了，送你回去吧。” 下一秒，小女孩伏在她的胳膊上，却僵硬地转动脖子，突然向她扑过来。 乔伊表情一肃，反条件地要把人丢出去，却发现她并没有出现堕种那样撕咬或者攻击她的行为。 她只是将冰凉的手抓住乔伊的耳朵，艰难又呆滞地重复一句话。 “江江害怕，会哭。” “你叫江江？”乔伊随口问，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迟疑片刻，僵硬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鬈发，“别怕，这里很安全。” 乔伊刚抱着她没走几步，却听到院子外边，漆黑的草坪后，传出几声小孩子的低声干嚎。 她皱了皱眉，侧过身，悄无声息地跟过去。 一眼望见漆黑的夜幕下，西恩身影颀长，正拎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小男孩，表情冷漠，触手飞舞，似乎要将他吃了。 小男孩木然的脸上，难得泄露出了一丝恐惧，剧烈地挣扎着，却偏偏动弹不得。 似乎是察觉到乔伊快速靠近的气息，西恩的动作一顿，带着那个孩子，身影闪烁，几乎是瞬间跃上了楼顶。 乔伊眼皮乱跳，在他消失的前一瞬间，快步跑过去：“西恩！站住。” “刚刚你是不是在厨房外边？” 他的脚步停住，眼皮缓缓耷拉下，却没有回答乔伊的话。 那些刺眼的画面仿佛又填充满他整个脑海。 人类雄性靠得她很近，她没有拒绝。 她一有条件，就给他做了煎鱼，看上去比做给自己的完美多了。 原来她之前练习那么多次，根本不是为了给他道歉。 想到这里，西恩整个水母就像是被沼泽束缚住了，暗无天日，还要被迫感受沼泽污水的酸涩味。 但为了更漠然地离开，他还要继续思考—— 而且他测试过了。 那个人类雄性的报告或许没有作假，都是真的。 基因匹配度高是真的。 默契度完美是真的，勇气值也是真的，连喜欢的食物都是一样的…… 给乔伊找到合适伴侣的计划，比他想象中结束得要迅速。 但他却丝毫不想嘉奖自己那群信徒的高效行动力。 乔伊当然不知道他在思考那样离谱的问题，表情严肃：“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周景泽，但也不该故意伤害人。” “特别是最后那个机器人，要不是我拉着他躲得快——” 乔伊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西恩在一瞬间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下去。 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浓稠的雾气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虚空，消失在她面前。 他淡淡地掀开眼皮，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白瞳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明显，嗓音平静又困惑：“我不喜欢，为什么不能杀掉？” 乔伊：“……” 她明明能感受到，西恩对人类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随意当成食物的态度了。 可现在怎么又成了这样的理直气壮？ 她试图反驳，目光却在扫到被他拎着的那个小男孩时，突然脑海中一闪。 这好像是刚刚那个，在仿生树下搭机械模型的孩子。 按照他们的大脑开发程度，篡改一个机器人程序也不是不可能。 反倒是西恩，他的性格可不像是会委婉搞小动作的。 如他所说，要是他真想伤害周景泽，只用一个触手，就能直接把人悄无声息杀掉了。 乔伊福如心至，语气笃定：“不对，刚刚应该是这孩子把失智机器人弄进来的。” “然后你才追出来把他捉住了。” 西恩目光闪烁了下，心脏莫名变得烦躁，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 “就是我。” “为什么你们要把机器人弄进去咬周景泽？”乔伊不搭理他，转而看向那个叫“江江”的小女孩。 小姑娘还没回答，西恩手里的男孩先忍不住了，居然难得吐字清晰，挣扎着：“杀我！他一来，江江就哭！我才机器人……” 乔伊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看吧，明明不是你。” “不是就不是，”西恩背对着她，高高站在楼顶，仿佛丝毫不在意，语气平淡地提醒，“煎鱼要凉了。” 明明面无表情，乔伊却分明从中闻到几丝怪异的酸涩味。 她抱着胳膊，眯了眯眼，电光石火间，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脾气古怪。 “哦，我知道了。” 西恩骤然绷直后背。 她故意拖长音量：“你不高兴，让我猜猜为什么？” 人类都这么敏锐？ 西恩的触手不知何时绷成了条条直线，丝毫无法动弹。 “因为我给周景泽做了煎鱼，没给你做？” 一秒重归漠然，西恩还没来得及松弛，却又听她不紧不慢地笑了下。 “不就是怕我找伴侣。” “你在想什么，我早就猜到了。” 第三十一章（捉虫） 西恩的白瞳微缩。 他僵直着背对她。 却清晰窥探到身后的灼热。 他仿佛身处黑洞的边缘, 摇摇欲坠，只能勉强维持住冷静的姿势。 因为清楚知道一旦回头，就会被吸进去拉扯降解。 他成功抵抗住了那样的引力。 可当人类雌性带着微笑的嗓音响起时—— “你站在那里别动, 我马上上来。” 他却忍不住快速回头，自黑暗中入侵她的双目，企图从中向内侵袭，窃取到她此刻的脑电波。 但同之前很多次一样，乔伊的脑电波很特殊，隔空无法窃取。 这样的结果让他变得不安又迫切。 他知道自己应该快速离开，可双脚却像是被束缚一般，与黑暗长在了一起。 在乔伊上楼的这短短几十秒里。 西恩活跃的脑电波毫无例外引起了所有信徒的注意。 他们在遥远的高纬度虫洞外如临大敌, 清空所有接入信息, 随时准备聆听来自至高神的作战计划。 但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任何传递给他们的信息。 他们不知道，西恩精密的大脑，正在计算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高速运转下, 他几乎是瞬间模拟出在整个高纬度通过“低纬度种族作为配偶合法化”的可能性。 支持率为40％，如果他的态度强硬，会达到60％。 如果有种族捣乱弃投，他不介意让他们都转化成自己的信徒，虽然后期培训麻烦了些。 在那一瞬间，他不仅准确计算出带乔伊安全通过虫洞塌缩点的唯一方法。 甚至连将战舰的哪几间训练室，改成她的实验中心都想好了。 然而—— 微微的喘息声从门口接近。 脚步声越靠近, 越轻快。 突然，他委顿于地的触手被人快速捡起来, 紧紧往后扯住。 西恩骤然转身, 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加速流淌的声音。 乔伊猝不及防对上他幽邃慎重的目光, 愣了愣。 下一秒, 却听见他阴郁地快速开口，仿佛怕自己后悔一般。 “没错。” “我就是厌恶你和周景泽结为伴侣。” 乔伊回过神，好奇问：“只是周景泽？还是其他人类男性也是……” “所有，都厌恶。”西恩面无表情地平静打断她，可涌向心脏处的血液，几乎要沸腾地冲出来。 他毫无负担地将责任推到这些人类雄性本身：“所有低纬度雄性都相差无几，懦弱，却擅长欺骗，你最好永远不要在低纬度找伴侣。” 他强调了“低纬度”几个字，然后的白睫颤了颤，眼皮微垂，避开乔伊的视线。 语调突然变轻。 看似风轻云淡地：“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乔伊却抱着胳膊仔细打量他紧绷到极点，以至于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笑起来：“我果然没猜错。” 她神情一松，之前因为在星际海盗战舰上发生意外，而产生的戒备感，也因为他的话突然松弛了。 乔伊有些好笑又有些了然。 果然，之前是她想多了。 如果说，西恩刚出现时，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孩差不多。 那么现在，他应该是最多只有十三岁。 乔伊很熟悉这个时期的别扭心理。 毕竟，在十多岁时，她也对乔利耶身边出现的每个女人感到戒备和生理厌恶。 因为她非常清楚，一旦乔利耶找到合适的伴侣，他会快速拥有自己的新家庭。 那么，她这个曾经的“家人”，就会变成累赘。 没有哪个伴侣会喜欢不熟悉又性格古怪的累赘。 但乔伊并不会向乔利耶暴露自己的阴暗想法。 为了赶走那些企图不明的女性，乔伊只会做一些自以为精妙的措施，类似于西恩这样的。 想方设法截下那些女性送来的基因匹配报告，圈出作假的地方，放到乔利耶办公桌上啦。 状似不经意向乔利耶提起对方在背后苛责笑话她，打算如何将她送进联盟的孤儿院啦。 或者在他们“约会”时，故意跟着一起捣乱…… 后来毫不意外，被乔利耶发现了。 他没有批评她，而是好笑地做下了保证。 让她想想，他当时是怎么说，才让她放下戒备心的？ 乔伊很快抓住西恩的手腕，防止他继续闹别扭。 然后在他莹润的白瞳注视中，叹了口气，扬起唇角。 “放心吧，我还能怎么想？我当然对他们不感兴趣。” 人类男性遍地都是，人形高智慧水母可只有一只。 谁都不能影响她的观察实验速度。 西恩呼吸变得稀薄，轻飘飘地感受着抓住他的手腕温度，不自觉地嘴角扯起一抹弧度。 他一连好些天，在周身流溢的黑雾，不自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甘涩的气息。 他维持着镇定，正准备淡淡说出自己的计划，却听见乔伊信誓旦旦道—— “所以，在你先找到伴侣前，我绝对不会找任何一个人类雄性当伴侣。” “这样的保证，可以了吗？” 见他体温骤降，表情僵住，仿佛陷入惊诧的样子，乔伊想了想，了然地补充强调：“当然，周景泽学长也包括在内。” 她有些不解：“你怎么会有这种担心，要是可能，我之前跟他呆一个实验台两三年，早就成了。” 不知道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她总觉得小怪物现在看她的眼神，更加阴冷了，如有实质。 甚至不像之前那样，是散发酸涩的、像埋泥淖下发酵了好几十年的老酸奶的味道。 而是像一只鼓囊囊的黑气球，一戳即爆的那种。 乔伊望着他头顶没有掩饰，而格外明显的半透明柔软水母头。 因为要“保持距离”，她一连好几天没戳，现在终于“和好了”，她忍不住伸手想顺心一下。 却被他面无表情地快速截住，制止了。 甚至连乔伊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都被一根根掰开。 “不要触碰我。” 乔伊怔了怔，搞不懂他的心理，只能归结于“青春期的喜怒无常”。 她只能平静地收回手，耸了耸肩：“好吧。” “对了，你刚刚说，周景泽欺骗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西恩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刚刚那些还在疯狂沸腾的血，却在一瞬之间凝固成了坚冰。 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可笑。 尤其是，每与她触碰，就能被迫读取到她平静无波澜的脑电波，清楚说明她确实丝毫没有说谎的痕迹时。 她不想找伴侣，高纬度，低纬度都不想。 那他那天的违法行为，在她看来…… 乔伊对他瞬间沉入深渊的心情一无所知。 甚至表情严肃地站起身，与他直视：“第一层最里间，通往地下仓库的房子，是不是有猫腻？” 刚刚周景泽消失的那段时间，她清楚听到了类似野兽嚎叫的凄厉声。 然后那些“自闭症”孩童开始躁动不安，如梦初醒般朝那个方向跑。 直到撞上周景泽，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乔伊还是捕捉到了，那些孩子惧怕他。 传出奇怪尖叫的地下仓库，“来历不明的天才孩童”，由周景泽全权负责的庇护所…… 种种迹象。 乔伊眯了眯眼，虽然很不想推论，但她还是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地下仓库里关着什么生物体？” 西恩表情漠然，丝毫不想与她对视。 更拒绝回答问题。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配上那缺水的水母头，活像一只长在角落的蘑菇。 不会逃跑，但也不想沟通。 乔伊挠挠头，后知后觉：“你还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因为这几天我的冷漠。” “好吧，我确实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你当时在战舰上的行为，很不正确……” 西恩身形微僵，像是无法解释。 乔伊看着他阴郁如蘑菇的身影，却说不下去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怕自己对实验对象产生特殊情感，介入实验，严重影响实验结果，所以决定和他保持距离吧。 乔伊自觉经过几天的调整，她并没有真的产生什么错误的情感。 即使再遇到那样的情况，也有办法顺利解决。 所以，她不再多说：“好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回去后，我给你道歉，你也给我道歉。怎么样？” 乔伊看了眼时间，离人造恒星释放光芒还有两个小时。 她想进地下仓库看看，3096号小行星上发生的一切异常，她都不想放过。 乔伊站起来：“把这个孩子放了吧，我去找周景泽谈谈，想办法把他支开，然后趁机进地下仓库。” “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 听到“周景泽”三个字，刚刚还在面无表情扮演冷漠蘑菇的西恩，白瞳微闪，突然像是有了反应。 他下意识站起来。 等乔伊意外地看过来。 他挪开视线，漠然地在心底，为自己找到准确解释。 那只关在地下的生物，能力远超人类，乔伊为他提供过很多能量。 至少他不能看着她送死。 等他准确给自己找到理由，若无其事地戴上帷帽，下一秒，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记住，我们只是去看看情况，收留证据，如果出现危险，立刻离开。” 乔伊顿了顿，突然翻过他的掌心：“救你很辛苦，所以这里的伤，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了。” 西恩很想嗤之以鼻，对上她漆黑的眼眸，却颤了颤指尖，快速收手转过视线。 ** 下了楼，乔伊先独自一人去找周景泽。 周景泽早就把厨房收拾好了，正等着她一起吃饭。 乔伊陪他一起吃完。 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景泽似乎在想事情，因此全程沉默，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也没再多交谈，快速吃完。 饭后，乔伊表情冷静地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在舰船和领主家一直神经紧绷，没睡过一次，现在好不容易脱离他们的可能监视，松懈下来，实在太累了，想找个房间临时歇会儿。 她刚刚观察过了，这里除了小孩子的集体宿舍，其他房间不是堆砌满杂物，就是黄山掩盖，很久没收拾过了。 周景泽愣了愣，只好说自己去帮她收拾出来一间。 趁这个功夫，乔伊去了“卫生间”，然后快速从窗口溜出，顺利跟早就等在窗外的西恩汇合。 西恩今天似乎比往日更沉默。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远得仿佛能塞下一只蓝鲨。 乔伊神经紧绷着，也没时间多拉他了，带头快步朝那间上锁的走廊尽头房间走去。 开这间房门的时候，乔伊带了提前准备的模具钥匙，很顺利就开了。 她在一股散发的腥臭味里，摸索着往仓库内部走。 越是靠近幽深的内部，那种奇怪的巨大压迫感越强烈。 突然，就在乔伊不小心踩响一块铁片时，一声尖锐的嚎叫猝不及防从教下传出。 隔着一层地板，仿佛都能将乔伊震开。 乔伊猝不及防，被那尖锐的叫声险些冲翻头皮，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从后边撑住了她。 熟悉的海盐味萦绕鼻腔。 刚刚还恨不得拉开距离的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背后。 但乔伊还没来得及回头，支撑力又突然消失了。 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悄无声息地蹲下，摸索着刚刚自己踩到的位置，打开照明。 一块生锈破烂的金属板，铺在地面上，各种箱子和麻袋堆砌其上。 但乔伊却一眼看出不正常之处。 这块金属板上没有风沙，四周的缝隙却很明显，有风沙陷了进去，痕迹还新鲜。 显然，有人刚刚挪动过这块金属板。 就在乔伊打量的瞬间，西恩像是同她生出默契般，四根触手一拉，顺利将重达上吨的金属板拉了起来。 乔伊黑瞳微亮，侧头习惯性地想夸赞他，却被他快速避开眼神。 好吧。 忽略掉心底一闪而过，类似于失落的奇怪情绪。 乔伊在光滑的“地面上”，一眼找到类似于安保门的存在。 然后顺利找到了虚拟显示屏。 将刚刚一起做饭时，趁机拓下的周景泽的生物特征，扫描进虚拟屏。 下一秒，“滴”的一声清脆响，沉重的地面朝两边快速拉开。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颀长的黑影已经先她一步，挡在前边，没入朝下的漆黑里。 这个地下仓库超乎想象的深，估摸有十几米。 直到落地了，西恩才抬头，白瞳在幽邃的黑暗里，直直注视着她。 格外显眼。 乔伊紧绷的心跳突然归于平静，忍不住扬了下唇角。 她抛了跟绳索，无声无息地跟着跳下去，被人快速接住，落地后又快速松开。 乔伊好笑，正准备开启照明，一根滑腻冰凉的触手，却突然穿过她的掌心。 触碰的瞬间，乔伊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信息。 【它怕光，别开。】 顿了顿。 【我看得见，走前边。】 乔伊已经隐约摸到了西恩传递信息的方式，似乎是要接触她。 本来以为按照他不搭理自己的架势，他传递完信息，就会把触手收回去。 然而等乔伊故意握了下，却发现掌心里的触手微僵，却丝毫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 西恩主动走在前边，而那根垂落的触手，穿在乔伊掌心里，仿佛连接他们两的牵引绳。 不知道为什么，乔伊沉默地望着他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轮廓，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出些安全感。 这不是好趋势。 乔伊皱了皱眉，正准备丢开那根触手，他却像是察觉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快速收了回去。 【到了。】 乔伊精神一振。 快速抬头往前望过去—— 幽暗的环境里没有任何照明。 因此那双闪烁着，仿佛腕口大的红眼睛，格外明显。 乔伊能透过那样熹微的光，隐约看到那个生物的轮廓。 有四肢，类似于人形，却是人体态的三倍大，这还是它蜷着背的样子。 它身上似乎还覆盖着浓密的白毛。 似乎是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即使是乔伊和西恩动作再轻微了，它还是敏锐地快速站立起来。 伴随着镣铐“哗拉拉”的剧烈碰撞声。 直到它彻底站立起来，投下巨大的阴影，乔伊才发现这个生物，是寻常堕种的几倍大。 她皱了下眉，掏出麻醉针，加到最大剂量，警惕地后退一步。 果然，下一秒，那个巨大生物仰头发出一声警示般的高亢嚎叫，几乎掀翻了身上的毛。 要不是乔伊提前捂好了双耳，这么近距离估计能被震聋。 紧接着，那个怪物朝乔伊的方向重重砸过来。 乔伊眯了眯眼，刚抬好□□，却突然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西恩挡在了她面前。 而那只怪物，像是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闪烁的电流通过，它只是身形颤了颤，就不甘地退回去。 它突然不再搭理乔伊，也不再剧烈碰撞或嚎叫。 而是耷拉着眼皮，背对过去，对着墙上的一块反光金属吊坠，重重砸过去。 乔伊趁机用腕表上的微型头，拍摄了这只生物的全方位记录照片。 趁着光芒闪烁的瞬间，乔伊往里看了眼。 这怪物应该被周景泽关在了玻璃中。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对它不错。 里边超乎她想象的宽和深。 铺满柔软昂贵的地毯，地毯上布置着一架专门定做的超大号床铺，营养舱，衣柜，甚至床头床尾都摆满了全星际限量版的人偶模型和毛绒玩偶。 甚至还有一架复古式的钢琴。 不过显然怪物不会弹奏，甚至钢琴都被爪印划出无数道深刻的凹槽。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堕种。 这跟乔伊想象的，完全不太一样。 她皱了皱眉，正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从头顶的地面上，却传来脚踏金属板的声音。 周景泽听到刚刚这个生物的嚎叫，找过来了？ 乔伊精神微凌，快速抓住西恩：“我们先出去，能不能像上次那样……” 话音未落，这次他却没有变成第三形态，就带着乔伊瞬移成功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报复心理，还是隐秘的扭曲感，等乔伊低头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西恩居然带着她，瞬移进了玻璃屏障内。 此刻，他们两个人就一起挤在那个巨大生物的衣柜里。 倒还算宽敞，但这衣柜也没上锁，而透过缝隙，那怪物的身影就近在咫尺。 正当西恩恶劣地想从人类雌性脸上看到一丝类似生气的其他表情时。 却发现她正伸出手，将衣柜推开一点缝隙，将一根手指探了出去。 西恩以为她又准备故技重施，拔一根怪物的毛拿回去研究，快速用触手卷住她的指尖。 故意恐吓的念头全失，他正准备带着她再次瞬移，到达安全的地面。 下一秒，却被乔伊排开触手。 她快速从缝隙里拽入一根金属吊坠。 黑瞳兴奋地闪烁着，举起来晃了晃。 “西恩，刚刚干得好。” 一心恐吓人的西恩：…… 乔伊毫无所知，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枚被怪物攻击无数次的金属吊坠。 却失望地发现，这就是根普通的黑曜石吊坠。 唯一不同的是—— 黑曜石里拓印了一张老式照片。 上边是周景泽。 而他旁边，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挽着周景泽的手，穿着一身古典舞演出服。 后背笔直，黑发长睫，笑容弯弯。 隐约，还有些眼熟。 第三十二章 乔伊还没从记忆里挖出这个女孩的身份。 “哐当哐当”的链条声却又响了起来, 那高耸如小山的怪物，朝着衣柜的方向缓缓挪过来。 利爪扒在柜门上，它笨拙地俯身, 猩红的眼珠子透过缝隙，朝里边盯住。 那一瞬间，乔伊险些直接与她对视上。 就在她不动声色地扣动□□的扳机，准备抬手的瞬间，怪物却突然直起背。 沉重的压迫感消失，它挪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回到刚刚盘踞的位置，继续朝那张挂在墙上的金属圆盘击打。 周身暴涨的戾气却仿佛无声消失了许多。 几乎是与此同时, 玻璃屏障外, 急促的脚步声停下了。 周景泽叩了叩玻璃门，嗓音压得很低：“是我，刚刚下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怪物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浑身毛发警惕地耸立，快速地重复着发泄的动作—— 捡起地上砸碎的铁刺，朝墙上挂着的金属片钉进去，又狠狠□□，继续钉。 仿佛惩罚谁一般。 周景泽习以为常，沉默片刻，他摸索着戴上一副奇怪的眼镜, 朝周围仔细环视了一圈。 没有发现异常。 而且进来的这条路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他一路过来也没发现其他人。 周景泽松了口气。 而后,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台古典钢琴上, 在特制转化眼镜的帮助下, 他不需要使用那双视力低下的眼睛，也清晰看见了钢琴上的每一条划痕和凹槽。 而黑白键也都被人一片片掰断了，扔得满地都是。 他向来温和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极淡地笑了下，尽量声音轻缓地开口：“这个，还是不喜欢吗？” 回应他的，是怪物骤然扭头，疯狂朝玻璃屏障上撞击的动作。 它像是出离愤怒，濒临奔溃的边界，无视周景泽的劝告，头颅剧烈撞击在玻璃上，一遍又一遍，直到周景泽将额头抵在玻璃屏障上，像喃喃自语又像是疲惫地微微笑了下。 “算了。江江，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你放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江江？ 乔伊清楚听到了周景泽念叨的那个名字，她突然联想到院子里，那个小女孩说的话—— 她说每次周景泽来，“江江都会害怕”。 她当时以为是小女孩叫江江。 其实那不是她的名字，而是这个关在地下仓库里的怪物？ 乔伊自衣柜里，往那个方向打量，他们都在暗处，只有周景泽手上带了光源，是站在亮处的。 因此，她清晰捕捉到了周景泽脸上凝固的痛苦和一闪而过的愧怍。 乔伊缓缓皱了下眉。 似乎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个关在救助所地下的异形堕种，不是周景泽的实验对象。 那她是谁？ 下一秒，像是解答乔伊的困惑，随着怪物的动作停止。 周景泽单手遮住双目，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屏障上，平静地注视着怪物猩红的双目，微笑了下。 “快了。” “你等着，那些怪物都会消失，哥哥很快就会带你平安回家的。” “宁程一也在家里等你。” “哥哥”这两个字眼，猝不及防在乔伊耳边炸开，她的眉心骤然拧起。 终于记起来，刚刚那张照片为什么眼熟了。 周景泽虽然除了哥哥，没有其他同胞兄妹。 但却有一个不被周家承认的私生子妹妹。 是周景泽父亲前往低等星球巡视治安时，在那里跟人生下的。 周景泽矜傲的性格和身份，当然对这样出身的妹妹不会多给一个视线。 乔伊还是偶然在一次歌剧会上，救了个被人缠住的女孩，当时周景泽匆匆赶过来，把人训斥了一顿，她才知道那是周景泽的妹妹。 那个在台上表演钢琴的歌舞剧演员，变成了这样一只怪物。 这样的认知冒出来的瞬间，乔伊的心脏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复往日的平静，她的指尖有些发颤，脑海中一片混乱。 所有关于乔利耶留下来的实验记录手札的推测，在这一瞬间，她都不太敢去深想。 就在此时，乔伊的额头突然被冰凉的东西所覆盖。 她混乱的脑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所安抚了，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乔伊侧过头，在黑暗里，只看见西恩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微微扬起，仿佛蒙了一层绒光。 可他拒绝交流的表情，仿佛那根安抚她的触手，来源于别人似的。 就在乔伊极快的弯了下唇角时，外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 那声音让人浑身绽开鸡皮疙瘩，跟咕噜咕噜冒出的脓疱似的，听不太清晰。 但乔伊却听懂了。 是那个怪物，艰难说了个“滚开”。 周景泽终于出去了。 乔伊计算着时间。 为了避免他怀疑，自己最好先一步到达楼上。 然而还没来得及跟西恩商量，“嘭”地一声，柜门却突然被尖锐的爪子拉开了。 正对上一双暗红闪烁的眼睛，和锃亮的獠牙。 乔伊下意识做出格挡的动作。 她却没有攻击自己。 而是用那种咕噜咕噜冒泡般的声音，近在咫尺地艰难响起。 “我，认识你。” 怪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乔伊，神情急促，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嘶嘶”声。 “帮……”她仿佛只看得见乔伊，极度想和她交流。 但她的眼瞳，却不断在正常的黑色与红色间闪烁，脖子逐渐僵硬地扭曲，几乎无法正常说出人类语言。 无法开口，她忍不住急迫地伸手想拉乔伊的衣服，可惜还没靠近，一根触手先从乔伊身后伸出，将她重重打翻出去。 “西恩！” 乔伊能看出她的急迫。 然而等她摔在地上，再爬起时，乔伊却错愕地发现，她刚刚还清晰的面部轮廓，却在皮肉下快速凸起，骨骼线条也随之变得尖锐。 几乎要戳破皮肉。 而那双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 她四肢哆嗦颤栗，口中却还在念叨重复着什么。 乔伊有种预感，“江江”刚刚还是有人类的意识的，而现在的状况，更像是马上要彻底丧失理智，变成堕种形态了。 就在此时，西恩突然从她背后开口了：“帮帮哥哥，不要让他继续去送死。” “我……原谅他了。” 他顿了顿，在乔伊看过来前，若无其事地抬头，做出漠然的表情：“这是她脑电波传达的信息。” 俨然一副他并不是想主动跟她搭话，只是迫于情形的模样。 乔伊倒是没心情计较这些了，沙哑地开口：“能问问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吗？” “恐怕不能。”西恩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那只突然变得富有攻击性，急迫想要撕咬乔伊的堕种身上。 它就只能被迫停在原地，重复张牙舞爪的动作。 西恩侧过头看她：“她现在的脑电波很不稳定，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下，再刺激可能会直接脑死亡。” 乔伊沉默片刻：“走吧，再不上去，周景泽要怀疑了。” ** 乔伊回去的时候，周景泽果然产生了怀疑，几番试探后，他没有察觉出更多明显的破绽，只能将话头收了回去。 临到离开的时候，周景泽把这次带来的“礼物”分发出去，点名到最后，却发现少了个孩子。 等乔伊发现那个丢失的孩子，正是昨晚被西恩拎到楼顶，准备惩罚的那个时，不由得心头一跳。 生怕西恩不死心，会再现什么了不得的血腥场面。 她匆匆拦住周景泽起身查找监控的动作，轻咳一声：“我去找吧。” 乔伊记得刚刚西恩消失时，是朝后院那棵巨大的仿生树去了。 她快步沿着那个方向走过去，还没靠近，却听到小孩子欣喜的欢呼声。 “哥哥好厉害！” 然后是熟悉的，淡漠又低哑的强调。 “闭嘴，按照你们低纬度的算法。我比你大两千零五岁。” 乔伊怔了怔。 她悄悄站定，拨开茂密的仿生叶子。 看见西恩颀长的身影，立在树下，掌心里是一只拼装好的，惟妙惟肖的水母状仿生机器人。 昨天被他拎在手里的小男孩，就蹲在旁边，看上去跟正常人类幼崽没什么两样。 他小心翼翼地从西恩怀里接过那只机器人，兴奋地抱住，才笑嘻嘻地抬头好奇：“两千岁！那我该叫你什么？老爷爷吗？” 乔伊忍住笑意，下一秒，却见西恩皱了皱眉，表情严肃地开口。 “你可以叫我大人。” “好吧……”那孩子的表情有些不情愿，嘀咕了一句，“那大人，昨天的姐姐看到这个机器人，真的就会原谅我了哇？” 西恩沉默片刻，背对着乔伊，嗓音低得像是浸了水：“会，但你要在我们约定的时间后，再送给她。” “不能延期啊？”小男孩苦巴巴地抬头，“我才三岁，要将一只机器人训练成你说的那样，太困难了。” “那就把书还我。” “不不不！”小男孩连连摇头，嘿嘿笑了下，“我马上就去训练，我可擅长训练机器人了，我甚至可以提前送给姐姐！” “也不能提前，书还我。” “大人千万不要哇！周景泽又不会做机器人，你要是把书收回去，我会变回傻子的，到时候就不能去当信徒了。” 这句话好像取悦了西恩。 他极快地弯了下唇角：“那就按照规定的时间。” 西恩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悉索的动静。 他表情一凛，快速拎起那个小男孩，换上冷漠厌恶的表情，把人远远地提溜着。 与此同时，刚刚还机灵活泼的人类幼崽，突然又恢复了和整个收容所孩童没有例外的木然表情。 仿佛刚刚乔伊看到的场景，只是她的错觉。 她余光瞥见一根快速朝草丛探进来的触手，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在他缩回去前，从草垛里走了出来。 “西恩？” 西恩后背紧绷，没有收回那根触手，而是朝上快速蔓延，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乔伊的后脑勺。 脑电波相接，他迅速判断出，她脑海平静，应该没有听到刚刚的话。 若无其事地松了口气。 他们的交谈声很小，乔伊确实没听见，她瞥了眼小男孩手里拎着的水母机器人，狐疑地开口。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我在审问。”西恩面无表情，仍然保持那副有距离感的模样，“问了地下仓库的事情。” 乔伊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立刻精神一振：“地下仓库？他怎么说？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西恩却突然瞥向仿生树后，快速耷拉下眼皮，缓慢地闷声开口。 “那个‘学长’要找你了，我该走了。” 这叫什么话？ 乔伊听到一半，当然不想就这么放人走，不由得扶额：“为什么他来了你就得走，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之前不都是这样吗？”西恩淡淡地打断他。 乔伊自知理亏，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只能压低音量解释：“因为很危险。我没通知你一起来，是希望你能好好治疗身体。” “我真的没有找周景泽当伴侣的想法。” 话音刚落，在乔伊看不到的角度，西恩突然极快地弯了下唇角。 他莹白的瞳孔，若有若无地朝乔伊背后，那丛快速抖动的草垛掠过，藏匿其后的人影，似乎没有要走出来的想法。 乔伊对此一无所知，轻声催促：“现在能说地下仓库的事情了？” 西恩收回视线，耷拉下眼皮，却突然上前一步。 颀长的身形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乔伊完全笼罩其中。 乔伊：？ 西恩垂下额头，闷闷开口：“这是个很严肃的秘密，为了防止窃听——” 他一直凑到乔伊耳畔，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柔软的耳垂上。 “你干什么？”乔伊身形一僵，下意识后退，后背却被轻轻抵住了。 “别动。”西恩皱了皱眉，表情却是严肃平静的，“必须凑近一点，不能被窃听。” 他模仿着那天周景泽的动作，快速将乔伊散乱的耳发拨开。 然而盯着那薄如莹石的耳垂，他的目光却呆了呆。 等回过神时，他唇间的呼吸，正快速擦过那个敏锐的位置。 西恩几乎能看见人类雌性耳垂上的细微绒毛，因为应激，而微微抖动了下，然后迅速带起一些漂亮的绯红。 “西恩？” 他后背一僵—— 糟糕的举动。 在违法边缘试探。 西恩有些混乱的大脑骤然重归清醒，表情凝重地反复警告自己。 “你到底打算说什么？” 他勉强抬起身，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中，到底随口透露了什么惊人的信息。 “哦，地下仓库关着的女人，是这些幼崽的母亲。” “你说什么？！”乔伊骤然转头，猝不及防地与他还未来得及挪开的呼吸对上。 石榴汁的甘涩气息近在咫尺，乔伊僵硬地阔了阔双目。 下一秒，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乔伊快速伸出手掌，挡在两个人之间。 殊不知因为这样的举动，刚刚还有一些距离的唇，彻底从她掌心里擦过，一阵酥麻的痒意。 湿漉漉的触感烙印在掌心里，明明是冰凉的，乔伊却被烫得骤然挺直后背。 轻咳一声，正要说话。 一旁的草垛里，却传出枝丫被踩中的声响。 背影快速闪过，像是有人在匆匆逃离开。 第三十三章 “学长？” 乔伊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还没彻底看清楚，却被人拉住衣袖，掌心里湿漉漉的触感却更加明显了。 “你不想知道了？”他的嗓音仿佛化为实形, 小刷子般挠在乔伊的掌心里。 乔伊头皮微麻，顾不得去追那道影子了，快速收手，后退几步。 “好好说话，别靠这么近。”她有些头疼，“好，就在那个位置，你说吧。” “哦。”西恩表情凝重, 像是在沉思, 引得乔伊都不禁屏住呼吸，丢掉一切杂念。 直到那个周景泽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西恩耷拉的唇角才极快的弯了下, 缓缓抬起头。 白色瞳孔平静又无辜。 “没有了，他就知道这些。。” 乔伊：“……” 西恩仿佛看不出她的无语凝噎，抬起眼皮，若无其事：“那个人类雄性还在等你，那我走了。” “走什么走。”乔伊正在思索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被他突然打断，烦躁地拽住那根触手。 “又不是见不得人。” 等把“极不情愿”的人一起拽着, 重新返回门口，却正对上周景泽奇怪的视线和微拧起的眉心时。 乔伊才冷静下来, 抚了抚额。 她轻咳一声, 镇定地解释：“学长, 他可能不放心我, 自己跟过来了，抱歉。” 周景泽目光幽邃地注视那个戴巨大帽檐的家伙，没有说话，嘴角却泛起一丝冷意。 乔伊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站在西恩面前：“他是刚刚才闯进来的，如果有什么损毁，我都可以替他照价赔偿……” 殊不知，正是这样的动作，让周景泽的视线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他无声笑了下，乔伊莫名生出几分警惕。 等她细看时，周景泽却还是保持着那副温和的好脾气。 “都是小事，我能理解，这里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景泽说完，随意摘下眼镜，抬起头，望向熹微的天空，像是想捕捉到一丝自然恒星的光芒。 可惜3609号小行星恶劣的环境，注定他看不见那样的奇迹出现了。 他揉揉眉心，重新戴好眼镜：“走吧，快轮到人造光出现，天要亮了，该返回去了。“ 乔伊意外于他的平静，返程的路上，她好几次想不经意提起周景泽那位“妹妹”的事情，可他全场闭着眼睛，像是很疲惫的样子。 偏偏西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本复杂的高级飞行器制造书，一本正经地向乔伊探讨。 乔伊没找到机会问清楚，穿梭机就到了领主府顶部。 周景泽快速睁开双目，匆匆离开，笑了下：“抱歉乔伊，你跟你朋友先玩着，我有点事情要先忙。” 乔伊注视着他的背影，缓缓皱了下眉。 好在，经过数年的重建，领主府附近的信号塔都早已恢复，能完全跟上星网的快节奏。 等周景泽走后，乔伊连上星网，将周景泽妹妹的名字“周予江”设为关键词，没用多少时间，就查到了与她相关的一则新闻。 【首都星著名歌舞剧演员孕检途中失踪，两大势力周家和宁家疑似关系破裂，恐引联盟政权关系大变！】 通讯时间是在两年前。 乔伊的指尖颤了下，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心烦意乱，等回过神时，怀里已经摸出了那本乔利耶遗留下来的手札。 刚好翻到了最后一页。 【终点，3609。】 3609号小行星的异变是在乔利耶去世后很久才出现的。 如果。 如果堕种的出现，真的源于一个跟老师有关的巨大实验，甚至将整个宇宙人类的未来囊括其中。 发起人到底是谁？ 3096号小行星为什么就能被预测成为实验终点？ 按照周景泽的说法，3609号小行星进行的实验体，只是拥有比常人更高的智慧和敏捷度，寿命却十分短暂，连最低级的机甲都比不上。 仅仅从一个研究者的思维来讲，这样的实验体绝对谈不上理想。 为什么就是终点了？ 抵达3609号小行星后，乔伊从前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仿佛都变得有迹可循。 但这些线索和痕迹，却是支零破碎的，她暂时无法从中拼凑出想要的答案。 乔伊站起身，停在落地窗前，俯视这座被蛋壳状屏障包裹的城市。 正思考着要怎么挖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乔伊站起身，本以为是西恩没好好呆在疗养舱，又跑过来找她了，拉开门却发现是去而复返的周景泽。 他一改刚刚的颓靡，倚着门，嘴角含笑：“乔乔，星际海盗第五分舰的舰长回来了，今晚有个小型的庆功宴，要带你朋友一起参加吗？” 乔伊精神一振，她立刻想起来，之前周景泽说过，那个舰长是带人深入堕种盘踞地的腹部，找什么东西去了。 她正愁没有新的突破口，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眼看周景泽转身要走，乔伊突然叫住他。 “对了，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家人不担心？” 周景泽挑挑眉，缓缓转过身：“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跟他们关系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还有个挺关心你的妹妹吗？” 周景泽表情平静，又隐约带着轻蔑：“妹妹？难道你是在说那个私生子？” 这样厌烦的语调，要不是乔伊亲自在地下仓库看到了那一幕，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显然，周景这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乔伊直直地盯着他好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好吧，不管怎样，整个联盟的科学界会需要你。” 周景泽有些好笑：“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先走了，晚上的宴会记得准时参加。” ** 在傍晚到临前，领主府外边的空地上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烤肉的味道隐约随着风传上来，不时还有少女的歌声。 等乔伊帮西恩整理好大帽檐，一起下楼的时候，专门开辟出来用作宴会的草坪上，早已经人头攒动了。 作为顺便参加宴会的路人甲，乔伊打扮得很低调，拉着西恩随意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本来是打算只收集点情报，而不引起任何关注的。 不想刚坐下来，一个穿着3096号小行星传统服饰的少女却突然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冲过来，气喘吁吁停在乔伊面前。 “就是你吧！” 随着她清脆的嗓音落下，不少注意力都朝着乔伊的方向集中过来。 乔伊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心。 小姑娘却一无所知，叉着腰打量乔伊片刻，拔高音量来伸张气焰：“我警告你啊，领主大人是我早就看上的，不准你再缠着他了。” 乔伊莫名其妙，双目平静地看着她：“领主是谁？” “别装傻！我已经听大壮士他们说了，你从上舰队就开始缠着领主大人。”少女一身红裙，抱着胳膊气得双眼发红，“我告诉你，他会带你回来只是好心。” “我不管你们昨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反正从现在开始都不作数了！” 乔伊的心底升起荒谬的猜测，无视周围看好戏般的打量，她站起来，缓缓开口：“你说的领主，周景泽？” “不准提领主大人的名字！”少女急了，警告地瞪着乔伊，说完又环顾四周，“你，还有你们！这颗星球到现在还署在我名下的，就算等我们订婚后，也还是我们的共同财产。谁要是再不老实，我随时让他把你们丢去喂堕种。” 乔伊的面色越发古怪，怎么越听下去，周景泽现在的角色，越像个吃软饭的？ 可是她没记错的话，他自己名下就有好几十个小星球吧，他以前还提过送她一个…… 乔伊正企图捋清这混乱的一切，手腕却被冰冷的力道抓住了。 在碰到她的一瞬间，西恩突然读取到了她的脑电波，骤然转头，眉心微蹙，警惕地直直注视着她。 表□□言又止。 乔伊看他一眼，莫名其妙：？ “喂，听到没有，不准觊觎我的星球和领主大人……”当那个少女再一次警告乔伊时，他突然淡漠地掀开眼皮，语调认真又困惑。 “她为什么要觊觎？不过一颗星球而已。” 顿了顿：“原来低纬度如此贫穷。不动产是按星球数目计算的。” 红裙少女的话突然卡在嗓子眼里。 被那双平平无奇的眼睛注视，她的大脑突然一阵刺痛和恍惚，从心底缓缓腾起一股畏惧，只觉得脚底像是被什么缠绕住了。 众目睽睽下，明明旁边的火簇还在温暖的跳跃，她却仿佛置身在幽深的海底。 等她找回自己呼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狼狈地坐在火堆旁，一半的人正忙着给她扑裙摆上的火簇。 其余一半人，正用那种看疯子的目光，注视那个戴着大帽檐，身形颀长的男人。 奇怪的是，他的周身却仿佛蒙了一层缭绕的雾气，以至于每个人都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大放厥词的男人长相。 西恩丝毫不介意那些注视。 他幽邃的白瞳正侧过来，看着乔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开口：“我名下有五个低纬度宇宙，都可以送你。” “别要他的东西。” 乔伊：？ 她差点都要真的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悠到了，扶了下额心。 “好了好了，别搭理他们，我今天的任务不是这个。” 她好像不太满意。 确实，作为临别赠礼，这种程度，西恩也不满意。 他开始后悔从前在同那些战败者签订合约时，没有多要一些低纬度宇宙了。 西恩皱了下眉，开始认真思索，如果是赠与高纬度宇宙，要怎么解决她不能随意抵达视察的问题。 大概是被吓到了，那个少女没有再过来找麻烦，乔伊随意切了块烤肉递给西恩。 “对了，怎么感觉他们看不到你的样子？” “我入侵修改了他们的脑电波。”西恩去接那块烤肉，不甚触碰到乔伊温热的指尖。 她瞬间收缩回去，避之不及似的。 他的动作微僵，心底突然被揉了一下，皱巴巴的。 “为什么？” 西恩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开口：“为什么要给他们看。我的第三形态，只有信徒和伴侣才能看。” 氛围突然一凝滞，变得有些古怪。 乔伊不知道他说的“信徒”是什么意思。但显然，她没在这两者中间。 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哦，那……” 就在这边的闹剧勉强压下去时，门口突然开始沸腾起来，礼炮声一阵接着一阵。 刚刚还被西恩装到了的宾客们，纷纷双眼一亮，朝门口涌过去。 “是舰长大人！她回来了！” 今晚的目标人物出现，乔伊精神一振，快速从古怪的氛围里挣脱出来，顺着这些人的视线看过去。 却看到为首的，是一个身形纤瘦，黑发高挑的女人。 相比于周围其他人全副武装的模样，她甚至连延伸甲都没穿戴，只传了简单利落的制服，就被包围着走了进来。 乔伊不甚熟练地端起一杯酒精饮料，打算想办法找周景泽那个家伙引荐一下。 顺便问些情报。 她刚起身，却在瞥见西恩的神情时，骤然一顿。 西恩的表情不对劲。 她从没有在他身上，看到那样专注的表情。 刚刚还在一声不吭吃烤肉的人，不知道何时站立起来。 那双莹白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那个被人群包围的女人，周身快速缭绕起雾气。 甚至乔伊叫了他一声，他都没察觉。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的，乔伊突然脑电波一空。 她舔了舔唇角，觉得有些干涩。 尤其是，仿佛若有所感似的，那个表情冷漠又木然的星际海盗女舰长，突然从人群中转过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然后双眼泛起奇异的光泽，勾了下唇角。 对上那样攻击性十足的眼神，乔伊眯了眯眼，心情莫名变得糟糕。 下一秒，却发觉西恩抓住自己的手快速松开。 她眼皮一跳。 西恩却仿佛毫无所察，甚至上前一步，低哑地开口：“我离开一下。” 乔伊盯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皮。 下一秒，手里的酒杯却被人清脆地碰了下。 “cheers！”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红裙少女，不知何时喝得醉醺醺的，两颊绯红，凑过来嘿嘿一笑。 “你那个也跑了啊……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样！说的比唱的好听，刚刚还说要送你星球呢……” 乔伊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她却再次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呜呜地嚎啕大哭。 “好巧啊，我的也是啊。”少女哭一声喝一口，乔伊都怕她被自己呛死。 “明明，明明说好了我让他做领主，他就跟我订婚，结果拖了一年又一年，我爸死的时候，他说要给我爸报仇，报完仇了又要建收容所，收容所建好了又要先杀了所有堕种……呜呜，可是杀堕种真的好难啊。” 乔伊本来蒙了层阴霾的心情，被她一哭，更是糟糕到极点。 她找了个侍从机器人，把这位强行带回去，然后起身朝那个舰长走过去。 却被少女眼泪汪汪地拽住：“你去哪儿？” 乔伊没好气：“去兑现我的星球。” 第三十四章 围在那位女舰长身边的人很多, 她都表情冷漠，直到余光扫见那个人类雌性正朝自己走过来，她突然眼底闪烁, 主动迎上去。 “你好，我是厘因，你就是周景泽那位旧友吧。” 对上对方过于奇异的笑容，和伸出的右手，乔伊愣了一下。 她很快回过神，不动声色地与对方握手，介绍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她感觉自己的掌心突然刺痒了下。 等她收手, 指尖摸索掌心, 却没有任何异样。 在她看不到角度，厘因同样遗憾地摸索指尖。 果然没看错，这是个正常的人类。 等等, 普通的，低纬度人类。 意识到什么，她常年沉静无波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些浮动的光点。 乔伊正想着怎么跟她再进一步交流呢，不想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音调古怪，却莫名带着些不寻常的热情。 “刚刚那个……男人，是你的同伴？你们看上去关系不错。” 乔伊表情微滞：？ 下意识皱了下眉，忽略掉有一瞬间失稳的心跳, 她不动声色地开口：“是的。怎么了？” 厘因依然是那副淡定的面瘫脸，问出的问题却险些让乔伊表情龟裂。 “是那种可以交换□□的关系吗？” ？？？ 那一瞬间, 乔伊的脑海里闪过无数问号。 她当然要否认,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西恩灼烧的水母头和那种微涩的海水味, 仿佛瞬间挤压住她的呼吸。 等她镇定地回神，打算彻底否认时，厘因那双冰冷的眼睛，却已经迸发出锃亮的光。 看来果然没猜错！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这个体质普通的人类雌性，好奇心和迫不及待在一瞬间达到极点。 顿了顿，她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地端起一杯绯色酒精饮料，借着喝酒的动作轻咳一声：“那你们一般，是怎么解决形态大小不匹配问题的？” 乔伊：？ 等等，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这个舰长是不是哪里有什么奇怪的问题。 她按捺住微跳的眼皮：“什么叫不匹配？” 厘因皱眉看她一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就像这样——” 就在乔伊惊愕地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似乎在她掌心里膨胀时，女舰长突然瞳孔一震。 她快速侧身，避开从右上方的半空中袭来的震波，抓住乔伊的手背却不得不被牢牢实实击中了，快速逸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等下再请教，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厘因离开人群，在机器人侍仆繁忙的穿梭中快速往楼上走，等着刚刚那个攻击者的出现。 果然，刚离开众人的视线，周围喧闹的人声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如织网般快速蔓延过来，最后形成一滩有实形的浓稠沼泽，束缚在教下。 厘因表情冷漠又倨傲，刚刚拉住乔伊的苍白指尖，瞬间变回金属利刃，她俯身随意割开束缚，有些轻蔑：“不就是跟你的人类伴侣谈了谈，既然都是高纬度的，阁下何必躲躲藏藏。” 然而下一秒，她的表情却骤然变了。 刚刚还安静明亮的走廊，突然如定格的画面般，凝滞而闪烁。 一道幽邃的裂缝凭空出现，如深渊巨口，又如同超密度星体，快速将整个画面拉扯变形。 靠近裂缝仿佛时间都加速了，所有物体都像收网般快速向内吞并，扯入另一端的虚空。 时空操纵力？ 厘因表情微凛，敏锐地向后躲避，险险免于直接被吞入异空间的结果。 她并不慌张，随意撩起衣袖，那一截胳膊就立刻膨胀数倍，恢复了金属与血肉纠杂的原本形态。 然后伸手朝那虚空抓去，要把躲在其中的人抓出来。 谁料抓了个空，狭长的裂缝陡然闭合。 居然是虚构出来的幻影？ 厘因才刚刚收住身体，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却骤然从她身后伸出无形爪牙，将她迅速拽入。 甚至没反应过来，整个空间就陷入了彻底凝滞的黑暗里。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刚好“嘀嗒”一声，像血又像水渍的液体，落在她脚下。 被碰到的地方，立刻发出灼烧的滋滋声。 她被迫停在原地，快速权衡，得出结论，对方的能力应该在他之上：“我们可以谈判一下。” 下一秒，一道剧烈的刺痛贯穿她的脑海。 【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大脑被支配的感觉很不爽，但当厘因听出这个同类传递的信息含义，她突然不挣扎了。 面瘫脸上露出一丝荒诞：“就因为让她抓了下我的原型，你就袭击我？” “看来那个人类雌性说的果然没错，也不知道她怎么忍受的。” 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料，追问那个人类雌性说了什么。 反倒是另一道与此无关的信息，快速在她脑海里刷屏。 【这个低纬度的异常，是你造成的？】 “先声明一下，我是个游历数据采集者，按照这个维度的纪年法，我是两年前游历时，偶然抵达这个低纬度的，当时这颗星球就这样了，我会成为第五舰队舰长，只是机缘巧合，除此之外，我可只做了好事。” 厘因冷漠地交代完，开始环顾漆黑的四周，企图找到那道信息的传递来源。 但毫无疑问，四周除了迟缓的“滴答”落水声，死寂一片，也没有任何光源，时间在这里彻底静止。 她不得不忍耐着周旋：“不过我知道一些情报，跟这些异常的来源有关，作为交换，你应该放我离开。” 对方没在传递信息。 但异空间似乎有溶解的迹象，厘因还是没捕捉到那个人的痕迹，有些按捺不住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怎样说服低纬度人类当伴侣的？” “不说第三形态大小不匹配的问题，就是那个‘严禁高低纬度任意来往’的法条——我是说由那个渊海星系的神经病邪神制定的那个……” “你不怕违背法条后，那个人类雌性受到同等惩罚？” 厘因虚心求教：“听说那个邪神长了无数触手，信徒遍布所有维度，你怎么避开它眼线的？” 厘因是真的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才会耐下性子请教。 毕竟她曾经找的那个人类，就是因为尺寸不匹配和她的躲躲藏藏，才一气之下跑了的。 不然她也不用在这里一直逗留找他。 然而下一秒，氛围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一些扭曲的，像暗黑海底无数怪物在哀嚎，又像各种断肢艰难在沼泽里爬行的画面，瞬间冲击了厘因舰长的所有黯淡情绪。 等她摆脱那种震慑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幽蓝的光。 一座庞大如星体的黑色巨型生物矗立在幽光里。 在那些飞舞的泡沫间，她清晰看见无数粘腻漆黑的触手，一圈圈盘踞满整个空间。 厘因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刚刚还游刃有余的表情变得僵硬，恐惧。 她想起刚刚才被自己吐槽过的那位邪神，混乱的大脑明明没有被支配，却开始丧失理智。 “我是说……” 下一秒，那个隐匿在黑暗里的邪神却突然开口，说了人类的语言。 “你拥有过一个低纬度伴侣？” 明明不该，厘因莫名从那位的莹白冷漠瞳孔中，捕捉到一丝…… 见鬼，这么那么像羡慕？ ** 乔伊看着那个厘因舰长，背影消失在门口，明明两人刚刚已经确定好了下一次深入交流的时间。 可她的心底却莫名有点烦躁。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草坪，刚刚西恩离开的方向。 人还没有回来。 乔伊表情平静，甚至当周景泽过来为刚刚的事情道歉，解释自己并非故意欺瞒她时。 乔伊也神情飘忽。 直到周景泽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乔伊下意识开口：“哦，在思考如果实验对象进行到求偶阶段，我该准备些什么设备。” 周景泽：“？” 他没听懂，只好转移话题：“对了，快到林三约定的时间，送林诗瑶去献祭堕种了，我们计划……” 话音未落，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悄无声息地挤到了乔伊和周景泽之间，截住周景泽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西恩？”乔伊看清楚大帽檐下，那只熟悉的眼睛，不自觉弯了下唇角，眼神却莫名往他身后瞟。 周景泽表情有瞬间的冷。 乔伊毫无所察，询问西恩：“你刚刚去哪里了？这么久？” “很久吗？”他嗓音飘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乔伊看了下时间，惊愕地发现才刚刚过去几分钟。 可在她的感觉里，他好像已经消失快一个小时了。 错觉吗？ 乔伊表情平静地陈述事实：“奇怪，感觉上很久。” 谁料，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刚刚还神情恍惚的男人，突然脖颈泛起红色。 西恩匆匆注视了眼人类雌性漂亮如黑洞的眼睛。 仿佛能将人吸入进去。 他突然又快速错过眼神。 脑海里不断飘忽着刚刚那个高纬度同类，半机械人献出的经验和建议。 “首先，我觉得应该立刻马上，投票表决将那条不合理法条否决了。” “然后再观察对方是否希望你成为她的伴侣。” “最后再看看你们是否匹配——我是指各方面的。” …… 乔伊莫名其妙地，就发现西恩耷拉着眼皮转过头，看向别处。 仿佛不希望看到她似的。 出于对实验对象的高度关注，她忍不住换了个方位，重新与他对视。 “刚刚是发生什么了吗？” 西恩终于平复下紊乱的脑电波。 装模作样地平静注视她。 然后这一下，就看到她透明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 火光中包裹着整个他。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半机械人的第二个问题。 虚空相对静止，人类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也就是说他只是刚刚离开了几分钟。 她却坚持说很久。 她还说过喜欢他的第三形态。 不喜欢人类雄性当伴侣。 好像，有答案了？ 第三十五章 “西恩？”乔伊很快察觉到, 小怪物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明明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动作也是迟钝而古怪的，乔伊却偏偏看出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亢奋。 比如他总是好几次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双目闪烁。 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又迅速躲开。 乔伊理所当然误会了，眯了眯眼，快速拽住他的袖口：“你是不是又喝了含酒精的饮料？” 她说着伸手，想试一下被藏匿在大帽檐后的水母头的温度，下一秒，手腕却被握住了。 他的体温果然偏高，丝毫不像平时那样冰凉的感觉。 西恩微微抬头, 从宽大的帽檐下, 露出完整的面孔。 他直直地看她，莹白的瞳孔里掺了杂色，显得有些幽深, 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翳。 “没有喝。” “真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嗓音变得很轻，有点闷闷的，又带着莫名的引导：“你要检验下吗？” 因为这句话，西恩的双目不经意掠过人类雌性被及酒精饮料润泽的唇色，后颈快速泛红。 好在乔伊似乎打消了怀疑，动作微凝, 伸出的手快速收回去。 西恩不动声色松懈了紧绷的身躯，抿唇看她, 大脑却莫名充斥着空落落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 乔伊却挑了下眉, 突然去而复返, 猝不及防地将手探入他帽檐下。 乔伊的指尖不过是轻微拂过，就已经能感觉到到像摸了一团灼热的火。 跟上次这家伙偷喝酒精的状态一模一样。 她眼皮乱跳，环顾密集的人群，正要找个人少且有水的角落，就被周景泽忍无可忍地叫住名字。 周景泽看着这状若无人的两个人，在旁边都要气笑了：“乔伊，正事你不听了？” 乔伊思绪被拉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刚刚还表情飘忽的西恩，却突然轻轻插话：“那边人少。” 怕他真喝了酒，顾不得周景泽了，乔伊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拉着西恩先离开。 西恩被她拉扯着穿过幢幢人群，这次没再回头故意看那个人类雄性，只垂眸一直盯着被握住的手腕。 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许久，他嘴角扬起一抹的弧度，松了下五指，缓缓转动手腕朝上，眼看就要反握住她的手背时，乔伊突然回头。 “你笑什么？” 西恩飘忽的心跳骤然落回远处，呼吸一滞。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指刚好穿过乔伊的指缝，反握住她的手背。 不知道是不是3609号小行星温度低的缘故，乔伊的手指有些凉，可就在他触碰的瞬间，突然回暖。 但不过是片刻，她就快速松开了手。 乔伊仿佛对此毫无所查，皱眉看着面前的泳池，自言自语般，却语调快速：“多久没清洗了，好脏。” 她本来想找个今天没对外开放的水池，让西恩跳进去躺会儿，尽快让酒精挥发。 但这显然不行。 西恩那个房间里只有淋浴，也不太方便—— 她的房间里倒是有个双人浴缸。 乔伊因为刚刚被他不经意抓住她手背的动作，搞得有些飘忽的大脑，慢慢冷静。 她很快下了决定，拉着西恩，选择人少的光梯，匆匆抵达客房区。 乔伊拉开自己房间的门，示意西恩脱鞋：“进来吧。这房间铺满了地毯，需要赤脚。” 明明之前跟人类雌性在一张床上都躺过，但他当时并不深入研读过人类的礼仪。 西恩此刻紧绷的脑电波，紊乱成一些没有规律的杂线，甚至不断跳动。 他的白色瞳孔快速闪烁，静默地矗立在门口，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乔伊半天没听到进门的动静，回过头就看到人还僵硬在门口，皱了下眉：“快点，我赶时间。” 他闷声开口：“法条，还没来得及废除……” 乔伊看了眼时间，等不及听清他到底在废话什么了，直接把人拉进来，“嘭”地关上门。 一离开监控范围，乔伊抬手就掀了他的复古大帽檐。 看着那颗赤红滚烫的水母头，仿佛下一秒就会烫破，泻出所有液体。 乔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扶额，上手把他的外套都扯下来，扯到一半，手腕却再度被抓住了。 “乔伊……还不行。”清哑的嗓音在离她耳侧很近的位置响起，房间里不知何时又掀起海风和石榴水的混合味道。 乔伊脑海快速拉响警报，警惕地后退一步：“别动，我只脱外套，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好在，他似乎对酒精有了抗性，这次倒是没有再失智地缠上来。 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地，只是一只手执著地抓着她的手腕，用那双莹白无暇的眼睛，沉沉看着她。 西恩的脑海堆积满各种密集的奇怪信息，都是关于人类伴侣通常如何进行深入交流，来全方位确定，彼此是否能长期和谐匹配的。 他无法想象那样原始的交流方式。 但只要想到要和乔伊做那些事情，他的喉头变得干涩而灼烧。 沉默片刻，他迟钝地询问：“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到底摄入了多少酒精啊？脱衣服都不会了……” 话音未落，乔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擦。” 那只纤白而骨节分明的右手，正搭在他腰间的金属扣上。 而他的上衣，不知何时已经裂成稀碎的织物，轻飘飘堆满地面。 只裸，露出那些线条清晰流畅的肌肉。 乔伊：？ 她眼皮一跳：“没让你在这里脱……” 乔伊紧绷着头皮，按住他的手臂，快速拉开浴室门，将整个人推进去。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门，她快速设置传感器，直到听着哗啦啦的冷水，快速填充着浴室的空间。 乔伊背抵着玻璃门，源源不断的冷水汽从门缝溢出，她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心情。 心底默念，怎么感觉才半个月，小怪物的形态更接近完全成熟的真正成人态了。 至少那些漂亮的肌肉线条，明明他们都没做什么可以锻炼，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长出来的。 在这么下去，按照自然规律，小怪物的□□期是不是快到了？ 不，她在想些什么…… 乔伊醒过神，拍了下额头，直起背，轻咳一声：“好了，你躺到水里，尽快让酒精挥发，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我约了时间，要去跟那个舰长谈些事情，你先躺着醒酒。” 她快速转身，可惜还没走到门口。 浴室门却咔擦开了。 被她丢进水里的人浑身湿漉漉地踩着地毯出来，在乔伊面前留下一滩水渍。 他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没喝醉。” ** 按照约定，在庆功宴结束后，厘因会在领主府的餐厅，找个偏僻的地方，跟乔伊进行短暂的攀谈。 因为西恩的这场乌龙，乔伊去晚了些，抵达的时候，厘因早就等在了那里。 她面前摆着一本破旧的书，随意翻看。 笔却绷地直着背，身上虽然换了套常服，但那些像钢铁一般的肌肉线条，还是清晰可见。 “抱歉，我刚刚耽搁了一下。” 她目视若无其事地掠过乔伊平静的脸，没看出想要的信息。 只能表情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似乎是想问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目光却触及她身后那道幽幽跟进来的影子。 震了下，厘因快速收回视线，轻咳一声。 “好吧，你想与我交流些什么？” 乔伊敏锐发现，厘因刚刚看的是西恩。 她漆黑的眼底，很快起了一丝褶皱。 若无其事地回头瞥了眼西恩，却刚好与他那双幽邃的双眼对视上。 乔伊微顿，回过头解释：“他执意跟过来，如果不介意，能让他一起吗？” 厘因向来面瘫的脸，不得不被迫挤出一抹微笑。 “不、介意。” 乔伊很快把所有精力都放到这场至关重要的信息交流里。 “我找厘因舰长，是听说你一直在前线，甚至深入占地腹部，跟堕种们打交道。”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在找一个失踪的人。” 厘因说的很随意，表情却并非如此，“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变没变成堕种，还是在哪里留了具尸体，只好满星球慢慢找。” 乔伊突然留意到，随着这句话落下，西恩快速掀开眼皮，看了眼厘因。 两个人似乎交换了个眼神。 乔伊眯了眯眼，本来不打算追问的，却突然改了主意：“那个人是你的亲人？” 厘因挺直了背，轻咳一声：“是没来得及签订契约的伴侣。” 乔伊思索片刻：“你有他遗留下来的生物组织吗？头发之类的都可以，我或许有办法帮你找到人。” 厘因怔了怔，几乎脱口而出：“有！” 跟她刚刚冷静漠然的模样完全不符。 厘因忽略掉来自某位邪神的压力，硬着头皮：“要怎么找？” “有种方法，叫做生物计算学定位法，”乔伊顿了顿，“虽然目前公开成果还只是在理论阶段，但我做过一些前期实验，验证成功过。” “简单来说，就是同一个体的基因会像粒子那样，存在某种隐秘的信息交流，但这种信号传播非常微弱，离开机体就会难以察觉。” “不过我曾经设法扩大了这种信号，证明这个理论是可能的。” 厘因听得一脸茫然，扶了下额：“能，再简单点来说吗？” 乔伊习惯性先阐述原理，现在被要求直接说结果，不太适应地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 “好吧，也就是说。如果能利用机器，扩大你那位伴侣遗留下来的基因传递信号，大概率会准确找到他的主体所在。” “要什么样的机器？我现在让人去找！”厘因拔高音量。 “我现在就画张图给你？” 顶着某位邪神的死亡压迫，厘因的音调逐渐低下去，岔开话题：“咳，谢谢。这个待会儿再说，那什么，你想问我什么。” 回归正题了。 乔伊敏锐察觉到厘因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胡言乱语，改变了许多，于是表情也开始认真。 思索片刻，她抬起眼皮：“我想问，你见过的堕种里，有没有能直接把人拉成二维平面，再降解为粉末的？” 这话一出，厘因的表情微变，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厘因很快否认了：“没有吧？” 顿了顿，她皱眉确认：“你确定那是由人类变成的，堕种？” 重点强调了“由人类变成的”几个字。 但乔伊没听出来，只是沉默片刻，把自己看到的那个假林三陈述出来：“我看到他和堕种有很相似的外表，它把一个健康的人类，直接降解成了粉末，然后自己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西恩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这场对话上。 白瞳里闪过一丝冷光，迟钝木然的表情荡然无存。 他突然掀开眼皮，打断厘因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还好厘因的脸上向来都是冷酷的，因此就算她勉强维持住骤变的表情，也没让乔伊发现端倪。 厘因舰长缓缓摇头：“抱歉，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堕种。” 乔伊有些失望，但也没执著与此。 等准备分别的时候，厘因突然开口。 “你刚刚那个意思，是不是离主体越近，信号越强烈？” “可以这么理解。” “你说的那个堕种，我虽然没见过，但下次我们要深入堕种的老巢，一举铲除最难搞的那只怪物。”厘因快速低声解释，“你要不考虑，跟我们一起？” 乔伊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结果回去的路上，西恩却一直浑身散发幽郁气息，似乎不太高兴。 乔伊可以确定，他跟那个厘因间，有着某种特殊的磁场。 但这种令她不舒畅的磁场，在确认厘因有个感情颇深的失踪伴侣后，就无所谓了。 西恩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他刚步入成熟期，难得发现感兴趣的对象，结果对方却早就有伴侣了？ 乔伊扯了下唇角，不管怎样。 反正在这方面，乔伊并不愿意惯着他的脾气。 因此分别的时候，她留意了下小怪物的水母头，确定恢复正常后，就挥手道别。 “再见，晚安。” 下一秒，她的面前突然挤进来一具颀长的身躯。 那种温热的海风气息近在咫尺。 乔伊错愕地抬头，对上西恩面无表情的脸。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抓住了，冰凉纤长的五指迅速穿过她的指缝。 就像那些老掉牙的话剧里，所演绎的那样。 乔伊的心跳突然漏了一个节拍。 好半天，她才干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皱起眉心：“你在做什么？!” 终于做了今天没能完成的事情。 通过这片刻的接触，西恩也清晰感受到人类雌性的脑电波，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平静。 他唇角扬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退回来，掀开眼皮看她，却仍然是那副白瞳无暇的模样，若无其事。 “你一直握着掌心。” “我以为受伤了，没事就好。” 第三十六章 很快, 厘因就找来了机器，甚至不等乔伊开口提要求，一座由废弃私人医院改建的实验室先矗立起来了。 然后乔伊被迫拥有了两个“助理”。 一个是厘因本人, 为了时时刻刻关注搜索的进度，她甚至不惜在实验室墙脚打地铺。 只为了机器运作一出结果，就立刻把乔伊叫过来。 另一个“助力”，则是全程面无表情，充当搬运器材工具人的西恩。 乔伊好几次委婉地提示自己工作时，身边并不需要两尊释放阴郁气息的冰雕。 但总是等她抵达实验室，就看到西恩已经戴好手套和实验服在等着了。 好在，顶着奇怪的氛围, 当3096号小行星轮转到冬季的时候, 那座巨大的机器终于检索完半个星球的生物痕迹。 在某天造成，警示灯闪烁，发出“嘀嘀”的提示音。 红色聚拢的信号点, 显示那段基因的主体坐标，位于3096号小行星的核心部位，一座巨大的贯穿裂谷内。 那也是堕种聚居的地方。 刚好，距厘因所说的，“下一次深入腹地，斩杀堕种头领”的时间也只剩一周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失踪伴侣的线索，厘因看着跳跃的坐标点没有说话, 短暂沉默后。 她突然微笑来下：“算了，变成堕种就变成堕种吧。” 她很快若无其事地振作起来, 看向乔伊, 态度与最开始的时候, 截然不同：“乔伊教授, 真的很感谢你。” 为了表示自己的谢意，厘因提出陪乔伊逛一逛这座曙光之城，为她置办前往堕种腹心地的必需品。 ** 然而等到真正前往置办物资的那天，同行的却变成了五个人。 除了厘因和西恩，还有周景泽和前任星球领主的女儿—— 那天在庆功宴上，喝得醉醺醺的嚣张红裙少女，本名琪琪安。 她紧紧追随着周景泽出现，盯着乔伊的目光还是如出一辙的警惕，轻咳一声。 “哼，还好我跟出来了。” 转身对着周景泽却是另外一副面孔。 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跟个小麻雀似的。 厘因皱了皱眉，出于某种原因，她瞥了眼那位一直给自己无形压迫感的某邪神，察觉到对方愈发阴冷的低气压后，突然心情变得好起来。 厘因破天荒地帮琪琪安说话：“那就一起吧，琪琪安对这座城市比较了解，是吧？” 琪琪安受宠若惊，也顾不得拉周景泽了，矜傲地连连点头：“是的！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乔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果然，一路上琪琪安热情高涨，热心地介绍着这座重建城市里的情况，虽然主要对象还是周景泽。 “那边是卖我们星球特产根球须的，那种植物超厉害，根系能朝下深入泥土几十米，可惜从堕种出现后就濒临灭绝了。” “这家酒馆很受雇佣军们喜欢，保留节目是斗舞，半夜一点的时候很热闹!当然酒也不错，用植物酿造的!” “这个这个，这个餐厅的特色小吃麻辣兽泥!我以前超级喜欢……” 乔伊不过是视线在那道琪琪安极力推荐的小吃上停顿了下，等她转过头时，面前突然若无其事地伸过来一只手。 里边已经呈满了金黄酥脆的肉泥球。 乔伊顺着那只手的主人看过去，正对上西恩那双莹白的眼睛。 她突然扬了下唇角，没怎么犹豫就吃了一个。 “味道不错，你要尝尝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西恩的白瞳闪烁了下，突然快速侧过头。 她本来以为他不喜欢这种食物的味道，结果就看着这家伙突然重新返回那个摊位前，对着莫名瑟瑟发抖的老板平静开口。 “这些，都要。” 本来还被这个戴着古怪大帽子的家伙吓得缩脖子的老板，眼神骤亮，错愕地抬头，结结巴巴指了指店里满满堆放成小丘的炸肉泥：“都……都要？” 西恩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似乎困惑于为什么这只人类听不懂话，正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袖口却被人拽住了。 乔伊早就留意到这边了，快步跟过来了，眉心乱跳，拽住他的袖口把人拉走：“抱歉，他可能还没睡醒。” 西恩皱了下眉，还要继续说话，口里却突然被塞入一颗金黄酥脆的大丸子：“好了，走吧。” 乔伊随意用丝巾擦干净沾了油的指尖，回头却发现某个人还伫立在那个摊位前，表情凝滞，毫无动静。 皱了下眉：“你在干什么？” 西恩的视线直直跟着她的指尖，刚刚的温热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唇角，对上乔伊澄澈的黑瞳，他却突然联想到一些发生过的奇怪画面。 乔伊看不到的角度，他的水母头慢慢染上灼红。 在乔伊回来拉他时，那种热度达到了顶峰。 偏偏乔伊毫无所察，还要头疼地问他：“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干什么？” “你不喜欢？” “就算我喜欢，难道喜欢就要独占所有？” 他掀开眼皮看她，突然低低嗯了一声。 乔伊眼皮一跳，于是不得不开始纠正他的错误价值观。 周景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边的一幕，连温和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直到琪琪安伸手拉他，不甘心地提议也要去尝尝那道特色小吃时。 他扶了下眼镜，黑瞳终于淡漠下来：“可以不要每次都再介绍一遍吗？” “你那天当着人群说了什么，我可以不追究，但琪琪安，够了。记得我们的约定。” 琪琪安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她伸出的手僵在远处。 等前边几个人回过头时，她半天才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若无其事地拔高音量：“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她说着气冲冲走到刚刚那家小摊前，抬手一伸：“这些都包场！” 说着故意看向乔伊，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正跟那个男人，停在一家甜味饮品店前。 店员热情推销：“这个是新品，也很好喝哦。” 话音未落，乔伊已经拿起一杯插好吸管，递给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那个浑身散发令人畏惧气息，一看就跟这种甜甜饮料格格不入的男人，竟然愣愣地接过来，真的老实地尝了一大口。 琪琪安知道那家店的味道有多古怪，可那个男人，明明被那种味道甜齁得皱眉，却还是默不作声地慢慢汲取。 琪琪安的眼眶有些红了，下意识跟过去，正要开口问店家也来一杯。 就听到店家抱歉的声音：“你们来的太早啦，这种饮品要经过三个小时的熬制，只此一杯了哦。” “琪琪安小姐？您也是来等新品的吗？” “有什么好喝的，看着就不太行。”琪琪安轻哼一声，扬起头，快步走开了。 可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就看到乔伊自然地问店家再要了一根吸管。 然后快速勉强地尝了一口，抽出吸管，才表情古怪地看着执著于把饮品递到乔伊面前的西恩。 “确实挺好喝……行了，剩下的都归你吧。” 琪琪安缓缓垂眼睫毛。 厘因赶时间，陪着乔伊逛了一遍曙光之城的热闹街区后，便拉着她直奔军备区“防辐射服在东区，枪械和防具在西区，我们分开走。” 厘因确实是个不错的引路人，不过半天的时间，乔伊就集齐了所有物资，当然也包括头盔，枪械和辐射服。 到了傍晚，厘因和周景泽有个临行前的动员会，不得不先一步离开，琪琪安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 只剩下乔伊跟西恩两个人。 大概被这种原始的交易环境所感染，乔伊沉默望向外边为了防辐射，而修建得格外低矮的建筑物，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她的母星。 在那颗星球彻底沦陷前，原住民也试图搭建过这样的最后庇护所，乔伊就是在那样一间低矮的金属房子里诞生的。 乔利耶出现的那天，乔伊记得很清楚。 是个霞光漫天的傍晚，遥远的发光星体像巨大的蛋黄，从水平线的地方斜斜坠落。 乔伊冒险跑出安全区，试图从废弃的物资站翻出一些能果腹的东西，结果不知不觉翻到了仓库最底部，抬头正对上堕种闪烁的红眼球。 乔伊奋力地跟逃开那只堕种的攻击，在黑暗的地道里奔跑，正要精疲力尽的时候，地道幽黑的深处，却突然走出来一个皮肤苍白，戴单只眼镜的中年男人。 然后她模模糊糊的印象里，那只堕种很轻易就死了。 他将她带回了安全区，找了份整理战报的工作，从那以后，乔伊再也没饿过肚子。 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乔利耶的身份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 首先，那座仓库离安全区很远，他出现的时机就很奇怪。 再然后，安全区里没有任何他认识的人，从来没人在那之前，见过乔利耶。 “乔伊。”她的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乔伊回过神，看向身边西恩的影子，突然安定下来。 她笑了下：“想再逛逛吗？” 两个人一直逛到人造恒星的光芒即将收敛，白天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地下拳场和酒吧开始人声鼎沸。 乔伊跟西恩穿近道回领主府，走了一条幽邃偏僻的巷子。 这边的建筑物还保留着被辐射侵染的原状，巷子两边的金属墙都斑驳了。 走到一半，前边突然出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穿着干练的衣服，弓腰吭哧吭哧地背着个体型健硕的成年男人，艰难往深处走。 乔伊没怎么犹豫就走了上去。 “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喘着气，瞥她一眼，冷邦邦地拒绝：“不用，你背不起。” 乔伊顿了顿，没多事地再插手，可惜没走几步，到了一段下坡路，老太太却突然一个踉跄，连自己带背上的人一起滚了下去。 乔伊眉心一跳，瞥了眼还愣着的西恩：“过来帮忙。” 她轻易就把那个瘦削的老太太扶起来，安置在墙角，熟练地帮她检查了一遍：“还好，没有受伤。” 老太太低吟几声，没管她，着急地爬起来，去看旁边年轻男人的情况。 乔伊也走过去顺手帮忙查看下人有没有受伤，随口询问：“这是你儿子？” 话音刚落，乔伊的手腕却突然被西恩抓住了，而与此同时，她摸到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胸口处—— 没有心跳，与之相反，是金属独有的那种冰冷触感。 她愣了愣，就听见埋着头的老太太，头也不回地否认：“不是。” 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响起：“是我伴侣。” “这不是个机器人吗？”没等乔伊开口，老太太先一步怪异地哼笑，“你是不是想这样问？” “我就知道。” 然而等她回过头，对上那个年轻姑娘平静的黑瞳，老太太心底的烦躁却莫名消散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这种违背伦理观和世界法条的事情，一定很奇怪吧！” 就在这时，那个本来一直死机的仿真机器人，突然眼睛闪烁了下，靠着墙角坐起来，轻轻抓住老太太的手指，机械的声音莫名显得有些柔和：“对不起。” 老太太愣了愣，突然又哭又笑：“我没有抱怨你……” 怕人出事，当机器人和老太太邀请乔伊跟西恩，去她们家坐坐时，乔伊难得同意了。 他们很快到了一座矮小漆黑的房门前。 推开门，一套古老的低矮小阁楼出现了，老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拍拍机器人的脑袋，急急地将它拉过去充电。 却被机器人抓住了手臂，熟稔地拥抱了一下：“好了，我不是没电了。” 老太太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双目闪烁了下，别过头，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泛起水渍。 跟正常人类没有两样的机器人抬手机械地拍拍她的后背，扯出一抹类似微笑的弧度：“莉莉芙，今天想吃什么？” “我牙口不好，随便做点羹汤吧……” “不。”机器人一字一顿地拒绝，但很快又变得很温和，“今天有客人，我们应该好好招待一下，所以，晚餐要丰盛一点。” “我好像又有很久没为你做饭了，你不希望尝尝我的手艺吗？” 机器人耐心挖掘了莉莉芙老太太的想法，才过问乔伊和西恩的意见。 乔伊当然没有要留下吃饭的想法，毫不犹豫就要平静拒绝，可是令她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从弯腰进来这狭小空间，就一直默默不语的西恩，突然开腔：“一份香煎棘刺鱼，谢谢。” 乔伊眼皮乱跳，拉着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要离开，莉莉芙老太太却突然轻哼：“我的伴侣手艺可好了，不吃别后悔！” 然后眼睁睁的，乔伊看着西恩跟着钻进了那间幽暗的厨房。 小厨房堆砌满了各种做饭用的设备，乔伊实在不可能也跟着挤进去了，只能头疼地呆在这间陌生的格子地板房间里。 渐渐的，她留意到虽然房间很小，但毫无疑问，被人布置得很温馨干净。 而各种生活痕迹也处处显示着，确实只有老太太和她的伴侣机器人一起居住。 “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太太说着，突然坐到乔伊身边，慢吞吞开口，“里边那个，也是你的伴侣？” ** 狭小的厨房里，西恩环顾四周，熟练地拿出煎锅，突然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们不同物种，是如何确定匹配度的？” 机器人缓慢的动作停了下，缓缓回过头：“什么叫匹配度？” “基因，性格，喜好……”西恩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机器人却突然微笑了下，动作慢却有条不紊：“你是说我们如何相爱的？” “最初的时候，我只是莉莉芙小姐购买回来的一个机器人，我陪着她长大，读书，订婚。我们朝夕相处，有一天，莉莉芙小姐突然告诉我不想订婚，让我带着她离开。” “后来星际联盟统治了这里。星球时代变了，莉莉芙小姐的家人都相继被迫害。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拥有了类似人类的情感。人类情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们称之为羁绊。” “简单的来说，当我只是城堡里的机器人时，我和其他机器人并没有不同，分别负担着一些使命，莉莉芙小姐只是众多主人中的一个。但当我独自关照莉莉芙小姐后，我开始想时刻将她保护在身后，希望她什么都得到最好的，我会记挂她，想把一切都奉献给她，她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 “但我清楚莉莉芙小姐只会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机器人。直到有一天，莉莉芙小姐做噩梦醒了，突然抱住我，说我们成为伴侣吧。” 西恩掀起莹白的瞳孔，似乎没有理解他说的这些信息，更不明白他的幸运。 机器人却了然温和地看了眼外边：“你是不是，也希望和外边那个人类女孩成为伴侣？” 西恩掀开眼皮。 “很简单，匹配度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可以让你们变得接近相似。” “但是人类生命短暂，所以成为伴侣的请求，要趁早说。” 第三十七章 从那天逛街回去后, 乔伊就发现自己周围似乎突然变得很奇怪。 比如夜半的时候，从隔壁房间里，会突然传出一些奇怪的闷哼, 重重的刮擦，然后是哗哗哗的水声。 比如她放在枕边，经常翻看的一些杂书，偶尔少了一本。 再比如每天清晨的时候，乔伊的门口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束新鲜的花。 要知道，在3096号小行星的恶劣环境中，要养出一株新鲜的花束，是十分苛刻的事情, 就连领主府上的花, 都是组织液培养的仿生植物。 而乔伊仔细查看过那些粉蔷薇，根部还沾了水渍，都是刚采摘的。 终于, 在第四天早上，乔伊提前醒过来，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立刻拉开门。 刚好对上周景泽停在半空中的手。 她的目光下移，果不其然，瞥见墙角斜靠着一株新鲜的粉蔷薇。 乔伊皱了下眉，忍不住看向周景泽：“学长。” 周景泽神情有些阴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上乔伊幽邃的目光时, 他下意识推了下眼镜。 “你醒了？” 乔伊看着他苍白的唇色, 很快联想到厘因告诉她的, 最近为了进堕种腹地做准备, 所有人包括周景泽这个代理领主都在连夜开会。 她抚了抚额心，不知道为什么周景泽突然变得这样执著了。 但还是冷静地出声：“我不喜欢粉蔷薇，没有必要。” 周景泽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乔伊脚边的粉蔷薇。 甚至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他看着乔伊漆黑澄澈的眼睛，突然开口：“乔乔。你对于最近外边传的流言，什么看法？” “什么？” 乔伊眼底的莫名其妙很真实，几乎是一瞬间，周景泽就确认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阴冷的脸色似乎有了几分好转，目光闪烁了下，终于朝乔伊微微一笑：“一些不重要的小事，你在做体能急训？注意休息。” 等周景泽一走，乔伊就表情平静地拎着那束蔷薇，走向回收箱。 结果刚丢进回收孔，转头却对上西恩沉默的身影，乔伊下意识背过身，遮了遮那束被丢掉的花，轻咳一声。 “西恩？” 他盯着那束被回收轮碾成碎片的粉蔷薇，闷声开口：“你不喜欢？” 原来还是被他看见了。 还记着上次承诺他的，不会在他之前找伴侣。 乔伊很快抚平心底那点微弱的心虚，坦然道：“当然不喜欢。” 她强调：“我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西恩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显得高兴，他沉默地注视她片刻，眼瞳深邃得像沉闷的海沟。 “哦。” “等等，你的触手呢？”下一秒，乔伊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戴帽子，而本该从后脑勺伸出的触手和那颗莹润的水母头，都不见了踪影。 “都没有了。”西恩终于掀起眼皮，唇角上扬，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试图从中找出那个机器人所说的“惊喜感”。 没想到乔伊却脸色骤变，环顾四周若无其事看过来的机器人守卫，疾步将人拉进房间。 乔伊本来是回自己房间的，但想起自己房间最近总有东西消失，很可能被监视了，又动作一顿，压低音量。 “去你的房间。” 西恩白瞳一闪，下意识攥住乔伊的手指，拒绝的反应。 乔伊眯了眯眼，回头直视他：“怎么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乔伊当然不放心西恩一个人呆着，因此她自己也是有这个房间生物匙的。 不等西恩回答，乔伊快速抬起另一只手，摁住门锁。 门终于开了，乔伊轻车熟路地打开照明系统，放眼所及，却错愕地发现，原本简陋的金属房间，竟然爬满了茂密的淡粉色蔷薇花。 那些花都长得生机勃勃，与这座半颓废的城市格格不入。 有的已经枯萎了，但更多的却是异常精神。 靠近阳台的位置，铺了一层隆起的厚泥，蔷薇花的根系就是从那里长出来的。 乔伊定在原地，她压下心底翻滚的涌动，慢慢环顾屋内眼熟的花枝，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 “之前那些花，都是你放到我门口的？” 没听见回答。 她回头看向西恩，却见他正半垂着眼皮，莹白的瞳孔藏在很薄的眼皮下。 没有帽檐的遮掩，恒星的光芒透过玻璃，直直打到他高挺的鼻骨上，锋利的轮廓都被柔和了些。 但他却是站在阴影里的，无端给人一种孤寂感。 明明跟人类外表毫无差异了，却更不像是同类。 乔伊从来没有在同类中，看到过那样完美比例的脸部轮廓和躯体线条。 当然，仅仅只是从生物学的角度客观来说。 乔伊不禁放缓了语调：“为什么在房间里种这么多花？” 那个老机器人慢吞吞的告诫仿佛就响在脑海里，西恩掀起眼皮，若无其事地：“因为想种，好方便每天挑出一束最好看的。” 乔伊脑中松弛的弦骤然紧绷，她眼皮乱跳，莫名有种古怪的预感，快速打断他：“好了，我们来看看你的触手……” “那些是我主动收回去的。”西恩看着她，音调极其缓慢，像是怕她听不清楚任何一个字眼，“这样就不用戴帽檐跟你站在一起了。” 他好像突然变得像个老派绅士，嗓音清哑，唯有紧绷的指尖泄露了情绪：“当然也没有低纬度的蠢雄性，敢主动凑过来了……” “西恩！”乔伊拔高音量，脸色骤然变得严肃。 西恩声音戛然而止，空旷的白瞳因为凝视乔伊，慢慢变得幽邃，像是能轻易操纵人的精神状况。 乔伊跟着恍惚了下，耳边好像响起了咕噜咕噜噜的细微水泡声，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见底的旋涡，引诱人沉溺其中。 直到下一秒，食指指尖突然被冰凉凉的东西抓住。 空旷低哑的嗓音在很近的位置响起：“乔伊，找高纬度种族当伴侣是更好的选择。” 乔伊一个激灵，骤然清醒。 她试着挣脱，却没有挣脱开，取而代之地，他半垂着眼眸，表情认真地盯着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因为长期浸泡各种消毒液体，虽然纤长，却有着跟整个人气质截然不同的苍白脆弱。 西恩用冰冷的两指却捏着她的指尖，缓缓抬起，笔直的躯体跟着俯下。 乔伊错愕的目光里，银发男人突然咬住她的指尖，细碎的噬咬感密密麻麻地从尖端传出来，快速沾濡了炙热。 一股过电流般的错觉快速顺着乔伊的后脊朝上蔓延，等她从震惊里回过神时，眼底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丝灼红。 然而这还没有完，很快，乔伊感受到那种熟悉的，像小吸盘般的构造，一遍遍缓慢刷过她的指尖。 明亮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紊乱的气息。 而与此同时，西恩抬起眼皮认真看她的表情，薄薄的阴翳下，白瞳里浮光如水波。 明明他此时应该无法发声的，却偏偏能发声出来。 嗓音看似清哑，却染了古怪的热度：“你那样聪明，果然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高纬度口部构造特殊，只能由伴侣查看，你却总想做违法的事情。” 乔伊还沉浸在自己的实验对象居然试图引诱她的震惊里，听到这里，都要被这倒打一耙气笑了：“我不知道!” “可是，不舒服吗？” 乔伊：…… 她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还没说出话来，就听见西恩若无其事地凑过来，轻声询问。 “乔伊，你想试试缔结高纬度伴侣吗？” 不等她回答，西恩很快补充：“我会马上回去修改法条，届时你想留在低纬度还是去高纬度都可以。” 乔伊黑瞳一震，骤然清醒，快速将他推开。 她胡乱用袖口擦干净指尖的黏腻液体，边擦便拔高音量，斩钉截铁：“不要开这种玩笑，西恩。” 西恩的白瞳闪烁了下，沉默地看着她快速擦指尖，仿佛厌弃到了极点的动作，面无表情出声：“我没有开玩笑。” 乔伊有些暴躁，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被实验对象求偶是这样古怪又难受的感觉。 这太荒谬了！ 她甚至没有去看西恩的眼睛，背对着他烦躁地朝阳台走，快速开口，仿佛在说服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知道你到了繁殖期，但你应该去找你的同类。而我应该去找我的同类！” 她清醒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由于没料到小水母生长期这么快，甚至最后会变得与人类无异，她没能与实验对象保持合理距离。 【一开始我就不该告诉他，我们是家人这种话。】 西恩站在阴翳里，直直盯着乔伊的后背，却准确接收到了来自她强烈的脑电波信号。 他骤然僵硬。 幽邃的白瞳仿佛陷入了泥淖中，迟迟无法转动。 阴冷的海水好像迅速没过他，彻底隔绝开岸边恒星的微光。 正在这个时候，乔伊转过头来，表情正经地喊了他的名字：“西恩，我觉得最好……” 西恩的瞳孔微缩，已经预见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来不及反应，他几乎是瞬间上前，紧紧抱住她。 刹那间，空气凝滞，摇曳的花枝都停止摆动，一道旋转的裂缝从半空中撕扯开，他面无表情地抱着乔伊从裂缝里跳了进去。 再跳出来的时候，还是在那间开满蔷薇的房间里，墙上的古老时钟却往回拨了几分钟。 乔伊从恍惚里回过神，发现西恩正抓着她的指尖，垂着眼皮，直直盯着她的手指没说话，仿佛一尊雕像，停驻在那里。 冰凉的触感源源不断通过指尖传过来。 乔伊还记得刚刚他说的那句“不会有蠢人类雄性凑过来。” 莫名觉得有些古怪，她轻咳一声，试图挣脱。 下一秒，指尖却被攥紧了，似乎是想带着她的手举高。 乔伊头皮骤然绷紧：“西恩？” “你帮我看看，那些消失的触手，还能长出来吗？”他一直带着她的手指，落在后脖颈的位置，才淡淡地开口。 全程一直垂着眼皮，声音带着古怪的低哑。 第三十八章 乔伊并没有从他那双莹白淡漠的瞳孔里, 看出点端倪来。 毕竟小怪物向来都是这样的表情。 她眯了眯眼，很快专注到手下独特的触感上去了。 很奇怪，明明摸起来是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 仿佛有无数能呼吸的孔道，在她的掌心下一张一合。 但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些皮肤却仍然是平滑密合的。 乔伊不信邪，搬了把仰椅，摆到那些盛开的蔷薇花前，示意西恩躺下。 他耷拉着眼皮，浑身懒洋洋的，不吭声, 也没有拒绝, 好像随意乔伊摆弄。 等他躺到那张仰椅上，恒星的光芒刚好打在他垂落的发梢和长睫，在平静的脸上落下一层错落深邃的阴影。 乔伊这才俯身重新去看查看他的后脑勺。 拨开细碎的银白发梢, 乔伊终于看清楚了，确实有些细小的孔，在一张一合的呼吸，好像有弹力似的。 而且孔径张大的时候，会分泌出一些类似血的液体，仿佛那些孔状组织，是刚刚被人工开凿出来的。 乔伊无法想象自己的这种猜测, 试着问西恩：“你的触手是通过这些孔收到体内了吗？” 他闭着眼睛，神色恹恹：“不知道。” “那你试着找一下来自触手或者水母头的神经, 顺着感觉把它们放出来, 看看是不是藏起来了……” 话音未落, 西恩突然睁开眼睛, 很近地与她对视：“乔伊，你很喜欢那些触手？” 不然她要怎么继续进行观察实验？通过他的人类特征去分析吗？ 乔伊快速给予肯定：“我觉得很漂亮。” 然而西恩想到的，却是她刚刚表情严肃，告诫他应该去找同类，而她自己也只找同类的话。 骗子。 他重新闭上眼，语调古怪：“哦，没有感觉到，应该回不来了。” 乔伊眼皮一跳，难得敏锐一回，察觉到他似乎情绪不太高。 她放下摩挲的动作：“你怎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恩突然坐起来，看着她快速退回的动作，眼皮颤了颤，唇角怪异地扯了下：“我在想，你说把我当实验对象是什么意思。” 乔伊：？？ 她瞳孔微震，心跳越是急速，表情越是平静，她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西恩的表情凝滞住，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周身缭绕起郁郁的黑雾，从椅子脚一直朝上蔓延。 “所以，那些非人类特征，是你的研究对象。” 乔伊却轻轻笑了下：“跟触手有什么关系。” “我说的，是我想做个社会学小实验，观察那个送花的人什么时候主动出现，结果没想到，你才是那个实验对象。” 乔伊的表情坦然，眼睛澄澈，西恩试图读取她的脑电波，可惜没有读取到。 他面无表情地躺回去，而乔伊疯狂跳动的心脏也跟着平复回去。 继续摩挲他的后脖颈往上，指尖穿插过发梢根部，挨着位置寻找端倪，突然，不知抓到了哪里，西恩的身形骤然一颤。 乔伊毫无所查，皱着眉：“真的没有感觉吗？” 察觉到有什么口径在她手指下突然打开，乔伊敏锐地拿指尖卡住，以防止它闭合：“你试试从这里发力……” 话音未落，西恩松弛的躯体微绷，一颗诺大的柔软水母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顶开乔伊的指腹，迅速在她掌心里膨胀开。 为了防止它再突然缩回去，乔伊下意识用力攥住。 水润充盈的Q弹感，瞬间填满她的每个指尖，甚至那层薄薄的胶质膜下，透明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乔伊的力道不退反而冲上来。 等她回过神时，西恩白瞳阔开，喉头微微滑动，发出低哑的轻哼。 而她掌心里攥住的Q弹水母头，已经溢出轻黏的粉色液体，顺着她的掌心和胳膊，一直往挽起的衣袖里流进去。 乔伊表情微滞，骤然收手，那颗水母头也艰难地缩了回去。 这一次，她说什么西恩也不肯展露出来了。 不等她提问他先快速开口：“可以了，我找到感觉了。” 离开的时候，乔伊顶着西恩面无表情，却幽幽深邃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他在筹划些什么。 不过—— 等回到房间，看到到处插满的蔷薇花束，乔伊扬了扬唇角。 西恩很喜欢蔷薇花，这点她一直都知道，她记得之前栽院子里的蔷薇花时，还留了许多种子在他那里。 没想到他居然带上了，试图在这颗贫瘠的星球种出蔷薇花来。 甚至没忘记每天挑出好看的，送她一部分。 乔伊看着这些花，想了想，分出一半扎成束，转而敲了敲西恩的房门。 西恩拉开门，周身阴郁沉闷的黑气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却先看到一束盛开的蔷薇花，斜放在地面上。 每一朵都很新鲜，仿佛跟刚采摘下来的一样。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对面紧闭的门，然而想起如果没有时间溯回，人类雌性现在会采取的做法。 淡漠地垂下眼皮，脚步快速收了回去。 ** 很快，乔伊就知道周景泽口中的“流言”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道是谁，在整个曙光之城的街头小巷里，发布了传闻，说新领主意图不轨，在城市边缘的废弃收容所地下空间里，蓄养了一只巨大的堕种。 而那些古怪的孩子，就是堕种的后代。 整个城市闹得人心惶惶，到了第三天，由雇佣军们和民众自发组成的抗议队伍，几乎已经包围了整个领主府。 都在问周景泽要个说法。 乔伊过去找周景泽的时候，他向来温和的脸上沉得厉害，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微笑了下。 “怎么了？” 乔伊皱眉，很快联想到他之前说，从没有带其他人去过收容所，不由得解释：“我不知道……” “我知道不是你。”周景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地窗外，高举抗议牌子的人群，甚至有人不惜将恶臭的发酵液往领主府花园里泼。 周景泽抚了抚眼镜，突然微微笑了下：“你看，这就是人类。” “那些雇佣军，是我担任代理领主后，才成立的。” “3609号小行星本来以代工厂为主要产业，自从堕种出现后，工厂都相继倒闭。” “这些可怜的幸存者们，因为被外界质疑也经历了高辐射，会有变成堕种的潜在可能性，也被迫留在了这里。 虽然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了这座幸存者之城，官方投放的物资却有限。” “为了满足个体差异对物资的需求度，我想出了古老的“赏金任务”形式，让他们能自己成立雇佣小队，来分配额外的物资。” “当时他们都夸我来着，这才多久。” 乔伊看着他幽黑空白的眼睛，沉默片刻：“这很正常，你应该像他们解释下。” “解释？”周景泽笑了下，“学妹，你还是不太了解人性。” 他说着，吩咐旁边的秘书，到外边告诉那些聚居者，自己并没有蓄养什么堕种，不信的话，可以随意前往收容所查看。 乔伊下意识皱起眉，却见周景泽看向她：“乔伊，你信不信，他们很快又会再次对我感恩戴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下边传来秘书和厘因舰长放大扩散的音量—— “各位注意！为了尽快解决堕种隐患，领主府和舰队商议决定，将讨伐计划提前，即日发起对堕种腹心地带的最后进击！” “请大家不要信谣传谣，尽快做好战时物资准备！” 乔伊凝了下眉心：“计划提前了？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周景泽说着看向她身后，眯了眯眼，表情冷淡下去，“乔乔，小心那些不明来历的人，他们总是不怀好意的。” 第三十九章（捉虫） 因为堕种占地腹心地带辐射异常强烈, 通用舰船体积庞大，很难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进行长时间穿行。 等到恒星光芒彻底落下后，乔伊跟着厘因一行人换成多次光梯, 终于穿过半空中密布的轨道，抵达半球状的屏障外。 这里早已停泊好了十五艘崭新的穿梭舰。 整个先遣队化整为零，分成十二组，分别从四个方向朝3096号小行星的腹心部位靠近。 这些穿梭舰虽然外表窄小，内部其实很宽敞，一坐进去，厘因就热情高涨地向他们介绍。 “这些都是目前为止，星际联盟最先进的型号了。这十五艘只是先遣队用的, 剩下的五十艘还在运输路上。” 厘因难得露出笑容, 回过头却发现乔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怎么了？” “不是说领主府很缺资金吗？” 厘因下意识瞥了眼一上来，就随意找了个角落闭眼陷入冥思的某邪神。 轻咳一声：“总之，有神秘人士资助了我们。” “你看这里。”那笔资金打进来的前提, 是她完全不能暴露西恩的特殊身份，虽然十分好奇某迟钝的邪神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厘因却不得不生硬地转移话题。 “这是3096号小行星的高空分布图，蓝色部分是安全区，红色部分是堕种占领区，而最中间这条暗红的裂缝，就是堕种出现的源头。” “那里本来是条深达一万米的裂谷, 但自从堕种在此处出现并快速繁衍后，据观测, 它们很可能再原有基础上, 又向下凿了更多深度, 我们先遣队之前抵达的最深位置, 是一万一千米，再往下，就没人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乔伊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忍不住开口询问：“堕种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厘因表情平静：“不清楚。但是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我们进行了荧光追踪，似乎每只堕种隔一定的时间，都要返回那条裂缝中，然后才能继续出来游荡。” 厘因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这种模式，其实很像渊海星系那个神秘种族。 据说这个种族高度团结，至今在高纬度的混乱战斗中无一败绩。 根本原因就是他们的组成非常单一而牢靠，就是“普通信徒-特殊工种的使徒-邪神”模式，除非从源头上清除那位邪神，否则整个种族只会越来越壮大。 而事实上，那位酷爱挑起战争的邪神，几乎从来不用在战斗中亲自露面。 直到在最近几千年的时间里，他因为本身过于无敌而厌恶了战争这种无聊枯燥的活动项目，才露过一两次面。 听说他喜欢上了维系高纬度和平和探索各个星系的差异性，并不惜带领信徒，在高纬度的各个宇宙和星系进行游荡，打着“文明调研”的口号，到处制止不文明行为，甚至由此成立了高纬度合众议庭，好方便他提出一些怪异拗口的法条。 厘因曾经也觉得这位野心勃勃的邪神，肯定是另有所图，甚至想过要不要加入这个前途光明的种族。 直到她见到一支渊海星系种族的舰队，亲眼目睹了他们是怎样狂热而盲目地信任那位邪神。 再然后，就是在这个低纬度星球里，她神奇地被那位令人生惧的邪神本人威胁了，更离谱的是，他居然好像在试图跟一个低纬度人类成为伴侣。 厘因的三观有点崩塌。 甚至冒出某种高纬度所有人都从没有过的想法：听说渊海星系族生命过于漫长，且生长和繁殖期都十分缓慢困难——也许，他们是真的很乐意发展各种古怪的喜好？ 厘因不由得看向乔伊，却发现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看那张分布图，眉心皱起。 “总感觉这张图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可惜直到抵达那条裂缝附近，乔伊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 厘因从穿梭机的驾驶舱出来，指着不远处肉眼可见的浓郁红色雾气：“那些都是有毒的，先换上防护服。” 所有人很快换好，其他三个方向的先遣队也都到了，纷纷报道沿途过来没有异常，而且因为是通过瞬间跃迁，地面上的堕种也没有发现异常。 事情进展得出乎想象得顺利，厘因常年机械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微笑：“干得不错。” 乔伊问：“接下来怎么走？” “堕种之间是有特殊信息传递方式的，我们不可能有它们数量多，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引起一只堕种的建议，悄无声息地潜入裂谷腹部，找到那只被称为‘母源’的堕种。”厘因解释道。 在简单的无线沟通后，很快确定了四个先遣队各自的任务。 一组需要引开徘徊在裂缝口附近的堕种，二组负责在裂缝入口处驻守，发现有异常立刻通知下裂谷的人。 三组和四组，则同时下裂谷，然后走事先探查过的，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哪一组的探测器先检测到那只异常巨大的堕种踪迹，剩下的一组就赶过去。 乔伊跟西恩，自然是和厘因，周景泽一组的，需要等周围堕种驱散后，驾驶穿梭机越过红雾，向下飞行5000米。 那个高度的位置，有一扇不存在的“隐形门”，穿过门以后磁场开始彻底紊乱，任何飞行器都潜不进去，所以再往下，必须倚靠机械滑索下降。 乔伊穿着防护服从穿梭机上走下，冰冷的寒气几乎瞬间扑面而来。 地下5000米的深谷，几乎一片漆黑，负压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负责探测的队员打开微弱的白光，骤然照亮了这里的环境。 可以看见，他们现在正险险站在石壁上，身下就是幽邃无边际的浓稠黑暗，隐约听得见剧烈呼啸的风声，从很远的地底下传出来。 裂谷从上空看着狭窄，但实际上站到里边，才发现对面的石壁隔得很远。 探测队员抬起头：“附近有很大的磁场，仪器的自动探索不管用了，我需要切换成手动搜寻，可能要等上一会儿。” 厘因当机立断：“那先在这里休整进食吧。” 乔伊从随身携带的压缩包里取出一支营养剂，盯着幽深而看不到边际的裂谷。 喝了一半，她骤然抬头，眼神微变，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类似裂谷形状的图标了。 是乔利耶的实验记录手册封面。 他的每本实验记录手册，都绘制有一个蜿蜒曲折的双缝符号，从很久以前，还在乔伊的母星时，就这样了。 就在她努力回想一些久远的细节时，身边突然坐下了一道人影。 是今天一直很安静的西恩。 严密的防护服遮住了他的脸，但那双白瞳似乎有穿透力，静静地投射到她脸上。 乔伊下意识询问：“怎么了？” “给你。”西恩突然伸出手，若无其事地丢了一堆亮晶晶的东西到她的压缩包里。 乔伊低下头，才留意到是营养液，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抱歉，忘了给你准备一些鱼类，你将就一下……” “我不需要进食。”西恩皱了下眉，解释道，“下边很危险，你需要多准备这些。” 见其他人都纷纷转头看过来，乔伊没再跟他废话，准备一会儿再悄无声息给他放回去。 西恩完成动作，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那种话剧里说的，“她温和看过来的眼神”。 耷拉着眼皮，他站起身，迟缓地打算离开，下一秒，他的裤腿却被攥住了。 “先别走。”乔伊大概实在是找不到人说自己那种不安的预感，才会下意识拉住他。 她仍然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嗓音却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你觉得下边的堕种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伊的指尖透过厚重的防护服，搭在他腿部，明明触感并不明显，西恩却还是微微一僵。 他几乎瞬间读取到了她紊乱的脑电波，恍惚了一瞬，口中却已经给出了答案：“曾经有一些种族，无法在他们原本的宇宙通过正当竞争获得资源，于是试图殖民低纬度种族，来攫取自己想要的……” 话音未落，却被乔伊打断了：“不可能！” 隔着厚厚的防护帽，对上西恩平静的眼神，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算了，你过去吧。” 谁都没想到机器调试会出了岔子，过了一会儿，那个探测队员满头热汗地跑过来汇报：“手动调节的参数突然跟上次不一样了，我需要重新计算一下。” “多久？” “大概四个小时。” 这个时间勉强还能接受，厘因提议干脆多睡一会儿，并分发了临时睡眠袋。 乔伊也躺进了自己的睡袋。 可这是在五千米下的悬崖边，即使睡眠袋自动恒温，躺在里边却仍然如至冰窖。 乔伊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神经绷紧的原因，她居然难得地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母星的那座独立小房子，她从外边跑了一圈回家，推开门，却看见青年模样的乔利耶，正戴着眼镜，伏在桌上慢慢画一张图。 乔伊压住好奇，若无其事地路过他身边，顺便朝桌面上瞥了一眼。 却发现他正在缓慢地画一张图。 图上是个贯穿的平行裂缝，裂缝底部有许多角度倾斜的奇怪建筑物，但它们都对准了一道被黏腻漆黑生物包裹住的光种。 那个黏腻的漆黑生物，有着密密麻麻的触手和水母头。 乔伊心头大乱，下意识想逃跑，乔利耶却转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明明他是在笑着的，但一些尖锐如刀锋的骨骼轮廓，却快速在他的皮肉下滚动，好像有什么异形生物，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乔伊浑身被冰冻住般无法动弹，下一秒，她却感觉自己怀里逐渐回暖。 漆黑的悬崖边，乔伊缓缓从睡袋里睁开眼睛，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却发现刚刚西恩躺下的睡袋是空着的。 她心头一跳，正要起身，才察觉周身像是有岩浆在流淌，源源不断的热意，没有间隙地包裹住她。 乔伊错愕地低下头，往狭窄紧密的睡袋里边看过去，才发现她厚重的防护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粘稠液体般的粉色胶质物，覆盖在她身上。 除了被挤得变形的巨大水母头，还有那些扭曲蜿蜒的触手，都一起在睡袋下填充满所有空间。 大概是太久没有看到西恩的初级形态，乔伊险些没回过神。 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心脏跳得很快，心虚一般，朝周围看了看。 温度似乎骤降了很多，所有人陷入沉睡里，紧紧裹着睡袋，不断颤抖哆嗦，有的人连睫毛上都沾了冰霜。 乔伊眼皮乱跳，意识到不好，她下意识想出去，却因为周身都被填充满了，不得不先推推身上覆盖的触手。 “西恩！” 下一秒，莹白的瞳孔睁开，直直地看着她。 似乎没有意识到她会这么快醒过来，整个水母骤然僵住，快速往睡袋外滑动。 却没想到大概是挤得太满了，非但没有成功脱离出去，反而是只在防护服里穿了一层底衫的乔伊，清晰感受到黏滑的摩擦力快速沿着腹部挲过去。 两个人的身形同时一颤。 乔伊闭了闭眼：“快出去，变，回来。” 【现在？】久违的信息传递在她脑海里响起。 “不然呢？” 下一秒，一声清晰响亮的“咔擦”声，在寂静得只有风声的狭谷见久久回响。 似乎是纺织物撕碎的声音。 厘因率先敏锐地睁开眼睛，迅速朝动静的来源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 那位神秘的邪神大人，正从乔伊的睡袋里艰难地钻出来。 而乔伊也在努力把卡住的身体往下挪。 大概是两人动作太大，可怜的单人睡袋终于承受不住，顺着口部朝下，骤然裂开了。 厘因向来瘫痪的面部难得出现了一丝龟裂。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跟着裂开了。 偏偏没人发现她的醒过来。 “我不是让你，先出来再恢复……” 西恩背对着她，表情若无其事地戴好防护帽，对上乔伊危险的眼神，他显得格外无辜。 “抱歉，突然忘了顺序。” 厘因全程面无表情地假装闭眼—— 担心兴趣广泛的某邪神追不到伴侣？ 她有时候真的想得够多。 乔伊只能趁着其他人没醒，表情麻木地拉好防护服，快速将恒温睡袋折叠收纳起来，免得到时候无法解释。 她掀开眼皮，正要再找西恩算账时，却率先看到狭缝的对面，另一边悬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个人影。 乔伊瞳孔微缩，快速把光打过去。 然而那个人却并没有躲避。 漆黑中，乔伊看到那个人影戴着熟悉的眼镜，穿着儒雅的军事学院院长制服，正表情平静地看向这边。 她心脏险些骤停，一句“老师”都到了嘴边。 下一秒，人影一闪，穿墙而过，又瞬间出现在下方几十米的位置，然后纵身跳进了深谷里。 第四十章 乔伊几乎是立刻跟了过去, 却被西恩快速拉住手腕拽回来：“乔伊！” 乔伊陡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踩空了。 厘因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轻咳一声：“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影像了？” “那是受强磁场影响, 残留在石壁上的幻影，我们之前下来的时候也碰到过。有时候是一群堕种在撕咬食物，有时候是我们队员自己影子，甚至还看到过那种卵状藤蔓缠住人的画面。” 她随口问：“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乔伊的嗓子有些发干，她目光仍然注视着幽邃的谷底，神色却显得很平静：“没有什么太特别的。” 虽然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她却忍不住想, 磁暴越强烈, 时间被扭曲的可能性越大，她会在这里看到乔利耶老师的残影，是不是至少说明, 他确实曾经抵达过这里？ 这么一想，乔伊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 在穿过那道无形的“虚空门”时，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机械绳索装置，只有乔伊时不时看向石壁，试图再发现一些残影。 可惜遗憾的是，一直下到第二个停驻平台，她也再没看到任何残影。 “到了, 这块石壁是能打开的，进去以后会通过蜿蜒分布的网状隧道。”勘测员回头叮嘱, “这些隧道我们已经排查过一遍, 只有两条路能通往再下边更深的地方, 其他的尽头都是死路。” “但这也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如果继续爬山壁往下，机械绳索就不够了。” “隧道窄小，大家都跟紧了！” 所有仪器在这样的强电磁下都变得失灵，他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将机械绳拧成一股，然后一人抓住一个绳结圈，避免最后的人掉队没跟上来。 乔伊抓了个绳结圈，俯身进去，西恩紧随其后，果然如勘测队员所说，这些隧道幽暗而狭窄，几乎要蜷缩着头颅通行，否则就会不甚撞到石壁。 连他们走起来都这样困难了，更别提那些体型庞大臃肿的堕种了。 也不知道这些隧道是3096号小行星本来就存在的，还是那些堕种开凿出来，用来运输什么的。 石壁粗粝的隧道一直朝下，坡度陡峭，不断深入，走了大概几百米，就看到了第一个岔口，不知道通向何方。 据提前勘测过的队员说，这样的岔口在往下的几千米中，到处密布着，跟蛛网似的。 一个不留神走错了，可能就很难找到路回来了。 他们第一次勘探时，因为这个缘由损耗了不少同伴。 前几个岔路口，所有人都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路上安静的可怕，除了风声穿透而过，没有碰到一个堕种或者生物。 直到抵达第十一个分岔口，两组人员要分开走了。 周景泽领着第二组的队员去了左边的隧道口，乔伊，西恩继续跟着厘因的第一组，走右边。 “这些是什么？”突然，走在最前边的勘探员一脚踢中了个圆滚滚的东西，惊呼一声。 厘因快速将灯光打过去，才发现前边的路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些像蛙卵的球状物，平均每个直径半米多，被漆黑的黏液粘在一起，从隧道顶部倒挂下来。 就像是结在藤蔓里亟待成熟的果实。 而刚刚那个勘探队员踢中的那个，正是不甚从顶部掉下来的。 “上次来也没有这些啊，舰长，还走吗？” 厘因正要说话，下一秒，她怀里随身携带的探测机器却快速闪烁起来，接着就是滴滴的示警。 【注意！主体正在附近！】 厘因整个人震在原地，下意识回头看向乔伊：“乔伊？” 乔伊也没想到，那台用来定位厘因伴侣的机器，会在这个地方，突然发出警示。 她潜意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显然厘因已经听不进去她的意见了。 “继续走。小心点，避开这些东西。” 队伍继续往下挪动，路过那枚掉落的卵状物时，乔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里边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大部队很快通过这个位置，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后一个人经过后，刚刚还完整的卵状物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几乎是瞬间，就重新黏上洞顶的累卵，将其他卵状物全部一起吞噬进去。 只剩下最后一个绳结圈，轻飘飘缀在半空中。 一直走到下个岔路口，厘因怀里的定位信号突然又变了，看方向，刚好是跟他们接下来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松开绳结圈：“你们在这里稍作休整，我离开下。很快回来。” 其他队员都表示不赞同，厘因笑了下：“这些东西还难不倒我。大不了有问题我就发信号灯？” 她顿了顿，瞥了眼西恩：“如果你们这边遇到危险，就暂时先听这两位的。” “磁场这么强，那个定位不一定还准。”乔伊试图拦住她。 “都找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 乔伊不擅长说服人，皱了下眉，却见厘因微笑了下。 “换做是你，如果你后边那位丢了，你因为潜在的危险，就放弃去找他吗？” 乔伊愣了下。 当然不会。 厘因说完，耸耸肩，背上压缩包快步朝那个岔路口走去。 乔伊停在原地，下意识回头看向这一路都没有跟任何人交流的西恩。 诧异地发现他似乎刚好也在打量她，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他快速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下一秒，西恩突兀地开口：“有生物追上来了。” “不可能，什么生物体我这仪器检测不到，你不懂别乱插嘴。”勘测队员下意识否决。 说实话，他本来就对靠美色跟在女人后边的家伙没什么好感，因为刚刚厘因走之前的那句话，现在这种厌恶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在第一小组当副队长很久了，还兼领勘测的任务，再怎么说，厘因舰长走时，也该让他负责整个队伍的安全。 而不是叫两个毫无经验的陌生家伙。 然而，他很快说不出话来，因为来时的那条隧洞里，突然开始传出“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 像是有什么巨型生物在快速地滚动。 他脸色骤变，发了危险信号给厘因，然后快速捡起地上的机械绳和压缩包：“走，快往下走。” 顾不得等厘因了，整个队伍开始往下疾行，乔伊正要去抓绳结，就被西恩抓住了掌心。 “这样拉着就不会散开。”他嗓音平静，若无其事地去看她的表情，没看到任何厌恶感，才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角。 危险的混乱中，乔伊没有察觉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是故意的。 随意点了点头，下意识收紧了指尖。 两个人沿着狭窄蜿蜒的隧洞疾行，耳畔风声快速刮过，就在乔伊突然想起刚刚忘记从那些卵状物上刮点样本带上，回去研究时，她突然听到西恩开口说话。 “我丢了你会去找吗？” 果然被他听到了。 乔伊淡淡瞥他一眼：“我哪次没有去找你？” “什么时候？” “星际海盗船那次，还有……” 乔伊话音未落，负责勘探的队员忍无可忍地回过头，语气很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说笑！” 西恩掀开白瞳，面无表情地沉下脸，没想到乔伊却先一步漠然开口：“不放松心情，难道要从现在就开始哭吗？” 勘探副队长一噎：“那也该提高警惕，有危险随时通报。” “那是你的任务，术业有专攻。”乔伊表情依然很认真，她还记着刚刚的事情，“我们不懂。” 见勘探副队长还要硬着头皮争辩，其他队员看不过去了，快速岔开话题：“不好意思乔伊教授，刚刚幸好你们发现了异常，那什么，大家都各有所长——” “诶，我瞧着乔伊教授这方法不错，互相拉着比拽着绳子就好！”他说着就抓住了前边伙伴的手，跟着又伸另一只手去牵乔伊。 结果刚伸到一半，就对上一双深邃如冰镇的白瞳。 和事佬队员：…… 莫名脑袋发凉，他默默收回了手。 突然就明白了副队长的憋屈感怎么回事。 乔伊的突然慢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开口：“放心，就算你主动跑了，我也会亲自去把你抓回来的。” 西恩长睫微颤，一种奇异的感觉轻飘飘地填充满他的脑海。 他强调：“不会主动跑。” 沉默片刻，又矛盾地开口：“但如果我消失了，你就别再找了。你肯定找不到。” 如果他消失，只能说明高纬度出现了更强大的种族，将他弑杀了。 那样不管她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 “最好离得越远越好。”西恩思考着该怎样向她解释，没想到乔伊却妥协一般，随口敷衍。 “嗯嗯，我不会去找。” 西恩收了下指尖，表情看不清，心底却漾开一阵酸涩。 下一秒，却听乔伊的声音随着风过来：“我会等到你饿死了，血流干痛死了，或者直接被杀死了，再慢吞吞去捡回你的尸体，最好做成标本，天天悬挂在实验室里。” 乔伊压着火气面无表情开口，瞥了眼身侧，却错愕地发现隔着一层头盔的玻璃，他居然在怪异地笑。 白瞳里光泽浮动，嘴角却扯起一股类似笑容的弧度，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那你会每天看到我。” “对。每天看一次你的尸体，哪天不高兴了就取下来解剖一块。” 西恩畅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竟然觉得还不错，于是认真提议：“那我死的时候，尽量找个不被破坏尸体的姿势……” “好了。”乔伊发现他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后，突然泄了气，加快脚步。 他却犹在认真提议：“我的第三块脊骨最优美，适合做收藏……” “我说让你闭嘴!”乔伊突然丢开他的手，快步跟上前边的队伍。 她真是疯了，才会跟一个脑子不同于正常人类的家伙交流这种哲学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后边的巨大车轮声似乎越来越远了，乔伊很快追到大部队，他们已经抵达一处宽敞平坦的石台前。 而那种车轱辘翻滚的声音也彻底停止了。 所有人几乎都到了极限值，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喘息。 乔伊倒是还好，甩开西恩，她那种不冷静的幼稚气闷感疏散了许多。 倚靠着墙壁恢复了些力气，乔伊开始四处查看环境，准备带一些标本回去做研究。 可惜显然，这样深的地方，又被堕种占领，是不可能有生物存在的。 她只能去取了一些岩石，并刮下一些类似苔藓的石胎。 突然，乔伊发现越往上，石头的颜色越深红，等她抬起头，才发现头顶的石壁上，红得像浸润过血。 那里绘画着一串熟悉的字符，被黑洞般的裂缝和倒立的建筑群围绕。 就在她浑身微僵，准备开口示警的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一颗被石针包裹的卵状物突然从石壁里挣脱出，骤然裂开缝隙。 几乎是瞬间，就快速将她吞并进去。 等乔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独自一人，斜站在一座断裂的桥中央。 金属桥以某种很奇怪的角度，一头插在深邃的黑雾里，一头朝向那座倾斜倒置的阶梯。 再往下，阶梯通向形状嶙峋，不似任何人类所认知的几何物体的空中建筑。 阶梯尽头站着个人。 他穿着一袭华丽的服饰，分明还是青年的模样，看到乔伊，缓缓转过身。 “老师？” “乔伊。好久不见，我没有错看，你果然做到了。” “你做的很不错。” “因为你，我们入侵的计划非常顺利地执行了。 ” 第四十一章 而走了另一条岔路的周景泽, 此时已经带着人抵达了一万米以下的深度。 一路过来都很顺畅，直到狭窄的隧洞走完了，他们面前再没有其他路能走。 前边就是截断的悬崖, 再往下，巨大的金属螺旋臂，倒插进翻滚的黑雾里，周围肉眼可见地分布满了高速旋转的光子。 谁都不知道下边是什么情况。 勘察队员很快报告：“领主，上次走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了。我们之前试过了，不管丢石头进去，还是设法放入仪器, 都会立刻被这些雾气所吞噬。” 崖边的罡风剧烈, 打在石壁上都作响，抬头往上看，是一望不到头的黢黑, 往下，是绞肉机一般的风暴中心。 周景泽却神色平静。 他的脸色罕见得没有笑容，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盯着那个螺旋臂，冷漠像一尊冰雕。 “你过来一点。” “领主？”勘察队员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却见周景泽摘下了屏蔽磁暴用的头盔，回头朝他温和地笑了下：“放松，别紧张, 我就是想起了一件事。” “我问你啊，你是堕种出现前, 就已经在领主府工作了吧？” “对。”侦查员愣了愣, 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有些急地开口, “领主，我们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下去……” 周景泽恍若未闻，打断他：“那上任领主做的事情，你们应该也还算清楚？” 这下，第二组的所有队员都觉得不对劲了。 下意识对视一眼，他们后背一绷，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次下来裂缝底部的人员，刚好都是在前任领主时代，就已经入职的。 他们本来以为这是周景泽觉得他们资历老，杀的堕种多，因此器重他们。 难道其实是因为，他想灭口？！ 所有人都下意识抓紧地上的武器：“上任领主已经去世了，我们只想一心为新的领主府效力，绝对没有二心……” 周景泽突然笑了一声：“居然一个人都不记得了。” “好吧，其实上任领主，是我杀的。” 他杀的？！ 但这也并不奇怪。 在上任领主意外身亡前，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看上去毫无野心，偶然路过3096号小行星做调研的科学家成为新领主。 当他第一次暴露出野心上台后，上任领主的死亡真相就众口铄金了。 然而，在当下这个环境被证实真相，没有人会觉得他只是随口说说。 顿时，所有人都瞳孔微缩，急急地后退，这样慌乱的动作，反衬得周景泽神态自若。 他并没有看他们，暴露在强辐射里，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痛。 只低头缓缓地摘下眼镜，用指腹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陈旧的玻璃片。 “这眼镜是入军事学院那年，我妹妹送的，说是能变色。只是很可惜，当时我甚至没有接，就让人丢进了仓库。” “我很后悔。”他抬起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暴露了他那双瞳孔消失，只剩下煞白的眼睛。 但只是这一次，就足够吓得所有人神经失常了—— “堕……堕种！” 谁都没想到，3096号小行星的领主居然是一只堕种！ 那样标志性的混沌眼珠子，就足以说明一切，因为当堕种没有被激怒发起攻击的时候，眼睛就是一模一样的状态，甚至能干扰人的神智。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来的方向挤入，然而等他们丢下笨拙的仪器，拼命地挤进去，才发现更可怕的是，来时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敦厚的巨石所挡住了。 完完全全，没有一丝缝隙。 周景泽平静地看着他们的动作，脸上既无欢愉也没有遗憾，仿佛只是在看一些实验用的道具。 一直看到他们陷入绝望，放弃了挣扎，他才掠过每一个人的神色，轻轻开口：“看来你们确实不记得自己受领主之托，将一个年轻女孩丢进了裂缝里。”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几年前，前任领主还在的时候，确实曾命令他们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罪犯”，带到堕种占地腹心，裂谷附近，说是这个罪犯不老实，要找个地方把她囚禁起来，恐吓她几天，再把她带回去。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出了意外，他们找了个石窟，外边定制了好几道安全门，丢了足够的食物和水，才转身离开。 然而等过两天再受领主的命令，去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每层安全门都被撞碎了，那个女犯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地上留下了拖曳痕迹，沿途过去全是血，一直流到了裂缝悬崖边，没入黑雾不见了…… 他们只好回去告诉领主，人被堕种抓走了。 这么一想，领主也是在此一个月之后意外身亡的？！ 所有人背靠石壁，抵在一起，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背的冷汗：“领主！我们不知道……真不知道那是你妹妹，我们只是听人吩咐，要知道是你妹妹，我们绝对不敢——” “不，你们敢。” 毕竟他当时看起来只是个路过3096号小行星的落魄科学家。 要是能溯回时间，周景泽不会选择在3096号小行星调研，不会向领主提议可以在安全区内种仿生植物自给自足，更不会在领主半邀请半威胁他留下时，选择拒绝。 他早该在他反复开口之前，就直接杀了他。 “对不起，领主对不起，我们可以回去再领罪……” 周景泽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她被抓过来时，才刚刚完婚，甚至还在妊娠期！”下一秒，他陡然拔高音量，但几乎是一瞬间，那双煞白的眼珠子因为怒气而充血，变成猩红。 “领主！”看到他眼珠子变红的瞬间，所有人都慌了，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拿起武器，咬咬牙。 “拼了！” 可惜还没等到枪声开出去，一道血红的黑影突然闪过，几乎是瞬间，就收割了所有人的性命。 猩红的血四面喷射，下一瞬间，那些瞪着眼球的队员，倒地身亡，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变成粉末。 几乎是片刻间，被血染红的平台上就只剩下几件堆垛在一起的防护服。 周景泽的指尖几不可闻地颤了下，看着那些血淌过脚边，一直顺着缝隙朝悬崖边流进去。 才缓缓抬起头，朝着半空中淡漠开口：“你们要的人我带过来了，没有引起怀疑，按照约定，我符合条件了？” 一道漆黑的影子跳到他面前，兜帽下那张骨骼凸起的脸做出类似笑容的表情：“欢迎加入我们！” “不过，你真狠得下心，让整个人类城市都献祭给至高神？” 周景泽没有伸手去握那双崎岖如石头的手，而是选择重新戴上眼镜，表情冷淡：“他们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也是，要不是他们搞了个投票表决，要求你留下，你那个妹妹也不会被抓……” 周景泽擦干净脸上溅的血，什么也没说。 ** 金属断桥上，乔伊并不知道另一边发生的异常。 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她已经找回了自己应该有的理智。 意识到面前看到的都不是错觉，她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平静地开口：“什么意思？” “看来你那位学长确实狠得下心，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那个有着和乔利耶一模一样脸的男人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从在γ星林家的宴会上开始，你就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乔伊微微一震。 林家的宴会？ 她的记忆快速倒带。 确实，从在林家目睹那个堕种杀了林三开始，她碰上星际海盗交易，救下林诗瑶，又恰好上了周景泽的舰船，一切都发展得顺利过分了。 但乔伊并没有觉得异常，是因为她本来就对3096号小行星上有堕种秘密的事实坚信不疑。 而这一切的源头—— 是她在林家的宴会上，接了林家老大的酒杯，听他的建议走了通往后边花园的那条路。 然后碰巧听到了林三的谈话，又有林诗瑶后来的佐证，再加上周景泽的反复强调。 “3096号小行星=堕种来源”的观念被不断加深。 如果他们当时都是故意的呢？ “看来你想通了。”看到她陷入凝重的表情，对面年轻男人满意了，他微笑着朝乔伊伸出手，语调带着诱哄，“乔乔，乖孩子，过来这边。” “让老师好好看看你。” 乔伊敛下眼皮，缓步朝那边走，一直走到金属桥断裂的地方，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刚刚说，周景泽狠心，什么意思？这些都是他一开始跟你们串通好的？” “什么叫串通，这是他主动提出的协议。”虽然这么说，年轻男人的嘴角却微微扬了扬，显得五官更加深邃，“3096号小行星的前领主和所有市民，一起将周景泽怀孕的妹妹送到了堕落之主手里。他想与我们堕种合作复仇，不是很正常吗？” 乔伊眼皮闪了闪，她竭力忍住抬头的冲动：“那交换条件呢？” “当然是……你。因为老师放心不下你。” 乔伊手指微僵，她半垂下眼皮，突然提出要求：“跟我一起的那个同伴呢？能带上他一起吗？” “当然不可以！”等乔伊看过来，年轻男人地解释，“他体内有种很特殊的能量，刚好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把他当成你加入我们的献祭品，怎么样？” 男人很快催促她：“好了，别管那些了，你快过来。” 乔伊似乎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她抬起头，只是皱了下眉，又困扰地看着面前的沟壑：“我过不去。” “这不是很简单吗？跨过来，你白读这么久军校了？” “我离开军校后就再也没锻炼过，万一一步没跨过去，掉进黑雾里摔死了……”乔伊表情平静坦然，她打断对方的忍耐，面露狐疑，“父亲大人，您从前可不会舍得让我冒这样的险。” “要不，你过来？” 衣着华丽的年轻男人沉了下脸，片刻后，还是瞬间到了她面前。 他伸手去抓乔伊，不让人有动弹的机会：“走吧，说起来你进步很大。那只跟着你的生物，你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乔伊微微笑了下。 下一秒，她突然单手从袖口里滑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针剂，毫不犹豫地钉进面前男人的脖颈里。 “记性可真不好。那是用你给我的基因，所制造出来的啊，老师。” 男人本来没当回事，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快速变得狰狞，面部骨骼痛苦地在那张英俊的脸皮下挣扎，似乎要挣脱束缚钻出个什么异生物来。 乔伊表情冷淡，丢开空掉的针管，后退一步：“哦，这也是在您之前的半成品基础上，改进而来的。浓度99%，致死率100%。我专门为堕种研发的。” “感觉怎么样，冒充我老师的家伙？” 那只堕种已经说不出话了，痉挛着瞪她。 乔伊看了下四周茫茫的黑雾，转身就走，下一秒，尖锐的利爪却深深钉进她的脚腕。 她面色骤变，急忙甩开，堕种直直地掉入深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奇异的力量，如强伏特的电流，又像神经毒素，经由脚腕的伤口摄入，快速蔓延向她的全身。 乔伊被迫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乔伊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四肢在被疯狂挤压，血液和心脏似乎都停止跳动了，整个人变得轻盈。 她的视野变得很扭曲而狭窄，目光像是只能沿着正前方的直线投射，只看得清头顶的漆黑的崖壁。 “啪嗒”一声轻响，在这样大的风声里，几乎细微得难以听见。 乔伊感觉自己像一张被等比压缩的纸，轻飘飘地落到了断桥表面。 她很快联想到了X-Ⅱ星那些被冰冻的堕种和花架后的林三。 他们都是像这样，变成平面，然后又成了粉末，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然而幸运的是，大概那只堕种没挣扎到用尽全力就被毒死了。 乔伊等了接近半个小时，她还保持着“纸张状态”，没有被碎裂成粉末。 她放下半颗心。 然而很快，一阵风吹过，她又顺着光滑倾斜的金属桥面，一路快速下溜，直到瞥见一个凹槽，乔伊伸手紧紧抓住。 二维平面像纸张一样脆弱，轻易就被粗粝的凹槽表面刺破，她忽略了那种痛意和顺下来的血，轻飘飘地随着剧烈的风，不断荡起来。 乔伊庆幸自己的脑子还在，以至于还能平静地思考，这真是个奇妙的体验。 她盯着幽邃的黑雾，和前方隐约在辐射中心的奇怪建筑，突然想起刚刚自己跟西恩讨论的那个命题—— 如果不小心丢了，你会来找我吗？ 也许那个监测队员说得对，那并不是个好命题。 不过现在—— 乔伊盯着从不远处，非几何构造的建筑里涌出的密密麻麻，如洪水般碾过来的堕种，认真地想。 她突然理解西恩为什么希望别去找他。 因为她现在也祈求他别来。 第四十二章 为了打发时间, 乔伊开始观察那些密集如蝗虫的堕种。 然后就发现他们应该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刚刚来时，沿路看到的卵状物，被半透明的黏液粘在着, 一串接一串，源源不断地从那座非几何构造的建筑里滚出来。 等滚到阶梯的尽头，半空中会有一道闪烁的电光，突兀出现，击穿那些卵状物。 附带上电光的卵状物会被堕种朝半空中的石壁抛去，消失在某个出口。 没有附上能量的，则从断桥的裂口处掉进深渊里。 乔伊想了想，很快明白这座金属“断桥”是干什么用的了。 大概是个用来筛选的装置, “质量”不错的卵状物会被从刚刚那些隧道传送出地面, 而“不合格”的，则会在这里被丢进深渊里抛弃。 不过筛选标准是什么？色泽？大小？ 乔伊又观察了一会儿，可惜没得出结论。 那些堕种笨重的脚步不停在断桥顶端的裂口踩来踩去, 不时也有零星几个没从裂口掉进去的卵状物，顺着倾斜的桥面滚下来，从乔伊身边路过。 虽然始终没有谁发现乔伊的存在，但乔伊却宁愿它们闹出这样的动静来。 毕竟她独自一个人挂在这里也太可怕了。 可惜乔伊的愿望注定落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批卵状物应该是“筛选”完了，堕种返回那座奇怪的建筑物, 全都消失了。 四周空旷得只剩下风声和幽暗不见头的黢黑。 乔伊抓着凹槽的手，已经木然得没有知觉。 她试图让自己站起来, 顺着刚刚堕种抛卵状物的方向, 找到石壁上, 可能通向外边的出口。 可惜刚松手, 就差点被空旷谷中的飓风送走。 她只好快速换手，重新吊在那个位置。 摇摇晃晃间，乔伊几乎突然不知道自己继续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她清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饿死，掉进深渊摔死，被辐射照太久死，或者被堕种吃掉…… 但事实上，从诞生以后开始，乔伊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危机四伏的生活，并早就为此做好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态，在这样的一个无人之地里消失。 等她因为手部僵硬，几乎要放弃继续攀抓的时候，突然，高处那座倒置悬挂在半空中的建筑，剧烈得一震，带得整个空气都失稳一般晃荡起来。 类似于地震的动静里，乔伊抓的这座金属桥也哐当摇晃，差点让她的五腹六脏都移位。 真到了这样危险的境地，求生欲却快速排挤走了所有的消极情绪。 一直等剧烈的摇晃过去，她的那只手还倔强地紧紧抓在凸起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座扭曲的建筑物再次被推开了，一道颀长的影子，不紧不慢地从阶梯走下来，一直朝着断桥顶端的裂口。 他停驻了脚步，站在那里四处悛巡。 乔伊不动声色地贴紧桥面，让自己尽量不被发现。 来人很快站到断桥顶端，试着往下走了几步，突然，他投在金属桥面上的影子，笔直地对准乔伊所在的方向，没有再动。 乔伊心头微跳，凭借着身体处于二维平面的优势，抓着凹槽，快速转了个方向，滑到断桥的背面。 她尽可能保证身体像纸片一般，紧紧贴在背面的阴影里。 但这个视角，也彻底看不清那道来历不明的影子了。 没再有听到脚步声，她刚要松口气，下一秒，一张倒吊的脸，却突然从桥面边缘探出，直直地对视着她，诡异地笑了一下—— “找到了，居然藏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乔伊瞳孔骤缩，快速向上攀行。 可惜她现在的二维形态，比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几乎是瞬间，就被对方尖锐的指节扣下来，拽回桥面。 被轻飘飘扔回桥面，乔伊放弃了挣扎。 看着正上方，那张属于乔利耶的熟悉面孔，她表情平静。 “你不是死了吗？” 几乎是对方露出温和笑容的瞬间，乔伊就发现了端倪。 不，这不是刚刚被她杀的那个，这个“乔利耶”老师，他比上一个还要更年轻些。 大概是年龄更小的缘故，从那张脸上，乔伊居然看出了几分类似少年的纯真神态。 对方抱着胳膊，苦恼地推了下眼镜：“怎么办呢。虽然很感谢你帮我杀死了上一个我。但你看上去也不想留下来，乔乔。” “闭嘴，别这么叫我。”乔伊盯着他的脸，心底泛起一种诡异感。 她确信自己刚刚杀死了那只堕种—— 然而他死后，又出现了另一只“乔利耶”。 乔伊的嗓子眼突然有些干涩，她沉默好半天，还是开口了：“你不是乔利耶。他已经死了。” “我就是乔利耶。”那个少年叹了口气，点了点太阳穴，“让我想想。我第一次在965371号星球上捡到你的那天，你穿的是一件破烂的红衣服？” “然后你入学的那天，我们早上吃的是棘刺酱味道的煎饼。” “我还送过你一只鸟，可惜在去首都星的路上死了，还有……” 乔伊突然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瞳却闪烁着光，像幼童第一次解开困惑她许久的谜底那般。 “我明白了。” 她听着那个人流利地细数，突然打断他：“你不是乔利耶，你和你的上任，都只是继承了乔利耶的记忆，你们是乔利耶2.0和3.0，或者——更新的版本？” 那个和乔利耶共用一张脸的少年，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乔伊眼底的光却更加刺目，她缓缓开口：“你们的种族寿命或许很短暂，人口也稀少。为了延续文明，下一代只能倚靠继承上一个人的记忆力和基因而诞生。你们只有继生能力，没有繁育能力。” “只能等上一个死了，才能诞生并使用他的名字，身份和能力。”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怜悯：“真可怜，你们短暂的一生，其实都是在扮演同一个人。” 大概是刚出生没有多久，那个少年的定力还不太够，瞬间被乔伊踩到了痛处：“闭嘴！” “所以，你们入侵这个宇宙，制造堕种，设法控制他们成为同类——目的是为了，繁衍生息？” “你们用的什么方式？”乔伊浑身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通过推广风靡全球的基因融合手术，悄悄给人类注射能控制精神的基因片段？” 乔伊不会有机会求证了。 那个“乔利耶”显然也不会回答，他丢掉那副根本无用的平光眼镜，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乔伊。 “你这个低纬度的区区蝼蚁，根本不懂我们种族的信仰与荣光!” 乔伊的目光闪烁，她快速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个关键词。 低纬度。 这个词，西恩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提过？ 乔伊没时间多想了，假乔利耶2.0已经拎起她，跟拎一片纸似的。 他甚至不打算使用特殊能力，而直接把乔伊撕成碎片，来彰显自己对她的轻蔑。 乔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乎。 她瞥了眼那枚还牢固挂在断桥裂口顶端，不起眼的金属吊坠。 只要西恩看到这个，就会知道她曾经到过这里。 而在出发前，乔伊就已经告诉过他，并跟洛芙通过讯息，告诉他们自己把金属吊坠送去改造了，放了微型摄录装置进去。 这些对话会有见世的那天，乔伊并不觉得遗憾。 她只是有点诧异地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西恩放在了可信任对象的第一位。 真奇怪，明明一开始，她还想过要解剖他。 就在她从压缩包里摸出又一支针管，打算在最后一刻，赌一赌平面是否影响毒剂的药效时—— 面前的堕种突然动作停住。 他还保持撕碎的姿势，却好像僵硬成了一尊雕塑，又像是被定格在了画面里。 而周围刮过石壁的风声也停止了。 乔伊轻易挣脱，然后轻飘飘落到地面上。 与此同时，她听见金属门被“碰”地踹开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建筑物倒坍声。 似乎是从断桥顶端阶梯那边传过来了。 就在乔伊平躺在桥面上，搞不清状况时，头顶凝滞的空气，骤然被撕开。 黢黑幽邃的裂缝向两端扩大，从中伸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指，抓住虚空，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绽起。 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跻身而出。 西恩! 他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赶过来，身上还带着某种凛冽的气息。 乔伊抬头注视着，黑瞳亮得像有星河闪烁。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那种兴奋感，很像当自己在实验失败之际，突然峰回路转，看到新的火种时。 乔伊屏住呼吸，很理所当然地给自己找原因—— 她兴奋，只是好久没有记录《人形水母观察实验》了，居然忽略他的能力又增强了。 就在乔伊准备喊他名字的瞬间，他已经落在了金属断桥上。 西恩低垂的眼皮，白瞳难得不是那种漠然，而是闪烁着幽邃的戾气。 他抓起那只僵硬的堕种，肌肉暴起，快速扔进裂缝里，眼看着他被撕成碎片。 目光缓缓掠过四周，又骤然在那枚挂在断桥顶端，摇摇欲坠的金属吊坠上停住。 西恩僵在原地。 他迟迟没过去，死死盯着那枚吊坠，像是陷入一种可怕的恐惧里。 没有风声，这空荡荡的地下空间，窒息得可怕。 西恩有些艰难地挪开视线，试图找到一丝生命迹象：“乔……乔？” “你在吗？” 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就在西恩脑电波被茫然的空白一遍遍刷屏，甚至双目逐渐看不清画面时。 一道隐忍的熟悉声音，突兀地在阴暗的空间里回响起：“怎么不在？” 西恩震在原地，快速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下一秒，他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被什么力量不断推拒着。 还有？ 他骤然戾气四溢—— “脚挪开!你踩到我的脸了。”乔伊忍无可忍。 男人的身影晃了晃，像是刚从漆黑的海底被人拎上岸，重见天日那般。 乔伊好容易把他挪开脚，试图找回一点自己的气势，努力让身为纸片人的自己直起背。 “真是很特别的见面礼……” 话音未落，她却陷入一个紧箍的冰凉拥抱里。 她被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刚刚好容易撑起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伊支着脖子，仰头皱眉瞪他，谁料他像是没看见一般，非但没有停下来。 反而那些他固执不肯显出来的触手和水母头，纷纷蔓生。 然后一根根地，快速缠住乔伊整个人，几乎粘在她身上。 就算变成了二维平面，也没有留一丝缝隙给她逃走。 那颗水母头轻轻抵在乔伊头顶，闷声响起。 “要摸吗？” “西恩？”察觉到他不对劲的僵硬和颤栗，乔伊迟疑地开口。 下一秒，他突然低头，滚烫湿漉漉的触感落到她的额头。 他像是小兽那般急促地舔舐，又像是等不及的亲昵。 从她的发际往下，吻过乔伊的额心、错愕睁开的眼睛，一直到紧抿的唇角，他停顿了下去，最终还是选择继续下挪。 乔伊的脸上仿佛全都沾染上那种湿漉的水渍和海风的气息。 她浑身僵硬，回过神后下意识斥责，他却先一步掀开眼皮。 面色平静，白瞳毫无杂质：“乔伊，脸上干净了，还有哪里要擦一擦？”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真的只是在笨拙地帮乔伊擦脸上沾染的灰尘—— 如果，他没有颤栗着紧攥她的指尖，手指一遍遍摩挲，似乎要确认什么的话。 第四十三章 “不需要了。”乔伊轻咳一声, 不自在地挣脱开他，嗓音有点哑。 西恩却仿佛没听见，他敏锐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垂下眼皮, 伸手将乔伊揉在一起的手掌打开。 那些被金属刮擦的伤口，横七纵八在掌心里，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那薄薄的纸片。 西恩的长睫颤了颤，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乔伊掌心擦过血流不止的伤口。 “这里沾了血。” 掌心一阵奇怪的酥麻，乔伊眼皮乱跳，快速收拢五指。 然而下一秒，西恩却皱了下眉, 兀自抓起她的手掌。 他俯下身, 轻轻含住那道混合了灰尘和血渍的伤口。 乔伊绷直了背脊，瞳孔微震，电光石火间,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发生过。 “西恩!” “我记得。你不喜欢血。” 他表情认真地开口，用舔舐的方式，缓慢把每一道伤口里的污渍清理干净。 就在乔伊大脑一片混乱，涌入各种奇怪的画面时。 他终于停止动作，垂眸盯着那些密集的伤口，和她刺目的压缩态手指。 “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 那颗莹润Q弹的水母头, 就耷拉在乔伊面前，微微晃动着。 想到差点就再见不到这颗水母头了, 乔伊的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冲动。 乔伊忍不住抬手, 拿轻薄如纸屑的指尖, 半戳半揉, 又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咳，好了……我没事。”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殊不知那样的触摸，像电流般贯穿西恩。 他骤然绷直背，垂着眼皮忍耐了一会儿，以为她会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最多再搓揉几下就放手。 果然，半分钟后，她收手了。 西恩微微松弛，下一秒，乔伊却突然靠近。 大概是仗着自己现在的形态没有存在感。 见他刚刚被那样搓揉都没反应，应该察觉不到。 乔伊收回微痒的手指，思索片刻，突然又凑近了双目。 一直到距离为零，她的整个脸部平面，几乎贴在那颗湿漉饱满的淡粉色水母头上。 借着这样的近距离，乔伊变换视线角度，试图透过那层半透明的膜和涌动的胶质物，一次性看清楚水母头内部的神经构造。 来满足自己长久以来的好奇。 殊不知，她以为自己是个平面，西恩却清晰感受到她的下巴摩挲在自己神经末梢最发达的位置。 一遍又一遍。 乔伊终于看到一团微微发光的东西，掩盖在胶质流体下，半漏光点又迅速消失。 她忍不住睁了睁眼，往前一凑。 西恩身形僵硬地一颤，只觉得某种像刷子扫过的痒意，骤然从那个部位传入，细密地贯通四肢百骸。 他快速抬头，白瞳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乔伊愣了下，刚刚动作太快，她唇角似乎被什么柔软粘腻的的触感快速擦过了。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她的头部就因为失去支撑，一个不稳，险些轻飘飘搭进西恩脖颈里。 好在她用了点力气，以某种奇怪的倾斜姿势，勉强维持住了头颅，只是有点进退维谷。 大概是自己现在的形态过于薄弱，乔伊对视着他那双突然幽邃的眼睛，莫名有些气短。 “怎……怎么了？” “你的心跳很快。”西恩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她沾了水渍的唇角。 乔伊表情一正，表情风轻云淡：“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她总是做出违规动作，却不想让他当伴侣，果然只是因为喜欢这些触手之类的延伸体？ 西恩面无表情地评价着她的古怪爱好。 突然，沉默片刻后，他直直地看着她：“人类不长触手，也没有第二颗头颅，所以你不会找他们当伴侣？” “不会……等等，但不是这个原因。” “那你会因为因为种族不同，而拒绝对方成为伴侣吗？” 乔伊双眼微阔，下意识觉得话题方向不太对劲。 西恩看着她狐疑的神色，理智回归，不动声色地举例：“比如对方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 乔伊斩钉截铁：“当然不会。” 她松了口气，不是水母怪就好…… 等意识到自己冒出这样的古怪年头时，乔伊怔了怔。 西恩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下，很快又恢复那种认真：“那好。” 他表情严肃地建议：“为了下次再发生类似情况时，我能第一时间抵达，我认为我们应该签订一份能彼此通感，共享信息的契约。” “通感？有这种契约的存在？你从哪看到的古怪概念？” 西恩沉默片刻，声音变得风轻云淡：“当然有。并且达成契约的条件也特别简单，只用先确认具有合法的伴侣关系……” 乔伊：？ ？？？ 她差点被他绕进去了，居然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话里潜藏的意思。 她没理解错的话—— 自己的实验对象，在对说希望跟她“缔结伴侣关系并合法化”？ 乔伊的心跳第一反应就是荒谬，但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又突然被某种奇怪的熟悉感所包裹。 西恩紧绷着脸，看似面无表情，时则密切关注着乔伊的每一个微表情。 在她嘴角牵动，即将发声的瞬间，他心脏再一次沉入密不透风的网里。 甚至不动声色往前跨一步，做好撕开时空缝隙，又短暂溯洄的准备。 “你干什么？”乔伊警惕地后退一步，然后皱皱眉，表情平静地告诉他，“我刚刚回忆过了。并没有这种契约的存在。” “西恩，我认为你应该少看一些剧情奇怪的古早话剧，同时尽早下载宇宙通反诈骗APP。” 没给西恩开口的机会，乔伊快速站起来，吃力地迎着风，若无其事往断桥裂口处攀行。 “走吧，我对那些卵状物很好奇，我去调查看看。” 西恩被黑色的雾气裹挟着，凝视着那道笔直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断桥最高处。 突然，她探出头，朝他皱眉。 “你还在那干什么？过来啊。” 他怔了怔，阴郁的气息荡然无存。 毫无疑问，相比于第一次，事情已经顺利了很多。 至少“伴侣关系合法化”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乔伊随手摘下挂在裂口处的金属吊坠，查看里边的机器，确认刚刚都正常运转。 她扬了扬唇角，余光瞥见西恩已经走上来，她快速收好吊坠，若无其事地朝那座建筑物里走去。 西恩慢吞吞地跟在乔伊身后，本来想在她下一次回头时，告诉她自己有办法让她恢复三维形态。 然而乔伊却一次也没有回头，甚至在他每次即将抵达她身后时，不顾被风刮走的危险，突然加快脚步。 西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道单薄的二维平面，艰难地跃过断桥顶端的缝隙，荡上对面高处的台阶，却逐渐脚步越来越慢。 他从没有哪个二维种族，能在三维空间里这样如履平地过。 西恩白瞳幽深闪烁，他突然瞬间移到乔伊身边，抓住她，将她平铺开，放到自己肩上。 沉闷地开口：“你想看什么？” 意识到他真的只是单纯打算当个代步工具，乔伊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 忽略因为被提到高处，而突然节奏紊乱的心跳。 她表面显得特别坦然。 快速提起刚刚从堕种那里套出的话。 “你之前说对了，这些堕种，是其他宇宙的种族入侵造成的。” 西恩并不意外。 “什么种族？” 乔伊也不隐瞒他：“他们人口稀少，繁殖困难。但具有控制其他种族精神，使其帮自己做事的能力。” 乔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并没有留意到西恩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精神控制力？” 乔伊肯定：“对，就跟你的类似。不过他们的似乎更厉害，可以忽视距离，直接隔空控制。” 西恩：…… 他很想告诉她，这样的能力在渊海星系，连最低级的信徒都做得到。 只是他的力量因为过于强大，在低纬度被抑制，使用一次远程控制，会出现短暂的困顿而已。 但意识到乔伊话语里的抵触，他并没有多吭声。 只是那种古怪的熟悉感更强烈了。 精神控制能力，这在所有纬度，其实都并不多见。 至少他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种族存在。 西恩的白瞳快速划过一丝冷凝和幽暗。 乔伊还在解释：“我之前调查过，每个变成堕种的人类，都接受过那种基因融合手术。我怀疑他们的控制能力与这种手术有关。” “可惜之前一直没在成体堕种身上找到秘密的关键。也许这些未成熟的卵状物上有答案呢？” 西恩听懂了，总之，她打算收集这些卵状物的内部组织，拿回去研究。 他很配合地把工具人当到底。 从自己的压缩包里，找出乔伊事先塞进去的工具。 “要怎么做？” 整个坍塌的建筑物内，布置如同虫族的窝巢，填塞满了那些粘腻漆黑的液体。 这些液体仿佛孵育床，无数密密麻麻的硕大卵状物，被包裹在其中。 有的已经很大的，晶莹剔透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裂开。 有的却还是渺小的一团。 乔伊指挥着西恩，快速从形态大小各一的典型卵状物内，取了部分组织和液体。 就在她们准备取那颗薄膜鼓涨到透明。 疯狂跳动，似乎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蹦出的最大卵状物时。 刚插进针管，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却突然钻了出来。 “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粘液和血渍一起抖落。 乔伊这才看清楚，那是个骨瘦嶙峋的人类。 已经看不出是男是女，连人类语言都变得磕磕跘跘。 一开始，乔伊以为它是在求救，直到西恩伸手抓它，它却惊恐地缩回粘液里，乔伊才发现不对劲。 那个人类似乎还勉强维持着一点理智，疯狂重复这一句话：“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有人来救我们……” “那你们是逃出去的了……杀了我吧，然后你们快逃。” “逃——” “等下，我们马上救你出去。”乔伊快速开口。 “不不不!太晚了!不能出，我离开粘液就死了!” “那些生物，会，会把人变成怪物，为了让我们始终臣服，他们定时把我们召回来集中‘重塑修整’，注射各种药。等长出原始卵，就再也没机会变回人类了!” “我早就长过原始卵，我不想继续当怪物了……你杀了我，趁着卵还没成熟，杀我——” 那个骨瘦嶙峋的人类痛哭地摇着西恩的手指，一遍遍哀声恳求着。 西恩却掰开他的手指，突然一步跃起，朝着半空中卵状物最密集的地方。 一直藏匿在那个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的人猝不及防被袭击，快速闪躲开。 下一秒，乔伊就看见自己曾经在林家花园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物种，穿一袭灰袍，身影闪烁着出现。 它桀桀笑着，面部轮廓快速在皮肉下滚动，最后停止了：“有趣。低纬度居然还有这样浩大的力量，不愧是被选中用来供奉至高神的祭品。” “走吧，跟我去谷底见见至高神……”那个人抬起头，掀开灰色的兜帽，赫然就是林三那张脸。 “还在用林三那张丑脸。你不会连自己的脸都没有吧？” 乔伊突然淡漠开口，打断对方，却不动声色靠近西恩耳边。 “我在你的压缩包里，也放了专门对付堕种的药剂。” “哈哈哈!那种药剂也只能拿来对付乔利耶那种叛徒了!”堕种阴冷地戾笑，“不走？对这个人类倒是忠诚。只可惜信徒化和降维攻击都不可逆转——” 乔伊表情微凛。 却被那个假林三看到了，以为她是害怕，笑得更加阴冷自得。 大概是想起同伴的死，他憎恶地扫过乔伊，看着西恩。 “你这个人类主子，被降维粒子攻击，就算现在还勉强维持着二维平面形式，不出三天，她就会退化成一维，然后彻底变成粉末。” “乔利耶接二连三失踪，现在唯一救她的方法只有我知道了。”假林三轻蔑地嗤笑，“怎么样，现在要跟着我去谷底走一趟吗？” “只有你知道？”一直沉默的西恩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没错!不然就等着一起死吧。” 西恩突然抬手，拉住乔伊的指尖，白瞳紧紧注视着她。 在那样深邃的漩涡里，乔伊恍惚了一瞬。 等回过神时，她的手腕上突然多了枚耀眼放光的石头链条。 链条形状奇特，吊着的两枚石头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铃清响。 她面色变得古怪。 下一秒，却感到一股奇异涌动的力量，源源不断从手腕传入体内。 快速在她体内膨胀。 西恩拨了拨那两枚清脆的石头，像是在查看它们的音效怎么样。 偏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来自高纬度的能石，有保护罩，不会灼伤人。” 乔伊很快发现自己的视野变了。 虽然还是半倚坐在西恩肩膀上，但她身下的触感，却轮廓鲜明了很多。 她的余光，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陷在光影里的轮廓。 他正神色矜傲又困惑地看向那个脸色僵硬的堕种。 “你说的方法，是这个？” 第四十四章 那个和林三共用同张脸的堕种, 表情骤然僵住。 “怎么可能？具有维度操纵能力的只有——” 话音未落，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死死盯着西恩, 表情扭曲，惊恐地颤栗，像是看到了什么令它惧怕的东西。 他突兀的骨骼不断在皮肉下滚动，似乎想做出逃跑的反应。 可惜很快，那双与西恩对视上的眼睛，就开始溃散，瞳孔扩大。 整个人仿佛被抽空思维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木楞状态。 西恩试图入侵他的脑内储存空间, 却发现里边除了水就是黑暗, 只好直接问话。 “你们来自哪里？” “第十维度，星系是……” 可惜没等到全部答案，那个生物骤然抬头, 仿佛挣脱了桎梏，溃散的眼睛快速闪烁红光。 他诡异地桀桀笑起来，阴森森地注视着西恩，像是变了一个人：“居然是你？等你很久了，伟大的，第十一维度最高……” 西恩白瞳闪烁了下，在他开口吐露那个字眼前, 瞬间捏住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快速掀起眼皮，留意乔伊的神情。 却被那只堕种抓住了机会。 几乎是与此同时, 西恩捏住它脖子的掌心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 很像蜕皮的虫族。 那东西快速从堕种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又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只留下那张肖似人类的皮肤，失去骨骼的支撑，很快软踏踏地摊在西恩脚下。 乔伊坐的位置高，顾不得多思考为什么刚刚那个堕种一副跟西恩老相识的表情，她几乎是瞬间捕捉到空间中多出一道幽影：“往九点一刻方向去了。” 那道快成狭缝的影子，快速在满是黏液和卵状物的“孕育房”中穿行，只留下稀薄的拖曳痕迹。 它应该对这里无比熟悉，哪怕是建筑坍塌了，也能在迷宫一般的黏液和废墟间，顺利找到出路。 不等他们追过去，那道黑影就彻底没入弥漫着黑雾的深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乔伊忍不住开口。 “是使徒……它，它们管堕种化的人类叫‘信徒’，自称‘使徒’，我只知道，这些使徒数量很少，而且早就渗入人类高层政权了……”那道几乎已经重新被卵液包裹的男人，艰难地开口，“对了，好像！好像它们的领主，就在这个深渊的最尽头，只要杀了它——啊啊啊！！” 乔伊这才发现，刚刚碎裂的“蛋壳”已经重新生成一层薄膜，将他包裹吊起来。 而那些漆黑的黏液，如同藤蔓般，长出细密的分枝四处攀爬。 有的分枝已经爬入他的鼻腔和耳朵，即将朝着他最后用来呼吸的口部蔓延。 他表情狰狞，紧咬着下颌骨，不住地向乔伊哀求：“马上，马上又要进入下一轮了！等这些黏液彻底包裹我，我就会又变成堕种，杀了我吧！” “求求你们，帮帮我——” 乔伊的嘴唇嗫嚅了下，很想告诉他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但看着那张陷入极端痛苦的青白面孔，她的专业知识却告诉她，根本几乎做不到的。 最后乔伊只能摸出一管镇痛剂，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可信一些：“会有办法的，你先睡一觉，我们把你带到上边……” 说话间，她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旁边陷入沉默的西恩。 乔伊并不知道自己漆黑的眼瞳里，藏着一种隐秘的试探和询问。 西恩瞬间身体紧绷。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会直接质问他，“第十一维度”和那块“能石”的来历。 好在她最终并没有说出那些话，很快收回视线，认真排空注射剂里的空气。 西恩白瞳静静地注视那个被侵入的低纬度人类，沉默片刻：“人类形态单一，被跨纬度渗透后就不可逆了，我只能保证让他能清醒地活着——” “是以堕种的形态。”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刚还陷入绝境，几乎已经被“黏液藤蔓”渗透五腹六脏的人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突然瞪着眼睛暴起，奋力挣破那颗薄薄的“卵”，撞向乔伊手里的医疗包，准确从中抓起一把止血钳，直直怼进自己的脖侧大动脉里。 乔伊瞳孔微缩，等她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她只能看得见，密集的暗红血渍，喷溅得到处都是。 其中几滴，还顺着西恩的衣角往下低落。 乔伊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张了张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一些：“让开点，我试试还能不能急救。” “乔伊。”话音未落，就被西恩冰凉的指节抓住了胳膊，他的表情很淡，嗓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这个人类已经死了。” “那你也让开。”乔伊推开他。 她蹲下来，平静地注视着那颗已经被血浸透的卵状物里，人类骨瘦嶙峋的尸体。 大概是失去寄生的土壤，那些黏液枝蔓已经缩了回去。 乔伊沉默地垂下眼皮。 半晌才戴上手套，拨开剩下的黏液，将这个人类的尸体摆正，在这个位置做下电子标记。 她又整理了一遍之前西恩采集的样品。 环顾四周，全是寂静的卵状物，没有再看到其他可能存活的人类了，乔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笑了下： “不知道刚刚逃走的那个生物还有多少同伴，这里不适合继续呆下去，走吧，和大部队汇合，说下情况。” 在西恩向她伸手的瞬间，乔伊下意识避让了一下。 对上西恩幽邃的白瞳，她轻咳一声：“快走。” 说着匆匆迈步，一直走出这座“孕育”堕种的建筑，到达外边断裂的阶梯前，乔伊才停住脚步，平静开口。 “西恩。” “我好像只在宇宙物理学的课本上看过高维度的概念——什么是第十一维度？” 西恩骤然止步，白瞳微缩，连拖曳在身后的触手都平静下去。 对上乔伊漆黑平静，又仿佛渊海星系最深处旋涡的眼睛，他解释的话突然止住。 无数念头齐齐涌上来，西恩沉默片刻，表情始终显得格外平静又茫然。 “什么是第十一维度。”最终，西恩皱着眉，表情认真地重复了乔伊的问题，“我刚刚好像没有读取到相关信息。。” “不过，等我再把刚刚那个逃走的抓到，就可以问出了。” 乔伊眯了眯眼，忍不住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她正想再问问那块金属石的事情，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被西恩俯身抱住肩膀。 乔伊紧绷的精神一凛，刚要挣脱，一颗头颅却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然后听见极低的声音，在她后耳处沉闷响起。 “乔伊，你该不会认为，我跟那些恶心的生物，是一起的吧？” 乔伊身形微僵。 她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难得聪明一回，而且还恰好猜中了她矛盾的心情。 乔伊没有说话，她的无言让西恩的白瞳快速闪烁，变得幽邃。 在乔伊看不到的角度，他身周几乎是瞬间缭绕起阴郁的雾气。 几乎无法等待地，心脏被戾气所包裹，只想尽快将这个入侵低纬度的肮脏种族，彻底碾碎在这地底。 终于，乔伊听着他音调里说不出的沉闷与委屈，心脏软了下。 推了推压在自己肩膀上的诺大头颅，她凝着眉心：“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先起来——” 西恩低低地应了声，嘴角却扯了扯：“放心吧，它们很快就会湮灭了，我去一一抓回来。” 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乔伊怔住，然后毫不犹豫地反驳：“当然不行。” “为什么？”西恩没想过她不同意的这种预设。 “更深处谁都没有去过。这么危险你当然不能去，”乔伊表情严肃，“西恩，不要开这种玩笑。” 顿了顿：“相比于在实验室挂标本，我更希望回家能看到一个完好的活人。” 她没有犹豫的话回荡在漆黑幽静的谷中，几乎盖过了风声。 西恩愣在原地，表情有些茫然。 他记不清从泥淖的海底爬上岸，再到跟无数种族战斗，究竟经历了多少时间单位。 但毫无疑问，类似陌生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 断肢会再生，死亡会有微粒重组期，即使能量耗尽也只是陷入短暂休眠。 信徒不会仅仅因为“危险”而否认他的指令，敌对种族更不会希望他“完好活着”。 好半天，西恩才垂下白瞳，避免被人类雌性看到他眼底浮动的情绪。 可嘴角却几乎无法抑制地，扬起一个很轻的弧度。 她提到了“家”的概念。 “放心，他们杀不了我的。而且我可以瞬间撕开裂缝回来。”西恩抬头轻轻坚持，表情认真，“乔伊，你不会希望有更多人类死亡。” 想到西恩异于这个时空的惊人能力，乔伊无法反驳。 但就在西恩以为她无话可说时，下一秒，她却掏出一把金属手铐，框地拷住他的手腕。 另一边，则拷在自己手腕上。 乔伊掀开眼皮：“想都不要想。你能保证，你会的能力，它们不会？这个种族最擅长复刻，万一它们早就复刻了这些能力——” “不管怎样，等大部队汇合了再说。” ** 另一边，周景泽早就扔了那副眼睛，脱了防护服。 顶着一双只有白瞳的浑浊双目，他一路跟着那只自称“第五使徒”的堕种，乘坐某种奇形怪状的交通工具往下沉。 一直下降了不知道多少公里。 四周明显温度降到了零下负200度，没有一丝光，只有浓稠的黏液，填充满所有的石缝。 那个堕种看他一眼：“胆量不错。想好了？只要踏进这片黏液，你可就完全失去人类特征了。” 周景泽表情极淡的微微笑了一下，眼底似乎还涌动着某种即将实现目的的愉悦。 “当然。我已经期待这天很久了。” “成为你们的使徒之一，彻底摆脱人类这幅脆弱的躯壳，是我长期以来的愿望。” 想到之前每次顺利的合作，“使徒5号”彻底打消了怀疑，最后再试探了一句：“我们已经潜入了你那座曙光之城，很快就能把所有人类变成我们的信徒，你有没有想救下的人类……” 周景泽的表情显得很不耐烦，快速打断他：“这样愉悦的时刻，提那些丑陋的人类做什么。都变成信徒不好吗？” 使徒5号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进去吧，被这些黏液洗礼后，你会看到五座倒置的拱形石钉，它们簇拥着一颗光芒近似恒星的磁体，你不要靠近，直接跳下去。” “在所有倒置的建筑里，找到一个甬道朝下的圆形金属门，至高神就在门后等你。” 周景泽垂下眼皮，应了一声，状似迫不及待：“不是一共52个使徒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大家？” “52个？谁告诉你有这么多的……咳，”使徒5号轻哼，“除了管堕种进化的1号，之前去林家执行任务的7号，还有我……其他的都在人类社会里好好享受呢。” 使徒5号莫名不太高兴，摆摆手转身就走：“至高神会告诉你同僚名字的。” “我不太熟悉流程，怕惹怒至高神。”周景泽有点苦恼地叫住他，“你能陪我进去走一段吗？” ** 乔伊睁开眼睛，错愕地发现自己孤零零的一人躺在最开始，进入紊乱磁场前的那个悬崖边。 睡袋的温度已经被人调整到最合适的，大概怕她冷，枕边还有一颗不断放热的蛭石。 乔伊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腕，看着冰凉的手铐，眯了眯眼。 果不其然，绳链从中间断开，另一半早就不知去向了。 乔伊坐起来，压住心底翻滚的怒气，气极反笑。 就在她思考着要怎么联络上西恩时，从她进入那个断桥的空间开始，就再也没有响起的联络器突然响起。 信号来自周景泽。 乔伊愣了愣。 周景泽的留言里，背景似乎有很大的风声，只听得到一些类似机械密码的“滴答”敲击声响起。 乔伊很快联想到还在军校时，他们几个小群体间，短暂流行过的自创解密方式。 她心脏莫名一沉。 试着翻译出来—— 【最大的怪物在两万三千米下，它们通过基因融合手术，将人类转换为堕种。由称为使徒的进行操纵。】 【至少已经30个‘使徒’，已经潜入人类政商界高层，名单稍等。】 【另附一则调查手记。】 …… 乔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则名单，来不及多看，她很快被周景泽的附带信息所震得头皮发麻。 【最大的怪物被它们称作至高神，长着类似水母的头颅和触手，体型庞大，约百米建筑物高。】 【最后——千万别来找我。】 第四十五章 这样抽象的描述, 如果换成其他人，肯定无法想象。 但乔伊却几乎是瞬间，脑海里就自动搜寻出对应的画面。 她指尖颤了颤, 险些没握住联络仪。 乔伊垂下眼皮，盯着那半截断裂的金属手铐，有一瞬间，她感到崖边的风凝成了实体，冰渣子般倒灌进她的心脏。 尤其是当她想起，那段合成小怪物的基因，来源于乔利耶老师，而且是他临死之前, 唯一托付给她, 再三叮嘱保存好的东西。 乔伊试图让自己从那种怀疑里抽离出来。 小怪物是她从基因开始，一步步实验合成，观察记录养出来的。 而那个制造堕种的“最大怪物”, 显然已经在3096号小行星存在很久了。 就算那段由老师交给她的基因，最初来源于它们所谓的高纬度宇宙。 也不代表西恩会渴求跟这些恶心的生物成为同类…… 那他离开去哪里了？ 乔伊表情微凛，试图追踪周景泽的信号来源。 但毫无疑问，根本追踪不到。 她只好又试图联络消失后再也没出现的厘因舰长。 意外的是，在惯常的嘈杂刺音后，那端居然直接通了。 “乔伊？” 厘因似乎身处很深的空谷中，那头传出呼啸的风声, 间或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叫。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而吃力：“谢谢你，我找到我的伴侣了！他似乎也认出了我, 带着我到了一个关押很多孩子的地方……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我希望能和你们汇合。” ** 裂谷的两万三千米之下, 周景泽发完最后那份名单, 就快速将联络仪抛进正中央那台缓慢旋转, 如恒星般灼烧刺目的巨型磁体里。 他环顾四周，留下一些影像记录，正要攀爬着石钉往上离开，脚底像山崩地裂般剧烈震荡起来。 什么东西疯狂撞击着下方那些古老而造型奇怪的建筑群。 而周景泽死死攀住石钉，打光回头看的一瞬间，令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出现了—— 刚刚被他打入致死量药剂，直接没有呼吸的“第五号使徒”，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只剩下那件长袍和颜色诡异的血，留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本就负压的空气，似乎彻底凝滞住了。 这里安静得出奇，连风声都不再有。 就在周景泽试图摸出眼镜戴上的时候，那道在刚刚被他打开瞬间，看清楚里边的东西又迅速扣拢的圆形金属门，突然崩裂成粉屑。 一坨巨大粘稠，如不规则液体的生物从中挤出来。 一抵达地面，那些扭曲的丑陋触手，像是支撑不住巨大的漆黑水母头。 勉强站立了一会儿，就“嘭”地坍塌下去，瞬间朝整个空间蔓延，包裹住所有形状奇怪的建筑群。 它终于重新立起来，摇摇晃晃的，整个身形能有一栋楼高。 周景泽身形微绷，警惕达到顶点。 那个生物却像是没有留意到周景泽，只是环顾四周，俯下偌大的头颅，一口吞没了沾染“使徒5号”血液的地面。 也就是它伸长脖子，暴露出身体构造的瞬间，周景泽才留意到，他的某根漆黑触手下，还裹着一个表情恐惧，骨瘦嶙峋却胃部凸起的人类女性。 周景泽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只要一想到，周江也是被送到了这丑陋恶心的怪物巢穴里，然后可能经历的遭遇。 那双被他亲自用药物注射，弄成肖似堕种特征的眼睛，就不可抑制地涨成血红。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戾气，那只巨型怪物终于抬起了头，直直地盯住周景泽。 【是新来的玩物？怎么是雄性……】 “蠢货。”周景泽淡漠地开口。 那只怪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却能透过人的眼睛看到他的思维。 它瞬间被周景泽的话激怒，触手纷纷朝那些石柱甩去。 与此同时，五根巨型石钉“刷啦啦”退去表面的石皮，裸露出下边赤红色的金属。 金属巨钉表面光滑，周景泽几乎站立不稳。 而且因为失去包埋涂层，五根金属瞬间就被中间的耀眼磁体所吸引，开始朝着中心的磁体高速旋转接近，甚至引导整个空间变得扭转。 从进入这里开始，周景泽就没有过再活着离开的想法，在摇晃的空间里，他终于戴上了那副眼镜。 世界归于清晰，周景泽微微一笑，从压缩包里扯出一根机械牵引绳，奋力地缠绕上金属钉不断被磁体吸引的那端。 机械绳的另一端则系在他腰上。 等到炽热如岩浆的磁体，即将吞并五根金属钉的时机，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还在军校时的久远画面。 那个时候，他终于摆脱了家族的古板辖制，以为自己从此能顺着心意随便活着。 他微微笑了下，纵身朝那只堕种跳下去—— 然而，就在即将拉扯到那只怪物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阻力所挡住了。 整个人停滞在半空中。 下一秒，空气像被撕裂般，出现一道诡异的缝隙。 周景泽笔直掉落的方向里，一道颀长的影子从那道缝隙里跃出来，替那只怪物挡住周景泽的“袭击”。 然后掀开白瞳，淡漠地看他一眼。 看清楚那道影子，周景泽的表情变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乔乔呢？” 西恩周身被戾气缭绕着，看上去十分阴郁，跟周景泽印象里那个一心跟着乔伊的沉默寡言家伙丝毫不像。 他厌恶地掀开眼皮，瞥了眼周景泽：“卑劣的行径。” 周景泽愣了一下，脑海有些混沌，还没来得及理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只片刻陷入沉静的水母却陡然朝他们挥过触手，整个身体急速耸立着，几乎快成裹挟锋芒的武器，朝西恩刺过来。 西恩轻飘飘躲闪过去，顺手将周景泽扔上被黏液敷满的崖壁上。 他拎着周景泽的衣领，俯身眯了眯眼，用那双幽邃诡异的白瞳死死盯着他。 “你想用死亡换取成为乔伊伴侣的机会？真是卑劣又诡计多端。” 西恩的脑海里瞬间填充满那本由亲信传过来的《从小说分析人类伴侣模式合集》。 他清楚记得，其中最令他无法理解的一种模式，被称为“早死白月光模式”。 据说人类很容易对横死的有好感异性产生迷恋心理，甚至不顾现任伴侣的心情，终身缅怀早死白月光。 更荒诞的是，在这个宇宙，和死去的人类缔结伴侣合约，是合法的！ 西恩的白瞳闪烁，不愉悦的情绪几乎达到了顶峰。 只差一点，就要被这个狡猾的人类雄性得逞了。 对上人类雄性那还张企图辩解的脸，他周身阴郁气息环绕，冷漠地扯了扯唇角，向他强调。 “可惜乔伊对你并没有好感。” “你可以走了。” “这种机会别再想得逞。” 周景泽没想到除了对着乔伊，他还会再一次遇到跟不上人类脑回路的时候。 或者—— 这真的是人类吗？ “但那只水母……” 话音未落，就被西恩阴冷地拔高音量打断：“不要给一只伪劣丑陋的合成品，赋予那样好听的名字。” “我会解决掉这只违法的假冒者。” 等周景泽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拎起抛出那漆黑的黏液池。 他试图在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漆黑幽邃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得见激烈的空气划破声。 ** 乔伊很快和厘因舰长汇合。 厘因手腕上系着一截金属绳索，另一头连着一个佝偻的堕种。 那只堕种看上去似乎跟普通的不太一样。 看到乔伊，他似乎有瞬间的暴动，但被厘因一眼瞪过去，就委委屈屈地“哼哼”几声，老实安分下去。 乔伊第一次，却没有心情去对这只异样的堕种进行观察研究。 她快速询问厘因：“你们过来的路上，有看到跟我同行的西恩吗？” “你说……咳，西恩不见了？”厘因的表情有些诧异，她很快不以为然，“不用担心，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对上乔伊平静注视的眼神，厘因古怪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我试着，找找？” 第二小组的人基本都还活着，乔伊这才知道，就在她被“乔利耶2.0”抓走后，西恩在找她之前，居然还顺手救下了这些对他有偏见的家伙。 乔伊更加不会觉得西恩会跟那些堕种有联系了。 那么，按照他离开前的话，难道他真的去抓那只最深处的堕种了？ 乔伊的眼皮乱跳，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差。 厘因想不通居然会有人担心那只破坏力惊人的邪神。 该担心的，是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堕种好吗？ 但对上乔伊漆黑幽邃的眼瞳，厘因拿人手短，很快就妥协了，设法继续往深处去。 一直下行到一万米左右，她们突然碰到了乘坐奇怪交通工具的周景泽。 不等厘因提高警惕对峙，周景泽先表情急促地跳下飞行器。 “乔乔，你那个朋友西恩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把我扔出来，一定要自己对付那只丑陋伪劣的水母，咳——怪物。”意识到自己重复了那段话，周景泽诡异地顿了下。 抬眼却发现乔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淡和阴郁。 “乔伊？” “然后你就真的丢下他彻底走了？”乔伊忍不住打断，发现自己语气实在太过糟糕，她沉默片刻，却没有看周景泽，“抱歉学长。” “乔伊，你眼底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周景泽的表情微凝，像是突然明白了那个西恩口中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他突然笑了下：“你那位朋友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似乎认为，只有死亡才能换取和你缔结为伴侣的机会。” “？”乔伊骤然抬头，心脏急促地皱缩。 脑海突然空了一瞬间。 来不及抓住周景泽话语里模糊的漏洞，她推开人群，大步跨上那架飞行器。 周景泽垂着眼皮站在原地，轻轻咳了几下。 厘因忍不住分给他一个眼神：“你没事吧？” 周景泽表情懒散：“我能有什么事？” 厘因了然地瞥了眼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好心劝告：“既然活了下来，就别跟那个家伙争了。珍爱生命，多想想你收容的那些小孩子。” “你上去休息吧，这下算尘埃落定了，下边估计没啥大问题。” 周景泽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戴上眼镜，摆摆手，这次没再坚持跟上去。 乔伊跟厘因一行人很快乘坐那艘堕种在地底的专用飞行器，抵达了两万三的深度。 幽邃的裂谷果然见底了。 她们面前是一个石洞，往里进去，有个巨大的方形凹槽，里边像是装过什么黑色沥青，不过已经干涸了。 再往里，漆黑一片，打开照明灯却能看到空间似乎很宽敞。 偌大的石穴里什么都没有，高低间距却约莫上百米。 乔伊没有看到任何活动的痕迹，更别提打斗的动静。 一直走到个断崖般的深坑前，厘因错愕地惊呼：“那些是什么？” 乔伊快步走过去，看到无数倒坍的建筑物。 五根断裂的巨大金属柱子，交错砸在废墟最上边，应该是造成坍塌的罪魁祸首。 而这些都不算是重点。 废墟掩埋着的一道圆形洞口，汩汩冒出黑色的液体。 随着液体流出，无数骸骨和衣服碎渣从洞口浮上来。 乔伊的呼吸微滞，心脏好像突然遗忘了跳动。 有一瞬间，她的大脑嗡鸣四起。 在空旷得能装下一座殿宇的洞穴里，她声线有些不平。 试图喊了声名字：“西恩？” 洞穴漆黑幽邃，除了这处废墟，再没有其他遮蔽物。 所以她的声音被反复折在石壁上，一遍遍回荡—— 却丝毫没有回应的迹象。 第四十六章 第二小队的人穿好防护服, 跳进深坑清理那些恶臭的淤泥，将骨架一具具拼凑完整搬运出来。 厘因教训完躁郁的伴侣，转身就看见乔伊正站在角落里, 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滩灰烬。 “你在看什么？” 乔伊垂着眼皮，身形一动没动，嗓音若无其事：“哦，我在找或许还有其他出口。” 厘因并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她倒是不担心：“放心，你那个同伴肯定没事，说不定现在人都上去了。” 她说完，才发现乔伊没吭声。 正好后边第二小队的侦查员发出一声惊呼：“这些是什么？磁石吗？” 厘因快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角落里只剩下乔伊一个人。 她垂下眼眸, 这才缓缓蹲下僵硬的双腿, 表情平静地伸手，慢慢拨开那些灰烬。 很快，半截银晃晃的手铐和断裂的金属锁扣, 从掩埋的灰烬下露出原本模样。 乔伊甚至能看清楚上边专属她的符号。 那一刹那，她的指尖顿在原地，大脑突然一片嗡鸣。 冰凉的触感源源不断从指腹传出，快速朝着四肢和血液入侵，好像疯狂逼迫着她去相信什么。 乔伊不愿意去相信。 所以她将断裂的手铐丢回灰烬里，缓缓抬头，望着空旷高远的石壁, 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直到那边翻找废墟的同行者们，又发出一声惊叫—— “活人！还有个活人！” 乔伊浑身一震, 飘忽的神绪骤然归位, 她匆匆跑过去, 却看见他们将一个骨瘦嶙峋, 惊恐瑟缩的人类女性从废墟里拖出来。 她眼底闪烁的光芒归于平静，又很快皱了皱眉。 那个女性浑身都裹挟着污渍，头发掉了大半，看上去已经神智不清。 骤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她害怕地疯狂挥舞双臂，不断往后缩，试图重新躲进那座建筑物下。 “你别躲啊，这些磁石我们检测过了，辐射大得很，不能久呆，快出来——” “嗷嗷！咬我！我靠，我好心救你还咬我……” “我来吧，你们先去搜寻其他地方。”乔伊挤开人群，表情平静地蹲下去。 人群散去。 她目光掠过少女高高凸起的胃部，快速收回到她脸上，安抚性地微微一笑，然后放缓了语调：“放心，我们是同类，来救你的，噩梦都结束了，好好睡一觉，醒来你就回家了，家人都在等你。” 那个人类少女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她瞪着凸出的眼睛，眼眶中缓缓泛出几滴灰黑的水渍。 然后疯狂摇头，一边后缩，一边击打自己的胃部。 “别看那些，看我。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这些都是幻觉而已。”乔伊抓住她的掌心，表情平静，黑瞳澄澈，长久与她对视。 其中似乎蕴藏着幽邃的星河，让人联想到权威和宽阔，格外有说服力。 女孩逐渐安静下来，乔伊趁机向她注射了镇定药剂。 她瞪着那双凸起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乔伊，乔伊却始终半抱着她。 突然，她仰头狰狞地朝乔伊脸边撞过来。 就在乔伊避让开，以为她是要袭击自己时，却听见嘶哑断裂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人，消灭怪物，被一起拖进了爆炸里……” 乔伊瞳孔微震，她正要追问，打了镇定剂的女孩却已经老实地安静下去。 厘因带人搜寻了一圈，所有建筑废墟都被翻过来了一遍，都没有再出现生命迹象。 而眼看那些幽黑黏腻的浆液不断从那个洞口喷射出，即将淹没到小腿部位了。 为了安全着想，厘因觉得没必要再搜寻下去了，下命令收队。 转头却看到乔伊还半抱着那个半人半堕种的少女，坐在泥泞的黏液里一动不动。 她皱了皱眉，拔高音量：“乔伊？走了！” 一直走到她身边，厘因不太熟练地学习人类的方式，拍拍她肩膀安慰：“这里似乎发生过剧烈爆炸，但你不用担心，那家伙肯定炸不死。” “估计人早在上边等你了。” “我没事。”乔伊微微笑了一下，神色平静地站起来，“这个女孩需要急救，尽快将腹部内寄生的东西取出来，你们先送她上去。我——” 乔伊自己都没察觉到地颤了下语调：“我再找找有没有生命迹象。” 厘因看得皱眉：“我们都找过了，要是他还在……” 话音未落，就被乔伊若无其事地打断了：“我想了下，石壁这么高，万一还有其他隧道暂时没发现呢？你们先上去吧。” “一起找吧，”厘因抛了个通讯器给队员，“你们先带人上去，要是看到了西恩，就通知我们。” 乔伊唇角嗫嚅了下，却没有拒绝：“谢谢。” 队员走了。 厘因带着她那个呆头呆脑的伴侣，挨着查看岩石，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 乔伊则淌着泥泞，再查看一遍地面是否有遗漏，连那个黑泥源头的洞口，她都放进去探测头看了一遍。 但遗憾的是，整个空间坚固得好像个圆形的卵，除了那个巢穴般的洞，再没有其他能容身的地方。 而乔伊也跟上边不止一次通讯过，得到的反馈都是没有看到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厘因到了她背后，叹了口气：“人肯定没在这儿了，走吧。” 乔伊低着眼皮，看着自己掌心的淤泥，突然产生一种心脏好像也被填塞住的错觉。 她好像又回到了千里迢迢赶回去，却只能亲眼看到乔利耶被判处电击极刑的那一瞬间。 冰冷的潮水涌入她的鼻腔，将她溺亡在原地，而她甚至做不出反抗。 自从回到离开首都星，乔伊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茫然无措感了。 可那明明只是个观察了几个月的实验对象，那段基因她还有复制品。 大不了，等回X-Ⅱ星，她再重复一遍实验步骤…… “乔伊？你没事吧？” 乔伊抬起头，漆黑的双眼像结了一层淡淡的翳，她却微微笑了下：“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事？” ** 从那天离开堕种占地腹心后，厘因和第二队的成员们，总是找借口时不时敲开乔伊的实验门，确认她还好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乔伊看上去格外平静，几乎没有半点异样的情绪，只是对他们时不时的到访，感到有些困扰。 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厘因也从一开始的淡定自如，变得有些慌了。 不会吧，那样一个把高纬度搅得天昏地暗的家伙，难道真的在低纬度，就被一个孕育中的“天体”炸成了粉末？ 这样的结局想想都觉得荒诞。 可如果他没事，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出现？ 不准备找他的人类伴侣了？ 厘因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也试着跟高纬度的同族进行通讯，得到的反馈却都是不清楚渊海星系的事情。 终于，在一天清晨，她拦下AI侍仆，却听到对方告诉她，那位乔伊小姐终于从没日没夜的实验室里出来了，却要搬进隔壁西恩的房间，厘因脸色微变。 她赶紧过去拦住表情空茫的乔伊：“乔伊，你别这样，自欺欺人是不对的……” “什么？”乔伊正将一个小车往西恩之前住的房间里推，上边放着她的一些私人用品。 被厘因拦下，她转过头，表情平静地笑了下：“你们都想太多了。” “我只是想着，这些花要是没人照顾，会很快枯萎，那家伙大概会难过。”乔伊侧过身，让她看到那已经疯长遍布整个屋子的蔷薇荆棘。 乔伊表情认真地想，像西恩那样脾气古怪的实验对象，等回来发现自己的花死光了，估计又要浑身被郁气包裹好久。 说实话，相比被那些阴冷的黑雾包裹，乔伊更喜欢被殷红的触手所围绕的感觉。 他的情绪很好辨认。 乔伊不知不觉地想，只用看那颗水母头是耷拉着还是粉红莹润的，就行了。 眼看着乔伊不仅不难过，反而嘴角微扬。 厘因不敢再刺激她了，有些愁苦地想—— 完了，又神志不清了一个。 乔伊却并不这么想。 她自认为情绪很稳定，在将自己的日用品整理好，放到西恩房间的闲置空间后。 她给那些花浇了水，向土壤添加了自己最近研制的最新养料，直到做完这一切，站在被荆棘和蔷薇花包裹得严密的房间里，她突然感到有些无聊和寒冷。 真奇怪，明明之前在家里后花园，也是在这样的茂盛的蔷薇花下。 她跟西恩两个人也是各干各的，她当时怎么就不觉得无聊？ 为了打发这种无聊，乔伊出门沿着上次的小吃街逛了一圈，没买到想要的东西。 却在路过那条偏僻幽深的小巷时，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将目光朝最深处看不见的那座小房子投去。 乔伊在那里站到傍晚，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若无其事地准备转身回去时，转身却看到个年轻男人，正拎着个篮子，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是那个仿真机器人。 乔伊还没开口，对方先看着她，机械的嗓音响起：“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需要修理，等她到了寿命终结那天，我也差不多刚好报废……” 他止住话，有些诧异：“乔伊小姐，你一个人吗？” 乔伊愣了愣，下意识追问：“你刚刚什么意思？” “哦，这不上次，我为西恩先生提供了一些追求伴侣的意见，他反馈说很好用，甚至专门回来要帮我进行全身修理，作为酬谢。”年轻外表苍老内部的机器人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请帮我再劝劝你的伴侣，我真的不需要。” 乔伊沉默片刻：“他上次向你请教什么了？” “就是询问我要如何消除物种间的隔阂，跨种族追求伴侣。”年轻外表的机器人慢吞吞地一字一蹦，“我告诉他，最简单的，就是先让对方知道你的心意。” “如果她不讨厌你，自然会给机会，逐步让你们匹配度提高啦。” 看了下时间，机器人努力牵扯机械嘴，友好地微笑：“看来我的方法没错，大小姐还在等我回家做饭，那么，我先走了，祝福你们永远快乐。” 机器人迈着慢吞吞的步伐走了。 他并没有留意到身后乔伊微微仰头，轻张开五指，搭住双眼的动作。 ** 那天晚上，乔伊回到西恩的房间，试图在这些蔷薇花的熟悉味道里，顺利入睡一次。 果不其然，她这么多天终于完整睡着了。 然而一直到后半夜，乔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似乎立在窗口，身前站了个颀长的影子。 这似乎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却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房间里的蔷薇花还没那么茂密，熹微的阳光还能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斜斜打在面前人的脸上。 乔伊诧异地开口，试图去拨散那些阴翳：“西恩？” 面前的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凑近乔伊，恍若神祇的脸从阴影里完全暴露，白瞳困惑地看着她：“乔乔，你真的不想拥有一个高纬度伴侣吗？” 乔伊的长睫颤了颤，看着他却说不出话。 下一秒，他俯身含住她的指尖，抬眸静静地看她。 “真的不喜欢吗？” 那样真实的触感，乔伊浑身一震，仿佛有种错愕的熟悉感。 她隐约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阻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她却鬼使神差地保持了沉默。 下意识觉得按照流程，这个梦到这里就该断开了。 然而没有断开。 梦在继续，西恩垂落的白发散落在她的手心里，痒痒的。 而他并没有停止，放过指尖，却又顺着指腹往上，缓慢地，将黏腻微凉的水渍沾染上乔伊的手腕和小臂。 一直到咬住乔伊的睡裙肩带，他才重新掀开眼皮，表情沉闷却双目幽邃。 直直看着她，不说话。 乔伊心脏跳的很快，她说也不出话。 终于，他重新垂眸，轻轻咬断绳扣，自言自语般。 “那就是喜欢了。” 第四十七章 乔伊浑身微震, 身体被咬过的地方，灼烧般发烫。 但触手沿着后脊背上滑的触感，却是冰凉黏腻的。 交错混乱的感觉, 不断驱逐她的冷静和理智，各种隐秘的偏好，如藤蔓般疯狂蔓长，几乎要填塞满乔伊整个大脑空间。 乔伊快要疯了。 她忍不住伸开五指，去遮住那双一直注视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回应的白色眼睛。 终于不再被执著地看着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发现并没有阻挡住他的动作。 在梦里，他轻易穿过乔伊的手指, 即使双目被捂住, 头颅挪动仍然急促地挪动。 终于，湿漉漉的柔软触感，快速扫过她的锁骨。 “成为伴侣, 不好吗？” 她没吭声，那些细密触感和水渍很快继续往下。 下一秒，她瞳孔微缩，嗓音混乱而喑哑，无法忍耐地快速阻止他：“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阳光灿烂的空间消失了。 乔伊骤然睁开眼，紊乱地呼吸着, 快速从床上坐起来。 漆黑幽寂的房间里，根本不见半点恒星的光芒。 只有窗户打大开着, 冷风不断倒灌进来, 刷刷地打在满房间的蔷薇花上。 甚至有几根藤蔓被吹落, 从墙上的爬架掉下来, 搭在乔伊胸前，提醒着她刚刚的冰凉触感从何而来。 乔伊目光凝滞地坐在空旷的房间里。 几乎无法相信刚刚那些真实得像发生过的触感只是幻觉。 好一会儿，她捂着发涨的额头，低低呻|吟一声。 想起刚刚在梦境最后发生的事情，乔伊缓缓捂住双目，突然有些庆幸，还好只是个梦境。 她全然不知道，几乎与此同时，遥远的第十一维度。 高大幽邃的石殿里，正中央的非几何体能石上，被束缚着一只肮脏泥泞的巨大水母。 周围一圈，各种来自不同种族的代表正在激烈地发射各自的脑电波。 脑电波碰撞引起的磁场不稳，越来越严重，几乎要动摇整个殿宇时，一声突兀的“咔擦”骤然响起。 所有种族代表都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 就见非几何形态的漆黑石座上，刚刚因为无聊而陷入片刻沉睡的某邪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绷直身体坐起。 似乎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边的一切。 刚刚那声巨响，就来源于他掌心下，被硬生生掰断的石座扶手。 那截断裂的耀石，从他掌心滚落，一路清脆地砸在能石铺就的地面，一直顺着凹凸不平的阶梯滚到某个人脚下。 而那位周身漆黑，被奇怪材料包裹着的邪神阁下，却始终一动不动，迟迟没有要去俯身捡起来的意思。 这下，所有人都表情勉强，甚至忍不住想拔腿往外跑。 要知道，那位脾气古怪的邪神，最喜欢的就是他坐的那把石头椅子。 石头是他亲自从渊海星系挖出来的，石座是他亲手雕刻的，甚至连扶手和表面的包浆，都是他年复一年地亲自盘出来的。 但现在，他居然愤怒到把最宝贝的石座都掰碎了！ 奇形怪状的种族们都开始眼皮抽搐，他们的肌肉记忆，终于带着他们回忆起，曾经被这位喜怒无常的邪神，折磨得狼狈逃窜的恐惧感。 他们飘了，虽然这位邪神自称改行当起秩序维护者，他们居然真的敢信以为真。 然而谁都不知道，漆黑的帷帽下。 某邪神的扩容水母头奇怪地剧烈沸腾，连带所有触手都不安分地蠕动。 他紧紧捏着石座，被银发遮掩的双目，却快速闪烁着，其中的裂纹已经凝缩成了一个深邃停滞的孔。 西恩之前尝试了很多次，试图远距离接通人类雌性的脑电波，向她传递自己有点事情要解决的信息。 屡次都失败了。 然而就在刚刚，他终于顺利接通她剧烈起伏的脑电波，还没来得及留下信息，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 据说人类睡眠时的脑电波，会反映潜意识的真实信息，她刚刚说…… 他骤然站起来。 霎时间，颀长如神像的影子，几乎投射覆盖了整个大厅。 立刻有急促的信息填充进所有代表脑中：【执行长阁下，其实我们一致认为跨纬度来往合法化是正确的！】 【正确？那为了生存，向他们掠夺资源也该合法化吧……】湮没在人群里，立刻有较弱的种族不甘心地插播信息。 整个合议庭争执不下，下一秒，他们的脑海却猝不及防被一道信息贯穿了—— 【议会结束了。】 【此次议会面向全体高纬度成员，最终投票结果，61％支持‘跨纬度’合法化。】 有野心家松了口气，立刻跃跃欲试。 有不甘心者无法相信这样荒诞的结果—— 直到他们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个真相。 等等，全体高纬度成员积极参与，其中61％同意？ 这tm不刚好是那个邪神的信徒，在整个维度的占比数吗？ 可惜等他们回过神时，那个始终脸都不露的家伙，早就快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冗长的，急需被细化的“跨纬度来往法”。 前两条，已经被标黑确定了。 【跨纬度缔结伴侣合法化，但不尊重彼此礼节，企图思维控制、使用各种暴力手段非法。】 【跨纬度入侵、挑动战争、占取资源非法。挑动者直接处死。】 等等，法条修改的有权者都在现场。 那么，这样平和，友爱，甚至闪烁某种人情味光芒的法条—— 只有一个可能，出自曾经的战争爱好者，某邪神？! 他被谁刺激了？ 可惜这个答案注定无解了，因为很快，等他们修改完法条细则出门。 却惊悚地发现一件事—— 那位邪神，连同整个渊海星系的信徒，又一次销声匿迹了。 ** 此刻的3096号小行星，已经是半年以后。 在这半年里，堕种失去了数量激增的来源，曙光之城不再只是整颗星球人类唯一的安全区。 辐射神奇减少，陆续有工厂，贸易恢复正常秩序。 而在这期间，乔伊成功分离出那一屋子蔷薇花的子株，将它们种植在了领主府院子里。 连洛芙听说这件事情后，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亲自跑过来查看现场盛况。 毕竟乔伊养不活除了实验对象以外的生物，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站在满园子的蔷薇花前，抱着胳膊，啧了一声：“你的试验所里都快荒成杂草园了，你倒有心情在这里种花。” 四下没人，她顿了顿，直接问出所有人都避而不谈的问题：“他们都说你不走，是在固执找一个男人的尸体，别是真的吧？” “不是尸体。”乔伊站起身，表情平静地纠正她。 洛芙怎么都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听说那个男人掉进裂缝谷底，那里发生了巨磁体爆炸，连堕种的什么至高神都炸成了粉末。 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活着。 只能是乔伊自欺欺人了。 洛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头疼地摆手：“一个男人而已。别执着了。这世界上漂亮的少年多的是。” “上次带给你的那一批，一个喜欢的都没有？”洛芙想了想，“那我再给你介绍新的……” 话音未落，就被乔伊打断了：“其实我准备走了。” 洛芙愣了愣，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些蔷薇你这么宝贵，也不要了？” 乔伊说走是真的走。 她跟所有人道别一遍——天天乐此不彼训练自己堕种化伴侣的厘因，那位大小姐和机器人夫妇，自回来后身体情况突然恶化，迟迟不好转的周景泽。 甚至，是收容所里的那几个孩子。 最后乔伊再下了一次谷底。 毫无疑问，不见尸体，也没有生物迹象。 那个堕种首领和西恩，仿佛一起突然消失了。 但乔伊等不及了。 3096号小行星的实际情况，不知为什么一直被封锁，而听说外界的堕种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出现在内圈的一些高级星球上。 从谷底那些卵状物里取出的样本，有了惊人的发现。 乔伊必须走了。 临上舰队，一个表情僵硬的男孩，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将一个机器人，放到乔伊手心里。 “他让我给你。” 转身就跑。 她愣了愣，拿起那个水母造型，动作灵活的小机器人。 小家伙已经叽叽喳喳地开始唠叨：“制造我的家伙不负责任，有事情自己跑了。但是我可以继续陪着你噢，出售请按1，水母头请按2……” 乔伊听得烦躁，正要摁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熟悉的低闷男声从机器人口中传出—— “等你想缔结高纬度伴侣的时候，就告诉它——” “算了，你肯定听不到这里。” 应该是之前就录好了的。 乔伊突然扬了下唇角，轻哼一声。 “抱歉，我听到了。” 顿了顿：“等你回来，或许我就会告诉它了。” ** 回原星球后，研究所的事情堆积涌过来，乔伊不得不将所有精力放在实验中。 甚至随着全宇宙生物峰会的时间逼近，她恨不得直接搬进研究所里。 终于，在峰会的前三天，乔伊证明了她在3096号小行星得到的直接结论。 按照X②星领主的安排，乔伊成功以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军校教授身份，报名参加了全宇宙生物峰会。 时隔七年，再次踏上首都星的领土，乔伊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变化。 她曾经对这颗星球有过归属感，但现在再迎面呼吸这样的空气时，只剩下了沉闷的厌恶。 但不管怎样，乔伊面上却仍然只是平静，无波无澜的。 舰队抵达首都星的港口。 穿着笔挺却不出格的裙装，她随同一批其他来自偏远星球的教授们，一起从甲板上走下。 像他们那样，假装好奇地张望四周，对这颗星球的一切繁华保持着高度热衷。 只是他们偶尔冒出的蹩脚恭维，乔伊实在不想加入。 她于是若无其事地转移目光，看向空港接领处，猜测着这次会是那些人来。 然而下一秒，目光触及到那些衣着华丽复杂的权贵中，某个身形颀长，穿着笔挺白色制服的黑发少年时，乔伊的目光骤然一缩。 她的心脏快速跳动，对方像是察觉了她的注视，转过头，那双茶色的瞳孔对准她。 像是被灼烧一般，快速收回。 乔伊眯了眯眼。 等他们一行人终于穿过繁忙不息的长长栈道，跟接领人汇合了。 轮到乔伊踏下台阶时，身边突然热忱地伸过来一只手：“乔教授，路不好走，你可以扶我手臂。” 乔伊余光瞥见那个茶色眼瞳的少年正背对她接另一个人，眯了眯眼。 突然微微一笑：“好。” 就让男人欣喜地即将把手臂搭上乔伊掌心的瞬间，一道极快的力量闪过。 那位可怜的男性教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经一个踉跄，磕到了小腿。 顿时就有贵族打扮的少女轻笑：“各位教授可要小心点，毕竟我们首都星的台阶也造价挺贵的。” 那少女说着开始介绍自己：“我们都是各大家族派过来观摩的，期待各位的成果。” 顿时，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毕竟，首都星的几大家族，言下之意，要是这几个少男少女看中了哪个研究项目，是可以直接反馈给家族，投资商业化的! 乔伊表情平静，她听着那个少女介绍各自的身份，轮到那个茶色瞳孔的黑发英俊少年，她的语调突然雀跃许多。 “这个是莱西家族的次子，莱西李。他是第一次参加峰会，主要是观摩流程。” 乔伊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走在那个少年身后。 突然开口：“西恩？” 对方似乎顿了下，却又很快不紧不慢地前行。 反倒是乔伊身边那个年轻男人好奇开口：“乔教授，你在叫谁？” 乔伊表情淡定地抓了抓自己怀里的机器人：“哦，我的这只水母机器人。叫西恩，名字好听吧。” 也是这一瞬间，乔伊快速抬眸，抓到那个少年快速朝乔伊怀里的机器人阴沉沉注视了一眼。 虽然他很快回头，乔伊却还是莫名愉悦地扬了扬唇角。 她很快想到新的方案，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同伴谈论：“你的课题是哪方面的？” 对方精神一提，兴致勃勃地讲了，转而礼尚往来地吹捧：“乔教授这么年轻能有这样的成就，想必课题一定很厉害吧。” “当然。”乔伊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边的人听见，“我要报告的是巨型水母观察实验。” “我曾经养过一只水母，有着惊人的智慧。我颇感兴趣，对它进行了仔细的激化和观察，实验结果很不错。” “水母？”男人错愕的嗓音想起。 全然没有留意到，乔伊正借着他的阴影，观察前边那个黑发少年的背影。 果不其然，这一次，他骤然绷直了背，好一会儿，无法忍耐地回头。 乔伊微微笑了下：“对，我实验记录本都随身携带呢。” 隔壁男教授尴尬地笑了笑。 乔伊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首都星不错的超级酒店顶层。 当天夜里，她就听到负责人传来消息，要收集所有人的实验数据和记录本，进行验证。 乔伊闷了好久的心脏，突然轻飘起来。 她甚至有心情喝了一点酒，然后才在当天夜里，提前等在那间放数据集的房间外。 过了后半夜，乔伊守在门后的墙柱外，神经兴奋的跳动。 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黑发少年几乎瞬间穿门而入，再出来时，周身冷气环绕，手心死死捏着一个实验记录手册。 乔伊没有出现在他面前阻止，也没有吭声。 等人走远了，她才轻轻扬起唇角。 靠着墙脚，不紧不慢地抬手将一瓶酒精饮料一喝而尽。 第二天早上，她刚走到自助餐厅，拿起一块糕点，迎面就站过来一个英俊的黑发少年。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周身阴郁的黑雾缭绕。 “你好——” 话音未落，乔伊突然皱了下眉。 她放下手里的糕点，上前一步，伸手，拿指腹直接擦过他的唇角。 表情却若无其事地：“好像沾到果汁了。” 少年骤然僵在原地，瞳孔微缩。 乔伊遗憾地往他脖颈后瞥了一眼，没看到希望的水母头。 她轻飘飘地转身，擦肩而过时，突然握了一下他冰凉的食指。 第四十八章 黑发少年骤然绷直身体, 浅茶色的眼瞳快速抬起。 却只看到乔伊不紧不慢离开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甚至还心情不错地随手拿了杯热饮，似乎根本没发现异常。 仿佛刚刚指腹上一闪而过的温热，只是他的错觉。 少年的眼瞳闪烁了下, 他不甚愉快地握了握指尖。 还没来得及抬步，脑海里就响起来自信徒的信息。 【邪神大人，我们发现那些家伙可疑的踪迹了。您那边情况如何了？】 想起亟待完成的正事。 西恩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皮，忍住追上去的步伐。 然而不远处，乔伊站在人群里，与周围同伴洽谈的笑声却清晰又刺耳。 在这无人留意的角落，燥郁的黑雾缓慢将他包裹，他捏紧本《大水母观察记录手册》, 忍耐许久, 终于转身往楼上资料厅走。 负责整理文件的秘术正急的焦头烂额，看到他拎着厚实的实验记录本回来。 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我就说怎么还差一份。小莱恩少爷，您拿走也跟我说一声啊。执行官那边一直催着要。” 他说着随手翻了翻那本实验手册, 眉头紧拧：“能变形的水母？这什么项目……” 嘀咕着往后翻，看着手札上翔实的“饲养数据”，“刺激计划”，“反射训练”，他不断双目睁大。 “这个观察实验还挺有意思的啊，我第一次听说水母能变人形。” 话音刚落，资料记录室里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低了些。 那位秘书感到有什么尖锐冰凉的东西, 在直勾勾对准他的后背。 整个人微僵，缓缓回头, 却发现那个名为“莱恩李”的贵族少年, 随意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着, 面无表情地垂头在那些文件上盖印章。 冷什么的, 只是错觉吧？ 秘书放心回神，继续兴致勃勃地翻看，直到翻到最后的一部分“解剖示意图”。 却发现上边绘制的是一只水母外表的机器人，看着机械结构和详细的数据标注。 他所有的激动，瞬间偃旗息鼓，不可思议极了：“所以，这是制作了一只能变成人形的机械水母？？这也算生物实验？偏题了吧。” “不过这教授，对她的水母机器人可真不赖，满宇宙筛选它最喜欢的能量来源，还同睡同住，水母机器人是叫西恩吧……” 话音未落，有人重重地戳章，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秘书目瞪口呆地回过头，就见那位脾气古怪，总是冷脸的莱恩家次子，正表情漠然的将手臂从被戳出一个洞的金属桌面下艰难扯出来。 见他看过来，他也面不改色，甚至冷漠地扯了下嘴角：“质量很糟糕，轻易就戳破了，该换了。” 秘书：“？” 最坚硬的金属材质，你跟我说质量糟糕？ 但瞥了眼桌上那个明显的窟窿，秘书不敢吐槽，只是委婉建议：“那个，小莱恩阁下，我这边没有需要帮忙的了，或许你可以去监督一下万人报告厅的布置进展？” 西恩掀开眼皮，茶色的瞳孔格外幽邃。 似乎终于找到了合格的理由，他矜傲地快速起身：“你说的对。” ** 这边，乔伊用过早餐，随着人群一起前往这次峰会的报告所。 那是个容量巨大的万人报告厅，就位于首都星的最古老生物展所内。 他们这些与会教授的第一日行程，就是参观生物展览所。 乔伊走在人群最后边，时不时地回头，那个黑发英俊的少年却再没有出现。 乔伊面色如常，黑瞳却微微眯起，连同心底一起逐渐烦躁起来。 根据她一系列的试探结果，那绝对是西恩扮演的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不向她承认身份？ 乔伊的表情微凛。 那一瞬间，她的心底几乎已经演绎出了无数种惊心动魄的过程。 他在裂缝谷底被炸坏了脑子，失忆了？ 还是有人知道了自己手上有机密证据，想用他当人质威胁她？ 或者—— 这家伙真的被堕种首领策反，准备回归到“同类”之间？ 每种猜测都经不起推敲。 乔伊揉了揉眉心，恰好此时，人群里突然一闪而过某个熟悉的身影。 乔伊微微一愣。 那是个有着蜜棕色鬈发的年轻男人，穿着帝都星大学的□□授服，却因为过于出色的外貌，在这群古板的家伙间，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他白到透明的耳垂上，还单边挂了个明晃晃的萤蓝色吊坠。 如果不是那一身衣服，根本没人会将他跟一本正经的大学授课者联系起来。 显然，这个可能在年轻学生间很受欢迎的教授，到了这里，却成了令大多数人所不喜的异类。 他被挤到边缘，单手插着衣兜，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正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 正好看过去的乔伊，毫无疑问被逮了个正着。 年轻男人微微眯起漂亮的狭长眼皮，突然，快步挤过人群，朝乔伊走过来。 乔伊眼皮微跳，避无可避，只能保持平静的表情。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死掉的老朋友。”年轻男人随手递给乔伊一颗会展中心的糖，懒洋洋的腔调响起。 “这句话总是用人向我提及。”乔伊淡淡开口，“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这种现象说明我可能拥有人类最平均的基因……” “听不懂。”年轻男人很快打断她，耸耸肩，“我只是个搞文学史的，不懂生物学，来这里是还人情凑个数。” 留意着四周似有似无看过来的目光，年轻男人突然笑嘻嘻地，熟稔搭上乔伊的肩膀。 “那个角落人少，或许，适合久别重逢的寒暄？” 乔伊表情古怪地皱了下眉，意识到对方眯起的双目里，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正好是关键时刻，她绷直肩膀，没有拒绝，只随意拍开他的胳膊。 一直走到那处没人的阴影下，乔伊才皱眉抱着胳膊，推开一步。 “干什么？” “干什么？”年轻男人都要气笑了，“我都以为你真死那艘舰船上了，你倒是好，还敢若无其事地回首都星，以为换了张脸就安全得很？” “弗陇因……”乔伊皱眉。 “别叫我的名字，整整七年都没空给我报个平安，我没有这样的老朋友。” 顿了顿，年轻男人都要被气笑了，忍不住嗤笑：“还有你刚刚的警惕眼神，什么意思？觉得我会找个无人的角落杀了你？”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有了周景泽的前车之鉴，乔伊本来没有打算熟稔地联络自己曾经的旧友们。 但显然，对方却并不这么想。 “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 “算了。”乔伊深知这位从母星时，就跟她认识的发小，倔起来脾气到底有多难缠。 “我遇到了些麻烦，为了共同的安全着想。确实不太方便联系你们。” “不要找借口。”弗陇因轻哼一声，“我是怕担责的人？要是你当时说一声，说不定我早跟着一起逃离这个要命的首都星了。” 乔伊很干脆：“好吧，是我的错，抱歉。” 弗陇因甩了甩亮晃晃的单边耳坠，扬起下巴：“那么，要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乔伊正要拒绝，就突然被他礼节性拥抱了一下。 压低的声音很快在她耳边响起：“刚刚一直有人盯着你，确定不需要帮忙吗？” 乔伊一怔，心脏突然温暖许多。 还是不一样的，她想。 “不用。”顿了顿，乔伊状似不经意询问，“你在首都星呆了这么久，有了解莱恩家族吗？” “谁？”弗陇因愣了下，很快了然 ，“噢，就是那个号称女王走狗的公爵家族啊。” “他们家的次子，你知道？” “知道，那家伙刚从首都星大学毕业，之前还选修过我的课程。” “你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就记得挥金如土，说话有些结巴，但人缘不错。” “外貌呢？” 弗陇因狐疑地看着她：“可能以正常人类的眼光来说还可以，我反正没什么深刻印象……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伊提起的心情微微舒缓：“哦，这是不太方便透露的机密。” 弗陇因撇撇嘴：“行吧，回头约个地方再细聊。不过好像还是有人在盯着你，真没关系？” 乔伊跟着他并肩走回人群，头也不回，微微一笑：“不用，我大致知道是谁。” 等和弗陇因绕过墙脚，进入下一个展厅前，乔伊若无其事地回头，果不其然瞥见远远缀着的护卫队里，一闪而过的黑发少年。 她垂下眼眸，漆黑的瞳孔却重新闪烁某种跃动的光芒。 殊不知，西恩远远跟着，眼看着她和那个人类雄性肩背相耷，离开人群，又并肩回来。 两人脸上都是愉快的笑容。 他脚步沉重，心脏都酸涩得能拧出汁来。 西恩的脑容量向来充足，因此很快从繁冗的信息中，拎出这个人类雄性的关键词—— 乔伊的发小，首都星大学任教，匹配度超过90%。 他的双目像蒙上一层阴翳。 周身缭绕的郁气，几乎能将周围所有人都拽入冰凉不见天日的深渊。 几乎顾不得掩饰，眼看着那两个人并肩消失在转角，西恩快步跟过去。 却在下一秒，被个身穿长袍的男人拦住了。 “莱恩小少爷，原来您在这里!” “执行官大人已经到了，您怎么还不过去？” 西恩仿佛没听见，笔直穿过那个黑袍男人，却被对方无奈又惊诧地拦下。 “您忘了，您这次的任务就是要当好女王的临时秘书和翻译啊？” 西恩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男人，有一瞬间，很想直接用精神力操控住他。 但想到什么，他又阴冷地收手。 秘书？翻译？ 那些愚蠢的信徒到底弄了个什么身份给他？ “莱恩小少爷？” 他面无表情，忍耐地跟着那个长袍人类去了。 那个被称为执行官的中年女人早已经等待多时。 她正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打发某个前来交谈的教授。 见到小莱恩终于到了，忍不住招招手：“快过来，跟着我一起巡视一圈。” 正好下一个，就是某个来自偏远星球的男教授。 也是昨天在栈桥上，不断跟乔伊攀谈的那个。 男教授看到执行官肩上的徽章，双目微亮，热情地推介自己和项目组。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执行官大人。我叫张塞尔，来着sushk星球，我目前的课题是关于人类味觉敏感度抑制和甜度扩大的辅助剂开发，只要使用我的药剂，即使是进食垃圾，人类也会觉得香甜。那么在平民和军队里大规模使用这种辅助药剂，他们就不会再抗议饮食乏味简陋了，如果您感兴趣，我这里有成品……” 女执行官忍不住打断，询问身边的年轻男人：“你精通所有语言，他说的什么？” 西恩早已掌握所有人类语言，却不见得会真的重复。 “他说想送你一颗糖，吃了后会喜欢上吃垃圾。” 女执行官：？ 男教授听不懂首都星语言，却从女执行官的表情里看出不豫，急忙进行下一个项目推荐。 “我还有其他项目!这个!这个您肯定感兴趣!造一台特殊的无人机器，在整个宇宙环游巡查，只需要使用人类的血液就能驱动……” 西恩已经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乔伊的身影，他极速打断：“他说想用你的血做实验。” 女执行官已经勃然大怒。 恰巧，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冲这边打招呼。 听口音，又是个偏远星球的。 女执行官眼皮乱跳，她揉了揉太阳穴，快速找了个借口：“你先跟她们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西恩忍耐地掀开眼皮。 下一秒，却看到走廊尽头，逆光向他走来的漂亮人类雌性。 茶色眼瞳微缩。 他脚步像定在原地，直直盯着迎面缓步而来，嘴角还扬着弧度的乔伊。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楚那双明亮澄澈得像渊海星系上空的眼睛。 只觉得那种黑曜石般的颜色比第十一维度的所有能石都构造合理。 那样闪烁的光泽，似乎掩饰不住下边的兴奋。 他的心脏突然跳的很急促。 尤其是，当他可以往后看，没再看到那个碍眼的挂耳坠雄性时。 西恩全身的郁气不知何时慢慢逸散尽了，只剩下变得粘腻，混乱融化在一团的脑电波。 仿佛被某种甜腻的气息所蛊惑，他的嗓音低哑地糊住。 掩盖掉所有隐瞒的话。 就在西恩准备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时。 乔伊突然微微一笑：“找你半天了。” “我……” “莱茵李阁下，我是乔伊。” 西恩心跳一滞，茫然地皱起眉。 却听到乔伊诚恳又苦恼地压低音量：“听说你擅长心理学和语言学，我早就想找你帮个忙了。” 他下意识开口：“什么？” 乔伊扬起唇角，似乎早就在能这句话了。 她平生最好的所有演技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乔伊看上去松了口气，甚至轻咳一声，耳垂和脖颈都泛起不正常的绯红。 “我认为，同时精通语言和心理学，那么一定对如何追求伴侣也颇有心得。” “？”西恩心脏跳得急促，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觉得有一个雄性很适合充当我的伴侣，但我没有太多缔结伴侣经验。为了提高匹配度，我认为一些专业的训练是必要的。” 西恩的表情凝固在那一瞬间，脑电波几乎绷紧成了一根摇摇欲断的细弦。 他嗓音飘忽地询问：“什么样的……雄性？” “噢，他热爱文学，来自首都星大学。” 第四十九章 这样的信息, 瞬间跟那份匹配度资料对上了。 西恩的茶色瞳孔骤然凝滞，差点不小心暴露出原本的莹白。 明明他们站在走廊上，旁边就是开阔的窗户, 甚至有阳光温煦地打在乔伊表情轻松的面庞上。 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反而像笔直坠入又酸又涩的深海里，被漆黑的黏液所包裹，撕扯。 “怎么了？”乔伊见他愣在原地，露出诧异的表情，“难道首都星第一学府的心理学主修生，也不能弄清楚如何追求伴侣吗？” 她真的像是一点都没发现端倪，甚至还有些苦恼地微皱眉：“那麻烦了。要不我还是放弃训练, 直接点, 现在先去告诉他……” “不行！”几乎话音未落，就被低哑地快速打断了。 西恩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没有缘由地变成看不见的阴冷黑雾。 他的眼底像结了冰霜, 直直地盯着她健康漂亮，泛着殷红的唇色。 那里有着能融化一切的炙热温度，明明他不久前还感受过。 因此根本无法想象，刚刚这些冰碴子话，是怎么从中长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的家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可整个人都像是气得下一秒就要开始冒黑烟。 她甚至怀疑，自己如果再说些什么, 他的头顶都要忍不住长出一颗水母了。 乔伊扬扬眉, 笑容不改, 心情反而不错。 她从踏上首都星港口开始——或者说从在崖壁上醒过来, 看到那副断裂的手铐开始，就一直被压抑着的心脏，像是终于照进了一丝光芒。 蒙在上边的阴翳逐渐被驱散，连眉目都变得轻快起来。 当然，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只是愣了片刻，诚恳地表示感谢：“太好了，看来没找错人。那么，接下来拜托了，莱恩李阁下。” 听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名字，西恩眼底的冰霜似乎凝结得更厚了。 乔伊全当做没发现。 她抱着胳膊，提议到：“这次在首都星的峰会一共只开十天，我的时间紧迫，最好尽快开始行动。” 西恩面无表情地听着，耷拉着眼皮，开始疯狂盘算要如何在十天内破坏她的心血来潮。 正当他思索着现在就直接将那个人类雄性绑架走时，一股微弱的蔷薇气息却突然靠近他。 “首先应该了解他的一些喜好。” 乔伊的嗓音很轻，呼吸近到仿佛就在他脖颈处，若有若无地挠，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那边在售卖纪念品，你能帮我先做个预判性训练吗?” 西恩的表情微滞，忍不住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并不想听，但为了防止自己一拒绝，她就直接去找那个人类雄性，甚至发现他们的匹配度原本就很高。 不得不去。 乔伊和西恩一起离开人群，到了大厅外边，贩卖纪念品的自动机器前。 乔伊兴致不错：“你先挑选一个，可以吗?” 他掀开眼皮，快速掠过那些纪念品。 毫不犹豫挑选了其中最丑陋，丝毫不符合人类审美的一个。 “121号纪念品已吐出，请立即取走。” 在贩卖机智能机器人的机械声里，一个奇形怪状，像凹凸不平的海星，又像泥巴怪的凝胶状纪念物，“咔擦”滚出来。 在西恩伸手去拿前，乔伊迅速抓住他的手指，恳请他：“稍等。” 对上西恩恹恹的表情，她略作沉思：“我需要先进行心理分析。” “比如，会选择这个，说明你此刻心情很不好，就像被泥巴填埋住了。” 西恩眉心微凝，掀开眼皮。 乔伊表情认真，继续分析：“另外，你一眼看中它。也透露出你的爱好比较小众化，或许你不讨厌海水，黏液，软体生物和触手，这些多数人类不喜欢的东西。” 西恩浑身微绷，直直地看着她，从手腕上传出的温热感源源不断，她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乔伊早就认出他了，只是故意想给他一个教训。 “乔伊……” “你说什么？”乔伊挑挑眉，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面前有着黑色鬈发的英俊少年，刚吐出轻微的两个字眼，就快速保持缄默，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乔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一丝心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手指，快速从他手腕上收回，唇角微扬，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莹亮的光：“看你的反应，我分析得还算准确？” “看来我读的那本心理学期刊，名不虚传。” 乔伊自言自语般：“或许，我现在就可以带他过来试试。” “刚好，也能试试他对我的了解。比如选那只多色蔷薇就不错。。” 她说着就要转身，西恩刚要伸手拦住，一滴湿漉粘稠的水渍，却突然从头顶落下，打在他的手臂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快速出现在建筑物顶层，探出头，着急地冲他挥了挥手。 西恩浑身乱冲的戾气几乎抑制不住，差点就失手直接掀翻面前的建筑物。 而乔伊放慢脚步等待了半天，也没等到人追过来，早就干脆地大步朝厅内走去—— 毕竟，汇报快开始了，正事要紧。 会展中心高耸的楼顶，一个银发戴眼镜的男人，正伸出脖子往下看，好巧不巧，就将下边的这一幕纳入眼底。 凭借着身为邪神副官的优秀记忆，他几乎瞬间辨认出，那位抛下他们伟大的至高神，转身潇洒离开的人类雌性，就是传说中的乔伊小姐了！ 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他瞬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等等，刚刚邪神大人没有追上去的原因……他该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几乎是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他的后背突然一阵透骨的冰凉。 信徒阿穆惊悚地转过身，果然对上一双漠然又散发战意的白瞳。 他头皮发麻，不适应地支配着自己低级形态的身体，急急解释：【邪神大人……我是说西恩阁下，那个，我绝非故意打扰，只是刚好发现了那家伙的踪迹就在这里，近日我一直跟踪它，它对我的警惕性提高，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悄无声息地抓住……】 【无用。】西恩白瞳淡漠地闪烁。 信徒阿穆忙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抓不住，只是怕独自一人行动，不能及时截断它向同伴发送求救信号。那样我们这些天的部署都白费功夫了……】 “这么久都没学会人类语言，无用。”话音未落，就被西恩矜傲地打断。 信徒阿穆闭嘴了：…… 【不是的，是因为我们的声带萎缩，不方便发声。】 西恩像是就在等这句话，扯了下唇角：“哦。我忘了你们没有声带修复剂。” 顿了顿：“那东西在哪？” 阿穆看着自家邪神周身缭绕、根本不打算掩饰的黑雾，毫不怀疑，他只是单纯想找个什么泄愤。 果然，等他们撕开裂缝，瞬间抵达展厅三楼，一个无人的房间里。 那个披着人类外皮，正优雅看着监控屏里，密密麻麻人脸的家伙，几乎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西恩攥住脖颈。 感受到某种压顶的危险，那东西瞬间想从人皮下溜出去，西恩却微微笑了一声。 “阿穆，把空间封闭好。” “收到！” 在那些衣服连同人类外皮一起脱落的瞬间，潜藏在皮下的东西果然一起消失了。 只有一些几乎看不清的细碎流光，快速窜进空气，企图在密闭的空间里找到出逃的缝隙。 然而不过瞬间，西恩突然伸手，穿过那些流光，做出掌心合拢的动作。 下一秒，一团形状奇怪，似肉瘤又长了坚硬骨骼的生物，突兀出现在他掌心里，剧烈地挣扎。 西恩掀开眼皮，用平静的语调询问：“就是你提议开这次峰会的？” “你……你是谁？” 话音未落，就被西恩面无表情地摁进墙里：“如果不是你，再等十天，我就可以去见她了。” “不是我……” 西恩表情冷淡，像是没听见，只是换了个姿势将它打进地板中。 “根本没有什么碍事发小的出现。” 那团生物愤怒地嚎叫，一心想将面前的男人变成二维平面，不是，是还原成粉末、粒子态！ 可惜它很快惊愕地发现，自己被限制住了行动，甚至不能使用能力改变自己的维度形态。 人类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厉害的家伙？ 它从登陆这个低纬度宇宙开始，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它爬起来，企图露出可怕的原型，却被西恩一脚踩中。 不！根本不可能是人类！ 西恩表情认真地向阿穆提议：“这东西体内压缩着能量，拿来饲养蔷薇花怎么样？” 阿穆沉默片刻，看着满屋子可疑的血迹和段落残骸：“报告西恩阁下，有一定理论依据。” “那就尽快把其他的都抓到。”西恩面无表情，甚至计划好了，要养一个多大规模的蔷薇花园。 等西恩厌恶地清洗干净手指，换了衣服回到一楼时。 那个女执行官早就发言完毕，正轮到来自各个星球的代表人，上台送贺词。 他抓了个会议秘书，很快在人头攒动的万人会议厅里，找到乔伊的位置。 然而那个位置是空的。 而旁边跟着的阿穆也好心提出自己的发现：【还好还好，那个叫弗隆因的家伙，位置与乔伊小姐相隔很远，不过……额，好像也是空的？】 西恩阴郁的气息几乎能贯穿整个万人大厅。 顾不得暴露的问题，他先一步撕开裂缝，瞬间抵达刚刚那台自动贩卖机的位置。 然而，这里也空落落的，四周空旷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西恩表情木然，视线却快速透射穿过封闭的贩卖机。 几乎是瞬间，他就敏锐地发现，在所有堆垛的纪念品里，少了两个—— 一个是名为《古文学典史》的孤本复制品，另一个，则是刚刚被乔伊点名喜欢的多色蔷薇雕塑。 西恩并不知道，此时的正对着纪念品贩卖机的餐厅二楼，隔着落地窗，乔伊正靠着单面透视玻璃，平静看着他的背影。 看着少年僵硬地垂下头颅，表情茫然又低沉。 然后开始直直盯着贩卖机发呆，周身像是能掐出酸涩的汁液来。 乔伊挠了挠下巴，心脏突然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气泡水，轻咳一声，打断对面弗隆因的高谈阔论。 “我要走了，下次再聚吧。” “你不是说要我帮你个忙吗？”弗隆因狐疑地开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眯了眯眼，“不会真跟那个家伙有关吧？” “还是需要你帮的。”乔伊收回目光，只是拜托服务AI拿来一瓶气泡水，放到桌面上。 “一会儿，如果那个叫莱恩李的家伙找过来。你就告诉他，说我邀请你今晚去我的房间讨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特别叮嘱你，‘记得带上这气泡饮料’。” 弗隆因晃了晃金色的耳坠：“不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真的对那样一个毫无特色的家伙感兴趣吧。” “不可以吗?” 对上乔伊漆黑的眼瞳，弗陇因吐槽的话咽了下去。 “可，以。” 几乎是乔伊刚走，西恩很快就循着她的气息，找到了餐厅里。 隔着寥寥无几的客人，西恩一眼看到弗陇因，和他有下没下在掌心里晃着的气泡水。 又是气泡水。 西恩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过去。 “她呢?” 弗陇因怔了下，快速抬头。 看着面前这个阴冷的黑发少年，突然恍惚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学生跟他印象中，似乎不太一样了? 西恩却变得有些燥郁：“乔伊跟你说了什么?” “噢，”弗陇因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露出很期待的表情，“我们挑选了一些纪念品，交换了彼此的喜好。” 西恩的双目骤然变得幽邃。 “她说，让我今晚十一点，去她的房间，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 “顺便特别向我强调，务必带上那瓶，她送我的烈酒。” 弗陇因笑着，动作自然地很快叫来AI机器人，将气泡水换成气泡酒精。 “那么，我先走了，莱恩李同学……” 话音未落，西恩突然伸手，抓住那瓶气泡酒，死死地按住。 周身的戾气和酸涩几乎要把整个餐厅掀翻。 “阿穆——” 弗陇因兴奋地闪烁着眼睛，正要再故意说些什么刺激下这家伙。 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偷袭，轻飘飘倒了下去。 阿穆沉着脸，义愤填膺：“西恩阁下，要把这家伙也丢去饲养蔷薇花吗？” 西恩一字一顿：“丢回他家。” “那这瓶酒精我砸了……” 话音未落，那篇嫣红的气泡酒，就被西恩拎起来，表情漠然地揣进怀里：“你可以滚了。” “不是，您去哪?这东西对我们种族很危险……” 西恩背脊笔直，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力扯掉那些属于莱恩李的标志物和家庭徽章。 他拎着那瓶酒精，像是要去和谁战斗，嗓音阴凉又燥郁，一字一顿地开口。 “去做重要的事。” 第五十章 乔伊离开得很匆忙。 几乎刚等她折返回万人报告厅, 就轮到γⅡ小行星的代表上台做报告了。 主持人播报完毕，下边响起一些几不可闻的讨论声：“γⅡ小行星?那是哪里?以前参加过峰会吗?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根本不隶属于星际联盟吧?” “好像是颗落后的独立星球, 不过毕竟是全宇宙范围内的峰会嘛，你忍忍……” 身为γⅡ小行星的唯一代表，乔伊出现在后台时，因为快速奔跑，呼吸还有些急促。 工作秘书只以为她是紧张的，尽职尽责地正要安慰，却发现她早已随手丢开那一沓厚重的报告材料，呼吸有条不紊。 乔伊缓缓放慢脚步, 理了理衣角的褶皱, 表情平静地走上万众瞩目的报告台。 如她所料，站在这个全星球最大的报告厅正中央，她的声音通过重重直播平台, 足以瞬间传遍整个宇宙。 乔伊微微笑了一下。 霎时间，下边突然鸦雀无声。 哪怕在这样的时代，女性早已占据了开创性实验研究领域的多数，但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轻女教授，也十分罕见。 尤其是，当她有那样出色的外表时。 几乎是虚拟投屏上，那个名为“可变形仿真水母观察实验”的报告总标题一出来, 寂静的大厅里就难免传出几声摇头低笑。 刚刚就在台下议论的两个人话题一转，也小声笑道：“猜猜她是怎么通过之前筛选的?” “那还用猜——” 话音未落, 乔伊却像是敏锐捕捉到了。 她垂下眼眸, 神态自若地插话：“抱歉, 这次峰会, 每颗小行星都至少有一个参加名额，很不幸，我成了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这次我要汇报的项目，有关‘机械仿真生物的训练，改造和军事化扩大利用。’” 这样的标题并不算耸人听闻，但明显取巧，毕竟前边有几个比这还夸张。 然而只有首都星原住民们才知道，本届科技研发的执行官，最讨厌这样故意博人眼球的行为了。 毫无疑问，这位来自偏远小行星的漂亮教授，在这场竞争激烈的报告会里，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尤其是，随着汇报深入，她一板一眼的话题却越来越夸张。 比如现在—— “这只水母仿真机器人不但能变成人形，而且具有很强的战斗力，能把每根触手充分开发成战斗武器……” 乔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完，表情故作高深地进行总结。 “最后。得益于实验的启发，我认为可以充分利用其他生物体的仿真原理，来开发更多的机械设备，武器和延伸甲。” 这样陈旧的，早在繁荣星系淘汰几百年的项目，大多数代表都不屑于听。 他们低声交谈，语气隐约透露忍耐。 见状，报告会秘书得到女执行官的指令，匆匆上台，在密闭的虚拟屏后匆匆冲乔伊喊。 “这是全宇宙直播的，你立刻结束……” 下一秒，在周围的窃窃私语里，乔伊却不紧不慢地摘掉耳麦和翻译器，反手放到讲述台上 她掀开眼眸，直直对视那位正坐中间的女执行官，表情明明是平静的，却意外让人如芒在背。 乔伊语调寡淡，几乎听不出什么野心，但出口就是骇人听闻：“比如说，根据虫族信徒无条件供奉女王的生物学特征。我们也可以对军队普通成员的大脑进行改造。” “向他们脑中植入控制芯片，来满足类似虫族信徒模式的无条件服从。当他们具有不听指挥，反叛，或者怯战等行为迹象时，立刻代管他们的大脑，进行远程遥控，及时操纵他们自我终结。” “你这是违背人道主义的!”几乎乔伊刚说完，立刻有老教授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愤怒而打断她，“荒诞!无法相信我们这个宇宙，还有这样的蛀虫……” 话音未落，乔伊却微微笑了下，快速打断他：“对啊，这是违背人道主义的，我也无法相信会有人真去尝试。” 乔伊挪转视线，笔直地看着那位女执行官。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对方表现出的厌恶和惊愕，丝毫不像作假。 她紧促皱起的眉心，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 在对方察觉并看过来前，乔伊很快垂下视线。 若有所思。 再抬头时，她的语调已经不像刚刚那样惊世骇俗，只是平静地笑了下。 “有关我的实验项目，如果各位感兴趣，欢迎后续十天继续关注我的报告。” “放心，这样无聊而扭曲事实的项目，根本不会有傻子进行投资。”那位言辞犀利的老教授立刻发出冷笑。 事实上，大家都无比清楚，这样一场全宇宙的前沿生物学峰会，除了作为同行交流的平台，其实更是变相的拉动投资。 谁能引起首都星当权者和富商们的兴趣，谁就是最大赢家。 而现在，就因为这样一个混进来的劣品，整个报告会的水平都被拉低了。 老教授越想越气愤，他几乎都忍不住要直接冲上去亲手教训这个沽名钓誉的家伙。 “除非谁脑子不正常……” 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哐当”声，却骤然回荡在整个报告厅的上空—— 【恭喜γⅡ小行星的大水母项目，获得投资一百亿!】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乔伊站在高高的正台上，平静的表情难得有一丝龟裂。 整个万人报告厅更是鸦雀无声。 ? 谁? 到底是谁疯了? 几乎是一下台，乔伊就忍不住咨询AI秘书。 “到底怎么回事?” “恭喜乔伊教授，莱恩家族的负责人，已经在门外等待跟您签订百亿合约了!” 乔伊：? 她的语气荒谬中带着不可思议。 “谁?” “莱恩家族的第二子，莱恩李阁下，就在门外等你啊。” 乔伊的眼皮微跳，心脏居然莫名停滞了下。 事情居然没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 那家伙，怎么突然掺和进来? 不论如何，身为完美的计划控，乔伊并不希望在正事上出什么岔子。 她眯了眯眼，隔着飘荡的幕布，果然一眼看到走廊里，半耷拉着眼皮，浑身黑雾缭绕的少年。 他单手垂着，另一只手似乎紧紧抓着什么东西，似乎下一秒就要去跟谁干架。 乔伊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却迎面对上脚步匆匆，表情严肃冷峻的女执行官。 “乔伊教授，你刚刚最后是什么意思?” “抱歉，下次再聊可以吗。”余光扫见身后的帘子似乎被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 乔伊顾不得多解释，匆匆跟那位女执行官擦肩而过。 ** 她刻意在各个展厅逛了一遍，才终于等到跟弗陇因约定的时间到达。 乔伊回了自己单独居住的酒店套房，却并没有如她所料，在门口看到某个阴郁沉闷的影子。 门前空落落的，连她走之前，为了防止有人潜入，故意撒下的一些荧光标记，都没有被破坏过。 显然，根本没有人到来的痕迹。 有一瞬间，乔伊的心脏突然被掐了一下，有些发皱。 她眯了眯眼，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是弗陇因没把她的暗示传到位，还是—— 西恩根本只打算用那个什么莱恩家次子的身份。 甚至，他并不在乎她是否找伴侣。 这个念头冒出来，乔伊面无表情开门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然而下一秒，等她刚拉开门，刚合上。 漆黑的房间里，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凉危险，却突然朝她逼近。 乔伊灵敏地侧过身，正要躲避，那种海盐混合着石榴汁的气息，却随之涌过来。 她紧绷的心脏不由自主松懈了。 乔伊的脚步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对方即将全部用气息将她压制前。 乔伊突然微微扬起唇角，似乎根本不打算掩藏眼底跃动的愉快：“来了?” 毫不意外的语调，反而让对面戾气肆意，直直逼过来的人顿住了。 下一秒，乔伊突然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五指擦过他冰凉的掌心，穿过他的指缝，紧紧交握住，然后拉着他往屋里走。 “我就猜到了你会来。走吧，来谈谈我们那些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几个字一出来。 刚刚还轻飘飘木然跟着走的西恩，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面无表情地收紧指尖，心脏像被用力拧成皱巴巴的一团。 连其中的酸涩汁液都发酵得入味了。 她将他，当成了那个人类雄性! 这个念头一清醒，他的心底，竟然突兀地冒出某种隐秘的念头—— 换成那个人类雄性的脸，似乎并不难。 但只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骤然变得阴郁，险些控制不住外溢的戾气。 西恩垂下眼皮，压抑着发颤的指尖，面无表情地去找照明开关，却很快，被再度抓住战栗手指。 “别急，有些话只适合在黑暗里说。”乔伊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某种他从没听过的蛊，惑气息。 西恩不可避免的，再度想起她这样的嗓音，本来是跟那个人类雄性说的。 如果不是他冒充了那家伙…… 西恩的思想，甚至已经在某种濒临违法的边缘，摇摇欲坠了。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指尖，却突然探进他外套里。 语调却依然是低缓而清亮的，甚至提出疑惑：“我让你带的气泡水呢?藏哪了?” “噢，在这，我找到了。”没给他多思考端倪的机会，乔伊就已经快速抽出被他藏着的那瓶气泡水。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坐下，“咕噜咕噜”将冒泡水倒入预先准备的透明玻璃杯里。 “我很喜欢这款气泡水，你试一试。” 乔伊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即使是在黑暗里，对面也能一览无遗。 因此西恩也敏锐捕捉到了她黑瞳中，闪烁着某种名为兴奋的光泽。 气泡加酒精，双倍的刺激—— 他只能自己去尝试，她却亲手送气泡酒给人类雄性。 西恩的心脏，早已经因为细密的痛意和酸涩而失去感知，变得麻木了。 他的白瞳彻底暴露在黑暗中，凝结着交织的郁气和涩意。 西恩面无表情地紧紧捏住玻璃杯柄。 乔伊正思索着要怎样继续诱他上当，却见西恩快速举起那杯气泡酒，突然仰头喝光了。 酒精和气泡在口部快速非法入侵，激烈的碰撞刺激着他高度发达的神经末梢。 很快，西恩的眼角就泅上一丝血红，那些隐匿在身体里的触手，也开始不断起伏，蠢蠢欲动。 明明清楚，再不离开或许就要暴露了，西恩却仍然自欺欺人般，停在原地，盯着乔伊。 嗓音哑到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 “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乔伊像是终于回过神，忍耐住直接上手摸的冲动。 借着远处繁华闪烁的天灯余光。 她凝视着小桌子对面，身形微晃，在黑夜里显得影影绰绰的人。 乔伊轻咳一声，笑了下：“稍等。” 话音落下，她突兀站起来。 因为动作急促，哐当一声，剩下的半瓶气泡酒被带翻，倾倒砸在地板上。 不等西恩反应过来，下一秒，乔伊突然一步跨过矮脚桌，抓着西恩的衣领，快速抬头。 毫不避闪地吻向他冰凉湿漉的口部。 一时间，整个漆黑不见人影的房间，只剩下紊乱的呼吸声。 和倾倒的酒瓶，咕噜咕噜从窄细瓶口，不断溢出液体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西恩身体骤然僵硬。 过电般的细密触感源源不断, 而她就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属于乔伊的温热气息，粘附在口部, 快速融化成水渍，试图与他的搅合在一起。 蔷薇花，和消毒剂混合的味道。 在酒精的双重刺激下，他茶色的瞳孔微缩，开始变淡，隐约暴露原本的莹白，迟钝地看着乔伊。 因为靠的很近，乔伊敏锐发现了这一点。 趁着他怔住,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指尖, 朝他身后试探，却只摸到一片空白，并没有抓住意料中的触手。 乔伊眯了眯眼, 有点不太甘心。 她干脆将五指搭在他后脖颈上，覆盖住本该生长出水母头的地方。 然后抬脚踩上矮桌，用了些力气，按住他的肩膀，将人抵在阳台的落地窗前。 她的位置变成居高临下，因此更方便快速朝着炙热的源头探寻，以加快酒精的生效。 在混沌中, 西恩并没有察觉出她的根本意图。 几乎是乔伊俯身，主动探入的瞬间, 他瞳孔微缩, 没有迟疑地瞬间缠绕住她。 蔷薇花和石榴汁的甘涩, 像搅和在一起的烈火, 快速拂过每一处密布的神经末梢。 那些触觉末梢直接通向四肢和脑，在反复不断的刺激下，西恩微微颤了眼皮。 发达的脑部有一瞬间的空白，以至于他失去管控，忍不住想放由细密的吸附盘长出，来攫取更多的愉悦。 连带着，他的后脖，被乔伊捏住反复摩挲的地方，也生出无法抑制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同剧烈震荡的脑电波一起，破开桎梏冲出来。 就在他几乎无法控制，朝她靠近，即将彻底暴露出那些收起的非人类特征时。 被乔伊踩住的细腿矮桌，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装饰用的矮桌大概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剧烈晃了晃，连带乔伊都差点没站住。 西恩绷直背，快速伸手抱住她，还没有意识到指尖触碰到的温热是什么，他却先一步读取到了乔伊的脑电波。 因为愉悦微微震荡，却有条不紊，并没有形成杂乱的线条。 她没有喝酒精饮料，是清醒的，所以行为合乎理智。 黑暗中，对上乔伊漆黑如沾过水的眼睛，西恩的大脑骤然清醒。 再也生不出半丝愉悦—— 她把他，当成了那个人类雄性，所以才变得主动。 乔伊刚察觉到掌心下有什么隐匿的东西在起伏，即将从皮下暴露。 下一秒，扶住她的手却隐隐有松开的趋势。 好像由气泡水带来的混乱，即将失效了。 远处有微弱的灯光，照进落地窗，隐约能分辨他不断闪烁的眼神。 乔伊踢开那张摇摇欲坠的矮桌，先一步退回地面。 她的心跳有些失稳，清了清嗓子，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显得若无其事一些：“这样够重要吗?” 西恩指尖颤了颤，薄薄的眼翳遮住光芒浮动的白瞳，直直看她。 他的大脑像是被撕裂成两半，在不断拉扯中尖锐地痛。 一半，还因为酒精和蔷薇花的残留作用，刺激着他的神经，引导他陷入彻底神魂颠倒中。 另一半，却被冰凉的酸涩填充满，隐隐有暴戾的趋势，想恶意地让她看清楚，面前的根本不是那个人类雄性。 偏偏乔伊似乎根本察觉不到他的阴郁情绪，她的嗓音变得轻飘飘的，有些说不清的低哑：“好吧，我就是想问——要考虑试试缔结成伴侣关系吗？” 他的脑海一空，剧烈拉扯荡然无存。 宣判了。 西恩扯了下唇角，酸涩彻底浸泡透他。 他垂下的眼瞳变得幽邃，像是在酝酿某些剧烈的磁爆。 乔伊等了片刻，对面却像是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承认道歉，甚至连气恼都没有。 她没想到现在了，这家伙宁愿装成弗隆因，都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的心情重新变得有些烦躁，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乔伊忍下火气，眯了眯眼，若无其事地转身，快速从柜子里捡起一沓纸，重新走到他面前。 “按照我们从前的约定，沉默代表同意。” “那么，这是与联盟登记同步的契约书，名字我都签好了，你只用录入指纹……” 话音未落，乔伊的脚腕却被冰凉粘腻的东西勾住，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海水气息。 等回过神时，她正半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以某种奇怪的姿势，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整个人陷入冰凉的怀抱里。 西恩捏着那张纸，没有看前边的内容，一眼先掠到最末端，果然上边已经签好了“弗隆因”和“乔伊”的名字。 被压抑的郁气和酸涩瞬间像是再也关不住，迅速将他包裹，连乔伊都隐约察觉到了。 因为身后抱住她的怀抱，明显变得更紧，似乎想带着她直接嵌入进去。 “我不是他。” 随着压抑的嗓音落下，西恩周身缭绕的黑雾更加浓郁。 黑暗里，在西恩看不到的角度，乔伊扬了下唇角。 声音却保持着诧异：“什么？” 西恩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皮，盯着乔伊在黑暗中，像蒙了一层绒光的脖颈，白瞳泛着幽光。 下一秒，他突然俯身，紧紧咬住她那截后脖颈，细密地啃噬，顺带拔高音量，强调：“我不是弗隆因。他被我赶走了，今晚不可能来。” 过电般的酥麻快速从后脖颈蔓延开，隐约有着朝其他位置发展的趋势，同在3096号小行星做的那个梦，异曲同工。 乔伊恍惚了下，快速回神。 她竭力忍住战栗，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嗓音风轻云淡：“我当然知道。谁告诉你我是在等弗隆因的？” 身后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他像是被意外的供奉砸中，僵硬成了一尊神像，半天没反应过来。 好久，他终于捋顺了其中的关卡，缓缓对视着她那双澄澈的黑瞳，心脏轻飘飘的，连同嗓音一起变得很轻：“那你在等谁？” “你说呢？” 乔伊没有继续回答。 而是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他的桎梏，抬起手，指尖快速拂过他的后脖颈，往上，一直缓缓穿过那些细密的鬈发。 嗓音带着些遗憾：“其实我比较喜欢从这里长出一些非人类的副肢。” “比如，触手，水母头之类的，你能给我变出来吗？” 西恩一滞，心脏几乎已经遗忘了跳动的感觉。 她刚刚承认了“喜欢”。 他的气息紊乱成杂乱的线条，快速开口：“现在还不可以……” 他的能量在低纬度暴露，会引起一定波动。 人类当然不会察觉，但那些藏匿在人类中的家伙却会立刻嗅见风吹草动。 那么之前的部署就前功尽弃了。 可惜乔伊似乎只是这么略微一提。 她打断他的解释，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快速从床底拖出一盘缠绕的半透明医用绷带。 漆黑的眼瞳似乎跳动着一些似好奇又像跃跃欲试的东西：“没关系，不一定天生就有，我可以试着制作出来。” “我很喜欢长有触手的生物。你想陪我试试吗？” 西恩还沉浸在她刚刚的间接“喜欢”里，几乎没有犹豫，就轻飘飘一声好。 全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即使被她抓着手臂，拉到床边，示意他平躺上去。 他的脑电波也一直处于杂乱空白的状态。 乔伊拎着那一圈绷带，满意地点头：“对，就这样躺好，很标准的姿势。现在我需要比量一下你的体型，来订做仿真体。” 西恩扬了下唇角，直直地看着她。 乔伊的动作很熟练，他的四肢慢慢被束缚，那些奇怪的绷带，从他的衣物下纵横交叉，形成难以解开的网络状。 最后只剩下双目，能够随着乔伊的动作挪动视线。 而乔伊的指尖却随意掀开繁冗的衣物，按着薄薄的一层绷带，轻重不一地沿着脉络纹理划拉。 刚刚消失的燥热终于重新回来，连带将西恩的双目染成红色。 他皱了下眉：“乔伊？” “嘘，别动，马上就好。动了我就记不清楚数据了。” 纵横的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从肩膀一直往下，又重新回归上半身。 乔伊拉紧末端，终于在他的手腕处打下最后的结节。 她丢开剩下的半截，站起身，在黑暗里笑了下。 起身打开屋里的照明。 明晃晃的灯光瞬间泻入房间，照亮他黑色的鬈发，和泛红的眼尾。 刚刚还莹白的眼瞳，却恢复了茶色。 乔伊倚着墙，轻飘飘地叹气。 “喜欢古典文学。毕业于首都星大学。你怎么会觉得我说的是弗隆因？” “这每一个形容，明明都是你啊，莱恩李阁下。” “看，你果然来了。” 西恩才刚刚丰盈的心脏，骤然落回深渊的泥泞里。 他直直地盯着乔伊，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后悔同意了信徒们有关调查低纬度情况的提议。 他企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居然很难用上力。这样复杂的束缚方式，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很像战场前线用来防止俘虏逃走的特殊方法。 西恩的表情变得糟糕而古怪：“我不是莱恩李……” 乔伊却像是没听见，低头看了眼时间，打断他：“哦，我约的人要到了。那么，莱恩李阁下，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像是回应她的话，房门很快从门外被敲响了。 一道极轻的女声从AI门外传出：“乔伊教授在吗？” 乔伊拉开门，果然看到那位女执行官站在门口。 她没有带一个副官，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乔伊，才笑了下，意有所指。 “乔伊教授现在方便吗?关于你的课题，我有些问题想进行探讨。” 揭穿人形水母的伪装计划执行成功，乔伊心情不错，错开脚步。 挡住女执行官往里打量的目光，快速拉上门：“当然方便，去天台吧。” 第五十二章 女执行官——惟林中校, 见乔伊侧身挡住屋内情况，虽然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她也不便多做追问。 她很快收回视线, 表情从容地转身往楼上走。 “这家酒店的天台，有一片我的私人咖啡馆。走吧，我们谈一谈。” 乔伊没有异议。 果然，乘坐光梯直达第五百层的天台，这里早已离地面很远了。 城市的照明系统并没有涉及到这样高的地方，那些闪烁泯灭的灯光都在很远的地方。 周围漆黑寂静，只剩下剧烈的风。 “抱歉，稍等一下。这边鲜有人来, 照明系统通常都关闭的。”惟林执行官说完, 亲自去唤醒天台的智能系统。 很快，整个天台明亮起来，闪烁的银灯沿着入口往远处延伸, 一直通向前边长满茂密绿植的玻璃花房。 惟林执行官带着乔伊进花房，找了个靠近天台边缘的位置坐下。 “这是我最喜欢的位置，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城市——喝点什么?” 乔伊若有所思地坐下：“净化水就好。你看上去，很喜欢这座城市。” “当然。”惟林执行官笑起来，“我从小生在首都星的平民区。军校毕业后，我就进入了首都星的治安总卫队。” “到军衔升为少校前。都一直服役于此，一共是八年的时间。然后我才去了跟星际海盗作战的前线。现在调回来, 又开始负责管辖整个首都星的科技研究。” “如果不是因为热爱，谁会回来接科技研发总执行官这样的烂摊子。” 乔伊心念微动：“为什么是烂摊子?” 惟林将水放到她面前, 坐下, 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吗?上一个即将成为首都星科技研发总执行官的, 叫乔利耶, 他还没上位，就因为碍了某些人的眼，被判处极刑而死。” “然后这个位置就空到了去年。直到我回来之前，期间一直没有人想坐上来。” 乔伊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乔利耶的名字。 她沉默片刻：“乔利耶?你认识他?”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也是个真正的狂热者。”惟林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突然眯了下眼睛。 “这也是我今天找到你的原因。” 她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才直视乔伊，眼底锋芒毕露：“向人脑植入远程控制的芯片，类似的疯狂计划，我似乎曾经也听乔利耶说过。” “说起来，乔利耶有一个养女，他临刑前，将一个机密文件交给了她，然后那个养女，带着秘密一起消失了——你认识她吗?” 乔伊掀开眼皮，表情却十分平静，并没有惟林希望看到的惊慌失措。 她很快笑了下：“很遗憾，我不认识那个养女。不然我在3096号小行星发现的困惑，估计早就解开了。” 乔伊刻意留意了惟林执行官的表情，果不其然没看出什么破绽。 她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惟林执行官对堕种并不知情。 惟林皱了下眉，似乎并不关心她的困惑，而是追问：“你真的不认识?” 乔伊没在说话，而是取出随身携带的微型冷藏箱，推到桌面上。 “这是什么?” “这是一段从堕种体内分离的基因。” 惟林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 “堕种?你从哪里捕捉到那样危险的东西?” “危险吗?可是在一些偏远的小行星，堕种遍地都是。” 乔伊打断她，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惟林中校，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乔利耶老师的构想，早就已经实现了。” 惟林表情骤变：“不可能，他明明承诺了……” “不是他，而是有人窃取了他的计划。”乔伊眼皮颤了颤，轻轻打断。 她微凉的嗓音，在天台贯穿过的冷风里，低哑响起。 却像是有人在寂静的深谷，娓娓讲起一个惊悚的怪谈。 “我将很多只堕种进行溯源分析，然后发现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特征。” “在他们体内，被人植入了一段同样的基因片段。” “说是基因，其实更像某个具有智慧的微型生物。因为它是高度可变的，能在人体每个细胞内迅速穿梭游走。一旦我们试图观测它，它就会消失在观测细胞内。因此，除非是把人彻底分解成细胞集合，我们永远都将找不到这段可变基因的存在。” 惟林中校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她皱起眉：“那你怎么发现的?” “我去了堕种的大本营，那里有未成形的卵状物。”乔伊没有多谈，转而继续，“而制造堕种的人，能通过可变基因控制他们。” 惟林中校沉默片刻，目光闪烁地看着乔伊：“你告诉我这些，是认为我能阻止制造堕种的人?” “他们混迹首都星的高层，推动融合手术，其实是为了注射可变基因。如果你想走上更高的位置——”乔伊顿了顿，“这是很好的机会。” 惟林的脸色骤然变了。 她听懂了乔伊的言下之意。 推动基因融合手术的人，不就是涵盖目前王室和首相在内的，大部分首都星高层吗?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终于能够重新审视这位说着惊人言辞，却始终表情平淡冷静的教授。 她隐约觉得，类似的表情，自己似乎在谁身上看到过，但到底是谁，她又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惟林站起身，神色凝重地勉强笑了下：“我考虑一下，这里人多眼杂，我送你离开。” “好……等等!”乔伊话音未落，余光却突然瞥见惟林执行官的身后，玻璃外，一道漆黑的影子，正快速掠过半空，然后抓着天台吃力地攀上来。 它刚摇摇晃晃地站定，又一道眼熟的身影，突兀地撕开裂缝出现，将它按在地面上。 西恩?! “怎么了?” 惟林眯了眯眼，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想回头。 乔伊轻咳一声，快速拔高音量：“你打算考虑多久?这期间我的安全问题怎么办?” 惟林正要回答，天台外边却“砰”地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她皱了下眉，正要抬步，却被乔伊拉住胳膊。 “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放心，今天的对话不会被第二个人知道。我也会专门派保卫单独保护你。” 顿了顿，惟林突然眯了眯眼：“你刚刚倒是胆大，什么都敢告诉我。就没考虑过安全问题吗?” 乔伊微微笑了一下。 玻璃房外的动静已经消失了，隔着幢幢摇曳的树影子，乔伊很小心地流溢了一圈，也没有再看到西恩和那个被他追击的家伙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才叫住惟林执行官：“我在军校时，上过一次您的课。那样的热爱和野心，让我觉得找你没错。” “军校?”惟林显然想不起来这回事了，耸耸肩，“先走吧。” 她说着推开玻璃花房的门，却在看到门外等着的人时，骤然顿足，警惕地眯眼。 “你怎么在这里?” “找人。” 乔伊也跟着踏出门，刚好就听见这道低哑压抑的声音。 她眼皮一跳，抬头正对上银晃晃的灯光下，少年深邃得像浓墨的眼瞳。 他幽幽地看着她，周身缭绕的郁气几乎能化作实形。 “找谁?” 对上惟林执行官犀利狐疑的眼神，乔伊头皮微麻，轻咳一声，正要随口忽悠过去。 西恩却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乔伊的五指，直直看着她开口：“找把我绑在房间里的伴侣。” 惟林的表情微微凝滞，古怪地轻咳一声：“莱恩李啊，跟参会成员厮混到我面前，不太合适吧……等等，伴侣?” “莱恩家族什么时候就决定了伴侣?” 乔伊眼皮乱跳，生怕刚刚谈好的事情被破坏，刚想要解释。 西恩却像是怕她再离开一般，抓住她的五指收紧，突然掀开眼皮：“要在这里看吗?你喜欢的那些触手……” 乔伊瞳孔地震，快速抬手捂住他的嘴。 然而惟林又不聋。 触手和绑住什么的，听上去就玩的很花啊。 联想到这位外表严肃平静的教授，很可能为了跟自己的谈话。 竟然把伴侣绑在床上，才偷偷溜出来的。 她终于后知后觉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只能按捺住好奇和疑问，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们忙，那我就先走了，回聊。” “咳，”惟林突然顿住，想起什么似的，“花房后边的小房间有床，钥匙在第二排花坛下。” 向来风轻云淡的乔伊教授，终于第一次颈部染上绯红。 她试图张口解释：“不需要……” 但惟林一个上过前线的人，早就健步如飞，消失在光梯口不见了。 乔伊终于有时间找罪魁祸首算账了。 她气极反笑，掀开眼皮：“终于不隐瞒了?莱恩李阁下。” “乔伊，对不起。”西恩沉默片刻，音量很低地解释，“有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危险物种，潜藏在人群里。我每次变形会引起能量巨大波动，容易被他们察觉。” “他们擅长追踪和窃听信息，所以不方便解释。” “现在就不用担心了?”乔伊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唇角。 “我刚刚，”他顿了顿，“已经亲手把周围十公里内的潜伏者，都清理干净了。至少半个小时内不会被窃听。” 乔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乔伊居然从那样的陈述句里，听出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哀怨。 乔伊丝毫不觉得心软，平静地微笑：“哦，失踪半年不告而别，原来就是当卧底来了。” 她站在原地，快速评价：“一只善良而爱好和平的水母。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丢下这句话，乔伊转身朝光梯口走。 下一秒，却被低低地叫住：“那是因为你在这个宇宙。” “我试过撕开时空，想返回消失前的时间点，但那些时空都没有你。” “乔伊，人类似乎喜欢采用四舍五入的计算方式。” “你刚刚说，喜欢这些触手。” 乔伊终于停住脚步，刚回过头，却猝不及防陷入带着海盐气息的熟悉怀抱里。 他紧紧抱着她，无数冰凉粘腻的触手快速伸出，源源不断地朝她涌过来。 几乎是瞬间，乔伊就被密不透风地束缚成一颗茧。 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终于喊了他的名字：“西恩!” “嗯。”他闷闷地应声。 那些触手却并没有松开，反而勾着她的双脚，缓缓脱离地面。 这样不能踩实的感觉过于没有安全感，乔伊掐住半透明的触手，试图挣脱跳下来。 下一秒，他却快速带着她靠近自己，乔伊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膀。 那些触手仿佛变成拥抱的姿势，圈住她。 以平等的高度，西恩睁着泛白无暇的瞳孔，直直与她对视。 直到呼啸的风声似乎都变得很遥远，他的呼吸早就紊乱。 乔伊也有些失稳。 她下意识侧过视线。 西恩的白瞳瞬间染上戾气的幽邃，快速咬住乔伊的唇角。 几乎没打招呼，他就毫不犹豫地深入试探。 乔伊瞳孔微阔，第一次在清醒的状况下，直接被那些细密的吸盘缠住，无法动弹。 甚至还要一动不动地继续接受着，被细密分布的突触，一遍遍刷过上颚薄肉的触感。 乔伊漆黑的眼睛，很快像浸过水，眼角泛起薄红。 她试图推拒他，西恩这次却似乎半点也不打算听从于她。 他的口部构造独特，比人类更有优势，一直能试探到很深的地方。 …… 当那些石榴汁的甘涩和海水的咸味，混合着在口中荡漾开，乔伊终于无法忍受地开始回应。 思想似乎慢慢变得迟钝，两个人的脑电波似乎能隔空交织在一起，彼此清晰感受到对方震荡得剧烈。 等到蔷薇花的气息混合着甘涩的汁液，一起变成粘腻是液体，在乔伊喉头迸发时。 他们震荡的脑电波，同时消失了。 西恩轻轻松开她，双目泛红，那些流窜在身周的难忍热意，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目光直勾勾地打量乔伊的神色，确认没有变得冰凉。 才嗓音喑哑地开口：“我看过了，那份契约根本不是伴侣合约。人类都没有触手，我有。” 顿了顿，他声音变得很轻：“乔伊，如果我们是伴侣，这些就不算违法行为了……” “你们高纬度的违法行为，就这么简单?”乔伊突然打断他。 她抱着胳膊，轻轻掀开尚且泛着水渍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像明亮的星空，更像危险的黑洞，带着奇异的蛊惑。 “有更愉快的违法行为，想试试吗?” 第五十三章 “更愉快的?” 西恩的莹白瞳孔不断闪烁, 光影泯灭其中。 他与乔伊直直对视，像是对她的话保留怀疑。 “要怎么做?” 乔伊微微一笑：“看来你对人类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 他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愉, 快速打断她：“我了解。”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隔空挪开第二排的花坛。 “你在做什么?” “找进那个小房间的钥匙。” 乔伊微噎，居然第一时间无法看出来，他是真的对人类的生理构造一无所知，还是故意的。 恰好在此时，西恩镇定自若地回头，目光滚烫得如有实形。 他很了解的样子，客观评价：“这样漆黑的小房间, 确实适合做违法的事情……” 乔伊的心脏跳得很快, 明明是在冷风贯穿的天台上，她的皮肤表面却绽起细密的热意。 “闭嘴，不是要在这里。” 她轻咳一声, 快速拉着他往光梯口走。 光梯内空无一人，快速朝楼下穿梭。 乔伊紧紧攥着西恩，试图抚平有些紊乱的心跳。 她清了清嗓子，快速开口：“还记得上次你从旅馆逃跑前，带走的那些‘糖果’吗?一会儿光梯开了，你顺手从AI机器人怀里取走一些。” 西恩骤然僵住，他缓缓意识到什么, 突然转头看向乔伊，莹白的眼瞳几乎是瞬间变得滚烫。 连带兜帽下隐匿的水母头, 都灼烧成绯红。 他盯着乔伊的侧脸, 才终于发现, 她常年呆在室内而略微苍白的脸, 也泛着不正常的温度。 乔伊还等着他回答呢，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被冰凉的指腹碰了碰脸侧。 她骤然转头，拔高音量：“干什么?” “很烫。”西恩白瞳幽邃地看着她，嗓音变得十分喑哑。 几乎是与此同时，蹲在对面楼顶一动不动的阿穆，正苦苦等待着邪神大人传回今晚入侵者逮捕行动的结果。 却突然收到了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 【上次那些人类伴侣非法行为的资料，再发一次。】 阿穆：? !!您上次不是说不需要吗? 【现在要了。】 阿穆愣了愣，意识到什么，也顾不得喂蚊子了，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他忍不住唠叨：【邪神大人，人类伴侣行为很复杂，深入交流的姿势特别多样。我都发给您，您好好学……】 【快点。】 几乎是光梯门打开的瞬间，就有在走廊上巡逻的AI机器人，服务态度良好地凑过来。 “您好，需要帮忙吗?” 乔伊轻咳一声，表情平静地随手从AI机器人面前的服务盒子里，取了一瓶水，却发现身边的人跟石雕般，突然震在原地，一动不动。 乔伊攥了下他的手指，却差点被那腾腾的热气所烫化。 眼看AI机器人要离开，乔伊只能伸出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抓起服务盒中那些配色高级的‘压缩糖果’。 下一秒，苍白泛红的指节却突然握在她手背上。 他快速抓住盘盒中，所有的“压缩糖片”，并同一时间瞳孔付款完毕。 乔伊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交易完的小机器人却快速消失在尽头。 几乎是与此同时。 走廊里的生物感应灯暗淡下去。 角落的监控灯“咔擦”轻响。 周围陷入黑暗。 那些隐匿消失的触手，猝不及防地沿着地面缓缓滑出来。 缠绕住乔伊的脚踝，快速向上蔓生，最终重重包裹住她。 从四肢到上半身，全都密不透风。 “西恩?” “我懂了。”他像是终于从某个地方弄懂了问题答案。 目光在黑暗里像是灼烧的岩浆。 看得乔伊有些头皮微麻。 下一秒，乔伊感受到久违的空间扭曲感。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这家伙却像是等不及一般，竟然重重包裹住她，直接将空间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们缠在一起，一穿而过，落回乔伊的房间里。 等她回过神时，后背已经触及到柔软的地毯。 漆黑寂静的房间没有一丝光亮，连落地窗帘都合上了。 黑暗中，她只能看到西恩莹白闪烁的眼瞳，悬在离她很近的高处，不断浮沉。 那种锃亮的光，乔伊只在一些以狩猎为天性的野兽身上见过。 而他确实也像是终于叼到自己猎物的野兽，迫不及待按住她的肩膀，试图找个位置下爪。 生怕她再次戏弄完他又跑了。 那些触手层层堆叠，缠绕在地毯上，连带将乔伊套牢在其中。 “人类非伴侣的违法行为，是这样吗?” 乔伊能感觉到不断滑动的粘腻触手，从她的衣摆探入，缓缓从皮肤上蔓延而过。 最终艰难地穿行在她后背的中间。 扰得她脑电波紊乱，呼吸急促。 “当然不止，这算什么违法。”她直直地对视上方，那双白瞳。 西恩的白瞳微闪，脑海里快速涌入刚刚信徒阿穆传进来的千万种奇怪教学画面。 他的呼吸变得混乱，甘涩的气息近在咫尺。 乔伊轻轻补充：“但我不喜欢这里，到旁边床上。” 谁知道，西恩的表情却变得古怪而暗沉：“在这里。我不喜欢那个床。” 乔伊眯了眯眼，艰难地伸手抓住他的发尖：“我也不喜欢这张脸。” 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人类雄性莱恩李的脸。 西恩瞬间郁气肆意。 不过是瞬间，那一头黑发就像是掉色般变回银白，面孔也恢复了他原本恍若神袛的样子。 乔伊艰难地伸出手，用力捏住外凉内烫的水母头，以此压抑住一些乱窜的燥热。 她突然平静地笑了下：“还有这身属于莱恩李的衣服，我也不喜欢。” 甘涩的海风突然凝滞，然后快速变得急促而混浊。 黑暗里，因为看不清，那些“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被放大了好几倍。 乔伊隐约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冰凉触感似乎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那些微妙的热度几乎越来越浓郁，带着她企图装作平静的心跳都愈发急促。 直到遥远又低哑的嗓音响起。 “没有了。” 下一秒，乔伊陷入触感陌生的炙热怀抱。 尤其她暴露的手臂和掌心，清晰摩挲过那种像盔甲般坚硬，又壁垒分明的线条。 他不知何时也侧身躺到地毯上，从后边抱住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乔伊粘稠的脑海有片刻的清醒，模糊中，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家伙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但乔伊眯了眯眼，借着那一丝的清醒，她准确在黑暗里抓住他的指节。 引导着他的手慢慢往下。 “人类构造和你大概不太一样。”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西恩微凉的指尖仿佛跟着她，穿行过他曾经征战过的原始深谷和高峰，又沿着会润育出高级生物体的平坦河床巡视。 最后，他们穿过渊海星系常年不散的濛濛雾气和湿润屏障。 成功抵达了沸腾的海底，被粘腻的海水所包裹。 交织的急促呼吸纠缠在一起。 西恩空出的那只手，突然抱住她。 刚刚还被乔伊嫌弃的那些触手，冰凉凉地纵横交织，覆盖住她，似乎也舒服了许多。 就在乔伊脑海即将彻底罢工时，她突然笑了一下，抓住他。 “你刚刚说驱散了那些家伙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那就把触手收起来。”他闷声开口，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恍若神袛的面孔因为紧绷，微微渗出细汗。 不用乔伊带着，他开始有样学样，继续刚刚的动作，甚至举一反三地学会了更加深入。 乔伊声调逐渐变得奇怪，在彻底陷入被动前：“等下——” 他果然停下。 混乱中，乔伊几乎都不记得自己要说些什么：“你们和人类生理很不同，会不会根本没有相似的构造。” “很神奇，应该做一下研究……” “乔伊。”他突然咬住她的脖颈，骤然打断她。 很快，乔伊就开始为刚刚的随口之言而后悔，她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放出了一只狩猎者。 他果然收起了那些会引起能量不稳的触手。 但这并不影响什么。 乔伊从来不知道这家伙的力气能有这么大。 “悉索”声又响了，突然，她抓住他的手很快被轻而易举抬起。 与此同时，小腿被什么重重压住了，几乎无法动弹。 她眼皮微跳：“西恩——” 话音未落就被吞没在嗓子眼，乔伊的音调因为拉长而变得奇怪，她的脑海跟着快速被空白刷屏。 乔伊整个人像陷入了无边炽热里，说不出话。 偏偏他还用那样认真的语气，在她耳边困惑地问：“人类伴侣违法行为，是像这样?” 乔伊狠狠掐住他的手臂。 用了点力气，她用力挣脱桎梏翻了个身，才眯着猩红的眼尾，平静地微笑：“不算是，求知不能浅尝辄止，应该深入了解。” 近似挑衅的话，瞬间让他的白瞳变成猩红，西恩闷声突兀地按紧她。 很快，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随风和磁场剧烈摇曳的落地窗帘。 和是不是倒映在落地窗上，晃动的影子。 …… 乔伊醒过来时，能感觉到自己周身都被温和的水渍包裹着。 像是回到了每日愉快的沐浴放松时间。 因为过度舒适，所有筋骨都松软过般。 她睁开眼睛，从那种轻飘飘的舒适感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浸泡在偌大的浴缸里。 里边被人放满了营养剂。 乔伊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踩中了什么。 她眼皮一跳，快速往下瞥，一眼看见交叠在水底，神情安详的银发男人。 他正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仿佛回到了诞生的源头。 恒星的光芒从窄小的通风口照进来，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清楚照透了他的脸部轮廓。 乔伊沉默片刻。 昨晚混乱的前因后果，快速涌入她的脑海。 她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自己居然真的对实验对象，做出来违法行为。 虽然他是主动的。 大概是有悖于自己的伦理认知，乔伊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合上浴室门。 一回外边，就看到大开的落地窗帘，和屋子正中央，不明液体浸泡过一般，被弄得一团糟的地毯。 她的眼皮突突乱跳，看了眼时间，快到AI机器人每天日常进来清扫了。 乔伊干脆把地毯卷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粉碎机，看着它们成了碎片。 她才抓了抓头发，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大水母观察实验记录”。 乔伊面无表情地照例记录下时间和天气。 顿了顿，才继续写—— 【找到人型水母了。停滞许久的实验终于可以继续。】 【好消息是他的智慧度可能高于人类。而且大水母配合良好，实验有望进入下一阶段——】 【人型水母繁殖观察阶段。】 【坏消息是，由于本人疏忽，他拒绝在同族中找伴侣，而把实验者当成了期待伴侣——】 乔伊深深按了下太阳穴。 而实验者没有经受住考验，所以要继续为人类的伟大科研进程而“献身”。 可是，谁又规定了，实验者自己不能成为被观察的对象呢? 乔伊竭力保持着冷静表情，匆匆在记录本上写下一系列的描述性，特征。 并严谨地备注下“繁殖能力可期”的结论。 突然，门猝不及防被人剧烈敲响了。 乔伊如梦初醒，揉了揉温度奇怪的耳垂，快步走过去拉开门。 “请问找谁?” “你被逮捕了，请立刻跟我们走一趟。”话音未落，一到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起。 第五十四章 乔伊有些飘忽的心脏落回实处。 她快速摈弃掉那些杂思, 抱着胳膊，神色平静地看着门外整齐排列的机器人武装队。 “我犯什么罪了？” “意图危害星际联盟的治安，算吗？”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响起。 紧接着, 从攒动的机器人队伍后，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乔乔，好久不见。”金发苍白的男人，有着林德家族特有的温润气质，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走到乔伊面前，俯身轻轻开口，“在γ星没有认出你, 并且放走了你, 是我的错。”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乔伊看着面前这家伙人模狗样，记忆却还停留在林家的花园里，自己怕他醒过来, 趁他陷入精神错乱时，将他踹进喷泉水池的画面。 乔伊眯了眯眼，后退一步：“我危害什么治安了？” 林德布奇不徐不疾，掰着手指开始数：“第一，你窃取帝国机密，逃走消失了七年。” “第二，你七年后重新回来, 故意接近策反惟林中校，她现在失踪了。” “第三, 你违法背弃婚约……” 话音刚刚落下, 乔伊的腰间却突然多出一根裸露的手臂。 那只手臂的主人, 单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乔伊, 另一只手却随意抬起，若无其事地将林德布奇弹开好几米远。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下一秒，她的肩窝先被湿漉漉冰凉凉的头发蹭了蹭。 西恩沉闷低哑的声音在脖颈上轻挠：“乔伊，他们好吵。” 她心头一跳，抬手推开他的头颅，刚要回头。 林德布奇难以置信的声音却先一步拔高：“乔伊，这是谁？” 西恩掀开眼皮看向对面，莹白的瞳孔有转瞬即逝的锋芒闪过。 在乔伊开口之前，他先一步学会了抢答，慢慢站直。 “是合法的伴侣。” 乔伊眼皮一跳，快速抓住他的手指，警告地瞪他一眼，才重新看向林德布奇：“首先，我希望你记清楚。所谓的婚约从始至终都没有。那是我们之间公平的政治交易。” “其次——惟林中校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昨天晚上，同你见了最后一面后。”林德布奇似乎只是找了个借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死死盯着西恩，“所以，你昨晚在哪里？” 提到昨晚，乔伊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当然在房间里。” “是的，我们在房间里。”西恩表情认真地补充，唇角却掠起类似友好微笑的弧度。 林德布奇显然被他那种屑笑所激怒了，甚至顾不得贵族仪态，快速拔枪对准他的头颅中央。 阴鸷地盯着乔伊：“就是这个家伙策反你的吧？” “他才是绑走惟林的罪魁祸首，而你不过是被蒙蔽了。”林德布奇阴沉沉地笑着，“女王命令我处死绑走惟林中校的人。看来我找到了。” “乔伊，到我这边来。我给你机会重新修补我们的关系。” “我会帮你改变身份和生物学特征，等把他送进监狱处死后，再也不会有人认出你。” 西恩突然觉得，似乎并不是每个人类都像乔伊这样大脑高度发达。 比如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大脑构造就十分奇怪——他大概很喜欢追求濒死的感觉。 那么，满足他吧。 西恩耷拉下眼皮，白瞳闪烁，走廊里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凝滞了，一些像海水汹涌又像风声的动静，遥远地朝这个方向逼近。 下一秒，乔伊却突然松开抓住西恩的手指。 他骤然抬眼，乔伊没回头，只是反手挠了挠他的手心，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朝林德布奇走过去。 一直走到近在咫尺的位置，她停下脚步，似乎在认真打量他。 林德布奇眼瞳幽邃地看着她，半天才叹息一声，温和地伸手，做出拥抱的姿势：“欢迎回来，乔乔……” 乔伊表情冷淡，勉强地快速和他拥抱了下，即将脱离的瞬间，她的指尖却骤然顿住，迅速朝上一转。 下一秒，他的胸口被什么冰凉的武器抵住了。 乔伊掀开眼皮，平静地压低音量：“你提议向乔利耶老师给予电刑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吧。修复关系？也不怕我杀了你。” 林德布奇脸色骤变，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硬生生被扯下一层面具：“你怎么知道……” 乔伊笑了下，迅速抬高枪口，往他心脏处用力压紧。 “我在堕种大本营，见到了你和王室的交易记录。你选入议会的条件，是处死乔利耶老师，对吧?” 林德布奇表情骤变，刚刚还不太相信乔伊真的要杀他。 现在却生出冷汗，他瞬间松开抓住乔伊的手。 试图解释：“乔乔，我不知道那是你养父……” 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乔伊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同时回头看了西恩一眼。 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 几乎是与此同时，西恩默契地接住乔伊。 乔伊不偏不倚，落进冰冷的怀抱里，松了口气，正满意于他们的默契。 刚要开口说话。然而下一秒，她却错愕地发现自己整个人腾空起来，西恩横抱起她，却几乎是瞬间带她移动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里有一扇打开的窗户，正对着外边辽阔的天空。 他动作熟练，毫不迟疑地径直踩上窗台。 乔伊瞳孔一缩：“等等！” 话音未落，他却已经抱着她，从呼啸的风声中一跃而下。 林德布奇还被那一枪震得没反应过来。 巨大的后坐力将他弹飞在地上，等他捂着胸口艰难爬起来，却只摸到衣领上被灼烧出的小圆孔时。 电光石火间，他骤然反应过来—— 不对！能进到这里的都是经过各种检测了，乔伊怎么可能把武器带进来。 那把武器，是假的！ 他立刻抬头，却正对上乔伊被那个男人抱着，从酒店走廊窗口跳下去的背影。 这可是第302楼…… 一时间，连机器人都停在原地，不知要不要继续追上去，纷纷朝他看过来。 林德布奇双目欲眦，瞬间红了眼眶。 “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去把两个逃犯抓起来！” ** 失重的感觉几乎带得乔伊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她紧紧抓住西恩的胳膊，头晕目眩地盯着远处遥远的恒星光芒。 西恩并没有像文学演绎作品中那样，生出一对巨大的羽翼。 所以他们笔直地坠落，不断有剧烈的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侧。 正当乔伊以为会真的就这么从300楼掉下去，摔成血浆时，他终于带着他跳到了酒店对面，稍矮一些的建筑物上。 乔伊按着翻腾的胃部，快速跳下来，落回地面的感觉让她安心了些。 然后才有时间扶住额心，盯着西恩，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 风将他那头银白头发吹得散乱，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光，更加寒芒迫人。 乔伊晃了晃神，却只觉得头疼：“不是，你从300楼跳出来干什么” 他用莹白无一物的眼瞳看她，格外无辜。 “这样脱离最快。” 乔伊忍不住叹气：“我是让你拉着我跑，但没说要跑这么快……这样我还怎么被他抓住。” 西恩周身的气息瞬间像凝结成了一层冰。 “你想被他抓住？” 他垂下眼皮，声音变得沉闷：“是因为昨晚太……” 乔伊眼皮一跳，快速打断他：“闭嘴，不是。” 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乔伊几乎已经摸清楚了，每当这家伙用这种憋闷可怜的语调讲话时，一定不会是什么能入耳的话。 果然，西恩保持沉默了。 表情却更加沉翳。 过了一会儿，乔伊的手指似乎被不经意攥住，他突然开口。 “你刚刚还抱了他。” “枪也是假的。” 乔伊扫了他一眼，见他还穿着那件从浴室匆匆披着的浴袍，浑身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发梢也混乱不堪。 她又忍不住心软几分，解释道：“那是在往他身上安追踪器和荧光素。” “还有，我要主动进监狱，是为了让他们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开。那么这场峰会就会继续开下去，我才能达到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 乔伊一一解释，却慢慢地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她眯了眯眼，抱着胳膊盯住身前嘴角疑似上扬的家伙。 “你笑什么？” 西恩皱眉，表情困惑：“我没有。” “西恩！” 他突然紧紧抱住她，任由浴袍上的水浸透两个人的身体，才垂下眼皮，轻轻开口：“如果是之前，你不会解释。” 乔伊怔住。 她仔细思考了下，发现大概真的是这样。 但现在明显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问题是，乔伊希望这场峰会顺利进行下去，那么她跟X-Ⅱ星领主、洛芙，以及周景泽等人制定的后续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他们要以这场峰会的闭幕式为导火线，在整个星际范围内掀起巨大舆论，然后将那些藏匿的，操控堕种的入侵者和权贵们，从阴影后的泥潭里连根拔起。 而惟林中校的态度，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所以，为了峰会不被暂停，乔伊最好被他们“抓住”，将最多的目光吸引过去。 可现在问题来了。 她要怎么被“抓住”？ 这都成功离开那栋酒店了，乔伊太阳穴突突跳。 难道她还能自己跑回去，装作遗忘了什么东西，然后不小心被抓住？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响起密集的飞行器的声音，似乎还有穿梭机殷勤轰鸣声。 乔伊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好了，你先离开，我就在这里，他们大概很快就追上来了。” “你记得一到没光的地方，就换成那个莱恩李的样子……” 话音未落，西恩的眉心已经有了褶皱。 他毫不犹豫地正要拒绝。 乔伊却抓住他的头发，凑到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西恩白瞳扩大，几乎是瞬间，他的脖颈滚烫一片。 “怎么样?”乔伊推开他，挑挑眉。 “好。”他嗓音微哑。 ** 乔伊目送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又出现在对面酒店的高空玻璃上，从不会被人注意的角度，直直地注视这边。 她收回视线，随手擦了擦手腕上的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慢慢扬起弧度，不断扩大。 乔伊装作腿受伤的样子，仰躺在这栋建筑物的阳台上。 刻意不再回头看西恩所在的位置。 乔伊双目平静地直视着遥远的恒星，它正释放永恒的耀眼光芒。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她的心脏是盈满的，似乎被温热充斥着每一寸。 终于，如乔伊所料，林德布奇的人发现了她。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楼梯响起。 很快，举着盾牌和激光武器的警督和机器人护卫队，破门冲上来，将乔伊团团围住。 乔伊叹了口气，没再对视林德布奇阴冷的目光。 “追我干什么。罪魁祸首都跑了。” 林德布奇沉沉看着她，轻嗤一声：“带走。” ** 一切都如乔伊所料的发展顺利。 连给她安排的狱室，都显得宽敞些。 乔伊表情平静地坐过去，不想林德布奇却跟了上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机器人，看向乔伊的目光，非但没有丧失狂热，反而更扭曲了些：“乔乔，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乔伊掀开眼皮：“如果我没记错，监狱不归你管控。” “把东西拿来!”林德布奇突然古怪地笑了，冲后边拔高音量。 机器人服从地打开携带的低温箱，林德布奇从中取出一支透明注射液。 乔伊握了握掌心，表情却丝毫不改：“怎么，想把我毒死在这里?” 尖锐带寒芒的针尖刺进乔伊的皮肉。 剧烈的痛楚让她瞳孔微缩。 乔伊双目逐渐溃散，她慢慢地抬手，想按住剧烈震荡的头颅。 却被林德布奇抓住手腕。 他蹲在她面前，表情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癫狂：“乔乔，我知道你的大脑比正常人开发度高。” “相应的，精神力和智慧都高。” “那么，你燥郁期的痛苦，也一定比我们强吧?” “这是促进燥郁期提前的药剂。在你痛不欲生前，你随时都可以向狱警求救，交代出你背后支持者的下落。” “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再见。” ** 漆黑的监室陷入冷寂。 除了守卫巡逻的狱警，再没有其他动静。 乔伊不能判断时间，所以那种逐渐吞噬理智，如千万根钢针慢慢往头颅里扎的痛苦变得格外漫长。 很快，浑身窜起不正常的热度，像是要将她拉扯进岩浆里。 乔伊的燥郁期还要很久，所以她当然没带抑制剂。 可这么痛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轻轻平复呼吸，忍着头颅里的剧痛，缓缓背靠墙壁坐起来，下意识盯着紧锁的门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乔伊都几乎以为自己疯狂搅动的大脑，都要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所掏空时。 门外却响起“滴”的轻响。 她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恍惚间，睁开双目。 先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穿着狱警长官制服的男人。 他带着狱警帽，帽檐压的很低，几乎看不清表情。 乔伊精神紧绷，颤着不稳的手指去摸武器。 “谁?” “不是说，要穿成这样，晚上来找你吗……”话音未落，西恩却脸色骤变。 他快速丢开帽子，朝乔伊快步走过来，紧紧抱住她微微颤栗的身体。 “乔伊?”他浑身的阴冷气息似乎都要把整个空间掀翻。 “他们做了什么!” 乔伊却笑了一下，突然伸手主动抱住他。 西恩僵硬的身体很冰凉，带着海水的气息，让她产生自己浸泡在水里的错觉。 连混乱剧痛的头颅都似乎舒服了些。 乔伊额心抵住他的肩膀，表情变得轻松，声音很轻：“你上来，抱紧些。” 西恩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坐上去，突然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挪到腿上收紧。 这样，乔伊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他怀里。 蜷缩的姿势异常的不错，乔伊活了二十多年。 第一次在没用抑制剂的情况下，就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紊乱如产生磁爆的大脑正在恢复平静。 回归了一些理智，乔伊突然想起什么：“你会操纵人的脑电波，是不是也能梳理?” 抱着她的冰凉怀抱突然变得炽热。 因为意识清醒了些，乔伊甚至能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得灼热滚烫。 耳边传来低哑的闷声：“是，但是只有在脑电波交融的时刻。” 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了打发西恩离开，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不想装扮成狱官，到晚上再悄悄来陪我睡觉?” 第五十五章 虽然暂时缓解了些, 但乔伊的大脑还是如锐器刮割般，被一阵阵的痛意冲击。 她没有留意到他异样的灼热，只是恍惚地按着额头, 问得随意：“那就是可以了?要怎么做?” “会……有些痛。”他连嗓音都带着莫名的热意。 乔伊没发现，只是因为痛意有些难耐：“能比现在还痛?试试吧。” 西恩却慢慢收紧胳膊，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显得有些飘忽。 乔伊模糊间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了几个意思—— “脑部遍布精密突触，是高纬度人类最敏锐的地方，脑电波关系精神力，通常只有伴侣才……” 他似乎低低问了一句：“你确定要……交融吗?” 乔伊的神情显出几分不耐, 她只想快点解决这种剧痛占据理智的糟糕处境。 因此她很快抬手, 按住他的头顶，直到两个人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 冰凉的触感如深水浸透她的额心，让乔伊有片刻的舒适。 她不由得想攫取更多的冷意。 手指下滑, 摸到他衣领硌手的硬质布料，皱了皱眉。 恍惚间，她半眯着眼，凝神盯着制服前那些晃眼的金流苏，没有犹豫地抓住。 下一秒，金属流苏和制服上花里胡哨的徽章，都被她随手扯了, 然后是冰凉的腰扣。 乔伊的指腹刚搭上去，就被按住了。 她皱起眉, 黑瞳幽邃：“穿着不难受?” 西恩的白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鬼使神差地, 他点头。 “难受。” 寂静狭小的地下监狱室里, 没有其他声音, 因此显得那“咔擦”的金属扣打开声格外清脆。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乔伊只感觉自己被海水的气息和冰凉温度全面包围，每一处裸。露的皮肤都缓慢地绽开。 在这样的对比下。 她一方面觉得松懈了些，一方面却又觉得被核爆袭击的头颅，更加暴躁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恩的指腹突然搭在她下巴上。 “乔伊，你抬头和我对视。” 乔伊脑海一空，掀开眼皮，对上一双莹白空旷的眼睛。 她像是第一次看清楚那双眼睛的样子。 散发着幽远的萤光，最中间却有一道漩涡状的裂缝，像冰的纹路又向一些古老沉没海底的城市轮廓。 那道旋转的裂缝慢慢扩大，加速，几乎能吞没人的所有理智。 不过是瞬间，乔伊的大脑就像失去的思考能力，变成一片空白。 在清醒的最后一秒，她隐约觉得西恩抵住了自己的额心。 乔伊很难描述那种微妙的感觉。 她似乎变成了炽热的岩浆口，源源不断地喷发赤红的岩浆，企图吞没一切。 但那些淌出的岩浆却是杂乱无章，喷射在虚无的空间里，只形成无数交织密布的波纹。 到处都是各种物体被灼烧后，残留下的灰烬。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像人的影子。 有的像乔利耶，有的像她死在母星的朋友，甚至还有周景泽他们的。 那些影子从她面前快速飞过，却热因为蒸汽，被扭曲成各种阴森惊悚的形状。 然后乔伊眼睁睁看着它们被自己“吃掉”了。 就在乔伊几乎产生自己马上就要爆炸的错觉时。 整个空间突然开始扭曲，变窄拉长，她仿佛拧成一段晃荡的光波。 下一秒，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震荡的光波。 汹涌的潮汐掀起拍岸巨浪，直直朝她迎面浇过来。 乔伊被迫承受了那样剧烈的海水，一股被闪电击中般的剧烈刺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突然贯穿她。 她不由自主地试图反抗，将那些海水挤压排斥出空间。 但那些海水并没有停止，还在远远不断地朝里入侵。 它似乎找到了岩浆口，浓稠的海水直直对着岩浆的源头冲进去。 水与岩浆剧烈碰撞，瞬间迸发出刺激性的腾腾蒸汽。 这样的冲击力持续不断，仿佛带着隐忍的战意，丝毫没有留情。 一次又一次，每当那些海水被岩浆蒸干，就瞬间形成更有力的水柱，重新冲荡向岩浆口。 每一次，都引起虚无空间的剧烈晃荡，像震波的余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带来无穷无尽的热蒸汽和战栗。 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岩浆口终于被浇灭了。 暴戾的灼热消失殆尽，乔伊慢慢安静下来，只觉得自己浸泡在悠悠的海水表面，随着浪潮缓慢地飘摇着。 最后，她轻易被催生出无尽的疲惫和困顿。 朦胧的睡意里，她并不知道自己半耷拉着眼皮，随意靠到某个人的肩膀上，慢慢垂下头颅。 西恩一动未动的白瞳终于缓缓聚焦，眼尾早已经暗红一片。 他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欢悦里，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类似人类微笑的弧度。 抱住乔伊的那只手，一点点收紧，慢慢俯身。 正在此时，门口却响起脚步声。 辨别出是狱警的，他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并没有搭理敲门的动静，他用另一只手的指腹，缓缓擦掉乔伊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接着，他分别用两只手，捂住乔伊的耳朵，拥着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额头相抵，躺进那张狭窄的床。 ** 等乔伊再次醒过来时，监狱室里枯燥的时钟，已经走到了第三天早餐。 狭窄的小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西恩的身影。 只有一小撮被她拽掉的金属流苏，被人专门放在了她头边。 下边压着一张古老的纸便签。 那跟她肖似的字体，让乔伊几乎瞬间分辨出，是西恩留下的—— 【我没跑，只是去抓个人。 叫惟林的人类雌性已经找到，她被厘因及周景泽救了。】 人类雌性? 这个新奇的称呼让乔伊眯了眯眼。 她不免反思，自己没有教过他这样称呼人吧? 不过惟林中校还活着就好办了。 毕竟，她是乔利耶事件当年仅剩的几个直接知情者之一了。 乔伊放松了些。 下意识抓了抓额头，却诧异地发现，燥郁期带来的剧烈穿痛，真的消失了。 连常年困扰她的起床后精神力压抑，都变成了舒朗的轻松。 她确定自己没有使用任何抑制剂，那么…… 想到昨晚特别的新奇“治疗”体验，乔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那些在恍惚中怎么都听不清的话，也突然变得清晰。 西恩说，那种“精神力交互”的方式，是他们高纬度伴侣间才会进行的，最亲密的互动行为。 大概跟人类的那种行为类似…… 可她怎么记得，类似的感觉，在林家花园的喷泉下，就有过一次? 乔伊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不过她很快没时间多想了，久违的饥饿感席卷了她。 找了一圈，没找到食物或者营养剂存在的痕迹。 乔伊轻车熟路地装回被“燥郁期”支配的痛苦扭曲模样，虚弱地敲了敲门上的传递窗。 很快有狱警过来应门，不耐烦地拉开窗口。 “什么事?” 乔伊死死捏着太阳穴，眼珠子几乎凸出来：“我……饿了。” 那个狱警吓了一跳，几乎往后退了一步，才嘀咕一声：“难怪要关这里，打了促燥郁针，三天没动静，居然还活着……” 但上边那位小林德议员专门叮嘱他们人要好好的。 虽然那位最近焦头烂额一直没空出现，但狱警可不敢为了邀功就把人怎么样。 只能烦躁地丢给她一支营养剂，完了还不忘敲敲窗口。 “喂，别耍心眼，你熬不过去燥郁期的，劝你早点老实交代。” 乔伊随意点点头，落下窄小的窗口。 当天晚上，外边突然响起几个预警聚众赌星币的吵闹动静，似乎就在隔壁。 他们还开了盏炫目的白灯，直直对着乔伊的窗口。 这是监狱室惯用手段，就是为了让囚犯不能睡觉的。 乔伊见惯不怪，平躺在小床上，开始认真思索，如果等一切结束，她还活着，要继续做什么方向的实验。 然而正当她闭着眼睛思考时，外边的动静突然安静了一瞬间。 然后她这间房的门被人轻轻拉开一道狭缝。 来的人携带一身熟悉的海风气息，靠近她时，似乎还产生了类似石榴汁的甘涩味道。 乔伊很快知道为什么自己前两天没被吵醒了—— 来人快速脱掉外套，微凉的双手探进被窝，熟练地捂住她的耳朵。 然后他整个人钻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她调节姿势，埋进他身前，挡住那些光。 乔伊的呼吸，突然有片刻的紊乱。 她突然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恰好和他的白瞳对视上。 他身形反条件地一僵，意识到什么，又很快松弛下来。 然而在乔伊直勾勾的注视里，西恩耳垂往下的脖颈慢慢变得泛红。 下一秒，他突然埋头，轻轻在她耳边低哑开口。 “那些人类还在外边。” 乔伊：? 她回过神，挑眉，试图讲话，却快速被冰凉的柔软碰了下唇部。 她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道信息。 【动静太大，虽然他们智力不太好，但反应力尚可……】 【部署的关键时刻，最好忍耐一下。】 语气里，隐隐还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遗憾。 乔伊：……? 谁不能忍耐什么了? 你解释清楚。 她忍不住将人踹开，抱着胳膊，眼神平静。 “这里阴暗潮湿，你身上太凉了。” 尽力忽略掉西恩熟悉的隐忍沉闷眼神，乔伊不为所动地翻了个身。 结果过了几秒，她的背后微微一重。 倒是没碰到她了，却不肯就这么离开。 她余光瞥了眼，人型水母半个身子在床沿边，不得不说，平衡力不错。 ** 这样的日子，居然是难得平静的消遣。 乔伊有时候甚至都会忘了自己是在首都星的地下最深处囚牢里。 不过她算着时间，很快就到了全宇宙生物峰会的第十天。 听西恩带回来的消息，虽然没有惟林执行官的维护秩序，但峰会还是在临时负责人手上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了。 第十天，按照日程，应该是所有项目汇报人，最后的总结性拉资金阶段了。 然而在汇报会即将开始前，乔伊却一反常态地激烈拍打着金属门。 直到监狱长亲自来了，她才一副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惨样。 磕磕绊绊地求助：“我受不了了，请给我抑制剂，一支都可以。” 监狱长眼神亮了：“想好了，你要交代了?” 乔伊突然保持沉默，手指死死捏着窗口，似乎企图关上。 却被监狱长焦急地打断：“别别别!今天第七天了，再不打抑制剂你活不过今晚!” “我……交代。”乔伊咬咬牙，“但是我只告诉林德布奇，你叫他亲自过来。” 林德布奇很久赶过来，连身上的贵族礼服都没有脱，先对着乔伊憔悴糟糕的状况，红了眼睛。 他恶狠狠又阴鸷地红了眼眶：“乔乔，我不明白，你宁愿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样子，也不肯交代。那个把你丢下独自逃走的反叛者，到底威胁了你什么!”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林德布奇说着就要来摸乔伊的脸。 乔伊厌恶地推开他，却莫名感受到熟悉的阴冷气息。 余光往后，果然瞥见混在林德布奇带来的随身护卫队里，有某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皮乱跳。 她轻咳一声，死死按着太阳穴：“你先给我打抑制剂。” “先交代……” 话音未落，乔伊突然看向林德布奇，打断他：“如果我交代了，你会给我换一个身份，保证我活下去。” 林德布奇微微笑了下，毫不犹豫：“当然，放心……” “那我也没机会再参加这样全宇宙学术的峰会了。”乔伊淡淡扯了下唇角，流露出几分嘲讽。 林德布奇保持了缄默。 下一秒，却听见乔伊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带光脑了吧?能给我播放一下这次峰会闭幕式的现场直播吗?我想看一次。” 林德布奇警惕地皱眉：“你可以以后再看。” “那还有什么意义?”乔伊平静又困惑地看向他，“难道你觉得我看个直播，也影响你宝贵的时间了?” “我陪你看。”林德布奇咬咬牙，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这里到处都是狱警和他的护卫队。 乔伊就算再聪明，也没办法耍心眼逃走。 但万一这些狱警里也有反叛者呢? 他心脏一凛，快速赶走所有狱警和护卫队成员，只留下自己最亲信的那个机器人，留在房间里。 这下没问题了。 他温和地笑了下，摸出光脑，放在桌前，瞬间有虚拟光投射在半空中。 林德布奇调节到全宇宙生物峰会的直播现场，正要试着握乔伊的手。 下一秒，他整个人却僵在原地，大脑似乎是突然反应迟钝了片刻，等他回过神时，居然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林德布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正对上乔伊不耐的眼神。 “地下囚牢就是虫多，你小心点。” 她说完就聚精会神看现场直播去了，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关注那场生物峰会本身。 “这是一场全宇宙范围内的直播?” “对，受堕种影响，类似的大会已经很久没举办过了，因此很受关注。” 林德布奇全程高度注视乔伊，她却并没有丝毫异常反应。 他高高提起的心脏逐渐放回来。 甚至还有心情给乔伊详细讲解现场情况。 乔伊似乎因为还在受促进剂的煎熬，精神状态不太好，时不时就捏额头。 林德布奇抿着唇，刻意让自己没发现，心底却有些焦急。 终于，到了最后那个汇报结束了。 下一个就是惟林执行官致辞的环节，但因为她本人失踪，这一环节取消了 。 林德布奇快速站起身：“我去给你拿抑制剂……” 话音未落，乔伊平静遥远的声音突然回响在整个房间。 “我叫乔伊，是前联盟军最高事学院院长乔利耶的学生和女儿。在这里，向大家披露一些关于堕种来源的数据和视频记录。顺便，细数一下联盟王室集团的十宗大罪。” 林德布奇骤然僵住，他双目欲裂地回头，才发现声音不是从乔伊口中发出的。 而是从那虚拟屏的外放设施层层扩大。 明明该主持人上场了，直播现场的半空中，却出现了乔伊的脸。 她仍然是那副神色平静的样子，随口抛下的，却是巨料—— “第一，勾结其他宇宙入侵者，制造堕种。” “第二，利用基因融合手术注入毒素，企图控制平民的思维行动。” “第三，在偏远星球制造堕种地狱，拿低种族原住民当试验品。” …… 林德布奇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震在原地，死死盯着乔伊，不知道她到底要多些什么。 第五十六章 等林德布奇回过神时, 虚拟光屏投出的直播现场，早已经人声鼎沸，掀起惊天骇浪。 直播设备清楚扫过主持人惨白慌张的脸, 他似乎竭力想关闭那巨大的光幕，可惜却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并没有关掉。 林德布奇死死盯着乔伊的脸，神色前所未有的阴鸷和慌乱。 “乔伊，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着面无表情地拎起光炮，匆匆要往峰会的直播现场赶，结果刚转过身, 却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肩膀, 按了回来。 林德布奇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变得迟钝，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突出双目, 看着自己唯一信任的卫兵，摘下帽子，露出那张英俊的脸。 “你——” 乔伊将他按回座位上，调转虚拟投屏的方向，以便于他能将毁灭性的打击现场看得更清楚。 “别急着走，还没结束呢。” 那投射在光幕上的录像，非但没有停止, 甚至早已经通过现场最先进的收音和转播设备，层层扩大影响, 辐射到了整个宇宙范围内。 一起同步传递出去的, 还有乔伊平静的脸庞, 和那似乎能透过各种长短波, 给人以重击的声音—— “第十，隐瞒磁暴真相，一遍遍将星际远征军送上绝路。” “以上罪行证据，我们用了七年的时间收集。所有突变的堕种，都接受过基因融合手术。” “而‘融合手术专用’注射剂和堕种体内可变基因片段的生物学关系，我已经同步到星网云端，各位可以自行下载比对。” “所有的可变基因片段，都是我在3096号小行星的堕种大本营提取到的，也已经公开——这就是远程操纵大脑的关键。” 3096号小行星距离首都星实在是太遥远了，有关那里磁暴辐射泛滥和堕种肆虐的消息，虽然首都星居民们有所耳闻，但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可现在，这个自称乔利耶女儿的家伙，居然声称只要进行过基因融合手术，就可能被操纵大脑，甚至变成堕种？！ 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因此，大多数关注本次直播的富饶星球平民们，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甚至快速上星网，匆匆找到王室官方给出的紧急声明。 【这只是反叛军们的话术阴谋，千万不能被迷惑！】 然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看到直播现场，那位“乔伊教授”平静的微笑。 “如果这段录像播放时，我没在现场，那大概是被秘密逮捕或者灭口了，正如我的老师兼父亲乔利耶那样。” “但所有生物相关证据，我都已经悉数传到星网，公开共享。” “至于军事和政治方面的充分证据。被陷害变成堕种的前联盟远征军最高指挥官，和首都星的惟林执行官，会给出答案。” 前联盟远征军最高指挥官？！那不是最先接受基因融合手术，又在战场上离奇失踪的陆央元帅吗？ 要知道，那位可是最高军校毕业的最知名天才，而且出身于首都星贵族。 而另一位惟林执行官，那也是个传奇人物了。 如果连这些有身份的人，都变成了王室操纵实验的牺牲品，那他们这些平民怎么办？ 无言的恐慌情绪开始四处蔓延，滋生出不解和茫然，也有人早就登陆星网，试图自行分析乔伊上传的那些证据了。 与此同时，现场被入侵的设备也终于抢救恢复过来，乔伊的录像被中断了，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大家不需要恐慌，公开证据只是为了所有人不再受到蒙蔽，至于罪魁祸首，马上就要被抓住了。” …… □□室门外很快响起急促有序的脚步声，跟之前那些看守懒散的狱警全然不同，俨然是军队的规模。 乔伊快速关闭虚拟光屏。 表情却一点点变得凝重：“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按照我跟厘因的约定，在直播结束前，她们就会先一步赶到地下监狱，救我出去。” 现在的情况，首都星王室和众议会的军队却先一步到了，只能说明厘因被被什么绊住脚步了。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落到女王的手中，然后走上乔利耶老师的那条路。 “不用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低哑的男声突然响起，乔伊转过头，就看到西恩正快速扯下那件不属于他的衣服。 “你又要使用那种撕开空间的能力？”乔伊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要抱着她短程瞬移，皱了下眉，“不太行，周围几公里肯定都被首都星的军队包围了……” “可以离开远一些，直接抵达港口。” 乔伊抬头诧异地看他。 如果她计算的没错，他的瞬移最多只能在一公里范围内，如果方向不对…… 等等，好像也不是。 在林家花园那次，他就是用那种庞大的原型，带着她撕开空间，跳跃到了几公里外的楼顶。 她突然有了某种预感，快速抓住他的手臂：“你打算用那种形态？” 西恩敛下眼皮，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的黑瞳里，找到一丝厌恶出来。 乔伊却像是看出他的想法：“不是说，如果你改变形态，会引起能量剧烈波动，被那些高纬度的东西发现踪迹吗？” “不行，太危险了。” 西恩下意识安抚她：“所有入侵者刚刚都已经处死了。” 下一秒，乔伊却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一丝不对劲：“处死了？你怎么会知道？” 总不可能是他做的，毕竟从前天开始，他就一直呆在她身边，连每天晚上他都没有释放出触手，只能说明那些制造堕种的高纬度入侵者们，当时仍然在到处监视窥探着情况。 也不是厘因和X-②星领主们杀的，他们最新递进来的反馈消息，根本没有透露过这一点。 所以，是谁杀的？ 乔伊抱着胳膊，表情平静，黑瞳却慢慢变得幽邃。 “西恩，我说过，要坦诚，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了吧?” 伪装成一个人类雄性，并且被迫“帮助”乔伊找伴侣，对于西恩而言，毫无疑问是糟糕至极的体验。 “我……”白瞳闪烁了下，外边却已经响起急促的撬门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郁。 下一秒，乔伊却突然抱住他，掀开眼皮：“算了，解释的话后边再说。” 西恩缓缓低头，发现她的脑电波并没有产生类似于愤怒的情绪波动。 乔伊不耐地催促：“不是要将我镶嵌进身体里吗?” “快点，要闯进来了。” “会，很丑。” “又不是没见过……” 话音刚落，被乔伊抱住的躯体突然快速膨胀，几乎是瞬间顶穿头顶的天花板。 她眩晕了一瞬间，就立刻被冰凉的触手接住，推向柔软的腹部。 坚硬的盔甲关闭。 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有柔软腹部的缓冲，乔伊并没有感受到类似于空间被撕裂和颠倒的眩晕。 等她回过神时，所有漆黑和逼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正被西恩紧紧抱着，站立在首都星人山人海的拥堵港口。 这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混乱一片，长长的栈道上还浸泡透了鲜血，到处都弥漫着硝烟和人群着急的呼喊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 远处的建筑群里，隐约还传来烟雾和光炮爆炸的轰鸣声。 这里本来该是首都星最不起眼的一个半荒废小港口。 乔伊的心脏一震，快速抓了个哭喊着往港口挤的路人。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快逃吧!那个乔伊教授说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就在刚刚峰会的直播开始前，有好多艘陌生舰船试图从这边的空港登陆，被王室护卫队拦住了。” “住在附近的居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结果，结果王室护卫队打不过，领头人带头跑了，在前边设下屏蔽罩，将这些看热闹的平民推到了最前线。” 乔伊猜到可能是周景泽厘因她们的舰船，选在了这边的小港口迫降。 可是这跟堕种有什么关系? 乔伊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接下来，那个慌张的路人惊恐地陷入刚刚的可怕回忆里。 “然后，然后那些围观的居民，突然像被什么控制了，失智一般，纷纷冲上去用肉身朝那些登港的舰队撞击!而且逮住人就咬。” “他们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变得格外疯狂，甚至敢直接用脑袋堵住光炮口，又钻进去撕碎舰队驾驶员，跟那种传说中的堕种没有区别。” “而且明明一开始居民只有几百个。后边却越来越多。” “比如我，我明明只是站在附近高楼上看情况的，大脑突然刺痛了一下，等回过神时，居然就已经到了港口最前边!要不是有人拉了我一下，我估计就被堕种咬了，也主动去当围墙……太可怕了……” 说着，他突然瞪大瞳孔，哆嗦地指向乔伊背后。 “来了!又来了!” 乔伊回头，果然看到快成闪电的一道黑影，正朝她脸上迎面扑过来。 然而还没到她身前，就被一只胳膊拍了出去。 瞥向那只倒在污渍里，脖子扭曲，像爬行动物一般蜷缩的堕种，乔伊缓缓皱起眉。 首都星的王室比她想象的更残忍。 为了不费军力抵抗住舰队登陆，他们居然不顾舆论，敢操控平民，将人转化成堕种，直接用他们的躯体当屏障。 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可是，之前的研究明明表明，只有那些高纬度的入侵者，才具有这种操控能力。 乔伊正凝眉思考，却猝不及防被抓住胳膊。 那个逃难的年轻人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忍不住嚎叫起来。 “你是乔伊教授吧!没错，我肯定没认错!” 他表情紧张，即使被那个站在乔伊教授身后的男人丢开，也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 “乔伊教授，我也接受过基因融合手术，我是不是也要变成堕种了?” “您肯定有办法救我们吧!要怎么做，您说!我一定配合您!” “我们也配合!”旁边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看过来。 乔伊没有说话，她缓缓回过头，看向巨大如蛋壳状，架在几千米后的王室护卫队屏障罩。 又看向辽阔茫茫的海面，后退到离港口几海里远的舰队轮廓。 现在的情况是，王室不知道为什么拿不出军队，铁了心要用“平民围墙”抵挡攻击，而明显周景泽和厘因也不想和这些必然会产生滔天舆论的“堕种们”扯上关系。 而这混乱的港口上，一半还是维持着正常模样的人类，另一半却是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基本上无差别攻击的低级堕种。 而还有更多的人类，正茫然地被源源不断传送过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乔伊垂下眼眸，想起乔利耶老师遇害的前夜，交给她那段秘密基因时，所说过的话。 “乔伊，不要害怕，这是老师留给你的秘密武器。” 乔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下意识看了眼西恩，快速从随身携带的隐蔽空间里，摸出密集的细小针管。 递给那些目光灼灼看着她的人群。 “这些是抑制堕种的药剂。如果受到袭击，可以用这个扎他们。你们要向屏障那边推进，等打破屏障，就能进入安全区了。” “可他们也是人类——” 那个青年不忍的话音还没落下，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堕种，不知何时从浓烟里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猩红的眼睛不断闪烁，流着涎水，只等着一口将人咬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开始恳求乔伊的青年看向乔伊：“只用冲到屏障旁边，就总有办法打开屏障进去，对吧?” 乔伊沉默片刻：“对。” 他咬咬牙，左手抓光炮，右手握着乔伊给的药剂针管，先一步冲出去。 “那拼了!” “拼了拼了!往屏障那边推进!冲过去!”不知道是谁高喊一声，振奋的声音盖过了尖叫声。 乔伊也抓了支针管，转身快速注射进那只逼迫上来的堕种脖子里。 正在这个时候，乔伊居然在翻滚的浓烟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朝她扑过来的堕种，快速往后缩。 乔伊瞳孔一震，快步朝那个方向跑，却被西恩抓住手腕。 “西恩!” “我去，你就在这边安全的高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穿过堕种，闪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 那只堕种仿佛被贯穿了大脑，突然笔直倒下去，一动不动了。 乔伊已经跟了过去，把小女孩抱起来。 却发现西恩垂眸正盯着地上晕开的血渍，神情显出几分陌生的淡漠。 “乔伊，你说过，讨厌血的颜色。” 乔伊愣了一下。 不等乔伊回答，他很快抬起眼皮，盯着远处的透明屏障。 “确实讨厌。” 与此同时，分布在各个楼顶上，遥遥围观情况的信徒们，不约而同地收到来自那位邪神大人久违的认真消息。 【过来，把这些堕种都沉寂了，再撞开屏障。】 阿穆试图说服邪神大人：【可是，第十维度的那些渣渣都已经处理了，现在的情况，是低纬度自己导致的，我们插手是违法的……】 西恩漠然地打断：【合法了。】 【就在刚刚，法规以60%通过率达成了。】 阿穆：…… 很快，陷入压抑情绪中的人群就发现，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远处的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不断“汩汩”冒泡，掀起骇人的滔天巨浪。 正当港口的人群紧张起来，害怕不会运气差到还刚好遇见海啸吧? 下一秒，那些猛烈撕咬的堕种们，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奇异的震慑，突然僵在原地，迟钝地慢慢蜷缩起来。 而天空上，像是有什么飞快掠过的影子，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的高大建筑物上出现。 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些是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剧烈清脆的“咔擦”巨响。 远处，被王室护卫队们矗立起来，号称全宇宙最牢固，恒星扫射都不会被破坏的屏障壁—— 顷刻间碎成了粉末。 第五十七章 港口的上方是遮天蔽日的翻滚黑雾, 汹涌得好像将黑压压的海面倒扣在了头顶。 “不对，他们好像是来救我们的？” “屏蔽罩破了！快！”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拔高音量大吼了一句, 霎时间，所有人都奋力朝破碎的屏蔽罩涌去。 然而在港口的两侧，对峙的双方却仍然在警惕地观望那些突然出现在上空中，挟卷起浓密黑雾的生物群。 他们试图用最精密的电镜筒，探查清楚那些在雾气里快速飞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奇怪的是，不管是采用什么信号，发射出去时都还好好的，一旦抵达港口上方缭绕翻涌的黑雾, 就瞬间被吸收, 根本收不到任何反馈信息。 而那些生物的运动速度显然快过人眼能捕捉到的最大帧率，谁都看不清“它们”本来的模样。 乔伊置身在不断挤过去的人群里，当然也看不清楚。 那些海浪般汹涌的黑雾来的很快, 退得也很快。 等到所有平民冲过保护罩，抵达对面的安全区域后，黑雾和其中隐匿的生物群，也骤然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地面上那些行动僵硬住的所有堕种。 然而一旦王室护卫队试图再次把平民丢出来，驱使他们堕种化，黑雾又重新在港口上方凝聚起来。 甚至为了达到震慑作用, 一只漆黑巨大的影子突然从浓雾里冲出来，卷起地面上的王室护卫队军官, 远远地丢进海里。 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刚刚才遭遇了极端恐怖的人群忍不住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乔伊慢慢回过神, 狐疑地看向西恩：“你看清楚了吗？” 西恩的白瞳微闪, 转头看向她时，却一片无辜和平静：“什么？” “刚刚那些生物的样子，你一定都捕捉清楚了——那些也是高纬度的物种？” 西恩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乔伊的表情，状似不经意询问：“他们似乎在帮助人类，你不高兴？” 乔伊正要回答，远处的海面上，却传出此起彼伏的锐利气鸣声。 巨大的“第5舰队”风杆高高扬起，是周景泽和厘因她们朝着港口靠过来了。 乔伊看了一眼，就快速回过头，瞳孔幽邃地看向西恩：“大量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生物出现在这个宇宙，他们来历不明而且目的不明。” “西恩，你诞生于这个宇宙，却源于高纬度，所以察觉不到这种危机感……” “危机？” “这样很危险，人类太容易相信比他们能力强出很多倍的生物，这不是个好现象。”乔伊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一下，“就像是在真实的生物圈里，野兽会救下他的猎物，只会是在谋划更长远的狩猎。” 西恩的心脏差点顿住，他的表情变得古怪，本来要交代有关信徒们的话瞬间收回去。 因为舰船靠近，海风在港口变得凝滞，形成一个风圈，将乔伊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她抬手随便捋了捋，嗓音却显得有点遥远：“如果你一开始就诞生于高纬度宇宙，你会认为你会来低纬度的原因，是什么？” 西恩：…… 事实上，不管是最开始他带着信徒们到处战斗，还是后来无聊地在各个宇宙游荡，“维持和平局面”。 他的认知里，几乎并没有要前往低纬度宇宙的打算。 毕竟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意前往的对手。 对上乔伊漆黑幽深的瞳孔，他勉强挣扎了一下，终于找到了像样的理由：“或许，做文明调研？” 乔伊突然有点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她好笑地瞥他一眼，率先往栈桥的方向走。 “你似乎忘了，自己最开始直接吞了那个罪犯的事情。” “还有——我水族箱里的鱼类。”乔伊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那只被她误会的蓝鲨，难得忏悔了一秒。 不得不说，从很多个角度而言，高纬度种族，都是比人类更完美的猎手。 乔伊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自己的养父兼启蒙师乔利耶。 那段培育出西恩的片段，是他交给她的。 在乔伊的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是沉迷于研究，脾气温和耐心的形象。 他严谨，但是也没有什么古板的通病。 甚至从寥寥几次那些“陌生人”上门讨论试验进度，他都态度坚决的记忆来看，他跟那些入侵者持有截然不同的观点。 可是他仍然是堕种的缔造者。 乔伊想不太明白。 不过有一点，乔利耶从前屡次试图让她养一些生物体，想增加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羁绊。 然而等他去世后，他的计划似乎隐隐快成功了。 等到了栈道尽头，乔伊望向雾气弥漫的海面，突兀地笑了一下：“听说第三星系有颗被海水全面覆盖的宜居星球，城市和交通轨道都建在水下。等一切结束了，或许我们能去那里定居。” 西恩白瞳骤然凝缩，他快速抬头，嘴角的弧度几乎都收不住。 “真的吗？” 他正要快速开口，脑电波却突然传入信徒阿穆焦急的语调。 【西恩阁下您要去哪？别忘了那块被罪魁祸首偷出来的能石，还没找到呢！】 【那块能石储存的能量足够使用上万年，要是取不回来，人类还是会被操纵变成辐射产物……】 西恩的眼底明显划过一丝躁郁。 等乔伊回过头时，他突然伸手拉住手腕，几乎是瞬间就挪了个位置，出现在距离海边几米远的灯塔顶部。 “有个东西忘记带出。需要去那个莱恩家里取一下。” 乔伊倒是没有多怀疑，只是随口叮嘱了句：“去吧，注意安全。” 乔伊在灯塔最顶部随意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打开光脑开始看星网上的舆论情况。 星网果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彻底陷入沸腾中。 首都星港口发生的恐怖噩耗也被不少人用直播的形式记录下来，传到了星网空间里。 所有人都能置于那种感同身受的无措境地下—— 明明上一秒还在安全的地方，甚至是家里，下一秒却被传送到战场前线，甚至突然变成堕种。 这搁谁身上不恐惧！ 而王室像是被一次次放出来的证据所锤中，迟迟没有再发出声明。 虽然事情如她意料般发展得顺利，但乔伊却并没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甚至当通讯器响起，那边传出周景泽抱歉的声音时，乔伊的心情也很平静。 “太好了，终于接通了……抱歉乔乔，我们这边出了点意外，没能及时赶过去，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我没事。” “那就好，厘因已经带先遣队突进去了，你在哪？” “就在港口旁边的——”话音未落，乔伊的表情突然变得凝滞。 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兀地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飞行器，将灯塔团团包围起来。 刺目的红外瞄准镜，正笔直地对着她的额心，落下晃动的圆点。 “在哪里？”周景泽急急地追问。 “先别过来了。”乔伊平静地开口。 下一秒，离她最近的那艘飞行器缓缓打开舱门，一个身着华丽长袍，裙摆委顿于机翼上的漂亮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下来。 她朝乔伊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心里的枪口。 “似乎很久没见了，可爱的小乔伊，你似乎很意外？” 乔伊盯着她红绒衣袍上，标志性的王室金色徽章，很快收回视线。 “不太意外，毕竟你上次就没抓住我，要是这次在抓不住，你的那些护卫也太无用了。” 女王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她很快回过神，保持优雅的笑容不变：“你朝那边看过去——远征军的舰船，机甲队，噢，还有覆盖整个星球的还有光弹系统，看到了吗？” “我不太理解你们不自量力的想法。更不能理解，你明明有很好的前景，却要当那些反叛军的走狗。” 她可惜地叹了一声气：“要是你现在澄清事实真相，我兴许……” “能与高纬度的入侵者勾结，想出操纵全人类思想的愚蠢主张，不愧是你，”乔伊突然笑了起来，“从第一面见到你时，我就觉得联盟被这样一个残暴专横的人所管控，迟早要完，现在只是提前兑现了我的猜测。” “乔伊！”女王没想到现在了，这个平民出身的家伙还敢反抗，立刻变得暴戾。 枪直接抵在了她额头：“你找死。” “陛下！”慢一步跳下来的林德布奇瞳孔微缩，匆匆打断女王的行为，“您不是说会把她扔给我处置吗？” “可惜小林德，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在拖延时间。” 乔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有些遗憾地刚要叹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后背被碰了一下，脑海却突兀地出现一道信息—— 【乔伊小姐，您往后挪一步！】 乔伊表情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下一秒，她只感觉后背突然落空，一道狭长的裂缝快速拉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吸引力，紧紧攥住她，几乎能瞬间将她吸纳进去。 女王脸色骤变，匆匆开了几枪，却被林德布奇抓着手腕，打了个空。 “乔伊！你不想知道乔利耶在这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养你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吗？”女王踢开林德布奇，突然举起一枚小芯片，晃了晃，“七年前你逃跑时落下的芯片，不要了？” 乔伊动作一顿，下意识快速回头，朝着裂缝外伸出手，当然被女王抓住机会，死死攥住乔伊的头发，她阴冷地笑着。 “你很……” 话音未落，女王握在掌心里的芯片，突然一个不慎，被爬起来的林德布奇夺过去，远远地扔向前方茫茫的海面—— 他盯着乔伊，表情显出几分阴鸷：“快走！” 几乎是刹那间，乔伊整个人被高束旋转的裂缝吞并进去。 熟悉又陌生的眩晕感结束后，乔伊还没来得及睁开眼，鼻腔却先一步灌入汹涌粘稠的海水。 乔伊：？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落到了海面上，而且是在离岸边很远的位置。 不过刚刚给她开裂缝的家伙，明显不是西恩，是谁？ 另一边，蹲在灯塔顶部，解决完那两个麻烦人类的阿穆匆匆回头，就看到那位乔伊小姐在远处海面上漂浮的身影。 他瞳孔骤缩，这才错乱地想起来自己刚刚把人尽量往海里“安全位置”传送时，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只能靠肺部和氧气存活，跟他们不一样，不能在海底呼吸啊喂！ 完了！ 但他的能力不像邪神大人那么强大，正当阿穆打算亲自跳进海里捞人，熟悉的阴冷气息却突然贯穿他的脑电波。 【。】 【邪神大人对不起！我忘了……】 【把母舰开到最深处。】 几乎是与此同时，漂浮在海面上的乔伊，正迎着剧烈汹涌的浪潮，努力朝岸边游过去。 然而前方区域，战火已经燃起来了，王室和厘因带的战舰在光炮和烟雾里急速穿行，连海面都燃着熊熊烈火。 不出意外，乔伊还没过去就会变成筛子了。 她只能往更远的海岸游。 然而刚艰难地冒出水面，却一眼看到不远处激起层层白浪，林德布奇赤着上半身，开着快艇急速破开浪花朝她逼近。 乔伊眼皮乱跳，匆匆又换了个方向，往远离岸边的深处游。 一边观察情况一边吃力地在海浪里浮沉，她几乎都要精疲力尽了，下一秒，乔伊却突然感觉自己身下似乎踩住了一团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 她后脊背激起一震寒意，急急弓起腰部竭力往上浮，腰间却先一步被熟悉的粉色触手圈住，快速托出水面。 深黑色的汹涌海水里，缓缓升起一只巨大蓬松的水母，整个摊开面积，几乎抵得上一艘小战舰。 而乔伊就被禁锢着姿势，稳稳坐在水母头部正中央。 乔伊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样姿态的他了，很难描述那一瞬间心脏奇怪的蓬松感觉，她忍不住伸出指尖，隔着冰冷刺骨的海水，挠了挠敏锐的水母头。 大水母微僵，险些将她滑下来。 “乔伊！”林德布奇的声音。 眼看他驾驶着快艇就要追上来了。 水母突然托着乔伊，快速朝海洋深远处游，几乎是瞬间，就移到了那艘快艇够不到的位置。 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重重浓重的黑雾，将乔伊和大水母层层包裹。 她们已经离海岸很远了，是暂时被追不上也无法被炮火击中的位置。 乔伊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秒，身下坐着的水母头却突然一空。 她的身体理所当然地倾斜失稳，但是还没掉入水中，就先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稳稳扶住了。 等她回过神，意识到什么，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突兀浮起一丝热意。 乔伊垂下眼皮，又快速抬头。 因为她发现自己正坐在西恩的脖颈上，仿佛那种游乐园常见的大人驮人类幼崽的姿势。 而她的腰间还缠着几圈触手，甚至他缩小后的柔软水母头，也在身下若有若无地挪动着。 乔伊抓了下他的头发，轻咳一声：“放我下来。” 话音刚落，他却突然攥住她的双腿，拖着她快速往水下沉，却偏偏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变。 突然快速下降的失重感和海水没过身体的冰冷感，让乔伊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西恩的头颅。 然而等头顶彻底没过水面，他却突然换了个姿势。 乔伊只感觉自己的额心被紧紧抵住。 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一圈圈荡开的幽暗水波，对视上那双白瞳。 西恩的眼睛在海水的映照下似乎更加幽邃而专注，直直地看着她，其中的裂纹都凝缩成了细小的孔。 因为水下的光错落不平，勾勒出他的轮廓，似乎也变得锋利几分，带着奇异的暗芒，更加不像人类了。 水波似乎在他的周身快速逆流，西恩像是回到了熟悉的战场，突然变得更有攻击性。 海底安静一片，耳边只剩下水泡不断上浮的细微“咕噜”声，被放得无限大。 就在乔伊忍不住上浮，想汲取空气时，却突然被触手圈住后脑勺。 她瞳孔微扩。 唇部却已经迅速被冰凉的柔软贴住，随着他探入勾勒轮廓，源源不断的氧气混着石榴汁味，顺着她的唇齿，往伸出快速传递。 乔伊急促地吞咽，险些接不住那些氧气。 她用力捏了下掌中按着的水母头。 他像是回过神，慢慢的，情绪似乎终于平静下来。 一只手轻轻抬起，缓慢梳过她在水中散开，胡乱纠缠的头发，又将它们和自己飘逸开的腕足勾在一起。 在昏暗的海底，乔伊在缺氧和氧气过分充足间神智泯灭，很难记清楚究竟过了多久。 她只记得直到头顶传来海水被快速破开的激烈嗡鸣声时，西恩才抓着她的手腕，重新破水而出。 他快速跃出海面，伸手按住那艘急速驶入黑雾的快艇，直直地接住那样的冲击力。 触手同时随意勾了下船尾。 不过是瞬间，整个坚硬的快艇就被巨浪打翻了个面，驾驶位上的林德布奇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就坠入海水里。 西恩把快艇翻回来，伸手将乔伊抱上去。 思索了一秒，顺带将已经呛晕过去的林德布奇也丢上。 天空已经暗沉下来，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光炮的轰鸣。 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被海风一吹，冷到刺骨。 乔伊搓了搓露在外边的胳膊，看着西恩坐上驾驶位，不甚熟练地摆弄按钮，然后瞬间加速器按到底，直接冲了出去。 “去哪儿?” “那边太危险了，”西恩白瞳闪烁。 过了一会儿，船速慢下来，乔伊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若无其事地挠了挠。 轻飘飘的声音从前边传过来：“人类冷的时候，抱在一起会温暖些。” 乔伊刚从船舱里摸出一条毛毯盖上，正在犹豫要不要脱掉湿衣服，直接裹着毛毯。 猝不及防听到，快速掀起昏昏欲睡的眼皮：? “你身上温度那么冰，我找你取暖?” 西恩按着变速器的手指微僵，他耷拉下眼皮，下一秒，却敏锐听到身后传出可疑的悉悉索索。 然后是踩着船板，朝他走近的声音。 乔伊脱掉了身上湿漉透衣服，裹着毛毯，一步越过后排座位，坐到副驾驶舱。 “诺，一起取暖。”她随意掀开毛毯一角，搭在西恩身上。 又抬起眼皮与他僵硬的目光对视，不经意般询问：“你冷的话，要不去把湿衣服脱了，我先来开?” 说着，乔伊低头敲了敲红色按钮：“自动驾驶模式不能用吗?” 第五十八章 乔伊按下自动驾驶按钮, 快艇瞬间冲出去，在海面上破开耀眼的白浪。 她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后倾, 瞬间被一只触手抵住。 脖颈靠在柔软冰凉的腕口上，次乔伊干脆没换姿势，只是侧过头，掀开眼皮看他：“不是冷吗?” 身后的海岸线已经远得几乎看不见。 连灯塔的微弱光芒都隐藏在了黑雾之外。 昏暗幽邃的海面上寂静空茫，只有船艇发动机时不时报警的“嘀”声。 这样的环境，却衬得乔伊漆黑的瞳仁，圆亮得出奇，仿佛隔着海水在看他。 她低哑的嗓音, 也像顺着稀碎泡沫飘出来的。 “真不进来?” 西恩白瞳快速闪烁。 乔伊甚至没反应过来, 毛毯已经快速被他掀开一角，又瞬间落下。 冰凉的触感快速贴到她的皮肤，乔伊忍不住一个激灵。 她刚要蜷缩, 却发现捏着自己手腕的指腹，慢慢变得滚烫起来。 那些滑腻的腕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顺着溜进来，随着它们滑行，温热的气息在乔伊身周一点点逸散开。 那样灼热的温度，显得毛毯似乎都变得鸡肋起来。 隐隐察觉那些灵活的腕口有不老实往下的趋势，乔伊眯了眯眼，快速一把捏住。 对上西恩委顿晦暗的白瞳, 她不为所动，舒服地扬起头, 看着灰暗的天空。 “嘘, 别动, 你看那个方向。” 毛毯很大, 刚好能裹住两个人的身形，隔绝开海风。 他们并躺在驾驶舱位上，船底破开水面的动静似乎近在咫尺。 乔伊忽略掉紧贴自己的炙热触感，枕着靠背，微微笑了一下：“那颗最暗淡的，是乔利耶星。” “本来只是一颗编号小行星，但有一年，那颗星球上爆发了严重的人类植物化病毒。” “联盟和王室的政策是封锁那颗星球，让他们尽快自行解决。只有乔利耶，辞退院长的职位，一个人前往那颗星球，找到了关键的抑制剂。” “然后那颗小行星上的居民，一致同意票选通过了母星改名计划。” “西恩，如果是你，在消灭一个种族的同时，会又选择救他们中的某些少数吗?” 西恩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那个高纬度异类的名字。 即使他救过她。 他垂下眼皮：“我不知道。但可以问他的同族。” 乔伊却平静地扬起唇角，闭上眼睛。 “好了，已经不重要了……” 话音未落，却被一团阴影凑过来，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落到她颤栗的眼皮上。 似乎还像野兽那般舔舐了几下，有些发痒。 乔伊正精神恍惚着，却听见他闷声开口。 “问到了，他跟同族观念不合，数次救人类，因此才被杀了。” 乔伊的眼皮快速发颤，不知道是因为那些炙热的吻，还是因为眼眶过分干涩。 但她最终只是抓住不安分的触手，努力掀开眼皮：“真的?” 西恩白瞳沉沉：“真的。” “而且，不会再有高纬度试图入侵低纬度宇宙。” 乔伊随意笑了下：“如果再有，那我不也介意慢慢将他们收集，一起起来解剖研究。” ** 等乔伊醒过来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干燥的沙滩上。 面前用干柴堆，搭起高高的火簇。 炙热的火焰不断烘烤她的脸。 而海浪拍岸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晃荡着。 乔伊睁开眼睛，一眼望见幽邃的夜空和群星闪烁的光芒。 她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的衣服，思索片刻。 然后才朝周围看过去。 往后是不见礁石的海面，往前是巨树茂密，野草横生的丛林。 看上去，这是个位于汪洋正中央的孤岛。 不过海面还是相对宽阔的，毕竟乔伊一抬头就瞥见林德布奇摊开的身影。 而西恩—— 乔伊心脏凝滞了下。 西恩呢? 她快速站起来，朝着茫茫海面看过去，只看到半截隐入汹涌海水里的暗碉。 通讯器和光脑在这里都显示没有信号。 看上去这里应该是一座尚未被发现的荒岛。 首都星寸土寸金，居然还有荒岛? 乔伊一瞬间只觉得格外荒谬，哪里都不对劲。 她没有迟疑，跨过火堆正要朝幽暗的丛林里走进去，腿腕却被快速攥住了。 “乔乔——我，真的没有要杀你养父……” “是她们用证据误导的我……” 沙哑的男声响起，林德布奇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正一脸“虚弱”地盯着她。 乔伊表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放开。” “我头好痛，我开快艇来救你，却被那家伙报复打翻船……会不会是脑震荡了，能帮我检查一下吗?” 乔伊闭了闭眼，隐忍地开口提醒：“你是被拽进了水里，又不是撞了船底。就算痛，也该是肺部呛水呼吸道和肺部痛。” 林德布奇的表情有瞬间僵硬，他轻咳一声，表情不变。 “你果然还是跟之前一样聪明。” 乔伊懒得跟他废话，烦躁的情绪上来，抬步就要往丛林深处找人。 刚走了一步，却快速被抓住手腕。 “别去!很危险，我怀疑这是一片原始森林，里边可能住了什么未开化的食人族之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伊太阳穴突突跳，正要开口把人甩开，前边浓黑阴郁的丛林里，却传来树叶扰动的“嗖嗖”声。 乔伊精神微绷，快速看过去，就看见似乎有几抹黑影快速在丛林里掠过。 下一秒，一枚像叶子又像毒液木枝的东西，快成虚影，从林梢间迸射出，直直朝着林德布奇拉着乔伊的手背刺进去。 他失声痛呼，下意识松开抓着乔伊的手。 乔伊也试探性地朝茂密的丛林里开口：“西恩?” 丛林里有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踩着树叶过来了。 “嘘!”林德布奇表情瞬间紧张起来，在乔伊耳边快速开口，“这次真的没骗你!” “你找的那个家伙，就是被原始森林里的食人族抓走了!那些食人族长得奇形怪状，面容恐怖，它们朝海滩边走过来，带着你那个同伴一起消失在丛林深处。”林德布奇表情严肃，急急开口，“我刚刚假装睡着，亲眼看到的!” 乔伊心脏微震，表情瞬间变得阴冷：“你看着他被抓走了?” “不，我看得很清楚!他是自愿的，它们甚至还跟他碰头交流……” 与此同时，站在茂密樟叶后，与海滩仅隔一步之遥的西恩面无表情地掀开眼皮，幽幽注视着旁边保持人类形态的副官阿穆。 阿穆哭丧着一张脸，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以为您亲自出手，那个人类雄性不可能有再醒过来的机会，谁知道……】 西恩淡漠地想，刚刚确实不该给那个人类雄性再醒过来的机会。 阿穆挠挠头：【那么，我们原本那个，伪装成流落至此的难民，再趁机以合理身份跟随乔伊小姐，入驻低纬度宇宙的计划……】 极速交流的信息还没传完，又一枚脑袋从旁边幽幽挤出来：【似乎漏洞重重呢。】 阿穆深沉地点头：【对，而且西恩阁下的身份也可疑起来。】 眼看邪神大人一改在乔伊小姐身边的好脾气，白瞳泛幽光，骤然缭绕黑雾，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里变成屠宰场。 阿穆一个激灵，瞬间一本正经地提议：【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继续，或许，还能顺带测试一下，乔伊小姐对您的心意度?】 他信誓旦旦保证：【我们就扮演成食人族!】 【这次绝对没问题。我们完全参考的人类合格伴侣注册登记的考试流程。】 西恩掀开眼皮：“还有这种流程?” 阿穆深沉点头，并没有告诉某邪神，自己参考的是某本名为《丛林里的婚礼：勇敢的伴侣就该选择食人族和雨林作为见证人!》的古老读物。 …… 乔伊并没有发觉，丛林里的那几道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听林德布奇争辩完，脑海里似乎一闪而过了某个念头。 可惜来不及多想，理智先下意识反驳：“他不会认知荒岛上的土著民。” 林德布奇幽幽地盯着她，好半天，才突然问出口：“那个家伙根本不是莱恩家族的老二吧，我刚刚明明看到他长着奇怪的触手。” “这就是你一直不接受我的原因?”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林德布奇联想到乔伊在峰会开场公布的实验内容，突然毛骨悚然，“难道你——创造了一个完全满足自己癖好的生怪物?” 乔伊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 有一瞬间，林德布奇几乎以为她是想杀了自己。 第一次在乔伊身上看到那样明显的杀意。 连她知道乔利耶的死亡可能跟自己有关时，都没有真正杀了他。 可现在…… 林德布奇金色瞳孔微缩，下意识觉得自己可能接近了某个真相。 乔伊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突然收敛了浑身的冷意，抬步往丛林里走：“如果你不想死在这座荒岛，最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乔伊——啊啊啊!!” 逆着远处海平面上缓慢升起的恒星光辉，乔伊的身影刚没入丛林，身后却猝不及防传出惊悚的尖叫声。 乔伊立刻回头，刚刚莱恩布奇站立的地方，却已经没有了人影。 湿漉的沙滩上，只留下一滩晃眼的血。 与此同时，左侧一棵长满茂密苔藓的巨树后，似乎匆匆闪过了几个身穿草裙和兽皮衣的黝黑怪异生物 。 他们高举着某个形状似人类的东西，快速沿着长满矮小蕨草的路径往丛林深处闪。 乔伊目光往远处伸，看准蕨草蜿蜒的方向，抄近道踩着树枝跑过去。 刚好抓住从她面前穿过的其中一个“原始人”的衣角。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们像是没有看见她。 而且那衣角在被她攥住的瞬间虚化，又快速消失。 乔伊只觉得她的脑海里似乎一闪而过某道信息—— 【献祭要开始了。刚好煮了这最后一头生物，就能开启伟大邪神的复活祭。】 乔伊心脏险些停滞。 最后一头? 那前边还有几头? 这些穿着古老原始的生物，长相和能力似乎真的很像那种传奇小说中才有的食人族。 想到西恩不知道已经消失了多久，乔伊表情凝重，忍不住加快脚步。 悄无声息地跟在那几个“食人族”身后。 第五十九章 乔伊的动静很小, 那两只“荒岛野人”似乎没有发现她。 他们抬着林德布奇，飞快地沿着长满奇异植被的小径往深处走。 不断有潺潺似流水的声音，从最幽邃的地方传出来, 刚好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这里的树木和植被都变异似的，高大参天，枝叶紧密缠绕在一起，完全挡住渗入的晨光，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而沿着干枯水流的石头路凹凸不平，乔伊走得有些艰难，甚至逐渐只能通过前边残留的浓郁血腥味, 来辨认他们掠过的方向。 等她转过一棵爬满苔藓的巨树, “吧嗒”一声，前脚刚踩进淤泥里，抬眼却猝不及防地看到远处跳跃的密集火光。 还有火光下的, 一张张戴奇怪面具的脸。 无数闪烁的目光，掩映在面具下，直勾勾地朝这个方向盯过来。 乔伊险些心跳骤停。 她快速回转半圈，重新藏到巨树下。 握了握掌心里的光枪，乔伊后脊背抵在粗糙的树皮上，慢慢地在心底数数，计算着枪里还剩几发光弹。 然而直到她等了半分钟, 也没有听到任何靠过来查看的动静。 反而是一声像皮、肉碰到火焰，发出的“滋滋”巨响, 猝不及防在遮天蔽日的沼泽林里响起。 紧接着, 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 不知道是什么乐器演奏出的, 反正不像乔伊认知里的任何音乐。 那些音乐节奏很奇怪，鼓点密集，让人听着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套紧，逐渐喘不过气来。 然而随着“烤肉”的滋味逸散开，鼓点却变得欢快轻松起来，似乎隔着几十米，都能清晰感受到这些“原住民”们愉悦庆祝氛围。 乔伊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突然涌入的信息—— 【等最后一个祭品供奉上去，神就要苏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德布奇凄厉的惨叫，突然贯穿整个密林，甚至震得头顶的鸟类，都扑棱着翅膀四处逃窜。 “放开我!你们这群低贱的东西，滚开，知不知道我是谁!等我的军队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滚开，啊啊啊!不要炸我的头——” “眼珠子，我的眼珠子，快捞起来……” 乔伊听得头皮发麻，握紧枪柄，忍不住从巨树后探出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林德布奇被倒吊在离火源很远的高处，上边的吊环就挂在一根断枝上。 但他却疯狂挣扎，整个人仿佛被烈火灼烧着一般，一会儿瞪着凸起的眼珠子。 一会儿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战栗抽搐，表情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随着他的剧烈挣扎，挂在粗壮树枝上的吊环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一旦滑到头，他就必定掉入下边熊熊燃烧的篝火中无疑。 可林德布奇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对面的危机毫无所察，还在猛烈翻滚抽搐。 就像是，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种无序混乱的幻想里，或者突然患上了谗妄症，因此变得行为古怪，言语前后不搭。 乔伊正看得皱眉，下一秒，那些散乱分布的火焰，突然齐齐聚向前方的空地，照得整个阴冷漆黑的密林，亮如白昼。 她也是现在才看清，前边根本不是什么空地，而是汩汩冒着微小气泡的原始沼泽。 而那些头戴羽毛，身后拖曳尾巴，还用彩绘面具遮住面部的“原始人”们，就围着沼泽一圈。 乔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突然开始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甚至连陷入极端恐惧中，误以为“自己已经被火焰灼烧干”的林德布奇都顾不上了。 虽然是在欢呼，但乔伊确信自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不知道那种类似于愉快的情绪，是怎样以信息的方式传入她脑海中，甚至试图将她也感染的。 在一阵接一阵的“欢呼”里，乔伊看到有两个穿着白袍的人，抬着一张金属盆出来了，而金属盆里，浸泡着一大滩状若濒死的水母。 乔伊心脏高高提起来，关注点也随着那些欢呼的“原始人”们，紧紧挪到大水母身上。 整个水母体积巨大，并不能被那样的金属盆所装下，因此只能高高蓬起，勉强挤在里边。 乔伊快速拔了枪口插销，悄无声息地对准那两个抬盆子的人。 然而试了好几个角度，她都不能确保自己的进攻能准确无误地救下大水母。 眼见着他们一直把金属盆抬到沼泽上方，然后动作停滞住，所有人开始围着沼泽做出奇怪的举动，似乎在祈祷什么。 乔伊想了想，干脆趁他们沉迷，艰难爬上那棵巨大的古木，试图居高临下地看清楚大水母的情况。 没有流血，水母头莹润，触手也完整，很好。 接下来，乔伊坐在树枝上，开始耐心等待机会。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场漫长的祭祀仪式居然持续了整整几个小时。 也没见那些围着沼泽跳舞的家伙们，有动嘴念叨什么，可偏偏这祭祀仪式迟迟不结束。 乔伊等得有些心急，眼见着西恩一直都毫无动静，她的心脏变得有些焦躁。 殊不知，与此同时，阿穆戴着面具，扮演成人类古老历史记录中的野人。 一遍装成祭司的样子，他一边等乔伊小姐的动静。 谁知道乔伊小姐居然蹲在那棵树上，一动不动的，根本没有要下来“英雄救美”的打算，跟看戏般悠悠等着。 这可跟他们排练里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全能的阿穆副官快速跳“祈祷舞”，一遍又一遍。 生怕空隙间邪神大人会追问自己。 然而四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试图告诉邪神大人—— 【要不我们换下一个项目……】 信息传递出去了，邪神大人却半天没反应。 而且阿穆试着与他的脑电波发生共鸣，却惊讶的发现邪神大人储存在大脑中的能量居然减弱了许多。 像是……陷入沉睡的状态。 他瞬间有些慌了，急忙倾斜金属盆，将邪神大人倒进沼泽里。 乔伊瞳孔微缩，眼看着那只水母沉甸甸地下降，几乎瞬间就要被泥淖淹没。 她快速用消音的光炮，朝遥远的另一边开了一枪。 光炮打在树干上，发出的巨响果然吸引了那些原始人。 不少人过去查看情况，人数至少减了一半。 乔伊松了口气，快速跳下去，回到地面。 而此时，漆黑的沼泽里只隐约能看见一点微微的粉红了。 她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顾得上那些纷纷朝她投来灼热发光视线的“原始人”们。 乔伊将刚刚快速拽下的巨型树叶丢入沼泽。 随着漂浮的大树叶，她动作轻巧地爬上去。 朝那残留的粉红靠近时，她全程警惕地盯着那些原住民，却惊异地发现，他们并没有上前来。 也没有要攻击她的趋势。 乔伊终于用指腹触碰到了被沼泽淹没的最后一缕残粉。 她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放回原位。 乔伊试图将西恩整个水母扒出来。 可惜不知道是她低估了他的重量还是巨型漂浮叶的浮力。 乔伊非但没拔动，反而自己一个踉跄，险些翻进沼泽里。 就在这一瞬间，乔伊突然感受到身下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与此同时，她似乎被熟悉的手臂紧紧圈住她了。 一个浑身裹满沼泽泥，漆黑而坚硬的生物正从沼泽里冒出来。 乔伊能清晰感受到“抱着”她的触手在极速膨胀，往上增大。 不断有“噗嗤噗嗤”的沼泽泥喷射出去。 他极速变大的体型却仍然没有停止。 直到本来该是水母头往下的位置长出坚硬的鳞片。 巨大的水母头生物，几乎顶穿树顶，迫使阳光倾斜进来。 乔伊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感。 直到与那双白瞳对视上，她才慢慢回神。 乔伊需要抬起头，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他硕大头颅上的表情，并没有痛苦。 “西恩，这里很危险，，这些生物和岛上的植物都有问题，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 “是的，我打不过他们。”他耷拉着眼皮，表情认真叹了口气。 而后，他朝着岸边似乎“看傻”的原始人门们无声开口，似乎在交流些什么。 可惜乔伊还没有机会捕捉到，就被四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高亢的尖锐叫声险些掀翻头盖骨 。 更诡异的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原始人开始离开，刚刚还对乔伊警惕而厌恶的他们，似乎在一瞬间调动好了情绪。 每经过一个，都会朝乔伊友善地微笑。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巨大的触手生物拖着沼泽泥，抱着乔伊也朝深处走。 他身上每一寸都被漆黑的沼泽泥覆盖着，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偏偏护着乔伊的位置，半点泥淖都没有溅到。 等到人少了，乔伊终于忍不住拽住他：“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他们之前认识?” 西恩动作微滞，又快速回神：“在这之前并不认识。” 他闷声解释道：“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什么邪神，一定要将我苏醒。” “我只好装作一直沉睡状态——至于刚刚，刚刚我告诉他们，你是最终唤醒我的人，所以是我的命定伴侣。” 西恩的声音似低落下去：“但他们却一定要求我们在神庙前举行伴侣仪式，然后才能通过承认，不然我们都完蛋。乔伊，你想吗——” 有一瞬间，乔伊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然而西恩的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皱缩，不过是一瞬间，就缩到人类大小。 乔伊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摇摇欲坠，连水母头都是耷拉的。 她快速扶着他，表情凝重，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 “似乎——”西恩像是认真思索片刻，才回答，“有点累了，我的休息位置在那边……” “这个给你，一定要戴好。”他说着塞了一枚眼熟的金属吊坠到乔伊掌心里。 乔伊辨认了一下，似乎是那种名为能石的东西做的，被打磨得透明光滑，似乎还做成了某种动物的形状。 乔伊顾不得多想，随手挂上，边扶着西恩快速朝土著民聚居地的尽头走去。 按着他指的方向，乔伊到了一处双层木头搭起的怪异建筑物前。 她快速把人扶着进去，安放在浸泡有海水的下沉式石穴里。 乔伊扒开他破破烂烂的服饰，没看到伤口后动作一顿，又微微松了口气。 大概是过于困顿，乔伊居然枕着填满海水的石穴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草甸铺的床上。 而本该在石穴里的西恩，没有踪影。 这时候已经彻底没有恒星的光芒了。 不太放心那群诡异的土著民，乔伊想了想，找了个制高点，想在这片相对空地上，一眼找到西恩的身影 。 然而，利用金属连锁器翻上了好几棵树，都没有找到。 她都想放弃了，刚爬上那座像神庙的建筑物二楼。 却遥遥看到西恩的身影隐匿在远处沼泽旁。 他似乎在和昨天的白袍原住民交流。 乔伊莫名提起的心脏归回原位。 她好奇他们的沟通方式，悄无声息地跟过去。 然而很快，乔伊的好奇心就变成了彻底的冷意。 她靠近的时候，刚好那个叫阿穆的正一脸亢奋地说人话。 “邪神大人，怎么样，我学会低纬度人类的语言了!”虽然略显磕磕跘跘，阿穆还是兴致勃勃地开口，“还有，之前你嘱咐我在这个低纬度开的联络点，都情况良好，收入可观。收益都暂时放入那个号码为9952的莱琳虚拟账户上来。” 乔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精密的大脑快速运转，几乎是瞬间，就想起那个耳熟的“9952”账户—— 似乎跟上次没有原因打给他一千万星币的账户，一模一样。 所以那要一亿星币，其实是来源于西恩?! 显然，并不像西恩所说，这群土著民他之前不认识。 他们分明是认识的。 而他们称呼他为—— 邪神。 第六十章 几乎是瞬间, 之前各种被她忽略的线索，都完美串到了一起。 为什么那只水母被她“处死”后，又重新在家里复活。 为什么他最开始一直执著于拿走乔伊的能石。 她在酒店里莫名其妙得到的横财。 西恩明显异于人类的学习能力。 还有在3096号小行星, 这家伙在裂缝底部突然的消失。 甚至有一瞬间，乔伊似乎在潜记忆中，扒拉出某个从未有过的画面—— 开满蔷薇花的午后，恒星光芒投入落地窗，西恩俯下身咬住她的指尖，抬起眼皮向她告白。 可她确信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乔伊站在临时搭建的“神庙”第二层，死亡变得混乱，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茂密巨大的树叶。 因为这丛叶子的遮挡, 交谈的两个人并没有发现她。 那个穿白袍的生物摘下厚重的假面具, 露出一张覆盖着浅蓝鳞片，像某种不知名海洋生物的脸。 他类似皱眉的表情，精确得像经过某种仪器计算过：“邪神大人, 还有就是，因为您的离开，第11维度那些家伙又开始不安分。最近大大小小的星系爆发了不少混战，我怀疑是有谁故意挑起来的，最好您解决完在这里的事情，就尽快赶回去……” 而她印象里，看似脾气古怪却相当好骗的人形水母, 却抬起幽邃的白瞳，漠然地注视着那个白袍生物。 嘴角扯了扯, 露出一抹邪妄又冷酷的弧度：“算一下, 他们确实很久没有体验到星系炸毁和灭种的快感了。” 一颗星球被瞬间摧毁, 那是在科幻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是一颗星系。 但从他冷淡的口中吐露出，却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乔伊眼皮微颤，大脑有些混乱。 她整个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似乎被蛛网所紧紧缠绕住，力道不致死，却让人呼吸艰难，大脑开始缺氧一般细密地痛。 另一半却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将潜藏在记忆宫殿里的所有细节，全部快速地扒拉出来，甚至开始主动地分析数据。 这些高纬度生物，潜伏在这个宇宙里多久了？ 目的是什么？数量到底有多少？ 而身为他们的统率者，西恩却刻意前往前往X②星球，扮演成一个无知脆弱的异生物。 甚至来试图取得自己的信任。 到底为什么？ 乔伊试图再认真回忆一下，乔利耶是不是还放了什么东西在她身上，但她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潜意识里，乔伊并不想相信那只会故意耷拉下眼皮，垂着彤红Q弹的水母头，浑身僵硬地任由她揉捏的家伙，会是别有用心的高纬度入侵者。 更不想相信，在那些在幽寂闷热的空间里，直直看着她的莹白眼神、悄无声息缠绕的触手，交织着滚烫汗渍的湿漉感，可能都是假的。 可事实就是，自己精心制作的《人形水母观察实验计划》，大概率全是他随意的配合，根本不具备任何实验参考价值。 乔伊的烦躁感在瞬间抵达了巅峰，那张束缚住她的网，似乎瞬间扩大，吞没了名为理智的另一半。 然后快速在她脑海里，烧起一片灼热的火气，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都点燃。 乔伊试图说服自己，心脏会无法抑制地发沉，只是因为她的整个科研生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大的滑铁卢—— 那个《人形水母观察实验》的立项计划，她早就已经提交给全宇宙生物资源与研究中心了。 可现在，却要被迫承认自己水母饲养教学是假的，自己的实验方案根本不可行。 她无法接受这样戏剧性的滑铁卢，所以才压抑不住交织的火气。 一定是这样吧。 乔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双目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边的对话已经停止了，白袍生物只是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人类语言，大概是嫌弃这种方式进行信息交流速度太慢，又很快切换成脑电波交流形式。 乔伊像是想起什么，伸手掐住面前茂密的枝叶。 她用了些力气，指甲都陷进去了，那幽绿柔软的树叶，却跟延展性良好的金属一般，纹丝不动。 更别提有汁液流溢出来了。 果然是假的。 乔伊以前专门做过热带森林调查。 可是单看着这些逼真的参天巨木和植被，她居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是她昨天爬上那颗巨树上，扯下巨型树叶救西恩时，她才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乔伊揉了揉太阳穴，连原始森林都是假的。 那这座“孤岛”，会不会也是假的。 当你怀疑某个人的时候，随之衍生的各种事件，都变得难以信任起来。 乔伊无法厘清楚自己现在混乱的思维，甚至产生了一种记忆断层的慌乱感。 那家伙，似乎确实有撕裂时空的能力？ 乔伊不敢再深入思考，按照她向来喜欢溯本求源，搞清楚原理的本性，她怕自己会对这个世界，都产生怀疑。 这样感觉，有些可怕。 乔伊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回了这座木头和原始石块搭建的“神庙”一楼。 自己刚刚醒过来的地方。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西恩似乎听到了某种细微的动静，打断交流的脑电波，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除了微微晃动的树枝，再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动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阿穆的汇报基本完毕，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瞳孔地震。 【您刚刚说，会抽空前往11维度查看情况。等等，您该不会是真的打算一直停留在这里了吧。】 西恩掀开白瞳：【不是。】 阿穆松了口气：【那就好，您不知道……】 【如果她对其他维度感兴趣，我也会带她去。】 阿穆：【……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信徒们，似乎弄错了什么，邪神大人似乎对那位乔伊小姐，比他们以为的更执著。 居然为了她，连最喜欢的“维护高纬度和平秩序”事业，都不敢兴趣了。 不过阿穆很快又淡定了。 就像之前邪神大人的爱好是四处征战，不断开发战斗的极限。 后来却变成打磨石头，甚至无聊地从海底搬出丑陋的黑石，亲自将它们弄成能储存能量的形式。 再后来，又诡异地爱上维护和平…… 他们种族的生命过于漫长，无穷无尽，不断更换爱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类的寿命只有短暂的200年，到时候邪神大人的注意力，就又会转移到其他兴趣上了。 不过阿穆当下，是不敢说出这样残忍事实的。 他折中地询问：【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乔伊小姐一些高纬度的事情呢？】 西恩诡异的沉默了。 白瞳闪烁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阿穆居然从那样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嫌弃。 ** 乔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然而当西恩带着冷气回来，若无其事地在她身旁躺下，试图抓住抓她的指尖时。 她却骤然睁开眼睛，反条件地拍开他的手指。 西恩的样子像是非常疲惫，闭着眼皮，第一时间还没有察觉到。 直到被乔伊挪开那些熟练跟上来的触手，他才终于侧过头，掀开眼皮看着她的眼睛：“乔伊？” 他的水母头就耷拉在近在咫尺的位置，莹白的瞳孔也刚好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但是乔伊现在看到这样的表情就烦躁。 她表情平静地拍开他的指尖，坐起来：“别睡这里。” 因为精神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消耗，西恩的白瞳显出几分溃散和恍惚，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样。 他重新生长出的透明胶质尾巴，快速地搭上乔伊的腰腹，然后人也跟着侧过身抱住她，闭着眼睛开口：“这个位置刚好适合我。” “乔伊，我头颅痛。” 乔伊盯着他莫名虚弱苍白的脸色，和轮廓漂亮的侧脸，晃了下神。 然后又快速冷静，告诫自己这大概又是高纬度邪神，兴趣来了，哄骗人的把戏。 她拎开沉甸甸的冰冷尾巴，快速把人连同草垫一起掀开，在他睁开的白瞳里，乔伊抱着胳膊微微笑了下。 “你现在扮演的是无所不能的邪神，怎么能痛呢。” 西恩表情微妙地变了下。 可惜乔伊很快就朝外边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才平静地转头看他：“如果我单独出去，他们会吃掉我吗？” 西恩表情还有些发怔，大概是体内储存能量消耗过多，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会……你去哪？” 乔伊没有回答他。 她径直走到那片沼泽附近，试着蹲下身，往黑色的沼泽里探入手指。 指尖虽然陷入进去，但吞并指尖的泥淖却是细腻光滑的，并没有什么腐烂的沉木和树叶混在其中。 所以，这也是假的？ 在西恩跟上来前，乔伊重新站起身，盯着岸边稀疏分布的几个“原始人”看。 她突然扯了下唇角。 明明都是高纬度的家伙，却要陪着他们伟大的邪神，扮演成衣不蔽体的原始人。 真有意思。 她突然有点期待，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了。 西恩看到乔伊嘴角怪异的笑容，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低气压地掀开眼皮，那些好奇观望的信徒们纷纷快速自动消失了。 散发腐烂味道的巨大沼泽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把这个落下了。”西恩脸色越来越糟糕，他却浑然无知，只是重新拎起那块被乔伊遗落在床头的能石吊坠，紧紧盯着乔伊，“我帮你戴上。” 话音未落，却被乔伊拽住了吊坠的绳索，她阻止他的动作，掀开眼皮，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喜欢这个形状。” 西恩很快妥协：“可以重新打磨……” “这也是可以储存能量的石头？还是有其他什么用途，”乔伊突然打断他，“比如说扰乱人的精神，把他们变得像堕种那样。” 西恩动作一滞，终于缓慢地皱起眉：“乔伊，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确实是那样？” “不是。这只是一颗能石。里边蕴藏的能量可以激发出保护罩。”西恩快速解释，顿了顿，没有再说更多。 他倦怠疲惫的大脑，终于回归正常，很快发现了一丝端倪。 就在他白瞳微凝，想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乔伊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指。 “行了，我现在不想戴它，放你那里吧。” “说说吧，你和你那些信徒的计划。” 西恩垂下眼神，握紧那块被他转移进精神力和其他能量的石头，直直地看着乔伊的后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偏偏乔伊似乎根本没有什么质问的意思。 他试着走上前，跟了几步，就终于忍不住能量耗尽的困顿，闭上双眼，朝她直直倾倒过去。 就在他即将倒入沼泽里时，温热的双臂接住了他。 西恩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很淡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西恩快速消耗在能石里的精神力恢复，乔伊更是显得无比配合。 除了会用“嫌弃他身上太冰”，“违法事情做多了不好的”，或者“担心那些信徒靠近神庙”的各种理由，屡次拒绝他躺在一张草床上的请求。 其他的，她都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 乔伊就看着那些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各种庞大漆黑的石头，将粗糙的表面打磨光滑。 甚至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空隙和糙点。 用这些漆黑石头，他们快速在沼泽前方的空地上，搭建出一座十一维，非任何人类认知的不规则几何体建筑。 那座建筑看起来像某个台子，四周却被凹凸不平的尖锐石峰所包裹。 正中央却以某种奇怪的角度突进去。 除此之外，通往那座建筑物的小径上，还铺满了各种用植被，和不知名透明花卉编织的毯子。 他们搞的很神秘，似乎不太希望让乔伊窥探到他们“神秘”的仪式。 所以除了偶尔站在神庙第二层，瞥见的进展外，乔伊没能搞懂他们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直到那一天到了。 西恩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进到神庙里，抓起乔伊的手腕，将一枚冰凉的东西，圈到她的手腕上。 “我把那块能石做出了隐藏式手环，和你的表盘很像，这样可以吗？” 乔伊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抓着沉重的头颅坐起来，看着穿着一身繁复黑袍的西恩，骤然眯眼。 “干什么？” “你忘了吗？”西恩轻咳一声，“他们要求的伴侣仪式。” 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 “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乔伊的错觉，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西恩的白瞳里，肉眼可见地迸发出了一些晃眼的光泽。 下一秒，她突然被他抱起来。 像是嫌弃她动作太慢，甚至还亲自蹲下，给她找鞋。 “时间快到了。” 他若无其事，尽量显得平静地解释。 乔伊垂着眼皮，看着那颗在面前不断晃来晃去的水母头，指尖颤了颤，最终还是忍耐住了自己。 她听见自己突然开口：“如果我提前发现了你的秘密，很机密的那种。你会杀掉我灭口，或者连同这个宇宙一起毁灭吗？” 正轻飘飘的西恩像被一瞬间拽入到幽邃的海底。 他骤然抬起头颅：“什么？” “我只是举个例子。这在人类伴侣仪式上，都是必须问的。”乔伊随口忽悠，顺带提醒，“虽然我们这只是装的伴侣。但是为了更逼真，最好问一问。” 西恩紧紧盯着她漆黑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他甚至抓住乔伊的脚腕，通过瞬间的接触，企图感知她的脑电波。 却全都没有异常。 他白瞳直直看着她：“不会，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用这个。” 他冰冷的指尖搭在乔伊的手腕上，随手捏了捏那枚手环。 “只要打开，它瞬间释放的能量，可以将任何生命体汽化吞没。” 顿了顿，西恩平静地开口：“包括我。” 乔伊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她张了张口，企图说些什么，却被西恩抱起来，朝神庙外走过去。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停留了。 乔伊错愕地盯着那片原本幽邃不见五指的沼泽地。 所有参天巨木之间，都漂浮着一种不知名的发光昆虫。 它们的萤光交相辉射，落在沼泽地前滢滢的水流上，那些半透明的偌大花朵上，最后折射汇聚在那座漆黑的巨石建筑物中央。 依然是那种节奏能蛊惑人精神，时而轻快如鼓点，时而又像是来自遥远异时空的音乐。 乔伊看到无数戴着面具的脸，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在荧光和丛林间欢呼。 隔着一层面具，他们像是真的恢复了原始的野性。 一直走到那座建筑物前，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乔伊只能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和困惑。 终于，她被西恩示意着，抬布踩入那座漆黑冰冷的石座里，西恩紧跟其上。 几乎是瞬间，当他们的身影一没入，那座原本造型古怪的黑石，周围高低错落的层层凸起，迅速朝上方生长。 它们很快融合在一起，遮住乔伊头顶的所有萤光，仿佛一个厚实的蛋壳，将他们一起包裹在里边。 狭窄的空间里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伊隐约感受到一种纠缠的力量在空间里到处振荡。 正在此时，西恩轻轻咳了一声，表情镇定地解释：“这是我……他们的必经仪式。” “伴侣意味着最亲密的关系，在缔结契约前。必须要在这样完全屏蔽外界的高能量环境里，进行精神力交汇……” 他说的隐秘，但乔伊还是瞬间听懂了。 上次的“精神力”交汇过程实在过于印象深刻，她眯了眯眼：“这么多人围观面前？” “他们看不见……” “你们高纬度的仪式真奇怪。”乔伊的表情异常的冷静，她突然开口打断他。 “那么，伪装成水母欺骗我，又装成孤岛土著，也是你们必须的仪式吗？” “你在我家逗留的目的是什么？你们进入低纬度是想做什么？” “伟大的第11维度邪神大人。” 乔伊抱着胳膊，冰凉的嗓音响彻整个空间，在那一瞬间，西恩突然觉得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气流太慢了。 以至于他产生了被海底淤泥，堵塞住呼吸口的错觉。 第六十一章完结 “乔伊……”他眉心紧锁, 试图抓住她，乔伊却快速后退一步，眼底幽邃得像平静的海底。 透过那样浓稠的颜色, 很难看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西恩只能压抑住浑身缭绕的躁郁和不安，快速开口：“没有目的。” “我会在这里醒过来，是因为收到了某种召唤。” 他白瞳快速闪烁，光芒在黑暗里似乎更加明显。 “至于我的信徒们，他们仅仅只是来追捕一些逃犯的，很快就会离开了，你不用担心会对你的宇宙造成威胁……” 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才是最大威胁的根源。 乔伊打断他：“我并不担心这个。” 见她的语气平和下去, 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释, 西恩紧绷的身体才缓慢松弛，在黑暗里，试图伸出那些柔软冰凉的触手, 将她轻轻拉近一些。 触碰到了乔伊的手指，她没有拒绝的意思。 触手无声在她指腹间卷紧，一圈圈缠绕上去。 他才能好好地继续解释：“你们人类称为水母的生物，接近于我的原本形态。在能量不稳定时，就会维持那样最低耗能的状态。” 随着他慢慢的解释，乔伊却始终保持沉默，表情平静地立在原地。 他顿了顿, 嗓音低哑得像是要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乔伊，对不起。” 她笑了一下, 像是很平静地随口询问：“你的信徒们很快就离开, 那么你呢, 你什么时候离开？” 西恩原本还能维持绷住的最后一根弦, 终于断裂，他僵在原地，银色的瞳孔肉眼可见地微缩。 “乔伊，在高纬度伴侣随意离开，是违法的……” “那你应该早点回高纬度，找一个合适的伴侣。” 西恩很喜欢穿行空无一人的幽邃宇宙，现在却有些无法直视她眼底那样宁静的漆黑。 西恩的眼尾有些泛起猩红。 那一瞬间，本来接下来要说的方案，再难以开口。 他本来还想说，其实她也可以跟他一起去高纬度，去渊海星系。 那里滚烫冒泡的海水经过改良，已经很适合孕育种族的后代了。 海底诞生之源的淤泥，被清走了大半。 那里只剩下他亲自打磨了很久，才矗立起的庞大巨石阵。 最近阿穆从低纬度运了些蔷薇花和樱桃树的种子过去，在巨石阵里进行培养实验，已经活了一大半。 能石储存的力量可以延续生命循环往复，不断继续长存…… 可现在，他只能声音一点点低下去，艰难地开口：“人类的文化和语言值得探讨，我，很感兴趣。” “暂时并不想回高纬度。” 那一瞬间，乔伊的心脏轻轻被揉捏了一下。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她其实已经从最初得知他是那个“邪神”的震撼和微略惊悚感里，慢慢恢复了神智。 但那只是一回事。 至于另一回事—— 想到自己差点真的跟这样一位危险物种，成为了伴侣，乔伊的心底就那以避免地出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古怪感。 尤其是，对方具有心情不好，随时将她碾压成粉末的能力。 乔伊喜欢探究各种危险的未知生物，但从小经历的一切，让她绝对不可能产生和危险物种产生亲密关系的念头。 漆黑闭塞的环境里，乔伊突然觉得空气过于稀薄了。 以至于沉闷得令人头痛。 她收回那一丝动摇，垂下眼皮，低声开口：“把这东西打开吧，我想出去。” “乔伊——” “西恩，我说真的，堕种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我要回首都星，不管你营造这样一个小岛，目的是什么，我可以不计较了。” “打开吧。” 漆黑封闭的黑色石卵缓缓打开，有光芒从遥远的阴翳外投射进来，照得那些萤虫的光芒都黯淡许多。 乔伊快速踩着阶梯往离开的方向走。 却听见背后轻哑地响起：“你在一份资料里填过，希望和伴侣的缔结仪式，是在一座无人的荒岛上举行，不需要任何观礼。” 乔伊的指尖微颤。 显然，她并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调查报告时，随手写过这样一个憧憬了。 想必至少是在离开首都星以前。 她忍住回头的冲动，想了想，微微笑了一下：“真可惜，我的观察实验暂时进行不下去了。” 周围的信徒们早已迫于邪神的威压，提前截止观礼了。 幽寂而萦绕花香的沼泽地连一丝风都没有，乔伊随手扯下那些繁重的裙摆，快步沿着那条小溪往丛林出口走。 没走到那片沙滩，面前就挡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他黑色的长袍委顿于地，白瞳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无声地在说些什么。 最后乔伊听到的，却只是那句很久以前重复的话：“高纬度伴侣是很好的选择。” 在她皱眉开口前，他白瞳闪了闪。 “我送你走吧。” 话音刚落，铺满苔藓的地面突然剧烈摇晃，几乎没等乔伊反应过来，整座海岛突然开始飞速上升，肉眼可见地离海面越来越远。 平静的海面朝着这个方向快速灌入海水，形成巨大幽邃的旋涡。 那些逼真的丛林，沼泽溪流和参天巨木，全都快速向内凹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到没有丝毫缝隙的金属表面。 等“海岛”拔地而起的动静终于停止，乔伊朝下方看过去，微微眩晕了一瞬。 她像是站在一座巨大堡垒的顶端，可这座高耸入云的“碉堡”，却是整体成圆盘状的，有二十个机翼构造，分布在庞大舰体的一周。 海水还在剧烈翻滚，但已经隔得很远了，从她站立的位置朝下看过去，目测离海平面至少有几百米。 这还只是露出了海面的少部分，这艘舰船剩下的部分，还沉没在海面以下更深处的位置。 西恩一直站在她很近的位置，企图从乔伊脸上看到一些类似于惊讶的表情。 可惜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很快，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顺着蜿蜒的回旋梯上来，身上穿着类似于军队的制服，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氛围。 “西恩阁下，可以起航了。”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乔伊回头看了眼，果然认出来是那个叫阿穆的。 这才几天时间，他的人类语言已经变得格外流利，丝毫听不出那天的磕磕绊绊。 发现乔伊在打量自己，阿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友好热情地递上一杯颜色诡异的墨汁饮料：“乔伊小姐好，我叫阿穆，这是我自己生产的饮料，刚新鲜出炉的，大家都很喜欢，平日里一杯难求呢。您要试试吗？” 乔伊看着那杯饮料，本来沉闷的心情古怪地产生好奇：“你原型是——乌贼？” “乔伊小姐好聪明！” “按照你们人类宇宙的划分，可以这么算吧，”阿穆有些苦恼地扒拉了下额头分布的鳞片，“就是这个名字似乎不太好听，听说乔伊小姐在生物学领域颇有建树，要不帮我改个名……” 话音没落，阿穆的头顶突然一凉。 他缓缓抬头，正对上邪神大人的死亡凝视。 阿穆瞬间收敛表情，正了正背脊，力争让自己的制服衣领上没有一丝褶皱：“那——我先走了？” 乔伊当然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阴冷缭绕，但刚好她此刻并不太想和西恩搭话，因此只是错开脚步，假装看不到他的表情。 “等一下，改名的提议我认为不错，刚好我也对这些墨汁感兴趣。”乔伊淡淡开口，“那么，边走边聊？” 这下轮到阿穆惊恐面具了，瞬间组织不好人类的语言。 好在，西恩也面无表情地跟上了，乔伊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庞大如堡垒的飞舰，在雾蒙蒙的海面上航行，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噪音。 除了破开的浪花，整个穿行都是悄无声息的，速度却比乔伊认知里的任何军舰都快，连远处的飞鸟几乎都成了虚影。 她跟在阿穆身后，表情平静地听着他语速极快地介绍这座庞大战舰的结构，和渊海星系远征军们的组成。 黑瞳中有光不断明灭，不知道她在思考些什么。 终于，舰长室那边有人来叫阿穆，乔伊善心发现，没有再强行把人叫住，被迫直面来自他们邪神大人的阴冷威压了。 而这个时候，舰船离首都星的腹心城市，也已经很近了。 隐约能听到遥远传来的一些炮火和号角声。 乔伊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冰凉的触感所紧紧箍住。 盯着她的视线如有实质，海水一般将她无声包裹。 “乔伊。”他低低地喊了她的名字，像是久在黑暗中，等待判决的死囚。 乔伊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战火纷飞。 海面上似乎漂浮着不少堕种和人类的尸体，纠扯在一起，不死不休。 乔伊微微笑了下，她呵了口气，在冰凉的透明石头窗户上，画下一只隐匿的小水母。 才一点点挣开西恩的束缚：“你们很快就离开了，对吗?” “是我的信徒离开。” “希望你们信守承诺，”顿了顿，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乔伊快速开口，“现在，我要去首都星处理一些事情了，你不要继续跟着我。” “很感谢你们抓到了高纬度入侵者，但剩下的希望你们不用插手。人类并不是全然弱小而没有办法，我们会有办法救助那些成为堕种的同伴。” 这样官方的语调，让西恩的白瞳微缩，那些压抑在阴暗处的思想，无可避免地，快速疯长，像荆棘野草般，纠缠这快速填充满他的脑部空间。 “那么——” 他垂下眼皮，白瞳却在疯狂闪烁。 几乎是乔伊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突然被重重抵在冰凉的透明窗户上，后脑勺都砸得一声轻响。 那些触手迅速生长，一圈圈缠绕住她，将她死死困在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而不远处就是走廊。 要是有信徒此时路过，就能看到他们伟大而无聊的邪神大人，正发疯一般，将一个人类用触手包成茧。 他似乎怕这样还不够，还要用手指去穿过她的发梢，像是想将两人的头发都纠缠在一起。 西恩试探着靠近，咬了下她的下巴，然后快速找准位置。 瞬间，灼热滚烫的气息顺着乔伊的唇角直突而入，快速涌向她。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直接又迅速的动作，甚至不去慢慢酝酿一些交融混合的水渍，就直接想侵入她的灵魂。 她眯了眯眼，脑部微微眩晕，在快速震荡的脑电波里，捕捉到一丝近似威胁的讯息。 【如果你说再见，我会把你绑架回第11纬度。】 乔伊骤然回神，快速推开他，抱着胳膊微微一笑：“听我说完。我刚刚是想说，我在首都星会呆很长的时间。你可以去X②星家里等我。” “这些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谈清楚。” 趁着西恩震在原地，乔伊快速绕着旋转梯往上走。 一直走到舰船外部，光滑的金属露台上。 整座堡垒开始缓慢下沉，不过是瞬间，她就像踩在了海面上。 紧接着，头顶空港警报的声音响起，一艘飞行器在她头顶不断盘旋，似乎想搞清楚她的身份。 乔伊看到机身上熟悉的标志，是3096号小行星和星际海盗第五舰队，才松了口气。 她很快挥手，跟着那辆飞行器离开。 “太好了乔伊教授，您失踪这么多天，大家一直在到处找您!” “不过，您是怎么独自一人在海面上存活这么久的?” 乔伊想了想，表情认真地回答：“大概，被一只人型鱼类救了?” 飞行器即将没入云端的瞬间，乔伊低头看了眼刚刚离开的那片海。 幽蓝的海底深邃不见底，既没有浪，也没有丝毫的波澜，谁都不知道，下边隐匿着一艘庞大如堡垒，极具危险性的舰船。 ** 七天的时间，首都星争夺战早就打完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清算王室罪行，和处理那种堕种化的首都星居民了。 来接乔伊的是厘因，她一改在3096号小行星的蓬头盖面，换了一套首都星最流行的服饰，整个人显得各位轻快。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厘因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走，想喝点什么，这条商业街我都买下了，你随便喝。” 乔伊的脚步骤然定住，回过神：“商业街?你转行做商人了?” “我本来就对打打杀杀的不感兴趣。”厘因顿了顿，很快无辜地给出理由。 乔伊在3096号小行星时，亲眼见过她卓越的指挥能力，更别提她亲自带队突破重围，第一个杀进首都星，亲手捉住那位女王殿下了。 这些事情，她们一路走过来，到处都传遍了。 乔伊根本不信，厘因对于当指挥官没有丝毫兴趣。 她开口追问：“那现在远征军的最高元帅是谁?” “那个什么叫陆沉的前元帅啊。” “近星的指挥官呢?” “那个什么，原来那个女执行官。” 周景泽成了议会首脑，X②星的领主在内阁占了一席之地。 连前王室被忽略已久，临时投靠他们的小皇子，都混了个参议成员的职位。 乔伊看着厘因心情颇好地牵着她的堕种伴侣，慢悠悠地逛街。 忍不住出声：“不对，你不是不感兴趣。” 厘因终于停下脚步，轻咳一声：“我真的不感兴趣。” 她不太确定那位邪神大人有没有暴露身份，只好委婉地开口：“在我的……母星，参与首都星的政治是违法的，而且有人允诺了我更高的职位，我对此确实不感兴趣。” 这熟悉的措辞—— 乔伊表情古怪地快速抓住厘因的手，却触碰到像机械一样坚硬的皮肤。 在对方僵住的表情里，她扶了扶额心：“你也是从第十一维度来的?” 厘因瞬间松弛了，忍不住扬起眉眼：“那位邪神大人终于肯告诉你了哦?” “我就早告诉过他，要尽快交代，他还不信，也亏是遇到你，其他人不被吓死……” 乔伊打断她：“你刚刚说，你们插手低纬度的政治，违法是吗?” “对啊，邪神大人主张，在高纬度最新通过的法规。不管是参与低纬度治理，入侵发掘低纬度财产，还是背后诱骗低纬度居民，都是非法的。” “噢，不过，好消息是找低纬度伴侣合法化了!” 乔伊定在原地，本来漂浮不一的心脏，似乎突然安静下来。 她微微扬起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个法令，真的很耳熟。 突然有些想揉一揉水母头了。 不过乔伊既然露面了，暂时是走不了的。 周景泽现在忙于管控整个首都星，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找最佳实验方法，去将堕种体内的可变基因分离出来。 让他们恢复正常人类。 可这正是他们这些“入侵者”，在老贵族群聚的首都星和近星得到全然支持的最佳方法。 乔伊揽下了这个重担。 表情凝重地离开原王室住址时，她却被一个浑身是伤，容貌难辨的人拉住了。 她用熟悉的声音，嘶哑地恳求乔伊：“我希望可以成为第一个试验品。” 乔伊认出了她—— 周景泽的那个堕种妹妹。 乔伊同意了。 几乎没多做犹豫，借用了首都星第一学院的研究所，就没日没夜地投入研究里。 这样枯燥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 那天，她摘下手套，随意脱下白大褂，一边整理着蜜棕色的长发，一边走出三道安全门。 此时的首都星正值凌晨五点，自然恒星的光芒穿透黑压压的雾气，一点点朝着进这座古老的城市传播热量。 乔伊爬上研究所顶楼，跳过高低错落的屋顶，直接坐在那座古老的钟塔上。 她随意伸手，拨了拨巨型大钟里的铃铛。 雄浑的声音瞬间开始缓慢地从这里朝四面八方扩散。 直到钟声响完，恒星的光芒也释放到每个角落了。 乔伊也清楚地看到遥远的主楼上，原本闪烁漂浮的“联盟第一军事学院”几个字，早已经灰飞烟灭，变成“首都星第一学院”。 入侵者没了，堕种也即将没了，新的时代已经开启了。 没能继续等，交付恢复疫苗成果的当天，乔伊就定了最早一班舰船的票。 她没想到自己赶往港口时，还能碰到许久没见的周景泽。 他神情疲惫，还是带着那副眼镜，瞳孔颜色倒是健康了许多。 看到乔伊，他几部走过来：“乔乔，谢谢你的试剂，不然我妹妹不会恢复这么快。”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乔伊静静地看着他，突然有种错觉，这位脾气温和又龟毛的学长，似乎陌生许多。 周景泽见她沉默，趁机抛出邀请：“这次功劳你最大，全宇宙人民都会记得你的伟大贡献。” “要试试留下来成为议员吗?我可以让你专门负责生物科学板块。” “或者你愿意去第一学府，继续当教授，也不是不可以” 乔伊却微微一笑：“不了，我先走了，再见。” 周景泽突然有种这一别，再也看不到她的错觉，忍不住抓住乔伊的胳膊。 “为什么?” 乔伊皱了皱眉，快速丢下他。 走了很远的距离，她才微微一笑，平静回头：“大概是，你向往政治，而我现在依然向往真理吧。” 周景泽推眼镜的动作僵住。 永远向往真理，是他们研究所从前的标语。 他苦涩地扯了下唇角，可是路到这里，早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却见她已经换上认真的表情：“那座一开始答应我的，海洋全覆盖星球，何以过户了吗?” 周景泽不理解她买一颗毫不适合生存星球的原因。 但乔伊眼底的神色不像开玩笑，他只能妥协。 “已经转给你了，你要拿它做什么?” 乔伊早就想好了，古怪地微微一笑：“我要建立一座仿生生物研究馆。” “用来关所有具备研究价值的生物。” 周景泽也笑：“好主意。” ** 乔伊丝毫不知道，远在X②小行星。 西恩坐在茂密的蔷薇花墙下，正慢吞吞地晒干又跳进水池里时。 AI小机器人突然兴冲冲地拖了一本“书”给西恩。 还叽叽喳喳地解释：“这是乔乔最喜欢的书啦。听说你们人类喜欢睹物思人，所以我去书房最高层脱下来了。” 西恩无趣地拿过来，随手正要翻看，却被上边封面上随手绘制的大水母惊诧了下。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串拼在一起，很奇怪的字符。 《人型水母观察实验手册》 实验对象：一只影粉色，头颅和触手都为可变色的巨型态。 特征：能变成人类，银色头发和特征性白瞳。 实验内容：观察是否具有高级猎杀能力，是否能听懂人类语言，是否知道精神力的使用 。 以及：进行分阶段性广泛教学，查看他的学习能力。 …… 西恩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过去，看着那些详细的计划，和几乎每次都得到验证的成果。 他的脑海里，回荡的却是之前一次次熟悉的记忆。 原来她那样配合他，只是因为将他当成了实验对象? 直到，翻到生殖特征与繁育那一块，西恩看到了对于自己口部结构的详细数据。 甚至再往后，待完成列表里，还有人型水母繁殖观察计划。 和将他送去仿真生物研究中心的计划。 甚至连他以后，哪个身体部位，用什么什么手术刀进行解剖验证的计划都罗列详细。 而最新时间，却是在一个月以前—— 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回来 。 乔伊却连解剖计划书都写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从始至终，都将他当成了一只待饲养的试验品。 西恩的表情逐渐凝固，之前那些被她说漏嘴提及的“实验对象”，全都有了解释。 那么，同意成为他的伴侣，是不是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实验? 下一步，该是将他弄进什么仿真生物中心了。 西恩面无表情地按着那本书，连蔷薇花都因为他周身暗淡的情绪都耷拉下去。 西恩一直等到乔伊即将回家的信息确定了。 他紧抿着唇角，眼瞳耷拉，又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乔伊回来。 那些戾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彻底压爆了。 西恩终于无法忍耐，正准备追问，却不想乔伊先联系了他。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甚至还带着一些熟悉的蛊惑。 “要来接我吗?” 西恩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原样，连那些触手都在身后愉悦地挥舞。 几乎没有犹豫，他扬了唇角：“你在哪里?” “在一颗编号X11的星球，这里被海水常年覆盖着，却有着全宇宙最大的生物资源库。” “你过来就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火炬，上边写着仿生生物研究所……” 一瞬间，西恩捏着那本实验手册的指尖，一点点收紧，整个人都陷入窒息的猜里。 “仿生生物研究所?” 乔伊还毫无所察：“对，全宇宙最大的一间，很适合你。” 西恩需要竭力忍住，才能不暴露出自己戾气肆意的端倪。 有一瞬间他只想将她直接抓到，带去高纬度。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就再也难以回收。 就在他即将彻底被疯狂的战意所吞并，甚至不管不顾地亲自撕裂空间，精疲力竭地抵达乔伊描述的那颗星球时。 阿穆焦急的信息又适当出现了 【邪神大人，十一维度已经不是简单的混战，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已经杀了两个种族的首领。】 【甚至还出现了奇怪的呼声，称那个人是邪神2号】 西恩的不耐瞬间抵达了顶峰，只是想彻底将他们碾成粉末。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西恩沉默片刻，反常地赞同了朝堡 【今天吧】 飞行器落地的瞬间。 他顿住脚步，假装没有看到乔伊的身影，快速返程，与大本营的堡垒汇合。 阿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试图劝邪神大人。 “这次去大概会拖很久，高纬度时间流速远远快于低纬度，您不带上乔伊小姐一起嘛?” 西恩第一次没有黑脸，只是平静地开口。 “她不会去。” “为什么?不是都把能石给她了，有能量屏蔽罩，根本不用担心乔伊小姐……” “她从来就没打算和我成为伴侣。”西恩低低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飞船即将启动，冲出水面的瞬间。 西恩突然撕开裂缝，朝着乔伊那座研究所的方向快速移过去。 却摸了个空，只看到一块刺眼的水下标牌—— 仿真生物集中观察所。 他苍白的指腹捏住那块摇摇欲坠的牌子，试图感应乔伊的气息，却发现她的脑电波根本不在这周围。 倒是有一些布局奇怪的电磁回流装置，就在进门往里的位置。 很像某种捕捉用的陷阱。 阿穆催促的信息又传过来。 【邪神大人，堡垒已经全面启动，将于半分钟内启程，进行时空跃迁，请您尽快回来。】 西恩面无表情地俯身，在那山紧锁的金属门前留下一朵干枯的蔷薇。 白瞳沉寂得像污染的荒漠。 又像是极力压抑着暗流的海面。 他会很快回来。 他慢吞吞地一步步朝着在海面下起伏的堡垒走。 一直等到三层安全门通过，进去漆黑的战舰。 整个巨大堡垒腾空而起，所有飞翼同时极速旋转，将空气撕扯破碎。 然后在半空中快速打开一道裂缝。 笨重的堡垒，却灵活一跃而过。 西恩随意坐在那扇玻璃窗前，耷拉下眼皮，像是即将陷入沉睡。 下一秒，那颗莹润的水母头，突然被人毫不留情地紧紧捏住。 熟悉的消毒水味迅速朝他靠近。 那双白瞳快速睁开，直直地盯着面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白色长睫不断战栗。 他声音在一瞬间变得低哑艰难：“乔伊?” 乔伊没有回答他，而是半跪下来，快速挤进他怀里。 然后反手抓着他的衣领，抬头咬向唇角。 她用的力量很大，几乎很快将他的嘴角咬破，才抱着胳膊站起来，表情平静地开口。 “不是让你等我吗?等人的感觉不怎么样吧?” 西恩脑电波早已经消失，只剩下雪花点一般的空白，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他目光陡然变得幽邃，快速按住她的肩膀，翻身将她紧紧抵在冰凉的金属地面上。 “你自己要进来的。” 不等乔伊回答，他悄无声息地用那些柔软的触手，束缚住乔伊的手腕，拉到她头顶。 然后以单膝跪住她双腿的姿势，缓缓俯身。 湿漉漉的水渍一点点描摹过乔伊的五官轮廓和肢体。 却偏偏不往该去的地方去。 她神色有些燥郁，忍不住想抬脚踢人。 下一秒，遮掩住的地点却一凉。 她瞳孔微缩，在瞬间，似乎隐约从自己的身体内，也闻到了石榴汁混合海风的愉悦气息。 西恩神色沉沉地开口：“这边不会有人过来。” 他像是只是随便通知她，然后很快埋头，莹润的水母头贴在乔伊的肩窝里。 随着他的动作，水母头的微凉触感不断挪动相抵。 那种久违的冰火交织感，让乔伊有些空荡茫然的心脏，似乎坚定了些。 在朦胧的泪意里，她微微眯起双目，朝西恩微微一笑。 “洛芙说，我第一次燥郁期，是你脱没了，抱住我降温的。” 西恩今天意外的疯狂，早就不会因为这样的琐事而浑身微僵了。 直到下一秒，乔伊突然艰难地支起头，咬住他的喉咙凸起的结节，然后含糊不清地开口。 “你不会随便插手人类的事情——所以原来那个时候，就有当伴侣的念头了?” 西恩闷哼一声，不知道是又应了还是没应。 乔伊却几不可闻地开口。 “那就，去你们高纬度，看看伴侣登记吧。” 西恩浑身一震，紧紧抱住她的后背，触手跟着缠绕上去。 低低开口：“乔伊，我身上还有更多值得实验的地方。” “你可以一直开发。” 乔伊忍不住咬住他乱来是一根触手，才掀开眼皮，好笑地看他。 “我也是。” “随时欢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