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心》作者:余几风 文案:相爱,请闭眼。 人的一生只有两大悲剧,一是得不到,二是得到了。——王尔德 床伴变真爱,情敌变情人,情人变情敌,cp洁癖慎入,he。 程之涯×苏塘,不算渣的攻×心机诱受 与《十级余震》略有关联,指路CP13587 食用说明: 写文随心,看文随缘,拒绝引战。 作品前期慢热,三观略不正,狗血乱洒,勿较真。 现代/都市/年上/情投意合/HE 第1章 初见 苏塘跟程之涯的初次见面,是在他常光顾的酒吧。 那天他运气出奇的差,先是跟记者老师苦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新闻稿因为踩线被废,下班后跟一群损友随便玩个小游戏也能一路输到底,最后应大家强烈要求穿女装上台表演。 酒吧老板Eden生怕苏塘临阵逃脱,连忙拽着他到后台化妆,完了又将他推到舞台正中的主唱位上。 苏塘没看镜子,生怕自己被这般浓妆艳抹恶心到。他顶一头渐变雾蓝色的波浪长发,穿镂空露脐短上衣外搭有棱有角的铆钉皮夹克、牛仔短裤,踩一双高跟皮靴,出场迎面便是一阵欢呼。 Eden冲他得意扬眉,拿起麦克风:“各位,pleaseattention,今日限定表演,掌声鼓励!” 边说边拿上贝斯,问苏塘要唱什么。 苏塘不假思索:“来个‘女儿情’吧。” 乐队众人诧异地看他,Eden没好气说:“不如再来个‘敢问路在何方’‘千年等一回’?” 苏塘翻白眼:“你想得倒美,说好就一首。” Eden不想跟他废话,便照他意思开始起伴奏。 苏塘唱第一句就乐了,接下来的每句都带着笑腔,等唱到“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时,更走到台前把话筒对准观众,台下的圣僧们很给面子,齐声吼出个“美”字。 一次不够,苏塘反复来了好几次这种互动,等过足了瘾才切入高/潮部分。 曲毕,掌声雷动,有人喊安可。 苏塘笑得眼睛眯成缝儿,摆摆手说:“我可不敢抢饭碗啊,接下来还是交给主唱。各位,晚安好梦。” 好不容易避开人群,苏塘藏在吧台角落抽烟,闷头抽了好几口,烟圈吐出来。 随便张望一下,就见到不远处有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拿笔不知道在画或写什么,安静得自带结界。 那男人似有心灵感应,也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整整五秒,谁都没挪开视线。 四目交接那瞬间,周遭仿佛也随之安静下来,全世界陪苏塘听他心脏有力的搏击声。 那感觉怎么形容呢,大概是一眼就想看他脱光的样子。 或者说,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上辈子的床上。 男人也确实出挑,鼻梁高五官正,姿态挺拔,衬衫袖口卷得整齐,露出肌理线条好看的手臂,执笔的手背血管隐隐若现。整个人自带沉静的书卷气,跟这灯红酒绿不见天日的环境格格不入。 人怎么看都好看,可惜板着一张典型的冰山脸,吝啬得表情也不给一个,也就爱幻想的小女生才会喜欢这类型。 苏塘压住心头欲/望强行别过眼去,结果几分钟后点一杯Margarita,让相熟的酒保送过去。 今天一定是被下降头了,苏塘暗骂。 他尽量维持表面平静,可眼睛有自己的想法,总是忍不住瞄向白衬衫男人那边。 男人看了字条,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喝那杯Margarita。 常用招数不奏效,苏塘也不气馁。毕竟,听酒保说,那男人在这里坐了一小时,搭讪的都空手而归。 一身女装也丝毫不影响苏塘的自信心态,他从容地走过去,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打了声招呼。 那男人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没说话。 苏塘眼神示意那杯Margarita,“怎么不喝?怕我下药啊。” 那语气十足在撒娇。 白衬衫男人摇摇头:“没,我不喝酒。” 苏塘懵了,不喝酒来酒吧干嘛。 他余光瞥见男生手边的餐巾纸,继续找话题:“那你是来画画的?” “朋友走开了会儿,我无聊画画而已。” “那你画了什么啊?” 苏塘凑近看,蓝色墨水在餐巾纸上晕开了点,但看得出是个披散长发的女生侧脸。 他挑了挑眉,敢情这画的是他啊,画的还,还不错。 “你干嘛画我?我可是要收版权费的。”他有点按捺不住心中悸动,笑着嗔怪道。 男人语气诚恳,眼神清明无垢,轻轻地说:“好看。” 苏塘说过的情话比这个肉麻百倍,这句几乎是必备的,可换了眼前这人跟他说,心被猛地狠踹一脚,跳动节奏也变得很不正常。 该死的,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夸好看有什么好心动的! 他一边握拳挡住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幼稚。 见苏塘没给反应,男人眉头蹙成团:“我冒犯到你了?很抱歉,这话没别的意思。” 哟,这还是个傻子。 苏塘笑意更深:“对啊,你冒犯了,打算怎么赔?” “那你希望我怎么赔罪?”男人还认真起来了。 “你……”苏塘突然扯住男人的衣领,鼻尖一点点贴近,弯弯的笑眼里蕴着说不出的风情,“那你把自己赔给我,怎样?” 两人气息交缠,近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亲上。 可终究没能一亲芳泽,苏塘被男人挡住进一步动作:“对不起,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男人退开点,迟疑道:“而且你这样……不好。” 不喝酒,对gay不感兴趣,那来酒吧干嘛,夸他好看干嘛。 苏塘还真有点生气了:“我这样怎么就不好了?” “随便跟陌生人发生关系,流连于这种娱乐场所,不好。回家吧,你父母会担心你的。” 白衬衫男人这语气像极了老爷爷讲道理,语重心长得很。 可偏偏苏塘最讨厌大道理,心里腹诽这男的还来酒吧劝人从良了,苏塘他爸也没这样管过他。再说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作为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这会儿他年轻气盛,尚未戒掉中二病,也没练就被拒绝也没脸没皮、胡搅蛮缠的本事,加上他在这儿就没被拒绝过,这还是头一回自作多情。在该死的自尊心作祟下,他平日里不错的脾气此刻一点就着。 “先生,您住海边的吗?管得真宽。” 苏塘温柔地说出这句话,皮笑肉不笑地向他举酒杯示意,然后款款走到台上对着麦克风说:“各位,今天咱们玩个刺激点的。我跟大家比喝酒,谁赢了我,我今晚就陪他玩!” 有人吹了几声口哨,大伙儿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跟着起哄。 Eden当场傻了眼,冲上台去抢过麦克风,压低声音跟他说:“塘塘你没事吧,喝醉了就回宿舍洗洗睡,别玩火。” 苏塘盈盈一笑:“我偏要。” 事态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苏塘自诩酒量好,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在第五个挑战者那里败下阵来。 不是喝醉的,是喝撑的。 那人毫不客气地搂住苏塘的腰要亲上去,浓重的酒气扑面袭来,苏塘立马挡住。 “哎,你该不会是要反悔了吧,这么多人听着呢。” 苏塘朝他打了个酒隔,笑嘻嘻道:“没啊,不过你知道的,我只做top。你给我上,我出房费,怎样?” 有围观的好事者大喊:“哟,光哥,你也有被压的一天咯。” 被喊“光哥”的那人也是这里的常客,纯1,被这么起哄当即脸比炭黑:“不行,你刚刚可没说。” “那我也没说能给你上吧。反正这就是我的原则,你要么就给我睡,要么就各回各家洗洗睡。” 苏塘不喜欢他凑太近唾沫喷一脸,伸手推开他。那人一时没站稳,踉跄后退了几步。 “我说,你别给脸不要脸。”那人沉声威胁。 “没意思,”苏塘还是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耸了耸肩,“我苏塘还用得着你给脸吗?大伙都看着呢,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才是真的丢脸。丢脸就算了,可别拉着我一起。” 那人说也说不过,就动起手来。一把揪住苏塘的衣领,眼看拳头就要砸过来。 一只手半空接住那拳。 是那个白衬衫男人,他单手拿手机对焦后咔嚓一声,语气平平:“想怎么闹事?要不要跟警察说说?” 那人气势顿时灭下去,Eden半推半拉请这位仁兄离开,临走时回头对苏塘使眼色,请他这位祖宗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一群人也跟着散了,白衬衫男人没说一句,上手拉苏塘离开。 苏塘酒喝多了,反射弧是平日的好几倍长,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出酒吧有一段距离。 他不满地喊了句“我疼”,甩开白衬衫男人的手,一拐一拐到几米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门外找了张椅子坐下,赶忙脱下皮靴,才发现脚后跟被磨去一层皮,渗出的血水凝结了,看着就恶心。 发泄似的踢走那双皮靴之后,苏塘丧气地趴在桌上。 闹成这样怪谁呢? 肯定是怪他自己,作天作地,做事不经大脑,幼稚冲动又放纵才会闹出这种丢脸的事儿。他正自我反思着,忽觉腮边一冰,白衬衫男人拿一罐汽水贴在他侧脸。 苏塘没接过,白衬衫男人就一直举着,气氛变得有点儿微妙。 他只好收下汽水,小声嘟哝了句“谢谢”,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苏塘拉开易拉罐,又是一个“谢谢惠顾”,咕噜了几大口透心凉的汽水,心情总算明媚起来。 而白衬衫男人半蹲下来,从购物袋拿出一双拖鞋,放在苏塘双脚旁边,又捡起被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皮靴,放进袋子里。 苏塘有点走神,不知怎么开始研究起男人头顶的发旋,冷不防对上一双乌黑的明眸。 人也就愣在那儿,视线也没来得及移开。 原来这人睫毛也挺浓密的,难不成是多毛体质?苏塘心里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 白衬衫男人朝他使了个眼色,苏塘没搞懂,眼珠子也跟着转了转,两人又这样不尴不尬地对视了几秒。 男人没忍住笑了,然后抓起苏塘的脚给套上拖鞋。 原来是让我穿鞋的意思,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又不是没嘴。苏塘心里嘀咕着,毫无感恩之心地接受了男人的周全服务。 男人起身用湿纸巾擦擦手:“你该回家了。” “我不回。” 回个屁,爸妈知道苏塘的取向,二话不说就将他扫地出门,已经好几年不闻不问,也就一手带大他的外婆心疼他护着他。前些天在外婆家狭路相逢,老爸直接挥动藤条骂:生块叉烧也好过生你。 苏塘也没在怕,和颜悦色地回道:您倒是生一块给我看看。 他没懂,怎么喜欢个男人就不是他们儿子了,心里也有点埋怨,怨他们夫妻俩离婚后又再婚,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最后扔到外婆家放养。 家这种玩意儿他就没怎么拥有过,所以打心里觉得去哪里都好,有瓦遮头有床睡就行。 本来他还打算今晚随便跟个男人在一张床上过就好了。现在计划泡汤,公交车早停运了,学校离这里又远,只能在附近的通宵书店呆一晚吧。 苏塘一下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心情又开始腐烂发酵了。 作者有话说: 姗姗来迟,久等了,今日双更。 第2章 游戏 “为什么不回?” “不喜欢回。” “为什么?” …… 敢情这男人是十万个为什么吧,苏塘没好气地喝着男人买来的汽水,别过脸去不说话。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喝人家的穿人家的,苏塘换上缓和点的语气:“我父母嫌我是死变态,不改就不能回家。不能让我做自己的地方,不回也罢。” 男人听得一张好看的脸绷起来,又问:“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变态?” 苏塘动作粗鲁地扯下假发扔桌上,反问:“穿女人的衣服,喜欢男人,这不算变态吗?”他心想的是膈应一下白衬衫男人,毕竟对方刚刚说对自己不感兴趣,他可是很记仇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扑闪着。 苏塘言辞挑衅:“我说,恶心就直说,别在这里装深沉。” 男人脸色如常,摇摇头:“不恶心。” “喜欢男人跟喜欢女人都一样的,你爸妈迟早会理解你,他们可能只是需要点时间去接受,”他把假发重新套在苏塘头上,用手梳理的那几下感觉像在揉苏塘的头,“不过还是不该随便跟别人这样,你应该还没高考吧,才多大就学人家抽烟喝酒的。” 苏塘怔住了,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小声说:“很大了,高考都两回了。” 细如蚊蝇的声音被骤起的手机铃声盖过,男人没听见他的话,等挂了电话就说朋友找他。 他晃了晃脚上的拖鞋,假装满不在乎:“走呗,我又没留你。” “你也回去吧,我送你。”男人又说。 苏塘下意识想说“不回”,可看到那张脸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想便说:“这款汽水我每次买都只能买到‘谢谢惠顾’,今天要是能中个‘再来一瓶’我就回家。” 姿态蛮横得跟个偏要让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小屁孩没两样。 他平时不这样的,真的,就是今晚突然很想很想耍泼,逗一逗眼前这个男人。这话自然是他胡说的,目的就是委婉地请走这尊爱说大道理的大佛。反正他们是萍水相逢,对方也没必要陪他再胡闹下去。 没想男人还真肯陪他闹,说声“好”便去超市买汽水。 苏塘呆呆看他拉开一罐没中就继续开,第三罐才想起要伸手阻止。 “你,你这干嘛呢?” “不是你说的吗,开到中奖的才肯回去。”说罢拉开又一罐汽水。 苏塘听了是又好笑又好气。 “看,再来一罐,你肯回去了吧。” 男人把中奖的拉环放他手上,冰山脸浮出浅浅的笑意,口吻听着像在炫耀什么宝贝。 苏塘盯着手中的拉环,忽然间就笑出了声。 “我回,我回还不行吗?”他顺从地应下,只是还有点嘴硬,“开到第七罐才中一个,你运气也不怎样嘛。” 为了不浪费,两人提着口气喝光这七罐汽水,满肚子糖水和二氧化碳,都饱到嗓子眼儿了。 男人皱着俊脸,抚住胸口艰难憋气,可到底没憋住,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苏塘手指他哈哈大笑,结果没笑几声自己也开始不止地嗳气。 他尝试屏住呼吸几十秒,也没能止住,好像打嗝儿的程度还更厉害了。 “你快,呃……快吓吓我。”苏塘急得扯住男人的衣袖。 男人一筹莫展:“怎么吓你?” “我哪知道,呃……我知道了还能,呃……叫吓人吗?” 男人点点头觉得很是在理,想了想,突然扯住苏塘衣领。苏塘躲闪不及,一个趔趄便扑到他身上。 两人眼神交缠,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鼻尖,气息全乱了。 苏塘只觉得头晕目眩,忘了呼吸的本能,也忘了打嗝儿这茬。 这么近,再不亲下去就真的对不住自己了。 他心如擂鼓,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对方看,嘴唇轻微颤抖着正想凑近。 “够吓人吧?你刚刚在酒吧这样,也吓到我了。” 紧要关头男人却松开了手,眼神无邪,一开口便坏了这暗涌流动的暧昧气氛。 愣了几秒,苏塘随即捂脸大笑,笑得肚子疼,比亲上了更开心。 他已经有点想不起,上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噗嗤。 男人被他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出了声,两人对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男人关切地问道:“不打嗝了?” “嗯。” “那回去?” “好啊。” 男人再开车载他送回宿舍。 分别时,男人递给苏塘一张餐巾纸,是他方才看到的那副侧脸小像。 “随手画的,希望不要嫌弃。”说完上车走了。 苏塘看着车彻底没影儿才收回注意力,只见餐巾纸上右下角署名:程之涯。 那晚,苏塘抱着枕头昏昏沉沉,嘴里还在念叨着: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 自那天后他每天去酒吧蹲点,可就是没再见到程之涯。 其实也就坚持了半个月,在这之后苏塘该忙的忙,该玩儿的也照样玩,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正当他快把程之涯这人忘光光,赶巧就在采访中重遇了。 彼时苏塘在杂志社实习有一段时间,独立操作的第一个选题便是画家程勉的人物报道。 程勉是圈内有名的画家,年少成名且画风别具一格,可惜不到四十便因病去世。其子程之涯继承父业,拜师美术大家杨清策门下学习,年纪轻轻就已经在画坛崭露头角。此次便是要先去采访程之涯。 等搜到程之涯的照片,确认是同名同姓同一人,苏塘感觉那天狠狠的心跳节奏又回来了。 缘分这事儿,要来的时候紧闭大门也要从门缝儿挤进来。 采访那天,他提前半小时到,可程之涯比他还早。 咖啡馆周末人多,可他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因为有光,也不知道是他眼里的,还是那人身上自带的。 还是白衬衫黑西裤,半挽着袖子,就着速写本在写生。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薄薄地敷在程之涯身上,连头发丝儿都闪着金光,说不出的耀眼。 程之涯目光也定在他身上,很礼貌地躬身伸出右手:“原来你叫苏塘。” 苏塘缓缓地喊了一声“程之涯”,像在确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原来你这个程之涯就是我要采访的那个程之涯。” 程之涯嘴角微微翘起,嗯了一声后没再说话,安静地等苏塘发问。 苏塘实习以来没怎么单独做过采访,经验不足,加上对方还是让他动了邪念的人,最开始完全是照着提纲来。两人一开始是规规矩矩的有问必答模式,话少的程之涯三言两语便结束一个问题,绝不多讲一句。 不尴不尬地聊了会儿,苏塘找到了点感觉,没再拘泥于采访提纲,开始扯点有的没的活跃气氛。 他瞄了眼程之涯手中的速写本,笑着问:“你就那么喜欢画人吗?” “不觉得人很有意思吗?人的神态是最难画的,”程之涯用手细细抚摸速写本上的人像,然后抬眼望向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你看,这来往行人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故事,要准确传达这一层意思是很难的。” 苏塘瞪大眼,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学表情。 程之涯来了兴致,指着不远处在名牌店门前踱步的年轻女子:“你猜猜她要做什么?” “等男朋友,或者等闺蜜一起shopping?” “不对,”程之涯摇摇头,下定论,“她在想要不要进去买下橱窗那个限量版红色皮包。” “你又知道,你还能读心不成?”苏塘一点儿都不信。 程之涯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一脸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苏塘好胜心被挑起,从钱包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我说她在等人,要是输了这归你的。” 程之涯被他较真的模样逗笑了,眼神示意他看向那边。 只见年轻女子整好衣冠后推门进店,近十分钟时间两人就眼巴巴地望着。直到那名女子提着一个品牌专属的牛皮袋出来,橱窗原本摆放着的红色手提包确实不在了。 耳边是程之涯慢不慌不忙的解释:“五天前我见她来过,看着橱窗的皮包好一阵子,又进去了结果没买任何东西出来,接下来几天她都有路过这里,每次都会看一下再走。你看,这个皮包只剩下橱窗样品了,都卖断了。加上今天十五号,一般公司发工资都是月中吧,所以我猜她今天也许会来买走那个包。” 一口气说完,话比刚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的都要多,程之涯气定神闲地接过苏塘讶异的眼神。 “不行,你耍赖,这个不作数。”苏塘把那一百块拿回去,很不服气地说,“我们俩是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作出判断的,你知道的比我多,自然就能推测出来。” 程之涯点点头:“有道理。” 苏塘嚷嚷着:“这次不作数,我们再猜!” 程之涯自然说好,午后余下的那点时光便都挥霍在猜路人游戏上。 整个过程中,只有程之涯是专心在猜,而苏塘时不时分心去看他,用雀跃的目光细细描绘那线条分明的侧脸,然后随便乱猜输掉游戏,趁机听程之涯详细讲解,多说点话。 而苏塘呢,只需要摆出一副迷弟样子,洗耳恭听就行了。 程之涯安静不语地低头画画时会发亮,长篇大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得意也很可爱。明明板着一张脸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可放松下来又隐隐有男孩的新鲜稚气。 反正怎么都好,分明就是按着他心上人的模样精心雕琢出来的。 猜了一下午,无心恋战的苏塘便输了一下午。 一时的游戏输赢哪有心上人重要呢? 第3章 大梦 势头不错,苏塘乘胜追击,那天下午结束后又多约了一次采访。 这次地点定在程之涯远在郊区的家,苏塘特意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出众的童子功,毕竟七年的书法国画学习经验可不是白练的。可临下笔又改变主意,故意弄错抓笔姿势。 “是这样的,你还说你练过。” 程之涯握住苏塘的手纠正,他心无旁念,可也没碍到苏塘想入非非。 温热的气息将苏塘瞬间淹没,暖得有些过分,让他头晕乎乎的。 苏塘表面看不出半点悲喜,可内心早已大海翻波。 他按捺住快蹦出的心,下意识向热源挪近几分,已经很久没试过这般满怀忐忑、期待去小心翼翼接近一个人了。 因为艺术审美相近,加上苏塘竭力营造彼此很聊得来的气氛,这次采访后两人就开始以朋友关系处起来。 整整半年内,苏塘时不时绕个大圈儿到同一家咖啡店买咖啡,只为看一眼不时到这边写生的程之涯,或者每天起早去他经常晨跑的环湖绿道上装偶遇,又或者假装不经意地提及哪里又办画展,反正怎样都要引诱那家伙主动提出一起去看。 夜里看画展回学校,苏塘耍赖让程之涯陪他从校门口走路回去,一路不是讲笑话就是分享最近的采访经历,反正就是变着法子撬开程之涯的金口。 苏塘慢慢摸清了程之涯的性子,这人不是高冷,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得有人给他找话题。 那段日子苏塘在圈内绝迹,没再跟谁一夜风流。难得来酒吧助兴,也没把身边晃悠的花花草草放眼里,只顾着在一旁不时傻笑。 Eden没见过苏塘这样傻里傻气,凑过来问他笑什么。 “跟你说,昨天程之涯画画太入迷,没留意就把手里的矿泉水扔了,顺手拿起身边的墨水往嘴边送。要不是我刚好看到,阻止了,估计就真的喝进去了。”苏塘一边说一边还拍桌子笑不停。 Eden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问:“请问这个故事笑点是?” 苏塘反问:“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觉得你更好笑。” 苏塘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现在该不是玩暗恋那套吧,对方还很有可能是直男?” 他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这回事,很诚实地点点头:“那又怎样?” Eden真觉得他病得不轻:“小学生吗你?干嘛要在没结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要是你,就铁定会跟他说清楚,然后撸袖子脱裤子肛他啊,也就你有耐心陪他玩什么朋友游戏。” “在我们眼里,男人只分三种,想上的、不想上的,以及上不了的,”他讲得头头是道,最后得出结论,“所以,不要怂,掰弯他吧。” 苏塘坐着转椅摇来摇去,陷入沉思之中,最后只说:“我不舍得。” Eden看透了他:“你不是不舍得,是怕硬来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苏塘抿嘴笑,默认了这份私心:“反正水到渠成,他迟早会喜欢我。” “所以我说,感情就是现世报,你这几年伤过小男孩的心何止一两个,这会儿也轮到你受折磨了吧。” “可不是嘛。”苏塘欢快地应道。 折磨再多也无所谓,只要最后是程之涯就好。他是这样笃定的。 如他所愿,水到渠成那天还是来了,不过程之涯喜欢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苏塘也认识,还不是一般的熟悉,熟悉到那颗痣具体在那人右锁骨的哪个地方他都还记得。 毕竟在情场上互相撕咬过,也在床上缱绻过。 苏塘撑起有点难看的笑容,努力让自己表面平静如水。 画室里,他望着程之涯,而程之涯满目温柔地凝视沈岭,沈岭的视线则时有时无地落在他身上。 * 每个交际圈都会有一个蛊惑人心又夺人眼球的萨麦尔,心想事成又作恶多端。 他们永远不懂爱人,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跟爱他们的人挨个爱一次都够了。 沈岭便是如此。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迷离醉人始终蒙着层水雾,梨涡浅笑,雾气散去雨霁天青。穿一身医生白大褂,身量颀长,嘴角噙着挥之不去的笑意,瞧着还真像个误落凡间的天使。 乳齿开始一颗颗换掉的那会儿,苏塘说话漏风又结巴,常被班里最调皮的几个小孩儿取笑,为首的那个瘦得猴精似的小孩更是有样学样地模仿他说话,全班人跟着一顿哄笑。日子一长,苏塘更不愿开口说话了,连笑都不敢露齿。 这糟糕的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因为苏塘的英雄出现了。 住隔壁家的沈岭有天放学碰见了那几个闹事的孩子,两三下子就撂倒了他们,还威胁说,要是还敢欺负苏塘,明儿就把他们的门牙都给拔光。沈岭比他们年长四岁,当时比他们足足高出一个个头,耍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挺有说服力的。 他们还真怕了,没敢再欺负苏塘,见面还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死死保住那两颗珍贵的门牙。 从此苏塘就屁颠屁颠跟沈岭身后混。他们俩长得像,经常被路人认作是双生子,沈妈妈也喜欢苏塘,热衷于给他们买同样款式的衣服,一穿出去就更像同胞兄弟了。 苏塘小时候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他衣柜里好几套跟沈岭一模一样的衣服。 跟自家偶像有同款,能不得意吗? 等到情窦初开之时,荷尔蒙像春天柳条儿那边争相抽芽,沈岭那笑起来足以要人命的脸不知怎的就成了苏塘每个濡湿梦中的唯一想象,也是他那时候关于爱情的唯一定义,想亲他总是微微翘起的红唇,想握住他精瘦的腰,抚摸小腹上清晰的肌肉纹路。 他彻底沦为沈岭的裙下之臣,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用了大半年时间去说服自己,可以爱上一起长大的哥哥,可以爱上跟自己构造相同的男人。 然后,不需要嘴巴说得明白,一个眼神、一个吻,就够了。 他们在一起了。 他大概也是喜欢我的,苏塘当时想。 谈情说爱的故事总是相似的乏味。他们偷偷在书房里抽烟,苏塘被烟呛得眼泪直奔,沈岭便嘴对嘴亲自教他怎么抽。苏塘想认真复习,临床医学高材生沈岭却很不安分地摸他,贴在他耳边轻轻说这是人体哪个部位,有什么功能,像极了魔鬼的低声呓语。 他有很正当的理由,给文科生苏塘复习生物。 手一直从头部往下滑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苏塘浑身瞬间过电,一激灵,手中的签字笔掉地上了。 “你怎么不问这里有什么作用?”沈岭的手开始伸进裤子里。 苏塘闭眼,低低地喘着气:“那这里有什么作用?” 沈岭咬住他耳朵,用气声吐出两个英文单词:“f--kme。” 他眼波流转魅惑至极,洒在脸上的气息热得吓人,却又让人无法抵抗地飞蛾扑火。 佳人当前坐腿上,去他的三角函数勾股定律。 还是先复习一下生物吧。 淋漓一场过后,苏塘愤愤地控诉:“你简直是个女鬼,聊斋志异里面最阴狠的那种,专门来人间吸男子阳气!” “可不是嘛,”沈岭趴在他背上,亲他的肩膀,“不过本女鬼很挑食,只吸你的。” 苏塘抱住他在床上滚了一圈,爽朗大笑:“那女鬼现在快把我榨干吧。” 沈岭吻上他的唇,模模糊糊地笑道:“遵命,我的书生。” …… 热情烧得猛,熄灭得也猝不及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岭变得若即若离,他有不重样且滴水不漏的借口推掉苏塘的邀约,约会时磨磨蹭蹭让他等个把小时,亲吻时总是漫不经心 苏塘虽然身在学校,可比谁都心里清。他收到过陌生人发的威胁短信,扬言自己才是沈岭真爱,让他赶紧回家高考去。打电话给沈岭,接电话的偶尔是不同男人的声音。 等沈岭在外面快乐完了,便又等在校门口,若无其事地缠上苏塘。 跟很多爱情傻瓜一样,苏塘最初选择闭上眼睛,蒙住耳朵,甚至合上嘴巴。 沈岭那么好,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会经不住考验呢?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亲眼看到不会心死。 于是,上天便真让他彻底心死。 苏塘喜欢男人这件事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人前,几乎没管过他的老爸怒不可遏,当即甩他一巴掌。当天晚上,一向好好学生的他翘掉晚自习,坐了一个多小时客运去大学城找沈岭。 发给沈岭的短信,一直没回,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苏塘只好找到他宿舍楼下,干等着。 宿舍附近某个无人角落里,夜色之中,他目睹一对男男情侣亲吻爱抚。 身材更高挑那人亲吻时,手指总喜欢反复捏揉对方的后颈脖,像弄猫似的。 这动作那人对苏塘做过无数次。 苏塘这次没再闭上眼睛,看清楚了。 沈岭给他下的迷药药力此刻终于彻底过去,以前有多迷醉,现在就有多痛。 他慌忙地逃离现场,在车站坐一晚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以前沈岭怎么教都不会,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就会了。 看着烟灰掉落在地上,如同眼睁睁看他的心寸寸成灰,随风一吹就了无踪影。 从天黑生生熬到天亮,他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来,光照暖暖地扑在脸上。 苏塘深深吐纳,胸腔顿时充盈新鲜空气,眼前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可惜了这好天气。 第4章 伤痕 沈岭不至于眼瞎到完全看不见短信,第二天清晨姗姗来迟,到车站接人。 苏塘表面无虞,也没提及半句在家人面前出柜的事儿,只说突然想他了,来看看。 沈岭也没再追问。他白天有课,苏塘没陪着去,在他宿舍里睡了一天。 他在梦中把跟沈岭的点滴光阴重活了一遍,过去情到浓时曾天真许诺,要一同变成小老头,白了头发也要相互搀扶。大梦初醒时方惊诧道,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沈岭看他一头冷汗,温柔地用手拭去:“做噩梦了?” 苏塘定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是个好梦。” “那梦里一定有我。” “可不是嘛。” 沈岭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嘴角弯弯,像只惬意地晒太阳的老猫。 曾经最爱的容颜,如今伤他最深。 苏塘细细打量他,就像在欣赏自己最触目惊心的伤痕。 当晚,沈岭嫌苏塘窝在宿舍太闷,便拉他去酒吧提前感受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灯红酒绿,苏塘丝毫不感兴趣,呆坐在角落里,双眼茫然望着远方。 看沈岭跟昨晚的第三者装出一副普通好友的模样,把感情玩得驾轻就熟,看他如此轻易成为人群的焦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苏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沈岭。 十年了。 他居然没能看清一个人。 苏塘哆嗦着手从烟盒敲出根烟,掏裤袋找打火机。 一个身穿紧身裤、小背心的清秀男生施施然走来,叼着一根烟向他慢慢靠近,烟对着烟,点燃。 苏塘眼神晦暗不明,隔着烟雾缭绕从对方的眼睛一路滑到起伏的胸膛。 “听说,你是沈岭的小男友。” “嗯。” “我还真羡慕他,家里还藏着这么个小鲜肉。” 男生说着,对他缓缓吐出烟圈。 气氛里的暧昧因子浓度飙升,似乎就要发生点什么旖旎之事。 苏塘眯起眼,鬼使神差地回答:“那你……要不要试试?” * 在酒吧男厕所的最后一格,男生嘴唇覆上来,苏塘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猛地推开他。 他方才居然想,既然沈岭背着他随便找人,那他也应该这样,这才叫公平。 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 苏塘感到一顿后怕。 冷静了没几秒,沈岭踹开了厕所门,满眼蓄着愠怒。 他狠狠拽住那男生的衣领,一拳干脆地下去,冷冷道:“在我眼皮底下碰我的人,活不耐烦了?” 男生吓得落荒而逃,苏塘却吃吃笑起来。 沈岭没好气地说:“学坏了?谁让你随便乱搞的?” 苏塘还在笑,原来贼喊抓贼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很多句话能在此刻刺伤沈岭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可是心一软终究没出口。 沈岭只当苏塘醉了,也没什么心情再玩,直接领他到一家旅馆。 那天晚上,苏塘很认真地跟沈岭尽兴最后一回。 脑海不住地浮现沈岭跟别人欢愉的画面,**的热浪在他身上迅速褪去,心底只余一片冰凉。 本以为爱能取暖,帮他度过人生的无数个凛冬寒夜,可到头来是爱给他制造最刻骨的凉意。 苏塘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几条裂开的细缝,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哥,咱俩分了吧。” 沈岭惊得说不出话,隔了很久才开口:“苏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前不管在外面怎么疯,他一回头就能目见苏塘乖乖等在原地,这就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宇宙真理。 现在,苏塘说他不等了要走了。 “我受够了,”苏塘忍住心脏抽搐的痛楚,语气还是淡淡的,“那天你跟其他人宿舍楼下接吻,我看到了。之前也有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曾经发短信给我,威胁我跟你分手。” 沈岭强装镇定:“我可以解释。” 苏塘顺从地点头:“嗯,我相信你会给很多合理的解释。可我不想听了,听的够多了。” “你这样说分就分,就不怕后悔,不怕我就此不理你吗?” “哥,我想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你就当是饶了我吧。” 苏塘笑着说出这番话,就跟平时耍赖撒娇没两样,可眼眶却憋得通红通红的。 沈岭讨厌别人忤逆他的意愿,讨厌别人先说结束,讨厌看到苏塘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讨厌因为这一切而心软自责的自己。这对习惯来去自如的他来说,是个危险信号。 说到底,他只喜欢乖乖听话不找麻烦,像只小奶狗摇尾巴讨他欢心的苏塘,不喜欢眼前这个故意让他生出负罪感和内疚感,还隐忍到不要他看着掉泪的苏塘。 逆鳞被触,他到底没肯说一句安慰的话,语气生冷地撂下最后通牒:“我给你个机会,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 苏塘摇摇头:“不用了,我想清楚了。” 沈岭点烟,等抽完一根烟,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好,记住了,今天不是你苏塘不要我,而是我沈岭不要你。” 苏塘默许,安静地穿好衣服,带上门之前说:“哥,谢谢你陪了我十年。” 没说出口的剩下半句是,直到此时此刻,你还是我最喜欢的人。 可惜,喜欢不下去了。 翌日,沈岭便在所有社交账号上彻底删除苏塘这个人,共同的发小周尚也很识趣地绝口不提此事。两人互不联络互不探问,那架势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沈岭照样万花丛中过,快乐得不行。 他用更加放纵的方式活着,就像解一道证明题,证明自己不是非苏塘不可。 而苏塘,一回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揍,发高烧病糊涂了,就这样错过当年高考。病愈了又像个没事人那样在家复读备考,坦然接受外界给予他的一切。 发小周尚想安慰,反而被苏塘嫌太吵影响考生发挥,没一会儿就被请出外婆家。 白天,他满脑子只有导数、热带季风气候、三省六部…… 待到万籁俱寂之时,他才愿意掀开那些被藏起来的伤疤,彻夜欣赏。就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独处深夜里,他一点一滴收回汹涌爱意,彻底看清沈岭,也看清了自己。 才真的确信,他的十年,气数已尽。 * 后来在酒吧再遇,俩人同一所大学的不同学部,一个学医读研,一个读新闻。同为校友,沈岭收敛昔日的傲气,苏塘还是表面和和气气好相处的模样,两人重新加回好友,倒是能往事如风和睦共处。 沈岭身边自然有佳人相伴,可苏塘面容辨不出半点破绽,还大方祝福。 淡然得就像他们从未相爱过,甚至连青梅绕竹马那段快乐时光也是海市蜃楼。 之后沈岭更目睹苏塘游走在酒吧形形色色的人之间,从天文地理随意扯到荤段子,不慌不忙地跟某某某调情,记忆中清爽、害羞又纯情的小男生不见了。 沈岭心里油然升起道不明的失落感。 苏塘仿佛看出他这点心思,故意问:“我这样不好吗?” 沈岭还嘴硬:“东施效颦。” “是吗?”苏塘也不生气,摸着酒杯自言自语,“我以前看你这样就在想,真的就这么开心吗?等试过了才知道,还真有点意思的,不需要等谁,也不需要被谁骗,想离开就离开,确实挺潇洒的。” 沈岭瞥他一眼:“你这是在损我吗?” 苏塘露出流氓的笑容,调侃:“长进了,总算知道自己这样不好?” 沈岭反驳:“可你不也成了我这样的人吗?” 苏塘没声了,分开那几年,他确实活成了另一个沈岭。 “是啊,我成了另一个你,可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他边说边双手抱头,半躺在沙发上长叹,“以前对爱太愚忠,一叶障目,根本看不清这世界多大多好。现在逛了很多人的世界,才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当个不负责任的观光客,而是找到一个对的人,跟他一起构筑一个新世界。” 沈岭问:“那我算什么?” 苏塘笑:“你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不对的人。” “那你也是我不对的人。” “当然,我很庆幸我不是。” 这你来我往的回击,以前从未有过。 沈岭总算知道,苏塘对他言听计从真的是过去式了。 一次学院联合联谊活动,沈岭又碰见苏塘,后者带了新人程之涯过来,方知道两人也是认识的。沈岭之前经常给隔壁美院当模特赚点外快,认识程之涯要比苏塘早得多。 模样甚好的程之涯被一群女生撺掇着上去唱歌,苏塘在台下专注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沈岭敏感地捕捉到苏塘痴痴的视线,只觉着这种目光很烦人,他独占过,讨厌过。而今程之涯却能分到这种目光,他何德何能。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而生。 “你喜欢之涯?” 这冷不丁的单刀直入让苏塘呛了口长岛冰茶,他点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出格了。 沈岭还是有坏心的,嘴上不饶人:“程之涯高冷又太正经,毫无趣味,一脸×冷淡。转口味了?” 苏塘脸色蓦地沉下去,显然很不乐意听到沈岭这种自以为是的评头论足,便回击道:“以前喜欢妖艳**,现在就喜欢清汤挂面的。” “说谁是妖艳**呢?” “谁回谁就是。” 沈岭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又来了句酸溜溜的:“有这么喜欢吗?你喜欢他什么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苏塘嘴上念念有词,眉目笑意盎然 这么一瞬间,沈岭想起了从前苏塘傻傻地盯着他看:“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有的人喜欢煎饼果子,有的人喜欢汽水包,有的人喜欢火锅,哪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他其实就没变过。 哪怕成为情场高手,真正爱起来还是像个高中小男生那般专注、不安,而且很护短。 这样可爱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想法让沈岭心烦意乱。 第5章 三角 当晚聚会结束,苏塘终于知道程之涯当初为什么去酒吧也不肯喝酒。 因为,酒量实在差得令人发指,如果别人的酒量都是用杯计算的,那衡量他就得以滴为单位。 程之涯才被灌了一杯不到就醉得像喝了一桶,走路也是左脚拌右脚的。 苏塘陪他坐在酒吧后巷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北风一顿胡扯。程之涯一喝醉话就成倍增多,一会儿望着乌云重重的天空说星星怎么还不出来,一会儿从百慕大三角灵异事件扯到距离地球115亿光年的黑洞爆炸。 扯到天骤然飘起小雪。 程之涯大着舌头,望天喊道:“下雪了。” “嗯。” “冬天真的要来了。” “是啊。” “我醉了。” “我也醉了。” “瞎说。” “没瞎说。” “你说你千杯不醉。” “嗯,我的醉跟你的醉不同。” “胡说,我们喝的都是啤酒,雪花牌。” 苏塘笑而不语,心里说,的确不同啊,程之涯是醉酒,他呢是醉人。 他抬眼看雪轻飘飘地落在额头上,须臾间便融化成水。 真好,今年第一场雪是跟你看的。 苏塘微微低下头,嘴角翘起。 接着,右肩一沉,是程之涯毛茸茸的脑袋砸他肩上。 苏塘试着喊几声“程之涯”,无人回应,整个时空仿佛随之凝滞了。 他心存怜惜用侧脸磨着程之涯的发心,嘀咕:“不会喝酒就别喝,装什么男人呢?” 好死不死,程之涯突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吵醒了。 苏塘整颗心都提起来,生怕对方察觉到什么,没想只是调整个姿势,继续挨在他肩上睡。 “可被你吓死了。” 苏塘嘴上抱怨却甜在心头,继续头靠他后脑勺。 就在快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程之涯无意识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入耳的声音真真切切,喊的是“沈岭”。 苏塘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第二天,他佯装随意地问起程之涯,为什么第一见面就那么热心。 一如既往,他这人就要到黄河看看才决定死不死心。 他永远忘不了一提及沈岭时,对方脸上瞬间浮现的恬淡笑意,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顺着程之涯的深情注目,在尽头处他找到了沈岭,穿一身医生白大褂翩然走来。 一旁的程之涯还在别别扭扭地解释:“那时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所以我就忍不住多管闲事了,希望你别介意。” 还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苏塘笑了:“不介意,有人请喝免费汽水,我怎么会介意?” 原来,那些让他在梦里回味了许久的绮丽温柔,终究不属于他。 他笑得勉强,偏偏还要开玩笑:“敢情是我沾了沈岭的光呢。” 程之涯耳后根通红通红的,赶忙嘘声:“你别跟他说,我还没,还没说出口。” 眼前的他,哪还有半点儿平日的高傲冷淡,活脱脱的纯情少年初坠爱河。 “在说什么呢?” 沈岭坐下来,扫了苏塘一眼,可对方眼角甚至没往他这边瞟一下。 程之涯连咳几声,掩饰道:“没什么,闲聊而已。” 见苏塘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沈岭转而向程之涯说:“我不信,你们肯定有在说什么。” 沈岭最会这样耍赖,加上他天生就长得讨喜,怎么无理取闹都让人生气不起来。 程之涯毫无招架之力,说话也有点舌头打结了。 看着那张的英俊面孔神情别扭,藏不住半点心事,转头又对上沈岭抛来如有实质的眼神。 苏塘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珍而重之、不舍得掰弯的人,早早为另一个男人牵肠挂肚。 而他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旁观,想走又不想走。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笑了。 他似乎什么都晚了好几步,就连程之涯得偿所愿跟沈岭相恋,他也是后知后觉。 沈岭那妖孽就这样轻易地勾走了他奉在心上的神像的魂儿。 偏偏沈岭那事儿逼还在程之涯面前装得跟苏塘关系很好,时不时提出来个三人约会。 程之涯对他千依百顺,没任何意见。 苏塘上一秒刚想逃走,下一秒又不甘心地跟着去。 因为程之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明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让沈岭开心,他还是甘之如饴。 海边,沈岭连体婴似的半挂在程之涯身上,似乎在耳畔说着什么好笑的,程之涯满脸纵容笑看他闹。 苏塘在拍照,从镜头里看到这幕时有那么几秒的错愕,半空中接过沈岭的视线。 沈岭笑了,搂紧程之涯的腰:“你还没说过喜欢我,之前都是说什么在一起,说句来听听。” “别闹。”程之涯有点难为情地看向别处。 “不行,我要听。” 他定定看着苏塘,对程之涯说这句话。 苏塘被那句慎重的“我喜欢你”烫得移开视线,下意识离他们远远的,假装四处拍照和看景,眼睛被海风刮得有点麻。 他当然知道,爱情是最不讲道理的,如程之涯喜欢沈岭,如他喜欢程之涯。 可是灌了满肚子鸡汤,却始终上不了头脑、瞒不住心。 憋了大半天的情绪在酒吧终于爆发,他霸占主唱位置,接连吼了几首英文摇滚,嗓子都哑了。 这才注意到台下有位熟悉的观众。结束约会后,沈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的苏塘,结果一来就看到苏塘黑背心光膀子的,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吼唱。 苏塘冲他露齿一笑,就着一束束斜飞的舞台灯光,满得快溢出来的少年气。 沈岭被晃得眯起了眼。 很久很久以前,苏塘每个周末在小区门口等他从大学回来,远远见到他就开始这样傻笑。 天色再暗,他一笑四周就都亮堂了。 而此刻他正对麦克风说:“有首歌送你的,听好了。” 还真不该对苏塘有任何期待。 沈岭一听前奏就黑了脸,花了好大的定力才听他把歌唱完:“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种虚荣/有人疼才显得多么出众/我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成全了你万众宠爱的天后/若爱只剩诱惑只剩彼此忍受……” 以前沈岭对苏塘最经常说的是,听话点、你真乖。 就像主人对宠物狗说的话,苏塘也确实被他驯养成一只听话的走狗,吃不喜欢的食物吃到欢喜,忍受不喜欢的境遇忍到麻木无感。 只要沈岭喊一下他的名字,跑得再远也立即飞奔回来,命令他递手就递手,叫他走就走。 后来大梦初醒方明白,他喜欢沈岭,而沈岭只喜欢被喜欢这件事,至于这份喜欢是不是来自他,大概也没多大关系。 这首太适合沈岭了,苏塘还觉得送得太迟了。 什么都迟了。 那天晚上,沈岭大人有大量背着个醉酒汉回租借的小公寓,苏塘毫不领情,挣扎了一路。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蹭了几下双方都有了反应,自然而然就滚到床上去。 只是沈岭的手才探进裤裆里,苏塘蓦然醒来,用力推开了他。 裤链都没拉苏塘就下床,踉踉跄跄地走没几步就被门槛绊倒。 沈岭见他半边脸磕得红肿起来,看起来可笑又可怜,便给他裹好被子,就着窗外的光端详苏塘粉扑扑的脸,禁不住咬住他的唇,轻柔啄吻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老是这样?”苏塘用力挣开,扯住他衣领质问,“你不喜欢就不要去求,求了就好好珍惜,朝三暮四算怎么回事?沈岭,你到底懂不懂爱?” 沈岭生气但也没发作,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估计全给了这不知感恩的臭小子。 “忘了程之涯,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又抱住苏塘,难得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我还是你哥,你还是我的塘塘,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 “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先说分手,又不甘心我就这样喜欢了别人,”苏塘越讲越小声,到最后直接在沈岭怀里昏睡过去,“你让我伤心不要紧,求你别让其他人伤心,尤其是程之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在胸膛紧紧贴合的瞬间,沈岭被汹涌而至的忧伤、心酸淹没。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太幼稚、太贪心,明明最喜欢看着长大的苏塘却不珍惜,明明不爱程之涯却一气之下要抢过来。 可后悔不过一时,他没打算来什么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老套把戏。 这家伙本来就是他的,现在不过是拿回来而已。 苏塘晕晕乎乎,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沈岭的手腕,如漂浮在大海抓住一根浮木,手指都快陷进去,嘴里还念叨着程之涯的名字。 第6章 谋算 苏塘思想上贯彻始终,身体上却差点重拾旧爱。 那一晚让他意识到,不管以后程之涯会不会选他,沈岭始终是横亘在他俩之间的刺儿。 刺拔不掉,拥抱也就不可能。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熬到天边微微亮,到学校的中央操场迎着初升的太阳跑步。 北风吹,跑道七零八落全是黄灿灿的落叶,踩在上面咔嚓咔嚓地响。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超过他,很不客气地堵在前头跑,是晨练的沈岭。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地跑着。 待到大汗淋漓,沈岭回头没见着苏塘的影儿。 “在看什么?” 苏塘从他背后绕到前面,往他怀里扔一瓶矿泉水。 沈岭收起左顾右盼的姿态,道了声“谢谢”。 灌了口水,他问:“苏塘,单恋程之涯不会很累吗?” 苏塘沉思片刻,反问:“你怎么不问问,爱你的时候我累不累?” 沈岭被这么一呛没说上话,苏塘就自问自答:“还真有点累。因为我得很听话才能让你开心,得隐藏自己的生活习惯和任何脾气去迎合你,得假装不知道你来找我的几个小时前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沈岭打断:“我们这是愿打愿挨,我没逼你。而且你也没见得有多痴情,说不要我就不要,比谁都狠心。” 苏塘静了会儿,只秃噜了一句,“不是这样的,我给过你很多机会。” 沈岭疑惑地看向他,一脸等他继续说的表情。 “第一次,你说你想去西藏,答应等我高考结束再去。整个高二高三,天未亮我就去长跑,查阅很有关西藏的资料,结果没几个月你就跟别人去了。后来应该也是那个人发短信向我逼宫,晒出所有开房记录,让我清楚知道你们上过几次床。 高二下学期是我最后一场球赛,你说过要来的,结果没来。我很担心你,一下比赛就几乎打爆了你的手机,最后是一个男人接的。他说你去洗澡了,第二天你却骗我说你一整天在图书馆,这是第二次。 最后一次,我被出柜了,我爸说我是个捅男人**的死变态,他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用尽最脏的话骂我。我逃课来找你,结果看到你跟别人拥吻。我在车站等你一晚上,甚至还想如果日出前你来找我,我就原谅你。 结果快中午了你才来,我也就醒了,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你了。” 一见沈岭那漂亮的眉目皱巴巴的,苏塘又笑起来:“现在道歉或解释与否都没关系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了顿,“因为,我不爱你了,所以都没关系了。不够喜欢我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没这个缘分。” “所以,改一改你不安分的毛病,好好对程之涯。如果不喜欢就直接分手,不要贪得无厌。” 苏塘最后这句话将沈岭难得有那么点伤感一下子搅没了。 敢情苦口婆心说这么一番话为的还是程之涯。现在他被莫名升起的怒火一叶障目,满眼都是苏塘对他的无所谓,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塘对程之涯不死心又装大度成全。 他出言讽刺:“呵,你当然希望我提分手,然后你好乘虚而入,你们俩双宿双栖?” 苏塘顿时觉得自己这心是白白坦承了,简直浪费口舌和心情。 他不甘示弱地回击道:“说实话,你也就是沾了时机的光,要是我跟他更早一步认识……” “爱情这东西,难道时机不是最关键的吗?” 苏塘顿时哑火了。 沈岭说得没错,爱情是有时间性的,早一步晚一步都要命。 “而且,如果我现在告诉他,我们在一起过,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沈岭笑得极邪,他摆明就是要让苏塘认清现实,然后死心回到他身边,“说谎、骗子,他那么看重人与人之间的坦诚,以他那种死板正经的性格,即使跟我分手了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他会介意,很介意。” 苏塘敏感地察觉到沈岭话语间透露出的报复快意,一个很不好的想法迅速在心中成型。 他拉下脸,语气冰冷:“你勾搭他,就是为了气我?” 程之涯鼓足勇气告白时,沈岭就在心里叫嚣道,看吧,你苦苦单相思的那个人跟我告白。不跟我在一起,这伤心失落都是你活该的。 他心生邪念已久,苏塘越是爱得入迷他就越是郁结难舒,以至于用上了这种把自己也给搭上的**报复方式。 面对苏塘步步逼问,沈岭耸了耸肩,只喝水不答话。 这家伙恃靓行凶,简直厚颜无耻到一个新境界。 苏塘气得头顶冒烟,上手揪住他衣领,拳头却在离脸上不到几厘米时刹住了。 沈岭也没在怕,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敢打我?你要为他打我?” 苏塘与之对视十几秒,却突然泄气般松了手,叹道:“我以前就经常怀疑,你真的爱过我吗?你其实不爱任何人,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不对,爱自己无可厚非,可你是只爱你自己。” 他闷声不吭,很久之后才咬着牙后跟挤出一句:“你去告诉程之涯,告诉他我们在一起过,告诉他你只是在利用他,都告诉他。” 沈岭以牙还牙:“我偏不。” 苏塘气得红了眼:“那就我来告诉他。” 沈岭像听到什么笑话,一下子笑出了声:“你告诉他,他会相信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在一起过?照片吗?那些小时候搂搂抱抱的照片,稍微亲密点的竹马都可能会拍,可信度有几分。证人呢?可是,除了你我还有周尚,还有谁真的知道我们在一起过?” 边说着还抱住苏塘的肩,嘴唇快吻上了他的耳朵:“而且啊,塘塘,你真的敢告诉他吗?诚实点儿吧,你会生气不是因为他被骗了会受伤,你是不甘心又害怕吧,不甘心为什么我这样不安好心反而能赢得过你,害怕有了这么一出,你们俩就更不可能了。” 苏塘被戳得心肺俱损,只两眼瞪他,目眦尽裂。 * 大获全胜的沈岭嘴上逞强,行动上却开始疏远程之涯,尽管他还有些生理性的留恋。 苏塘的忤逆让他愤怒,又无可奈何。 他到酒吧买醉,游刃有余与人调情,极力自证还是那个及时行乐又“没有道德感”的沈岭。 重遇后,苏塘曾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对爱没有信仰和道德感。 他不以为意,反驳说,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能当饭吃吗? 恋爱是他的终生兴趣,最重要是享受最初的暧昧欢愉,该放手就得及时放手,这样爱情才能永久保鲜,什么道德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说辞。 “你不懂,”苏塘摇摇头,感叹,“爱情上脑也就这么几周,多巴胺烧完了就没了,相处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人总擅长开始,等开始相处久了就想逃之夭夭。说得好听是潇洒,其实就是个胆小鬼。相爱是简单模式,相处是高级模式,你把简单模式玩得很溜,就自以为是高级玩家,丢不丢人啊?” 沈岭不服气:“那你呢?你现在不也是换人跟换衣服似的吗?” “对啊,我想我换人的速度可能比换衣服还要快点吧,”苏塘很不要脸地认了,“我也一度以为像你那样才能快乐得长久,因为做最先离开的那个,就永远不会受伤了,可是……” “可是?” “他让我察觉到自己最想要的,不是一个跟我夜夜上演动作电影的人,也不是不想,只是我更想找一个跟我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的伴儿。心动固然很迷人,可心安才是我最想要的。” 苏塘笑得一脸荡漾,沈岭自然知道那个该死的“他”是谁。 这番话很气人,气人的是沈岭明白他说的没错。 此前苏塘是一个感情上的三好学生和理想主义者,被他爱着就感觉自己像被熨帖藏好的宝物。他态度坦然得,仿佛男人会跟男人相爱是件再正常不过又无比美好的事情。 热恋时,苏塘不止一次将他放进自己的未来蓝图里,郑重地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希望跟他分享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们会住在同一屋檐下,会一起做饭、聊天、睡觉,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不休,会因为顶不住诱惑而尝试放开对方的手,会因为无趣刻板的生活而想要逃离,但对这些的恐惧都敌不过彼此的爱意和坚持。 可正正这份郑重让他开始有些退避了。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形影不离,苏塘对他的迁就和爱护就像这宇宙唯一永恒的真理,就跟人需要水和阳光一样不言而喻。可一想到这可能就是最终定局,往后几十年也要对着同一张脸,他就觉得无法呼吸。 这份太过确定的安稳感,他是既爱又怕。 于是他到灯红酒绿之中汲取缺乏的刺激和心动,然后装作没事发生,回到苏塘身边继续享受无条件的安全感。如此反复,他贪心地索取,直到有天玩得过了火,彻底弄丢了苏塘。 声色犬马走一趟,他又怀念这份曾经到手的安稳。与其说他喜欢苏塘,还不如说他希望被这样对待,并且希望自己也能学着如此。 他父母的婚姻失败透顶,签下离婚协书那刻之前的很久,他们就是人前是恩爱夫妻人后各玩各,道德感这种玩意儿他就从没从他们身上真正学到过。 他只学到了一点,对感情太愚忠是有现世报的。 沈岭就是个及时行乐的游客,他逛来逛去,遇上风景不错就拍张游客照,乐呵乐呵就够了。 第7章 贪图 对方一棍子下来,沈岭心想自己死定了。 这天医院急诊实习,好死不死遇着了一群故意找事儿的医闹。值夜班的就他一个男的,肯定要护着其他护士,自己上前挡。 可到底没死成,有人给挡在更前面,是程之涯。 他一个过肩摔利索地撂倒了个人,然后捡起那人落下的棍子,对准其他来人:“要闹,去警局闹。” 那些人也就是借机向医院索要点汤药费,可扯到报警麻烦就大了。 医院安保也终于赶来,拉着拖着那群人散场。 “谢了。”沈岭也不多废话,朝他摆摆手,回头去安抚那群护士,继续值班。 等这趟夜班结束,他一走出诊室就看到在椅子上打瞌睡也坐得笔直的程之涯。 “你怎么还在?” 程之涯一个激灵睁开眼,刚醒来口齿还有些模糊:“等你,我怕还有人会来闹事。” 沈岭心烦意燥,只想赶紧撇开眼前的程之涯:“闹事也有安保,用不着你。” 他租借的公寓离医院很近,一路步行回去,到楼下才发现程之涯还跟在身后。 “你怎么还不走?”沈岭催道。 程之涯皱眉,只说:“你脸擦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沈岭执意推辞:“我自己就会,不用了。” 程之涯只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帘低垂,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有点儿可怜。 僵持几秒,沈岭叹了口气:“上来吧。” 沈岭本想用杯咖啡打发他走就得了,谁知道程之涯端来一盆温水,蹲**来给他擦脸,力度很轻很轻,揉得沈岭心一晃一晃的,一些不合时宜的片段冲进脑海里。 程之涯眼神坦荡,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岭不觉脸上有点热,轻咳几声。 两人无言对视,沈岭难得这么仔细端详程之涯,一下看愣了。 沈岭自己也是个美人,也见过不少美人,初见时真没觉得程之涯有多好看,反而觉得这人不过是喜欢端着的冷面王,总想逗一逗看他露出端倪。 可此刻就着昏黄的灯光,程之涯淡然的眉目间居然生出别致的温柔,倒映着沈岭模样的黑瞳如无底黑洞,任谁都要被拖进去。 程之涯一直都这样看他,而他现在才想起要看看回视 在挡住暴徒的那棍子的一刻,程之涯出手护住了他。 瞬间而生的安全感、心动如此强烈,这是他从未有过。 也就是那刻,他突然有点儿理解,苏塘为什么会对程之涯着迷。 漂泊久了,抓住根浮木有个凭靠也好,特别是那根浮木专属于你。 “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我在刻意疏远你。”沈岭单刀直入。 程之涯动作顿住,嗯了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来?” “一定要回答什么原因吗?”程之涯抬头望他,眼睛犹如深潭映出繁星点点,“我就是……” “就是什么?” 程之涯低头沉默许久,方说:“想见你。” 声音是那么轻,几乎就要被窗外传来的车辆鸣笛声盖过。 说罢,他便端起水盆快步走去洗手间,没留给沈岭任何反应时间。 沈岭诧异地看向他逃走的方向,摸了摸自己心房所在的位置,那里在不受控地颤抖。 这话也不是没人对他说过,只是程之涯这样郑重又含情脉脉地说出来,眼前瞬间就有了画面。 就像是看着他把一个人的一颗心双手奉上。 他想接过。 …… “我后悔了,别说。” 趁程之涯离开,沈岭抓住苏塘的手,语气是少有的认真。 今天见面,本是苏塘决定说出真相,好让程之涯明明白白地做决定。 此前他有无数次机会向程之涯坦承所有,可到底迟疑了。毕竟,坦诚相对的代价可能是切断跟程之涯的所有可能性,也可能是目睹程之涯被骗也肯原谅沈岭这种狗血戏码,反正最后心伤的肯定都是他。 爱情里谁没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如今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等同于把自己置于悬崖边上。 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更没这个勇气说了。 对沈岭此刻的善变,他并不意外。方才吃饭时,苏塘就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变了,不再是程之涯一味付出和沈岭熟稔却没放感情的撩拨。怎么说呢,感觉又依稀看到了从前跟他热恋时的沈岭,多了点以假乱真的所谓真心。 “你喜欢他?”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反正我现在不想撒手。” “如果我说不呢?” 沈岭得意地挑一下眉毛,“那你尽管试试,看他是相信你还是我?” 余光瞄到程之涯远远地走回来,沈岭如惊弓之鸟般放开了手。 苏塘全程不语,那颗心随着沈岭上扬的嘴角逐渐沉到深海之中。 沈岭稍微地……认真了。 他的确是个在感情中很不讲道德的人,以前可以为了气旧情人而抢走情敌,现在也可以因为贪恋一时温存而想留住曾经的情敌。 最不公平的是,他这种人又能无往而不胜。 恰恰地,感情这玩意儿最不需要公平。 最终谁也没开口。 让苏塘放弃说出来的,倒不是沈岭心血来潮的祈求,而是程之涯看向沈岭时眼里自然流露的幸福笑意。 他开心就好,只要沈岭愿意一直骗下去,其实也不赖。 * 苏塘最近接手一个关于美院历史的选题,到校内采访师生,意外碰上多日不见的程之涯。 得知苏塘选题进展不顺,程之涯问苏塘为什么不找他了解情况。 父亲程勉美院毕业后留校任教,程之涯一度跟着住在校内,自幼身边便是一群老教授们,耳濡目染,自然熟知校园历史,甚至能为苏塘提供更好的采访对象。 苏塘客客气气的:“怕你忙就没打扰了。” 程之涯不喜欢这种刻意的客套,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不打扰,你可以问我。”他说。 好的采访对象到手,苏塘也没再推辞。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来聊天。 苏塘问题多多,一采访便忘了时间,拖到深夜。 几次见程之涯忍着哈欠忍到眼红红的,苏塘问他是不是很困,要不要改天。程之涯都说继续。 苏塘翻阅一份存疑的校史资料,想给程之涯过目。一抬头,对方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还说不困,信了你的邪。苏塘腹诽。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注意到程之涯右手中指划了个新口子,估计是经常用小刀削铅笔弄的。他跑去隔壁24小时便利店买来创可贴,轻手轻脚地换上新的,顺道对程之涯骨节分明的右手端详一番,心想,这创可贴贴得还挺像结婚戒指的。 他自嘲地笑笑,把手小心放回到原处。 程之涯的五官线条流畅如山水,从头、鼻子、嘴巴到下颌线,自成一幅随意又张弛有度的泼墨山水画,此刻都静静地摆在苏塘眼前。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指尖微微颤抖地沿着他的五官外围描摹,却被桌上手机的振动截在半路,蜻蜓点水般落在程之涯的嘴唇上。 睡梦中的程之涯眉头紧锁,半睁开了眼,对上苏塘怔忪的神情。 可怜的手指还点在程之涯的嘴唇上,进退维谷。 苏塘心脏紧张得快炸开,没想程之涯自言自语道:“沈岭,是你啊。” 怔忪片刻,苏塘鬼使神差地应道:“嗯,我在呢。” 程之涯脸上浮出满意的笑,撅着嘴唇亲了亲苏塘的指尖,才继续闭眼睡去。 苏塘魔怔了,久久地盯着指尖,上面还留有程之涯嘴唇微湿的余温。 然后,慢慢亲上,悄然地完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吻。 电话又一次震动将他扯回现实,苏塘连忙走到远处接通,是沈岭。 “之涯呢?” “他睡着了,”苏塘回答,又很做贼心虚地补了句,“我刚在采访他,在美院正门的咖啡店。” “好,我马上过来。”沈岭挂了电话。 苏塘狠狠捏了一把脸,强迫自己清醒点。 别像只没品的狐狸,总觊觎别人家的鸡。 他没留到最后,陪程之涯坐了会儿,远远瞧见赶来的沈岭,便出门走了。 经过快俩月不停歇的走访,积累近二十万字的采访稿,苏塘熬出一篇像模像样的群像报道,负责他的编辑还将其定为当期杂志的封面报道。 实习快结束前,苏塘总算留下点像样的成果。主编评稿时也夸他写得不错,继续努力。 责编跟他关系很不错,本想趁他实习结束前请他吃顿饭庆祝一下,奈何临时有事只能改天再约。吃不了别人请客的,苏塘倒想请一下客,于是搭公交到美院。 方到画室门口,他便赶上了一场隐隐有火药味儿的争吵。 “今天聚会我陪你去。” “这次来的全是医学院的同学和老师,你去不方便。” “你可以介绍我是你哥或者朋友,你让我陪你一起去。” “你就不能不去吗?你这是怎么了,最近变得很粘人,说实话,我很困扰。” 程之涯忽然静下来,再开口时声线有些颤抖:“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不仅听到了,也看到了。” “不是真的,你相信我可以吗?” 又是一阵沉默,彼此僵持着。 沈岭走近从背后抱住程之涯,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声声地喊他“之涯”。 程之涯绷直着的身体突然放弃般地软下来,紧闭的唇艰难地蹦出几个字:“好,我信你。” 沈岭替他梳着额前碎发,在侧耳印上柔情蜜意的一吻。 “乖。”他如是说。 还真像条狗呢。 苏塘靠在门外,苦笑。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8章 疯了 沈岭哄好了程之涯,结果出门碰上倚在墙边的苏塘,对方甚至没拿正眼看他,只摆出一脸看透了的表情。 他没心情再为这点破事儿叽叽歪歪,快步路过时胳膊被苏塘强硬地拉住。 “你想怎么?” 苏塘也不管沈岭满脸不痛快,大步流星向前:“我渴了,一起喝点东西。” “我不渴,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就看我喝。” 便利店里,沈岭没接过苏塘买的雪碧。 不喝拉倒。 苏塘单手拉开易拉罐,自顾自喝起来。 “我有约,你再不说我就真走了。” “我还没说话,走什么走,”苏塘拦在前面,直直盯着沈岭的眼睛,“我以为你会改的,结果也就乖了几个月又不安分了。你总是这样,时间一长就想找刺激,你到底要多少人陪着才能满足?” 沈岭气得脸色发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对你我是无话可说了,”苏塘半眯起眼,眼神顿时变得凶狠,“我警告过你,不要伤害程之涯,不然……” “不然什么?”沈岭一点也没怯,走近一步,“这是我们俩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 苏塘脸色迅速阴沉下去,一把拽住沈岭衣领。 沈岭反应不及,身体前倾,紧随而来的是苏塘微凉的嘴唇。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至,触感久违,吻技纯熟。 沈岭挣脱不行,余光瞥见苏塘举起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们。 “你做了什么?”沈岭猛地推开,冷声喝道。 苏塘用拇指抿了一下嘴唇,满脸无赖的笑容:“你说,如果阿姨看到你跟别的男人亲吻的照片,会怎样?” 被摆了一道的沈岭双唇煞白,狼狈不堪地僵在原地。 他是万万没想到,曾经爱他爱到像条狗的苏塘会像今天这样威胁他。不管在外面玩得多浪,沈岭始终最怕对他寄予厚望的母亲得知他的性取向。苏塘明明最清楚这点,可居然敢往他软肋处狠狠捅刀,就为了一个区区的程之涯。 “哈哈哈哈哈。” 苏塘捏住沈岭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红了又绿的笑脸,大笑起来。 “啧啧啧,你还真信了?就那一下,几秒钟,能抓拍得了什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又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怜悯地俯视沈岭,“而且,报复你,我用得着把我自己也给搭进去吗?” 说完还扬了扬手机,里面的相册哪有什么亲吻照。 沈岭声音颤抖:“你,你敢耍我!” “是啊,我就是在耍你,这还是你启发我的,”苏塘无谓地笑了笑,语气里灌满了柔情蜜意,“是你总不把人当人,一边骗着一边背叛。你耍我没关系,我不计较,可你偏偏让程之涯伤心了。” 见沈岭脸色青了又白,苏塘省下那点儿虚伪的笑意,咬牙切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多的是机会拍这种照片,这次就是玩玩而已,但下次可就来真的了。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要么痛改前非乖乖呆程之涯身边,演也给我演完这出戏,要么说出一切干脆分手。不喜欢就别惹,惹了又不想给完整的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说完,他还颇为细心地帮沈岭整好凌乱的衣衫:“到点了,你该去聚会了,好好开心一下,嗯?” 苏塘对爱人总抱有孤注一掷的果敢,胸口镌着一个勇字,随时摆出一副上阵杀敌的姿势。 沈岭以前最爱他这点,这让被独爱的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中心。 而现在,他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这家伙疯了。 * 等苏塘折回画室,程之涯在画布前坐得笔直,表情镇定如常。 那颤抖的笔触出卖了他此刻的心乱如麻。 苏塘满眼心疼地在旁凝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办啊,耍狠斗勇他很擅长,可这种别扭的小孩儿该怎么哄。 直到他故意咳出声,程之涯才察觉到画室里还有其他人。 程之涯向他点了点头,脸上藏不住的郁郁寡欢。 苏塘实在看不过眼,以感谢程之涯为这次封面报道提供重要信息为名,强行拉他出去透透气。 逛了画展,吃了火锅,程之涯礼貌得体却鲜有笑意。感觉更像是他陪苏塘,而不是苏塘陪他。 苏塘问程之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又说没什么,只是创作上没什么灵感。 去他的没什么,明明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可苏塘到底是局外人,很多话只能憋心里,然后眼睁睁看他说谎、掩饰。 他做了个深呼吸,换上欢快的语调:“来,带你去个能让人变得开心的地方。” 说罢,也不管程之涯同意与否,紧抓他的手就走。 周五晚上,国际广场五楼的溜冰场人群纷纷、吵杂声涌动,两人说话基本靠吼的。 “你说让人变得开心的地方,就是溜冰场?” “你说什么长?这里是很长很宽,不怕。” “我说,我不会溜冰!” “没关系,我教你。” 来都来了,程之涯只能硬着头皮换上溜冰鞋,一路扶住场外的栏杆以龟速前行,艰难地维持身体平衡。 他的整个年少时代除了画画还是画画,运动神经极其不协调,除了跑步、游泳就没做得好的运动,包括骑自行车。 苏塘早就利索地溜了圈儿,一看便笑个不停。程之涯紧紧趴在栏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弓着身子像只小虾米那般蹒跚前进,样子滑稽得很。 好些矮个子小孩儿刷地一声便从他身边滑过去,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 程之涯被旁观得耳根子都熟了,干脆把自己的脸埋在胳膊里。 没良心的苏塘总算止住笑声,拉起程之涯双手,说:“害什么羞呢?人总有不擅长的,知耻近乎勇嘛。” 程之涯嘴硬:“我没害羞。” “好,是我眼瞎看错了。” 程之涯还想推拒:“我不喜欢滑,我在场边看你滑。” “不行,你还没体会到溜冰的开心呢,我是为了这个才带你来的。” “我没有不开心。” “那我想让你变得更开心,行么?” 苏塘强势地攥紧他的手,说:“来吧,没事的。” 程之涯瞧着苏塘对他笑得粲然,一副盛意拳拳的样子,没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乖乖地跟他学。 光是学怎么站稳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苏塘开始搀着他在场边走动练习,让他慢慢适应溜冰鞋的感觉。 程之涯如同一岁孩童学走路,亦步亦趋,特别是苏老师不时就毫无防备地松手,程之涯稍有不慎就摔个四脚朝天。而始作俑者苏塘只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等笑够了才想起要伸手扶他。 还真是个坏小孩。 程之涯搭上他的手,不怎的瞬间动了坏心思,往自己这边用力一拽。苏塘没维持好平衡,也跟着屁股落地,摔了个痛快。 “好啊你个程之涯,居然敢暗算我。”苏塘揉揉生疼的**,像只小老虎扑到程之涯身上,张牙舞爪好不凶狠,然后,开始挠痒痒。 好一段时间没笑容的程之涯笑得可开心,眼角含泪,从脖子到脸颊憋得山丹丹那个开花红,形象全无地滚地求饶。 苏塘骤然收手,看程之涯还在眯起眼哈哈大笑,笑声难得的爽朗。 嗯,这样才对,你就该这样一直开心。 苏塘看得很仔细很仔细,想用眼睛把这一幕好好记下来。 毕竟,我曾经让你笑得如此开怀。他想。 * 严寒季节,临近午夜十二点,苏塘和程之涯却在公园的水池边喝冰啤酒。 苏塘本想今日开心份额已经达成,是该把程之涯捎回家,让他好好睡一觉。 回去路上他顺口多问一句:“今天还想干点什么?” 谁知程之涯停住脚步,闷闷地吐出两个字:“喝酒。” 以他那等同于没有的酒量,毫无意外地在开局败下阵来,醉醺醺地躺在水池边上。 苏塘蹲在一边,用围巾叠成枕头垫着他脑袋,将他扎眼睛的黑发拨到后脑去,听他嘴里不住地嘟哝:喷泉怎么还没来,说好等下就来。语气像个撒娇要糖的小孩儿,无防备地展现所想所愿。 “傻瓜呢,喷泉当然不会有,都凌晨了。” 苏塘满心是快溢出来的爱怜,他实在看不得程之涯低落的模样,便用鼻尖蹭着程之涯被酒熏红的脸颊,程之涯似乎也下意识向他凑近,耳鬓厮磨,像极了像两只小动物寒夜互相依偎,汲取一点儿暖意。 北风呼呼地又吹又刮,苏塘却觉得此刻很暖。 如果时间停止就好了。 偏偏程之涯在此刻睁开了眼,被眼前两人这交颈的亲密吓得愣了一会儿神。苏塘与之对视,目睹黑眸里那点浑浊的酒意逐渐褪去,眼神变得清明。 程之涯似乎捕捉到什么,最先开口,“苏塘,你……” 苏塘心里那根弦绷得过了头,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把程之涯那句不成形的话补充完整:“我什么?我是不是喜欢你?” 程之涯沉默了,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嗯,看来喜欢他这件事只会让程之涯感到很有负担。 苏塘对这个答案一点儿都不意外,他露出牙齿笑得烂漫,突然用力将程之涯往水池里一推。 一声巨响,脑子还一团浆糊的程之涯彻底酒醒了。 他沉入水底呛了一口水,连忙起来大口大口呼着新鲜空气,才发现这水位才堪堪没过小腹。 而苏塘呢,在水池边作壁上观,还颇为得意地问:“醒了吧?醒了就别说胡话。” “赶紧起来,我可不要背个大醉汉回家。” 苏塘双手负在背后,慢悠悠地向前走。 程之涯还湿哒哒地站在水池中,活活的一朵出水芙蓉风中摇,好笑又好气。 他想,方才为什么要怀疑这损人的家伙对他有意思? 第9章 决意 这天难得阳光正好,苏塘坐在病房窗边看太阳爬下山,春末的阳光扫过他的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他莫名地想,现在程之涯在做什么?今天的阳光很好,现在我跟他是不是晒着同一个太阳? 自打那晚苏塘把程之涯安全送到沈岭那儿,就彻底退出他俩的生活,备战毕业季。 苏塘稍稍跟Eden打听了一下,沈岭最近没再四处集邮,几乎在圈内消失,没消息等于好消息,大概是乖乖地待在程之涯身边了吧。 总算没枉费他做了回小人。 如果那个人能让程之涯快乐,哪怕是个人渣也无妨。 “看什么呢?到点吃药了。”周尚提着热水壶进来,打断苏塘的遐想。 彼时正值四月流感季,他为当年流感病例数据添上一笔,被送进医院修理。 住院期间,周尚每天都戴着口罩在床边斟茶递水、有求必应。他新交的小女友来过,给周尚和苏塘各自削了个苹果。苏塘对周尚大夸特夸,恨不得他当场就嫁过去,跟周尚一唱一和逗得小女友直乐。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苏塘模仿节目主持感情充沛地对着周尚歌颂一番,接着摸上笔记本继续改论文。 周尚看苏塘脸色蜡黄得活像个当代小白杨,心里就来气,之前千叮万嘱让他别熬夜。苏塘倒好,一边忙不迭答应着,一边在赶毕业论文期间接下杂志社的又一个报道选题,很不怕死地双线作业。 天亮时苏塘交上报道终稿,起身想去床上睡觉,腿脚一软便倒在地上,眼里是天旋地转的转啊转,正巧这时候舍友全出去了,就周尚打电话约他出来跟新女友吃个饭。 苏塘气若游丝:“阿尚,你快来,我要死了。” 气喘吁吁赶来时苏塘脸色惨白,满额头冷汗,像个神棍不听念叨着:“阿尚,我想外婆了。” 周尚急得骂骂咧咧,一边打急救电话,一边掐苏塘人中。当时只觉得,再晚一步他就无颜面对苏塘乡下的外婆了。 住院期间,程之涯单独来过一次,恰好“抓奸在床”。 周尚和苏塘当时正跟苏塘外婆视频通话,外婆循例问到塘塘有没有交男朋友。周尚清了清嗓子,佯装深情地说,外婆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替您收了塘塘好不好。 外婆乐得笑咯咯直笑,周尚更加得意地对苏塘上下其手,还嘟着嘴凑上去,苏塘则使劲搓他脸回击。 两人闹得谁都没听见敲门声,程之涯开门进来时脸色变了变。 苏塘下意识想挣开周尚的怀抱,可转念想想也没这必要,便由着周尚搂住自己。 程之涯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礼貌地嘘寒问暖但也没看出多担心,只有提到沈岭近况脸上才有了生动的表情,依然那般爱意绵绵。 苏塘全程赔笑,脸都快笑僵了。 等送走了程之涯,周尚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还笑,再笑脸就不能用了。” 苏塘摸上自己的脸,不吭一声。 “他有那么好吗?你跟沈岭哥一个两个都往他身上凑,”周尚不以为然,嘟囔道,“塘塘,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不是只一个程之涯是带把的。明天起床到街上一看,比他好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苏塘点头:“理不糙。” 对啊,男人多如天上的繁星,可他偏偏爱别人兜里的那颗陨石。 谁都会遇到新人,但谁又能总遇到爱人? “可是吧,他跟沈岭哥估计也不长久,沈岭哥都准备去英国读博了。” 苏塘正愣着,忽然间听见周尚随口秃噜了一句,大吃一惊:“谁?什么读博?” 周尚这才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什么秘密,马上捂住自己的嘴:“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不说?” “没,真的没什么。” 苏塘怒了,作势拿起手机拨号:“好,你不说,我亲自去问沈岭,就说是你故意泄密的。” “别别别,你要说了的话沈岭哥肯定会要了我的命,”周尚赶忙拉住苏塘的手臂,劝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苏塘放下手机:“可以,你先说。” 周尚一脸颓相,叹了口气:“就前几天吧,我去你们学校的硕士生院帮学妹办点事儿,正巧碰到沈岭哥办手续,是一个公派出国留学的项目,他就跟我说再过半个月就要去英国读博,就一个人去。但他不让我说出去,谁也不能说,特别是你和程之涯。你说吧,他连这个都不跟程之涯说,不就是要分手的节奏吗?” 苏塘手拽紧被单不发一语,大阳穴青筋暴起。 一出病院,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岭,最后通过一位交友圈甚广的朋友,在一家KTV找到了沈岭。 他到的时候,一堆人已经在包厢里闹得欢腾,乌烟瘴气,说话声、鬼哭狼嚎的歌声交织入耳。 给他透露消息的朋友一看到便上前,跟他寒暄了几句。 苏塘问起沈岭,那朋友不怀好意地笑道:“他啊,你也是不走运,他刚刚跟一个小年轻眉来眼去,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行,我找找看。” 那朋友不知道苏塘和沈岭有过一段,八卦地问:“怎么了,你对沈岭也有兴趣?” 苏塘笑着啐他一句“多事”,说罢便走出包厢外找人。 他凭感觉直奔向男厕,进门就听见打得火热的呻吟声和**不堪的肉体撞击声。 喘声相当熟悉。 他嘴角勾起,眼神冷漠,默默地抽起了烟。 不一会儿,那格厕所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仿佛也带着腾腾热气。 “不用回去陪你男朋友?” “有你就够了。” “他满足不了你?” “他啊,没情趣,不过胜在够死心塌地的。” “那,是我厉害还是你男朋友厉害?” “你跟他比?当然你好玩儿多了。” “既然好玩儿,那咱们就再来一次。” “好啊。” …… 还真是……死性不改,苏塘怒极反笑。 他躲到走廊暗处,耐心等到沈岭虚软着腿从厕所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年轻搂住他的腰凑到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而沈岭还亲昵地拍了拍那小年轻的屁股。 苏塘举起手机,连拍几张展现两人的亲密姿态,正面的、侧面的,都有。 点击保存,他沉着脸离开了现场。 苏塘曾经就这样痴心错付,如今他所爱的程之涯也注定在劫难逃。 爱之深,恨之切。 他已经给过沈岭机会,也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必再问了。 离开KTV之后一周内,他陆续又偷拍了些沈岭在gay吧跟男人亲密的照片,给除沈岭之外的其他男人脸部打上马赛克,以匿名邮件方式寄到沈妈妈工作的医院。 自打父母离婚后,沈岭便随母姓跟着母亲生活多年,尽管他在感情上很没道义,可对含辛茹苦养大他的母亲却实打实的孝顺和崇拜,受身为医生的她影响从小就立志从医。他当惯了不让母亲失望的乖孩子好学生,跟男人厮混这件事无疑在狠狠地扇他巴掌。 以牙还牙,说到做到。 沈岭不是喜欢随意揉捏别人的真心吗?不是既要到处寻觅快感,又不想放过待他温柔的程之涯吗? 不知道会不会满意他精心准备的这个结局。 疼痛是最好的教育,程之涯迟早要睁开眼醒过来,看清他爱的沈岭是个什么货色。 既然早晚都要挨一刀,还不如由他亲自下手。 反正,不论这一刀多深,程之涯都有他给舔伤口,会愈合的。 * 五月中答辩一过,苏塘顺利毕业,收到杂志社的offer。 他一边收拾宿舍准备离校,一边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想让周尚顺道过来接他。 周尚的声音听着有点儿蔫,苏塘问他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前几天,沈阿姨不知怎的知道了沈岭哥跟男人好的事儿。她可气坏了,我就没见过她这么不讲仪态,当面扇沈岭哥巴掌且大骂他,还把他直接赶去英国,现在除了沈阿姨没人能联系上他。哎,反正就是一团糟。” “那程之涯呢?” “我哪知道?不过据说他跑去英国找沈岭哥,有够痴情的。” 等挂掉电话,苏塘连着拨程之涯和沈岭的号码,都是无法接通。 苏塘瘫在床上,双眸沉沉地望着天花板。 几天后晚上,他接到Eden的电话,让他赶紧来接程之涯。 苏塘想也没想就打车赶过去,在酒吧看到程之涯耳朵鼻子眼睛什么都还完完整整的,才舒了口气。 彼时程之涯醉死过去,用外套盖住自己的脑袋,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相一看就很没安全感。 Eden颇为无奈:“这里是酒吧不是旅馆,你赶紧搞定他。” 苏塘垫付了酒钱,一路背着个比他还高还重的醉汉,总算挪到距离最近的青年旅馆,开了间房。 进门的时候苏塘有点儿脚步虚浮,没注意就被地毯绊倒了,整个人砸在床上,被他背着的程之涯摔得更惨,脑袋直接磕在床头板上,砰地一声很响亮。 睡美人程之涯这下总算醒了,双手抱头缩在床的一角,看样子很疼,但咬着牙后跟没喊出来。 苏塘慌了神,连忙帮他揉揉后脑勺:“哎呦,别忍着,疼就喊出来。” 程之涯还是没答话,整个人蜷缩的幅度更大了,肯定是更疼了。 苏塘从行李箱找出热水袋,到洗手间装上热水,给程之涯敷一下脑袋。 一句“还疼不疼”还哽在喉咙,是因苏塘摸他的脸时蹭到一掌心的水,是泪水。 程之涯居然哭了。半张脸藏在被褥之中,露出的半张脸在窗外的月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星星泪光,刺得苏塘心肺皆损。 “程之涯,你,你怎么了?”苏塘一开口,发觉声音都在抖。 程之涯为忍住哭声,嘴唇都咬得快出血,下巴也一直颤抖。他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又狠狠吞下喉间的哽咽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别,别看我。” “好,我不看。” 苏塘背对他在地板上盘腿而坐,脑袋搁在床尾,与窗外凉凉月色默然对望。 身后隐约传来呜咽声,隔着厚厚的被褥,忍得那么辛苦。 苏塘用手机随机播放音乐,将音量调至最大,悠扬的乐声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旋律明明那么欢快喜庆,他眼眶却热了。 第10章 替身 第二天睁眼时,苏塘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明明昨晚是趴在床尾睡着的。 程之涯不知所踪。 苏塘重新拨打他的电话,又是一个无法接通。 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床头柜台灯压着几张大钞,足够苏塘再住几个晚上青旅,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程之涯的字迹: “From程之涯 别管我,我没事。” 来无踪去无影,这会儿装得倒是挺酷的。 苏塘将那张字条揉成纸团,心想,我不管你,谁管你。 程之涯摆明了想独来独往、自暴自弃,苏塘偏不让他如愿。 于是,每天早上苏塘准时守在环湖跑道上,跟他一起长跑蒸发当初爱上沈岭时脑子进的水。 程之涯还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样子,重复老掉牙的三板斧:别管我、我没事、你走吧。苏塘听得耳朵起茧子,甚至摸清了这三句话的排列规律。 他摆出无赖相,照旧跑他的:“这跑道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准我跟你跑同一条道?” 到了入夜时分,他便坐在酒吧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专心看程之涯买醉,重新补充白天好不容易蒸发掉的水分。 Eden找来一块镜子对准他,笑吟吟的:“快看看你自己,都成望夫石了。” 苏塘没心思跟他开玩笑,拨开镜子继续盯人,眼睛简直像黏在程之涯身上。 旁人怎么可能明白,那家伙有一百种无法安全到家的可能性,必须时时刻刻盯着。要不然,他就可能被哪个**的小妖精勾走,喝太多没钱买单,发酒疯得罪哪位不善来者,醉死了连个把他塞出租车后座、给司机报地址的人也没有。 就这样大半个月过去,进入热疯了人的七月盛夏。 这期间他跟程之涯对话加起来不足十句。两人清晨跑步时保持一致的步调,深夜又很默契地拉开少五个座位的距离,各自无声地饮酒。 偶尔有小男孩来搭讪,也被苏塘一一婉拒了。 Eden凑上来:“怎么回事?那个勾搭的小孩儿明明长得挺漂亮的啊。” 他话刚出口就有了答案,这段时间苏塘一双眼就没离开过程之涯身上。 “傻瓜,”他嘟囔一句,“你这样可是丢西瓜捡芝麻啊,吃力不讨好。” 苏塘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我丢的就是西瓜呢?” “谁要那种不解风情还为前任买醉的×冷淡男,找个知情识趣的小男孩多好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有道理。” 苏塘从善如流,坚决不改。 要么独身一人,要么在不同双人床上流浪,要么像看小孩一样看着程之涯。反正,时间怎么都会过去,总是要虚掷在一些人和事情上。 横竖都是浪费,苏塘自然要挑他最乐意的。 就这点时间和精力,甚至是爱,他还是给得起的。 * 苏塘回学校给同在校媒的学弟妹们开了个分享会,交流一下校园媒体采写和运营经验。 结束后,一行人去附近的烧烤档撸串喝啤酒,散场时已经快十点。 众人找各种理由纷纷离开,只留下苏塘和一位学妹。夜深了,苏塘送她回宿舍,一路上学妹聊起最近新上映的电影,兴奋时不自觉挽起苏塘的手臂,又像碰着了烫手山芋似的立马松开。 宿舍门前的路灯照得她的脸蛋红扑扑,什么心思一目了然。 果然,学妹面露犹疑:“师兄,我问一件事哦,刚刚吃饭时候大家调侃你是母胎solo,说你没女朋友,是真的吗?” 苏塘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到,如果程之涯再长点心,而他再露骨一点,搞不好就是现在这般光景。 被不喜欢的人喜欢,还真是……负担。 看来,他还得藏得再深点,好让程之涯不要承受这种负担。 苏塘脸上笑意不改:“对啊,男人嘛以事业为重,什么情情爱爱的我没考虑过。” 学妹挠了挠后脑勺,接话道:“也对,师兄才毕业,是应该打拼一下的。” “不过呢,你现在才大二,可以多去结识男生,趁机享受一下校园时光。咱们学校那么好看,不在这里谈个恋爱那就浪费了。” 学妹神色落寞,还要干巴巴地笑几声:“师兄说得对,我是该去多认识其他男生的。今天谢谢你了,师兄慢走啊,有空要多回来学校看看。” 苏塘点点头,目送学妹进了宿舍才转去酒吧。 一进门他脸就绿了,程之涯照旧在那个角落喝闷酒,那淡漠的气场就差树一个生人勿进的牌子,此时却被一个穿紧身短裤加小背心的男孩儿粘着,油水都被揩走了不少。那紧身裤男孩还往酒杯悄悄加了点东西,一个劲儿灌程之涯喝。 岂有此理! 苏塘二话不说就大步流星走过去,扯住那紧身裤男孩的背心往后拉,讽刺道:“扭来扭去的,得了后腰关节炎?” 紧身裤男孩不乐意了:“哟,您哪位啊,管得真宽。” “哟,床上见过还是你在厕所偷窥我啊?我管宽不宽你又知道了?” “你!” 苏塘懒得瞥他,拿起酒杯:“你下药了吧?” “有证据吗你?别随便冤枉人!” 苏塘也不急,晃了晃酒杯:“反应这么大,急什么呢?我是没证据啊,不过也不代表你没下药。这样吧,为了证明你是清白的,喝下去。” 紧身裤男孩脸白了又红:“我,我干嘛要听你的?” 苏塘不多废话,上手捏住他鼻子直接灌酒。紧身裤男孩挣躲不开,呛了好几口酒。苏塘这才肯松手,看男孩捂住胸口咳得脖子、脸都涨红涨红的。 “这叫以牙还牙,学会了吗?”苏塘声音冰冷,脸色沉得吓人。 紧身裤男孩哪里还说得出话,惊恐不定地跑了。 一转身对上程之涯,苏塘当场表演川剧变脸,灿烂的笑意在脸上迅速荡漾开来。 程之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一句话,也没半点要挪开视线的意思。 苏塘一路赶来口渴了,坐下来点了一杯长岛冰茶,等喝完了程之涯还在看他,用手在眼前挥了几下,程之涯也没多大点反应。 “程之涯,在看什么呢你?” “你。”程之涯总算有了反应。 苏塘被他这傻里傻气的样子逗笑了,一步步靠近,带酒的气息薄薄地敷在对方脸上,还故意吓他:“你再看,我亲你了。” 程之涯没躲开,似乎还配合苏塘凑近了点儿。 快两唇相碰之时,苏塘却躲开了,程之涯用蹙眉无声地表示不满。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试点更好玩的。” 苏塘开始动手解程之涯的衬衣扣子,对方没躲,反而催他快点。 果然醉了,苏塘松了手。 他自然是吓唬程之涯的,趁火打劫这种损人的事儿他可做不来。 苏塘将程之涯送回家安顿好,然后简单收拾一下房子,继续藏起部分双人份用品的其中一半——凡是来这里,他必定会这么做,愚公移山般地悄悄抹去沈岭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等忙完了他就去厨房泡蜂蜜水给程之涯解酒。 水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他失了神,心里盘算还要多久才能在程之涯不留意间搬走沈岭的东西。 他很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即使处理掉沈岭及这段感情留下的上百件“遗物”,他仍然没办法制造出一块橡皮擦,抹干净程之涯脑袋里关于沈岭的爱与痛。 开水还在叫嚣着,苏塘突然醒过来,赶忙跑去拔掉电源。 温热的气息朝他的后背扑拥而来,有人抱住了他,贴在耳畔的声音充满柔情,“以前你老喜欢逗我,现在也被吓到了吧。” 苏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从脚底冒起一阵凉意。 “我去你英国的学校找了快一个星期,像个傻子每天给你发邮件、短信,你却没有联系我。我以为,只要我一直等在这里,你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就像以前那样,可是你没有……你知道的,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会原谅你的。为什么你就这样不辞而别?” 程之涯把头埋在苏塘肩膀上,很是委屈地来回蹭着。 苏塘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风化,也许一碰可能就会碎成粉末。 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程之涯。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之涯突然扶住苏塘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掰过来,四目相对。 程之涯眼眶通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望向苏塘的眸里满是细碎的光点,如同繁星洒在湖面上,一开声,有些沙哑:“沈岭,你会离开我吗?” 握住苏塘肩膀的手一直在颤抖。 苏塘没回答,脸上难辨喜怒。 程之涯在长久的沉默中得到答案,手脱力地垂下,眼里腾起的那么点光亮似乎也渐渐灭了。 哎,心头就这么一软,彻底陷进去了。 苏塘几乎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这里拽了一下。再度贴近的瞬间,他捧住程之涯的脸,很虔诚地说:“没人舍得离开你。” 掏心掏肺的一句话,只敢在他不清醒时候说给他听。 说罢,苏塘抬头在程之涯唇上啄了一下,轻轻地,就像雪花翩然落在在无垠雪地上。 程之涯单手托住苏塘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长驱直入与苏塘的舌尖相抵、交缠。 苏塘先是一愣,随即缓缓地合上双眼,溺死在这股暖流之中。 第11章 成灰 第二天醒来,程之涯看到苏塘裸着上身靠在窗边抽烟,地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以及几个用过的套儿。 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地摆在眼前,程之涯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苏塘笑得没脸没皮的,凑到他身前好奇地问:“程之涯,我真的这么像沈岭吗?” “以前小时候我们俩总被说成是亲兄弟,后来长大了,就没人这样说了。” 他摸上自己的脸,那语气就像在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可眼下对程之涯而言并非如此。 他们俩确实是同类型的长相,桃花眼、高鼻梁、唇红齿白,笑起来很勾人。但他从未认错,除了昨晚。 程之涯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认错人上错床,对方是跟沈岭一起长大的竹马,也是自己的朋友。 一句“对不起”还在唇边,便听见苏塘提议:“程之涯,做我床伴好不好?” 程之涯以为听力出问题了,等他重复一遍才确认这不是玩笑话。 苏塘掰着手指细数各种理由:“第一,你嫌外面的人乱七八糟,而我是第一次做零,符合你的要求。第二,我长得像沈岭,至少是像得能让你上错床的程度。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第一点,你技术和条件不错,我喜欢。” 他眯着眼笑起来,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打量它的猎物,志在必得。 程之涯自然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他将苏塘认成沈岭已经是天大的错误,绝不能将错就错、错上加错。 苏塘被拒,没跟他再废话,穿上衣服后把酒吧的小票揉成团扔给程之涯:“这次我出,下次你的。” 说完就很潇洒地走了。 这还有下次? 剩下程之涯无所适从,这人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一觉醒来,这世界全乱套了。 而苏塘,他跳上一辆公交车,在最后一排坐下,将窗户打开。 迎上夏天的风,笑得很空洞。 * 接下来几天,两人依旧在环湖跑道、酒吧碰面,程之涯暗暗纠结如何自然地打招呼,而苏塘连一眼都不舍得赏给他。 这下他更郁闷了。 他开始频频向苏塘那边投来视线,看他在三五成群的人之中开怀谈笑,又或者跟别的男人保持暧昧的交谈距离,仿佛随时都可能热吻。 这里的酒保自来熟喜欢跟他搭话,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自个儿在说。酒保口中偶尔会蹿出苏塘的名字,程之涯这才慢慢了解到,苏塘的猎艳战绩有多辉煌。 欢场上总有那么些心想事成的高手,开朗爱笑,玩得起又够意思,轻易就能夺取别人的欢心。 程之涯曾怀疑,这么一个花花公子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这段时间以来,苏塘白天陪他长跑,晚上陪他喝酒,等他醉了就送他回家,从没落下过一次。前几晚,连他认错人也毫不介意,直接陪上床了。除此之外,他还收拾屋子、洗衣服,不时往花瓶插上不同品种的鲜花,一点点地搬走属于沈岭的物件,然后全锁在一个房间里。 勤勤勉勉、默默无闻,像个田螺姑娘。 普通朋友真能做到这份上吗? 只是要说喜欢吧,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苏塘自始至终没留下任何爱的破绽、对他无欲无求。做了再多也不说,说的又都是些没个正经的话。程之涯甚至怀疑,这不过是他打发时间的游戏之一,等哪天他厌倦了这种好朋友游戏,就会猝不及防地抽身离开,不给任何预告。 就这样,程之涯又绕回到同一个问题上,苏塘到底图什么? 他想这问题想得走神,点的长岛冰茶被晾在一边,杯身直冒汗。 见苏塘起身离开,程之涯立刻跟上,在厕所门口拦住他,说出这几天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你在避我?” “我为什么要避你?” “那晚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对我负责?” 程之涯不发一语,默认了。 苏塘噗嗤一笑:“多大点事,两个男人互相帮助解决生理需求有什么好婆婆妈妈的?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像个纯情小学生,觉得亲嘴了就怀孕……” 话没说完就开始大笑起来。 程之涯怔住了,原来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事儿,就他自个儿纠结了大半天。 苏塘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问:“话说,我那天的建议,你考虑得怎样?” 程之涯又一次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噢,那……你是不满意我那晚的表现?”苏塘真诚地发问,低哑的声音如丝儿轻轻绕进程之涯耳道里,沿着神经一路蹿上来,瞬间在他脑海打翻一片旖旎之色,那晚的数度缠绵如历历在目。 见对方木头似的愣着不动,苏塘还一步步逼近,睁大眼回望,双眼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快要把所见之物吸进去。 程之涯下意识后退,被苏塘一直逼到贴住墙角,才不得不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我很满意你的表现,怪不得沈岭会那么喜欢你。” 他说这话时笑得很欢,露出两颗小尖牙,如同来人间闹事的小恶魔。 程之涯目光里带着质询的意味,犹疑地问:“你,喜欢我?” “作为朋友我挺喜欢你的为人,而作为男人,我有点喜欢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 苏塘轻笑一声,缓缓凑近,迅速在程之涯脸颊亲了一下,很轻。 “就是这种喜欢,不然你以为我要跟你谈恋爱?”苏塘退后几步,“我可不想跟你谈。” “我可不喜欢像你这样深陷于情伤之中自怨自艾,以为自己很痴情啊简直是大情圣啊,其实就是爱不起、不甘心兼放不下的胆小鬼。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又不止爱情这道选择题,就算你真不做这道选题又能怎样? 你现在彻底放弃自己,每日浪荡不堪地苟延残喘,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糟蹋自己,谁会心疼你?是真正关心在乎你的亲人、师父、同门,你让他们都失望了,就为了一个屁都不是的男人。 我就没见过比你还傻的,出轨了就忍着,被抛弃了你也忍着,每天妄想他会突然回来重头来过,你们的伟大爱情可真让我感动呢。拜托,你以为他真的会在乎你爱你吗?他最爱的是他自己,所以出事后第一反应就是逃走。 他就这样抛下你,这么多天不闻不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塘一席话说得酣畅淋漓,嘴边始终挂着一抹戏谑笑意,仿佛程之涯的深情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 闻言,程之涯眼神冷如冰碴子,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够了!你什么都不懂!” 苏塘点头,语气轻快:“对啊,我是不懂傻子的想法,我干嘛要懂你。” 话说完便扬长而去。 只是也没走多远,他回头望向程之涯,颀长的身影几乎隐没在昏暗之中,久久伫立,成了一尊气质肃杀的石膏雕像。 看着无比坚硬,可用指头一碰就会碎,等彻底没人注意的那刻铁定会化成灰。 可苏塘还是要碰一碰,只有彻底地碎过一次,才能再塑。 * 程之涯把自己活成一条金鱼,睁开双眼做梦。 这些天他给自己的人生按下暂停键,每天醉了又睡,睡了又醉,只等沈岭突然回到他身边,说一句重新开始,然后就能一切如初。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等待变得越来越可笑。 而此刻,苏塘用最绝的字眼刺痛了他,逼着他不得不去看清满目疮痍。 昔日甜蜜一眼看尽,只余刺骨寒冷。 是啊,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他最清楚地知道,他跟沈岭这段感情朝不保夕。 初识那会儿,沈岭课余时间想赚外快,经人介绍来美院当裸体模特。沈岭几乎一丝不挂地半卧在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他明晰好看的骨骼、肌肉线条,一双桃花眼深如百年古井,嘴角一勾又瞬间驱散了那份凉意。 他第一眼便沦陷了。 沈岭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工资,数数发现还多奖励几百,乐得往程之涯脸上吧唧一口 程之涯定住了,反应过来时沈岭早就跃上同学的小摩托后座,动作敏捷得像只小鹿,挥手大喊“谢谢程叔叔”。 对,沈岭喜欢喊程之涯叔叔,尽管他们俩相差不过几岁,可他觉得程之涯老板着一张教导主任的脸,神情作态却像极父辈,一来二去就喊上了。 那段时间,沈岭左一句“程叔叔”右一句“程老师”,漫不经心地充盈了程之涯本来单调得只有画画的生活。 如果沈岭是早上九点来美院当模特,那么他从六点睁眼那刻就开始很愉快。 他心甘情愿做一只被沈岭驯服的狐狸。 默默单相思了两年,感情浓得溢出来洒一地,不吐不快。 演唱会人潮汹涌,程之涯大着胆子亲了沈岭,顺理成章在一起了。记不清最初到底有多迷沈岭,反正情到浓时谁都一样傻缺,送饭送水等下课,不会浪漫就捧着本教泡妞的书或求问百度从头试验,做什么都把对方放在首位,世界封闭得只剩一个人。 于是对方突然跟别人暧昧不清、若即若离时,这个并不稳固的世界开始有了裂缝。 沈岭心甘情愿地待在程之涯身边时,他是最幸福的,哪怕沈岭被宠得整天无理取闹、生活不能自理,程之涯甘之如饴。只是转眼,沈岭又厌倦了,到欢场中找刺激。等沈岭回来,用满是暧昧痕迹的身体抱住他,编各种谎话哄他的的时候,程之涯觉得自己又被处决了。 可程之涯能怎么办,这么爱的人怎么可以轻易放手。 他被驯服得说不出半个“不”字,顺从地回抱住沈岭。 只要他能回家就好。他压抑住那个需要忠诚、唯一的爱的自己,如此想道。 可是如此死了再生,痛苦远比甜蜜绵长,爱沈岭竟变得比凌迟处死还恐怖。 这段爱让人看不到出路,他便是抱着明天可能是末日的想法来爱沈岭。 爱得早已筋疲力尽,只剩最后一口气支撑着。 然后,沈岭就彻底地抽身了,一声叹息,这个布满裂缝的世界也就崩塌了。 这场梦到真的到头了。 第12章 盛夏 那场单方面的争吵过后,两人又恢复互不搭理的低气压状态。 程之涯仍习惯于晚上去酒吧虚掷时光,这次醉的人换成了苏塘。平时酒量甚好的他三杯下肚便一堆软泥似的趴桌上,有个男人搂着他往厕所那边去,一路趔趄不断。 直至两人消失在视线里,程之涯还伸长脖子望着,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苏塘的酒量明明不止于此啊。 恰好Eden到吧台这边喝杯东西歇着,跟酒保小哥闲聊起来。 Eden一下子就问出了程之涯心中疑惑:“塘塘今天怎么了?三杯倒?” 酒保应和:“可不是嘛,平时不止这酒量的。” “奇怪,是被下药了吗?” “不会吧,这把戏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还会上当?” “可不是嘛,这里的人比想象中要坏得多。要是来一发也还好,只怕是故意传染病,又或者拍个小视频之类的。啧啧啧,有够他受的。” Eden貌似还往程之涯这边扫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一旁的程之涯听清楚。 “哈哈哈,被他惹哭的小男孩可不止一两个,这叫上得山多终遇虎。” “所以说呢,不能欠别人感情,不然肯定会有现世报。” 程之涯铁青着脸,这席话后反射性地起身,狠狠剐了看好戏的那两人一眼,腹诽苏塘看着精明怎么就不带眼识人,身边净是一群狐朋狗友,一边快步跑向男厕。 其中一格厕所门被撞得哐哐作响,传出的声音很熟悉:“笨死了,不行就滚一边去!” 前几个晚上,那魅惑的喘声才在他耳边响起过。 “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紧接着一记清脆的巴掌。 程之涯果断踹开门,入目便是被逼到角落的苏塘,衣衫凌乱,漂亮的脸蛋多了道吓人的红印。 那作祟的男人还想发难,程之涯掐住他脖子压在墙壁上,用上十足的力道,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只吐出一个“滚”字。 男人被对方浑身散发的暴戾寒气吓到,提起裤子骂骂咧咧跑走了。 苏塘双目放空,木了几秒才认出程之涯,手指着他就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程之涯无奈,心想他还真被下药了,上手帮他穿好衣裤:“我带你回去。” 苏塘赖在原地:“我不走。” “你要怎样才肯走?” “我最讨厌别人管我,”苏塘双手搂上他脖子,柔软的红唇快烫着他脖颈,“你想管我啊,那就在床上管。” 程之涯没理他的胡话,只是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苏塘就身体力行地践行这句话。车后座再宽敞,苏塘也净是往他这边亲亲蹭蹭如同钻洞的小动物,甚至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大腿上,连连喊热要脱衣服。 两人近距离对视,炽热的气息交缠不清,程之涯甚至能看清苏塘细长的眼睫毛一动一动,挠得心发痒。 嗯,不止苏塘,他也热了。 出租车司机几声咳嗽拉回了程之涯的跑偏的思绪,到他家门口了。 程之涯付好车费,期间苏塘还抱住他不撒手。 体内上蹿下跳的热气着实烦人,程之涯将粘乎乎的苏塘扛回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将人扔到游泳池里。 结果人没清醒,连呛几口水差点儿就去见耶和华,程之涯赶忙捞他上来拍背顺气。 苏塘人醉了但智商尚在,趁他伸手时用力一拽,扑通一声,游泳池便有两只落汤鸡了。 在触到不该触到的身体部位后,程之涯心一下全乱了,慌张地想推开苏塘软绵绵的身体,只是这触感更让人遐想连篇,整张脸也跟着红得很不正常。 苏塘拼命地抓住他肩膀,双腿死死圈住他的腰,生怕自己就要沉下去,喘着粗气:“哎,你别推我啊,我,我不会游泳。”望向程之涯的那双眼被水洗过,此刻氤氲着一层溟濛水汽,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都让人觉得无比可怜。 程之涯立马很听话地抱住他的腰,两人胸膛贴得不容一丝裂缝。 只是没维持几秒,惊魂刚定的苏塘又开始不正经了,湿润的唇贴着程之涯耳畔翕动,嘻嘻地笑了声:“你坏,你顶着我啦……” 一句话刺得程之涯敏感的神经直跳,从脑袋到脚底顿时熟得要冒烟儿了,那电流的感觉来势汹汹让他无从招架,便下意识扎进一池凉水里,连带怀里的苏塘往里泡,好降一降温。 等十几秒后浮出水面,苏塘是彻底没话了,只扒拉着泳池边咳嗽,不断往外喷水。 程之涯没见得冷静了多少,而苏塘却整个人快没了。 “你算计我!” “嗯。” “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怕水!” “嗯。” 程之涯自知理亏,等苏塘一通发泄后,将他扛回屋里。 湿漉漉的两人在浴室赤诚相见,一个喝了酒,一个磕错药,气氛正好,事情水到渠成。 他曾经苦苦冥思,明明已经掏空自己把所有爱都给了沈岭,为什么他还要留恋别的双人床? 所爱触手可及,却依旧无比寂寞地四处寻欢。 直到进入那刻,程之涯被火热湿润紧紧咬住,万般苦涩和伤感绵绵地涌上来,心却是冷的。 他总算明白了。 有这么一个人陪他喝酒,陪他长跑,陪他欢愉,他便抵不住诱惑,上钩了。 这个人可以是苏塘,也可以是别的某某。 他跟沈岭又有什么区别? 那句电影台词说得真好啊,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 翌日,苏塘是疼醒的。 从床上起来时身体像重新拆装好几回,动一动就各种关节咔嚓响。 一阵手机铃声,他眯着眼手一划,看也没看来电备注就接通了,是Eden骚气的声音。 “宝贝儿,怎样?全垒打了吧?记得还欠我一顿饭哦。” “嗯,知道了。” 苏塘挂掉电话,眼睛的弧度一直蔓延至嘴角,独自傻笑了会儿。 笑够了就套了件白衬衫,挪到一楼的客厅,目见程之涯在厨房做饭。 “早啊。” 苏塘倚在厨房门框,声调上扬。 程之涯抬头看他,苏塘只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和白内裤,锁骨处、大腿根的勒痕大明大晃地摆在他眼前,提醒着他昨晚的疯狂。 一股血直往脑内冲,程之涯迅速别过眼去,以拳头抵住嘴唇咳了声。 “呛着了?”苏塘凑前,很关切地问。 程之涯微微转身避开他,佯装镇定地说:“没事,吃早餐吧。” 两人在餐桌上埋头吃着,程之涯心上心下,本以为苏塘会提及昨晚的事儿,但一顿早餐下来,他都没说半句话,就像昨晚的亲密不过是一场混浊又旖旎的梦。 苏塘一边啃着吐司,一边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庭院的泳池,出了神。 “你家泳池还真漂亮,”他突然开声,“要是我会游泳该多好。” “那为什么不学?” “我跟游泳这件事似乎没什么缘分,小时候贪玩怕水没想学,稍稍长大了报班打算认真学却病了大半个课程,还是没学会。等病好了又因为升学耽搁了,等有空学又怕自己比游泳班其他小孩高出太多,怕尴尬。” “有成人游泳班,你可以……” 话没说完,苏塘就打断:“你教我吧。” 程之涯愣了愣,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我最后一个暑假了,我想学游泳,你教我吧。” 苏塘眼神明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比落地玻璃窗散落的一地阳光还要晃眼。 程之涯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反正第二天,苏塘拿着个充气游泳圈,准时按响他家门铃。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八月的第二个晴天大清早,大门敞开,数不清多少束阳光顷刻间倾泻而进,苏塘就站在光源处,嘴角弯弯,煞有介事地朝他鞠躬道“程老师好”,声音爽朗。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程之涯用手挡住迷人眼的阳光,脑袋被熏得发胀。 嗯,夏天好像真的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电影台词来自《春光乍泄》黎耀辉:我以为我跟何宝荣很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 第13章 盗贼 炎夏阳光太毒,水泥地被晒得快干裂,人总是湿哒哒汗涔涔的。 苏塘每天准时来程之涯家里报道,勤勤勉勉地学游泳,大半个月下来总算游得有模有样的,也脱了层皮,皮肤黑了一个色度。 两人照旧一大早绕湖边长跑,然后在庭院的露天泳池游泳,一日三餐几乎都在一块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苏塘说程之涯听,荷尔蒙上头了就到床上继续做点运动。 只是,他们很默契地不再提及沈岭,以及苏塘那个关于床伴的邀请。 程之涯也没再去酒吧,生活似乎又迈入正轨。 有一天,苏塘按烂了门铃,程之涯也没来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两人除了沈岭再无共同朋友,找不到正主,苏塘也就没辙了,只好坐在门前台阶上干等。 闲坐时放眼望去,庭院墙角种着一簇簇玫瑰花丛,通往凉亭的小路两旁也摆满了玫瑰花盆栽。花期虽过,满目皆是葱茏。 这郊区洋楼是程之涯他爸程勉留下的,等程勉去世后程之涯的母亲便到国外独居,偌大的房子就剩程之涯一个人了。庭院本来没种玫瑰,至少苏塘第一次来家里采访的时候还没种上。 除了程之涯心底,这是他唯一难以抹去的有关沈岭的烙印。 沈岭出奇地喜欢玫瑰,为了他一句喜欢,程之涯居然满院子种上玫瑰。说起来苏塘也为沈岭做过类似的傻事,每张纸上写上酸掉牙的情话,叠成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他,又滑稽又俗气。 原来,在爱情里用力过猛都一般傻。 数着时光分秒流走了,往事袭来,苏塘想起以前也是这般痴等沈岭,等到电影散场对方才姗姗来迟,也并非被什么要紧的事儿耽搁了,仅仅是忘记了、没想起。不过,那时候只消沈岭撒个娇爽约的事便能搪塞过去,屡试不爽。 可他还是很介意,介意沈岭的满不在乎,介意自己用心付出后却没得到理想的回应,介意这段关系里他没有被看见。而介意的事情一堆积他却变得愈加麻木,总是在忍受,总是忘记去体恤自己,以至于要分手了,痛感也是以后知后觉且绵长的方式困扰了他两三个春秋。 在一段感情里,太较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到头来不过自找苦吃。 对方其实没那么爱你,而你也可以不那么需要他。 幸亏现在他不会再为这种小事儿斤斤计较、暗自难受了。 等了快三小时,苏塘忽而释然地笑了,起身离开。 他在市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晚上跟一群高中死党为即将参加援非建设的周尚饯行。 回公寓路上查看手机,发现有十几通来自程之涯的未接来电。苏塘一惊,立即拨回去。 “程老师,怎么了?” “苏塘,你在哪里?” “在外面啊,跟朋友聚会。”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等了很久?今天有点急事,我一时间忙忘了,所以没来及告诉你。” “哈哈哈没事儿,我也就等了可能十几分钟,还是五分钟?反正很快我就走了。” 电话那边霎时没了声。 “程老师?” “怎么了!” 程之涯语气似有不悦。 “没,没,我只是觉得,我都学会游泳了,以后就不打搅……”苏塘快走到小区门口,一眼瞥见程之涯的车,愣在原地。 程之涯恰好转身,跟苏塘打了个照面,没答话。 苏塘率先反应过来,挂掉电话小跑过去:“哟,程老师怎么大驾光临了?” “没什么,回家路过而已。” 信了他这鬼话,他们俩的家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一个近市中心一个在城郊,怎么个顺路法。 可苏塘到底没拆穿,哦了一声,脸上堆满笑容。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不学了?”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嘛。” “是有点打扰了,”程之涯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继续道,“不过你还差蝶泳没学,做事要有始有终。” 苏塘有一瞬间的愣然,细细品着程之涯这话,突然问:“程老师,教我这件事值得你这么上心吗?” 程之涯神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我答应过你,说到做到。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吗?” 说得可真正气凛然。苏塘心想。 见对方迟迟不回,程之涯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你不乐意……” 苏塘抢话:“好啊。” 程之涯点头说了声好,嘴角似乎扬起了很小的弧度,稍纵即逝,又恢复了一张冷脸。 他上车要走,苏塘好心提醒:“程老师,可别再绕圈了。” 程之涯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启动车子就走了。 苏塘还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看着心里那点微妙的火花吱吱吱地滋长,他甚至能预见即将燃起的一场熊熊烈火,换做从前他已经处于一级戒备状态,早早采取措施灭火。 可此刻,他无意再去扑熄这场火了。 也许,试着再燃烧一次也不赖。 * 八月的尾巴刚露出来,北城迎来一场大暴雨,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排水不畅,中心城区成水上乐园。 苏塘也被困在了程之涯家里,眼睁睁望着窗外的玫瑰花丛被风粗暴撕扯,蹂躏得只剩一地碎叶,事先做好的防护措施形同虚设。 程之涯牢牢盯住,眉头紧锁,脸上的担心、焦虑一目了然。 苏塘淡淡地说:“放心,玫瑰没你想象的娇弱。” 程之涯看了他一眼,眼里情绪难辨,一会儿才回:“我知道。” 可你还是会担心。苏塘了然于心,笑了。 都说,正是为玫瑰花费的时间,使玫瑰花珍贵无比。 沈岭走后,苏塘每天看程之涯一丝不苟地打理玫瑰,时光的步伐也随之缓慢下来在这儿原地踏步,偶尔他会凝望那些花儿,突然陷入深深的沉默,也不知道被什么回忆揪住了。 大概在想曾经为他跟心里那朵玫瑰花烦恼又快乐的过往日子吧。 玫瑰花未必是最好的,但肯定是他耗尽所有心力、最想要的那朵。 人亦如此。 现在的程之涯已经看不出任何失恋的痕迹,生活和创作一如既往,可这并不代表真的过去了。 挨过剧烈的浅表痛楚,伤疤隐匿于内心深处,这里晴雨不定、阴暗潮湿,任何恶劣的环境条件都在阻碍伤口的愈合进程,致使伤势反复发作。直至有天伤口无惧于重见天日,恍然方觉,原来早已结痂、长出新肉——就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日夜里、无数次挣扎之中。 直到那天真正到来,没有人会知道完全伤愈的那一刻何时降临。 就连苏塘这个过来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个瞬间开始,突然就变得不爱沈岭了。 唯一知道的是,在此前,他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他伸伸懒腰,不想再去纠结这种伤春悲秋的傻事。 “我该回去了。” 他边说着,边走去玄关处穿鞋,心里估摸着待会儿该怎么闯过这重重雨帘。 程之涯不喜欢跟别人一起过夜,床伴之间这点互相尊重,苏塘还是要给的。 大门一敞,黄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他一脸,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雷电轰鸣,几乎要震住了苏塘。 这破天气,要是他真出去了,估计比庭院的玫瑰花更惨。 苏塘还木在原地,是程之涯果断伸手,砰一声,大门将狂风骤雨彻底隔断,瞬间切割出一个异常安宁的世界。 “你想走?”程之涯问。 苏塘故作轻松:“对啊,时候不早了。” “外面风大雨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你回去不安全,而且……” “你留我过夜?” 程之涯以为苏塘这反问是不情愿的意思,闷声问道:“你不想在我家过夜?” 这里最不喜欢跟别人过夜的明明是程之涯,没有理由的、不怕得罪苏塘地坚持这一原则,以前折腾再晚也毫不犹豫地将他送出门,现在却搞得像最挑剔的人是苏塘。 苏塘故意作对:“嗯,我睡不惯陌生的床,也不喜欢跟别人睡。” 程之涯一脸愠色:“如果你真不喜欢,我给你准备干净的床褥,这样可以吧?” “好,那我就勉为其难睡这儿吧。” 苏塘占了便宜就神清气爽,很不客气地脱掉鞋子进屋去。 程之涯平日用不上别的房间,客房闲置许久。他先去收拾,留苏塘在客厅看书。 看得正是入迷,一阵手机手机铃声忽而急促地响起,苏塘被妥妥地吓了一跳。 他朝后方楼梯张望了一下,没任何动静,于是伸手去摸还在响不停的手机。 熟悉的备注在屏幕上闪烁不停。 苏塘做了一记深呼吸,平复有些剧烈的心跳,接通了电话。 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低哑,语气暧昧:“之涯,我想你了,你最近过得好吗?” 苏塘面无表情,没吭声。 “之涯?是你吗?之涯……”电话那头又继续。 没等说完苏塘就挂掉电话,发现沈岭十几分钟前发了一条长短信过来,通篇总结起来不过是:“程之涯,我们重新来过。” 他想也没想,回复道:“我们彻底结束了,不要再找我。” 按下发送键,然后删掉求复合的短信以及通话记录,彻底拉黑这个号码,顺带将邮件地址、各种社交账号全屏蔽,一气呵成。 苏塘将手机放回原处,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踱步到二楼。 程之涯戴着浴帽、眼镜、口罩和围裙,全副武装地手执鸡毛掸子打扫,客房扬起滚滚灰尘,苏塘捏住鼻子才敢闯进去,扯了扯他的衣摆喊:“别扫了。” “你又想回去?都说了外面危险。” 苏塘摇头:“不,我睡客厅就好。” “不,我睡客厅。” “那我们一起睡?” 程之涯露在口罩之外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愣住没说话。 苏塘笑了,又绕回去:“你不愿意?那我睡客厅吧。” 程之涯下意识回答,“不,我睡客……”话一出口便发觉这就是个死循环,半路便止住了。 苏塘噗嗤笑出声,再问一次:“那我们一起睡?” 程之涯被苏塘的笑传染了,脸上也有点绷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那一起睡吧。” 他清了清嗓子,如此盖棺定论。 * 当晚,两人同床共眠,中间空出一道楚河汉界。 明明在床上做过更亲密无间的事情,却还是会在意这种不带**的共寝。 黑暗之中,苏塘悄悄翻过身来,望向程之涯侧卧的背影,这家伙一躺床上就这姿势没动过,也不知道睡着了没。 苏塘轻手轻脚地挪到他那边,两人的距离只剩一指之隔。 “程之涯。” 再试着喊了声,没人回。 他双眼闭上,呼吸屏住,侧脸在一片虚空中又慢慢地探近几分,直至轻轻贴在程之涯宽广温厚的背上,随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 此刻窗外雷雨大作,猎猎狂风刮得玻璃窗哐啷直响,可以想见是怎样一个狂乱不安的世界。 而一窗之隔,程之涯浑身散发的温暖气息筑起一道稳固如山的屏障,令人心安。 这是他盗来的一点暖。 可惜这里面装着的一颗心,至今仍镌刻着沈岭的名字。 是个无耻小偷,得一就会想二。 有了一晚,就想要一直。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爱的牺牲与奉献。 他已经不想再压抑这份贪欲。 从很早之前,他就做了个决定,一定要摸到那颗心,然后紧紧握在手里。 至少握个五十年。 中场逃走的懦夫不配得到任何赤诚的爱,程之涯的幸福今后必须由他苏塘来给。 哪怕,无所不用其极,又抢又哄,只要最后能拥有程之涯就好了。 既然他栽了,害他沦陷至此的程之涯也休想逃。 逃不掉的。 第14章 躁动 就这样,两个盛夏过去了。 这天快下班时,苏塘被同事喊住,说今晚主编请客。 他给通讯录置顶的名字发了条短信,然后开始频繁查看手机。 有路过的女同事嗅到八卦的气息,调侃他:“怎么,聚会也要跟女朋友报备?” 苏塘笑了:“姐您这过分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单着。” 他的确没女朋友,男的、床上的那种倒有一个。 嗯,还有颗老妈子心,比女朋友还体贴。 头一回带程之涯到家里来,还在电梯两人就****烧起来,往彼此身上又蹭又亲,结果对方一进门就不轻不重地推开苏塘,声音冷淡:“你是住垃圾堆填区吗?” 彼时苏塘熬夜写完报道就去见,只顾收拾自己,不理屋内杂物摊了满满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不知道还以为是光临什么打斗现场。 结果床没上成,程之涯给苏塘来了一场大扫除。瞧他样子扫得认真细致,让人错乱地觉着这里是他家。 而主人家苏塘帮忙也被嫌弃,推倒在床,让他哪儿凉快哪儿睡去。 苏塘贱兮兮地笑了:“哇,大画家免费帮打扫,今天赚到了。” 程之涯瞪他一眼没接话,转身又忙起来。 苏塘心情很好地在床上滚了几滚,拥在怀里的被单是新换上的,隐约能闻到洗衣液的清香。 躺没一会儿眼皮累得直打架,睡过去之前还能瞄到程之涯那特别贤淑的身影。 还真有人搞清洁比搞他还积极,苏塘在梦里笑出了声。 醒来时,有人给他掖好被角,煮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整间屋子焕然如新。 后来他又故意把公寓弄乱,等程之涯来收拾。 可他们只是相互慰藉的关系,太麻烦人家总是不好的。于是故技重施不过两三遍,每回程之涯来之前,苏塘再忙也会花上不短的时间打扫房子,顺便将自己一并洗干净。 某天,两人躺床上各自冥想,程之涯抚过苏塘汗湿的后背,随口问:“今天收拾过了?” “对啊,找钟点工做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来搞卫生多浪费时间啊,还不如留着精力在床上搞我。” 说完苏塘又不知死地跨坐在程之涯腰上,埋头咬他的肩膀。 程先生怔忪不过一瞬,兴致很快又被挑弄起来,一把将他掀翻在床。 苏塘掐他的腰笑骂:“我说,你还行不行啊?不要雷声大雨点小。” 程先生没半句废话直接行动,苏塘只管抱住他的肩胛骨沉浸其中,声音破碎。 …… 苏塘阖眼又睁开,甩掉脑内各种旖旎场景,又翻开他们俩的短信记录。 没任何动静。 不来正好。他为新一期封面报道熬夜,与其忙什么家务活,还不如放松睡觉吃饭。 饭局上觥筹交错,气氛正热,时不时就来一轮全员敬酒。 苏塘在这种场合素来得心应手,今天却意外不起劲,酒过三巡后就申请中场休息。 他倒在沙发上抬眼望,水晶吊灯仿佛开始旋转起来,心里开始默数小绵羊。 数到九十三就停住,对了,自打姓程的去非洲,他们有九十三天没见了。 * 一行人吃完饭继续在景海KTV消遣,散场时已是凌晨。 苏塘沾酒没法开车,Eden刚好路过便来捎他一程。 车在门口停下,难得见面的俩人聊起来。 苏塘调侃道:“最近又换人了?您老换的一任比一任嫩,我怕这样换下去,你可以要犯罪了。” 这话戳到Eden心上,他连珠炮似的跟苏塘细数前任多极品,现任多乖巧可爱,喜新厌旧得很不要脸。 聊到尽兴了,Eden才肯放苏塘上楼,临别不忘又抱怨道:“哎,反正可把我累坏了,小男孩难伺候啊。” 苏塘一瞥见后视镜的宾利,便笑着搂上Eden的腰,暧昧地掐了一把:“累坏了?我看你是满脸春风进补过度吧。” Eden锤他一下,啐道:“不要脸,朋友的便宜你也敢占。” “就是你的我才敢占,”苏塘笑得一脸无赖,“滚回你家小狼狗身边吧,悠着点,可别榨干人家呢。” Eden媚笑着颔首示意,开车走了。 苏塘笑盈盈地挥别,收回视线后又在宾利上逡巡几秒,跟着踱步进了小区。 电梯门快合上时又敞开,眼前晃过人影,苏塘反应不及就被抵在锃亮的墙上,炽热的吻排山倒海般袭来,连带又啃又咬,喉间挤出的丝丝哼声也被瞬间淹没。 鼻腔充盈着熟稔的荷尔蒙气息,苏塘忍不住圈住那人的脖颈以拉近距离,从电梯口挪到家里都没舍得撒手,嘴唇还眷恋地贴着舔着,很上道地开始单手拉裤链。 两人吻到腿脚虚软,快分开时那人在苏塘的嘴角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一下在口腔蔓延开来。 屋里没开灯,只有那个人深邃的眼眸和窗外的月亮泛着光。 “程之涯,不是说不来吗?” 苏塘调笑道,纤长的手指没闲着,若有似无地在对方小腹上画圈。 程之涯蹙眉:“我来碍着你了?” 苏塘很是赞同:“是有点。” 话没说完呢就又被困在墙角,喉结就瞬间擒住,再也发不出声来。程之涯先用小尖牙细细地磨,接着是湿润的舌尖一勾一勾地舔舐。苏塘只觉得喉结酥麻酥麻的,连连吞咽也逃不过那人锲而不舍的追捕。 他凭着炽热的气息寻上程之涯的唇,在口腔内肆无忌惮的撒野。两人无缝贴合,一头扎进深海之中,靠彼此的热吻在浮沉之中得以喘息,喊声如夜间滔浪一波更比一波高。 …… 酣畅一场后苏塘泡浴缸里。程之涯拒绝他的共浴邀请,想跟往常一样拉上帘子淋浴。 苏塘看他餍足后又恢复一脸冷淡,忽然起了调戏的心:“咱俩体液交换了不知多少回,程大画家怎么现在才讲究起来?” 哗啦一记水声,程之涯坐进浴缸里,眉头紧皱没说话,十足十被逼良为娼的黄花大闺女。 苏塘笑眯眯地问起他的非洲见闻,对方没搭理,他就用手掌朝对面拨弄水花,锲而不舍地问。 程之涯抓住那捣乱的手用力一带,苏塘整个人就趴在他的胸前,长**缠。 “哟,怎么了?这就生气了?” 苏塘笑得眉目弯弯,眼周天然略带的粉晕经酒意一蒸,更是红得醉人。 程之涯视线落在那双仿佛被水洗过的明眸上,怎样都生气不起来。 他缓缓开口,话不多但对苏塘有问必答。 苏塘问了很多当地的风土人情,却唯独没问他近况。 程之涯心中泛起一丝不快,等耐着性子答完一长串问题后,抢先道:“没有别的想问?” “别的问题,你想我问什么?不如,你给点提示?” 苏塘提问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可憋笑的嘴角又将那一肚子坏水展露无遗。 程之涯别过头嘟囔:“不知道就都别问了。” 苏塘把他头轻轻掰回来,说:“我是还有一个问题,问完就不问了。” 程之涯扫了他一眼:“什么?” “你这趟去非洲,有没有玩点什么新鲜的?” “什么新鲜的?” “你说呢,还给我装,”怀中的人露出狡黠笑容,故意往他耳边吹气儿,“有没有跟别人做?” 就知道这家伙问不出什么正经问题。 程之涯气得将苏塘翻身压在浴缸边缘,用一记强吻作答。嘴唇粗鲁地吮咬,还特意往本就有伤的嘴角补刀,水面很快浮起一点血丝。 苏塘背靠浴缸有点儿喘不过气,嘴唇艳得吓人,被血染的。 他哼哼两声:“明明是你让我问的,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程之涯自知理亏没反驳,用浴巾围住下半身就往外走。一会儿拿药箱进来,蹲下给苏塘处理嘴角的伤。 被酒精刺到了,苏塘抿住嘴唇,没喊半句。 程之涯放柔手上动作:“疼就喊出来。” “我疼……”苏塘很刻意地拉拖长尾音,笑得一脸荡漾,“这样可以吗?” 程之涯没接话,转身换上新的棉球,掩饰他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苏塘见没逗笑成功,嘟囔了一句“闷葫芦。” 闷葫芦本芦不想搭理他,两人一时无话。 等做好消毒,程之涯突然低声嘀咕:“黑眼圈有点重,又没好好睡?” “要熬夜写稿啊,做我们这行就预着随时会英年早逝。”苏塘咧嘴嘿嘿地笑。 “又胡说八道,”程之涯捏住他的嘴唇,正色道,“累了就歇会儿,一辈子很长,没必要拼一时的命。” “哟,这么不想我死啊?” “废话,谁会希望你死。” “也对,我死了你还得再找新的床伴,多麻烦啊,而且像我这样声色艺俱佳的不多了。” 苏塘老爱三句不离地提醒着他们俩的关系,程之涯最近愈发不愿听到这些。 他压住心头涌起的不悦情绪,解释说:“跟这个没关系,只是想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程之涯手背很轻柔地划过苏塘的侧脸,替他撩起挡住视线的一撮发。 浴室里蒸汽腾腾,苏塘觉得自己的理智也跟着被蒸发掉。 他张嘴含住程之涯的手指,用牙齿磨用舌头拨弄,里里外外调戏了好一番再用舌尖抵出来。 “做吗?”他哑着嗓子问。 程之涯有点儿出神,望着沾满温热涎液的手指。 傍晚时分一下飞机就收到苏塘的短信,说是说拒绝了,可又很诚实地开车来小区楼下,不惜等到凌晨。 他似乎就是为这种湿漉漉的感觉而来的。 程之涯不知道苏塘平时工作是不是也这么会勾人,眼前的他不着寸缕地躺水里,毫不掩饰身下一片春光旖旎,酡红的双颊引人浮想联翩,不怀好意笑着的时候连唇上的每一道细纹也在挠人心肺。 他越是这样百无禁忌,就越让人想狠狠惩罚,迫不及待想看他哭着求饶。 苏塘等不及,双手搂住程之涯的脖颈并奉上一记亲吻,含混地说:“嘿,这回去卧室好不好?我们今天还没解锁那里呢。” 程之涯二话不说便将人抱起身,朝房间里去。 起伏不断的声音过了好久才消退。 第15章 散伙 凌晨三点。 程之涯去浴室冲澡,走出来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第一次看到厨房里有苏塘的身影,有点惊讶。 曾经给他大扫除,厨房是全屋子最干净的地方,因为苏塘基本不进厨房。 好一通蹂躏后,苏塘毫无睡意,到厨房拿现成的食材做扬州炒饭。他话都说不完整就被塞到托儿所,之后三餐全在学校饭堂,工作了就靠外卖度日,厨艺这玩意之于他不过鸡肋。 但他到底练过,毕竟沈岭是个嘴刁的主儿。只是等后来人变心了,也就没必要再练了。 看程之涯整理好衣着,苏塘漫不经心地来一句:“吃点儿再走吧。” 程之涯鞋子穿一半又脱下,不动声色地折回来。 苏塘也就随口问问,没想他真留下来。且不说程之涯不在这里过夜,他生活习惯就跟个热爱养生的老爷爷差不多,每日清汤寡水,更与这种油腻腻的炒饭完全绝缘。 程之涯坐下来尝了几勺,味道比闻起来更好,不禁点点头。 这个细节被苏塘看在眼里,他低头笑笑:“我还算有天赋吧?要是哪天不当记者,我就改行做厨师好了。” 盘子清了大半程之涯才接话:“也就勉强能咽得下去。” 苏塘切了一声,继续吃他的。如今秋高气爽,他只穿了宽松的T恤加小白内裤,一双长腿在桌底很不老实,脚尖不时从裤脚伸进去蹭。 程之涯坐如松地吃着面,不给一点反应,耳根却腾地红了。 他这人不端着不舒服,在床上对苏塘滴点挑逗能以涌泉相报,可理智占上风时又脸皮薄得很。 苏塘觉得自个儿玩没什么意思,收回脚后从香烟包里纯熟地敲出根烟点燃。 烟还没碰到嘴唇,就被程之涯夺过去,掐熄了。 程之涯在伸手那刻就有点后悔。每段关系都有其一定的权利和义务,就他跟苏塘目前的关系来讲,吸烟与否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可身体还是先于理智行动了。 苏塘单手托下巴,目光玩味地在他脸上巡视几秒,忽道:“程之涯,我突然有点喜欢一个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想跟他好好相处一下,你觉得怎样?” 程之涯眉头不可察地皱了一记眉,金属勺子搁在桌上的声音在深夜时分显得格外的响。 他擦擦嘴,才问:“你想恋爱?” 苏塘重重点头:“很出奇吗?” 是的,程之涯实在无法想象苏塘这个欢场高手会在某个人身边安心待着。 “谈恋爱”这种词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 “你肯定在想,像我这样爱泡夜店的人怎么也想谈恋爱,”苏塘像是读懂程之涯的心思,了然一笑,“可是谈恋爱、上床这种事情,不就是看对象吗?我跟你上床,跟别人谈恋爱,这不矛盾啊。”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可程之涯听来却特别刺耳。 苏塘自顾自地继续说:“至于那个老朋友,你也认识。Eden跟我很有默契,彼此也很了解,加上为人风趣有意思,还是酒吧老板不缺钱,优点还挺多的。” 一想到薛封方才吃瘪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 那过分灿烂的笑容,那轻快的语调,想让人不误会他们俩的关系都挺难。 程之涯想及他俩方才那搂着腰言笑晏晏的场景,关系已经进展到这地步,自己倒更像个多余的。 “怎样?程先生表个态吧。”苏塘催促道。 “为什么要问我?” “谁知道呢?就帮我参详参详呗,”苏塘又敲出根烟点上,这次程之涯没拦他,“再说凡事有始有终,辞职总要提前一个月递交申请吧,我谈恋爱总该知会一下你的。总不能让你稀里糊涂当了隔壁家老王,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苏塘神情自若地说完一番话后,对着虚空吞云吐雾。他冲脸色晦暗不明的程之涯露齿一笑,让人觉得,这事儿对他而言就跟决定今天做炒饭还是叫外卖一样简单。 程之涯觉得苏塘此刻打量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根用旧了就扔的***。心里硌着难受,但又不知道能以什么立场去回答这问题。 他们只是在床上相互发泄多余精力的存在,感情上又何谈什么纠缠呢。 苏塘来去如风,还用得着跟他报备谈恋爱的事情吗?还是嫌他碍手碍脚了,想先让他滚蛋? 程之涯越想就越是来气,脸色逐寸逐寸地沉下去。 “随便你!” 他说这句话颇有点负气的意味,转身摔门而出。 苏塘在天台隔着烟雾遥望,默默地跟自己打赌程之涯会不会回头,横竖输赢都是他的。 程之涯一路走得很快没回头,直到那辆车融进夜幕里。 仔细算下日子,他都睡了程之涯两年两个月零三天,怎么算都睡够本了。 苏塘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 秋老虎作祟,天气暑热难耐,这天还碰上这片住宅区停电。 程之涯窝在画室里作画,闷得浑身是汗。 从非洲采风回来,他就基本是这状态,一日三餐加不分昼夜地创作。从前还能去苏塘家转换心情,现在没了那去处,时间空出一大块儿,只能用画画填上。 他去冲个冷水澡,出来时候凉爽了些许,打开衣柜换上新衣服,一眼看到了夹在一众衬衫中的白背心。 这是苏塘很久以前落下的。 那家伙对背心似乎有种很特殊的执念,经常只穿背心和小白内裤在家里闲逛找灵感,高兴的时候也许会突然按下音响放起不知名的爵士乐,身体左摇右晃,屁股一扭一扭地胡乱比划着。见程之涯冷眼旁观,还拉上他一起扭。 “你真笨,笨死了。” 在程之涯不知道第几次踩到他脚,苏塘如此嗔怪,额前碎汗、以及看他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怎么又想起他? 程之涯把脸一沉,砰地关上衣柜门,干脆眼不看为净。 那天苏塘说要跟他什么老朋友Eden谈恋爱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足足半个月了。 他搞不懂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到底又在期待苏塘这个床伴给他什么。 那天从苏塘家撒手走人没多久,他就清醒过来,只觉得这气撒得很没道理,方才说话语气重了,摔门也有欠风度。 既然苏塘喜欢问东问西,就该心平气和地回答他,怎么也不能动怒。 他才做了好一番自省,结果苏塘那边就来了短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问得还真是多余,就跟以往故意逗程之涯没两样。 刚上床那会儿程之涯就知道,苏塘是圈内一顶一的风流人物,换床伴就比换衣服还勤快,偶尔遇上痴情种纠缠不清,他便来一句“花花世界的事情,谁会当真啊”劝慰对方看开点。 那姿态没心没肺得让人无从下牙,就好像随时可以离开谁,又从不担心谁会离开他。 这样的人,难道他程之涯说不许答应,他就真的会照做吗? 果然,没几秒又一条短信印证了他的想法:“你不回我就当你答应了,那我们就好聚好散,谢谢你让我用了这些年。有空出来吃个饭。” 程之涯气结,手机被他无情地摔副驾驶位上。 那家伙就这么急着摆脱他吗? * 程之涯消失了多久,苏塘便忙了多久。对方对他不闻不问,他也没多着急,该干嘛就干嘛。 繁忙的采写生活之余,他不时去酒吧跟朋友叙旧,但只是喝杯酒纯聊天。 好几年不混圈了,苏塘都有点想不起怎么跟陌生人调情。 “塘塘,那边的小男孩一直盯着你呢?还不错吧?”Eden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不怎样。”苏塘脱口而出,甚至没往那边瞧一眼。 Eden极力撺掇他跟新来的小男孩约个会,苏塘不仅一一拒了,还给Eden挑出那些男孩儿一堆毛病。 听到苏塘又是这爱理不理的回答,他撇撇嘴:“挑剔鬼,跟程之涯睡多了,脾气也像上了。” 扯到程之涯这个话题,他突然八卦心起,问苏塘得手了没。 “没呢,那天我胡说我要跟你好好谈,要跟他好聚好散。” Eden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我天啊,他信了?” “信了。” “我去,那你明恋暗恋几年,就这样玩没了?” “谁说玩没了?” “这还不算吗?你当初千方百计上他床,现在为什么又要推开?” 苏塘咽下一口Tequila,入喉如刀割,火辣辣的烧灼感在喉头萦绕不散。 他对这口感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这酒不错。” Eden撇撇嘴:“不错又怎样?你喝了也没用,又醉不了。” “喝酒一定是为了醉?小酌怡情嘛。” “去去去,别扯开话题,问你问题呢。” 苏塘接着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什么跟什么?我没文化,别欺负我。” 苏塘被Eden一脸疑惑逗笑了:“哈哈哈,反正这话不是我说的。” Eden细细回味这话,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不就是欲擒故纵吗?还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苏塘赶紧嘘声,勾唇一笑:“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行啊,有用得上我尽管说,”Eden跟他碰杯,“那,祝你马到功成。” 第16章 情史 近来程之涯陷入创作瓶颈,接连几天又回到常光顾的咖啡馆写生。 这家咖啡馆附近酒吧林立,不少圈内人在这边活动。期间有一两个搭讪的,都因为他过于冷淡而灰溜溜地走掉。 他不是不知道圈内的风气,可他眼界高又不肯将就。即使在失恋买醉那段时间,每天酒吧都有好些勇士没被他一脸凶相吓到,使劲浑身解数搭讪,他也没看得入眼的。 苏塘是个意外,也是例外。 同样是土到掉渣的调戏,他有别人学不来的魅力,每次见面都是推陈出新的撩人。大半夜给他发DIY视频,在电话里给他念各种名著的带颜色描写,玩角色扮演,解锁各种高难度姿势。那段时候他找苏塘也找得很勤,沉浸在一种原始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有时候甚至听他说话带点喘声都受不住。 记得有回苏塘装醉邀他到家里,程之涯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结果他全倒在身上,白衬衣若隐若现衬出健康的肌肉线条,犹如一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春风沉醉的速写画。 苏塘眼神迷离,歪着头浅笑,问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喂,我的名字是什么?” 程之涯不明所以,老实回答:“苏塘。” “哪个苏?哪个塘?” “苏州的苏,荷塘的塘。” “不对,你真笨,”苏塘一步步走近他,手指蘸了蜜糖先抹在自己唇上,又轻轻地擦过程之涯的唇边,略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是酥麻的酥,蜜糖的糖。” 他吻上程之涯时,嘴里全是潮湿的蜂蜜味,低垂的眉梢流转间蕴着风情:“你要不要尝尝?”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苏塘。 * “哟,这不是程大画家吗?好久不见了。” 旖旎遐想就此被打断,程之涯抬头看见来人,是让苏塘有点喜欢的Eden。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作画,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Eden跟苏塘都是那类脸皮厚比城墙的人,还笑嘻嘻地在对面坐下:“可真冷淡呢,也就塘塘受得了你。不过,听说你们分了?” 听见苏塘的名字,程之涯手中的笔定在纸上某点:“他跟你说的?” “这些天他时不时就来店里喝上一杯,跟小男孩玩儿很欢,”Eden喝起手中的美式咖啡,颇有坏心地说,“我好奇问起你的近况,他就说跟你分了。” 还真够潇洒的,程之涯一想到苏塘说“分了”二字时该是多无所谓的语气,心里就又难受了。 “哦,那你们俩处得很不错吧?他那天跟我说,他喜欢你,想试着发展一下。”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提及这点。 Eden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完再说:“程大画家,塘塘说的胡话你还真信了,我们俩要是能成,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程之涯得知被摆了一道,心中火起。 “再说了,塘塘心里一直有别人,谁都看不上。”Eden欣赏着他脸上的各种表情变化,加了一句。 程之涯皱眉:“他心里有什么人?” Eden故作神秘:“也没什么啊,就是单相思一个老朋友很久,可惜人家又蠢又瞎不识货。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赖在人家身边。真是的,年纪这么大还跟个小学生一样玩暗恋。” 程之涯怔住了。 两年来苏塘将床伴这个角色演得无可挑剔,床上够浪床下不啰嗦。这是程之涯第一次了解到苏塘的感情生活,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是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也是因为程之涯从不过问。 在他印象中,苏塘很讨人喜欢,似乎只要是他想就有办法泡得上。 他……也有得不到的人吗? * 等忙完这段时间的写稿任务,苏塘就被刚回国的周尚拉去吃饭。 周尚参加援非建设至今,常年不在国内。这次难得休长假,一回来就呼朋喊友广告天下,阵仗很大。 他们在城内一家很有名的粤式茶楼见面,那里的虾饺是苏塘每次必点。 周尚一上来就又亲又抱,引得大堂不少食客投来异样的目光,苏塘赶紧把他拉到订好的包厢。 “外面那群人就是腐眼看人基,男跟男的有什么啊?”周尚愤愤地说。 苏塘给他用沏好的铁观音烫杯子碗筷,没好气说:“大哥,别说是男跟男,就算是男跟女在公开场合这样又亲又抱也很多人看好吗?你下次注意点,我可不想陪你一起丢脸。” 周尚嘻嘻笑:“人家这不是一年多没见,怪想你的。” 苏塘瞥他一眼:“想我就请客吧。” 周尚很爽快:“没问题啊。” 两人聊起各自近况,周尚擅长讲故事,无趣的日常工作见闻也能讲出花儿来,放以前绝对是个说书人的好苗子。聊到苏塘的感情生活,得知他最近还跟程之涯纠缠不清,周尚的嘴张得能塞下一颗柠檬。 他神情复杂:“不是吧,塘塘,你这不好吧。” 苏塘反问:“怎么就不好了?” “那啥,他是沈岭哥的前度哎,你先是跟沈岭哥那样,现在又跟程之涯这样,明摆着是孽缘一桩啊。” “你都说是前度了,他自己不要还不许人家当宝?”苏塘话锋一转,问得很温柔,“周先生您到底站谁一边的?” “不是这个意思,这事儿上我肯定帮你的。只是都好几年了没结果,咱就别勉强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是那种见了棺材也不流泪的人,喜欢一道菜要吃厌,一首歌要听到耳朵起茧,一个人要爱到死心才罢休。别劝我了,我也拿我自己这性子没办法。” “既然喜欢那就去告白,把他拿下呗,干嘛该跟他玩那种弯弯绕绕的。” 周尚直肠子,没懂他若即若离的把戏。 苏塘笑得呛了口茶,顺过气儿来才说:“怪不得你还单着,是有原因的。” 周尚一毕业就被小女友甩掉,之后一直忙于工作没空解决人生大事,单身久了就开始处于半放弃状态。 “什么嘛?你好好说话,别人身攻击啊。” “现在谁还会搞个隆重仪式表白,你以为还是初中生吗?感情又不是讲规则的游戏,说开始就会开始。你来我往,你退我进才有戏,”苏塘又抿了一口茶,目光悠远,“虽然我也不确定他受不受这套。” 周尚叹气:“你说说你,这样算来算去图个啥呢?” “当然是图个我乐意啊。”苏塘笑起来,拉住他说,“走吧,带你去社交一下。” 两人转战到KTV,跟三五高中哥们聚会吹牛,最先倒下的果然是周尚。苏塘被酒量差还硬要豪饮的他闹腾得没脾气,艰难地扶他到大街上,用app呼叫的士,半天也没人接单。 四处张望之时,他看见了路对面的程之涯,没愣几秒就冲对方粲然一笑。 程之涯瞧见苏塘那会儿,心里正想着他,一时间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他从咖啡馆走出来取车,骤然看到马路对面的苏塘,心如鼓点。等绿灯一亮就过马路,步伐不自主越来越快。 可挂在他身上的男人算什么?烂醉如泥,不时还摸上苏塘的脸,着实碍眼。 程之涯走近了才认出是苏塘的死党周尚,很轻地哼了一声,又开始气结于胸,闷闷的感觉很烦人。 苏塘看他走过来,眼睛又亮了几分:“你在呢。” 他连声音也染上和煦的笑意,程之涯被瞬间取悦了。他脸色稍微没那么绿,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又问:“你这是?” 苏塘扶住快从他身上滑下去的周尚:“跟朋友出来玩,在打车,还没有司机接单。” “都快十分钟了……”他嘟哝了一句,眼睛却巴巴看着程之涯。 程之涯几乎就在同时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语气里有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急切。 还没等回话他就先搀住软皮膏药似的贴在苏塘身上的周尚,动作迅速让人不容拒绝,一下子拉开周尚跟苏塘近得离谱的距离。虽然冲鼻而来的是周尚那股难闻的烟酒味,在苏塘面前他还是生生忍下了将人扔地上的冲动。 苏塘爽朗地应声:“好啊。” 程之涯看他眼角上翘的细纹更深,很确切地推断出他应该是高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有点想笑了。可苏塘视线还落在他脸上呢,于是只好抿了抿唇,硬生生把快攀上嘴角的笑给憋回去。 还好没被发现。 苏塘把周尚塞到后座,自己也跟着坐进去,让程之涯直接送到他家就好。 俩人浑身烟酒味,苏塘立马开窗透气,又拿了个呕吐袋放在一旁。周尚喝醉后有太多不确定性,以前他没少收拾烂摊子,简直堪比定时的生化武器。 程之涯明明在开车,却总忍不住透过内后视镜看向后座。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时,他看到靠在苏塘肩上的周尚突然活过来,似乎念念有词说了句什么,苏塘双手捧脸兼摇了摇他的头,笑着问到底在说什么鬼。于是周尚嘴贴上苏塘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还没说完两人就很有默契地哈哈大笑。 苏塘止住笑意后揪住周尚的衣领,装出很凶的样子:“周尚,你再说这种冷笑话我要揍你了。” 程之涯一直被苏塘调戏,不知道原来苏塘被开玩笑是这样的,这让他想起生气时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周尚露出痞痞的笑容,双手举高投降,大着舌头:“那我不说这种,我说另一种行不行。” 这亲密的互动无时不在透露出认识多年的熟悉感,苏塘跟周尚相处时自然流露的宠溺、孩子气都是程之涯从未见识过的。可这分明又不只是浮浅的暧昧,他见过苏塘在酒吧勾搭男人,全然不是这种状态,这更像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放松又放肆的模样。 他就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程之涯被一些模糊的往事击中,似乎好几年前去医院探望苏塘,一开门就是他们俩抱作一团的亲密场景,两人闹得连门都懒得去开。 如果他没贸然推开门,是不是接下来就该亲上了? 前些天才问他要不要接受同事的表白,如今又跟另一个男人异常亲昵。这算怎么回事。 突然想到前几天Eden说的话,多年好友?暗恋?说的该不会就是周尚吧? 不过,周尚看着确实挺像又蠢又瞎不识货的那类人。 程之涯瞬间就对号入座了。 只是苏塘阅人无数,好玩不安分,怎么被这种酒品奇差又没个正经的男人降服了? 也对,感情这回事就是最蛮不讲理的。 短短几秒他就经历了丰富的内心活动,越想越是牙痒痒的,可内心冒出更多是莫名的失落感,只觉得那烦闷愁绪如笼罩头顶的迷雾挥之不去,这些天在咖啡馆写生修来的平静心境自打见苏塘那刻就消失无影。 他松开衣领透气,却见苏塘突然看向内后视镜,浅浅笑着提醒:“绿灯了。” 程之涯马上别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启动车子。 第17章 心动 最终是程之涯跟苏塘合力将周尚送到楼上去。 苏塘在房间捣腾了一阵子,程之涯在客厅外隐隐听见说话声,很不真确。 那张双人床记录了他们无数次欢爱,如今却躺着另一个男人,甚至苏塘今晚要跟那个人共眠。 苏塘曾不止一次问要不要过夜,他都是冷冰冰地回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塘就不再问。 程之涯视线落在那扇半掩的房门,五味酱缸在内心打翻了一地,很不是滋味的。 明明半个月前,他还能在这个公寓自由出入,与苏塘温柔相拥热烈亲吻,去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却再无权过问。 尽管裤袋里还有公寓的钥匙,尽管他们曾经亲密交缠,可没了性这一层关系,他们甚至无法于心无愧地重新当朋友。如今看来,至少程之涯是不可以的。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想离开,迎面却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苏塘。 苏塘拉住他:“你要走了?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程之涯看一眼苏塘在他手臂上的手,说声“好”。 苏塘边走到厨房,边跟他解释周尚今日的酒后失态:“别看周尚酒量不好,人也流里流气的,工作时还是挺认真的,而且说话有意思又够义气,是个很讨喜的人。你要是跟他做朋友,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现在是他们俩独处,程之涯实在不想听到他嘴里吐出第三个男人的名字,更别提还赞不绝口。苏塘跟那个男人各种关系的可能性已经让他烦躁,便没接话茬。 苏塘刚想转身问他要喝点什么,却察觉自己困在程之涯和冰箱之间。两人保持近乎依偎的姿势,程之涯的唇就在他后脑勺不远处,又或许已经吻上了他的发丝。 他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却依旧装得镇定:“最近买了点很神奇的花茶,给你见识一下。” 程之涯胸膛吻上苏塘的后背,只消伸手就能抱住眼前之人。过快的心跳干扰了他当下的判断,一时间没敢再有动作,在听到这话之后退开两步。 “好,我去阳台等着。” 背后的暖意瞬间消失了,从冰箱扑来的凉气让苏塘冷静下来。 煮茶期间,他分神望向程之涯背影,看他肩膀大幅度耸动了几下,似乎在做深呼吸。 他嘴角不禁上翘,心里笑道,傻瓜。 * 苏塘的公寓在五楼,从半开放式阳台向外张望是小区修整得尚可的花园。 程之涯靠在藤吊椅上,眼睛定在远处的某点,视线缥缈,直到苏塘招呼他过来观赏花茶,眼神才重新聚焦。 两人围坐在茶几边上,静静地盯着那那壶茶慢慢泡开。记忆中他们很久没像这样纯粹地待一块儿了。自从跨过身体这道边界,连朋友间吃饭寒暄都免了,每次见面都是直入正题。以至于身体贴得更近了,关系反而疏远了许多。 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苏塘冷不丁来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眼睛笑得弯弯,软声细语的:“现在月亮有了,花也有了,这花前月下送你。” 壶中的花儿此刻已然绽出最终形态:秋菊托底之上又盛放出两朵芬芳茉莉,宛若两人初见倾心的情景。阳台外万里无云,当空高照的明月堕进方寸茶面之中夜间清风徐徐拂起一阵波澜,更添几分浪漫的遐想。 要不是苏塘提醒,程之涯还真忘了今天是他旧历生日。苏塘曾采访他,需要查资料写提纲,期间了解到生日之类的个人信息并非难事,难的是一直记得。 程之涯人就愣在那里,任苏塘连问几次“怎么了”也无动于衷,过了会儿才吐出几个字:“你还记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苏塘给出什么答案。 苏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话中似有深意:“对啊,该记得的我都会记得。” 答案一出,程之涯倏地屏住呼吸,心跳似乎也漏了几拍。接着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佯装镇定地喝完花茶,一言不发地跟苏塘走到小区门口,只是全程视线紧紧黏在那人身上,挪不开。 两人无语对望,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奇怪了。 苏塘察觉到了点什么,率先开口:“走吧,时候不早了,回去路上小心。今天谢谢你。” 程之涯有很多话汹涌而出又在嘴边戛然而止,到头只是点心不在焉地道声好。 走到路对面时听见苏塘喊他名字,程之涯猛地回头,心跳节奏又乱得一塌糊涂。 苏塘没吭声,站定后双臂环在他脖子上整理衣领,神情很是专注。又是一个近似拥抱的姿势,程之涯更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体味,暖得让人想就这样抱住。 “好了,”苏塘很快就整好,退开了一步,“这次你真的该走了。” 程之涯犹豫不过一瞬,双臂落空,又错失了一个拥抱的机会。 他心中怅然若失,直勾勾地望向苏塘,不知怎的开始说:“前几天我遇到Eden,他说你们要成早就成了。你那天为什么要骗我你想跟Eden发展?” 苏塘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也不全是胡说的,我想找个人好好谈恋爱是真的,只不过我所希望的对象不是Eden而已。” “他说暗恋一个老朋友很久,可对方一直不知道,”程之涯目光在苏塘脸上流转,没放过他任何一点情绪变化,“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暗恋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苏塘果然还是喜欢逗他,明明问问题的是他,却用这么一句反问堵回来。 程之涯赌气道:“不重要,我也就随便问问。” 苏塘轻笑一声,又说:“我喜欢的人啊,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好的人,虽然瞧着确实不是那回事。但如果认真了解过,很难不喜欢他。” 他前一秒还假不正经的,可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却变得比一抔清泉还温柔绵长,声音也轻柔了许多。比任何时候程之涯所见的苏塘都要深情缱绻。 那醉汉……真的配得上他这般夸赞吗? 程之涯心里仍揪住这个无解的问题不放,那气闷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从车后镜看路灯下苏塘颀长的身影,直到从视野中彻底消失才舍得把注意力收回。 副驾驶位上搁着一个小礼盒,是临走前苏塘递给他的。里面躺一块半旧的男士手表,本是一对儿,属于沈岭那块他丢没丢不知道,反正程之涯这块一直戴手上,等手表停走没法修好就揣在兜里,从未离身。 前些天落在苏塘这儿了。他找上采访过的民间修表老师傅意外弄好了,变戏法似的呈到程之涯面前,问他开不开心。 程之涯心中为之一动,倒不是因为这块手表,而是因为苏塘又一次突然凑近,亲自给他戴上手表,攥紧他的手又松开。 苏塘细细端详了这块手表许久,笑着说:“手表停走也就失去了最核心的价值,现在手表修好了,你就有更正当的理由将它戴上。不过,我倒觉得你可以试着换一块新的。” 他顿了顿,“感情也是。” 这还是苏塘头一回暗示他放下跟沈岭的感情。 其实,直到苏塘递给他手表,程之涯才恍然察觉自己弄丢了好些时日,失而复得时也并没有多欣喜若狂。他最近多少开始意识到,自己还困在上一段感情之中,被困得麻木了。与之此消彼长的是,他对苏塘的在意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受控。 可这样迟到的觉悟又有什么用。临走时问起苏塘今后打算怎么办。他这么一个最会撩拨人的情场老手却说,不怎么办。他心里还装着别人,我在等他放下,等他发现我就在身边,然后心甘情愿地回应我。 那一脸非君不要的笃定,程之涯又能怎么办。 * 就这样又半个月过去了。 程之涯将自己泡在画画之中,刻意不去想苏塘的事情。他初中经历丧父之痛,随后又与母亲分隔两地,等长大了点又在最甜蜜时失去初恋,人来人往的早就习惯了。其实也就是一段关系结束,少了个去处而已。 只是跟苏塘好几年的短信记录还在,心血来潮时翻开来看,当天晚上就会梦见他,素描本上多了好些他的速写,洗个澡也会想起他抚摸过吻过自己的皮肤。 小腹一热,一切来得很自然,是一个男人思念心上人时会做的。 程之涯不得不承认,他很久没试过对谁这样牵肠挂肚了。 他在人前素来高傲果断,可居然肯跟苏塘不清不楚。无缘无故的,苏塘怎么可能在他这里成为一个例外,还例外了两年多。人非草木,长期的肉体交缠怎么可能不萌生出别的情愫,不过是以前没去细想而已。 还没彻底缓过劲儿来,苏塘又突然找上他,就像风筝没飞远又被牵线拉回来。 苏塘一直有计划采访美术大家杨清策,可惜杨大师对媒体有偏见多次拒访。编辑部磨了很久老先生才同意挤一个小时听记者废话,还必须按规定好的采访提纲问,多一个问题也不回答。 程之涯是杨清策的关门弟子,高中时更同一屋檐下生活,可谓亲密无间。此前苏塘已经走访了杨清策最亲近的几位学生,希望从他那里多获得更多资料,等准备充分再去拜访本尊。 他们约在程之涯常去的咖啡馆。苏塘早早就那里等着,选的是程之涯最常坐的靠窗位置。 一进门,程之涯立马被苏塘夺去了目光,心又不可自抑地胡乱跳动起来。 第18章 暧昧 程之涯刚坐下想点单,服务员却很适时地端上一杯他常喝的浓缩咖啡,显然是苏塘点的单。 苏塘望向窗外,感叹:“怪不得你喜欢坐这里,整间咖啡馆就数这里视野最好,能看到人车密集的十字路口,而且够安静。” 就这样被熨帖地照顾到,程之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高兴。他近来常因为这些细节而动容,甚至开始自作多情地过分解读,哪怕苏塘也许只是出于客套和修养。 程之涯暗暗地想,真不该跟他见面的,不见面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思绪,一见就胡思乱想、难以自控。 可他表面还是端着,跟苏塘聊了一下午杨清策的事情,期间苏塘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回。 “抱歉,我先接一下。” 苏塘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手机到一旁聊了会儿。 程之涯伸长脖子观察,被苏塘展颜一笑弄得有些晃神,等他回头时差点儿来不及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 他佯装镇定地抿了口咖啡,问:“怎么了?有急事?” 苏塘说:“没呢,周尚打来的。” 一听到“周尚”名字,程之涯的声音就低了几度,很敷衍地回道:“哦,是吗?” 苏塘抿唇笑道:“最近给他介绍了一个同事,他是挺喜欢人家的可拉不下面子去约,结果等他快要回非洲工作前人家终于肯主动约他看电影,他就开心疯了,马上打电话跟我分享……” “什么?你给他介绍对象?”苏塘话还没完,程之涯就坐不住了。 苏塘眼底流露迷茫之色,点了点头:“对啊,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单身,挺可怜的。” 这家伙搞暗恋就算了,还撮合暗恋对象跟别人好,只因为对方想要。 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程之涯实在气不过,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有些话不吐不快:“暗恋不说就算了,现在还要撮合他跟别人。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对他予取予求?” 苏塘定了几秒,方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拭去眼角的泪,问:“你说说看,我暗恋谁了?” “周尚,难道不是吗?” 一见苏塘笑得这么厉害,程之涯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莫非真的是他误会了,果真就听到他解释:“当然不是,他跟我从小玩到大,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端详了程之涯好一会儿,用开玩笑的语气继续说:“刚刚听你那语气,恨铁不成钢的,总觉得我要真是暗恋周尚,你或许会先揍他一顿,然后再替我告白。” 程之涯尴尬得无地自容,耳廓红了一圈,还装模作样地喝口咖啡。 但他到底没否认:“我不会替你告白的,但不排除会教训他。” “为什么不肯替我告白?你不是说喜欢要说出来吗?” “我倒希望你能对他死心,”程之涯下意识回答,“暗恋越久就越是分不清爱和自我感动、习惯,很多事情久了就会变味。而且对被暗恋的人来说,这样的爱意也可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感觉亏欠又无力偿还。” 许是他的语气太严肃了,苏塘听罢就敛起笑容,沉默半刻才问:“可如果我死不了心,该怎么办?” 程之涯本来还在后悔把话说得太重,可苏塘这问题又让他回不上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苏塘不过认真几秒,噗嗤一笑:“逗你呢。” 程之涯显然没打算配合他和稀泥,正色道:“你应该找一个懂得珍惜你的人,跟他相爱。” “相爱是很难的,就跟一筐绿豆里唯二两颗红豆终于碰着了一样难,这世界上更多人是得而不爱、爱而不得。所以能够有所爱,不管是被爱还是爱人,都不该计较太多。” 苏塘边说话边转了转手中的笔,眉目低垂,睫毛又密又长,从程之涯的视角能看到那里仿佛停了一只扑哧着翅膀的飞蛾。 程之涯心有所动,突然很想吻上去留住那只飞蛾,可又觉得时机、场合都不对。 就像现在的他和苏塘之间怎样都不对,他不甘心回到床伴或停在所谓朋友的位置上,苏塘或许不会让他坐到恋人的宝座上。 而他又做好准备迎接新的感情吗?答案不得而知。 苏塘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眼笑了笑:“好了,别浪费时间,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吧。” 之后两人聊了一下午,走出咖啡馆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程之涯想留人吃饭,苏塘赶着回去整理录音和拟采访提纲。他想送人回家,结果苏塘今天开车出来。 横竖是没理由再待在一块了。 临别时苏塘说:“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程之涯最不相信这种成年人的客套话,改天改天,再改天估计就是来生。他问:“你约的几时采访?” “估计是后天下午三点,在杨先生家里。” “好,到时候见。” 苏塘眨了眨眼,没懂程之涯的意思。 就知道这家伙只是客气一下,程之涯腹诽。 他哼了声:“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等采访结束,你请我吃。” 苏塘憋着笑:“好啊,只是你程大画家还缺一顿饭吗?” 程之涯心里说,是不缺一顿饭,但挺缺你这顿。 * 采访当天程之涯有事耽搁,到杨清策家时已经是快四点。 本以为采访差不多结束,可一进门就听到老人家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再看杨清策面露喜色,讲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滔滔不绝,哪里还有一点讨厌记者的模样。 苏塘在旁时不时给他沏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几句话,聊天氛围很愉快。 程之涯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师父,杨清策以正在谈正事为由打发他去跟内人干活儿。 杨清策很尊敬的一位同行好友跟演员结婚,离婚后被无良媒体抹黑并多次打扰,后来干脆出国避开是非。他本人是个暴脾气,那时候为朋友出面怒骂报道不实,从此与媒体结下梁子,多年来谢绝任何媒体的采访,这次肯答应也是因为《人物风尚》邀约了快五年,看在编辑部够诚恳才松了口。 程之涯一边跟师娘择菜,听师娘唠嗑家常,一边注意客厅的谈话。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师娘来采访的记者怎样。 师娘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孩子长得精神又懂礼数,你师父今天跟他聊的话是比他一整年说的还多。” 程之涯莫名的与有荣焉,唇边染上笑意。 原定一小时的采访持续了近三小时,苏塘趁老人家在兴头上又约一次采访。本想就此告辞,可恰逢饭点,杨清策和师娘顺道留他吃顿家常便饭。老人家盛情邀请,苏塘只好从了。 饭桌上苏塘装得跟程之涯完全不熟,还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 明明他们都滚床单了,还装什么,程之涯这样想着,对这种朋友游戏配合度不高。可在不知情的杨清策看来这爱理不理的态度就是不懂礼数,于是当场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程之涯平白无事挨了一顿训。 杨老爷子跟程之涯的爷爷交情颇深,程之涯自幼就拜师门下,左一句“爷爷”右一句“师父”的,早就是半个杨家人,老爷子训他就跟爷爷训不懂事儿的孙子没两样。 等晚饭结束,程之涯提出送苏塘回家作为“赔罪”,一脸低眉顺眼。 一出门苏塘就止不住笑,程之涯本觉得快三十还要当众挨训很丢脸,可见苏塘笑得欢也就不计较了。 他还来了兴趣,主动跟苏塘提及自己的童年糗事:“有一回跟师兄偷跑出去花鸟市场见识,买了只鹦鹉。结果师父突然提前回来,我和师兄赶忙把鹦鹉藏被窝里,结果鹦鹉差点儿就憋死。事情败露了,每人掌心各自领了几下。” “师父那天是真气了,气我们不珍惜练画的机会,更气我们说谎,那几下也是真的狠,手疼了好些天。” 他说着就把手掌举起来,谁知苏塘突然伸出一只手覆上,慢慢地摩挲着掌心早就消退的印记,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惹得他掌心酥麻又痒。 程之涯这下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听苏塘很小声嘟哝:“幸亏今天杨老先生没动手。” 其实,父亲程勉去世后师父就没舍得打他了。 他没说出口,存了一份略卑鄙的心思。苏塘近似于心疼的抚摸和喃喃自语的腔调让他很受用。秋风掠地而过,饭后发热的身体顿时凉快了不少,而当下也暧昧得让人很舒服,脑袋一热就不自禁跟他十指交扣。 苏塘抬头对上他的脉脉注视,似醉非醉的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微微翘起的唇瓣看起来很柔软,就等着人吻上、咬住、舔舐。 他嘴角上翘的弧度又深了。 程之涯深呼吸,寻思着现在是不是该亲吻了。 他鼓足勇气稍一低头,苏塘却若无其事地躲开:“走吧。” 只差一点点就够得着,唇齿交缠,抑或别的更深的亲密。 那份得不到的焦灼感又开始在程之涯胸膛燃烧。 一路上他都被莫名催生的情绪搅动着心,不吭一句。 许是察觉气氛微妙,苏塘主动说起今天的采访。 程之涯看他说得起劲,顺势问他用什么法子撬开老爷子的金口。 杨老爷子一开始确实很排斥,可聊到年轻时在法国留学的那段日子情绪就上来,还现场哼起一首很怀念的法文歌,可惜那天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儿忘词了。程之涯之前谈到这个细节,苏塘记在心上回头专门学了,当时就派上用场,跟老爷子一起哼唱起来还给他打节拍。 “这下老人家高兴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到后来我完全没照提纲走,他喜欢聊哪个时期的人故事我都听着,适当给点引导。这次收获了挺多有意思的细节,下次肯定能会聊得更深入。” 苏塘聊的时候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意,他小时候阅书无数想当小说家,对陌生人的生活故事有无穷无尽的兴趣,后来发现生活的故事有时候比虚构想象更要吸引人,于是改志向当记者。 在一旁的程之涯不由得想起苏塘采访他那会儿,还真是年轻,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说话也还没现在这样从容,却透出一种忐忑的认真。 回想起来,程之涯只觉得这样的苏塘可爱,可爱到心尖儿都甜甜的,不自主就笑出了声。 苏塘问他笑什么。程之涯又马上端起来,说没什么。 “骗人。”苏塘嗔道,这种撒娇的小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招人。 “没骗你。” 程之涯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暗想。 嗯,现在也可爱。 第19章 秘密 车一路过小区附近的球场,苏塘提出要下车。 程之涯看他朝那群在绿茵场上踢球的年轻人挥手,用手做成喇叭状吼了几声,一位短寸头的小男生飞快地跑过来,声音敞亮地喊表哥。 苏塘先给程之涯介绍说这是他表弟小寻,在附近学校念高三。 互相介绍完,他将一个信封拍在小寻手上,嘱咐道:“呐,这个月的生活费,舅舅上班没空,托我带给你的,多出的几百是我额外奖励的,记得用在正道上。” “哎呀,我这钱不是买书就是吃饭,能用在什么歪道上呢,”小寻连连应下,抹了一额头的汗说,“表哥,下场秀一把怎样?有个哥们被女朋友叫走了,另一个说要去补习班,队伍不齐人玩着没意思。我跟他们说你可会踢球,给他们秀一下怎样?” 苏塘问:“那你怎么不去复习?” 小寻哈哈笑着:“表哥,他那是不好才要补,我不补习照样考得好。当年您在家躺了一年,复读照样能考华大,我跟您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肯定也能行啊。” 苏塘纠正:“小朋友,基因决定论是不科学的。” 程之涯一下子抓到重点:“你为什么在家躺一年?” 苏塘笑容不变,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没什么啊,就是病了趁机在家偷懒。” 说罢他马上转移话题,朝不远处的足球场扬扬下巴:“程大画家,来一场怎样?” …… 程之涯不太懂足球怎么踢,而且西装裤掣肘了他行动,对上苏塘就只有处于下风的份儿了。 比赛期间苏塘还故意带球来逗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明摆着要看他无计可施。程之涯倒不介意他多来几次恶作剧,好让他多欣赏一番,汗水和开怀的笑让眼前这人更亮堂了。 他没舍得移开视线。 可惜,下场没十几分钟他的裤子就扯了线,只能退到场外替男生们看好背包。 中场休息时,苏塘打发小寻去给大伙儿买吃的喝的,他请客。一众男生放开肚皮敞开嘴巴报了一堆,小寻这就不干了:“你们是猪八戒转世吗?这么多得用卡车装了吧。” 苏塘给小寻腰部来一记肘击,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程之涯一眼:“猪啊你,放着这么一个现成的劳动力不用,让那大哥哥帮你啊。” 说罢把钱包直接扔他怀里,强调:“里面有现金,我请客,可别让那哥哥请。” 小寻答应下来,但还是有些迟疑,从方才见面他就直觉程之涯一脸来者不善,估计是不肯的,没想他没问程之涯就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并肩走去附近的超市,路上程之涯的搭话让小寻很意外。他问:“小寻,大家都这样称呼你吗?” 小寻点点头,犹豫片刻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你平时都怎么称呼你表哥的朋友,就怎么称呼我吧,不必拘谨。” 得到许可,小寻也没那么紧张,露齿笑了笑:“那我喊你哥吧,我也是这样喊周尚哥的。” 苏塘弟脸皮可没他厚啊,程之涯心想。至少苏塘认识不久就很自来熟地给他冠以各种称呼,什么程老师、程先生、程大画家。苏塘才离开他的视线没几分钟,他就又开始想关于他的事。 真是……一分钟也不肯让他内心平和点。 程之涯向苏塘稍微偷师,学着怎么跟人提问,问的都是关于苏塘的事儿。小寻感觉到对方表露出的善意,也没那么别扭,话渐渐多起来。 走到超市挑好东西,小寻还在掏裤袋找钱包,程之涯已经掏出银行卡递给收款员,说:“别找了,我给吧。” “不不,表哥说他请客的,不能让你破费。”小寻不依,拦住收款员刷卡。 见他这么积极,程之涯没跟他再争,眼看他摸出苏塘的钱包,从中抽出两张一百递过去。 程之涯没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只是很不经意地望苏塘敞开的钱包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像被施了魔法,顿时僵在原地。 小寻喊了好几声哥,他才慌乱地移开视线,把饮料什么的全往塑料袋里乱塞一通。 一路上他心神不宁,仿佛被隔在另一个真空世界里,小寻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黑色牛皮钱包,外观看起来跟其他钱包没分别,夹层塞着一张用透明塑料纸裹好的餐巾,上面是一个长发女生的简笔小像,蓝色签字笔,墨有点化了但整体保存得很好。 跟那幅小像放一块儿的,还有一个易拉罐拉环。 程之涯没来得及认真看,但他知道那幅小像画的是谁署名的是谁,也记得易拉罐拉环上刻着什么。 事实上他早就忘了这些小物件以及连带的经历,因为那段日子里沈岭始终将他的心满满地占据。直到此刻,那些被挤到角落的记忆才渐渐回来了。 而苏塘呢,他小心地藏好,自然也一直记得。 “对啊,该记得的我都会记得。” 苏塘如是说,程之涯的生日、习惯都是他认为该记得的事情。 然后他又说了,他暗恋一个朋友很久,可那人心里有别人,他只能等。 甚至不舍得用自己的爱意去惊扰对方。 程之涯曾自以为看懂了苏塘,对方开朗爱笑,被传闻很会玩也甩过不少人。可那些不过是苏塘愿意让大家看到的一面,更深刻的东西被他闷在心底,藏在钱包夹层中,以及每个不易察觉的细节里。 表情会欺骗人的眼睛,流言会左右人的判断,但有关爱的一切永远是有迹可循的。 一句话,一个眼神,以及无数个夜晚的陪伴……那么多蛛丝马迹,可偏偏程之涯就是视而不见。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陪在程之涯身边,口吐轻浮话语却心藏真挚爱意?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共浴或同眠邀请的背后,到底有几分期待和试探?是要多努力才能假装不爱不在意? …… 程之涯没敢细想,得知秘密的后劲太强烈,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Eden说得对,苏塘暗恋的人的确又蠢又瞎不识货。 程之涯长长地呼气,怎么都无法使内心平静下来。 平静不了了。 * 回去没多久,一场比赛便结束了。 赛后男生们围着苏塘说话,小寻还特别嘚瑟地搭上苏塘的肩:“这是我表哥,以前还是咱们学校校队队长,拿过冠军的,你们学着点。” 苏塘搭上他肩膀,笑着说:“得了得了,吹得差不多就得了,再大的牛都给你吹死了,赶紧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回家去。” 男生们簇拥着分走买回来的零食饮料,回头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散了。小寻坐上公交车,临别时让苏塘有空回外婆家看看。苏塘挥挥手,嘱咐他好好准备明年高考。 程之涯陪苏塘走回去,看他单手拉开一罐可乐,顺手把易拉罐拉环放进口袋里。心头那根弦有那么瞬间紧了紧,表面仍很若无其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收藏易拉罐拉扣?” 苏塘似乎没想象中的慌张或讶异,只定定看他几秒,展颜一笑:“你猜啊。” 就知道他不会好好回答,程之涯也没再主动说什么。一路上都是苏塘主动找话题而他回答,这是他们大多数时候的相处状态,或多或少是苏塘有意为之。 程之涯的童年早早就结束,隔壁家小孩还在玩泥沙的时候,他就过起了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画画的枯燥生活。他乐意这样做,但也因此长成了不爱且不会说话的闷油瓶性格,丰富热烈的情感全都藏在冷淡如冰山的外表下。但凡见识过他的画作,都很难将如此情感浓烈且想象力丰富的风格跟他扯上联系。 毕竟,跟他相处就得忍受长时间沉默,往往是外人尴尬,而他会隐隐感觉到不自然。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也不想勉强自己去学习成为社交高手。 到后来他放弃了任何变得亲和的可能性,坦然接受这份不自然,成了旁人眼中难以接近的高岭花。 苏塘专职跑文艺、文学这一块的报道,因为工作关系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那些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什么都能聊一通,也很会在聊天中挑起对方的兴趣、照顾其感受。 跟他呆一块儿,不必为即将出现的谈话空白而局促,因为他挑起的话题常常是程之涯喜欢的,他的倾听总显得那么用心熨帖。那宽容且充满信任感的交谈氛围让他觉得,不论是表达还是沉默,都是被允许被鼓励的。 程之涯在他面前不自觉话多了,也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跟别人交流的气氛也没那么低气压。他从苏塘这儿获得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而他什么都给不了苏塘。 那么,大善人苏塘究竟图什么呢? 如果说跟他上床图个生理上的一时快乐,那记住那些连程之涯自己都不在意的细节、习惯,一直这般善意迁就,图什么呢? 是个俗人,付出了就有所期待,毫无例外,唯一区别是藏的深浅,要的多少。 直到刚刚,程之涯才悟出来这点。 还真傻,彻头彻尾的傻,不论是默默爱着不吭声的苏塘,还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他。 第20章 冲动 哐啷一声。 苏塘将空的易拉罐成功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也将程之涯从繁杂的思绪中暂时拉回来。 “我足球是不是踢得很好?”苏塘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程之涯顺势点点头:“嗯,踢得很好。”苏塘被夸奖后低头笑笑,原来他喜欢用低头笑来掩饰自己的害羞和高兴,程之涯将他这点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搜索枯肠继续夸:“高中的时候一定很多人喜欢看你的比赛。” 苏塘被程之涯突如其来又刻意的恭维逗乐了,顺着说道:“是啊,打比赛的时候是挺多人来看的。高中生大多都幼稚,总会因为一些很外在的东西随便喜欢一个人,可能是运动好、成绩好又或者长得好。” “那你呢?” “我啊,我也是个俗人,当然也做过这种蠢事,”苏塘双臂展开,小心翼翼地走在花坛边上,“为了那个人拿到区足球比赛冠军,也为他考到年级前十名。我记得关于他的一切,他喜欢的讨厌的想要的,总在他身边打转儿讨他开心。可他看比赛的时候心不在焉,一转身就忘了我选文科还是理科。” “后来怎样了?” “分了啊,不分还留着过年吗?”苏塘舒了口气,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正经了,“所以啊,这个故事教育了我们,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爱得越用力,要撤的时候自己就伤得越狠。牛顿果然是伟人,高瞻远瞩啊。” “哎,想想我那时候只会拼命付出,又那么粘人,还真让人挺有心理负担的。换作我是他,我也肯定会甩了我自己。”说罢他还双手抱肩,做了一个打冷颤的动作。 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翻腾,程之涯不由自主地代入,想象自己或许也曾让苏塘这样故作轻松,转头却黯然神伤,不禁恨起自己过去的粗心和冷淡。紧接着脱口而出:“怎么会是白费呢?是那个人不懂珍惜而已。” 骂那个不珍惜苏塘的前任,更是骂自己。 可他那表情实在太愤愤不平,苏塘难得那丁点伤感也被搅没了,扑哧笑出了声:“对,说得没错,是他不懂珍惜。也多亏了他,我才发现踢足球很有意思,考得好才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不对,我得感谢我自己,如果我不努力,也就不会有之后的成绩了。” 他停了一下,想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解解突发的烟瘾,声音随之模糊了点,“可我总觉得……如果表现得太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变得不喜欢你了。” 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苏塘问过程之涯很多问题,却始终没问他喜不喜欢他。 程之涯眼看他背影莫名萧瑟,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被苏塘妥善藏好的小像、易拉罐拉环。 以及,一颗默默喜欢着他的心。 他急切地想要抱住苏塘,不带一丝犹豫和顾虑。 彼时快到小区门口,苏塘还在花坛边上左摇右摆,勉强维持着平衡。猝不及防地就被程之涯伸手接住,整个人圈进怀里。夜色深了,两人就在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相拥,很安静。 程之涯抛下平日里绷着的自我,只想抓住这份油然而生的一时冲动,加紧在苏塘腰间的力度。 苏塘愣住了,双手滞在半空之中,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怎么了?”他忍住没贪恋这突至的暖,轻轻推开程之涯的怀抱。 程之涯盯着他,眼神毫不掩饰:“那幅小像是我当时在餐巾纸上随手画的,那易拉罐拉环也是我无心递给你的,不是什么宝贝。” 苏塘被说中心事却没有程之涯想的那般忐忑紧张,不过定了几秒,嘴角又升起标志性的微笑。 “啊,你发现了。” 程之涯嗯了一声。 苏塘面无异色,慢悠悠地走在前面:“知道我对你的想法,是讨厌、开心、感动还是愧……” 后面的话迅速淹没在一顿热吻之中,程之涯起初吻得有点急躁,好像极力想用自己的唇堵住苏塘的胡话。他低头含住那柔软唇瓣,在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后才放柔了力度吮吸,一只手轻轻揉弄苏塘的后颈。 苏塘被吻得身体有点热了,他在这方面向来最不会勉强自己,便很听从身体地搂上程之涯的脖子回应,颇像个被美色迷惑的昏君。绵长的一吻让大脑有点儿缺氧,结束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程之涯在耳边温柔低吟:“苏塘,你,你能考虑一下我吗?” 磕磕碰碰,有点莽撞,却叫人心生欢喜。 比苏塘梦里听过任何一次都要美好。 程之涯用拇指不舍地摩挲着苏塘被吻得发红的嘴唇,眼神那点寒冰也融化成一潭春水。 “你,你别光看我,说说话。答应我好吗?” 长久的默然让程之涯逐渐冷静下来,这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说了什么。这会儿苏塘难辨情绪的注目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从耳根到双颊都充血得厉害。 苏塘理智出走片刻,沉默地凝视着程之涯,只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只是很快,那点**和惊喜全消融在深邃的眼眸里,苏塘找回平日镇定自若的自己。 他没回答程之涯的问题,不慌不忙地反问:“程之涯,你记得沈岭吗?” 没想到从苏塘嘴里听到“沈岭”这名字,程之涯微微一怔,不知怎的就松开了揽住苏塘的手。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爱的人,他的致命爱侣。 那瞬间的迟疑被苏塘敏感地捕捉到,他面上没表现出多意外或失望,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周尚那天给我捎了个消息,说沈岭在英国跟同校的学妹订婚了,过些天可能要回国筹办婚礼。” 他还打趣道:“你要是还喜欢他,心里放不下他,可要准备一下去抢婚了。” 程之涯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胸口说不出的堵。这当头的一盆冷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身体微微发冷。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我跟他结束了,对你,也并非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在感情上勉强自己? 苏塘点点头表示理解,嘴角微微勾起,声音却愈发冷静:“我们俩歪打正着上床,是因为你喝醉把我当成是他,我也不知道做的时候有多少次你会想起他。这都没关系,反正这事儿你情我愿,我们都爽到了就好。可感情是一张双人床,只容得下两个人。 我不谈不是因为我花心或贪恋一夜温存,而是对我来说一旦动心,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事情。 作为床伴或朋友,我可以随便你在庭院里种满他喜欢的玫瑰,等他回来或者缅怀这段情。可如果是在一起,我会希望你心甘情愿地拔掉从前的玫瑰,为我开辟一块新的菜田。我只求做个唯一,你没能办到也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这席话瞬间就给程之涯判了死刑。他心像被剐去一大块,空落落的,却没能说半句补救的话。 在听到沈岭结婚消息那瞬间的痛感,再真实不过了。 他骗不了苏塘,更骗不了自己。 苏塘颇为体贴地拍拍他的后背安慰:“这也没什么,真的,你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毕竟你对我也不是无动于衷,这样我就挺开心了。” 眼前的人越是用力地安慰他,程之涯就越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怕在里面窥探出深刻的期待和失落。 “开车回去要小心了。” 苏塘自说自话,转身进了小区,程之涯似乎还听到他哼起歌,笑容还是那般完美。 怎么可能全当没发生过? 程之涯坐在主驾驶位上,遥望苏塘那扇窗亮了很久。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一时犹豫松开苏塘的手如今什么都没能握住。 苏塘对他经年的暗恋就像漫天雪地的一团火,感情路上的苦旅之人哪能不被吸引。 他太想抓住那很久不曾有过的冲动,打破固步自封了快三年的感情枷锁,可关键一步他却选择在围城门口徘徊。在还没完全戒断上一段关系的后遗症,就企图用新的感情来粉饰太平。 苏塘临别时那个笑容再次刺痛了他,这家伙快乐也好难过也好,都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明明是泰山崩塌,却还轻描淡写地跨过去。 他狠狠地捶打方向盘,在心里骂道,他程之涯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第21章 心疼 那晚后,程之涯主动断掉跟苏塘的联系。 得知沈岭的婚讯后,他破天荒地翻出跟沈岭那段感情有关的遗物,定格了他们甜蜜瞬间的合照和视频、互送的小礼物、约定要一起看却没来得及拆封的影片光碟、曾经有过沈岭体温的大衣……全都蒙尘了,连同记忆也是。 直到现在,沈岭还是他的唯一一段感情,他不确定沈岭是否爱过他,但他的确很认真地爱过。 刚分手那会儿,沈岭没说一话地彻底离开了,他抛下所有飞去国外像个傻子疯找了一个多礼拜,回来了就守着沈岭留下的东西发呆,不断刷手机和电脑,希望沈岭给点儿音讯。 当时候最强烈的想法是逃避,于是他终日酒吧买醉或躲在画室里画了撕、撕了画,想放肆乱性却始终过不了自己这关,被人嫌弃“不行”后落荒而逃。 日子就这样混沌而躁动地过去,直到有天慢慢地清晰、平静起来。 一切都是苏塘的功劳。 在那个最惨烈的夏天里,苏塘悄无声息地陪在他身边,把世界活得只剩下他们俩。 日子一长,肉体关系就变得不纯粹了。尽管不过夜,可事后总会在苏塘家歇会儿再走,偶尔看他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看书,戴硕大的黑框眼镜在金属键盘上敲字写报道,又或者心情一好就突然就哼歌跳舞…… 这些不知不觉渗透到程之涯单调无趣的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去非洲采风三个多月,他回国后就直奔苏塘家,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找回在这里生活的节奏。 所以断绝联系的这些天,程之涯开车出去透气总不自主就到苏塘小区门口,久久地望着那扇窗,想敲开门,想让那扇窗亮起来的时候只映照出他们俩的身影,又或者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可到底忍住了。 前几天苏塘给他寄来刊载杨清策封面报道的杂志,程之涯翻看了无数遍,视若珍宝地搁在书架上,而认真写好读后感的邮件却始终没发出去。 苏塘给他几年的专心等待和陪伴,如果不能回以无瑕的唯一的爱,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给。 尤其是这种多余又无用的温柔。 想是这样想,只是某天半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程之涯惊醒后一听,入耳是苏塘的声音:“程之涯,我爱你。” 然后,挂断了。 一瞬间程之涯大脑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拨回去,电话隔了很久才接通,却是Eden慵懒的声音。 “怎么了,程大画家?” “苏塘呢?” “他啊,他今天喝得可狠了,去厕所吐了,我正愁着待会儿怎么把他送回家?” “你留住他,我马上过来。”程之涯说完便挂线,换上衣服拿上车钥匙,以最快的速度出门去。 到酒吧时,Eden带他去后台更衣室接苏塘,程之涯问起苏塘今天是怎么了。 “也不是今天,快一个星期都像条死狗那样灌醉自己,”Eden扫了他一眼,笑道,“再说,塘塘为什么会这样,程大画家您恐怕是最清楚的人吧。” 见程之涯哑了声,Eden不忘继续插把刀:“我还真没见塘塘对谁那么上心呢,他就是这样的,越是在乎就越是装得不在乎,因为据说这样比较不容易失去,也不容易受伤。是不是挺傻的?” 他拎开门把手时补上一句:“程大画家,如果你不喜欢他,就狠狠伤害他,一次性说清楚,让他彻底醒过来就好了。反正你不喜欢他,这里还是挺多人稀罕他的,可别糟蹋了别人的宝贝疙瘩。” 程之涯不说一话,兀自踏进更衣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塘。 苏塘正跟一个小男孩说笑聊天,看上去不太像喝醉的,见到程之涯就露出一贯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程之涯目光一直落在苏塘身上,看他故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又高兴的模样,心里就揪着的痛。 Eden使了个眼神,支走那小男孩,房间里就剩苏塘和程之涯二人。 苏塘笑意不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你是不是被我电话吵醒了?那个我就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然后选的是大冒险,你可别误会了。” “选的不是真心话吗?”程之涯走到他跟前,直视他的眼睛。 苏塘摇摇头否认了,这答案一点儿都不意外。 程之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就得了,我没醉。” 苏塘刚说完话就起身,可摇摇晃晃的走姿出卖了他,脚一绊差点儿就磕到门槛上。程之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顺势将人带入怀中并迅速收紧了双臂,容不得苏塘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但确定这是他此刻唯一想要做的。 怀里的挣扎持续几秒便逐渐变小,到最后全然放弃。苏塘像是全身力气突然泄掉,整个人软在程之涯的臂弯里,过了一会儿哑着声音说:“我选的是真心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那三个字。” 苏塘凑到程之涯心脏所在位置,用嘴唇吻上,如同对着树洞吐露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郑重且诚恳地说:“我爱你,程之涯。” 程之涯被一下子击中了,身体顿时僵住,神情有些恍惚,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苏塘永远没心没肺得让人牙痒,热衷于拆台、看好戏,说起暧昧情话来也跟玩儿似的。 这般真诚直接的说“我爱你”,今天却是两回了。 得不到任何回答,苏塘很无力地叹息道:“我也就喝了酒才敢这样跟你说,怕你有负担。” “嗯。” “我认真地谈情说爱,可我怕你会被我吓跑。” “嗯。” 苏塘说一句,程之涯就应一声,那颗被“我爱你”三个字踹得缓不过劲儿来的心微微发抖。 “我有时候会想,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沈岭,对他很好很好,我跟他又长得挺像,要不你就把我当做他?这想法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苏塘说到后来声音细如蚊蝇,语气委屈极了,脑袋还往程之涯胸前蹭了蹭,像极了一只极度依恋主人的小动物,那小动作似乎要在这儿挖个洞探究一下程之涯的心。 程之涯胸口一窒,这些天压抑的感情喷涌而出,彻底败给了苏塘这突然的服软。若不是酒醉,以苏塘的性子必定把这些真心话烂在肚子里,就像他已经无法去估算过往又有多少次是这般黯然神伤独自买醉。他不敢想下去,一想就感觉心都要碎了。 “程之涯。”苏塘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程之涯应道:“我在。” “我不想喜欢你了,你赶紧从我心里走出来好吗?” 这语气无奈又苦涩,将苏塘平日里藏得深的心绪一展无遗。 程之涯稍稍松开却仍把人圈在怀里,只见苏塘眼尾和双颊都染上了胭脂红意,一手拽住程之涯胸前的衣服,低垂眼帘的模样可怜至极,仿佛漂泊于无边大海抱紧这么一根浮木。 他糟蹋了他此刻最想珍惜的人,程之涯心里无比自责。 情之所至,他低头吻住了苏塘的唇,厮磨之间压低声音说:“我不走。” 说罢没等苏塘反应就搂住他的腰继续加深这个吻,唇上动作从温柔舔舐到粗暴的吮吸撕咬,内心情绪如川流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呼吸全乱,唇齿不舍地追逐、相缠。 在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空气快被压榨干净之时,苏塘却蓦然醒过来,用力挣开程之涯的环抱。 他调整好自己紊乱的呼吸,又点了根烟抽几口,等转头看向程之涯时又换上熟悉的笑容:“我今天真的有点醉了,头脑不清醒,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今天麻烦你了。” 话毕,苏塘望了程之涯一眼,大步向门口走去。 程之涯抓住他的手,“你还想逃,要逃到……” “什么时候”这一句都没说完,苏塘却化成一只凶狠的小野兽,突然拽紧程之涯的衣服。程之涯被这一波突如其来的冲击得连连退后几步,逼到到背贴墙壁上。 两指夹住香烟还在滋滋燃着,烟灰掉在苏塘手背上,烫红了也浑然不觉。 “苏塘……” 他大口喘着气,想说的话却被苏塘此刻的表情堵在了半路,人也怔住了。对方目光阴沉似有水光,眉头紧锁积聚着深刻的痛苦。 “我不需要你可怜,更不想当沈岭的替代品,如果不能给我全部的唯一的,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要给我,什么都不要给,这样我会比较好过点。”苏塘嘶哑着嗓子,几乎拼劲全力吼出这句话。 一顿发泄到最后,他蓦地松开了手,深深呼吸几下试图让自己归于平静:“我走了。” 怀里的温暖正一点点褪去,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从指缝里流逝。 程之涯猛地从背后捆紧苏塘的腰,那点暖意失而复得,内心是空前的坦荡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沈岭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我对你,不是可怜,是喜欢,是爱。” 苏塘顿住脚下步伐,胸膛剧烈起伏中。 他扶住苏塘的肩膀,掰过来,正正地与之对视,继续说:“苏塘,我经历过一段很失败的感情,并曾经为此固步自封。我这个人也挺不讨人喜欢的,不懂浪漫也不会说情话,偶尔还有点口是心非,但我愿意为你去重新开始,努力学习,尽我所能对你好。” 说这番话几乎耗尽他的勇气,可唯有这般坦白地掏出一颗滚烫的心,才能留住苏塘,对得起他的真情。 “答应我好吗?”他握住苏塘微颤的手,诚恳地问道。 苏塘没说话,只急切地抱住程之涯,整张脸深深地埋在他肩上。 在感受到这份热度和力量后,程之涯那颗高高悬挂的心终于找回了着落点,放心地用力地回抱住。 没有什么比确认两情相悦的此刻更美好了。 这些天程之涯辗转反复地想,想过去跟沈岭的一段情,也想跟苏塘未来的可能,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心里有苏塘的一席之地,可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掏心掏肺。 比起此刻完全遵循感性的动容,那些犹豫和所谓理性的考虑算得了什么? 他完全循着自己内心所想半夜驾车来找苏塘,看他服软就心疼得无法呼吸,而今想吻他想抱住他,甚至给出在一起的承诺,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发乎最真实的情感,没有半点算计和顾虑。 所谓问题都没有真正的答案,未来亦是不确定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舍得放过苏塘,一秒都不想。 第22章 开始 再醒来时,苏塘躺在程之涯家那张大床上。 去浴室冲澡时从镜子里目见自己身上的暧昧痕迹,若有所思,忽而无声地弯起嘴角。 他套了件宽松的衬衫就到一楼去,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却不见人影。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庭院找到程之涯。正值大清早,他戴顶草帽在埋头锄一块地儿正准备种点什么,原本种的玫瑰花全给拔了搁在墙角,样子蔫蔫的有点儿可怜。 苏塘笑了,蹑手蹑脚走过去,蒙住他双眼附在耳边说:“猜猜我是谁。” 程之涯脱下沾了泥土的手套再牵住他的手,转身看他没说话,只是那点笑意迅速在脸上绽开。 他许久不曾露出这样的笑容,仿若须臾雨霁的天边。 苏塘一怔,又眯眼微笑:“一大早在忙活什么?” “种大白菜,”程之涯很认真答起来,还如数家珍般报出各类日常蔬菜名,“除此之外,这里还能种菠菜、红白萝卜、西红柿……” 苏塘闻言,愣了会儿旋即哈哈大笑。 程之涯追问,语气有点担忧:“怎么了,你都不喜欢?” “没,我随便说的胡话你还真照办了,”苏塘止住了笑,用手指轻轻捏了捏程之涯的脸蛋,从眼神到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你还真是个傻瓜。” 程之涯心头像被小猫带软刺的小舌头舔过,又痒又麻,情之所起便凑前亲住了苏塘,浅尝辄止就立即分开。许是当空日光晒得,又或者是被对方此刻勾人的眉眼诱得,他双颊的红晕又明显了几分,亲完了突然有点儿不太敢拿正眼看苏塘。 苏塘了然一笑,双手主动搂住程之涯的脖子,循循引导他加深这个吻。 一吻过后两人额头相抵,分享之间剩余的点儿空气,苏塘突然问:“那玫瑰花怎么办,它们挺可怜的。”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我就把它们移植到别处,随它们在新的地方长起来,这儿腾出空地儿以后就只种你喜欢的菜。我已经上网看书查了点各种蔬菜种植的注意事项,也备了一些种子,如果不够或者没有你喜欢的种类,我可以再买再学。” 这完完全全是严肃口吻,认真得像跟上级汇报工作。 “你觉得怎样?”完了他又问。 苏塘笑着反问:“你都准备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程之涯清了一下嗓子,神情突然变得有点不自然:“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苏塘爽快地回答。 程之涯咽下了口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问出来:“那你……喜欢我吗?” “再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傻,傻到为我种菜地,”苏塘笑容柔软至极,轻轻地说,“所以呢,我很喜欢,不论是这里,还是我看到的你。” “只是……”他话一转,语气略带戏谑,“你喜欢前任就给他种一片玫瑰,现在又为我垦菜地,等谈下一任要是人家想要在你庭院开个鸡鸭鹅养殖场,程地主也要给他办到吗?” 程之涯皱了皱眉,语气笃定:“胡说什么,只为你这样做。” 苏塘神色一顿,没拒绝也没答应。 等不到回答程之涯就急了,以为苏塘又多想什么,便上手捧住他的脸警告:“不许胡想。” 苏塘被程之涯这突然一下震住了,接着扯住程之涯的衣角,叹道:“我没胡想,只是担心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你有没有真的想清楚,怜悯、习惯和爱是有区别但又很容易混为一谈。” “你还说没胡想,脑袋瓜子一天到晚装的什么,”程之涯更急了,手上用力捧得苏塘的脸都皱成一团,什么话都一股脑往外冒,“我才有要担心的,一开始担心你只喜欢我,我的身体,后来也担心你会介意我跟沈岭的过去,直到今天醒来我都担心你会不会酒醒了就不认账……” 苏塘噗嗤笑起来。 程之涯松松地圈住他的腰,看他笑:“怎么?被我说中,你还真不想认账?” “没不认账,我怕你过几天就后悔了,其实可以再想想。” “想的够多了,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拖到今天,”他直直望进苏塘的一双眼,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一字一句深深地镌刻在苏塘的心上,“苏塘,现在我就在这里以后也会在这里,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 吃过了早饭后程之涯也没舍得撒手放人,苏塘此后算是暂住下来。他向杂志社申请了两周调休,一次性挥霍完过去两年积攒下来的假期。 每天两人早早起床一起环湖慢跑,回来就侍弄庭院新开垦的那几畦地。程之涯养花种草的四舍五入也算有点务农经验,很快便能上手了,倒是苏塘总在一旁故意捣乱。程之涯也不生气,就看着他闹,默默地勾起嘴角又默默地给他善后。 余下的大部分时间,程之涯在画室画画而苏塘在一旁看书写东西,各自忙活,不时心有感应似的抬头对视一笑,又或者趁着去厨房煮咖啡的空隙摸把腰接个吻,这一般由苏塘开头而程之涯很赏脸地接上。 等到了晚上,他们又一起做饭吃饭,从浴室到床上好一番温存,一天过得细碎而平静。 偶尔,自称不懂谈情说爱的程之涯也也想营造点罗曼蒂克气氛,虽然有点笨拙。 这天恰逢中秋佳节,晚上苏塘洗完澡瞧见窗外月色正好,想喊上程之涯到庭院赏月。一进书房,发现对方正提笔在宣纸上挥斥,神情专注得很。 苏塘没出声打扰,找了张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程之涯披上松垮垮的睡袍,衣带随意绑着,衣襟半敞露出健硕的胸肌。 他好好地欣赏了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绕到程之涯背后给他系严实。 程之涯笔下所画临近收尾,若梦似幻的世外桃源跃然纸上:高山流水雾霭深,桃花成林摇曳随风,远处依稀可见山中屋舍炊烟起,静待江心泛舟之人徐徐归来,一派温馨静谧。 苏塘绑好了腰带也没撒手,下巴搁在程之涯肩膀上,静静欣赏着。 程之涯没多久就搁下笔,捧着苏塘秀气的双手细细抚摸,而后与之十指紧扣。 “画好了?”苏塘问。 “嗯,就差个落款。” 苏塘哦了一声,亲了亲程之涯侧脸:“那你快题一下字,完了我们就去院子里看月亮。” 程之涯像定格了,迟迟没下笔。 “怎么了?”苏塘又问。 程之涯咽了咽口水,佯装平淡地问:“这是我想送你的,你觉得题什么字比较好?” 苏塘有片刻的错愕,看他一脸认真才确信,莞尔一笑:“原来是大画家好兴致难得赠画啊。那你觉得题什么比较好,挚友、前床伴还是……现任?” 程之涯直视着他,不说一话就转而提笔蘸墨。苏塘眼睁睁看他下笔,一字一字写道:程之涯八月十五赠吾爱苏塘雅鉴,最后盖章,一气呵成。 他抬眼望着苏塘:“我觉得这个最好。”。 苏塘只低头看着那画,嘴角弯起,不发一语。 程之涯心中忐忑,凑近揽住苏塘的腰,迟疑着开口:“我想了好久,大概也只有画画能送给你……” 苏塘吻住程之涯的唇,松开时说:“我也觉得这个最好。” 程之涯立即喜笑颜开跟个孩子似的,拉起苏塘的手就往外去,难得的,这么感情外扬。 “哎,你要去哪儿呢?” “把这幅画给裱起来挂在卧室,让你天天一起床就能看得到。” “明天也行?”苏塘憋着笑说。 “对,明天也行,”程之涯骤然停住,一脸恍然大悟地附和道,“那现在先看月亮,看月亮。” 苏塘哈哈大笑,由着那高兴得快蹦起来的家伙将自己一路拉到庭院里。 他们的手就一直紧紧相握,没分开过。 那晚月色有多美他还真没记住,程之涯有多开心他确确实实地记住了。 这样的开心是因为他,只属于他的。 第23章 安心 两人相处多年间潜移默化生出了不少默契,性格和生活习惯上彼此互补又互相包容,真正确立关系后也不怎么需要磨合,一切如常,更添许多自然流露的缠绵和暧昧。 只是时间一长,程之涯喜欢起来就用力过猛的毛病就又犯了。他包办了一切家务活,将苏塘的起居饮食照顾得甚是体贴周到,只差亲自给他喂饭洗澡了,此外还每天专车接送上下班,定时短信或电话问候,亲自督导戒烟戒酒,甚至试图删掉包括Eden在内苏塘的所有潜在暧昧对象的联系方式。 谈了个男朋友,却好像多了个亲妈。 往事时不时袭来,苏塘为此深感不安,他想到了当初自己对沈岭、程之涯对沈岭也是这样的,攥着一颗不安的心一个劲儿往对方身上倾注所有,爱得太满管得太多,仿佛束缚住对方及自己的手脚才能获得安全感,而现在的程之涯似乎比之从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知道,程之涯这算不算还无法摆脱上一段感情留下的阴影。 这天晚上苏塘再次提出下厨,程之涯跟往常一样自然是拒绝。 “不要,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我要跟你一起做饭一起洗碗,”苏塘没听话出去,而从背后抱住他,贴在耳畔说,“我能想到的你都给我做了,你看我就要成了一个生活白痴了。” 语气糯糯的,像责备,更像撒娇。 “这样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而不是让你替我全部包办,我更喜欢一起做。好不好?” 程之涯闻言心中一荡,手上切菜的动作顿住了。 “好不好啊,程先生?”苏塘飞快地亲了他颊边一口,笑着又问。 最终苏塘还是没听到程之涯的回答,对方只深深地凝视他,低头深吻,然后将他整个人横抱起到二楼卧室。程之涯今天很是主动,来势猛烈如洪水缺堤泛滥,掺几番无声柔情缱绻。 苏塘平日里也算玩得开,这会儿却被弄得心跳全乱、头晕目眩,没顾上撩拨全程只管**,完事了乏得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枕在程之涯背上叼根没点的烟,只闻着烟草味权当解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刻意地减少抽烟的频率,因为程之涯不喜欢烟草味,更不喜欢看他抽烟。 程之涯半张脸埋在枕头上,神情凝重,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苏塘往他脸蛋吧唧一口,连连啧声:“瞧这小脸绿的,是我刚刚没伺候好您这位大爷吗?” 程之涯把头彻底埋在枕头里,嘟嘟囔囔:“爱人的方式,我只会这一种。” 声音听着沉闷且低落。 “哪种?” “把最好的一次性给他,希望他时刻可以感受到我的感情。”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把人给弄丢了。这种拼尽全力却只得零分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会不会再来一次也是同样的下场?他极力想扼杀这种不好的念头,心中的不安翻涌之时,只能加倍地对苏塘好,以确信苏塘人和心还在他这里。 苏塘当即明白过来,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动容抑或是心疼,笑着把人从枕头里挖出来,趴在他胸前说:“那你可以试着分期给我,按让你觉得舒服而不是一下子掏空的额度给我,这样给的时间也久点,最好能给足下半生。” 程之涯看进他的一双眼,问:“你会一直都在吗?” 苏塘眼神幽深,笑了笑:“当然,我这不是一直都在吗?是你让我别害怕的,所以你也不要怕,我也在这里,从前现在和以后一直都在,直到有天你不再需要……” 程之涯翻身将苏塘****吻他,才算又截住苏塘说出不吉利的话。 “你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说好了下半生转头又诬陷我说我不需要你。” 吻得没气儿了,程之涯才指出他的错误。 苏塘回吻:“遵命,那我不说了。” 程之涯满意地点点头,将他再度揽入怀中。 苏塘摸上了程之涯的脸,手心有点湿,怔忪片刻。 他调侃:“你现在是不是很感动,觉得能找到我这样的男朋友很幸运?” “……我还好。” “可是你哭了。” “我没有。” “你以前也在我面前哭过的,记得吗?” “不记得了。” 苏塘见他涨红了脸,没再笑,埋头扎进他的怀里,如呓语道:“不过,幸亏你这次是开心的哭。” 声音很小,还隔着层层布料,苏塘也不知道程之涯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拥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 程之涯开车送苏塘上班,接下来他得跟访一个选题,有近一周的时间两人见不到了。 车在大楼正门马路对面停下,程之涯没立即开门放人。 苏塘很识相地揽住他颈脖,往两边脸颊和嘴唇啄吻,不停地问“够了吗”。 程之涯被他撩得脸红耳赤,最后实在忍不住,捏住苏塘下巴实实在在地深吻一番。 “你脸红了?” “没有,车里有点热。” 苏塘笑眯眯地继续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被我调戏得害羞又别扭的样子,你要小心了,再这样我可是会忍不住睡你哦。” 程之涯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让人又爱又恨,不禁嘴角勾起,也不怎的就秃噜一句:“你喜欢的,其实,也可以。”话一出口就当即觉得羞愧,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鬼。 苏塘怔了一下,随即笑个不停:“我才不要上你。” 程之涯不悦:“怎么了?我比不上你之前看中的那些小男孩?” “不是的,他们都不能跟你比,”苏塘目光柔软,“我不舍得让你疼。” 程之涯的重点却是:“你平时那什么,会觉得很疼?” 苏塘笑得更欢,跟程之涯在一起快乐可真是从不缺席,时常降临。 他拖长声音说“疼啊,很疼呢”,程之涯当即变了脸,苏塘欣赏够了便话锋一转,嬉皮笑脸地补充道,“可是,也很爽,我就喜欢你睡我干我疼我爱我,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没个正经。”程之涯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愤愤地说。 “我就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 程之涯纠正他的说法:“你只能在我面前才这样。” 两人在车内闹了一番才罢休,临别时程之涯忍住了一堆嘱咐,只替他梳了梳刚弄乱的头发,从动作、语气到眼神都温柔而郑重:“总之,万事小心,我在家里等你。” 苏塘听过的情话无数句,此刻却因为一句简单的“我在家里等你”心跳漏了拍。程之涯双眼毫不掩饰脉脉柔情,全向他不要命地砸来,更让他有点突如其来的害羞。 他低头嗯了一声,跟程之涯只稍一分开就止不住嘴角上翘。尽管今天是一周当中最紧张的定稿日,编辑部上下包括他忙得头昏脑涨,明天又得无缝切换去跑采访,可这一切丝毫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等定了稿他便在编辑部找张沙发歇会儿,第二天在单位简单洗漱一下,就带好设备和行李就赶去跟采访对象汇合。 苏塘辗转到几个主要的城市采访当地新兴的一人一故事剧场,跟一群热爱这种新兴心理剧场形式的业余演员们聊聊,被访者是这个剧场的主要发起者之一,之前就跟苏塘接触了很长时间,也带苏塘去看过几场演出现场感受。 连着几天苏塘都跟各地剧团呆一块儿,看他们排练演出,与演员们、观众聊天。一旦忙起来,跟程之涯接触的时间也就短了许多,只是在晚上回到旅馆时匆匆聊几句。 忙活了一周总算大致得到了足够的采访,他没马上回北城,而是中途折去看望住南边小镇的外婆。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24章 想念 外婆年逾七十依旧精神爽利,一见苏塘就喜笑颜开。苏塘从各城市搜刮了几大包特产给她,她就一边怪他花钱大手大脚,一边还乐呵呵地跟几个在她家里聚会的老太太花式夸奖苏塘懂事又上进。 随后外婆还拉苏塘去看他们的演出彩排,提点参考意见。她老人家年轻时是剧团演员,等退休了也闲不住,到大镇上的老年人活动中心组建老年剧团兼任教练。 苏塘在认真看着他们排练话剧《茶馆》。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程之涯。 “你今天不回来?” “嗯,采访结束了,路过外婆家就去看看,等明天再回来。” “今天真的不回来?”程之涯重复问了一遍。 苏塘笑起来:“对啊,怎么了,想我了?” 电话那头静了静,才说:“嗯,还好。” 苏塘故意叹气:“哎,那可就遗憾了,我可是很想很想见你的。外婆家的院子里能看到超漂亮的星星,我很久之前就很想你陪我一起看的。” “真的?” “真的,这里的星星真的很好看。” “我说的是你,你想我,真的吗?” “真的啊,比珍珠还真,我想你了。”苏塘语气半真半假。 那边咳嗽几声,“好,那明天能见了。我要去画画,先挂了。” 一阵忙音。 苏塘看着那手机屏幕逐渐暗淡,直至全然黑屏。 自从上次之后,程之涯打电话发短信的频率都克制了很多,不习惯的反而是苏塘。 在一起了自然是美梦成真,可他还是时不时就不知怎的分了神,想,他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来?程之涯最开始炽热得恨不得将他燃烧的爱很迷人,可饶是这样,他就越怀疑这是一场虚幻,等一切燃烧尽了黄粱米饭还没熟透就会突然梦醒过来。 程之涯说得对,他的确才是那个最自相矛盾的,明明最不安,却妄图对方安心地少爱一点,爱久一点。 他只顾着鼓励程之涯用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去喜欢人,抚慰他忐忑的心,却独独忘了自己。 这么一想,心气有点儿不顺,晚上外婆跟舅母张罗的一桌饭菜再丰盛也有点儿食之无味。 可毕竟是外婆也有份亲自下厨的,苏塘尽量吃着,承诺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哄得外婆很是高兴。 饭后苏塘打发小寻去写作业,自己陪外婆在院子里聊天看星星,不外乎家长里短。 小镇十月的夜晚凉如水,晴朗夜空布满繁星,在城市里难得一见。 谈话开始,外婆循例还是骂了一顿苏塘的父母不近人情,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接纳喜欢喜欢同性的苏塘,还不如她这一个七老八十的想得开。 苏塘乐呵呵地直笑,竖起大拇指夸外婆一口气顺溜儿骂人,有理有据,中气十足。 两婆孙就又笑了一通。 苏塘笑得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外婆笑道:“吃撑了吧,叫你贪嘴,连块排骨也好意思跟你表弟争。” “哈哈,都怪家里饭菜好吃,特别是外婆做的糖醋排骨,我怎么也做得不像。” 外婆给他揉揉肚子,叹:“也对,你难得回来就多吃点,我怕啊,以后我不在你就吃不上这种味道咯。” 苏塘愣了愣,扯出一个笑:“哪有,算命佬说外婆能活一百岁的,还能等小寻结婚生子博个四世同堂的,有福气得很。再说了,多大点事,我以后一有空就回来蹭饭就好了,只要您不嫌我胃口大。” “哪个算命佬,我怎么不知道。” “正是不才在下,江湖人称苏半仙。” 外婆咯咯地笑起来。 苏塘扯开话题开始闲聊别的,聊到外婆倦了,他便扶她到房里休息,然后又坐回到院子里看星星。外婆那番感叹犹在耳边,只消想到她某天也许就不在了,苏塘心里便隐隐阵痛。 他这人几乎不会让自己过分沉浸在某种悲伤情绪里,很快就能表面痊愈,说得好听点是看得开,其实就是装潇洒,只要旁人瞧着好看,在不在意只有自己清楚。 今天是个例外,难受的时间出奇的长,苏塘想就此睡个觉趟过去。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接通了程之涯就问:“睡了吗?” “没,睡不着。”一听到他声音,苏塘的心就感觉似乎跟着好受了点儿。 “那,给我开个门。” 程之涯突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苏塘反应不及,接着就听到有人敲院子的大门。 轻轻几下,把苏塘一颗心也给敲出来了。 他紧紧攥着手机,屏住呼吸快步走向门口那边,又慢慢地打开大门,入目的便是拿着手机的程之涯。 夜深人静,程之涯身量颀长,一身纯黑的便装几乎没在夜色之中。 他朝苏塘微微笑起来,冷淡的眼眸一亮,顷刻溢满缱绻,缓缓伸出一双手。 苏塘如受感召,愣愣地把手递上去,程之涯一拉就把他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 程之涯抱够了,稍稍拉开跟苏塘的距离,仔细打量:“你不是说,想见我吗?” 苏塘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个,你就开三小时的车来这里?” “算是吧。” “啊,那程先生还真是个慈善家。”苏塘眼睛望向别处,假装敷衍地应道。 可程之涯当真了,把脸埋在苏塘光滑的颈脖处,认输般地叹了叹气:“其实,是我,是我想见你。” 温暖的海水瞬间漫了苏塘的心,彻底泡软了。 他用羽毛挠掌心的力度,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细吻着程之涯的脖颈、喉结、下巴再到唇角,带着沙哑的鼻音呢喃:“程之涯,我想你抱我。” 程之涯没吭声,夜色里的一双眼眸晦暗不明,只被苏塘拉着进了卧室,一开灯一关门,便反客为主地将他压在墙上,捧住他的脸深吻,苏塘也热烈回应。两个高个子的男人就在一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抵死缠绵,像极了偷偷约会的小毛头儿,晃得床都要散架了,还没完没了地腻了大半夜。 苏塘怕让睡楼上的外婆和小寻听见声响,隐忍地咬着手臂,几次被进犯得险些就叫出声来,粗喘声交织着热气充盈了床笫之间。 最后手臂咬出深深浅浅的牙印,人也浑身是汗瘫软在床上,任由程之涯从背后抱住他。 程之涯慢慢抚过苏塘手臂那一排印记,掌心摩挲得人皮肤发痒,嘴上说着:“我数着日子,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所以一早就去买菜给你做了油焖大虾、糖醋排骨、栗子扒白菜和椰子鸡汤,现在全在冰箱里。我本来可以吃点的,可是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一听到你在电话里说想见我,我就想立马飞过去见你。” 苏塘低头浅笑一声:“那我可就罪大恶极了,居然敢浪费程先生的一番心血,需要我怎么补偿吗?要不,就肉偿?” 程之涯静了静,话中带着试探:“罚你……搬到我家跟我一起住,怎样?” 苏塘一愣,脱口:“不要。” 程之涯略讶异:“为什么?” 苏塘用手指抠了抠程之涯的虎口,小声嘀咕:“我还没跟谁同居过呢,两个人长期住一起也挺麻烦的,肯定会经常吵架,而且搬进去难保不会有天又得搬出来……” 程之涯一下子悟过来,抱在苏塘腰上的手又紧了紧:“这房子是我父母结婚十周年时,父亲送给我母亲的,是他们结婚时父亲许诺的礼物,最初只是几张图纸,后来就成真了,是父亲亲自监工的。可以说,里面的每一片砖瓦都有我父亲设计的痕迹。也是在这里,母亲陪父亲走完最后一段路,没离开过。” “我知道,采访你的时候说过的。”苏塘把玩着程之涯又是茧子又是伤疤的一双手,自然回道。 “我曾经想过,能在这里跟我喜欢的人也住上一辈子,”程之涯突然反扣住苏塘的手,呼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现在,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分开时间虽然不长可足够将他反复折磨好几遍,想要跟苏塘彻底分享这里、日夜相对的想法不知从何时就充盈了他整个脑袋,直到如今重新拥抱苏塘的一刻彻底爆发。 无法不坦诚自己的所有。 抛弃了手里攥着的不安、自尊、忧虑等等,腾出一个干净的怀抱,才能坦荡地去抱住眼前的人。 苏塘不知道哪里来的魔力,让他短短时间内就萌生出这样从未有过的想法。 程之涯感觉自己是越来越不像自己,可这样自己又是让人欣喜的。 “答应我,好不好?”他有点急切地又问了一遍。 狭窄的床上,苏塘勉强转过身去,室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暗暗的,模糊了眼前的面容,可他早就无数次勾画过那清俊的面容认真且温柔时的线条和色彩,闭上眼也能清晰想象出来。 “程之涯。”他喊了一声。 程之涯扶住他的脊背,下意识柔柔地嗯了一声,代替询问怎么了。 苏塘无比虔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细语道:“其实你不用问我的,因为不管你什么时候说什么,我心里都是愿意的。” 哪怕是让我离开,我也是愿意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完整句话。 第25章 抚慰 苏塘是被频繁的微信提示声炸醒,起身一看全是工作群的。他跟责编简单汇报目前选题进度,打开手提电脑分发给采访录音给实习生和录音公司整理,才慢悠悠地起床刷牙,去找一早不知道哪里去的程之涯。 这么大高个的,总不至于丢了吧。他心想。 果然,他去厨房倒水喝,就看到程之涯待在外婆身边,低眉顺眼地跟她一起擀面,外婆还不时亲自上手指导,都用不着苏塘介绍俩人就互相叫上了“外婆”、“之涯”,一派其乐融融 苏塘笑了,他早就猜到他们俩肯定处得来。虽然程之涯面冷兼不时有点嘴笨,可在老人家面前是绝对的听话孝顺不多嘴,外婆最爱这类乖孩子,只因为这类性子的才能确保她外孙不会受欺负。 “怎么连外婆也喊上了?”他悠悠地调侃道。 “你男朋友不叫我外婆,叫我什么?”外婆抢先开口,一见苏塘只穿睡衣睡衣,头发乱糟糟,站在门口笑得很没心肝儿,又责怪道“塘塘,你瞧瞧人家之涯,再瞧瞧你自己,吊儿郎当的,丢不丢脸。” 苏塘眨了眨眼,冲程之涯笑道:“我很丢脸吗?” 程之涯脱口而出自然是:“不丢脸。”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当众拂了外婆的面子,看了看外婆脸色,又恭敬地改口说:“但外婆说的也有道理。” 苏塘不依不饶:“那到底我丢不丢脸啊?” 外婆拍了一下苏塘的脑袋:“你差不多就得了,别为难人家,还不赶紧洗手过来包饺子,想不想吃早饭啊你?” 苏塘哼哼几声,去穿上围裙洗把手,负气地坐到桌子上:“哎,外婆有了别的孙子,不疼我了。” 外婆也不拿正眼瞧他,点头说:“对啊,所以你得好好表现了。” 程之涯被他们俩逗得止不住笑,端着一盘三鲜馅儿坐在苏塘身旁,煞有介事地咳几声,引得低头包饺子的苏塘抬头看他,然后掩着嘴悄悄做了个口型说“不怕,我疼你”,做完了也不管苏塘懂没懂,起身准备开溜。 苏塘笑了,却装作不大懂,扯住他胳膊又问他刚刚说了啥。 程之涯一看苏塘露齿笑得高兴,就知道他铁定又是一肚子坏水翻波了,可一见他,下意识就很顺从地又多说了几遍,说得自己脸上都有点羞赧了。 “懂了吧?”他牵唇笑了。 苏塘重重地嗯了一声,笑得荡漾,直到饺子下锅熟透了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一家吃过了早饭,苏塘被小寻拉去辅导功课,程之涯则陪外婆到老年人活动中心彩排,顺道搬搬道具布置场景、重新誊写立在中心门外的演出剧目牌子,一手好字收获了好些长辈的称赞,外婆脸上添光笑得更乐了。 彩排临近饭点时结束,程之涯陪外婆走在林荫小道上,配合外婆的步伐慢悠悠地踱步。 “之涯啊,你对我家塘塘是认真的吗?”外婆笑眯眯地问道,语气寻常。 程之涯愣了愣,而后郑重地点点头:“是的。” 闻言,外婆眉目舒展,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塘塘啊,因为喜欢男孩这件事受过不少苦,高三时候他爸妈发现了这事,他爸也够狠的直接揍他一顿,搞得他发高烧错过了高考,还得复读一年。之后他爸妈就不管他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别人问起塘塘就说他们儿子死了。” “我一个七老八十姑且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看开点儿,他们读过书受过高等教育还冥顽不灵,”外婆越说越愤慨,最后又只得一声叹息,“我知道,塘塘铁定不会跟你说这些的,他对这段事是绝口不提。当年他被打得半死也没供出他喜欢的男孩是谁,那男孩也至始至终没出现过。可那男孩要是真喜欢塘塘,就应该站出来护住他,彼此扶持才对的。” “你喜欢男孩估计也是不容易的,家里人肯定最开始也不太能接受。既然塘塘喜欢你跟你在一起,难得有缘分在一起,往后你们俩就互相照顾,好好过日子。好吗?” 说着外婆牵起程之涯的手,拍了拍,力度很轻,却似有千斤重压在程之涯心头。 回去后程之涯比往常更加沉默,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苏塘,看他说着玩笑话逗他一笑,跟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似的跟小寻争论一道数学题的最佳解法,临别时又跟小孩似的跟外婆撒娇抱怨又得回去加班赶稿,脑海中却一直循环播放外婆方才的一席话。 午饭后,苏塘跟外婆、小寻不舍告别,坐上程之涯的车离开。 等彻底看不见他们的影儿很久了,苏塘才收回视线,软在副驾驶位上,眼尾泛着薄红。注意到程之涯关心的目光,他只低头一笑掩饰过去。程之涯也没说一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脖。 “程先生,麻烦专心开车。”苏塘推开他的手,笑着说。 “嗯,好。” 下午回到程之涯的家里,苏塘就忙不迭地投入工作之中,忙活到快凌晨才歇下来。走到卧室,一眼就看到程之涯还没睡,坐在床头看一本厚重的书,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细边眼镜,偶尔执笔做标记,静穆得像一尊雕工精妙的石膏塑像。 苏塘怔了怔,只想,程之涯本人竟然会在卧室里等他,他至今还是没能习惯这一幕。 程之涯总算把注意力从书里抽出来,将书和笔搁在床头柜,远远地冲苏塘递出一只手,笑了。 苏塘回过神来,走过去爬到床上,扯过程之涯的手环住自己,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彼此沉默地相互依偎了会儿,最煞风景的还是苏塘,他冷不丁开口问:“做吗?” 程之涯顿时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脸:“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苏塘跨坐到他身上,跟他对视,眼神疑惑:“你不想?” 程之涯又将他揽近了几分,目光柔和:“想,可我更想好好地抱抱你。” 苏塘张开双臂:“呐,抱抱。” 程之涯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埋在他颈脖间呼吸着苏塘身上温暖的气息,问:“疼不疼?” “嗯?” “你高三那会儿是不是很苦?” 苏塘浑身一僵,却敌不过程之涯柔柔抚摸着他的后脊梁,又慢慢软在了怀里,听他在耳边细语轻声,喷着薄薄一层暖人的热气:“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这样我就能替你挨打、陪你复读高三,然后我们可以从高中就早恋。” “外婆,外婆都跟你说了?” “嗯。” “你今天一声不吭,就因为这事?” “嗯。” “那你,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嗯,差点儿就疼死了。”程之涯毫不掩饰地坦承,声音哑哑的。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有你吗?” “对,你现在有我了,”程之涯捧着他的脸,眼里闪着细碎的亮光,“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跟我坦承,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知道吗?” 还真奇怪。 现在居然是他在安慰程之涯。 明明经历这些的是他,被藤条抽得开花儿的皮肤也早就愈合了,却有人比他还疼。 隔着两层布料、骨肉,却依然能清晰感觉到那颗为他疼的心,有力地搏动着。 苏塘用力地攀住程之涯的肩胛骨,只想再抱得紧点儿,再紧点儿,最好能嵌进他的骨肉里。 拥抱太近,他看不见程之涯此刻的面容,却能勾勒出他眼中一片温暖水泽,就这样轻飘飘地冲垮了他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润泽了他干枯多时的王国。 他愿在这其中徜徉,不问东西,不计春秋。 第26章 回来 苏塘这天一大早就醒来,洗漱好吃过早饭,挎上背包,边打哈欠边走出去。 程之涯在庭院给菜苗浇水,瞧着这长势,估计入冬前就能收割一波了。 瞧苏塘迷迷糊糊要撞上来的样子,程之涯赶紧阻止:“小心,要踩着菜苗了。” 苏塘被吓得挪了几步,嘟哝:“你现在对菜田比对我还好。” 程之涯被逗笑了,捏捏苏塘气鼓鼓的脸,问:“今天送你上班吧?” “不了,我下午要赶个采访,开车去就好。” “真的?” “程先生,我又不是小孩。” “那好,等下班了一起到你公寓收拾搬家。” “嗯嗯。” 苏塘开车出门,去杂志社开完选题会,下午又外出跑了一个采访。被访者很是健谈,在时间上有点儿耽搁了,他便发短信让程之涯先到他公寓收拾,自己随后就到。 公寓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类物品,收拾起来有点费劲。程之涯全副武装,塞满一个个纸箱,好不容易才整好客厅。轮到卧室,光是一个五层高的大书架整理起来就够呛的,收拾书籍时程之涯意外抖出了一本相册,大大方方地在地上敞开着。 一看,程之涯怔住了。 这相册全是苏塘和沈岭从小到大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很多时候是穿着同款衣服,笑得灿烂。从稚气到青涩,身高、轮廓、背景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始终抱在一起,是程之涯从未见过的亲密。 说起来,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理应感情很好。苏塘和沈岭相处也的确是有说有笑,可对比同样是一起长大的苏塘和周尚,却总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疏离和礼貌。 可这照片的他们瞧着却又不是这回事。 程之涯思绪翻涌着,很乱,却被人被背后抱住,贴耳问道:“程先生,你胆子肥了,居然敢偷看。” 他做贼心虚,一听声音啪地合上相册,连同其他掉地上的书塞进纸箱里,转移话题:“你来了。” 苏塘还是那含笑的样子,从纸箱里抽出那本相册,颇有兴味地翻开起来。 “我跟沈岭小时候很要好,我们俩长得就像同胞兄弟,又是邻居,我跟周尚就经常跟他身后喊哥哥,就像两条跟屁虫。” 他低头莞尔,那神情像是陷入了昔日的美好回忆。 程之涯难忍疑惑,盯着他问:“那为什么后来感觉疏远了?” “对啊,为什么呢……”苏塘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把相册随手扔床上,一双手就搭在程之涯肩上,嘴角浮出一抹狡黠笑意,“当然是因为……程先生你啊。” “因为我?” “哈哈哈哈,对啊,我们俩为了你争风吃醋呢。” “认真点。” “没啥,就是长大了各有圈子,不经常联络,也就生疏了。” 苏塘面无异色,给出的措辞没什么可挑剔的,听着确实是那回事。 “程先生,你还不赶紧收拾,不然我们今晚就吃不上饭了。”苏塘抬起一堆书,嗔怪。 程之涯笑了笑,没再去纠结方才脑海闪过的模糊又奇怪的念头。 等收拾完,联系搬家公司全搬好,已经是晚上九点。程之涯提前收拾出一间书房给苏塘工作时用,倒了杯温牛奶进房里,看见他还在收拾,桌上放着一个装满易拉罐拉环的玻璃罐,突然有点感慨。 “你还在攒吗?” 苏塘转身看了他一眼,笑了:“不,已经够了。” 程之涯蹙眉表示疑惑。 苏塘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亲了亲他:“我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就没必要在睹物思人了。” 程之涯只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笑容里饱含深情与宽容。 他就是这样,在一起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笑意凝视苏塘,不说一话。 苏塘跟他久久地对视,心血来潮,便道:“我想听听你夸我,突然很想听。” “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那些话。” “我想听,你该不会只喜欢我的身体吧?” “胡说。” “那你说说别的,还喜欢我什么?” 程之涯用手做拳头掩嘴,思索片刻:“全部。” “包括我的缺点吗?”苏塘目光在他那清俊的脸上流转,问。 “你没有缺点。”程之涯回答得也很认真。 “我有的,我也是普通人。” “那就有吧。” “程先生,你有没有点立场?” “我的立场是你。” 苏塘难得被堵得没话了,是谁说自己不会说那些话,这不是……挺能说吗?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时候的我。” 坦诚、舒服、自在的我自己,都是你给的。程之涯在心里默想。 在被吻得天旋地转之前,苏塘最后听到的是这句话,仿佛彻底掉进了无底的温柔乡。 * 北风吹起来,冬天悄然临近。 庭院的菜田迎来第一波收成,两人围在火炉旁涮火锅。 饭后,他们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播放的是什么不重要,反正也就只是背景音,完全没妨碍到他们俩扯东扯西。此时旅游频道恰好在介绍瑞士少女峰有欧洲海拔最高的邮局,苏塘分了点注意力看,看得有点入迷了。 程之涯瞧着怀里的那双眼闪闪的,很专注,便问:“很想去?” “嗯,上次去欧洲采访,想在生日那天看雪山,结果行程有变没去成,”苏塘单手托腮,喟叹,“夏天登雪山,肯定很浪漫。” “那等明年你的生日,我们一起去,”程之涯紧了紧揽苏塘的手,话里带着点试探和踌躇,“那时候,可以顺道去,去见见我妈。” 苏塘愣了半秒,“见家长?” 程之涯没看苏塘,装得酷酷的样子,嗯了一声。 “怎么?你不喜欢?” “不啊,我在想离我生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不,我在想该给伯母带什么好?” 程之涯看他眸里跳动的雀跃,心软得很,脱口而出:“可以不用叫伯母。” “不叫伯母,不然,改口喊妈?” “也不是不可以,我妈不介意的。” “程先生,你这么急着把我娶进门啊?处心积虑很久了吧。” “顺道而已。” “那我们要不要顺道登记一下,你该不会已经准备好戒,唔唔……” 程之涯没回话,用唇直接封住了苏塘的胡言乱语。两人吻得上头,身体贴合不留缝隙,一阵铃声却很不识相地插进来。这边苏塘双手还被程之涯很霸道地扣住,上下的嘴皆忙着没空搭理,可手机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程之涯换了个姿势将他抱在腿上,在地上一堆衣服里乱摸,好不容易摸出还在响的手机,凑到苏塘耳边。苏塘一看来电是周尚的名字,以为他又是闲来无事找人侃大山,接通了喘着粗气说:“办事,等下说。”说完挂断,随手把手机甩地上,继续上下颠着。 趁程之涯完事儿去洗澡时,他拨回去:“周尚,干嘛呢?” 电话那头一声轻佻的笑声:“怎么,下面忙着干活儿就不搭理人?” 心头一凛,攥着手机的掌心冒汗。 那声音无比熟悉,在他耳边喘过无数次,化成灰他都记得。 “是你,沈岭。” “可不就是我吗,塘塘。” “找我有事?”苏塘语气骤冷。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怎么了,怕我坏了你跟程之涯的好事儿?” “你想坏也坏不了。” 电话那边笑得很开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够了才说:“我回来了,在跟周尚他们吃饭,明天见个面怎样?” “没空。” “那后天呢?” “别问了,都没空。” “没空也没关系,我总是有办法见到你的。”那口吻是志在必得。 苏塘一句“你想干什么”还没问出口,对方就挂断了,只留下一阵嘟嘟的声音。 一股寒意从脚底冒起,冷得他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攥着手机的手冒起分明的青筋。 那人还是我行我素,说什么做什么全凭他喜好,旁人只有唯唯诺诺说好的份儿。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毁掉他的东西就毁掉。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之后连着几天,沈岭却没了影儿似的,没再找苏塘,倒是周尚找过他几次,解释那天的事情,说是他从非洲回来没两天就碰上沈岭回国,喊了一群以前一块儿玩的朋友聚会。吃饭期间沈岭突然问周尚要手机,周尚没多想什么,傻乎乎就给了。 看来沈岭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用自己的号儿打过来苏塘铁定会挂断。 周尚就是那种典型和稀泥的性子,两边的感情都不想伤,解释来解释去就是那套以和为贵的说辞。 苏塘听腻了,让他哪里凉快哪里躺去。 要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世间哪里来的裘千尺、李莫愁。 再说,现在不是他不想泯,是对方不想消停。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纠缠不休,都别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剩下的每天三更,本周日完结 第27章 俘虏 程之涯这些天瞧着一如往常,可夜里辗转反侧暴露了他的心思波动。苏塘睡眠很浅,身边有人悄悄抽开握住他的手,稍有点儿动静他就清醒过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晚这样了。 苏塘起身循着那点亮光走到书房,倚在门框看他练字敛神,若有所思。 他倒了杯温开水,一步步走过去搁在桌上,又从背后抱住程之涯的腰,下巴搁在肩上。 写的是《兰亭集序》,字的笔画不如以前那般苍劲有力,怕是心神乱了。 “吵醒你了?”程之涯搁笔,把人带到怀里。 苏塘摇摇头:“不,我做噩梦了。” 程之涯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有点怕,想缓缓。” 说罢又抱紧了程之涯,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有点儿可怜。 程之涯这下更担心了,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喃喃地问他怎么了。 “我,我梦见了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了,”哄了一会儿,苏塘终于肯说出来,他抓紧程之涯的手臂,喘了几口气,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淡定下来,“你说,你要跟沈岭复合了。都说梦与现实相反的,是这样的吧?”与其说是在问程之涯,还不如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问题直直戳中了程之涯的心肺,他怔住了,拍背的动作也停住了。 “之涯。”苏塘试着唤了他几声。 程之涯猛然醒过来,对上苏塘一双凉如水的桃花眼,常年氤氲的迷离雾气不见了,一片清明幽深。 照得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犹如赤裸裸的审判。 梦是潜意识的反映,而苏塘一直是介意的,介意他们俩之间还有一个沈岭。 这么一根刺儿,或许只有见证他亲自拔掉,才能让苏塘永远安心。 而他,居然对此有所隐瞒。 程之涯沉声道,“其实,三天前沈岭找过我,说想见我,约的是明天下午。” 苏塘明显有片刻的怔忪,却又如往常那样弯起唇角,说:“哦,是吗?那挺好的,你们也挺久没见面了。”他笑得比哭更让程之涯无法直面,而声音也听不出有多欢喜。 程之涯这下慌了,将苏塘有点发凉的十指攥在手心里,急切地说道:“我错了,我之前想自己解决,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对……” “嘘,别说对不起,这也没谁对谁错的,”苏塘用手指按住程之涯的唇,浅笑道,“那时候你们那么好过,而且他还是你的初恋,你会为此纠结并没有错。你对每份感情都珍而重之,成为你的所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一直很喜欢你这点。” 苏塘反握住程之涯的手,缓缓的温柔语调地熨帖了他一颗不安跳动的心。昏黄的灯光在苏塘微微低垂的脸颊上落了大片阴影,显出一种破碎的孤独感。 我是不是让他受委屈了。 程之涯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紧跟着胸口泛起了浓重的酸涩感,他只有紧紧抱住苏塘,掏空心扉才能缓解这种让人难受的内疚:“这个梦不会成真,我跟沈岭已经结束了,这次见面是为了彻底结束三年前的感情,即使他再出现也不会对我们有任何改变。现在我最珍惜的只有你,这次相信我好吗?” 苏塘抬眼看向程之涯,如水的目光透出浓浓的爱恋之情,只道:“我说过的,不管你让我怎样我都是愿意,同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程之涯此刻无比确信,自己就是他心尖儿上最珍视的人。 他动情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对彼此坦诚,好吗?” 苏塘回抱住程之涯,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轻声应了一句“好,都依你的”。 他这样眼含爱意只目视一人、软声细语的模样跟平日的反差有点儿大,程之涯只在两人独处时得以一见。怎么说呢,实在是太乖了,乖得让程之涯又加紧了这个拥抱,用下巴摩挲着苏塘的发心,以示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程之涯觉得此刻很暖很暖,如置身须臾花开的春天,此后任四季更迭,暖意不改。 第一次,他在一段爱恋关系中获得名为幸福感、归属感、信任感的东西。 “谢谢你。”他珍而重之地亲了亲苏塘的额头,又道。 * 程之涯提前出现在约定好的餐厅里,点了杯咖啡等沈岭。 他几次提出希望苏塘陪同,可苏塘拒绝了,只说让他们好好聚一下。那语气和目光都透露深深的笃信,背后究竟藏着几分强颜欢笑,只消想想,程之涯心底的爱怜之情便剧烈地翻涌起来,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拿苏塘没办法了。明明平时是那么爱笑好玩健谈性子,可只要一示弱或撒娇便只想好好疼他爱他。 一杯咖啡还冒着热气,椅子还没捂热,他就已经开始想苏塘了,想他有没有今天按时吃饭、好好戒烟,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想得出神了,连沈岭已经坐到他对面也浑然不觉。 “在想什么?” 沈岭轻笑,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自然得仿佛他们没分开过。 如今的他甚至比初见时更动人,岁月深邃了他的五官,几年阅历写在脸上让他举手投足更显从容,哪怕一身日常打扮也无损他的气质。 可观者程之涯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片无际的玫瑰花早就枯萎殆尽。面前这朵格外璀璨的玫瑰已经无法让他的心剧烈地为之跳动,他能礼貌地回应沈岭的问好,跟他安静地吃完一顿饭,期间谈及留学经历、工作、甚至是曾经让他心痛的婚讯,心中却毫无波澜,对沈岭的疯狂爱恋仿佛是上世纪的陈年往事,积尘重得连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跟沈岭的爱情故事,总结起来,原来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他遇见了他、爱上了他、他离开了、他回来了而他不在了。那么些情节,曾经以为永远演不来,如今却早早落幕、人去楼空。 原来,时过境迁就用来形容这般感受。 程之涯难得笑了笑,沈岭饶有趣味地打量一番,才问:“是想到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突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程之涯也不拐弯抹角:“你要结婚了,而我也有了爱的人,彼此都向前了,挺好的。” 沈岭挑了挑眉:“爱的人,谁啊?” “是苏塘,”程之涯直直地看着他,郑重道,“我跟他在一起了,我们是在你走之后很久才开始的,希望你不要因此对他有所介怀,毕竟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无论是曾经我跟你,还是现在我跟他。” 听到这个消息,沈岭看起来也没多意外,反而一下子笑出声:“你怎么还是这样啊,有时候很别扭,有时候说话又直白得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如果有人想跟你旧情重燃,可真的会很受伤。” 程之涯听出了他话中有话,不禁眉头蹙起:“你想复合?” 沈岭单手托腮,热切的目光步步逼近:“你不想?” 程之涯脸上毫无波动:“沈岭,早在你离开那刻,我们之间就已经翻篇了,今天不过是加个句号而已。” 沈岭还没死心,又说:“以前是我不懂珍惜,所以才一错再错,我当时也很害怕所以才逃走的,现在我们都成熟了,就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吗?” 难得这般言语恳切,程之涯却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沈岭,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对于你当初一走了之,我已经不想深究,也无所谓谁对谁错了,”程之涯发自内心地说,“以后,我们也尽量别联系了,各自珍重吧。” 沈岭被这一席话噎住了,静了会儿才恢复笑意,装得跟真的受伤似的:“这么急着撇开我这个前任,也不怕伤着了我们之间的情分,这不太像你的作风。” “我不想拖泥带水。” “为什么?” “我怕苏塘伤心。” 沈岭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勾唇一笑:“所以你当初挂掉我的电话,发短信跟我说不要再找你,还屏蔽我的短信和邮件。怕是那时候你跟苏塘已经看对眼了吧,真够狠心的。” 程之涯脸色沉了下来,他很不喜欢沈岭这般不安好心的猜测:“我没有收到过你的短信或电话,那时候我跟苏塘也没在一起,他没有插足我们的感情。” 沈岭随即怔了一怔,转念一想又马上明白过来,哈哈笑了起来。 程之涯没理他,只觉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便向侍应打了个手势。 “差不多了,该走了。” 沈岭还没回话,程之涯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一看备注连忙接通,果然听到苏塘的声音。 电话那边,苏塘语调欢快:“程先生,看一下窗外两点钟方向。” 顺着方向看过去,马路对面泊着一辆车黑色吉普车牌号很熟悉,苏塘正扒着车窗朝他挥手。 程之涯笑了:“不是说不来吗?” 苏塘“哦”了一声,佯装生气地说:“那我走了。” 程之涯笑得更开怀:“别,等我,马上就来。” “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等等你。” “好。” 程之涯挂了电话,嘴角的笑还没褪去,回头正巧对上沈岭如有实质的审视目光。 “苏塘?” “嗯。” 沈岭又笑出了声。 程之涯对他这反应感到不适又颇为无奈,结好账,起身准备离开。 背后传来沈岭漫不经心的声音:“程之涯,你真的了解苏塘吗?” 第28章 确认 程之涯脚下一顿,回头问:“什么意思?” 沈岭双手交叠在胸前,慢悠悠地说:“他对你了如指掌,那你对他呢?你所认识的苏塘,会不会只是他希望让你看到的苏塘?我觉得你有必要想想这个问题。” “比如,为什么你会挂掉我的电话、收不到我的短信和邮件?是我幻觉了,还是有人不想你听到看到?”沈岭望了一眼窗外两点钟方向,又回头看向程之涯,笑了一声,“你不好奇吗?” 程之涯沉默了半晌,觉着心里头很不痛快,堵得慌。面前的沈岭熟悉又陌生,依旧暧昧收放自如,说的每句话都难辨真假,又姿态高傲地对他如今的所有指指点点,所谓的复合看不出半点真切情意,或许只是不甘心和占有欲作祟。 沈岭总有办法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无惧于浪费身边的人对他的善意和爱意。 而他醒得还是有点晚了。 还真是相见不如不见,程之涯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见到苏塘。 “沈岭,三年的时间足够我想透彻了。我们会分手,不是有什么第三者从中作梗,也不是父母拆散,也不是你临阵逃脱,而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走到最后,而我对你的耐心和纵容也差不多耗尽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所说的爱我是真是假。会分手的迟早都会分手,而要喜欢的早晚都会喜欢上。” 程之涯几乎是一口气说出这席话,越说心底就越是明白。 他跟沈岭何时因何结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跟苏塘开始了。 沈岭想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迹,叹为观止:“看来,他给你下了很重的迷药。” 说着他咬紧了牙后跟,漂亮的眼眸突然眯成狭长的两道,透出危险的光:“我很妒忌呢。” 程之涯无意多作纠缠,道了一声再见,撇下沈岭先一步走了。 * 一看程之涯开车门,苏塘就艰难地挪到副驾驶位上,给他腾空地儿。 坐稳后,他便往程之涯侧脸吧唧了一口:“你再不出来,我就要驾车潜逃了。” 程之涯板着的一张脸这才有了笑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岭走过来敲了敲驾驶位这边的车窗,意味深长地看程之涯一眼,对方当即脸色变了变,身体后倾护住苏塘。 沈岭越过他,冲程之涯身后的苏塘笑道:“塘塘,好久不见了。” 苏塘神色无异地点点头:“沈岭哥,好久不见了。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等下还要去医院值班。” “那我们改天再约?” “好啊,你可记得了,欠我一顿饭。” “嗯嗯。” 程之涯想象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出现,两人礼貌地寒暄着,甚至有说有笑,如同一般旧友阔别重逢,完全没他插话的份儿,他还真有点看不懂这俩人的关系了。 等沈岭一走,苏塘便催着程之涯启动车子去超市买晚饭的材料。一路上程之涯频频看向苏塘,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时说笑,表现得丝毫没被沈岭的出现影响到。 今天的晚饭是苏塘下厨,程之涯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开口道:“今天怎么来了?工作都处理好了?” “还没,长命功夫长命做,”苏塘搅拌着一锅汤,语调轻松活泼,“我看你今天没开车出门,路过就想来接你,然后一起去买晚饭的材料。” 程之涯又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嗯,不然呢?” “看到了沈岭,没别的想法吗?” “有的,”苏塘闻言想了想,“他好像变得成熟了,看起来也挺有魅力的,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程之涯打断了他对沈岭的称赞:“可他不是你。” 苏塘抬头正对上程之涯那双漆黑澈亮的眼睛,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言不由衷了,扯住程之涯的领子,犹疑地说道:“如果我说,我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会被沈岭掳走,来了看到你跟他聊天就有点吃醋,所以才特意开车过来,才打电话打断你们聊天,这样也可以吗?” 程之涯居然能从这话里听出了撒娇求饶的意味。 他心一软,身体向前倾斜,拉近与苏塘的距离,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可以,我们说好了要对彼此坦诚。今天我已经跟沈岭说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有吃醋或者感到不安的机会。” 苏塘像只被挠得舒服的小猫眯起了眼睛,露出满意的微笑,顺从地嗯了一声。 围绕沈岭的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过去了,那天过后,他们该怎样过就还是怎样过。 就这样个把月过去,元旦将至,苏塘跟一群朋友在酒吧聚会,程之涯没掺和,等时间差不多才去接人。 他不喜交际,结交的好些是比他年长十年以上的艺术家前辈,并不擅长于应付苏塘那群很会玩的圈内朋友,特别是Eden之流,加上目睹了此前他们对苏塘被下药却只管看好戏的恶劣行为,心里早就把他们划为狐朋狗友。可苏塘乐意跟他们玩,而程之涯不想支配他的生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的时候大伙儿还在兴头上,程之涯免不了被那群人撺掇着喝酒,苏塘几乎全给挡下了。程之涯实在看不过眼,抢过其他人敬苏塘的酒,一饮而尽,语气有些生冷:“他明天还有工作,适可而止吧。” 明明是大家你情我愿地玩儿,这会儿却被程之涯说得像逼良为娼,敬酒的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苏塘赶紧打圆场,自罚一杯后笑道:“你灌他酒,不就是存心让我今晚过不去吗?” 说着转头冲程之涯笑得灿烂,在桌底的手偷偷捏了捏他的掌心。 程之涯想及自己让苏塘为难了,回握住他的手,没再多说什么。 Eden干笑了几声,接过苏塘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催一伙人差不多就散场得了,免得误了明天上班。 程之涯只喝了不到三杯就感觉有些头晕反胃,临走时提出去趟洗手间,让苏塘在外面等等。 他将自己关在第一格厕所里吐干净了,才觉得气顺了点儿,刚想走出去,就听到外面的交谈声,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声音是Eden的。 “我去,刚刚可我吓到了,他那眼神是要想杀了我吧。” “可不是嘛,要不是塘塘你今天估计得横尸酒吧了,”Eden戏谑地笑了,“你看他挡酒还把塘塘护在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合伙欺负良家少男呢,他最好能一直这样对塘塘,不然……” “想不到啊,我之前还以为程大画家是那种特高冷特难搞定的人,没想到老苏还真有办法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刚刚看一眼就没再多说一句,啧啧啧。他怎么做到的?” “他的套路你学不来,你没他那么有耐心又会演,明明精明得很却装得跟只历经千帆却痴心不改的小白兔似的。不过,大画家可能就喜欢这风格的,塘塘肯给他演就行。” “哈哈哈也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说话声笑声不一会儿就没了,厕所又恢复了安静。 程之涯这才从隔间出来,下意识地查看手机。手机更换过,已经无法确认沈岭的号码是否被拉黑,但他的邮件地址、各种社交账号确确实实被设为对沈岭屏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刻意避开关于沈岭的一切,直到此刻才发现,不论他愿意与否,早已有人为他造出一个完全隔绝沈岭的世界。 可真是煞费苦心。 他又用冷水洗了把脸,撑着洗手台的手微微发颤。 很多事情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苏塘怎样通过采访成为他的朋友,在沈岭离开后怎样成为他的床伴,又在几个月前毫无预兆地提分手,之后的若即若离、亦真亦假的种种暗示,以及那些恰好就戳中他心窝的示弱……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沈岭前些天提的一个问题,他问程之涯,你真的了解苏塘吗。 苏塘还藏着多少不为他所知的面目?为什么要骗他?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程之涯心底却生出莫名的害怕,拒绝继续深究下去,只快步走出去,一到酒吧门口就搂住还在等他的苏塘,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苏塘的后颈脖,似乎这样就能平复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苏塘被他突然一抱怔住了,然后抽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抱怨:“你吓到我了,一喝醉就那么粘人。” 程之涯松开了怀抱,久久地凝视苏塘,还是他最爱看的一双弯弯的明眸,微翘的唇角,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微笑着。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存在,有温度,会呼吸。 可这还是那个爱笑好玩又有点意外的脆弱、纯粹又痴心不改地爱着他的苏塘吗? 为什么突然就面目模糊了? “怎么不说话了?真生气了?”苏塘搂上程之涯的脖子,笑容明亮,“他们没什么恶意的,就是比较爱开玩笑。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少跟他们玩,只陪你一个,好不好?” 见程之涯还在发呆,苏塘伸手去摸他的脸,半空中却被忽然抓住了胳膊。 “苏塘……” “嗯?怎么了?” 程之涯还在盯着他看,听他用糯糯的语气回答,心中一滞,酝酿了半天只挤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你爱我吗?” 苏塘怔忪片刻,然后开怀大笑起来:“怎么突然这样问?我爱不爱你,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清楚吗?” 程之涯声音急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确认这件事:“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好好好,你要听哪国语言的、听我说多少遍都没关系,”苏塘将唇贴过来,近距离地望进程之涯的眼里,放轻了的声音仿佛要直直穿透程之涯的灵魂深处,“我爱你。” 程之涯心头一跳,心底涌出的许多问题到嘴边随之戛然而止了。 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提问的力气。 回到家中,程之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牢牢拥住苏塘,捧住他的脸不断吻他,最后将他带到床上缠绵。苏塘乖乖地配合,任他予取予求还不怕死地撩拨。程之涯便如他所愿,粘腻到深夜才罢休。 苏塘脱力睡过去了,浅浅地呼吸吐纳。程之涯看了看怀中的他,紧了紧怀抱,转移视线望向天花板,突然分神想到,他们睡一张床,身体贴近相拥,做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梦。 是不是只要他爱苏塘、苏塘爱他,就什么都没关系了? 第29章 崩塌 那一晚之后,程之涯终日忙于画作的收尾工作,画展前期筹备也提上了议程,而苏塘那边临近年末也在忙。两人相处时间锐减,但相处依旧如常,程之涯努力让一切回归正轨,包括自己的内心。 他尽量把那些混乱思绪锁进心底,试图淡化那份强烈的不安感。他说服自己,相爱不易,这样就好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跟苏塘好好过下去。 等忙完了杂志的年度特刊,苏塘本想休息几天陪陪程之涯,甚至忍不住想春节过后跟他一起去少女峰。程之涯旅游肯定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说走就走很随意的类型,全程还是得靠他统筹安排,苏塘一想到程之涯出行时会依赖他的场景就很想笑。以往旅行都是独自一人,他确实挺向往这次能跟程之涯同行。 不料沈岭母亲竟来了电话,说好久没见到苏塘,希望他能来参加沈岭的婚礼。 苏塘感到意外又好笑,这其中肯定多少有沈岭撺掇的成分。可沈阿姨并不知道他跟沈岭的那点破事儿,也没少疼小时候的苏塘。权衡再三,尽管想不通沈岭这次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还是应下了这邀约。 婚礼当天他提前很早便到达酒店,陪沈阿姨吃早饭聊天。结束后,又被沈阿姨领到酒店礼堂后台的休息室,说一伙人都在准备着,让他也跟小时候的几个玩伴好好聚一下。 苏塘推门而进,沈岭正跟几个朋友说笑,这其中大多是苏塘小时候住一个小区的哥哥或同龄玩伴,不过后来各自升学或工作,基本都疏远了。 “哟,这谁啊,苏塘,现在在哪里高就了?”有人率先冲他打招呼。 苏塘笑容满面,回道:“谈不上高就,我就是个小记者,哪像几位混得风水水起。” 正要聊起来的时候,沈岭却悠悠开口道:“你们几个,刚刚不是说要换衣服的吗?” “对哦,差点就忘了要换西装,还得化妆。” “我去,都是大男人,不化妆行不行啊?” …… 沈岭把他们全轰到隔壁更衣室换衣服化妆,休息室一时间只剩下他和苏塘。 “没想到你会来。” 沈岭背靠沙发,低头翻了翻手机,然后屏幕朝下搁在茶几上。 苏塘找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他一眼:“你都出动到阿姨,我再不来不显得很不近人情吗?” 沈岭扯开了领带,把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边上,叹了口气:“塘塘,我要结婚了。” “我有想过结婚的,不是我跟哪个女人,而是,我跟你,”他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掌,自顾自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在我数度离开后还在原处等我的人,我以前以为你会是,结果……” 苏塘心底毫无波澜,语气淡然:“沈岭,这是你选的路,我们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沈岭微微地笑了:“所以你选了程之涯,你有多爱他?比当初爱我还要爱吗?” “我们已经结束了,”苏塘没心情跟他伤春悲秋,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我想说什么?”沈岭嘴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起身走到苏塘跟前,俯视着他,“你为了得到程之涯,耍了那么多下三滥手段,演戏演得出神入化。我自诩手段高明不好对付,可没想到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现在程之涯被你迷得五迷三道,旁人的话一句也听不下去,谁也抢不走,你高兴了吧?” 苏塘脸色微变,但依旧淡定地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塘塘,抵死不认可不是什么美德,”沈岭扯住他胳膊,冷笑了一下,“我都知道了,当年我妈会知道我的性取向,是因为收到一叠我跟其他男人亲密的照片,就是你偷拍和寄的。你猜猜怎么着?还真有人记得你那段时间每天出现在我常去的酒吧蹲点,拿相机偷拍。” “除此之外,你还冒充程之涯给我发分手短信,屏蔽了我的联系方式,”他微凉的指尖缓缓地摸上苏塘的脸,声音也是凉凉的,“还有你那些小手段,什么以退为进、装可怜扮无辜,那都是我玩剩下的。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就为了这么一个认识不到五年的男人,变得这样糟糕,还威胁我伤害我。我陪了你十年,到头来竟然不及他给你的一眼。” “可他能接受这样真实的你吗?冷漠、自私、工于心计……”沈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越说越是语调高昂,“不!他喜欢的是那个由你精心设计性格、演绎出来的自己。” “塘塘,这么虚伪、充满谎言和欺瞒、经不起一点推敲和打击的幸福,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岭,你不配跟我说这些,”苏塘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个特别不屑的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程之涯,却还是抢走他、伤害他,就像拿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拖。我不过就是替他报复你,替他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而已,我有什么错?” 接着一把推开了他,一字一字地说道:“知道吗?你不配爱程之涯,只有我最懂他,最知道怎么让他幸福,他幸福我就幸福了,这样还不够吗……” 沈岭脸色煞白,极度不想听苏塘魔怔似的笑着说自己有多爱程之涯,只忽然一把抱住他,吻上去。 苏塘一惊,用力挣开沈岭的怀抱。咔哒一声,休息的门几乎在同时敞开了。 两人还互相扯住对方的手臂,大口地喘着粗气,双双转头望去,苏塘顿时僵住了,而沈岭别过头去,低声咒骂了一句。 门外,程之涯举着处于通话中的手机,脸上没有丁点血色,神情麻木空洞,一双眼直勾勾地定在苏塘身上,唯独通过那发红的眼眶才辨得出这是个活人。 三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 苏塘率先回过神来,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果不其然,手机通话中,对象正正是程之涯。 他转过头来望住程之涯,柔声问道:“都听到了?” 程之涯闭了眼又睁开,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对”字。 “哈哈哈哈哈哈。” 苏塘喉间颤抖不止,仰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似兴奋似愤怒,在屋内回荡不休。 “够了!”程之涯猛喝一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换上相对缓和的语气,结果出口却是颤抖沙哑的声音,“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甚至没看苏塘一眼,转身就离开了休息室,仿佛这一句已经耗尽了他余下的一点理智。 苏塘茫然地望着程之涯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对着空气来了一句:“满意了?” 沈岭不作声,看苏塘的眼神晦暗不明。 苏塘点了根烟,闷头抽了几口又呼出烟圈,好些日子不碰了,抽烟的动作也变得生疏别扭。他默默地吞云吐雾,透过烟雾看向沈岭的双眼蓄满了漠然。 “我问,你满意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沈岭被他那眼眸里的暴戾冷漠深深刺伤,莫名火起,负气地回道:“满意,非常满意。我可以接受你和程之涯各自喜欢谁,可我就是不能接受你们俩相爱,尤其是你还对他这么痴心不改!” “你现在终于看到了吧,所有爱情都是丑陋的,他爱的只是那个修饰过度的你,只有我才是最了解最舍得包容你的!” 歇斯底里地吼完了这段话,沈岭静了片刻,走过去扶住苏塘的肩膀,认输般地叹了叹气:“塘塘,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越陷越深,到头来又是为情所伤一场空,然后放纵自己,再用不知道多少个夏天去遗忘。” “如果你愿意跟我复合,我,这个婚我就不结了,我去跟我妈说清楚,以后咱俩好好过。” 听着还真是一片柔情蜜意。 “沈岭,就凭你,管我?”苏塘眼底犹如寒潭结冰,甩开他的手臂,冷笑,“你给我装什么好心?” “我病到急性肺炎高烧四十度半死不活,复读一年,做了两年的心理咨询,父母至今不肯见我,这些你有关心吗?我为了爱你糟蹋了我自己,你有真心为我痛过吗?” “你没有,甚至我不说,你都不会知道这些。” “等我好不容易痊愈,找到了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你又来搞破坏,再一次往我心上插刀,”苏塘说得双唇颤抖,不介意用上最狠毒的话最冷漠的语气狠狠戳向沈岭,“你只关心你能不能无条件得到别人的爱,却从不问自己能给他们什么回应,你啊,真让我恶心。” 说到了最后,他揪住沈岭的衣领的手也脱力地松了,“跟你说这个没意思,你没有心,不会懂的。” 跟人渣去谈论什么爱情什么忠贞什么于心有愧,简直愚钝。 苏塘哈哈笑起来,只觉得可笑,一切都可笑至极。 突然砰一声,沈岭脸上挨了狠狠的一拳,力度狠得他躲闪不及,撞在梳妆台上。 出拳的是苏塘。 “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苏塘仰视被揍倒在地上、捂住半边脸沉默的沈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祝贺你,终于看到前“骗子夫夫”苏塘×沈岭互撕,以及现“虚假夫夫”程之涯×苏塘掀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第30章 睁眼 程之涯僵坐在车内,后背发凉,如坠冰窖,双手攥着方向盘也止不住冷颤。 沈岭先是约他到酒店来,中途又给他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等下接电话听着,当然,你也可选择挂断,毕竟人更倾向于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没多久手机便响起来,屏幕不断闪着沈岭的名字。 就在铃声快放完的时候,程之涯却鬼使神差地接通电话,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对话。苏塘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又在他心上割下深深浅浅的刀疤。 他就快要完全劝服自己无条件相信和接受苏塘,只差一点点。 这一场梦,来不及深醉其中,便要彻底地睁眼了。 沈岭跟苏塘是曾经彼此相爱的关系。 他先是被目的不纯的沈岭耍得团团转,后又一步步踏入苏塘设计好的骗局。 沈岭的难忘旧情,苏塘的经年痴心,没有什么一处记忆是真实的。 而他不管是为沈岭初次坠入爱河,还是为苏塘鼓起勇气重新爱人,大概不过一场笑话而已。 纷扰的往事裹挟让人无法窒息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程之涯手肘撑住方向盘,将脑袋埋在两臂之间,痛苦不堪地揪着一撮头发。 直至有人给他揉按发胀的晴明穴。 程之涯缓缓抬头,对上苏塘一双沉静的眼,听他语气关切地问:“是不是很头疼?到病房买止痛药,还是回家睡一下?” 事到如今,苏塘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触碰他、关心他? 程之涯几乎是下意识甩开苏塘的手,力度很大,可一见他眉间立马皱成川字型,眸里瞬间掠过很多复杂的情绪,心底最软那块肉还是被戳了一戳,又痛又麻。 对啊,苏塘是布下骗局没错,可心甘情愿走进局里不还是他自己吗? 就像现在,他再是盛怒再是难受,也不肯说一句重话,明明方才电话里听得清楚,却仍要听苏塘的亲口解释才肯死心。大概苏塘也早看透了他的心意,认准了他的心软,才这么淡定自如地将他玩弄在掌心中。 这个认知让程之涯一下子卸掉了全身力气,跌回到驾驶位置里,别过头看人行道上来往路人,过了一会儿,声音极轻地叹道:“到底什么是真的?” 苏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假有那么重要吗?” 程之涯被他这无谓的笑刺得眼疼心伤,气极反笑,嗓音高昂得有些变调了:“我不知道我为沈岭挥霍的那几年是不是只是一厢情愿,不知道现在的你究竟哪句真哪句假,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是瞒着我的,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爱我,还是只把我当做可以随意支配的猎物。” “沈岭的报复让我恶心,而你,你让我感到可怕,苏塘,”程之涯越说越激动,紧箍着苏塘的右手腕,仿佛再加几分力度便能捏碎,“告诉我,如果一段关系里坦诚和真实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苏塘却还是那副平和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受教,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在一起时很有默契,很快乐,这不够了吗?” “程之涯,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忘记你跟沈岭合份套我话,继续陪你快乐。可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确认所谓的真相,想要知道真实的我,执意在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里分个真假,我也可以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可在这之后,我会离开你。” 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摸上程之涯的额角,顺道而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耳边来回摩挲。说话的语调缓慢柔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很决绝,执意要让程之涯在所谓真假和他之间选一个。 话刚落,车内的空气僵住了。 程之涯瞪得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几乎能听到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的声响。他跟苏塘靠得很近,平日维持这距离时只消低头就能吻住他,可如今他最爱的明眸正淡淡地目视着他,那触感熟悉的嘴唇微微勾起,神情里没流露出多一分的情绪。 对峙不过一会儿,他认命似的皱眉闭上了眼,哀伤和疲态似乎在一瞬间全显露出来,再次睁眼迎上苏塘的视线时,黑眸里辨有不出什么情绪混杂着,只抬手顺着抚摸苏塘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唇,速度很慢动作很柔,仿佛耗了一个世纪做漫长的告别。 休息室那番话,又或者更早之前的猜忌和欺瞒,已经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屏障,这种忽然的距离感不是靠快感驱使的热吻和肉体交缠就能消灭的。 掌心跟皮肤毫无屏障地无缝厮磨,饶是这般亲密,他仍触不到那个记忆中熟悉又温柔的苏塘。 直到心碎的此刻,他仍发自内心地爱着眼前的,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喜欢下去了。 礼毕,程之涯撒开了手,紧绷了半天的唇动了动:“好,你说,我听。” 苏塘脸上划过瞬间的怔忪,他眨眨眼睛,极力恢复平静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爽快应声:“好,如你所愿。” “程之涯,沈岭是我的初恋,我们在一起那会,你们还不认识……” 他扭头去,望着车窗上映出的程之涯,娓娓道来。 不知道说了多久,反正是全盘托出,不论是他跟沈岭的过去,抑或是他怎样暗中拆散程之涯和沈岭,装成床伴陪在程之涯身边,花几年时间摸清程之涯的性格、记住他的故事和习惯,让自己也活成他习惯的一部分,然后等待时机冒险试探,使手段让他体验到看得着却吃不到的心痒,故意暴露暗恋的秘密和适当地示弱卖惨,最后一举攻破他高高垒起的心理城墙。 苏塘每多讲一句,程之涯内心的城堡就塌陷了一寸,只觉得脑子混乱得很,呼吸也越加困难。看着苏塘徐徐讲道,脸上没多余的表情,语气淡得就像讲的是旁人的故事,心里就更是难受得紧。 原来,至始至终为爱寝食难安的只有他,一醉到底的也只有他。 而苏塘呢,明明知道一切左右一切,却看他为沈岭狼狈不堪,看他反悔并为他心神不定,看他为他暗恋数年的秘密心疼不已,看他掏空心思取悦他,又看他慌张失措坦承所有、无保留地将一颗扑扑跳动的心双手奉上,就连现在也像料定了他不会为要一个所谓的说法选择放手,一脸成竹在胸。 如同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而他甚至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为什么?”程之涯艰难地咽下喉间苦涩,哑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塘嘴角一抹苦笑,眼底一下子泛起了水色:“我为什么这样做,你会不知道吗?” “我的爱情观是喜欢就必须拥有,喜欢的人的幸福绝不假手于人,不管用上什么手段,哪怕偷抢拐骗,能坚持到最后就好,”见程之涯绷着脸不回答,他自顾自继续说,“我喜欢你,想拥有你,想让你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而今天,我输了。我不是败给沈岭的设局套话,我是败给了你的猜忌和试探。” 他笑容越发明显,在白日日光的照耀下却透出一种悲切的意味,“从头到尾,能让我输的人,只有你,程之涯。” 程之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应该愤怒,揪出始作俑者沈岭或苏塘批斗一番,以泄心头的悲愤和憋闷。然而当苏塘完完整整地说出所有,当他睁眼看清一切,却只疲惫得只想闭上双眼,投入一场没有梦也没有尽头的睡眠。 沈岭愤愤不平,利用他的倾慕报复苏塘,苏塘以牙还牙,机关算尽也要得到他。而他,多年来难忘沈岭,不过是对第一次赔上自己去爱一个人却无疾而终而耿耿于怀,分手不过几个月就踏进苏塘的骗局,多少是因为寂寞和抵不住诱惑。仔细想来,他们三人为爱所困又被情所弄,爱得用力又狼狈,却终究不得爱的要领。 甚至不配谈爱。 程之涯心中怅然,没对苏塘的这一席话做任何回应,只上手给他系好安全带,道:“先回去吧。” 两人开车回郊外别墅,等到家了,程之涯习惯性走向厨房,边走边脱口而出:“今天是红烧排骨、油焖大虾。” 彼时苏塘已经快走到二楼,顿住了脚步,很自然地回头应了一声好。 饭做好了后程之涯上楼去找苏塘,在书房找到他。房里垒起了几个打包好的箱子,苏塘站在书柜前回过头去看他,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从头到尾程之涯没明确提一句分手,可彼此对这段关系的存亡心知肚明。 苏塘演不了,而程之涯也看不下去了,分开便是必然的。 程之涯很清楚苏塘现在在做什么,他试图稳住自己的声线,可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抖:“先吃饭。” 苏塘很乖地嗯了一声,把书塞进一个敞开的纸箱里:“我约了搬家公司等下过来,明天有采访没空。”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像在急迫地解释什么,有点多余,也有点好笑。 程之涯只觉得分离来得过于迅猛,有些无所适从,脱口问道:“有住的地方吗?” “我原来住的地方没退租。”苏塘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抬眼看程之涯。 说起来也是好笑,他明明处心积虑要霸占程之涯的心,成为这里的主人,可其实他并没有看着那般自信满满,住下来的每天总有那么两三个瞬间想到自己可能需要搬出去,于是给自己留了个窟。 现在果真应验了,他却反而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费尽心思、掏空自己了。 真好呢,他想。 程之涯心抽痛着,却累得不愿意再去揣度苏塘难测的情绪了,最后只应了一声好,转身下楼去了。 今天菜做多了,两人埋头默默吃着,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居然把整桌菜给清得七七八八。 饭后苏塘又上楼,程之涯洗了碗后就待在一楼的画室画画,等回过神来已经是晚饭时候。他下意识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做了两人份的晚饭端到桌上,只是喊人时看到书房空荡荡的,桌上放着一串钥匙,卧室送给苏塘的画也没带走,还挂在原处。 他一时愣怔,紧接着的第一个想法是饭又煮多了,吃饭的另一个人走了。以后,做单人份就好了。 想及这点,胸膛溢满了抽搐的窒息感,程之涯告诉自己必须清醒,当断则断,然后关上了房门。 不过就是又一段恋情结束而已,又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另一个苏塘按响他的门铃,陪他度过一个难熬的季节。 程之涯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心里最后一根弦猝不及防地崩了。 人也就彻底散了架,从里到外。 第31章 阔别 “我去,不行了,我得吐了。” 有朋友挡住苏塘斟酒的动作,连忙跑去厕所。 苏塘扬了扬眉毛,拿着酒瓶直接喝,连倒在杯里的步骤都省掉了。 他最近通过了一个的国际公益项目的志愿者考核,明日即启程去非洲,很可能一年多都回不来。Eden找来一帮损友给他饯行,结果苏塘喝酒就跟喝白开水似的,在酒桌上放倒了至少三个。 “得了得了,知道你能喝,”Eden见势不妙,拦住他喝第二口,“再喝就酒精中毒了,而且明天下午你就得飞,喝多了误机可就惨了。” 苏塘没跟他拗,撒了手,像只老猫趴在吧台半眯上眼。 他近来一直这状态,工作之余一有时间就泡吧,表面像个没事人,嘻嘻哈哈地跟大家闹。可一旦安静下来,他就嘴巴紧紧闭住,盯住某处地方无目的地长久凝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Eden看出苏塘情绪不高,但也知道他的硬脾气和自尊心不允许他公开狼狈,只意有所指地说:“离了也没关系,感情本来就是不断试错的过程,你很优秀,迟早会遇到合适的。” 苏塘没料到Eden平日里比他还没个正经,居然能说出这种有哲理的话,半晌才抬眼看他:“嗯,我知道。” Eden又不正经了:“所以,钓个外国人呗,金发碧眼还好使。” 苏塘不在意地笑笑:“好,我帮你物色好看的金发小哥,要个联系方式。” “我在说你,怎么扯到我这儿了?”Eden搭上苏塘的肩膀,又语重心长续道,“来,哥哥我跟你说点认真的,呐,爱情是永恒存在的,无关恋爱对象,只跟你内心对爱的信仰与热情有关,所以呢只要不放弃去爱人,投入不同的恋爱关系,这辈子就一直能处在爱情之中。” 苏塘抄起吧台上的一盒安全套砸他,笑着骂:“这就是你送这个给我当临行礼物的理由?” “及时行乐,不枉此生。” Eden贱笑,把安全套塞苏塘怀里。 他是不知道,苏塘已经碰不得生人了。跟程之涯睡久了,他也跟着变成鸡蛋里挑骨头的尖刻之人,开始嫌弃外面的人脏,全盘否定自己过往对灵与欲的观念。于是分开后的这段日子里,几次在浴缸泡澡时,他想到自己那双妙笔生花的手,高潮到来之际,脑海里很不合时宜跳出程之涯的脸。 手上顿时一片濡湿,眼睛也是。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滚烫的泪大颗大颗地砸到浴缸水面上,激起点儿水花,止都止不住。似乎他的泪腺跟他的理智是完全分离的两个系统,泪如雨下,而他却感觉不到半点哀伤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 程之涯跟沈岭一起套他话,程之涯选择分手,他拖着行李离开程之涯的家……无数个应该狠狠悲伤的时刻他都坦然接受了,然后转身就毫无痛感地生活和工作,就像从未爱过一样。与此同时,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分个手搬个家换张床而已,做得出那些事情就预着有天会东窗事发,到手的幸福注定迟早成泡影。 一早就能料到的事,有什么值得伤感的? 爱情会来就会走,就跟花开花落、人生老病死一样正常,周而复始,唯一区别是结束那刻到来的早晚。 这样一想,几年前他跟沈岭分手,几年后他跟程之涯分手,实际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爱沈岭时屁都不懂,一腔孤勇,一片痴心,就妄图渡过无边情海,结果没到半路差点儿就被淹死了。 爱程之涯呢,他耐心等待,大胆进攻,无所不用其极,捞不出镜中花水中月。 可日子怎样都虚耗而过,他总得为一个人费心呕血、然后在肝肠寸断一场,不是么? 苏塘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泡在浴缸里,水霎时漫过全身。 眼泪溶入水中,也就看不见了。 * 此后,苏塘换掉联系方式,一边跟随志愿者团队在非洲当地支教,空闲时到当年程之涯跟他提及的各个地方亲眼看看,一边以特约撰稿人身份,化名在旧东家的杂志上发表多篇特稿。 每日被非洲大陆的灼光晒着,苏塘皮肤黑了不止一个色度,头发越来越短,人也精瘦了,经过埃塞尔比亚探望在这儿工作的周尚时,对方差点儿就认不出这样的他。 照旧是有一句每一句地闲扯,谈话间周尚不知怎么就提及沈岭婚后跟老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不到一年就闹到离婚。他老婆还把他混乱的私生活给抖出去,人言可畏逼得他不得不辞职,到别的城市去了。 苏塘听完了心中无悲无喜,宛若忘记沈岭尊姓大名,点了根烟眺望远方,缭绕烟雾中的眼神迷离。 从前他还会偶尔拿沈岭出来恨一恨,防止自己心软或无端生出多余的爱,现在连这样也没力气去做了。 沈岭得到什么报应,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甚至是死是活婚丧嫁娶,与他苏塘再无牵连。 周尚借他火点了根烟,追问:“那你跟程之涯,死心了吗?” 他记得苏塘说过,要爱到死心才罢休。 苏塘很轻地嗯了一声,抽了几口才吐出云雾,答非所问,“我骗了他,就活该得不到他。他希望分开,我就离他远远的,这是现在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那如果他突然又需要你了,来找你,你就不会又跟他在一起吧?” 苏塘瞥他一眼,掐灭了烟,良久后认真地反问:“我有别的选择吗?” 周尚无言以对。 * 分手后,程之涯生活似乎没多大变化,照旧画画、看书和运动,不时抄佛经或独自一人远行采风,院子里的菜地也是越垦越大块儿,瓜果蔬菜越种越有心得,不仅跟时不时给师父杨清策送点自己种的成果,聊起这方面还头头是道的,让年轻时有过务农经验的对方颇为惊讶。 日子就这样平稳且充实地度过,创作也跟着渐入佳境,初春时举办的巡回画展收获圈内不少称赞的声音。程之涯越发觉得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下去也不错,只是一个人待着几乎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于是,初夏将至时他从大师兄家里抱养了一条刚出生的金毛,偌大的房子里除他之外又多了一会喘气出声的,取名Sugar,这下真的彻底杜绝了寂寞。 他以为,这样就不会想起苏塘了。 苏塘的确很会清除痕迹,以前是清理沈岭留下的,现在对自己的下起手来也毫不留情。除了还挂在床头上的那幅画、院子里的几畦菜地,以及程之涯给出去的一颗心,他都该还的该抹掉的全都办到了。 哪怕每日生活被挤得满满的,艺术给予他足够的安慰,可思念依然有本事无缝不入。煮饭偶尔会煮出双人份,摆餐具一不小心就会摆两份,每周必须买一本杂志等他写的报道刊发,经常能在梦里看见苏塘背对他吐烟圈,一被抓包就赶紧掐掉吐舌装无辜,或熬夜写稿累成一滩泥,巴巴地看着他并张开双臂等人抱,又或者只是坐在那里单纯地对他笑。 他极度抗拒这种想念,反复告诉自己必须清醒、理智,一度默念佛经静心。 期间,沈岭主动找过他,程之涯连着拒绝了几次,不愿再搅在过往的泥潭里脏了身。 他觉得可笑,现在他跟沈岭究竟算是旧情人还是情敌。 最后是沈岭直接找到家里来,程之涯不得不见。 彼此对过往心知肚明后,沈岭也懒得装了,见面就问他把苏塘气到哪儿去了。他问了周尚、Eden等跟苏塘关系亲近的,一水知情却不肯说的。 程之涯冷冷地说:“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沈岭勾了勾嘴角:“还真无情呢,那他离开了北城不知所踪,你也不关心了对吧。” 程之涯心瞬间被提起来,沉默不语。 沈岭瞥见他脸色有些煞白,口吻更为讽刺:“他会走,我的确有责任,毕竟是我设的局,可是你不跳进去也不会有这么一出,说到底你也经不起考验。” 程之涯握紧拳头,仍坚持自己的观点:“爱情不是用来考验的,也不该像你或他那样满嘴谎言。” “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幼稚,”沈岭笑得一脸无谓,“现实世界的爱情不是你骗骗我,就是我骗骗你,要么骗得了别人,要么骗得了自己。” 这般理智气壮的态度惹到了程之涯,可他到底没发作,更懒得跟沈岭辩白什么。 愤怒迅速消失了,只余深深的厌倦。 他干嘛还要掺和在沈岭和苏塘那点破事里?还嫌伤得不够重,或被耍得不够? 当天晚上,他又梦到了苏塘。 这是正常的,要是梦里没苏塘了反而不正常了。 梦里,苏塘跟程之涯窝在沙发里看电影《苏州河》,电影结束了,苏塘跨坐在他身上揽住他颈脖,指尖撩拨他的发脚,学着女主的口吻问: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刘海凌乱,半遮住一双黑眸,黑漆漆的如广袤夜空,点缀着斑点星光,是最亮的那一颗。 程之涯记得自己那时候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会”,这次做梦,他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作出了这回答。 等清醒过来,他想,他大概不会像马达那样找不见了的苏塘,大概。 问他问题的苏塘现在到底哪里去了? 终究没忍住拨通苏塘的电话,一个无法接通。 第32章 重逢 程之涯觉得自己肯定是入梦太深,疯了,才会想要去酒吧向Eden打听苏塘的消息。 正如沈岭说的,Eden嘴巴紧,知情却怎么都不肯说,对他更没什么好脸色。 程之涯就等在那里等到打烊才肯移驾,连续三天,Eden才无奈松口:“知道他去哪里能干嘛。” 他没回答问题,只重新问了一遍苏塘到底去哪儿。 言下之意是,我只关心这个,你今天不回答,我明天还继续来。 “他去了非洲,杂志上化名唐肃的特约撰稿人就是他,”Eden闷了半晌,没好气地说,“他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任何人的,特别是沈岭,不过没强调你。可能是觉得,你不会找他吧。” 程之涯又想起苏塘借《苏州河》台词问出那个似真非假的问题,表情微变。 那问题他回答了“会”,苏塘却笑了,说他骗人。 他说:“很多人都会选择等待下一次爱情,而不是继续这个爱情故事,因为等待、寻找和修复的成本太高了,好不如找个新的,重新塑造。” 现在看来,苏塘还真说到做到,不仅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了他,甚至离开他所在的这块大陆。 苏塘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他声称苦费经年的一段情,分得够决绝的。 想及这点,程之涯忽然笑了,喃喃道:“他大概也去找下一次爱情了吧。” Eden冷笑一声,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瞅他,问:“你到底爱不爱他?” 程之涯没说话,事到如今,爱不爱有什么所谓。 “那你就这不了解了,他长这么大,也就谈了你跟沈岭,中间隔了五六年,知道为什么吗?”Eden也不旨意他能回答出个花儿,兀自说道,“因为你们都太tm伤心伤肾了,他又是那种对感情特别较真和用力的人,一旦认准就奋不顾身特别痴心情长剑,谈一场就要好几年去恢复。” 说着他想起了一些往事,静了一会儿继续说,“他刚来酒吧打工那会儿,其实特别不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氛围,性格也没现在这样别扭,要可爱率真得多。他对陌生人的触摸和搭讪很抗拒,可还要强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特别想知道这样是不是更快乐,因为他的前任就是这样终日寻欢,一边享受着他专一的爱另一边又在别人身上寻求刺激感,前任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这自毁式的报复心理还挺幼稚的,对吧?” 不管程之涯会回没回答,Eden继续:“后来,等他真的成了跟前任一样的情场高手,你却突然出现了,一下子就把他变回最初来酒吧的那个小青年,练就的本事是功亏一篑了。我觉得吧,你肯定是他的照妖镜,总是有办法让他现出真身。” “他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整天跟我扯,”Eden学着苏塘平时说话笑眯眯的神态,望向程之涯,“原来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一个瞬间就够了。我一直在等那个瞬间,等你出现。” 程之涯心瞬间被击中,眼前似乎能看见苏塘说这话的神态,肯定是微微仰着头,嘴角带笑,眼神柔软。 他曾经问过苏塘,为什么会喜欢他。苏塘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说:“在酒吧看你第一眼,我只想睡你,可后来咱俩在便利店为打嗝这件傻事对笑得停不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有点想跟你谈个恋爱。嗯,也不是有点想,是很想很想。” 苏塘懒洋洋地伸手搂过来,程之涯一下没稳住扑到在他怀里,听到他声音在胸膛里回荡:“我以为那是多巴胺作祟,感觉很快就会消失,但这之后不断接近你,有无数个瞬间帮我温习最初那种感觉,让我变得越来越喜欢你了,越来越不想离开你。” “不对,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苏塘迅速纠正自己的说法。 程之涯心脏鼓噪起来,他当时羞于说出口,苏塘也有无数个瞬间让他越来越爱不释手。 比如此刻,以及往后每一个想起此刻的此刻。 “还是一别两宽的好,你以后别来探听苏塘的消息了。” Eden的一句话将程之涯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程之涯表情紧绷,极力想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情绪,哑着嗓子:“可他骗了我,我们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对啊,不仅是他,我也是帮凶,不仅没制止还帮忙了,”Eden难得没驳他话,表情有些怅然,“我当时是本着沈岭不仁我们就不义的想法,可后来想想,从头到尾你被瞒着,是最无辜的那个。偏要勉强,结果到头来谁都没得到幸福。” * 从酒吧回来后,程之涯一度很恍惚。 苏塘那边也许早就自动清零,可他这里却没有一键删除。 怀念时常光临,时间一久,程之涯便无计可施了。 说到底还是他没有想象中那般洒脱和坚定,也低估了苏塘和这段感情在他心里的分量。 挡不住,便只能学着跟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思念独处,餐具喜欢摆多少份就多少份,饭煮多了就分两顿吃,该梦见的就在梦里跟苏塘好好呆着,甚至由着自己心绪想抱他就抱上去,反正迟早会醒过来。 反正早晚就不再想他,不再爱他了。 谎言带来的痛感褪去后,有那么些瞬间,苏塘冷不丁地钻进程之涯脑海里,那些美好的昔日瞬间会让他突然觉得,他们的爱并不仅是一场海市蜃楼,风掠地而过,还是留下了真实的心动。 苏塘确确实实陪了他多年,偶尔羞涩时低头浅笑和眼神里始终的专注是骗不了人的,那些甜蜜未必全是假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无偿地陪另一个人演这么一出吃力不讨好的情爱戏码,为一张脸伤心伤身。 如果没有爱的驱使。 只是这样的爱扭曲了,让人望而却步。 给出扭曲的爱的那个人,必定得首先扭曲自己。 苏塘在耍手段用心计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过不安痛苦纠结。 这样想着,他甚至开始为苏塘的过错和私心辩解。 * 在非洲待了一年多,又是一年盛夏,苏塘回国前折去欧洲探望留学的朋友,经介绍认识了几个在当地活动的华人艺术家。其中一位叫赵书瑛的青年画家跟他相谈甚欢,很快就从采访关系发展为私交甚好的朋友关系,几次扬言要给他和她口中好到没边儿的师弟牵红线,苏塘只当是开玩笑。 等回国一段时间,他突然被赵书瑛喊去喝咖啡,一进门就注意到她身边坐着个皮肤白又乖巧、瞧着跟个高中生没两样的男孩,男孩怯生生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赵书瑛主动介绍,这是她师弟徐耘安。 苏塘当即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说说而已,还真要给他介绍对象。 在赵书瑛的卖力撮合下,他们陆陆续续地见了几次面,不外乎看电影听音乐会闲聊之类的,除了亲密接触几乎把情侣间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关系始终是不咸不淡,究其原因并非他不够用心,而是对方坚决不入戏。 约会时徐耘安总是漫不经心又刻意用礼貌制造距离感,偶尔看他的眼神恍然甚至不自主就发起呆来,像在透过他看着想着别的什么人。 果然,从赵书瑛嘴里套出点消息,似乎是最近与前任纠缠不休,前任似乎还是个做音乐的。 苏塘笑出了声,原来他还真长着一张前任的脸。 可他也没多生气,对跟徐耘安同行这件事并不反感,只当多交一个有意思的朋友,对关系的未来走向不多做强求。对方淡然又沉默,还白白净净会画画,都是记忆中他最爱的该有的模样。 画廊的新画展开幕的第一天,苏塘约了徐耘安去看,此次展出的均是新锐艺术家的新近作品。他兴致缺缺,沿着画廊一路走进去,每幅画都匆匆扫几眼就作罢,与徐耘安步伐不一致,很快便跟他走丢了。 直到一幅熟悉的水墨画止住了他的脚步,夺去了他几秒钟的心跳。 “程之涯八月十五赠吾爱苏塘雅鉴”占据他的全部视野,寥寥几笔让他看到一双温柔的黑眸。 那个人不太会也不太爱说话,却总喜欢长久地凝视他,很多说不出口的话就通过一双眼代为传达,每次回头都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清晰、真实又隽永的。 简单想想,心还是会扑通扑通跳不停。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海浪翻波,没让徐耘安看出端倪。待把人送回家后,他又赶在画廊关门前匆匆赶回去,跑到门口时他顺了顺气,又走进去。 彼时画廊临近清场,看众零零星星,而那幅山水画前,颀长身影静静伫立。 果然,程之涯喜欢在自己作品展出的第一天快结束时去看画展,这习惯多年不改,而他一直记得。 快接近时苏塘放慢了步伐,一步步走过去,木质地板发出的声音被四周的安静衬得有点儿响。 似乎是注意到脚步声,程之涯向苏塘这边瞟了一眼,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见到苏塘。 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自然而然想起了苏塘,心底须臾花开之时。 黑了,瘦了,头发也短了许多。 程之涯有点失魂落魄,脑子就只剩下这丁点想法。 作者有话说: 走过场的徐耘安和那个搞音乐的前任有他们的故事,详见上一篇文《十级余震》,破镜重圆。两篇文没什么关联,但徐耘安和苏塘算是互为助攻吧。 第33章 觉悟 四目交接,苏塘露出得体的笑容,最先开口打招呼:“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程之涯将自己心中的波动藏得很好,只颔首点头,也跟着寒暄了一句“好久不见”,顿了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不是在非洲吗?” 苏塘露出有点讶异的神色:“你知道?找过我?” 程之涯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转过头去:“偶然听说的。” “哦,这样啊,半个月前回的,”苏塘没再追问,转眼看向那幅山水画,静静地说,“今天跟一个朋友来看画展,我在英国结识了新的画家朋友,将自家师弟介绍给我认识,说要撮合我们。” 程之涯表情没什么波澜,从苏塘这里却能看到他下颌紧绷,咬了咬牙后跟才回:“哦,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在骗你?放心,这次是真的,同样的招数我不会重复用在同一个人身上,我的确是想跟他好好处一下,虽然对方似乎有点难忘旧情,”苏塘轻轻地笑了,跟看过来的程之涯对视,“而且今天也不是什么巧遇,我是故意来的。你喜欢在自己作品展出第一天快结束时来看,这点我还是记得的。” 程之涯没料到苏塘会这么坦白直接,一时间反而有点无所适从:“那,你,你为什么要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现在不说,估计以后也很难有机会了,”苏塘低头,整理了会儿思绪才继续说,“我想你是对的,在一段关系里看见真实的彼此和坦诚很重要,维系爱的不是隐瞒、一味的投其所好和道德绑架,我给你的爱终究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海市蜃楼,经不起一点风吹就散了。” 苏塘的语调徐徐,低头望了望自己一双空空如也的手,“为了爱这件事,我一度迷失和压抑自我,也忘记了初心。爱你最初那会儿,我只想你多看我一眼,陪我多一刻钟,后来有了一个拥抱一个吻,我便希望能讨个一生一世,结果是越贪婪越不得满足,越得到越不安。” “所以啊,”苏塘抬眼,朝程之涯舒坦一笑,“我要谢谢你,爱过我,也让我醒过来。那几个月,真是一场好梦呢。” 程之涯耳边嗡嗡嗡地响,愣在那里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 他最应该笑一笑,跟苏塘友好地握握手,表示再见亦是朋友,内心平静如水。 可真到了两人在大街上临近告别,苏塘握他的手说出类似的话时,他并没有迎来期待中的解脱和释怀。 “我在国外看了你的新画展,很有意思,期待你的下次画展。” “嗯。” “这次我会在市里待一段时间,有空出来聊聊。” “好的。” 苏塘笑着向他点头示意,转身离开,将言不由衷的程之涯留在原地。 程之涯默默望着苏塘的背影,胸膛泛起一阵钝痛。他不知道一年多前苏塘只身离开他家是怎样的场景,苏塘心情如何、有没有流眼泪、是不是频频回头,因为那天他故意把自己锁在画室里,拉上窗帘隔绝外界。 而如今,他终于补上了一年多前分手时不忍体会的感觉。 * 在画展开幕前夕,程之涯忐忑过的。 他头脑一热选择展出那幅山水画,说不上什么原因,心里既怕苏塘看得见又怕他没看见。 等真的碰上了苏塘,对方到底没问他这问题,还主动坦白一年来的心路历程,结束一切后重新向前。 可程之涯向前不了,反而有些恍惚,为什么苏塘在他身上犯了错,现在却要他看着苏塘在另一段感情中修正这种错误? 程之涯脑子里装着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路边等红绿灯时眼里扫过来往车辆,心想,也不是头一回知道感情是恼人的玩意儿,就跟留在体内的断箭一样,失去后总是后知后觉且持续地带来痛感,只能在消磨和辗转中等待忽然不爱的瞬间。 可是,真能等来忽然不爱苏塘的那一刻吗? 他正胡思乱想,不知觉驾车来到苏塘旧时住的小区门口。 今天上午他拜访了师父杨清策,老爷子酿制的桂花酒香得不行,可苦于没有可分享的酒友,便想到了曾经跟他大谈特谈酒文化的苏塘,打包好一瓷罐让程之涯顺路给苏塘捎去。 程之涯第一反应是推托:“不了,他忙。” 杨清策大概知道程之涯跟苏塘合了又分,不了解具体内情:“是你不想去吧?” 程之涯搅了搅棋盒的黑子,心不在焉道:“打扰人家总是不好的。” 杨清策破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看未必,搞不好人家就等你打扰,这一年多苏塘时不时就打电话来问候,旁敲侧击问起你的近况。” 程之涯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抬手揉了揉额角,最终应下了老爷子这趟“快递”。 他提着一坛酒摁下电梯按键,心脏节拍随着显示数字的递增而提速。 来之前他打电话发短信都没等到回复,而现在按了一会儿门铃也没人开门。 大概是白来一趟了吧,又想自己是不是过于着急了,在老爷子家吃过午饭就直奔这儿了。 程之涯转身走没几步,门突然敞开了。 苏塘看到他明显怔了一下,声带沙哑:“杨老先生有跟我提过,说要给我送酒,没想到是你送,还这么快就到了。” 程之涯没接话,他关心的是苏塘脸上泛起不寻常的潮红,以及这大夏天的他却裹着张棉被。 苏塘注意到他又摆出一脸吓不了人的凶相,讪讪一笑,语调尽量活泼:“我最近有些累,歇会儿。” 程之涯显然不信苏塘这胡话,两步上前摸苏塘的额头,烫手得很。 “看医生了吗?” “小事情,用不着看。” “量过体温了吗?” “40.2℃吧,刚吃了退烧药。” “高烧也叫小事?” “我以前肺炎试过烧了快四天,没事的。” 程之涯没话了,绷着脸,绕过苏塘直接进屋里放下那坛酒,在电视柜翻出病历,顺道拿上搁鞋柜的钥匙,拉起苏塘的手腕就走,一路都是低气压状态。 他大概是生气了,苏塘没吭声,老实本分地跟着上车,到医院看病。 一听到苏塘高烧了快三天,程之涯脸更黑了。 两人在输液室并排坐着,默不作声。期间苏塘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又醒来,然后跟一个采访对象通电话,约了后天的采访。 程之涯递了一杯温开水到他嘴边,冷淡地瞥了一眼:“日理万机啊。” 苏塘看他这气鼓鼓的样子想笑,又觉得此刻不太合适,乖乖接过水喝到见底。 喝完了,他又瞄了瞄程之涯,捏着纸杯,小声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程之涯转头看他,从他的视角能看到苏塘的发旋、高挺漂亮的鼻尖,心头一颤,眼睛像被烫着了立即移开视线。 良久了,他才回道,“我爸发病那会儿,也是高烧不退,然后就没了,我想你是知道的。”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苏塘却听出了一丝示弱和缓解尴尬气氛的意味,程之涯正相当委婉地解释他刚刚的越界行为。 他低低地说:“我不会突然没了。” 程之涯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花板,叹道:“谁都可能突然没了的,每一个早晨出门的人,谁能保证自己晚上肯定能安全到家。” 他特别在意生离死别,父亲突然发病离世这件事对他冲击很大,也让他明白了一点,人真的说没就没了,唯有珍惜当下。所以一听说苏塘也高烧,他顾不上保持什么分寸和距离感,硬拉着人去医院,确认病情不算严重才冷静了些,哪怕苏塘曾经利用过他这份心软吃住他。 苏塘把手覆在程之涯手上,拍了拍,又很快移开,看起来只是普通朋友的安慰。 程之涯看了看他,发现点滴没了,去喊护士拔针。 两人没再继续沉重的话题,程之涯将他送回公寓,到厨房给他熬粥。 打开冰箱发现一堆速食食品,他方才进屋就发现了,公寓又恢复从前最开始认识苏塘那会儿的混沌状态,各种杂物随便乱放,茶几上烟灰缸一堆烟头,整间屋子最干净的就睡的床、苏塘最爱惜的书架以及最少涉足的厨房。 没了他,苏塘就是过着这种生活…… 程之涯从进屋起眉头就没松动过。 苏塘很会察言观色,一见他这样儿,用玩笑的口吻解释:“我写稿的状态就这样的,平日也不喜欢整洁,才不是什么为了你自甘堕落的,或者故意演戏让你心软。别看这么乱,要找起东西来我还是很快就能找得到……” “我知道!” 程之涯提高声调打断他的话,也不知道是哪里冒起来的火气。 他讨厌苏塘这样急切解释,更讨厌下意识就心软的他,婆婆妈妈的,太不像话。 “嗯,那就好,”苏塘吐了吐舌头,低头吹着程之涯给他熬的干瑶柱白粥,含糊地说,“我怕你误会……” 程之涯在将药按照次数分装好,听到这话手抖了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 静了会儿,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提及:“你的那个好感对象……他应该来看看你的。” 苏塘浑不在意地继续喝粥,嘴里含糊:“啊,他跟前任复合了,过得挺好的。” 程之涯没跟他对视,“那你……” “算了,我又不是找不到,”苏塘笑了一下,又摆出他那一套理论,“就跟一篮子的绿豆里的几颗红豆,筛一筛总能碰着另一颗红豆的。还是随缘的好,感情不能强求,不是吗?” 程之涯没接他话,苏塘越是这样觉悟高他心里就越是空荡荡跟暴风雨过境后一样。可他表面克制得很好,绷着脸正经地分好药,最后看苏塘喝完粥吃了药,体温降到38℃以下才离开。 苏塘执意送他到楼下,程之涯从车后镜里看他裹成粽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视线黏在程之涯这边没移开过。明明有点好笑的臃肿身形,却意外的孤独萧瑟。 以前为了博得他的怜爱,苏塘装醉示弱扮大度,现在真出事了,却拼命说自己没事,全程对他说了不知道多少句“谢谢”、“麻烦了”,生怕欠他什么或者让他误会什么。 又比如,提分手时干脆利落就走了,再遇时表现得无比得体淡然,却在背地里询问他的近况。 程之涯并非榆木脑袋,他懂得个中原因,虽然费了些时日才参透并愿意相信这点。 以前他想要苏塘,苏塘就借机拼命抓住。 现在他想离开苏塘,苏塘就刻意保持距离。 苏塘做什么,全在于程之涯的意愿。 而不论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点,始终没变过。 第34章 柔软 暴雨至,市中心交通阻塞,程之涯到苏塘家花的时间快是平时的两倍,到的时候发现钥匙还插钥匙孔里,最近几天苏塘病糊涂,没少干这种傻事。 程之涯疑惑地推门而进,雨伞倚着鞋柜使劲儿滴水,屋内没开灯。 细碎的谈话声隐隐约约,程之涯走近声源,隔着房门听到歌声。 “哇,外婆,您这高音甜中音准低音劲,棒得不行,我要为您转身。” 笑声阵阵,其中夹杂男孩的声音:“表哥,我也有给和声弹吉他的,怎么不夸夸我?” “行行行,都棒好不好,你现在大学生了不起了。” “那肯定,你校友啊。” 外婆问:“塘塘,身子骨利索了吗?” “嗯,好多了。” “你爸妈最近有找过你吗?” “有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前天提过你,明明就还那老样子,儿子都不认。” “嘻嘻,没关系,外婆认我就行啦。” “哎,你爸妈各有了孩子,你爸最近又老来得得子,他们有自己家就都不管你,问都不问,真够狠心的,都这么多年了……” “好啦好啦,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没关系了,”苏塘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拼命安慰外婆,“您疼我就好了,他们有了合心意又听话的孩子,也挺好的对吧。” “瞎说,你可不许自己躲一边儿不开心,以前你最喜欢这样。最近之涯有没有陪你啊?” “有啊,等下跟他约会。” 程之涯调整好情绪,清清喉咙,推门进房里。感觉到动静的苏塘猛地回头,裹着一张白花花的空调被盘腿坐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通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正跟外婆视频通话,程之涯一下闯入镜头,外婆笑起来:“之涯来了啊。” 程之涯露出笑容,在苏塘身旁坐下,自然而然地抱住他肩,喊了一声外婆。 苏塘表情凝在了脸上,隔着被子隐约能嗅到程之涯身上雨的气息,潮湿又温暖。 聊了几句,外婆以不妨碍他们约会为由,挂断了。 视频聊天一结束,苏塘立马跟他拉开距离,忙不迭解释起来:“不好意思啊,又让你抓包我撒谎了,我没跟外婆说我们分了。以前不是谈了崩了就是到处玩没定性,外婆常唠叨劝我找个乖男孩,这次要是那么快就分手,她肯定又要担心。你放心,过段时间我会跟她说我们和平分手了。” 程之涯还在纠结刚刚偷听到的,手心触及的干燥热度突然退却,居然感到有些无措,费了点时间整理好情绪:“带了晚饭,给你热一下。” 苏塘应了一声好,跟在他身后去客厅。 这几天程之涯坚持上门送汤送粥,他不说理由,苏塘也没问。 吃饭时,苏塘摆好餐具,程之涯舀粥舀汤,苏塘说句谢谢才开始喝起来。两人这几天的相处模式基本是这样,不怎么交谈,递个东西也要客气道谢一番,比刚认识那会儿还要识大体、懂分寸,分手了还能和谐到这份上,也算一桩奇观了。 纠缠了几年,不外乎投缘和谐激情互信犹疑退缩撕裂挂心,都还没熬到相看两厌,继而违背天生喜好新鲜的人性弱点再度爱上彼此共度余生的那刻,一段情就戛然而止了,如今又恍若回到原点。 说不遗憾是假的。重遇这段日子里,程之涯的心仍会为跟苏塘久违的皮肤接触而剧烈地跳动,仍然能从他眼里看到星星。如果现在问他最想跟谁共度一生,斟酌良久,想到的也只有苏塘。 可如果真的重新在一起,他们又能对彼此坦诚吗?即使能做到心无芥蒂,他们还能爱意如昨吗? 他没信心给出肯定的答案,爱情这回事,不是一句“想要”和一时心动就可以回答所有问题。 饭后,暴雨仍在肆虐,市区部分主要道路积水严重,将程之涯困在这里。 苏塘看他忧心忡忡,在落地玻璃窗前站了很久,便问:“赶着回去?” 程之涯收回注视的目光:“菜地的防护不知道够不够,Sugar也没喂。” 一听到菜地,苏塘眼神亮了亮却避而不提,又问:“Sugar是?” “在师兄家抱养了一只金毛,半岁了。” 苏塘哦了一声,淡笑:“名字挺好听的,我小时候在外婆家养过一条金毛犬,也叫Sugar。” 程之涯说:“我知道,你提过。” 苏塘点点头,没继续话题,转身到屋里。他伸了伸懒腰,打开音响循环播放Finale(tangoapasionado),向程之涯投来一眼,伸出右手:“外婆说,下雨时跳个舞唱首歌,雨就很快会停,百试百灵。” 程之涯看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胡乱说笑的样子一如从前,心中一动,四肢就不听使唤地走过去递上手揽住他的腰。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彼此的触碰依然温热亲近,时间倒流,热恋时的甜蜜瞬间上头。 气氛正好,苏塘却突然开口:“你又偷听了,对吧。” 程之涯被这话问得瞬间动作全乱,差点儿就踩到苏塘赤着的脚,心虚地嗯了一声。 “不要觉得我可怜,我跟他们这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苏塘握紧程之涯的手,继续引导他的舞步,“从小我就被他们当皮球那样踢来踢去,习惯了期待落空的感觉,后来喜欢男人被嫌弃了也不意外。 都说童年时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会成为那个人日后建立关系的重要命题,所以不论是爱上沈岭还是你,我大概都想找到那种被需要和接纳的感觉,哪怕一点点,我都会想尽办法去留住。 我没法跟你坦白我的自私、妒忌、别扭、不安、独占欲,这些太沉重了,也不好看,会吓着你的。 可这不是撒谎和伤害你的理由,现在跟你说这些,是让你知道,我对你说的做的,不全是假的……” 程之涯启唇欲言,被苏塘用手指摁住了,用近乎祈求的语气阻止道,“先听我说,好不好,就这一次。” “跟沈岭的一段情几近摧毁了我对爱的想象,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遇到你,找回那种想要爱一个人的感觉,”苏塘歪着脑袋靠在程之涯肩上,声音隐忍,“我不知道还要多久、还能不能遇到下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所以我一心只想抓住你、独占你、甚至支配你,极度想确认你是我的。到头来却是爱得过了界,伤了你,也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哼笑一声,“逃了也好,我终于不用担心你会走,不用反复问自己,我究竟是不是算拥有了你。” 程之涯胸口一窒,挣了挣苏塘的手臂,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别动,”苏塘连忙攀住他肩胛骨,抓紧了不肯松手,“再抱一会儿就好。” 声音渐小,就像在跟自己说,“再一会儿我就放手。” 感受抵在肩上的温度,程之涯没再说话,夹杂纷繁思绪的潮水不知道第几次汹涌而来,可他倦了,懒得再去挣扎,只闭上眼睛浸没其中,大脑放空,只凭当下的感觉自然地抱住苏塘。 窗外大雨滂沱,房里竹编灯罩透出暗黄微光,两人身体相拥,继续脚下的舞步,Finale(tangoapasionado)单曲循环中,身旁彷如掠过他们无数相爱相离的片段,有种光怪陆离、恍如隔世的虚幻感。 恍然间,他突然有些记不得,他跟苏塘为什么要分开,他们为什么就成这般光景了。 窗外雨声渐而小了。 苏塘最先把手松开,抹了把脸,恢复了寻常语气:“雨快停了,你该走了。” 程之涯这才睁眼,撞进苏塘一双幽深如夜色的眼眸里,一下恍惚了,心里那块命名为“苏塘”的领土此刻是冰川万里又有岩浆喷涌,冰火交加,有许多话如鲠在喉,直至离开苏塘的小公寓也没能吐露。 作者有话说: Finale(tangoapasionado)取自电影《春光乍泄》。 第35章 败局 从苏塘公寓回来,程之涯一宿无眠。 双眼闭上便能看见苏塘安静地说着那些掏出心扉的话语,临别前轻声说再见。他撑着伞在雨中伫立,额前刘海被打湿了点儿,那双眼看向程之涯的任何时候都像在微笑。 猛然醒来,偌大的双人床,左手边空荡荡的。 他起床,望着床头那个黑色天鹅绒小盒发呆,胸膛跟被龙卷风掠过似的空荡荡一片。 看得眼睛酸胀了,便用双手包住自己脸,深深地吐纳。 耳边依稀是各种声音交错不断,一会儿是苏塘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爱他,一会儿是他说着骗人的话让他心软,一会儿又是他哑声袒露自己的心,真真假假,似梦非真,最终又汇成了一个声音——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会一直找吗? 苏塘问他,会不会找到他。 他明明,明明回答了“会的”,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作答。 苏塘不信,说他骗人。 他说,如果你真的爱我想要我,是不会允许我突然消失的。 “所以,想要我,就抓紧我,好不好?” 当时的苏塘浅笑盎然,拉起程之涯的手,如此问道。 是啊,道理不就是这般简单明了。的确不是一句“想要”就能回答所有问题,但爱情确确实实是靠这一句开始、长久支撑下去的。 程之涯脑袋里好似倏然间砸出一条通道,豁然开朗,便蓦地起身换上衣服,风一般地开车出门。 路上,他急切地拨打同一个号码,没通。 没有找到,公寓、抑或是杂志社。 苏塘真的不见了。 他要去找苏塘。 程之涯心底只有这个念头,他疯狂地开车穿街过巷,奔去每一个苏塘可能去的地方。 所有疑虑、忧愁、猜忌似乎都在奔跑的过程中逐点抽离了他的身体,绕成毛线团的思绪突然明了。 对,他一定要找到苏塘,告诉他,敢惹他就得好好负起责任。 告诉他,即使他是偷走了他的心的骗子,即使他自私、贪心又不安,他也不怕跟他重蹈覆辙,错到底。 爱情本就没有什么真实可言,所谓的真实或许就在于每一个想要爱下去的瞬间。 一定是这样的。 程之涯跑急了,坐车内大口大口地喘息,才想起拨Eden的号码。 那头一接通,他便问苏塘在哪里。 Eden讶异:“他没跟你说?杂志社有个加急的封面报道,他要去欧洲采访,现在估计在飞机上了。”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噢,对了,他好像说采访结束了顺道去瑞士,给我寄什么明信片来着。” 挂断电话,程之涯加急申请签证,定了最快的机票去瑞士。 在酒店落脚的第三天,程之涯很早就起床搭乘去往少女峰的云霄火车,赶上中午前登上山顶。 赶上了好天气,不见云雾,入目一派银装裹素。 程之涯无心于欣赏空灵美景,只四处张望、寻找,冲锋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 屏幕闪烁着熟悉的备注。 程之涯手哆嗦了一下,心扑通扑通地加速起来。 没有哪个人的名字能让他一看就心动不已。 电话那边,有呼吸声,也有游客的交谈声。 程之涯抬头看向湛蓝如水的天,释然地笑了,“生日快乐。” 脚步踩在皑皑白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步,两步,三步…… 程之涯转身去,苏塘只站在他一臂之外,温柔地凝视着他,眼尾泛红,积聚的水色摇摇欲坠。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我们说好的。” 程之涯心如鼓噪,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好像生怕惊了苏塘眼底那片水泽。 苏塘牙后跟咬得很紧,阖上眼跟自个儿较劲了好一会儿,才又睁了眼,一字一字地说:“是,我又撒谎了,我根本就没想放过你。你当初一笑惹到我,我不会放你生路然后只有我一个人念念不忘,没那么便宜的事!” 那语气像在放什么狠话,明明就是只逞强的小猫,被捏住后颈还胡乱挥舞爪子,妄图逃出生天。 一下一下地,挠得程之涯心肺痒又疼,望向苏塘的眼神愈加柔和,“嗯,我知道的。” 苏塘没力量接过他的眼神,又咬牙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改变,你想要真心想要坦诚,我就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我只想再赌一次,赌你在乎我,赌你还爱我,赌你会心软,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现在我赌赢了,你让我赢的。”他强调。 程之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嗯,你赢了。” 苏塘嘴不饶人:“你破绽太多了,我一眼就看透了。” 程之涯仔细想了想,金毛犬的名字、山水画的署名、一生病就急着往医院送……即使没有这些细节,即使话不出口,每一次眼神交接都有可能泄露秘密。 他很认同:“是挺多的。” 一边说着,冷不防地掏出一个天鹅绒盒子,在苏塘面前啪嗒一声打开了,“这是最大破绽。” 苏塘神色凝滞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两枚戒指熠熠生光。 漫天雪山,两人静默对视,良久,苏塘忽然低头一笑,一滴泪断线珠子似的倏地掉落了,挺烫的,雪融化了。 程之涯的心也融化了。 无视来往游客,他手上用力,将苏塘慢慢拉入怀里,重获珍宝。 没有什么比他在这里更重要的了。 程之涯把手松开,跟苏塘拉开点儿距离,将黑盒递给他,再伸出左手。 苏塘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取下一枚戒指给他戴上,看程之涯低头亲了亲这枚戒指,然后神色郑重地拉起他的左手。 无名指被戒指恰恰好被套住了,苏塘瞬间红了眼睛,凑近,闭眼吻上他的唇,末了仰起下巴,口吻霸道地宣布:“程之涯,这次是你自投罗网的。” 这久别的一吻撩得程之涯耳根烧灼,脸上发烫,心头也是。 他跟着笑了,视线忽而水雾一片。 真傻啊,他们俩。 程之涯捧住苏塘的脸细细亲吻,从额头、眉间、鼻尖再到颤抖的唇,在确认余生还将反复亲吻的轮廓。 温柔得吻吻要人命。 苏塘被亲得练就多年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住了,从脸颊到耳根都热乎乎,埋头在程之涯胸前避开他过分热情的吻,小声咕哝:“傻瓜,就不会留着以后慢慢亲吗?” “嗯,那我换点别的,”程之涯勾唇一笑,又不听话地往苏塘左耳亲了亲,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苏塘,我爱你,我爱你……” 反复而缠绵地一遍遍说着,用另一种方式让苏塘脸继续保持热度。 每一句“我爱你”等于一句“我认输”,是今后要一直说下去的。 怀里温软的一团,久久才闷出一句:“够了够了,你赢了,你一直是赢的那个。” 程之涯促狭地笑一声,收紧了怀抱:“傻瓜。” 爱情这回事,哪有什么输赢之分。 你都认罪认个彻底了,我哪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就这样锁在彼此的爱里,终身制,不越狱。 Fin.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糖,番外随缘啦~这部小说多灾多难,几次更换提纲,还好没坑。文也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只能今后继续努力。结束最后一章时,播放器循环《人来人往》,歌里唱“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嗯,还好他们闭上眼想的和身边睡的是同一个人,何等幸运,愿每一位看到这里的你也能在三次元收获这份幸福。最后,感谢你们的陪伴,无形之中鼓励了我,比心ヾ(o・ω・)ノ,让这篇文不至于太冷清,下一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