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先说爱》作者:月沣 文案 【双向暗恋/回避型依恋/救赎/成长】日更、不坑 1、 多年后重逢,他依旧出类拔萃,而她是世俗眼里的loser。 就在她全副武装躲着时,那人却穿过人群,走过来打招呼,揭开她的伪装。 之后,他还让她帮一个又一个忙… 他需要人来帮忙照看他的外婆? 他需要人来喂一下他的猫咪?… 最后,他竟然需要人来和他形婚?! 2、 李柏松重遇云知后,精心打造的谎言全被一只猪队友破坏了。 某日,猪队友终于被揍,委屈地问: “她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占人便宜?她…” 李柏松又拍了一下猪队友的头,撂下一句话,“是我心甘情愿。” *李柏松备忘录置顶: 谨记和回避型依恋者的相处之道:给足安全感。 a、给对方充足的自由 b、适当示弱或撒娇 c、一定要坦诚。 李柏松唯一没做到的就是坦诚,有一天他所有的秘密全被云知发现了…… 3、阅读指南: A、双向暗恋+女主成长+轻救赎+双C B、主线是重逢后,穿插学生时期的回忆线。 C、男主是女主的灯塔,深藏心底的光,她心底那微弱的火苗,因此始终不肯熄灭。 D、偏现实向。 -女主典型的回避依恋人格,不喜被帮助,看似坚强,实则懦弱;社恐、分离焦虑(家很不美好,但心底却恋家);世人眼里的废材,实则一直艰难对抗原生家庭和坚持梦想。 -男主表面家世好教养好,实际腹黑深沉,有心酸过往,惯常扮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婚恋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知李柏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知她生人勿近,但不想慢慢来了 立意:有底气就不怕说爱 第一章 周三晚,李柏松回到老城区外婆家。 吃完饭,他回房工作。公司两个月前接了新项目,作为合伙人之一,他一个多月来连轴加班,现在好不容易项目接近尾声,今晚他想一鼓作气赶完进度,接下来就能空出来时间好好陪外婆。 徐奶奶非常理解他,外孙回来别提有多高兴,饭后连广场舞都没去,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整个屋子一时流淌着温馨的时光。 万家灯火,除开二楼住着的这对祖孙,三楼也有一对奇怪的家庭组合。 云知这时才在洗碗,她每天非常忙碌,晚饭时间和睡觉时间没有定数,她正琢磨着找到工作作息就能调整好,门铃就响了。 从门眼望去,是楼上的邻居赵亮。云知赶紧开了一道缝问候:“赵哥。” “给你送包饺子,你嫂子包的,很重,冰箱在哪。” 赵亮拎着很大一包饺子,袋子估计比一个宝宝都大,云知忙错开身。 “这……也太大包了。” “这不多”,赵亮殷勤地放好饺子,立着没走,又笑问:“乐宝呢?” 云知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天黑了,这个男人又不算矮小,尽管他们认识以来常打招呼,尽管此时大门也开着。 可面上她一点儿没显,只道:“她睡了。” “这么早呀,小女孩就是比小男孩乖。”赵亮笑笑,又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朝门口走去。 云知暗自松口气,跟在后面真诚地道谢,“饺子,太费心了,谢谢赵哥,也帮我和嫂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亮身形虚晃了一下,手恰好碰到门把,朝内开的大门便顺势被关上了。 “我这头,什么时候不晕偏偏这时候,老毛病了。” “没事吧。”云知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已警铃大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哎哟,这头呀,快,椅子椅子。”赵亮晃着身体,脚步重新转向餐厅。 云知赶紧去拿餐桌上的手机,然后才拉开一把椅子,可赵亮来得很快,在她身后叫嚷:“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便晃着身体倒向云知,同时一只手准确地盖在她拿手机的手上。 离得近,云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她忙抽手闪到一旁,可手机没抽出来,落了地,就砸在赵亮脚旁,赵亮晕乎地问:“什么声音啊?” “赵哥,您喝酒了?”云知周旋着,没贸然蹲下去捡手机。 赵亮一笑,扯了扯嘴角:“老毛病犯了,酒嘛,是良药,我坐会儿就好。”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坐,倚着餐桌,开始□□裸地盯着云知,暗忖着眼前白嫩的脸,白嫩的脖颈,以及衣领下更多白嫩的肌肤…… 赵亮是在借酒装疯!这已然明确,云知反倒没那么怕了,“赵哥,我让赵嫂来接你。” 云知说这话时眼神到位,颇有气势,只是她身板太纤弱,威慑力还是太小。就在她脚步刚起时,赵亮晃到她面前,轻浮地笑道:“妹子别急啊,你嫂子现在可不在家。” 云知立马后退,拉开他们间的距离,她之前看过很多安全防护的案例,像这种情况一定要避免有接触,以防被压制。 于是接下来十几秒,他们便来了两三个回合的“我闪你追”。最后一次,云知绕到沙发边,就要冲向房间,头发就被赵亮狠狠抓住了,她痛得尖叫一声,下一刻被甩到沙发边。 嘴巴随即被捂住,赵亮彻底撕下面具,奸笑地说:“你跑哪去,这么怕你赵哥!” 老旧楼房的隔音效果不好,一声戛然而止的呼声传入徐奶奶的耳朵,她坐不住了,去敲外孙的房门,“小松,快来,我感觉楼上有点不对劲,刚刚就一直‘乒乓’响,和我去看看。” 出门前,徐奶奶还不忘把租房的钥匙带上,走到半楼,一声狠厉的“臭□□”吓了她一跳,她身子骨虽好,但爬楼速度到底比不过年轻人,便把钥匙递给李柏松,催道:“坏了坏了,小松你快去开门”。 李柏松领命地加速,不过他不解徐奶奶的急切,这楼上到底住了谁?他只知道房子是一个月前租出去的,那会儿他正在市区昏天黑地加班。 李柏松来到门前,又听见屋内传来几下耳光声,随即一个重物落地的闷响声,然后彻底没声了。他辨认着锁孔,也带上了一份焦急,这难道是小俩口打起来了? 门很快打开,入眼是个小餐厅,李柏松被眼前凌乱的场景唬住了。餐桌严重错位,椅子倒得倒,歪得歪,一把白壳手机横尸在地,这哪还有半点儿记忆里的影子。 拐过弯便是小客厅,李柏松又是一惊。一个喘着粗气的女人坐在地上,裸露的肌肤是一片晃眼的白,和披散在脸上的乌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她面前则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男人,有点眼熟。 云知刚结束一场恶战,整个人处在泄力状态,根本没注意有人进来,直到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 “出了什么事?” 这声音像从她记忆深处不合时宜地蹦出,云知惊魂未定,立马抬头望去,从头发的缝隙里看见来人,一时疑心是不是自己精疲力竭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可下一秒的惊呼立马告诉她这就是现实世界。 “孩子,这是怎么了!这这……”徐奶奶进了门,也直奔沙发区。 云知这才回过神,迅速拢着领口爬起,奈何因脱力脚底打滑,快栽倒时被人眼明手快地拉住,碰巧拉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胳膊,这本无伤大雅,可在整个袖子被扯烂的情况下就有些难堪,好在那人没说什么,扶稳她后立刻松手了。 这样良好的涵养让云知的无力感顿生,她刚刚在那么绝望的境地都没这种感觉,还拼命战斗,没想到竟能了结,可眼下这一情况,她却只垂头站着,大脑当了机,似乎只想到让头发藏住自己。 徐奶奶毕竟历经风浪,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安抚,“好孩子,别怕,别怕啊。” 这样轻柔的声音让云知鼻头一酸,她怎么可能不怕,尤其那恶徒现在就躺在地上,还不省人事。 “我……”一出声,云知才发现自己嗓音嘶哑,“我打到他的头,他……晕了。”说完她又静默下来,依旧沉着头,视野里出现一双修长的手,手上是件灰绿的夹克。 “孩子,来,穿着。”徐奶奶替她接过来。 云知看着夹克,脑子又突然运转起来,忙摆手道:“谢谢,我……去穿外套。”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踉跄而去。 “哎”。徐奶奶看着云知的背影叹气,对蹲在地上查看情况的李柏松道:“小松,快报警,赵亮这混帐东西,真是死性不改。” “我这就打,再打个120。”李柏松直起身。 “对对对,他……他……”。 “放心吧,外婆,情况还好,我是以防万一。” 李柏松说完便往楼下走,刚刚事出紧急,手机还搁在房间桌上。 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李柏松没有头绪,徐奶奶在那个情况下也不可能和他交代那一男一女是何关系。半晌,他摇摇头,拿过手机,瞟了一眼电脑,心想今晚的进度是完不成了。 这一边,云知很快从房间出来,除了穿上外套,她还戴了顶鸭舌帽,鸭舌帽下还戴了口罩。 “孩子,有没有受伤?”徐奶奶问。 云知摇摇头。 看着遮挡严实的人,徐奶奶拉过她的手说:“没受伤就好,不怕,这混帐以前……哎”。 “嗯。” “小乐宝呢?” “睡着了,没醒。” “唉,万幸啊,快来,先坐下来缓缓。” 云知坐下后,又看到躺在地上的赵亮,他还是一动不动。 “人没大碍,小松看过了。小松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外孙,他有点医护常识。” “嗯”。 云知依旧有点恍惚,可还清楚记得徐奶奶提起她外孙那次。她那时急需找人来看护乐宝,徐奶奶便主动请缨,说她一个老人家平日里闲得慌,又想存点钱给外孙娶媳妇用。还说,多少无所谓,她外孙赚得足够,她就备份心意,只要云知帮忙瞒着就行。云知当时就觉得人家的家庭关系多好,人家的孩子多争气,不仅事业有成,婚姻也有着落,不像她。 警方很快就来,这边的警局就在附近。由于犯罪嫌疑人还没醒,来的警察便先询问云知的情况。 “先说下基本信息。”坐云知对面的那个胖警官开口说。 云知拿衣服时就有准备,此时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没说姓名,只说:“户口在江元市,一个月前搬到这。” 胖警官把身份证递给旁边记录的同事,又问:“说下报案的原因,就是事情经过。” “原因是……被人猥亵。” “具体情况?” “差不多八点,他来敲门,说是帮他老婆送水饺。我就开了……” 半晌,胖警官又问:“猥亵的部位是?” “胸、臀部……脖子、耳朵”,云知低低地回,嘶哑的嗓音有些抖,“还有大腿内侧。” 背对着餐桌坐的徐奶奶有些坐不住,对旁边人轻声切齿道:“这个渣滓!” 李柏松轻拍了两下外婆的手,他的两道剑眉此时也微皱起来。 “除此之外,有受伤的地方吗?” “主要是脸”。云知掀了一下口罩,又立马戴上,胖警官还是看清她红肿起来的脸,也许因为她皮肤白,所以看着有些触目,其中被扇了两巴掌的脸明显比另一边更肿。 “他怎么晕的?” 这问话一出,云知突然有点崩溃,她一直避免回想那最后的时刻。 第二章 当时她已被束在地上,所有的防护技巧在绝对的力量前都成了徒劳。 嘴一直被赵亮捂着,手也被他单手钳住,她就拿脚踹,可对方反而压得更紧。等到赵亮忘情抚摸时,她才找到一个空隙,用解放的双手去挖对方的脸,这也是从网上习得的技巧,可却换来三个力道狠绝的巴掌,比她以往挨过的都重,赵亮当即被激得露出凶相,也就是在那时,云知突然想起,沙发上有个不锈钢保温杯,里面是她为泡奶粉备的水。而后,当赵亮再次埋头时,云知摸索到那个保温杯,照着他的后脑勺狠狠一击。 此刻在警察面前,她当然后怕,如果这个男人出事,她怎么办?乐宝又怎么办? 好在笔录接近尾声时,救护车来了,跟车而来的医生初步判定赵亮问题不大,就把人抬走了,云知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随后胖警官交代:“等人醒了会出调查结果,保持电话通畅。” “谢谢,谢谢。”云知反复道谢,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一行人出了屋子,才发现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人。有些面孔云知很熟悉,都是同栋楼的人。那群人都盯着云知瞧,却七嘴八舌地问徐奶奶出了什么事。 “出事的时候没见人,事后一个个的……”徐奶奶很不快,加上警察的打发,人群很快消散,门这才重新关上。 屋内一下少了一半人,这夜的错乱仿佛就此落下帷幕。 徐奶奶又陪了云知一会儿才走,走前叮嘱:“有什么事找我,或者找我外孙,他这几天都在这。” “对,可以找我。”被点名的李柏松应道。 云知连连点头,又频频表示感谢。 等到他们离去,云知才忍不住抬头去瞧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只一眼就把门关上,然后她人就顺着门滑落到地上。没坐多久,门突然又被敲响,云知狠狠一惊,问道“是谁?” “我是徐奶奶的外孙,外婆让我给你送些冰块。” 云知垂着头开门,接过冰块又道了次谢。 “好好休息。”那人像是怕打扰到她,说完立刻就走。 当世界终于剩她一人时,云知便摘下帽子和口罩,脸上早有泪水泛滥,她咬着唇哭得悄无声息,她习惯这样哭。李柏松刚刚离去的背影和她脑中闪现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云知,你会后悔的,谁不是这么活着!” …… 这些话她之前常听,早已刻在她心里,也许是对刚刚的事越发后怕,也许是糗大了,她竟萌发逃回宁市的念头,回到一个多月前她才逃离的世界。那个世界尽管束缚重重,可至少安全?至少她习惯了?至少……绝不会在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他。 可她绝不能回去,一想到这她便痛苦万分。 “哇呜哇呜”,一声响亮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悲伤,云知连忙跑向卧室。 躺在床上的乐宝到了喝奶的时刻,云知来不及擦脸上的泪珠,抱起还不到四个月的宝宝哄道“乖,乖,这就给你泡”。她边哄边走向客厅,麻利地从保温杯中倒出水,又利索地挖了三勺奶粉,晃了晃奶瓶后,就将奶嘴塞进还在哼唧的小嘴里。 怀里的小宝贝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喝起奶,几分钟就消灭了她的“夜宵”,然后又沉沉睡去。云知贪婪地看着这张酣睡的面容,内心获得了点力量,她不打算再哭下去,决定洗把脸后去书房。 当初她找房子时,为了预算可没想过屋里能有个书房,可这房子的位置她太满意了,在偏远城区的老旧小区,又靠近警局和菜场,离市区极远,她能安下心来重新生活,而不用担心遇见谁。 “偏偏这么巧。”云知呆坐在电脑前自语道,等再次回神已经深夜了,她赶紧打开电脑干活,她最近在网上帮人修改论文,手头有个单子还没改好。 就在这时,手机一震,有人加她好友,云知心想可能是来找她改论文的人,可一看这位“新朋友”的头像是棵柏树,她马上心慌起来,目光下意识避开发来的添加信息,而先点开头像,头像一放大,她便无比确定这位“新朋友”的身份,这头像很可能还是那人亲手画的。 添加信息很简单利索,只有短短一句话,“你好,我是李柏松,徐奶奶的外孙”。 云知还记得当年他是怎么自我介绍的,以及当年她的自我介绍是如何不堪回首。 那时国家还没出台学区房政策,云知像是打怪升级一样,小升初考到宁市排名第二的初中,中考又考进全市第一的高中。 然而开学第一天,她就被父母的吵架声惊醒,准确的说是被方顺琴的声音惊醒。 “你也不许出钱!”方顺琴尖声喊道。 “你懂什么!”云明丰的语气也很冲。 “你看我们现在租的地方……你别走!” 紧接着是洗手间关门的声音。 听到这,云知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眼时间,便提前把闹钟关掉,从床上爬起来。这种情况,她得更乖一点。可她没把握好出场的最佳时刻,她刚从隔断帘出来,便和方顺琴的目光不期而遇,方顺琴的炮火立马开向她。 “你还知道起来,我和你爸都吵翻天了,生你有什么用,天天就知道摆个脸,你看看沈宜!同样是女孩!” “我刚醒。” 明知得闭嘴,但方顺琴每次拿别人来打压她,她就没法忍。 “睡得倒安稳,我这是为了谁,你有没有良心!” 云知闭嘴了。 “这会儿倒不讲话了,刚刚不还顶嘴。” “够了,大清早的吵吵吵。”云明丰终于发火,洪亮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 方顺琴熄了声,但眼睛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云知跑回帘内收拾,心里知道这事还没完。 那天云知出门极早,不出意外第一个到了教室,她选了第一组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然后便紧张地期待和新同学的会面。过了一会儿,新同学陆陆续续进班,云知发现他们多是结伴而来,有些人虽是一个人,可他们要么进来前和朋友热闹地分别,要么进来后和已坐在位置上的人打招呼。 云知后知后觉,宁城中学可是市里排名第一的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同样出彩,所以高中部生源里当然有一半以上来自本校初中。云知哀叹,她应该脑子再灵光点,再有先见之明些,可她也没有朋友一起来报道。 之后,云知身旁坐了一个女生,名叫陶以沫,和云知一样,话都不多,两人互通姓名后就不再出声了,而云知前面则坐着两个一直在交谈的男生。 等班级人来得差不多后,班主任上场了,他一出现,云知就觉得他不简单,整个人很有军人的风范,平头,腰板很直,“大家都静一下”,这话也说得中气十足。 云知的感觉没错,朱阅是宁城高中的金牌老师,常年带高三数学,时隔四年才重新做班主任,他还被历届学长们称作“不笑长官”,必杀技除了常年不散的军人气质,还有就是会在课堂上突然冒金句,措辞新颖,毫不刻意,瞬间爆笑整个班级,然而每当这时朱阅自己却连嘴角都不上扬,静待笑潮过后,又继续讲课。他的所言所行让人觉得他一点没有想要幽默的意思,而就是这种真实与傲娇又拔高了其幽默的层次,最终收获无数粉丝,每一届都有学生专门记录他的金语,有好事者发现金语很少雷同。 朱阅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交代了今天的任务,首先就是新生自我介绍。 云知起初都很淡定,待到前座的同学上台时,才开始紧张起来,尤其是这个男生简直是道分水岭,云知第一次见到完全贴合“清俊”二字的男生,那男生眉眼正气,给人干净的感觉,一看就家教良好,说话时整个人一派淡然,自信又不张扬。 “大家好,我是李柏松。就是松柏何须羡桃李的李柏松。”一句话说完,他也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三个字写得清逸潇洒,一看就练过,这样一来,“李柏松”三个字也在那几个歪七横八的名字中显眼起来。 可能是他全程一派矜持,所以这个有点秀的介绍丝毫不让人觉得做作,就是磊落大方地介绍自己而已,只是不经意间造成了差距。 云知还注意到李柏松在台上时,朱阅一直面带欣赏地看着他,她见此心里更是直打鼓,暗自强调比不过比不过,尽量演得大方点,不出错就好。 谁知都这么自我强调了,她在上讲台前竟摔了一跤,坐在讲台旁的朱阅随即说:“做老师那么多年,难得收获一个重大的拜师礼。”说着还应景地举了下手里装着茶水的透明玻璃杯,然后喝起来。 全班都笑起来,听得出是可爱的笑,云知心中的紧张反倒被这一出减轻,她已经迅速站起来,然后来到讲台前流利地说出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 “大家好,我叫云知,云朵的云,知道的知,来自北中,很高兴认识大家”。她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名字,她在写时听见前排的同学在小声嘀咕什么,在她之前的人都没这“待遇”,以她自小察言观色的敏锐,有什么地方,她可能出错了! 第三章 云知写完名后嘀咕声还在,她不明所以地走下讲台,心里发虚,当听见“项链”二字时,她脸色一变,低头一瞧,她脖子上的项链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她迅速地将项链塞回去,不自觉地咬起唇继续往前走,她有些懊恼自己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快到位子时,云知才抬起头,正巧望见李柏松那双染上笑意的眼睛。这下更觉相形见绌,这人到底在笑什么? 云知一落座,朱阅的声音就响起来,“咱们班有的同学还和初中生一样,不对,就像小学生一样叽叽喳喳。” 云知暗叫不好,无论好坏,她都不想引起关注。 “有人在台上发言,保持安静是最起码的尊重,这道理我10岁的侄子都懂。有讲话的,有笑的,到底什么事,同学摔跤了就这么好玩?”最后一句话朱阅加强语气。 有个剃着寸头皮肤黝黑的男生胆子很大,这时还嘀咕,“我们不是笑她摔跤。” “那笑什么?”朱阅听见了,问道。 “她的项链……”周围一圈的同学因这话又小声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说啊,笑什么!”朱阅声音严肃起来。 这下没人再接话,也没人再笑,云知低着头,看着事态发展下去,心里默默祈祷,老师别再说了,这个事揭过去就行。 可朱阅听不到云知的心声,又道:“项链我也看见了,怎么了,我上学时也戴过,我孩子也戴过,就是一个很传统有好寓意的项链而已。那些说笑的人不说你们的言行多么幼稚,遵守纪律难道不是学生最基本的礼仪?” 方寸男同学再次跳出来,“老师我们错了,我们没遵守纪律,可咱们学校从初中开始不就规定禁止戴首饰嘛。” 朱阅闻言淡笑一下,“没错,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借此我也说这一次,以后来校就不能戴首饰,当然今天只是报个道,那些想偷偷摘的就别伸手了。” 此话一出,班级又重归轻松的气氛,自我介绍的流程又走起来。只有云知一人没法放松,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以及看她脖子上的项链。 这确实是一个很传统意味的项链,银色链条下垂着一个八边形的银色吊坠,这是有些长辈给小娃娃戴的项链。当初云知父母也依照家族习俗给她买了一条,在一堆刻着“长命富贵”、“平安出入”的吊坠里给她选了“招娣进宝”这四个字。 余下的介绍云知都听不进去,她反而能听见李柏松身旁那个娃娃脸的男生在小声说:“老子今天都没敢戴,初中严抓严禁,太坑了”。 “嗯”,李柏松应了一下。 云知恨恨地想:“什么你们初中不给戴,我们初中也禁止的。” 只是……她今天忘摘了。将近两个多月的长假让她松懈了。 云知刚上初中那会儿老师也说过一次,可那次回家摘项链时被她妈妈瞧见了,偏巧方顺琴心情不顺,最后胡搅蛮缠起来,大骂云知不懂父母心,有些话云知还依稀记得。 “你是女孩,可我和你爸还是给你买一条,知不知道很多女孩都没这待遇,要知道感恩,你为什么叫云知,到底得让我和你说多少遍!”她那时便知道脖子上的项链又成了地雷,在家里,她不能碰的地雷太多太多了,她总是小心规避着旧地雷,还得时刻记上新地雷。 面对地雷,她早已摸索出一条原则,那就是闭嘴顺从。 “妈,我知道了。”她乖巧应着。 “你知道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看你那个哭丧脸,我就知道你没知道!养你就是白养了……” 彻底闭上嘴云知多少次都学不会,自此以后,初中生云知多了个习惯——“进学校前摘项链,出学校后戴项链。” 至于她为什么叫“云知”,的确是有含义的,只不过远比不上人家的“松柏何须羡桃李”。 云知老家有很多让她看不惯的传统,首当其冲的就是“重男轻女”。 当初方顺琴在生云知前已经打掉两个女娃,到第三次时医生警告夫妻二人,如果还想怀孕,这个娃就要留下。云知便被留下来,取名知,是要让她“知恩”,能让她在世上走一遭,是多大的恩情。 就在云知神游过往之际,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手里是张信息表,云知接过来,目光准确定位到最后一行,再次暗叹“这个人肯定练过字”,然后她不自觉拿出考试的认真劲去填写。 其实云知的字也不错,但上下对比还是差距明显。 一个漫不经心风骨尽显,一个精心雕琢过于规矩。 云知对比完就把表传给身旁的陶以沫,然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越想越觉得难堪,脖上那条项链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她恨不得立马扯下来,但她羞于在人前拿出它。 “今天回去说什么都要摘下来,哪怕……”云知心说,可一预见回家的场景,她心情更加低落,她还突然发现最懊恼的事并不是项链,“刚刚我应该笑笑,大大方方地走到位置上!” 当事人无所谓地笑笑,别人就会无所谓,事情就会被淡忘,化解尴尬有时如此容易,云知早就明白,但每次糗事发生,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洞逃走。 这样想着,云知又预感自己的高中生涯必定难捱。 “我有一条和你一模一样的项链”,身旁传来声音。 “嗯?”云知诧异地看向陶以沫,嗫嚅道:“是嘛”。 “没想到这个班这么多本校的同学,我是三中的。” 陶以沫说话仍不热烈,但此时却大大缓和云知心理崩塌的速度。 “是的,我北中的。” “我记得。” 傍晚,云知报完道归家,云明丰还没回来。 肮脏逼仄的厨房里只有炒菜声,方顺琴一言不发,听见声响后只侧了侧头。 云知拿碗筷时瞟了一眼案板,看到案板上有一盘焯过水的排骨,心里松口气。云明丰晚上应该是要回来吃饭的。 可是方顺琴炒完当下的那道菜后就熄了火,关了煤气。 云知见排骨没煮,心里又咯噔起来,她爸晚上又去应酬?答案随着方顺琴的落座越发肯定。 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是刚炒的白菜,一个是昨天吃剩的土豆肉片,肉片已寥寥无几,土豆也不成形状。 方顺琴喝着云知盛好的白粥,面容不善,盯着面前的菜,仿佛在等待什么。云知见此,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筷子也多伸向那盘土豆,努力减少存在感。 “砰”,就在她再次去夹土豆时,方顺琴拍了下桌子,她终于找到发火的由子。 云知刚夹起的那块土豆应声而断。 “不知道去拿个勺吗,这么笨,偏偏生了你这个,跟你爸一个样,说多少遍了,不回来要打电话,每次都不打。一个个的,上辈子欠你们家了!” 云知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暴风雨来了,总比暴风雨要来好过多。 “天天都是,我说什么才做什么,我不说就不做了。” 方顺琴喝口粥又继续,“从小都是,一点都不讨喜,你看你堂姐,也是女孩,还克死爸妈,可你奶奶只喜欢她。” 闻言,云知开始咬唇。 “人家乖巧懂事都是真的,不要人喊,你呢,从小让你嘴甜点,每次喊人都跟被逼似的,天天摆什么脸,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爸妈死了。” 方顺琴越说越气,食指点着云知的头,“你等着,过几年你弟弟出生,谁还要你。” 这话跟魔咒一样,每次只要一现,云知的眼泪就跟着出,无一例外。 “别在这儿装,我都没哭呢!” 云知知道,她哭只会让方顺琴更暴躁,但她就是忍不住。 尽管一年年过去,弟弟出现的机率越来越低,但这安慰不到云知,她有时倒想有个弟弟,母亲能得偿所愿,脾气是不是就能好点? 可方顺琴这些年肚子一直没好消息,大前年倒是个男孩,却自然流产,医生再次提出警告,方顺琴才又消停下来,35岁的女人不再娇俏,身心屡遭巨创,生子之途的不顺她全发泄在云知身上。 云知对此除了难过,还有同情。作为一块专门吸收母亲情绪的海绵,她自小就觉得方顺琴又苦又悲。 “要哭去外面哭!”方顺琴已处在咆哮状态,食指点云知的头点得更起劲。 “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桌上的手机响起,方顺琴这才停下,瞪完云知,下一秒便切换了她的面容,“哥~” “顺琴,吃饭了吗。” “吃了,哥你们也吃了吧。”方顺琴话语带笑。 “嗯,最近生意怎么样?” “这几个月好点。” 顿了一下,方顺琴又说:“唉,这才有点钱,明丰他非要寄回老家扩建房子,气死了!你看我们现在租的地方!” “现在孩子大了,过年老房子确实住不下那么多人……云知不是过两年得高考,不买房了?打算回来读?” “她爸本想今年买房,这丫头啥都不行,就读书强点,给她在这里考。可现在偏偏把钱用到老家房子上。哥,我心里真苦,老大家就剩云墨,老三也早嫁了,这些都不说了,可凭什么老二家不出钱,我们也没钱!” 方顺琴嘴不停地念道:“明丰就爱打肿脸充胖子,说什么明年也能买房,这款都催几年了,明年有没有钱谁知道。” “如果决定在那考,最迟明年也得有房产证,才好报名。” “谁知他怎么想,去年这丫头考进市第一,她爸面上光彩,就决定让她在这读了,要我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云知看着方顺琴,她知道母亲又在似贬实夸地炫耀她的成绩,可她没一丝被认同的喜悦,心里还想着项链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提了,大不了还像初中那样。 “云知呢,在干嘛。” “她在呢,云知,舅舅要和你说话。”方顺琴把电话给云知,然后像每次一样,用嘴型默默提醒她:“好好讲。” 云知泪痕未干,但说话时熟练地染上乖巧,“舅舅~”。 “开学了吧,高中不比其他时候,得加把劲知道吗。” “嗯,我知道。” …… 这种问答如云知所料,四五个回合就能结束。 云知父母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对舅舅舅妈这一对高知分子十分敬重,只要舅舅一来电话,她就要被迫“营业”,云知有时觉得她就是她家与舅家联系的一个工具。 “洗完碗就去看书,我出去一趟。”电话结束后,方顺琴终于放过云知,因为她打麻将的时间到了,门“砰”地一声关起来,正收拾碗筷的云知一惊。 第四章 梦外的云知也一惊,睁眼竟有点懵,静默几秒才恍然,原来她刚刚梦回了高中。 只是敲门声还在,还颇有点不依不饶。 云知看了眼还在睡的乐宝,起身去房门口,从猫眼往外看,来人是赵亮的妻子许卉。 门一开,许卉就“扑通”一声下跪。 云知去拉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妹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错,求你……” 这时对门邻居出来了,他家这些天出了远门,今天早上才回来。 云知感受到对门打量的神色,淡淡道:“你要是这样谈,什么要求我都不会答应”。 “我起来我起来。” 云知带许卉进屋后,直言道:“说吧”。 许卉面含哀容,“我知道他混账,昨天……我们吵架,他心情不好,喝醉了。要是我那时没回娘家……” 说到这,许卉停了下来,云知并未接话,许卉又讪讪道:“警方说了,这是强制猥亵,情节严重,要得到谅解才可能减刑。妹子,他该千刀万剐,可你能不能原谅我们。” 许卉去牵云知的手,云知这才有了反应,忙缩回了手,把口罩揭开。经过一夜,她两颊更吓人了,掌印清晰可见,红中还透着青紫。 许卉愣住了。 “赵亮说他喝醉酒了?” 赵嫂点头,瞧了眼云知的神色又加了句:“真得,我昨晚回娘家前他……他就在喝酒。” 云知顶着那张看着吓人的脸淡笑起来,“醉没醉咱们心里都有数吧?” 赵嫂心虚地低下头。 “好在法律规定,酒后犯罪受到同样的惩罚,可不管醉没醉。据说上一次赵亮就是酒后犯事?” 昨晚,云知已从徐奶奶那知道赵亮几年前就曾尾随与猥亵过一名独身女子。 赵嫂闻言脸色大变,“妹子,别看我们平常看着恩爱,其实我知道他特混蛋,老实说我早不想和他过了,可孩子还在上小学,我……” 赵亮有个儿子,圆滚滚的,三代单传,云知见过。 “赵嫂,你家儿子还有你,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可乐宝只有我。要是我昨天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办。” “对不起啊云知,我们可以赔钱作为补偿,你说怎么样啊?求你了妹子。” 许卉说着又要流眼泪,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声音响起,云知站起来,也没去看许卉,只道:“先回吧,我得给她做点吃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卧室。 赵嫂怏怏离去后,云知忍不住亲乐宝的眼睛,云知最喜欢她那双水灵的眼睛。 “你可真有眼力见,该睡的时候睡,该哭的时候哭,给你弄爱吃的米糊。” 乐宝现在已经能吃一点辅食了,云知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她还记得刚来林川市的场景,从高铁站一出来,整个陌生的世界向她涌来,背在身前的乐宝正在笑,她也止不住笑起来,然后一头汇入人群中。她当时真有股重获新生的感觉。 那天她最先见到的人不是房东徐奶奶,而正是赵亮一家。 当时她找到单元楼,一手提着包,另一手拿着手机,轻轻地安抚正在闹情绪的乐宝。 “好啦好啦,打个电话给房东奶奶,咱们就可以上去睡觉了。” 这时,身侧有个女声在问:“是要上去吗,我们可以刷卡。” “嗷,谢谢,谢谢啊。” 然后站在女人身后的小胖子就蹿出来嚷着他要开门。 “找人吗,第一次见。”女人好奇道。 “对。”云知犹豫了一下,又交代:“找徐奶奶。” 她其实来之前打算好了,和邻居少接触,因为一个独身女人带着娃娃,时间久了难免会出现好事者,那么一开始与人保持距离是最好的。 只是人家毕竟给她这个陌生人开门,她好歹得交代一声让人心安。 “徐奶奶啊,你是要住她家的房子?” “对。” “那咱们以后就是同一栋楼的邻居了。” 云知笑了笑,小胖子这时终于踮着脚把单元门解了锁。 女人又热情道:“赵亮,帮人把包拎一下,抱小孩爬楼多不容易。” “不用了不用了”。云知礼貌地摇头。 男人已经把包拎过去,和善地笑“以后都是邻居。” 云知没想到这个头一开,以后这对夫妻碰到云知都热情问候,偶尔看到她搬推车下楼还会询问是否要帮忙。云知每次都拒绝,她觉得这些自己完全能够应付。 没多久,许卉再碰见云知时会旁敲侧击地问:“怎么从没看到孩子她爸呀?” 世俗眼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唠家常。 云知仅一句“她爸死了”便挡了回去,她也不算说假话,乐宝的爸,跟死了没区别。 这之后许卉便殷勤起来,时常给云知送自己包的饺子,每次两人都为此拉锯半天,直到云知不再推托为止。 事实证明,她最初就该坚持原则,保持距离。她也不怪许卉,不仅是因为犯错的人是她丈夫不是她,还因为云知本就很难相信一个人,许卉平日里虽很热络,但云知从未信任过她。没有期望,何谈失望。 她边喂乐宝吃米糊,边回想刚刚与许卉的谈话。 她问许卉:“既然知道是人渣,为什么不带孩子离开。” 许卉苦笑,“这孩子可是三代单传,太难了。” 这一回答让云知十足疑惑,三代单传就难带孩子走?这是什么话?可这一疑惑到了下午就得到了解答。 云知喂乐宝吃辅食的当口,楼下的徐奶奶也在吃早饭。 因为昨晚的事,徐奶奶今天有点晚起,早饭吃得有些急,她想赶紧上楼看看。 “外婆,你们才认识多久,我怎么感觉你对她比对我还好,看来我没回来的这段时间爱就转移了。” 徐奶奶被逗笑,“别瞎说。我不是多嘴的人,我是越看这孩子越心疼,自己还像个孩子,竟然还带了个小孩子,一个人平常话不多,独来独往,我一瞧见她,不知怎么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想起那时候的你,想起你妈,唉。” 二人心照不宣的“那时候”,让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李柏松如常开口,“她是不是上次你跳广场舞时,站在你后面的姑娘? ” 徐奶奶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大概两周前,李柏松在加班休息的空挡,给他外婆发了视频电话。视频一接起,就是徐奶奶摇摆的笑,他原本以为外婆在家里。 “小松”,外婆开心地叫他后,切换了摄像头,将整个热闹的广场舞场面转给他看,当画面转到了左后方,李柏松看到一个低头微笑的女子,正在暗淡的灯光下摇晃手臂,只是那短短的几秒里,她的目光一直向下,好像下面有什么在牵引她。 李柏松当时不知道这个女子带着宝宝,而且总把宝宝背在身前。 “我们的租客。”徐奶奶的话落下,女子也刚有抬头的趋势,画面又一转,徐奶奶的笑脸再次跳出来,李柏松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然后这一画面在他加班日子里很快就忘了。 这些年李柏松像个不能停的机器,只让心里装着最重要的人和事。所以,无论是广场舞那次还是昨晚,他只觉得女子低头的样子和身形有点眼熟,仅此而已。 早饭后,徐奶奶上楼了。 李柏松完成工作后,捞起《黑客与画家》来看,权当休息。 没看几页,手机响起。 “这么早起来啊。”电话那头传来调笑声。 “不早了,有事快说。”李柏松不客气道。 “这不是来膜拜大神嘛,你说说你这个UI设计师最近一直干着程序员的活,一早就搞好了bug,这让咱公司的开发组情何以堪。” “师兄最近请年假,不然也用不着我。” “沈辰家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回家一趟就突然请年假?” “师兄没说。” “哦。那……那”对面开始支吾起来。 “没什么事,我挂了。” “咳,我们是不是得请声语吃饭,这次我们接到这么大的项目,多亏她力荐。要不等中秋同学聚会咱们回去一趟,顺带请她?” 李柏松没有言语。 “做不成情侣,难不成这么多年的朋友不做了?” “又瞎说什么呢,再说吧”。 对方闻言也不再多说,却开始撒起娇来,“唉,你说你们俩都休假去了,就剩我一个坐镇,我要补偿。” “你要不嫌远就来老城区,管你一顿饭。” “我好久没吃外婆的饭了,我要来。” “把你美的,我做饭,爱来不来。” “那我也去,等我哦,小松松,我晚上……” 回应他的则是干脆的“嘟嘟”声。 李柏松挂完电话后不住地摇头,“这家伙怎么能一点没变”。 李柏松口中的“这家伙”叫卢默,可他性情不像其名,极其聒噪欢脱,学生时代甚至可以说是一根筋,高中报道那次坐在李柏松身边的娃娃脸就是他,这些年他还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 卢默毕业后就来了林川市,进了李柏松所在的公司,美名其曰投靠。一年后,二人连同沈辰离了职,一起成立“风抟软件”公司,刚开始公司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啥活都干,找项目,做技术,做测试,和客户沟通。一个项目下来,三人没日没夜地忙,好在公司很快又招到十多个新成员,多是沈辰和李柏松同校的师弟师妹。现在公司主要分三大块,两个技术组,一个UI设计组,一个开发组,分别由李柏松和沈辰带领,而卢默则负责找项目拉项目,偶尔因为人手不够,也会自愿或被迫进入技术组。 而卢默提到的那个大项目,确实是二人的高中同学林声语搭的线。林声语任职的公司是全国有名的大企业,坐落于省会城市仓市,就在宁市隔壁,他们公司业务种类繁多,已涉及了在线游戏、在线教育、在线音乐等。由于近年来国内漫画崛起,林声语的公司又顺应时势,成立了漫画部。作为公司三年多的老员工,林声语被任命为这一部门的副经理,主要负责漫画app的搭建工作,当时竞标这一项目的公司有很多,风抟资历虽浅,但团队成员的实力都牛逼哄哄,光是UI设计赛与程序赛的获奖作品就不止三十个,李柏松和沈辰更是获得过国际奖。 自身实力的过硬,加上林声语的力荐,最终风抟拿下这一项目。 此外,沈辰、卢默和林声语三人不仅是高中同学,还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只是李柏松这些年逐渐和林声语疏远,二人不常见面,上次见面还不欢而散,对此卢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第五章 时钟指向十点,李奶奶还没回来,李柏松给她去了一条短信,出门买菜。 工作日出没菜场的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和家庭主妇,极少有像他这样的年轻男子。 李柏松一路走走停停,间或听到人们在谈论昨晚的事。 卖鱼的女摊主认识李柏松,她刚听完上一个买家给她普及的八卦,满脸兴奋地问:“哎,小哥今天怎么有空?” “正好休假,就要这条。”李柏松指着大红盆里其中一条鱼说。 “小哥真孝顺。” 女摊主一边熟稔地清理手里的鱼,一边继续:“听说就是你们那栋的女人啊,未婚生女,真的假的?” 李柏松笑了笑,只道:“我昨晚刚回来,还不清楚什么事。” 女摊主最后给鱼清洗一下,又神神秘秘说:“之前就听人讲,那女人不爱讲话,没见过有谁来找,她那小孩可能“来路不明”,这事没那么简单呐。” 说完,女摊主将鱼递给李柏松,脸上挂着给人八卦完的自得表情。 来路不明?李柏松默念了一遍,领会到其中的意思,淡笑地回:“是嘛?” 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这两字有多敷衍。拎着鱼往回走时,他想下次还是去前面的大超市买菜吧。远是远些,但清净。 他这一路实在听到太多“那女人”的八卦。 “那女人据说长得白嫩又漂亮”。 “我见过那女人,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怎么可能是离婚带娃,自己家人也不来看一次?这说明什么?” …… 昨晚李柏松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远没有他外婆那么热心,可这一路下来,不禁对众人口中的“那女人”有所同情,言论能创造另一个“事实”,他是知道的。 李柏松炒完菜,徐奶奶才回来,她一回来就宣布:“下午不去公园了。” 李柏松静待下文。 “那孩子今天得去警察局,还得去做伤情鉴定,我想帮她看会儿宝宝。” 李柏松闻言皱起眉,“外婆,帮她看一两次没问题,不要太热心了。你忘了前些年在妇联时遇到的农夫与蛇的事吗?” “当然没忘,这次又是赵亮他们家,我哪能想不起来?我心里有数,是我自己提的,我走的时候她都没同意,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这哪里可以,又要去医院又要去警局的。” 徐奶奶叹了口气,又道:“吃完饭我就去堵着,这孩子真犟,困难的时候接受他人帮助,没什么。” 说完后她又看了一眼自家外孙,摇摇头。 “好了,外婆,我又没说什么,别愁眉苦脸了,您开心就好。” “本来以为世上那么犟的人只有你一个,没想到活到这么大年纪,还碰到一个。” 李柏松笑了。 那女人什么样,他真不知道,“犟”倒是真的,至少到现在微信还没通过他好友。 午饭后没多久,徐奶奶就抱着一个白胖的宝宝下来了。 李柏松在屋里听见那女人仍旧沙哑的声音,“奶奶,我真得可以的。” 紧接着是他外婆的声音,“小松~都说让我带了。” 李柏松开门后也插话,“我六岁前都是外婆带的,我外婆经验丰富。” 徐奶奶经验丰富云知当然了解,如果她外孙不是李柏松,她今天会像之前那样把孩子留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去医院不好,抵抗力不行。”李柏松又道。 徐奶奶也附和着:“是啊是啊。” 云知看了眼乐宝,终于松口,“奶奶我会尽快回来的,太谢谢了,我会……” 话没说完,云知想起和徐奶奶的约定,生生打住了。 徐奶奶了然地点头,问道:“要不让小松送你去?他正好没事做。警局那如果有什么事,他也能联系到人,我家老伴从前也是警察。” “不用了,奶奶,这事已经没什么悬念。”云知拒绝后,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李柏松看着那女人全副武装的背影,突然开口:“外婆,这人是挺倔的。” 云知这一走,直到夕阳西下才回来。那时落日的余晖勾画出粉红的彩霞,整片天空尤其好看。可云知无暇顾及,低着头快速地往前走,一边心里想着各种事。 她想:“再找个房子吧,离开这一片,可找房子太麻烦了,现在住得样样都合意,昨晚的事她也不怕,就除了……不过他也不常回?”。 云知在心里都不肯念叨“李柏松”这三个字,她还想着事,突然一声喇叭声响起,原来自己挡着一辆黑色轿车了,云知忙闪避到一旁,不停歇地继续走。 而此时黑色轿车上坐着的正是来蹭饭的卢默,他看着后视镜里女人的行走姿势,不知怎么就觉得无比熟悉。 他自小就爱观察,头脑里有个档案库,装满各色各样他觉得特别的人物。在学生时期,他不仅爱观察,还喜欢捉弄他人、多管闲事。但他顶着一张娃娃脸,年纪又比班上同学小,所以一直是班宠,行事便总随性子,直到进入社会后才有所收敛,还凭着出色的察言观色本领成为社交能手。 这样的走路姿势,低头又快速,慌慌张张的,明明在哪里见过?卢默一时想不起来,转移他注意力的是徐奶奶家多出的小孩。 “好哇,你休假敢情是有私生女了!”卢默对着正在剥蒜的李柏松喊道。 李柏松见怪不怪地白了他一眼。 “外婆,你看他,又不理人。” 徐奶奶“呵呵”地笑起来。 怀里的乐宝也笑了。 卢默见此,又忍不住耍宝,“呀,小宝贝见着叔叔就开心啦。呦,这眼睛真漂亮,好像在哪里见过。” 徐奶奶满面笑意地说:“好啦,你哪里见过,快别胡说了。” 卢默还想说什么,门铃响了,“我去开我去开”,他一溜烟地跑去开门,徐奶奶也紧随其后,她估摸是云知回来了。 “咦!”卢默疑惑起来,这不是刚刚那女人嘛。 “回来了啊孩子,事都办好了?”徐奶奶抱着乐宝问道。 “嗯,办好了,奶奶我来吧。” 云知接过乐宝,道完谢就上了楼,根本没注意门口那个正对她探究的人。 “怎么了,小默,快进来。” 卢默吃香瓜的时候还念叨着,“这声音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徐奶奶又被卢默一本正经的瞎说逗笑了:“又说胡话了,人家平常的声音可不这样。这是楼上的新租客……” “外婆,打住打住,千万别告诉我。我快想起什么了!” “好,好”。徐奶奶乐呵地看着卢默耍宝。 结果,还没等卢默想起来,楼上就传来女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快来看啊,这女人什么样,勾引我儿子不说,还害他坐牢……” “是赵亮他妈,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徐奶奶一听到声响,放下筷子就走。 李柏松和卢默哪里还吃得下,也跟着上楼。 楼上,赵亮妈还在骂骂咧咧:“我全都知道了!你孩子是非法的吧!你个专门勾引人的小三,现在还勾引我儿子!就是想要钱对吧!还一副装模作样,你就是……” “王莉梅!”徐奶奶喝住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 王莉梅看见前任的社区妇联主席,想起什么,气势弱了下去,但嘴里还在说:“我又没说错,她是自己带着一个没爹的娃对吧,这大伙都知道”。 王莉梅说完还向围观群众投去“寻求认可”的目光。 “够了,没想到几年后你又来这出,你儿子啥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徐奶奶望着这些挤在廊道的人,又道:“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以后谁还在背地里嚼舌根,就是诽谤,这得坐牢的不知道么,闲得没事多看点法治频道。不然哪天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没人说话,前任的社区妇联主席,气势不减当年。 几年前,正是徐奶奶任期最后一年,赵亮猥亵他人,求得谅解逃掉牢狱之灾后,许卉提出离婚,王莉梅那时为了宝贝孙子也像如今这样撒泼打滚,许卉无法,找徐奶奶帮忙,还列举平日赵亮家暴所为,又道犯事是导火线,她再也忍受不了。 徐奶奶同情其遭遇,对这事亲力亲为,不但赶走了恶婆婆,还帮许卉申请了保护令,只是保护令的有效期还没过,这俩夫妻就和好了。 事后,许卉来解释,说她一个人没法带娃,娘家也在一直劝和,徐奶奶没多说,对着当年还是二十来岁的许卉说了一句:“孩子,今天不离开,以后就很难离开了。” 可王莉梅是何许人,和她儿一样,没从过往的事里吸取一点教训,自持胡搅蛮缠天下无敌,当年她撒泼赢了,以为这次同样可以。 她现在开始哭泣,“我家亮子喝酒了,大晚上的她为什么开门,发生什么事谁知道,我刚假装提出赔偿二十万,她马上就答应了,她就是想讹钱。” “二十万”一出,围观群众都被带动过去了。 “呵呵”,云知听到这笑出声来,这又让所有人一愣,包括还在抹眼泪的王莉梅。 “立马答应?二十万我倒没听到,原来阿姨刚刚的赔偿只是假装的啊,那道歉也是假的啊。” 没人看见云知全副武装下的表情,但都体会到她声音里的嘲弄。 “你别不认账,明明你见钱眼开,后来又嫌少,我没办法才这样闹,大家伙评评理。” “是嘛,那您等下可千万别不认账。” 说完,云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和汽车钥匙差不多大小的物件。 卢默围观至此,开始兴奋起来,而李柏松此时则不知所踪。 王莉梅不以为意,不遗余力地表演哭戏,“亮子就是醉酒走错门了,进门哪里知道会有这出……” “我看看,大概是这儿。”云知毫无波澜,摆弄着黑色物件,嘴里念念有词。 下一秒,黑色物件传来声音:“……我们的错,赔偿可……?” “这小蹄子,还搞算计。” 地上的王莉梅立马起身,要去抢云知手里的东西。 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东西是录音机。 “我不是还您一个清白嘛。”云知闪躲到一旁,王莉梅扑了个空,又被在徐奶奶指示下的卢默给制住了。 录音机还在播放,没多久就放完了。 云知对着边挣扎边喊“快放开我”的王莉梅说:“本来我说要考虑,现在我考虑好了,永不接受谅解,至于赔偿,我做了伤情鉴定,自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云知说完,视线扫了一圈看半天戏的好事者们,又道:“我没义务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隐私?做错事的人从来不是我。”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包括走到半楼的李柏松,还有表情变得呆滞的卢默。 这静默没维持几秒,就被跟在李柏松后的警察打破了,“谁又在滋事!” 这天的最后,王莉梅被带走了。这场风波平下后,众人散去,只有卢默一人还在一旁“你你你,你是……” 他难得结巴,云知终于瞅了他一眼,转身把门关上。 卢默转身追上徐奶奶和李柏松,“我想起她是谁了,我说刚刚在路上……” 声音渐行渐远。 门后的云知默默叹了口气,她这一天实在累极。 第六章 卢默重回饭桌后,嘴一直没停。 “奶奶,你先别说。”卢默扭头看李柏松,“你想起来没,她是谁。” 李柏松没讲话。 “你忘了,当年我干了个蠢事,你还教训我来着。她当时也说了刚刚那话。你刚听到没,就是那句没义务也不愿意……做错事的不是我。” 一张桌子上的三人,面色各异。 相比于卢默的兴奋,徐奶奶的疑惑,李柏松则显得无比淡定。 他夹起一箸蒜蓉豆角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才幽幽开口:“你干得蠢事当然忘不了。” 当年的蠢事,发生在高二下学期。 彼时卢默还是个没成熟的男孩,在学业之余不忘继续他的乐子:观察他人与开玩笑。 他把班级里引他注意的人都玩笑了一番,才在百无聊赖之际注意到云知,他心里给云知编排的外号叫“透明人”。 据他观察,云知在班级的存在感很低,上课认真听讲,课间写作业或看书,除了和那个叫“陶以沫”的女生去上厕所外,全天屁股不离板凳,真的是静默到毫无特色的高中女生,怪不得他都快忘记这号人物。 卢默真正注意到云知还起源于一件小事,他最爱的老师朱阅在数学竞赛班竟然点名夸了云知,而顺便贬了一下他的退步。自此云知就被卢默暗暗盯上。 得出“云知是多么无趣又静默”的结论后,他开始好奇那张脸上会不会有别的情绪。于是有一天,卢默就把一只蚯蚓丢在云知桌上,便好整以暇起来,可对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蚯蚓丢回他身上,害他“哇哇”直叫。 真正的蠢事还不是这个。 卢默有次碰巧在路上看到云知,便心血来潮地骑车跟在她后面,因此便碰巧知道她住在某个小巷平房,还碰巧得知她被“家暴”。 对于云知本人来说,说“家暴”太夸张了,他们村对女孩大多是简单粗暴的态度,除了受风气影响,她家还穷,所以能上学至今她已心满意足。况且,自上高中后,虽然日常的谩骂仍不间断,但方顺琴已很少动手,也许正因为要压抑火气,云知挨骂的时间反倒更长。有时候她会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被打一顿。 卢默偷听到的那场“家暴”,其导火线是方顺琴近来牌局不顺,加上白天收拾房间时翻到云知的日记。虽然方顺琴只上过几年学,但日记里写的“想离家远点”,“他是很有教养又正直的男生”、“如果自己有漂亮的衣衫”等等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懂的。 所以云知一回家,方顺琴早已摆好架势在等她。 卢默本来要打道回府的,可一转头就被女人的怒吼给惊住了。 方顺琴把日记丢在云知身上,云知反应过来是什么后立即怒目而视。 “你这什么眼神!”方顺琴顺利开火。 “这是我日记!” “你在给我喊一遍,试试!” 云知熄音了,眼泪静静地往外冒。 “哭什么,我还没说啥,又开始装可怜了!” 方顺琴怒火旺起来,点着云知的头,“今天你爸回来我要跟他说,他辛苦赚钱养的女儿就是白眼狼!不仅想飞,还想谈对象了!” “我没有”,云知是说她没有想谈对象,她自知她不配。 “还狡辩!犯错的人还敢哭!还敢顶嘴!”方顺琴接连掐两下云知的胳膊。 长长的指甲时隔好久才又出动,一下子让云知哭出声来,她立马咬唇忍住。 “很久没打是吧,想着大了给你点脸面,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那你打啊!”云知也吼起来。 如果言语和表情可以吃人,云知觉得自己已被吞噬无数次,无法反驳的道德指责比打她一顿还痛。 方顺琴被云知的态度气得血液上涌,又掐了几下,转身去找衣架。 和每次一样,云知在方顺琴找工具时会因为害怕哭得最凶,这样没骨气几乎已成为条件反射。 可当真正棍棒下落后她反倒不发声了。 门外卢默听着屋内传来的骂声以及衣架有规律的“簌簌”声,他这倍受宠爱的小少爷仿佛自己遭了酷刑,没听几分钟人就跑了。 第二日卢默见云知神色如常,晚上没忍住又跑去蹲墙角,没想到又听到一场腥风血雨,因为在方顺琴眼里云知一日未顺服,这事就没完,这一晚云明丰也加入了方顺琴的暴怒阵营。 卢默不知道脑袋瓜在想什么,这一晚默默掏出包里的手机,开始录音。 墙角一听就六个晚上。除开前两个晚上的打骂交替,之后三天是口头谩骂,可到了第六天又是一番好打。 第六个晚上,起初都还好好的。 方顺琴问归来的云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 云知低头站着,没说话。 “问你话,看完没?书呢?” 云知从床上找出《包法利夫人》递过去,深吸一口气回道:“看完了。” “说说感想。” 云知叹口气才道:“这本书主要讲了艾玛这个女子,她在婚后渴望爱并追求爱,但最后却搞得积债难还,几次被心上人抛弃,最终服毒自杀。” “故事你舅舅给我讲得更细,我要听的是感想!” 云知低头静默下来,她知道方顺琴想听什么。 方顺琴见状道:“你都读高中了,连我听完都有想法。” 云知还是没说话,她在思考该怎么说。 没等她思考完,方顺琴忍不住站在高处指点起来,“就说艾玛,她什么错,是不是错在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把兄长说的道理转述出来,方顺琴感受到一股碾压的自得。 云知很想点头,但她抬头看到眼方顺琴的神色,话就拐回去了:“她的确有错,错在没认清自己的处境,错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她的希望,以及对爱的渴望没错。” 最后一句话像是云知自己的宣告。 方顺琴脸色立马变了:“你说什么!希望?” “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舅舅推荐的书你就看出了这个?!”方顺琴回味了一遍自己女儿的话,熊熊怒意很快燃起,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气女儿的不顺服,更气女儿挑战了她的自尊心,以为她学历低就听不出,希望和幻想的差别! 此外,云知的话还触碰了方顺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雷区。漫长的岁月里,她就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活着。少年时期,她最乖干活也最勤快,这是为了父母兄长的夸赞;青年时期,夜校风度翩翩的老师对她表白,她也听从家人的话拒绝;结婚后,她又将希望寄托在丈夫、女儿以及还未生出的儿子身上,就那么毫无自地活着。 所以云知的话一下子刺伤了她,击碎了她刚刚的自得。 这一晚的云知挨训的激烈程度当然更甚于前两晚。 第七章 “昨晚做贼了,吃饭去。”李柏松看着趴在桌上的卢默道。 “嗯。”卢默懒洋洋地爬起,顺手带上包里的耳机。 宁城中学晚自习前有1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班上大多数人都会去食堂吃饭,也有少数几人会留在教室,等家人送来爱心便当,一直留着寸头的方水就是其中一人。 他在等便当时,想起今天卢默忘记把U盘给他,卢默那个U盘装满了流行歌,每次大课间,他们留在教室的人就会利用讲台的多媒体设备播放歌曲。 方水连思考都不思考,径直去掏卢默的书包,之前有两次也是这样,他叫住要出门的卢默讨要,后者嫌麻烦,让他以后自己拿。 等到方水一边把玩手里的U 盘一边吃着便当时,坐在食堂的李柏松和卢默也在吃饭。 “吃完饭有个事问你?”卢默难得这么一本正经地讲话。 “长不长?等会吃完我要去开会。” “哦,那晚点吧”。 卢默又扒拉几口饭后就丢下筷子,他一点食欲也没有。李柏松吃完,问道:“到底怎么了,我还有点时间。” 李柏松洗耳恭听,哪知卢默欲言又止,最后只一脸烦躁地将耳机塞给他。 “这是?” “我等会儿发个东西给你,你听下,反正你们那个会很水,听完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行。”李柏松对于卢默此举见怪不怪,拿着耳机就去了学生会。 这次的会可不是卢默口中说的“很水的会”,而是要实打实地商讨校庆相关事宜。 人一满,学生会主席便在讲台上这次的校庆之重大,以及学生会的任务等等,都是重要内容。 台下的李柏松难得歪坐着,一手托脸,很专注的样子,没一会儿他就皱起眉头。 坐在他左侧的林声语好像听到一点女声,转头看到耳机线,好奇地探过来:“你在听什么?给我也听听。” “没什么。” “什么呀。” 李柏松摘下耳机,看了眼时间,又对林声语小声说:“我先走,有什么事帮我记一下。” 林声语疑惑不解,刚想问什么事,李柏松人就开溜了,她不瞒地嘟囔一句:“到底听了啥呀!” 李柏松一路发信息打电话找卢默,都没有回应。等到他走到班级时,走廊的同学看到他立马汇报:“班长,里面反锁了,好像在谈什么事。” 高二(2)班的门此时是关着的,靠走廊的窗帘也都拉起来,挡得严严实实。李柏松保管的班级钥匙在教室,他上去敲了几下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里面的“事”可能和卢默有关。 “马上就好。”就在门后的陶以沫喊道。 紧接着又听到一个不大的女声,轻柔又坚定的嗓音,李柏松知道那是谁。 “我没义务更不愿意向谁解释我的隐私,做错事的不是我。”云知说完,看了眼卢默和方水,转身走向门口。 陶以沫又适时加了句:“传播隐私是非法的,还想参加高考就别乱说,你们几个人我都记着。”陶以沫深藏的大姐头做派显现出来,她刚说完,云知也把门开了,看到门口的李柏松,她一愣,刚刚的气势立马蔫了,低下头从他身边快速离开,陶以沫也跟着潇洒地走出去。 走廊里站着的十来位同学这时都涌进来,纷纷问道:“什么事啊什么事。” 教室里的人脸色有点囧,一时都没讲话,其中还有位副班长。 李柏松立马发话了:“还有一会儿就晚自习了,副班长你管下纪律。至于什么事,如果还有人问还有人说,通通把名字记下来。等会儿老朱开完会就把名字上报。快考试了,大家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李柏松而后又对呆愣在一旁的卢默说:“你跟我出来。” 李柏松逆着人群,带卢默到了一栋乌黑静谧的实验楼,等上了二楼,李柏松这才发话:“不是让我听完再问,怎么搞成这样了。” 卢默知道李柏松想叉了,急道:“不是我,当然了,也怪我。” 接着就向李柏松描述刚刚的事。 他回教室的时间也算早的,他没到门口就发现门窗是关着的。他心道方水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们二班和一三四班都在旧楼,每层一个班级,他们二班在二楼,这四个班级离其他十几个班和教师办公室所在的新楼有几十米远。所以平常休息时他们搞点啥动静都相对自由。 卢默一打开门听到多媒体外放的声音立马懂了,一看教室位子上坐了三个人,方水则坐在讲台上,他们都严肃地听着。 “方水,你搞什么!拿错U盘了知不知道!”卢默喊道,冲上去关掉了声音,于是声音戛然而止,停在了“这本书讲了……” “让我听完感想啊!” “听个屁!谁让你放出来的!” “谁知道你U 盘装了这个。” “那你听着不对还在听!”卢默口气很冲,他虽然爱开玩笑,但事情孰轻孰重他也懂。 可方水仍不当一回事,还分外得意地说:“哎,你怎么录的音,这真是我们班云知啊,她爸妈这么狠,太惨了吧,怪不得她平常都不讲话。” 有些男生其实比女生还八卦,方水明显就是这种人,不仅如此,还情商极低。 卢默刚想让方水闭嘴,没想到方水就讨好地看向门口:“云知,你真被……家暴啊?要不要咱们同学帮忙啊?” 卢默也看过去,那里站着疑惑的云知和陶以沫。 “那什么,我们几个都知道了,大家都是同学,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们,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告诉老朱。” “知道什么?”云知问,脸色极其不好,那三个坐在位子上的同学都没说话。 方水则没当回事,仍道:“不是我们偷听,是卢默不知怎么录到你被家里……打骂的录音,我们又碰巧拿错U盘……” “U盘给我。”云知直接打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在她重新把U盘插进接口时,陶以沫封闭了整个教室,还递给云知她的耳机。 云知划拉着鼠标,听了几秒后就拔掉U盘,正式回复了方水刚刚一连串的询问。 “然后就是你刚在门口听到的那些了……” 听完事情经过,李柏松道:“你本来也想问我要不要把U盘给老朱?” 卢默点了点头。 “你刚刚也看到人家的反应,她明显不想被人知道。你做打算前难道不该问问当事人的意愿。” “怎么问嘛,跟她说我晚上偷跑到她家蹲墙角,听到她……然后还录了音?” 李柏松没忍住拍了下卢默的头,气道:“看来你还知道那是人家的隐私?你为什么大晚上去干这事!” “这不是好奇嘛,一好奇就这样了……” “卢默,如果你早点问我,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卢默听出李柏松口中的严肃,没答话。 “我会跟你说就假装不知道,原来如何还是如何,不要去问,也不要向对方投去好奇的目光,更不要以帮助者的姿态一厢情愿地给人帮助,除非你能保证对方察觉不到。有时你以为的帮助才是造成人家困扰的主因。” 李柏松叹口气,又说:“有些人是这样的,一些遭遇只要没人知道,就觉得不算什么。现在被你这么一搞!” “你咋懂这么多呢,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李柏松飞去一记眼神,“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 卢默忙道:“那怎么办,连你一共六个人知道了,尤其方水这个大嘴巴。我早该记着把U 盘带带身上……” “五个。” “嗯?” “我不是说了,我会假装不知道,所以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事。今天回去你就把所有录音内容都清理掉。其余人我来跟他们说。” “嗯。” “至于你,好好给人道歉,告诉她录音没了,知道的人都不会说,让她放心,怎么道歉不用我说吧。” “嗯,唉~要不是方水拿错U盘!” “这事主要怪你!如果你不跑去听墙角,早和你说过好奇心过重的毛病要改,前段时间还丢蚯蚓,你是小学生嘛……” “我不是好奇嘛,好奇她怎么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 “行了,你该长记性了。”李柏松说完就往下走。 “是是是,等等我。”卢默跟着跑下楼。 待他们走远,实验楼四楼传来一个女声:“哎,刚刚都没哭,这是怎么了。” 陶以沫见两个男生走远,便想招呼云知回教室,一转头才发现云知泪流满面,哭得一点声响也没有。她叹口气默默陪在一旁。 良久,二人才回教室。 那天开完会,晚归的林声语总觉得班上的气氛怪怪的。 她中途抬头看到卢默在传纸条,最终纸条传到了云知手里?然后还看到李柏松也在传纸条,纸条还传了好几个人。晚上放学,这两个人又神神秘秘地让她先走,她觉得实在太怪了。这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晚饭后她无心看书,发信息问李柏松,李柏松只回一句,“事关他人隐私,别去问。” 她不死心,还是去问卢默,卢默也不说,只说这是他干的蠢事,不想说。 林声语未解疑惑,临睡前都在想李柏松提前离开会议时着急的神色,她感到一丝危机感,辗转半天她又想到方水,他是李柏松传纸条的其中一人,想到这林声语才安心睡下。 那晚深夜未眠的还有李柏松。 他回家后又听了一次卢默发给他的录音,接连听了两次才删掉,他记住了很多信息,除了那段关于《包法利夫人》的感想,还有云知父亲说的话。 “你不珍惜好学校读书的机会就滚回老家读,我也不隔三差五地催房产证了,到时还得迁户口,多麻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干脆现在就滚回老家读!我一天天的为了谁!” 原来云业丰终于在云知高二时买了房,可房产证迟迟拿不到。距离高考报名时间还剩4个月,云知由一开始终于买房的开心变成了焦心,好在当初朱阅询问她是否走奥赛这条路时,她说了是。 所以那个夜晚,云知为了自己的未来依旧做奥数题直到深夜,她是这么想的,如果她拿到保送资格,那就无需担心户口的问题。那一年,只要获得保送资格且通过保送考试,就无需参加高考。 只是这一晚她的效率明显不高,脑袋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在实验楼里听到的话。 第八章 “这也是巧了,太巧了,原来云知竟然是你们高中同学。”徐奶奶叹道。 是啊,太巧了。他们班来这所城市上大学的仅有李柏松,大多人去了京沪和省会城市,林川市虽然也有很强的院校,但离宁市太远了,几乎跨了半个中国,所以能在这里遇见云知,李柏松和卢默都觉得惊讶。 “不会当年她也正巧报考到了这里吧。” 饭后,卢默拉李柏松去阳台聊天。 “应该不可能,之前外婆说过,她一个多月前刚来这里。” “那她没认出你我嘛。” “你我不知道,她应该认出我了。她知道我叫李柏松。” “这……也是哈,这么巧又这么尴尬,肯定装作不认识。” 卢默说完又道:“我怎么感觉她没怎么变,还是喜欢低头,还是过得……”卢默不说话了,现在他终于有点明白李柏松当年在实验楼对他说的话。 李柏松想起什么突然说:“也许变了,不能看表面,毕竟这么多年。” “这怎么说?” “我问你,你高中那会儿,看见她笑过吗?”李柏松问卢默。 “没有吧,貌似从来没有。” 其实当年云知的长相就和班花林声语不相上下,各有千秋,只是林声语更活泼更大方也更受欢迎。而云知则是木愣愣的,回答问题都磕巴,颜值硬生生地被她不自信的神态拉低许多。 “我当年也没见过,可我看见她在这里笑过。” “嗯?你不是昨晚才回来?什么时候看到的?昨天?呃……也不可能啊,听外婆说的?”卢默还不知昨晚的事,一连串地发问。 “我有次和外婆视频看到过,那时候没认出来。” 李柏松从视频里看到那个女人眉眼低垂的笑,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原来是不习惯。 “那笑起来怎么样呀,我还从来没见过。” “打住啊,收起你那旺盛的好奇心。”李柏松对卢默一本正经地说,可他自己的思绪却跑偏了,他突然记起他们班男生关于云知的议论,有一男生说云知明明端着一张可爱清纯的脸,可偏偏过于林黛玉,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还打赌云知笑起来一定很甜美。 只是那个赌一直没人能揭开,直到今天,李柏松想到自己竟然是唯一知道谜底的人。 “你笑啥呢?”卢默看着李柏松上扬的嘴角,狐疑道。 “不关你事。” “啧,我说,咱们也装作没认出她吗?就像你以前说得,什么假装不知道……哎呀,老久远了,这一套还管用不,大家都是社会人,会不会太矫情?” “你说呢?” “唉,那外婆是不是也得提醒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外婆带大的。” 眼下之意是说徐奶奶的情商自然无需多说。 卢默感受到了李柏松对他的鄙视,不满地叫道:“你什么意思!” “没事就赶紧回去,省得半夜到家又找我诉苦。”李柏松没理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哎哎哎,还有一件事,同学聚会改地方了你知不知道?”卢默说。 李柏松明显不关心。 “这次你跑不掉了,他们把地方改到林川市了。” 李柏松皱起眉头。 “他们说反正今年中秋和国庆撞一块,假期长肯定得出去玩,就约在林川市好了,林川市附近的旅游景点也多。”说完,卢默幸灾乐祸地看着李柏松,可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样子。 “喂,声语肯定会来,她还是那项目的甲方代表,可不能怠慢,也没有多久了,你做好思想准备。”卢默特地补充。 “做什么准备。”李柏松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 “哼,不管你了,我走了。” “等等。” 卢默听到李柏松的话,立马转身道:“咋了,要和我谈心嘛,来呀来呀。” “谈什么心,我就是跟你说,云知的事就你知我知,到时你别和谁提起她也在林川市。” “我跟谁说去。你以为大家都没长大啊,还像当年……切。” 卢默毫不留恋地闪人了。 深夜,云知在把乐宝哄睡着后就静静地看着手机,她盯着“你好,我是李柏松,徐奶奶的外孙”这行字看了好几遍,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这下他肯定认出自己了,可一会儿她又想,李柏松应该会假装不认识她的。 这样一想,她似乎打住了主意,放下这两天的事,开始干正事。 现在已经快到10点,早上她把改好的那篇论文发给那个同学,对方说今晚结果出来给她转剩下的钱,他们学校今晚八点前就让他们提交论文。 都这个点了,应该是没问题。 云知找到聊天窗口,问道:“同学,论文怎么样了,查重通过没?” 可消息没能发出去,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云知一惊,又连发:“学弟?” “学弟?” “同学,什么情况?” 她不肯信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这是云知改论文以来第一次遇到逃单的人。原先她都在闲鱼上设置付款链接,但是咸鱼查得严,这次她被二禁言后,就改为在微信上进行交易,双方达成的共识是他先付一半钱作为定金,等改完再付另一半。她很信任来找她改论文的人,都是学生,还都单纯着,有的人还会找她唠嗑家常,谈谈对步入社会的恐惧,有的人甚至感激她,觉得她帮了大忙。在这单之前,云知还接到一个直接先付全款的单子。没想到…… 因为这个逃单学弟在交谈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很好。语气亲昵,就是尚未出社会的学生样,云知将消息上滑,重看聊天记录,那些亲昵的话此时看起来就像花言巧语,充满了讽刺。 “姐姐,这能改嘛,重复率这么高还有救不?” “姐姐,可以不?老师过几天就要,我找不到人啊。” “姐姐怎么收费?” “真得麻烦姐姐了,加油。” 这学弟的论文字数颇多,这样的字数要在四天内改出来照理说要加钱的,但学弟给她的印象很好,云知根本察觉不到对方有逃单的端倪,所以她并没有加价。 可此时这聊天记录在云知看来就是居心叵测!明明今天早上她发过去,他还秒回说辛苦说谢谢。 “混蛋!” “我每天给你改到半夜!” “找工作慌,你这种没诚信的就应该慌!” “这是乐宝两罐半奶粉钱!” “外加我几天的伙食费!” “骗子骗子骗子……” 云知恨恨地打字,上次在微信上与人动肝火还是半年前,一个难缠的相亲对象。 不过这次她的火对方没能接收。 这一晚,云知又哭了,哭得得比昨天还久。不是因为钱财比人身安全还重要,而是因为自尊心,以及一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原因。修改论文不是个正经的兼职她知道,有人跑单更说明了它的不正规,还说明了她糟糕的处境。可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空闲时间更不能休息,她带着乐宝必须多存钱,她知道不正规,她也一点儿不喜欢,可她需要。 云知带着惩戒自己的力度咬唇,她要让自己痛。 她其实一直都懂人的复杂莫测,你无法从人的脸上了解到这个人的真实想法,那么更何况是网络上冰冷的文字? 这事仅是她哭泣的一小点原因,只是哭泣的一个导火索。 云知最喜欢的一部爱情电影是《甜蜜蜜》。 两人相逢于微时,之后分开,各自历练成长,然后幸运地重逢,而恰好他们都还爱着对方。 当黎明和张曼玉扮演的男女主角在橱窗前相视一笑时,云知就热泪盈眶地对陶以沫说:“这次他们一定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倒是喜欢他们狼狈时的相爱,多么果敢,谁规定只有当两个人处境都好后才能相爱,才能长久?”陶以沫如是说。 “我觉得要么两个人都狼狈要么都光鲜,才不会失衡”。 这是云知对那部电影最大的感受,也是她自小就坚定起来的爱情观,两个人要在一起,都要独立成熟。不说势均力敌,最起码不能差太多才能幸福快乐,这样他们的下一代也才能快乐。 “爱情有很多种的。一个锅配一个盖,很多人以为只有准备好才能赴爱,其实勇敢地去爱就很好了,你看父母会因为孩子不好就不爱她嘛?” 云知没回答。 那时云知和陶以沫认识时间还不长,互相还没有深刻了解,看完电影各有不同的感悟,全因自身的经历。陶以沫看到了勇敢才会有爱,爱是不需要条件的。云知则认定只有把自己搞好,才能得到爱。 可她哪有什么久别不见的爱人,过往里只有胆怯又一厢情愿地暗自喜欢,而且这从未想过如何的喜欢也被父母扒光了。重逢更不必说,时机非常糟,正好是她最不能接受自己的时候,她之前好害怕李柏松认出她来,今晚卢默捅破了,她就好害怕再看到他,他真的也会装作不认识她?万一他来打招呼?会说什么? 她以前幻想过和李柏松重逢的场景,场景中的她都是很有底气的样子,已经成为和他一样美好的人,然后她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最起码做到这样才能得到爱情吧。只可惜生活的洪流一波一波袭来,她渐渐不再抱有这样的幻想,可偏偏这时遇见。他是房东的外孙啊!要不还是搬…… “有这么难选啊?”就在云知神游到搬家问题时,突然被背后的声音吓一跳。不仅仅是因为突然,还因为声音的主人。 “吓到你了。云知同学。”李柏松低头去看云知帽子下的脸。 第九章 李柏松已连休四天假,明天就得回去上班,临走前特地来超市为徐奶奶采购,没想到撞见云知。他一眼就认出她的身影,还驻足看了好久,本打算直接走过,可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想看她愣在那干嘛。 如果好奇宝宝卢默知道,一定会大力鄙视他。 可李柏松什么都看不到,云知又戴了口罩。 他问话一出,也就是两三秒的静默,云知便抬起头,语气轻松地回:“哈,原来班长认出我啦。” 李柏松记忆里从未听到她有过这样的语气,有点俏皮有点社会人的意思。 “是啊,那么巧。” “还那么尴尬,哈哈。”云知接口完,夸张地笑起来。 “所以,这两瓶有那么大不同?”李柏松折回刚刚的话题,下巴点了点云知手里的东西。 云知这才反应过来,把其中一瓶芝麻海苔粉放回货架上,一边回道:“没什么不同。刚刚发呆了。” 确两瓶海苔粉实没什么不同,只是一瓶比另一瓶贵一点,云知习惯比对一下,比着比着就出神了,想到《甜蜜蜜》,想到李柏松,而这人此时就在她面前,揭露了她的隐藏。 李柏松还想说什么,挂在云知胸前的乐宝就醒了,她一睁开眼就“咿咿呀呀”地叫唤,手脚也在不停地挥动,很是兴奋,像一只晃动的粉嫩小丸子。 “她一醒就这么有活力。”李柏松低头去瞧乐宝,话语带笑。 云知感到距离拉近,脸开始发烫,越发专心地解着背带,“还没到超市就睡着了,她非常喜欢逛超市。” 云知把乐宝放在超市推车里,乐宝立马又笑起来。 “你呀,我都买完了,坐到收银台我们就下来了。” 乐宝不明所以,仍乐呵地笑着。 “她眼睛很像你。” “是嘛。”云知回答时表情极淡,只是李柏松没能得见。 “走吧,我也买完了。” 其实李柏松本来还打算给徐奶奶再提一箱牛奶回去。 “好。”云知尽可能淡定大方,其实有了帽子和口罩的掩护,这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走向收银台的这段路程,李柏松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我说大名。” “乐兮,云乐兮。” “兮是《楚辞》那个兮?” “对。” “这名字起得真好,不愧是当年的作文高手。” “没有啦。” 乐宝的名字确实是云知起的,而李柏松也许误会了什么,云知并不打算主动解释,接下来两个人谁都不提什么敏感的问题,诸如工作、婚姻,以前高中……他们就围绕着宝宝这个安全的话题展开,很快到了收银台。 不是周末,超市人不多,没人排队,收银台那除了一个工作人员,其他的机位都没人。 云知暗自加快了步伐,排在李柏松前面,收银员阿姨一见到对她乐呵的宝宝,便不住地夸道:“哇,宝宝又漂亮又可爱。” 阿姨说完又去看孩子的父母,云知她自然瞧不到,可看见李柏松后她眼睛一亮,赞叹:“爸爸这么帅难怪呢。” 云知忙道:“这不是孩子爸爸。” 这收银员阿姨是狗血剧忠粉,最近正追一部婚外情的伦理剧,闻言竟狐疑起来,看着这孤男寡女的一对,好像在想另一种可能。 云知从没想过“不是孩子的爸”竟然能让人误会,想歪的人真什么都能想歪,她只好尴尬地看向李柏松。 因为身高差,云知抬了头,所以李柏松能看到云知那双漂亮的眼睛,那眼睛此时在说抱歉收银员阿姨看不到云知的表情,以为二人在交换神色,又道:“再仔细看,确实不太像……”” 李柏松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打断:“老同学遇见了,孩子他爸那才叫帅。” “孩子爸还要帅?那岂不是比吴彦祖还帅!” 云知懊恼自己的迟钝,李柏松反应比她快多了,祸是从她嘴出的,她最起码得配合完成这一出。 于是她接口:“孩子爸可没班长帅。” “我也说呢,这一片我头一次见到这么靓的小伙子。” 阿姨头脑狗血的剧情就这么消失了。 云知结完账,回头对李柏松说:“班长,先走了,有空来家里玩。” 李柏松勾起嘴角,认真地说:“嗯,一定。” 一走出超市,云知轻抚着还在兴奋的乐宝,一边懊恼不断。 “我到底在说什么呀。刚刚还这么明显小跑去结账干嘛。” 其实云知排到李柏松面前结账,只是怕出现经典的抢付账单一幕。她之前相亲实在怕了这一出,觉着这是大男子主义在故作绅士风度,不熟的人AA就行了,这样的距离很美好,否则只让她尴尬到无语。 当然她没觉得李柏松是这样的人,可偏偏自己先举止奇怪了,简直想太多。 别看云知现在比学生时代要淡定得多,实际上现在的她比那会儿还要敏感,只一点点事,就在她心里掀起波浪。 “我走那么快干嘛,同一条路再碰见又如何,在他眼里,我只是在他乡偶遇的同学,我只要像刚刚那样客套,不搞得尴尬就好,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在幻想什么!” 此刻,云知已经在听不见方顺琴谩骂的远方,却还在继续苛刻地自我责怪,就像有一部电影说得那样,“没人能逃出自己的故事。” 好在自我鞭策仍卓有成效,云知一下子静了心,也放慢了脚步。 可她又立即想起方顺琴常说的一句话,“小孩子骂一顿就老实了,不行就打一顿。”简单的粗暴换来的短暂平静,只不过现在实行粗暴的人是她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云知又开启新一轮的矛盾与自我鄙夷,“不,这就是不对,不应该幻想,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又发呆了?” 李柏松突然冒声,他走路并非没有声响,只是云知没注意到。 云知一下子从内耗中解脱出来,尴尬地回应,“啊,对。” “小家伙大晚上还真有精神。” “是的,她好几天没……去逛超市。” 云知本想说“好几天没出门”,临时刹车急改。她这两天都和乐宝待在家里,今晚出来是以为李柏松已经回去上班了。 “刚刚那个收银阿姨,看见我们现在走在一起,你说她会怎样?”李柏松问。 “呃?那我们还是分开走比较好吧?”云知的回答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 “哈哈。”李柏松笑起来,这让云知心里有些慌。 “要是别的女生,会说那阿姨肯定怀疑人生。要是卢默,一定会说管她呢”。 云知这才意识到李柏松是在和她开玩笑…… “卢默还记得吧,就是前几天……” “嗯,记得。”云知连忙回答。 “所以,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差不多了。” “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外婆,她处理这些还是很有经验的。” “我前几天才知道,原来徐奶奶以前是社区妇联主席。” “她很热爱这个工作,前些年才退休。” “真好,徐奶奶人又好又优秀。”云知又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我外婆干这行那么久,虽然常常很心寒,退休后她还不忘本,但只帮她想帮的人。我外婆很喜欢你。” 李柏松这番话是在说,不是徐奶奶人好才愿意帮人,而是云知让徐奶奶愿意帮。 这样的变相肯定云知察觉到了,心里一下子照进了阳光,她想起之前和徐奶奶的秘密约定,更觉得感动,徐奶奶对她太好了,她们才认识多久啊。 “是奶奶太好了。” 云知再次下了结论,李柏松失笑,不再说这个,把话题又转回超市。 “你刚刚在超市演得很像一回事。” 云知尴尬起来,“有点过火了。” “反应也快。” “其实班长说完我只要笑笑就好了对吧。”云知爱看漫画的性子和那个脑子里充满狗血剧的阿姨没什么不同,因为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把故事编得让人更信服。” “每个人处理方式不一样,要是我的话,一开始就笑笑不做回应,毕竟那些不认识的人都无关紧要,我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你这处理方式还挺有意思,下次我也试试。” 云知听着心里暖洋洋的,她第一次和李柏松说那么多话,好像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李柏松是个实际存在的人,她认真回道:“那我下次也试试班长的方法。” “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在意。”李柏松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指这件事,又像是不指这件事。 “云知,帮我个忙。”快到单元门时,李柏松对云知说。 “?” “我外婆年纪大了,我因工作住得远,如果可以,平常帮我多看着点,我外婆有些事也会瞒着我。” 云知再次想起和徐奶奶的约定,心虚地点头,“嗯嗯,你放心,奶奶那么好,你即使不说,也是应该的。” “那回去存下我的手机号。”李柏松说完便拿起手机一阵捣鼓,很快云知的手机就响了。 “前几天外婆给了我你的号码。” 云知突然记起自己一直没通过李柏松微信好友,再次心虚地应了声:“好。” 这晚,李柏松又来加云知的微信,这次她没再犹豫,点了通过。 第十章 第二天,李柏松很早从老城区出发,开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公司。 “哟,来那么早,还以为你得中午能到。”李柏松一进门,卢默便招呼道。 “嗯。沈辰回来了吗?” “前天就回了”,卢默贴近了李柏松,又小声说:“回来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除了工作的事就不言语,还有就是昨天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 “问我不是很正常?” “知道你还没回来表情更不对劲。” 李柏松点点头,就往技术组的区域走。 卢默又拉住他,“我说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奸情,怪不得一个奔三一个快奔三都没女票。” 李柏松瞟了眼其他人,提醒卢默正经点,便甩开他的手走了。 “我认真的。”卢默又嘀咕了一句。 从透明玻璃望去,沈辰的独立工作区没人。 “组长这几天都在休息区那”,外间的同事提醒他。 李柏松脚步便转向休息区,立马发现沈辰的背影,走过去轻拍他的肩道:“回来了。” 沈辰摘掉耳机,回道:“嗯,前段时间辛苦你了。” “怎么在这。”李柏松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沈辰的电脑。 “不想一个待在独立办公室。” 沈辰对上李柏松疑惑的眼神,又解释了一句:“也不想在外间的工位,这刚刚好,既能独处又能专心。” 李柏松点点头,他大概懂沈辰的意思,加上沈辰脸上的憔悴很明显,他便不再多说。他和沈辰自学校认识起,便是合拍的搭档,彼此很少过问私事,多年来保持着这一默契,比起卢默,他们之间更像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你昨天找我?” “嗯,我记得你外公曾在警局工作?” “对。” 李柏松的外公去世前是警局的副局长。 “能帮我找个人? “找个人?” “对。” 见沈辰不想多说,李柏松便道:“我给你问问,到时把联系方式给你。” “谢了。” “客气。” 李柏松又拍了拍沈辰的肩,这才离去。 午休时,李柏松给他外婆去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李柏松就听见有宝宝“咿咿呀呀”的声音,他看了看手表,奇怪地问道:“外婆,你在哪?” “我串门去了,来看云知和宝宝。”” “这个点?你吃了吗?” 李柏松还是觉得奇怪,照理说他外婆不会在午饭时间还逗留在别人家里。 “云知留我吃饭,马上就好。” 李柏松仍觉得这不像外婆的行事风格,徐奶奶即使去小姐妹家里也很少留下吃饭,在饭点到来之前必定早早离开。 “你呢,怎么这个点打电话来?” “哦,外婆,你把杨叔或冯叔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 李柏松口里的两个人是李柏松外公生前的同事,每年过年都来看徐奶奶。 “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徐奶奶问。 “想找个人。” “什么事,没事可不能浪费警力。” “一个朋友的事,我和你提过,就我师兄沈辰。” 徐奶奶还没见过沈辰,但李柏松平日里对这个既是师兄又是合伙人的沈辰谈过许多,所以徐奶奶也不多问,便道:“你工作那么忙,还是我来问,晚点跟你说。” “好。” 电话结束,徐奶奶刚收起手机,云知就推门出现了。 云知一进门就说:“不好意思,奶奶,今天路上堵车了。” “这个点肯定堵车,没事儿。” 云知换完鞋就直奔厨房,发现菜都煮好了,两个素菜用盘子倒扣盖着,排骨则焖在锅里。 云知看向徐奶奶缓缓道:“奶奶……” 徐奶奶看着云知那感动又抱歉的表情,打断道:“好了,咱们赶紧洗手吃饭吧。” “奶奶,下次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好好,这其实没啥。你早晨走前都给饭定时间了,菜也洗好切好了,我就是顺手下了锅而已。再说,乐宝太乖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奶奶,您千万别再弄了,咱们当初都说好的。”云知把最后一个汤也端上桌,又抱歉地说。 当初云知可没想过找徐奶奶来帮忙照顾乐宝。可她自从安顿下来后,就有找工作的打算。既然找工作,必然少不了面试,而她如果去面试就需要有人来看护乐宝。 但是靠谱的人哪里好找,加上云知的要求又奇怪,十天来过去,她那个招保姆的单子还贴在各个单元楼门上。徐奶奶自是看到了,她经常会问她保姆找到没,云知每次都摇头。徐奶奶就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保姆。 云知要找的人连兼职保姆都谈不上,顶多算临时工性质的保姆。主要是在云知去面试时来照顾乐宝,每次半天。半天60,偶尔全天的话就130,云知也知道自己给出的条件不算好,每次都对来应聘的人强调只要看宝宝其余都不用做,还包饭。但这些阿姨在知道报酬和时间不定后都拒绝了,这么多天只有一个阿姨愿意试试,可云知又不满意她。 徐奶奶某次得知云知还没找到保姆,便找上门说她愿意。还说她虽然老了但每天跳广场舞可利索了。云知一开始没同意,因为她看徐奶奶的气质怎么都不像做保姆的。 见云知迟疑不决,徐奶奶便提到想为外孙结婚备心意的事,当时云知刚被上一个应聘者婉拒婉拒,如果徐奶奶能照顾乐宝当然好啊,她又放心,可就是太好了。不过既然徐奶奶也有需要,云知最后便同意了。 于是都觉得自身条件不太理想的两个人就达成了约定。徐奶奶对云知的条件完全接受,而她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云知保密。 “今天面得怎么样了?”吃饭的时候徐奶奶问,她已经帮云知看了五次乐宝,知道她最近在找工作,也知道她想找在家办公的工作。 云知摇头,“还是等通知。奶奶,明早还需要你来一趟”。 “好,放心吧。你多吃点肉,找工作就和找对象一样,得看缘分。”徐奶奶夹了块排骨给云知。 “可能是我条件不行,要求又高。” “我虽然不懂你要找的工作,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去,搜……” “SOHO。” “对,SOHO,好几年前看报纸就说这部分工作者人数一直在上涨,需求肯定有。有时候就是看对眼的问题。” 云知知道徐奶奶在安慰她,笑着点点头。 其实她今天的面试很糟糕。 林川市是新一线的城市,文化创意产业丰富,大大小小的漫画公司不算少。云知想找的工作是漫画脚本师,她其实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历,只有大学时两年多的漫画社团经历,除了漫展、舞台剧和比赛等社团活动,她在漫画上经验不多。 早上面试官看着她的简历,就很生气地对旁边人说:“这是谁通过的简历?” 接着又对没好气地对云知说:“先不说你有大半年的待业期,你的作品只有两个,还都是几年前大学社团的比赛作品,一个短篇,一个改编,你怎么证明你自己的实力!有没有这两年的作品,我说的是原创的长篇的?” 云知急忙答道:“有一个长篇脚本,但我还没写完,所以没放上去。” 面试官直接嗤笑:“我说的是发表的作品,云小姐,您不符合我们的招聘条件。” 云知刚走出门时还听到那个面试官火气十足的声音,“简历筛选能不能再严格点,这种太浪费时间了。” 这不是云知面试以来第一次被拒绝,但却是最严厉的。她当初投简历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是改行,一没有多少经验,二又没有作品。钱多钱少无所谓,大公司还是小工作室都无所谓,只要她能进漫画这一行,鉴于她自己一点绘画基础也没有,她投的岗位都是脚本师。但很多公司要么不需要脚本师,要么就是觉得云知能力不够。 之前只有一个工作室觉得云知讲故事能力不错。那次云知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了脚本,他们对云知交出的脚本很满意,当天就进行了面试,但在得知云知想要在家办公后,就委婉地拒绝了她,他们的工作暂时需要坐班。 傍晚时分,李柏松将徐奶奶给他的联系方式转发给了沈辰,便下班了。他的公寓就在公司附近,不过今天回家前他先绕了远路去了宠物店。 他养了一只猫,通体雪白,名叫馒头,今年7岁,他回外婆家时就把猫寄养在宠物店,因为徐奶奶对猫毛过敏。 “想我没。”李柏松刚抱回他的猫就问道。 回应他的则是扭动的身躯以及扭动的头。 “生气了?没办法嘛,外婆也很喜欢你,这次还让我给你带了小鱼干。” 上车后,李柏松直接把馒头放在副驾驶上,馒头乖乖地趴着,但脸上还是爱搭不理的表情。 “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过两天又要带你去拍照了。第七年了。” 李柏松说着又笑起来,他近来心情很好,又摸了摸馒头的头,哪知馒头仍是躲开。 “好吧,咱们先回家。”李柏松宠溺地说。 第十一章 “哟,回来了”。同一小区的卢默在车库撞见怀抱馒头的李柏松。 “嗯。” “咱们馒头真有个性,认识那么久了都不给我抱。我不算生人吧。” 李柏松认真地回答:“馒头确实心防重,我当时喂了好几次才肯跟我回家,又过好几个月才肯让我抱,所以它可能就是不喜欢你。” 这一转折让卢默如鲠在喉,可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愉快地笑了。 “你那林妹妹就是被猫气跑的,想到这个我就想笑。” 李柏松不理睬,抱着馒头径直往前。 “真的是,主人和猫一个样,你还把馒头看得比女朋友还重要,林妹妹能不跑嘛。” 卢默知道馒头是李柏松高中毕业那年捡的,那年李柏松不好过,卢默猜测馒头那时出现,一定程度上治愈了李柏松,所以李柏松才将其视若珍宝。他明知馒头的地位,但每次想到林妹妹就忍不住调侃一番。 李柏松没理这一茬,看着卢默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他问道:“咱们同一栋?” “咱晚上吃什么?”卢默无视李柏松的话,乐呵地说。 “我在外面吃过了。” “你怎么这么快。” “因为我工作效率高。” “那你陪我去外面吃。” 李柏松晃了晃手里的黑色袋子,“我得回去给馒头做小鱼干。” 说完又加了一句:“可以让馒头分你一点,不过它可能会更不待见你了。” “你这个重猫轻友的家伙。怪不得林妹妹会跑。” 卢默丢下这句话后恨恨而去。 十八层的落地窗户前,馒头一直埋头啃小鱼,李柏松一边看着一边宠溺地摸着它的头。 他想起卢默刚说的“林妹妹”。 林妹妹是李柏松大学时谈的女朋友,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女朋友。人长得弱柳扶风,又恰好姓林,于是被人称作“林妹妹”,他们确实是因为馒头才分的手。 事情起源一场问话,林妹妹在和李柏松交往一个月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每次出来散步都带着它?” “它喜欢散步。” “我看猫都是自己玩的。它怎么这么黏你?” “它不黏人,只是一到外面就怕生。” “那我抱着她吧,我们都见过好几次了。” “它对不熟的人会不太友好。” 可是林妹妹的手已经伸过去,“我来我来。” 别看她纤弱,力气还不小,李柏松既来不及制止,也怕拉扯到馒头,于是林妹妹还没将馒头抱在怀里,馒头就用爪子划拉了她的袖子。 林妹妹吓一跳,立马把猫掼在地上,“哇,你这坏东西,都把我抓疼了。” 林妹妹穿着毛衫,衣袖有一处脱了线,她指着袖子抬头就看见李柏松在安抚猫,顿时气起来,“李柏松!它抓了我!” “对不起,我代馒头向你道歉。” “它真是性格古怪的猫,一点也不乖,你怎么会养它?” “它很乖的。我刚说了,它怕生。” 女生还没发觉李柏松已经生气了,还在自说自话,“我看它一点都不乖。” “你刚刚虽然没伤到它,但也吓到它了,你也给它道个歉吧。” “什么?李柏松,你没事吧,你让我给一只猫道歉?它刚抓我,我毛衣都给抓破了。”林妹妹满脸怒容,往日的娇柔不见半分。 “是你硬抱它的,我说了它怕生。” 女生气起来:“到底谁是你女朋友,我一直想说,你是不是把这猫看得比我还重要。”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之前也说过它对我很重要,而且它有名字。” “呵呵。我不会给一只猫道歉,更何况是一只这么怪的猫。你要让我道歉,我们就分手。” “那就分手吧。”李柏松毫不留恋地说道。 林妹妹更是傻眼,走前发了一通牢骚:“你真是太无情太冷淡!看着帅,但一点儿也不体贴,咱们交往那么久每次都是我主动,你就跟你的猫过一辈子去吧!” 林妹妹的脸庞在李柏松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他还记得她的身形,他最初就是被她的身形所吸引。 卢默当时在电话里听到李柏松的分手原因,极其不满。 “你看,你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说分就分,不再沟通沟通?确实林妹妹摔馒头了,她做得不对,但你也有问题吧。不是,你当初怎么说来着,这才多久?” 就在上个月,卢默得知李柏松和林妹妹交往,他耐不住好奇,趁周末坐飞机来围观,见到林妹妹人后他觉得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李柏松的理想型是娇柔那挂,他还以为李柏松喜欢林声语呢,大方又明艳,对此李柏松无语,只说他就喜欢这一类型。 “你说你就喜欢这一类型,这才一个月啊。”卢默还在电话里叫嚣着。 “我不喜欢别人把娇弱的外表当武器。” “什么意思,别拐弯抹角的。” “处了一段时间,我不喜欢。” “你是说她不是你说的那一挂?还是你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一类型?是不是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声语这样的?” “卢默,声语的事我说过了。” “好吧。那……” “挂了。” 卢默最后还是没能确定自己的好兄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对于李柏松短暂的恋情他表示无比惋惜。他多希望李柏松还能像以前那样,无论林声语还是林妹妹,只要他能谈恋爱,能享受青春。可自高三那年之后李柏松就变了,人人眼里温柔开朗的班长日渐沉稳,爱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和林声语疏远。据卢默长时间的观察与推测,这一变化恰恰证明李柏松对林声语有特别的感情,只是因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必须疏远,加上李柏松和林妹妹的闹掰就更让他坚信了。 他还认为,当初正是因为林妹妹和林声语都姓林,李柏松想忘记林声语,于是林妹妹表白后他就答应了,可最后换个喜欢的类型宣告失败,林妹妹的出局让卢默更加自信自己的猜测,从此他便掺和起来,拐着弯儿把他的两个小伙伴凑对,直到大四那年李柏松发飙他才消停,但背地里他从没死心。 林妹妹的身形在李柏松脑海里一晃而过,李柏松抚摸着酒足饭饱的馒头,好笑地说:“这周末带你回老城区见一个人,你一定喜欢。” 馒头懒洋洋地“喵喵”叫唤,过了一会儿,李柏松叹口气,又轻轻道:“还是再过段时间吧,咱们不能着急。” 所以,到了周末,李柏松回老城区前照例把馒头送去宠物店。 而云知这一周的面试都不顺利,心情很沮丧。徐奶奶见此,周五晚便邀请她一起去公园。 云知想起李奶奶平日里的照顾,加上李柏松的嘱托,自是一口答应。 第二天她带着乐宝下楼去找徐奶奶,开门的人却是李柏松,她惊了一下。 她根本没想到李柏松今天会回来。 “我有那么吓人?”李柏松好笑地问,一边伸手去摸乐宝圆滚滚的小手,“乐宝你好呀,又见面了。” “没,只是没想到班长你今天也回来。” “之前是项目忙不能回来,现在没事每周都能回。” “哦。”云知表面应着,心里却打起退堂鼓,她要不要现在闪人,可徐奶奶没给她机会,她一看见云知便上前拉住她。 “云知,走走走”。 徐奶奶还把云知的包扒拉下来递给李柏松,然后牵着云知的胳膊就要下楼。 云知尴尬地转头道:“我自己提就好,也不重。” “小松今天就是苦力,就是司机,别和他客气。谁让他之前那么久不来看我。” 云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李柏松,他除了背着云知的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一包。 李柏松对云知笑笑,那眼神充满无奈,好像在说,“看吧,我说外婆喜欢你。” 云知坐在后座时有点恍惚,李柏松现在就在她伸手能够着的地方,她看着他和徐奶奶在前面谈笑,她也有种抑制不住的开心。 当年她的目光只敢小心翼翼地追随他,她观察到的李柏松是个家教良好,有同理心,真正与人为善的男生,她还以这为基准,想象了李柏松私下的样子。例如,和老人相处的李柏松,和父母相处的李柏松,和陌生人相处的李柏松。没想到时隔多年,在她已然把李柏松埋藏在心底时,她竟然不经意间走进了他的世界,真正看到他除了班长外的另一面。 “这样就好,不要去问,不要去说。”云知即便开心还不忘提醒自己。 她对李柏松的好奇其实很多。李奶奶说要攒礼金,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有了想要结婚的交往对象?还有他为什么选择在这座城市来发展?因为他外婆在这里? 云知之前之所以知道李柏松在林川市,是因为陶以沫的一条说说,那条说说是这样的:“这么快就要步入社会了。二班的同学们,希望多年后再聚咱们还是当初那个我们。ps:今天聚会又少了班长,他留在了林川市,和当初一样没想到啊。遗憾遗憾!” 云知很不解,高二时贴在墙上的志愿栏,李柏松写得是那座万千理科生都向往的知名学府,当初他还拿到了保送资格,可最后怎么去了林川市? 为什么为什么?云知看着李柏松就在她面前开车的侧影,一些念头又在心里疯长 第十二章 云知还在高二(2)班时,也有一次离李柏松那么近,就发生在所谓的“家暴”事之后…… 那时宁城中学迎来九十周年校庆,作为宁市最好的中学,又是九十周年,所以那年的校庆活动很被校方重视。 学校规定,除了初三与高三,每个年级都要出一个方阵或团体操。 云知的年级选的是团体操,敲定舞蹈后,每个班主任得从班中挑选合适的人参与排练。 团体操历来的筛选是看身形,云知不幸被选中,她生平第一次大着胆子主动找班主任,希望他能另找他人。 朱阅听完她理由充分的说辞后表示非常理解,但还是不同意她的请求。 朱阅说,班级总共有三十来名身形符合,再去掉学习老大难,这二十来人是他精挑细选的,不能变。而且他之前已经拒绝了两个人,所以得一视同仁。见云知怏怏,朱阅让她权当放松,舞蹈很简单,每天只抽四十五分钟排练,不耽误学习。还说她以后说不定会发现这是一次美好的经历。 云知对朱阅的话记得很清,她从办公室出来时还看见背身而站的李柏松,他抱着一摞本子,不知站了多久。 那次排练也真成了云知如今的美好回忆之一,也是她在二班最后一次美好的经历。 他们排练的舞真不算难,听说年级主任把噱头放在表演服上,至于是什么样的服饰只在演出前才公布。 团体操按班级站,每班两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班级队伍里的站位则是随机的,云知每次都站在陶以沫前面,从不在意身旁站着哪个男同学,每次训练口号响起,云知便成了一只提线木偶,机械地晃动,当舞蹈动作要求和身旁的男生相对时,她的眼神就更加放空。 练了两周后,年级主任和班主任都来了,云知木木地站在队伍里,并不知道他们是带着任务而来。 在演示一遍舞蹈后,各班的班主任开始调整站位。云知被提到第二排,还好陶以沫还站在她后面,只是她前面站着的人变成了林声语和李柏松。 各班班主任调整完站位后,年级主任和带他们练习的体育老师下来巡视,又进行一轮调整。老师们的目光只在前几排来回扫视,对于二班,体育老师只调整了几个位置,云知再次被调动,她和林声语换了位子。 站位定下,体育老师重回高台,用喇叭说:“接到通知,校庆时电台会来现场直播,所以站在队伍前四排的同学,记住你们是门面,一定要时刻记着面带微笑。” 这消息一出,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云知则一直直视前方,没人知道她的余光其实都落在了左侧,也没人知道她偶尔还会抿着嘴,那是为了控制想要上扬的嘴角,李柏松就站在她身旁,这么近的距离,她怎能不激动,提线木偶仿佛在那之后有了生命。 之后的排练,云知都在努力控制目光和嘴角,转身相对时偶尔忍不住,她便拼命咬唇。 到了表演前两天,表演服终于揭晓,有人失望,这不就是普通的黑白配嘛,男生是白衬衫黑裤子,女生是小白裙。 云知是很满意的那一方,她没穿过小白裙,再说演出服料子很好,款式简洁大方,小方领加上腰后蝴蝶结都是小设计,只是她家里没有小白鞋,方顺琴觉得米色运动鞋就能穿,没必要买,云知无法,最后朝陶以沫借了一双。 那天在花花绿绿的演出队伍里,他们年级的服装来得格外清爽有型,云知在男女相对而舞时偷看了眼李柏松,他的嘴角好像隐隐有些上扬,白衬衫黑裤子让他整个人煞是好看,她抿了下嘴,转身的时候忍不住笑开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反正体育老师的“微笑”叮嘱是她最好的掩饰。 表演服最后作为他们训练的奖励没有回收,对云知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噱头,那件白色连衣裙至今还被她好好保存着。 云知徜徉在美好的回忆里,意识到自己在笑的同时,也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青春的魅力吧。那时的日子也没有多开心,但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你现在就在我面前,可我却想起那时的你,以及那时候的自己,先是微笑,再是落回现实后的沮丧。” 云知打开手机,在那篇存为“待续”的日记里写下这句话,她正为那篇未完的漫画脚本收集素材。 车行了二十分钟到了目的地,他们一行人直走到尽头才停下来休息,李柏松递给云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喝水。” “谢谢。” “累吗?” 云知摇头。 “小家伙挺开心的呀。” “是的,奶奶也很有精神”。云知望着不远处还在赏花拍照的徐奶奶说道。 “嗯,她以前常和外公来这。” 这个公园很大,人的心也变得开阔起来。天高气爽,美景在前,云知的心情也一派安宁,难得李柏松坐在身旁,她也不紧张兮兮。 “真好。”她这一感叹像是在感叹热爱生活的徐奶奶,又像在感叹这一时刻。 李柏松看着云知神情放松的脸庞,随意问道:“听外婆说你最近在找工作?” 徐奶奶昨天特地提了一嘴,让他今天问问云知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嗯。” “那乐宝打算请保姆?” “我打算自己带,想找那种在家坐班的工作。” “比如呢?” “比如那种……自由职业者,现在不是有很多,作家、摄影师、漫画家……”云知没明说。 提到漫画,李柏松的眼睛微亮,“你想找哪个方向?” 云知犹豫地开口,“我……”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振动起来。 李柏松看着云知接起电话,看着她脸上的平静一点点消散,起身去了远处。 一通电话后,云知平静不再,回程的路上也一直闭眼休息,李柏松这天再没找到机会和她继续工作话题。 周日晚,李柏松照例去超市采购,巧的是结账的收银员还是上次那位爱好狗血剧的阿姨。 阿姨记得李柏松,招呼道:“呀,小伙子。你上次说你同学老公更帅,我瞧着还是你帅!” 李柏松疑惑:“我同学老公?” “对啊,就是上次那个背着宝宝的美女”。 “奥,阿姨您记忆力真不赖。”李柏松嘴上回着,心里则在疑惑,云知老公? “那是你们太养眼了。就十分钟前,跟演电视剧一样,你同学正在结账,一个男的突然从那个出口冒出来,直直盯着你同学看,我马上就猜到那是你同学老公,两人肯定闹不愉快了。男的就默默在旁边等着,一句话不说,我问你同学这是你老公呀,她也不讲话。结完账两人就一起走了。” 收银阿姨一边低头扫描下一位顾客的东西,一边起劲讲着,等她抬头,哪还有人,帅哥早提着牛奶和购物袋走了。 “嘿,这事可真怪!” 李柏松从超市回来后没直接上楼,他坐在木条长椅上,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地交叠在一起,他还时不时地仰起头,像在看星空。 坐落在他前方的老旧单元楼像个五彩的盒子,此时各层楼都溢出不同颜色的灯光,但也有窗口一片漆黑,预示着主人的未归,云知所在的三楼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小时过去,夜色渐浓,气温也开始降低,徐奶奶来了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李柏松答非所问,反问道:“外婆,我高中有次和你说过,我遇见一个蛮奇怪的女生,不爱讲话,还老像躲着什么,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还是你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说起一个女孩。”徐奶奶笑起来。 “当时你说这样的女孩不希望别人关注她,要想要进入她的世界很难,必须春风化雨,持之以恒。我其实后来忘记问你了,如果这样之后,依旧没什么进展怎么办?” “如果时间够久了,那就换战术呗,直白点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是不是又想起过去那些事了?” “外婆,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 “哎,是不是因为那件事,你才没能继续春风化雨?” “是。”李柏松坦诚完,又说:“所以我不知道是我春风化雨的时间不够,还是方法用错。而且很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徐奶奶听完李柏松的话,并不像很多长辈那样劝说外孙别浪费时间在过去的事上,反而认真探讨起来。 “人心很莫测的,以你外婆看人的经验,那样的女孩多半没安全感,胆子小又顾虑重重,让她们放下心防肯定需要时间。一开始就直白会把她们吓跑的,但时间久了,直白点甚至强势点都可以,反而会让他们有安全感,也会正视别人的心意。” 徐奶奶叹了口气,“傻孩子,这都多少年了。有些事该忘就忘了吧。人啊,不会只喜欢一个人的,同一类型的人其实世上还有很多。” “外婆,你这辈子不就只爱外公吗?” 甚至在他外公去世后拒绝去女儿所在的城市,这么多年也不愿搬家。 徐奶奶笑起来,“一样的,你外公就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又和我相伴,我干嘛还去找别人,他去后我年纪也大了,如果再年轻十岁,我说不定会再寻第二春。小松你还年轻,这辈子还很长,你喜欢的那类女孩真得不止一个,你要多试试。” 徐奶奶不知道,她外孙也曾试过,只不过极其短暂,且不欢而散。 这通电话结束后,李柏松又坐了半个小时,云知才带着乐宝回来。 第十三章 云知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很意外,不自觉停了脚步。 路灯下,男人慵懒地靠着椅背,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又轻抚他英挺的侧脸,而他则出神地仰望着,这简直就像一幅画,云知心“砰砰”地跳得很快。 李柏松仿佛感知到什么,精致的下颚线微动,就要望过来。 云知忙向前一步,“班长你怎么坐在这?” 李柏松视野里的只有云知和她身前睡着的乐宝,他轻吐一口气,这才回道:“我刚刚去超市买东西,有点重,休息一会儿。” 云知看着地上的购物袋,微微点头,“嗯,那我先回了,班长早点休息。” 可她刚向单元门走去,李柏松正好提起新话题。 “你呢,怎么这么晚?” 云知停下,转头刚要答,发现李柏松已经起身,人就在她身后,她几乎要撞到他的胸口,这一意识让她脸顿时发烫,只好不着痕迹地转回去。 云知低头看着乐宝,“我带乐宝去遛弯,先逛了超市,没买什么,然后……”云知停了一瞬立马又说:“然后去了广场。” “嗯,走吧,我也上去。”李柏松伸手拉开单元门,云知点点头,抿着唇率先走进去。 周一,沈辰找李柏松道谢。 “找到人了?”李柏松问。 “嗯。” “那就好。”李柏松为沈辰感到开心。 可他看到沈辰仍旧精神不济,又问:“怎么了?找到人了,怎么不见你高兴。” 沈辰摇摇头,笑得很勉强,“晚上有空我请你吃饭吧,正好还有点事儿问你。” “晚上啊,晚上我得去接我的猫。” “那就明天吧,不急。刚听卢默说过几天甲方那边要来人了?” “对,项目终于要结束了。” “卢默那小子说来的人是被你抛弃的青梅竹马?” “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当初卢默拿下这个项目时并未向李柏松透露和林声语有关,沈辰更是不知道这层关系。 项目的事是林声语先来找卢默的,她对风抟知根知底,便鼓动卢默参与竞标,卢默担心李柏松不会答应时,林声语就对他说,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有个契机能和他把事情说开,这就是契机。林声语的话,再加上项目本身的吸引力,卢默便爽快地去忽悠另外两个合伙人。 等到项目行进一半,卢默才向李柏松坦白,为了自保,他还在李柏松面前夸张地说尽林声语的艰辛。什么一个女生做副经理就是打杂的,不仅APP的搭建要负责,APP的内容也要操心,连她已经多少天没睡好觉的话都说出来了。 当下李柏松便打断了卢默,“你做得对。这项目本身就很好,我和沈辰才都赞同。至于声语,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即使是她来找我,我也不会拒绝。这点你不用担心。” “那你当初为什么就疏远她了?你知不知道声语她还在耿耿于怀,明明……” “卢默,有些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我看声语还不清楚,我也是。”卢默撂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卢默体谅李柏松,高三那年家中巨变,打碎了天之骄子的骄傲,从此不敢再靠近喜欢的女孩,只顾着比赛和实习,紧接着毕业后又忙技术忙事业。可现在李柏松的事业已经很好了,有资本有底气,可他还是不愿意和林声语重修旧好,而他这次就是创造这一契机的人。 午休时,卢默凑到李柏松的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有个消息早上没来得及和你说,你绝对感兴趣。” 李柏松看着卢默的傻样,幽幽开口:“甲方那边要来人了,是声语。” “靠,我刚想说!是谁说的!”卢默有种八卦被人捷足先登的郁闷感。 “你这算什么消息,不用说也猜得到吧,声语要来聚会,项目又要收尾,派谁来不是很明显。 “有点你肯定不知道!”卢默急道,“本来她们公司还真没派声语来,但因为凑巧了,声语便自动请辞。” “为什么?李柏松终于给了点反应。 “为什么……就是……赶巧呗,同学聚完会就来我们公司。” “喔。”这不是李柏松想听的答案,但他不打算追问下去。 “那我们到时候得好好给声语接风洗尘。” “嗯,一切你安排就好。” “你不会又不参加今年的同学聚会?不会还不打算见声语?” “到时候看。”李柏松连借口都懒得找,每年都是这句话。 “别敷衍我,你到底参不参加?”李柏松放下筷子,擦了嘴后才说:“声语你安排吧,同学聚会我不去,到时会陪外婆。” 卢默再次气愤离去,每次谈到林声语和同学聚会最后都会这样,俩兄弟总达不成共识。 临下班,沈辰又来找李柏松,说还是今天和他谈事情,于是二人便约好一起去吃牛排。 沈辰对猫毛过敏,当李柏松去接馒头时他就先去了餐厅,没等多久,李柏松也来了。 “这么快就安顿好了?” “没接回家,就放在车上。” “你可真宠它,看看吃什么。”沈辰把菜单递给李柏松,又道:“我以前上学时也想养一只来着,当时的女朋友很喜欢猫,可惜最后还是不能养。都过敏。” 沈辰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轻,像是往事不忍触碰。 李柏松翻着菜单,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但他大概猜到沈辰在遗憾自己过敏不能养猫的事,于是安慰道:“我外婆也对猫毛过敏,她也很喜欢猫。” “看来咱们身边喜欢猫的还不少。” 李柏松赞同地点头,在这熙攘的餐厅里,他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一个人。 吃饭时,沈辰才谈起他的正事。 “我早上还听卢默说你有个朋友是漫画家?” 李柏松正切着牛排,闻言不禁力道加深,卢默这个大嘴巴。 这件事还得从卢默给沈辰科普青梅竹马的林声语说起。 沈辰对李柏松有个多年的青梅感到怀疑,“我怎么从来没听柏松提过?” “你们俩都是闷葫芦,这些年能从你们俩嘴里听到女人二字都觉得稀奇。”卢默埋汰完又说:“他俩就是有什么误会,别看他不放在心上,那个APP最近主打的一部爆火漫画就是李柏松这个闷骚促成的。” 沈辰更惊讶,“他促成的?” 而卢默却像是想起什么,没了刚刚的兴奋,看着沈辰求解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嗯……就是……就是李柏松有个网上好友画了一部漫画,李柏松让他去投稿,然后给这个APP带去了很大的流量,嗯,一个网上好朋友……” 沈辰当时便细细问了那个网上好友是不是很厉害,过后他又特地去看卢默提到的那部漫画,他本人对漫画并不感兴趣,只知道画风不错,更吸引他的是这部漫画的成就,有几百万的关注率,因此沈辰判定这确实是个优秀的漫画家,所以他现在才找李柏松牵线搭桥。 “对,他确实很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也没见过他。”李柏松听完始末,只好亲自圆卢默的谎。 沈辰并不在意这些,“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吧,特别想入漫画这一行,但近来到处碰壁,我想你能不能问问你那个网上好友,能否指点一下她?” 李柏松心想这算小事,就回道:“可以啊,回头我就去问他,问题不大。” “柏松,谢谢了。”这么些天,沈辰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和你前段时间找到的那个朋友有关吧?” “嗯。” 沈辰不多说,李柏松也不多问,但他知道这个朋友一定对沈辰很重要,毕竟沈辰两次都因同一个人让他帮忙。 第十四章 周五李柏松在回老城区前又把馒头送去宠物店,他还对它说:“咱再等等,出现新情况,有些事得先弄清楚,这次回来给你带猫薄荷。” 馒头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始终端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淡然地接受它的猫命。 同一天晚上,李柏松的“网上好友”和沈辰的朋友终于联系上,在这个成年人普遍用微信的年代,二人加了QQ。 之所以说终于,是因为李柏松给了联系方式三天后,沈辰又让李柏松帮忙转达抱歉,说他朋友晚些时候会主动加好友的。李柏松当时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有一丝疑惑和不快的。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人苦于没人脉没门道,可有些人却在机会找上门时还犹豫不定。 这两个朋友的朋友,一个QQ昵称名叫“桓岫”,很明显是个新号,信息框里没标明男女;一个QQ昵称名叫“夜息”,看等级有个太阳,少说注册两三年了,信息框和QQ名同样看不出男女,但接下来的聊天很快就能分辨出他们的性别了。 桓岫先打了招呼,“大神你好,我是想咨询你一些漫画问题的萌新。” 这和添加好友时备注的话一模一样,这个桓岫就是沈辰的朋友。 夜息秒回,“我知道,不用多说,我也不是什么大神,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在这之前沈辰就已经打过提醒,夜息不谈私事,神秘未知。 而网上关于“漫画家夜息”的信息很少。只知道几年前夜息在某个网站连载了一部作品,是一部热血漫,吸引粉丝无数,其中还有很多女粉丝,作为一部热血漫这很少见。加上夜息在连载的三年间多次拒绝网站的签约和独家,不知夜息本人是何想法,总之这一做法又引来一波好感,有人在评论区一吐白嫖的畅快,也有人表示心疼或欣赏,还有些人下了判断:“夜息是个低调的大神,且肯定不缺钱。”但无论评论区如何热烈,夜息都没回复,漫画一更完,更是彻底消失,直到前段时间又重出江湖,把之前的作品投到了新上线的“世漫画”APP,这一操作使得热评与粉丝又蜂拥而来,有女粉还大胆断言,“世漫画”的工作人员里一定有大神重要的人。 总之,仅一部作品就出圈,究其根本还是作品给力,夜息是当之无愧的大神。 桓岫自是听过夜息的名号,但由于爱好的类别不一样,她热爱的是少女漫、恋爱漫,之前从未拜读过作品,于是便花了两天时间读完夜息的作品,这才敢在QQ上加大神为好友。那部热血漫画风精良,故事动人,桓岫看完有很大的感慨,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画出如此优质的作品。 开场白过后,夜息瞧着“对方正在输入”在最上方闪现,然后不见,然后又闪现,足足一分钟后,桓岫的问题才来。 “大神,是这样的,我也想成为漫画家,但我没什么画画技能,所以最近一直在找漫画脚本师的工作,只是因为自身的条件,都被拒绝了。” “有没有相关经历和作品?” “经历比较少,之前的工作不是这方向的。作品是这个,我知道有些不尽人意,麻烦您帮我看下了。” 这温吞的说话方式夜息早已判定对方是女生。 夜息很快看完对方发来的作品集,说是作品集,但其实内容和数量都不充足,都是很短的少女漫脚本,不是他感兴趣的,但作品好坏与否他还能够判断。 “你作品不是说不好,最大的问题是小,数量可以少,但是主要你篇幅太小,没有说服力。”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 夜息也是不解了,既然清楚自己的问题,当然是去弥补不足,该准备作品就准备作品去,找别人又有何用? 对方又显示“正在输入”,近一分钟只打了几个字,而且还是“大神,您等我一下。” 夜息见此,没有回复,直接丢下手机。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桓岫发来一长段的话:“大神,实在抱歉,这么晚还叨扰您,我其实还有一个作品,算长篇的,但是还没结束,不过已经写好一大半了,其实这算是我第一部长篇的脚本作品,还蛮不好意思的,里面融入太多个人情感,有些地方我觉得也处理得不够好,问题很多,想请您也帮我看一下。就是这个↓” 这次没有秒回,直到第二天桓岫才得到大神的回复:“好,有空看。” 短短几个字彰显出耐心耗尽的意味。 新手脚本作品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无非有两点。要么是自我感觉良好,整个故事取材于自己的经历,字里行间透露太多执念和情感,反而忽视故事性和读者的感受,总之内容空洞,故事性不足。要么就是故事太简单,太单薄,连基本的分镜也不懂,可这就需要阅历和经验。 所以会是哪种呢? 中午,徐奶奶买菜回来后情绪分外高涨,对捧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外孙说:“小松,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见外婆回来,李柏松把刚打开的电脑又合上,帮徐奶奶一起把菜拎到厨房。 “您买什么了?”李柏松张望着。 “看到那个红袋子没,拿出来。”徐奶奶说完又道:“我今天还听菜场里的人说许卉和赵亮离婚了。我说我最近怎么都没看到她。真是没想到啊。” 对此李柏松像是不感兴趣一样,只应了声“哦”,手上专心地翻着袋子,半晌从红袋子里拿出一盆植物,原来是一小盆薄荷。 “刚回来时,看见有人在路边卖植物,就拿了盆薄荷,等回去的时候记得带给馒头。” “哈哈,外婆,馒头可不喜欢这个。 “嗯?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说馒头喜欢吃薄荷,还有那视频,给我看过的那视频,它吃完薄荷就跟喝醉了一样。” 徐奶奶急急地抛出证据来。 李柏松很开心,他外婆爱屋及乌,总把馒头的事记挂在心,只是她确实记错了。 “馒头喜欢的是猫薄荷,两个长得有点像,我一开始也弄错过。” “猫薄荷?我还特地问那老板,这是不是猫咪喜欢的薄荷,他还跟我说是。”徐奶奶像个孩子一样生起气来。 李柏松又笑,安抚道:“大概他们家没养猫吧。好啦外婆,晚点我会去超市看看,我这周正好也打算给馒头买猫薄荷,您可真是我亲外婆,和我想到一块了。” 徐奶奶被哄好了,又问:“你说猫薄荷和薄荷很像?” “是啊。” 于是为了帮徐奶奶更好地区分薄荷与猫薄荷,接下来李柏松进行了长达五分钟的耐心讲解。 “外婆,薄荷闻起来有味道是不是,但是猫薄荷闻起来是没味道的……” 在区分完外形、颜色和气味之后,徐奶奶对名字仍有疑惑,“你说猫薄荷是薄荷的一种,又说猫薄荷和薄荷不一样?” 李柏松点头,赞许道:“外婆,您可真聪明,一下子就发现讲解漏洞了。” “那是,你外婆可是老当益壮,头脑清晰。” “其实薄荷的品种有好多,什么苹果薄荷柠檬薄荷巧克力薄荷,也包括猫薄荷,品种不同长得都有点不同,功用也不同,可只有猫薄荷对猫有致命的吸引力,不过也有一小部分猫对猫薄荷不感兴趣。外婆您买的这盆肯定是其中一个薄荷品种,但肯定不是猫薄荷,如果不是植物学家或者对薄荷有过研究的人,一般都把所有品种的薄荷叫做薄荷,而像我这种养猫的就把所有薄荷分为“薄荷”和“猫薄荷”了。” 李柏松这一席话说得条理清晰,既打消了徐奶奶的疑惑,又解释了自己有此纰漏的原因。 徐奶奶忍不住夸奖道:“我外孙懂得可真多,我都听入迷了。” 这一口吻就和李柏松小时候一样,那时李柏松每次从学校里学了什么新知识,就会跑回家告诉徐奶奶,徐奶奶就会这么夸他,还是幼儿园的李柏松就会说得更多。 长大后的李柏松逻辑清晰,健康明朗,绝离不开儿时那几年在外婆身边的教导。所以尽管后来人生的意外突如其来,他也没被摧毁,反而增添了一份坚毅。不过人到底沉默了许多,这两年才逐渐恢复生气,这样的俏皮话才又多起来。 “外婆,我还知道更多呢。”李柏松也像儿时那样接口道。 徐奶奶手下不停地剥着毛豆,她这把年纪已尝遍人生百味,但眼里仍有星光,就和阳光下她的银丝一样亮。 “你快说说。” 李柏松也剥起豆子娓娓道来,“薄荷还有很多别名,我只记住最好听的一个,叫夜息香。还有,薄荷的传说和花语都很美……” 李柏松最后让外婆把这盆薄荷送给他,他说馒头不喜欢,他喜欢。 他尤其喜欢薄荷其中两个花语,一是希望能和你再次相遇,二是永不消逝的爱。 第十五章 午饭时,徐奶奶的兴致仍旧很高,又和李柏松说起许卉的事,说到这个她就开心,还说哪天见到一定问问许卉怎么想开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搬了家。 李柏松还是没说什么,并且转移了话题,“云知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工作啊,具体什么情况她没怎么说,但我看啊,比上周乐观,可能有点眉目了。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她平常还抽空做兼职,怎么能这么忙活。” “兼职?” “是啊,好像是网上的什么兼职,我有一次看到过,密密麻麻的字。话说上学那会儿,这孩子的性子就这么要强?” 自从知道他俩是高中同学,徐奶奶还是第一次问起云知上学时的光景。 “嗯。” “还以为上学那会儿至少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徐奶奶唏嘘着,又想起李柏松漫长的上学时期,至少大部分时光还是开心的。 “外婆,一定会好的。” 李柏松这话说得无比笃定。 徐奶奶也没在意,只道:“是啊,我们当年都挺过来了。所以,无论是谁,只要坚持努力地生活,就一定会变好。” 饭后,徐奶奶午休去了,李柏松又重新打开电脑。 这次不到半分钟,他又把电脑合上,少女故事让他心情难得烦躁,看着窗口那盆清凉的薄荷也没法平静,于是便充满火气地给卢默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他便质问:“看你干得好事!” “我我我怎么了,大哥,咱们今天都没见过面,我可没惹到你。” “前几天为什么一直躲我?” 听着这幽幽的口气,卢默立马寒毛直立,李柏松还是来找他算账了,这手里的游戏立马不香了。 “哥,我错了我错了!” 李柏松不语。 卢默换了一个方式,撒起娇来,“原来松松还是关心我的,这周都没怎么和你说话……” “卢默!”李伯松忍无可忍地打断。 “我错了大哥,沈辰不是自己人嘛,我一下子说嗨了就脱口而出了,再说我不是立马挽救了,也没说你,只说你朋友是漫画家,这也不算透露……”卢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柏松无奈地叹气,本来“漫画家夜息就是他本人”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可大学那会儿卢默是个漫画迷,也在追夜息的作品,作为李柏松的开裆裤发小,当看到某些熟悉的情节时便发现了端倪,后来这事就变成两个人的秘密。 李柏松那时威胁卢默,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么他这辈子别想看到故事完结了,追得心痒难耐的卢默自是乖乖闭嘴多年。 “原先我也不想跟你计较,我知道你的德行。” “但是呢。”卢默焦急地等着下文。 “少女漫你给我看下去试试,还是通篇文字的脚本。” “噗,原来沈辰的朋友是女生啊,让你帮忙的是少女漫啊~”卢默显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求饶,又欠欠地道:“咳,不然我帮你看好了,毕竟我也曾经是个漫画迷。” 卢默只是随口一说,他了解李柏松的性情,答应别人的事自不会推给他,他只是卖个乖,反其道行事,这样李柏松更不会让他帮忙,只是他低估了李柏松的火气和心思。 “好,限你三天内看完,看完跟我说说优缺点,当然请注意这是别人的作品,不得外传,也就是你我才多说一句。” 卢默又惊又气,大声嚷起来,“喂喂喂,我承认我偶尔是管不住嘴,但我人品不至于这样吧。” “就这样吧,我现在就发给你。” “不是,大哥你来真的啊……” 李柏松不给卢默再叨叨的机会,利索地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卢默真收到一份文件,他手里新买的平板也不香了,他现在已经是个专情的游戏迷,很少看漫画,这不为了游戏,他今早还特地去商场买了平板。 “你丫来真的啊!”卢默不断地哀叫,这时耳机里传来队友们的呼唤。 “那个沧海大爷怎么不动了。掉线了?别TMD又是猪队友。” “c,你妈猪队友。” …… 郁闷的时候要怎么办,当然要更专心地投入战斗,卢默大喊一声:“我来了!”便重新开启新一轮的热血模式。此刻他不会知道,晚点还会发生更让他郁闷的事。 傍晚,李柏松捧着那盆薄荷去了楼上,可云知不在家。李柏松感到奇怪,他特地选在晚饭前来,怎么会不在家?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问问云知工作的情况,顺带再送盆薄荷,既然没人在,他又带着薄荷回去。 晚饭后李柏松打算去超市看看有没有猫薄荷,走出单元门时,他抬头望了眼三楼,窗户仍一片漆黑。他又想,也许带乐宝出去玩了? 就这样他怀揣疑惑的心情来到超市,成功买到猫薄荷后,他无心再逛别的,便走向收银台。 今天周六,人很多。李柏松特地避开那个爱好狗血剧的收银阿姨,直接站在隔壁那个人较多的队。 只是快到他结账时,那个阿姨发现了他,还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帅哥,这么巧啊。” 李柏松礼貌地笑笑,权当回应。 阿姨那队已经没人了,无事干又闲聊起来,“你同学,她几分钟前也在你那个队结账,我上次不是说那男的是他老公嘛,肯定错不了,因为这次是那男的抱着宝宝,他们看样子和好了。她老公真没你帅!长得也不错,就是太瘦了,精神气不足,身材没你好,也没你高。” 阿姨总结感慨着。 正给李柏松结账的另一位收银阿姨笑道:“你快别说了,人小伙子都害羞了。” “我说得都是事实啊。” 李柏松一言不发,外人看来他是在害羞,可结完账后他的脚步却比上次还匆忙。 “这事还是怪。”爱好狗血剧的阿姨看着李柏松匆匆离去的背影,奇怪地念叨了一句。 一出超市,李柏松的脚步越来越快,手上的袋子都往后飞起,几分钟后他甚至跑起来。 这时路边有个妹子看见他,赶紧拽了拽身旁低头看手机的朋友,“看,有一个奔跑的大帅哥。超级帅!” “在哪在哪,人都过去了,怎么不早说。”朋友惋惜。 “我一看到就和你说了,那帅哥跑得太快。”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李柏松终于放缓了脚步,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他想见的人。 只是他的视线很快向左移去,刚刚超市阿姨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云知的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超市袋子,她身旁的男子一手抱着乐宝,另一手则拎着一个稍大的购物袋。 绿灯亮起,李柏松机械地向前迈,越走越慢,他呆呆地盯着前方,云知身旁那男子的背影他太过眼熟。 李柏松的眉皱起,觉得不可置信,半分钟后,像是要验证什么,他去掏手机,手在口袋附近划拉两次才成功拿出手机,他极少这样慌乱,于是深吸一口气,这才拨出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没有备注,是个短号,还在他的最近通话记录上。 第十六章 云知本想把乐宝接过来,但沈辰的手机只响了一声。 “这种就是诈骗电话,前两天还接到过。”沈辰没有放手,也不准备去拿手机。 他们当然没想到打这个“诈骗电话”的人就在他们身后。 李柏松缓慢地跟在后面,看他们进了小区后便止住脚步,走到大门不远处的石凳坐下来,石凳的位置很隐秘,既能看到小区大门,又非常适合一个人想事情。 李柏松细细回想这些天的事。 他完全没想到超市阿姨说的那个“同学老公”就是沈辰,所以沈辰前段时间托他找的人就是……云知?他是乐宝的……不,外婆说过乐宝没有爸爸。可……超市那个阿姨说他们吵架又和好?难道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所以云知才一个人带乐宝来这里?可他和沈辰做同事那么久,他哪有时间去结婚生女,而且还隐瞒众人呢。 李柏松逻辑清晰地在脑海里进行推理,之前未注意的点一个个被他重新回想。 沈辰去年也请过一次长假,回来后也像这次一样憔悴不堪。 而且突然间,像是佐证一样,李柏松又想起沈辰和云知的老家是同个地方,都是江元市。 此外,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证据李柏松不愿去细想。以云知的性情,能和一个男生走得那么近,就已经表示他们是非一般的关系,据他所知,沈辰家族里并没什么表妹堂妹。 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李柏松正想反着再推一次,这时手机响了。 沈辰的来电。 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柏松,你刚找我,什么事?” 李柏松从没这么犹豫过,他很想像卢默那样口无遮拦一次,把心中的猜测都问出来,可他毕竟不是卢默,尽管话已经冒到了嗓子眼。 “嗯?柏松?” 李柏松终是咽下所有情绪,“师兄。” “你那边信号是不是不好,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过几天不是小长假嘛,就是想问关于公司活动,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这个事啊,我最近有点忙,还真忘了,你有什么想法不?” “我也没有,所以问问师兄。” “嗯,那这两天我想一下,等周一咱们三个再来商讨。” “好的。” 通话结束,李柏松就看见沈辰从小区大门那走出来,又径直走到门口的停车位,驱车离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重新思考起来。 半晌,他又想到什么,立马给卢默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道:“带着你的手机和电脑来一趟,限你一个小时内。” “什么事啊,我这刚开一局。” “来不来看你。今天的事还没完。” 说完李柏松就挂了电话,徒留卢默一个人在手机那端哀嚎:“喂,好歹多给点时间啊,平时最快也没法一个小时啊。” 哀嚎完,卢默无暇顾及平板那端一阵骂坑的叫声,万分不舍地抛下他的新平板,乖乖带着电脑出门。 而这一边,李柏松挂完电话又开始今天第二次的疾走,他想到沈辰说的朋友,那个桓岫很有可能就是云知。 一进门,李柏松直奔向沙发,可是左翻右翻都没找到他的电脑。 “外婆,我电脑呢。” 徐奶奶看着李柏松一脸着急,额头还有汉,忙问:“出什么事了,我刚收拾屋子,给你放在房间的桌上。” 李柏松又奔进卧室。 “这孩子,白天都好好的,现在怎么着急忙慌的。” 李柏松这个样子很少见,徐奶奶跟着进去再次询问出了何事。 找到电脑的李柏松对外婆说:“没事了外婆,临时工作上有点事。” 徐奶奶微微放下心,走出去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过了一个小时,徐奶奶泡好脚要去歇息,就听见门铃大响,她疑惑是谁这么晚来? 开了门,正是赶过来的卢默。 “外婆,晚上好”。卢默站在门口咧着嘴笑。 “小默,是你啊。你们一个两个的今晚都急冲冲的,怎么了?” 卢默来得时候也在想李柏松找他干嘛,他猜这么急肯定是工作上的正事。可一想到李柏松白日未消的火气,他晃了晃电脑,哭丧着脸说:“您外孙让我来的,也没说干嘛,火急火燎的,他人呢。” 徐奶奶看见卢默一脸做错事的心虚样,又问:“小松说是工作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吧。” 卢默的猜想得到验证,松了口气,“外婆,放心,不是什么事,我都出马了,没有搞不定的事……” 他这气还没舒完,李柏松已经从房间出来,径直抽走他左手的手机和右手的电脑,还发了一道指令:“在外面等着。” 卢默静静看着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的李柏松,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徐奶奶看着这一出,不禁摇头,“你们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你俩的事外婆管不了,先去睡了。” 卢默总觉着徐奶奶误会了什么,但是他还没想明白,李柏松又从房间出来,把手机和电脑重新丢给他。 他在关上房门前只撂下一句话:“没事了,你走吧。别睡我家,今晚不想看见你。” 卢默愣愣地看着李柏松关上房门,想找徐奶奶告状,可徐奶奶的房门也关了。 “我看你忙完后要怎么跟我解释!否则咱们……正好就一笔勾销!” 没人回应,卢默“哼”了一声,愤愤离去。 等到他上车翻了手机和电脑后,更是气到极点,忍不住爆了十几秒粗口。 李柏松竟然把今天发给他的文件删了!与此同时,李柏松还留下一句话,“不用你帮忙看了,鉴于你的作风,我亲自回收了。” “李柏松你丫个腹黑男,原来在这等着呢。”一想到来时因为超速被交警拦下给罚单,卢默就更加郁闷。 他认为今晚这一出是李柏松对他的惩罚,不,对他的报复。先假意把文件发给他,再以此作为由子把他叫过来,然后顺带鄙视他的人品。 卢默今晚再次强化以往就得到的教训,惹谁都不能惹李柏松。 而此时此刻,李柏松正神色严肃地盯着电脑,那盆薄荷就在他桌上。 第二天,快九点,李柏松的房门还是紧闭。 徐奶奶估摸他昨晚忙到很晚,一直没去敲门。 等到十点多,徐奶奶要出门买菜,才在房门口喊道:“小松,外婆出门了,早饭在锅里,你等会儿起来时,记得吃。” 房间传来一声含糊的“好”。 等徐奶奶回来后,李柏松已经起了,正吃着包子,徐奶奶瞅了外孙一眼,走过去关切道:“昨晚忙到很晚?” “嗯。” “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 “可能有点感冒。” 这么一说,徐奶奶也觉得李柏松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赶忙说:“那吃完包子再去睡一会儿,这个天夜里已经有点凉了。前几天云知正好送了一包银耳,等会儿我炖给你喝。” 听到云知的名字,李柏松咀嚼的嘴一顿,缓缓回答:“好。” 于是早饭后,李柏松又钻进了卧室,只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虽然他昨天看完那个漫画脚本已是凌晨两点,真正睡着时估计是在三点多。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旁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桓岫聊天记录。 这次轮到他一直打字,删除,打字又删除,这样循环几次后他把手机丢远点。 那个脚本看完,他已经能确定桓岫就是云知。而云知自认为的脚本有问题,并不是李柏松料想的那两种。 虽然脚本还未完成,但已经能判定这个故事并不简单,还很深刻很现实。是否忽略读者的阅读感受?也没有,代入感很强。是否像云知所说,个人情感过多,李柏松觉得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云知就是把自己的经历以漫画脚本的形式写了出来。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个故事往云知身上扯,可是,等他看到故事里的少女小莓度过了初中,升到高中以及步入社会所经历的一些事后,他便确信“小莓”的原型就是云知自己,而桓岫就是云知。 这一点一旦明确,脚本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的心,他昨晚一边迫切地看后面的内容,一边在脑海里勾画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云知。 他心中的疑惑也在这个脚本里找打了答案。 这是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 故事里,高考失利的小莓最后去了师范学校,在那所学校,她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但是毕业后,因为家人的原因,她放弃了他,最后嫁给了没认识多久的相亲对象。小莓结婚后,在夫家的一系列遭遇让她齿寒,慢慢意识到自己曾犯下的错,以及过去因软弱而被家庭束缚的自己,于是在出月子的第二天她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和重男轻女的前夫一家划清了界限,然后又带着孩子奔向远方。 “终于,她抱着婴孩来到他所在的城市。”这是脚本的最后一句话,李柏松看完后,联系到现实,那些他问不出口的问题,关于云知和沈辰的关系,关于乐宝的父亲,都有了答案。 午饭前,李柏松终于编辑好了文字,发给了备注为“桓岫”的云知。 第十七章 就像李柏松和徐奶奶说得那样,云知高中时就是个坚强的女生,不过与其说坚强,不如说她极其不喜欢别人来帮她。 高中开学不久,云知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慢慢地固定下来:有点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其实她初中和小学也差不多这样。好像她无论去到怎样的新环境,她身上那张无形的网最后都会把她与周围人隔开,好在她习惯了,渐渐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走心的距离很安全与安心。 不过每到一个新环境,一开始她还是会负隅顽抗一下,去扮演人们心中所认可的角色。 但高中开学的“项链事件”加速了她形象的确立,几乎是在“项链事件”的第二天她就缴械投降,既已出丑那就破罐子破摔,所以高中的她比以往都要快地把自己“藏”起来。 她不会相信,其实这件事人们很快就忘,没多少人会注意她。而她也不会知道,有人确实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关注她,但并非因为项链事件。 高中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李柏松某天在家门口耳闻父母激烈的争吵,他当即骑车而去。 不知骑了多久,他远离了熟悉的路,拐进了一片老城区,眼前的街道让他想起外婆家,巷子旁那几栋老公寓也像极了外婆的公寓,于是他停了车走进其中一栋公寓,爬上了顶层天台。 他在天台找了个阴凉地躺着,没清净多久,一阵如机关枪扫射般的骂人声响起。 声音是从对面巷子里发出的,而巷子是由一个又一个红砖平房连接而成,李柏松听了半晌,锁定其中一个屋子,那屋子的墨绿铁门关着,声音都从窗户传出来。 骂声持续了几分钟后,另一种声音接着响起,像是棍子敲在肉上的声音,李柏松顿时揪心起来,他自家的那点事儿顿时都不叫事了。他猜测可能是个皮糙肉厚的小男孩犯错了,可犯错也不至于被这样修理啊。 李柏松仔细分辨着骂音,想知道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可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句话,什么忘恩负义,性格不好,装模作样…… 当听到“不爱笑,现在还假哭”时,他无语了,换谁被这样修理还能笑出来?哭不是很正常,可他都没听到哭声,所以他又觉得这可能是个小女孩,换作小男生早就嗷嗷大叫了,就像卢默那样。 他的猜想立马得到检验,随着一声“给我站门口去”的吼叫,那阵让人郁闷的声音终于停下了。墨绿铁门打开了,李柏松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大女孩,穿着短袖和七分裤,瘦瘦高高的,皮肤白白的,她一出来便背对着巷道低头,肩膀有轻微的起伏,可就是没发出一点哭声。 炎炎夏日,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小巷没人,只有远处野猫间断的叫声。 李柏松重新坐回天台那块阴凉地,突然觉得自己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片街道也在陡然间和外婆家不同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女孩还在站着,隔壁的隔壁一个老爷爷出了门,看到女孩就说:“咋又站在门口了?” 女孩没说话,只摇摇头。 老爷爷走过去轻声说了什么,女孩又轻轻辩解着什么,再之后,老爷爷摇着蒲扇走远了。 傍晚时分,李柏松也得归家了,他昨天住卢默家,电话里和父母说今天晚饭前回去。当他骑车路过一群坐在树下的老爷爷老奶奶时,听到几句他们的聊天内容。 “我悄悄问她要不要找居委会帮忙,那孩子着急起来,只说自己犯错了。” “那么乖的孩子能犯什么错。” “就是就是,这三天两头的,当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 那个暑假,李柏松又去了几次小巷,其中三次都耳闻激烈的打骂,有一次听到女孩的读书声,声音有一丝丝方音,平翘舌不分,来来回回把一篇文章读了七八遍。 还有一次他没去天台,而是站在老公寓的三楼,从楼道的窗户往下看,女孩蹲在地上在喂一只很小的白猫,然后她听到屋内的叫唤声,马上轻拍了下猫屁股,把手里的馒头丢远,赶紧进了屋。 李柏松看着女孩连贯的动作松了口气,想必她对父母已经有一套自己的应对措施。 临近开学,李柏松没再去那片老城区,而且他父母也恢复了以往的恩爱,他没什么可散心的了。 可开学第一天,他就觉得那个在讲台前摔跤的人很像那个小巷女孩,至少身形很像。开学第二天,他看见那人低头进班的样子,又觉得有七分像。 一周后的语文课上,李柏松听着那因紧张而平翘舌不分的读书声,终于有了十分的肯定。 自此,他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她,可每次都被无视或拒绝。 比如他看见她推着自行车在找停车位,会说“那里有位置。”可她没转身,像是没听见,推着车朝反方向走。 又比如他看见做值日的她拎着水桶,他会问“要不要我来?”而她只是摇摇头,接着往前走。 “你的知忘写了。”有次他发试卷,一张试卷的姓名栏上只写了一个字,他便随口说了一句,可她回应他的则是低头不语。 几次下来,李柏松不再自讨没趣,像是他非要惊扰她。他觉得自己也没做啥,换作其他同学他也会这样。郁闷之际他和外婆提及了这个女孩,外婆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沉下心来。 之后,李柏松就不再有任何靠近她的行为,直到高二卢默开始拿蚯蚓吓唬她。 那次,他看到她右手紧抓着椅子,等到卢默没趣地走开后,她的右手才放松下来。 他那时竟对这一举止见怪不怪了,觉得这就是她。她其实挺好懂的,喜欢逞能,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如果有人靠近她,她就会躲起来。 卢默当然不懂,所以才有录音事件。 那事发生时,他第一反应是想到那个拒绝老爷爷帮助的小巷女孩。所以他私底下软硬兼施地摆平那几个知情者,先是夸大事情发酵后的严重性,再是说守口如瓶的人会得到奖励,比如他的理科复习法和资料。 事情他解决得很好,他第一次懂得,对一个人好却不需要这个人知道也是莫大的快乐。 这就和对症下药是一个意思吧,这个人想要西瓜就给她西瓜,而不是苹果香蕉。 虽然最后事情还是暴露了,但那已是后话。 李柏松下了决心。 故事里的小莓已经来到昔日爱人的城市,她别无所求,只打算带着孩子过下去。因为以她目前的境况,能在一个城市但不重逢是最安全最安心的距离,除非哪天她能给得起对方美好的生活…… 李柏松的决心就是要像当年那样默默帮助云知,帮助她幸福,因为他确信他的师兄沈辰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给桓岫发的信息很长。 “脚本看完了,我认为是个好故事。我昨天认真想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你知道目前为止我只有一本漫画,没有其他作品,这是因为我一直没想出好故事,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以合作的形式,你负责脚本我负责画,咱们共赢,我能继续我的热爱,你也能进入漫画圈。考虑一下,如果同意的话,报酬可以商谈。关于你说的脚本问题之后再细谈。” 为写这段话,李柏松想到了方方面面,尽量做到合理又不刻意,关键是不引起怀疑。 云知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好运!大神竟邀她合作,竟欣赏她的故事!她来来回回地看这条信息,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您没开玩笑?真觉得我的故事好?您一个画热血漫的怎么会想画我这个少女情怀的故事?” 对此,李柏松早有应对。 “首先,好故事无关性别、种类,好情感无论是什么配方都一样打动人。老实说,我以前没看过也不了解少女漫,让我去想这样的故事我永远想不出来。但我不排斥好故事,更不排斥成长故事,即使是少女成长,而且我只负责画。还有,我的作品虽是热血漫,但讲得是一个男孩的成长故事,和你的故事说到底没什么不同,仅仅只是配方不一样。” “其次,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会认为你这个故事是好故事,不过需要再雕琢一下。” 云知又问:“如果故事没能让读者喜欢,还让您掉粉怎么办?也许还会让您没有好收益。” “那就让我们检验一下你这故事到底是好是坏,我并不打算再用夜息这个名号。我一直以来就想自我挑战一下,想检测自己的画风,当然得在没有夜息这个光环的加冕下,这也是我看中你这个故事的其中一个原因,粉丝绝不会想到。我希望你能助我,我的提议很有诚意,经过了再三思考。” 还有一个原因李柏松没说,如果夜息再发表什么作品,以卢默的性情一定会刨根究底下去。 这番话下来,夜息在云知心里的形象又拔高许多。这是一个真正的大神啊!没有好故事就不画,有好故事则不会有偏见,是一个不沉湎于过去成就与不断挑战自己的真正漫画家。 云知再没有任何异议,她抱着撞大运的心情接下了邀请,感激地道谢,“您的邀请就是对我莫大的肯定,即使我没拿钱,也会努力的。” 然后她很快又发出一句话,“我不是说最后您赚不到钱,我是说我没酬劳也可以。” “酬劳一定有的,按照业界的标准……” 接下来二人又商谈良久。 李柏松发现网上的云知比较有生气,更愿意敞开心扉,说更多的话。 晚点徐奶奶回来后又是兴致高昂,“我刚刚跳广场舞时碰见云知了,她跟我说她很开心。你知道她为什么开心?” 徐奶奶卖起关子。 李柏松配合地问:“为什么?” 徐奶奶说:“这丫头感谢我,说我说得没错,找工作真得看缘分,她啊,找到满意的工作了,这丫头开心极了,我看着也高兴。” 云知难得外露情绪,可她今天太高兴了,她的生活好像就要拐到她想要的道上了,过往那些不看好的话也瞬间从记忆里褪色。 夜息说她除了负责雕琢剧情,还得负责上色等简单工作。她更开心了! 李柏松听完外婆的话,笑了。 他想,就这样吧,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他这样信誓旦旦时,根本想不到卢默买了新平板。 第二天,李柏松离开外婆家时,带走了那盆薄荷。 第十八章 夜息和桓岫约定每天晚上线上相谈漫画事宜。 昨晚,他们明确了这周的任务:敲定已有的剧情、角色设定,以及后续的剧情走向。 而这些任务的主要执行者是脚本师。 一想到漫画工作,云知一早就兴冲冲地在网上买工具。其实她有台电脑已足够,可她想到也许平常能向大神讨点经验,就想把曾经的“漫画自学”重拾起来。 就在她刚下完单时,微信传来信息。 发信人是沈宜。 就是两家父母是好友的沈宜,云知从小认识的沈宜,方顺琴总拿来打击她的沈宜。 “阿姨让我问你,这些天,想清楚没?” 这句话把云知的兴头顿时浇灭了。 沈宜紧接着发来一张截图,截图上是方顺琴的话,其中有一句是“帮我问问那个不孝女,快两个月了,想过的日子过上了没?” 本来还有一句“再问问死了没”,沈宜没截进去。 “阿姨和叔叔还是很关心你。” 的确,单看那些话,就像是亲人的关心,可云知能想象得出方顺琴在说这些话时是什么表情。一定是怒火中混杂着鄙夷,一如既往地不认可、不看好。 那句话真正的意思是,“我已经大发慈悲地给你时间了,你肯定还没干出点什么!” 云知心里发闷,经年已久的影响不是逃开就能不存在。 她自小就为满足父母的期待而活,母亲还是能轻易影响她。此刻,千里之外的几句话瞬间让她烦躁,她不再是面对侵犯勇敢反抗的云知,不再是满怀期待开启新生活的云知,而是被愧疚感射趴下的loser。 她还是没有体面的工作,也没有心怡的对象,一切都不能让父母满意,她自己也不满意。母亲说中了,她还是没过上她想过的生活。 准确的说,想做的事才刚有一点眉目,更别谈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没钱啥都没有,面对指责,她自然没底气。 烦躁的感觉不断膨胀,云知忍不住念念有词,“每次都这样,好不容易开始就突然冒出来!你毁了我多少工具!撕了我多少漫画……” 说是这么说,可她更怪自己,怪自己现在在受母亲的影响!怪自己没能在指责来临前把事做好。怪自己过去太懦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最后,云知没回复沈宜,不仅是因为方顺琴,还因为她和沈宜之前也在闹不愉快。 这不愉快始于半年前的一场劝说。 不同于云知这样的反面教材,沈宜是名公务员,在家乡工作,去年还解决了终身大事。 当时沈宜在微信上劝她,“咱们活得现实点,毕业三年,身边的人没结婚也都有对象了。又不是让你马上结婚,就是多和他聊聊看,你不也觉得周建峰人挺好的,他又是你第一个聊那么久的人,怎么突然说不合适?” “他不是你朋友对不对?”云知答非所问。 “你知道了?” 沈宜又说:“其实无论朋友介绍还是相亲都一样,都是认识人的途径。叔叔阿姨知道你排斥相亲,才想出这法子。我们都为了你好。” 看到这句话,那时的云知也像今天一样沉默了。 她大学毕业第一年,考上了宁市某个区的编制,最后却以地区偏来年再考为由没去,找了份教育机构的工作。同年过年回老家,父母为她张罗相亲。 第二年,父母为找对象方便,让她同时准备老家的编制考试,报名后她突然弃考,哪个地方的笔试都不去参加,父母大发雷霆。那年春节,她的n次相亲又没结果。 第三年,她没准备任何考试。过年,沈宜介绍朋友给她,就是周建峰。云知碍于她的心意,和周建峰见了一次,苟延残喘聊了七八天后,才说了不合适。同一天,她无意间听到父母的谈话,得知周建峰是母亲找人介绍的,她感到了背叛,而沈宜的答复再一次站在她爸妈的阵营,所以她沉默半晌终于爆发了一小下。 “关心我?我只知道我从来不能拒绝相亲。刚毕业就相亲,迷茫得要死,压力大得要死,非要我相亲!我能给别人什么!没有底气,婚后就只能是男方想怎样就怎样。我不喜欢老家的相亲。” 不是云知说得夸张,她老家现在还沿用那种古老的相亲模式。 男方和男方的父母由媒婆陪同来女方家喝茶,届时两个小年轻可以在长辈们交谈时互看,而后男方会在某方长辈的提示下来加女方的微信,之后是网络互聊或私下约见,若真得合意,接下来就更快了,长辈会赶在春假结束前催年轻人定下婚事。因为一到初八初九大家又要出远门奔波,云知知道村里有些人从相亲到结婚前后不过一周。 对于她连发的感叹号,沈宜也很无语,“云知,谁不是这样生活的,不要对老家的相亲有那么大的成见,你看我,再看你堂姐云墨,不都是这样找到归宿。” “那是因为你们都是公务员,这是长辈眼里吃香的工作,有底气,自然不用担心被男方家吞噬。” “你在说什么?你当初自己弃考,你要想的话还可以继续考啊,考上教师,谈谈恋爱,一切就好起来。说句很现实的话,再过一年,你相亲的选择面就……听说云墨怀孕了,你看她当初自己谈那么久,最后还不是走相亲的路子。” 老生常谈,且又谈到云墨,云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今天是问你为什么骗我?” 沈宜觉得云知冥顽不灵,她避重就轻:“我们是好心。你现在不也觉得铁饭碗的工作让人有底气,之前你舅舅不是说有关系可以让你在老家当代课老师,你那时非拒绝,不过现在也不迟啊,可以再问一下。” “我还没想好。铁饭碗有底气还不是因为长辈的原因,他们不看好的事就会使劲让人泄气。先当代课老师,然后呢?再相个亲结婚,再考上编制,一辈子就被牵着走?我不是说你们,你们都是自己想走这条路的……” “唉,什么事干干就好了,你不小了,再这样犹犹豫豫的,黄金年龄过去了,我怕你后悔,现在大家都还愿意帮你,过几年呢……” 云知没听到一句想听的,不知怎么回,只在心里反驳,“我没有要任何人来帮我。” 这话有点叛逆,云知好像毕业后慢慢陷入了僵局。 学生时未曾有过的叛逆竟在这两年开始抬头,她觉得自己慢慢跟不上周围人的步伐,慢慢成了只孤独的困兽,没人站在她身边,连她最敬爱的堂姐也是,云墨为了所谓的“孝”,放弃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就好像是她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沈宜说怕她后悔,其实她早害怕了,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天天挨着,她怎能不怕,只是不甘心。不愿承认是父母赢了,不愿承认有个大家认可的工作以及到年龄就结婚的人生其实是好的,至少那样的人生阻力小,父母开心,她也不用被道德指责压得无比愧疚,可她就是不想再做提线木偶。 她心里好像有一团小小的火,在层层重压下还不肯熄灭。也许正因为有那道微弱的火光,她这两年常常有很多离经叛道的念头。比方说:“为什么那样的人生才是对的?因为大多数人都认可我就要去做?” “工作不应该是出于热爱,结婚不是应该先两情相悦?” “本末倒置!为了我好不是应该给我选择的权利,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该那样是为了我好,难道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不是想把我拉进他们的阵营?” “是不是他们阵营的人多,所以他们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而我产生别的念头就是错?” 那团小小的火,很微弱,但始终存在云知的心里,不知要到哪天才能真正燃起来,也不知最终会不会被熄灭。 白日的插曲已过,晚上八点,夜息来问:““后续的剧情想好了吗?” 云知立马回:“我暂时想到两种走向。” “一是,小莓她终于一步一步好起来,因为有了底气,所以她敢联系从前的爱人,再次遇到阻扰时,她也勇敢面对,最终圆满结局。” “另一种走向则相反,她还是逃不开自己的故事。她虽远走他乡,重逢昔日的爱人,可她不敢靠近,期间发生各种事,让她最终认清父母是对的,是她以前太天真,其实那种别人认可的生活才更顺意,更适合她。于是她回去了,这次的远走让她彻底安定下来。” 夜息对此先表达了肯定,“这两种走向显然都经过认真地思考。” “但是,从已有的剧情来看,我觉得小莓最大的问题是她认为只有自己变好才值得被爱。” “呃……” 夜息接着说:“那么第一种显然没挖掘出小莓的问题。她变好然后收获爱情,这是不是说,如果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就不配拥有爱?那她是否真得成长了?这一走向看似结局圆满,其实挺消极的,传达的价值观是:一个人只有足够好才能被爱。我觉得这并不是好的价值观。” “再说第二种,结局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但要知道大多数读者,他们在现实里已做了种种妥协,所以他们乐见的是“小莓蜕变”,他们看漫画不是为了看和实际生活一样丧的故事。他们渴望从故事里看到希望,即使希望很小,但最终却实现了的故事。” 其实第一种走向在李柏松的料想之中,他有种感觉,小莓的问题就是云知身上存在的问题。而第二种真得丧,尽管现实中这种事多了去,可他还记得有个女孩看完《包法利夫人》后的感想,尤其那句“爱玛有希望没有错”。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云知如今这般消极,以至于想的故事都那么悲观。当然,他不知道云知白日里的心绪波动,也不知道云知本来就很悲观。 看完夜息的长评,云知仍说:“我觉得人只有把自己搞好才有底气去爱,以及接受别人的爱,这很现实。所以,小莓要成长的地方就是让自己变自信,所以她要努力变好。这逻辑我觉得没问题啊。” “怎样才算好?变好了,对方就喜欢了?我觉得在一段好的爱情里,是不需要改变自己的,因为双方都是对的人。小莓她也许只要学会更爱自己一点就好,你觉得呢。”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小莓需要变好,才……” “看来我们在这点上遇到了分歧。” 云知看到这句话顿时紧张起来,感觉自己惹火了大神。 第十九章 云知正琢磨着要说抱歉,就看到夜息发来,“没关系,后续走向你可以再好好想想,不急。” “好的。其实我更希望故事就停留在小莓远走那。” “为什么?” 云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大神会继续问,毕竟已有的剧情也没终止在那,她想了想,回道:“因为小莓对一步步陷落至今的自己很失望,她有点无路可走。若她是一个人的话,她可能不会离婚,不做任何改变,可孩子的事件刺激了她,她才要走。而她去她昔日恋人的所在地,不是为了重修旧好。只是因为他对她来说象征着美好,她只需要离得近些就好,并不渴望遇见。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做个诀别的人,不希望任何人进入她的世界。” “原来你这么想?” “对的,大神,我一开始不是说我对自己的故事有疑惑吗,就包括这个。我私心希望故事停留至此,但考虑到故事的完整性,还是得继续发展,有个结局。” “我个人是偏好小莓有后续的,这个时代,娜拉出走后的结局可不止有两种可能性,也可以更美好的。这块咱们不急,你平常带着想想。我们先开始着前面已定好的剧情,你知道分镜式脚本?” 夜息转移了话题,云知立马回:“知道。” “我们的目标先是一周更一话,一话最起码40格,你这周四把第一话的分镜草图给我。” “草图?可我绘画不行。” “草图随意,画火柴人也行,不懂就看我推荐给你的书,画完后我会修改。” “好的。” “关于场景,有些需要找图片,日常外出时看到合适的你也可以顺手拍下。” “好。” …… 不知不觉夜深了,夜息和桓岫的商谈落下了帷幕,这两人其实都有未竟的话。 李柏松很想直白地对手机那端的人说,不用等到变好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真正爱你的人你什么样都喜欢。 可他一怕引起怀疑,二是他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帮云知变好变自信,让她敢去追求所爱。这般言行不一,他也没办法,因为她爱的人不是他。 如果她爱的人是他,他不会让她这么不安,他会给她满满的爱,直到她相信她已足够好。 而云知没说出的话是有关漫画的问题,只是她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小白,加上她还没从白日里的自我怀疑中出来,所以便没有问。 第二天午饭后,李柏松路过休息室,看到沈辰还在工作,他停顿下来,随即端了杯咖啡过去。 “师兄,休息一下。” 沈辰摘下耳机,接过咖啡。 “还不去吃饭?” “这个写完就去。” 李柏松瞟了一眼沈辰电脑上满眼的程序字母,点了点桌子又道:“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比如感情上?” 闻言,沈辰眉头一皱,苦笑道:“你怎么和卢默一样八卦起来了。” 他回来后拼命工作就是为了避开“情”这个字,但是现在李柏松非和他谈“情”。 沈辰一时无言,端起咖啡喝起来,这没加糖的咖啡他还觉得不够苦。等咖啡放下后,他才诚实回道:“是的。” 李柏松有点尴尬,他们间从不谈这种事,可他又硬着头皮问:“师兄,我想问你,你会因为一个女孩不那么优秀就不喜欢她吗?” 沈辰看向李柏松,看到他脸上变扭的表情,心下了然,“敢情是你遇到感情问题,打着幌子问我啊。有情况了?” 李柏松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辰心下轻松了,才说:“不会,我喜欢一个人,她在我眼里就是美好的。” “可要是这个女生觉得自己不够好呢?” “那我会反复告诉她,她已经够好了,怎样我都喜欢,直到她相信为止。”沈辰说这句话时,目光好像一下子飘远了。 李柏松没注意,只觉得心里突然涌复杂的感受,又庆幸又酸涩,他已经明确了,沈辰这边完全不用担心。 “加油,师兄。”他撂下这句话就走了,没听到沈辰在他身后的喃喃自语。 “加油?我是没机会了。” 日子一旦忙起来就过得飞快。 云知把第一话的分镜草图发给夜息后,隔天夜息传来完善版的分镜草图,之后他又发来分镜清稿,这期间云知继续画第二话的分镜草图,等夜息发来第一话的线稿后,她也把第二话的草图发给他,然后开始第一话线稿的上色,完工后再交给夜息进行最后的审阅,这一话至此才算完成,他们的工作流程大体就是这样。 第一个周末,李柏松新起“荆芥”的笔名在“世漫画”上发布第一话,并注明编剧为“桓岫”。 仅制作了一话,云知便收益颇多,她亲眼看着火柴人草图一步步被大神升级,只需对比前后稿,她便对分镜、绘画有更多的认识。 在更完两话后,他们调整了进度,开始一周双更。 云知很久没这么忙碌,每天除了照顾乐宝就是忙漫画,他们漫画已得到一些正向的反馈,她的信心也因自身价值的实现在一点一点地上升。 等到他们更到第7话时,小长假来了。云知一心扑在工作上,对此无任何计划,只想在小长假里再完成两话。 李柏松则不同,这次长假有些活动他可必须参加。 首先是公司活动,他们今年包下一个位于郊区的度假山庄。 31号傍晚,风抟十多号人便开启狂欢模式。 公司年轻人居多,等到游戏环节,大家都开始放飞自我,今年的游戏是全员都能参与的“狼人杀”,赢的人得大礼,输的人则要接受惩罚。 本来这个游戏李柏松和沈辰都是高手,可这两人今天都有点心不在焉。 一局下来,狼人输了,他们就是其中的两只狼。赢家卢默得瑟地恭喜他身旁的两位输家,乐呵道:“这才是咱们今天的大福利。” 其余人也乐起来,期待两个大佬会抽到有趣的惩罚。 四只狼从惩罚箱里抽了纸条。 沈辰抽到大冒险,要向一个女性打电话说我爱你,附注:必须开扩音,不能是亲戚,最好对方有特别的感情。李柏松抽到真心话,问题是“你想对喜欢的人说什么。”其他两只狼的惩罚也和情情爱爱相关。 李柏松一脸无语,不用猜就知道这个惩罚箱是谁搞的,他现在很困,懒得和卢默计较。昨晚他加班加点地画漫画,今天白天又在赶工作,现在头昏脑胀,他又去看沈辰,沈辰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与四只蔫巴的“狼”相比,其余人眉开眼笑,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当沈辰拨打电话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电话一接通后,一道软绵的女声清晰地传进众人耳朵。 “喂,辰哥~” “我爱你。” 沈辰没一句话废话,说完三个字后迅速挂掉电话,留下一众遗憾的嘘叹声,这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而卢默则暧昧地对李柏松说:“哇,辰哥~” 李柏松没心情理他,他听得出来那是谁,对于真心话,他也没精力去想一个说辞,对喜欢的人说什么?他想也没想就径直道:“未来会有一个很美好的人给你很美好的爱,我会祝福你。” 由于没精神,他说时脸上还有不加掩盖的落寞,然后场面就炸了,这比沈辰的电话还要劲爆!竟然会有女人拒绝完美的李大佬!简直无法想象…… 由于大伙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柏松身上,卢默便光明正大地录下李柏松说真心话的视频,过后还发给了另一个人。等李柏松回座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凑上前小声道:“那什么,声语中秋过后就来,未来很近的。” 表情还贱兮兮的,李柏松直接选择了无视。 沈辰想起前段时间的感情交谈,也伸手拍了拍李柏松的肩,“说前半段还以为是爱情宣言,没想到来了个转折,这个未来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啊。” 沈辰本意是鼓励,李柏松笑而不语,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沈辰见此,不再多说,起身去外面打电话,他这一去就去了好久。 后来李柏松不再游戏,而是坐在一边默默喝酒看热闹,这就更坐实了“失恋”。卢默呢,玩得没心没肺,中间还当起了主持人。 李柏松看着他耍宝,也看着那伙热闹的人群,然后突然间,某种随时间流逝而远去的感觉又朝他席卷而来,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唯有失去过珍贵之人的人才能体悟。 唯一能说明白的是,这种感觉一旦降临,人还是能照常行动,照常运转自己的身躯,只是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个洞,这个洞无人能补,只能在光阴的流逝里慢慢掩藏起来。 卢默凑完热闹,回来一看,李柏松一个人喝了半瓶红酒。 “你等会儿打算叫车回外婆那啊?” “你送我。” “我?” “你不是没喝酒,再说机场正好在附近。” “哪里附近了,隔着有半小时的路。” “我还没消气。” 卢默一下子就get到李柏松的话,惊道:“这都多久了,再说我又没暴露你……而且你不也报复回来了。” “我哪里报复回来了?”李柏松反问,言外之意是说那次他让卢默大晚上来回跑只为删文件,是正义的操作。 卢默再次感受到李柏松对他人品的鄙视,气道:“你丫的李柏松。” “送我吧,明天得有车带外婆去寺庙拜拜。” 卢默心一下子软了,“那咱们早退吧,不然我飞机来不及了,反正还有沈辰在。” “他不回来了,刚给我发信息。” “哦,他不再待一天?我要不是回家,还想泡泡这里的温泉,还有这边……” 红酒的后劲开始上来,李柏松直接打断,“我们走吧。” 第二十章 李柏松有些微醺,上车后闭目养神起来。 卢默看了眼后座别人,忍不住嘟囔:“你丫还真把我当司机了。” 李柏松“嗯”了一声。 假期车流量多,卢默的性子一遇堵车就烦躁,加上有人悠哉休息的催化,便开始哪壶不提提哪壶。 “最近少女漫画咨询如何?” “很好。”李柏松闭着眼回。 “我就说很好打发嘛,你干嘛老惦记着生我的气。” “谁跟你说好打发的。” 卢默自是不知李柏松为这个“少女漫”投入了多少精力,熬了多少次夜。 “怎么,对方很难缠问题很多啊?” “没。” 卢默不以为然,“你最近忙啥,晚上喊你出来都没空,想去你家你又说改天,我私下都多久没见你了?” 卢默和小时候没俩样,还是异常地黏李柏松,现在逮到机会就开始倾吐他的怨念。 “天天白天见还不够?晚上干啥也要和你交代?” “你不会真金屋藏娇了吧。”卢默自顾自地发挥想象力。 “滚。” 李柏松头真有点晕,直接躺下来,卢默还在自说自话,“不对,馒头不可能轻易地接受……” 听到“馒头”两字,李柏松比往常迟钝的大脑突然闯入馒头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正抚摸小馒头的一双手,少女特有的白嫩细腻,慢慢地,少女的侧影也浮现出来。 李柏松轻笑出声,卢默听见,终于停下他的滔滔不绝,往后视镜瞟了一眼。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有回应。 当车内终于安静下来,李柏松睁开眼,视野里哪有什么少女和馒头,馒头早上就被他送去宠物店了,也是在这个车,他对臭着脸的馒头说:“之前说要带你回老城区见一个人,看来这事得永远地暂缓了。” 刚刚的笑意早已不见,李柏松脸对着后座,此时泄露了一点脾气,像是儿时糖被人抢走的委屈模样。 “喂,我说,你什么时候在车上养了盆薄荷?” 卢默又开始说话,李柏松“啧”了一声,“要你管,别碰也说话,吵得头疼。” “嘿,你这人……” 卢默前一秒还在生气,后一秒就笑起来,“臭脾气,就是喝了酒,才有点小时候的模样。” 说完他又瞟了眼后视镜,李柏松一动不动,他不知道他此刻在想啥,只是觉得李柏松今天有点不对劲,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团圆节,还是因为将要来的林声语? 思及这些,卢默努嘴叹气,终于闭嘴了。 一路堵车,车行了好久才到老城区,卢默一路不能说话,此时很不畅快,所以叫醒李柏松时音量很大。 “喂,醒醒,到了到了。” 李柏松被吵醒,坐起来后朝卢默投去哀怨的眼神。 “喂,我看到了,什么眼神,你一路睡得可香,我还没说辛苦嘞。” 卢默气冲冲地解开安全带,手刚摸上车把,又扭身道:“过完中秋我会和声语一起来。你们……有什么话就趁这次说清楚吧。什么未来,什么祝福,声语可还单身!” 憋了一路的话说完,卢默迅速地消失,李柏松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头还是晕,他又坐了半晌,才抱着那盆薄荷下车。 与此同时,远在宁市的某个高档别墅,李柏松的一个老友也在公司活动上喝得烂醉,此刻被父母扶着进屋。 “喝这么多做什么?” “好了好了,就让她休息吧。” 歪在沙发上的女子艰难地睁开眼,又立马闭上,开始笑道:“爸,妈,我今天高兴,我还能喝。” “高兴也不能这么喝,一个女孩子在外面……” “妈,这……不是你们来接我了,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明天再回嘛。” “明天就中秋了,今天当然得回来。” 本来林声语和张丽婉说好晚上回去,但临时起意喝了酒,就在看完卢默发来的视频后,且越喝越多,便趁还清醒时给父母发了短信。 林有成对此没任何异议,儿女大了自然就随他们去,可张丽婉看完短信后坐不住,也劝不住,非要去接女儿回来,林父拗不过她。这些年张丽婉的脾气越发急躁,其中一个表现就是特别黏女儿,即使林声语只在离家1个多小时车程的省会工作,她还觉得女儿离得远,时不时周末去一趟林声语的公寓。 此刻林声语醉了,她还在一旁念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同学聚会偏偏定在那么远……” “好了,别说了,孩子都睡着,让她睡吧。” “你知道什么”。张丽婉看了眼床上的林声语,这才扭头出去。 半夜,张丽婉突然从梦里惊醒,醒后再也无法安睡,悄悄去了女儿的房间,还对着睡着的林声语哭了小半宿。 这样怪异的举止任谁看了一定以为她进入了更年期,林有成就是这么和林声语说的,让林声语对母亲的管控多加担待。毕竟除了更年期就无法解释了,张丽婉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丈夫生意红火,女儿在大公司任要职,自己也在教育局工作,现在只等着退休。如果非要挑出一点不如意,那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可林声语还是盛开的牡丹,条件又那么优异,大晚上的哭这个也着实有点夸张。 总之,张丽婉急躁脾气下似乎还掩藏着连家人都无法倾诉的秘密。 翌日十点,林声语摇晃着还有点晕的脑袋下楼。 张丽婉一见到她就念叨:“你王阿姨介绍了一个,和你一样在同个城市工作,工作也不错,模样也好,等会儿去见一下?人放假也回来了。” “不去,我和卢默有约。” 一听“卢默”俩字,张丽婉就皱起眉,“你们不是过两天同学聚会能见嘛,这几天就不能陪我们。” “妈,我已经约好了。” 林有成也帮腔,“就让她去吧,相亲改天再约也行。” 张丽婉不说话了,拿了喷壶到阳台浇花。 没一会儿,林声语已经拾掇完毕在门口换鞋,张丽婉忍不住踱过来,“不吃点再走,都给你热在锅里了。” “来不及了,直接在外面吃。” “晚上早点回来。” “遵命,母亲大人。” 林父见林声语走了,小心翼翼地开口,“声语和小默从小就认识,好不容易放假能见面,聚聚不是正常。女儿开心最重要。” “聚什么聚,当初他差点把声语拐到林川。” 张丽婉这两年对卢默颇有敌意。当年,林声语大学刚毕业,卢默就鼓动她一起去林川市,幸亏她发现得及时,可那次林声语却异常坚定,她不惜抛弃脸面,一哭二闹还要跳楼,女儿最后才妥协。可一想到过几天,张丽婉便气极,“现在还要来拐!同学聚会我看就是那小子的主意!” 林父苦笑,“就去几天而已嘛,孩子越大越不能管太多。相亲也是,声语又不是自己不会谈恋爱。” “她那哪叫谈恋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几个月就分手,一点儿不当回事,而且谈得那些……” 张丽婉说不下去。 林有成便问:“那些怎么了,女儿自己喜欢就好了嘛!” “你懂什么!” 张丽婉又是这句,这些年她对丈夫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要她怎么说呢?林声语谈得那些男朋友她见过两个,都和李柏松颇为相似。她要是说那些男朋友长得像李柏松,林有成肯定就会猜到林声语喜欢李柏松,然后肯定会问她拦着女儿喜欢干嘛,她就接不下去了。 她不是嫌林川市远才反对林声语喜欢李柏松,就是必须要反对,至于原因,她谁都不能说。 吃完中饭,林声语拉着卢默去喝酒,两人这几年见面都是这样,少不了喝酒谈心。二人谈天谈地,最后总会谈到那个人。 卢默知道林声语在想什么,首先开腔:“这次去,你就把他拿下,我敢肯定他心里有你。” “我发现这件事你总是比我还笃定。” 卢默不能提漫画的事,只说“我发你的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声语苦笑,“万一他说的那人不是我呢。” “这些年我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哪个女人,不是你还有谁?” “不是曾出现个林妹妹,我有时候觉得他压根儿不喜欢我这种类型。” “林妹妹那段跟闹着玩一样,最后的结论是他不喜欢林妹妹,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多次。” “可你说他喜欢我的理由也很牵强,我不相信他是那么没自信的人,即使出了那事。” “我也不想信啊,可是声语,那事毕竟没发生在我们头上,要是我的话,可能从此都一蹶不振了。”卢默急切地为他的逻辑争辩。 林声语不知道信没信,又说:“其实高中那会儿,我也怀疑他喜欢一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实在想不起来,想着想着就哭了。 “我忘了卢默,如果他就是不喜欢我,那我这些年多可笑。” 卢默本想八卦是哪个女生,可见到林声语的眼泪,他立马作出凶恶状,“不会的!那丫的再不男人点,你就直接和别人结婚,气死他,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去!” 林声语被逗笑,可她并没有被安慰到,她不确定李柏松是否爱她,而且时间越长对此就越害怕。 人们不是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检测。 当年李柏松疏远她,卢默对她说你得等,因为他太在意你才会这样,于是她就等。大学他交了女朋友,虽然很快就分了,卢默说李柏松是特地找和她不一样的女生,可尝试失败,她便继续等。然后有天她再也等不了,跑去主动挑明,可李柏松说她值得更好的人,对此卢默硬说李柏松还没恢复以往的自信,觉得配不上……所以她毕业后打算再试最后一次,即使飞蛾扑火也无所谓了,但最终没去成林川。 不知不觉,在漫长的等待中,这份感情加入了执念,越来越多的执念。有时并不是因为卢默的劝说,而是她自己不肯放弃不肯去相信。 傍晚,林声语又脚步虚浮地回来了,好在还算清醒。 张丽婉气道:“咋大白天地又喝上了。” “高兴啊妈,见到卢默心情好。” “你是见到我们不高兴,见卢默才高兴?” “妈那您高兴吗,我怎么觉着当年听你话后,你还是不高兴,您以前不是挺喜欢卢默……也挺喜欢……李柏松的嘛。” 林声语笑嘻嘻地把话说出口。 张丽婉看着微醉的女儿,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只要你结了婚,我就不管你。先来吃饭吧。” “结婚?卢默今天也和她提到结婚呢。”林声语觉得好笑,摇摇头,去了餐厅。 第二十一章 中秋团圆夜,也是思念之夜。可天公不作美,长空漆黑,似块幕布将人世的期待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 距离林川七十多公里的地方有座香火极盛的古寺,此刻庙里寂静无声,白日的喧闹已远去,零星几个夜宿者都像徐奶奶一样,正跟着僧侣们在大堂打坐缅怀亲人。 堂外是交错的青石板路,路旁是片密林,在路灯惨白的照明下,这座千年古寺更显幽深,此时有道人影出现,白衣黑裤,此夜此景说他是孤魂野鬼也不为过,但这人是李柏松。 斋饭后他一个人出来晃荡,间或看一眼手机,他饭前发的信息还没得到回复。 而这一天的云知从早到晚都在搞漫画。 沈辰一早过来,自动请缨照顾乐宝,于是她在教会他如何泡奶粉与换尿裤后,便一心一意地闭门画稿,她今天尤其想让自己逃到漫画的世界里。 中途停下来休息一次,云知疑心外面怎么那么安静,便起身一探究竟。 沈辰抱着乐宝在沙发上睡着了。 云知见到这一画面呆住了,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三那年,某天也是这样,她在卧室复习得昏天黑地,傍晚去上厕所时,看见沙发上睡着两个人,然后沈辰先醒过来,对她比了个“嘘”,就和现在一样。 “喂,发什么呆?”沈辰轻声问。 云知回过神来直摇头。 “都画好了?” “没,我再去收个尾,”云知说完,立马折回房间,当门重新关上,她眼眶止不住地红了,场景像是像,可却物是人非。 又过了一会儿,云知终于完工,把第七话的草图发给夜息。 对方很快回道:“这次怎么这么快,假期可以休息一下。” “今天家人比较给力,时间充裕,哈哈。” 云知已经和大神在□□上聊了一段时间,回复不再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 “我看完就回你,现在正好不忙。” 沈辰这时敲门进来,云知匆匆回了个“好”便把手机撂下,伸手接过乐宝,“辰哥,今天辛苦你了,走吧,请你吃饭。” “我就是来喊你吃饭的,走吧,都订好了,大闸蟹。” 这对话似曾相识,沈辰和云知都愣了一下。 沈辰率先打破沉默,“还是我来抱她吧,你先换衣服。” 说完,他抱过乐宝走回客厅,当怀里重新抱上这个软软婴孩,他的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云知出来后,两人都恢复了常态,一同带着乐宝出门。 大闸蟹餐馆今天人很多,每张大圆桌都坐满了人,云知和沈辰坐在一张方桌上,尽管在角落,云知仍觉得他们被欢声笑语包围着,她捏捏乐宝拿着塑料碗的手笑道:“这位子还真妙,连乐宝敲敲打打都听不见。” “是啊。” 沈辰刚应完,搁在桌上的手机第二次震动起来,且毅力十足。 “辰哥不接嘛,万一有急事。” 沈辰终于擦擦手,拿起手机:“你先吃,我去门口,这里太吵。” “好”。 云知看着沈辰的背影,心里微微叹气,“他们今天也许就不该出门,即使出门也不该来吃什么大闸蟹。” 来的路上,沈辰就按掉两次电话,不用说肯定是他家人打的,这个佳节,家里人肯定盼着他这一独子回去,沈辰只说他上个月才回去过。 云知知道沈辰为什么不回去,她不点破,趁沈辰不在,她挥了挥手把老板娘招来。 “美女,怎么了。” “因为宝宝坐着宝宝椅,我不好过去,我想先把账结了。” “行啊。” 云知在包里翻找手机,可怎么也找不到。 老板娘见状立马说:“不急,菜还那么多,吃完叫你老公再结也没事嘛。” 然后她不给云知尴尬的机会又夸起乐宝:“这宝宝真漂亮,尤其这眼睛水汪汪的。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 “对,工作忙就没回去。” “能小家在一起过节也蛮好的,你老公回来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老板娘利落地退场,沈辰疑惑:“怎么了?老板娘过来干什么。” “奥,老板娘夸乐宝漂亮,好多人都夸过呢。” “是嘛。确实很漂亮,眼睛很像……”沈辰话说一半,生生停住。 云知笑笑,也不去问,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二人没什么心思吃饭,总共点了五只螃蟹,最后还剩下三只。沈辰都让云知带回去,临分时,云知再次感谢沈辰。 “今天都说第二次了,我不是你辰哥嘛,快进去吧,晚上突然起风。” 云知点头进了屋子。 把睡着的乐宝放下后,云知才发现手机在桌上,她本想看看今天有谁联系她,就发现大神两小时前发来完善好的草图,还说:“你进步很大,尤其是这次的分镜分得好,我改起来也快了很多。” 云知连忙回复:“大神不好意思,刚刚出门吃饭了,手机忘带,我会继续加油的,再次抱歉。” 夜息几乎秒回,“没事,去吃什么好吃的?” “大闸蟹,有人请客。” 这次对面十几秒后才道:“是嘛,那就祝你中秋快乐。” “大神也是,中秋快乐。” 云知回完去翻了微信,并没有人找她,最新的信息还是前几天沈宜发来的,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沈宜找了她几次,她都没回。她实在不知道要回什么? 是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是回对不起,我让你们所有人失望了,费心了?还是直接说我错了,就像她给小莓设想的其中一个结局那样,去求谅解然后回到原先的世界,从此努力做大家认可的人,便又可以父母满意亲友环绕?而这只要先舍去自己的灵魂就好。 可她还没认输,尤其这些天,她搞漫画搞得火热,已经看到前路的希望。 云知继续滑动屏幕,点开备注为“李柏松”的那栏,开始编辑祝福短信,可字打完后又立马删除,转而给徐奶奶发去祝福。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不在家,云知不用想也猜得到,他们一定是回宁市团圆去了,也是,亲友团聚的日子…… 窗帘被风吹得“簌簌”响,云知看了眼乐宝,去关窗户。 从窗户往外瞧天空,月亮还是没出来。 猛烈的秋风自莫可知的地方刮来,吹拂着世间万物,可就是吹不开天上的幕布,那幕布纹丝不动,好像在预谋着一场暴雨。 云知看了一会儿,把窗帘也拉上了。 假期第二天,林川市与周边的几座城市下起了暴雨。 李柏松原计划午饭后带徐奶奶回家,可这下别说上高速,连出寺庙都难,只能等雨停了。 他在寺庙无事可干,午休躺床上也睡不着,当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时,他有种独自存活于世的错觉,可寂寞确是实打实的,还比公司聚会那天来得更清晰更强烈。 他儿时有次午休醒来,也听到这个声音。 那时他刚醒,有点懵懵的,以为是母亲在厨房炸什么好吃的,便欢快地奔出去。可是厨房没人,两点多的光景又是雨天,他母亲还在睡觉。等到母亲醒后,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一误听,母亲哈哈大笑,说他小馋猫,并愉快地做了他爱吃的油炸带鱼,之后还把这事告诉晚归的丈夫。他父亲听完也乐不可支,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很欢乐,笑声竟盖住了油炸声、以及包住整个房子的雨声。 在李柏松的记忆中,高中前他的家庭生活大多是这般欢快,母亲和外婆一样乐观又爽朗,当他从林川回到宁市后,她减少了工作量,始终用满满的爱与微笑支撑整个家。而他父亲在教育局担任要职,每天努力工作,爱妻护子。他自小就是在温馨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健康、爽朗、温柔慢慢成了他的底色,可能正因为有如此坚实的基底,后来在命运的巨大玩笑下,他没被毁灭,反而多了份坚毅,只是从前的底色多多少少有点褪色,或是被掩藏。 李柏松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去的欢乐时光,当他再睁眼时,眼眶微红,禅香萦绕在鼻端,他知道自己还身在古寺里。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雨势减弱,李柏松立马载着徐奶奶回家,一路归心似箭,傍晚时终于到达小区门口。 大门口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汽车,李柏松觉得眼熟,仔细辨认了车牌号,果然是他熟悉的那串数字。 坐在副驾驶的徐奶奶问道:“那车怎么了?” “没什么外婆。回去你先休息,我来准备晚饭。” “我刚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精神着呢,等会儿我先去找云知。” “嗯。”李柏松低低应着。 徐奶奶找云知,是想把寺庙祈来的平安福给她。 徐奶奶没去多久就回来了,李柏松正在厨房洗小白菜,徐奶奶笑容满面地对他说:“小松,我刚去云知那,开门的是一个帅小伙。” 李柏松早有预料,可洗菜的手仍是一顿。 “一开始他说云知在睡觉我还有点怀疑。他就把自己的身份证翻出来,还解释说这两天乐宝生病了,云知一直在照顾,刚刚才累得睡着。” “生病?” “乐宝昨晚发烧了,估计是突然降温的缘故。这会儿退了,看来我这平安福求得正是时候。” “是的,外婆。” 徐奶奶不仅为她们祈祷了平安,还给云知祈祷了姻缘,于是她又道:“我这些年越发觉得这乐广寺真灵验。虽然那男生说他是云知的朋友,但我看关系不一般呐,他围着围裙,厨房的油烟机还开着呢。” 李柏松聆听着,手里洗菜切菜的活一直没停,徐奶奶见状又笑起来,“哎呀,会做饭的男生都是好样的。” 她这次当然也为她外孙祈愿了,既然乐广寺这么灵验,那么外孙身边一定很快就能出现他的真命天女。 云知是突然惊醒的,醒来屋子一片漆黑,她忙去摸摸身旁的乐宝,确定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她没摸到手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沈辰也不知走了没,她轻手轻脚地起来。 沈辰就坐在客厅,一见云知出来便问:“乐宝怎么样了?” “放心,没再烧起来,还在睡。” 沈辰松了口气:“那我们先来吃饭吧。” 云知这才看到饭桌上盖着几道菜,不好意思起来,“辰哥,我好像睡太久了,不然就跟你说直接点外卖就好,你还等我……” “我就煮了点粥,随便炒两个菜,菜冰箱都有。你也没睡多久,现在才七点半。” 云知拉开椅子坐下,仍是有点迷瞪,“我一醒还以半夜了,原来是错觉。” “你昨晚没睡好,又忙一天,太累了才这样,反倒是我一点忙也没帮上。” 云知知道沈辰指什么,早晨他刚来时,乐宝又烧起来,一直哼哼,他便着急忙慌地想把乐宝送去医院,被她拦住,她已经喂乐宝吃了退烧药,先观察一下,半小时后乐宝渐渐退烧了,可下午三点多又烧起来,沈辰再次急起来,云知仍有条不紊地喂乐宝吃药,擦身体,贴降温贴,在这一过程中,沈辰大多时候都机械地在一旁看着,他是真慌了。 “你不也帮忙抱了很久嘛。小孩发烧送去医院,医生也会先让吃退烧药,再不行才会打针挂水,但这些副作用都大,能避免就避免,然后再不好可能就要验血查查具体原因,这更是好一番折腾。” 为了让沈辰彻底安心,云知又把白天说过的话细致地解释一遍。 沈辰不禁问道:“是不是乐宝以前也发过烧?你比我冷静多了。” “没有,这是第一次,我也是跟书上学的。” “可你那么熟悉正确的处理方法,而且东西也全。看着就很……” “很有经验?”云知接口。 “对。” “可能我这人总比别人来得焦虑,养她后就把所有注意事项看遍了。半夜摸到乐宝浑身滚烫,我一开始也特别慌,但又庆幸自己有备医药箱,庆幸退烧药真得管用,你来的时候是她第二次烧起来,我就比较淡定了。” “云知,我一直想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是……” 沈辰没说下去,云知了然地摇头,“现在没事了,她要是到今晚都不再烧起来,咱就可以放心了” “嗯。我有个不情之请,今天我可以在这呆一晚上吗,回去我不放心,要是半夜要去医院,我还能开车送你们。” 云知笑起来,“说什么不情之请,辰哥你之前还让我别跟你客气,你要不嫌书房那个小床太小,你睡几晚我都没意见。” 沈辰也笑了,他们紧绷一天的神经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 饭后云知还在洗碗,沈辰想起什么跟她说:“你睡着的时候,房东来过。” 云知疑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房东?你确定?” 沈辰走到她身旁,两个祈福袋就摊在他手掌上。 “一个老奶奶,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她还知道乐宝。” 云知擦擦手接过祈福袋,嘴上还说:“不应该啊,他们不是回家乡过节了?” 两个福袋打开后,她愣了又愣。 “怎么?不是你房东?”沈辰问。 “八成是她没错,我在这又不认识别的什么好心人,可是他们回来得也太早了吧?” 沈辰猜测:“说不定是她家人工作忙的原因?有的公司假期也不得闲,得轮班。” 云知不太了解李柏松的工作,闻言点点头,“等明天乐宝好了,我亲自去问问吧。辰哥我去赶画稿了。” “去吧,我来看着她。” 晚上十点多,李柏松接收到桓岫发来的第八话草图,这段情节他已经看过一次,可再看时仍有点气闷。第八话讲的是小莓人生第一次深刻的背叛。 小莓第一次去发小家里玩,发小家那对温柔的父母热情友好地招待她,她感到无措,接过发小母亲递来的点心时突然红了眼眶,那个阿姨连忙抚摸她的头柔声问她怎么了,这是小莓平生第一次哭得到安慰,于是更忍不住。她边哭边对那个阿姨说她觉得别人的爸爸妈妈好,最后她还撸起衣袖,亮出出门前被衣架打的痕迹。总之别人一对她好,她就什么都招了。 发小母亲一个劲地转移她的注意力,给她拿糖又夸她是个好孩子,小莓这才慢慢停止哭泣,开心地玩起来。只是没想到,回到家后迎接她的是深刻的教训。 小莓母亲边打她边说着淬了毒的话。 “我第一次知道有孩子会在外面说父母的坏话,你这个行为叫做丢人现眼知道吗!你觉得别人的妈妈好?她转头就打电话给我,拿这个事说笑呢……” 小莓不怕打,但母亲的话让她痛彻心扉。旁人眼里她竟是不懂感恩说话不经思考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体会到被出卖的感觉,且后果得不偿失。后来发小也不知为何,有意无意疏远了她一段时间。和好后再谈这件事,发小说当时觉得小莓想和她抢妈妈,话里话外还透露她妈妈希望她能和性格更开朗的小朋友玩。 而这段情节确实是改编于云知自身的经历。 李柏松改完草稿已是深夜,他叹了口气,这第八话使他想起自己大学画漫画的那段时光,画漫画对那时的他来说是消除痛苦的解药。 那时候,他整日沉浸在一个他所创造的世界,那个世界尽是他熟悉的人,且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有因就一定有果。两年后,他的故事落下帷幕,他也渐渐从往事里走出来,从此他便坚信“画漫画”是可以改变自己的,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即便他现在没走这条路也仍坚信着。 远处传来120呼啸而过的声音,李柏松才回过神来,下一秒楼上也突然传来一道婴儿啼哭声,在这样的深夜里煞是清晰。李柏松心乱起来,等到婴儿哭声渐止后,他看了眼时间,悄声地出了门。 一走出单元门,李柏松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这会儿整幢公寓都漆黑一片,除开二楼他房间那还透露着光亮。 他径直朝着小区门口走去,一路没见着人,只有秋风瑟瑟的声响,他出门时忘记披件外套,此时感到丝丝凉意,但这凉意又来得刚刚好,如果能把他此刻燥热的心也凉下去,那就更好了。 终于他行至小区大门口。那辆银灰色的汽车还停在原处,李柏松轻哼了一声,脸上瞬间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在心里问自己:“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应该开心才是。” 可就像干冷的空气无法抚平自己的心,他的话也没能驯服得了自己,李柏松静止了几十秒,脚步一转,又踏着清冷的夜色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 兴许是昨夜秋风给吹的,李柏松第二天起床喉咙干疼,徐奶奶早已出门参加姐妹聚会,他便去楼下粥店喝粥。 一碗蔬菜肉沫粥下肚,他就瞧见沈辰和云知进了门,沈辰怀里还抱着乐宝,这一行三人俨然像是一家子,李柏松不知为何连忙去看手机。 直到沈辰喊他时,他才重新抬头,假装才看见他们。 “柏松,这么巧,外婆家就这附近?” “师兄?云知?”李柏松做惊讶状。 “你们认识?”这话几乎是三个人同时说出口。 沈辰先对云知解释,“柏松是我师弟,也是我同事,上次介绍给你的那位漫画家还是他搭的线,是他朋友。你们……” “我和云知是高中同学,前段时间得知她住在我外婆家的楼上。” “我租的房子就是班长外婆家的。”云知补充,她此时很在意沈辰刚刚说的话,大神是李柏松的朋友? “昨天的房东奶奶就是你外婆啊,这也太巧了,我都不知道。” 李柏松看了眼云知,淡定回道:“是啊,没想到上次你说的朋友就是云知。怎么样云知,我那个漫画家朋友是不是很难说话?” “没有,班长你朋友很热心。” “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你可别见怪。” 见李柏松神色如常,云知摇头:“怎么会。班长你们怎么这么快从宁市回来了?” “奥,有点事就回了。”李柏松不愿多说,又问:“乐宝还好吗?昨天外婆跟我说了。” 李柏松伸手去摸乐宝的小手。 “嗯,不烧了。” “真棒!”李柏松又摸摸乐宝的头,然后打了招呼先行离开。 他走前还拍了拍沈辰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好像是在说:“你小子被我逮到了吧。” 沈辰没解释,有时越解释越让人尴尬。 云知只装作没看见,可心下黯然,对大神的那点疑惑都烟消云散了。 之后云知对沈辰说:“辰哥,等下你回去休息吧,你不是还想换衣服,乐宝现在情况稳定,如果有什么事我立马告诉你。” 沈辰正有这个打算,于是早饭后就回了市区。 云知一个人抱着乐宝往回走,心里又开始琢磨,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大神是李柏松的朋友?可既然她连租到他家房子的事都能遇到,这接二连三的巧合也不是不可能? 傍晚,林声语和卢默到了林川市后直奔老城区。 这次的聚餐地就在老城区,是卢默和林声语为了李柏松特地选定的。卢默作为名义上的发起人,还在群里解释:“来林川当然得吃特色菜了,特色菜越老的地方做得越好,跟着我准没错!” 可惜关键人物不赏脸,李柏松对飞到家门口的聚会无动于衷。 “为什么?”林声语不解,眼神已没了刚见面的欣喜。 “前面有个咖啡馆,我们去那说。” “来不及了,我和卢默等会儿要先过去点菜。” 李柏松了然地点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以前在宁市离得远就算了,可这次就在附近,你不去说不过去吧。你没看群里,他们这次愿意来就是为了能看见你。” “难道不是为了免费机票?” 林声语面上一红,其实她才是这次聚会实际的发起人,并且给参加聚会的人报销来回机票的人也是她。 一旁的卢默憋不住了,嚷嚷道:“为什么不去给句话。就吃个饭,那么近……” “不想去。别人要看我我就去?我早和你说过了。” 李柏松说的“别人”是指其他同学,可林声语仍是心上一窒,问道:“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件事,因为方水也来了?” “我每次都不知道有谁会参加。” “我懂了。” 林声语这三个字说得极其缓慢,空气刹那间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卢默突然喊:“云知!”而后他三两步跺过去,“巧啊,云知,你知道我吧,上次都没和你打招呼。” 云知心下无语,淡淡道“你好”,余光看见另外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李柏松打了招呼,“带乐宝去散步?” “对,先走了,班长。”云知点点头,就要向前走,那个打扮精致的美女又叫住她。 “云知?真是你啊,我是林声语。” 云知这才看清美女的面容,不觉讶异。 明艳大气的长相,没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加上妆容加持,更是不可方物,她和李柏松站在一起,让云知瞬间想到高中有个老师总称他俩为金童玉女。 “hi?还记得我吗?” 云知回了神,“好久不见,副班长。” “你家宝宝真可爱,眼睛像你,很漂亮。” “谢谢。” “正巧遇到了,晚点参加同学聚会吧,就在附近。” “附近?高中同学聚会?” “当然。”林声语笑起来,“当年你退群,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这次定在林川,没想到能碰见你。”说完她还看了眼李柏松。 云知心想早上李柏松说的有点事难道就是这个?今天巧事可真多,她拒绝得毫不犹豫:“不了,我这带小孩,不方便。” “可以让家里人帮忙带一下……” 话戛然而止,因为卢默拉住了她胳膊,云知只当没看见,又说:“谢谢啊,宝宝刚退烧,我不放心。” “这样啊,太可惜了,当然还是宝宝要紧。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好不容易遇见,说不定以后还有聚会,到时提前喊你。” 人际交往的一大原则就是“别怂”,这些年云知终于学会践行此原则,她拿出手机没道了声“好”,毕竟到时候的事到时再说。 云知走远后,林声语问卢默,“刚拉我干嘛,云知也住这?你怎么都没说过?” “柏松不让说……” 被点名的李柏松淡然道:“碰巧住同个小区,有什么好说的。” “对啊,真得很巧,她住在他外婆的房子。”卢默补充。 “什么?!” 尽管林声语在和云知对话时得到她想知的信息──云知已婚已育,可卢默的话又让她顿生疙瘩。 “李柏松原先也不知道。至于我为什么拉你,因为云知她现在过得……” “卢默!” 李柏松制止,“别人的私事你还要宣扬和评价?” 卢默小声地嗫嚅:“声语自己人嘛。” “和是不是自己人无关。” “我也不想知道。”林声语已然有些不快,她看着李柏松说:“既然你不去,我们就走了。” 这次聚会不同于以往,毕业三年,同学之间的差距和层次一目了然,酒过三巡,有些混得好的人就开始飘飘然,方水就是其中一个。有人恭维起他新买的车,他满不在乎地说:“车有什么,买来就贬值的玩意儿。” “是啊,咱们水哥看不上车,毕竟房子都好几套了。” “水哥牛啊,果然还是做生意挣钱。” 几个男生你一句我一句,被捧得高高的方水看了眼自己的女神,乐呵地说:“咱们低调,低调点好嘛!” 林声语感到反感,悄声对卢默说:“我明年也不想再聚了。” “一个小土豪还吹吹吹。”卢默不屑。 方水见到这一幕,拿手点点卢默,“卢默你小子和咱们女神说啥呢,这家伙才低调,来的人包机票!” 卢默笑道:“大家开心就好,比不上水哥这么豪,不然水哥也让我们开心一下?比如大家晚上的住宿你包了吧,就定洲际,还有酒吧,咱们可以再来一趴。” “洲际”是卢默给林声语定的五星级酒店。 “嘿,你这家伙……” 林声语拉了下卢默,对众人说:“他开玩笑呢,住宿大家来之前肯定都订好了,有钱也不能乱花。” 方水见女神给他解围,激动道:“咱们班女神永远善解人意,来,大伙敬女神敬班长。” “班长”而不是“副班长”,方水这样的奉承让林声语面上一尬,虽然高三时她当了“代理班长”,且一代就到毕业。 起哄声停下,林声语笑说:“是副班长哦,班长今天有事没来。” “在我们心中,班长就是咱们女神。”方水又道。 林声语哭笑不得,她差点忘了方水此人不仅是情商低,而且还难缠。 “咱们班长真有事,让我给大伙说声抱歉。”林声语边说,边悄悄拉住脾气上来的卢默。 “李柏松算什么班长啊,每次都不来,这次我们都来林川了,同学们也都想见他,当年他说的话咱们都不计较了,他到底在忙什么,卢默你说说呗,听说你这几年又成功跟在李柏松身后了?” 没人说话,方水环顾饭桌,又道:“大家这么期待,可人家不赏脸,也是,贵人事多,看不上我们这一层次的,毕竟人当年可是教育局……” “方水,闭嘴吧你!” 林声语抚着额头,她拦不住了,或者说她也不想拦了。 方水闻声立刻站起来。 “我凭什么闭嘴,别以为你组的局,付的机票就了不起,今天看在女神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说话给我放尊重点。按年龄排,在座的都是你哥哥姐姐……” “都你大爷的!” “卢默!”林声语叫住他。 “你再说一遍!”方水面子受损,人走了过去。 “你大爷!”卢默飞速出了一拳。 二人瞬间扭在一起,众人连忙去拉去劝,好一会儿才把两人分开,闹剧是消停了,可满桌狼藉,场面再也救不回来。 林声语耐着心说:“大家今天就先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当包间只剩下三人,林声语又按捺下烦躁对干站着的方水说:“你也回去休息吧。” 方水一改刚刚骂骂咧咧的模样,轻声说:“声语,我能单独和你说几句吗?” “你喝醉了,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我没醉,这点酒平常才开始呢。” “我和卢默等会儿还有点事,抱歉哈,之前就约好的。” 方水看了眼卢默,不再自讨没趣。 林声语见他走了终于松口气,等了几分钟才拽上卢默,“走吧,喝酒去,不是说洲际有酒吧。” 卢默开着车,两人一路专注着说话,谁都没注意后面紧随着一辆出租车。 第二十四章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望去,看见乘客从包里拿出衣服、裤子和帽子,而后又一件件换上,他想起乘客刚刚发号施令的架势,“跟着前面的车”,不禁觉得有趣,于是忍不住调侃,“年轻人,你这是在拍电视剧啊。” 方水已换好衣服,没理这一茬。 “哟,还真别说,这身比刚刚那身帅多了,特别……特别年轻特别嘻哈!” “那当然,我特地请人搭配的!” 谁让他这些年喝了好多酒,体态和脸都不比同龄人。 “要去表白啊!”司机努努嘴,指向前方的车。 “是哈。” “人家明花有主了吧。” “那有怎样?”方水立马变脸,不爽地看着前方的豪车,他的车是同个牌子,但档次完全不能比。 师傅也不再自讨没趣。 很快,到了“洲际”,师傅回过头问:“兄弟下不下?” “再等等。” 等见人进去,方水这才递过一张红票票,没等找钱就下车了。 司机师傅把红票票收好,看了眼那道奔跑的嘻哈身影,点评道:“嘿,拍的八成是港片。” “洲际”负一楼的酒吧,室内昏暗,方水摸到吧台,点了酒后就开始环视全场,借着舞台的光,他终于定位到两个身影,便压低帽檐,端着酒朝那边走去。 卢默和林声语一坐下,林声语便猛地喝一口酒,美酒下肚,她不禁叹出声:“卢默,他幸亏没来,我今天是不是很可笑。” “一点儿也不!”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对那事耿耿于怀,即使一百次,他都不可能会参加聚会,我以后不办了。”林声语刚说完又想起什么,哼笑一声,“上次我不是说他以前可能喜欢一个人,还想不出名?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你说云知?”卢默感到不可思议,立马反驳:“不可能!李柏松你还不知道?连流浪猫都会关爱的人,对那事当然耿耿于怀,那是他这辈子唯一失约的事,所以会对她特别对待很正常,绝不是喜欢。” “我说的是在那件事之前……” “那更不可能,你不也知道当年录音的事,他就是因为这个后来才帮她,就是……同情知道吗?云知现在境况也不怎么样,李柏松对她好点就算补偿吧。可这算什么,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更何况当年突发意外是他能决定的吗?他为什么要继续背负?”卢默忘了曾经的教训,为好兄弟不平的情绪已然占了上风。 “你什么意思,你说李柏松现在还帮着她?她过得不好?” “单亲妈妈能好到哪儿去。” “帮她什么了?” 卢默这会儿还没醉,只说:“就……平常邻里间照顾一下。” “我现在真不确定了,你说他因为同情?”林声语摇摇头,又喝了口酒。 “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你俩都拖几年了。别人带娃了,你们还在原地。咱们仨以前多好啊。” “卢默……”林声语听见这话,眼眶发热。 “最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和我,李柏松和我还是最初那样,可你们不能?那是因为你们一个拒绝是为了对方好,一个因为拒绝就不确定不敢靠近。到底闹哪样,这些年我都跟着急!” “卢默,我一个女生,我主动过,他拒绝了,我还能如何?”林声语有些绷不住,语带哭腔。 一向众星捧月的女神竟为情流泪,邻座有一个人闻言偷偷握起拳。 夜渐深,交谈的两人越喝越多,尤其卢默,他说话开始磕绊了。 “声语,对他这种道德感这么高的人,就要厚脸皮。” “如果像你所说,他在意我才疏远我拒绝我,那还是不够喜欢。也许他根本不喜欢我,我若理解错……” 卢默叹气,酒精已经在主导他,让他异常胆大,他突然说:“声语,你们那个APP最近有个很火的热血漫,作者叫夜息的你知道吗?” 林声语不知卢默为何突然换了话题,但仍答道:“我知道,虽然我不是编辑,但这个漫画给平台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公司无人不知。” “夜息就是李柏松。” 林声语静了一瞬才轻轻问出口:“你说什么?” “自从我和他说你为漫画资源担心后,他就把自己的作品从原先网站撤下,投到你们那。他以为他谁啊,这年头还搞默默守护那一套,天使吗!” 林声语心里的天平又开始倾斜,捂着嘴一直摇头。 “不,他以为他是上帝,又默默搭救别人,可人家呢,还蒙在鼓里,他以为他换了笔名我就不知道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在说什么啊。” 卢默彻底喝大了,“我说李柏松又披了个叫“荆芥”的马甲搞了个新作,一个少女漫,还有个编剧,知道是谁吗?” 林声语又不解起来,连连摇头。 “就是云知!可人家现在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帮她。李柏松这丫的还防我,他不知道我那次买了新平板。我看到很多人在说画风像夜息,我一瞧,确实像啊,然后想到文档,翻出来一对比,破案了!那故事一看就是云知的事,一个人离婚带娃去找大学初恋……” 卢默说着还划拉着手机,那脚本他后来在手机上保存了一份。 林声语拿过他的手机,而他还在絮叨:李柏松才不会对心有他人的女人产生好感。所以声语你知道吗,对他这种人咱们得厚脸皮,当初他家出事,他不理睬我,我翻了好几墙他不也开门了。声语你……要相信我,要加油……咱们仨……” 卢默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话语越来越乱,林声语喃喃道:“卢默,你个傻子。你要我相信为什么不只说前半段。” 说完她又哭了,她实在对卢默口里的言之凿凿没安全感。也许这是女人天生比男生敏锐的地方,李柏松默默对她好,可他又默默对另一个女人好,即使是出于补偿出于道德感,但她仍醋意大发。 爱的本质是占有吗,至少她是的。 看着熟睡的卢默,林声语默默地想,“那就让她为所有人做个了断。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她会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的。” 这次她并不打算去找李柏松。 在安置好卢默后,她打了辆的士离开洲际,而那个嘻哈身影再次紧跟其后。 云知自门口偶遇那三人后,便晃到一个卖杂粮煎饼的摊子。她第一次吃这个是在高三,那时她每天吃都不嫌腻,可那么喜欢的煎饼如今有大半年没吃。 她把煎饼当晚饭,吃完又接着带乐宝去广场,等了一会儿广场舞才开始。今天跳舞的人群里没有徐奶奶,云知就背着乐宝在队伍旁跟着晃动,心情还不错。她其实不喜欢热闹的东西,她喜静不喜动,喜欢的音乐是轻柔的,唯二的爱好也是宅家看漫画看电影。可唯独广场舞,热闹的音乐,热闹的舞蹈,热闹的人群,三者兼具,但她非常喜欢。 晃了三节操,手机震了一下,云知刚好停下休息,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大神把完善好的草图发来了,又夸她进步,距离上次夸奖也不过两三天,云知万分欣喜,她兴冲冲地回复,“是大神教导有方。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主要是你自己,有决心又够努力。” 兴许是现在的气氛好,心情也愉悦,云知胆子大起来,便问起那个她一直想问又觉得很小白的问题。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其实我知道答案的,但我还是想问大神怎么想,可能大神没有这个困惑。”她先作了一番铺垫。 “你问吧。”大神的回复还带上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大神是怎么看待有些人把自己的经历画成漫画?如果被人发现是不是很尴尬?网上对此有赞同也有不赞同。赞同的人觉得这没什么,是新手必经之路,不赞同的就说经历掏空了还画什么。” 夜息好一会儿才发来回复,又是很长的一段话。 “好故事无关来源,世上本就有很多互为矛盾但都正确的观点,这两个观点都对。我以前对此也疑惑过,当时选择拼命去掩盖,可之后回头一看,故事还是融入了自己很多的情感。故事是完全虚构还是取材于自身,这两者只是选择的表现内容不一样,但目的都是一样,就是要打动读者。有时取材于自己的经历,会因熟悉挖掘出更深刻的内涵,那又有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你故事的出发点是否有使命感,是想表达什么?让人感受到什么?而不是为了泄私怨泄私欲,比如为了专门骂某个人。这其实和世上别的事没什么不同,不要被局限住,记住怎么好怎么来。” 每次大神的话都让云知内心安定下来。这段话让她醍醐灌顶,一点儿也不纠结了,神清气爽。 她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着,直到收到林声语的信息。 林声语突如其来的邀约,她很容易找理由拒绝,比如乐宝睡了…… 可她最终回复了“好。” 第二十五章 小区附近那家时光咖啡馆走得是复古风,室内一片暖黄幽暗,可每张桌子上方偏偏都悬着一盏惨白的小灯。 云知一进门就看见了林声语,不知为何,她看着没白日见到时那般明艳,眼睛还有点迷离。 “来了,喝什么?晚上喝了酒,我便先点了壶茶。” “谢谢,茶就好。” 林声语拎过桌上的茶壶,给云知倒了一杯,而后看着云知怀里睡着的宝宝又致歉,“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让你出来。” “没事,刚好还没上楼。副班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我声语吧,咱们都毕业好多年了。” 云知笑了笑。 这一番寒暄就此结束,林声语便切入正题。 “你最近在世漫画上投了部作品对吧,你是编剧桓岫,主笔是荆介,也叫夜息。” 云知惊讶地望着林声语,对方没给她时间缓冲,又继续:“我忘记介绍了,那个世漫画是我们公司的,我正好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之一。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林声语卖了个关子,停下来喝了口茶。 她不愿意错过云知脸上的任何表情,茶水入肚后才又缓缓道:“当初我着急平台的流量,夜息为此还偷偷把以前的作品转投到世漫画,但我还是知道了,知道了所有。夜息你也认识,他就是……李柏松。” 林声语说的每句话单拎出来都是真实的,只是她巧妙地重新组合了一下。 “夜息就是班长?”云知不关心林声语从何而知这些事,她的注意点全在这个。 “对。至于他为什么偷偷帮你,我想先讲讲当年那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当年那事的后续,也不知道他这个人道德感有多么强。” 听到这话,云知心里一咯噔,坐在这个叫“时光”的咖啡馆的惨白灯光下,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所谓的“当年”,还是说她根本从未成长,只是此时之景与彼时之景互照出一段绵长而浅白的流年。 林声语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操场没什么人,只有两位少女站在树下,交谈声伴着树叶的沙沙声一同响起。 “我来找你是李柏松的嘱托,他说好要帮你的那个事,我知道……” 林声语话还没说完,云知便焦急地打断,“副班长,最近好多同学都说班长家被查了?不会是因为我这个事吧?” 云知这些天一直在担心,只是她的性情,她在班上找不到人来打听,现在林声语主动说起,她便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和她约定好的人怎么突然消失了,还有班级那些谣言…… “抱歉哈,具体不能说,我已经答应过他。只能告诉你,他们家现在或者说以后都帮不了你,所以你考虑看看,我们家可以帮你,这也是李柏松的意思。” 想知道的事没有被解答,云知低下头思考着。 林声语突然觉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怎么这么天真,还问是不是因为她?这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她还在观察,云知已经抬起头,郑重地说:“谢谢副班长,其实一开始我们家就打算让我回老家读,现在已经定下了,如果可以,帮我谢谢班长,这个事费心了。” 云知说话时的神情颇有点不卑不亢,且说完就要走。 林声语叫住她,“你等一下。其实如果李柏松没要我帮忙,我也会帮你,如果朱老师当初找的人是我。” 云知闻言动容起来,可这份动容立马被林声语接下来的话粉碎。 “我知道你的境况,那个录音事件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也没和别人说,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个不重要。我就是想说,我虽然比不过李柏松从小就那么有正义感,总全力帮助需要帮助的同学,但你既然能信他,就可以信我。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考虑一下,毕竟马上就要高考报名了。” 云知不能确定这些话有没有别的含义,但她却在这个明艳少女面前深刻明白什么叫“相形见绌”,前两天她刚把这个成语整理到小本子上。 云知那时嘴还很笨,不懂怎么掩饰情感,更不知能屈能伸,她不带半点考虑,马上就回绝:“谢谢副班长以及班长的好意。如果我知道当初帮我的人是班长,或是班级里任何一个同学,我绝不会答应的。” 这次云知说完就走了,步伐又急又快,听见后面突然冒出一个男声也不回头,她只想尽快走远点,尽快转走。 林声语则被突然冒出的方水吓一跳,“哎,方水你怎么在这?” “副班长大人,小的倒垃圾呢,你和咱们班那个云知在谈什么呢?”方水嬉皮笑脸地回答,手里正拎着垃圾桶。 “哪有谈什么……” 林声语往前看,云知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在拐了一个弯后,云知便跑起来,她的耳边终于只剩下风声。可她怎么也挡不住脑海里的声音,一茬一茬的,先是林声语刚刚的话,再是李柏松的话,然后是班主任朱阅的话。 朱阅是在两周前找她谈话的。 高三开学最后一次的数学奥赛,云知很可惜,差了一个名次,这意味着走“保送”这条路已无可能,朱阅对她说:“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没事,咱就正常高考,以你的实力,前二十的院校没问题。就是有一点,去年我说国家一年一个政策,说不定你报名时可以异地高考了,现在看来,今年绝无可能。你户口迁过来没?” “还没,我家房产证还没拿到。”云知坑着头答道。 “眼看要报名了,就怕来不及。你家有没有什么亲戚户口在这里,可以挂靠一下?” 挂靠?云知完全不懂,这合法不正规不?但她没什么亲戚在宁市,于是摇了摇头。 “你之前说想在这高考对吧,我之前有个学生和你一样,户口在老家,我的法子是找关系把你户口挂靠在这,你就能在这考。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这两天就给我答复。” 云知回去没说这个事,她自己做了决定,接受朱阅说的法子。因为老家的高考政策毕竟不同于宁市,而她自己也不想回去,但她万万没想到朱阅说的关系是李柏松家。当朱阅把他俩叫去谈话,云知感到无比不自在,可班主任辛苦牵线,人家也要帮你,自己之前又答应好好的,这怎么临时反悔?只是约定好办理手续的时间后,李柏松人却不见了…… 就在云知和林声语谈话之后,关于李柏松家的谣言不知为何加上了“云知”的名字,什么版本的说辞都有。无论李柏松的两个好友卢默和林声语如何说事与云知无关,流言还是无法打消,因为他们绝口不说李柏松家出了何事,所以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同学跑去向云知求证,可云知自始自终都保持沉默,直到转学离开。而这又变相坐实了谣言,有些人甚至又胡诌她是心虚了,才不辩解就选择逃跑。 “……他当年消失的原因就是这样。他其实不欠你什么,只是他这人道德感比较强,便耿耿于怀至今,如今遇见了你,你又……所以才又默默助你,不然他早就不画漫画了。云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论如何,不是都应该自己承担?你就放过他吧。” 世上有种成功人士,在发表成功感言时往往鼓吹自己的努力,而不谈他的成功有多少是因为机遇、贵人相助,以及因为家世。他们还认为失败者得到幸运的帮助是不对的,因为失败者之所以失败就是不够努力,这其实很双标,可演讲总是鼓舞人心,鼓吹努力也总是直击人心,云知觉得如果当年自己在林声语面前还有点自尊心的话,此刻则荡然无存了。 “云知?”林声语有些不安地叫了声那个呆住的人。 “副班长,我懂你意思。我……还没那么厚脸皮,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 “我会假装不知道这些,那个漫画……也不会再继续了。” 林声语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以她对云知的了解,云知自尊心那么强,如果知道一切,一定会找李柏松挑明,然后再选择远离……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云知的做法更好,这样一来,李柏松不仅不会再耿耿于怀,还不会知道事情和她有关。只不过前提是这方法真得能成,于是她又问:“你确定?” “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林声语没觉得尴尬,反而松了口气,她又听云知在说:“无论你信不信,我如果知道大神……夜息就是班长的话,我不会让这事发生。” 时隔多年,又说同样的话,云知不自觉地心虚起来,这不仅相形见绌,简直无地自容。 林声语瞧着她,“云知,我今晚说这些没任何恶意。我只希望李柏松别再背负本不该背负的事,这些年他已经够苦了,在他身边的我们也是。我知道这座城市有你大学时候的恋人,我衷心祝你早日和他修成正果。” 最后一句话让云知尬到冒火,林声语也误会了什么?难道也看过她写的脚本?所以她的故事才会被世漫画看中?李柏松还说什么问心无愧,什么好故事,都是谎言!原来她是走了后门,没一点实力! 两人的举动已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大家见二人的神色,一个磊落,一个羞愧,就知道谁理亏了。云知像是能感知到所有的目光,匆匆撂下最后一句话。 “我也祝福班长和副班长。对不起。” 可对不起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这就是演讲蛊惑人心的魔力,更何况是口才了得的林声语vs不自信的云知。 第二十六章 云知一路形色匆匆,要不是身前还挂着乐宝,她早就像当年那样跑起来。可快到小区门口时,她又放缓脚步,她看见徐奶奶从出租车上下来。 云知没上前去打招呼,她此时只想避开所有认识的人。 徐奶奶也没看见云知,她在讲电话,正好和对方谈到她外孙。 “唉,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心太好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再过几年他身边朋友都结了婚,我怕他一个人会太孤单。”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徐奶奶又道:“我前些天给小松求了姻缘签,是好兆头。我也不求他找个什么样的女孩,他喜欢的就行。当然,找个能让他开心的姑娘是最好,最好比他活泼……” 云知心里发闷。 她很早就知道这个社会大多数人尤其长辈们喜欢怎么样的姑娘,最好是大方得体,又或者是嘴甜聪明……可她一样都不占,她只会死气沉沉地坐在位子上学习,结果最后上的大学也就那样,毕业混得不用说,只有四个字:大失所望。 此外,她小时候还模模糊糊懂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能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评价中得出这个人对自己的评价。这个道理又随着经历不断地被加深被巩固。 所以徐奶奶欣赏的女孩不会是她这样,理想的外孙媳妇更不会是她。 云知觉得每天都背的乐宝现在让她觉得有些重,脚步也因而越来越沉重。等到家将乐宝卸下来,她浑身一轻,人也跟着滑落在地。 她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便恣意地放任它在身体里蔓延,一寸一寸抽光她的气力,可她一点儿也哭不出来。 要说她来林川市从没想过遇见李柏松那是假话,可每次只要冒出一丝幻想,就被自己压制下去。她最起码要把自己搞好才有资格幻想吧,她最起码要落落大方才行吧。 可一切都不按照她预想的来,她偏在极糟糕的时刻遇见那个昨日少年。更想不到的是,她本以为少年明朗如初,可今天她才知道少年这些年竟历经斑驳,而自己还是加重他斑驳的一员。 云知沉浸在这种怠工状态没多久,乐宝的夜奶信号响起,她条件反射地爬起来去抱她,可今天乐宝一点儿都不配合,一直“哇哇”大哭,云知无法,抱着她去泡奶,可当她要把奶瓶塞进那张小嘴时,乐宝又偏偏躲着,头不住地左晃右晃,晃得让人烦躁,烦躁使邪念在云知心里刹时长起。 为什么她放任难过时还要被打断,为什么她不能放肆一次!就因为养了个孩子!带孩子真得太累太难了,比她当初想得要累百倍,难千倍。 云知还没辨明与转移这种情绪,手已经伸过去拍了一下怀中的软软婴孩,又用了点力气固定住婴孩的头部,这才把奶嘴塞进去,然后屋子安静了,乐宝闭着眼畅快地喝着奶,对刚刚的“被打”毫无知觉。 屋子静得突兀,云知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发起颤来,等乐宝又沉沉睡去后,她再也忍不住,蹲下来猛打自己耳光,眼泪终似决了堤般流出来。 良久,云知还是无法平静心情,她受不了自己对乐宝做的事,受不了李柏松现在就在她楼下,受不了自己存在于此时此地,于是她拿起手机打给了沈辰。 “辰哥,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嘛?” “出什么事了,云知?云知?” 沈辰很快就来,他一看见云知的脸就奔向卧室,“乐宝怎么了?” 可乐宝睡得一派安恬,沈辰又折回客厅再次询问,“怎么回事云知,电话里听见你的哭腔,我还以为乐宝……” 沈辰话没说完,他已经发现不对劲的人其实是云知。 “怎么了云知。”他缓下语气问。 “你能相信?我刚刚……打了乐宝……辰哥,我不是人……我竟然和我妈一样……”云知一说话就要哭,她已经崩溃了。 “云知,你先别急。我看过了,乐宝睡得好好的,她很好,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云知哭得更凶了,“她还那么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夏天……她身上现在就会有一道红印子……是我干的……” “云知,你听我说。” 可云知双手抱头不住地摇头,“我和她一样,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没人喜欢我。云知心说。 “冷静点,现在不是夏天!乐宝睡得很好!” “这才几个月,我竟然就这样,当初……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其实……和我妈没什么不同,只会把坏情绪撒在……小孩身上,这个人还是乐宝,我对不起……” 沈辰打断了云知,“不,云知,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多新手妈妈在照顾孩子时都会崩溃好多次,更何况是你,平常不仅要带孩子,还要忙别的,人都会有情绪不好的时候,这很正常,这和像不像你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我怎么可以伸手打乐宝。” 云知还是转不出来,她好像就是要为难自己,不想让自己开脱,不想别人来减轻她的负罪感。 沈辰换了一种方式,“你可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吗?” 云知摇头。 “你可以告诉我的,云知,我永远是你辰哥。” 云知依旧不语,沈辰叹了口气,她的状态多半需要时间恢复,那么这期间乐宝怎么办?沈辰正想着对策,云知开口了,“辰哥,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李柏松真正发现云知和乐宝不见的时候是在假期的第6天,距离卢默酒醉的那晚隔了两天。 卢默从酒醒后,怎么也想不起前一天干过什么,他又喝断片了,他问了林声语,他干了蠢事没?林声语说他只嘟囔了些胡话,但都听不清,他便放下心来。 同一天,李柏松在世漫画上发布第8话,他还和桓岫说她的上色很OK,他这次都没怎么改动,可信息隔了好久都没回复,那天晚上李柏松照例看看第8话的订阅情况,这一看竟发现评论区闹翻了天,涌现出无数条恶意评论。 一开始恶评都出自同一个人,昵称叫“为了女神”,这个人一连发了几条不友好的评论:“夜息以为改了名咱就不认识他的画风了?” “夜息怎么会和人合作?还是这种故事!真是失望!” “在21世纪上还有这种苦情戏?女主角是不是被害妄想症,自己干的蠢事,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活该回家被打! ” “这才开始我就不想看了,都能想到后面的剧情,白莲花上学,白莲花工作……” 评论区仅有小部分的人站这个“为了女神”,还有小部分夜息的粉丝跑来求实锤,而大部分评论都让恶评滚出去,没多久“为了女神”就因人身攻击与侮辱被禁言,可没消停多久,更多的恶评就涌现出来,这次还整齐划一地表达对编剧和故事的不满,且不说脏话不做任何攻击。 “画得不错,就是故事让人看不下去。” “故事是不是老套了?” “画风很欣赏,可编剧再给点力啊!” …… 这更有点像雇来的黑粉水军。 李柏松一直关注事态的发展,一边联系平台进行处理,一边联系桓岫,可那边始终没有回复,当他想着要不要直接打个语音电话再立刻挂断时,一看已经12点了,只能明天再说,也许云知今天太忙没看到? 第二天,□□上仍没有消息,他立马找了个借口去楼上敲门,半天都没动静,他想了想便给云知打了电话,可电话里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一机械的女声。 到了下午,手机依旧关机,李柏松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云知这是不见了? 李柏松思及此,便去问徐奶奶,“外婆,你今天看见云知没?” “没啊,好像这两天都没看见,怎么了?” “没事,有点事想问一下她,没接电话,也不在家。” “是不是去约会了?” 徐奶奶一下子想到的是上次看到的那个男生,便又道:“这不是小长假嘛,很可能出去玩了,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孩子是该给自己放松放松,等看见她我可得好好问问。” 李柏松闻言急急地往外走,“外婆,我出去一下。” “这孩子,怎么又着急忙慌的,什么时候自己也谈一个。” 李柏松又去了楼上,云知还是不在,他站在楼道的窗户那,拿着手机凝眉推理着什么。 他怀疑云知是不是早一步看到了恶评,然后人就逃了?可在这座城市她又能去哪,以她的性格,这种时候绝不可能去找她爱的人,也就是说若她不可能去找沈辰,倒有可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可她不在家,所以外婆随口说的可能性反而最大,云知现在指不定和沈辰一块去玩了?可她为什么没回? 李柏松知道他只要打个电话给沈辰就知道了,可他要拿什么借口去问? 他犹疑着,当他想到万一云知不是和沈辰在一起,而是出了什么意外呢,他便再也不犹豫,可就在他点亮手机屏幕后,看到微信和□□都有了新消息。 第二十七章 自从那晚沈辰说“乐宝我来看,你休息”后,云知就把自己关在沈辰家的客房里。 打到乐宝身上的那一掌彻底剪断她紧绷的弦,她的自我认知也全线崩塌,否定和批判的声音在心里猛长,再也不能压下去。 云知把自己抛到床上后,便一直睁着眼,看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再一点点暗下,门外有时会传来乐宝的笑声、哭声,但她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她仿佛再次回到高三那段梦魇般的日子。 云知那年转回老家读书是她舅舅托人帮的忙,就和舅舅的儿子,她的表哥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只不过不同班。 云知本不愿意住在舅舅家,可方顺琴一定要让她住在那,临走前还交代:“你舅舅帮这么大的忙,你一定要机灵点,平常多帮忙干点活,别整天板着脸,听见没。” 云知点头,看着方顺琴离去的背影,瞬间红了眼眶,然后立马又把泪憋回去。 在新班级,云知比原先还要透明。 纵使这样,月考过后她却树了敌。转学生转来的第一次考试就考了全班第一,全校第二,对于每年只有10%一本率的高中,她成了特地转学回来抢占名额的人。这个说法没道理,但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如此。 那次月考后,云知不仅在学校更加静默,在舅舅家也是。她的月考成绩下来后,她再去帮忙做家务,舅妈便不像之前那样客气,她的表哥更不用说,好像一直看她不爽,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不久,云知有天放学回舅舅家,家里没人,她没有钥匙,在门口等着。当初舅妈说晚自习结束家里肯定有人,即使没人还有她表哥,都是同个时候下课,没必要再去多磨一把。 她等了一会儿,表哥先回来了,他们一同进屋,在门口换鞋时,云知的屁股突然被摸了一把。她石化了两秒,抬头看到表哥那张故作淡定的脸,拿起鞋转身冲下楼。 快十点,很多小卖部都关了门,云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电话且还在营业的店,可是方顺琴的电话一直占线,小卖部很快也要关门,云知再没有犹豫,打给了云业丰,比起暴脾气的方顺琴,云知从小更怕她父亲,这次电话倒是通了,却没被接听。 最后,她只好坐在楼下等舅舅舅妈。 她坐得地方很隐秘,她只想看到他们上楼后再上去,并不想解释这么晚在楼下晃荡干嘛。 没一会儿,舅舅舅妈出现了。 她舅舅正对电话里的人叮嘱,“哎,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了,不过你年龄也不小了,既然要生肯定得多加注意。” 电话结束后,云知又听见舅妈在说:“都不知道说顺琴什么好了,当个高龄产妇哪有这么容易,我还以为这些年她终于放弃了,不过我要是有云知这么闷的小孩,我也想再生一个,无论男女……” 云知那晚快11点才上楼。 舅舅开门后问道:“云知,这么晚跑哪去了?” “我下楼买个文具,但所有店都关门了。”云知两手空空地解释。 这时从表哥房间出来的舅妈瞟过来一眼:“女孩子大了,还是要自爱点。” 舅妈回了主卧,舅舅又道:“你舅妈的意思是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女孩要学会保护自己,下次你缺什么文具,可以先朝你表哥借。” “好,舅舅。” 云知再不像小时候那么缺心眼,会把表哥的事告诉舅舅,她也没告诉父母,也没有向舅舅求证方顺琴是否怀了孕,当然也没人来告诉她这一“喜事”。 被全世界欺负和被家人背叛就发生在同一天,可更糕的还在后面。 没过几天,舅舅递给云知一只手机。 那手机虽然有使用的痕迹,但还很新,更重要的是少女粉的机身,这说明是特地为她买的,而不是他们正好淘汰下来的。云知感动了,她虽然对舅舅没太多感情,但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至少舅舅是对她好的。 又过了一周,云知接到方顺琴的电话,那会儿她刚下晚自习,方顺琴打来的时间刚刚好,因此云知还有点小雀跃,甚至有点开心地叫了声“妈。” “我刚和你舅舅通完电话,我走之前怎么和你说的!” 这突如其来的训斥让她愣住了。 “我让你嘴甜点活泼点,平常多干点家务活,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 云知不应声了,家务活她有做,可嘴甜和活泼她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 这一默认让方顺琴更为火大,“好啊你,才离家多久,我的话就成耳旁风了?你这样的人怪不得人家不想让你继续住!” 云知仍是静默,学校门口的这条路被学生和家长堵得水泄不通,无不热闹,可她耳边只剩下方顺琴的指责声。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想想看是不是做什么惹到你表哥了!小智备考压力大,说希望你能搬出去,我了解你舅舅舅妈,也了解小智,他们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让你住,你是不是以为成绩好就可以不注意分寸,就能得瑟了。你舅舅前段时间才给你买了手机,你这倒好了,给人添堵,给我添堵!” “我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人家会这样?你舅舅还和我说你有天晚上出去很晚才回来,你去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你那想找对象的心思还没收是吧?” “没有……” 方顺琴怒气冲天,新问题旧问题揉在一起说。 “你这样不是嘚瑟是什么,我怎么会养了你这种!狼心狗肺,当初我让你舅舅帮忙我是为了谁,现在还要气我!你这样的人,成绩好有什么用,嘴不甜你多笑笑还不会吗?” 方顺琴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突然嗤笑一声,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能把女儿完全治老实。刚刚她大哥在电话里虽然说得委婉温和,可她仍觉得失了面子,而这都是女儿造成的。 “亏我最近还好心为你着想,云知,妈早就说过了吧,你弟弟出生后谁还要你!我现在告诉你,你弟弟过几个月就出生,你再这样,也不用考什么大学了,早点出来给你弟挣奶粉钱。回去和你舅舅他们好好认错,直到他们愿意让你继续住,不然你住哪我都不管了!”方顺琴撂下这个任务,就挂了电话。 看着重新静下来的手机,云知露出一个比路灯还惨白的笑。 手心感受到机身微微发烫,她突然想把这粉粉的手机丢在地上,再狠狠踩碎。 云知是被沈辰喊醒的,“云知,起来吃点东西,有你爱吃的杂粮煎饼!” 醒来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满脸泪水,原来刚刚一切只是梦,方顺琴的吼叫、自己的绝望都是梦,梦回从前的梦。 过了一会儿,云知又听见沈辰在门口说:“云知,无论你在想什么,都要记得,在一个人心里,你永远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沈辰当初在见到云知前就听了好几遍这样的话,那人第一次谈起云知是这样说的:“你知道吗?小的时候云知有次突然不说话,我问她半天,她才说她觉得奶奶对她不好,对我比较好。然后我就跟她说,那可能是因为我爸妈都不在了。然后这个小傻瓜就哭了,哭得比我自己当初还伤心,她就是一个小天使。” 屋内仍旧没动静,沈辰默默地带乐宝下楼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云知才从房间出来,睡了一觉,所有的感觉都在复苏,她感到了饿,餐桌上有盖得严密的饭菜,可她先拿过凉透的杂粮煎饼啃了起来。 填饱肚子后,思维也开始运转。两夜一天的缓冲对她已足够,至少有精力把一些事先处理掉。 云知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重登各个社交软件,这才知道评论区的事,了解始末后,她反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于是,她编辑了很长一段话发给了夜息,不,是李柏松。 “大神,我昨天去玩,手机忘带,刚刚才去看评论区,真对不起,我故事不给力,连累你。不过,老实说画画这段日子里我有些吃不消,医生也建议我能好好休息。正好又出了这个事,我仔细考虑了,决定不画了。虽然才8话,大神对自己的画技可以放心,评论区一直都在夸您,至于我的故事……这也是收获,我能及早知道它不行。” 夜息回得很快:“身体不舒服?” “对,得修整一段时间。好在有朋友收留照顾。” “那漫画这个事你先别管了,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说。” 云知就知道没那么好解决,于是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其实上周有个工作室找我聊了一下,他们那边工作强度不高,又是线上工作,很适合我,我当然觉得能和大神合作更好,但事已至此,我的情况又不允许,我挺想抓住那个机会的。所以……” “我懂你意思了。我只想问你,你也觉得自己的故事不好吗?” 云知的故事涉及到中学时代的事很少,她当初特地减少了那时期的笔墨,只有为了后续剧情不得不存在的情节,评论区“白莲花”这个说法着实过分。 “可能有卖惨的嫌疑,有些读者很反感吧。” “我不管别人怎么评,我之前说过这是个好故事,我能看出你的故事想要表达什么,前天我们说了,这就是故事存在的意义。我还记得那天你说会继续加油?” “对不起。”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如果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云知没有说“好”,没在□□上再说任何一个字。 一分钟后,李柏松回了云知的微信。 云知在微信上说她出去玩了,询问李柏松何事?李柏松回:“没什么事,就是这两天我外婆没看见你,让我问问。” “班长,帮我和奶奶说费心啦,我暂住在朋友这,过段时间回去。” “好。” 回完后,云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哪里算是什么天使,跟李柏松比起来……他做人怎么能这么好,大家都说她的故事不行,他还在鼓励她。 第二十八章 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在乐宝睡着后,沈辰来和云知说:“你再休息几天,我已经请了假。” 云知再三强调她可以照顾乐宝,沈辰又建议:“要不你去找之前的朋友们玩一玩,散散心?” 云知又拒绝,她说:“辰哥,我好像这两年身边没什么朋友了。” “怎么会?我不是记得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叫谁来着?什么沫?” “陶以沫。” “对。” “很久没联系了。” “高考完没去找她?” “没。” “为什么?” 云知摇摇头。 为什么啊,当年她回老家后,陶以沫一开始还常常在□□上找她。 后来她说:“以沫,我现在不想听到任何与二班有关的消息,我现在……有点不太好,想少点烦恼,等我好了联系你好吗?” “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些事的,不过既然你已经不在宁市,那就不重要了。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啊,无论多久。”陶以沫最后的回复一如既往地爽朗。 可云知一直没去找她。 本来她只想缓缓,等过段时间她有精力了。可后来她越来越不好,再没心力,就想等高考完再说,哪知高考结果不尽人意,从此她只把陶以沫放在心里,默默看她的动态,她的变化…… 她其实很喜欢陶以沫这个朋友。做同学的那几年,她们一直保持着距离美,陶以沫从不以泄露他人秘密的方式来加深友情,也从不说云知你该如何如何,不会借关心的名义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她身上,还总是支持她。处在这样的关系,双方都很自由,很放松。她还感觉陶以沫有些地方很像李柏松,都是她喜欢的那类人。 沈辰看着沉默不语的云知,又道:“你现在想联系她也可以啊,来得及。” “还是不了。” “你不是还有个发小?老家和你同村的?你们不是过年都会见面。” “是每年都见,可好像越走越远。” “大学呢,大学舍友啊,社团朋友啊……” “有几个,也都不联系了。”云知笑了一下。 毕业两三年,朋友圈要么是结婚生娃,要么是升职加薪,买房买车,她慢慢惧怕别人来找她,因为聊天总绕不开工作和婚姻。最初她也会交份子钱,可总是群里最沉默的那个,沉默地看着其他人互相交涉近况,她连泡都不敢冒,即使别人疑惑她是不是换号码了,她也不出来做解释,等到朋友结婚当天她才踩着点发红包,通常在深夜,可有时还是被逮着,对方秒回了,她只好挤出一句,“最近鸭梨山大,别谈我了,你可是主角……” 印象中,她想尽办法逃避朋友的“关心”有好几次,慢慢地,没人找她了。 “辰哥,我怎么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 “我好像自己一个人在看一部长达几年的电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就在我眼前不断地改变着人生进程,只有我还坐在原地,毫无长进。” “毫无长进?云知,你对自己太苛刻了,你……” 云知又是摇头,频率很快,她不想沈辰说下去,不想任何人试图为她过去的懦弱和不作为开脱,她就是那么差劲,前几天漫画带给她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 “云知……” “辰哥!我还有个事可能要你帮忙。” “你说。” “我有些事还没想好,可能还会在这住几天……”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沈辰打断,“有些事如果想不出个所以然,你可以和我说。” 云知点头,又继续刚刚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误会你我的关系,辰哥你别否认行吗?” “这是什么意思?误会什么?” “比如……误以为我们是昔日情侣或是相爱关系。” “什么!谁会误以为……这样?”沈辰没看过云知的脚本,搜刮枯肠也只想到那次…… “是不是你房东,就是李柏松外婆她误会了,前几天乐宝发烧……可是她误会了为什么要……”沈辰着实搞不懂。 “辰哥,对不起,我以后会和你解释的。无论谁误会,你别解释别否认就好。” 假期最后一晚,徐奶奶跳舞回来,就看见自己的外孙正在阳台上对着那盆薄荷发呆。 “看来这误打误撞的薄荷还挺讨你欢喜?” “是的,外婆。”李柏松这才把视线从薄荷上移开。 “小松,我刚刚去找云知了,还想问问那个男生,结果她们还没回来啊。眼看明天就开工了,照理说今天也该回来了。难道要半夜才回还是……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 “外婆,不用问了。” 徐奶奶掏手机的手一顿。 “她前两天确实出去玩了,手机没带,她今天确实回来了,不过这几天会住在朋友那,怕你问起,托我转告你。” “哪个朋友,是那个男孩吗?” “应该是。” “这……靠谱不。”徐奶奶一时不知该担心还是高兴。 “放心吧,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去姐妹聚会那天,我还碰见过他们。” “是嘛。”徐奶奶还想再问些什么,李柏松已经端起那盆薄荷说:“我先去洗漱了。” “好好好,快去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李柏松回房后,徐奶奶还一个人在阳台独乐,“这次祈福真灵验,保佑咱小松也快点遇到好女孩。” 李柏松洗漱完,再次登录世漫画准备发布“暂更”公告,可他发现评论区仍是乌烟瘴气的,尽管平台已经进行了相关处置。兴许是有些评论写得很隐晦,无从指摘。他看到一条评论是这么说的:“有一说一,画风我很认同。但主角超级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生,一样不讨喜,名字巧了也是两个字,天空有朵云知道我的心,不会是原型吧哈哈,编剧大大会考虑我的意见进行完善吗?” 这条评论看似温和,毫无戾气,可下面有300+的回复,且前排的回复都在唱衰,好不容易才翻到一条友好的回复:“这漫画是糟嫉妒了吧,到底得罪谁了,明明画风极佳,故事也不套路,很真诚啊。” 李柏松见到这条评论后立马翻回主楼,细读一遍发现了端倪。 是巧合吗?整段中偏偏出现一句“天空有朵云知道我的心”这一无厘头的话,“云知”二字更让他心里一跳,再看昵称,竟是之前被禁言的“为了女神”! 这个人绝不简单,他那句话好像是在透露一些潜在信息——他认识编剧,他知道编剧是云知,“小莓”的原型是云知,而他和云知不对盘。 李柏松心下大骇,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知道桓岫是云知?卢默那边他都亲自删除了。 “为了女神”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做?李柏松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这个人揪出来。想到这,他立马奔出房间。 徐奶奶正在客厅泡脚看书,就听见她外孙气势汹汹地说:“外婆,您把冯叔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怎么了小松,又是你那朋友的事?这都多久了,还没解决?” “嗯,有点事得让冯叔帮忙。” “小松,咱不能仗着是警察的亲属就随意……” “外婆,我知道你意思。可这次是维护正义的事。” “啊?可你冯叔是网警大队的啊,要不还是找你杨叔?” “不,这事还就得找冯叔。” 徐奶奶把联系方式给外孙后,却感到不放心,外孙最近真有点反常,躺到床上时她还惦记着得亲自打个电话问问小冯。 这个夜晚为了小辈同样睡不安稳的还有张丽婉。张丽婉自林声语飞去林川市后,就天天打电话。 她刚刚又在电话里催林声语,让她快回家。 林声语反倒奇怪:“妈,我之前不是说了,假期结束后我会去风抟开会,然后就直接回仓市上班,你忘了?” “你什么时候说过?我记得风抟,但……” “那我和爸说的吧。” “你意思是假期后几天都呆在林川了?” “没办法啊,有工作。” 电话结束后,张丽婉右眼皮一直跳,她只记得她问过林声语风抟是什么公司,为什么项目会交给这么远的公司,当时林声语回答得一派自然,说这是公司高层拍板决定的事,还说风抟虽然规模不大,但团队很强。 深夜张丽婉端坐在书房,不知怎么就绕到了“风抟”上面,她之前完全没起疑,如今却觉得很不对劲。 她在教育局混到主任级别,她怎会不懂,有时逃避嫌疑的方式就是别试图掩盖,但人最容易被亲近的人所糊弄。 调查一个公司的基本情况还不简单?如今有这么多查企业征信的APP,张丽婉立马下载了两三个,哪个先下载成功她就点哪个。她的步骤很清晰,但在打“风抟软件”这四个字时,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打完字还没点搜索,页面就跳出了一排人名,张丽婉一眼看到“李柏松”、“卢默”,二人名字后面还标注着“主要人员”。 这个夜晚,林家别墅的书房一直亮到了天明,没人知道张丽婉整晚不睡在想什么,就连作为丈夫的林有成也不知道,他们夫妻这些年早已达成共识,几乎是在林声语上大学后他们便开始分房睡。 第二十九章 小长假结束后的开工,有人休息充沛,活力满满,比如卢默,他这些天都宅在家里打游戏,打得万分尽兴,只有当林声语要外出要时他才出去。林声语自同学聚会后没再说起李柏松,更没提出要去找,除了中途问过一次奇怪的问题。 她问的是“你们男生会对心里有别人的女生有好感吗?” 卢默这个感情迟钝的人当时凭着本能回答:“这算什么问题?石原里美知道不,去年结婚了,可我到现在还喜欢她,一个道理,喜欢和能不能在一起没多大关系。” 林声语听完,嘲弄地说:“所以是我爱你与你无关,这么老土的吗?” 那天问题过后,本爱出去玩的林声语更不出门了,她这些天都在担心着什么,那晚和云知聊完,她根本没有一种事情解决的畅快感,虽然她当时那么义正言辞,那么出师有名,但从她默许云知的打算起,她便有些底气不足。 到底是因对过往有愧去帮云知,还是道德感太强帮云知,抑或是别的,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李柏松自己才清楚,而她那晚却是选择对她自己有利的原因去向云知讨伐,她如今很害怕自己输了。 不同于卢默,这个假期也有人休息不足,脸色像是接连加了班回来,比如李柏松和沈辰。 卢默晨间晃荡到李柏松那,忍不住开口:“你俩这几天干嘛呢。” “怎么?” “我说你和沈辰,刚休完假就面如菜色。今天声语他们就来我们公司了,作为公司的leder,你们是不是得拿出点精气神来?” 卢默看到李柏松瞟向他,立马说:“别说你连开会都不来啊,之前那几次都是我一个人带人飞过去,这次甲方来的可不止声语一个,晚点还得好好招待呢。” “我说什么了吗?” 李柏松确实没说什么,只不过一大早就散发低气压,卢默喏喏道:“我就是过来让你们俩准备准备,声语说等下午她同事一到,他们就过来。” “还要准备什么?” 李柏松仍是冷淡地回复,在这种气场下卢默彻底歇菜,他看出来了,李柏松又不知道把哪里的火发向他。得了得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老大。 到了下午,卢默带人去接林声语一行人,会议室里只有李柏松和沈辰在。 沈辰的脸色确实憔悴,李柏松想了想还是问他,“云知身体怎么样了?” 沈辰闻言疑惑起来,李柏松别开眼,“前几天我外婆说云知怎么好几天不在,我就在微信上问了下,云知说她身体不舒服,住在朋友那,我猜她说的朋友应该就是你。” “哦哦,这样啊,让你外婆放心吧,她只要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云知和师兄在一起,没什么不放心的,我问一下,回头好和外婆交差。” 沈辰感觉李柏松误会了什么,他刚想解释,便想起云知的请托。他瞧了眼正在认真翻阅资料的李柏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云知说会误会的人是指李柏松? 没等沈辰继续想,一行人的脚步声响起,李柏松和沈辰对视一眼,两人起身去迎接。 会议开得异常顺利,卢默早和甲方的人混熟了,加上有林声语在,甲乙两方处得就和同个公司的同事一样。关于“世漫画”后期的维护和升级,双方在假期前已远程商讨过,这次主要是再敲定一些细节,所以很快便达成了共识,签订了新合同。 会议结束后正好到了饭点,风抟作为东道主和乙方,请的是本市五星级的餐馆,就在林声语下榻“洲际”的那条街上。可饭局刚开始没多久,李柏松接到一个电话,他对众人说了声“抱歉”便快速往外走,大家不知他这电话一接竟然一去不复返。 李柏松本来在廊道里接电话,并没打算走。 “冯叔,人已经找到了?” 电话那头说了个人名,李柏松的脚步就开始往外迈,边走边说:“宁市人?那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我这就过去。” “洲际”就在餐馆附近,走路过去用不了几分钟,可李柏松还是小跑起来。 自重遇云知以来,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奔跑,他边跑还边捋目前的信息。 如果冯叔说的人是他认识的那位,他实在奇怪了,那人到底和云知有什么过节,时隔多年又找云知麻烦?上学那次可以说是年少不懂事,那这次呢? 当看到“洲际酒店”这几个字时,李柏松突然想起卢默给林声语订的酒店也是洲际?这两者间难道有联系? 等电梯时,李柏松还是给卢默发了信息。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老实说,也别告诉其他人,包括声语。那次脚本你是不是看了,所以猜到沈辰的朋友就是云知,还知道荆芥是我?还有,你说同学聚会那天你和声语喝酒了,是不是喝断片了?” 李柏松之所以联想到卢默喝断片,是因为卢默喝断片时话最多,他第一次知道声语喜欢他就是卢默喝断片时说的。 卢默的回复很快就来。 “第一个事不能怪我啊,我那天刚好买了新平板,又在平板上登了微信,所以文件在平板上也有一份,你又没让我带平板……后来看到有人说到一个像夜息画风的漫画,我才想到那个脚本,那故事就和云知现在一模一样,当然猜到了。” “至于第二个事,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是断片了,但声语可以作证,我没耍酒疯说胡话。老大,这菜都上完了,你讲完电话不回来,还有空发信息问我这个干嘛?” “我不回去了,晚点找你算账,你给我嘴闭紧点,酒少喝点!” “我今天开车,不喝酒!” 卢默顿时郁闷起来,他好好地交代后,怎么还要被算账?他不就是碰巧知道李柏松的秘密,他又没告诉别人,李柏松问的这两个问题他怎么也看不出有啥联系。 就在这时,林声语凑过来问:“怎么了,谁的信息啊。” 在座都是年轻人,又都知道林声语和卢默、李柏松的关系,所以这个问话也不避讳,就是说给大家听的。 卢默合起手机打着哈哈,“咱们的李设计,说他临时有急事,让我给大家说声抱歉啊。” 林声语很想问卢默李柏松到底干什么去了,她虽然没看见信息的内容,可她看见来回的几条信息都挺大段,可这种场合她揪着私事并不适合。 李柏松进入房间后,就看到坐在冯叔对面的人,虽然已经六七年没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方水。 方水看见李柏松后先是一惊,而后缓缓道:“哟,这不是咱们的班长大人吗,终于见面了,见你可真不容易。” “是啊,还是这种方式。” 李柏松走过去,没再说任何废话,直接问:“方水,你为什么这么做?” 方水闭嘴了。 冯叔道:“他不肯说。” “冯叔,你们辛苦了,我能私下和他聊两句吗” 方水跳脚了,他眼见李柏松和这个冯大队这么亲昵,气道:“还可以这样吗,做警察的徇私枉法!” 一个站在方水旁边的警察叫他老实点。 李柏松本想私下确认事情是不是和林声语有关,因为他不想贸然在警察面前说出声语的名字。 可如今看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他继续问:“你的昵称叫为了女神?” “怎么,不行啊,我随便起的。” 李柏松又问了一遍,“为了女神?方水,不是我想的意思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方水眼睛盯着地面 这时冯叔问道:“小松,你是不是觉得还有同伙?” “我没有同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李柏松,这事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方水喊完又冲警察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随便评论没事的。” 方水明显慌了,冯叔见此,和另外两个同事交换了眼神。方水见到这一情景,忙道:“你们别听他瞎说,事我干的我认了。就我一个人,没什么别人。” “动机呢,动机是什么?”警察再一次发问。 方水又不说话了。 冯叔叹口气,对李柏松悄声说道:“我们得先带他回去,你也先回去吧,有什么进展我再告诉你。” 方水被带走时还在激烈地争辩,“这事真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别人无关。” 任谁看了都有点欲盖弥彰之味,在他们走后,李柏松看了眼时间,估摸饭局还没结束,可他并不打算回去。 方水的女神是谁,高中时全班同学都知道。李柏松也不是怀疑林声语,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只是万一声语真和这事有关联,那要怎么办?他会和冯叔好好说一下,说不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总之,他必须赶在冯叔他们之前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样打定主意后,李柏松去了一楼大堂。 第三十章 纵使警察来得如何低调,事情还是免不了在酒店产生影响。洲际大堂的休息区,此时已有人在讨论,片言只语,拼凑着他们所想的事实。 李柏松没怎么理会周遭的声音,他正翻看漫画的评论区,官方最新公告已出,曾经像毒草蔓延的评论区这才重现出和谐与健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的漫画甚至还因此增添了很多订阅数,可这样的结果会让云知改变心意吗? 李柏松又去□□找“桓岫”,对方的状态还是离线,他斟酌再三,给她发了消息。 “这两天出现的恶评是有人买水军故意为之,警方已经介入,抓到了始作俑者,事情还在调查中。所以你的故事并不像那些恶评说得那样,它真得是一个好故事。” 他已经尽可能地挽救局势,若最后她还打退堂鼓,那么他也不能强迫她。 发完信息后,李柏松就背靠沙发背闭目休息,等下还有“一场战”要打,之后还得去接馒头,不知道今天来不来得及。 另一边,卢默和林声语在饭局结束后一同走到停车场,林声语把包落在车上了,他们到了停车场后,没想到李柏松的车还停在原地。 “这家伙没开车啊。”卢默边打开车门便奇道。 “他去哪了卢默?”林声语问,她一晚上言笑晏晏,可一直记挂着短信的事。 “我真不知道,大小姐。如果我知道,我绝对第一个冲过去。真的。” 林声语看了卢默一眼不再问下去。她上学时就发现,即使是青梅竹马的三个人,他们两个总有些秘密不会让她知晓。 这也很正常,即使是亲生的兄弟姐妹,长大后同性间总比异性间的联系要多。 林声语取了包便道:“好吧,我走了。” “真不用我送你啊?” “就几步路,我正好消消食。” “行吧,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明晚八点半。” “那明天我们早点翘班去找你?或者你们俩要有别的计划我就巧妙地有事。” 卢默朝林声语wink了一下,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次的出差很顺利,刚刚来吃饭的路上,林声语看见群里的同事都定了明早的机票,只有她买了晚上,她确实有别的计划。 首先她晚上要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再好好打扮一番,然后……去见李柏松。这次要么彻底死心要么心想事成,总之,她要再试一次,把所有的话都问个明白。 林声语走进酒店大堂,还在想明天穿什么,就看见了李柏松,他朝她看过来的样子像是等了很久。 “声语。” “你怎么在这儿啊,在等我?刚刚去哪了?”林声语的语气不自觉上扬起来,也许今晚她的计划就可以进行。 “对,我在等你。” “那我们去屋里说?” 林声语拉着李柏松就要走向电梯,可李柏松却没动分毫,而是说:“出去走走吧,这附近正好有个公园。” 林声语的嘴角立马落下来。 她之前听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生心里有你,那么他不会放弃和你独处一室的机会。此刻她终于察觉到李柏松平静脸庞下泄露出的严肃,这种像是讨伐的神情她过去就曾领教过,忘也忘不了。 所以,云知还是把事情告诉他了?他这是要?林声语突然对当年的决定后悔起来。 当年她飞去表白,在李柏松说到“声语,你值得更好的人”的时候,她拦住了他,不让他往下说。她说:“李柏松,你至少不讨厌我对不对,那就别把话说得那么清楚,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就让我以为你是为了我好才推开我,就让我这样坚信着,直到我忘了你。 她当年是这么决定的,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忘不了他。很多事拖着拖着就变味了,那些无法忘怀的人与事就慢慢抑郁成胸口的朱砂。 公园在这条街的尽头,虽与尘嚣热闹为邻,但依旧保持它的静默。李柏松带着林声语一路走下去,间或有夜跑者从他们身旁奔驰而过,还有说说笑笑的散步者迎面走过,林声语每走一步心就跌下去一层,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无比烦躁。 终于,在踏上一段台阶后,二人来到一块平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坐这吧。” 林声语应声坐在石凳上,等待着“问询”。李柏松就坐在她对面,这不是问询是什么? 她只庆幸此时他背对着路灯,她不怎么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声语……” 李柏松叫完她,就停顿下来。 “你直接问吧。” 声语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个认知让李柏松的心情更加复杂。 “你刚刚听到大堂的讨论没?” “嗯?听说警察抓到一个网上犯事的人?” “对。” 李柏松点头,“这个人是方水。” “什么?” 李柏松看了眼林声语脸上错愕的表情,便把头转到了一边,远处是浓重的黑夜。 “他雇水军带节奏,恶意评论一个正连载的漫画,准确的说是诽谤这个漫画的编剧桓岫,方水的昵称是‘为了女神’。” 林声语的心一直悬着,听到最后一句后才彻底落下,她不禁“呵”了一声,“我懂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声语,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什么!李柏松,我真没想到,你今天等我是为了这个!不是不信?从你问我的那一刻,不,从你等我的那一刻你心里就有了答案,就已经把我判了刑,不是吗!” 林声语迅速站了起来,她再也忍受不了坐在那里,像个真正的罪犯。 “声语……”李柏松再次顿住了,今天没有月亮,可他仍看见被路灯反射出的晶莹泪水,“你听我说……” “说什么!没想到你还和当年一样不信我。是不是因为……只要是……她的事。” 于是,李柏松那句“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便再也说不出口。 当年他冤枉过林声语一次,起因是他请求林声语帮忙挂靠一事。 林声语当然应承下来,即使这个请求是为了另一个女生。 李柏松那时说:“她有点敏感,不要告诉她原因。委婉点,你一直很会讲话,交给你我放心,也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卢默。” 李柏松交代完就匆匆跑向病房,因为呼叫铃又响了。 看着少年奔跑的身影,林声语的心里漾起了涩意,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记得和云知的约定,那个她和卢默都不知道的约定。 后来,她完成任务后又去了医院,她对李柏松说:“她拒绝了,还说要是当初知道是班级的人来帮她,无论谁都不答应。我感觉她有点恨我们的意思呐。” 林声语觉得自己并没有曲解转达,这都是云知说过的话,她也确实恨恨地走了。 “我猜到了,辛苦你了声语。” 李柏松的回答不知为何让林声语有些恼火,所以后来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她保持了沉默,还是卢默看不下去,几次拉着她一起站在讲台上说“云知和李柏松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当众人询问李柏松家到底发生何事,二人都谨遵叮嘱,不说一字。 当事人静默,知情者不解释,所以谣言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众人课间休息的谈资,直到谣言的主人公转学了还有人在讨论,因为李柏松还是没来上学。 那时,林声语常常在想,谣言是怎么来的?兴许他们班级有哪个人不喜欢云知,趁机捏造谎言,可挂靠的事也知道不是太巧了吗?想到最后她忍不住看向方水,又不愿继续想下去,总之她不是传谣言的人,她还维护过云知,她没任何理亏,更何况云知已经不在2班了。 也许她还是感到一丝理亏,但就是这一丝后来也在李柏松的质问下荡然无存。 李柏松有天终于来了学校,那天晚自习老师们都在开会,他是来拿资料,拿了就要走,是陶以沫在校门口拦住了他,告诉他那个快被人遗忘的谣言事件。 李柏松听完的当下就折回了班级,然后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履行他作为二班班长的责任,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那次他说的话极其严肃,表达的失望之情浇在每个人身上,以至于有些人到现在还记得。 “大家都没想过这叫校园暴力吧,我也没想到就发生在自己班级。有的人不要以为自己从没参与过谣言就没错了,冷漠的旁观者一样是帮凶!人生的路还很长,比起一时的私欲,就陷他人于如此境地,我就想知道大家的良心能否安宁?还是说抱团在一起,看周围都这样就无所谓了,不需要回答我,只需问问你们自己,什么最重要?希望你们不要在生命的最后才能领悟到。” 整个班级很沉默,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只有方水在一席话听完仍低情商地发问:“班长,她户口不在宁市,本来就要转学回去高考啊,这事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不如和我们说说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很关心你啊?” 李柏松简直无话可说,一个人不能自省也不能被点醒,他还能说什么,最后他只留下一句话作为对全班关心的回复。 “我很失望,对所有人。大家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我的事不用你们关心和八卦。 最后李柏松叫了副班长出来,宣布晚自习继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柏松一路很静默,他对所有人都很失望,包括艺考刚回来的陶以沫,包括不知情的班主任朱阅,包括已拿到通知书没在学校的卢默,包括同样被录取但仍留班履行代理班长职责的林声语,而最失望的人莫过于他自己! 当走到僻静的地方,李柏松才止住脚步问道:“为什么,我记得挂靠这个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李柏松的语气第一次那么冲,林声语心里那一丝愧疚便蒸发殆尽了,她反问:“什么意思?你觉得谣言是我传的?” 李柏松不语,林声语眼眶湿润起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竟然不信我?” 看着林声语的神情,李柏松困惑了,“我只是想弄清楚谣言是怎么产生的。” 林声语既难过又心乱,她该说出关于方水的猜测以证明不是她吗?可说了之后,他若问她为什么不去阻止不去揭露。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信她? 就在这时,方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冲李柏松喊:“不是副班长,反而副班长和卢默好几次站出来维护云知,只是都没能阻止谣言,因为大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 方水看了眼哭泣的女神,又说:“是我!谣言是我传的,我偶然听到副班长和云知的谈话,知道户口挂靠的事,那次云知那么高傲,一点也不承你们的情。我很气,就和另一个人说了,没想到就弄成这样。” 方水说完,没人理他。 半晌,李柏松满怀歉意地说:“声语,对不起,我刚刚着急了,没弄清楚事情,我没想过……” “没想过什么,没想过不是我对不对?” “对不起。” 林声语看着这几个月来日渐消瘦的少年,怎么也说不出狠话,毕竟他怀疑的理由也情有可原,可他竟然因为云知关心则乱起来? 良久,林声语才说:“李柏松,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你还有事,你先走吧。只是……我希望没有下一次。” 李柏松应下了。 如果过去的事再次发生,人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大多数人都会,无论多么纠结,在最后一刻,心会自然选出更重要的,承诺真得只在当时奏效。 第三十一章 现在李柏松又说:“声语,对不起。” 林声语苦笑一声,“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爱我。”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爱旁人最无力改变。 林声语又接着道:“还什么旁观者清,只有卢默这个傻子才一直认为你喜欢我,看来不可能的对吧。刚刚来公园的路上,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听了云知的话来找我算账的,没想到更糟糕啊。” “你说什么?听了云知的话?” “呵,我们可真没默契,一晚上都不在一个频道上。怎么,原来她还没露馅啊。” “你……” “对,我去找她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告诉她什么?” “你猜得到吧,我告诉她你当年消失的原因,告诉她那件事的后续,告诉她你是怎么不原谅整个班级的,告诉她你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告诉她你就是夜息!你因为愧疚才会在重遇后再次帮她,告诉她让她放过你!不要让你背负了!” 两个人的气氛看着很奇怪,台阶下有路人频频回头。 “你不说什么吗?”林声语看着沉默的李柏松。 李柏松淡笑起来,“我要说什么。你和卢默一直担心我为我好,我都知道。可你们错了,那不是背负。声语,我一直都是自愿的。” 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林声语点点头:“卢默酒后一直说一直说,我差点就找到你喜欢我的证据,可后来他又说到你和云知的漫画,我就猜你喜欢她吧。以前上学时我就怀疑过,但怎么也不相信。” 李柏松还没说话,林声语又道:“我真不想承认,你和云知,你们俩真有点像。云知本来和我说,她要假装不知道,我有点不信。谁会那么傻啊,而且你那么聪明,事情迟早会被你发现,你就会知道我是个坏女人,不,恶毒的女人。” “声语……” “你别打断,让我说完,我是个坏女人也无所谓,我争取过,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可你们呢,一样的不坦率,一样的虚伪!一样的什么都不肯说!你们道德感这么高活得不累吗!你不就是喜欢她吗!我没你说得那么好,跟她说那些话我是抱着私心的!我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其实从来是为了我自己。还有过去,你让我帮忙转达……我也……”说到这里,林声语带起哭腔,断断续续起来。 “声语,我明白。” 明白一个人向喜欢的人揭露自己的不堪是多么需要勇气。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自从你家出事后你就疏远我了?我不是大四才表白的吗?即使你因为尴尬疏远我,那也应该是大四,为什么高中毕业后就疏远我了,别说你没有,我感觉得到!卢默当时和我分析,说你喜欢我,那是他第一次说,我也只有那次最相信了。好了,现在很明确了,你从来没喜欢我,你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疏远我的对吧?所以,告诉我为什么?” 这件事已成为林声语心里的一个结,既然答案一直都猜错,她今天一定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柏松看着泪水满脸的林声语,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声语的肩膀,温柔道:“声语,无论如何,在我心中,你和卢默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是要听这个。” “这很重要。我不知道卢默的脑回路,我只知道他当年第一次喝断片在很早的时候,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所以……对不起,我当年受的打击太大,无暇采取正确的方式。” “原来是这样……如果大四那会儿我没拦你说下去,后面的话就是这个?” “嗯。” “你还记得真清楚,是想随时和我摊牌?” “那也要你给我机会。” “哼,这些年我还是比你强点,至少我还谈了几段开心的恋爱。” 林声语顿了几秒又道:“你也别打着关心的名义默默看了,不然就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来阻止你们,趁人家还没和旧情人相遇行动吧。” 李柏松无奈地摇摇头。 林声语说完后就觉得自己真是进步了,二次被拒的当下竟能鼓励对方追求真爱,过往充当“恶毒女配”的感觉一下子就远走了。可看见李柏松还是灵顽不灵,她也不再说什么,毕竟她还没伟大到那个地步。 “我走了,别送我,我想一个人先走,毕竟刚刚被拒。明天也别来机场,不然卢默这傻子又要八卦!” “好。声语,记着我说的,你是我重要的人。” “哼,谁稀罕。下次再乱怀疑人试试。” 林声语不爽地走了。 等到她的背影淡出视线,李柏松才重新坐下来,这一仗终于打完。林声语和这事无关让他松了口气,可另一个事……他只知道接下来的一战将无比艰难。 他刚刚还撒了个谎,其实卢默第一次喝断片是在大二,至于他疏远林声语的真正原因并不重要,有些事,无关的人不知道是最好的,真正的原因他可以一直瞒下去。 林声语回到酒店后虽然又哭了一场,但哭得很畅快,心情也意外地很轻松。无论结果好坏,她至少解脱了自己,这些年的执着终于画上句号了。 可这时张丽婉又打来电话。她现在看到母亲的电话就有点头疼,既频繁,又总谈到同样的话题,结婚,相亲…… 林声语接了电话,做好被唠叨的心理准备。 “妈,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啊?” 可今天张婉丽那边却意外地沉默。 “妈?” “声语,你旁边有人吗?” “没人啊,怎么了妈,干嘛这么神神秘秘?林声语奇怪道。 “声语,我在家,你爸爸刚好今天出差了。” “嗯?哦。” “我旁边也没人。声语,妈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是你和爸怎么了吗?” “你先答应我,听完别恨我,我再说。” “妈,到底什么事,我答应你,你是我妈呀,我能因为什么恨你?你别吓我。” 这些年类似的话林声语没少听,只是用词都没这么激烈。 可是几分钟过去后,林声语才明白她妈妈为什么这么说。 “妈,你刚刚说得是真得吗!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这些年真得太可笑了!” 她和卢默竟然觉得李柏松疏远她的原因是喜欢她?她刚解放的心现在又安上了新的枷锁。 “对不起声语,是妈错了,妈对不起你。你这次一去我就睡不着,天天做噩梦。” “所以你当初才极力反对我去去林川市,这两年又这么频繁地给我张罗相亲?” “对,你想什么妈能不知道吗?可是……我要怎么告诉你……你们不可能。告诉你妈当年做错的事!一想到你知道以后会不理妈妈,我太怕了,只能阻止你去见他,但这么多年了,你还忘不了他,白白耽误自己,妈就再也不能瞒下去。声语,只要你不再这样耽误自己,只要你能原谅我,不,不原谅我也行,我明天就飞过去磕头谢罪,怎么样都可以。” 半晌,林声语才开口,“妈,你不用来了。” “声语,声语……”张丽婉急起来。 “我不是那意思。太突然了,等我明天回家找你,咱们再好好谈一下好吗?” “好好好,妈等着你。” 挂完电话,林声语很冷静地向公司多告了半天假,然后又退掉已订好的飞机票,重新买了一张。 做完这些,她心里很空。 林声语家境殷实,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学业工作一直很顺,人缘又好,人生行进至此,最大的挫折都撞在了今天。她很想找个人喝酒,“找卢默”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掐灭,她想那个人忍了这么多年,她却要这么快找人稀释自己的痛苦?至少今晚,连这个念头都是罪恶。 她言之凿凿地说是云知让李柏松背负许多,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让他辛苦的人。李柏松刚刚还说她是他重要的人,她就更加心痛不已。 林声语不禁推翻之前的观念,我爱你与你无关并不老土,原来真有人可以默默对另一个人好,不求对方知道,更不求对方回报。 第三十二章 自公园和林声语分别后,李柏松的车停在某小区附近已有二十来分钟。 这期间他进行了几个通话,先是冯叔打来的。 “柏松,调查清楚了,是他一个人干的,为了情情爱爱这点事偏不说动机,非搞得像有同伙。他本来是要跟踪表白的,结果听到谈话后,就变成……我都说不出口,变成‘守护女神的行动’,多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 “他一直挺中二的。” “现在的问题是联系不上你那个叫云知的朋友,电话一直没人接听,诽谤罪只有当事人自诉才能立案,不然……” “冯叔,我懂你意思,我等会儿联系看看。” 这通电话结束后,李柏松思索了一番,他现在是直接和云知摊牌,还是配合她的演出? 就在这时,第二个电话来了,卢默打来的。 他上来就问:“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还正在通话中……” 李柏松没时间听他啰嗦,直接道:“说重点。” “你今晚的短信什么意思,你是怎么知道我发现那个漫画是你和云知……” “先这样吧,我还有事,明天有空找你算账。”李柏松对罪魁祸首实在没耐心。 当耳旁传来“嘟嘟嘟”声,卢默的心情无以言表,没弄清缘由就被判刑实在让他抓狂,可再打过去李柏松又在通话中。 第三通电话是李柏松打给沈辰的。 “师兄,我那漫画朋友说联系不上云知,我也是,所以我才打给你。” “嗯?什么事啊,可能这几天她在休息没看手机,现在她人又出去散步了,要不等她回来我……” “师兄是这样的……” 李柏松借漫画朋友的嘱托把事情跟沈辰说了,不过没说作案的人是云知的高中同学。 “竟然会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沈辰听完无比惊讶。 “好在人抓到了,我那朋友我之前说了,比较神秘,届时不会出现在警局,他的意思是诽谤这类案件得本人进行自诉,否则不告不理。” “我明白了,回头我让云知联系警局,辛苦你了柏松。” 结束这三通电话后,李柏松便仰头背靠椅背休息,可电话铃很快又响了,宠物店打来的,他这才记起自己忘接馒头了。宠物店快要关门,他只好抱歉地改约到明天。 李柏松再次放松下身体,长长叹口气,可下一秒他立马弹坐起来,云知的身影出现在路对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几天没见,云知的身姿更纤弱了,若不是有乐宝的重量压着,夜风都能把她吹走。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云知又是戴帽子又是微低着头走路,就像高中那会儿,没走一步都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就像在自己的世界里行走。 李柏松有种飞奔下车的冲动,可硬是将自己定在座椅上。他知道,等到她回家后,会有另一个男人给她拥抱,而别人的只会吓跑她。 当那抹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里,当街道两旁的店铺一家家关了门,当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路边那辆停了很久的车这才冲进夜色,踏上寂寞的归程。 云知回家后,沈辰就把李柏松说的话转述了一遍,云知却说“不用回了,没必要。” 沈辰不得不摆出年长几岁的姿态,“云知,有些事咱不能算了。这个事就是,你即使不愿意给对方惩罚,最起码也得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吧,万一他下次又搞出这种事,你的漫画还怎么继续。” “不继续了。” “云知?那人到底评了什么,我刚去看,评论区已经没什么恶评,你昨天说的话是不是也和这事有关?” “辰哥,不是我不追究,只是没必要。而且去警局这来来回回的太费精力。”这是云知从自赵亮那件事得出的经验。 “再说,这事对我影响不大,就一网上喷子被揪出来而已。本来我就不想继续干了,我已经和……大神说了。” “为什么?你不是因为这个事?” “说实话确实如有些人所说,我的故事不给力,我想再修改修改,或者重新想别的故事,这段时间我太吃力了,还是慢慢来,先做别的兼职也可以。虽然大神不在意这件事,但我总不能这么好意思,还拖累他吧。至于诽谤这个事,可大可小,事情弄清这就够了,其他的我也懒得再搞。”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让这个事赶紧过去,这种事怎么会连警察都惊动,只可能是李柏松。 云知解释得很详尽,沈辰还是不认同,“云知,你也说了可大可小,不用今晚就下定论,睡一觉起来说不定有别的想法。还有,漫画朋友都认可你的故事就谈不上拖累,你平常还做了什么兼职?” “我明天看看。漫画这个,人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至于兼职,没什么,网上随便找的。”云知随口答着,就带乐宝回房了。 回房后云知登录□□小号,果然夜息给她发了消息。她默默看完,又默默退出。 第二天,沈辰出门后,警察局打来电话,还是昨天的那个来电,云知想了一下按了接听。 那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警察把事情交代完便问:“云小姐,昨天我们已经给你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听。” “我看陌生号码就没接,还以为警察号码会显示110。” 女警察也没不揪着这个问题,又问:“云小姐,按程序得问下你是否要立案?” “不用了,谢谢你们。” 女警也是没预料,“这人都抓到了,还是我们大队长亲自抓的。” “真不用了,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人。” “犯人是您高中同学。” “我同学?女生?” “不,男生,叫方水。” 是他?!云知迅速梳理了事情,同学聚会、林声语、方水……不过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她如今并不关心。 “我知道了,我还是决定不立案。” “你连事情经过还没了解呢?”小女警急了。 “我大概猜到了,再次感谢。” 冯叔将云知拒绝立案的消息传给李柏松后,李柏松头一次在工作时间找沈辰谈私事。 沈辰道:“我早上出门前也劝了,但她心意已决。” “是嘛。” “对,她的意思是漫画本就不打算继续,这件事对她就没什么影响,我看她确实得修整一段时间。柏松,一直以来,麻烦你和你的漫画朋友了,云知觉得挺抱歉的。” “我朋友和我说了,他没觉得麻烦。”李柏松也不再多说。 二人在聊这件事的同时,林声语来了警局,巧了,被拘留了一晚上的方水刚被教育完。 “声语!”方水见到来人,又嘀咕:“我不是说了这件事和别人无关嘛,怎么还……” “方水,我是来找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找个地方说。” 林声语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才决定在离开林川市前找方水谈一下。 到了附近的茶馆,方水就急急地问:“是不是李柏松找你了,还是警察打电话了?” “方水,是李柏松找的我。” “我都跟他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了!” “方水,这件事真得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吗?难道你不是听到我和卢默的谈话,你这么做不是为我出头?为了女神?怪不得我前两天好像在酒店里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原来真是你。” 方水本不住在洲际,只是为了离女神近点才重新开了房。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事会搞成这样。” “方水,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希望你下次别这么做了。咱们都不是小孩子,做事要考虑后果,这件事不说影响我,你难道没考虑你自己和你家人?这都开工了你就为了这事在这逗留?还有,万一事情闹大,把工作弄丢,你要怎么向家里人交代?” 方水没想到林声语会这么关心他,他憨憨地挠自己的头说:“没那么严重,我是家族生意,晚几天不是问题。再说,这不是都没追究,都没事了。” 林声语意外地问:“她没追究?” “对啊,都没要赔偿,连警察局都没来。” 林声语皱了皱眉,暂且按下这件事,继续她今天找方水的目的。 “总之,别再这么干了。” “是是是。”方水点头如蒜。 林声语清了清嗓子,突然说:“同学聚会那天你想单独和我说什么?” 方水石化了两秒,脸上才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可惜他之前背的话都忘光了,他激动道:“声语,你一定不信,我从……上学那会儿就……喜欢你。每次聚会后还是觉得……喜欢你。” “家里人没催啊。” “啊?催了,但……还是看我。” “方水。”林声语温柔地喊道。 “在!” “我信,真得,其实我们都一样。谢谢你喜欢我,我很开心。我昨天决定真正放下了,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放下,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同时也喜欢你的姑娘,到时别再用这种方式啊。” 方水闻言竟然脸红了。结果他早已料到,可没想到会被这么正式又温柔地回应,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沾染的浮躁气顿时都消散了。 “我会找个和你一样好的女孩,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说完,方水像个青涩男孩般匆匆地走了。 看着方水离去的背影,林声语不禁感叹,可能全天下的傻子都在他们班了,她今天能来找方水谈话,一定是被卢默和李柏松身上的傻气传染。 第三十三章 林声语飞机提前,为此,卢默开车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喋喋不休。 “干嘛改时间,说好晚上和李柏松一起请你吃大餐,我都想好要尿遁了,现在好了,只有我这个闲人可以提前翘班送你。” “谁让我妈想我了。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什么话?” 林声语把卢默断片那晚的事以及后续方水的事交代了。 “靠,我说李柏松要找我算什么帐呢,方水这家伙,每次都害我,这么多年竟然死性不改,干的事越发蠢了,他人呢,是不是还在洲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别去找他了,我教育了他一顿。” “怎么教育的?” “好了,重点是……对不起啊,我没说实话,因为……” “我知道,你又多想了吧。” “没有多想哦,我已经和李柏松开诚布公地谈过了,他确实不喜欢我,所以你以后别再说他喜欢我了,影响我找下一春。” “嘿,你俩啥时候谈的啊,我咋不知道,他怎么就不喜欢你了。” “哎哎哎,你又来了,你是傻子中最傻的吧,没事少打点游戏,不要觉得自己还小,赶紧去谈谈恋爱,升级一下自己的观察力好吗。” “我观察力好得很,再说我大学也谈过恋爱好不,只是都没有游戏香嘛。” “好好好,好到这些年我每次找你哭诉,你都拿他喜欢我来安慰,你就等着李柏松找你吧。” 卢默的气势弱下来,可还在嘀咕:“他不喜欢你能喜欢谁啊。” “喜欢另一个女生呗。” “怎么可能!” 卢默转头看见林声语无奈的表情,又问:“真假的?是谁?” “不告诉你,自己猜去吧。” “这些年没看见他身边有过女生啊。宠物店老板娘?公司楼下的早餐店小妹?同校的师妹?哎呀,你骗我的吧。” 车已经到了飞机场,林声语对卢默的无可救药摇摇头,“好了,你别瞎猜了,都不对,你这洞察力估计永远猜不到。” 留下这一讯息,林声语便挥挥手走进机场,成功让独留车上的卢默百爪挠心起来。 谁让你这些年都是个“猪队友”! 林声语的这席话,让卢默心中的兴奋感压过了被修理的胆怯感,他上赶着往李柏松的公寓跑。 中途担心李柏松不在家,还给他去了电话。 “你在家吗?” “刚下班去接馒头。” “吃了吗?” “别想着蹭饭。” “刚巧,我也没吃!我去买食材啊!” 说完,卢默挂了电话,还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拐进一家大型超市。 半小时后,卢默拎着一大包食材出现在李柏松家门口,讨好地晃了晃手里的小袋子,“我还买了馒头喜欢的小鱼干,馒头~” 馒头难得受到食物的诱惑没走开,在门口“喵喵”叫唤。 李柏松放人进来,他倒想看看一个劲儿往枪口撞的人到底要搞什鬼。 卢默进门后直奔厨房,殷勤道:“晚餐是你爱吃的牛排,我来煎。” 李柏松也不客气,把厨房拱手相让,连搭个手的念头都没有。 “就不能帮我洗个西兰花!”卢默小声嘀咕。 等到卢默把牛排和小鱼干端出来后,他就看见一人一猫舒服地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媳妇,或者是老妈子,不过为了下面的八卦这些都值当。 叫醒李柏松开饭后,卢默开始慢慢铺垫自己的来意。 “你知道我刚刚在超市看到谁了吗?” 李柏松忽略卢默特意上扬的语调,吞了西兰花后慢悠悠评价:“西兰花煮太久,软绵绵的”。 “哪有!就一点点软。哎,我问你呢,你知道我碰见谁了,我碰见沈辰了!” “哦。” “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嘛!” 李柏松依旧波澜不惊地切牛排,“下次牛排最好买澳洲或巴西的,煎的时候加点黄油和蒜头……” “你践踏我的劳动成果就算了,怎么可以不支持国产!不爱国!” 李柏松倒起红酒睨了对面一眼,幽幽道:“我家牛奶是伊利的,油是金龙门的,醋是恒顺的,蔬菜是门口小店买的,而据我所知你今天在公司喝了可口可乐,你的车你现在戴的手表,还有你买的红酒都不是国产,至于你说的践踏,嗯……” “怎么,我辛辛苦苦弄了四十分钟,你才吃几口就东说西说,这不是践踏吗!” “你就是把人家速冻好的汁和肉解冻后扔锅里了,就这还搞那么久,慢到我们睡着,给你提意见是为了你下次更好的进步。” 卢默心里腹诽:“再没下次了!”嘴上却道:“咱们怎么说这个了,我刚不是说到沈辰嘛,我跟他打招呼时吓了一跳!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柏松品了口红酒又评价:“酒,勉强吧。” “喂!” 卢默觉得李柏松是诚心要气他,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他身前背了个娃娃,就在我觉得那小孩眼熟时,有个女人在前面喊沈辰,我一看,你知道是谁吗!” 卢默没指望李柏松能响应他的包袱,语调又自顾自上扬,“是云知!” 当时卢默看见这一二人组还懵逼了一会儿。 等云知冲他点完头,又往前走后,卢默就对沈辰挤眉弄眼起来,还尖着嗓子喊:“辰哥~” “行了你,多大了。” “没想到啊,上次大冒险你打电话的人就是云知吧,怎么这么巧呢!可惜你再也不能过光棍节了,啧啧啧,我去买牛排了,单身牛排。” 沈辰欲言又止,只说:“你别在公司瞎宣扬,我……” “放心,我懂我懂。” 卢默说完就欢快地跑远了,根本不知道沈辰在后面皱着眉叹气。 卢默当然不会去公司宣扬,但他会私下八卦,而这件事可八卦的对象有两个,一个就是李柏松,他可以在打探李柏松喜欢谁之前,拿沈辰的八卦做铺垫。另一个就是同是同学的林声语,所以早在卢默到李柏松家之前,他就和林声语八卦了一番。 那时候,林声语还在候机处,拿着手机正纠结着一条已经编辑好的信息,对话框显示的发送对象人名是两个字。可当她看完卢默发来的信息后,便把那条“你知道李柏松喜欢你吗”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林声语虽和沈辰接触不多,但这次来林川,她觉得沈辰确实如卢默所说,优秀又可靠,与李柏松不分伯仲。而她原本就没伟大到要帮云知认清李柏松的心意,发信息只是为了李柏松,现在看来就更没这个必要。 她反倒庆幸她只是差点捅破,如果捅破,可以想象日后那三人会是如何尴尬的局面,而她见不得李柏松有一点点难堪和尴尬。 牛排晚餐吃到最后,卢默已经一手抱红酒瓶,一手抱啤酒瓶,全然忘了他今晚来套路李柏松的事。 “你现在服不服!非说我喝不过你,我喝得比你多!我还能喝信不信!” 李柏松摇晃着红酒,这还是他的第一杯,他幽幽看向卢默,“你今晚来干嘛的?” 卢默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把此行动机全交代了。 “哦?猜不出我喜欢谁啊?我记得你小学还在我家尿床的事,能不能和我讲讲。” 喝断片的卢默异常乖,一字不漏地自白当年的糗事,中途他突然停下来,“李柏松,你丫怎么一下子长大了,这张脸咋回事,都不可爱了,为什么你要拿手机对着我。” “没什么,你继续。” 卢默便又继续,最后还总结陈词,“……所以我宣布江阿姨是世界上第二好的女人,因为第一好只能是我妈,谁叫她比较凶。不过江阿姨是第一美丽第一温柔,我尿床了不会像你那样笑我,还摸我的头安慰我。煮的饭也好吃,我偷偷跟你说,比我妈煮的好吃一百倍。奇怪,阿姨呢……” 李柏松一下子按掉了视频按钮。 卢默还在叨叨,开始在沙发上打滚,他的神智渐离大脑,语速也越来越慢,“我咋好久没看见她了,问你话呢,李柏松,你怎么回事,表情硬邦邦的,我可没惹你哦,你再这样我告诉江阿姨,让她收拾你。我还要告诉她,你喜欢班上的小柔,娇答答地一点都不有趣,哪有声语好。咦,不对啊,咱们今年三年级,有声语嘛?怎么回事……” 嘟囔声越来越轻,卢默终于睡死过去。 李柏松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突然觉得屋子很静,看了眼地板,酒足饭饱的馒头也睡着了,怪不得这么静啊。 过了好一会儿,李柏松才起身,毫不客气地把卢默悬下来的那条腿甩到沙发上,又扔了一条毯子在卢默的肚皮上,就不再管他。 临进房间前,他顿了顿,蹲下来轻轻抱起馒头,他轻轻说道:“你也觉得客厅酒味太重了对不对,我抱你进去。” 对此,馒头先是一脸被吵醒后的懵逼猫样,之后又是不想离开自己窝的反抗样,等卧室门关后,屋子传来几声“喵喵”声,而后重归寂静。 第三十四章 卢默口中的江阿姨叫江秋韵,是李柏松的妈妈。 当年江秋韵在离家千里的仓市上大学,毕业后就跟着李鸣谦回宁市组建家庭,江秋韵是名优秀的芭蕾舞老师,而李鸣谦家里从政,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吃官饭,他也顺利考进教育局。 李柏松出生不久,江秋韵的父亲因公殉职,江秋韵带着李柏松回了娘家,陪伴徐奶奶一段时间后,未能说服她来宁市,当时徐奶奶既要人陪,年轻人又要奋斗,于是年幼的李柏松就这样留在了林川,直到上小学前江秋韵才把他接回来。 李柏松回来后,江秋韵除了一周带几节私教课,几乎当起了全职主妇,专心照顾家庭。一家三口一直其乐融融多年,直到张丽婉对李鸣谦展开了攻势。 林家是在林声语六年级时搬到李家附近的,林声语那年便融入了李柏松和卢默的二人帮,而张丽婉也是那年调职进了李鸣谦的单位。人到中年,张丽婉对林有成越发看不惯,几年下来,便对同单位的李鸣谦芳心暗许。 “他一开始根本没理会我,是我不放弃,故意制造了些机会,没想到真成了,可他的心不在我这,我不满足,便总是利用他的愧疚给他施加压力。你高三那年,我实在忍受不了和你爸的生活,所以有一天我又各种威胁他,我还记得他当时说,你这是要我死才能摆脱你吧。我当时一定疯魔了,我说对,你别想摆脱我,除非你死。没想到两天后,他和江秋韵就出事了。” 林声语默默听着张丽婉的话,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江秋韵昏迷时,我和你爸不得不常去医院,每次去我心情都很复杂,尤其是看到和你同龄的李柏松。后来,我总觉得李柏松知道我和他爸的事。” “所以,你那时才不许我去医院?” “对。你说李柏松有点疏远你,我就越发肯定他知道什么,毕竟那年我闹得厉害,说不定江秋韵已经察觉到了,不过李柏松具体怎么知道的,我不能确定。” 张丽婉说得没错,江秋韵早在李柏松初三时便发现丈夫的不对劲,那个暑假,夫妻二人背着李柏松吵了好几次才消停。可李柏松高二时,李鸣谦又不对劲起来,江秋韵没再给他机会,向李鸣谦摊牌,并要求等儿子一上大学就离婚。可李鸣谦不愿意,一边是摆脱不掉的情人,一边是他不愿放手的妻子,他精神状态变得极不好,那天在车上和江秋韵又吵起来,最终酿成了悲剧。 “妈,我不懂,你既然不想和我爸在一起,你可以选择分开,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祸害别人的家庭是吗?妈很懦弱,离婚后我这么老了还能找到真爱?高中又是关键时期,我不想影响你,可遇见他后,我一开始也没什么打算,每天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我就很开心了,但后来我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丑陋,也越来越不敢让你知道。当年你一定要去林川,我威胁你,其实我是真得想死,想解脱自己,可你又那么乖,最后听我的话,还安抚我,我又舍不得死了,声语……妈只求你千万不要恨我。” 林声语看着哀恸哭泣的母亲,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妈,那件事说到底是意外,你答应我好好活着,我现在大了,你要还想离婚就离吧,我帮你找对象。可如果不离,你今后就好好对爸爸。” “好好好,妈都答应你。” “还有,我从昨天起开始不喜欢他了,不是因为这个事,他本就喜欢别人,所以你别担心了。” “妈不担心,我以后再也不催你。” “妈,以后我陪你一起赎罪。” 这句话一下子让年过半百的张丽婉哭得像孩子,这些年她深受自责,活得都有点变形,可今晚她被自己的女儿拯救了。 林声语昨晚的想法是既然李柏松不愿让她知道,她就假装不知道,和母亲一起一辈子就这样别得到谅解,愧疚一辈子。可她刚刚看到母亲的样子,她心软了,回房后便给李柏松发了短信。 “这些年你就是大笨蛋!” 李柏松盯着这条短信疑惑,下一条短信又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替我妈说的,而是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对不起,我本来也打算装作不知道的,可现在非要挑明,我没法像你这样无私。” 李柏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没关系。” 当年的事对李柏松来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那个时候,他已经获得了保送资格,正准备保送生考试,还和云知约定好,等他父母回来后的那个周末就把户口挂靠的事办了。 可没等到周末,便先等来了噩耗。 车子撞到护栏,严重变形,父亲当场死亡,母亲抢救几天后进了ICU,中途又抢救了好几次,医生说江秋韵的状态不容乐观,要随时做好准备。 江秋韵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气息很微弱,可不知道是什么毅力,支持着她迟迟不肯离去。 某天李柏松打完饭回来,刚想推开门,便听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声音,他一时激动到动不了,定在了门口,于是便听到了江秋韵的秘密。 “妈,小松呢。” “小松去打饭了,高峰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是不是有事要跟妈说,妈听着呢。 徐奶奶不知道那天,医院食堂的人并不多。 “妈,你真了解我。”江秋韵刚醒,说一句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她怕李柏松突然回来,所以都挑重点说。 “妈,帮我个忙,家里我那台电脑,有个叫“重点课件”的文件夹,密码是爸的生日,你帮我把它删掉,别让小松发现。” “好,妈答应你。” “妈,当初爸舍不得我嫁那么远,我还自信地说他一定会对我好一辈子。我……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这才有了小松,他就是个天使。我只后悔那天我和他都没控制好脾气,如果我们没吵起来,我还能陪小松久一点,我从来……不希望鸣谦有事,妈~”江秋韵小声呜咽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妈在这呢,你会好起来的,还会看小松上大学,交女朋友,结婚……” 李柏松只去楼道平复了五分钟。 时间不能太久,不然母亲和外婆会起疑,而且不知道江秋韵能清醒多久,他怎么可以耽搁。 江秋韵一看见他,便温柔地笑起来,那个笑容很虚很虚,李柏松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松,你还记得你八岁时对死这件事有很多疑问吗?” “我记得。” 江秋韵曾花了好几天带李柏松好好认识什么是死亡,采取各种各样的形式。读相关的故事,观察某些小动物,还坦诚地分享她父亲去世后的感觉,好好安抚了李柏松的担忧。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面对的,有时也会意料不到,所以更要珍惜每一天,做有意义的事。即使有意外也不用担心,爸爸妈妈这些年早已为此做了准备,你还是可以上学,买喜欢的东西,做喜欢的事,而且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不会这么巧在同一天消失,所以不用怕。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忘记才是,我永远把你外公放在我心里,所以尽管我再也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永远爱我。” 江秋韵的死亡教育和生命教育很成功。此外,她和母亲从李柏松小时候起就帮他建好与加固好精神粮仓,还把应付灾难的粮草都储备好。 所以,那一年,几乎同一时间,云知和李柏松,一个只是转学多了个弟弟,就被撂倒。而一个遭逢巨变,却未被击垮,就是由于家教的悬殊,精神粮仓的储备差距,也可以说自小获得的爱不同。江秋韵临死前都想着李柏松,不想让他心中父亲的形象受损,这是何等的母爱。 第三十五章 那天江秋韵没说几句又陷入了昏迷,李柏松找了个借口回了趟家,其实也不算找借口,朱阅前几天确实发了短信,让他有空来学校拿些资料。外婆看了短信,不疑有他,还让他放心地去。 李柏松出了医院就直奔家里,找到江秋韵说的那个文件夹,那文件夹里有视频有照片有录音,还有母亲从一年前就开始写的日记,日记里记录了一个女人对丈夫由失望到绝望的心情,以及对儿子最热烈的爱。 有一篇是这样的:“今天鸣谦又威胁我,他说他不想离婚,说他无可奈何,说他爱我,呵。还说如果离婚他将不会给儿子留下半点钱,还要推翻之前的约定,把离婚的事提前告诉小松。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论真假,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小松的未来就要开始启航,我不希望他在奔跑时受到羁绊,我只拿小松应得的。” 从时间看,这篇日记之后开始陆续有了视频、照片,江秋韵开始收集丈夫出轨的证据。 “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林川,回到最单纯的时光,就住在父母当年特地为我买的公寓,毕业后我就来了宁市,竟一次都没住过,他们不曾说什么。还有299天,就能住在母亲的楼上,每天都好好陪她。” 这是日记最后一篇里的一段,就写于车祸前几天,江秋韵又坚持不下去了,再次在日记里畅想离婚后的生活。 李柏松看完所有的文件,删除了自己的痕迹,然后呆坐了好一会儿,在昔日熟悉的家里第一次体会到了遍体生寒的陌生。 从家里出来后,他看到了张丽婉,她和林有成在远处并肩而走,那也是第一次体察到了“何为恨”,他的世界不是从父母车祸那天改变的,而是那天。 等张丽婉再来医院时,他只能做到冷漠相待。母亲在昏迷时都怀抱不让儿子受伤的心愿,他会好好完成,不让她担心,她的儿子没受伤,从不知道父亲背叛家庭。 可是林声语他不知道怎么办,她是无辜的,但她是张丽婉的女儿。林声语每次来医院,他都耐着性子应付,好在没多久后,张丽婉开始阻止她女儿来医院。 林声语本不愿意,她说她已经录取了。 张丽婉闻言第一次对女儿那么不客气,“要不是你爸和我,你能有保送资格吗。等你进了大学,那么多优秀的人你怎么竞争,我已经给你报了些班,从明天开始你好好学习,声语,你得照管好自己的未来。” 加上李柏松也和她说:“你没事别往医院跑,医院本来就吵,我想清净点复习。” 自此,林声语跑医院的次数才锐减。 江秋韵之后又醒了一次,像是知道自己再不会醒来,于是叮嘱李柏松好好照顾外婆,然后对徐奶奶说对不起,又对李柏松说对不起,而对来看她的李家人无半点言语。 高考后,李柏松未听李家人的规劝,也不听外婆的,执意将第一志愿填为林川市一所高校,那所高校虽是全国知名的918、211大学,但是排名比不上他之前错过的那所保送大学。 李柏松像个成年人一样对外婆说:“那所学校计算机专业在全国排名前二,虽然综合实力比不过,但我主要考虑专业,之前我和母亲也讨论过,她建议我去首都我才把志愿定在那,但其实我更想去林川,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绝不会后悔。去首都我才会后悔。我想自己决定。” 徐奶奶不再多说,终于点头。 之后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到,李柏松在临走前去了云知家的那片小巷。 才几个月,小巷里的房子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很多人家都搬走了,整片老城区变得空荡荡。 李柏松第一次没站在对面的公寓楼看云知家,而径直走到她家门前,从敞开的窗户向里看,一眼就能看见屋内的布局。整个房子满是搬走后的凌乱,空间并不大,只有两个房间,李柏松猜测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客厅。 客厅有张光秃秃的小床,床前有个拉开的帘幕,帘幕前是张辨不清本色的餐桌。李柏松猜测这小床肯定是云知的,虽说是张小床,但只是一块棕黑色的木板搭在四个椅子上,如此简陋,更别谈少女风格。李柏松还猜云知平常应该就在小床前那张餐桌上看书、写字。客厅最边上还隔出了一个小厨房,此时只剩下光秃的灶台和一个歪倒在地的炉子,这炉子李柏松只有小时候在外婆家看过,现在外婆家都不用了。 这间空屋子有光线的照射,屋内并不暗,可给李柏松的感觉很压抑,一点儿少女痕迹都遍寻不到。他回想了一下,云知在学校里就常年穿着校服,背着藏青色的书包,黑色皮筋扎着万年不变的马尾辫,整个人除了白静的脸外就一点亮色都没有,和他眼前这个屋子太像了。 他拿起手机在窗前拍了张照片,随后便听见微弱的“喵喵”声。他想起什么,循声去找,终于看见一只在窝在垃圾桶旁边的小白猫,垃圾桶是空的,小白猫趴在地上可怜地叫唤,李柏松认出这是云知曾经拿馒头喂过的猫。 他心下触动,慢慢蹲下来,可小猫立马扭头朝另一边叫唤,等他买了猫粮回来,小白猫也填饱了肚子,可仍对他防备很重。 一连几天,李柏松都来喂它,它也开始在同一个地方等待,慢慢让李柏松靠近了,可还是不让他摸,李柏松想带它走,每天都会带点小零食来,每次走前都会诱惑一番,可小白猫只是停在原地看李柏松骑车离去。 大概两周后,李柏松走前又一次把小白猫放在车篮里,出乎意外的是它没有跳车,中途也没有逃走,只是一路高冷地维持着它的坐姿。 那天之后,小白猫就有了主人和名字。 李柏松半夜是被馒头吵醒的,馒头在他肚上走来走去,他一醒,馒头就跳下床,坐在门口叫唤。 “这才四点啊,刚刚还梦见你了。”李柏松睡眼迷离地看了眼手机。 馒头也不撒娇,仍是叫唤,李柏松笑起来,“你确定?客厅有个酒鬼,酒气很重的。好吧,这就放你走。” 然后门一打开,馒头便头也不回地跑去客厅了。 李柏松这个晚上睡得并不好,多梦又浅眠,马上又睡了回笼觉。 与此同时,这个晚上徐奶奶也没睡好,她很早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便继续思索昨晚的电话。那个电话是李柏松口中的冯叔打来的,向她交代了李柏松让他帮忙的事,当知道李柏松两次要帮的人都是云知后,徐奶奶不由得多虑起来。 她上次在路上遇见了许卉,许卉说多亏李柏松帮忙,她才有底气离婚,开启新生活。她那时就觉得奇怪,这件事李柏松从来没和她说过,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这些年她外孙对不在意的人根本不会那么热心,至少这不是对一个老同学的态度,他难道对云知有意?可云知现在和别人在一起,这又如何是好。 徐奶奶年纪虽大,但逻辑还很清晰,清晨时想起更多的细节,比如这段时间李柏松的一些反常举止,几次着急忙慌,还常对着那盆薄荷发呆。 第三十六章 云知心里那丝微弱火焰因无名之风的刮来而岌岌可危,她嘴上说不在意评论区那事,实际在意得很。 她没想到那条想走的路,那些进步的喜悦都是别人施舍的。她一连几天都不去想漫画,一点儿都没想,转而又做起论文兼职。 云知并不喜欢这个兼职。她在各个平台打的广告常常被删,这兼职本就不被社会提倡,更重要的是,她的良心不安,每次刚接到单子不安尤甚。虽然她的底线是不接论文代写,不接重复率超过55%的论文降重,接的单多是论文润色,可不能否认论文的不良风气有她的一份助纣为虐在。无论话说得多么好听,不就是一方有需求另一方提供需求的买卖嘛,有的人还很感谢她,但她心里明白,这就是一个打擦边球的灰色兼职。 可她需要钱。初来林川的一个多月里,她没日没夜地忙活,挣得的钱大都用来交房租,徐奶奶说一次性交半年租金就可以住七个月,现在房子还有五个多月的租期,她没考虑好要不要搬,她当然是想搬,可一来很难找到这么实惠的房子,二来她不知怎么向徐奶奶要回租金。偏偏现在又是论文淡季,单子很少。云知每天都在“希望有单”和“不希望有单”间矛盾,在金钱和良心间煎熬。 除此之外,云知每日还在想乐宝的事。她一直以来都怕带不好乐宝,害怕乐宝一天天长大后她还是如此糟糕。她太明白一个孩子要怎样才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所以打到乐宝身上的那掌使她失去带好乐宝的信心,她每天很认真地想乐宝要怎么办? 沈辰以为云知已经恢复了元气,每天他回家时迎接他的都是收拾齐整的屋子,可口的饭菜以及乐宝可爱的脸蛋。他不知这些都是假象,每个独自在家的白天,云知都像困兽般做自我斗争。她极为投入地思考一系列问题……诸如“以前工作的存款”、租金”、“论文降重”、“未来”、“乐宝”、“不能再住沈辰这”等,但每天都没答案,她仅仅只去思考,行动上却越发怠惰,反正无论怎么做,最后都会糟糕。想到头脑要炸时,她会端着椅子去厕所,那里有个没装护栏的窗户,从21楼向下看去,她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快感和冲动,有时甚至还会自言自语,“这可是21楼不是5楼,至少干脆利落。” 她便是这样自陷牢笼越来越深,只差压死她的最后稻草。 然后一天,微信破天荒地有人来找,不是论文的单子,是徐奶奶。她说:“云知啊,最近你和乐宝怎么样,好多天没见你们,听小松说你和朋友住一起,那小伙子我听说了,为人很靠谱,真好啊。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不想租我房子了,如果是的话跟奶奶说,我把租金给你。” 这本是好消息,云知理智上也知道这是徐奶奶的一片好意,可情绪已先一步给这件事定下了消极基调,云知不知为何得出这一结论? “徐奶奶果然不喜欢她。她是不是不想租给我了?难道她看出我对她外孙有不该有的心思?”云知陷入迷雾里,毫无逻辑的念头一颗一颗地发芽。 理智在说这不可能,可心就是控制不住朝难过滑去。 她这种状态做不出任何决定,最后又把这个问题拉入拖延待决定的队伍,她对徐奶奶说她考虑好再说。 发完信息,云知觉得自己又能暂缓一口气。她此刻有种她也意识不到的心态,她好像想在最糟糕时刻来临前尽情拖延。 而这最后时刻的敲钟人很快跳出来。同一天沈宜也在微信上找云知,她一点儿不介意云知之前的不回复,发来一段热情洋溢的话。 “云知,我和周建峰现在真成朋友了!他人真得不错,而且他还念念不忘你。他家也有关系,可以帮你先进学校做代课老师,一箭双雕不是吗,你工作和婚姻这下都没压力了,你爸妈也不会再说什么,你知道他们对周建峰很满意。关键是他对你真得痴情,他愿意接受乐兮!是不是很完美!你当初也和他最聊的来啊。别再拉黑人家啦。” 云知依旧没回复,还对卷土重来的周建峰有点膈应。 之后她手机开始有陌生号码打来,先是几个来自宁市的,再是几个来自林川市的,然后又是几个其他省市的。 云知通通不接听,几天后,徐奶奶打来电话。 “云知啊,你有个朋友来找你,他说他来自宁市,知道你名字也知道你号码呢,我感觉应该是你认识的人。” “奶奶,他叫什么?” “叫周建峰。” 云知静了一瞬,“我知道他,我现在就回去。” “哎,云知,还有……”徐奶奶的话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 徐奶奶回过头看了眼周建峰以及他身旁面色不善的中年女子,招呼他们坐下来等。 云知挂了电话,便抱着乐宝气冲冲地赶往老城区,这些天以来她情绪第一次波动这么大。她简直对周建峰的此行呕得不行,她这就去问问对方有完没完!今天一定要撕下他虚伪的面具,这种人就喜欢打着痴情的幌子进行自私的道德绑架!当初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何来的痴情,是不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 云知悔不当初。 当初她就不该碍着沈宜的面子勉强和他聊天。她当时不冷不淡地回复就是想让对方知趣而退,可周建峰异常顽强,聊了两天,便开始早安晚安地问候,自顾自谈起自己的过往。有次云知一小时没回,他还发起语音电话,这让她始料未及,当下表示不合适。 周建峰便追问,“为何不合适?都聊那么多天了。” “因为聊天才发现不合适。” 周建峰不信,“沈宜说你对我的看法挺好,你觉得哪不合适?” 云知委婉道:“这就是一种感觉,说不上来。你人确实可,但这和你人好不好没关系,就是感觉。我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还没说哪里不合适,你的说法有点矛盾啊,既然认可我这个人不是吗” 云知第一次遇到这么刨根究底的人,再次细细解释后,周建峰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一岁?” “没有,我说了,就是感觉……” 总之,又是好几个回合的对话,周建峰最后终于说那就做朋友吧,云知觉得事解决了,就说没问题。可没她想到,周建峰之后便以朋友的名义继续找她,云知敷衍两天后选择不再回应,可他仍没消停,隔几天就发“周末快乐”、“嗨”、“在吗”…… 有次云知实在没忍住,问道:“你真没懂我什么意思?”周建峰一见云知回了,死灰复燃般,又开始大段大段地发信息。 云知很想拉黑他,但还是忍住,选择不再作任何回应。直到某天方顺琴突然说周家托媒人来说亲,周建峰解释他们已认识一段时间,他父母觉得按礼得正式询问一下,她匪夷所思地将这人拉黑,自此云知和父母漫长的冷战也开始打响。 因为方顺琴和云业丰非常满意周建峰,一直念叨云知不识好歹,周家有点背景,周建峰条件又不差,云知很清楚自己的父母,他们看似给她选择权,其实她从来没得选。所以她开始懂得据理力争,并在几天后搬出家。 其实也多亏了周建峰,如果不是他,云知的反抗意识也不会彻底觉醒;如果不是他,云知现在也不会精神十足、脚下生风地爬楼。 可她的气焰在看到方顺琴的那刹那便熄灭了,有些怂已刻在骨子里,并不是理智能克制,更何况她还没底气。 所以那句“别以为你家有点背景,就能随意调查别人的行踪”她只说了一半,就生生停住了。 不同于云知极差的脸色,周建峰很热情地打招呼,“云知,你回来了。” “徐奶奶,您帮我看一下乐宝。”云知没理周建峰,把睡着的乐宝交给徐奶奶后,还摸了一下乐宝软绵的脸蛋,心里感慨乐宝每次睡着的时机都这么好。然后才对不速之客们说:“咱们上楼说。” 徐奶奶看着不发一言的中年女子,担忧道:“云知,这是……” “奶奶,这是我妈。”云知又看了一眼乐宝,率先出了门,刚刚坐在沙发的两个人也跟着上去了。 徐奶奶觉得知临走前的神情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让她很不安,她便抱着乐宝在门口张望,可偏偏听不见楼上任何动静。 李柏松回家时就见着这一场景,他疑惑地问:“外婆,你在门口干嘛,乐宝?云知回来了?” “小松,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云知,像是她妈妈来了还有一个年轻男的,三人进屋有段时间了,我总感觉不对,那女人真是云知妈妈?我怎么看像来讨债的。可万一真是人家的家事,咱也不能贸然去管啊。” 李柏松耳闻过方顺琴对女儿下狠手的场景,心下有了估计,便道:“外婆,你去坐着吧,我帮你看。” “我坐不住。”徐奶奶摇头拒绝。 “那我来抱她。” “你会抱吗?” 李柏松已经伸手去抱了,这是他第一次抱宝宝,在徐奶奶的指点下他很快调整好姿势。抱着乐宝,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乐宝竟比馒头还要软,让他的心一下子也跟着柔软起来。 可他也没柔软多久,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柏松,乐宝在这儿?云知呢,她在哪?” 沈辰匆匆出现在眼前,声音很急切。 “她在楼上,她家里人来了。” “家里人?” 李柏松还未作答,三楼突然传来云知提高音量的声音,“我死了你才满意对不对!” 紧接着是开门声,同时一个妇女的声音响起,那音量更是响彻整幢楼。 “有本事你就去死!” 然后便是向上蔓延的脚步声。 沈辰顾不上说什么,快步而上,李柏松心一跳,抱着乐宝立马跟上去。 第三十七章 云知好久没那么累过,眼皮都睁不开,只感觉置身于一片嘈杂混乱之中,然后近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昏迷的原因有很多,我们给她做了相关的检查,已经排除脑部和心脏的因素,生命体征也稳定,结合你们说的情况,初步判定她是由于情绪突然过于激动引发的昏迷。” “情况不严重是吗?她脸色看着很不好。”这声音云知很熟悉。 “脸色、唇色发白,又消瘦,可能近期少食少眠和精神紧张,这也是晕倒的原因之一,已经给她挂了葡萄糖和营养液,醒来后还得观察,补充营养。” “什么时候能醒?”这是让云知一激灵的嗓音,她很想再听听,可下一秒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又陷入沉沉的黑暗。 “你们看!”医生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朝床上看去,“眼球在转动,这是好现象,说明在做梦,已经由昏迷状态进入了深度睡眠,不用叫醒她,让她好好休息,第二天能醒来就没事了。” 医生走后,两个男人终于松了口气,一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李柏松整个人懵懵的,那是神经在极度紧张过后的停滞,他一个多小时前刚体会过…… 那时他抱着乐宝推开天台的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到动弹不了。云知正百米冲刺般向前直冲,那身姿如此单薄又如此决绝,李柏松还没做任何反应,她一只腿一只手已碰到了围台,离“终点”就是一跃而起的事,然后云知被沈辰拽了下来。 李柏松这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腿顿时软了,于是他紧抱着乐宝贴墙站,过了几秒,才重新望定那道不断挣扎的身影。 云知一直想挣脱沈辰的手,同时激烈地哀求:“辰哥,我求你……” “云知,别冲动!” “我没冲动,求你……” “那乐宝怎么办!之前你还说要带大她!” “我留了封信,在……” “我看到了!”沈辰就是无意发现了这信才赶过来,“我是不会去联系什么收养中心的!” “我只是把错误纠正过来,她说得对,她一定早知道我不行。” “不是这样的,云知,你先冷静点……” 这时徐奶奶、方顺琴以及周建峰也都上来了,周建峰见此就要上前。 云知似有所感,怒目相向,“别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去。”周建峰退回方顺琴身旁,徐奶奶也不敢贸然向前。 可方顺琴却发话了,“这位小兄弟,别拦着她,她就这个德行,她哪里敢,”说完又极为不屑地看向云知继续道:“不是能耐吗,你倒是跳一个看看啊,跳啊。” 云知痛苦地呜咽一声,使劲推着沈辰的手,“求你,让我做回人。” “外婆,你抱一下。”眼见沈辰稳稳制住云知,李柏松看了眼方顺琴,便去到一旁打报警电话。 方顺琴浑然未觉,正马力全足地开启新一轮的讥讽。 “做回人?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死了算了。大家都看看,这个年纪,啥都没做成的人,钱没有工作没有,还不嫁人,家里人好心好意给她想法子,好了,一点感恩都不懂,现在还要死要活!” 云知不再掰扯沈辰的手,开始堵住耳朵。 “哎呀,你别说啦,当妈的先把孩子劝下来吧。”徐奶奶急道。 “谁想当这种人的妈!丢人现眼,不听话不听劝!” “好啦!先让孩子下来!”徐奶奶一只手去拉方顺琴。 “房东奶奶,你别被骗了,她不敢的。”方顺琴说完又看向众人:“正好大家在,来评评理。别搞得像是我们虐待女儿一样,她二十七了!一直不上进,工作不想改变就算了,平常也不多和人接触,这么大的人,就爱窝在房里看漫画,现在更好了,不去结婚,却辞职养别人的娃!放着多好的人啊。”方顺琴指了指周建峰,而后又道:“还是非法养育!” 这话一出,徐奶奶和刚打完电话的李柏松都愣住了,徐奶奶喃喃道:“别人的孩子?乐宝……” 方顺琴嗤笑起来,看向云知,“我说你会后悔吧,一个女孩未婚带娃,你对任何人说她不是你的孩子,谁会信!” 李柏松表情复杂地看向云知,她此时被沈辰抱住,低着头垂着手,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方顺琴还在继续,“当初好说歹说,带个娃谁敢娶她,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又不嫌弃,条件不用说,我和她爸都满意,再说两个人最初也聊得好好的,可她不……” “别说了,恶心!”云知抬头怒吼一声,李柏松看到她的眼睛,如此绝望与疲惫,紧接着云知没半点犹豫,对沈辰说:“我们下楼吧。” 方顺琴听此,语气更加戏谑,“我说什么来着,有本事对家里人吼……”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都惊呼起来。 原来,云知只是假意要下楼,趁沈辰要搀扶她时,扭身又往围台冲,那姿态和第一次一样决绝,幸好沈辰反应迅速,再次拉下她。 被拉下的云知只发出一声哀叫,便不省人事。 李柏松曾听母亲讲过荆棘鸟的故事,这种鸟从出生起便在找寻荆棘树,找到后便通过树上的荆棘,来以身殉歌,最终发出嘹亮的生命绝唱。 他当然没听过荆棘鸟之声,但他觉得一定和云知那道哀吼同样悲怆。 之后便是一片混乱,警察带走了方顺琴和周建峰,徐奶奶带着乐宝留在家里,云知怎么也叫不醒,李柏松嫌救护车太慢,直接飙车去了医院,一路恍恍,到医院后仍旧惶惶。直到刚刚医生宣布没事,他才卸下所有气力,待脑中那空白的懵劲儿过去后,李柏松才看向一旁,沈辰同样背靠椅子坐着。 “师兄,乐宝是……”问题才刚起头,手机就响了。 李柏松看着来电,没丝毫耽搁。 手机那端的杨叔说:“柏松,经过调查那确实是你朋友的妈妈。至于男的,他是你朋友之前的一个相亲对象。他们从宁市来是想劝你朋友回家,至于住址什么的都是男的查出来的。” 李柏松早认出云知的妈妈,可警察来的时候,他却说那是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对他朋友实施了精神迫害,导致她自杀未遂。 “那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李柏松问。 “她妈妈说他们本来聊天聊得好好的,是她女儿情绪大起,还说她女儿本来就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 “我听出来了,什么头脑不正常,就是说你朋友之前有过抑郁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复发了,反正她话说得难听,觉得很丢脸。” “嗯,我知道了。”李柏松的声音很是低沉。 “唉,柏松,历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们不好扣留,等下只能好好批评教育,外加警告。” “好,多谢杨叔,当然是按规矩来。” “对了,她妈还说孩子是你朋友堂姐的,我们核实了一下,确实不假,你朋友还未婚未育。至于为什么要养,她妈说是堂姐去世后,你朋友抱去养的。” 李柏松挂掉电话后心里发闷,暗骂自己蠢笨,怎么会看那个脚本就认定小莓原型就是云知,就认定乐宝是她女儿。 其实真不怪他,实在是故事和现实有太多吻合之处,换作任何不知情的人,都会像李柏松那样认为。那小莓的原型到底是谁?李柏松再次看向安静的沈辰,突然不知怎么开口询问,他可能猜到事情是怎样的了。 沈辰此刻的神情就像刚休假回来那时候,沉浸在不被人打扰的另一个时空。李柏松把话吞咽再三,又去给徐奶奶打电话报平安。 这通电话结束后,这个独立病房又静下来。没过多久,沈辰突然起身对李柏松说:“走吧,我们去外面说。” 屋里的灯都被熄灭,只留了门前灯,两个男人走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恰好在走廊尽头,此时的医院也不复刚刚那样嘈杂。二人来到敞开的窗户边,只见月亮圆圆,以漠不关心的姿态照亮一隅天空。 沈辰盯着圆月,半晌才开口:“乐宝的事,我没特地提起过,云知她不太想让人知道。我自己也不太想提起……那段过去。” 此话一出,一场夜谈拉开了序幕。 第三十八章 话还要从云知高三那年说起,那晚云知接到方顺琴电话,得知舅舅一家不想让她住下去后,她在外晃荡了很久,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回了舅舅家。对于她的晚归,舅妈没从房间出来指教一番,舅舅也没提,开了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妈急性子,是不是和你打电话了。” “对,舅舅。” “我话都还没说完,”舅舅招呼云知坐下,又说:“云知,你听舅舅说,你表哥学习没你好,抗压能力也不如你,他最近老睡不着觉,但哪能因为这个就……舅舅的意思是让你舅妈带你表哥去外面租房住,反正也没多久……” 云知立马打断,“舅舅,别那么麻烦了。我理解表哥,备考阶段压力大很正常,我真不想因为我影响他。我其实一直想体会集体宿舍,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我妈原来以为我不想住宿舍,后来知道我的想法也晚了,已经和你们打了招呼,再变也不好,所以就没提……正好这是个机会,哈哈。” 云知说到最后语气越发俏皮,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舅舅撒娇,如果这算是撒娇的话。 “扫地出门”和“主动出门”还是有差的,方顺琴想要的“体面结果”她实在厚不下脸皮去完成,只能努力靠近。 但她去学校后,向班主任申请住宿这件事却拖延起来。她知道班级住校生对她的敌意尤其大,她可是他们眼里一个抢夺名额的“外省学霸”。 一连几天事情就拖到了平安夜晚上,她放学后坐在路牙上,有点不敢回去。 近十点的街道一片热闹,毕竟是个洋气的节日,远处的广场还有人在表演,围观的群众、路过的人都喜气洋洋,充满希望。 只有云知在一方僻静的角落里在想怎么办?前天她的借口是老师请假了,昨天的借口是老师要去先问下宿舍情况,今天回去怎么说?方顺琴那又怎么办?她终于有弟弟了怎么办?班级那些人越来越不喜欢她了怎么办?还有表哥、舅妈、奶奶、那些喜欢嚼舌根的老家长辈…… 她一直想啊想,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潜意识已经觉得大事不好,未来会越来越糟,越走越没路。她不是一个相信车道山前必有路的人,她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确保前路能掌控才心安。之前生活在父母身边,虽谈不上开心,可她在那个环境里早有一套熟稔的生存法则,只要会看眼色懂得舍弃自己的心,很多时候都好办,情况总好过现在的未知。 现在呢,一切既陌生又突然,她再次觉得自己就像老家村里养的狗,原来待在主人家,乖的时候有口饭吃,不乖的时候一顿好打,可突然不中用了,就会被卖到屠宰场,哪会顾及养了多久。 她知道这次没法让方顺琴满意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弟弟。不然她回去对舅舅说学校宿舍没床位了?这样方顺琴那也好交代?只要她不要脸一点,可万一谎言被戳穿怎么办?万一表哥又毛手毛脚怎么办?惹人厌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只有两个选项,可她既不想住舅舅家又不想去住宿舍。 就在她快想到崩溃时,手机振动了,一个陌生来电。云知一看是老家的号便赶紧接了,没想到是云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烈,像一团火焰。 “嘿~我的天使妹妹,你有了手机怎么不告诉我。还是我打电话给奶奶才知道,奶奶说你住你舅舅家了?”云墨没听到回应,一连叫唤,“云知?不会还在班级吧,这个点还没下晚自习?云知?” 终于一声哭腔响起,“姐~” 这个电话来得太巧,再晚一会儿云知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要原地爆炸。 之后,她听云墨的话暂时什么都别想,好好等着,然后元旦前一天,云墨按约定来接她了,直接带云知回了宿舍,第二天又带云知去医院,再然后又带云知去吃饭,就是那天沈辰第一次见到云知,彼时他和云墨交往了大半年,还是云墨的学长。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云墨提前打过招呼,我那时看云知虽然拘谨,但状态还可以,以后才知道,那是我们见面以来她状态最好的一次。” 李柏松认真地倾听,沈辰继续说下去。 那天他们吃的是大闸蟹,云墨对云知介绍沈辰:“这是你辰哥,别客气,以后随便使唤。” 节假日人很多,沈辰感叹螃蟹过了最鲜美的时期,云知却觉得味道极其美味。午饭后,沈辰又帮她们搬行李,云知这才知道云墨租了房子,那房子就处在她们俩学校之间,已经收拾妥当,一看就精心打扫与布置过,小小的但香香的,比云知的家看着要整洁温馨得多。 云知那整个白天都是晕乎乎的幸福,前两天困住她的问题突然解决了,这让她感到极为不真实。 到了傍晚,沈辰离开,云墨坚持让云知去休息,她来准备晚饭。 云知便静静呆在卧室里,外面荡漾着云墨哼歌的声音,她看着第一次完全属于她的卧室,泪水不知怎么就顺着脸庞流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刹不住,这一反应并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乐极生悲。 喜极而泣是高兴到想哭,是种健康的反应。而乐极生悲截然不同,它的根源埋得很深。当人的底色已被塑成悲观的色彩,在面对好事时第一反应便是不习惯,紧接而来的就是恐惧、焦虑、内疚、逃避等消极情绪,而云知常常会乐极生悲。 当云墨煮好面去叫云知时,她还蒙在被里毫无知觉地无声抽泣。被子一耸一耸的,却没一点声响。云墨心疼地抱住那一团,轻轻安抚着,直到被子里的人逐渐感知到外界,平复下来。 “姐,对不起。” “说什么呢。” “正常人这种时候都应该开开心心的,我……不仅麻烦,还不正常。” 云墨掀开一角被窝,问道:“不闷吗?” 云知依旧埋在床上,摇摇头。 云墨便将手放在云知的后脑勺,又轻轻拍起来。 “云知,我懂你的感受,真的。我去年也确诊了。” 云知脑袋终于动了一下,云墨笑起来,“不信啊,我拿我的报告来。” 过了一会儿云知坐起来,看着手里的报告。 “同一医院同一科室同一程度,我们只有医生不同,哈哈,”云墨乐呵地说完又道:“别告诉沈辰,遇到他之前我好得差不多,没必要让他担心,我也怕他看我的目光开始夹杂别的。” 看到云知立马切换成担忧的神情,云墨又笑了,揉乱她的头发,“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别下一秒又为我哭。我宿舍关系也紧张,正好搬出来,大家都舒坦。” 接下来云墨便讲起她的心路历程。 “姐,怪不得昨天去你宿舍,都没见到你和舍友互动过。我还以为……” “还以为大学宿舍都这样?当然不是。可能上大学后,环境变得自由又轻松,我一时没能适应,人就崩溃了,去年一整年我都在自我放逐,很不像样,宿舍关系闹成这样也很正常。” “姐,你说环境自由轻松了,你反而崩溃?你怎么会不合群,不像你啊。” “其实很多人误以为,身处深渊的人抓住解救她的绳子后,一定会变得积极美好起来,可他们不知道,在这一转变过程中,久呆黑暗的人会因为不习惯而更不安,因此会没人样地放纵起来,像是丝毫不珍惜重生的机会。但这其实再正常不过,我在混乱过后,才慢慢找到内心的平静,也更能接受自己。” “我还是不太懂,那姐你现在好了吗?” “这么说吧,一个人压抑狠了就得松一下,才能找到舒适的状态。你只要知道这个病很正常,就和感冒发烧一样会痊愈,并不是老家那一堆迷信的人说得脑子不正常。我现在好了,可能遇到了很好的人,就好得更快起来。” 云墨没说的是,既然抑郁症像感冒发烧一样,那么它也是会复发的。 那天云墨还对云知说:“我对你一点要求都没有,真的。在我面前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不违法。” 云知觉得这说法严重了,像是预见她未来会堕落一样,她不至于会放纵自己到那个地步。 两姐妹的同住生活开始后,云知起初还很拘谨,像以往那样抢着帮忙抢着做家务以求内心安定,但日子一久,她发现云墨对她真没要求,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可人吧,一旦尝到自由的甜头就停不下来,对以往的恨也油然而生。 云知和云墨一样,从小都是旁人眼里听话的好孩子,只不过他们“好孩子”的面具有些不同,云墨的面具更有迷惑性,外在活泼,云知则是生人勿近的闷。若大学是云墨的救命绳子,云知的救命绳子就是云墨打来的那通电话,在她抓住绳子后,也进入了漫长的混乱期。 过去云知从没恨过谁,更别说恨自己的父母,可当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是个傀儡,只能按照他们所想而活,她就极为厌恶这样活的自己,可她意识初醒,一时无法改变自己的“奴性”,不理会父母的期待这会让她产生无法抑制的愧疚。她如此矛盾起来,一开始只是在家里思索这些问题,后来到学校后仍思考不停,一整天都进行着自我战斗。 寒假前的期末考,她的成绩跌出了年级100名,她开始觉得自己做不好任何事。那年,父母没回老家过年,因为方顺琴是大龄产妇,万事小心,他们只来了通电话数落云知的成绩,让她寒假别松懈,努力把成绩提高。 原本云知憋了一口气打算在寒假鞭策自己,可偏偏从父母的电话里品出了绝望,她觉得父母责骂的力度锐减,暗含漠不关心,又带着一如既往的霸道,于是,“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念头开始在那时产生。 第三十九章 那年寒假,云知没和云墨一起回老家过年,她选择独自留在租房,也是那年她看起了漫画。租房附近有个图书馆,一次可以借三本书,她一天就借三本,每天一早去还时再借,然后窝在屋里看一整天,就这样一个寒假她都徜徉在漫画世界里,以忘却现实那个不堪的自己。 等云墨回来后,云知的狂欢就收不回来了,但云墨没说什么。在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某天,又是彻夜未眠的云知告诉云墨她不想去学校,云墨思量再三,给予了支持,也不知道她怎么和学校说的,反正那天云墨回来后就告诉云知,“OK了,咱就在家复习。” 云知看了一天漫画,云墨的支持让她心里不好受,她道:“姐,我会参加高考的。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我相信你可以的。云知,上了大学也许不是解放,但你绝对会比现在更自由,说不定啊,你会和我一样碰到一个把你所有阴霾都照跑了的人。” 高考前两个月,云知开始在租房复习,她很努力去鞭策自己,可每天她都会崩溃一两次,于是每天的目标都难以完成。不过在云墨下课回来前,她都会粉饰太平,几乎天天如此,有时她会因整夜失眠连书都看不下去,严重时甚至躺在床上一整天,从日出待到云墨回来前都不挪窝。 云墨也不问云知复习的进度,每天只变着法子给她带好吃的,早上她常去买云知喜欢的杂粮煎饼,傍晚没课,她和沈辰就会拉云知一起去外面吃,云知不仅是在那时第一次吃杂粮煎饼和大闸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吃肠粉、粉蒸肉、螺蛳粉、虾饺…… 这种状态下,云知的高考结果远低于父母的预期,刚过一本线两分。重回父母身边后,她少不了天天被指责,尤其方顺琴因为怀孕脾气变得更差,每日都要好一番找茬。也是,原本能冲刺名校挣面子的人,现在连一本院校能不能上都成了悬,这当然都归结于云知的不努力,不懂感恩,以及没用。 云知有时会回想与云墨住的那段日子,如果那时云墨没打电话来会怎样?也许最后她会去住宿舍,她会拼命往死里学,用学习造一圈铜墙铁壁,把自己和周围隔绝开。然后呢,她表面依旧像过往一样平静,可她知道内心的黑洞在与日俱增地扩大,也许坚持不到高考,这个洞就把她吞噬了。 那段日子美好得像一个梦,可惜不够长,她没来得及脱胎换骨,反而加深“快乐都是短暂的”的信念。 之后的填报志愿,方顺琴又发起命令来。 “你舅舅说了,要想当老师,就得填师范学校师范专业。” “我没想过要当老师。” “当老师多好!有寒暑假,又好找对象。” “我想想。” “想什么?你考得这么差,你爸和我都气死了,所以专业一定要听我们的,这都是为了你知道吗!” 方顺琴见云知没被说服,也没说话,又自顾自说起来:“隔壁那所师范学校就行,还能省点路费,等毕业有份教师的工作,多体面,到时你弟上小学也无忧了。” 方顺琴表达“好意”时从不肯好好讲话,所以又一次激起云知心里的“凭什么”,但她确实因高考结果感到愧疚,加上她当时对“未来想做什么”只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这个想法就和她喜欢的人一样不切实际。当时中国漫画院校极少,云知一点绘画基础都没有,几乎有想法的同时就自我否决了,她退而求其次,去搜集影视或编剧专业的资料。 等真正要填报那天,方顺琴就坐在云知旁边。云知耍了个滑头,第一志愿就填方顺琴说的那个师范大学,选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类,服从调剂。” 云知查过,这个学校汉语言文学专业是热门,师范类是一本,非师范是二本,以她低分飘过一本线的情况,极有可能被调剂到其他专业,所以她有四分之一的概率会被调剂到“戏剧影视”、“语言学”、“汉语言文学非师范”。 方顺琴不懂这些,只问“其他为什么都填北京的大学?” 云知早准备好了说辞,“这些都是瞎填的,我填了服从调剂,最后肯定被这个师范学校录取。” 确实,云知去首都的几率基本为零,和她内心的小火苗一样微弱,她很清楚知道那是更不可企及的。然后她又给方顺琴解释了一遍服从调剂的意思。 方顺琴终于抓住了重点,“你意思是不一定会被师范专业录取?” “对,不一定。” 方顺琴便又念叨她成绩,云知连忙打断:“只是不一定。其实也就多本教师资格证,不成的话也能自己考。” “这是你说的,到时毕业,我要看到教师资格证!” “好。” 志愿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当云墨得知云知的志愿后,打电话来询问:“你不是说要离得远远的?” “我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其实,真正的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她知道这是一个离家的好机会,可她放弃了,她无法突破骨子里的懦弱,面临美好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可能”,或者说她不相信她最后能拥有美好。她知道她赢不了父母。 就像以前有小伙伴约玩,她不用问就知道方顺琴不会同意。因为在这之前,她已经做过无数次失败的斗争,她也曾哭闹过、质问过、据理力争过,可她的骨头越硬,方顺琴的棍棒就越硬,道德指责就越激烈。她一次次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压下败下阵来,由激烈对抗到负隅顽抗,再到最终认清,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样漫长的驯服,几乎就是云知的童年时光,人类最弱小的阶段,即使是天生反骨的人也会被捏成“懦弱”的形状,变成一条训练有素的狗。每次父母的指令还未发出,云知就能精准察觉到,然后飞奔去完成。 而这样的亲子模式也辐射在云知与外界的关系上。云知和朋友相处时,若嗅到别人的需求,就会想办法让对方如愿,而不考虑她自己,可这样讨好来的关系最终会崩坏,因为时间一久只有她不断妥协,感受不到快乐,对方也觉得烦。几段友情都这样破裂,云知便觉得自己交不到朋友,而她也不想再交朋友。 所以,就像以往她不再和父母提她要出去玩一样,她不再觉得需要友情一样,她被师范大学录取其实是必然的。 最终,云知被调剂到了汉语言文学,四分之一的概率她并不够幸运,但就没让父母完全如愿这点,她已经心满意足。 兴许距离产生美,四年在外求学竟冲淡了云知对家的恨意,云知没云墨幸运,又或许她早就紧闭了心门,总之大学期间她没遇见美好的爱情,以及真挚的友情,毕业后她带着教师资格证回到了宁市。 这一决定不同于当年的志愿填报,云墨第一次表示明确地反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以至于云知至今不能忘怀。 “云知,你想清楚了,这也是次机会。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在外几年变强了,以为自己能敌过环境,可最后你会发现你不能。所以,在能走的时候就走得远远的,不,用跑的!” 云知那时没听出云墨话里的悲凉,她天真地说:“我现在毕业了,有学历也有能力,马上赚钱后就不一样了,我也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 “云知,你再再想想,再想清楚点。”云墨规劝。 相比云墨的真诚,云知觉得自己不够坦白。她为什么回来?复杂的原因比当年的志愿填报还复杂,她自己不想去捋清,也不好意思向云墨说清。 诚然,四年时间冲淡了家的不美好,自由的时光让她心里的火苗旺起来,云知觉得可以掌控自己的未来。而她回到宁市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心里还忘不掉一个人,而宁市是他们唯一的牵连。她也不会久留,她会留一段时间,存够钱,等她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再说。 “所以云墨不懂云知为什么会回去,也没能说服她。那之后,我和云墨分手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工作后第一年。” 沈辰说到此处,幽幽叹气。 云墨当初劝云知的那些话,是早有预感,就像预感自己刻骨铭心的恋情会失败一样。 第四十章 那年,云墨在春节前提分手,沈辰大年三十跑去她们村找她,一连几天等在院门口,云知那边所有的亲戚,包括邻居都知道了沈辰。每次沈辰一来,她和云墨的奶奶都要出来骂,然后其他的长辈,云知父母,云知二伯母二伯父都会来劝。这一幕上演了好几次,可云墨铁了心不见面。云知很生气,不知道她堂姐为何推开这么好的人,有关消息她还是从方顺琴那里听来的。 方顺琴那年春风得意,不仅有儿子傍身,林业丰的事业也有了起色,她在外不仅住新房,而且坐新车回乡。一切顺遂的她难得善良起来,她关起门来语带同情地对云知说:“云墨这孩子就是可怜。还不是因为你奶奶舍不得她去林川市,听说她考了两年研究生,今年结果还没出来就被你奶奶发现,那个伤心那个气哦,直接去了医院。” “研究生?” “是啊,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再去读研究生呢,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等男的今年读完回来不就好了嘛,非搞成这样,你奶奶对怂恿她宝贝孙女去外地的人根本没好脸色,一定让云墨分手。再说,云墨还是公务员,非得再找一遍工作,瞎折腾!” 方顺琴说完又扯到云知头上,她目前人生唯一的不满就是云知。 “你教育机构那什么工作,前两天你舅妈问,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表哥现在在银行,你看看,就你一个。你今年必须考上。过几天你也跟着云墨一起相亲,到时就说自己是学校老师,听见没!” “我不相。” “怎么,赚了点钱就得瑟了?你当初怎么想的,考上编制嫌地方偏?” “没怎么想,就觉得偏。” 方顺琴打量起云知,“我看你明年能不能考上个好地方。你可别和云墨学,动什么歪脑筋,想往外面飞,相亲必须去!” 在方顺琴让云知相亲前,她笃定一切还在自己掌控中。她已经知道该去哪,等到来年她存够钱,把技能再提升…… 可云墨说得没错,她一开始就选错了。 高中背的文言文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内忧外患,国恒亡。”云知没忘,可她还是太天真,没明白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本质是相同的,内乱不断,必然会遭到其他强大国家的控制,哪还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考虑发展,更别谈追求美好。 云知的内乱是从毕业第一年“被相亲”开始。 她对相亲敷衍的态度与云墨的“积极相亲”形成了对比,方顺琴脾气又上来,各种道德批判接踵而来,云知就像第一次回落现实一样,高三那年的惶恐又卷土而来。 不说父母既想她在宁市当老师,怎么又让她在老家相亲,这样矛盾?最重要的是,通过相亲成为老家媳妇一度是云知的噩梦,她知道老家相亲是怎样的,铁饭碗一般找铁饭碗,像她的工作,长辈一般会介绍做生意的小伙子,然后下一步就是催进度催婚,最后变成像方顺琴那样的家庭主妇。 云知没法不想得那么极端,将相亲和工作地的矛盾提出,方顺琴很随意地回答:“大不了在老家当老师,明年两个地方一起考,你爸也是这意思。” 她极为震惊,父母从未谈过这个,那之后云知觉得自己又开始像个提线木偶。她在一场场相亲局里木愣地笑,云墨最后的闪速订婚更让她心里惶惶,她奉命告诉沈辰这一消息,亲眼看见对方眼里的星辰破碎,这才意识到云墨当年的劝戒,原来大学四年的自由是父母提前给她的甜头,现在毕业了,他们要来索要报酬了,而她必须给予的报酬就是“考上编制”和“相亲成功”。 从那年春节起,一切开始变得糟糕。惶恐和信心流失是云知的内忧,外患则是她身处的环境,她没能搬离家,除了每个月定期交给方顺琴一笔钱,她日常要承包家里的家务,还要无条件照管不尊重她的弟弟,而方顺琴总当着弟弟面责难她,油让她的精神压力多了一重。 这种境况呆久了,心里的火苗立马微弱下来,仅毕业一年半,云知便打回了原形,大学四年打造的空壳自信没有内核的持续支撑,很快便坍塌。 “她说那是她第一次认清现实,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只能束手就擒,什么都做不了。我们重逢后,她差不多就讲到这儿。她还说对不起云墨,她曾怨念云墨草率地分手结婚,两人疏远了。可上次回去我才知道,云墨刚出月子离婚时,她立马飞去陪在她身边,之后便一直照顾乐宝,直到云墨从五楼跃下,直到现在……” 沈辰终于把目光从圆月收回来,好一会儿才又继续: “其实她做得很好了,尽管旁人会觉得她现在过得不怎么样,但她已经很努力了。有些影响不是远离就能摆脱,这些年我早就明白,世俗的力量多么强大,《月亮与六便士》里那个跑去画画的人就是个理想人物,真正脱离家庭脱离环境的人能有多少?首先就得内心强大,而内心强大的前提是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滋养,每天忙着混乱与崩溃的人,每天忙着抵挡外界重新站起就耗费所有精力,怎么强大?很多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败下阵来,这么久了她没成功,可她也还没失败。” 沈辰再次想起败下阵的云墨,说不下去了,拍拍李柏松的肩,“我去门口抽会儿烟,你帮我看下。” 李柏松一直一言不发,这时才低低应了句“好。” 沈辰走后,他进了病房,他盯着床上的人,还在消化云知的那些年,云知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眉头禁皱,紧接着还发出哀求声。 哀求声一会儿是“别撕,我的漫画,妈,求你。”一会儿是“姐,姐,求你,看看乐宝。”又过一会儿,是“别说了,别说了”。 李柏松怎么也唤不醒陷在噩梦里的云知,当云知终于静下来,他心仍是闷闷的,不知在想什么。 室内的昏暗遮蔽了李柏松的失态,沈辰回来后让他回去休息,他没动,而是问:“师兄,你这些年和家里斗争,你一定知道办法,怎么才能帮她?这家务事到底怎样才能消停?” “不瞒你说,这事外人很难管,警察都没法把亲人划个边界。尤其你不太了解云知的父母……” “我了解。” 沈辰没探究李柏松这句话,继续说:“她父母极其固执,眼下,像云知这种境况,要么很快强大起来,能与之对抗。可她现在的状态……”沈辰停下来摇摇头,“一夜变强肯定不现实,所以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 “其实对抗世俗最聪明的方法不是去反抗,撞得头破血流,尤其力量悬殊时,而是去迎合,只要达成基本的和谐,不受影响受束缚,自己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据我所知,有的人宁肯草率结婚再不惜很快离婚就是为了应对世俗的压力,有的人更聪明,不把自己搭进去,只是在世人面前做一场戏而已。” “你意思是……”李柏松好像明白沈辰的法子,只是有点不能确定。 “既然逃不了,就让自己所处的环境好点。难就难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本来我想过自己,但她家人都眼熟我,虽然云知妈还没认出我。其实最难的是说服云知这关。” “我懂你意思了”,李柏松停顿了一下,马上又坚定地说:“师兄,你看我可以吗?我有信心说服她。” 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想插手这趟浑水,那就必须甘愿卷入。 第四十一章 徐奶奶一早醒来,就看见自家外孙已穿戴整齐地站在阳台上,又在对着那盆薄荷发呆,那盆薄荷因精心照料,长势一直良好。 “这么早,昨天几点回来?”徐奶奶问道。 “11点多,乐宝还在睡吗” “对,还没醒。” “辛苦外婆了。” “谈不上辛苦,乐宝很省心,不吵不闹,又不用喝夜奶,一觉到天亮都没醒。” “是嘛。” “马上就会说话会走路了,真快,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嗯。” “小松,你是不是有话要对外婆说?” 半个多小时后,李柏松到了医院,时间还算早,医院走廊仍旧一片寂静,昨天夜聊的两个人又站在相同的位置,脸上都是难言的疲倦。 “跟你外婆说过了?”沈辰问。 “说了。” “你真得想清楚了?” “嗯。” 沈辰看了李柏松一眼,李柏松打算介入云知的事就和前些天云知那个奇怪的请求一样让人琢磨不透,他什么都没问,反倒微笑起来,仿佛是因为窗外升起的太阳突然让他感受到温暖,他对云知的今后充满希望。 “认识那么久,还第一次知道你是独身主义,不过,这个说法恐怕不能让她太信服。” “我有数。”李柏松一脸信心满满。 沈辰点头,抚了抚衣服上布满的褶皱,告别道:“那我先回去了。” 云知是被吓醒的。 意识清醒前的最后场景是李柏松挽着林声语在台上宣读结婚誓言,而她则满目苍凉地坐在宾客桌上,左边坐着方顺琴,右边坐着周建峰,对面坐着她父亲她舅舅以及她老家的其他亲戚。当周建峰拉她手叫她老婆的同时,她突然意识到乐宝怎么不在,然后她便吓得睁开眼。 醒后,即使知道那是梦,她的心依旧在快速跳动,当混沌一晚上的梦终于消散,云知才看见自己在哪,也终于发现窗边站了个人,因为反光,她一时辨认不清。 下一秒,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身走了过来。 云知见此,下意识地要往后缩,可身后就是墙壁,避无可避。 “醒了?沈辰昨晚陪床,刚刚才回去换衣服。乐宝跟着我外婆在家。”李柏松解释道。 “嗯,麻……麻烦你们了。”云知说着就要坐起来,可使不上劲,李柏松忙把背板摇起来,又在云知背后塞了个枕头,利落地做好这些,他又问:“要喝水吗?”然后没等云知回答,就把早已倒好的温水放到云知没挂点滴的那只手上。 “拿得住吗?” “可以。”云知埋头喝起水来。 李柏松依旧没停,又把餐桌板放下,将带来的保温桶打开。 “等下吃点粥,外婆煮的。” “嗯……班长,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云知现在真完全清醒了,开始担心单人病房的价格。 “医生说醒了再观察下,没什么就可以出院。” “不用观察了,我就是一直有点贫血。” 李柏松没反对,“那等你吃完,我送你回去,有事喊我,我就在门口。” 他知道云知有点不自在,可刚往外迈,他想起什么,又看了眼窗户,他刚在窗户那站那么久,当然知道这层楼的窗户有防护网,他只是想再确定下。 云知松了口气,心里正感激李柏松什么都不问,哪知下一秒李柏松便转过身看她,他问:“现在还有那个念头吗?” 什么念头不言而喻。云知摇头,打着哈哈回:“我昨天……就是有点激动。”然后她便坑下头不说话了。 李柏松没再刨根究底,道了声“好”,终于消失在门口。 沈辰跟他说过那张掉在地上的信纸,内容不知何时写成,也不知是以防万一还是早有预谋,总之不是云知口中的“一时激动。” 过去尽管情绪再怎么不对,云知都没想过要将轻生付诸于实践,她这次既是撑不下去,也是有所预谋。 半年前,云墨从五楼跳下,并没有马上死成,临死前的惨状让云知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心悸,云知当时反复说她一定会照顾好乐宝,云墨却说“不要,我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云知觉得云墨是不想拖累她,更是一遍又一遍地做保证,云墨没再说第二句话,她已经痛到张不了嘴,只是一直痛苦地流泪和摇头,直到最后时刻。后来云知才在云墨的遗书里了解,所谓最好的安排,就是让领养机构帮忙找一对合适的家庭。 云知前些天突然想到也许云墨当时那么安排是觉得她带不好乐宝。这一想法与日俱增,终于和母亲的刺激碰撞到一起。方顺琴这次是有备而来,不知受谁的指点,把非法养育说得明明白白,云知只有照着她的话去做才能留下乐宝,否则乐宝就得送去她那个已经再婚再育的生父那。 原本乐宝是她活下去的一大动力,可既然她不配当乐宝的养育者,她最后一点顾虑也就没有。更何况“死”还是她能为乐宝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一死,家里那些人自然不会操心乐宝谁来养的事。 所以昨天的事如果说得准确点,其实既非蓄谋已久,也非一时激动,只是巧了。而现在云知当真没了那念头?这件事只有她自己清楚。 李柏松一直像个护卫般站在门外,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等到那轻微的喝粥声停下后,他才走进去。 他将东西收拾完,没有走开,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等这瓶水挂完就可以走了。” “嗯。” “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我跟你说个事。” 云知心里一咯噔,立马作乖顺状,道了声“好”。作为一个对家人都不能坦诚的人,她并没有因为昨日的“大事”就把伪装丢了,如果她睁眼看到的是沈辰,她可能会疯狂质问为什么要救我?可她在这个人面前已经习惯了不要露丑,“乖顺”则是保持距离不让人了解自己的省心法子,所以她此时做好了要被旧时班长教育的准备,反正激烈的教育、温和的教育她这两年听过太多,不差这一次。 可李柏松第一句却是:“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云知直接愣了,这话她绝没想过。 “意思是我暂时或者永久没有谈恋爱和结婚的打算。” “哦……” 云知表面应得快,可心里已冒出好些个想法,“所以他因为这才没和林声语在一起?可为什么有这想法?难道……” 李柏松将床上人的反应尽收眼里,又道:“我知道你和声语谈过话。” 云知不自觉地咬唇,想到她□□一直没回消息的事。但李柏松没谈这个,而是继续刚刚的话,“所以你知道我高三家里的事吧。” 云知点头,这事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疼。 “我父母的事对我影响很大,不仅是那个意外本身,那意外牵扯出的婚姻真相真正击垮了当时的我,所以我现在才有这个想法。” 婚姻真相?云知闻言忍不住看向李柏松,坐在她面前的人明明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她却更为他的淡然感到心痛……所以她几乎立马信了他的话。 “除了沈辰没人知道,外婆、我爷爷那边都不知道。他们都很传统,尤其是我爷爷那边,每年我都会去看他们,前两年他们开始念叨我怎么还没有女朋友,去年他们又问要不要帮忙介绍对象,因为孙辈只剩我一人单着。外婆虽然从不催我,但我知道她晚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我结婚成家。” 云知很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现在社会虽提倡晚婚晚育,可出来两三年连恋爱都没有,大多长辈都会着急,可她没想到李柏松也会有这样的压力? “班长,你没想过和家里人直接说吗?你那么有底气的人……” 李柏松笑道:“云知,我也是个普通人,我的亲人也是,能说得通我早说了,我也不想因为这个事费精力,说了之后就要面临无数通问候的电话,直到你顺从了他们才能消停,我不想这样。” 云知又连连点头,是这样的,她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想相亲不想结婚。 “所以我年初时就想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李柏松循循善诱,开始切入正题。 “什么法子?”云知真得来了兴趣。 “形婚听过吗?” “呃……在电视上看过这个梗。你想形婚?!”云知又呆了。 李柏松解释:“这可不是个梗,你只要去了解,就会知道现实中存在这样的形婚人群,他们选择这个方式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并不都是因为同性恋。我不是。” “我……没这样认为,只是第一次离形婚这个词那么近。可形婚被发现,不是更让亲人抓狂?万一某一方突然变卦或者露马脚,岂不是难以收场?” “对,所以选择的形婚对象必须很靠谱,双方在达成共识后必须以法律形式进行约定,做到这两点,基本就不用担心。再说每对伴侣相处模式不一样,现在也有年轻夫妻分房睡、异地相处……别人不至于去探究小夫妻的隐私,再去论个真假。这法子其实就和日常的客套话一样,不真,但大家都能皆大欢喜。说到底,只要抓住真正重要的事就好,我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希望外婆晚年快乐无忧。” 云知觉得李柏松对形婚作了充足的调查,她有点对他的话表示认同,甚至还想过后去了解一下。她这么想时,李柏松又说:“我很确信这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一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不是短期合作,也不是随便抓个人来演戏那么简单。云知……” 云知一直在点头,没预料地被李柏松喊了一下。 “昨晚我听沈辰说你这几年被催婚催得厉害,还一直头疼乐宝的领养?” “对。” 云知再次很快应答,但其实有点慌了,果然李柏松下一秒便说:“所以我想问,你能不能帮我?” 第四十二章 李柏松有困难,还需要她帮忙,云知第一反应就是毫无理智地帮他!帮他!可她的警铃也在作响,她不禁问道:“你……是想帮我?” 这话很直接,云知都没过脑,可这个人才有帮她的“前科”,还是如此相似的套路,不能不让人怀疑。 李柏松很明白云知在想什么,立马说:“漫画的事我要说声抱歉,我发现桓岫是你后没坦白,因为我觉得你若不知道会更好,会更相信自己的故事。加上我一直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夜息。” 云知不住地摇头,她并不是想听他说这个。 “只要有好故事,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考虑合作的,故事能打动我是首要的。我从没说不和别人合作,当年我说不画了是因为我没故事了,能换种方式继续漫画旅程我很乐意。客观来说,我们是互利共赢的,能帮到你当然更好。形婚这事说实话不是我帮你,而是我更需要帮助,找个合适的人实在太难。昨天我听沈辰的话,不禁就想如果你刚好也有这个需要,你就是最合适的。” “为什么我会最合适?我觉得你很容易找到一个更好的人来打配合,至少她没养个孩子,有稳定的工作,很会说话打掩护……” “那些都不重要。”李柏松打断她的话,“我刚说了最重要的是要确保对方靠谱,你很靠谱云知。还有一点,我必须确保对方不会突然爱上我,不然就没任何意义。” 这是李柏松的最后一招,他本意是要表明他不会做奇怪的事,让云知放下心防。哪知在云知那却成了个激将法,帮与不帮变成喜不喜欢李柏松的一个标准,而她当然得表示不喜欢,云知努力压下心中漾起的复杂感受,嘴上应道:“当然,这个担心很有必要,班长毕竟这么优秀。” “这只是个提议,你别有压力,我很希望你能帮我,但决定权在你,如果你对此有什么顾虑,你可以……” “我帮你!我绝对……没什么顾虑。”李柏松的话未竟,云知已激动地做了回复。 她从没这么果决过。她不想让李柏松发现她心里的秘密,同时她也在逼自己,趁着勇气还未消失殆尽时,不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就如李柏松所说,她其实也抓住了最重要的,只是她不愿深想不愿承认。有一个幌子来抵抗世俗确实很好,可更重要的是这个提议本身就是个美丽的诱惑,一颗有毒的糖,这可能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光明正大靠近李柏松的机会。 云知磕绊地解释起来,“我短时间内也不会想要谈恋爱、结婚……爱上别人。所以我的确也需要一个幌子,等到身份证年龄到30周岁可以领养后……就……” 她边解释边藏起心里的慌乱,她这就要跟李柏松形婚了?! 李柏松也不给云知反悔的余地,直接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你说得算。” 说完他直起身,朝云知的方向伸手靠近,云知心都快给吓停了,他又立马坐了回去,原来他只是按下护士铃。 “马上水完了,等会儿车上我们再讨论下细节。” 几分钟后,二人踏上了回程之路。 车内一开始没有声响,云知静静在后座思考。原来解决一个困境最快的方法真得是创造另一个更急迫的困境,她现在脑袋里哪还有极端的想法,只想着眼前这个:她和李柏松怎么个形婚法?真不会被发现? 思及此,云知开口问:“这要被发现怎么办,奶奶年纪那么大了,我不是后悔,我……” “不会被发现的,只有你知我知,沈辰知。不用担心。” “好吧。” “我这边主要需要你配合应付我爷爷那边,次数不多,我每年会回去看他们一两次,过段时间就是元旦,有点急,所以我才逮着你不放。我外婆那,平常你跟我住在市区就还好,只有周末,我们要一起回去。” 李柏松首先交代他需要云知做的事,云知对别的没什么异议,可她没想过平常要和李柏松住这点,尽管这是很正常的操作,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租房还有几个月。” 理由弱弱,被李柏松三两句很快击落,“等我外婆知道后,你就是她外孙媳妇,你住那,少不了天天见,你也知道我外婆很热情。而且既然都是小两口,不住一起,这……” “这很让人怀疑。要不我在市区那另找房子吧?”云知又提了个理由。 “云知,卢默和我同一个小区,经常串门。”李柏松看了眼后视镜,又继续直言:“在市区那,我也需要你帮我打掩护,你就当成舍友合租,我不会影响你。我知道你会不自在,所以我会尽量把那间客房布置得很舒适。” “别别别,不用特地布置。” “还有什么?” 云知又磕绊地问:“市区那租房的价格是多少?” 李柏松要被这较真劲儿折服,他道:“我那客房平常空着也是空着,再说我们是高中同学,本就是我拉你下水帮我,现在又为难你跟我一起住,如果还要为间闲置的房间收你房租,沈辰知道了不知会怎么鄙视我,你不是要我这么冷酷吧?” 从后视镜看去,云知还在纠结,李柏松又下一剂猛药:“再说,到时你住进来我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云知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 “我养了只猫,还有盆薄荷。平常白天我都不在家,尤其是猫,因为外婆对猫毛过敏,所以周末都不能陪她。我希望你平常有空能帮我照管一下它们?” “你养了猫?”云知没想到李柏松和她一样喜欢猫,这是他们除了漫画和被催婚外,又一共同点。 “对,叫馒头。到时你能……” 云知立马应下,“当然,我很乐意。” “那就这么说好了。”李柏松觉得“租金不租金”的事终于能揭过,没想到云知犹豫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可……我搬走了,奶奶又是一个人,你不是之前说希望我平常帮忙照看。” 李柏松闻言暗暗松口气,“其实每个左邻右舍我都拜托过,在你来前我外婆都是一个人,她不愿离开那个和我外公住了多年的房子,再说她的老友们都在附近,她一个人这点不用担心。” “嗯。” 李柏松的诉求告一段落,便问云知,“我这边就是这几个问题,你那呢?应该要我打配合让你妈和那男的离开?” “对……我这个更急,他们肯定没那么快放弃,我想正好是周末,要不这两天就把事解决,别影响你上班?” “可以,。” “那我晚点联系一下……她。” 李柏松闻言又看了下后视镜里的云知,他又想说什么,可最终只道“等会儿回去就是第一关。” 云知了然,可她问道:“能等我上楼后,你再来说?我知道不合礼数,我……我……” “没问题,这没什么不合礼数,交给我。” 然后他们又谈了些细节,车就到了老城区。 徐奶奶见到云知,不问也不说昨晚的事,一如既往地温和。 云知感激地接过乐宝,上楼时她不禁想起徐奶奶对孙媳妇的期待,再过几分钟,她就会知道她的孙媳妇不会是她理想中那样活泼开朗的人。 而这一边,李柏松把门关上后,俏皮地对徐奶奶说:“谢谢外婆。你一点儿也没露馅。” “怎么样了,你说了吗?”徐奶奶着急地问。 “嗯,她答应了。” “那怎么不和我说呀,我刚刚都忍着。” 徐奶奶这小半天的担忧通通消散了,一时动情起来。 “外婆,怎么哭了,别激动。” “你一早突然跟我说要和云知求婚,吓外婆一跳,现在……外婆太高兴了,能不激动嘛。” “怪我没早点和你打招呼。” 说起这个,徐奶奶就生气,“外婆有那么老土嘛,就算乐宝真是云知的孩子,我能不接受?谈恋爱还瞒着我,我之前还误会沈辰和云知的关系,还为你担……”徐奶奶及时打住,又道:“你早上走那么急,只说他们没什么关系?” “外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从不解释乐宝和沈辰,我之前也因为误会多想了,我们才有了矛盾,她才会住沈辰那。现在都弄明白了,沈辰是云知堂姐昔日的恋人,两人因为家庭阻碍被迫分手。后来她堂姐嫁了人,遇人不淑,生完孩子后发现……” 听完乐宝的生世,徐奶奶唏嘘不已,“这事太戳人,真不怪云知,没人想提。小松,其实外婆一直期待你能找个比你活泼的女孩,可什么也比不过一个人的良善,比不过两个人真心相爱,云知是个很好的孩子。外婆唯一担心的是,你们有没有想清楚,你们没交往多久,也才刚刚坦诚这些,而且……” “外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交往是长是短对我来说没有两样,我高中时就很了解她。乐宝是谁的孩子都不会改变我喜欢她。时机确实巧,赶上她家里催婚,可最重要的是我想娶她,能解决她的压力那更好不过,早一点和晚一点没什么区别。” “那云知呢,她也想清楚了?咱们可不能趁人之危啊。” “外婆,你别担心,我们都想清楚了,我爱她……就像你爱外公一样。” “好好好,那你快和云知说我都知道了,让她别害羞,也别自责。” “我这就去。” 第四十三章 中饭和晚饭云知都是在徐奶奶那吃的,晚饭后,她和李柏松借着散步的由子出门又聊了一次。 走出单元门后,李柏松见云知蔫蔫的,不禁好笑地问:“我外婆太热心了是不是?” 云知连连摇头:“没有,奶奶太好了。” 徐奶奶是真得好,除了刚开始时牵着她的手说太高兴了外,之后一切照旧,还像以往那样待她,不让她不自在。可云知的愧疚还是一点点冒出来,她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欺骗一个待她这么好的老人,而她还不是徐奶奶的理想孙媳妇。李柏松说得没错,于理于情她都没法在这住下去。 “你在想什么?” 这一问询把云知从思维漩涡里拉了出来,她摇了摇头。 “云知,我认为有些善意的谎言很有必要,外婆若知道我是独身主义者,一定会时常为我不能经历婚姻的美好而担忧,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让她知道。而我,只要抓住重要的事就不会不安。善意的谎言如果是出自爱,是最佳的方法,那么即使要撒一辈子的谎也值得。我们不会被发现的,不要担心。” 这一番话让云知那些担忧的念头暂时消退,可李柏松下一句话立马浇灭了她的热情。 “你妈妈那边怎么说?” “我……还没说。不好意思,晚点回去我就说,”云知又解释:“我很久……没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过话,昨晚又……毕竟她连我有男朋友都不知道,突然提结婚,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抱歉,明明是我提议这两天把事搞定,拖延到现在” 李柏松听完后直接把手一伸,“我来打吧,我们不能等你妈妈出现,主动权得掌握在我们手里。” “我知道,我知道。” 眼前这个又在低头抱歉的女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李柏松只是担心事情拖下去,她便一刻也不能放松,如果今晚还是没对她母亲“宣战”,那她一定会夜不能眠,然后不知会不会又做什么傻事,所以他今天把节奏带得那么快,不惜有点逼迫的意味。他是不是逼得太急了? 思及此,李柏松无所谓地笑开,“其实今早一说这个事,我就想说电话最好我来打。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女方父母发飙后,男生一定要先跳出来,这符合常理,更真实,你妈才会更相信。所以交给我吧。” 电话直到第二次才被接听,李柏松一上来就有礼貌地自报家门。 “阿姨您好,我是云知的男朋友,昨晚咱们见过,不知道您还记得不?” 电话那头的方顺琴不知说了什么,李柏松忙回:“不不不,我是报警的那个人,不好意思,阿姨,事出紧急,我不知道您就是云知的妈妈。” 没寒暄多久,李柏松切入了正题,“我和云知是高中同学,林川市重逢不久后就交往了,已经谈了一段时间。上周云知情绪就不太对劲,怪我前几天和她求婚太突然……” 云知在李柏松身旁直咬唇,听到这后忍不住朝远处走了几步,她偶尔去看那个谈笑自若的人,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自己以往和父母说了无数的谎,大的就有高考志愿和考编的事,小的则数不清,什么作业太多不能接舅舅的电话,什么肚子疼没法走亲访友等。从小她要逃脱不喜欢的事就只能巧妙地撒谎,无奈的不能坦诚的谎她说得太多太多,可她没想到李柏松这样家教良好的人竟也认同谎言,并且此刻就在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可这样的李柏松又让云知感到更真实更亲近。 电话结束后,云知踱回去,李柏松一眼注意到她因咬唇而嫣红的嘴,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因这“点绛唇”而增了鲜活,李柏松清了清嗓子,“听到了吧,明天要长辈会面,我觉得你母亲可能只信了大半,所以我们得做好准备,再对对口供。” “好!” 云知这时露出无比坚毅的神情,那张在明亮街灯下的脸因而越发生动,昨日那张脸上的绝望无力仿佛一下子在李柏松心里淡去,他调侃起来,“你表情就和英勇就义一样。” 云知听到李柏松的笑声,脸转到一旁:“班长,我们快开始吧,不然等会儿乐宝得睡觉了。” “OK,那我们先从改称呼开始。” 云知的脸变得更烫了,李柏松仍一本正色:“我还是叫你云知。不过你再叫我班长……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有些情侣间确实会有点特别的昵称。” 特别的昵称?云知反应过来,急切地说:“我就喊你柏……柏柏……” 见那个“松”字怎么也喊不出口,李柏松便道:“要不就李柏松吧。” 他身边人多喊他“柏松”、“小松”,直呼其名的反而很少,可就是直呼其名对于云知来说也有点困难,她从未当面叫过”李柏松”,她从来都只喊毫无意味的“班长”二字,心里倒是念叨过无数遍“李柏松”,纸上写过无数遍“李柏松”,这三个字于她而言已然成为情话。云知不断提醒自己要入戏,但不要入马脚。 很快,她清晰喊出“李柏松”,说者有意,听者也感到别有意味,只是二人都不知对方心里所想,然后他们继续对起口供…… 当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云知坐在床上发呆。一切快得没法想象,她和李柏松竟然在短短一天内牵扯在一起,而和他的相处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难。想当初她在学校看到他都会绕着走。 就这样东想西想,云知不知不觉睡着了,她不知道这一晚上有人却因为担心她而无法安睡,那人一晚上多次跑到楼道口听动静,直到天明才消停。 第二天方顺琴没到中午就来敲门,一同出现的仍是周建峰。 方顺琴没等门完全敞开就质问起来,“死丫头,你到底有没有自己谈!”说完她一愣,迎门而出的李柏松淡然道:“阿姨您好,来,咱们先坐下来再谈。” 李柏松指引方顺琴落座,无人问询的周建峰也自顾自地坐下,而云知则一言不发地坐李柏松身旁。 “阿姨,听云知说您和伯父都爱喝茶,这是我们这的特色茶,叫龙芽。我以茶代酒为前晚的事再次给您赔罪。” 方顺琴一时被李柏松的阵仗唬住了,接过茶半信半疑地问:“你说你是云知的男朋友?” “对啊,怎么证明你们就是男女朋友,怎么证明你打算娶云知!我看那晚你站那挺无动于衷啊。”周建峰见缝插针地问,颇有些气势汹汹。 李柏松很沉住气,淡笑起来:“周先生是吧,我听云知说过您当初纠缠不休的事,没想到还追来林川,好像私自调查是违法的吧。” “你……你别转移话题。” “情侣间的事无需向外人解释,不过如果阿姨有疑惑,我当然乐意解答,”而后李柏松就对方顺琴道:“阿姨,我上周和云知求婚,可我求得太早,让她很有压力,才会情绪不对劲。” 可李柏松没去解释什么情侣关系,而又挑起昨晚电话里的话题,果然方顺琴开始气道:“早什么早,这都几岁了,身份证都28了!小李是吧,昨晚你说你是云知的高中同学,那现在是做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 李柏松笑着说:“阿姨,我现在和朋友合伙开公司,目前只有我和我外婆在林川,其他的家人都在宁市。” “这年头,两三个人注册个公司随便卖点东西,就自称是老板了。”周建军不屑道。 “我们公司规模确实不算大,目前也就二十来人,卖东西倒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卖的是技术,我知道周先生擅于调查,这是我的名片。不过我倒想问问,周先生您是云知的朋友?云知,你们是朋友?” “怎么可能!”云知飞速地作答。 周建峰一下子被噎住,方顺琴圆起场,“路远,小周是陪我来的。”周建峰目前还是她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选,她可没那么容易被自己女儿蒙混过关。 “公司二十几个人不小了呀,怎么会来林川开公司啊?”方顺琴又问。 “我在林川上大学,我母亲娘家又在林川,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老人家不喜欢去外地,我不太放心外婆一个人,加上林川还是新一线城市,机遇多,压力又不比大城市,毕业后我便选择留在林川市发展。” 方顺琴点着头,周建峰再次插话,“阿姨,有家底的人即使去大城市也不怕压力。” “看来周先生的家底很丰厚啊,敢问在哪高就。” “在下不才,在政府办工作,资历限制,现在还是个办事员,公务员嘛,哪有什么钱,都是家里给买的房和车。” 周建峰直白地炫富让云知作呕,李柏松则不以为意,又问:“周先生太谦虚了,政府办可是热门单位,没记错的话,你们主任还是李彦途?” “你怎么知道?”周建峰狐疑起来。 “在下更不才,他是我本家大堂哥。” 周建峰愣了好几秒,无论如何都不信,“林中区的区长你知道叫……” “李宗义,我大伯,我大堂哥的父亲。” “前任市委副书记叫?”周建峰都有点忘了,边问边拿手机查。 “李诚川,我爷爷,已经在家颐养天年好几年。” “背一堆人名谁不会,再说李家还是有名的政治家族,知道……也很正常。” 现在换作是李柏松拿手机在翻了,他边翻边道:“我很少说家里的事,因为我无意从政,没达到家族期待,现在的一房一车些许存款也都和家里无关。但我不想被人认为欺诈,因为同姓就冒领一群当官的亲戚。这是高一那年的全家福,我大堂哥当时结婚。” 李柏松说完,将手机放在茶桌上。 周建峰和方顺琴立马凑过去看。 云知也看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李柏松,他应该是站在父母中间,一脸那少年气,那样明朗的笑容她很久没见。从昨晚的电话到现在,李柏松都是客套的笑,现在又迫不得已自亮身家,刚刚李柏松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往下跌一层。 周建峰看完照片后脸色不佳,李柏松好心提醒:“周先生若还有疑虑,我可以给我堂哥打电话,虽然我们长大后联系变少,但打个电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周建峰站起来,忙说:“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我在宁市还有件事没处理,就先回了,阿姨。”说完他很快离去,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云知不由得想,主动权在握确实不一样,前天晚上,同样的地点,她还是被翁捉住的鳖。 第四十四章 沉默没持续几秒,方顺琴开口问道:“小李啊,你家不会还有人在教育局工作吧?” 云知脸热起来,嘀咕道:“有完没完。” “怎么了嘛,我就是随便问问。” 李柏松看了云知一眼:“阿姨问得都很平常。我们家只有我小堂姐在教育局工作,前几年考进的。” “这样啊。”方顺琴停了一下,话题一转又道:“你们俩真打算结婚?” “是的,昨天云知终于答应,所以我才打电话给您。” 方顺琴看着李柏松,对此仍保持狐疑的态度,又热烈地问了些别的话,这一户口调查才告一段落。 “阿姨,我外婆知道您来,邀您楼下坐坐,我先陪您过去?” “好,好。” 没几分钟李柏松就回来了,云知正低头专心地烫奶瓶,他轻轻说道:“云知,对付周建峰这样的俗人就得用俗招。” 云知实在说不出“我妈也挺俗的”,只点头道:“多亏你,班长,那个自鸣得意的人才灰溜溜地走掉。” “可你不开心?” 云知甩了甩奶瓶,不答反问:“是你该不开心吧?我妈几次问到你父母……” 而这些问题都被李柏松巧妙地绕开。 “我如果提前打招呼……却拿我和我妈闹矛盾当借口。” “云知,我只是不想在旁人看来面前谈起父母,尤其我父亲,仅此而已,不代表我不开心。再说你和你母亲要不是闹成这样,我去哪里抓个恰好有需求的人来打配合。我们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李柏松指的是等下的饭局,云知闻言立马切换成认真的表情,严肃道:“我知道!”下一秒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说:“我妈现在估计在和奶奶谈论我们的……事,关于结婚我昨天有一点忘说了。” “什么?” “我们老家比较看重摆酒席,比领证还看重,可我不想办婚礼和酒席,一切仪式都不想。我是说以防万一,他们也许没谈这些。我怕我妈会谈到,提前和你说下。” “为什么不想办,因为这是假的?你怕合作结束后……” “不,真的话,我也不想。” 眼见李柏松还是疑惑,云知便解释:“我吃过很多次婚宴酒席,有自家摆桌的,也有酒店的,每次长辈们都会谈谁家多少彩礼、嫁妆。我小时候上冲着吃的去,后来就发现这个仪式很没意思,可能是我有点社恐?我想象不出结婚那天要顶着一张笑脸跟无数陌生面孔打招呼和敬酒,那些人也不认识你。办酒席好像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面子,让长辈满意,以及办给别人看?就是宣告他家孩子结婚了,是初婚,当然不排除有的是为了收红包。古代办婚礼我能理解,毕竟那时没法律约束,办婚礼广而告之,以防谁突然翻脸不认人或金乌藏娇。” 李柏松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是批判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看重仪式,我自己有些方面也会。总之老家婚宴可能也是我恐婚的原因之一,我连真的都不想要,假的就更……再说以我和家人现在的关系,让我在他们面前笑……”说到这,云知立马摇头。 “在你看来,结婚就是领个小本本?”李柏松认真地探讨起来。 “差不多吧。怎么说,我觉得两个人若真相爱,领不领证也无所谓,当然我真正也干不出这个事。之前有个知名博主她说她婚后都没改口,过年也各回各家,我就觉得很棒。本来就是啊,过年为什么一定要女方跟着男方回家,我们老家还有个陋习,就是过年都是女的在操劳,凭什么这样。还有婚后夫妻各有自己的房间我也很赞同,我是觉得二十几年来都是自己一间房,突然以后要一直和另一个人合用一间房,完全没独立空间。关键这些婚后的改变毫无缘由,只因结婚了,这是传统,大家都这样?” “看来婚后的一些改变也是你恐婚的原因?”李柏松总结。 “是的吧。我也不是那么异想天开,只是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后还能是独立的个体,能沟通他们想要的相处模式,而不是别人如何就如何。想睡一起就睡一起,想分开做事就分开,独立空间很有必要。我看我爸不在家时我妈就更自在。总之,我更希望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能按照新人的意愿来,主流观念认为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觉得家人只要祝福就好了,没必要插手以及给不必要的压力。” 云知后知后觉自己说得太多,还偏题了。 李柏松倒没在意,他说:“你的观念我都同意,不过有一点,如果我们没任何形式,那么长辈们可能很难相信。即使我们假证搞得和真得一模一样。” 这话一针见血,没任何保证,方顺琴能放心离开?云知的确没想到这点,此时她的大脑快速地转动,然后一个念头突然冒出,“那当她妈面前搞真证呢?” 李柏松敏锐地察觉到云知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实在没办法,那……领真证呢?你介意吗,不对,你怎么会不介意,这是什么蠢法子……”云知刚说出口就特别懊恼。 “我OK。”李柏松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是独身主义。” 云知一愣,李柏松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问:“倒是你,云知,你是女孩子,你确定吗?宁肯……” “对!比起办酒席,我宁肯领张证了事,我刚刚也说了,领证……于我而言就是一张纸。” “也许我们不用做到这一步?” “也许吧。” …… 中饭时,方顺琴果然提到了办酒席。 她先是说:“这丫头曾因结婚与乐宝的事和我们赌气,还说永不结婚,没想到自己跑到这来就遇到缘分了。我们父母不就是担心子女大了还不结婚,没结婚就有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谁敢娶,如果有人又爱她又接受乐宝,我们怎么会反对?” 和徐奶奶聊完,方顺琴心中的准女婿俨然变成李柏松了,此时话里话外都有为过去和解的意思。 “是是是,那是自然。”徐奶奶应承,云知则是一言不发地吃菜,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父母的好话她早就不信,更何况在外人面前。 方顺琴看云知没讲话,对李柏松道:“小李啊。” “阿姨叫我柏松就好。” “柏松,所以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这都决定结婚了。我刚刚和你外婆也谈过,主要是看你们年轻人的意思。你们是打算在宁市还是林川办?” “不办酒席。”云知立马接口。 “不办酒席?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阿姨,我和云知都觉得领个证就好,一来年底比较忙,二来我和云知都喜欢简单点。” 兴许警局那出让方顺琴还有点怵,她当下并未说什么,可等到上楼后,就再也忍不住。 “云知,你实话和我说,那是不是你男朋友,你们是真要结婚?” 云知没说话,她目前对父母的态度仍和两个月前一样,耳朵在听,门也能敞开让他们进,但就不和他们目光对视,也不轻易和他们说话。她倒很费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能在伤害她后立马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又开启新一轮的指手画脚。她也不是突然这样的,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里慢慢沉默下来,越来越不信他们是真得为她好。 “你说话啊!我跟你说,你的把戏想骗过谁,为了这个娃演戏?” “别碰她!” “我就碰了怎么了!” 方顺琴又想戳一下乐宝,云知躲开道:“这是我家,说话小声点。” 这下方顺琴彻底着了,她表情狰狞起来:“我前天是不是跟你好言好语,结果你给我来那一出,让警察来抓你亲妈!” 前夜方顺琴确实没拔高她的声贝,只是胸有成竹、坚持不懈劝她识相地嫁给周建峰而已。 “我们现在对你也没什么期望了。只要你今年能嫁人别再丢脸就行。你们要是来真的,就给我办酒席,先不说谁家结婚不办酒席,你们不办酒席,随便办个假证糊弄人谁知道,我现在还真怀疑,人家条件那么优秀,能跟你结婚?” “明天领证,行了吧,其他不用说。” 云知说完就要进卧室,方顺琴拦住:“你说明天去领证?!” 方顺琴从去年起就盼望云知能嫁出去,越快越好,闻言一时愣住了。 “你要不放心,就全程盯着,随你。其他免谈。” “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云知进房间放下乐宝后,便开始发短信,然后一边等,一边听方顺琴在客厅的讲话声。 “我中午和他们谈了,说是先领证,现在年轻人真搞不懂,年底又忙呀。” 方顺琴难得没对云业丰添油加醋,还把事说得那么婉转。 “人不是说了,高中同学,我记得,是他们高中的班长,好几次开家长会我见过,当时就觉得人不错,现在条件没话说。” 云知没想到方顺琴还记得李柏松,过了一会儿云业丰那边不知说了啥,方顺琴音量也小了下来。 这时,李柏松的回复也来了:“对,我前几年户口就迁到林川。” “我们明天可能得去……” 云知字还没打完,门外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户口不在没事,他家有点关系,打个证明应该很快,明天就看她怎么糊弄,你再辛苦一下,呀,宝宝,妈妈也想你,等妈妈把臭姐的事解决完就回来了……” 云知又立马往回删字,又快速打出“明天一早方便吗?” 方顺琴那通电话结束后,云知也和李柏松也商定完,领证的事就此板上钉钉,晚上的饭局可以说是一场形式的订婚宴,方顺琴觉得自己是准丈母娘没跑了,可临出门前仍忍不住对云知刺道:“现在老实交代,我和你爸还不会生气。” “呵。”敢情生气不是常态?云知像听到一个笑话。 “你这什么态度!就算是真的,你以为我们就满意了?先不说有结婚打算了还瞒着家里,你有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男方要怎么看你,如果你条件好一切好说,可你看看你自己。还有,要不是早上他外婆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他爸妈死了。但人爷爷那……” 云知终于向方顺琴怒目而视。 “看我干嘛,终于看我了,我说错了?我倒想看看你们到时怎么收尾,谁还不会演戏了。” 说完,方顺琴率先下楼,晚上吃饭时她倒很会演,反正她很擅长在人前装样子,已经叫徐奶奶为“亲家”了。徐奶奶也改了口,还递给云知一只金手镯和一个看着就很厚实的红包。 “这还是我出嫁前家里给的,当年柏松他妈嫌过时不肯要,可现在不又流行复古风了,这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 云知推辞不过,看向李柏松,恰好李柏松也凑过来耳语让她收下,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方顺琴便在一旁催促:“外婆的心意,当然要好好收下,真不懂事。” 云知只好先收下。等到回去后,她才在微信上说明天会把东西给他,李柏松只说到时候再说。 这一晚上,云知不知为何又想到林声语,忍不住又问:“你真得想清楚了?” 李柏松很快反问:“派出所已开好证明,连爷爷那也打了电话,你要打退堂鼓?” “你爷爷那怎么说?” “没问题。” 云知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如果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得忍近两年,还得背上二婚的名头。” “我目前没其他喜欢的人,所以你身份证到底多大?你呢,确定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云知没注意“其他”二字,专注回答问题,“比实际大两岁。我当然不会反悔,上午我也说了一大堆。” “好。白衬衫有吧。” “有。” “那明天见。” “明天见~” 第四十五章 虽然一切是假的,但这一晚云知仍控制不住紧张的心情,久久才睡去。 天明,方顺琴看云知穿着白衬衫梳妆打扮的架势,忍不住问:“你们都要领证了,之后还分开住?” 云知描着眉,没做应答。 “死丫头,问你话呢?” “又怎么了?” “这年头领完证还有第二天去领离婚证的,结婚就和儿戏一样,哪像以前都得媒婆说亲,两家再选黄道吉日,然后……” 云知打断方顺琴的唠叨,“过两天搬。” “还过什么两天,今天顺道就搬去了,我还能帮你一下,人家也不用用请一次假来回跑,虽然自己的公司,但男人在外面做事,咱们女人就要照顾好小家,能不添麻烦就……” “看我们进一个房间睡觉才信?” 心思被道破,但方顺琴并不觉得有什么,“哪有子女结婚像你这样,还要让父母怀疑这怀疑那,领证前一天说自己谈男朋友?” 云知正刷着睫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还不是因为你!” “你弟那么小,天天都说想我,有什么办法,我得为他成年多久的姐姐操心。” 云知为了不让方顺琴说下去,心一横:“行了,今天搬。”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搞得跟逼你一样。”方顺琴嘴上没好气,但到底走开了。 云知刷完睫毛,捏着手机按兵不动好一会儿。 尽管他们之前就谈好搬家的事,但也没说今天。可的确早晚得搬,如果麻烦一次性解决,她也不用每天纠结,只要在发信息前痛苦一下。 手机屏幕暗下来,突然又震了一下,云知吓一跳,李柏松问她起了没? 云知深呼吸,飞速地打字,“起了,我今天搬去你那行吗?我妈不看见我们住一起就不死心,不好意思,又这么突然。” 云知打完字就倒扣手机,盯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可能还没涂口红,脸有点白了,还来不及做什么,手机又振动一下。 李柏松的回复没任何异议,他还道:“我等会儿先上楼把行李装车。你们早上想吃什么?” 云知缓出一口气,心跳随即成倍地加速起来,她回道:“不用跑,行李不多,先带些必要的东西就好。等下我们自己煮面条。” “那收拾好,告诉我。” “嗯。” 云知再次倒扣手机平复紧张的心绪,手机再次震动时,她整个人也跟着抖了一下。 李柏松发来一张图,附言:“以防万一,这是公寓的构局。” 看着那轻奢灰色系的室内图,云知心情更不能平静,照片里还有只纯白的猫,这就是李柏松说的“馒头”? 又看了好几遍,云知猜起身收拾。 一个多小时后,云知收拾了两大包,几乎是全部身家的一半,她住进来时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后来也只给乐宝添置了玩具衣物,自己买两件厚衣服而已。 方顺琴看着剩下不多的东西,止不住念叨:“要收一起收了,还回来住吗?房子空下来,他外婆也好租出去。” “剩下等周末回来收。” 方顺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才发现问题所在,又道:“这年头还有人不备行李箱的,跟逃难一样。” 云知没理睬这句话,专心涂口红,涂完又觉得颜色太嫩,拿着化妆棉想蘸水擦掉。 方顺琴在一旁又急急地发话:“别擦,这颜色不挺好?本来就阴沉个脸,涂这个色刚好,不知道背景布多红啊,这妆我还嫌淡了。” 见云知还在犹豫,方顺琴便催促:“赶紧吧,这都几点了,周一人也不少。” 云知这才放弃改口红的打算,最后收拾了一下便下了楼。 来开门的是李柏松,他和云知一见面都愣了。 二人除了白衬衫,外面的呢大衣也是同色,更巧的是都穿着黑裤子黑皮鞋,这打扮俨然是一对情侣。 “这么巧。”云知说完意识到失言,方顺琴就在旁边,这么说像是没约定过一样。 李柏松没在意,只道:“今天很漂亮。” 云知闻言低下头。 “咋都杵在门口呀。”徐奶奶从里面出来了。 “亲家,他们两个小俩口要领证了还害羞,我和你说……” 然后方顺琴自顾自地进去和徐奶奶说话,李柏松和云知仍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的两大包行李,李柏松皱起眉,“不是说好,收拾完叫我。” “也没多少东西。” 李柏松还想说什么,徐奶奶过来拉云知的手,“孩子,你今天太好看了。”这话与李柏松的如出一辙。 “她还想擦掉口红呢。”方顺琴在一旁说。 徐奶奶看见云知手上的手镯更是开心,笑眯眯道:“皮肤白,这个色特别好。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吧。” 然后方顺琴又和徐奶奶说了些话,一行四人才出发。临行前,云知想拎行李,被李柏松拦下,“我来,帮我拿好这个。” 于是下楼时,云知除了身前挂着个乐宝,手里只提着一盆翠绿的植物,她料想这就是李柏松养的那盆薄荷。 现在去领证,很多新人都自带美美的照片,李柏松和云知因事出紧急,自然没考虑这个,直接去登记处拍。 因为不是什么特别的日期,人没想象中的多,而现场拍照的更少,摄影师正悠闲地玩着手机,看来了这么一对养眼的新人立马精神起来,拍照时极为耐心地指挥,“两人再靠近点。” “再近点,这样,帅哥你搂着美女的腰,咋娃都有了还害羞呢。” 摄影师这么一说,云知更是姿势僵硬,当李柏松手靠上来的时候,她美忍住咬了唇。 摄影小哥立即嚷起来,“哎哎哎,美女你别咬唇啊,口红花了。” “不好意思。” 云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口红,便想到手机还在包里,而包搁在那边的椅子上。 “用我的手机。” 云知没敢耽误,接过李柏松递来的手机,屏幕已开了自拍模式,她侧过身去补口红。 摄影小哥就在这一当口和站在身侧的方顺琴搭起话来:“你姑娘吧,你们祖孙三代都好看。” 方顺琴看了看怀里呀呀叫唤的乐宝,尴尬地笑了笑。 云知很快整理好,两人本着速战速决的念头,这次没被提醒就主动挨得很近,奈何摄影师傅还是不满意,也许是后面没人排队,他像打磨作品一样指导起来,“对,笑起来,帅哥不错,美女你再自然点,别紧张啊,这还没去领证呢。” 中途二人还按要求换了几个pose,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照做了。等拍好后,方顺琴连连和摄影师道谢,摄影师对自己拍的照片很满意,他说:“阿姨太客气了,多拍几张没问题的,到时按规定多交钱就行。” 又过了半小时,两个“新人”手里都拿着红本本,而方顺琴手里则拎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了好几张照片。 之后,他们去了李柏松的公寓,在方顺琴的“监督”下,云知将乐宝的行李放在客房,将自己的衣物挂在李柏松的衣橱里。整理完毕,他们去附近的商场吃中饭,这时方顺琴提出她下午要回宁市,云知惊讶,她以为方顺琴至少会呆一晚上才走,可她面上什么也没显。 倒是李柏说话了,“这么急,妈,您再多呆几天吧,我和云知带您逛逛。” “不了,你们拍照那会儿我就买好机票了。” 这话一出,云知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由于方顺琴药赶飞机,吃完饭他们就在商场里转了转,李柏松陪着方顺琴去楼下超市买茶叶,云知则哄着闹觉的乐宝在外面转悠,进机场后也是李柏松陪着方顺琴去取登机牌,云知就静静抱着睡着点乐宝坐在位子上。 她觉得方顺琴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如果她没记错,回程是方顺琴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思及此,她突然想起曾经那本“三好”日记,那本日记之所以被她自嘲三好,是因为她在日记里满篇满页地诉说“要好好努力,报答父母”,也不止一次写过“要让爱美爱面子的妈妈以后能穿漂亮衣裳,坐飞机出去旅行。” 可当那本日记撕毁后,日记里的内容也渐渐被云知抛下,不仅是因为方顺琴曾经的偷看与指责,还因为她后来再也没办法继续自我欺骗,欺骗自己过得还不错,欺骗自己父母虽然脾气不好,但他们其实很爱自己,欺骗自己一切会好的,只要她努力。 像云知这样从小管控甚严的女生,若有幸能一直满足父母的期望,有幸一路顺风顺水,其实长大后与父母的关系会一派和谐,至少表面会这样。至于本人,因为一路的“顺”,便不会采取“出走”这一过激的反抗方式,也不会在新与旧里纠结、迷茫与痛苦,她很大可能会继续孝顺下去,一辈子自我欺骗下去,当个还算幸福的乖女孩。 但云知不那么幸运。 她也曾想过,要是当初去当老师,那一切会如何? 第 四十六章 安检前,三人的气氛有点怪。云知仍不怎么说话,方顺琴和李柏松把能聊的话都聊了,可才刚刚成为岳母女婿,免不了时不时冷场。 又一次冷场后,方顺琴没新起话题,她有几句话想交代云知,买茶叶后她就有这个念头,兴许离别之际人性使然,可她也看出云知不会主动理她。于是她对李柏松说:“柏松啊,你帮忙抱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云知说。” 李柏松应下后,方顺琴便起身往前面走,云知抱着乐宝几乎只试图挣扎漏一下,就像对父母下意识地反抗一样,乐宝就被李柏松抱去了。 之后李柏松只能看见她们的侧脸,云知低着头,她又在咬唇。 “元旦或过年回来一趟,我知道办不办酒席主要看你。办酒席也就一天的事,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肯,有的人想要还没有,再说哪家这么嫁女儿?” 方顺琴见云知坑着头,转而又道:“人看着可以,不谈长相和条件,谈吐大方讲礼数,买茶叶的时候我就提了一句你爸喜欢抽烟,结账时他手里就多了两条烟,好烟,一条竟然快一千,你爸也只有在应酬时买过六七十一包的。好在你们俩有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 云知凝眉不语,不仅因为李柏松买烟买茶,她还很想问方顺琴怎么可以变脸之快,前不嗨威胁她嫁给周建峰,今天就夸起李柏松。 方顺琴也自知这点,又道:“不是我们要催你,你还是不懂,别人一人一句话就能把你淹死,这两年老乡一见面都会问你结婚没工作怎么样,明明上学时人人都夸的,这些年也不知你怎么搞的……” 这些话方顺琴以往不知念过多少次,多是凶狠的歇斯底里的,可女儿越发不乖顺,还突然间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方顺琴叹道:“我们也不是看到哪个都让你嫁,是真得太急了啊,这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你弟转眼都上小学了,女人的黄金年纪快没了你还无所谓,还非搞得我们像是在逼你,你要是今年没结婚,你相亲时还能遇到和你同岁的嘛,不可能,你自己也知道的。” 在云知看来,方顺琴现在说起软话是因为女儿大龄未婚这个丢人的事终于解决了,她想要缓和一下彼此间的关系,绝无歉意之说,类似于事后安抚。 “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苦心。我和你爸见过多少人,人怎么样几句话就能看出来,周建峰确实不错,但你能嫁给更好的人我们当然乐意。急是急了点,但好在你们也谈了有段时间了,相比咱们老家这都不算快。你也知道有多少人从相亲到结婚不超过10天的。” 方顺琴自认为解释已经很充分,又转回原先的话:“我知道,宁市和我们老家一样,结婚也要办酒席,也要聘礼。这不仅是传统,更是心意。现在不都走个过场,聘礼到时还是会让你带走的。” 云知听出了方顺琴长篇大论的意思,铺垫那么多就是想让她办酒席。的确,在方顺琴看来,领证只是办酒席的保障,先把证领了是她和云业丰昨日商讨的结果。 “反正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他说元旦肯定会回去。” 见好话说尽,云知仍无动于衷,方顺琴脾气没上来,反倒眼睛先红了。云知毕竟是她一手带大,又在这样离别的时刻,她进一步软言起来,“以前咱们家里穷,我整天心烦意乱,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以往方顺琴无故拿云知撒火后就常说这样的话,还是孩子的云知从未记恨,如今的她却觉得那只是为了良心能安又觉得没必要道歉的说辞。 “今后好好过日子,你还带着别人的娃,又没工作,人心里即使没疙瘩,保不正他家里长辈没有。以前跟你说多少遍考个教师多好,其他工作能长久吗,说多少遍不要像我,伸手要家用你以后会知道多难受,他现在是无所谓,时间一久……所以为了你自己好过点,赶紧要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 方顺琴话没说完生生停住,看向出现在一旁的李柏松。 “妈,得去检票了,不然来不及。” “好,我也说完了。” 方顺琴最后看了眼云知,就往检票口那走,云知则对李柏松道:“我去趟厕所。” 她就要往反方向走,李柏松拉住她的衣袖低语道,“别做傻事。” 云知抬眼一笑,“我真肚子不舒服。” 李柏松这才放手。 六七分钟后,方顺琴过了安检,云知还没回来,李柏松匆匆往洗手间的方向赶。可快到门口时又停住了,他给云知发微信,“你妈已经进去了。” “好的,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回复很快就来,李柏松这才走到不远处,找了个能看到洗手间方向的座位坐下来。 云知霸占了厕所里唯一一个坐便马桶,她肚子当然不疼,她只是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刚刚她情绪快绷不住了。 没打巴掌就给糖这种事,方顺琴过去偶尔也会闪现这样的母性光辉,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恩赐,以前云知都会感恩戴德,就像是训练有素的仆人,主人家偶尔一次的好,仆人便可以为此去做任何事。现在,她虽认清了真相,可依旧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依恋。 她多想让父母长脸,为他们马首是瞻这些想法依旧藏在,只是有段时间因做不到太痛苦了,就被她压制到内心深处,同时压制住的还有她的愧疚感,方顺琴真得太懂她了,给的糖依旧奏效,愧疚感和矛盾感此时汩汩冒出来。 她太恐惧了,太担心未来了。其实父母现在一个51周岁,一个49周岁。她恐惧他们老了她还一事无成,恐惧乐宝过几年明事理了自己还那么糟糕,然后会不会像她现在一样不和父母亲近。 再想想过去这几个月,她离开那个环境也没好起来,除了靠那个不算正当的兼职挣了点钱,她还做成什么…… 李柏松又等了一会儿,云知终于出来,脸上瞧不出任何异样。 回程时,云知一派静默,她唯有保持静默才能不泄露心绪。可是情绪不一会儿又翻涌起来,她眨眼时眼眶热起来而后又悄然消退,这样循环往复好几次。 “领证第一天就后悔,你不是第一人。”车终于停下来,李柏松主动打破车内的静默,开玩笑道。 没想到云知回他:“对不起……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为坏情绪影响到别人感到抱歉。 李柏松则不那么想,“今天跑来跑去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休息完我们再谈。” “好,今天谢谢你。” 两人一路沉默坐电梯上楼,门一开,李柏松的猫出来叫唤,像早晨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知身后。 “馒头过来。”李柏松抱起馒头,阻挡它要跟云知进房间的步伐。 等客房门关后,他一边安抚馒头一边翻找零食,“嘘,嘘,你这个小白眼狼,认出来了啊,人家才喂你几次。” “放你下来,不许跑去挠门。” 李柏松晃了晃手里的冻干,将它放下,可馒头脚刚一着地,就要往客房冲。李柏松赶紧将它逮住,最后找出猫薄荷来,这才消停。 没一会儿,李柏松就摸着“醉倒”的馒头轻声道:“以前和你怎么说来着,要慢慢来。”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开始后悔自己这两天的做法是不是太操之过急。 乐宝漫长的午休结束后已临近傍晚,云知想事情不知不觉睡着了,短暂的打盹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她打算和李柏松好好谈谈。 可打开客房后,屋内静悄悄的,李柏松不在,他的猫咪也不在。 云知把最近喜欢爬的乐宝放下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新居”转悠,她就在客厅和走廊来回转,等再次转到客房门口时,发现对面墙上贴着一张便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带馒头去附近超市买些东西。——李柏松。” 看着一如当年遒劲潇洒的字,云知轻轻将便签摘下,随手对折放进口袋里。 刚干完这个事,门口响起指纹解锁的声音,随即门开了。 云知还没调整好表情,就和李柏松四目相对。 第四十七章 馒头一进门就扭着身体从李柏松怀里跳下,直奔云知,抱着她的脚叫唤不停,直到她蹲下来给予抚摸,它才静下来,而此举给了云知缓解尴尬的契机。 “它不像你说得那么怕生?”云知说起早上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馒头那时就很热情。 李柏松边换鞋边回:“它……估计是看人下菜。” “是嘛,你是这样的猫咪啊。” 馒头浑然不知,在云知的抚摸下舒服地眯起眼。 “我以前也喂过一只像你一样的小白猫。” 云知喃喃自语,浑然不知李柏松整理购物袋的手停顿下来。 “馒头这名字起得真好,它白白胖胖的,很搭。” “因为它喜欢吃馒头。” “真的?!馒头吃馒头啊。” 说这话时云知不知想到什么,微笑起来。 撸猫结束后,云知就抱着爬得很欢的乐宝回客房拿东西,出来后,她叫住李柏松,说她想谈一谈。 李柏松看了眼云知手里的东西,关上冰箱门,道了声“好”。 二人坐在沙发上,李柏松那独独他一人,云知则有乐宝依偎在她脚旁玩玩具,腿上还趴着馒头,馒头的粘人让她有点哭笑不得,但也缓解她此刻应对李柏松的紧张心情。 在她还在酝酿时,李柏松先开口:“云知,我一直想和你说说漫画的事。” 云知错愕,她以为漫画的事已经结束,即使后来她曾后悔自己的决绝,可怎么好意思主动提,此刻她心情应了声“嗯”。 李柏松将手机划拉几下递过去。 “我敢说你这段时间都没去评论区看看。有人每天在评论区打卡,期待我们能早日回归。” 云知接过手机,默默翻看着,一时无言。 “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过,无论什么情况,你的故事都是个好故事。” 云知当然记得,前段时间,是夜息的那些信息一直鼓舞她,她看过无数遍,可自从得知夜息是李柏松后…… “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咱们……不能让它夭折。我真觉得这是个好故事。” 李柏松认真地重申一次,云知有些动摇,但还是摇头,说到底她是对自己的故事不自信。 “没到最后就不能放弃,一个完本漫画会让你得到很多感悟,我知道你也不想放弃,我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继续我的热爱,同时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李柏松又是这样的话,又是需要她? 云知终于松开紧抿的唇:“我……今晚想一下吧。” 李柏松没让她犹豫,马不停蹄地继续:“其实编辑催我好多次了。”说着他把手机界面切换至□□,让云知看编辑连日来的催促,其中一条信息说再不按时更就会罚款! 云知吓了一跳,当初她不愿加编辑,对这些都不知情,她焦急地问:“怎么还要罚款啊?还罚这么多。我们当初签约有这条吗?” “很多新网站都这样,为了不让签了约的作品突然断更就会有些相应的措施,很正常。”李柏松面不改色地说着。 这下云知也不矫情了,作出决断。 “那我们赶紧更吧,我明天就赶紧画。” “好!” 李柏松放宽了心,无论等下云知要说什么,至少今后她还会画下去这点跑不了,这就足够了,人有事干就有奔头,就有精神,于是他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云知把手上的小袋子放在茶几桌上,“这是奶奶给的红包和手镯。” 红包方顺琴数过,一万一,她还说这不是彩礼,但作为见面礼又有些过重,云知当时想得是这数额正好比她上次交房租的钱还要多几千。 李柏松点点头静待下文,这时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李柏松没看来电显示,等听出是谁后,他又不着痕迹地去了阳台。 云知抱起乐宝时不时看向阳台,她直觉这是一通他不喜欢的来电,可她听不到李柏松在谈什么,除了最后一句,在他走过来时勉强听清了,“您别再费心调查了。” 李柏松重新坐下后,依旧语气温和:“云知,你继续说。” “嗯……我知道我妈又跟你提了酒席的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改变想法或者觉得为难,也没问过你爷爷那边对此怎么说。” 原来云知要谈的是这个?,不是他所想的最坏的内容,他暗自松口气,语气更加轻松:“我没改变想法,也没觉得为难,我爷爷那边看我的。” 云知表情仍是欲言又止,李柏松又问:“还有别的问题?” “嗯……还有一个,关于回去的事。” “我们虽然不办酒席。但我在想有没有必要让双方长辈见面。如果不办酒席,难免会要互相见一面。或者说我们定在春节回去?那时我父母肯定会回老家,就不用见面……” “我可以先问下,如果是真的婚姻,你也不想让双方长辈见面?就跟上次你说得各回各家的博主一样?” “是的,我不想双方长辈见面。” “为什么?” “我就觉得……长辈们本就是陌生人,工作也不在同个领域,会有话聊吗?想到见面场景就觉得尴尬,小辈也免不了要调节气氛。关键是我觉得没必要,结婚既然不涉及彩礼婚宴,那么长辈其实只要见见小辈今后的伴侣就好,最重要的是小辈幸福不是吗,其他的形式都没必要。” “哇哦。”李柏松忍不住叹道。 云知立马道:“我知道我又异想天开。”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那个博主之所以能把婚姻过成两个人的事,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底气,她和她丈夫都很独立。我也知道躲得了婚宴,躲不了长辈见面,我只是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没有这个可能性?”李柏松反问。 “首先除了我和那个博主没法比外,其次我父母我很清楚,还有你们家……” “云知,假结婚不就是为了躲避真结婚要做的这些事,既然是假的,我们就放轻松,这事不难,我父母……不是都不在了吗,这个理由完全够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太矫情了。” 李柏松笑了,“你没发现自己说了好多个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这些事都没你想得那么难解决,以后再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还有,那个博主很独立,可你不是毕业后就没朝家里要过钱?” “我远没她那么有底气。” “云知,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有事儿我都会和你统一战线,还有漫画,手镯先放你这,以后说不定还要戴。”李柏松说着又把手镯推回去。 “那我就先保管着。”回去的担心解决,云知心里又轻松了些。 其实如果男方条件和她旗鼓相当,她不会那么担心长辈见面,只是自尊心使她不愿意想到这一点。她也没发觉自李柏松把她拉上船后,她都在心甘情愿地被带着走,她没感觉被人主导着,好像只是对方巧妙地说服她安心接受原本她就需要的东西而已。形婚、漫画是这样,他们成为舍友的第一顿饭也是这样。 李柏松打着舍友和东道主的名义,又一次将赶着要弄晚餐的云知推出了厨房,但云知很固执,过了一会儿,她把乐宝背在身前,开始打下手,李柏松想再劝云知的念头被门铃打断。 “有人吗?查燃气了。” 会不会是卢默的念头在李柏松脑里一闪而过,这声音绝不是,可当他开门后,赫然就是卢默那张得逞的脸。 卢默晃了晃手机,笑道:“网上找的配音,我聪明吧。” “你来干嘛?” 李柏松撑着门框,把卢默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应该是我问你吧,骗我干嘛,中午问你,你说在老城区有点事明天才回,没想到吧,下班后我也去了门口那个超市,要不是超市小妹对我们这两个帅哥印象深刻,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李柏松看着卢默一脸兴奋的神色,没做考虑反手就把身后留有缝隙的门关上了。 “嘿,不方便啊,你不会真金屋藏娇吧。” “别废话,到底来干嘛。” “不是说了吗,看你搞什么鬼,还关门,这么露马脚可不像你。”卢默自以为是地分析着。 “谍战片看多了,我事情解决好就提前回了。”李柏松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那我蹭饭行吗?” “不行。” 卢默看着李柏松连露马脚都不慌不忙,又暗自猜测不会露马脚是故意耍他的?他顿时兴致大减,这时门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卢默瞳孔顿时放大。 “谁……谁在里面?哪家的宝宝?” 李柏松依旧是波澜不惊,也不答话,者丝毫不影响卢默重新燃气的兴奋劲,关于宝宝,他只能想到…… “不会是乐宝?云知?” 李柏松没否认,只道:“总之,事情不是你脑袋里正在想的那样,人家现在需要休息。” 八卦小王子卢默哪能这么快死心,紧跟着问:“怎么了吗?毕竟老同学,我静静进去关怀一下?” 李柏松不再多说,脚踹过去,卢默躲闪开。 “跟你说几次了,好奇心别那么重,晚点我跟你说。” 卢默仍是没动。 “再不走,别想知道了。反而……你会在公司群看到某个人发酒疯的视频。” 卢默最后恨恨地走了,论奸诈,他从来赢不够李柏松。 李柏松再进门后,发现云知已经把所有的菜都处理好,只差下锅,李柏松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把云知再次推出去。 第四十八章 和李柏松单独吃饭这是第一次,吃李柏松炒的菜更是从未想过,云知再次为能偷来这样的时光感到庆幸,可是很克制,只把目光放在坐着宝宝椅的乐宝身上。 “今后如果你碰卢默,不用搭理他。”李柏松嘱咐。 “你没和他说?” “他就是个大嘴巴,这事只能你知我知,沈辰知。” 话说自医院回来,沈辰没找过云知,除了说一句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外,连什么决定都从未过问,可二人对此心照不宣。 “是不是排骨不够嫩?”李柏松问道。 “不,很好吃。” 味道真得不赖,只是云知不自觉地就多嚼了几下。 “我平常都没弄,请的家政,早晚来一次,一周五天,我习惯了。这会影响你吗?你说你有点社恐?” 云知扒着碗里的米饭,“没事……千万别因我改习惯。严格来说,我是比较害怕亲密关系以及和某些长辈相处,和陌生人打交道完全OK的。” “要不要换一个新阿姨,他们公司的服务都……” “不用不用,真不用变。” “嗯……那你等下加下刘姨的微信。” “嗯?” “你和乐宝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和她说。” “不用了吧,我和乐宝……” 云知的三连拒都在李柏松的预料之中,他解释:“他们是按小时算工资的,刘姨每次做完所有的事还剩很多时间,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就是多弄乐宝的辅食,估计时间还有剩。” 这理由入情入理,意思是说她和乐宝在无需增加花费,既没这个担心,而在同个屋子里单独开伙食也不切实际,云知最后当然没有异议。 “她在的话,只要稍微演一下。不用担心,我也说过每对夫妻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他们也经过培训,不会泄露客户隐私。” “嗯……” 一顿饭有事谈,加上乐宝也在,倒没有云知想象中那样尴尬,除了刚吃完那会儿,云知收拾碗筷的意图比较急切。“乐宝是不是想你抱她?”李柏松倒没阻止她,只是乐宝看着真要哭了。 “她可能想出去玩,没事,我很快就好。”云知就一头扎进厨房,与此同时乐宝不客气地哭起来。 云知忙回头:“乐宝,在的,马上就好。” 这并不奏效,云知擦了手就要去抱,这时听见李柏松在说:“她还认识我,乖,乖~” 乐宝已经乖乖在李柏松怀里,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乐宝的笑声。 晚点,云知带乐宝出门散步,馒头在门口叫唤不停。 李柏松拦住它好笑地说:“我不是下午带你出去了吗。” “我带它一起去吧。” “你一个人OK吗,我手头有个事,不然我就带它一起去了。” 云知好笑地看着馒头:“第一次见就这么信我,是不是很容易被骗走?等下我可要看紧它。你忙吧,我行的。” 李柏松放了行,馒头很愉快地被云知牵走。 看着云知背娃又牵猫的背影,李柏松不放心,他抓紧时间干正事,很快打了一通电话。 “刘姨,刚发你的信息看了吧。” 电话那头的刘姨回完,李柏松又道:“对,由一周两天改为五天,增加早晚煮饭,和照顾宝宝这两项。” 然后他又强调,“我夫人比较节约,一定别让她知道。一开始照顾宝宝要自然点,就说你的时间没到,麻烦您,月底给您额外发红包。” 家政的事很快了结,李柏松边从楼道窗户望,云知的身影勉强能瞧到,他又打了通电话。尽管有了准备,可一接通,卢默那高分贝的嗓音狠狠敲击了他的耳膜。 “什么!领证!” “你声音还可以再大点。” “你当我想啊,我正在饭馆结账。” 卢默音量低下来,但仍激动地说“你今天领证?!跟云知!”这俩不知道哪点更让他更惊讶。 “是的,刚刚不是说了。” “不是,云知不是和沈辰……” “他们是兄妹情谊。” “什么……那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声语说你喜欢的人就是云知?到底什么时候的事,上次我哪天去外婆家,那会儿你们……你们真领证了?真得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 这反反复复的问题让李柏松心烦,云知的背影已看不见了,李柏松打断:“对,没那么复杂,真领证了,就是两个相爱的人领了证。” “什么时候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还和声语说……” “因为你太八卦了,要把我媳妇吓跑怎么办?” “what!”卢默激动到飙英文,“你太不够意思了李柏松!你怎么每次恋爱都不和我说。太不兄弟了,沈辰知道吗!” “知道,领证前和他说了。” “我靠!” “所以你要深刻反思自己,你的八卦魂是不是得改了。” 卢默可没想到这通电话如此呕心沥血,他本打算好好调侃一番,哪知自己被阵阵雷当头劈。 李柏松又道:“以后也别在公司、外婆还有云知面前瞎说,尤其等下挂完电话别到处找人说,除非你想因一条视频变成新一代网红。” “靠,大家知道你那么腹黑吗?你信不信我把你手机黑了?” “你以为我就只备了一份?” “你丫的李柏松,你怎么就对我一个人狠,我今天明明是去关爱你的,你却赶我走,害我只能在大门口这随便吃吃,现在吃完还被你搞得消化不良。” “你在门口?” “对~人家……”卢默以为李柏松良心发现。 “云知在散步,你要是撞见她了,记着绕着走,别吓着人家,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够稳定。” 卢默气到想摔手机,可下一秒他立马笑起来:“晚了李柏松,hey,云知,嫂子~” 喊完卢默利索地挂断电话,而后对着空气咬牙切齿:“你丫的李柏松。” 然后这个单身汪打算今晚多打几局游戏以泄心头之愤。 而这一边,李柏松挂很快下楼寻人。 他没在门口看到人,反而收到沈辰的信息,“卢默刚和吃炸药一样向我吐槽你,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李柏松就知道卢默管不住嘴,无语地回:“一切OK,放心。” 回完信息,李柏松收起手机,走向不远处的小广场,那里很热闹。有人在打羽毛球,有人在跳广场舞,而云知就在那片热闹的人群里,正随着音乐轻轻摇动身体,只是手因为系着猫绳不好伸展,只有腿在动。 李柏松走过去,轻声出口,“我来牵吧。” “你怎么来了?” “处理完事,挺闲的,就下来转转。我感觉你挺喜欢广场舞?” “对,现在广场舞也年轻化了,当然我这个年龄段的还是少。” 李柏松也没再追问,他知道他站在旁边,云知有些不好意思跳,便说:“我去那边转转。” 可馒头就是不肯走,李柏松抱起它,反抗得更激烈,云知便道:“我也走吧,正好想让乐宝早点睡。” “她现在几点睡?” “不太固定,所以想让她养成八点半前睡的习惯。” 这样对乐宝有好处,她还可以省下时间来做事,比如一本全新的漫画,不过关于这些,云知都没有说。 这一天,乐宝真在八点半前睡着,云知也终于在晚上空下大段时间来做自己的事。她不用去收拾屋子,不用心塞地在网上找单子,而明天她还可以继续做喜欢的事,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确实体会到处境一下子扭转的爽快,直到再次接到沈宜的电话。 沈宜语带吃惊地询问,夸起照片,云知毫不意外方顺琴回去后会宣扬。就和每次一样,她挣了面子,爸妈关起门来绝不会夸她,而到了外面,却会以贬损的谦虚形式来说她,她听过好多次方顺琴对人说:“她性格闷,就知道死读书,考个班级第一有啥啊。”倘若她干了什么人尽皆知的“蠢事”,也一定是方顺琴先传出去的。 这通电话,云知心不在焉地答着,她由此洞悉电话那头的世界对她已改观,就因为她领证了。 这个电话只引起云知一刻钟的烦乱,她很快定下心来计划以后的任务,关于与李柏松合作的漫画,自己还没落实的新漫画,以及和李柏松的相处。 不得不说,和他相处没想象中那么难,她以前一臆想到他们见面的场景就立马打住。现在也许是因为李柏松不喜欢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他,这两点不知哪个更重要,总之缺一不可她才心安,虽然有时会因李柏松不可能喜欢她而难过,但难过是她习惯了的事,如果这两点有哪点改变,她才会受不了,她耶再不能扮演平等的合作者角色。 倘若境况可以像今天这样保持着,她能坚持下去,可她始终做好这一境况随时会被颠覆的心理准备。 因为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是占便宜的一方。 第四十九章 刘姨干家政服务已经多年,期间见过无数的家庭模式,像李柏松和云知这样的夫妻却第一次碰到。 她本来每周来打扫两次公寓,干了两个多月,她以为房主李先生是个不苟言笑的单身汉,可这客户突然追加一系列要求,报酬丰富,最关键的就是对其夫人保密。 她那时好奇问了一句,“原来您结婚还有娃了啊。” 对此,李柏松的回答很简短:“对,她之前和孩子一直住在长辈那。” 等刘姨见到李夫人后,她自以为觉察到这对夫妻一些不可言说的内幕。 李夫人过于文静,抱着宝宝静静听她的自我介绍,神情偶尔有些郁郁之色,刘姨便推断这对夫妻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是妻子产后抑郁,一直修养在娘家,而丈夫每周末回去陪她们。 这一推断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刘姨之前的打扫时间都排在工作日,仅有一次周六还是临时加钱排的,那次是因为屋子前一天住了酒鬼,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她来的时候那酒鬼刚从沙发上醒来,看李先生要走,还大声嚷着:“要回那边了啊。” “那边”如今想起来就是李先生口中说的“长辈家”,又过了些天,刘姨发现这对年轻的夫妻早晨分别从两个房间出来,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分房睡的夫妻她之前也见过两对,一对是年到中年,她完全能理解,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个年龄,回到家只想一个人一间房图个清净,另一对是年轻夫妻,妻子正处在哺乳期,这也可以理解。可这对夫妻,要么过于标新立异,要么就是出了问题,刘姨当然更偏向后者。所以在和李夫人相处时也更加耐心,谨记她丈夫的嘱咐,毕竟酬劳那么丰富。 刘姨第三次才抱上娃,她特地将宝宝的辅食晚煮一会儿,趁大人在吃饭时她自然而然地揽下喂娃任务。 李夫人反倒不好意思,她便再三强调她的工作都在手机上打卡。“按小时算,之前早走实在没事,李先生人好,让我自行打卡,现在好不容易有点事,再早走我可过意不去。” 云知半信半疑地坐下吃饭,过后,她问李柏松刘姨多干活是不是得涨工资。 李柏松为彻底打消疑虑,亮出打卡APP,让她不信的话可以注册账号。云知连忙摆手,这事便约定俗成起来,慢慢地不安形成了模式,乐宝的早晚辅食都交给刘姨,又过了些天,云知把“溜娃”时间改到晚饭前。再之后,刘姨还揽下乐宝的洗澡和衣物清洗,当然这也是由于巧妙的契机才促成。 乐宝形成规律的作息后,云知有更多的时间投到漫画中,她境况越来越好,然而她时刻不忘这一转变的原因,所以每当周末回老城区时,她尽力扮演她的角色,尽管李柏松说偶尔不回也没事,但她从未缺席。好在回去后她仍住在楼上,李柏松对徐奶奶的说辞一是带回来的馒头,二是云知赶漫画需要安静的空间。 徐奶奶自是无异议,楼上的房子也没再租出去。 就这样,刘姨又干了一个多月,她越发觉得这对夫妻的古怪,他们给她的感觉更像恋爱初期的小情侣,极为相敬如宾。她没见他们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只常在吃饭时聊天,每当这时妻子才会神采奕奕,她的状态似乎一天天好起来,做丈夫的也明显比一个人住那会儿开心多,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娃。对此,刘姨暗暗感叹这是个耐心又聪明的丈夫,只是妻子的敏感期没过,他便耐心等待着。 每天看着这高颜值的一家三口,刘姨觉得在看一部连续剧,总是不温不火,如果要迎来美好结局,着实需要一味猛药,她这么期待着,没想到猛药就来了,还下得有点过火。 临近元旦,李柏松和云知做好回宁市的准备,知道此事的卢默便一直询问李柏松的班机,可李柏松对此却持着与你无关的态度。 这一天,小区车库因事故堵起来,李柏松和卢默都没开车,下班后两人一起坐班车回家,从下车开始,卢默又开始念经。 “重色轻友,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平常不能串门就算了,元旦也不能一起回吗!” “白天公司八小时还不够,晚上就让我清净点。” “领证前你怎么没嫌弃我,现在我连蹭饭都不能,你领完证就变了!” “卢默~”李柏松突然叫得认真。 “怎怎……么?” “你还没结婚,你不会懂,可惜啊……” “啧,你丫什么意思,我要是想结婚不是分分钟的事,我才不要那么早被捆死。你咋又转移话题,李柏松,到底班机什么时候……” 声音渐行渐远,两个好兄弟投到斗嘴里,根本没注意斗嘴的关键人物——云知就在身后不远处。 云知这次散步的时间比平常晚,因为乐宝午睡的时间比平日长。等李柏松到家十分钟后,她才带着乐宝回家。 二人吃饭时,刘姨喂着乐宝,突然听到云知说起一个人名,这是她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听见她的话题无关漫画、奶奶、某电影。 “卢默元旦也回宁市吧?” 李柏松一顿,很快答道:“对。” “那他到时也一起回来吗,毕竟我们回程还不确定。” 这话已默认卢默去程和他们一起,李柏松道:“那家伙连去的票都没订,那么聒噪,最好别一路。” “哈,他确实话蛮多的,哎,又没关系,奶奶有他做伴肯定更开心。原先你说……他会经常来蹭饭,也没见到过。” 李柏松抬眼看向云知,她话语带笑,神色自然,他便回:“他最近迷上游戏,妥妥一个宅男。” “真想象不出他宅男……的样子。” “他打游戏时也照常欢脱。” “那他那么宅,叫他来吃饭是不是都不会来了。” 云知说完有些不自在,她自知说得太明显,明显的欲盖弥彰,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实在不知怎么和李柏松说不用老迁就她,不用为她改变习惯,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可以配合。之前提过几次,可每次都不奏效。 比如他日常老帮忙抱乐宝,还老买小玩具回来,云知就说过不必如此,李柏松则说在外人面前不和乐宝互动才会奇怪。 “那不用给乐宝买玩具,她要你抱也可以不抱。”云知又说。 “你平常帮我陪馒头,又给馒头买零食,这……互相的。” “不一样,馒头根本不费力,我意思是我真心喜欢它,不需要回报。” “好也是真心喜欢乐宝。” 诸如此类种种,云知每次都被说得心服口服,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每次过后她会更加用心,但占便宜的感觉却抹不去。 所以她今天选择拐着弯表达,哪知她说话的技巧实在欠缺,好在李柏松不会指出来,只道:“免费的饭他肯定蹭,刘姨的菜又那么好吃。” 一旁的刘姨听后也笑道:“尽管请人来,热热闹闹的好,我就喜欢,到时我一定超常发挥。” “他没那么大面子,就上次那个醉鬼。刘姨您正常发挥就好。” “就那个小伙子啊。”刘姨想起那次临时的加班打扫。 他们的话早把云知的尴尬赶跑,她默默低头夹菜,便没看到李柏松了然的笑。 晚些时候,李柏松和云知在书房讨论漫画剧情,二人都默契地没提吃饭时谈的事。 等商定完,云知就去画草图。他们漫画目前的进度是30话,估计还有二十多话才能完结。而关于剧情,李柏松已经知道小莓远走前的故事是杂糅云知和云墨两人的经历。现在后半部分的剧情也基本敲定,只差最后的高潮和结局还没设定好。 云知现在的时间多,日常除了完成更新任务,还不断提高自己的相关技能,李柏松有时会把简单的人物和背景也交给她画。他们的漫画已快破千万关注,且粉丝数还在涨,当云知拿到第三个月的报酬后,她的势头就更好了,徐奶奶说她脸色变红润了,好多天没见的沈辰也这样说。 她和沈辰虽离得不远,但云知日常都在忙,他们难得见一次都是在傍晚,云知带乐宝散步时。 元旦前一天他们又见了面,而那天刘姨煮好饭因家中有事早退了,于是在离小区四个街道的路上撞见云知和陌生男子的会面,她从没见过沈辰,尽管赶时间,但骑电动车的速度还是慢下来。 她看见那陌生男子轻拍云知的头以及云知微笑的脸,两个人说不上来得亲昵,总之刘姨觉得大事不妙,李夫人对这男子比自家先生亲近多了,这怎么可以? 这天晚些时候,李柏松给刘姨发工资和奖金,她都欣然接下,可却不接云知发的的节日红包,她回道:“太太心意我领了,但您可能不知道,刚刚先生也给我发了红包,他的就是你们一起的,我不能收你们小夫妻两次吧。先生那么好,我很知足。千万别劝我收。” 云知感到费解,本还想说“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心意。”但看到刘嫂的回复便只能作罢,最后只回:“我确实忘记问了。” “太太应该和先生多多沟通,我看先生既大方又好相处。我这个没文化的在这多嘴了,太太别介意,希望您和先生元旦之旅快乐。” 云知本来和沈辰聊后,对回去的担忧大大冲淡了,加上她刚领到自己第四个月的报酬,李柏松也给她发了节日奖金,原本心情是逐渐上涨的,可刘嫂的话,让她敏锐的心跌了下去。 第五十章 飞机升到万米高空时,乐宝睡着了,云知也闭眼休息。 徐奶奶上飞机时说想看窗外,云知和她换了位子,所以此时她的另一边紧挨着李柏松。而卢默虽然不挨着他们,但和李柏松就隔着一个过道,他刚刚一见面就热情地喊云知“嫂子”,云知尴尬地应下,她还没把心情调节过来,现在两眼一闭,关闭所有可能外露的情绪。 二十多分钟后,卢默见那边的女士都熟睡了,便“嘶嘶”地叫唤李柏松,“嘶”了半天,李柏松才抬眼看他。 “你跟声语说了啊?”卢默轻声道。 “嗯。” “那我能不能组个饭局,就我们四个。” “嘘。” “声音还不小嘛。”卢默陡然拔高音量。 李柏松忙看了眼云知,回道:“再说,今晚要去爷爷那。” “那就明天嘛,都领证那么久,总要和朋友正式会面吧。” “明天去云知家。” “去一整天?” “再说吧,应该没空。” 下午三点多,飞机降落在宁市。和卢默分别后,云知一行人便打车回到李柏松以前的家,稍作休整后,云知紧接着就跟李柏松去李宅——李柏松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云知临走前才知道徐奶奶不同去,她只道这次来是特地来拜访云知家的。 云知有些疑惑,为什么徐奶奶连她家都去了,却不去李家,等到李宅后,李诚川问起,李柏松也是这么答的。 “外婆飞长途,现在在家休息。” 李诚川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云知。 “云小姐,是做什么的?” “爷爷叫我云知就好,我之前一直从事教育行业,今年要带孩子,所以暂时辞职在家。” “教育行业?就是教育机构吧?” “是的。” “孩子是你堂姐的?” “对。” 李柏松皱了眉,因为大致情况他都和李诚川说过了,但李家规矩是长辈问话晚辈不许插嘴,所以他便耐着心听爷爷继续发问:“云小姐为什么带孩子去林川?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宁市。” “和家里人有点分歧。” “为了孩子?” “差不多。” 李诚川沉吟一声,缓缓指教起来:“有时长辈苦口婆心都是为了你们好,作为长女就这么丢下家里人跑到千里之外,这是不是……” 李诚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李柏松说:“奶奶,什么时候开饭,大伯堂哥堂姐他们怎么还没来。” 李柏松还不想场面搞得难看,只好叉开爷爷的问询。 “今天真不巧,他们都有事。”这是会面以来曾慧的第一句话,李柏松闻言脸色微变。 “饿了是吧,我去看看,张妈今天煮了你爱吃的油焖大虾。你也跟我去厨房帮忙拿碗筷,今天小米请假了。” 曾慧没看云知,说完径直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李柏松看了眼云知,没有动,云知则笑着让他快去。 李柏松起身:“我马上就来。” 李柏松跟着曾慧走到走进厨房后,再也忍不住。 “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小松,奶奶好久没见你,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曾慧眼见小孙子未软化,便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宁肯你不结婚也别和她……唉,小松,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我倒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为难她,你们为难她不就是为难我,情况我都说了,为什么要去调查她?” “小松,你误会了。真是巧了,你堂哥有个下属是她以前的相亲对象,说了很多她的情况,不是奶奶要把话说得难听……”曾慧停顿一下又道:“连家里人都不待见的女孩,我们怎能放心?便去核实了一下,她确实不太上进,待业大半年,曾经待过的舅舅一家也不看好她,一起住过的堂姐还跳楼了,她自己也曾患抑郁……” “别说了。” “我并非在歪曲事实,挑拨离间,一个人说我们也不信,但她周围的人都这么说。你当初只说那姑娘很善良,收养一个孤女,我们相信你的眼光,所以你扯证那天才和我们说,我们也不计较了,只想你幸福。可你阅历太少,一个人甭管她说得多么好听,她的行为会自露马脚,彰显她真正的目的。这种例子我们见过太多了,只怪当初没拦着你,但事已如此,及时止损最重要。” 李柏松被气笑了,“奶奶,那您看出她如何了,她有什么真实目的?” 与此同时,云知如坐针毡地谛听李诚川的指教。 “云小姐,有没有听过磊落大方的行动来自不心虚的内在?” 云知自是听出话外音,可仍笔直地坐着。 李诚川的目光不复年轻时的清澈,可官威仍在,他没等云知作答又道:“柏松有个小青梅我记得叫……叫林声语,云小姐可能不知道。我和老伴儿见过几次,那丫头开朗活泼,很讨人喜欢,可惜,他们没法在一起。可世上优秀的女孩还有很多,搞不懂小松为何这么多年都单身,云小姐知道吗?” 云知摇头。 “云小姐不知道?那我讲一个故事吧,这是我之前听过的真事。” 李诚川喝了口茶,悠悠道:“有个女孩吧,没什么上进心,也不肯走父母指明的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女孩越发浑浑噩噩,年纪到了,父母极力想让这个不爱社交的女孩定下来,女孩还是不领情,这期间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人出现,女孩也和人聊得好好的,哪知说变就变,远走高飞,不久她遇到条件更好的人,便没丝毫犹豫,很快谈婚论嫁,搬进高楼大厦,享受日常有保姆伺候的生活。但女孩的惰性依旧在,时间一久,开始对每日辛劳的丈夫冷淡起来,这真的是……” 说到这李诚川不住地摇头,云知在这席话下坐得越发僵硬。 “那女孩口口声声说闪婚出自爱,可这么不平等的条件,爱能够纯粹吗,我想问问云小姐,你相信女孩说的爱是真心的吗?” 云知终于忍不住咬了下唇,正要作答,一个响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相信!” 短短三字,掷地有声。 李柏松嗤笑一声,看看追过来的曾慧,又看向李诚川,语气严肃:“原来今天是鸿门宴啊。难怪大伙一直在群里默不作声,都在这儿等着,是孙子低估了。” 李诚川一下子盖住了茶杯,板起脸来,“什么鸿门宴,你父母不在,我们这些长辈当然要帮你把关。谁让你先斩后奏的!” “把关?想必当初我妈第一次上门,你们也是这么对她的吧。我早该料到,妈妈这么好的人你们都看不上,还期待这次你们能辨认清?” 话音刚落,茶杯重扣桌上,响亮的声音让云知心里一跳,李诚川满脸怒容:“李家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和你爸当初一个样!” “别拿我和他比!他不配。” 此话一出,余下三人均是一惊。 曾慧先出声:“小松,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儿子大孙子,李家这大家庭也是如此,李柏松的父亲一直是李家最爱的小儿子,那场意外更是他们心中永恒的痛。 李柏松没回答,空气静了下来。 还是曾慧先打破沉静,“不早了,大家先吃饭。” 可李柏松已有打算,他牵起云知:“我和云知先走了,不打扰爷爷奶奶用饭了。” 曾慧急忙拦他,“小松,好歹吃顿饭,我们也是为了你。你爸……” “奶奶,我是我,他是他,他才是你们的儿子。” “你意思是说我们管不着你?那为什么你外婆能管你!那时你去林川就去了,你现在还是不是李家人。”李诚川不满地说。 李柏松叹了口气,不打算回应这个,当初他离开宁市时说得够多了。 “奶奶,爷爷,我敬重你们,才想带云知来看看二老。也许你们官场经历太久,这辈子免不了以怀疑的目光看亲近你们儿子和孙子的人,我能理解。” 说着李柏松停下来,云知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热切地看向她,那一瞬间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可我只想说云知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能娶她为妻是我莫大的荣幸,也是我这些年最开心的一件事。外婆很早以前就把我当做成年人,从不干涉我的决定,我原本希望你们最起码能尊重我的选择。如果不能,我只能表示遗憾,望二老保重身体。” 一席话说完,李柏松牵着云知离开了,曾慧根本留不住他。 等人走了,曾慧又气又难过,对李诚川道:“你干嘛不说几句软话。” “有用吗?小松虽长得几分像爸,但比他爸倔多了。你确实不要把孙子当儿子看。” “明明长得更像他那个妈,脾气更像爸,你看他刚刚说的话,有几句简直一模一样,可惜娶的媳妇不如妈,至少他妈还算大方。一个个信誓旦旦的,可你看最后呢,结果呢……” “老婆子,咱们说好不再提这事儿,你哭什么!” 曾慧反唇:“我不是怕他和他爸一样,人到中年才知道要什么!你说小松刚刚说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是不是他外婆……” “不可能,要想让小松知道,那会儿她就不会删,这些年小松来看我们又没两样。除了今天。” “可是……唉,当初……” “别瞎想了,咱这年纪别再为孙辈操心了,即使要操心有那么多乖孙……” 第五十一章 李柏松一语不发地牵着她,云知心知他情绪不对,没有提醒,一路走来无比漫长,直到到小区门口,李柏松才如梦初醒,缓缓松开她的手:“抱歉。” “没事。” “抱歉。”李柏松重复了一遍。 云知看过去,明白他意指何事,再次说:“没事。” 李柏松还想说什么,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师傅问他们去哪,李柏松对云知说:“我们先上车吧,吃完饭再回去。” “也好,以防奶奶问起什么。” 李柏松看了云知一眼,他并不在乎这个,但他什么也没说,开了后座的门后便去了副驾驶。 “师傅你先往商场方向开吧。云知,你想想吃什么。” “好。” 云知真得在思索,但不是在想吃的。 她在想刚刚在李宅的场景,此时的心情和前天刘嫂拒收红包的心境无缝衔接在一起,瓜田李下,行不正言不顺,他人眼里的真相还不是因为自己行为给人的印象。所以当初都说他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形婚对象。 这么想着,云知时不时望向李柏松,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李柏松的后脑勺以及微微的侧脸。突然那人回了头,云知下意识地把头更向右转,视线也落在了窗外。 李柏松问道:“想好吃什么了吗?” 云知这才认真看窗外:“这边……离小吃街不远,要么等会儿就在远明路停吧。那里有家红豆沙蛮好吃的,甜而不腻,你吃吗,或者到时再看看别家。” “就红豆沙吧。” “嗯。” 然后车上又静默了。 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看看后面,又余光瞟瞟右侧,开始播起欢快的情歌。 这位大哥明显和两个乘客不在同一时代,停车前放的两首,一是SHE的《恋人未满》,一是梁咏琪的《胆小鬼》,然后在李柏松扫码付钱时,大哥眼看女乘客意等在路旁,便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追姑娘别害羞啊,下次一起坐后排。” 李柏松笑道:“谢了,她是我老婆。”说完他推开车门朝云知走去。 这个点又逢假期,人很多,红豆沙店楼上楼下都是人,二人好不容易在楼下找到一张两人座的桌子。 但这家店的出餐速度很快,没多久,两人已经喝上香甜的红豆沙。口感依旧软糯,配上甜甜的小元宵和夹心大元宵,很治愈心情,云知从前就很喜欢,此刻更不在话下,但她不知道李柏松喜不喜欢,便问:“可能女孩更喜欢吃甜的,班长你觉得怎么样?” 李柏松赞道:“不错,这家真是老子号?” “确实好久了,最初还是个小店,地方没那么大,现在应该是换了老板,我和发小刚开始来吃时,老板还是老爷爷老奶奶。” “发小?”李柏松偏了题。 “嗯,我以前有个发小……” “以前有?” 然后他们的谈话突然被一个响亮的女声打断。 “云知!”女声在嘈杂声中脱颖而出,云知望过去,惊讶了:“沈宜?” 她绝对没想到刚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沈宜穿着一身驼色呢子大衣,很是干练,她适才进门就看见了云知,此时又在问:“云知,这位是你老公吧,果然和照片里一样帅!” “对,他是李柏松,这位是我发小,沈宜。”云知简短介绍完后,立马问道:“什么……照片啊?” “你妈发给我妈的照片,嘿嘿。”沈宜扬了扬眉,又说:“等下和你们说啊,我去点个餐,本来还想打包来着,云知你帮我拉把椅子。” 沈宜去服务台后,李柏松从近旁拉来一把椅子,而后问道:“这就是你刚说的发小?” “对。” “这么巧。” “嗯。” 二人没说两句,沈宜端着食物风风火火地回来,“我来得刚好,高峰期刚过,不对啊,你们俩怎么也在这,我听说今天你们去看祖父母了?” 李柏松回道:“我爷爷家开饭早,云知说有家好吃的红豆沙,饭后我们就过来了。” “嗷嗷嗷,那开饭时间是挺早的啊。”沈宜喝了口红豆沙又感叹:“还是这个味儿。” 云知也应和着,“都不知道你来宁市了,宝宝和志恒呢,也一起来了?” “这不是放假嘛,志恒哪有空,又不像我是公务员,宝宝爷爷奶奶看着呢,大胖孙子可稀罕楼,这就是跟公婆住的好处。” “嗯,那挺好的。” “我忍不住了,李帅哥,听说你爷爷是前任区长,真的啊。” “哈哈,是。” “哇塞!” 在沈宜的夸张惊叹下,李柏松笑道:“我吃完了,去买个东西,你们慢慢吃,好了叫我。” “李帅哥真体贴。”沈宜又热情地做告别。 李柏松走后,这一桌立马静下来,云知努力在脑中搜索话题,沈宜先问起来,“听说你们不打算办酒席?为什么,留个纪念多好。” “我和他都觉得太麻烦,领个证就好。” “他们家也没意见吗?” “嗯,看我们俩。” 沈宜努努嘴,又说:“听说他……爸妈去世了,真的啊。” “嗯。” “唉,唯一的美中不足。他接受乐宝吗?” “接受。” 沈宜喝了口红豆沙继续问,“我说你们也太巧了吧,你妈说你们是高中同学?怎么就遇上了,跟我说说。” “怎么说呢,就缘分吧,我也没想过会遇到他。” “你说得也太敷衍了吧。” “真得,没想过,然后遇到了,就……” “啧啧啧,你这边倒是很如意。”在云知想展开时,沈宜反而打断:“周建峰,几次相亲后终于又有个稳定对象,不过之前聊天,我觉得他好像还对你念念不忘,还有点因爱生恨。” “又”这个字眼被云知精准捕捉到,不过她野只说:“不至于吧。” “据说他还到处和人说被你骗了,还说什么你打着乐宝的幌子去林川市,其实是……” “是什么?” “哎呀,这个肯定乱说的,林川不是你随便去的地方嘛。他当初毕竟对你情根深种,就像是头狼,本来快到手的小肥羊就这么被强壮的大狮子截胡,能不气不恨嘛。不过这种事很快就会忘。” “哪种事?” 沈宜抹干净嘴巴,满不在乎地道:“你知道的嘛,就是当初嘛。” “当初?”云知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我只记得我当初一直在拒绝他,很明确的拒绝,从没点过头也没搞暧昧,哪来的欺骗?” “好了好了,你今时不同往日,还在意这些干嘛,不重要了,别想太多。” “想太多?”云知叹了口气,说不下去。 “你看你看,干嘛又不开心了,我还提当初干什么。就说现在吧,你终于找到幸福,以前还担心你30岁前都不肯结婚,没想到啊,超级金龟婿。他们家人多不多?” 话题硬生生地跳过,云知也不想死抓着不放,没脾气地回:“还行,有几个伯伯,几个堂哥堂姐。” “那不算少,我突然想起来,他一个堂哥是周建峰的上司,啧啧啧。” “是吧。” “你妈说他自己开公司?” “嗯。” “唉,真不能比。”沈宜叹道,又道:“他们这种大家庭据说规矩都多,我们单位有个姑娘,她有亲戚就嫁入豪门,她跟我说豪门太太不好当,有时不比自己上班赚钱自由呢。真这样吗?” “他工作和他家没关联,不是豪门。” “得了吧,跟我们比肯定是啊。你啊,平常多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才不会多想。” “我没多想。” “好了,不说这个。一说这个你就变脸,你这两年可没以前温柔。以前我们多好啊,你什么都和我说。现在,一个信息过去,半天都不回,我怎么感觉我们疏远了?” “可能每个人经历不同,观念也慢慢变得不同,有时也不是疏远,而是……这……是很自然的事。” 云知很认真地回答,哪知沈宜品出了别的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我之前某些观念你不认同?” “不是不认同,就是……” 沈宜又努努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没想到啊,这几年我一直在拉你,给你介绍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对象,这么尽心尽力,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这么说。” “你看我们说得,又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云知尴尬地打着哈哈,可沈宜真来气了,云知便又说:“我知道你的付出,大家的付出,我都知道。可我有时候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吃桃子?你们说桃子多么鲜美,可我对桃子过敏啊,可你们一直都选择对此忽略,还反问我为什么不吃,觉得我不吃就错了。还有,我一直很失意,可你经常找我都在说你取得什么进展,我每次都只能强颜欢笑地祝福。算了,这点我从没打算说,是我没自我调节好。” “今天这些话真让我大开眼界。果然,大翻身后人都不一样了!” 沈宜音量陡然拔高,前两年,云知自我封闭,她一直去捞往下沉的她,没想到如今人家反而怪她。 她们这桌虽在角落,但声音还是引来别人的目光,沈宜静了一会儿又说:“云知,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主动说自己的事了。可能是你高中回老家后还是我高一回老家后?我承认有什么事我都喜欢和你说,那是因为你的回答总让我很中意,你每次都很捧场,说实话,我也渐渐觉得你很敷衍?今天才是你的真心话吧。其实也挺好。” 顿了一下,沈宜继续:“你还是不现实不聪明,我们给你吃的是桃子吗,明明是很多人都渴望但无门路获得的,你却不珍惜,不,是不屑一顾,是你自己把它们当成了会让你过敏的桃子。你一直纠结什么?自尊心?重要吗?你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好过,即便现在你解决结婚这件事。所以我刚刚又加深以前就懂的道理,聪明人会把任何生活都过得如意,即使食不果腹也开心。有些人则不然,也许他们比大多数人要富足,可每天还是不开心。你懂我意思吧。” “没想到你还从我身上得到启发……”云知又说不下去。 沈宜也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一直以来她帮助的朋友突然因嫁人连升几级,这反差的滋味自她得知消息后便隐隐存在心上。 “我现在才认识到可能周建峰那样的也不入你眼吧,祝你豪门太太当得如意,在那边多交些朋友,再见了。”沈宜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云知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看着曾经相伴多年的朋友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她在心里不断重复:“好吧,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过了一会儿,有服务生走过来,“不好意思啊,请问这桌可以收吗?” 云知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起身,瓮声说:“可以。” 然后她也离开了。 那个服务生和走过来一同收拾的另一个服务生说:“那个小姐姐哭了呢,哗哗的~” 第五十二章 北风呼呼的街头长椅上,坐着一个低头沉思的女子,一个俊朗的男子正缓缓蹲下,如果画面就此定格该是多么美好,可下一秒女子便花容失色地抬头,瞬间划破这幅画卷。 “吓到你了,不是说好了叫我,怎么又忘了?”李柏松尴尬地直起身,坐到长椅的另一头。 云知也尴尬起来,“不好意思,你在外面绕了很久吧,这么冷的天。” “云知,你在想什么?”李柏松不答反问。没有回应,他轻轻叹口气,转而说:“我很少来这边,刚刚一直在走动,一点也不冷,倒是你,坐这不冷吗?咱们回去吧。” “再坐一会儿吧,我没坐多久。” 说着,云知还指了指自己棉袄上的毛绒高领,李柏松无奈地笑起来,递给云知一个纸袋子,“红豆包。” 云知摇头,她刚刚虽没吃饱,但现在什么都难以下咽,“一个太大了,会撑。” “他家包子确实很大一只。” 然后俩人就静静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半晌,二人又同时说话。 “可能要……” “班长……” “嗯?你先说。”李柏松道。 “我想问,如果一个人,被身边所有的人不看好,是不是问题出在她身上?” 李柏松愣住了,这些天他和云知虽同住屋檐下,越来越熟悉,可云知从未敞开内心,这还是第一次。可现在顾不上激动,他认真答:“我觉得你是知道答案的。每一个环境都会有一个主流价值观,可这就代表这个价值观正确?不一定,也许因为成年累月,积习难改,大家都抱团取暖,这个主流队伍便越来越强大,形成一个无比强大的氛围,个人的意志便很容易被这样的氛围吞噬,就比如……” 李柏松顿了一下,继续他的例子:“我妈是很好的人,家里条件也和我父亲旗鼓相当,可当年我爷爷奶奶没刺挑了也觉得她不好,今天这一出,和当年如出一辙。我之前要去林川,他们也是所有人团结地反对,告诉我选错了,可我从不觉得自己选错,也从不后悔。” 云知摇摇头,笑道:“是你很强大。” 强大源于坚实的自信,所以无人能撼动。 “我也有不确定不自信的地方。” “是什么?”云知好奇。 李柏松不确定不自信的地方均由于一个人,可他知道火候没到,他只说:“其实不是所有人不看好,只是那个氛围的所有人。那就坚定地跳出来,跳到同类型的氛围里,然后继续坚定下去。” 云知点头,李柏松说得很对,答案她一直知道,只在于自己能不能坚持,既然是关乎自己努力与否,这个话题也许没有继续的必要,半晌她又问:“班长,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今天发现你连爷爷奶奶都怼……” “咳,我的形象幻灭了?” “没有,更有血性了。如果说明天你要是去我家看见什路见不平的事,一定不要拔刀相助好吗?” 李柏松皱眉道:“我以为你妈挺满意我的?是你爸……” “我是说如果……” 云知担心自家的糟心日常被人看到,当然明天肯定有所收敛,她父母可最在意脸面,可为了以防万一,事前提醒总比事后解释要来得容易。 “你放心,我不至于怼你爸妈吧,你今天都这么给我面子。” “哈,今天他们这么反对,说明我们演得很像,很成功对吧。”云知自嘲道。 “对,非常好。云知……” 云知见李柏松眉头又皱起来,忙打断:“我突然饿了,红豆包你吃吗,咱们一人一半?” 对云知来说,甜食真能治愈心情。她咬了一口便从心里赞叹:“这家是新开的吧,叫什么?” 李柏松含糊地回:“叫什么新字号什么红豆包。” 其实是叫“新字号相思红豆包”,李柏松记得很清楚。 “新字号,不是吧……” “对啊。好像下雪了。” 云知捧着热腾的包子抬头,就看见无数的雪花自漆黑的夜空飘下,不是大朵大朵的,而是又轻又小,似轻盈的雪精灵,一触即化,稍纵即逝。 “林川的冬天好像很少下雪?” “对,不如宁市。”李柏松也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回道。 云知便突然希望雪越下越大,最好第二天起来整个世界能变个样,她想起什么,又喃喃道:“初雪……” “什么?” “我说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合作愉快!”云知举着红豆包做干杯状,李柏松也配合地举起,他从未对红豆有过偏爱,除了今天。 红豆意、初雪叹,坐在长椅两头的两个人儿都小心掩藏自己的秘密。 这天坐出租车回去,李柏松照例给云知开车门,然后也把自己塞到了后座,并冠冕堂皇地解释:“我眯一会儿,到了喊我。” 第二天天明,云知的期待落空,窗外没一点雪的痕迹,她认命地起床,对她来说,去自己家比去李家还恐怖,和父母大半年没怎么说话,等下她要扮演什么角色才好? 没有答案,按响门铃前云知还是没头绪。 很快,云业丰带着云睿来开门。 云知打头阵,嘴巴嗫嚅着还没喊出“爸”,李柏松已自然地叫道,云知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云睿就大喊大叫起来。 “臭姐姐和臭宝宝来了。”云睿边喊边往回跑。 云业丰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亲家,柏松,大家快进来。” 众人跟着云业丰往沙发那走,这时厨房传来方顺琴压低嗓音的训斥:“跟你说了今天表现好点。” 下一秒,方顺琴笑容满面地出来打招呼,“亲家,柏松你们来啦,菜马上好,先喝茶暖暖胃。” 方顺琴的笑容满分,接力棒传给云业丰后也很给力,可他们想不到这些装点好的门面等下都会被自己的亲儿子破坏掉。 云睿今年上一年级,正处在小男孩最不受控的阶段,他和云知走前没什么两样,时不时弄点动静,大喊大叫,连吃饭也是,当大鱼大肉摆满一桌时,他开始发号施令。 “我要吃排骨。” “好好好,排骨软,奶奶你也吃一块。”方顺琴给儿子夹完,又给徐奶奶夹。 “太硬了,我不吃,我要吃虾。” 方顺琴好脾气地应着,“好,这河虾新鲜呢,柏松你也试试。” “太咸了,我要吃鸭腿。” 于是方顺琴又给云睿和徐奶奶都夹了鸭腿。 徐奶奶笑道:“不客气,云知妈,我自己来,你也吃。” 此时云睿喊起来,“她的鸭腿比我大,我不要这只。” 云业丰终于发火:“不吃就回房去。” 方顺琴也对众人抱歉,“这孩子最近挑食。来,妈妈喂你。” 云睿在父亲的威严下不闹了,可摆起脸色,不情不愿地张口,接受母亲的投喂。 “小孩子太皮了。”云业丰道。 “小孩子皮说明聪明。”徐奶奶圆场。 “聪明啥,考那点分数。” 云睿闻言,没再张口,突然愤愤起身跑回房,“砰”地把门关上,同时乐宝被吓醒,哇哇直哭。 “臭宝宝!”房间又传来云睿的喊叫。 “晚上别吃了,臭脾气,丢不丢。”方顺琴终于没压住火,气急败坏地宣布惩罚,下一秒房间里爆发一阵哭声。 云知从头到尾没吭声,她对发生这种事一点也不意外,她小时候虽然待遇不如弟弟,可父母的教育并没有实质性的长进。人后不疏通,人前又贬,孩子要么闷葫芦,要么坏脾气。 本来这事与云知没半毛钱关系,哪知方顺琴对徐奶奶解释:“这孩子平常可不这样,一早知道姐姐要回来就开始生气,也是,这做姐姐的大半年不回来不联系。你看,生起气来简直小坏蛋。” “我知道,云知这么善良,弟弟哪能是小坏蛋。”徐奶奶应道。 “弟弟其实就是脾气急,实际心眼儿好着呢,很多人都说这他聪明,我也觉得成绩都是暂时的,关键是以后。” 云知听着这突然的“儿子秀”和意有所指,只觉得更尴尬。 徐奶奶照常笑道:“咱们云知也没话说,就冲收养乐宝这事,我这个活了一辈子的老婆子打心眼儿就佩服。” “有钱有闲我也不反对,可当初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好歹嫁了人,这点我还觉得对不起你们家。要是能快点给您生个大胖曾孙,也算她知恩了。” “云知妈,我都半截身入土的人,哪在意这个,他们年轻人过得好我就放心。云知她也能自己能养活自己,现在靠漫画挣钱,漫画可火了,是吧柏松。” “对。” “漫画?!”云业丰突然开口,云知有种不祥的预感,漫画可是她家的大地雷。 “嫁人了就好好打理家庭,又整天不务正业!” 云知沉默地听着,若不是徐奶奶和李柏松在,她现在应该会据理力争起来,她只是不想让场面变得更难看,只求这个话题快点揭过就好。 “爸,现在漫画市场越来越好,搞得好的话,月入过万没问题。” 云知偏头看了眼李柏松,那人显然把他们昨天的约定抛向脑后。 “她没学过画画,这要怎么画?”云业丰还没说话,方顺琴便急切地问。 李柏松回:“漫画最关键的是讲故事的能力,云知这方面有很多的积累,至于画功,她确实不占优势,但她每天都在加倍地努力,再画一段时间,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能挣钱当然是好事,也得兼顾家庭。”云业丰终于道。 “不用操心,现在年轻人过日子都有自己的一套。”徐奶奶再次圆场,这事终于揭过。 这天饭吃到最后氛围全无,大家回去后对此都默契地不做评价。云知感觉心累,进门后便想躺着,躺着躺着便想早点离开宁市,可她突然想到有个重要的事没做,便又爬起来去找李柏松。李柏松正在烧水,云知径直问道:“卢默和你说晚上的聚会没?” “聚会?” “对,昨晚他来问,我应下了。” 带女朋友见朋友本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是带新婚妻子,云知不想李柏松又为她让步,飞机上的话她都听到了。 不过又是一场“应酬”罢了。 第五十三章 再见到林声语,云知内心不可能毫无波澜,毕竟上次谈话她声称不想和李柏松扯上关系,如此句句凛然,可这才多久,她就自打巴掌,尽管她和李柏松的关系是假,但她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私心在里面,所以难免心怀愧疚。 林声语依旧光彩照人,云知看着她热情地和徐奶奶拥抱,又娇俏地向李柏松表达祝福,她一时有个错觉,站在她面前的那三个人多么和谐,多么像一家人。 而后她又恍然,林声语大方活泼,不就是徐奶奶理想的孙媳妇?所以,他们俩究竟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等坐上车后,云知还在思索这个问题,根本没注意听卢默在吹嘘他开来的车。 “你悠着点,别把你姐的豪车蹭了。”李柏松调侃完,下一秒凑近云知,他问道:“累了?” 云知回神,然后车内诡异地静下来,卢默瞟了眼副驾驶的林声语,再次给力地聒噪起来。好在这是今晚唯一一次的沉默,因为吃饭的地点无比闹腾。 一个有表演节目的海鲜馆,只要手不停剥着什么,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云知就是这样回避林声语的目光。 林声语似乎毫无察觉,很自然地问她:“你们漫画最近人气一直在飙升啊。” “粉丝厚爱。”云知答得并不爽利。 “虽然你们结婚挺突然的,但我一看漫画重新连载就猜你们肯定在一起了,果然啊,敬你们。”林声语说完,又开启喝酒模式,李柏松以怕找不到代驾为由,一直喝的是可乐。 酒杯碰撞,歌舞助兴,红酒配海鲜入肚,可云知心里越发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窃贼,明知是别人的宝物,但因为宝物需要人暂时保管,她就拿上了,不仅如此,还享受着得到宝物后一系列的好处。 酒至中途,林声语又一次举杯的由子是她要脱单了。 “呦呦呦。”卢默叫起来。 “还在暧昧期,考察中。”云知注意到,林声语说这句话时看了眼李柏松,可李柏松什么都没说,只有卢默兴奋地回应:“大小姐,你只要招招手,马上有一票人来排队。来,再开一瓶。” 一瓶红酒对于卢默和林声语来说只是小case,可云知却觉得这喝酒的架势颇有点借酒消愁,而“愁”的来源就是她。她无法不这么想,嚼在嘴里的海鲜顿时不美味,好在音乐够响,能帮她一起麻木烦躁的灵魂,只留躯壳来应对这漫长的夜。 不多时,桌上便多了两个喃喃自语的醉鬼。卢默声音很大,一再重复“我们仨我们仨……”。而林声语多数时候都半闭着眼托腮,偶尔说什么没人能听见。 李柏松对此见怪不怪,拍了下卢默的头,便起身和云知说:“我找个人来扶卢默,再去开车,门口见。” “好。” 李柏松走后,云知看着喝趴下的两个人,幽幽叹气。 这属于他们仨青梅竹马的聚会,兴许她不该来参加,她怎么就学不会识抬举,学不会别把客套当真。 一位侍者出现,扶起卢默,云知便搀起林声语往门口走,中途林声语摇摇晃晃地看了眼扶她的人,笑起来:“真漂亮,我也不赖,样样好也没用……我真快有对象了,我可是聪明人,就是没那么快释怀,这么多年,如果我妈早跟我说……不可以在一起……” 林声语的话断断续续,因为离得近,云知听得清楚,所以他们不可以在一起是因为林声语妈妈?这次的林声语确实比上次更舒展? 云知自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可送两个醉鬼回家时又验证了她的猜想,李柏松直接把车开到卢家别墅就不管了。 “我们不先送下副班长吗?不是都住得很近。”云知问道,卢默刚刚一直说醉话,把他们儿时的邻里交情絮叨了好几遍。 “不用,我跟卢姐说了,她会联系张姨……声语父母,她家早搬家了,卢默他家前两年也搬了。只有我家……” 李柏松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云知看得分明。 她的好奇心再次抬头,到底什么原因阻挠他们?什么原因让他成了独身主义?这么好的人遭到命运不公后,还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只能每天和无趣的自己同住一屋檐下。 两人没打车,今晚的车难叫,二人索性往前走。一天都在赶场子,好不容易能和李柏松独处,云知这才找到机会说:“中午那会儿难为你了,抱歉,当初就说你至少找个条件好的形婚对象,就……” “就如何?我没觉得如何,你不用抱歉。” 云也想过她会有一天带男生回家,男生可能见识到她家的相处之道,然后他或许会看不起她家,又或许像李柏松这样说不觉得有什么,可无论那种,她都觉得不堪,除非对方家庭氛围更奇葩,她才不会不安,这就是人性吧,往往旗鼓相当才意味着平等,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云知无法对李柏松说她家如何,避重就轻地解释:“就他们明知我们的打算,还话里话外谈到婚宴、礼金,要不是奶奶在……” “这很正常,大多长辈都这样,一时没法接受结婚不办酒,只要有一点可能性他们就不放弃,我能理解,只要我们坚持就好,没什么,这些外婆回应比我回应会更好。当然外婆不在,我也能hold住。” 云知想了一下又道:“可单看我们的表现,你今天一直有礼貌有礼数,侃侃而谈,那么给力,相比之下,我昨天表现也太差劲了。” “你怎么这么想?”云知的逻辑让李柏松不得不端正起来,“昨天明明我爷爷奶奶无礼在先,你本来就不是热络性子,表现已经很好。再说,在你父母眼里,我可是突然把他们女儿娶走的人,他们非但不责怪,还热情友好地招待我和外婆,又不坚持彩礼,换作任何人,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别安慰我,比起这些,他们更想我早点嫁出去,而且结婚本就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我们本来也说好了。而我表现不给力是事实,你昨天不该道歉,你爷爷奶奶看不上我很正常,幸好不是真的。” 相处久了,李柏松又发现云知的一个特性,那就是她自有一套悲观的逻辑思维方式,而且还异常倔强,他有时会因云知对待自己的苛刻方式又心疼又生气。 所以他止住云知的脚步,有些强硬地打断:“云知,要我说几次,你很好。别再咬嘴了。”顿了一下,他又说:“抱歉,语气急了点。” 云知松了口,心里有点讶异,她刚刚咬唇很隐蔽,咬着嘴唇内壁一丁点,不注意的话很难发觉。 李柏松放开云知的胳膊,缓下自己的态度,“是我爷爷奶奶做得不对,不是你知道吗?他们这样让我很难堪,我会想你一定觉得我爷爷奶奶怎么这样,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 云知使劲地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增加你烦恼了。如果不是我……” “你要再说是你的问题,我就更羞愧了。尽管这事是假,但我爷爷奶奶对你的态度是真,我真后悔带你去见他们,要是我事先知道。” “不怪你,要是换一个人……” 李柏松再次强硬打断:“云知,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不说不行,其实我爷爷奶奶他们昨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误信了谣言。” “谣言?”云知明知故问。 “周建峰,你也知道他是我堂哥单位的,他说了些诋毁你的话,所以我爷爷奶奶才会搞这一出。” “他说了什么?” 当时曾慧在厨房和李柏松说:“这女孩不简单,看着老实木愣,实则深藏不露。她一方面吊着一个条件不错的人,一方面又不惜千里迢迢去追你,追到了便甩开条件不如的人,闪婚,先斩后奏,就是怕露馅啊。” 尽管李柏松说了很多他们重逢纯属偶然,可曾慧一点也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对此,李柏松只说了个大概,他还说:“因为造谣的事刚巧和实际基本吻合,所以他们就深信不疑,才那么对你。” “这么说,他们不是故意的,是爱孙心切,更是情有可原不是吗?” 无风不起浪,她和李柏松的确差距悬殊,并且云知自己清楚,她当初去林川不能说完全随机单纯的。 李柏松本想让云知好过点,才把隐藏的事道出,没想到她反而更不好受。 他再次意识到云知的悲观根深蒂固,没法轻易扭转,于是他转而说道:“今天是不是很累?等到前面我们再看看有没有出租车。” “不累。” “不用勉强,以后不想去就拒绝。今晚过后,卢默肯定蹬鼻子上脸,他以后跟你说什么胡话,别理他。” “他会和我说什么胡话?” “别看他二十几,还是那个德行,爱八卦说瞎话,记着我的话就行。这两天辛苦你。” “班长,你千万别这么说……” 两个人不知为何又回到“相敬如冰”的状态,李柏松都忘了昨晚的红豆是何滋味,他此刻只想去问候一下卢默,问他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假期干点什么不好,非要组这个局?! 第五十四章 那天他们回来已经很晚,乐宝早跟着徐奶奶在房间睡觉。 “我还是去睡客房。”李柏松换完鞋道。 云知迟疑地开口:“再用那个借口,奶奶可能会起疑。” 今早徐奶奶看见李柏松从客房出来,有些疑惑。李柏松便解释床小,怕压着乐宝,这也能理解。可今天…… “我起早点。” 云知想了想又说:“起早点也很奇怪,要不……我在房里打地铺,反正空调开着。” 最后的决定是云知睡床,李柏松打地铺。 决定完,李柏松去客房洗澡,云知顿时什么愁绪哀思都不见了,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卸妆、洗漱、铺地铺,然后钻被窝,且背对着门和地铺的方向。可她这一姿势维持了好久,估摸有二十分钟,还听不见外面有任何动静。 其实俩人想到一块了,云知动作快是为了避免尴尬,李柏松也是,他怕早进去,所以慢悠悠地吹干头发后,又在客房晃了十几分钟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听到脚步声,刚仰面躺没多久的云知立马侧过身,把脸埋在胳膊下,然后她听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一次两下,声音越敲越小,三次后又停顿下来,最后是开门声,云知屏住呼吸,极力维持镇定。 李柏松进来后,发现大灯已关,床上的人动也不动,显然已经睡着。于是他轻轻地带上门,脱了鞋往前走,直到停在了床边。云知虽然背对着,但却能感知那个人脚踩在地铺上,然后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啪”的一声,暖黄的光亮彻底消失,云知恍然,他是在关台灯。 然后又是一阵窸窣,房间安静下来,云知才睁开眼,渐渐的,她适应了房间的亮度,能看清眼前所有事物的轮廓。 等到后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云知又等了一会儿,才轻轻换姿势,这个点她还不困,近来她又开始失眠,每晚都是看漫画或电影看到自动睡去,在住进李柏松的公寓后,她睡得越来越晚。 她尝试过像一般人那样早早丢开手机和电脑,闭眼入睡,可不管用,她一闭眼脑袋就开始想事情,想到停不下来直到彻底失眠,只有在睡前转移注意力,把自己搞得极其疲惫,她才能入睡。此刻兴许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悄悄挪到床边,专注着看着地上那一团轮廓。 李柏松仰面躺着,没有鼾声,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云知不禁默叹他怎么连睡姿都那么板正,再看到那人随意搭在被子上的手,云知不禁握起自己的手,她昨天曾被这双手牵着,今天这双手又握住了她的胳膊,那么有力坚定。是啊,无论他和想象中有多少出入,可正直这点一直没变。 云知这样看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凌晨三点多,李柏松被一阵啜泣声惊醒。 起初他还朦朦胧胧,哭声很小,他以为在梦中。后来这声音挥之不去,持续不断,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地上迅速爬起,打开台灯。 云知在哭,就像在医院那次,她不知又陷入了什么悲伤的梦境,表情痛苦,哭得时候也压抑着,不断咬着唇,呜呜咽咽。 李柏松心里立刻被打了一棍,闷闷的,他轻声唤着“云知”,试图叫醒她,可是床上的人明显深陷噩梦的沼泽。于是他挪过去,一手轻轻地抚着云知的头,一手用纸擦去她脸上的泪,还试图将下唇从紧咬的牙下解救出来。 当再没有泪水从紧闭的眼帘滚落,李柏松仍是不动,他久久凝视那张脸,云知的眉还皱着,唇也时不时地咬着,好一会儿那张脸才彻底放松,李柏松跟着舒了口气,愣愣地想了会儿,最后重新关上台灯。 第二天一早,徐奶奶注意到云知的嘴唇破了,嘱咐她多喝水天气有点干。云知解释她睡觉有时候会有咬唇的习惯,她这一解释,徐奶奶就把目光转向打着哈欠的李柏松身上,云知顿觉解释多余,脸红起来,再说什么也不是。 这段插曲揭过,三人开始收拾行李,门铃响了,谁都没料到来的人是方顺琴,云知最是惊讶,可她面上一点没显。 方顺琴道:“这孩子一听姐姐今天要走非要来,亲家,没打扰你们吧,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只是正巧在附近,也不知道你们走了没,就来看看。” “哪里的话,快进来坐,飞机还有好几个小时。”徐奶奶将方顺琴迎进来。 坐在沙发上,云知听着方顺琴搬弄着漂亮的场面话,又看到云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觉得方顺琴此行一定另有所图,只是她猜不出来。 当然她也不可能猜出来,父母现在在她心里是很复杂的存在。她不信任他们,又觉得对不起他们,这两种心情始终占据她的内心,矛盾又痛苦,刚到林川时,她每每想到父母,就会忍不住掉泪,也说不清为什么哭。 而现在又是离别时刻,被叫到楼上拿礼物的云睿还说他们是特地来看她,云知的心便马上软起来,尽管理智不断在提醒:当心巴掌后的糖。 云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哪知云睿躲着她的手,不耐道:“礼物呢?” 礼物其实她昨天回家时就揣在口袋里,可过后她根本就不想给。 此刻她把黑色的盒子递过去,“喏。” 云睿急忙打开那小小的盒子,而后失望道:“怎么又是手表?昨天姐夫刚送,你们怎么不商量好!” 来不及感叹现在小孩子早熟的说话方式,云知疑道:“姐夫?送你……” “我不叫他姐夫叫什么?” “他送你表了?” “对啊,我都戴上了。”云睿撸起袖口秀出手表:“蜘蛛侠,还算酷。你这个长得也太普通了吧。” 云知看了表带上的品牌标记和精美的做工,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她敲了下弟弟的头:“你可要好好珍惜。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我这可是电话手表。” 云睿没半点反应,云知便继续:“能打电话,能听故事,能听歌,还能定位……” “我知道了!我有个同学说过,是不是还能玩游戏。” “游戏不多的,毕竟给小孩设计的。” “我要戴上去。”云睿兴奋起来,跳了又跳。 云知边给云睿戴边说:“有两个表刚好,一般学校不让戴电话手表,你就戴你……姐夫的,平常放假或出去玩可以戴我这个,换着戴。” “知道了,姐姐。” 从昨天到现在云睿第一次好好喊她姐姐。云知眼眶一热,赶紧转过脸,“你昨天么回事儿?因为我?” “哼,你才没那么重要。还不是他们一早就说个不停,要我如何如何问好,如何有礼貌。” “就因为这个?确实说得没错啊。” “你根本不知道!” 云睿闻言臭起脸。 云知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她轻声问:“小睿,那你和姐姐说说怎么了?” “老早就说好1号要去游乐园,结果骗人,爸爸临时去应酬,妈妈就让我改天,然后她就叫人来打麻将。哼,昨天你们来也没去成,今天只有妈妈带我去,去之前还要骗我来这里,等会儿能不能去我都不知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明明他们不讲信用,还发火。” 云睿说得云知都懂,她从小就是这样被哄骗的,什么考得好就给她学画画,考到第一名就给她买新衣服,太多太多了,而他们一旦发现哄骗不管用就开始变脸。她知道云睿受宠颇多,可那毕竟是她弟,云知用更轻的语气说:“你爸是生意人,真得有很多应酬,常常会很突然,因为对方拿不准什么时候有空,他都不能像你这样规律地放假休息。而你妈,你不知道,你出生前她经常打麻将,你出生后她极少去了,她肯定想着等你爸一起去,所以那天既然去不了就打麻将休息一下,小睿,大人有时很辛苦的。” “你干嘛一直说你爸你妈。你……干嘛哭?” “你别瞎说。” “你眼睛红了。” “我早上起来眼睛就红了,没睡好。总之,你不能再这么乱发脾气,别人乱发脾气时你什么感受,我们昨天就是什么感受。如果……有人对你无缘由地发火,你一定要提醒自己别像她那样,也不能从此怂了,而要坚定地告诉她是她乱发火了。” 云睿听完一脸嫌弃,“你咋还来这一套?这都是幼儿园学的东西,陌生人要带你走,你要告诉他不可以,呕,我现在上小学了亲。” 云知为弟焦虑的心一下子破功,她无奈地说:“现在小孩怎么都……” “怎样?” 云知心里感叹那么难搞那么精,嘴上却再次强调“以后有话好好说。”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这次没去,下次回来我带你去。你……可以把他们失约的事都记着。” “哼,谁要你带我去。” 云睿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奔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你妈等下可能会给你礼物,就装在她包里,你妈不知道我看见了,也可能不是,你可别抱希望,我觉得是。” 云睿活学活用,回敬了几个“你妈”后,“噔噔噔”下楼了。 云知对礼物才没抱希望,果然方顺琴走前并没从包里拿出什么,也没像上次那样单独叫她去一旁念叨。 他们走时是李柏松送他们去门口打车的,因为乐宝闹脾气的原因,云知没能一起去,她一直抱着乐宝在屋里走来走去,等李柏松一回来她就问:“他们坐车去哪了?” “星湖游乐园。” 云知听完松了口气,同时还感到一阵失落,都没注意李柏松一只手一直插在外套的大口袋里,那口袋还露出牛皮纸袋的一个尖尖角。 第五十五章 李柏松发现云知有分离焦虑症,至少他撞见的两次离别,她的情绪都不对劲。 方顺琴走后,云知就上楼洗头,洗的时间颇长,尽管她下楼后表面看不出一点反常。 这段时间同住屋檐下,他和她的关系渐渐转变成真正的舍友与合作者,但也止于此。云知一旦“敬业”地达到这一标准,就不肯再敞开更多的心灵空间。只要稍微再靠近一点,她就有所察觉,立马后退一大步,甚至退到标准以下。 飞回林川时,不仅云知在回想这两天的事,李柏松也在想事情,云知这些表现让他想起他一个学心理的朋友曾给他讲的例子,可具体是什么心理学名词他想不起来。 这一行人回到林川后唯独卢默最开心,因为在小区分手时,云知主动邀请他得空时来家里吃饭,卢默乐得背影都在跳跃。 李柏松没说什么,等他和云知两个人坐电梯时,他才开口:“云知,我看卢默都看烦了,要是不想他来,那是最好。” 又是这句话?!李柏松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前天的聚会和今天的邀约难道还不能表明她的态度吗,她根本不想他迁就她。 云知本想压住这瞬间升起的情绪,哪知话还是冒出来。 “班长,你不用迁就我,之前都说了,别因我改变习惯,我也可以打配合,当然我现在可能配合得还不够好。” 云知指的是去李宅的事。 “不是迁就,我……很乐意。” 听到这句话,云知下意识地开启防御机制,她回道:“别别别,你现在可以迁就我,但时间一长,肯定会觉得烦,会觉得我这个合作者让人太累,真的,我都知道。” 云知刚表达完,电梯恰好到了楼层,门一开,她便率先迈出去。 李柏松的又一次试图靠近宣告失败,但不是没有收获。云知的回答让他加深了一个念头,那个在飞机上琢磨出的念头。 之后,日子又和之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不仅是李柏松在悄悄计划着什么,云知心里也萌芽了一个打算,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打算越来越深刻和坚定。 云知不知是不是自己又过于敏感,她总觉得红包之事后,刘姨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她不知道,这一猜疑会在之后得到验证。而眼下是卢默第四次的蹭饭。 自从那次云知主动邀约,卢默又开始勤快地串门,已经和刘姨混得熟稔,今天饭后他照例来一波彩虹屁:“刘姨,这顿饭太赞了,尤其油焖虾。真不敢相信,李柏松竟然瞒我这么久。” 卢默每次彩虹屁最后都要幽怨地加上这句话,因为他第一次赴云知的邀约后才知道李柏松竟然请人来煮饭。 刘姨还记得雇主当初交代的话,对此只道:“卢先生喜欢的话,下次还给您做。” 李柏松则没那么客气,他道:“你别在那碍手碍脚,打扰刘姨的工作。” “刘姨才不会这么觉得呢,对吧。” 卢默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从厨房出来,迈向客厅。 “真可惜啊,沈辰几次都没能来。” “他哪像你这么厚脸皮。” “你可别瞎批判,不是他不来,是正巧都不能来。第一次正好和他同学聚会撞上,第二次他出差了。第三次他还在出差,第四次……” “也就是今天,你临时起意来蹭饭,距离上次只隔了两天,沈辰还没回来。”李柏松贴心地补充。 卢默无话可说,转而哼道:“你请刘姨做饭竟然瞒我!” “你还没完没了了,还不是怕你天天来蹭饭。” “不对啊。”卢默想起什么,看了眼走廊那头,压低声音道:“你结婚前请的刘姨?以前不是说喜欢自己弄饭?” “我不像某些人吧。我有一天突然想过得精致点,挣钱不就是为了生活更舒适。早晨和晚上能在家静静享受美味的食物这种感觉太好,你还理解不了。你下班就想着随便填饱肚子,然后和一帮人在网上开黑,晚睡晚起后,在上班路上匆匆解决自己的早餐。当然每个人对生活舒适的理解不同。” 李柏松说到最后都没点题,但卢默早被他的话刺激了。 “也许有些人不喜欢家里出现陌生人。我记得你之前也是这个阵营里的!” “人会变,谁不是从陌生到熟悉,看你才来几次,不就和刘姨混熟了。我不是说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别在意。” 李柏松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却把卢默气得忘了最先的问题,当他看见刘姨拎着两包厨余垃圾出来后,便抢过一包夺门而出,还不忘大声说:“刘姨,咱们走。等下我加你微信,你有和你做饭一样好吃的姐妹吗,推给我。” 李柏松很了解卢默的尿性:除了爱八卦和自来熟,还极易受别人的影响,尤其是受他的影响。 卢默一进电梯便加了刘姨的微信,开始问东问西。 刘姨回答时表□□言又止。 卢默停下来,“刘姨怎么了,你也觉得我不是个能请人来做饭的精致boy?” 刘姨连忙摆手:“卢先生,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电梯门开了,刘姨叹息一声走出去。 卢默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穷追不舍地问:“刘姨,有什么你就直说,咱们都那么熟了。” 刘姨扔完垃圾抬头望了望,赶紧说:“嘘,嘘,咱们边走边说。” 卢默疑惑,怎么还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卢先生,你答应我,我和你说后,你可别激动啊。” “我保证。” 卢默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一咯噔,心想他虽然和刘姨混得熟,但刘姨竟然也不站在他这边,还一脸严肃地要说叨什么的样子。 “我知道你和李先生关系很好。” “一个□□长大的。” “唉。” “怎么了刘姨。”卢默完全摸不清谈话的走向。 “李先生人太好了,我做保姆做家政那么多年,从来没遇见像李先生这么好的主顾。就是这么好,我才不忍心看他受委屈。” 卢默不解,“受委屈?” 刘姨又是哀叹:“我就知道李先生是那种什么事都默默忍受的人。我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最忌嚼舌根,可李先生太好了啊……” 卢默忍不住打断,“刘姨,您到底在说什么?” 兴许铺垫足够了,刘姨这才和盘托出,几分钟后,卢默哇哇大叫。 “怎么可能!您多想了吧!” “卢先生咱们不是说好不激动。”刘姨频频看向四周,怕遇见什么熟人。 卢默犹在震惊中,刚刚刘姨的意思是云知……出……这怎么可能,放着李柏松这么优秀的家伙! “这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是。我撞见过两次了,两次还都因为我家里有事才撞见,那要是……” 刘姨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卢默紧皱着眉毛不说话,脸上还半是怀疑半是震惊。 刘姨又道:“这日常吧,我也很清楚。李夫人总是有点冷淡,而李先生却一直温和又耐心,而且你没发现嘛,你几次来,李夫人都是吃完饭就进屋去了?不是我要嚼舌根,对丈夫好友如此,很说明问题了。” “你当真撞见……” “千真万确,就离这几个街区。上次李夫人还在那个男人面前哭泣,他们举止真得很亲近。唉,我就是为李先生不平,但我这个身份能说什么。不过您喝李先生关系这么好,可以想想办法,提醒一下或是做点什么,当然千万要装作不知道,这种事没人喜欢被人知道,关系再好也是。当然……也别透露是我说的,不然我工作不保,我也是好心,只和卢先生说过。” 刘姨走后,卢默一脸沉重,刘姨说的话有待考证,但他已经信了一大半,毕竟谁没事冒着丢工作的风险杜撰这种事? 这世上除了家人,卢默最爱的人就是李柏松,命运多舛的李柏松,在他心里俨然是家人的李柏松。刘姨说得对,这事决不能明着插手,以往多次血泪教训换来的经验也告诉他,李柏松不喜欢任何人管他的事。 这事简直没有突破口,问李柏松是不可能的,问云知更不可能。因此卢默不再去蹭饭了,还把沈辰出差回来后的又一次邀约也给婉拒了。 “你最近怎么回事?” 下班后,李柏松逮住卢默问。 “没事啊。”卢默噼里啪啦地打着键盘。 “晚上真不去?沈辰也去。” “我知道,我有事,改天。” 李柏松看着反常的卢默不再多说,撂下一句“随你”便走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等在门口的沈辰也问。 “估计恋情不顺,没追到妹子。” …… 透过透明落地窗,看着李柏松和沈辰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卢默泛起愁绪,这愁绪就和李家当年出事时那样浓烈。 没一会儿,公司的人都走了,卢默便丢开电脑,不再装模作样,他烦躁地抓弄头发。 ““啊啊啊,要疯了,疯了!怎么能!” 就在他反复念叨时,微信收到了新讯息。 刘姨发来的:“那个男人来家里了,你们是朋友?” 卢默心里一惊,立马起身往外冲,他回道:“刘姨,你菜做慢点,我马上到。” 第五十六章 卢默的闪现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好奇,他本就是欢脱无常的个性,而这一个性此时成了他最好的掩饰。 关于云知和沈辰的关系,领证后李柏松和他解释过,老乡旧相识,卢默因而对那个漫画与实际的恰好吻合释怀了。 可今晚,不知是不是刘姨的话起了作用,他觉得那二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发什么呆呢?” 李柏松问道。 卢默回过神,他刚刚看见沈辰和云知相视一笑,这会儿他低下头借吃菜掩饰:“咳,我没想啥!” 语气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幸好李柏松没追问。 “云知,前面街路口新开了一家杂粮煎饼的店。” “真的啊。” “嗯,刚过来的时候看见的。” “昨天我还没看到。” “今天才开业,还有花篮。” 卢默仔细听着沈辰和云知的聊天,不是他的错觉,云知和沈辰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都比李柏松来得亲昵与轻松。 “这块肉和你有仇?”李柏松看不惯卢默吃饭的毛病,发话道。 “有点没熟。” 卢默说完又加了一句:“就我这块有点。” “这次又是哪家的姑娘?”李柏松直言道,沈辰和云知也停下来。 “什么哪家姑娘?” “好吧。”李柏松点点头,表示不再过问,他既然不喜别人过问自己的私事,自然也不喜欢对朋友刨根究底。 卢默过了几秒才恍悟李柏松的话,又夹了块肉恨恨地咬起来。 饭后,卢默借着彩虹屁凑到刘姨跟前。而云知这次没带乐宝进房间,而是把她放在客厅的地上爬,她就和沈辰一人一边蹲在乐宝的前方,都带着笑意看着乐宝。 沈辰温柔地摸着乐宝的头,再次感叹乐宝又长大了点,然后和云知就乐宝什么时候开口说话谈了起来。 卢默把目光从正在侍弄薄荷的李柏松身上移回时,和刘姨的目光不期而遇,二人一直假装在谈卢默请家政一事。 过了一会儿,沈辰和卢默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时卢默又注意到,云知抱着乐宝来门口送别,这搁往常,他自己一个人哪有这个待遇,这想不注意都难,沈辰还欲盖弥彰地看向云知怀里的乐宝,眼里充满不舍,亲了又亲。 这两个人?!难道在采取“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方法?经过这一晚上的亲眼目睹、仔细观察,卢默脑里的想法层出不穷,尽管“事”现在还不能算被证实。 “你今天怎么回事?”进电梯后,沈辰问道。 “没……怎么。” “不会是还在追那个心理医生妹妹?”沈辰也以为卢默今天的反常是因为恋情不顺,毕竟他之前有过“前科”。 “没有……我说……” “嗯?” “如果说喜欢的人已经是别人的怎么办,会……” 沈辰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不知是不是电梯灯照的,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你小子怎么回事,这得看什么情况,别的人是指?” “别人的老婆呢?” 这次卢默没看错,沈辰的表情又凝固了一刹那才道:“当然不行。” 沈辰又弹了下卢默的头,“别说结婚,是别人女朋友了也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 沈辰心里暗叹:除非你很爱她,除非你知道她过得不好,那无论如何都要早点把她抢回来。 沈辰停顿了一秒、两秒、三秒……六秒,而后才说:“没什么除非,人家喜欢你不,你可别自己感动自己啊,我怎么不记得那医生妹妹结婚了?英年早婚?还是说这次你追的是别家的妹妹?” “哪跟哪儿啊,人没结婚!我也没放弃好吧,暂时做朋友,她只是有喜欢的人。还有,人家有名字,叫丁宁,她哥叫丁越,怎么你俩一提起都喊人家叫心理医生妹妹,不嫌长,她哥不是还和你们是校友!” 卢默烦躁地就差吼出来,然后这场跨服谈话就插科打诨地过去了。 二人临别之际,沈辰手机一响,卢默瞟了一眼,看到发信人是两个字。 “走了,车停门口。”沈辰边看短信边招手往大门那走,卢默双手插兜,呼出好几口冬日白气,看着沈辰的背影,回想他没隐藏好的暗淡表情,心里的火猛烈燃起来。 一个人越不相信一件事,或者说在事情越是不能确定前,会因为担心、害怕,便更倾向于相信它是不好的。 探测出无数细节的卢默尽管不愿相信,但他已经在想这是谁的错?不是他不成熟,两个人的关系出现问题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可做丈夫的这么完美体贴,默默付出,李柏松的为人他又很了解,所以这是谁的错? 这一边,沈辰还在看短信,卢默没看错,信息确实是云知发的。 早先得知卢默不去吃饭,沈辰便发了信息问她:“反正卢默也不去,我也不去了吧。” 云知回道:“饭都煮了,菜也烧了一半,没事,省的浪费。” 在卢默和沈辰走后,李柏松便对云知说:“下次咱们可以多让辰哥来,他可不像卢默那么聒噪。当然随你。”李柏松说这话是因为他知道有沈辰在,云知会自在点。 云知当下对李柏松的提议点头,可一进客房,她立马给沈辰发信息,“下次还是外面见吧,怪怪的,明明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卢默在与不在都要演,真没想到。” 云知自是听出李柏松的又一次好心,“看你自己”和“别勉强”是一个意思,她宁肯不要这样。 “哈哈,好。”沈辰的回复简洁明了,回完后便久久地望着难得出星星的冬日天空,刚刚卢默的话让他失神,现在他终于可以尽情去思念一个人。 李柏松完成今日的漫画任务后又继续另一项事宜。 这事他已秘密进行了几个星期,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他每天都会花一个多小时在这上面。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纸盒子,里面装了些碎纸片,当初为了不遗漏,他将它们从牛皮纸袋转移到这个盒子里。几周前碎纸片还要更多,有大有小,好几千张,共同点是上面都有字。 此刻李柏松正拿着着透明胶仔细粘合,这是他今晚拼出的第3张。 扫了眼字后,李柏松再次去客厅倒水,现在夜已经很深,云知房间的门缝也不再透出光线,李柏松捧着水杯静静站了一会儿,没听见哭声,也没听见痛苦的梦话声,这才走回房间,准备收工睡觉。 可今晚没法立刻入眠,他在想云知。 他想,她在宁市那会儿明明对他敞开了点心扉,可回来后,这心门又一点点地关上了,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他还在想,有些事还得找丁越咨询一下,不过再过几天吧,等他把庞大的“拼图工程”完成后就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睡着了,已是下半夜。 第二天,电视上手机上推送的新闻都是“林川将迎来冬日第一波寒潮。” 刘姨一早过来就说外面真得冷,搞不好要下雪。 李柏松上班前便嘱咐云知:“你和乐宝出去时要注意保暖,太冷的话就呆家里,这天如果感冒太难受。” 李柏松说完照例亲了下乐宝,云知微微侧过脸,只道了声“好”。 刘姨擦着桌子,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门重新关上后,她忍不住道:“今天李先生的气色有点不好。” 语气有些许嗔怪的意味。 “是嘛。”云知淡淡回应,抱着乐宝回了房间,她刚刚确实没去看李柏松,但她不是今早才这样,而刘姨也不是今天才这样说话。 傍晚,云知照例带乐宝下楼,天真得变冷起来,她不敢像往常那样逗留很久,绕了两圈后便上了楼。 门一开,抽烟机嗡嗡作响,她知道刘姨已经在厨房,可没想到刘姨今天竟然出来迎接,不,看她的神情不是迎接。 刘姨走过来急切地说:“先生回来了,说有点不舒服,我说早上看着有点不对劲。” 云知心下一紧,抱着乐宝走向李柏松的房间。 “在书房。”刘姨又喊了一声,摇摇头重新钻进厨房。 云知敲门进去,看见李柏松正在桌前对着电脑画漫画。 “班长,你不舒服?” “没事,下午有点低烧,正好公司的事忙完了就提前回来。” 云知皱眉盯着李柏松手里的活,还没开口李柏松又道:“也不想躺着,真没什么,等下粥好了叫我。” 云知踟蹰着,有些话就要说出口,可最后只说:“好,我给你倒水。” “刘姨倒了。” 李柏松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他脸色确实有点苍白,但笑容极具迷惑性,像是在宽慰谁,云知点点头,默默退出去。 半小时后,特地早下班的卢默来看李柏松。 “他在书房。”云知说,此刻她正在客厅陪着乐宝和馒头。 卢默对这一回复感到奇怪,他以为生病的人都应该躺床上才是,可他脚步没停,径直往书房去了。 十几秒后,卢默焦急的声音响起。 “李柏松!喂!醒醒!” 云知一惊,膝上的馒头瞬间炸了毛,跳到地板上,她急急往书房冲,连乐宝都忘了抱起。 卢默扶着李柏松往门口走,看见云知没好气道:“人晕了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 卢默依旧脚步不停,嘴上也不停,“不舒服总知道吧,还让他接着画你的漫画?” “我……”云知上前帮忙。 “这是怎么了!”“嗡嗡”的油烟机声下,刘姨把最后一个菜端出去。 “要不先让他躺着,我打120。”云知怯怯地说着。 “医院就在附近。”卢默不打算多说。 刘姨已然了解情况,接着话:“自己送过去快,我跟着一起去,等等,不知道要不要过夜,我装点粥。” 刘姨又钻进厨房,卢默扶着不省人事的李柏松靠咋沙发,没好气地说:“就是陌生人同住一屋檐下这么久,也不会如此。” 云知顾不上那么多,她恳切地说:“等下我让辰哥来照顾乐宝,我就去……” “不用了。” 刘姨很快提着保温桶出来,二人便扶着李柏松一齐出门。 许久,云知还立在门旁,她仿佛意识到自己确实很惹人厌,参与不了、被人视为空气般的氛围再次席卷了她。 也许沈宜说得没错,有些人无论去哪,无论重新开启多少次新生活,到头来还是一样。 第五十七章 晚上九点雪花飘起。 云知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此时看雪的心境已然和宁市那时不同。 她心里一半焦急一半悲凉,李柏松离开前双眼紧闭,脸上泛着潮红,嘴唇发紫,她便不断回忆她去书房的场景,李柏松那会儿的脸色到底有没有这么差?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敢向卢默问李柏松的情况,她托了沈辰去看,可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约莫20分钟后,沈辰才开始时不时地汇报情况。 “发烧加上疲劳引起的晕厥。” “人醒了。” “现在在挂水。” “喝了粥。” “已经退烧了。” …… 雪花凌乱地飞着,云知的心也跟着乱。她将视线移向桌前未完的画稿,今天事情是个提醒,提醒自己:“得慢点,进程再慢点。计划慢点,可一旦完成,她必须立马……” 门锁解开的声音突然响起,云知立刻往外走,李柏松是一个人进屋的。 “他们呢,怎么一个人,好点没,我给你倒水。” 李柏松拦住云知的步伐,“刚刚喝了好多水,没事了,退烧了,到电梯口我让卢默回去了。” 云知看向李柏松,只两眼便转移视线,李柏松脸不红了,但神情还很疲惫。 “我给你放洗澡水吧,泡泡会舒服点。还是想直接躺着,我……” 李柏松再次拉住要走的云知:“我没泡澡的习惯,就是发了次烧。沈辰说……你一直担心我,真的?” 云知低头咬唇:“这当然应该的,因为我……对不起。” 李柏松闻言苦笑起来,“怎么又说对不起,难不成还是你施咒让我发烧?” 云知摇头不语。 李柏松低头看她,轻叹口气:“云知,你最近好吗?虽然我们天天见,但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不开心,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嘛,就像吃红豆沙那次,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云知再听不下去,又开始往厨房走,“我没不开心,先给你倒杯水。” 倒完水后,云知径直将水端向主卧,可出来后李柏松还杵在刚刚的地方,云知便道:“班长,有事一定喊我。书房我收拾了,别画了,早点休息。” 李柏松眼看云知进了客房,才挪动脚步回自己的房间,馒头也溜了进去,李柏松便抱起它,顺着它的毛喃喃道:“是我又太急了?我以为我很慢了。” 这一晚,李柏松并没有早早上床,他又端坐在桌前“拼图”,而且因为看到“班长”两字,这晚他还多拼了半小时。还好,到底年轻,第二天他没再发烧,起床后便去上班。 此后,卢默没再来蹭饭,偶尔云知和他遇见了也很尴尬。云知是不自觉地感到心虚,而卢默则是在努力压抑火气,可这火气在两周后还是燃起来。 卢默某天从丁宁那得知李柏松去找丁越做心理咨询。 他再没法忍,破天荒地赶早去公司,找李柏松直奔主题。 “听说你去看心理医生?” 对于冷不防地这一出,李柏松很淡定,缓缓打开电脑问道:“你听谁说的?” “就丁宁啊。” “丁宁?” 卢默无语道:“心理医生小妹。” “嗷嗷。”李柏松反应过来,不疾不徐地说:“你还赖着人家呐。” “别转移话题,为什么做心理咨询?你……你……” “问点事。” “什么事?” “我真庆幸丁越有职业操守,我还能有点自己的隐私。” 可卢默仍是问:“李柏松,你没事去心理咨询干嘛,以前……出事那会儿……你都没去。” “打住,打住啊,别发散思维,我就单纯问点事,爱信不信。在公司呢,别谈私事。” “你干嘛不告诉我什么事。” “我说得很清楚了。” 李柏松板起脸,这和当年出事时赶他走时一模一样,卢默只好怏怏离去。 可他只忍了几天,每天看看表面平静的李柏松和沈辰,终于翘班约云知见面。 云知对这一“邀约”虽是没想到,但对卢默要谈的内容却有所估计。说她心虚也好,自小会看脸色也好,关于这种经历太多也好。总之,当看到卢默等在那里的神情,她就更确定这会是场不愉快的会面。 “你找我?” 卢默坐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长椅上,面色不愉,闻言沉声道:“对。” “什么事?关于李柏松?” 卢默被云知毫无波澜的语气激到了,一股脑地说:“对。关于你丈夫,我兄弟的事。” 云知又是淡淡地说:“你说吧。” “我今天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你丈夫去看心理医生了?两次!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和你结了婚。要是结婚后他幸福开心,我今天也不会跑来多事。可是,我发现有的人没有心,看不到他的好,或者说她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这么一个优秀男人的付出。” 卢默特地加重了“所作所为”四个字,云知被这段如机关枪般扫射般的话射中了,他去看心理医生!?她一时呆住了,不知要说什么。 卢默看着云知变了脸,以为对方心虚了,继续道:“有几年他很不好过,就通过漫画来宣泄,机缘巧合漫画火了,可他并没选择漫画那条路,他说他只画那一次。可如今呢,他为什么又开始画?我这么说你懂了吧,他如此待人好,你却……” 卢默顿住,那个不堪的词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重复:“你为什么让他痛苦,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结婚?真搞不懂,怎么突然……” “同情吧。”云知小声喃喃道。 “什么?” “同情。”这次是更肯定的回答。 只有同情一切才解释得通,因为同情他才放低合作对象的标准,因为同情才在知晓日记内容后缄默,想起前几天重出江湖的日记,云知心下更觉怆然。 卢默没把云知的回答及神情放心上,他今天不仅是来替李柏松抱不平,还是来解决事情的,所以他转而又说:“你们三个人的事,你好好想清楚……” “我们三个?” 云知淡笑起来,她差点忘了,李柏松痛苦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她,她刚刚竟如此自恋,听了卢默的话就以为是自己。 “你能先告诉我李柏松和林声语的关系吗?”云知诚恳发问,她自知没资格问,但她太想知道了。怎么会是三个人的事?明明她一直是个局外人。 卢默显然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声语喜欢李柏松,他又多年牵线,或许因为护崽或许因为那是他生平干的最大傻事,所以卢默急忙回:“他们……没……什么关系,不管之前如何,总之他们不可能了,你也知道李柏松很有责任感,绝对会对婚姻忠诚。” 云知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但也赞同卢默的后半句话,因为即使是假的婚姻,李柏松也很有责任感。 “总之,李柏松还不知道,我也不会和他说的。我今天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你……珍惜眼前人,承担起作为妻子最基本的责任,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下次见面我也会装作没这次谈话,你懂我意思?” 云知再次点头,明白这场问询要接近尾声了。 卢默看了眼云知,起身道:“要是再让我知道一次,我就……”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卢默就走了,他自始自终说不出“出轨”二字。 卢默走后,云知呆坐着,眼睛充满了哀恸,不多时,眼泪便一颗一颗地滑落,她整个人充满郁色,不仅是因为这次谈话,她几天前就开始郁气大发。 一切还得从上周五说起。 云睿自从有了电话手表,便常常用这手表给云知发一堆只有表情的信息,周五晚上他们会语音通话,那天云睿很晚才打来。 云知接起电话,疑惑地问:“怎么还不睡?” “这不是等爸妈睡了,好跟你讲偷偷话。” “什么偷偷话?”云知当下心情大好。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元旦那天妈妈有礼物给你?” “没有。” “有,给姐夫了,我看到了。” 嗯?李柏松并没转交过什么给她。 “没有吧。” 那边的云睿又道:“姐夫还没给你?那很正常,他肯定没拼完。肯定是要等你生日时给你。我猜妈妈是想给你生日惊喜。” 生日?她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这…… “什么东西,你说拼什么?” “你猜猜,保证猜不出。” “好吧,我猜不出。” “你的日记!” “我的日记?” “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妈妈是这么说的,她房间的抽屉里有个纸袋子,我翻出来好几次,妈妈有次说那是姐姐的日记,我问那是什么,她说那是你以前重要的东西,她先收着。反正我也不想玩,都是碎纸片,一放就好久,我都快忘了。然后今天晚上我发现纸袋不见了,就想到上次妈妈藏在包里的纸袋,一模一样,肯定是它。姐姐,为什么碎纸片叫日记?还对你重要?” 云知惊讶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她亲手撕碎的那本旧日记? “你确定它不见了?” “确定!它一直放在那个抽屉里,很久了,这是惊喜,你千万别和他们说,假装不知道哦,我厉害吧。” 云睿不知他以为的好事对于姐姐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云知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去惊慌失措,去惶恐不安,还试图安慰自己,云睿那么小,不可能懂什么日记,也许是巧合。 可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潜入李柏松的卧室。 家里无人,乐宝在睡觉,大门也反锁了,可她还慌得不行,李柏松没想过会有这事,并没有特地藏起,于是云知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当摸到一个类似本子形状的东西,她的心狂跳到了极点,可她还在自我安慰,不是说好碎纸片吗?这不是啊…… 她颤抖地将东西倒出来,先飘出来一份文件,紧接着是一个……本子。 文件是几张订在一起的A4纸,首页的标题是“回避型依恋、性单恋”。可云知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已被那个裂痕满满的本子吸引了所有注意。 这本子她太熟悉了,翻起纸张,每页都布满裂痕,这些裂痕让她记起当时亲手撕裂它的心情,如今她的心再一次被撕裂。 最终页面停留在其中一页,上面写满了一个人名,这一页当然也被完整地粘黏出来。 像是无法接受,云知从心间连发三声低吼,如无助的野兽般。 她还记得李柏松说过,他不想合作对象喜欢他。她也许让李柏松太过为难了,这是不是他看心理医生的其中一个原因?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云知惯常最会为难自己,她自然又把错误揽在身上,让自己又背一重这个枷锁。 第五十八章 如果一个男人足够喜欢一个女人,他不会没所行动,更不会在得知对方心意后无动于衷,缄默只有一个原因。 这些天云知内心的荒芜肆意生长,好在她有整个白日来加强自我暗示,这才有足够的自制力让自己每日照常面对李柏松。 她还变得更忙碌,她吃完晚饭第一时间就带着乐宝钻进客房,离春节还有两周多,这意味着离她的生日不远了。她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她必须得再快点快点! 带着这种抹杀一切的信念,这一天她再次沉浸在电脑面前,突然敲门声响起,云知连忙合上电脑,随意翻开一本书放在数位板上,然后才去开门。 “在忙?”李柏松在门口问道。 “还好。” “要我把乐宝和馒头带到客厅吗?” 李柏松走了进来,摸了摸圈在一块空地上爬爬爬的乐宝。 “不用,再过一会儿她就睡了。” “这是我之前推荐的书?”李柏松指了指摊在桌上的书说道。 “对,再看一遍,指导性很强,得反复看反复实践。” “最近是不是一直在赶进度,我晚上起来喝水,看屋子灯都亮着。” “没,就差个最后的转折和收尾了。” “那么快?我才画到宝宝生病那,看来我也要加快点。” “不不不,我刚说的是剧情大纲,草稿我跟你差不多的进度。你平常有工作,不急。我有时看书看睡着了所以灯没关。” 李柏松点点头似乎还有话说,最后只问:“明早去外婆那?” “当然。” 这个问题李柏松通常会在每周五出门前询问云知,他曾说她若有事可以不去,但云知次次都是肯定的答复,尽管如此他每次仍会问,得到肯定答复后,李柏松下班后就会接上云知一起回老城区。 可今早云知起迟了,李柏松又发信息说他要加班,这一长久的惯性就此打破,云知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一晚上的自由,然而这一不应该的念头立马被她自己镇压下去。 周六早上,李伯松开车带云知、乐宝、馒头以及那盆薄荷回老城区,在一个红绿灯停车的间隙,云知手机震了一下,李柏松从后视镜看见云知望着手机无声地笑了,他便问道:“什么好消息。” 这只是随口一问,云知却有点紧张地回:“没,没什么。” 当车又往前开时,云知头偏向窗外,嘴角又抑制不住地上扬,刚收到的短信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意味着她的计划终于看到曙光,意味着毕业这么久以来她终于有件事是顺意的,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不那么怕生日的到来。 这样的开心虽不能和人分享,云知却很满足,她反倒害怕一旦分享幸运就会溜走,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 晚饭时徐奶奶也有所发现,觉得云知今天心情很好,和她热聊起来,不知怎么就从李柏松聊到学生时期喜欢的人。 “小松我知道,每个阶段都有喜欢的女生。我上学那会儿嘛,虽然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但也有喜欢的人,只不过后来真正交往起来发现并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很多都是我添加想象美化的,还是小松外公是我的款,灵魂伴侣。” “外婆,你记性可真好。”李柏松虽在调侃,眉头却微皱。 “那当然,外婆还记得当年幻想破灭失望的心情呢,都几十年了。” 徐奶奶感叹完话语一转,“云知呢,我敢打赌你上学那会儿肯定和我一样是埋头苦学型,可也有喜欢的人对吧。” 云知一直很喜欢徐奶奶的思想开放,话语紧跟年轻人潮流。但是这会儿…… 好在被问到这个问题,尴尬是很自然的表现。 她目光朝向徐奶奶认真回:“是有……但都很久以前的事了……毕业后那种心情早就消失了,哈哈,年少的喜欢早没了。” 她连余光的射程都控制得完好,根本不敢望见一点李柏松的表情。 徐奶奶不知为何也尴尬起来,瞧了自家外孙一眼又道:“肯定有的人长情,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 云知赞同地点头。 之后,徐奶奶又把话题回归日常。 “都快放假了,年底忙,你们周末可以不用过来,到时春节再来。” “没事的,外婆,我们不忙。”云知答。 “天太冷,今年的冬天比以前都冷。” “是吗?” 这是云知第一次在林川市过冬天,所以并没有以往来参照。 “冷得多,对吧小松。” “对,不过还是没宁市冷。” “小松,今年春节多待几天知道吗?”徐奶奶说完又望着云知慈爱地笑。 “肯定。” 云知心里一咯噔,缓缓问:“一般公司放七天对吧,你们也是吧?” “是的。”李柏松答道。 “但是今年他一定会多放几天。”徐奶奶又俏皮地接口。 云知有不祥的猜测,但不想扫兴,于是缓缓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这是内向者容易被人误解的地方,除了明显的笑、哭与生气,内向者惯常的沉默很容易被忽略,但也是最好的伪装。 徐奶奶以为云知在害羞,便没再继续这一话题,等到饭后,云知和李柏松在家收拾,她就带上乐宝出门转悠了。 云知只负责擦桌子,这活干好后,她就在客厅徘徊,从客厅窗户能看到徐奶奶带着乐宝渐行渐远,她叹口气再次来回踱起步。 徐奶奶家的客厅不大,一头连着厨房,米灰色沙发斜对着门口,但也就两三米的距离。 当云知第十次从沙发晃到门口时,李柏松终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云知停下脚步看他,就停在进门处。 “怎么了?”李柏松擦着手问。 “就是刚刚,奶奶说春节你会多待几天?” “我外婆太明显了对吧,你听出来了?她知道你生日。” 李柏松见云知神色不对劲,便道:“你不要有负担,之前我说过一次她就记着了,她就是想在生日那天请你吃一顿饭,不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惊喜。” “可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是……一重负担。” 云知说完又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谁,把你想说的说出来,这很正常。” 云知不想说下去,但她又不得不说,她就知道白日的开心会是短暂的,她很烦乱,可那个恐怖的日子她一定要避开。 沉默了几秒,云知开口:“我不需要你那么考虑我,你其实每次说……别有负担、没事的,可以拒绝,我都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有负担,就觉得和我这样什么都需要考虑到的人相处不累吗?” “不累,我挺乐意的,云知。” “可一次乐意,两次乐意,次数多了肯定会觉得烦,我知道的。” 云知又是这句话,李柏松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种情况绝不会发生。 “一定会。我也不希望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敏感,以后想起来的印象就是我这个人太敏感太麻烦。” “不,我从没觉得麻烦。” “班长你太好了,其实自私一点的人才会幸福,我不值得你老是为我着想。”云知又把话绕回来。 李柏松也再次重申:“我不赞同,纠结的人才不开心,我没为此纠结,我乐意照我所想的做,也很开心。” “可我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云知又咬起唇,半晌才道:“一个毕业好几年还过得乱七八糟的人,性情也糟,别人眼里妥妥的loser。” “我不觉得,你不要理会其他人的看法。” “不要理会?”云知摇头苦笑道:“有段时间我也试过,但比在意他人目光更可怕的其实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我知道这说法很矛盾。当你不在意后,你对自己便越来越无所谓,然后就会越来越糟糕,最后你不惜和众人为敌而干的事还没能因此实现。《月亮与六便士》那个画家不是谁都能当的。” “你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很高了。” 云知闻言再次沉默,几秒后她又表示抱歉:“对不起,我偏题谈了这么些没用的话,我本以为春节初七初八就能回市区,我不太……” “可以的。” “我不太想过生日,因为……” “没问题,你不用多虑,我和外婆说。” “对不起……”云知抚着额头蹲下来,“我太矫情了,奶奶知道后肯定也这么觉得……” “云知,我外婆不会这么觉得……”李柏松也蹲下来说话。 “不,大家更喜欢开朗活泼的人,没有例外。因为没人喜欢自找不痛快,去喜欢敏感脆弱的人。” “我外婆喜欢你,真的,而且不是因为你是她孙媳妇才喜欢。” “不用安慰我,我有次听到奶奶的电话,她说她希望你能找一个活泼点的姑娘。所以你当初不应该找我来形婚,这样就不会所有人都不满意都不开心……” 看到有那么多自我指责的云知,李柏松深刻意识到丁越前些天对他说的话,对于一个重度逃避型依恋者,直接改变她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唯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足够的自由。 还没等李柏松说什么,云知又道:“我一直有个事没说,今天就一起说了吧。” “什么?”李柏松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五十九章 “今天你在车上问我开心什么?我没说。其实是我这些天一直在偷偷准备另一个故事,我投稿给另一个平台,编辑今天联系我签约……” 李柏松愣了一下,很快便道:“这很棒啊,你终于亲手画你的故事了。” “其实画技还……不行,背景简单,人物更简单,是Q版,编辑说是看中了故事有些亮点。” “我就说你故事构思能力很OK。” “虽然刚开始稿费不多,但足够了。所以我想……” “想什么?你说。” “我想还是自己租房住,不过你放心,周末我还是会和你一起来奶奶这,其他要打掩护的地方我也会做……” “为什么,其实住我那……” 云知摇头打断,良久才道:“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之前有段时间,我都不敢见人,我感觉认识的人都在议论我,看到一个熟人在打电话也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在说我。我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浑浑噩噩的大龄剩女,他们话里话外的殷切希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确实没一样能拿出手,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把时间用在焦虑上,如果我不在焦虑,那一定是我在看漫画看电影,在另一个世界神游。我为什么喜欢广场舞,因为那是我唯一觉得安全的人群,它完全敞开,你不必交谈,没人认识你,你能轻易融进去,不喜欢还可以立马走开,换另一个街道,还有新的广场舞队伍,你永远都能自己决定呆不呆,关键是你觉得轻松自由。” 云知说着便有些激动,“我觉得那些走家人期待道路的人一定很聪明,我现在即使终于踏上漫画这条路,但我有时却想,如果毕业第一年我去做老师会不会好点,至少生活能正常运转,大家都认可的话,对于我这种心理素质差的人来说,就不会有太大压力。我之前做过七七八八的工作,后来觉得确实有个安稳体面的工作很好,我现在知道他们说的路是好的,可若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可能我天生反骨?别人越是把他认为的“好思想”灌给我,我就越是背离。” 云知看见李柏松一直在认真倾听,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又偏题了。” “我懂你意思。” “你不懂。你一直说我们在合作中是公平的,但其实并不。在你家的这段时间真得特别好,我有大量时间进行喘息,乐宝也养成规律的生活,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事实就是我确实因你获利,我占了便宜。所以……”云知一鼓作气完,终于停下来。 李柏松没想过云知的心理压力会这么大,虽然他已经采取种种方式让她不要有“接受帮助”的感觉,这简直验证了丁越说的话。 “你的出发点和一些做法很OK。除了善意的谎言,这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是一遭险棋,当真相大白时,99%的可能性会起到反效果。对方心领、关系拉近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李柏松看着再次静下来的云知,心情很复杂,有担忧有欣慰也有一股想要向她缴械投降的冲动,但现在还不是好时机,而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也不是为此。 最终他只说:“元旦回来后你好像又变成刚住进来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别摇头,虽然你表现得毫无波澜。其实,每次你能讲出心中所想,我都很开心,哪怕不是全部。不要怀疑,你值得身边人好好对待。云知,你永远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决定,当然客房还是随时为你敞开。” 李柏松并不多说,他努力压制住想要挽留的话。 “谢谢。春节前我会找到房子。至于生日,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得不喜欢过生日。” “好,我知道了。” 谈话至此,一场戏剧落下帷幕。云知率先走开去收拾乐宝的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此刻门口也有道驻足良久的身影开始移动,再次朝向楼下的方向。 没一会儿,徐奶奶回来,另一场戏剧再次搭上。 “我没注意时间,乐宝都睡了。”徐奶奶一进门就瞥到自家外孙正在阳台。 云知连忙把乐宝从徐奶奶身上卸下来,“您也逛没多久,她现在睡得早。外婆,我先带她上去了,您早点休息。” “哎哎,上楼先把空调打开,晚上睡觉别冻着。” 云知连连应道,李柏松这时候走过来,像往常一样默契地接过乐宝,云知则拎着包,二人便一同上去。 年轻人走后,徐奶奶望向那盆薄荷叹气,不出她所料,李柏松很快又下楼来,他解释道:“最近乐宝睡觉要360度旋转,我还是睡这。” “哪天再换张大点的床吧?” “再说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嗯。”徐奶奶不再坚持。 等徐奶奶去洗漱后,李柏松又去阳台。 阳台不比暖和的客厅,那儿的窗户一直留有小缝,冷冽的寒气从那道小缝里源源不断地飘进来,李柏松嗅着那带给他凉意的冷空气,几乎快要上瘾。 他翻着手机备忘录,直到滑到标题为“逃避型依恋的相处之道”才停下,第一行是几个加粗的关键词。 “安全感:充足自由,坦诚,示弱,撒娇。” 然后便是长篇长段的文字,翻一遍后,他又去翻和丁越的聊天记录,越发肯定他今晚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的心情因此缓解不少。 她步入正轨了不是吗?他的本意就是让那个失去生存希望的人获得一线生机,然后回到生活的正轨上,直到拿到抚养权为止。现在一切都照他所想的来,只是今天这一突发情况让他无法再抱侥幸心理,若有一天谎言揭开,她和他的关系恐怕不会是那1%的可能性。 周日阳光甚好,李柏松开车带一家老小去之前去过的花海公园。 冬日的公园有别样的风景,腊梅幽香,山茶红艳,还有一些云知从未见过的花儿还在开放。来游园的人不少,热闹程度不比那次,不过三人的心境均已不同。 云知回想当时坐在长椅上的自己,虽然那时境况没现在好,却远比现在心安,她当时至少没占任何人便宜。好在马上就好了,明天一回市区,她就着手找房,思及此她有种解放在即的迫切感,好多次她觉得生活要转好,终于这次是真得了。 另外两个人神色更是如常。李柏松照例拎着包,偶尔为云知介绍不知名的花儿,徐奶奶也适时地对这些看过多次的花儿做补充。 一切看似平静,这最后一场戏终于随着周末的结束而散场。 新的一周,也许是开始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也许是和李柏松把一些事说开,也许云知的底气上涨了,总之她觉得自己与李柏松相处又变得自在了。 她每天都花一定时间在外奔波看房,李柏松若得知她是下午看房,还会绕路来接她,因为云知打算租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距离,基本处在李柏松和徐奶奶家中间。 云知在外奔波三次,就有两次和李柏松一同回来,她明显觉得刘姨近来的态度好起来,不过她不知道,刘姨私下还和“关注李柏松幸福的小分队”里的另一个成员汇报了情况,以至于另一个人觉得是自己的警示起了作用。 这另一个人当然是指卢默。 他这几天都在沾沾自喜,每天看见李柏松都觉得自己在深藏功与名。直到一个电话猝不及防地打碎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 一件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事,一件李柏松竟然隐瞒他的事。 卢默一直不承认是他太依赖李柏松,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争先恐后涌出了多种情绪,震惊、担忧,生气……可最终是气愤压倒了一切…… 第六十章 隔天办公室,李柏松没找到卢默,遂问了坐在外间的小助理,小助理说卢默还没来上班。 “没来?去哪了?” “卢总没交代。” 卢默在外跑客户,有时到中午还不见人实属正常,可不会像这样没有交代。 “好,继续忙吧。” 李柏松不问了,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心想这小子太不像话了。然后他便重进卢默的办公室。他急需一份文件,刚刚等了半天不见卢默发,只好亲自来一趟。 卢默没从学生时代吸取教训,他怕麻烦,之前很明确告诉李柏松,他不在办公室时可以“不问自取”,李柏松仍秉持准则,除非像今天这样联系不到人。 卢默配置的电脑就明晃晃地放在桌上,李柏松发现卢默又没关机,输入6个1解锁,屏幕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微信聊天列表,李柏松再次对不重隐私的卢默表示无语,可就在下一秒他扫到了云知的头像,视线停留一秒,他点叉的手已照原先的意愿关闭了界面。 李柏松的心一颤,那句“别告诉李柏松”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几乎不作任何犹豫,再次打开微信界面,锁定那个聊天窗口。 他本就不是云知日记里所写的教养极好的“完美圣人”,在有些事情上,他也会违背自己的准则。 卢默和云知的聊天还在继续,就在李柏松眼前,其实已接近尾声,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我记得上次你说不会有第二次?”这个问话来自云知。 “我有些事想问。” “为什么不问李柏松?” “他不会说的。” “什么时候?在哪?” “还是上次那个公园吧?” “我上次忘记和你说,那太冷了。” “那就……” 不多时,李柏松坐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发完紧急文件后,再无心工作,他一直在想看到的那些聊天内容,以及那个即将来临且第二次瞒着他的“会面”。又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云知的短信,后者告诉他今日看房时间有变,下午不用来接她。 李柏松心下了然,只回复“好的”。 短信过后卢默的电话也来了,他若无其事地问李柏松刚刚找他有何贵干,李柏松也若无其事地应着。 下午一点多,李柏松终于坐不住,驱车外出。 三点多的光景,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坐了一些人,三三两两的,多是附近没课的大学生,要么在“吃鸡”要么在约会。 吧台那个留着胡子的老板是个文艺青年,正饶有兴致地冲调饮品。白天人不多,没有兼职生,他一个人又是收钱又是做咖啡。他店铺的面积也不大,每张桌子的聊天只要是正常音量,他都能听得七七八八。开店初期他觉得这很有意思,都是他创作的素材,后来时间一长,他即便听到一些猛料都淡然了,除非是能真正引起他兴趣的人。而那些人往往在进门的那一刻就会被他敏锐的雷达探测到。 今天他的小店就陆续来了三个让他兴奋的客人。 首先是一位小帅哥,那张透露不郁还有黑眼圈的脸和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些不搭。小帅哥的年龄不好猜,因为他有一张娃娃脸,在他看饮料单时,胡子老板就在想会听到什么样的声音,好在帅哥的声音和气质浑然一体,尽管有些无力,但这位帅哥可能是在所有交际圈都受宠的那种男生,大条又会撒娇…… 小帅哥可没注意老板眼镜背后放射出的兴奋之光,他点完杯咖啡就要扫码付钱,而后想起什么,又搁下手机道:“等下有位女士来一起结,她要付钱的话你告诉她我已经付了。” 说完他扭头去找位子,马上又扭回来说:“很好认的,很瘦皮肤很白,可能还抱着个宝宝。” 老板听到这句话后,更是兴奋异常。 没多久,小帅哥说的女士出现了。 她确实很白,身前背着一个睡着的宝宝,进门后先是张望了一下座位,然后才略微急迫地往吧台来,然后咬着唇看饮品单,很快说了句“要杯卡布奇诺,多少钱?” 短短一句话,说得极快,老板指着一个座位道:“那位帅哥已经付了。” 女士回头看向那张桌子,只有一杯咖啡,便问:“付了?我刚刚……才点。” 胡子老板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微笑地解释:“那位帅哥押了钱,多退少补。” “嗷……要不你等下退给他吧,我这杯自己付。” 这就很少碰见了,老板也不啰嗦,爽快地答:“好,要什么规格?” “规格?嗷,中杯。” “好,26。” 女子早已扫好码,双手迅速点几下便道:“付了。” 看了眼那道匆忙的背影,老板移步去了近旁的操作台,心中已对女人下了判断,紧紧张张,有点社恐,不过当了妈眼神竟还有些清澈无害,感觉和那小帅哥气质不搭啊…… 老板还在想着,又有一位顾客来了,他又转回收银台,来人的打扮唬了他一跳。 荧光绿的羽绒服,一绿到小腿,多亏是大长腿才能hold住。这人还把领子高高拉起,脸上那个渐变色的口罩几乎要遮到下眼睑,口罩上还压着一个黑框眼镜。此外他还戴了个包住整个后脑勺的贝雷帽,豹纹花纹。总之整个打扮新潮骚包,像某个不想引人注目又想引人注目的男明星。 太绝了,要么真骚包要么是想要别人觉得他骚包,老板心里“啧啧”叹道。 “一杯美式。”这骚包打扮的外壳竟迸出如此清冷的嗓音?老板不禁多看了几眼,可除了那双勉强能看到的丹凤眼外,什么都探寻不到。 骚包男点单很利落,可选位置倒有些温吞。几乎绕了一圈才坐下,位置就在那个娃娃脸帅哥和社恐女那桌附近。 老板制作两杯咖啡时,时不时抬眼看他感兴趣的角落。 小帅哥和社恐女已经开始交谈,声音小,他听不见任何声响,若想听到他们谈什么,最好的位置就是……那个骚包男的位置,两张桌子间有块凸起的墙壁,完美的掩饰。 老板端咖啡过去时,小帅哥那桌谈得正投入,二人浑然不觉,他还听见小帅哥在说:“为什么,那天我说你出轨你不反驳……” 老板清了清嗓子:“您的卡布奇诺。” 小帅哥瞬间收声,那个社恐女低垂着头不忘道声“谢谢”,那神情仿佛真做错啥。老板放好“卡布奇诺”后又转身走向骚包男那桌,将“蓝山”放下,骚包男点点头。 那从容不迫的姿态让人不住回瞄,挺直的背,修长的手一直有规律地敲击桌子,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骚包之下有遮也遮不住的清冷之气。 接下来,老板又饶有兴致地盯住那两桌,吧台位置极佳,他觉得谈话那桌的气氛明显不愉,小帅哥一脸义愤填膺的神情,不断开口说话,社恐女则时不时咬唇,她身上的气质实在矛盾,他读不懂那是柔弱还是坚强。 至于另一桌,他觉得更怪异,骚包男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坐着,偶尔喝口咖啡,连手机都不碰。更要命的是室内温度高,骚包男只拉下了衣服拉链,口罩半退至下巴,难不成真是某个明星?总不至于在偷听吧? 老板的目光在两张桌子上来回逡巡,脑袋里已渐渐韵酿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不多时,婴儿啼哭声响起,店里很多人扭过去瞧,老板特地看了眼那个淡定骚包哥,他依旧淡定地喝了口咖啡。社恐女哄了哄孩子,小帅哥指了指门口说了什么,女子摇头又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抱着仍旧啜泣的宝宝,踩着比来时更急的步伐走了。 小帅哥在位子上又坐了一会儿,喝完咖啡后往吧台走,老板连忙收起目光,低头看账单。 “一共多少钱?” 这声音好像恢复了点生气,看来他在聊天时占了上风。 “大杯摩卡,33元。” “还有一杯呢?” “那女士坚持自己付。”老板在回话的当口,余光看见骚包男从吧台路过,往门口去了。 “好了。”小帅哥扬了扬手机,也走了。 老板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总感觉这个骚包男应该和那两个人有啥关联。他原地思索了一下,果断地转身撩开帘子,落地窗显露了一角,老板顿时血液上涌。 他绝不是什么腐男,他只是看见骚包男提着小帅哥的衣帽往前走,往前走,直至隐没在一个巷口。 那霸气的走姿,以及小帅哥踉跄地亦步亦趋,老板恨不得丢下整个店,去一探究竟。 就在老板火急火燎地调制新客的咖啡时,有个老顾客兴奋异常地走进来。 老板知道他是附近的大学生,这个大学生点完咖啡,便奔到已经开黑一下午的兄弟们那。 “嘿,嘿,我刚刚路过一个小巷,听见里面有声音!” 其余兄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一边手上不停地操作屏幕,一边怪腔怪调地问“什么声音?” “两个人打架!” “是怎样的打架啊,哈哈!”仍是怪腔怪调。 “就是真得打架!” “哦~”这下没人感兴趣了,这种高中生的热血他们大学生早已不屑。 可这个大学生仍在努力传播见闻,“哎哎哎,我看他们长得都蛮帅的!” 这话一出,阵阵“切切”声,毕竟大家都不是小女生。 “跟你们说他们打得很激烈!你们看,我还偷拍了照片,最后我大喊了一声报警就跑了!” 闻言又是一阵爆笑声,有兄弟去摸大学生的头道:“咱老四,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这一桌还在调笑,老板端了咖啡来打招呼,顺带凑过去看了照片,当看到荧光绿和被揍的娃娃脸,他终于心满意足,心里的空落落这才远去。 第六十一章 李柏松在咖啡店忍了很久。 好几次他差点暴起,要接将喋喋不休的卢默丢出去。 李柏松忍下来绝不是为了给卢默面子,而是为了云知。 日记里那句“糗事无论真假都是糗事,可只要没人知道就不算什么”,他一直记得深刻。高中时云知就极不愿引人注目,所以他若在咖啡馆没忍住,就是亲手把她推远,而他们的距离最近才好不容易拉近。 就这样,室内积累的怒气到了室外反倒被冷风吹散,李柏松在门口等卢默时已冷静下来,已打算和卢默坐下来沟通一番,可一见那二傻子满脸事情解决的神情,他的怒气马上“蹭蹭”上涨。 他深刻意识到他以往对卢默太温柔了,以至于他根本不长记性。 擦肩而过的瞬间,卢默被李柏松揪住了帽子,侧拉着向前。 在突然的“袭击”以及绝对的愤怒面前,近180的卢默仿佛小鸡仔。 “靠,放手!你谁啊你……李柏松!你搞什么鬼!” 卢默在咖啡馆里聊得太专注,没注意这个晃眼的荧光绿,他起初一头雾水,慢慢便对埋伏在此还异装打扮的人有所猜测。 李柏松不理卢默一路的叫嚣,等到了没人的小巷才松手,卢默一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也气起来,赖在地上不起。这一幕若是咖啡店老板见了,难免又YY起来。 “李柏松你丫什么意思?我都摔疼了!你怎么在这里!” 李柏松居高临下地望着,像只老虎,静静盯着他的猎物,只差一个时机扑上去! 卢默顿觉气势不敌,收敛起撒娇态,从地上爬起,“怎么!想搞事?” “我刚刚也在咖啡店。” “靠,说好不告诉你的。” “我从你电脑上看到的。” 卢默心里一咯噔,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的微信没退。 可眼见李柏松没好气,他也气了,“你呢,搞假结婚!为什么!” 看来“李柏松是独身主义”这一原因,云知守护得好好的。 “关你TMD的什么事!” 卢默踩了李柏松的雷区,可他没觉得理亏,大声吼回去,“关我什么事,我他娘的还不是为了……” “你”字还没落下,老虎出动了,卢默脸上挨了结实的一拳。 那个拍照片的大学生就是被这个动静吸引来的。 “为我?这么大的人还拎不清!跟你说多少次了!少管别人的私事!” 如果李柏松是老虎,那么卢默起码也是花豹,他不服气地回敬了一拳,可惜打在胳膊上,他叫嚣着:“这是小事吗,我不得弄清楚!我好心……” 李柏松又重重地推了一下卢默的肩膀,警告:“别说好心这两个字。” 此时有人大喊“报警了”。 二人置之不理,李柏松质问:“你搞清楚啥了,先认定人出轨!现在又认定人有所图谋,把弱当武器?这说的是人话?你还是人?你的好心让我恶寒!”李柏松的话音一落,卢默的头又挨了清脆的一拍。 他不甘示弱,冲上去,要用头顶李柏松的肚子,李柏松双手抵挡这一攻势,老虎和猎豹扭打起来。 僵持过程中,卢默闷声喊:“那你说怎么回事!现在为了女人打兄弟!” “还记得高中不?那次我怎么说的!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自以为是!你这样和方水有什么区别!” “我根本不了解她,我又不是为了她。”卢默抢白,话语带了丝哭腔。 “不是熟人就能这样!那声语怎么说,够熟了吧,你这些年瞎凑什么热闹,我警告你多少次!最后怎样,本来能一刀了结的事你非缝缝补补,多延痛苦。” 卢默是真哭了,“我……跟你说,这事不能全怪我,你太奇怪了你,突然没缘由地冷落声语,就在你家出事后,我一直是……合情合理地……推测!不瞒你说,今天知道你搞假结婚,我那念头立马死灰复燃,你是觉得云知配不上你,所以你才找她……” 李柏松听到这,气得把抱着他腰的卢默直接扒拉在地。他冷眼瞧着地上的人,“怎么,没想到你一直这么小瞧我?我是那种要女人弱一点的大男子主义男?” 卢默无话。 李柏松又道:“云知怎么你了,你就这么瞧不上她?” 卢默还是不做声,眼泪横流,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李柏松简直想再狠狠拍几下那个傻子的脑瓜,他真得气到极点,怕自己控制不住,于是转过身去,拉开外套让冷风吹他。 半晌,他再次平静下来,他想这些事他确实有点责任,那就是没早点把卢默治服气。 李柏松找回理智后,这才走向卢默,卢默有些后怕地缩了缩。 “干嘛,吃软怕硬,早该狠狠修理你一顿!”李柏松说着又拍了卢默头一下,然后坐下来,就坐在他那骚包的外套上。 “我对声语从来只有兄妹情谊,为什么突然疏远她,我确实从没告诉你,因为……”李柏松说到这停了下来。 卢默抬起他的泪眼,无声控诉。 “因为你那年醉酒说声语喜欢我,我当时不成熟,家里又出事,没心情去想更委婉的方法。”李柏松又用了一次这个理由。 “哈?”卢默果然记不得他何时醉的酒,马上问:“为啥不早和我说?” “我没说嘛,我说过多少次让你别管闲事。你问我为何疏远,我要直接告诉你我不喜欢声语,你肯定立马就和她瞎说别的,我说有用吗!我只能说我没有疏远,反正过后千里相隔,疏远也就顺理成章,哪知道你这么能搞事情,鼻涕擦擦。” 李柏松嫌弃地丢去一包纸,小猎豹的毛顺了下来,这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那……那假结婚怎么回事?” “我就不能是喜欢人家?什么配不配的,你这满嘴的阴谋论,让我一想起来就窝火。” 于是又清脆的一掌。 头又被K的卢默却一脸震惊,“你你你……喜欢她?什么时候,你从来没说过啊。” “我喜欢谁还要知会你一声,要你同意?还是你这一出出的其实对我不怀好意?” 卢默忍住反怼之心,小媳妇般道:“我不是这意思……我们不是……”这话被卢默自己生生打住,他可不敢再说“我们不是兄弟嘛”,一番话下来,他开始意识到一些问题,比如说他才是李柏松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不,简直是荆棘丛、猪队友。 卢默的气势更弱了下来,他弱弱辩解:“在我的观察里,你俩一直是路人……可为什么你们要假结婚?我知道辰哥他前女友的事,我便想……” “想什么?” “想着云知肯定喜欢沈辰,但他们在一起会受非议,所以她便……转而攻略你,就是另有所图……所以我才找她的。” 这一串串看似还挺有逻辑,李柏松又揍了卢默一下。 “当初你不学文可惜了,编剧界少了你这一鬼才!你都已经调查出云知堂姐的事,就不能觉得云知和沈辰是兄妹情谊,非要把所闻所见想得这么狗血!搞得这么狗血!” “那云知也没否认嘛!还不是刘姨……” 李柏松又是一拍。 “我错了我错了,别拍了。”卢默告完饶又小声道:“那假结婚……”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想到搞这一出的?刘姨?” …… 十分钟后,小巷复归平静。 李柏松和卢默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回答,分头驱车离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卢默开车时一直琢磨李柏松那句回答,“假结婚,是因为喜欢她所采取的方法,就这样,以后给我安生点。” 一句话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喜欢她就要用这种方法?两人怎么达成共识的?一个路口停下,卢默照了照镜子,忍不住叫起来,“靠,李柏松你丫下手真狠,我的脸……” 而此时反方向的李柏松则不发一言,他正驶向老城区。 晚上十点多,李柏松还没回来,云知正在厨房煮姜茶。 不一会儿,姜茶香逐渐充盈整个屋子,云知贪婪地将这气味吸进心里,好像就能把今天的郁气都挤出去。 其实卢默在咖啡馆说的话让她连气的欲望都没有。 她一直觉得人一定要学会知足,欲望越低越好。这些年,她连倾诉欲都没了,没人懂她,别人的回答都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渐渐地就不再倾诉,而她今天便是连纠正误解的欲望也没有,有些事信则信,不信解释一番就信了? 可人是没法脱离欲望的,因为欲望人才鲜活,才有活力。 有些人抛却某个欲望,是因为得不到。得不到就会痛苦,多次痛苦后学乖了,干脆不要抱有欲望,提前规避痛苦,于是什么会令自己痛苦就选择抛却,选择自我洗脑,反复给大脑下指令:“我不需要它”。 此时云知的心和脑就不在同一频道上,“规避痛苦”的讯息大脑已收到,所以她脑子空白一片,可心却走向反方向,像是毫无缘由般无力起来。 云知忍不住说出声,“我不需要他(卢默)的相信。” 姜茶香渐浓,李柏松就在此刻进了门。 “在煮姜茶?” 云知从厨房探出头,“嗯,天冷,要来一点吗?” 可下一秒她有种错觉,于是立马缩了回去,假装认真倒茶。 她刚刚好像看到那人眼里盛满了柔情…… 第六十二章 那晚李柏松除了喝一碗姜茶外,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云知找到满意的租房。虽是一居室,但五脏俱全,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间。 卧室不大,但设计巧妙,有张墙而建的长长书桌。开放式客厅里,有面用书架隔出的小小空间,也可以用来办公,最主要的是这房子还有阳台,虽然极小,但在一居室里实属难得。 云知本是纠结拖延的性子,可那天傍晚她就与房东商谈好价格,交了押金,随时可以入住。那天是周五,李柏松早上留了字条,说他周末要加班,这周不回老城区。 临近年底,公司很忙,可李柏松傍晚时还是来接云知和乐宝,得知云知定下租房后,他有一丝愣住,随即收敛心绪去巡视一番,从电梯口一直细细查看到屋里,最后才下了结论:“房子还可以,这小区有保安,但最好在门口安个监控。” “嗯。” “什么时候想搬?” “我想着正好明天不去奶奶那了,就收拾一下。” 李柏松又一愣,显然没想到云知这么急,几秒沉默后,他说:“那你明天等我,我送你。” “不用,辰哥说会送我。” 云知解释:“有次……他听我在找房子便约好了,主要我东西也不多,现在公司那么忙,不用两个人来回跑。” 李柏松“嗯”了一声,又问:“保姆有找到合适的吗?” “目前还没有,我再多看几个。” 李柏松点了点头。 “那我今晚把剩下的草稿图整理下发你,我都弄好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关于高潮和小莓的结局,云知已经敲定了,并在上周告诉了李柏松。“小莓”这个人物虽然和挚爱重逢,但最后还是想决定先把自己搞好,便带着孩子又一次远走。至于她会不会回来,以及什么时候回来之后可以再开个番外,或者就此停下。 李柏松无任何异议,此时也只答了个“好”。 将云知和乐宝送回去后,他又赶回公司加班。 深夜,李柏松归来,屋里一片静悄悄,连馒头都不见踪迹,李柏松开了鞋柜门,看到里面摆放的鞋子,这才放下心,随后他去了厨房,果然小灶上又给他留了红枣姜汤。他一把撕下写着“凉的话一定热一下”的便签,把它塞进口袋里。 这夜很静,李柏松不禁在想明晚回来会看见怎样的光景? 又是一天天明,李柏松醒后听见厨房有动静,走过去一看是云知在忙活,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倒不是因为云知懒,而是住在李柏松公寓后她没有展示厨艺的机会。 云知察觉门口有人,拿着铲子回身,果然是李柏松。 “嘿,早~”云知觉得有点害羞。 “这么早?” “我今天起的早,周六刘姨又不在……” 云知的话还没完,李柏松便咳起来。 “姜茶在桌上,可以先喝一碗,早饭马上就好。” “好,辛苦。”李柏松说完又看了眼那个好像有些欢快的身影,这才去洗漱。 那个背影让他想到两个场景。 一个场景是以前每逢重要的日子,例如考试日,获奖日或生日……他妈妈或者外婆就会一早在厨房欢快地忙碌,每每让他觉得自己是又重要又幸福的人。 另一个场景是,他去林川前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特地让阿姨别准备早餐,而由他来准备。他还记得他在厨房忙碌时的心情,他一直对爷爷奶奶的爱感觉复杂,可临走前还是想让他们开心一下。 他不知道云知今早扮演的是哪种角色。 早餐是青菜瘦肉粥,云知和乐宝搭配的是蛋饼,而李柏松近来咳嗽,云知给他搭配的是牛奶鸡蛋羹。 李柏松吃得很慢,品得很细,像是要把这每分每秒刻印在脑里,可早餐总有结束之时,他临出门前对云知嘱咐,“要是辰哥没空,记得叫我。” 云知笑着说了声“好”。等门一关上,她的笑立马垮下来。 李柏松说过好几次“好了叫我”,“有事叫我”,云知每次都应得好好的,可从没这么做过。这次她同样如此,因为沈辰不会没空,他们约的是中午。 她在沈辰来之前把一切收拾妥当,看着空下来的客房,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可这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馒头搞得哭笑不得。馒头在云知要离开时抱着她的裤腿不肯松,好不容易扒拉下去,它又迅速抱住云知另一只腿,这样来回多次,云知打电话给李柏松。 “我现在回去抱它。”李柏松直接道。 “别,太麻烦了。”云知看了眼可怜巴巴的馒头,轻声说:“要不晚上你有空来接它吧。” “行,晚点去接它,小麻烦精。” 电话结束后,李柏松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相框笑起来,“还是你给力!” 相框里是馒头小时候的照片,是李柏松收养它的第一天拍的,背景是条红砖小巷。 搬进租房已有几天。云知很忙,保姆没敲定下来,她有点分身乏术,又是打扫房子,又是照顾乐宝,又是煮饭,还要抽空给新漫画存稿。 这一天云知从附近菜场回来,刚进小区门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云知回头,竟然是好久不见的许卉。 “真是你啊,我就说背影很像。”许卉像是毫无芥蒂般笑着说。 赵亮那事过后,她们还是第一次见。云知没发愣,也打了招呼,“许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不是听说你和柏松领证了?” 云知闻言心下一紧张,仍笑道:“这边有个朋友,我来看看。许姐你住这啊?” “哎,不是,你看我手里拿的工具,我来帮人打扫的,这就回去了,我家离这有点距离。” “哦哦。”云知微微松口气。 “我赶紧回去做饭了,熊孩子一个人在家。” 许卉不再多说,匆匆告辞离去,云知定下心来,看到手里的东西后,又立马不安起来。这个点,手上提着菜,怎么也不像去做客的人,她的借口很烂。 云知很怕许卉多嘴,最后传到徐奶奶那怎么办,这岂不是弄巧成拙?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带菜去做客的人也不是没有,许卉现在又不住老城区。可她知道自己和李柏松扯证的事,不就代表她和以前的邻居有联系? 云知在两种可能性里不安了一整晚。第二天她特地选在天黑后带乐宝出门,可没想到再次撞见刚收工的许卉,幸亏这次她手上啥都没有,便说她是在带乐宝转悠。 哪知许卉一脸不以为意,云知这才发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主要是在说话方式上,不再拐着弯儿打听别人的私事,她这次仍是匆匆道别,说要回去陪儿子,这……还有点励志? 尽管如此,云知的不安并没消除,她绕着小区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个小区唯一的不足是附近没有广场舞,得再走两个街区才有,在寒冷的冬夜,这对她和乐宝来说,有些吃不消。可能是想到广场舞,云知自然而然就想到李柏松的公寓,那里哪哪都好,地理位置,周边环境……但这好像不是重点。 她想到最多的就是李柏松的公寓,也许前段时间和人同住习惯了,她近来竟有些寂寞,自上次李柏松来接馒头回去已经过去了三天…… “打住打住!” 云知出声警告自己,别再想。然后她也不再转悠了,天太冷,她带着乐宝往回走。 当电梯抵达租房的楼层前,她脑子很活跃,在想等下打开门,租房会是一片漆黑,没人等她,而她也不会再等谁,一切依如几个月前。 很快,“叮”地一声响,云知边走边低头翻找钥匙,外套大口袋的东西很多,她还在寻觅时,乐宝已经叫唤起来,“pa”“ba”地乱叫,紧接着一个暖和的小东西扑在云知腿上。 云知吓了一跳,立马看清那个小东西竟是馒头,它和乐宝一样在叫唤。云知一喜,脸上的表情没藏住,抬眼望去,前方正是李柏松,他一身黑衣的打扮向她走来。 黑色长款呢大衣,黑裤黑靴,和夜色一样浓墨的黑,可云知偏偏被那一身装扮里唯一的亮色吸引。 那人脖子上的红围巾如一团火,像云知涌来。 “回来了啊?”李柏松一手抱起纠缠不休的馒头,一手去摸还在“ba、pa”乱叫的乐宝,温柔地打招呼,“乐宝,好久不见”。 然后他的一根手指就被乐宝抓住了。 云知回过神来,掏出已经找到的钥匙,由于动作急,乐宝的一个小玩具还有一包纸也被带出来,云知赶忙蹲下捡起,又快速地走在前面,嘴上说道:“我先去开门,怎么不打电话,这么冷的天等很久了吧?” 而她这一走,一个宝宝手里落了空,瞬间嚎啕大哭,一只猫也立马炸了毛。 李柏松转过身道:“刚来,猜到你们可能去散步了。馒头这几天闹脾气,我觉得它是想见你,所以……” 说话的当口,门开了,可乐宝还在伤心地哭,馒头也在李柏松怀里急切地挣扎。 直到十分钟后,他们俩将怀里的小东西一交换,这一宝一猫才静下来。 李柏松抱着乐宝笑:“她一直盯着我,好像还没忘记我?” 他一笑,乐宝也咧嘴笑了,明明小脸蛋上的泪渍还没干。 云知抚摸着趴在她腿上的另一只小生灵也笑了,“这才几天,她这么大的小孩会认人了。” 她话音刚落,乐宝叫唤起来,“pa、ba,pa、ba……”两个音节两个音节地往外吐,说的时候那双圆圆的眼睛还盯着李柏松。 云知立马尴尬起来。 第六十三章 李柏松好像没在意乐宝喊什么,笑着看乐宝:“她会讲话了?” 这一笑,乐宝叫得更欢。 云知摸着馒头,尴尬地解释:“她这是跟别的宝宝学的,我们在电梯碰到好几次那个宝宝,他一直这样叫。” 毕竟云知连乐宝到底叫她“妈”还是“姨”都没想好,更不会教她喊什么“爸爸”。 “她前两天开口说的第一个词是“奶奶”,在饿了或是看到奶瓶偶尔会这么叫,她会说的第二个词是“饭饭”,我觉得她可能是个小吃货,吃的东西学那么快。” 说完云知更觉尴尬,她怎么有点像是在朝出差归来的爸爸汇报宝贝成长一样? 李柏松则一派自然,“乐宝真聪明,没想到几天不见,都会说话了。”说完他又晃了晃抓住他手指的那只小胖手。 “有的宝宝八个月就会讲话,她这个算正常的范围。” “那也很棒。” “她是不是要睡了?李柏松察觉乐宝的手有些松动。 “可能困了,我来抱她。” 云知说着就起身去抱,哪知乐宝还在顽强地撑着,手上的劲又复苏,云知怕发生刚刚哭不停那幕,一时没敢动。 所以二人便因云知的查看离得很近,她意识到这一点,立马坐了回去。 李柏松温柔地看着乐宝,他说:“没事,就这一会儿,我抱她。” “嗯。” 云知重新坐下后,感到有点不自在,这儿的空间太小,她只能盯着地上的黑袋子看,那是李柏松带来的,不知道装了啥,又看了看李柏松那紧贴茶几桌的大长腿,似乎无处安放,她便不好意思起来:“这儿太小了。” 李柏松轻声回:“不会,你把屋子收拾得整齐又温馨。” 进门后他就发现屋子的画风不同于初见之事;处处透露着干净,还有一股清淡好闻的味道,这很符合云知的作风,她无论住哪里,每天屋内都是整洁的,这对于又带娃又挤出时间工作的人来说,很不容易。 但云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看着乐宝渐渐闭上眼睛后,李柏松又仔细交代今天的来意,“今天主要带馒头来……” 馒头听见自己的名字,慵懒地“喵”了一声。 李柏松好笑地继续:“它这两天太扰民了,可能不习惯……主要我最近也忙,公司新开发了一款APP。” 不习惯什么?李柏松没说,云知也不知道听明白没,她一直在温柔地抚摸着馒头,一边问:“你们公司也有自己的APP?我以为你们主要从外面接项目……我不太懂。” “做我们这行,最后还是开发自己的APP才更有冲劲,也才会有更多的突破,不过目前才是第二个项目,路还长着。” 风抟的定位一开始就很明确,在各方面还差火候时,就主打软件外包服务,等资金、团队组建、渠道等各方条件完备后,就会着手转型,踏上自主开发的道路。几个月前,他们为第一个项目组建一小队,其余小队仍继续原先的项目。上个月那项目已近尾声,这才开启第二个项目。 第一项目的负责人是卢默,第二项目的负责人是李柏松。当初俩项目是一起提的,在进入谁先谁后的内部表决时,李柏松突然声称有私事要先解决,卢默便带团队先上。 在通向梦想的道路上人人都要升级打怪,李柏松也不例外。此刻他虽然面带倦容,但在和云知说起这些时眼睛很亮,云知不禁想起李柏松日常还要抽空更新漫画,心下便有点涩然。 李柏松似乎有所察觉,问道:“怎么了?这几天一切OK吗?” “OK,都很好。” 虽然许卉的身影在云知脑里一闪而过,可她并不打算提起,而是接着问:“你们做的APP都是什么类型啊?” “主要娱乐类,比如第一个项目就是卢默提议的游戏APP。” 李柏松没说第二个,那是一款漫画APP,是李柏松自己的提案。 云知也没问,乐宝已熟睡,她再次起身去接,“我先把她抱到房间里。” “好,云知……” 李柏松叫住她后也起身了,提起地上的袋子道:“我去门口安装监控。” “这……太麻烦了。” 云知原以为李柏松上次只是一个提醒而已。 “不麻烦,你先去吧,我来装。” 李柏松说完便去搬椅子。 他身高腿长,加上现在的监控设计越来越人性化,云知从房间出来后,李柏松已经将监控牢牢固定在门框之上。 “邻居会不会投诉啊?”云知望着斜对门,好像住着一对情侣。 “不会,你没注意吗,他们自己也安来着。” 李柏松边说边从椅子上跳下来。 “他们也安了?” 云知往对面瞟,无奈天黑啥都看不清,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个。 门重新关上后,云知有点不自在,她实在不习惯别人对她那么好,又没有乐宝给她打掩护,所以她端水给李柏松时手都有点抖。 “班长,喝点茶,太麻烦你了。” 云知又道了一次谢,李柏松接过水杯,“不麻烦,馒头都受你多少次照顾了,你走前还给我留了那么多的姜茶包。” 说起这个姜茶,云知更觉不好意思。 那姜茶她备了十份,一份一个密封小袋。每个小袋里是分装的红糖,分装的红枣,以及用保鲜膜包裹的盐渍切片生姜。” 她最后用一个大纸袋装好放进冰箱,纸袋上还贴了便签,写着“最好白天喝,可以让刘姨早上煮好装进保温杯。” 过后她才知道网上早有生姜茶粉卖,一小袋一小袋的,不用担心变质,还更方便更好看。 “刘姨有泡吗?生姜虽然用盐保鲜,也不能放很久。” 李柏松没答刘姨如何,只说:“我这几天每天喝,感冒都好了。” 云知笑笑,“主要你感冒也不太严重。” “是啊,小小感冒,有人费心它就吓跑了。” 李柏松说完淡定地喝了口茶,又问:“很特别,是玫瑰?” “对,附近有家药店,什么茶都有。”包括姜茶,云知默默懊恼。 监控既已装好,茶又见底,李柏松没再久留,起身要带馒头走,可这货还瘫在云知怀里,不懂它是来串门的角色。 馒头在猫界算是老猫,可只要李柏松去拉它,它就像是耍赖的小孩,四爪紧抓云知的衣服不肯松,还可怜巴巴地冲云知叫,间或对唤它的李柏松凶狠地叫。 直到云知提出馒头可以留宿,这场由猫咪主导的“生离死别”才消停。 “真得越来越不乖了。”李柏松控诉。 “别这么说它,它很乖的,一直不吵不闹,可能几天没见了,是不是。” 云知挠挠馒头的肚皮,馒头舒适地回应着。 李柏松好笑地揉了一把馒头的头,“那馒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 两个人一晚上不知说了几次“麻烦”。 云知送走李柏松,还呆呆地立在门口,可几秒后门又被敲响,云知立马打开门,门口站的人确实是李柏松。 “有什么忘带吗?”云知这才意识到自己开门速度之快。 “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去附近买点猫粮,刚刚想起来。” “嗯……不用了,附近有家宠物超市,我明天去买就行,反正也要下楼买菜的。” 李柏松想了一下,点头道:“那行。” 但他没马上离开,又道:“监控要不现在就连吧,我怕你不会弄。” 其实只要手机一注册再一连就好,刚刚李柏松才说过很简单,可云知还是把手机拿出来,在他的注视下把监控连好。 “好了,还蛮容易的,现在技术越来越发达了。” “嗯,有什么情况可以找我或沈辰。” 云知再次应下,可李柏松说完还是没走,云知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便静静地等着。 李柏松最后只是又揉了揉馒头的头,“我可能明晚或后天才来接它,最近确实没时间带它玩。” 原来他是担心不能来接馒头。 “放心,它呆多久都没问题,当然……只要你不介意。” “好,那我走了,天冷,关门吧。” “路上小心。” 李柏松终于走了,云知抱着馒头挪到窗前,十一层楼往下望,还是能清晰分辨出那条红围巾以及那道身影。人还没走出视线,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与回味,回味他刚刚说话的嗓音和那双眼睛,以及那条红围巾,浓烈四溢的温柔。 等人影消失在视线外,云知又抱着馒头挪回沙发,坐在李柏松刚刚坐的位置。桌上那个空杯子独留几抹水浸过的玫瑰,云知轻轻端起。杯身已没有任何温度,她又低头凑近闻,好像那个玻璃杯会闻出别的味道一样。 半晌,云知仰起头凑得更近,有一滴水从玫瑰里滑出,滑入这个偏执人的心间。 寂静的小屋里,馒头注视着眼前的场景,“喵”一声又重新趴下。 第六十四章 云知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变态,高中有段时间她极小心地收集李柏松碰过的东西。 比如他在黑板上写字的粉笔,白色,落在讲台靠边缘的位置,一天下来无人问津,云知等着等着,直到抓住一个无人注意的时机,将其收入囊中。 还有她做值日时偶然间扫到一张掉落的草稿纸,辨认出字迹后,就如中大奖般记录在案。 没错,她不仅收集,还都记录在案,就记在日记本里。 可当初她不仅亲手撕碎日记,还把那些收集起来的零碎物品亲手扔了。 因为她不知道方顺琴有没有看到日记里记录得那些,与其惶惶不安,等着被方顺琴再次羞辱,她最后选择亲自了结。那之后她不再收集了,秉持远观安分的态度…… 李柏松隔天就来接馒头,可惜这是只不爱回家的猫,通过激烈的反抗再次赖在云知那,李柏松走时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暗自笑骂那只没良心的猫。 之后李柏松便两三天来云知这接猫,可从未成功将猫接走。 在这期间,他们还度过一个没回老城区的周末。因为李柏松工作越发忙碌,对此云知大松一口气。徐奶奶很慈爱,可正因为如此,她在她面前背负一个谎言就更为煎熬,更何况现在这个谎言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许卉戳破。 不过云知现在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工作,比起过去和李柏松同住屋檐下,她和李柏松相处时心里轻松多了,有一次他们甚至一起散步。 李柏松第五次来租房,终于用猫薄荷把馒头拐回家,只因他发现乐宝有点小感冒,他想减轻云知的负担。 那天是周四,离过年还有8天。云知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每天都在倒计时。 看着李柏松带馒头走的背影,寂寞再次袭上心头,她忍不住想馒头既然接走了,那个人还会不会再来?一时又想怎会有人选择独身主义?就拿她自己来说,若有一天她有底气了,结婚这个事还是会考虑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接到徐奶奶的电话,云知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去看楼下,可那个身影早已远去。 好在徐奶奶并未说什么,只说明天是小年,她知道李柏松忙就不问他了,问云知有没有空来一趟。 关于小年习俗,云知记得牢固。 倒不是因为她家会庆祝这一节日,而是每当这一天或这一天前后,就代表他们要举家回老家过年,于是方顺琴就会叫上云知给家里里里外外大扫除,包括拆洗一整年未清理的油烟机。因为是极其繁重的家务活,方顺琴每次脾气都不顺当,所以每年年末总有一天,云知得忍受母亲一天的低气压,年年如此,躲也躲不过。 所以一听“小年”二字,云知一下忆起来这天要大扫除,她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徐奶奶挂电话前还交代她不用急,中午前到就好。 可第二天不到九点半,云知就来了,徐奶奶开门时忍不住亲切地责怪,“不是让你中午前来就好吗,大冷天起那么早。” “没,就和平常一样。” “呀,小乐宝,记不记得我了。” 徐奶奶伸手去抱,成功接过一个乖宝宝。 云知怀中一空,便开始脱大衣撸袖子,“外婆,我先要干什么?”她边说还边环顾整个屋子,这屋子竟然比以往都整洁。 徐奶奶看着云知的架势气笑了,“你这孩子,撸啥膀子,我喊你是来干活的吗?” 徐奶奶嗔怪着,伸出一只手把云知的袖子往下拽拽。 云知疑惑:“不是要大扫除来着……”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来干活了,我一个老婆子,没事干,屋子早收拾妥当了。” 徐奶奶说得是真的,她虽七十多岁,但身体一直很硬朗,平常干活不在话下。 云知不放心地去厨房查看,没想到油烟机和灶台都锃亮的。 “被你发现了,就这个油烟机是定期请人清理,这东西太麻烦。”徐奶奶打趣道。 云知仍左看右看,“外婆,真没要我干的?” “没啦,没啦。”徐奶奶拉着云知坐下来聊天。 没多久,云知眼看快十点,又有些坐不住,“外婆,我去买菜准备中饭吧。” “你这孩子,真闲不住,今天小年,咱吃饺子和花馍,我都备着呢,到时候下锅就行。” 徐奶奶莫非只是喊她来吃饭?云知领会到这层意图,就更想干活了! 徐奶奶瞅着云知的神情,摇头道:“罢了罢了,确实有个活要你干,本来想等中饭后再说,哪知你来那么早。” “什么呀外婆,交给我交给我。” “我得提醒你啊,这个活可要干得仔细点。” 云知这时已经起身,就等一声指令。 “真是个傻孩子。真能干仔细?” “能!” “那房间桌上有个小箱子,你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每样擦擦就好,放时间久了要除除味儿。” 云知觉得这活儿听着很容易,唯一让她在意的是徐奶奶所指的房间正是李柏松那间。 这……不太好吧,但在徐奶奶面前,她是李柏松的妻子,可不能有太大反应。 “就只有那个活没干了。”徐奶奶说完抱着乐宝起身,“去吧,我带乐宝下楼转两圈,等我回来再下饺子。” “哎,好。” 云知拿着抹布、湿巾往李柏松房间走去,刚进屋就听见徐奶奶招呼道:“我们走了。擦细点啊。” “好的,外婆。” 徐奶奶三令五申地交代,云知便越发好奇面前的箱子到底装了何物?是不是李柏松的宝贵物品?但妻子和外婆都能看的应该不至于很隐私? 这箱子长得很对云知的胃口,复古怀旧风,通身薄荷绿,箱盖上是个很大的船舵图案,底部则点缀着许多小邮票图案。 云知翻来覆去地观察,迟迟没打开箱子,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是非要把事想得复杂,只是自小的成长环境让她对未知总持有恐惧心理,因而对危险便总有过强的预判性。她现在又在想徐奶奶找她来的真正意图,应该不是吃饭这么简单吧? 也许谜底就藏在这箱子里。 10分钟很快就在她的打量中过去,要不是想到徐奶奶不久就会回来,她还会继续拖下去。 箱子没有锁,只有两个搭扣,云知深吸一口气,迅速把搭扣打开,又不停顿地掀起箱盖,一声“吱呀”,她的心跟着拔高,待看到最上方的东西后才落下。 映入眼帘的是张照片,这照片云知还很熟悉。 她也有一张,可以说当年高一(2)班的所有同学都有一张,那是军训时全班穿着迷彩服的集体照。云知将它拿起,下一张也是集体照,高一春游时拍的,这两张照片她曾经天天看好几遍。 下一张照片云知就没有了,但照片的场景她还记得,是高一运动会整个班坐在操场上的场景。有些椅子因为有人去比赛和应援所以空了,云知一眼就看见李柏松,穿着运动服满头是汗地坐在最末,定格的瞬间正仰头喝水。 云知记得那天李柏松参加了男子3000米,原本没人报名最后只能班长亲自上的项目。而那年她什么也没参加,往第二排最边上扫去,果然看见自己,她不禁嫌弃自己那时的表情好呆! 照片里的她手里拿着小册子,目光无神地直视前方。她们那一届,不知学校是像哪个地方学的,号召珍惜每分每秒,要求高中部无论何时必须人手一本小册子,所以当时他们在课间操、集体活动时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巴掌大的册子,要么是英语单词本,要么就是语文古诗本。 云知叹道:“这谁拍的。”转念一想,应该是当时的文艺委员,李柏松是班长,能有这张照片也不奇怪。 云知这样看着想着,心情已放松下来。原来就是照片啊,下面貌似还有好多张。 下一张也是云知没有的集体照,高三刚开学的成年礼,临出班级前班主任朱阅拍的,云知找到自己和李柏松后,掏出手机咔咔把照片拍下,然后又把上一张照片也照进手机里,这才继续看下去。 下一张照片竟然是高二表演方阵时的照片,他们班参加表演的人在方阵结束后拍的,云知还记得当时是学生会的文艺部给每班拍的,李柏松是学生会成员,能搞到这照片也很正常? 云知又见到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李柏松,以及当时朝陶以沫借了黑皮鞋的自己,还有因为妆容打扮格外美丽的林声语。 这张照片又被她精准复刻在手机里。 再下一张,基调明显感伤,是一个没人的空教室,照片后还标了日期:摄于2014年7月18。 这是高考结束后李柏松来班级拍的? 她看着照片,想象李柏松当时拍照的视角,他拍时很有可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他座位在第一组第五排,而照片恰好只显示了第二组至第四组前四排的位子。 她没转走前坐哪来着?云知点着位子回忆着,终于落在了其中一个,第三组第三排靠走廊的座位就是她的位子。 云知叹口气,时光的力量也太强了,她走时灰溜溜的,往事还是不堪回首,幸好一切远去了,只要不去回首就好。 她放下这张座位照,继续看下去,下一张照片反过来摆着,白底背面上有一行字:终于肯跟我走,因初见时它在吃馒头,遂取名馒头。2014年7月19日。 云知带着疑惑翻转照片,当看到正面时,她整个人呆住了。 第六十五章 人的大脑很奇怪,有时明明深刻记着一样东西,可只因从未想到可能性,于是再次见到时,竟辨认不出,就像忘了一样。 云知当然记得那只她偷偷喂养好多天的小猫,她从来没给它取过什么名字,连临时喊一个都没有,每次都是“嘿,喂”地叫,因为她深知自己没法养它,就像很多她想要最后却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一样。 兴许是动物的思想没人那么复杂,馒头时隔多年一眼就把云知认出,而云知却从未把它和当年那只小流浪猫联系在一起,她第一次见到馒头时,也只是感叹自己也曾喂过一只小白猫,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此刻云知盯着照片,毋庸置疑,照片上那只小猫就是当年她喂过的那只,她不会忘记自己住过多年的红砖小巷,以及自家那个锈迹斑斑的墨绿铁门。 可这简直……难以置信,云知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要破土而出,但她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想下去,她快速放下这张照片,拿起下一张。 下张照片定格了一只在托运箱里的小猫。背后也有字,“第一天到林川市,飞了三个多小时,很不安,又不理人了。发着呆,不知在想谁?” 之后六七张都是猫咪的照片,每张都肉眼可见地长大,背后都有一行字。 “一周年。不长了,还是怕生,没安全感,和我也保持一定距离,真像……2015年7月19。” “真像”后面是两点省略号。 “两周年。只有猫薄荷能让它破功,无论如何,它开心就好。2016年7月19。” “三周年。老样子,但我知道它和我很亲近。前段时间差点让它受伤,以后再不会了。2017年7月19。”(这里的受伤是指林妹妹摔馒头那次) “四周年。肥了。2018年7月19。 “五周年。最近忙,陪它的时间锐减。2019年7月19。” “六周年。依旧忙,外婆今年问我一个人会不会寂寞,我说不会。只是闲下想到……会,幸好有它在。2020年7月19。” 依旧是两点省略号。 “七周年。提笔时仍觉不可思议。听说猫的长时记忆可达10年甚至一辈子,馒头很长情,绝对还记得她,我前天和它说咱们得耐心等待,不知道它听懂没。2021年7月19日。” 此刻不可思议的人是云知,有些情绪在她心里横冲直撞。 猜到喜欢的人可能也喜欢自己,正常是什么感受? 当然是开心,大大的开心,满地打滚的开心,嘴角要飞上天的开心。可对云知来说,她的开心还没冒泡就被满满的不安包围了,近来和李柏松坦然相处的感觉也在这种不安全感中慢慢消散,消退…… 这不是矫情,这就是她的本能反应,对于别人的好,对于无意拿到的好牌,只要不是拼死拼活努力得到的,她就不安。 也是,于别人来说很寻常很易得的开心,她从小都得披荆斩棘一番,那么天上掉下一个大惊喜在她面前,她首先是去闻闻“安不安全”。 云知抗拒由理智推测出的可能性,她不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他不是喜欢林声语?也许就是这么巧?他走路上刚好碰见了这只小猫,然后……可是……” 可是照片后写得“她”是指?云知不愿想下去,她慌乱地放下最后一张照片,又去看箱子,里面还有其他东西,她把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 一份装订在一起的A4文件,以及一个她熟到不能熟的本子,她的旧日记又出现在这里。只不过这次没有纸袋将这两样东西装起来,可能因为文件变厚了,上次只是几张纸,现在则是厚厚一沓。 云知上次全身心扑在她的日记本上,对于那几张A4纸不甚在意,如今注意到首页的那些标题,“回避型依恋”、“性单恋”……她顿了一下,又继续翻下去。 因为心里很乱,她看得极快,十来分钟便扫完这份满是注释与标记的文件,毕竟是文科出身,她随即明了文件的中心主旨,这简直是一份关于“回避型依恋人格”的报告。 内容主要是关于这一人格的成因、表现特征,和其他人格的关系,比如和焦虑型、躁郁症,抑郁症等等的区别及关联。重点篇幅是措施,即与回避型依恋的相处之道。这部分内容所耗纸张最多,注释的地方也最多,云知认出那些注释都是李柏松所写。 她的心又一次暴风刮过。 她从没把自己与回避型依恋挂钩,她连这个词都是今天第一次见。从前她也只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就是高三云墨带她去的那次。 相比当年,如今心理咨询已大大普及,可在云知老家那,得心理疾病仍会被人说三道四,她自己对心理障碍的了解也只限于抑郁症,尽管如此,通过这份文件,她知道“回避型依恋”和抑郁症一样,都是不好的。云知虽受过高等教育,她理智清楚心理障碍不丢人,但还是下意识地抵触。 真得喜欢我又怎么样?他会喜欢真实的我?真实的我比这些还要糟,更何况只了解这些,就要让他费那么多精力。他和我相处是遵循那些相处准则?这……是真心的吗? 总之她怎样看待这些文件,就是她如何看待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件事。她又找到一些丧丧的毫无希望的缘由。似乎李柏松喜欢她的证据越多,她就越难过,因为越美好越不可能得到。 当她扫完文件后反倒不再慌乱,似乎还加强了心里的某个信念,稳稳地放下文件,她盯着最后的日记看。 那个日记依旧斑斑驳驳,裂痕纵横交错,云知一眼看到里面多了张便签,她很熟悉露出来的便签的边缘,因为她住李柏松那时收集了好多。 云知顺着便签定位到那一页,是她最后一篇日记,这篇是她当初看完《海上钢琴师》后所写,很短,总共两段。 第一段充斥着她对这电影的震撼与膜拜。云知当年初看,觉得和这个主人公太有共鸣,太能理解他的行为和最后选择。 第二段则寥寥几句话:“唯一的朋友也不能让他下船,从婴儿到成人这漫长岁月里,这就是同他一块长大的壳,连血连肉,要拔掉他的壳,太难也太残忍。他看似被束缚在一方小天地,但唯有如此,心才无比自由,无比安全、安定。除非有人把船买下来,除非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主动靠近他、欣赏他、保护他……可即使做到这些,会是他原来的壳吗?如果我的壳碎了,我应该不会像他那么有勇气那么决绝,我会努力再长出一个壳,别人给的壳太没安全感。” 其实云知从搬离宁市起,就是拔了自己二十年多年的壳,没壳的她常常慌乱不安,很多时候都想回头,重拾那破碎的旧壳,想着缝缝补补还能将就用,可她总是差一步就回头了。直到最近她的新壳才长出一点,还没长全,也不坚固,还随时岌岌可危。 李柏松的便签只有一句话:“你慢慢长你的新壳,无论多久,有人会等。” 云知顿时泪如雨下,可嘴里还不断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徐奶奶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轻轻把乐宝放下来,屋子开着地暖,乐宝兴奋地爬起来,徐奶奶轻轻出声,“什么不可能,孩子,凡是都有可能。” 云知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她已经明白面前这个老人的意图,因为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对不起,奶奶。” 云知不再称呼“外婆”,心里又乱起来,她来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和李柏松知会一声,但又怕无事让他白挂心,现在则庆幸还好没联系,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眼下这一局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对祖孙。 徐奶奶挨过来,看着满脸内疚的云知缓缓道:“你这孩子……”她叹了一声,那双智慧的眼睛此时满含怜惜。 云知坑着头,没瞧见徐奶奶的神情,她简直想立马逃走,但又努力控制自己静听徐奶奶的下文,她大概知道徐奶奶会说什么,毕竟为了李柏松,卢默都这么气愤,徐奶奶……她不敢想象。 可徐奶奶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先坐下,自己又去把留有缝隙的房门关上,然后把兜里的玩具掏出来给爬得起劲的乐宝玩。 “门关着,怕她爬出去。” 云知看了一眼乐宝,点点头。 “云知,你信不信,我能猜到你现在心里的想法。” 云知没说话。 徐奶奶又道:“别看我现在凡事都云淡风轻,那是活太久了,很多东西都觉得不重要。我都快忘了自己年轻时什么样,直到遇见你,我才又想起来。” 这话一出,云知抬头,一下子撞进徐奶奶温柔带笑的眼睛。 那神情让云知疑惑,她竟……不怪她? 第六十六章 徐奶奶一直知道自家外孙有个宝贝箱子,几年前李柏松往里面放馒头照片时,她撞见过一次。箱子里装的是馒头与外孙高中时的照片,她不懂这俩者有什么联系。直到那次李柏松揍完卢默后深夜来坦白,她才知道这箱子背后的秘密! 可她不是会干涉晚辈生活的人,但她觉得云知是个需要鼓励的姑娘,这就是她今天让云知来的意图。 她满心满眼希望云知看过箱子就能明白所有,可云知一开口说“对不起”,她就知道完了,起反效果了!这孩子太聪明太敏锐了,真正像极了有段时间的自己。 “上次我不是和你们谈了我年轻时那段失败的初恋。”徐奶奶坐下后说道。 云知没想到谈话是这一走向,点头应着。 “年轻那会儿很不巧,赶上文革,我父母在那个年代是难得保有明智的人,我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不太懂人情世故,不知时代的厉害。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好像也喜欢我,还没如何呢,我们俩就被周围人“绑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以后我们必须在一起,不然就是作风问题。可不久我们家被“清理”,那个我理想中美好的初恋果决地和我划清界限。” 云知被这个故事慢慢吸引了,静静倾听着。 “整个世界从此变样了,也怪我自己,文革开展好几年才知晓它的厉害。之后我也变样了,反动家庭成员,还有作风问题,亲戚朋友早跑光,我慢慢陷入自我怀疑和恐慌中,每天害怕父母回不来,也害怕自己哪天被人抓去,身上再挂上牌子,跪在所有人面前忏悔。有一年多吧,我很孤独,不敢信任何人,过去的信念也在那个境况里一天天崩塌,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没错啊,可因为身边没人支持,所有人都觉得你不对,站在你对立面,慢慢我便觉得自己好像有错,好像低人一等,这一转变很矛盾很痛苦,还非常可怕,我制止不了,便怪自己没骨气,不能像父母说得那样昂首挺胸,于是我又觉得愧对父母多年的栽培,就更不喜欢自己了,时常想事情想到绝望,想到整个人要炸开。” 徐奶奶讲得不是同一时代的经历,完全没可比性,但云知却能感同身受。 “这时候小松外公出现了,可我根本不让他靠近。他是根正苗红的知青,我呢,一个被打下烙印的人,他一接近,我就不安,我不配啊,而且别人肯定这样觉得,我不能拖累他,能配上他的只能是同样前途光明的好姑娘,靠近我只会变得辛苦、不幸。但他很聪明,在那个没隐私的年代,很懂怎么避开众人接近我。” 云知听得入迷,徐奶奶也完全沉浸在旧时光里,“我一直抵触他的接触,他太聪明了,从不过火与勉强,不是打着拯救名义实际彰显优越的卫道士。他总找机会独自出现在我视线里,我不理他,他就默默待在一旁,要是我连他呆着都烦了,他就会走开,然后一两天后又出现。他从不干涉我,或高高在上指教我,可有时会拐很大弯来偷偷帮我,事后如果我知道真相,他便一反常态,反复说他乐意,一直说到我烦我相信。日子一久,他还坚持着,我心里便渐渐相信他是个真正良善的人,只是我心里还是怕,我太害怕世界再一次颠覆,所以宁肯不去信,不让他接近,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而且我意识到他真得那么好,就想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后来啊……” 徐奶奶说到这停下了,云知着急地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谁都想不到。天公作美,文革竟然结束了,知青能返乡了。过段时间他也能走了,他来找我,也没说什么,只说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时我父母回来了,但我崩塌的世界还没结束,我还是怕,根本不敢去想他说的话,我觉得结果一定不会好的,所以我拒绝了。最后一班火车开走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外人有接触,我讨厌再次变了嘴脸的所有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又一次变样的世界,整个世界虽然变了,可还是一样虚伪,我也还是一样差劲。” 云知听到这心揪起来。 哪知徐奶奶笑了,露出很幸福的笑容,“没想到几天后他就回来了,然后又像以前那样待在我身边,还渐渐和我父母成为朋友。过了很长时间,我对待在家乡实在厌烦透顶,想走,一个人又怕,可让我去他的地方我更怕,因为我肯定处在弱势,要努力融入他的世界,那时我心里荒芜一片,根本没这种心力。我这么和父母崩溃大哭时,他冲进来……” 听到这,云知的心揪得更紧了。 “和我说他从来没想让我去他的地方,他本来就不会回家,上次回去只是和父母报平安做交代。他不会要求我什么,只想和我像朋友一样各处转转,还说我想怎样都好。没隔多久,我终于问他要不要去国外,然后我们就走了。他真得说话算话,在国外我们没住一起,最初一两年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他忙他的,我也忙我的,只不过他始终待在我附近,有一天我终于不再不安了,就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徐奶奶又笑道:“他只有一句话,他说他就是知道我和他是一路人。再然后我们回国了,没有回谁的家乡,又四处转悠,终于选择在林川安家,从此定居下来……” 徐奶奶的故事说完了,云知眼里又溢满泪水。 徐奶奶也是眼眶湿润,她想起她生命里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曾经的两口小家、三口小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但她在想到他们时,只觉得幸福多于其他,因为时光荏苒,她早已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所以面对岁月的一次次磨砺,她尽管会苦会痛,可她不会再被打趴,不会再失去自我,她会一直温柔而坚定。 徐奶奶拉过云知的手轻轻拍着,问道:“云知,我在结婚很久后才恍悟一个道理,然后很后怕。你知道我恍悟什么吗?” 云知摇摇头。 “我有天啊,正在给秋韵就是小松妈擦脸,小松外公在厨房煮饭,我突然想起文革那时候,然后突然意识到我和小松外公当初是有很大可能性不会在一起的。可幸运的是我在最坏的时候拿到了最好的牌。一个坏时代终结了,鼓励支持我的父母,耐心坚持的爱人,都是内心无望的我拿到的好牌。可牌虽发给我了,但是出好牌还是坏牌还得自己做决定。我能不后怕吗,因为我那时非常有可能出坏牌,很有可能放弃自己,那我便不可能过这样的生活,等着丈夫的早饭,给可爱的女儿擦脸蛋,更后怕的是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拿了好牌,还好最后打出来了,还是运气太好。” 云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时候,运气可遇不可求,却无比重要。有的人拿到好牌能毫无负担地打出来,有的人拿到好牌却深感负担。云知,我的时代没你好,但运气比你好很多,你这些年不容易啊。”徐奶奶的双眼又闪现出温柔与智慧的光芒。 云知不自觉地咬起唇,有人体谅她的处境,好像她以往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并不是她矫情和懦弱。她从不敢认为自己有多辛苦,因为她现在连最基本的生活安定都没达到,而有的人处境比她糟多了,却能把日子过好,她一直是这样严厉地自我鞭策与自我责怪。 徐奶奶这番话她当然深受感动,可手里的牌,她还是觉得自己去挣更安心,她没意识到摸牌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徐奶奶也知道一番话一时难以动摇一个人的信念,她只是一直想和云知讲这个故事,今天又正好是个好时机。 这时乐宝咿咿呀呀地爬过来,拽拽二人的裤脚,徐奶奶和云知看着她都笑了。 徐奶奶给谈话收了尾,“云知,在我心里,你和我家柏松一样好,刚开始知道你们是同学,我还想过把你们凑对。可后来觉得你们好像一点不来电,你身边又出现沈辰。在我心里,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孙女,我就希望,你和柏松都能找到一个比自己活泼点的人,因为你俩对自己的感情都藏得太深,把我都唬过去,你懂我意思吗?” 话说到这份上,云知早对徐奶奶的“理想孙媳妇”没了心结。 “你做任何事我都支持,喊我外婆还是奶奶都可以,我只希望如果哪天你发觉自己拿到好牌了,千万别怕,你有奶奶这个后盾,放心打出来。来来来,咱们吃饭了,这才是重点。” 徐奶奶射出温柔一箭后就先去了厨房,云知用脸凑了凑乐宝的脸,也出去了。 中饭她们吃的是饺子和粘糕。 饺子是徐奶奶和云知家乡的习俗,他们的家乡都属于北方。而粘糕是林川的小年习俗,由糯米粉加上红豆红枣做成,徐奶奶手艺好,做得糕又软糯又香甜,云知第一次吃,非常喜欢。 徐奶奶已从李柏松那知道云知的口味,提前做了很多,在云知走前让她多带些回去。 而云知这次也从徐奶奶那知道,李柏松原来自小就不爱甜食,也不喜欢红豆红枣这些。 第六十七章 云知从徐奶奶那走一遭,就像打了鸡血喝了鸡汤,回租房后,仍有很多话尚有余温地萦绕在她心房。尤其那句“别对自己太严苛,抽到什么牌都是佛祖的旨意。” 其实云知家里也信佛,学生时代她对某些方面也有点迷信,比如考前一定要多看到红色,准备好幸运笔。可近年来,方顺琴认为云知离经叛道和有些毛病,便几次提着一包神秘的东西在她房间晃悠,像“关门作法”一样,以此赶跑云知的不对劲,让她恢复以往的“乖”与“听话”。 她小时候就听过这个,村里有谁得了心病或是突然性情大变,就会被认为“撞了邪”,然后就会如此一番,她只是没想过这种陋习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冷眼旁观几次作法后,她再也受不了,某次方顺琴又要进她房间作法,她便发了疯般阻拦她,还把那包神秘的东西丢出门,可她暴起的反抗没让方顺琴意识到她做错了,反而加深“她女儿确实不对劲”的念头。 云知自此对所有迷信深恶痛绝,不仅是因为她被这一次次作法刺伤了心,父母竟然认为她撞了邪,只希望她赶紧正常别丢脸,还觉得这些迷信又是父母企图控制她的手段。 如今徐奶奶说“这是佛祖的旨意”,她一下子就接受了,她从中只感受到满满的爱与鼓励。 可鸡汤毕竟是鸡汤,云知亢奋了很久,是很想做点什么,但李柏松连续两晚都没出现。也是,馒头已经被接走了。 第一晚最是坐立难安,她脑中一直想着那个箱子和徐奶奶的故事,手中还捏着手机,在微信、QQ和通讯录间来回切换界面,有时好不容易编辑了文字,又立马回删,就这样折腾十几次后,她抛开了手机。 她还是做不到,无论喝多少鸡汤,她就是无法像青春无敌的小姑娘那样主动表明心意,她青春年少时都不敢,更何况现在,毕竟生活又不是电视剧,人怎么可能短短几小时内就脱胎换骨,可她的血还热着,于是她最终选择将这满腔心绪诉诸笔端。 两个晚上她也没把心中的话写完。到了第三晚,云知在哄睡乐宝后又继续,那时快九点,云知觉得李柏松今天也不会出现。 他们不住一起后,原来联系可以随时这么中断…… 不安感爬上心头,鸡汤的疗效再一次减弱,云知看着洋洋写下的三四页字,大叹口气,还是决定写下去,她刚提笔写“多年来你似一个方向标一直指……”手机便震动起来。 云知立马放下笔,捞过手机一看,正是她念了两三天的人。 “喂,班长?” “云知,没打扰你吧,乐宝睡了吗?” 李柏松的声音不及以往那样淡定,有一丝急迫。 云知忙道:“她早睡了,这都九点多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想让你帮忙照顾馒头几天。我临时要出差,今晚就走,比较急,宠物店都关门了,他们我又不放心……” 李柏松的话还没说完,云知就道:“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如果早点办完,后天就能回来,再晚年三十前肯定能回。” “嗯嗯,你放心,交给我。” 电话那头的李柏松听到答复后顿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说:“等下辰哥会把它带去你那。” 云知原本想着李柏松会送过来,这样她还能见他一面,没想到这就得说道别的话了,她心里有点舍不得,嘴上依旧淡定地说:“好,奶奶那边你说了吗?” 这话她又觉得奇怪,像是妻子的问询一般。 云知先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然后那道比往常沙哑的声音才在她耳旁响起。 “说了,卢默和沈辰那也我打了招呼,你有什么事就找他们。” 这话一出,似乎谈话就到尽头,可李柏松又起了话头,“乐宝咳嗽好点没,昨晚本想去看看她,但从公司出来后太晚了。” “只是小感冒,现在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别看最近温度还行,过些天寒潮来临,一定注意保暖。” “嗯,你也是。” “你那本漫画存稿多少?”李柏松又起话头。 “不多,才几章。” “几章啊,我回来后就春假了,空闲时间很多,到时帮你赶进度,无偿帮你勾线涂色。” 李柏松的话语轻松,云知听乐了,这一角色颠倒莫名地喜感。她回道:“小莓的故事你还没画完,再说,我这本人物和背景太简单了,你可是大神,这……” 李柏松忍不住轻笑一声,低低沉沉,云知的心瞬时荡起来,再说不下去。 “这么大的便宜,一般人早就欢天喜地了,云知,你怎么这么傻。”停了一瞬,李柏松又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云知心坎又被温柔射中了,她努力抑制着心绪回:“大神的助力,当然是无上的荣幸。” 结果,漫画话题一抛出,聊天一时半会儿都没终止。两人聊着聊着,从漫画又聊到电影,然后云知突然问:“班长,你看过一部电影吗?” “什么?”李柏松的声音透露着疑惑。 “《狐狸与我》。” “狐狸与我?这名字很熟,让我想想……” 李柏松静下来回想的时候,云知这边却在焦急等待着,然后门突然被扣响了。 云知心里一惊,但又觉得时机很巧,对于“狐狸与我”这个话题,她本来既想继续,又不想继续,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让她无比紧张。 所以一听到敲门声,她便跑了过去,急切地对李柏松说:“应该是辰哥来了,我先……” “好,你去吧,早点休息,有事就打给沈辰,别忘了过两天会降温。”李柏松再次强调寒潮来临。 “嗯,你也是,一路顺风。”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沈辰,他身上背着猫包,手上还拿着一个纸箱,云知把纸箱接过来,沈辰便把一路“喵喵”直叫的馒头解放出来。 “你刚刚是在和柏松讲电话?”沈辰问道。 “对,他怎么那么急?”云知边回边安抚扑过来的馒头。 “之前的项目出了点bug,前些天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但是没解决好,对方有点着急,毕竟快过年了,还是个能称上名字的公司,不能怠慢。本来我或者卢默可以去的,毕竟他最近带小团队常加班搞他那个APP。可他坚持让我们早点回去过年……” 说到这沈辰摇摇头,“太倔了,拗不过。” 沈辰只是大概谈了谈李柏松的去向,可云知听着直皱眉,她不知怎么就担心李柏松这一去会不会要赔礼道歉,尽管对社会人来说,事没做好被责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云知就是想象不出李柏松被人责难的画面。 她不安地问:“问题很严重吗?对方会不会为难人?” “放心,他一出马,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对方还是个女经理,当初我和卢默都看出她对李柏松有意思,怎么会为难?说不定李柏松特地跑一趟……” 沈辰说不下去了,哈哈一笑,弹了一下云知的脑门,击碎她越发担心的神情。 “跟你看玩笑呢,这么严肃,不是大事,对方还算友好,都是江湖人,不会特意为难谁的,你要相信他。不过啊,他赶不上自家的年会,说不定会被对方留下参加人家的年会呢,据说那公司一般年29、30才放人。” 云知知道李柏松很有能力,她忍不住担心,说白了是她的分离焦虑症又开始作祟,毕竟自重逢以来,李柏松从没离她那么远,她有点不习惯而已,察觉到这点,她不禁觉得自己的毛病怎么这么多。 “他是去哪儿?怎么去的?”云知又问。 沈辰笑了,打趣道:“你们这通电话到底聊了啥,我从他那走时,他就打电话给你了吧。” 云知讪讪,没好气地催沈辰。 “他去新门市,走高速五个多小时。” “开车?大晚上一个人?我还以为他坐飞机?”原来刚刚电话里的那个关门声不是出租车。 “没航班了,他说等明天下午飞又耽搁一天,今晚开车明早到刚好。你放心,还有个公司同事一起去,他正好是新门市人。”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云知嘴上反驳着,沈辰也不再说什么,待了一会儿他就告辞了,走前也嘱咐云知,寒潮要来,注意防护。 屋子又静了下来,云知抱着馒头摸了又摸,突然想到什么又止不住亲了亲,喃喃道:“嘿,馒头,我知道你了,你被养得真好。” 她紧紧依偎着怀里的馒头,眼里有泪光盈盈,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纸箱上,沈辰说这是李柏松让他带的。 她吸吸鼻子打开箱子,里面是那盆薄荷。 这些天林川的气温虽没到零下,大部分植物还是凋谢了,可这盆薄荷显然经过精心照顾,翠绿翠绿的,点点清气,分外生机,让人看着欢喜,云知把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把纸箱好好收起来。 她光顾着安置薄荷,并没发现纸箱内侧贴着一张熟悉的便签纸。 第六十八章 李柏松是腊月二十五那天走的,那之后云知就像日日期盼爱人早归的小娇妻一样,她不知为何生出这种感觉,她断断不肯承认,自从看了那个潘多拉盒子,她便产生越来越多的妄念,再不可能像往常那样心止如水。 腊月27,风抟举办完年会,正式放假。 卢默在每年年末都有家庭旅游,当天便飞回了宁市。云知也让沈辰早些回去,沈辰则说他已经定了年三十的飞机票,对于前两年都不回家过年的人来说,这已是很大的转变,云知也不再劝说。 李柏松这一天还回不来。 这次的bug有点难搞,他昨天和云知说了,很可能得忙到29号。这两天他们俩每天都有联系,李柏松到新门市那天,是云知先发的问候短信,之后李柏松便常趁着工作空隙来找她。 也是在李柏松走的那天,电视和手机开始每日推送“今年最后一次寒潮将临”的消息,可预测似乎不太准当,几天以来,林川市仍暖阳融融,气温维持在在2~5度,这样的白日,云知都把薄荷移到阳台晒太阳,她已经仔细查过冬日养护薄荷的方法,希望李柏松回来时见到的还是绿意点点之貌。 除此之外,她每天还要干很多事,她已经放弃年前找到合适保姆的计划。 她白天会趁着乐宝未醒或睡午觉抓紧工作,其余时间就是陪着这一宝一猫,等乐宝晚上睡觉后,她会继续在纸上写字,心里的话已写了近10张。 腊月28仍是好天气,沈辰白天来云知这儿,他现在已正式认乐宝为干女儿,所以早上乐宝有什么事都由他接手,云知则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 直到十点多,他们才下楼买菜。 为了方便,沈辰身前背着乐宝,云知身前则背着馒头,一眼看去,他们很像一家人。 他们买菜回来的路上,云知问沈辰:“bug修得怎么样了,我不懂这个,今天能搞好吗?” “程序毕竟不是他写的,比预计晚一点很正常,最迟明天肯定搞好,我对他的能力再清楚不过。” “要万一解决不了呢,我说万一……可以先回来,等年后再说吗。” 云知对这种快过年还抓着人不放的公司很不满,尽管她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昨天我打过电话,问题不大。你就……” 沈辰还要再说什么,就见云知朝着前方打招呼:“许姐。” 迎面而来的正是许卉,她刚才先对云知招手,此时她的眼神瞟向了沈辰。 沈辰极为识趣地说:“我先走了。” 可这反倒欲盖弥彰,毕竟乐宝就挂在他身上,云知不知怎么解释,干脆说她在这儿弄了个办公处?可这一念头立马被自己否决,没必要这样,她无需向许卉解释什么。 许卉也没问什么,只道:“年底了,我今天干完最后一天,就可以带儿子回我爸妈那了。” “许姐家也在林川吗?” “在隔壁市,很近,坐大巴不要两个小时,趁天气还行赶紧走,最近不是老报道会有大寒潮嘛。” “是啊,不过这些天天气还挺晴。” “说不准,这边什么时候下雪,天气预报从来没准的。” 云知“嗯”了声,可心里觉得这说法太夸张了,但从许卉嘴里说出来也不算意外?云知打算走人了,这时许卉叫了她一声,“云知……” 这声音包含感情,想当初许卉就是用这样看似真诚的语气来打探她的秘密。 “嗯?”云知按兵不动地问。 “我当初都没和你说声谢谢。”这话让云知糊涂了。 “你当初说得对,带孩子离开后的日子比待在那个奇葩的家好多了,我儿子昨天和我说,他今年过得比以前都开心。老实说,我虽然年长你几岁,但远没你拎得清。” 云知笑了,真心实意地说:“我遇到许姐那么多次,都没问过你们一切还好吗,不过看来我无需再问了。” “我过得很好,真比我当初想得简单。这一切……多亏了你们夫妻,当初要不是在电梯碰见柏松,要不是他建议我搬家重新开始,之后还帮我找工作,安顿一切,我肯定撑不下去,现在想想,以前的事就跟做梦一样。” 当初那事过后,许卉很快搬家,云知对此还大松一口气,如今才知道这事是李柏松的功劳。 此刻她按捺住心里的悸动,缓缓道:“说到底是许姐你自己抓住了机遇,勇敢地改变了生活。你是个很棒的母亲,很棒的女人。有些人即使拿到好牌,也没法行动起来改变命运。” 许卉走后,云知还呆呆地立着,她在回想自己刚说的话,不就是徐奶奶对自己说的吗?人真得是,看别人的事远比看自己的清楚。 想起徐奶奶,云知不由得心里一暖,她又想春节怎么办,徐奶奶什么都明了,她到时还要演吗?难不成她和徐奶奶一块儿假装一切没发生,再演给李柏松看?这怎么可能,可徐奶奶对此一点儿也不着急,难道她希望自己能在过年前和李柏松挑明? 徐奶奶仿佛预料云知在想什么,这天晚些时候,云知收到了她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慢慢来,你们的事儿自己看着办,我什么都不知道。年三十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聊聊天就好。” 云知看了半晌,来回读了好几遍,最终回了个“好”字。 日子很快到了腊月29下午,李柏松来了电话,话语仍是一派轻松,但云知却觉得那声音有些暗哑。他说:“只能明早回了,还得收个尾。看来回去只能当个甩手掌柜,直接坐下吃年夜饭。” 云知扭头看看窗外,外面还是晴天,可她眉头却紧皱,嘴上回道:“班长你这个大忙人就好好工作,等下我和沈辰一块回去,看看奶奶要做什么好吃的。” 言下之意是让李柏松放心,她会帮忙准备年夜饭。 李柏松笑道:“嗯,辛苦你,今天乐宝和馒头闹不闹?” 听到这句话,云知盼夫归家的“小媳妇”之感立马涌上来,她忍不住咬了下唇:“我们待家里的人一切都好。” “那就好。” 这话过后,李柏松也停下来,云知大脑突然短路,想再多说点什么,可她又不想聊什么漫画电影,她只想问他累不累?有没有被为难?扫尾要多久?今天要熬夜吗?那边冷不冷…… 可这些直到最后都没问出口,那边有人在喊李柏松,他立马对云知说:“又要去忙活了,争取今天早结束。” “嗯……” “云知。” “嗯?” “等我。”这是李柏松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 嗯? 不是你们等我也不是你等我?而是“等我”,是让谁等他?无论是哪种,云知已经无声地笑开了,比理智更快的心好像知道答案。 云知捧着手机站了好一会儿才去收拾东西,等沈辰来,他们便出发去老城区,沈辰会在那住一晚上,然后坐明天的飞机回家。 现在,就只等李柏松踏上归途。 林川的天正如许卉所说,说变就变。 夜间听闻北风呼呼,云知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晚的空气比往常都冷冽,一看手机还是只说寒潮要来。沈辰赶她去睡觉,宽慰道寒潮要来都说了几天了,晚上温差大很正常。 可这不是云知的错觉。 第二天,她一觉醒来等了好久,太阳还是没出来,一推窗,只开了一小道缝,明显比昨日冷得多的空气便钻进她的脖颈。她看看天色,连忙关上窗户去找手机,手机屏幕上已列出一条条横幅,不再是寒潮将临的通知,而是“寒潮已登省,新门市率先迎来强降雪,暴雪红色警示”。 新门市就是李柏松出差的城市,现在的气温是零下7度,于凌晨四点开始强降雪。 云知已来不及有所顾虑,什么矜持害羞都抛却在脑后,她立马拨打李柏松的电话,但他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拨打几次都是这一结果。 怎么会关机呢?云知踱起步,时不时停在书房门口,昨天沈辰睡在那。过了一会儿,沈辰打着哈欠开门,门开了一半,他就被站在面前的人吓一跳。 “辰哥!” “这么了?云知!” “新门市凌晨四点开始下雪,他电话关机。”云知也顾不上掩饰她的担心,语气又快又急。 沈辰立马精神起来,“你别急,他昨天睡得迟,12点的时候还和我聊天呢,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说着他就翻出昨天和李柏松的聊天界面。 云知看了一眼,“那手机怎么会关机呢。” “要么他有关机的习惯,要么昨天喝得太醉忘记充电,现在还没醒。” “喝太醉?” 沈辰“嗯”了一声,又点开一个语音信息,李柏松略带醉意的嗓音便传出来,“师兄,真是很久……没喝那么晕了,等来年……我们要开个会,像这种狼性文化公司以后还是少合作,今年辛苦你……” 李柏松这样的嗓音云知第一次听,她疑惑:“昨天大晚上怎么喝酒了?” “那公司昨晚才开年会,李柏松刚解决好bug就被拉去,不去不行,老总喜欢形式主义,肯定得应酬一下。” 李柏松昨天才和云知通过话,可电话里没说过这个,云知点点头又问:“和他一起去的那个同事,要不你打他电话看看?” “他啊,昨天一早李柏松就放他回家过年了,他老家正好在新门市的某个镇上,大巴车少。” “他是新门市人?” “对,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 “我忘了……”她当初只听到有人和李柏松一起去,其余的都没认真听,此刻她焦急起来,“那回来怎么办,下雪天又一个人,也不知道高速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封。” 像是验证什么,云知和沈辰的手机在这时一起震动起来。 新通知,林新高速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30多辆汽车连环相撞,加上大雪,目前有多条高速被封。 云知抬头和沈辰相视一看,她从沈辰眼里知道了她想要的答案,李柏松走的高速正是林新高速。 “幸好他昨天喝醉,这会儿估计还躺在床……”沈辰边翻看短信边说道,话未完,他突然消音了。 云知又和沈辰对视了一眼,这次从沈辰眼里读到了大事不妙。 第六十九章(正文完) 云知看了那条短信。 “醒来发现下雪了,我怕天大亮后高速封路,趁没积雪赶紧出发,上了高速才发现走得太急,没带充电器,还有3%的电,到下个服务区要一个多小时,随时会关机。辰哥,告诉她们一时联系不上我不用担心,路况我都熟,会慢慢开。照这速度下午三点多能到。” 发送时间是7点整。 可现在八点半了,李柏松到服务区没?那个事故路段又具体在哪?云知心急如焚。 十分钟后,徐奶奶家中客厅聚集了三人。 李柏松的手机仍旧关机。已经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在追踪报道那场事故,目前警方和救护车已赶到出事路段。 “虽然手机没电,但是他车上有车载导航,不用担心走错道。而且,如果真在哪个路段被迫停下,也能借到别人的手机联系我们,现在还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辰入情入理地和徐奶奶分析着。 “我们再等等,如果还联系不上,我打电话问问。” 徐奶奶做完决定便进厨房忙活。 李柏松虽是她亲外孙,可她仍坚持警力不能随意借用。 云知全程无话,抱着乐宝定在了窗前,林川也开始下雪了,真正的鹅毛大雪,大朵大朵,乐宝好奇地观看着这一自然景观,俨然不懂大自然的力量。 一室寂静,沈辰走过来拍拍云知的肩,她不再看下去,把乐宝交给他,也钻进了厨房。 良久,沈辰来到厨房门口,徐奶奶和云知马上停下来看他。 “有最新消息,人员伤亡……两死十余人受伤。”沈辰说道。 “小辰,几点了。” “刚好11点。” 离徐奶奶说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她点点头,停下手里的事,让云知也一起来客厅。 徐奶奶跟他们说:“以前,小松他外公出去办事,刚开始我总提心吊胆,常常发信息给他,如果超过两个小时没回,就会打电话,如果联系不到,我就把电话打到局里。几次过后,他外公说,他干这一行,出门办事难免不能及时回复,他知道我担心,但他说服我做出保证,如果没超过五小时,就不要到处打电话,局里也忙,不能因私影响正事。那之后,即使案子再难再悬,只要没超过五个小时,我就不去问,最后发现这个方法让我自己很受益,我们都能专心做自己的事。承诺就是承诺,五小时是我对他外公一辈子的承诺,他在时我都做到了,他走后……” 云知听不下去,轻轻站过去,给徐奶奶安慰与鼓励。 李柏松是徐奶奶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没人比她更焦心,可过往的历练也让她成为三人中最坚强的一个,这时徐奶奶又问:“现在我说完了,时间到了吧?” “到了到了,正正好好。”沈辰恭敬地把手机递过去。 徐奶奶当着他们的面打给云知曾见过的杨叔,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对方很快悉知。 “对,问下出事车辆有没有小松。如果没有,再看看那边能不能查查监控,看人在哪。” 那边不知回了什么,徐奶奶又忙道:“我知道,这个是当然,优先忙活人民群众的事。要让你们百忙之中帮忙,我已经过意不去。” 最后徐奶奶话别:“老同学啊,那也太麻烦。好,好,我等着。这个天辛苦你们。” 挂了电话,徐奶奶宣布确切的消息还得等,而后她又进了厨房。 云知从没觉得等待那么漫长与煎熬,尽管手上在做事,但心里一直闷得慌,时不时就要往窗外看,短短两个多小时,地上已有薄薄的积雪,她不敢想新门下了六七小时,雪会有多厚。 因为有沈辰这个客人在,中饭徐奶奶备得很丰盛,可是三人都吃不下,大家都在等电话。 当徐奶奶又一次招呼沈辰吃菜时,有手机响了,是沈辰的手机,大家一同看过去,沈辰拿起手机一看激动道:“陌生的电话。” “快听快听。”云知催促着。 沈辰接起来,很快失望地说:“知道了。” “航班取消的电话。”沈辰耸了耸肩。 这个电话过去后,他们终于在下午一点多等来杨叔确切的回复:“出事车辆没有小松。” 这一消息让他们稍微安心,云知知道徐奶奶有午觉的习惯,便劝她去睡觉,可徐奶奶仍钻进了厨房,说为年夜饭忙活。 临近三点,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杨叔说李柏松很可能走了国道。 可如果他走国道,那不是更容易找到什么店面停下来,和他们联系上?他是守信用的人,他说三点多能到家,可现在时间快到了……云知只敢在心里想着,她不敢把这些担心说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眼巴巴地看着时间跳到3点56,然后又跳到3点57,她忍不住暗暗祈祷起来,“佛祖,上帝,老天爷,请保佑这个男人,保佑他一定不要出什么事,平安归来,我知道我一直以来太怯懦了,以后我会勇敢的,只要你们能保佑他。” 云知顾不上迷不迷信,也顾不上哪方教派……在她默念第三遍时,又有手机铃声响,是徐奶奶放在客厅的手机,陌生的来电,云知拿起来便向厨房奔去。 “奶奶,手机。” “你接你接,我手洗一下。” 云知接起,开了扩音。 “外婆~” oh my god!下午3点59分,李柏松终于有了音讯。 “高速封了,我走了国道,一直想联系你们。但车多,一直直行,我不敢停,怕造成交通堵塞。让你担心了。” “小松,你做得对。春运车流量多,又暴雪,能走得通咱就不能停。”徐奶奶话语带颤,又问:“你现在在哪啊?” “刚拐进一个小镇找了个小卖部停下,没有充电器卖,朝老板借的手机,等下往前看看有没有超市?” “好好好,那路上既然没法停,没吃东西吧,饿不饿?” “外婆,巧了。我昨天参加客户公司的年会,走之前他们给我塞了两大包年货,正好有喝的有吃的,齐全。” 徐奶奶笑起来,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外婆,云知呢?” “我在这。” 云知响亮地回应,她一直在旁认真听着,被点名后很是激动。 “把扩音关了。”李柏松轻笑一声,嘱咐道。 “嗯?” 李柏松又是干咳一声。 徐奶奶边推云知出厨房边笑道:“他想单独和你说。” 云知已经反应过来,激动的心情立马蒙了一层“羞涩”,沈辰在客厅听到了全部,好笑地捞起乐宝躲得远远的,这让云知更羞涩了,恨不得把手机丢开跑掉,但一来她舍不得,二来她才许下勇敢的承诺,所以佛祖上帝老天爷你今天也太爱我了吧。 云知默默想着,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暗哑又低沉。 “云知,这次我又没实现承诺,四点零四了。” 一个“又”字让往事浮现,云知鼻头发酸,她使劲摇头,意识到李柏松看不见后,又急切地说:“不,你在三点最后一分钟来电了,我……我们都很开心。” “我也赶不上年夜饭了。” “饭菜都会给你留着。” 沈辰的声音这时幽幽传来,“我会把你的份都好好吃掉的。” “不会的。”云知立马反驳。 李柏松笑起来,云知脸登时发烫,不敢朝沈辰那看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当然知道沈辰在开玩笑。 李柏松笑够了才停下:“抱歉。师哥的航班取消了?” “对,他晚上就住楼上。” “我可能要很晚才到,别给我留了。明天吃一样的。” “我等你。” 云知又一次嘴快过脑,心快过理智。 “你说什么?声音有点小,这有点吵。” 云知闻言开始咬唇,“我……我……” “不为难你了,我听到了。你可别咬嘴巴。” 半晌李柏松才听到闷闷的一声“嗯”,他没忍住,小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大半天联系不上,媳妇当然乖了。”一个粗矿的男音突然传入云知耳里,紧接着又是一阵爆笑声。 云知这次真想把手机一摔,跑楼上去。 “是老板一家,我先挂了,等会儿手机充上电,给你发短信。” “嗯。” 云知飞快应完,再飞快挂断,电话那头的李柏松又笑起来,他突然深刻理解归心似箭是什么心情。 深夜,大家都去睡了。 云知在卧室奋笔疾书,现在她俨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媳妇”,期盼、兴奋、羞涩,以及害怕。她已经许诺要勇敢了,便对等下会发生的事无比紧张,她正在全力为长信做最后的收尾。 十一点四十多,云知才撂下笔,李柏松就打来电话,她急急接起来:“你到了是吗?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 李柏松轻笑,“不着急,我才停好车。” 云知挂完电话,马上将十来页纸整理好,家里没信封,她找了个小小的礼品袋装了进去,然后又小跑着去穿衣服。 临出门前她最后看了眼镜子,想着李柏松从停车位走来,估计还能有两三分钟,她深吸一口气,拎着礼物袋朝门口走去。 可她一打开门,就看见了李柏松。 那人慵懒地倚靠着墙,听见声响立马直身望过来。 “你……你刚刚就到了?”云知控制不住自己要上扬的嘴角。 “对。”李柏松笑起来,他的发梢带着融化的水珠,整个人没半点风尘仆仆,反倒有种被雪打湿的清润。他又问:“一切还好吗?” “嗯,他们都睡了。奶奶也好,馒头也好,薄荷……也好。” 你的一切我都照顾得好好的。 李柏松又笑了,突然有种想把面前人拥抱入怀的冲动,可还是怕吓着她,更何况他这一身还没换。 他生生忍住,又问:“那你好吗?” “我……也好,你饿不饿,我下楼给你热饭或者下点饺子……”云知说着就要往下冲,这旖旎的气氛也一下子消散了。 李柏松好笑地拉住她,“别去了,马上12点,有人放鞭炮,外婆也会醒的。” 他意思是说云知现在去准把徐奶奶吵醒,还是让她多睡会,也让他们多聊会儿。 “嗯。” 云知只想到第一层,她停下来,头低着,藏在身后的礼品袋被她紧紧抓着。 昏黄的楼道有些寒意刺骨,但面对面站着的两人都没提出进屋,比起严寒,他们更倾向于待在一个独处的空间,并且他们对此好像都心照不宣。 半晌,云知终于抬头,李柏松又一次从她眼里读到视死如归的气势。 “给你。”云知终于把礼品袋递过去。 李柏松眼里有惊喜闪过,他立马要打开,云知连忙拦住,“现在别开,等你回去再看。” “什么呀,新年回礼吗?” “回礼?” “哦……”李柏松遗憾一声,“看来你没看到我写的纸条。” 云知越发不解。 李柏松解释:“放薄荷的那个箱子,你丢了没?” 云知摇头。 “那等会儿你再去看一下。” 云知又困惑地点头。 李柏松瞧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你之前说的《狐狸与我》,这两天我翻了一下,想起来了,很早以前和我妈看过。我还记得,她当时说她就是一只为爱放弃森林和自由的狐狸,甘愿被驯服。我那时不是很懂……” 李柏松待要说下去,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忙上前一大步挡住云知,自己也戴上衣服上的大帽子。 他们俩面对面站着,藏得严严实实。 “嚯!吓一跳,大年三十晚还追姑娘,真有毅力。”一人提着鞭炮从旁走过,调笑道。 “少废话,赶紧放完回去了,冷死了。”同行另一个人催道。 “还有五分钟,都说别那么早下来……” 声音渐渐远去,楼道又恢复平静,几乎要贴一块儿的两个人却没分开。 云知背后就是墙,李柏松好像没察觉不对劲,又继续刚刚未完的话:“我可能当年就不赞成我妈的话,她那时候这样说是已经有点不开心了。爱一个人就要驯服对方吗?两个人相爱还可以做自己,这才是最好的爱,我以前这么认为,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云知,我不要你有一丝丝被驯服的感觉,你永远可以做你自己,怎样都好,按你想得来,你不要怕,慢慢来,我会一直等着你。我懂你说得有底气的爱。” 李柏松还没看到云知的万字长信,就给了她想要的回答。 云知发誓她听完这番话只是心有所感,所以左手才不听使唤地勾了下李柏松的衣服,刚巧又有一波人从楼上下来,于是等回过神后,她已经埋在李柏松的胸前。 “天啊,大年三十……还要被迫吃狗粮。” “快走,马上十二点了。” “怪我?叫你慢吞吞的……” 很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耳边炸响,也把云知的晕乎劲儿炸没,她慌乱地从李柏松怀里挣开。 “新年快乐,云知。”李柏松仍是笑。 “新年快乐,李柏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可能有人会有种戛然而止的感觉。我本意就是想讲一个幸运的故事。一个逃避型依恋者时隔多年能碰到“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事,就像灰姑娘终于嫁给王子,接下来如何就是新的篇章… 云知这样的性情,没能顺利地社会化,固执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若放在现实中,她也许还要挣扎很多年,随着年龄增长,如果梦想还没实现,她可能会越来越孤僻,内心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弱,最后说不定还会向当初所逃离的一切妥协,因为现实生活中幸运和巧合太少。 故事里,她的远走是孤注一掷,之后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有时候,人生除了努力,真的,运气也很重要。 希望大家都能good luck! ps:很多地方,笔力还不能表达出来。比如云知母亲对她复杂的爱,一会儿逼迫一会儿又叮嘱,如果有人想看,会有篇关于方顺琴过往世界的番外,以及男女主的番外~ 想看“滴”我哈~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