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书香门第TXT论坛免费下载┃ ┃ ┃ ┃ (* ̄︶ ̄)y本书由囡小为您整理发布(* ̄︶ ̄)y ┃ ┃ ┃ ┃ ┃ ┃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 ┃ ┃ 喜欢的话记得回本帖给楼主撒花话鼓励下噢! ┃ ┗━━━━━━━━━━━━━━━━━━━━━━●●●━━┛ 《调香》作者:雨久花【完结】 文案: 爱便爱了,她不计名分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最后血溅沉香阁,被他逼死。 这一世啊,复仇固然重要, 但她更想逆天改命,活出一个精彩…… 作者自定义标签:种田 第一章 情断  “三郎…三郎…” 当那迷炫醉人、欲仙欲死的奇妙感觉排山倒海般一波一波袭来,穆婉秋忘情地呢喃着。只有在这时候,他与她彼此的体温交融,气息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才感觉他完完全全属于她。 她出身青楼,三郎不喜她抛头露面,她索性洗去铅华,默默无闻地守在沉香阁,守在他身后,从轻车都尉到归德将军,最后晋升为护国大将军,他的三郎越来越忙,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亦无怨无悔。 只要,他能这样偶尔想起她,百忙中抽空来看看她,她就开心,那日日夜夜无尽的等待就不算煎熬。 女人一旦爱了,心就低到了尘埃里。 尽管,她只是尘埃中的一个女人。 “三郎…三郎…”汗水合着泪水淌满了脸,穆婉秋一遍一遍地呢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要把这一刻化为永远。 令人销魂的快感如潮水般悄悄消退,感觉他要抽身,穆婉秋紧紧地拥着他,“三郎…别走…” “…喜欢吗?”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看着她。 “喜欢…我好喜欢…”欢喜的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湿漉漉的纤指抚摸着他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这张脸啊,她百看不厌,“只要三郎来,阿秋就喜欢…” “是吗?”他抽出手轻抚上她娇弱清丽的面容,手指缓缓地向下划去,“这样…这样…这样…”他极尽所能地挑逗着,眼里却无丝毫温情,“…你都喜欢?” “三郎…三郎…”一股热流迅速地窜遍全身,身子一阵清颤,穆婉秋不自觉呻吟一声,身子又不安地扭动起来,“阿秋喜欢…” “…即便是这白日?”他目光陡地一寒,“你也喜欢?” 不曾听出他语气已变了调,激情又重被燃起的穆婉秋忘情地点点头,“三郎什么时候来,阿秋都喜欢…” “…果然是出身青楼,淫贱的很!”在她最动情的时候,他蓦然抽身,跳到地上。 “三郎…别走…”身上一空,感觉身子一冷,意乱情迷的穆婉秋哀怨地喊了声,迷迷蒙蒙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子落在地上。 顿时,她脑袋一阵轰鸣,嗡嗡直响,所有的激情瞬间退得无影无踪,她身子木偶般僵在了那儿。 床前的屏风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移去,地上站满了人,主母领着他的一群妾室正嗤笑地看着她,两个丫鬟快步上前为他擦身,穿衣。 怎么会,怎么会? 三郎怎么会让她们进入沉香阁,看着他们做这种事? 当初她不计名分、不计他有多少女人,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她保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不许他的妻妾踏入沉香阁,他亲口答应过她的啊! 她们什么时间进来的,她怎么竟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混沌的意识渐渐的明析,她目光落到桌上的那个白玉碗上,是了,是了,刚喝的那碗燕窝粥被下了春药,缓缓地闭上眼睛,穆婉秋一声叹息:“穆婉秋啊,穆婉秋,你活该如此,活该如此啊…你出身青楼,又曾是他最得力的密碟,这些都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啊,今日,却栽到这上面…” 再一次睁开眼,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上,那眉,那眼,那薄薄的及富性格的唇,让她看一千遍也看不够,读一万遍也不厌倦,听说燕窝粥是他送来的,听说他关心她,她便欢喜,只以为那是人世间最美得甘露,却没品出他竟为她准备了这世间美丽的毒药。 他早厌倦了她! 她真是执迷,执迷不悔啊… 惶恐尽失,一瞬间,穆婉秋的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目光缓缓地落在跟了她多年的丫鬟红袖身上。 “奴婢见小姐脸色发红,喃喃地叫着将军的名字…”红袖紧紧拧着帕子,“以为您病了,就…就…去请了将军和夫人…” 声音低弱如蚊子,红袖不敢看穆婉秋的眼。 “…听说你病了,我才请了大夫,急巴巴地赶来,生怕耽误了,又让将军心疼…”主母神态还是一贯的雍容,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却满是尖讽味道,“想不到,你急巴巴地把将军从议事堂拽来,竟是为了行这苟且之事…” 就听见屋里一阵嗡嗡声,穆婉秋恍然发现,几个姬妾身后,还站着两个大夫,脸红到了脖子,头低到了胸前,可那时不时飘到她身上的余光中,却荡满了刚刚受过一段艳情刺激的猥琐的渴望… “…白日宣淫,真是淫荡无耻!”夫人一抬手,屋子顿时静下来,她接着说道,“阿秋,你可知罪?”见穆婉秋盯着将军不语,夫人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扭头喊道,“来人…” 上前两个婆子躬身施礼。 “…把她押上木驴,游街三日!” 木驴之刑?! 几个姬妾尖叫起来。 所谓木驴,就是用木头做成的驴,驴背上竖着一根拇指粗细的尖木桩,受刑之人被强行押上木驴时,尖木桩就直直地刺进下身,随着木驴的走动,尖木桩也一伸一缩,直刺得受刑之人下身鲜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这可是大周对淫荡女人最重的刑罚了,别说游街三日,就是一日,也没几人能活下来,夫人竟要对穆婉秋施行这么毒的刑罚! 虽然,她们也对眼前这个出身青楼,容颜清纯如玉女下凡,可在床上却妖媚不可方物的女人恨之入骨,但,同是女人,此时此景,竟隐隐地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见夫人不动于衷,目光又纷纷落在将军身上,希望他能念着往昔的一丝恩爱,赐这个女人一个痛快! 伸手掸了掸刚刚穿好跟本就没有一丝尘土的锦缎长衫,他冷冷地看了眼穆婉秋,抬步向外走去。 “将军…”红袖扑通跪倒,挡在他身前,“奴婢求将军,你千不念,万不念,求您念在小姐死心塌地跟着您,念在这么多年的恩情上,求您绕了小姐…”见他看都没看穆婉秋,红袖跪爬半步,死死地挡在他跟前,“将军,小姐在春香楼这么多年,一直无怨无悔地为您守着,任劳任怨地给您收集情报,助您斗败了大业的黎家和平城的曾家,登上护国大将军之位,她没功劳也有苦劳,奴婢求您了,你要实在不喜欢,就放小姐重回春香楼…” 登上大将军之位,他靠得是他不世的才华,怎么会是她?听了这话,他眼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猛一脚踢开红袖。 被踢翻在地,红袖挣扎着爬起来,擦了下流血的鼻子,想要再向前,对上将军威严的目光,身子竟忍不住瑟瑟地抖起来,忽然一转身,她又抱住主母的腿,拼命地磕着头,“奴婢求夫人了,求求夫人,饶了小姐这次,你答应过奴婢的,只把她关起来,不再勾引将军就行,不给她动刑的…” “蠢才,竟敢当众胡言乱语…”主母脸色一沉,“来人,把她拉出去,杖毙!” “夫人,奴婢求您,饶了小姐,那样的刑罚小姐受不起啊…”红袖绝望地叫着,死死地抱着主母不肯松手。 早有两个婆子上前掰开她的手,硬拖了出去。 “小姐…小姐,是奴婢害了您,奴婢死有余辜…” 红袖凄厉绝望的声音回荡在梁间,久久不去,屋里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将军身上,不知他听了红袖的话,会不会幡然醒悟,饶了穆婉秋。 穆婉秋也紧紧盯着他,如果他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就不会这么待她。 他头也没回,只缓缓地扫了众人一眼,猛地抬步向外走去。 众姬妾下意识的闪到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将军”没有再温情地叫三郎,穆婉秋声音如寒冬里的冰块,冷的让人心里发颤。 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地走下地来,没一丝赘肉的身体美艳炫惑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仿佛一副亘古就有的雕像,纯洁无暇,竟让人再生不出一丝淫邪之心。 对上她绝望的眼,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随即被一股滔天的恨意淹没,他蓦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站在!”穆婉秋嘡啷一声,拽下墙上的宝剑。 不知从哪儿跃出两个护卫迅速地挡在将军身前。 “…你要做什么?”他转过身,眼里满是鄙弃,“要杀我吗?” “阿秋虽沦落风尘,但跟将军时也是清白之身,此后一直为了将军守身如玉…” 穆婉秋绝望的双眸中隐隐地透着一股希冀,爱便爱了,她无怨无悔,自知身份卑贱,她要不起他全部的心,只求他给她一点点就好,只一点点,一点点的爱恋,就能让她的世界里满是花香。 “青楼荡妇,也配说清白两字?”主母嗤笑一声。 穆婉秋没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阿秋自知配不上将军,啊秋不敢要名分,不敢要富贵,什么都不敢要,只愿能默默地守着将军,盼你闲暇时能偶尔想起,来看看阿秋就好,此心此情苍天可鉴,将军为何如此狠心!”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他冷冰冰的声音掷地有声,众姬妾都忍不住陡生冷意,个个噤若寒蝉。 一瞬间,挤满了人的屋子,有如荒山古茔般沉寂。 “将军第一眼见阿秋,就是在青楼中!”阿秋冷冷地质问,“是你百般追索,万般哀求,现在却又来说也配?!” 久久久久,屋里听不到一丝声音。 “哈…哈…哈…”沉寂中,穆婉秋突然发出一阵怪笑,阴森森的如荒茔野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当初…何必…”她绝望地看着他的眼,“青楼姐妹说,男人无真情,千万别赔了身又赔了心,阿秋不信,阿秋以为将军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是值的阿秋倾心相许的人,曾以为会无怨无悔,今日,阿秋后悔了…” 在错愕的眼神中,她低低吟唱起曾经的诺言,声音如空谷流莺,婉转低糜,催人泪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阿秋后悔了,阿秋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她低低地呢喃着,妖孽般怪笑着,“此生此情阿秋已恋无可恋,如果有来生,阿秋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誓言落地,一股殷红自她颈间喷射而出,无数残花在瞬间飘落,迷醉了众人的眼… 第二章 逃亡(上)  “啊…”的一声,穆婉秋从噩梦中醒来,猛坐直了身子。 蛙声缠绵,月浮星天,四处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野草香,丛林的夜色是这样的迷人,前世的她怎么没有发现? 竟以为是苦。 “…小姐又做噩梦了?”守在不远处的穆钟被尖叫声惊醒,一咕噜爬起来。 看着呆呆望着星空的穆婉秋,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原本一个个高高在上,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因为父亲获罪,一夜间沦落天涯,星餐露宿,任谁也会噩梦连连吧?穆钟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拾起地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又给不远处快要熄灭的篝火添了一把树枝,道: “让小姐露宿山林,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们是逃犯住不得客栈,趁天没亮,小姐再睡一会儿吧,明儿还得起早赶路…”见穆婉秋不语,又道,“明天就好了,到了香都大业,离京都安康远了,小姐就可以宿客栈了…” “…大业?”神色木然的穆婉秋猛一激灵,“明天就到了…” “是的…”穆钟眼底闪过一丝耀眼的光,“我们明天就到大业了,相爷的故友平城曾家的二少爷就在大业接应小姐呢…” “明天…”穆婉秋喃喃着。 是了,前一世,就是明天,这个貌似忠厚的穆钟勾结盗匪,夺了她随身携带的珠宝,把她卖入大业最大的妓院——春香楼。 此后,妓院那一段不堪的生涯,是她穷其一生也无法洗脱的污点,一朝沦落风尘,无论她以后如何低调做人,如何洁身自好,如何刚烈,如何的爱他,都没有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都没有逃脱被无情抛弃的厄运,最后还是得了一个淫贱的罪名,饮恨而死… 还好,还好,这一世醒来,是在她被卖入妓院之前,她还来的及筹划挣扎,前世已逝,今生,她的命运绝不能再掌握在别人手中! “…小姐怎么了?”对上她陡然变冷得目光,穆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小姐自打连做了几夜的噩梦,竟然心情大变,原本骄纵跋扈的她,阴郁了许多,也深沉了许多,往往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她常常会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目光看着他,也常常会这么一坐,就是大半夜,不言不语的。 不知为什么,每每对上她这种目光,穆钟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没什么?”穆婉秋回过神来,“钟叔先睡吧,我想一个人坐一坐…” 躲开穆婉秋的目光,穆钟含糊地应了一声,背对着她躺在不远处。 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穆婉秋悄悄拭去腮边的泪水,痴迷地望着幽蓝如缎的星空。 自醒来后,她就喜欢这样静静地坐在,什么都不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如果这一世,能常常呼吸到这样自由的空气,常常闻到这野草的芬芳,感受这自然的魅力,即便只是个山野村民,天涯孤女,她也知足,何必一定要生在将相之家? 前世的她,实在太傻,太骄纵,太任性,太痴狂。 “前面有条河,小姐先去洗漱…”东方刚放出一丝曙光,穆钟便起了身,“干粮不多了,奴才去采些野果回来充饥…” “…好!”穆婉秋一把抓起随身的包袱。 “小姐…”穆钟急叫了一声 那包袱虽小,里面却全是珠宝,足足可以在香都大业买下一座不错的香坊,可不能让她拿着跑了。 恍然没发现他变了脸,穆婉秋茫然地问:“…钟叔还有事?” “奴才…”穆钟声音顿了顿,“天还没大亮,要不,奴才陪小姐一起过去?”见她皱眉,又补充道,“这总是荒山,奴才怕小姐一个人…” “不必…”婉秋沉静地说道,“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我已经习惯了,天不早了,钟叔先去采野果吧,待会儿趁早赶路行人也会少些…” 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穆钟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应了一声,猛转身朝林间走去。 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穆婉秋打开包袱,纤指抚上盈盈闪着玉光的珠宝首饰,这是离开前母亲给她准备的,也是她以后的陪嫁,一颗颗地抚着,这里每一颗,都透着母亲对她的爱,对她殷殷的希望,母亲的话又耳边响起: “…阿秋,跟钟叔走吧,他是你父亲打小收留的流浪儿,以后也会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记得,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给我和你父亲报仇,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嫁个好人家,娘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财能致祸,府里虽然有,但娘不敢给你多带,这些也够你逃到香都大业后,盘下一座香坊,做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了…” 母亲…母亲只是希望她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啊! 不知什么时候,穆婉秋脸上已挂满了泪水,前世和穆钟夜宿在这山野中,她百般地抱怨,家里金山银山,母亲却不肯给她多带些盘缠,害的她要露宿山野,遭这份恶罪,经历了一世,她才懂了母亲的苦心: 就是她曾抱怨连连的这么一点点财宝,给她招来了沦落风尘的噩运! “母亲…你放心,女儿这一世,一定要活得像个人样…”痴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霞,穆婉秋喃喃着。 久久,她低头迅速地系好包袱,拎着站了起来,望着河边的蜿蜒小路,她又停了下来。 她从小喜武不喜文,为此父亲专门给她请了武师,可大都是些花圈秀腿,也只是让她的身体比一般的女子强壮、灵巧些罢了,怎么能跟穆钟比,他可是她父亲专门培训出来的身怀绝技的贴身护卫,在这荒野深山中,她带了这些珠宝,注定是逃不掉的。 念头闪过,穆婉秋又蹲下身重新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包了衣服的小包袱,顺手拾了一枚玉佩塞进怀里,想了想,又拿了出来,这些珠宝,穆钟在夜里不知悄悄数过多少遍,少了一枚,他都会起疑心,都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看着手里的衣服包,穆婉秋心思百转,就算留下了珠宝,她这身体还是可以换钱的,身怀绝技的穆钟会放任她这么离开吗? 前一世,他就把她卖入妓院换了钱。 踌躇片刻,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又跪坐在地上,打开衣服包翻找起来,果然,在一个夹坎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卷册,缓缓地抽出来,上面赫然写着“魏氏调香术”几个苍劲的墨字。 这个,才是父母给她留下的无价宝啊。 前一世,她是被卖到妓院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本书,可惜,前世的她太傻,不懂这个秘籍的价值,他说喜欢,她便送了他,让他拿去做了聘礼,娶了柳家嫡亲大小姐柳凤,柳凤就是用这本调香秘籍,顺利打入调香界,击败了号称调香界掌门人的大业黎家,一跃成为大周四大望族之首,更成就了他的一番伟业。 这一世,同样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犯了。 第三章 逃亡(下)  望着汩汩的河水发了会儿呆,穆婉秋毅然将魏氏调香术贴身藏了起来… 时值盛夏,山中的野果随处可见,穆钟匆匆地采了些,便匆忙返身往回走,自那夜噩梦醒来,穆婉秋的包袱就一直不离手,这让他隐约中有一丝不安,尤其今天,顺着河边一直向南再有一上午的路程,即便不用他保护穆婉秋一个人也能摸到香都大业,他真担心她带着财宝跑了。 来到已经熄灭的篝火旁,没见穆婉秋,穆钟就向河边望去,隔着参差不齐的树木,看不清河边的情况,他下意识地朝那里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毕竟是小姐,她洗漱的时候,他这个奴才该回避的。 “救命…” 穆钟正犹豫着,就听扑通一声,河边的方向传来巨响,穆婉秋凄厉的呼叫声跟着传来,再没多想,他纵身向河边跃去。 河边空荡荡的,穆婉秋早已不见了踪影,湍急的水面上,她那水粉色的衣服还在一起一浮,在急转处被一个湍流淹没。 看到河边散落的一只绣花鞋,穆钟下意识的扑进河水中。 虽是盛夏,可山间的河水还是刺骨的寒,穆钟猛打一个寒战,人也清醒过来,呆望了眼那渐渐没了影的粉红色,他忽然回过头。 还好,还好,包袱还在。 转身游回岸上,他打开包袱,认真地数了起来。 “…一样也没少,看来她真是失足落了水。”长舒了口气,穆钟望着悠悠的河水喃喃自语。 迅速地收起包袱系在腰间,穆钟走了两步,一脚踩在散落的衣服包上,顿了一下,随即猛一脚把包袱踢到河里,眼里闪过一丝狠色: “…死了便宜你,可惜了爷的二千两银子!” 嘴里骂骂咧咧,穆钟头也没回,顺着河边的小路朝南走去… 太阳渐渐地爬上了树顶,河水被晒的泛起一股耀眼的白光,有如山间一条长长的银链,山风吹过,两岸的树木发生沙沙的响声,益发显得山野的幽静,感觉穆钟再不会回来了,穆婉秋悄悄地爬下河边的一颗两人粗的香樟树。 在河边找到鞋子穿上,望着波光淋漓的河水,她的衣服包早不见了踪影,穆婉秋叹息一声,“…他连几套衣服都不肯留给我。”扭头望向身后的蜿蜒小路。 前世的记忆里,这条路向南,不远就是一条官路,一直走大约半天的路程就是香都大业,大周有名的几座大香坊总店都建在那儿,是调香师梦中的天堂。 怀揣魏氏调香术,她要做调香师,大业自然就是她的首选,只是,那里有她前世不堪的记忆,也有他在,想起前世她被逼血渐沉香阁,一股滔天的恨意涌向心头,紧紧地握着拳头,穆婉秋的指甲都沁到了肉里,鲜血顺着拳缝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脱离了穆钟的掌控,多日来的隐忍突然爆发,一股执念涌上心头,“…我要复仇!我要回去亲手杀了她们!”穆婉秋疯狂地朝穆钟离开方向跑去。 扑通,没跑多远,穆婉秋就被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自那纤细的身子中发出,铺天盖地的悲怒顿时席卷了整个山林,惊起一群山鸟盘旋在空中,跟着发出阵阵哀鸣… 山林悲,大地恸。 久久久久… 穆婉秋翻身坐起,地上已湿成一片,泥土和着泪水弄花了一张姣白的脸,她人也清醒过来,使劲地摇摇头: 不,她不能回去! 那里有穆钟那个恶奴,一旦去了,她一定会被抓了卖入春香楼,都说命远由天定,半分不由人,她偏不信,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她那沦落风尘的不堪命运。 擦干了眼泪,回头看着背后悠远的深山,翻过这座山,一直向西,就是以“赌”闻名的平城,过了平城,再往西南,就是素有小香都之称的朔阳了,大周是列国中有名的香料大国,以盛产香料著称,而朔阳一带便是香料的发源地,大周一半以上的香料都出自那里,在那儿炮制后,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大业调成各种奇香。 要做调香师,那里也是个不错得选择。 念头闪过,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虽然前世她从未踏足过朔阳,那里对她来说是个未知的世界,想起来就有些胆怯,可是,她总得搏一搏,不是? 重活一次不容易,这一世,报仇固然重要,她更想逆天改命。 打定了主意,穆婉秋一骨碌爬起来,捡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掏出贴身藏着的三寸长的断魂宝剑,削成一根三尺长的打狗棍。 山中毒蛇猛兽随处可见,好在她自小跟武师学了几天,这身子还算灵巧结实,只要不碰上一群狼,相信遇到一只半只的野兽,还近不了她的身。 一边给自己打着气,穆婉秋一脚踏入了深山老林。 第四章 猎户(上)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 “…怎么又空打了?”呆呆地望着手中空空的兽夹,马永喃喃自语。 多年来,他下的兽夹从不走空,可这次怪了,连着两天了,下的饵被吃了不说,他甚至连个兽毛都没打着。 “…天呈妖象,这世道真的要变了?”看看手里的兽夹,马永又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适逢百年不遇的大旱,田里的庄稼眼见就要颗粒无收,难道这些飞禽走兽也受到了警示,竟然能逃过夹子,把饵吃了?” 摇摇头,再摇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嘴里喃喃自语,马永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夹子,这夹子绝没问题,摆弄了半天,他又重新上了饵,小心翼翼地用土埋好。 回身扛起刚打的一头野猪,一手用镰刀拨弄着灌木,马永向山下走去。 到半山腰,他忽然停了下来,低头想了想,转身把野猪藏在路边的陷阱里,悄悄地又顺着原路返了回来。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清凉的晚风带着阵阵舒爽吹得枝叶沙沙地响,在灌木中守了一天的马永从恹恹欲睡中惊醒,瞄瞄不远处的兽夹,还完好无损地下在那儿,他叹息一声,太阳就要下山了,再不走,回去天就黑了,家里人又该着急。 正想起身,就听嘎巴一声脆响,马永一惊,不动声色地慢慢地回过头去,一只獾子被夹住了头,正扑棱扑棱地挣扎着。 咧开嘴,马永嘿嘿地笑起来。 就说呢,他做的兽夹是村子里一流的,怎么可能打不到猎物? 心里想着,马永却没动,依然隐在灌木中,他想瞧瞧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他的猎物。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獾子早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地挺在哪儿,大约是死透了,就在马永失去耐心,要出来收的时候,一阵刷刷的响声传来,对面的灌木丛一阵摇晃,一个衣衫褴褛,个头不高的纤瘦身影悄悄爬了出来,她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异样,就快步上前,利落地从兽夹上取下猎物,撒腿就跑。 “…站在!”小孩刚一转身,马永一步窜了出来,“原来就是你这个偷猎贼…” 瘦小的身影一哆嗦,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 “…小小年龄,什么不好学,你偏学偷!”马永一把抓住小孩的衣领,“你娘没教你偷东西是最可耻的吗?” “大叔…我饿…”怯懦瘦小的孩子扬起头来,正是刚刚逃离穆钟毒手的穆婉秋。 几天的时间,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剐的一条一条,破旧不堪,小脸抹得黑糊糊的,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一股空灵之气,怯生生地看着马永。 “…竟然是个女娃!”高高举起的手停在了空中,马永叹息一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深山里,家里人呢?” “我…”想起父亲获罪,满门被斩,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穆婉秋用力地眨了眨,“我随家人赴平城寻亲,途遇猛兽追击,走散了,迷迷糊糊走到这来…”她的确是被一只黑熊追迷了路,转到了这儿,穆婉秋忽闪着大眼看着马永,“…大叔能带我去平城吗?” “平城离这儿要二十几天的路,大叔去不了…”马永摇摇头,“丫头,要不你就先跟大叔回去,等年关村里有人赶大集时,再带你去找亲戚,可好?” 看着瘦小娇弱的穆婉秋,马永不觉间生出一丝同情。 只是,他们这些山里人,本就没钱,又要起早贪黑地劳作,进一次城,哪那么容易? 只要能有一个吃住的地方,她也不急着晚个一年半载地去朔阳。 “谢谢大叔…”穆婉秋咧嘴一笑,露出齐刷刷一口细碎的白牙,甚是可爱。 马永叹息一声,“…多好个女娃。” … 咕咚咕咚,一碗粥转眼就被穆婉秋喝的一干二净,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经历了两世,她从没发现,一碗简简单单的玉米粥竟是这样的香甜。 眼巴巴地看着挂在碗壁上的粥糊糊,有心把碗拿起来舔干净,在相府多年养成的矜持,使她强压下了那股冲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马永媳妇端着一盘玉米干粮和一碗蒸干萝卜条走进来,看到穆婉秋转眼就把一大碗粥喝干了,不觉怔了一下,“啧…啧…瞧这孩子,是饿得不轻…”把饭菜放到桌上,捡了一块干粮递给她,“阿秋别急,慢点吃,就口咸菜…”又拿起碗,“要不要再喝碗粥?” 穆婉秋小脸腾地红了起来,抿了抿唇,“…玉米粥真香。” “你是饿了…”马永媳妇扑哧笑了起来,“等喝常了,你就该叫苦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个缝,一双黑糊糊地小眼睛隔着门缝向屋里瞄啊瞄。 “去…”马永媳妇随手把碗递过去,“给阿秋妹妹再盛碗粥,在自己家里怎么竟跟做贼似的!” 门缝外伸过一只手把碗接了过去。 “他是我儿子,叫马柱儿,今年14了,大你一岁,阿秋以后就叫他哥哥…”门被嘭的一声关上,马永媳妇一面看着穆婉秋吃饭,一面絮絮叨叨地念起来,“柱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缅甸,整日像个大姑娘似的…” 说话间,马柱儿小心翼翼地端了满满一碗粥推门进来,想是听到了他娘的话,他脸色微红,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被马永媳妇狠狠地瞪了回去,“别在这呆着,帮你爹把鸭子圈了,把猪喂上,赶快回来吃饭,你爹也饿了一天了…”接过粥碗递给穆婉秋,“阿秋先将就一顿,你大叔才打了头野猪,明儿咱们吃野猪肉…” 穆婉秋嘴里含满了饭,紧闭着嘴,狠劲地点点头,瞧见马柱儿的目光又偷偷扫过来,就调皮地冲他眨眨眼,马柱儿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把两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放在桌上,飞一般冲了出去。 马永媳妇宠溺又无奈地摇摇头。 看着两个被擦的干干静静红彤彤诱人的桃子,穆婉秋抿嘴笑起来。 第五章 猎户(下)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 山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新鲜事儿传的快,穆婉秋刚撂下饭碗,马永家的东屋里就挤满了人。 因为是罪臣之女,穆婉秋用头发遮了半边脸,微低着头,跟着马永媳妇给大家见礼,众人只以为她是害羞,拉了她问长问短,“…我姓白,叫白秋,和家人去平城走亲戚,被黑熊冲散了…”穆婉秋又把白天和马永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不敢说出真名实姓,她取了穆字的偏旁白字做姓。 马柱儿在厨房折树枝烧水,听着东屋里邻居们啧啧的赞叹声,他也嘿嘿地笑。 马永家是三间大木刻楞房子,进门就是厨房,东西两屋,马永媳妇收了西屋炕上一条暗绿色的大花棉布褥子,换了条半截薄褥子,“家里不常来人,也没多余的被褥,阿秋先将就一晚,赶明儿让你叔把院里那堆柴火卖了,再置办一条…”马永媳妇边说,边抱了大花棉布褥子朝东屋走,嘴里冲马柱儿喊,“…柱子今晚就睡东屋吧,西屋给你阿秋妹妹住!” 正从灶房撤火的柱子见了,几脚抿了柴头的火星,拉过立在一边的铁板堵了罩门,回身接过马永媳妇手里的褥子,就往西屋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马永媳妇跟在后面追着,“西屋让给你妹妹住…” 阿秋总是个女孩子,跟她两口子挤一铺炕实在不放便,见柱子一声不响地把褥子铺回原处,马永媳妇急红了脸,上前往下拽。 马柱儿扒拉开她伸过来的手,卷起半截褥子,“我铺这个…” “你这孩子,有话也不会好好说…”马永媳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不用了,我个子矮,那个褥子就够用…”比起她这些日子露宿山林,能有铺炕,有半截褥子铺,就已经是在天堂了,见马永媳妇变了脸,穆婉秋忙开口阻止。 马柱儿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言语。 “我睡惯了草地,不铺褥子都行…”穆婉秋又补充道。 身子顿了下,马柱儿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这孩子…”马永媳妇讪讪地嘟囔着,坐在炕沿拉了阿秋的手说话,“他就那牛脾气,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他爱铺短的,阿秋别理他…” “哥是好心…”阿秋眼睛微微发红。 正说着话,马柱儿提了热气腾腾的一个大木桶敲门进来。 “…你这又是要干啥?”刚要起身的马永媳妇疑惑地问,阿秋来时刚洗了澡。 “…给妹妹泡脚。”马柱儿双眼紧盯着地面,仿佛那地面就是穆婉秋的脚,“这是薰衣草汤,可以去疤痕的。” “…泡脚?”马永媳妇一怔,回头看穆婉秋的脚,“阿秋的脚怎么了。” 穆婉秋迅速地把脚藏到褥子底下。 “…你先出去”见她不肯拿出脚,马永媳妇回头让柱子出去,一把捞过她的脚,“啧…啧…这孩子,怎么伤成这样?柱子的裤子你穿着长,遮盖着,说了一晚上话我竟没发现…” 看着穆婉秋白嫩嫩的一双脚底满是燎泡和口子,连着小腿肚子也一道一道青寥寥红森森地划了不少口子,马永媳妇啧啧地叫起来,“…这孩子,可受了罪了。”回了头冲门外喊,“他爹,你去村东头李麻子家看看,有没有伤药,买点回来…” 李麻子是这十几户人家的山村里唯一的大夫。 “…是被黑熊追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鞋,被树枝刮的,不疼,婶儿…”细心的人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燎泡绝不是一天磨起来的,想起她是个逃犯,穆婉秋不敢让人知道,她一直小心着,不想,竟被看似傻呼呼的柱子发现了,“都快半夜了,你别让叔儿去了。” “脚伤成这样,哪能不疼?”马永媳妇硬拽了穆婉秋的脚,泡在熏衣草汤里,“就让你叔去,你别管…” “不疼,真的…”见马永媳妇瞪过来,穆婉秋紧紧地抿上了嘴。 相较与前世,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前世被卖进妓院,因为不同意接客,她没少吃苦,春香楼的妈妈就曾把她扒光了,扔到滚烫的铁板上烙,脚一沾上,就一层燎泡,抬起这只脚,那只脚就又被烫,她不停地跳啊跳,直到坚持不了了,告了绕,才被放出来,一双脚底已经被烧烂了。 那股专心的疼,多少年以后,每每想起,还是不寒而立。 现在不过几个燎泡罢了,最主要的,她虽然贫困,却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前世却是被入了贱籍的,虽然锦衣玉食,却是笑骂由人,半分由不得自己,纵使后来赎了身,从了良,为他守身如玉,仍然摆脱不了青楼之妓的贱名,跟随他多年,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想起他那无情的话,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穆婉秋紧紧地咬着牙,不让涌到眼底的眼泪掉下来。 这一世,无论多苦,她一定要活的像个人样! … 马永媳妇在油灯下改衣服,马永翻了个身,瞧瞧外面的天色,“…柱子他娘,睡吧。” “就快改好了…”马永媳妇用针别蹭蹭头发,“阿秋的衣服都烂了,柱子的衣服又太大了,她穿着都拖着地…” 马永翻了个身,睡不着,索性趴在枕头上,摩挲着拿起凳子上的旱烟杆和烟袋,添了满满一下烟叶子,就着油灯点着,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他爹”马永媳妇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柱子,“这丫头长的挺俊的,我看柱子也欢喜的紧,要不,就留下来,将来给咱柱子当媳妇?” “…可不敢那么想!”吐了一口烟雾,马永弯了腰在炕沿跟下磕烟灰,“我瞧着这女娃那手细嫩细嫩的,走路、动作都透着股贵气,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种寒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又塞了满满一下烟叶,“…柱子他娘,她可不是咱们柱子能配上的,我们就好好养着,将来好给人家送回去是正经…” 想起穆婉秋饿成那样,也没像柱子那么狼吞虎咽,吃饭的动作依然优雅娴静,马永媳妇就叹了口气,低了头缝衣服。 满屋里就听见马永吧嗒吧嗒的抽烟声,不一会儿,空气中就飘满了烟雾,马永媳妇放下手里的活,挪到炕边,伸手拽开了门,又把另一扇窗也打开了,回手又拿起针线,想起什么,她忽然抬头说,“…他爹,我看这丫头可不像是才和家人失散的…” “…怎么说?”马永回过头迷着眼睛看她。 “…柱子看她走路不敢用力,猜她是脚磨起了泡,就煮了药汤让她泡…”马永媳妇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马永,“那丫头还一直藏着不让看,我拽过来一瞧,啧啧,白嫩嫩的两只小脚,大炮小泡的,连带着红森森的口子,一个脚底板都快烂了,我看着都揪心…”声音顿了顿,“我瞧着有些燎泡已经结了枷,想也不是一天两天留下的…” “嗨,也是个苦命得娃…”想起在树林中第一眼看到穆婉秋时的情形,马永叹息一声,“…还以为是个贼,我举手就要打,她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大叔,我饿。’…”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柱子他娘,孩子不愿说,咱就别问…” “他爹,这万一…”马永媳妇抬起头,眼里有抹担忧。 “…这么小个孩子能有个啥?”马永叹道,“常听村里人讲古,城里那些有钱的富贵人,就喜欢娶一些小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俊儿…她是小老婆生的也难说…” “也是…”马永媳妇恍然醒悟,“指不定是被后娘赶出来的,那丫头…别看她细细小小的,可是真要强,性子也倔,我用针给她挑燎泡,疼的直咬牙,那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硬是不让掉下来,也不吭一声,我看着都揪心,她还一个劲地安慰我,‘婶,你使劲挑就是,我不疼…’啧啧…”马永媳妇砸吧砸吧嘴,“…这哪像个十三岁的女娃?我看倒像是个经了大风大浪的人…” “…也是个没娘疼的娃!”马永狠狠地抽了口烟袋,“他娘,咱可别那么狠心,也不差她一口饭,这丫头不提走,咱就别往外撵…”弯腰在炕沿跟敲了敲烟袋灰,把烟嘴伸到烟袋里装烟叶子,想了想,又拿出来,用烟袋上的细绳将烟杆和烟袋缠到一处,放到凳子上,“…他娘,睡吧。”又道,“看着她那手的白嫩劲,也不是个会干活的,咱就当亲闺女养着,你可别硬逼着人家干活…” “…瞧你说的,这么俊的闺女,我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干粗活?”马永媳妇剜了马永一眼,收了手里的针线,“…咱要是再能有这么一个闺女就好了…” 马永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呼呼地睡了。 第六章 麝香(上)  日头落了山,看着天边上了黑影,穆婉秋回屋从米缸里抓了把小米来到院子里,咯咯叫着唤小鸡仔,然后把米撒在用小木条做的长方形箱子里,院子里的小鸡就唧唧叫着围着她,然后傻呼呼地跳进木箱,低头啄米吃,看着一只只毛绒绒的小鸡仔,穆婉秋满眼是笑,数了数,小鸡仔都回来了,就把几个尾羽很长,调皮地在箱沿上蹦来蹦去的小鸡扒拉进去,用网布盖了,端起来往屋里走。 在门口遇到抱柴回来的马柱儿,他急忙撂下柴火伸手接了过去,放在厨房南墙边,穆婉秋空着手跟进屋,见洒了一地碎柴,伸手就去拿笤帚,被马柱儿抢先一把拽了过去。 马柱儿是个闷葫芦,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可他连后背都像长了眼,穆婉秋想做什么,他总能先一步抢了过去。 穆婉秋鼓着小嘴使劲看他。 马柱儿也不抬头,低着头狠劲地扫地,连脖子都红了起来,穆婉秋就抬头看屋顶,房梁是用一根根圆滚滚的扒了皮的松木架起来的,没有吊棚,敞露在外面,被油烟熏的黝黑铮亮。 “…咦”看着梁顶正中拴着一根红布条,穆婉秋惊奇地问,“屋顶有块红布?” 马柱儿也抬了头看,“爹说,那个是辟邪的…” “…辟邪?”穆婉秋听不大懂。 “…我们村里的人家都有,你家房子上没有吗?” “…我家?” 记忆中她家的房子刷的白白的,棚顶上雕刻了祥云牡丹花纹,上面坠着几盏八角宫灯,一到晚上,所有的灯笼都被点起来,金碧辉煌的,比白天还亮。 她的绣楼没那么多灯,却也吊了棚,用了许多灯笼穗似的吊坠挂在棚顶,记得窗口还挂了窜风铃,风吹进来,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甚是好听。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遮顶的棚。 “…你家的房子不是这样子的吗?”见她久久不语,马柱儿又问了句。 “…不是。”想起全家被杀,穆婉秋黯然地摇摇头。 “…我爹说你家很有钱。”马柱儿把垃圾扫到锅底坑里,用铁板盖了,抬起头来,“是吗?” 有钱又怎么样? 整日算算计计,战战兢兢,最后仍免不了家破人亡的命运,想一想,她的父母还不如马柱儿一家来的充实。 穆婉秋紧抿着嘴不说话。 马柱儿腮帮子鼓了鼓,转身就向外走,在门口处又停了下来,手扶门框转过身来,“…我娘说你是被后娘赶出来的。” 被后娘赶出来的?! 穆婉秋一怔,睁大了眼睛看着马柱儿,接着心就像揉碎了般丝丝挠挠地疼起来。 被后娘赶出来。 果真她有个后娘,就算待她再不好,也算有个家啊,有个累了可以回去的地方,疲倦了可以休息的地方,如今,她这个漂泊天涯的孤女,何处才是家? 看着她空灵的大眼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雾气,马柱儿有些不知所措,吭哧吭哧憋得脸通红,“…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我娘不让我说的,我…”使劲地搓着两只长满茧子的手,“我只是好奇,我娘说了,你后娘不要你,我娘要你,也绝不撵你走,你要喜欢,就在这住一辈子,给我当亲妹妹…” “真的…”穆婉秋声音有些诧异,多日来的接触,她已喜欢上这种质朴的农家生活。 虽然苦些,可很充实。 “嗯…你…” “柱子…”马柱儿使劲地点点头,正要说话,马永媳妇在菜地里隔了木杖子,大着嗓门喊起来,“…快去迎迎你爹,你张大爷说,你爹打了一只香獐子,正在山路上休息呢…” 香獐子! 马柱儿一怔,随即两眼闪闪地亮起来,敞亮地哎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穆婉秋也跟着往外跑,一脚踢在门槛上,身子向前扑去,马柱儿后背像长了眼,回身一把扶住了她,“…仔细别摔着,你不用着急,我们吃不着香獐子肉。” “…为什么?”穆婉秋傻呼呼地问。 “香獐子很贵,我爹一定会拿到集市上去换银子…”柱子嘿嘿一声。 穆婉秋才发现,柱子的话中,好似她很馋香獐子肉,脸色腾地红了起来,“我只是从没见过香獐子长得什么样儿…” “…真的!”柱子好奇地睁大了眼,随即又嘿嘿地笑起来。 原来她也有没见过的东西。 第七章 麝香(下)  拿着那把三寸长的断魂剑,穆婉秋的小手在香樟子肚脐下小心翼翼地按压着,找准了位置,断魂剑缓缓地落下去。 “…你干什么?”柱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婉秋一哆嗦,剑险些割到手。 见是马柱儿,她长出了一口气,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你吓死人了。”又低头从新按压起来,“我在取麝香。” “…麝香?”柱子蹲下身,“什么是麝香?咦…”一蹲身才发现穆婉秋手里的断魂剑,伸手接过去,“你从哪弄的?” 三寸长的短剑,通体华光,阳光下流光溢彩,耀的人睁不开眼,剑柄处是一块墨绿色美玉,雕着一朵盛开的牡丹,握在手里,温润柔滑,马柱儿爱不释手地翻弄着,眼里满是渴慕。 “是父亲给我的…” “真好看…”舔了舔嘴唇,马柱儿恋恋不舍地把剑递给穆婉秋。 接过来,穆婉秋又低头重新在香獐子肚脐下按压起来。 马柱儿蹲在一边看,“你取什么麝香?这香獐子皮被割坏了,就卖不上价钱了…” “…卖不上价钱?”穆婉秋抬起头,随即又用手比量,“不会太大,就这么长的口子…” “你不知道,集市上那些收猎物的可挑剔了…”马柱儿开口说道,“我和爹每次去赶集,他们都翻来覆去地挑拣,只要发现一点小毛病,就狠劲压价钱,要不是嫌背着回来太远太累,爹都恨不能不卖了…” “…是吗?”穆婉秋睁大了眼,从没做过买卖,她对这些还真不清楚,“那…”她眨了眨眼,“这香獐子能卖多少银子?” 她实在舍不得这么好的提取麝香的机会。 前世没有接触过,她对香料一无所知,但前世被卖入青楼的她对这麝香却并不陌生。 这麝香是雄麝,老百姓土话叫香獐子胯下的一种分泌物,有特殊的香气,可以制成香料,特别名贵,香味经久不衰,传说女人如果常佩戴以这种麝香为主料制作的香囊,便会把这种香气化为自己的体香,男人一旦沾上,一个个就会被迷的骨软筋酥,说白了,就类似于一种春药。 也因此,前世春香楼的姐妹们一个个都不惜为它一掷千金。 不仅妓院,即便那些王孙贵族的女儿,有条件的,出嫁时也会想方设法弄一个系在衾衣里。可惜,这种香料不是植物,可以随便种植,只有雄獐子身上才有,而且必须杀了才能取,因此,尽管大周是香料大国,可这种麝香却是极其稀缺,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柱子把香獐子翻过来看了半天,“这獐子就胸口坏了一个洞,拿到集市上最少也能换五百文…” “五百文!”穆婉秋睁大了眼。 这么少! 五百文也就是半两银子,可这一头香獐子提取的麝香调制后,不知能做多少个麝香囊,拿到妓院去,哪一个不卖个十两八两的! “…这种麝香囊,只要是男人,不管他品行高尚,还是学富五车,只要闻上一次,他们便会向六月发情的公狗似的,伸着舌头,急不可耐地缠着你不放…”想起前世春香楼妈妈的话,穆婉秋更坚定了要取这麝香的想法。 “…怎么样,很贵吧。”见穆婉秋睁大了眼,柱子很得意,“这种香獐子很少的,有时一年也遇不到一只…我娘说了,等这香獐子卖了,就去扯几尺花布,给你做衣服…” “…做衣服?”穆婉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柱子的旧衣服,“我这身就挺好的,告诉婶儿别浪费钱…” 住了这么多日子,她知道柱子一家人生活的艰辛。 “我娘说了,女孩儿家娇气,就该穿好看的,吃好吃的…”看着穆婉秋膝盖上的两个补丁,柱子脸色微微发红,“娘给你做,你就穿,我跟娘说了,今年过年我不要新衣服了,省下来给你做…”又道,“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打好多好多猎物,换银子给你扯花衣服穿…” 一股暖流划过心底,穆婉秋眼底隐约有水雾流动。 前世骄纵任性,她一直不知有父母兄弟的好,今世知道了,可家人已与她天人永隔,孤零零的一个人漂泊流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家的温暖。 何其有幸,让她重生后遇到这样的一家人,还能够重温有家温暖,虽然不比前世的锦衣玉食,可这布衣淡饭,一日三餐,一口一口都是甘甜,都是温馨,都让她回味无穷。 “…哥儿”穆婉秋迅速低下头,不让柱子看到她眼里的雾气,“这香獐子就是书里常说的麝…”指着香獐子的身体,穆婉秋给柱子解释什么是麝香,“…麝香很值钱的,而且只有公麝才有,取出来,调治好了,单独卖给香坊,至少也值十两八两的…” 在她心目中,即便她不会调治,这头香獐子产的麝香也值个百八十两的,怕吓着柱子,她没敢多说。 “…真的!”柱子还是吓了一跳,“真有那么贵?” “嗯…”穆婉秋使劲点点头。 “那…”柱子有些发傻,“这麝香都干什么用?” “当然是…” 当然是用来勾引男人了,这也是前世春香楼的姑娘肯花重金买它的唯一原因,对上柱子黑漆漆无邪的眼,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是什么?”一反常态,柱子眨着黑糊糊的眼睛,追问道。 “除了作香料外,他还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嗯…”为取麝香,她早上才查了魏氏调香术中关于麝香的记载,努力地回忆着早上刚记下的东西,“…能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散结止痛…”抬头看着柱子,“把他放在鼻子下,可以让昏迷不醒的人苏醒过来,就是人常说起死回生,可神奇呢,还有…”穆婉秋扳着手指头,“药店里有名的苏合香丸、六神丸等里面都少不了麝香…” 这些柱子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感觉像听天书,稀里糊涂的一句也不懂,可他明白穆婉秋的意思。 这麝香很值钱。 “…你知道的真多,竟连书也懂。”他艳羡地赞了句,“这麝香怎么取,我帮你…” 穆婉秋汗颜,她也是硬记下来的,现学现卖,早晨看那本魏氏调香术,她感觉有点像天书,一句也看不懂,好在麝香她前世接触过,才似懂非懂地把书上写的都硬记了下来。 也幸亏柱子不懂,遇到行家早露馅了。 低头掩了自己的窘境,穆婉秋拿手比量着香獐子肚脐正中线下方,“…就是鼓鼓的这块,是个扁圆形囊,切下来就是。” “是这个吗?”依穆婉秋说的,柱子一伸手就摸到了。 “对,就这个…”穆婉秋点点头,“仔细些别切破了,跑了香气…” “我知道…”柱子应了声,左手攥着香獐子肚皮下的扁圆形囊,头也没抬,右手接过穆婉秋递过的断魂剑,一剑切下去,立时出现一个三寸长的口子,嘭的一声,香獐子的肚皮瞬间爆开,露出白花花的肥油,接着一堆肠子汩汩地冒了出来。 柱子猛唬一跳,一把扔了断魂剑,手忙脚乱地把肠子塞回去,“去,走开…”回头一拳撵开闻到味候地一声窜过来的大黄狗,忙乱了一阵,柱子重新拾起穆婉秋的断魂剑仔细端详着,“这刀真快,比我爹的杀猪刀快多了。” 别看他短小,这可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绝世宝剑,号称断魂! 怎么能跟马永的杀猪刀比? 穆婉秋狠狠地瞪了柱子一眼,没言语。 “…这么臭!”切下香囊,柱子拿到鼻子底下闻,一股腥臊直斥鼻腔,他险些丢出去。 穆婉秋一怔,也拿到鼻下闻,立即甩了出去,扭头干呕起来。 “不是说有香味吗?”柱子疑惑地看着穆婉秋,问,“你是不是搞错了?”一边说,一边起身捡起来,用两个手指头夹着,“我去扔了!” 穆婉秋的刀太快,他不留神把香獐子肚子上桶了个大洞,这只香獐子一定是卖不上价钱了,怕她爹娘埋怨穆婉秋,他想毁尸灭迹。 “别…”穆婉秋强忍住胸口翻腾着的一股逆咯之气,回头冲柱子摆手,“就是这个,没错的。” 魏氏调香术里就这么写得。 “这…” 这明明又臊又臭嘛,怎么会是香料!柱子不解地看着穆婉秋,质疑的话没说出来。 “书里说,许多香气最原始的形态都是臭的,经过处理后才会变香…”努力地回忆着魏氏调香术里的话,穆婉秋也不懂,硬着头皮背着,“这麝囊要用贝壳粉和草木灰制成的液体浸泡后,稀释几千倍就能发出甘甜的香气…” 她站起来,活动了下蹲的有些发麻的两腿,从柱子手里接过刚割下的麝囊。 吸食几千倍就会变香? 臭得就是臭得,怎么就会变成香的,就像茅坑里的屎尿,放一千年也还是臭得,就算被狗吃了,拉出来还是臭的!怎么可能吸食几遍就变成了香? 听了穆婉秋的话,柱子摇摇头。 不懂。 可穆婉秋是仙女一样的人,又能看懂书,她的话柱子也不敢质疑。 闭上嘴巴,柱子好奇地看着她紧咬着唇,强忍着厌呕摆弄着麝囊。 “…你要怎么做,我来。”尽管糊里糊涂,柱子不忍心看穆婉秋那满脸的难受样。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你不知道怎么做。”又道,给我找根小树枝来。 柱子转过身,不一会儿,就抱来了一堆树枝。 穆婉秋扑哧笑出声来。 柱子不解地看她。 “不用那么多,一根就够了。”穆婉秋取了一个粗细适中的树枝,折成小段。 一会功夫,她就把麝囊绷得圆滚滚的,四处瞅了愁,穆婉秋又去捉小鸡。 “我来…”柱子伸手捉了两只,递给她“你要干什么?” “不要这只,要那个长尾巴的,我要拔几根羽毛…”听着那只长尾巴花斑鸡在柱子手里吱吱地叫,怕他把鸡尾羽拔秃了,穆婉秋忙开口道,“不要太多,两根就够了!” “…这个有什么用?”看着穆婉秋把鸡尾羽两端剪断,做成小管,吹了吹,然后插入被绷的圆滚滚的麝囊孔中。 “把里面的潮气引出来,这样干的快,不会变质…”穆婉秋指了指屋檐。 柱子采着小凳把穆婉秋绑好的麝囊挂到屋檐下。 跳下来拍拍手,看着地上的汩汩地往外直冒肠子的香獐子出神。 “我去跟大叔说,这香獐子是我弄坏的…”以为他怕挨打,穆婉秋开口道,她调皮地冲柱子眨眨眼,“再心疼,大叔也不会打我…”。 “不用,本来就是我弄坏的,不过会被爹打几下,我爹的手就是硬些,没多少劲儿,不疼的。”柱子摇摇头,“只是,怕是又不能给你扯新衣服了…”他很想看穆婉秋穿新衣服的模样。 新衣服? 见柱子竟是惦记着这事儿,穆婉秋掩了嘴吃吃地笑起来。 第八章 追捕 (上)  新书,求收藏,求点击,就推荐(*^__^*)嘻嘻… ~~~ 穆婉秋采了满满一筐猪食,喜滋滋地背着往回走,筐里除了灰菜,苋菜等猪吃的菜,她还摘了一堆花,想回去试试能不能做些浸膏,魏氏调香术里说的什么炙、炮、焙、飞等,她一点也不懂,唯独这个用鲜花浸取后的浸液制作浸膏,她还模模糊糊地懂些。 山上的花有的是,她也有的是时间实验。 果真成功,换了银子,哪怕一点点,也能帮柱子的爹娘减轻些负担,至少,她不再是个吃白饭的闲人了。 “…哥,”在路口遇上柱子,穆婉秋脸上立即开满了花,柱子最疼她,她虽然身子细小,可总跟武师学过几天花拳秀腿,背这点菜根本不算什么,可柱子就是不放心,只要没活,他总是会出来迎她,双手把着背筐,她笑着迎上去,“…你又来接我?我不累。” 柱子一声不响地接过她身上的背筐,脸色从没有的阴郁。 “哥,你怎么啦?”穆婉秋隐隐地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她下意识地站住。 “…这边走”柱子把背筐背在身上,拽了她的手,一声不响地顺着斜岔的一条小路往山后走。 “…哥”柱子第一次拉她的手,穆婉秋挣扎了下,感觉柱子的手很有力,就放弃了,嘴里不停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直到山后背阴的小路上,柱子才站住,放下箩筐,他定定地看了穆婉秋一会儿,一转身从大树后取过一个蓝布包袱递给她: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翻过两道山就是条官路,爹说顺着官路一直朝西走,就能找到平城,你…”他狠狠地咽了口吐沫,“快走吧!” “…哥!”穆婉秋凄厉地叫了声,小脸霎时变的苍白,“你不要我了,叔儿和婶儿都不要我了?!”她一把抓住柱子,“你不是说,只要我愿意,住一辈子也行吗?” 有了家的温暖,她实在害怕一个人走在寂寞大山里的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的流浪漂泊的生活,就算必须走,也得给她些时间做好准备才行啊! “我…”柱子憋红了脸,黑糊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痛苦,他忽然挣脱穆婉秋,猫腰抓起一把土就往她脸上抹,“…娘嘱咐我,你这张脸最容易让人起歹意,叫我给你抹些灰…” “哥…”穆婉秋一把推开他,见他愣住,复又抓住他的胳膊,“你告诉我,为什么?” “…村里刚来了两个穿着镶了红边的皂青色衣服的大官儿,头上戴着高高的大帽…”挣脱穆婉秋,柱子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灰,比量着,“他们说在追拿一名逃亡在外的犯臣之女,问村里有没有来过陌生人…” 是捕快! 听了柱子的描述,穆婉秋浑身电击般一颤,她身子歪了歪,险些滑倒,被柱子一把扶住。 “…村里人怎么说?”稳了稳心神,穆婉秋强自镇静地问。 “村里人都说你就是那个逃亡的罪臣之女…”沉默了会儿,“村长逼着爹娘把你交出去。” “我…”穆婉秋哑然,她的确是罪臣之女。 可是,潜意识的,他不希望柱子一家知道她这不堪的身世。 “村里人都传,你要是被抓回去,不死也得扒层皮,然后被送到窑子里,充当官…官什么来着?”柱子挠挠头,“…娘说那是一个特别低贱的行当,是个女人就是死,也不能去的地方!” 官妓! 穆婉秋顿时像被抽干了血,连嘴唇都泛着白,她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紧紧地抓着柱子的手,才没有倒下。 这一世醒来,她就苦苦挣扎,她不怕吃苦,不怕受罪,不怕漂泊无依,不怕过这布衣淡饭,朝夕劳作的山村生活。 只要,她能摆脱前一世沦落风尘的命运,活得像个人样! 可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又似一个她无法改变轨迹的轮盘,正以他强大的惯性向前推着她,不管她怎么挣扎,都要把她拽回原来的轨迹,不肯任她偏离,任她被甩出命运的轮盘。 “…娘知道你出来采猪食,让我偷偷把你送走,娘说窑子那地方你死也不能去…”感觉穆婉秋十指冰冷,柱子身子一阵,他猛地反手紧紧地抓着她,“你…你爹真的是坏人?” “我…”穆婉秋双唇颤抖,眼里瞬间盈满泪雾,接着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恨自己有个犯了罪的父亲。 她不怕说出父亲是谁,可她好怕就此打碎了她在马柱儿一家人心目中清白的形象,这世上谁都可以认为她是个坏人,可马柱儿一家人不行。 毕竟,是他们让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她早已把他们当成了最亲得人,即便从此天涯,她也希望在马柱儿一家人心目中,她是美好的,是清白的,是个心的善良的小姑娘。 “你别哭…”在柱子心目中,眼前这个小女孩一直是坚强的,即便再疼再苦,她都会紧咬着牙忍着,他从没见她这么哭过,立时吓得手足无措,抬起粗糙的手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你不是坏人,你是个好人,我娘也说你不是坏人…你快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娘不让我问的…”语无伦次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真的?”穆婉秋哽咽地抬起头,“婶儿真的说我不是坏人?” “嗯…”柱子狠劲点点头,“你看,娘让我给你带的干粮和衣服…” 柱子低了头要解包袱给她看。 穆婉秋按住他的手,“…那叔呢?叔怎么说?” “我爹…”柱子顿了下,“我爹说你是个苦命的娃儿…” “真的!叔儿也没说我是坏人?”泪水还没干,穆婉秋就咧嘴笑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 “是的,爹也说你不是坏人,你别哭了…”柱子急得直搓手。 “我不是哭,我是高兴,呵呵…”穆婉秋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叔儿和婶儿都不讨厌我,都说我是个好人呢,呵呵…” 第九章 追捕 (下)  新书,求收藏,点击,推荐(*^__^*)嘻嘻… ~~~ 望着穆婉秋带笑的泪眼,柱子心里一紧,一股辛辣直刺咽喉,他迅速地别过脸,不让她看到他眼底涌动的水雾。 他是男人,不能哭的。 看着他别扭的小男人样,穆婉秋低了头解包袱,“婶给我带了干粮…” “今儿家里没蒸干粮…”柱子偷偷擦干眼睛,大声说道,“就剩这些陈的了,娘都给你带了来…”又指着里面一套洗的发了白的补丁衣服,“娘才给改的,让你路上换着穿…” “嗯…你替我谢谢婶儿…”穆婉秋用力点点头,手无意中触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她猛一把掀开衣服,低下赫然藏着二大串用红绳窜的铜钱,“这个…” 穆婉秋错愕地抬起头,她记得清清楚楚,这钱是柱子家压箱底的宝贝,就藏在东屋柜子底下的一个黑糊糊的小陶瓷坛儿里,柱子娘常常偷偷关上门窗,拿出来数几遍。 “这个你带着路上用…” “也是婶儿给的?”穆婉秋追问。 “要走那么远的路,这点干粮不够…”柱子顾左右而言他,“一共两吊半,你省着些用,对付着到了平城,看看有没有个好人家能收留你…” “你…”穆婉秋双唇颤抖,“你偷了婶儿的钱…”见柱子红着脸不言语,她一把抓起来,塞给柱子,“拿回去还给婶儿…这是婶儿的命根子,婶知道了一定会伤心…” 两吊半不多,也就二两半银子,可这是柱子家的全部家当,是马永媳妇一文一文地攒了几年的压箱底钱! “我和爹都能打猎换钱,家里也不缺吃的…”柱子一把夺过来,低头塞进包袱里,几下把包袱系好,“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出门在外,没钱怎么行?” “可是…” “你放心,回去后我再勤快些,多打些柴火给娘换钱花,娘一准高兴,只是…”他神色一黯,“你一个人路上要小心,千万别被人抓了,送到…” 虽不知窑子是干什么的地方,但柱子想起他娘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一脸的鄙弃,他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个好地方,是个穆婉秋死也不能被送去的地方。 穆婉秋身子一震,她又想起自己前世不堪的命运,狠狠咬了咬牙,“好,我都带着…”她抬头看着柱子,“告诉婶儿和叔儿,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你快走吧,天黑就不好走了…”见她不纠缠了,柱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抬头看看天,“原本村口那条路好走,又近些,可那条路上人多,爹怕你被那两个大官抓着,才让你走这条小路,虽然难走,可是安全…” “嗯…”穆婉秋接过柱子递过的包袱,使劲点点头,走了两步,她回头叫道,“哥…” “嗯…” “我打算去朔阳,找一个香坊,做个调香师…” “你一定行的…”想起穆婉秋懂麝香,又懂书,柱子鼓励地点点头,又神色一黯,搓着两只结满硬茧的手,“可惜我除了打猎,什么都不会…”语气中隐隐透着股沮丧,他忽然抬起头,“村里刚来了个化缘的和尚,听说武功极高,一只手就能举起村东头的那个大石鼎,我去求了他教我武功,等学好了就去朔阳找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好,我就在朔阳等哥…”穆婉秋点点头,“我好好学调香术,等以后攥了大钱,接你和叔婶去享福…” 柱子咧了嘴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穆婉秋一阵心酸,猛转过身。 柱子忽然想起什么,冲她背影喊,“那块风干的麝囊我也给你带上了,你到了平城,就…卖了吧…” 穆婉秋一怔,随即紧紧地抿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柱子把他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装进了这个包袱,拎着他,穆婉秋感觉沉甸甸的。 想起那块麝香,穆婉秋蓦然想起她那把三寸长的断魂剑,想起柱子第一眼看到它时那渴慕的目光。 因为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当时明知柱子喜欢,她也没舍得给,现在不一样,她此去天涯,一路茫茫,生死未卜,说是挣了大钱回来,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见到柱子,见到这淳朴的一家人,给柱子留下做个念想也好。 “这个给你…”掏出断魂剑,穆婉秋几步返回来,递给他,“等你学了武艺好用…”又强做笑颜调侃道,“你别看它小,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宝剑,叫断魂,你可千万别用它来杀猪啊…” 柱子一愣,随即黑糊糊的眼睛如阳光照射下的宝石闪闪地亮起来。手伸了过去,他忽然停住,又把宝剑推了回来,“爹打猎,家里大大小小的猎刀镰刀有四五把,这个纤巧,你带着正好,一路上好防身。” “婶儿也说,我一个女孩子家,不好身上总藏着把刀…”又晃了晃手里三尺多长胳膊粗细的桃木棍,“我有哥给我做的这个打蛇棍就够了…” “我不要…”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柱子狠心地别过脸去,不看那把让他心痒难耐、爱不释手的宝剑,她孤零零一个女孩子行走,没个防身物品怎么行? “哥…”穆婉秋不满地叫了声,“我只是给哥留个念想。”见柱子回过头来,又撒娇道,“我怕哥长大了,变了样,见了面我认不出来,到时哥拿出这个来作证,我就认识了…” “可是…”柱子咬了咬嘴唇。 “…哥拿好,我走了。”穆婉秋随手把剑扔到柱子脚下,转身就走。 看着穆婉秋的身影远去,柱子的眼前有些模糊,他缓缓地蹲下身,捡起脚下的断魂剑,轻轻地抚摸着那温润的剑柄,那里还残存着她手上冰冷的温度。 忽然,柱子收起剑,猛站起身来,快步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穆婉秋一阵心跳,紧紧地攥着打蛇棍,她缓缓地转过身。 是柱子追了上来。 “…慢点跑,仔细别摔了”穆婉秋快步迎了上去,“哥还有事?” “我送你去平城…”柱子坚定地说,“这一路还要翻两座山,都是丛林,妹妹一个人我不放心!” “可是…” “走吧…”不让她说,柱子拽了她往前走。 “…不行!”穆婉秋执拗地站在那里,“叔儿和婶儿找不到你会急死!” 更主要的,她是个罪臣之女,此去一路凶险,生死未卜,她不想连累了这个质朴醇厚待她如亲生妹妹的小男孩。 她一个天涯孤女,死便死了,何苦累了柱子,累了马永一家人,能在这质朴的小山村里,让她重温到有家的温暖,她已经足了。 “你放心,我不会走丢的,我十岁时跟爹去过一次平城…”见穆婉秋不肯走,柱子急红了脸,“天不早了,我们快走,仔细村长找来这里…” “不行,你快回去,叔儿和婶儿该急了!” “柱子…柱子…” “柱子…柱子…” 正撕扯间,柱子娘的声音从前山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村里其他人的声音。 第十章 挨打  “不好了,我娘找来了…”柱子脸色大变,“一定是村长逼着娘来找我们!”紧紧地拽着穆婉秋,“我们快走,再晚就来不急了。” “不行…”穆婉秋使劲挣脱了他。 “你…”柱子急黑了脸,额头上青筋闪现。 “我们跑不掉的…”穆婉秋指着山顶,“他们只要站在山顶上,就能看到这条路!” “…那怎么办?”柱子回头瞄了瞄山顶,穆婉秋说的一点不差。 “嗯…”穆婉秋低头想了想,“我先藏起来,你去把他们引开。” “我…”柱子有些犹豫。 “快点,再晚就来不急了。”穆婉秋果断地吩咐道,指着不远处的背筐,“你就说出来采猪食了…” 柱子下意识地应了声,回头拽了穆婉秋,“快,你就先藏在那颗油杉树后面,那儿有个小坑…” 用树枝把穆婉秋遮好,柱子捡起地上的背筐,小声说道,“妹妹先在这儿藏着,等我引开他们,就回来送你。” “嗯…”柱子倔起来像牛,怕他不走,穆婉秋爽快地应了声。 “一会儿的功夫,你又死哪去了,找也找不见影…”在山顶遇到走得满身是汗的柱子,马永媳妇劈头就问,一边朝他身后望了眼,没见穆婉秋,恍然长出了一口气。 “采猪食了…”柱子把背筐给他娘看,又看了眼站在他娘身边的李麻子媳妇和村长媳妇…“这后山不常来人,灰菜长的又大又肥…” “就你一个人…”村长媳妇看了眼他身后,又瞄了瞄通往山外的小路,“…没带你妹子?” “妹妹在家用马鬃编香囊呢…”看了眼李麻子媳妇,“还是前儿去大娘那儿拿药,见大娘编的好看,上了瘾…” 村长媳妇回头看李麻子媳妇。 “…那丫头手倒是巧,见我编,就嚷着要学,一过晌就学会了,还编得有模有样的。” “噢…”村长媳妇点点头,回头看柱子,“她没在家,村里来了个大官,想见见她,我和你娘以为她和你一起上山了呢…” 柱子看了村长媳妇一眼,没言语。 他是村里有名的闷葫芦,除了对穆婉秋话多,有时一天也没一句话,见他一声不啃地往前走,村长媳妇不疑有他,跟着往回走,看到他背筐里采了许多花,神色候地一变,大声说: “…你妹子和你一起出来的!” 柱子身子顿了下,接着又一声不响地往前走。 “…你站在!”喊住他,村长媳妇又转身回到山顶仔细地瞭望。 柱子攥紧了拳头,心通通地跳。 “他婶子…”家里一地的鸡鸭鹅狗等着她回去喂,见村长媳妇又疑神疑鬼地返回山头,李麻子媳妇有些不耐烦,“那条路我都看了几遍,没人影…”又道,“这山里,狼蛇虎豹的,啥子都有,阿秋那么娇瘦个小丫头,哪敢一个人走?” 村长媳妇看了李麻子媳妇一眼,又回头盯着远远地站在那儿的柱子,“…你背筐里怎么这么多花?” 柱子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直以来,他都没看背筐里穆婉秋都采了些什么菜? “…你说啊!”马永媳妇也变了脸,狠狠耸了他一把,“你婶子问你话呢?”又回头冲走回来的村长媳妇道,“他婶子你别生气,他就是这样,三棒子打不个屁来!” “这可不是别的,城里的大官要见阿秋,正在村长家等着呢?怎么回事,柱子你说…”也看到柱子背筐里的花儿,李麻子媳妇心里也化魂,真放走了阿秋,她吃不了兜着走。 马永媳妇变了脸,额头被太阳晒出了汗。 “…给妹妹摆屋里养着,香!”好一会儿,柱子红着脖子,吭哧吭哧地说道,转了身就往山下走。 哧的一声,李麻子媳妇笑出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瞥见村长媳妇一脸鄙夷,又闭了嘴。 马永媳妇娘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出来时,屋子门窗锁好了吗?”见他没应,又问了句,“我屋里的钱怎么不见了?” 柱子脸红到了脖子,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往前走。 “柱子是个老实人,你问他有什么用?”村长媳妇嗤笑一声,“…家里养了个白眼贼,那钱还能留着住?”又煽动道,“有那么个贼爹,她怎么好了,你瞅着,她准是偷了你的钱跑了…” 柱子猛回头凶狠地瞪着村长媳妇。 村长媳妇吓的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 “那…那钱是我拿了…”吭哧了半天,柱子涨红着脸说道。 “你…”马永媳妇声音都变了调,弯腰捡了个树枝朝柱子劈头盖脸就抽,“你个败家子,又不少你吃,又不少你穿,你拿钱干什么?” “娘…”柱子用胳膊挡在头定,嘴里叫着。 黝黑的胳膊上立即出现了几条红檩子。 “你说…”马永媳妇尖叫,“你拿钱干什么?” “还用问?”村长媳妇一哼,“一定是添活了那个小妖精!” 自从穆婉秋来了这村儿,柱子家就红起来,人们都爱往他家跑,不再有事没事地去她家,顺带着帮她干活,这叫村长媳妇很不忿,她尤其恨那个娇娇小小,却有着与她年龄及不相称的沉稳大气,长了一张清纯的迷死人的脸的阿秋。 “才不是!”柱子猛然站住,任他娘的树枝打在头上,他粗声粗气地说,“是村里来了个货郎,我去买了冰块糖!” 想起自己的儿子也偷家里钱去买了冰块糖,村长媳妇就闭了嘴。 “…我儿子今儿也偷了五文钱去买冰块糖!”李麻子媳妇不忿地说,“下次再看到那个货郎,就给打出去,撺掇着这群孩子不学好!” “叫你嘴馋,叫你嘴馋,一天三顿棒子面还喂不饱你,竟偷了钱去买冰块糖!”马永媳妇怔了片刻,随即树枝雨点似的落在柱子身上,“那是给你攒的媳妇钱,你竟偷出去买糖,合该你一辈子打光棍儿,你知道不,这村里娶个大姑娘得多少彩礼…” 马永媳妇一边走,一边打,柱子用胳膊挡着脸,一声不吭让他娘抽,脚下却没停,小跑着往前走,他怕她们发现丛林中的穆婉秋。 马永媳妇撵不上她,就停下来喘粗气,“你瞧着,回去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柱子把自己的媳妇本都给了她,柱子娘又打他了。 丛林中的穆婉秋紧咬着牙,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强制自己没哭出声来,没冲出去。 第十一章 离开  落日西沉,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吃过晚饭,柱子的心就像长了草,心不在焉地圈着鸡鸭,马永媳妇连他叫了几声也没反应,一步上前劈头就是一拳,“死人啊,魂跑哪去了…” “娘…”柱子捂着头叫了一声。 “把这个给村长家送去…”马永媳妇盛了满满一盆豆角炖兔子肉。 马永下午刚打了一只野兔。 “娘…”看着盆里的肉,柱子闷哼一声,眼里满是怒火,“我不去!” “那两个大官没走,各家都送了口粮,我们不去,村长会记恨…”知道柱子恨那两个大官,马永媳妇语气缓了下来,叹息一声,“那可是城里来的大官,听你婶子说,他们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人的命…哪是我们能得罪的?快去,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别三杠子打不出个屁来…” “别让他去了…”喂完猪,马永把猪食桶放在院里,进屋洗了手,接过盆去,“我去看看…” “他爹…”柱子娘有些不忍,“你累了一天…” “柱子嘴笨,别说错话得罪了大官…” 马永媳妇想想也是,推了又站在那儿发呆的柱子一把,“别傻站着,去把你爹打的柴火拾掇了…” … “他爹,那两个大官没问阿秋的事儿?”柱子蹲在灶坑边偷听他爹和娘说话。 “问了,我说一大早就不见了影…”马永顿了顿,“是柱子把他送走的?” 马永媳妇斜了眼西屋:“一下午回来连个屁也不放,怎么问也不说…”叹了口气,“你说,阿秋她爹真是个大坏人?” 马永猛吐了一口烟,在炕沿根底下敲了敲烟斗,和烟袋缠在一起,放在地上的凳子上,“十几岁的女娃懂个啥?他娘,睡吧…” 直看着东屋的灯熄灭了,柱子紧紧咬了咬牙,悄悄地从门后拿起准备好的包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妹妹…妹妹…”柱子惊慌失措地扒拉着白天穆婉秋藏身的地方,“阿秋…阿秋…”焦急的语气中带着股哭腔。 哪有她的影子! 柱子傻了般蹲在那儿,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他脸色从没有的苍白。 突然,他一把抓起包袱转身就朝山路上跑,刚绕过大树,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柱子猛打了个寒战,蹬蹬退了两步,抬头看去。 “爹…”见是马永,柱子凄惨地喊了声。 “…你白天把她藏这儿了?”看着柱子手里的包袱,马永问。 “她走了…”柱子猛抬起头,眼里满是担忧,“…这大黑的夜,狼蛇虎豹的,她一个人在山里…” “…你追不上了。”马永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上前拽了柱子,放缓了语气,“…回吧。” “爹…”柱子闷哼一声,站在那儿不肯走。 “…阿秋比你沉稳,脑子也比你灵,不会有事的。”柱子爹回头看看那条蛇一样消失在丛林深处的崎岖坎坷又漫长的小路,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个人自有个人的命,能不能走出大山,就看她的造化了。 “爹…”柱子哀叫一声,“她一个女孩子…” 马永打断他,“…你偷了你娘的钱都给她了?” “我…”柱子慌乱地低下了头,良久,闷哼一声,“嗯…”余光悄悄地看着马永的脸色。 马永脸色阴沉,看不出喜乐,拽过柱子的包袱,扭了头往回走,“那是你娘的命根子,回去跟你娘好好认个错…” “我也能打猎换钱…”柱子倔强地站在那儿。 把阿秋一个人扔在这儿大山里,他实在不放心,她现在一定是躲在哪儿过夜,他连夜赶,一定能找到她。 “知道你连夜带着她跑了,城里的大官会把我和你娘都抓起来…”马永头也没回。 柱子哆嗦了一下,脸立时变的煞白煞白的,站在那傻愣愣地看着他父亲那略有些弯曲的背影,月色下,马永的两鬓辉映着一层银白色的光。 “爹…”走出了十几步,马永才听到身后蹬蹬蹬追上来的脚步声,“我要跟无音和尚学武…” … 碧空万里,一丝风也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晒冒了烟,黄凄凄的泥土地上小手指粗的龟裂蔓延到四面八方,如七旬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写满了沧桑,城门外不远处一片广垠的玉米地里,叶子都打了卷,枯黄憔悴的地向恹恹欲睡的行人乞讨,一只小黑狗突然从田里窜出,惊得几只鸭子呱呱叫着跑向路两边,卷起一溜烟尘。 城门卒韩大有和王七光着上身只穿了件印着红黄色“卒”字的灰色无袖大坎,无精打采地倚在城门洞里躲荫凉。 “他奶奶的,这日头真毒,再不下雨,真要死人了…”韩大有一石头打走窜到城门口的小黑狗。 “听说是万岁爷要废太子,朝上杀了个保太子的大忠臣,遭了天谴…”王七挪动挪动身子,换了个凉快的地方,后背紧贴着城墙,目光从城门口被晒的如地里的庄稼一样蔫巴巴的来往行人身上落在干枯见底的护城河上,“他娘的真要死人了,连护城河都干了,我爷爷说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旱…”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原本无精打采的韩大有猛坐直了身子,看向城门口,见来往的行人都耷拉着脑袋,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这才舒了口气,又倚了回去,感觉刚才倚的地方热呼呼的,又向王七这边挪了挪,“这话可不能瞎说,仔细哪天丢了吃饭的家伙…” “…就你他娘的胆小!”王七不屑地哼了声,“这是太子爷的地盘,怕什么,曾家大老爷就是死心踏的**,太子就要被废了,他都不怕,还穿得光鲜亮丽油光水滑地下馆子,你怕个**!”指了指城里,“满城的人都议论着呢,官府就盯着你抓?” 曾家祖上三代经商,听说除了没染指香行外,曾家的钱庄、赌场,商号、当铺、茶庄、粮行、盐铺等开遍了大周各地,曾大老爷还是个堂堂的三品补用道,虽说是花银子绢的,可那也是个官,人家在大周也是跺跺脚大地都颤的人物,当然不怕。 他们一个小小的城门卒怎么比? 韩大有很不服王七的说法,但王七是个横驴,韩大有懒得和他犟,抬眼看向城外。 “…各地的灾民这就开始往城里涌,再不下雨,怕是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喽。”见韩大有不言语,王七看着正经过城门洞的穿着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一家三口自言自语。 等城里的灾民挤不下的时候,他们这些城门卒就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瞧,又来一个。”想到他们就要没悠闲的日子过了,韩大有眼睛看着远处,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庄稼旱死了,就一股脑地往这儿跑,以为这城里就是天堂,还不一样的要饭?”咽了口吐沫,“闹得连个窝都没了,连累着我们也没个清闲,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等着老天降雨呢,听说知府许大人天天往龙王河里送童子,正求雨呢…” “别听许大人在那干放响屁,龙王河的水都快干了,要真有龙王,早…”话说了一半,见韩大有看过来,王七也觉得这话有些亵渎神灵,忙闭了嘴,眼睛朝城门外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细小的身影正拄着个打狗棍蹒跚着朝他们走来,“咦,这个可够瘦的了,看那身子骨,大约半个月没吃饭…”韩大有也看过去,“他娘的,还是个女娃…” 第十二章 平城  新书,求收藏,推荐,点击(*^__^*)嘻嘻… ~~~~ “平城,平城…” 远远地望着城门墙上恢宏有力的“平城”两个青灰色大字,穆婉秋激动的浑身战栗,“我终于走出大山了!” 想起在大山里与野兽为伍,星餐露宿心惊胆战的日日夜夜,穆婉秋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到平城了,过了平城再往南去,就是素有小香都之称的朔阳,是她梦寐以求的调香圣地。 松了一口气,穆婉秋一下子坐在地上。 已数不清走了多少天,她只知道这两只脚底的燎泡好了破,破了好,直到现在,每挪一步都火烧火燎的疼,看到城门就不急了,她可以好好歇歇了。 在上个镇子上买的干粮昨晚就吃光了。摸着瘪瘪的包袱里的几个铜板,穆婉秋狠狠咽了口唾沫,不怕了,不怕了,一会儿进了城就有吃的了,一边安慰着自己,穆婉秋一抬头,目光正对上城门洞里两个穿了印着红黄色“卒”字无袖大坎的守城士卒,猛打了个寒颤。 身为犯官之女,孤零零一个人亡命天涯,这一路上哪怕一个士卒,也会让她心跳半天,错开士卒的目光,穆婉秋身子动了一下,却没爬起来。就偷偷地朝城门上瞭望,还好,城墙上没有张贴头像之类的告示,也没有画影图形,这不比大山里的小村庄,来个陌生人,不到一刻钟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这儿是大城市,来往的流民多,像她这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有的是,“不怕,不怕,任那捕快面对面也不会怀疑我是个逃犯…”看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和她一样的难民,穆婉秋在心里安慰自己。 尽管如此,她还是拄着打蛇棍咬牙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总是个逃犯,还是不要晒在这城门口的好。 感觉门洞里两个士卒的目光一直围着她转,穆婉秋觉得平城的这个门洞好漫长,她僵直着后背,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从容些,一步一步,她把自己挪进了平城。 “去、去、去…”看到小摊上热腾腾的馒头,穆婉秋摸出一文钱就扑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被小二一把推开,“臭要饭的,离远点,别弄脏了我的馒头…” “…谁是要饭的,瞎了你的眼!”本就饿昏了头,被人嫌恶地推开,穆婉秋一股怒火腾地涌了上来。 那小二嫌恶地扭过头。 看着热腾腾的馒头,穆婉秋还要上前,背后被人一把抓住,“…小姑娘,这条巷子不是穷人呆的地方,你打这儿往前一直走,到了那个裁缝店左拐,那里的东西便宜,曾老爷还在八道弯胡同开了个施粥棚,好歹能管你个饱…” 穆婉秋扭过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 “大娘,我有钱的…”穆婉秋摊开手掌露出手里的铜钱。 看了她一眼,老大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顺着大娘的目光,穆婉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脚虽还干净,可是摞满了补丁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刮得一条一条,沾满了灰尘,任谁看也是个要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宰相之女了! 伸出去的手攥成了拳,把一文钱紧紧握在手心,穆婉秋朝老大娘福了福身,说了声谢谢,转身缓缓地顺着她指的路向前走去。 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卖馒头的小二打发了一个胖乎乎的客人,一抬头,正对上穆婉秋的背影,不觉眨眨眼,再眨眨眼,莫非自己眼花了,一个穷要饭的,走起路来,怎么可以这么雍容,这么优雅? 张了张嘴,卖馒头的小二感觉自己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目送着穆婉秋消失在前面的胡同口,小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自语道,“…又看走眼了,听说曾家的几个大小姐常常喜欢微服出来,指不定她就是曾家的人!”手里的一个馒头被掐的瘪瘪的,“…好端端的,错过了一个结识贵人的机会!” 适逢大旱,这一路上吃喝贵的吓人,原本三文钱一个馒头竟涨到了十文,千省万省,到了平城,穆婉秋包袱里只剩下不足一吊钱了,原本没打算住店,她想到山神庙里和那些流浪儿挤一挤,此时被卖馒头的小二一顿吆喝,穆婉秋改变的主意。 她打听过,平城距离朔阳至少要六七天的路程,这是按坐马车算,她一步一步走,或许更长,就算一天两个玉米饼,兜里的几百文钱根本坚持不到平城,她只有卖了那块麝香。 两世为人的她知道衣装对一个人的重要,她就这么破衣烂衫地去了,那麝香不但卖不上价,被人抢了去也难说。 洗了个热水澡,穆婉秋打开包袱,拿出仅有的一套衣服,青灰色的衣服对襟上,马永媳妇用红线精心地绣了一圈村子里十分流行的碎花,看得出,虽然贫穷,她还是想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 原本是一套男装,被这么一改,就有些不伦不类的,还不如她身上刮破了的这套,什么花都没有,洗干净了穿在身上,古朴淡雅,反有种中性的美,而这一件洗的发了白又打了补丁的衣服,却秀上一圈火红火红的新鲜碎花,十分的扎眼,在小山村里尚可,拿到平城来,尤显俗气。 这衣服真丑! 抖搂开衣服,穆婉秋想笑,一咧嘴,眼泪竟不受控制地落下来,衣服虽丑,可这密密实实的针针线线无不透着马永媳妇那淳朴的爱心和乡村人那质朴寡漏的审美观。 婶是倾尽了所能为她好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穆婉秋忙匆匆地把衣服换好。 是店小二拎了一壶开水进来,“…客官要的热水烧好了,客官想喝什么茶?”店小二上下打量了眼穆婉秋身上不论不类得衣服,使劲憋着笑,“小的给您沏上…” 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穆婉秋勉强挺直了后背,“白水就行,你放那儿吧…” 她喝不起茶。 店小二一怔,瞥了瞥嘴,随即又堆出一脸笑容,“…客官也知道,适逢大旱,城里的井都枯了,这水都是小店雇人从三十里地外的龙泉山上打来的,您即便不泡茶,也得给钱…” “多少钱?”穆婉秋皱皱眉。 “…不多,这一壶一文钱。”店小二脸上堆满了笑。 一文钱! 一文钱能买半块玉米饼子,漆一壶普通的花茶喝一上午了,他还不如去抢。 穆婉秋眉头一跳,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窗外火辣辣的日头,叹息一声,是了,连护城河都干了,现在真的是水比油贵了。 转身摸出一个铜板递过去。 店小二立时眉开眼笑,“…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嗯…”穆婉秋想了想,“小二哥,这城里可有收购香料的香坊?” 第十三章 灵童  “客官您可真问对人了…”店小二嘿嘿一笑,“您过来瞧…”招呼穆婉秋来到窗前,店小二指着外面,“出了前面的那个胡同,往右拐顺着大路一直向南连过两个岔路,就是平城最繁华的赌街,临街口一溜全是香坊,你去了可着劲挑…”余光觑了眼床上的包袱,“客官有香料要卖?”又道,“…小的可以帮您,保您卖个好价儿。” “没有…”穆婉秋摇摇头。 本就不名一文,她可不想让店小二再扒去一层皮。 店小二讪讪地笑了笑,“客官没事小的先去了,有事您在门口吆喝一声就是。”穆婉秋点头应了一声好,快到门口,想起什么,店小二又回过头,“客官您来的可真是时候,今儿灵童赌神来了平城…” “灵童赌神?”穆婉秋一怔,“…小儿哥说的可是冷钢冷四少?” “…是是是,就是他”店小儿连连点头,“此人天生神技,七岁涉足赌场,每赌必赢,如今年不过十五,已经成了平城曾家的坐上宾,听说为了一睹神技,连万岁爷都召他进过宫呢…”叹息一声,“灵童赌神,大周百年一出啊…”店小二嘟囔着打开门,“他就住在博弈坊,听说明儿要连开十八盘,您可千万别错过了…” “…明儿?”穆婉秋心一动,猛转过身,“明儿是初几?” “您真是过糊涂了,明儿是南帝二十年七月十八啊。”摇摇头出了屋子,店小二反手关上门,嘴里嘟囔道,“…长得挺俊个人,怎么穿的那么俗气?” 听到店小二的嘟囔声,在铜镜前照了照,穆婉秋但觉两腮微微发热,忽然,她几步来到床前,打开包袱认真地数起铜板来… 一共五百六十文,数完钱,穆婉秋沮丧地摇摇头,这点钱连吃饭都不够,更别说要买衣服了。 街头上稍微像样点的衣服至少也得六七百文。 把门插好,穆婉秋找了一把剪刀,脱下身上的衣服,她想把马永媳妇绣上去的花给拆了,剪刀触到碎花,又犹豫起来。 这总是婶儿的一翻心意,不能穿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思量再三,穆婉秋又重新穿好衣服,出门问店小二要了针线,把刚换下的衣裤捡起来,坐在床上笨拙地缝补起来。 … “豆花…豆花…马记豆花,滑嫩爽口!” “烤鸭…李家的烤鸭!香酥焦嫩!” “赵胖子熏肉大饼,不吃算你没来过平城!” “徐麻子臭豆腐—天下一绝啰…” “测字…打挂…十纹钱一挂,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 … 太阳西斜,余热还没有完全散去,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就已经把赌街吵的开锅稀粥般热闹起来,干了一天活儿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到赌街,准备用过饭后,找家赌坊试试手气,活泛活泛筋骨… 一个黑瘦的小姑娘从街头的徐记香坊出来,一路朝这儿走来,东瞅瞅西瞅瞅,被空气中诱人的香气吸引到李家烤鸭前。 “五十纹钱半只,香酥焦嫩…”满头汗水的小二见了,拿起一只油汪汪的烤鸭递过来,“怎么样?小姑娘,来只尝尝…包您吃了还想着下回…” 穆婉秋猛吞了下口水,手摸摸口袋,毅然地摇摇头,抬脚朝前走去。 “嘿嘿…又遇到一个穷鬼…”小二望着穆婉秋的背影嘟囔道。 第二次了,她在街头被小二嘲讽,穆婉秋倔强地挺直了后背,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一两银子,她不是卖不起,她这一两银子是要去博弈坊做本钱的,待会儿从博弈坊出来,她非把他的烤鸭全买下来不可,让他看看谁是穷鬼,穆婉秋恨恨地想… 一路看着头顶的招牌,穆婉秋很快地找到了博弈坊,看着站在门口威风凛凛的两个镖形大汉,抬起脚她又犹豫起来。 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她毅然挺直了后背缓缓地走上夕阳下有些耀眼的汉白玉台阶。 “哎…哎…哎…”门官在门口拦住她,上下打量着这个衣服摞满了补丁,洗得还算干净的小姑娘,“…小姑娘,您走错门了,要买胭脂水粉,您朝那儿走…”门官指着远处的花街,“这是赌坊,不是你来的地儿…” “怎么?”穆婉秋奇怪地问,“…你这儿闭馆了吗?” 门官回头望望嘈杂热闹的赌场,有些好笑,他这儿可是平城最大的赌场,是大周四大望族之一曾家二少爷开得,就是全平城的赌坊都黄埔了,他家的博弈坊也不会闭馆! 只是,赌场也分三六九等,有钱的豪赌,没钱的小赌,他这博弈坊来的可都是有钱人,手里没个百八十两的,一般人不敢上这儿来招量儿。 开业以来,他这博弈坊还从没进过要饭花子! “…开张儿,今儿还是大周著名的灵童赌神冷四爷亲自操盘,里面人满着呢。”门官嘿嘿地笑着,“我是说,您不能进…” “我有银子…”听说果然是冷钢亲自操盘,穆婉秋松了口气,掏出她仅有的一两银子,在门官眼前晃。 门官险些气乐了,看了叫花子似的穆婉秋一眼,语气已有些不耐,“小姑娘,我这也是为您好,您朝里瞅瞅,里面都是些老爷们在赌,您…您…” 看了眼她纤瘦的身子,门官摇摇头,后话咽了回去。 看看自己的打扮,穆婉秋大汗。 她也知道,赌场少有女人出入,偶尔有来,也大都是那些阔少带来的妓子,今日来博弈坊,她原也想买套男装换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堵在门口,更不会这么扎眼。 可惜,她是真的买不起。 原本盘算着她那块麝香能卖个好价,可惜因为衣衫褴褛,香坊的人也都欺负她是一个沦落街头的孤女,只肯给几百文,最后还的客栈的店小二介绍,才在徐记香坊换了一两银子,价钱已经是那一溜香坊里最高的了。 明明知道那麝香价值百两,可惜,因为无势,因为急用钱,她不得不认命地换了一两银子。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弱肉强食! 想起马柱儿曾说他和爹被集市上收猎物的人欺诈的事儿,穆婉秋苦笑,还以为她经历了两世,一定会避开,可惜,因为贫穷,漂泊无依的她还是一样的被欺诈,被街头小二嗤笑,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 指尖触到怀里的魏氏调香术,穆婉秋暗叹一声,“…即便我有秘籍在手,没有银子也不行啊!”念头闪过,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进这个博弈坊赌一赌。 ~~~~~~~ 才忙完,有些晚了… 第十四章 轮盘  “我说小姑娘,您快走吧,别站这儿碍事儿…”见穆婉秋执拗地站在那儿不走,门官语气已满是不耐,指指她身后,“您看,这么一会儿,就聚了这么多人,您快走吧,仔细天黑了家里大人着急…” 穆婉秋没有回头,只把纤瘦的后背挺了挺。 “我听说这是曾家二少爷开的场子,才来凑凑热闹…”她手指着门官身后的对联念道,“门迎四面八方客,广进东南西北财…”又指着横批,“…你这儿不是天下第一赌吗?”见门官诧异,又道,“赌场规矩,有银子就能进,什么时候被曾家二少爷给改了?” “这…”没料到这个褴褛的小姑娘竟如此灵牙利齿,门官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看看她身后围满了人,强忍着不敢发火。低声下气道:“我说这位小姑奶奶…小的真是为您好,您这样进去,不出一刻,就会被那些大老爷们给吃了…” 他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穆婉秋娇嫩的面孔。 “博弈坊之所以号称天下第一赌,生意兴旺,就是因为他的治安名闻天下…”穆婉秋看着门口两个彪形大汉,“贵客出入都有镖师护送,保证每一个出入赌场的客人安全,是博弈坊的第一信条,怎么,曾家二少连这条也变了?” “你…” 你这么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也算贵客!? 听了这话,门官被噎的直翻白眼,可是,买卖人门迎四方客,既然开了张儿,来的便是客,此时穆婉秋身后早已经人山人海,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说她就不是贵客。 脸色涨红,门官说不出话来,立在那儿干巴巴地和穆婉秋对峙着。 “…李公子,人家不让女人进呢,我们还是回翠云楼喝酒猜拳吧。”一个被从翠云楼带出来的姑娘在穆婉秋身后咯咯咯地娇笑,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要是别的日子就顺了翠儿的意儿…”那李公子掐了一把那姑娘粉嫩的小脸,“今儿可不行,灵童赌神冷四爷亲自操盘,爷一定要见识一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汗水顺着门官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怎么没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这么难缠。 人越围越多,哄哄乱乱的嘈杂声把二掌柜李德给引了出来。 听了门官的话,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岁数不大,脸色黝黑,却仍掩不住一副天生丽质,假以时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如花美人。 明明看着她一身破衣,可她挺直的脊梁,眼底的那份从容淡定,却隐隐透着股与她这个年龄、这套装束极不协调的雍容,贵气。 她一定是哪家偷偷跑出来的大小姐、单这份优雅淡定的气质,是个公主也难说,身在赌场,见贯了各色人物,二掌柜李德也算镇静,上前一步换上一脸笑容: “对不起了,这位姑娘,博弈坊的宗旨就是门迎八方客,都是门官不懂事,耽误了您发财…”回头招呼了个小二过来,“带这位姑娘进去,仔细别被人碰着磕着…”又转头看向众人,“各位公子,少爷,老爷们,都别在这站着,快进堂内,里面有好茶好水等着您呢…”见众人哄笑着不走,又道,“大周百年一出的灵童赌神…冷四爷已经开盘了,连押了7个小,天下第一豪赌,旷古奇闻啊,大家不进去瞧瞧,错过了机会,仔细后悔半生啊!” 这句话管用,一直站着不动的众人,轰的一声冲向门口。 李德闪身让开路,看着众人嘿嘿地笑。 虽不会赌,可穆婉秋对赌场却并不陌生,前世曾随他去过几次,但这博弈坊她还是第一次来,虽还没到掌灯时分,博弈坊的大厅里已经灯火通明。 出乎意料,大厅的赌桌上只聊聊数人,显得甚为冷清。 穆婉秋一怔,难道走错了? “这位姑娘,您也是想看灵童赌神冷四爷做庄吧?”见她发怔,带她的小二问,穆婉秋点点头应了声是,小二指着楼上,“…都在二楼呢,您要是也想押呢,就在这儿先换了筹码…”他指着前堂柜台,“要是只想瞅个热闹,您这就随小的上去…”扫了眼她瘦小娇弱的身材,“上面人多,您千万仔细了,别磕了碰了…” 听了小二的话,穆婉秋也听到了楼上的嘈杂声,就点点头,“我先换筹码…” 看她只换了一枚蓝色筹码,小二咧咧嘴露出一抹不屑,见她转过身儿,立即又换上一脸的笑,恭恭敬敬地迎上去。 “姑娘,您慢走,仔细摔着…”见穆婉秋二话不说,蹬蹬蹬就上了楼,小二跟在她身后喊。 虽不屑于她的穷酸,但保证每一个客人的安全,是博弈坊的第一要务,这小姑娘既然被李德放了进来,他就不得不像保镖似的跟着。 来到二楼正厅,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骰宝台,是一张绘着愿赌服输纹的巨大的圆形大桌,上面用暗绿色线条分成十六格,又分别用红黄两色标着三至十八共十六个数字,供赌客下注用。 博弈坊里正常咬骰子的规矩是分为大小两门,庄家先摇骰,赌客后下注,然后揭开骰盅,看点数论输赢,三点至十点为小,十点至十八点为大。若押小开小,押小的赌客可获一倍筹码,押大的筹码归庄家;反之亦然。如果凑巧赌客押中骰数,比如,赌客押了个十,庄稼正好打出了个十,这时庄家就要一赔二。 可是,今天不同,庄家是大周百年一出的灵童赌神,为了赚些彩头吸引更多的人,博弈坊临时改了规矩,无论点数,只分大小,贤家一赔一,庄家一赔五,新改的规则用大大的红色条幅写了从博弈坊的二楼大厅正中央雕花棚顶垂下来,条幅两边缀满了姹紫嫣红的碎花,更给赌场中增添了几分热闹。 看着像过年。 灵童赌神冷钢的盛名和难得一见的高额赔率引来大批的豪赌客,把个直径近三丈的巨大的骰宝台围得水榭不通,一个个汗流浃背,额头青筋暴起,睁着满是红丝的大眼看着未开的骰盘,疯狂地喊着: “大…大…大…大…” 声音震耳欲聋,穆婉秋颠颠脚,再颠颠脚,还是看不到,只见眼前一堆黑糊糊的后脑勺晃来晃去,看得她有些发傻,有些不知所措,进是进来了,可她怎么能够挤到前面去投注? 转身看着小二,“请这位小哥帮帮忙,我想下注。” 看着她手里的一枚蓝筹码,跑堂小厮也为难,他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身后这些疯狂的赌徒,怎么会听他的话给他面子让开一条路让这小姑娘进去? 除非曾家二少爷亲自来! “要不…”小二指着其他空荡荡的赌桌商量道,“您到别的桌去下?”又道,“赔率虽然低,可荷官的赌技也低,您赢的机会更大…” 穆婉秋摇摇头,她根本不会赌。 看着眼前黑糊糊的一片,她有些气馁。 是回去,还是闯进去? 回去,兜里就一两多银子,怕是不到朔阳她就要讨饭吃了,饭都没得吃,她又怎么去学调香?想起这些天在街头被人吆来喝去受尽了白眼,穆婉秋咬了咬牙,既然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一把。 赌她的命运! 恍然间,眼前的骰宝盘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命运轮盘,轮盘前芸芸众生拼命呐喊、挣扎,期待开盘的那一刻就是命运的转折点。 穆婉秋候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只要能冲进去,就能拨动那命运的轮盘,就能改变她这一世的命运! 再睁开眼,穆婉秋咬紧牙关,紧紧地攥着手里唯一的一枚蓝筹码,低了头拼命往里挤。 第十四章 豪赌(上)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点击(*^__^*)嘻嘻… ~~~~~ “哎…哎…”二掌柜李德正好上楼,一眼瞧见她,上前一把拽了出来,“…小姑娘,您悠着点,就您这身板,挤不进去的,一不留神摔了,大家一人一脚就踩成了肉泥…” “要不…”穆婉秋擦擦汗,转身把手里的筹码递给李德,“你去替我买注?”见李德变了脸,“赢了银子,我会赏您的…” “这位姑娘,您可能不知道,赌场规矩,不允许荷官参赌,更不许跑堂的给客人下注…” “噢…”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突然转过身,“那就只有硬挤了…” “您别不信,这么硬来真能给挤成肉饼…”李德又一把拽住她,回头指着别的桌儿,“要不…你去别桌下注吧!” “我是客人,你们是要负责我的安全的…”穆婉秋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这微笑是前世在春香楼妈妈的威逼下,对着镜子千回百转地练出来,春香楼的妈妈说,妓院的姑娘卖的就是笑,一个笑容就能让客人为你一掷千金,那才算练到了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道七彩华光,仿佛百花同时盛开在眼前,李德顿时傻在了那儿。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姑娘说的不错,真让您众目睽睽之下被踩成肉泥,也有损我们博弈坊的信誉…”李德回头看看黑压压的人群,嘴里喃喃自语,他忽然回过头,咬咬牙道,“您随我来…” 他竟破例为穆婉秋打开了贵宾通道,放她来到巨大的轮盘——骰宝桌前,并亲自守在她身后。 目光落在巨大的金丝楠木愿赌服输纹骰宝桌上,穆婉秋才发现,贴了红色数字十一到十八的方格中,已摆满了筹码,相对于黄色的一边,三到十的数字上却空空荡荡的,一个筹码也没有。 嘡的一声,铜锣声响起,在一片大、大、大的欢呼声中,骰盅又一次开了。 “…又是小!” “他妈的又输了,真见鬼了…” “已经连开九个小了!” “…真神了!” …欢呼声消失,人群里传来一片沮丧声,两个白衣荷官过来,用鞭条一搂,桌子上的筹码都被收了回去。 输光的人叹息着离开赌桌,嘴里连连叫骂,连连称奇:“不愧赌神,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连开了九个小!” 这些人刚挤出去,那缝隙就被后来的人给补了进去,一阵涌动之后,轮盘前又围满了人。 “静一静…第十局开…”一阵铜锣响过,轮盘边顿时鸦雀无声。 灵童赌神出场。 骰盅一落桌,荷官高喊,“第十局成…下注…” 话音一落,骰宝桌前的赌徒们立即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片刻功夫,红色的那面又摆满了筹码,黄色这边零零碎碎只有几个筹码,一阵犹豫之后,赌小一边的筹码又少了几个,不一会儿,又少了几个… 最后,桌上的筹码又成了一边大,赌小这边空空的。 常赌的人都知道,赌技再高,掷骰子大小点出现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绝不可能有连掷十次都是小的一边倒的情况发生。 “快落捶了,姑娘还不下注?”李德看着穆婉秋手里的筹码提醒到。 一时冲动就鬼使神差地把穆婉秋带进来,他也有些后悔,带着一个衣衫褴褛要饭花子似的小姑娘站在贵宾席上,他们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此时,他恨不能穆婉秋立即输光了,快点离开。 穆婉秋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筹码放到了三字上。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她身上,见她衣衫褴褛、手里就一枚筹码就嗤笑起来,有的已经喊起来。 “喂…小姑娘,没银子是吧,过来陪陪哥哥,哥哥给你买注…” 跟着说话声,已有几个蓝筹码扔了过来,穆婉秋闪身躲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李德额头的汗珠瞬间流了下来,扭头一挥手,就冲过来几个保镖维持秩序。 见那小姑娘虽然穿着穷酸,却是站在贵宾席上,她那挺直的脊梁竟隐隐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势,一双空灵的大眼更让人不敢亵渎,又有保镖出来维护,众赌徒叫嚣了几声,也就住了嘴。 看着只有她孤零零一枚筹码落在小字一边,就有人好心地劝道: “庄家已经连开九个小了,这个肯定是大,小姑娘,你下这边吧…” “是啊…你看,都下在大的这边呢。” … 听着此起彼伏的劝慰声,穆婉秋微微地笑。 她不会赌,但她知道这场豪赌的结果。 前世的今天,就是在博弈坊,由大周百年一出的灵童赌神冷钢亲自操盘,贤家一赔一,庄家一赔五,参赌的人逾千,那一夜,冷钢连开了十八个小,连赢十八场,夜进斗金,可谓是大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场豪赌盛宴,是一个不朽的传奇,许多年以后还被人津津乐道。 前世身陷青楼,她接触的大都是这些豪赌客,自然也知道这个充满传奇的日子。 她就是要用这一场豪赌来赢回开香坊的本钱,改变她这一世的命运! 巴不得穆婉秋越快输了越好,见她不语,李德也抿嘴不语。 当当当… 第十局开了,荷官优雅地打开骰盅。 “…一、二、三六点小!”荷官扯着嗓子高喊。 “又是小!” “嗨…又输了…” “他奶奶的,真神了…” … 在一片沮丧声中,荷官用鞭条搂去了红色一面所有筹码,把三字上面唯一的一个蓝筹换成了五个。 接着,第十一局又开始了… 渐渐地,穆婉秋身前的筹码已经由蓝色变成黄色,再变成红色,最后变成五百两一枚的紫色,数量还在不断地加大,李德的脸色也像骰宝桌上筹码的颜色,由红变白,又变的惨白,额头淌满了汗。 这小姑娘绝非俗人,是他看走了眼! 幸亏她只有一两银子的本,否则,今日博弈坊就黄铺了。 第十七局,看着穆婉秋一把将身前的筹码都推向了小字,看着她淡然如水的神色,人们已经没有的信心认为下一局一定是大,但也不敢保证就一定是小,毕竟已经连开了十六个小了,任谁有魄力,也不敢继续开小! 骰宝桌上只有寥寥几人的筹码下在大字上,大多数人已不敢下注,局面完全变成了穆婉秋和灵童赌神冷钢的对决。 拿袖子擦擦汗,李德悄悄地给身后的荷官使眼色,荷官一溜烟不见了影。 随着又一阵铜锣响,第十七局开了,穆婉秋身前又多了一倍的筹码。 大厅里又是一阵唏嘘声。 第十八局。 在李德惨白的脸色中,穆婉秋猛一把将身前所以的筹码都压在了小字上,乌压压的赌场瞬间变的静悄悄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小姑娘真够执拗,真够胆识,真够魄力,庄家已连开了十七个小,她竟还敢赌小! 而且,她是用了全部的家当,灵童赌神自出道以来,每赌必赢,出手变幻莫测,她就不怕庄家一翻手赢光了她所有的家当!? 男儿当中,也少有这样的血性! 赌场上已没人下注,却也没人离去,大家都想看看这场豪赌的结果。 灵童赌神会不会败给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第十四章 豪赌(下)  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吉祥! 新的一年里,大大们继续支持久花啊… ~~~~~~~~ 当当当… 锣声再次响起,荷官上前宣布第十八局为最后一局。 在众人茫然的神色中,第十八局依然开出了一个“小”。 赌场上顿时一片沸腾,叫嚣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贪婪的、不可置信的、好奇的几百双眼睛聚光灯般落在穆婉秋身上,却没人敢再对她口出不敬。 感觉对面包房里一束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上,穆婉秋微微一笑。 这束目光她前世见过,没记错的话,应该属于曾家二少爷。 父亲获罪,她随穆钟出逃,就是要投奔父亲的故友平城曾家的,原本是约好了来平城的,前一世是穆钟把她骗到了香都大业买入春香楼。 曾家没接到她,曾派了几路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可惜,那时她已身陷青楼,沦落风尘,怕给父亲抹黑,前世她曾和这位二少爷擦肩而过,却不敢相认。 但这束深邃犀利的目光,她却记下了。 这一世,保有了清白之身,她不怕见到父亲的故友了,可是,有过穆钟背叛的经验,她不敢再一次把命运交付到他人手上。 所以,即便来了平城,她也没打算投奔曾家。 今夜她本不想这样的,原本只打算赢个几百两银子,够去朔阳盘个香坊便可,毕竟,身为犯官之女,她处事不易太张扬。 可几注过后,眼前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让她心里陡生寒意,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今日之举实在太过张扬,果真赢了几百两就收手,怕是她一文也带不走,博弈坊只保证她在赌场的安全,一旦出了这赌场,她和她的银子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怕是不出十步她便血溅堵街,横尸街头了, 有时候,站在最耀眼的地方,也会让打你主意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你痛下杀手。 心思百转,她知道今夜要想活命,她必须打败灵童赌神,站在那最耀眼的地方,让万众瞩目。 所以,她才这么硬着头皮赌下来,意在引出曾家二少爷,这个以义闻名天下的博弈坊老板,有他作保,她一定能平安地离开平城。 荷官和包房里的人低语几句,出来宣布:“…今日赌局到此结束!” … “都散了,都散了,大家散了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到别的桌上去玩玩…”李德冲不肯散去的众人直挥手。 “多谢二掌柜了…”穆婉秋随手捡了两枚紫色的筹码扔给李德。 李德一怔,赌场的客人赢了银子,常会赏赐小费,但还从没有像这小姑娘这么大方的,出手就是一千两,他偷偷向包房里嗳了眼,见里面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眉开眼笑地收了,嘴里说道: “这位姑娘,您有什么要小的帮忙?” “帮我收了…”穆婉秋指着满桌的筹码。 李德连连应着,向身后一挥手,立即跑来四个白衣荷官。 看到穆婉秋这么大方,这些人心早痒了,见李德一挥手,都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来,生怕跑慢了,被别人强了先。到了近前才发现,本就一个人的活,他们一下竟来了四个,吹眉瞪眼地相互看着,却是谁都不肯退回去,一起尴尬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随便捡了四个红筹扔过去。 四人立即眉开眼笑,殷勤地拿了红木雕花大拖盘,恭恭敬敬地来给穆婉秋装筹码。 “好了…”看着荷官捡了一半,穆婉秋摆摆手。 “那些…”李德诧异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指着剩下的一半对李德道:“麻烦您帮我换成蓝筹码…”说完,穆婉秋冲骰宝桌兀自傻傻地看着她的众人道,“各位大爷大叔,今日白秋赢了彩头,大家见者有份,每人一百个蓝筹,一点心意,大爷大叔愿意玩,就继续在这儿玩,不愿玩就换成银子拿走,算是白秋认识大家一场,以后道上见了,打个招呼…” 轰的一声,人群里立时炸了锅。 一百个蓝筹就是一百两,这些人中,不乏一掷千金的贵公子,但大多还是普通人,一百两银子,够他们赚几年的了。 李德更是冷汗直流,眼睛不停地向包房里嗳。 穆婉秋已缓缓地走出贵宾席。 喧闹的大厅瞬间沉寂下来,人们自动地退到两边,给她让出一条宽宽的通道,用一种无比崇拜的目光送她徐徐走下楼梯。 “…这人真傻”另一侧的贵宾席上,一坐一立主仆两人,蓝衫童子伸头对他家公子说,“辛辛苦苦赢的银子,就这么给了不认识的人…” “她不是傻,是聪明?”白衣公子用扇子敲敲蓝衫童子的头。 “…聪明?”蓝衫童子不解地看了他家公子一眼。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傻的聪明人! “…这小姑娘以一两搏万金,一夜之间从博弈坊拿走百万,你想想,她能平安地走出这个赌场吗?” “…拿走百万!”童子夸张地看着穆婉秋身后小厮手里的托盘,“…有那么多吗?” “你算算,这小姑娘是从第十场入局,赌场一赔五,她连赢九场,是多少…” 蓝衫童子果然扳着指头喃喃地算起来,“第一局,她赢五两,第二局就是二十五两,第三局一百二十五两,第四局…”他一局一局地算下去,“…第八局是三万九千零六百二十五两,第九局…”童子猛地一拍手,“第九局就是一百九十五万三千一百二十五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天!这一会儿功夫,她就赢了二百万两,她拿走的那些,也有近百万两了…” “这会儿知道了…”白衣公子目光一直望着穆婉秋的背影,手里的扇子却像长了眼,又准确地敲到了蓝衫童子的头上, “可是…”童子偏了偏脑袋,躲开他家公子的敲打,手指着得了筹码陆续回到赌桌上的众人,“他们就能保护了这个小姑娘?” “笨!”白衣公子又敲了他一下。 “公子…”童子不满地叫道,“您再打就更笨了。” “庄家输了银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小姑娘这样,无疑是又把银子还给了庄家…” “还给了庄家?” “自古十赌九贪,试问,哪个赌徒手里有银子,不想再搏一搏?”白衣公子悠然地说道,“他们得了筹码,没几个会换成银子带走的,自然又要去赌,最后还是会流回赌场,更何况…”他话题一转,“这里不过区区千人,按每人百两,算一算也不过十几万两,她却留下了近百万两…” 不言而喻,剩下自然都是赌场的,只是,在场的众赌徒是没人会算这笔账的,可庄家却绝对会算! 悠然地站起身来,白衣公子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噢…”童子似懂非懂点点头,“可是,她还是带走了一百万啊!” “一百万,赌场自然还是会心疼,可是…”白衣公子话题一转,“像她这么淡泊优雅、胆识过人、一掷万金而面不改色的女子,庄家已经不舍得杀她了…花百万金,曾兄能结交这样的一个奇女子…” 他大步向前走去: “…值!” 第十五章 擦肩  “公子,您要去哪儿?”见白衣公子迈步下楼,蓝衫小童追着问,“曾公子还等您商量大事呢…” “去认识一下…”白衣公子头也没回。 小童错愕。 他家公子贵为大周四大望族之首,调香业龙头老大内定继承人、未来调香界的掌门人,如皇室贵胄般他家公子一直是站在云端之上的,不对心思,即便花费万金想见一面也难。 不过一个赌鬼,凑巧运气好一夜暴富罢了,这穷酸的小姑娘何德何能,他家公子竟然想主动去结识! 蓝衫童子呆愣了半晌,直到白衣公子没了影,才回过味来,抬脚蹬蹬蹬地追了下去。 “姑娘您数数对不对…”大堂账房双手把换好的银票递给穆婉秋。 穆婉秋接过银票缕了缕,随手抽出几张递给李德:“麻烦二掌柜帮我雇几个保镖…” 怔了片刻,李德随即伸手一推:“白姑娘放心,不打不相识,您在这赢了银子,就是我们的贵客,我家主人已经发话,只要不出平城,您的人身安全绝对没问题。”掏出一块玉牌,“我家主人姓曾,名凡修,府上在梧桐街,白姑娘如有事,可随时持这玉牌光临…” “代我谢谢你家主人…”没有接玉牌,穆婉秋淡然一笑,把银票放在柜台上。 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见他并求得他的保护,奈何她落魄如此,如果太主动了只会适得其反。 黯然地一转身,险些和一个白衣公子撞上,眼前华光一闪,穆婉秋只觉一阵眩惑,傻了般立在了那儿。 白衣黑发,他飘飘逸逸地站在那里,莹莹的烛火中,周身似有光泽流动,隐隐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宁静如远古深潭,淡泊如天上的谪仙。 两世为人,又经历了情海变迁,穆婉秋一夜间从高高在上的宰相之女沦落为街头任人吆喝的天涯孤女,本以为她已经堪透了世态炎凉,人海沧桑,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了。 不想,只这一眼,对上这张俊逸双绝的面孔,她的心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立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 见贯了这种痴傻的表情,白衣公子莞尔一笑。 “白姑娘有胆有识气魄不让须眉,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敢问姑娘家住哪里,是何方人士…”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她哪有家? “白姑娘…”正犹豫着,一个灰衣小童跑过来,施礼道,“白姑娘虽为女流,胆识赌技均非常人能比,我家公子钦佩至极,想请白姑娘楼上一叙。” 曾家二少爷终于出来了! 穆婉秋一阵兴奋,余光偷觑向二楼,暗忖:“…是他看我拒绝了玉牌,所以才改变了主意过来请我?” “你家公子是谁?”强忍着兴奋,穆婉秋用了及为平淡的语气问道。 “我家公子姓冷,单字一刚,号称灵童赌神。” 灵童赌神! 那可是大周的神级人物啊,盘亘在柜台前的众人倒吸了口冷气,多少人日思夜想,昼夜潜伏在博弈坊门口,都难得一见。今夜他连开了十八局,众人也只在窗口看到他修长白净的十指随意玩弄着骰盅。 他竟主动邀请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相见,苍天啊,这,这,这真是无上的荣耀。 一瞬间,落在穆婉秋身上的目光都变成了蓝色。 竟然不是曾家二少爷! 穆婉秋心一沉,眼底有抹淡淡的失望,她一郑万金,就是为了向曾家二少爷示好,如他执意不肯出面,身怀巨款的她,如何能平安离开平城? “白姑娘…”灰衣小童又催了一声。 敛回神思,穆婉秋冲灰衣小童盈盈一福:“…白秋卑贱,不堪相见高人。”今日是穷非得已,她被迫进入赌场敛财,之后,她此生都不会再粘赌场的边。 那灵童赌神,不见也罢。 说完,她已缓缓地与白衣公子擦身而过。 看神情,这女子刚刚分明已被他所惑,可转瞬之间便毫不犹豫地离开,真有意思!转身注视着穆婉秋纤瘦挺直的背影,渐渐地,白衣公子眼中有莫名的火花跳动… 许多年以后,人们都还记得平城那个充满传奇的夜晚,那个从天而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有着与她穿着和青涩年龄及不相称的恬淡雍容,优雅贵气,尤其她那连赌九局小的胆识,挥手散千金,财上平如水的气魄,让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 “…凡修兄既然如此看重,为何不请她上来?”站在博弈坊二楼雅间的北窗前,白衣公子的目光随着曾家二少爷曾凡修的眼睛落在街头那瘦小细弱的身影上,荷官手举着灯笼微侧着身不疾不徐地在前面引路,一束莹莹的烛火若明若暗地映在她身上、脸上,淡淡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然间,白衣公子觉得街头那人很飘渺。 “…她还会回来的!”细瘦娉婷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曾凡修猛一把拉上窗帘,“…我的博弈坊是赌徒的天堂!” 她还会回来吗? 身子没动,白衣公子静静地看着遮挡在眼前把他与外界隔绝的帷幕般暗绿色遍地金丝绒窗帘,忽然莞尔一笑,转身随曾凡修坐在红木雕花矮几旁的太师椅上。 侍从蹑手蹑脚上了茶。 白衣公子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凡修兄何事,这么急着叫我来?” 挥手打发了侍从,曾凡修道,“…穆相的女儿失踪了”他神色从没有的严肃,“事逢骤变,穆相受害前先后送出一儿一女秘密拖孤,是对我曾家的信赖,我曾家却辜负了厚望!” “…失踪了?”白衣公子眸光一凛,他转头静静地看着曾凡修。 “…我和穆钟约好了在平城接应她,按说两个月前就该到了。” “那…”收回目光,白衣公子若有所思地问,“…穆钟可有消息?” “没有…”曾凡修摇摇头,“两个月前在槐荫山一带就与他失去了联系,至今音信全无。” “他们会不会…” “不会?”白衣公子话没说完,曾凡修就肯定地摇摇头,“她应该没落入英王之手。”见白衣公子看他,又道,“这两个月我一直在秘密打探,前不久才得到消息,英王的鹰爪轻车都尉阮钰也正派人暗中查访…” ~~~~ 新书榜要掉出首页了,大大们帮着托一托啊,给几张推荐票吧… 第十六章 祭童  “这么说她还没落入官府…”沉默良久,白衣公子道,“凡修兄不要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曾凡修点点头,“太子被软禁在永安宫思过,都知道我父亲是穆相爷的故交,曾家是太子的死党,英王的人正盯得紧,此事我不易出头,还需贤弟暗中帮忙…” “好,我就启动黎家暗门的人帮你查找…”摇扇想了想,白衣公子果断地点点头,又问,“凡修兄可有她的画像?” “…没有”曾凡修摇摇头,“听说穆四小姐生性骄纵,相爷自觉有辱门风,无奈拗不过夫人溺爱,索性宣称只有三女,外界很少有人知道穆家还有一位四小姐…”叹息一声,“这也是穆相冒死把她送出的原因。” “这…” 这可就难了。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隐姓埋名又不知容貌的女子,谈何容易? 白衣公子眉头微蹙,“穆相满门已经被斩,这么说,只有先找到那个穆钟,才能找到穆四小姐了?” “嗯…”曾凡修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忽然他眼前一亮,“对了,宫里有她的画像。” “怎么说?” “南帝十八年春儿选秀女,穆四小姐年方十一,正合年龄,她的画像也被送入户部,穆相爷自知她骄纵顽劣,从不染指女红,女儿家该会的琴棋书画也一概不通,怕她入宫后给相府带来祸患,便暗中做手脚,在户部交由内监引阅的第一关就被筛了下来,可画像却留在了天禄殿…” “…英王可知此事?”白衣公子目光一凛。 “我也不知…”曾凡修摇摇头。 手指轻轻敲打着红木几案,白衣公子忽然眉头一挑,“英王应该不知道…”见曾凡修疑惑,又补充道,“历来我朝遴选秀女,第一关就被筛掉的秀女在宫里是没有备案的,再说,果真他知道此事,一定会奏明万岁,取了画像四处张贴了…” “也是…”曾凡修豁然间也想通了此节,他神色一轻,“我这就联系太子的人,取了她的画像…” “不可…”白衣公子摇摇头,“穆相刚被抄了家,朝中风声鹤唳,暗流汹涌,太子身边的人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顿了顿,“这个时候,千万动作不得…” “贤弟说的对,果真惊动英王,怕是画像没取到反提醒了他…”曾凡修抬手擦擦汗“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我是心乱了啊…”叹息一声,“唯今看,只有穆钟这一条线索了,我立即准备他的画像…”他猛一拍桌子,眼里蹦出两道寒光,“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挖出来!” “好…”白衣公子点点头,“我立即着手安排此事…” “我要去趟朔阳,明儿一早动身,这儿就有劳贤弟了…”曾凡修一拱手。 … …婶儿喜欢花哨的头饰,村长媳妇在集上卖了支牡丹花银簪,顶端用细银丝盘成大朵的牡丹,边缘缀着银箔小花,太阳一照,五光十色的,甚是耀眼,村长媳妇带着到处招摇,婶儿羡慕的了不得,念叨起来没完… …婶儿喜欢光亮柔滑的缎子… …婶儿喜欢吃白晶晶的米饭 …这貂皮小帽很别致,柱子哥一定喜欢… …叔儿喜欢各种打猎的弯刀… … 一样一样地数着,穆婉秋从街南头走到北头,不知不觉就装满了三辆马车。 “…马车装不下了,要不要再雇一辆?”抱着两捆锦缎出来,见才雇的马车又塞不下了,客栈小二恭敬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欢喜,他们悦来客栈很少来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即便有,也是仆妇成群,根本用不着他们效劳,这个白姑娘不同,不仅给了赏银让他们帮忙操心,还让他们带路来各家铺子挑东西。 小二是土生土长的平城人,这条街从南到北的铺子他全熟,掌柜的见他领来了这么大个主顾,都偷偷地塞赏钱,溜溜的一上午,他得的赏银整够他在悦来客栈赚上二年了。 虽然觉得这又不是乱世,穆婉秋完全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尤其那些花里胡哨的女人饰物,未免有些俗气,总有股穷人骤富的味道,可小二看向穆婉秋的目光还是殷殷的,满是崇拜。 听说这个小姑娘就是昨夜从天而降斗败了灵童赌神的神秘人,能服侍在她的鞍前马后,是他的荣耀,以后他也有炫耀的资本了。 回过头,看看装得满满的三辆马车,穆婉秋哑然失笑。 马永家的那个村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物质极度匮乏,想到即便送去大把的银子,在那里也买不到像样的东西,她总怕不够,不知不觉间竟买了这么多,怕是马永家的屋子也装不下了,就摇摇头,“不雇了…” “…就回客栈吗?”小二费力地把两捆锦缎硬塞进马车,语气有些失望。 “…平城可有大的镖局?” “…镖局?”小儿一怔,随即嘿嘿地笑起来,“要说大,首属昊天镖局了,信誉没得说,听说自打开张就从没失过镖…”手指着隔了条胡同的赌街,“…连博弈坊都雇用他们的人做镖师。” 也想起博弈坊门口镖师的衣服上都印着昊天两字,穆婉秋就点点头,“好,就去昊天镖局…” … “…怎么这么多人?”从昊天镖局出来,穆婉秋不觉怔住,大街上唢呐阵阵,不过半个时辰,昊天镖局通往南城门的路上已聚满了人。 “…徐大人又在求雨了。”跟在穆婉秋身后的小二踮着脚往里面瞧。 “…求雨?”穆婉秋一怔,正要再问,就听身边一道尖利的声音哭喊道,“我的儿啊…”穆婉秋一扭头,是一个矮胖敦实的布衣妇人,正拼命地朝人群里扑,“…平城这么多童子,徐大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你们?” 尖利的声音被一把捂住,“…回去,咱孩子能被选中祭祀龙王爷,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个黑瘦男人死死地拖住布衣妇人,“徐大人说了,如果雨儿和雪儿能为百姓求来雨,也会写进青史里的…”嘴里说着,黑瘦男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满是绝望的痛苦。 第十七章 拦阻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什么青屎、狗史的,能当饭吃?”布衣妇人使劲挣脱了男人,嘴里凄厉地叫喊着,惹得众人频频注目,“我只要雨儿、雪儿能在我身边,你没见前几次送去的那些童男童女,哪一个活着回来了?听赶大车的老刘头说,在下游发现了前儿才送去的狗子的尸体,被泡的雪白雪白的…” “…可不许瞎说,府衙里说了,那是讹传”男子又一把捂住布衣妇人的嘴。 “…我不管,我要我的孩子”布衣妇人疯了般挣脱黑色男人,转身跪了下来,凄惨地求着,“…他爹,老天爷不下雨,旱的不是我们一家,为什么独独让我们的儿女去祭祀?我求求你,你去跟徐大人好好说说,把孩子要回来,那也是你亲生儿女啊,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给喂了王八?” 男人脸色一阵扭曲,猛回过头,正对上求雨队伍中穿着大红官服的徐大人,他猛一哆嗦,又转回头死死地捂住布衣妇人的嘴,使劲地往回拖,“…咱孩子是去伺候龙王爷的,你可不许瞎说,仔细天打雷劈!” 顺着黑瘦男人的目光,穆婉秋也看向求雨队伍。 浩浩荡荡的求雨队伍前列,是穿了不同品级官服的各府县官员,锣鼓声中,有人领头高声念道,“求老天降雨…”众人便一起跟着念叨,接着就跪地磕头,这样三步一磕,队伍走的极慢… 穆婉秋目光落在队伍中被抬得高高的年约八九岁的一男一女两个粉雕玉砌的童子身上,暗道:“…这就是那个布衣妇人的一双儿女——雨儿和雪儿了,竟是一对龙凤胎,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是我,死也舍不得。” 两个年幼的孩子却不知道此去便是送死,他们便没有布衣妇人那么撕心裂肺,紧绷着抹了一层厚粉的小脸,像个小大人,甚是庄严,仿佛是去做一件极神圣的事儿,只两双黑糊糊清澈的大眼闪着好奇的光芒,骨碌碌地偷偷看着浩浩荡荡求雨队伍,泄露了他们终是孩子的心性。 “…哥”穆婉秋喃喃地叫了一声,这黑糊糊的眼睛,这清澈无邪的目光,只有柱子才有。 “…闪开,闪开,哪来的小姑娘,往后站,往后站,别妨碍了徐大人求雨!”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 被人猛推了一把,穆婉秋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正站在两个童子身前,刚才那尖利的声音正是吆喝她的。 锣鼓声停了下来,对上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穆婉秋心一颤,她是罪臣之女,不该站在这百官云集的地方,心里想着要退出去,对上那黑糊糊无邪的目光,穆婉秋脱口说道:“我能求雨…”话一出口,她恨不能咬掉舌头。 众人的目光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穿一身湖绿色百合长裙,墨染的青丝松松散散地用一支素钗别着,有如一抹带露的幽兰,清清淡淡,迎着夕阳站在那里,身上脸上洒着一层金黄色祥和的光晕,恬淡而神秘,恍如天上降下的玉女,又似普渡众生的观世音降世。 只一眼,便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四周杂音顿时一空。 “…真的,姑娘真的能求雨?”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沉寂的人群瞬间喧闹起来。 “徐大人已经送了七八个童子,都没求下来…” “你真的是观世音降世吗…” “小姑娘…你快走吧,这话可不能瞎说,小心亵渎了上天,遭报应…” … 对上乱哄哄的人群,穆婉秋心乱如麻,一瞬间,额头溢满了汗珠,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她怎么办? “喂,小姑娘,你快闪开…你虽长的漂亮,可做求雨童子你年龄大了,龙王爷只要七八岁的童子…” 人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人。 不知道那是有去无回吗? 这小姑娘竟然自愿献身做求雨童子! 想到这个花一般的女孩就会像已送出去的其他童子一样陨落,乱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一瞬间,数千人的大街上落针可闻。 如当头一棒,穆婉秋猛清醒过来,思忖道,“…是了,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当是个无知孩子胡言乱语好了,我还是趁机逃吧。” “…看啊!”穆婉秋微低了头,刚要挪步,沉寂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她就是昨晚斗败了灵童赌神冷四爷的小姑娘!” “是她,就是她!一夜间赢了近百万两银子!”立即有人附和起来。 “百万两银子!天啊…”想是那人激动的背过气去了,竟没了下文。 刚才那粗狂的声音又冒出来,“她身怀绝技,说不定真会做法求雨…” “徐大人…让她做法试试…” “让她试试…” “让她试试…” “试试…” “试试…” … 不觉间,喧闹的声音竟变的整齐而有节奏。 汗滴顺着穆婉秋的额头落了下来。 今天,她是走不掉了。 “当…”一阵震天的罗鼓声,徐大人带着众官员来到穆婉秋身边,挥手招呼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本官有话说…” 人群渐渐静了下来。 站在人群中央,徐大人环视了一圈众人,道,“…乡亲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做人要讲信义,做事要有始有终,乡亲们都听到了,本官已在龙王庙里许了愿,今晚戌时要进献童子,如反悔了,激怒了龙王爷,会遭来更大的报应的…”见人群又涌动起来,徐大人忙接口说道,“…本官会听从乡亲们的提议,如果今天送了童子去还不下雨,明天一定让这位身怀绝技的小姑娘试试…” 人群一阵哄乱,渐渐地又静了下来,竟然没有人反对。 见众人静了下来,当着众人,徐大人转身朝穆婉秋施了一礼。 穆婉秋一惊,忙闪到一边,“…民女无德,怎敢受大人之礼。” 她曾是宰相之女,见惯了百官对父亲的阿谀奉承,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礼,经历了一世,她劳劳地记住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你受的起”徐大人表情极为谦恭,恍然一心是为了百姓,“这一礼是本官代平城百姓感谢姑娘…”声音顿了下,他语气忽然变得及重及响,“…肯为平城的百姓献身。” 他没说让穆婉秋做法,却强调了要她献身。 穆婉秋一哆嗦,暗道,“…他是想让我做下一个祭童了?这灼灼目光中怎么带着一股贪婪之气?” 第十八章 对峙  新书,求收藏、推荐、点击~~~~ “…求雨时辰已定,耽误了有负上苍”正想着,又听徐大人说道,“…还请姑娘先随本官送了这对童子,其他的事儿回来再议。” 她脱口说出能求雨,把自己悬到了高高的钢丝上,就是因为眼前这双黑呼呼无邪的眼像柱子,潜意识的,她想保住这条鲜活的生命,回过神,她就后悔了,一直想着怎么脱身。 不想,听说她身怀巨款,徐大人竟苍蝇般死死地盯住了她。 既然她脱不了身,那这两个童子就不能死! 念头闪过,穆婉秋恭恭敬敬朝徐大人施了一礼,道:“求大人给民女三日,民女一定能为平城百姓求得一场大雨。” 穆婉秋努力地回忆着前世的记忆,声音不疾不徐。 “三日后,如果姑娘求不到雨…”徐大人目光陡然一寒,“如何?” “这…”穆婉秋声音微微一滞,“民女一定能求到雨!”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时候她表现出那怕一丝犹豫,就会万劫不复。 徐大人脸色涨红。 “哪来的野丫头,小小年纪竟敢口出狂言!”见两人僵持,一个尖嘴猴腮的师爷插嘴道,“你说能求到雨,你拿什么作保?三天后你跑了怎么办?”又转向众人,鼓动道,“大家都知道,徐大人已经在龙王庙里许了愿,今日戌时送童子,如不准时送去惹怒了龙王爷,三年不下雨,这小姑娘抬腿跑了,受苦受难还是我们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师爷就把求不到雨的责任推到了穆婉秋身上。 徐大人眼前一亮,“姑娘既然说能求雨,可有凭仗?不妨先使出来让百姓见识一下,也可安心!” “这…”穆婉秋一皱眉,她哪会什么法术? 之所以那么自信,是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世里,三天后将有一场大雨,因适逢百年不遇的大旱,当时这场雨的时辰,地点、持续时间,都被地方官写得清清楚楚奏到朝廷,并记入了史册。 所以,即便前世从没来过平城,这些她也是知道的,可是,这些她是死也不能说的。 “是啊,小姑娘,你既会法术,就使出来让我们瞧瞧…” “使出来吧,你求不到雨怎么办?” “一旦您求不到雨,得罪了龙王爷,可不是闹着玩的…” “使出来…” “使出来…” … 见穆婉秋不语,渐渐地,人群骚动起来。 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赢了灵童不过是赌艺高超罢了,怎么能保证就会求雨? 庄家人靠天吃饭,天不下雨,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渴死、饿死,这个时候,谁敢把这生死攸关的大事托付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渐渐地,穆婉秋脸色变得苍白。 见她迟疑,徐大人脸色蓦然一黑,猛喝一声,“来人!” 上前两个皂衣衙役。 “把她带回府衙,看管起来…”又转向大家,“不要乱了节奏,大家继续求雨…” “…我的孩子!”听了这话,布衣妇人凄厉地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人群一阵骚动。 徐大人一挥手,两个衙役迅速上前把妇人拖走。 “娘…娘…”两个粉雕玉砌的童子见母亲被人拖走,双双叫了起来。 凄凄惨惨的呼唤,听得穆婉秋一阵揪心,她蓦然一闪身,躲过饿虎般扑上前的衙役,又曼妙地一旋身,长袖一舞。 众人眼前一花,一股香风迎面袭来,不觉用力一吸,紧接着,围住穆婉秋的众官员皆变了脸色,呼啦啦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两个粉雕玉砌的童子也哇哇地吐个不停。 一股腥臭蔓延开来,众人皆捂住鼻子纷纷向后退去,闪出中央一块空地,是官员们呕了一地的腌臜物。 “徐大人明令,全城百姓要净灶吃素斋戒五日,方可求雨,各位大人为何不尊?”看到地中央众官员呕吐出的一地虾蟹鱼肉等荤腥之物,人群中不知谁首先发出一声不平得呼叫。 “…难怪连送了八个童子,老天还是不下雨,原来各位大人没有诚心求雨!” “…是啊!如此亵渎上苍,难怪要遇到百年一见的大旱了!” “…我们辛辛苦苦进献童子,各位大人竟拿了作儿戏,大人们良心何在啊!” “…我的儿啊,前次才送出去的,白白地喂了王八啊!” …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越来越大,甚至前几次送出童子的人家已经嚎啕大哭,毫无顾忌地叫骂起来。 嘴角掠过一抹笑意,穆婉秋淡然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施出刚买的防身香气,她原本只是打算让两个童子当众呕吐,弄脏了她们,自然就打乱徐大人执意求雨的计划,没想到,各位大人自作孽,竟让她收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 愤怒如决堤的潮水,一波一波汹涌而来。 豆大的汗滴顺着徐大人额头流了下来,铁证面前,他辩无可辩。 “…大胆,何方妖孽,敢当众施展妖法,侮辱朝挺命官!”一眼瞥见唇边微微含笑的穆婉秋,那个尖嘴猴腮的师爷猛喊一声。 他想把这些归罪于穆婉秋实施了妖法。 徐大人一怔神,随即眼前一亮,喊道:“来人,抓起来!” “…大人已经亵渎了上苍,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曾?”见众衙役饿虎般扑过来,穆婉秋一惊,高声喊道。 “…她能求雨,千万别让徐大人把她杀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呼啦一下,穆婉秋身前立时被围起了一道人墙,堪堪地和一群皂衣衙役对视着。 他们中有许多是昨夜在博弈坊受了穆婉秋百两文银恩惠的人,明知徐大人只是抓人,没有杀她之意,可还是把她保护的密不透风。 人群中,已有人小声和穆婉秋提前昨夜之事,攀谈起来。 想起这群人三番两次替她说话,让经历了两世已心如枯井的穆婉秋打心底泛起一丝波澜,这个世上,知恩图报的人终还是有啊,不会人人都似前世的那个贱婢红袖。 大街上,穆婉秋和徐大人各带一队人对峙着。 明明只是个黑瘦的小姑娘,她怎么可以这么自信,这么从容,竟隐隐透着股高不可攀之势,好似她真的可以覆手为雨。 看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与她青涩年龄及不相称的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的女子,徐大人的脸由黑变红又变的灰白,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心机深沉,人情历练,他也慌了神。 不知这出戏该怎么收场。 第十九章 软禁  “…大人,您的信。”正僵持间,一个衙役匆匆跑过来,递过一个烫金名帖。 “…黎公子!”接过名帖,徐大人精神一震,蓦然转过头去,“他来了平城?” 随着他的目光,穆婉秋也向前面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前面不远处的便道上,停了辆藏蓝色的马车,一只修长莹白的大手正扶着车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容貌,穆婉秋只见一抹月白色的衣衫一闪而逝,马车帘已刷地落了下来。 车前一个蓝衫童子猛一挥鞭,“…驾!” 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 穆婉秋皱皱眉,“…他是谁?徐大人好似很怕他。” 正想着,就听徐大人咳了一声,“既然有黎公子作保,我就信你一回,三日后看你怎么求雨…”抬头吩咐衙役,“来人,把白姑娘请回府衙,好好伺候。” “好好伺候”四个字落音极重,徐大人生怕众人误会了他的意思,再节外生枝。 见众人兀自护着穆婉秋不肯退让,徐大人硬着头皮说到,“今儿既然有人没戒斋,求雨是不成了,乡亲们都散了吧,三日后再随白姑娘一起求雨…”对上众人愤怒的目光,他一哆嗦,“各位官员泯灭了良心,竟拿求雨作儿戏,今日之事,本官一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求乡亲们相信本官一次…” 身陷知府衙门,虽然知道徐大人只是让她求雨,三天后好给平城百姓一个交代,但身为罪臣之女的穆婉秋,还是胆颤心惊,她颇后悔今天的冲动。 一夜战战兢兢,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出三竿,洗漱了一番,坐在铜镜前,穆婉秋抚摸着铜镜中细嫩如姣花照水的影像发愣。 她母亲是安康有名的美人,她这张脸完全继承了母亲,清丽的让七月的荷花都失去了颜色,前世被卖入妓院,妈妈一见之下,就欣喜若狂,口口声声要把她打造成看起来端庄秀丽,上了床却妖媚火辣的人间尤物,也因此,她比春香楼别的姑娘多吃了一倍的苦,到底被打造成了大业第一名妓,巨大的头像贴在春香楼门口做招牌,慕名而来的人趋之如骛… 前世的他是不是也被她这张清丽的脸吸引,才会选中她?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还是爱过,又被她的妖媚吓到,从骨子里就认定了她是天生的淫贱? “…青楼荡妇,也配说清白两字?”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他轻蔑的话又响在耳边,穆婉秋猛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刷刷地落下来,她伸手抓起桌上的刀,向脸划去。 如果毁了这张脸,是不是这一世就不会再有那样的命运? 脸颊柔嫩的皮肤清晰地感觉到刀峰上的寒意,穆婉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张脸跟了她两世,她下不去手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穆婉秋猛一激灵,迅速地放下刀擦干眼泪。 听到敲门声,刚要开口,穆婉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包袱里取了些染料在脸上涂抹起来,一瞬间,一张白皙的面孔就变的黝黑,这才端庄地坐好了,冲门口喊道,“进来…” 是奉命伺候她的小丫鬟翠红端进了早饭,“白姑娘请用饭…” 虽说是被软禁了,但在府衙后院,穆婉秋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用过饭,她顺着一条细长的游廊,来到后花园,竟是一个荷塘水榭。 令穆婉秋惊奇的是连护城河里的水都干了,这里却是一汪碧水,映日荷花别样的娇嫩。 这水是从哪来的? “…小姐快点,今儿一早那几朵莲花就都开了”正四处寻找水源,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一定是徐大人的千金,我还是避开吧…”听到声音,穆婉秋暗道,一转身正迎上花枝招展的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容色美艳的小姐走过来。 被堵在荷塘的中央,穆婉秋此时想躲也没有退路,略一思忖,她忙侧身立在一边,把路让开。 “大胆,见了我家大小姐还不行礼!”一个眼尖得小丫鬟瞧见穆婉秋,厉声喝道。 穆婉秋微一皱眉,嘴唇动了动,想起她早已不是宰相之女,再不可以骄纵,又忍了下来,轻轻一福,低眉垂目道:“大小姐安…” “你是…”大小姐徐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小女子姓白名秋,大小姐叫我阿秋就好…” “白…秋…”大小姐喃喃地念着,忽然眉头一挑,一把抓住她,“你就是那个说会求雨的白姑娘?是那个赢了灵童赌神的人?” “正是…”穆婉秋点点头。 徐茹艳羡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脸色一变,“你说,你和黎公子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保你?” “…黎公子?”穆婉秋一怔,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啊。 “…小姐不用在意”一个绿衫小丫鬟上前扶住徐茹,“她怎么会认识黎公子?”瞟了一眼穿着极为素气的穆婉秋,“奴婢听说她昨夜去赌场时穿得跟要饭花子似的,这一定是赢了银子才买了件像样的衣服。” “是的,奴婢也听说了…” 恍如穆婉秋是空气一般,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她来,穆婉秋苦笑,放在前世,她早已拿皮鞭抽打了。 这一世,她仿佛是站在局外,望着这俗世渺渺,仿佛众人讥讽嘲弄的并不是她。 一点一点向游廊移动,她想悄悄溜走。 经过徐茹身边,被她一把抓住,“你…” “小姐,老爷和黎公子来了…”刚要开口,一个小丫鬟欣喜地叫起来。 放开穆婉秋,徐茹迅速地理了理衣服,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他在哪儿?” “在月亮门那儿,黎公子正朝这儿看呢…”小丫鬟道。 “黎公子在看我…”余光瞟向月亮门,徐茹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拽着绿衣小丫鬟,“翡翠快看看,我的妆花没花…”又看了眼身上大红色遍地金的长裙,“早知道他来,我穿那套鹅黄色的就好了,听说黎公子长年都穿一套白衣,生性最喜欢淡雅了…” “翡翠快走,我要回去换衣服…”徐茹一把拽了绿衣小丫鬟要走。 “小姐…”翡翠悄悄的拽了拽她,“他又看过来了…” 第二十章 借势  听了这话,徐茹立即做出一脸端庄的模样,用团扇遮了半边脸,嘴里小声问翡翠,“你说,我回去换衣服,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不想见他,对我起了生疏?要不…”她又犹豫道,“我就这么过去?”觑见黎公子又看过来,忽然又改口道,“不行,我们快回去换,我要带那支新买的金步摇…” “不用了,他若真喜欢你,就不会在乎你穿什么…”穆婉秋淡淡地说道,一边迈步朝水榭里面走。 她不想撞见知府徐大人和那个什么黎公子。 “你…”徐茹才想起她,“…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 穆婉秋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嘴里低喃道,“如果你活了两世,也会知道…”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徐茹一把抓住她,“你和他…” 话说了一半,对上穆婉秋黝黑的脸,声音戛然而止,暗道,“瞧她五官虽还清秀,可这么黑的一张脸,黎公子那么超逸的一个人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豁然想开了,徐茹语气柔了许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 前世没来过平城,这一世她初来咋到,哪认识什么李公子,张公子的,听了这话,穆婉秋也扭头向沿着池塘边和徐大人缓缓而行的徐茹嘴里的黎公子望去,正对上他瞧过来的眼,穆婉秋身子一震。 白衣飘飘,他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悠然自在,仿佛湛蓝天空中一朵闲散的云,正是那夜在赌坊与她擦肩而过的白衣公子。 收回目光,穆婉秋紧蹙眉头,仔细搜索了一遍前世的记忆,摇摇头,暗道:“这么超逸高远,任谁瞧上一眼都不会忘记的人,如果我前世见过,一定会记得。” 她应该是从没见过他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连贵为知府的徐大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的? “…还说你不认识他?”瞧见穆婉秋神色变幻,徐茹立时变了脸。 “我…” “白姑娘…”正说着,徐大人的贴身侍从快步走来,“…徐大人和黎公子有请。” “…黎公子想见她?”徐茹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异样的高,“…他竟没有叫我?” “小姐,他们正看着呢…”翡翠提醒道。 徐茹忙闭了嘴,看向穆婉秋的眼睛闪过一丝阴霾。 “…大人请我,一定是商谈求雨的事儿,大小姐要不要一起过去?”被软禁在人家的地盘,穆婉秋还不想得罪这位大小姐,见徐茹如此,她温婉地说道。 想起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因为自吹能够求雨,才被父亲软禁在府里,徐茹眼前一亮,候地黯了下去,“她又没有请我,我才不去!” 语气中带着几分任性,她眼里瞬间溢满委屈。 穆婉秋摇摇头,抬脚迈向游廊。 “哎…”徐茹在背后叫住她,“待会儿记得,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要如实告诉我!” 没回头,穆婉秋脚下一滞,复又迈步朝前走去。 还没到近前,就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穆婉秋心通地跳了下,眼睛偷偷向前嗳去,徐大人正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含着一丝轻嘲。 “我当众人让各府县官员出了丑,他这是不甘心啊…”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身陷府衙,被一方长官如此敌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念头闪过,穆婉秋不疾不徐地来到两人近前,先给徐大人见了礼,不等他介绍,又朝那白衣公子轻轻一福,“黎公子来了…”语气中隐隐透着股亲昵,好似多年的旧友。 有时候,不需说什么,你只要让对方感觉到你和他尊敬的人很亲睨,他就会另眼待你,即便充满敌意。 不过一面之缘,他们有这么熟吗? 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白衣公子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徐大人微恼而又诧异的目光,不觉微笑起来。 懂得借势,好聪明的一个小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他笑着点点头,一语双关。 见他没拆台,穆婉秋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转向徐大人,轻轻一福,“…不知大人叫民女来何事?” 装扮虽然素气,但穆婉秋举手投足间都隐隐地透着股雍容大气,尤其刚刚这一福身,礼仪做到了极致,徐大人心下暗惊,这绝不是寒门小户能教出来的! 不知她这举止是前世在春香楼妈妈的皮鞭下专为伺候那些豪门权贵训练出来的,想到就是自己的女儿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礼仪,又见黎公子的神色也甚是亲昵,一瞬间,徐大人打心底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生出一股敬畏,不觉间语气就柔和下来: “噢,是为求雨的事儿,不知白姑娘…” “听说白姑娘要做求雨童子,替平城百姓求雨?”不待徐大人说完,白衣公子便截住了他,直视着穆婉秋,道,“…你这张脸,清纯雅致如玉女临凡,或许真可作童子一试…” “黎公子误会了…”穆婉秋微微福身,“我是要亲自登坛做法求雨的…” “登坛求雨…”白衣公子深深地看着穆婉秋,仿佛要看透她的心里。 穆婉秋微扬了扬头,挺直了腰背。 “登坛求雨?白姑娘的意思是…”徐大人也一怔,“本官还要建一个求雨坛?” “我正要和大人说呢…”穆婉秋点点头,“还请大人在平城外龙王河边面朝西北方向搭一求雨坛,三日后我要亲自登坛求雨…” “好…”徐大人爽快地点点头,“本官这就遣人去搭!”又问,“白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语气中透着几丝兴奋。 这样更好,让平城百姓都亲眼看着她登坛求雨,如果还下不了雨,那么责任都是她的,再不会有人想起各府衙官员没有戒斋的事了! “嗯…”穆婉秋沉吟片刻,又细说起来。 白衣公子朝徐大人拱拱手,“…大人有事,我先告辞了。” “黎公子慢走…”见他要走,徐大人几步撵了上去,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回了头招呼穆婉秋,“白姑娘稍等,本官回头再和你细谈。” 望着白衣公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穆婉秋眉头紧锁:“他为什么要让我去做求雨童子?难到他不知这是求死之道吗?”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徐茹怒气冲冲地站在穆婉秋身后,“你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转身就走?” “…他想让我做求雨童子。”眼皮都没动,穆婉秋声音淡淡的。 “求雨童子…”徐茹声音戛然而止,她父亲亲口说过,做求雨童子可是有去无回的! 转过身,徐茹目瞪口呆地看着穆婉秋徐徐远去的背影,竟忘了她还没有回答她后面的话。 初六了,又要上班了,感觉过年比上班还累… 第二十一章 求雨(上)  “…怎么都在这儿等着?”瞧见翠红和另一个派来伺候穆婉秋的丫鬟双双站在门外,张嬷嬷开口问道,“…白姑娘还没收拾好?” “…白姑娘不用奴婢伺候。”翠红福身回道。 “…她让出来,你们就出来?不知老爷正催着呢!”张嬷嬷劈头就训了一句,“也不怕她从窗户跑了!” 今天是三日之期,轿子早就备好了,就等穆婉秋,此时见她把两个丫鬟都撵了出来,张嬷嬷还真怕穆婉秋临阵逃了,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她抬腿就要往屋里闯,脚落在门板边,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放缓了声音,道: “…白姑娘收拾完了吗?”没见回音,又道,“轿子已经备好了,老爷正等着呢…” “张嬷嬷稍等,我一会儿就好…” 听到回音,张嬷嬷暗舒了口气,向前倾了倾身,想了想,又退回来,垂手立在门外。 听门外没了声音,穆婉秋转过头,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她伸手拔下玉钗,一把打散刚刚挽起的云髻,如墨的青丝瞬间倾泄下来,黑缎般垂到腰际。 “既然不能为父母戴孝,这样就好…”穆婉秋嘴里喃喃道。 前一世因为沦落风尘,她不曾也不敢去拜祭父母,生怕九泉下的父母瞧见她风尘的模样不能瞑目,这一世,她要好好拜祭一番,就在那高高的祭坛上。 拿过早准备好的黑纱,慢慢地遮上脸,穆婉秋缓缓地站了起来。 … 龙王河边的求雨坛下,早已人山人海。 三丈见方的求雨坛上,朝西北方向摆着一个云龙纹红木香案,堆积如山的供品中央,供着一个尺长的牌位,牌面一条青龙雕画的栩栩如生; 台下一队架鼓吹手把个锣鼓敲的震天地响,一群孩子在沙滩笑着,跳着,热闹的像过年。 求雨坛前的朱红木质阶梯两侧,各府县的官员早到齐了,终是有愧于平城百姓,面对沸沸扬扬的人群,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垂手而立,目不斜视,额头被太阳晒满了汗水。 一震急促的锣声,接着一队侍卫扯着嗓子高喊:“让开,让开…徐大人驾到!” “白姑娘来了…” “别吵了,白姑娘求雨来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围在坛前的众人立时呐喊起来,鼓乐指挥一挥手,锣鼓声顿时一消,围在坛前的人们纷纷退向两边,让出一条丈宽的路。 一队皂衣侍卫小跑着来到求雨坛前,在坛下纷纷立住,然后一转身,分成两列靠向两边,跟着一绿一蓝两顶大轿缓缓地被抬了进来,在朱红的阶梯前停下。 侍卫上前打开轿帘,徐大人躬身走下轿子。 在轿前站住,目光越过躬身下拜的众官员,他扫了一眼沸腾的人群,恍如没看到他,众人正热烈地看着那顶被封得严严的蓝色轿子,嘴里忘情地高呼着,略一犹豫,徐大人一步上前,亲自撩起了轿帘。 对上徐大人慈蔼的笑,穆婉秋一怔,随即微微一躬身,她缓缓地下了轿。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众人都睁大了眼,这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吗?! 她黑纱遮面,一头如墨的青丝瀑布般垂在腰际,纤腰如素,白衣胜雪,金黄的阳光下隐隐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恍如九天仙子飘落凡尘,又似千年冰峰上的玉女,飘逸宁静,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对上这样的穆婉秋,连徐大人也怔了片刻,声音瞬间变的极为殷勤,“白姑娘请…” “谢徐大人…”穆婉秋微一福身,恍如玉女临凡。 “不敢…不敢…”连说了两个不敢,徐大人才发觉失言,忙闭了嘴,闪身让出台阶。 望着巍巍的求雨坛,穆婉秋的心颤了又颤。 今日求雨,是徐大人有求于她,才会亲自为她打轿撩帘,一旦她求来了雨没用处了,徐大人会放过身怀巨款却又无权无势的她吗? 身陷知府衙门,求了雨后,她如何脱身?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握,穆婉秋挺直了后背,抬脚向前迈去。 微风吹过,墨发白衣随风乱舞。 “玉女下凡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沉寂的龙王河畔瞬间沸腾起来: “玉女…玉女…” “求雨…求雨…” 徐大人皱皱眉,抬手朝两边的吹鼓手一挥,立时鼓乐大奏,压过了呐喊的人群。 正要迈步上台阶的穆婉秋蓦然转过身来。 那场雨不用她求,也会降下来,上求雨坛并非为了求雨,她是为了祭奠被杀害在安康的父母兄弟姐妹。 哀乐也就罢了,用这么喧闹的鼓乐祭奠,让泉下的家人如何安生? “…白姑娘可要本官陪你一起上去?”今日能陪仙子般的她登上求雨坛,受万人瞩目,也是不世的荣耀! 望着白衣飘飘的穆婉秋,徐大人早忘了一旦她求不来雨的后果,忘了他早就打定的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陪穆婉秋登上求雨坛。 可惜,他的声音一出口就淹没在鼓乐声中。 皱皱眉,他不觉有些后悔这个时候让鼓乐齐奏。 前世为了给他收集情报,穆婉秋曾花了很长时间学唇语,鼓乐喧天,耳朵虽然听不到,她却读懂了徐大人的唇语,可穆婉秋并不想让他跟着,状似没听见,她礼节性朝徐大人福了福身,转身登了几节台阶,这才又转过身,举手朝下面压了压,做了个消声的动作。 鼓乐声立时一止。 “…为示对龙神虔诚,民女求雨时,希望肃静。”穆婉秋冲徐大人解释道。 “好…好…”呆愣片刻,徐大人连说了两个好,回头招呼侍卫,“把白姑娘的话传下去…” 正说着,一个侍卫喊道,“黎公子到…” 徐大人身子一震,回头望去。 白衣黑马,一人一骑塔塔而来。 瞥见徐大人瞬间变的谄媚至极的一张脸,穆婉秋心一动,他日要平安离开知府衙门,今日还得借这位黎公子的势! 在求雨坛前停下,黎公子飞身下马,将马缰交于侍卫,看了台阶上的穆婉秋一眼,正要迈步,徐大人快步迎了上来:“黎公子竟然来了…” 谄媚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喜悦。 他造坛求雨,众目睽睽下,黎公子能来助威,是他莫大的颜面。 “…这么隆重的祭祀,我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黎公子悠然笑道。 说完,他看也没看徐大人,迈步朝穆婉秋走去。 第二十二章 求雨(下)  笑容僵在脸上,徐大人眼底闪过一丝阴辣,他慢慢转过身,阴森森地看着台阶上的一对玉人。 仿佛一对金童玉女,他们白衣飘飘地站在那里,华光四射,耀的人睁不开眼。 久久久久,沉寂的台下才发出一阵唏嘘。 好似故意迎合众人的呼声,黎公子竟亲密地挽上了穆婉秋的肩头,穆婉秋身子一僵,随即就柔软下来,亲密地迎了上去。 只有让徐大人认定,黎公子和她就是一对亲密故友,求过雨后,他才不敢轻易动她。 虽然不知道这黎公子是何许人也,但从徐大人对他谦卑的态度上,穆婉秋猜测,这个人一定有着极大的背景。 见她非但没躲,反亲密地迎上来,黎公子微一怔神,随即低迷地笑起来,那醇厚略带磁性的笑声竟让穆婉秋的心颤了颤。 “黎公子来了…”用着只有他俩才能听道的声音,她脸带笑容,语气却淡淡的,黑纱下一双空灵的大眼清澈见底。 盯视她良久,黎公子向前一倾身,紧贴着穆婉秋的耳朵,道:“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的及,改去做求雨童子,只要在落水的霎那闭住气,龙王河底自会有人接应你…” 求雨不是赌博,没有赌术还可以出千,老天爷可不会陪她一个小姑娘出老千! 难得遇到个如此聪灵,又让他看着顺眼的人,他还真舍不得她死,远远地看着白衣胜雪飘然若仙的她缓缓登上台阶,他便临时改变了冷眼旁观的初衷,跨马追来。 原来他让她做求雨童子,竟是为了救她。 “黎公子这是不相信我能求到雨啊!”心里有些微感动,穆婉秋嘴里却叹息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黎公子就留在知府衙门里看着,如果我能求到雨,就算我赢…” “…如果你输了呢?” “我死…”仿佛在说天气好不好,穆婉秋脸上古井无波。 摇扇的手微顿了下,黎公子接着又轻轻摇起来。 “如果我赢了,待雨停后,黎公子就要带我去凤凰山游玩…”空灵的大眼挑衅地看着他,“你敢不敢赌?” 凤凰山是通往朔阳、大业等各大城市的交通枢纽,只要能到那里,她就可以金蝉脱壳,取道去朔阳。 “公子高超逸远,阿秋倾慕至极,能随公子同游,阿秋此生无憾矣…”见他久久不语,穆婉秋解释道。 明明是在利用他,却又把话说的这么冠冕! 望着眼前不含一丝杂质清澈见底的空灵的大眼,黎公子有丝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惺惺相惜。 如此聪灵的女子,就这么陨落了,实在可惜,他叹息一声,“…你真是天生的赌徒啊!”猛一合折扇,“想要畅游山水,你也得有那个命活着!” 望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穆婉秋苦笑,不赌一把,她怎能改变那沦落风尘的命运? … 拿起香正要点燃,瞧见供案前那雕得唯妙唯俏的龙神牌位,穆婉秋又把香放下,素手轻轻抚了上去。 这里应该放她父母的牌位才对。 她父亲是罪臣,不能明目张胆地摆上去,但至少也应该空着! 可是,就这么把龙神得牌位拿下来,她怎么跟身后的芸芸众生交代? 环视了一圈,穆婉秋心一横,双手捧着龙神牌位来到求雨坛前,恭敬地朝龙王河拜了三拜,忽然,在众人迷惑不解的目光中,她猛一用力,将神龙牌位抛入滚滚的龙王河。 台下立即沸腾起来。 穆婉秋稳了稳心神,强按着一颗扑扑乱跳的心,尽力不去看身后的众人,在沸腾声中,她从容地点燃了三柱香,朝安康的方向拜了三拜。 前一世,她的父母就被葬在安康西北的落日山上。 插好香,穆婉秋在蒲团上跪下,又斟了三杯水酒洒在地上:“父亲,母亲,女儿来拜祭你们了…” 一声父亲,穆婉秋泪如雨下。 心里默默地和父母说着话,她长跪在那里,久久不起。 不知穆婉秋在祷告什么,求雨坛渐渐沉寂下来,众人俱看着坛上那个身子微微发颤,长跪不起的小姑娘。 她那是在做什么? 是求雨吗? 直看到她又磕了几个头,缓缓地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又缓缓地走下求雨坛,人们还有些不相信。 就这么完了? 就这么简单? 这样就行,老天爷就能下雨? 看遍了和尚道士做法,看小姑娘做法,他们还是大年初一头一回,直看到她在求雨坛下站定,人们才回过味来。 求雨仪式真的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人群又嗡嗡地响起来。 “…传说龙王爷隐居东海,白姑娘为何要朝西北方向拜求?”忍了很久的巫祝挺身而出。 “…我和东海龙王不熟。”穆婉秋一怔,随即从容地说道。 “不…不熟!”巫祝一阵错愕,难道她认识西北海龙王? 她竟去求了西北海龙王? 眼里露出一丝崇拜,一丝羡慕,巫祝随即摇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他从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个西北海龙王啊! 嘴唇动了又动,他想质问一番,可对上穆婉秋玉女般从容的身姿,舌边的话硬生生地止住了。 众目睽睽,一旦他说了外行话被这小姑娘顶回来,以后谁还信他的巫术? 他可不想自己砸了吃饭的碗! “那…”犹豫片刻,巫祝还是不死心,转而问道,“白姑娘为何要将东海青龙神的牌位抛入龙王河?”又追问道,“白姑娘就不怕得罪了东海龙王,从中作梗?” 台下顿时一片雅静,这是整个求雨过程中一直蒙在众人心头的一层迷雾,让众人的心一直惴惴的。 “…龙归大海,才能翱翔九天,施云布雨。”扶着翠红躬身上轿,穆婉秋刷地落下轿帘,最后两个字湮没在轿子里。 “…龙归大海,才能施云布雨?”望着远去的轿子,巫祝失神地喃喃。 难道之所以不下雨,是因为他们用错了法子,每日抬着龙王爷在日头地里晒,惹火了他,才变成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摇摇头,巫祝不懂,目送穆婉秋的轿子渐渐远去,又摇摇头,他还是懵懂。 ~~~ 父亲住院了,这段时间更新的时间可能不稳定,但久花尽力不断更,保证每日一更,喜欢本书的大大们多多支持啊! 第二十三章 阴谋  “…你不是说和他没关系吗?”刚到门口,穆婉秋就被凶神恶煞般的徐茹拦住。 “…他?”穆婉秋揉揉太阳穴,“谁?”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长跪了一上午,身心俱疲,她很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你还装傻!”徐茹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大小姐有话好好说…”伺候在一边的张嬷嬷讪笑着拉开徐茹,“一地的奴才看着呢,传出去…” “…谁敢!”徐茹怒瞪了秉心静气伺立在两边的众奴才一眼,“…你们都出去!” “大小姐…” “你也出去…”翠红张嘴想劝,被徐茹一声怒喝,吓的一哆嗦,同情地看了穆婉秋一眼,也随众人退了出去。 看着如此骄纵的徐茹,穆婉秋不觉想起前世骄纵的自己,暗叹一声,“…原来的我竟是这样惹人生厌啊,可惜,前世的我竟一点不觉。” 一边想着,她闪身绕过徐茹,朝屋里走去。 “…你站住”大小姐转身喊住她。 挺直了腰背站在那里,穆婉秋没有回头。 “…听说你今天和黎公子在求雨坛上当众耳语思磨,搂搂抱抱!”徐茹几步来到她身后,望着她一头秀发。 还当是什么事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穆婉秋恍然,她也不想如此败坏自己的名节啊,可面对这对凶神恶煞般的父女,孤苦无依的她,也不得不赶紧找个靠山啊,唇边掠过一抹冷笑,穆婉秋抬脚继续往前走。 她实在没精力和这位骄纵的大小姐纠缠。 “…你站在!”见她拿自己当影子,徐茹脸腾地红到脖子,她一闪身,挡在穆婉秋身前,“…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故…友…”险些撞到她身上,穆婉秋忙收住脚,嘴里淡淡地说道。 “故友?”徐茹一怔,随即露出一脸不可置信,“只是朋友你们怎么可能那样?你…”她红着脸看着古井无波的穆婉秋,“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种事,你就不怕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 穆婉秋冷笑,这一世,她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你说话啊!”徐茹抓着她的胳膊使劲摇,第一眼见他,她便倾了心,早已决定非他不嫁了,自己还没过门呢,他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当众搂搂抱抱。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曾经要饭花子似的黑瘦的小姑娘! “…这些不用你操心?”穆婉秋的声音有些发冷,一把甩开徐茹。 “你…”脸腾地一红,徐茹抬手就朝穆婉秋脸上扇去。 除了父亲,这府里还没有谁敢对她这样! 伸过来的手被穆婉秋反手抓住,总是跟武师学过几天,穆婉秋微一用力,徐茹便尖叫起来,疼的脸色煞白。 穆婉秋却并不放过,论骄纵,她前世比谁都骄纵! “…今日求雨,我需要闭门静思至雨降,大小姐无礼取闹,耽误了求雨,你可付得起责任?”直到她脸上见了汗,穆婉秋才一把松开她。 “你…”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徐茹才勉强站在,眼泪汪汪地瞪着她。 她本想说你撒谎。 对上穆婉秋寒气森森的目光,下意识地闭了嘴。 穆婉秋果真求不来雨,一个黑锅砸到她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蛮横,徐茹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她父亲说过,这个小姑娘一定求不来雨,所以才把她囚在府里,单等三日之期一过,好杀了祭天,也给平城百姓一个交代。 最主要的,父亲说这小姑娘身上揣着一笔巨额财富,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为了那笔银子,她也必须死!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妨碍了她求雨,哪怕只是借口。 念头闪过,她心一动,暗道,“我怎么忘了,她明日就要被祭天了,就算勾引了黎公子,又能怎样,我怕什么?” “好…”想到这儿,徐茹忽然嘿嘿地笑起来,“那你就慢慢静思吧!” 她怎么忽然就想开了? 望着徐茹的背影,穆婉秋摇摇头,她有些疑惑不解,却也没深思,长跪了一上午她实在太疲倦了,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就吩咐翠红,“…我要静思,谁也不许打扰。” 翠红应了声是,关好门悄悄退了出去。 穆婉秋一头扑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黯。 幽幽转醒,已是明月当空。 翠红早备了晚饭,见她醒来,道:“…白姑娘出关了?晚饭备好了,您现在就用?” 出关? 穆婉秋哑然失笑,翠红真当她是神仙了,强绷着脸,淡淡地说,“拿进来吧…” “是…”翠红轻快地应了声,快到门口,又回头问,“黎公子刚刚来过,听说您在静思,就没打扰。” “…他人呢?” “就住在府上,白姑娘要见他吗,奴婢带您去…” “好…”好字刚说出口,穆婉秋随即想起骄纵的徐茹,改口说道,“算了,先用饭吧。” 月华如练,繁星似锦,幽蓝如缎的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 “…这么晴的天,会下雨吗?”用过饭,陪穆婉秋来到院中,翠红望着幽蓝幽蓝兰的天空叹息。 如果今夜不下雨,这小姑娘明天就没命了。 也抬头望着星空,穆婉秋一阵恍惚,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就是这个夜晚,因为不听话,她又遭了一顿毒打,饿着肚子被春香楼妈妈关在一个黑糊糊小屋里,只一扇镶了铁栅栏的小窗透过一丝星光,让她分外向往,她使劲地惦着脚,望啊望,原本万里的晴空,忽然就变了脸,接着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从小窗倾泻下来,从小怕雷的她,吓得蜷缩在角落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白姑娘…”瞧见她眼角溢出泪水,翠红低低地叫了声。 “哦…”穆婉秋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泪流满面,忙转过身去,“…这夜色真美。” 望着她挺直的脊梁,翠红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一阵潺潺铮铮的琴声传来,悠扬婉转,似高山,如流水。 侧耳听了听,穆婉秋信步朝后院走去。 “白姑娘…”翠红一怔,急叫着追了上去,“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爷有令,今夜一定要将她看住了,明日好祭天。 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让穆婉秋跑了。 第二十四章 雨落  穆婉秋沿着一条青石小路来到后院,转过月亮门,前面的八角凉亭上,如洗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公子正盘坐在榻上抚琴。 宁谧的夜色中,他自在地坐在那里,悠然如天上飘落得嫡仙,温润如夜色中的一抹月光,飘飘渺渺的,正是白日求雨坛上和她打赌的黎公子。 轻倚着月亮门,穆婉秋会心地笑起来。 他能在这儿弹琴,就说明他应下了她白天的赌约! 琴声戛然而止,他抬头望着她。 几步来到黎公子面前,穆婉秋微微福了福身,就大方地跪坐在他对面的榻上,伸手拿过酒壶,优雅地为他斟了杯酒,“黎公子请…” 看了她一眼,黎公子端起酒杯一忍而尽。 “…敢问公子大名?”穆婉秋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不是说很倾慕他吗,怎么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嘴角掠过一丝玩味的笑,他静静地看着她。 “黎君…”就在穆婉秋后悔自己唐突了的时候,他开口说道。 “黎…君…”穆婉秋喃喃念道,她蓦然抬起头,“大周四大望族之首的…黎家大公子?” 黎公子眉头一挑,这小姑娘看着小,阅历倒是不少。 “…正是!”他点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竟然是你…”穆婉秋嘴里喃喃着,神情有些恍惚。 黎君,少年才俊,天赋异禀,是大周四大大望族之首,调香业的龙头老大——随便跺跺脚大周都会颤的大业黎家的长子嫡孙,也是调香业最有竟争力的未来掌门人之一。 可惜,天妒英才,此人天生短命,一年后死于梓潼镇,也因此,前世虽听说过他,她却无缘一见,想起前世收集的四大望族的情报,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 被名利所惑,她也终是脱不了俗啊。 看贯了女人在得知他身世时的这种恍惚神色,黎君淡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过神,对上他忽然变淡了的神情,穆婉秋一激灵,她怎么忘了,他天赋异禀,为人极度聪明,她白天的那点小伎俩怕是骗不过他的;知道了他的身份,穆婉秋有些后悔她白天打赌时说的因倾慕他,邀他去凤凰上游玩的话。 她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像他这种高傲的人,是最忌讳被人利用的! 脸色还算平静,穆婉秋心绷的紧紧的,她感觉她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身陷府衙,她就是徐大人案板的鱼肉,求不到雨她是死路一条,可过了今夜,她求到了雨也一样要任人宰割,她孤零零一个天涯孤女,在平城举目无亲,如何能到躲得过被平城百姓视为“天”的徐大人的荼毒? 只有眼前这个人能救她! 像他这种人,大约是不会有什么同情心的吧,她只有几个时辰了,如果不能得到他的认可,认为她值得他出手相助,她只有死路一条。 心思百转,穆婉秋极力地回忆着前世收集的有关他的情报,目光落到瑶琴上,她心一动。 暗吸了口气,她强稳了稳心神,优雅地斟了两杯酒,做了个请的姿势,端起一杯一饮而尽,放下杯,把身前的杯盘一推,她伸手拿过瑶琴,试了试音,接着手指一用力,顿时如山涧细水,琴音渺渺,像隔了万岁千山,杳杳而来。 自小喜武好动,琴棋书画她原是一样不会的,只因前世沦落风尘,春香楼的妈妈一心要把她打造成大业名妓,在酷刑和皮鞭下,她被迫学了一手好琴,经历了一世的沧桑,不觉间她的琴艺已经摒弃了一直以来追求的奢华和钻营,纤指轻钩淡抹间,全是一派自然风光。 境由心生,穆婉秋原本想弹一支轻松的曲子,想起前世种种,渺渺的琴音不觉间就带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隽永。 这高超的毫无做作的琴艺,这仿佛经历了几世的沧桑,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弹出来的? 酒杯不自觉地停在唇边,渐渐的,黎君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院子里一片沉寂。 “啪、啪、啪…”一阵掌声打破了沉寂,徐大人从月亮门后闪出,“听君一曲,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他叹息一声,“想不到白姑娘小小年龄,琴艺竟如此高超…” 黎君皱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穆婉秋忙站起来,微微一福,“徐大人过讲了…” 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徐大人眼底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他哈哈一笑,盘膝坐在穆婉秋刚坐的矮榻上,接过黎君手里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美酒明月,难得啊难得…”他忽然住了嘴,抬头看看幽蓝幽蓝的夜空,喃喃道,“…这么晴的天,哪像要下雨的样子?”又转头色咪咪地看着穆婉秋,“…白姑娘可曾想过,如果求不来雨,你做何打算?” 黎君也放下手里的杯,看着穆婉秋。 “…子时还早,徐大人如何就断言今夜无雨?”穆婉秋从容地朝徐大人福了福,“民女还要静思,先告退了。” 放下酒杯,徐大人瞬间变了脸色。 望着穆婉秋纤细的背影,黎君嘴角弯了弯,竟露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 被一阵尖锐的欢呼声惊醒,穆婉秋扑棱一下坐起,一道闪电穿透长空,屋里划过一道阴森森的白,如锦缎撕裂,一声声震耳的惊雷接踵而来,穆婉秋猛一把用被子捂住头… 屋里沉寂下来,久久,她才悄悄地掀起一抹被角,睁着咕噜噜的大眼向外看,自小怕雷,穆婉秋今夜早早就睡了,希望能躲过这个雷电交加孤单的夜,不想她还是被惊醒了。 “…白姑娘醒了吗?”翠红在门外敲门,“老爷请您去前厅议事…” 听到声音,穆婉秋的心安了不少,她长舒了口气撩被坐起,嘴唇动了动,强压下要翠红进来陪她的冲动,只静静地看着门口。 “白姑娘…”没听到声音,翠红又叫,“您醒了吗?” “…什么时候了?” “寅时…”听到穆婉秋的声音,翠红捧着一套衣服推门进来,“…奴婢进去了?” “把灯点上…”已经进来了,还问什么?黑暗中穆婉秋吩咐道,声音异常的沉静。 “白姑娘真是神人,果然求下了雨…”取过火折点燃了案上的长烛,翠红来到床前,“平城百姓都在雨中庆贺呢…”伸手打起帐帘,“姑娘快起来吧,老爷该等急了。” “…老爷?” 穆婉秋才想起翠红说老爷有请的话,就皱皱眉,这深更半夜的,徐大人叫自己过去干什么? ~~~~ 更晚了,从茔地回来,觉得有些发烧,就吃了点药睡了,想着只睡一会儿,谁知竟睡到现在… 第二十五章 密谋  “去回了徐大人,就说今儿太晚了,我明儿一早去…” “…明儿?” 翠红一惊,这可是徐大人召唤,徐大人是谁? 他可是平城百姓的天! 换做别人早颠颠地去了,这小姑娘竟拿起娇来,微一失神,翠红就笑了笑,捧过刚拿进来的衣服,“白姑娘快穿衣服吧,再晚了,老爷该怒了…”想起什么,又道,“黎公子也在厅里等呢…” “黎公子…”穆婉秋猛坐直了身子,“他也在?”难到是叫了她去兑现赌约的?正琢磨着,一眼瞧见翠红躲闪的目光,穆婉秋又倚了回去,淡淡地道,“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 翠红一哆嗦,一道闪电划过窗棂,她妈呀一声,手里的衣物落到地上,翠红慌乱地低头捡衣服,“奴婢打小怕雷…” “…是吗?”穆婉秋静静地看着她把一套粉红色的吉服捡起来,慌乱地抖着上面的灰尘,竟奇怪地发现,刚刚那一道闪电她一点也没害怕。 “…白姑娘求来的雷电真吓人。”情绪稳定了些,翠红讪讪笑道,“时候不早了,白姑娘快穿衣服吧。” 今夜身怀巨款的穆婉秋奇迹般地求来了雨,打碎了徐大人的如意算盘,衙门外暴雨中开锅般的欢呼声已恍然把她看成了神,显然是杀不了了,徐大人才慌了神,连夜召来师爷候三,候师爷竟出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要徐大人趁今夜将穆婉秋骗去后院,收了做姨娘;可她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见穆婉秋兀自静静地坐着不动,翠红脑门上急出了汗。 “害怕雷电,就把火烛都点上…”恍然没见翠红的紧张,穆婉秋淡淡地说道。 翠红鬼使神差地应了声是,放下衣服,回头点起烛火来。 “好了,你出去吧…”同时点了几支长烛,把小小的屋子照得通明瓦亮,翠红回过头,就听穆婉秋吩咐道。 “这…这…”翠红两手绞在一处,“老爷,老爷…” 完不成徐大人的交代,她就这么回去,徐大人非剥了她的皮! “去告诉老爷,想要这雨连下三天,我现在必须戒斋静思…” “这个…”怔了片刻,翠红神色一轻,“是,奴婢这就去回老爷…” 听到外面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穆婉秋皱皱眉,问快到门口的翠红,“…外面怎么了?” “…是百姓在欢呼啊!”翠红回过头,“都聚在知府衙门口高呼着要见您这个“救星”呢…” “噢…”穆婉秋噢了一声,刚要躺下,又猛然坐起来,她想起来了,前世就是因为这一场雨来之不易,靠天吃饭的百姓不顾深更半夜,雷电交加,都疯了似的在雨中狂欢,后来,各衙门上报,那一夜被雷电劈死了很多人… “你去回了徐大人…”略一思忖,穆婉秋叫住已出了门的翠红,“让百姓们都回吧,今夜雷大,是老天要惩罚恶人,仔细他们受了无妄之灾…” 想起前世各衙门的奏报里说那些被雷劈死的百姓都是恶人,穆婉秋面色沉静地说道,只有这么恐吓,才能挽救这些兴奋的发了狂的质朴的百姓。 回过头,翠红错愕地看着穆婉秋,有一瞬间,她恍然觉得,穆婉秋就是神仙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她竟再不敢生出一丝亵渎和欺骗。 良久,才颤着声音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回了老爷。” … “师爷安…” “师爷安…” 瞧见师爷候三大踏步进来,厅堂门口的衙役们纷纷给他请安。 “…大人起来了?”候三一边走,一边问。 “…早起来了,正在后堂等您呢。”徐大人的贴身小厮许杰正迎出来,“快进去吧…” “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候三忽然停在了那儿,“…早起来了?”他不确信地问。 昨夜那个小娘子除了脸黑了些,长得可是蛮水灵的,刚得了手,徐大人怎么舍得起这么早? “是的…”许杰点点头,“一大早就嚷着让奴才传您,这不,奴才刚出来,您就来了…”许杰说着,转身带着候三往里走。 “…大人心情可好?”候三一把将许杰拽到一边。 “大人一早就黑着脸…”许杰压低了声音,“您仔细些…” 难道没得手? 候三一怔,想起穆婉秋那纤瘦的身材,他疑惑地摇摇头,嘟囔道,“…大人怎么连这么小个姑娘都搞不定?” 许杰知趣地闭了嘴,垂手躲到候三身后。 徐大人正阴沉着脸坐在堂上喝茶,丫鬟婆子一个个屏息静气木偶般立在两边,瞧见候三上前见礼,他阴沉着脸没言语。 “大人…”没敢像往常一样坐下,候三弯腰上前叫了声大人,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抬手打发众人出去,这才回过头,“那小姑娘…” “她说要静思…”徐大人闷声道。 “静…”雨都求下来了,她还静的哪门子思?显然是在敷衍,候三一开口,才想起眼前之人可是他的衣食父母,忙又改口道,“那…大人就等她静思完了再…”又阴森森地说道,“只要她人还在大人府中,就是您案板上的肉,随便您搓揉…” “我是担心黎公子…”徐大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以往我请他都请不来,这次竟主动在这下塌…” 话没说完,徐大人便住了嘴。 也想起求雨坛前黎君和穆婉秋亲密的样子,候三嘴唇动了动,没言语,他直腰凝眉沉思起来。 “大人…”沉吟片刻,候三蓦然眼前一亮,“…你记得前几天收的那封密函吗?” “…密函?”徐大人一怔,“…哪个?”衙门里每天都要收十几封密函,他哪记得? “轻车都尉阮大人的…”候三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 “…阮大人?”瞪着两只金鱼眼睛想了半天,徐大人摇摇头。 “就是抓捕穆相爷之女的那封…”候三又提醒了一句。 “穆相之女…”徐大人无意识地喃喃着,似乎想起来了,他问,“这和白姑娘有什么关系?” “属下听说,白姑娘就是那段日子进的城…”候三闪着两只猴子般晶亮的眼,“属下还听说,她进博弈坊前,就是个流浪女…”嘴贴到了徐大人的耳根,一字一字地说道,“情况和那封密函所述一模一样…” 第二十六章 化解  “师爷的意思是…”徐大人眼睛候然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又道,“本官虽没有她的图像,可阮大人身边有人认识她,这么冒昧地抓了,一旦不是,阮大人怪罪下来…”徐大人眼睛迷成了一条缝。 他可是听说,阮大人是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最主要的,把穆婉秋交给阮大人,就算抓错了他不怪罪,她身上那百万两银子,自己也得不到啊! 可是,这些话对候三也不好说。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候三向前倾了倾身子,贴着徐大人的耳朵,“大人只需把白姑娘秘密抓起来,对外不要声张…” 秘密抓捕? 不过一个流浪女,既然要密捕,那么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何必多此一举?不解地看了候三一眼,徐大人没言语。 “抓人不难,平城的百姓我们也来不怕…”见他不解,候三解释道,“徐大人主要是担心抓了她,您无法和黎公子交代!” “妙…妙…”一语道破天机,徐大人猛一拍大腿,“待雨停后,本官就秘密抓了她,有阮大人的密函,黎公子能耐我何?” “大人还需防着曾家,别被他劫了狱…”见徐大人高兴,候三又谄媚地提醒道,“听说曾家大老爷和穆相爷曾是莫逆之交…” “对…对…”徐大人连连点头,话题一转,“曾二公子出门了,曾老爷子老眼昏花的,倒也不足为惧…”抬头吩咐候三,“你去…” 正说着,许杰敲门进来,“回大人,黎公子来了…” 正在密议的两人俱是一怔,相互看了看,候三趁机道,“大人正好借机探探黎公子的口封…” “好…”徐大人一拍巴掌站起身来,“快请…” 瞥见徐大人眨着两只金鱼眼,嘴唇乱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君就悠然地喝起茶,等着他说。 “咳…咳…”徐大人咳了两声,“黎公子…” 见他又住了口,黎君放下茶杯看着他。 “…黎公子和白姑娘是旧识?” “…白姑娘是大业白家之后。”没说认识,黎君轻描淡写地说道,“徐大人这是…” “啊…啊…”正凝眉沉思的徐大人回过神,“本官才接了一封密函…” “密函…”黎君眉头微动,“什么密函?” 徐大人挥手打发走左右,“黎公子不是外人,本官也不背着您…”把刚和候三商量的事儿说了一遍,道,“有城门官作证,她来平城时,就是个流浪女…” 难道她真的是曾凡修要找的人? 也想起那日初见,穆婉秋衣衫褴褛的模样,黎君心通地跳了一下,果真如此,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公子…”见他久久不语,徐大人低叫了声。 “她分明是大业白家之后啊…”黎君淡淡地注视着徐大人,脸色一如既往地悠然、闲适,看不出丝毫伪装、惊骇。 一时间,徐大人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他怎么忘了,黎君和这小姑娘是旧识,自然知道她的底细! “可她初来平城时,的确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徐大人脸色涨红地强辩道,“…时间也和阮大人的密函正好吻合。” 候三伸过脖子接口道,“…一个流浪儿怎么会有这么雍容的气质?也只有相府才能调教出来!”恭恭敬敬地把密函递给黎君,“她一个人逃亡在外,又被官府追杀了一个月多,变成衣衫褴褛的流浪女也是自然…” 候三的话说的天衣无缝,黎君一时还真不好反驳,更何况,经徐大人这一提点,他也怀疑穆婉秋就是他要找的相爷之女。 看了候三一眼,黎君神色不动地接过密函,徐徐展开,低头看了起来。 良久,他哑然失笑,“这密函上明明写着,相爷之女生性骄纵好武,琴棋书画俱不精通…”把密函扔到案上,“徐大人昨日听过白姑娘的琴声,分明是受过高人传授,没个十年八年的造诣是弹不来的,果真是犯官之女,白姑娘怎敢如此高调地进出赌场…”又道,“别说一个大户小姐,就是当今公主,也有微服民间的,徐大人多虑了…” “这…这…”徐大人还真没细看那份公文,狠狠地瞪了候三一眼,伸手拿过公文,良久,讪讪笑道,“不是最好,不是最好…”擦擦额头的汗,“是本官多虑了,幸亏黎公子提醒…”又回头吩咐,“来人,去请白姑娘过来…” 瞧着黎君端坐在徐大人身边,穆婉秋心安了不少,朝两人盈盈下拜,“徐大人安,黎公子安…” “白姑娘快请坐…”徐大人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处,“来人,给白姑娘上茶…” 端茶浅浅地喝了一口,穆婉秋放下茶杯,“不知大人招民女来,何事?” “…这雨能下多久?”徐大人望着窗外已由瓢泼变成绵绵细雨的天空。 “三天…”穆婉秋脱口说道。 说的这么肯定,就说明她是胸有成竹! 众人俱不可置信地转向她,连黎君也投来一抹惊讶之色。 屋里沉寂下来,像窗外绵绵的细雨。 “大人…”穆婉秋挺了挺后背,“既然雨已如约求下,大人对平城百姓也有了交代,还请大人放民女归去…” 尽管知道徐大人不会放她走,可她总得试试,不是? “…归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徐大人心通地跳了下,他下意识看向黎君,黎君自在地坐在那里,五指悠然地敲打着桌面,甚是悦耳。 “…不急,白姑娘要去哪儿?”踌躇了半天,徐大人眨着金鱼眼睛,爽朗地说道,“待雨停了,本官亲自派人护送…”急中生智,他忽然想起,要杀人夺财,在她归去的路上下手更好。 正好避开黎公子。 “…大人日理万机,民女怎敢劳烦?”穆婉秋婉转地拒绝道。 “不烦…不烦…”想到了计策,徐大人心情格外地好,“白姑娘为民求雨,功不可没,怎么也得多住些日子,让本官聊表寸心…” 诚恳至极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穆婉秋苦笑,她不答应行吗? 见穆婉秋轻快地应下了,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安,徐大人长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看黎君,正要开口,许杰敲门进来,“…昨日临县被雷劈死了三个人,平城的百姓听说了,纷纷送来了酒肉感谢白姑娘昨日的提醒…” “…提醒?”黎君疑惑地看向穆婉秋。 把昨夜穆婉秋提醒大家回去免得被雷劈的事儿简单地和黎君说了,徐大人看着穆婉秋,“正好,白姑娘随本官去见见百姓…”又转向黎君,“…黎公子可要一起去?” 收回落在穆婉秋身上深思的目光,黎君把手中的折扇一合,“不用了,徐大人、白姑娘请便…” 第二十七章 收仆  祝元宵节快乐!!! ~~~~ 知府衙门外,人山人海。 求雨那天的布衣妇人牵着一双粉雕玉砌的儿女站在最前面,瞧见穆婉秋和徐大人出来,忙拉着一对儿女道:“快…快给恩公磕头…” 余光瞧见徐大人变了脸,穆婉秋一步上前越过他,想及时制止,谁知,瞧她过来,那一双粉雕玉砌的小人已在布衣妇人的怂恿下双双跪在了雨水里。 “…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墨雪愿做牛做马伺候在恩公左右!” “…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墨雨愿做牛做马伺候在恩公左右!” 稚嫩的声音瞬间便淹没在沸腾的人群中,但穆婉秋却读懂了他们的唇语,她不觉一怔。 做牛做马? 她们是什么意思,是想跟着她? 上前扶起两个孩子,她看了布衣妇人一眼,那天求雨时这妇人撕心裂肺的声音犹在耳边,如此在意这两个孩子,她怎么舍得? “大慈大悲的女菩萨,您救了雨儿雪儿的命,您就是她的再生父母,您若不嫌弃,老妇就把她们交给您了,不求跟着您锦衣玉食,只要您给口饱饭吃就好…” 妇人的声音异常的响亮,人群顿时一静,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布衣妇人身上。 布衣妇人紧抓着穆婉秋的衣袖,屈膝就要下跪,望着满地的雨水,穆婉秋一把扶住了她,总是随武师练过,布衣妇人憋红了脸也没跪下去。 没料到这个看似羸弱的小姑娘,竟如此神力,布衣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股浓浓的喜悦代替。 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自己的一双儿女跟着她绝没有错! “这位大嫂过讲了,救命之恩我愧不敢当…”待周围的声音静下来,穆婉秋淡淡地说道,“我只是过路平城,此去一路奔波自顾尚且不暇,怎好带了她们,还望大嫂收回成命…” 她身陷知府衙门,面对虎视眈眈的徐大人父女,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难题,又怎么顾上了这两个孩子? “女菩萨千万别这么说…”没料道会被拒绝,布衣妇人脸色霎时变的苍白,拼命地要挣脱穆婉秋跪下去,“您一个人出门在外,身边正缺伺候的人,她们别的不会,给您端个茶、倒个水、守个夜还没问题…”见争不过她,又回了头叫墨雨墨雪,“快跪下给恩公磕头,求她收了你们…” “求恩公收留雨儿…” “求恩公收留雪儿…” 刚被扶起的两个孩子又扑通扑通跪到雨地里。 穆婉秋一惊,松了布衣妇人,就要上前去搀,这边布衣妇人得了自由,也扑通跪了下去,抱着穆婉秋的腿不放,“大慈大悲的女菩萨,您就行行好,收了这两个孩子吧,您的大恩大德,老妇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相报…” 穆婉秋有些发傻,雨已经求下,这两个孩子早没事了,这妇人为何还要这么说? 沉寂的人群又嘈杂起来。 “白姑娘,你就收了她吧…”翠红低低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这两个孩子已经拜过龙王庙,早被认做了童男童女,迟早是要被龙王收了去的…” 迟早收了去? 穆婉秋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平城街头都盛传您和龙王是朋友,巫祝说这两个孩子只有跟了您,才能保住一条命…”见穆婉秋满眼疑惑,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白胖妇人解释道。 “难怪了…”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嘴里喃喃道。 目光落在两个粉雕玉砌的童子身子,心里一阵翻腾,她不缺银子,收了他们也不难,只是,她也前途渺渺,命运未卜,又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平安? 念头闪过,她果断地摇摇头。 “大慈大悲的女菩萨…” 见她摇头,不等她开口,布衣妇人又哀求起来,夹杂着两个孩子稚嫩的哀求声,听得穆婉秋心里五味陈杂,她偷偷嗳了眼身后的徐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沸腾的百姓已将她和徐大人分割开来,远远地,徐大人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她们,候三正贴着他耳朵说着什么。 她心一动,龙王爷不会收这两个孩子,就怕是她脱身之后,那尖嘴猴腮的师爷和徐大人不会放过她们! “大嫂,我身边不缺人,你把他们带回去吧…”略一思忖,穆婉秋大声说道,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些拿回去补贴家用吧…” “不,老妇不要银子…”布衣妇人一怔,随即连连摇头,接着又拽着穆婉秋磕起头来,“还求您发发慈悲,收了他们,您的大恩大德老妇没世不忘…” 被布衣妇人拽着,穆婉秋身子不自觉地向前躬去,她微侧过身,不让徐大人看清她的动作,迅速将银票塞入布衣妇人怀里,贴着她耳朵低语了几句,那妇人先是一怔,随即连连点头,用只有穆婉秋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女菩萨放心,老妇一定按您的吩咐把事情做好…” “…她们是龙王看中的人,我怎么敢乱收!”感觉四处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们,穆婉秋冲布衣妇人微微颔首,眼睛示意她快走,嘴里大声说道,“…大嫂这是再害我!” 害她? 众人一惊,随即又嘈杂起来,有人已大声附和起来: “是啊,白姑娘收了这童子,就得罪了龙王爷!” “…得罪了龙王爷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姑娘不能收啊…” “…坚决不能收!” “你这妇人,快带了你儿子走,别在这儿碍眼…” … 刚刚沉寂下来的人群一瞬间又沸腾起来,他们实在太崇拜穆婉秋了,崇拜这个为她们求下了一场及时雨的大恩人,已容不得他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和不敬。 圈外的徐大人脸白了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缓缓地松开穆婉秋,布衣妇人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随即弯腰拉起一双儿女,在一片吆喝声中头也不回地钻进人群。 人群立时发出一阵呼哨声,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望着她们湮没在人海中的背影,穆婉秋长舒了口气。 第二十八章 还愿  “…白姑娘您瞧这铜镜,磨得又平有光,奴婢把您桌上的这块换了吧?”看着满屋琳琅满目的礼物,翠红和张妈喜滋滋地给穆婉秋布置房间;张妈拽过一个红木雕菩萨给她看,“…您再看看这菩萨,雕的多精致,听说是城东的康师傅应百姓所求,昨儿连夜雕的,现去大云寺开的光…”见穆婉秋不语,又指着满屋的礼物说,“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歹也是百姓们的一番心意,白姑娘您总得说句话啊!” 听了这话,穆婉秋淡淡地笑了笑,一早打发她们来布置房间,徐大人这是来试探她,打算让她长住知府衙门吧。 接过红木雕菩萨看了看,穆婉秋指了指西墙边的红木高案,“就放那上面吧…”又指着翠红手里一个精巧的兽鼎香炉,“和这个一起,记得每天燃上三柱香…” 听她这话分明是有长住的意思! 和张妈对视了一眼,翠红欢天喜地地应了声。 指指点点了半天,最后留翠红和张妈在屋里继续收拾,穆婉秋找了把伞信步来到屋外,明日雨就停了,她必须尽快地见到黎君。 刚下了一阵急雨,此时已变的淅淅沥沥。 “白姑娘要去哪儿?奴才给您带路…”在院门口,穆婉秋被衙役拦住。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走走…”穆婉秋神色从容地说道,脚下却没停。 “前面都是男宾,白姑娘过去不方便…”衙役闪身挡在她身前,满脸陪着笑,“你有什么事儿吩咐奴才就是,奴才替您去传…” 徐大人深更半夜请她过去,就方便了? 动作缓慢地转过身,穆婉秋眉头拧成了疙瘩,徐大人这是彻底把她软禁起来了啊。 可是,出不去这院儿,她如何见到黎君? 一面思索着,沿着青石小路,走走停停,穆婉秋不觉间来到了那晚弹琴的地方,进了月亮门,一抬头,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八角凉亭上。 那一副儒雅飘逸的姿态,仿佛和天水容成了一色。 有些意外,眼睛有些湿润,穆婉秋立在那里,咧嘴笑起来。 … 连绵的雨,果然下了三天。 穆婉秋的话应验了,而且一丝不差,第四天,望着徐徐升起的太阳,知府衙门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生出一丝敬意,潜意识的竟不敢对她有半分亵渎。 第六天,道路被晒得差不多了,在翠红疑惑的目光下,穆婉秋洗漱的焕然一新,早早地来到后堂求见徐大人。 徐大人正和黎君在堂上说话,听了许杰的回禀,下意识地看了黎君一眼,随即热情地招呼道,“快请…” “民女今日要去凤凰山祥云寺还愿…”给徐大人和黎君见了礼,穆婉秋开门见山地说道,“特来向大人辞行…” “…还愿!” 徐大人腾地站起来,想想不对,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民女如约求来了雨,自然要去菩萨面前还愿。”恍如没见他的异常,穆婉秋神色淡然地解释道。 “我正要回大业…”黎君接口道,“白姑娘要去凤凰山正好顺路…” “…黎公子这就要走了?”穆婉秋满眼诧异。 “家父有急事相催,我正和徐大人辞行呢…”黎君扫了徐大人一眼。 这么巧,黎君这头刚说走,她就说要去还愿。 徐大人看看黎君,又看看穆婉秋,他总觉得哪不对,可一时又说上来,本就不是急智的他,此时更连拒绝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心里乱做一团。 “有黎公子一路护送再好不过了…”趁徐大人还没反映过来,穆婉秋朝黎君轻轻一福,“阿秋谢过…” “也是…也是…”师爷候三悄悄拽了拽呆鸡般的徐大人,凑上前谄媚地笑道,“灾难过后,拜一拜菩萨,这是应该的事…”又转向徐大人,背对着黎君冲他眨眨眼,“大小姐不是一早就吵着要去还愿吗,正好和白姑娘一起…” 大小姐什么嚷着去还愿了? 徐大人一怔,随即两只金鱼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对,对,对,师爷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儿…”回了头吩咐衙役,“快,快,备马备车,召集人手,护送大小姐和白姑娘去凤凰山祥云寺还愿…” “大人…”穆婉秋及时叫住他,“有白公子护送,民女定会平安无事,大人不必兴师动众…” “白姑娘不知…”徐大人摆摆手,“…闹了大半年的旱灾,平城早聚满了流民,此去三十里到凤凰山一路上颇不安定…”又看了眼黎君,“黎公子只顺路送你去,白姑娘回来尚需人保护…” 他有意把回来两字咬的及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婉秋。 黎君低了头用茶盖撩着浮茶叶,没言语。 “那就有劳大人费心了…”淡然一笑,穆婉秋温婉地说道,语气中透着些许感激。 “哈,哈,哈…”见她茫无所觉,徐大人好心情地大笑起来,“白姑娘过谦了,你是平城百姓的大恩人,保护你的安全也是本官分内之事…”回了头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速速传大小姐…” … 许茹不喜欢祥云寺,那种地方腌臜嘈杂,到处都是贱民,实在辱没了她,尤其寺院中整日弥漫着的那股浓烈的香气,最是让她难以忍受,可是,父亲说黎君要同行护送,要她借机多亲近亲近,她便欣然允了,而且,还刻意地打扮了一番。 “…你和黎公子真的是旧识?”和想象中不同,一路上黎君并没出来照应半分,让许茹很失望,她看着身边闭目沉思宁静如水的穆婉秋追问道,“…他怎么不过来和我们说话?”掀开车帘一角,偷偷看了眼前面那辆不疾不徐,吱呀吱呀发着悦耳声音的马车,回头吩咐穆婉秋,“…你去叫他过来。” 穆婉秋眉头动了动,没言语。 “你…” 能和她同坐一辆马车,自己已经低就了,不过一个会些巫术的贱民,竟敢如此无视她! 面对沉默无语的穆婉秋,许茹脸色腾地涨红。 怒瞪了半天,她猛抬手扇过去… 第二十九章 脱壳(上)  手在距离穆婉秋脸颊半寸远的地方堪堪地停住了,那日被穆婉秋铁钳似的五指捏着的感觉犹在眼前,她怒瞪着穆婉秋,嘴瘪了瘪。 穆婉秋也同时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穆婉秋冷冷地扫了她的手一眼,徐茹迅速把手藏到背后。 缓缓地,穆婉秋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你说话啊…”惦记着前面马车中的人,徐茹心像长了草,尤耐不了马车中这份无边的沉寂,端坐了不到半刻钟,又叫了起来。 “你太恬噪了…”穆婉秋眼皮都没动。 “你…”徐茹涨红了脸看她,忽然一笑,“你恋着他也没用,我爹说了,过些日子就给我提亲,要将我许配给他。”徐茹说的洋洋自得。 她爹是知府,是天一样大的官,没有办不到的事。 嘴角微动,穆婉秋暗哂,“他的婚姻可不是你爹说了算…” “告诉你,我过了门,绝不允许她纳妾!”瞪着神色无动于衷的穆婉秋,徐茹狠狠地说道。 在她眼里,这小姑娘那天晚上想尽办法在黎君面前卖弄琴艺,就是想爬上他的床,做他的妾。想当然的,徐茹认为,穆婉秋这种卑贱的身份,妻位是想也不敢想的。 “…恭喜大小姐早日和他喜结良缘。”穆婉秋声音淡淡的,像一杯不温不冷的水。 本是一句祝福的话,可因为说的人太平静了,听得徐茹尤为刺耳,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就是一个卑微的贱民,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姑娘,根本无法与她这天之骄女相比,高高在上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在意的,可她就是被穆婉秋这种恍若看破红尘的娴静,超脱世外的淡然激得极为恼火。 她从没发现,原来宁静到了极致,也是一种张扬。 她为什么不像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对自己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是因为她怀揣巨款吗? 念头闪过,徐茹蓦然想起临来之前父亲的嘱咐,她冷冷一笑,“你不用得意,我父亲说…” 声音戛然而止。 她父亲说送走黎公子,就纳白秋为妾,要她这一路千万看好了她,话到嘴边,徐茹才想起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了口风。 生生地咽下嘴里的话,徐茹还有些不甘心,想起知府衙门后院里,他父亲那些失宠了的姬妾日子的凄惨,就紧紧握了握拳,暗道,“先让你得意一阵子,等你失宠了,看你不跪着求我!” 感觉空气一冷,穆婉秋警觉地睁开眼,徐茹咬牙切齿的一幕尽落入眼中,暗道,“…看来,徐大人是真没打算放过我啊!” … 祥云寺外,香客如潮。 下了马车,穆婉秋便瞧见黎君的马车早停在了那儿,他静静地立在车边。 穆婉秋缓步上前见礼。 “…这就是祥云寺,白姑娘要上香,进去便是。”他看了眼扶着丫鬟姗姗下车得徐茹,“我告辞了…” 她不过在车内补了补妆,耽误了一会儿,不想一下车就听到黎君要走,徐茹顾不得矜持,几步冲上前,“…黎公子这就要走?” 语气中满是眷恋不舍。 “祥云寺已到…”黎君微微颔首。 “这…”徐茹露出几分犹豫,“既然来了,黎公子不如陪茹儿进去拜一拜…” 她声音怯怯的,带着几分矜持,任男人听了,都不会拒绝的。 “白姑娘已经进去了…”黎君扫了眼快到庙门口的穆婉秋。 徐茹一激灵,她蓦然想起父亲交代的重任,忙朝翡翠打了个眼色,翡翠匆匆地追了上去,徐茹又朝黎君轻轻一福,“黎公子不愿意进去,就先在外面等会儿,茹儿去去就来。” 黎君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像他这种望族的子弟,总是要有几分矜持的,他这样不言语,就是应下了…”见黎君没说话,徐茹自以为是地想着,冲他妩媚地一笑,扶着小丫鬟匆匆进了寺庙。 一反门外的喧嚣,寺庙内极度宁静,一声一声不紧不慢不松不迟的木鱼声更给寺庙增添了几份神秘,几份肃穆和庄严。 看着穆婉秋虔诚地上了三柱香站起身来,徐茹随在她身后,胡乱地点了三支香,扭了头拽着她就要往外走。 黎公子还等在外面呢! 却见穆婉秋反拽了她来到门口的小和尚跟前,双手合十,“…请问小师傅,这寺庙可有经堂,我要诵经。”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施主要诵经请随贫僧来…” “…香都上了,还颂什么经!”徐茹语气颇为不耐,拽了穆婉秋硬要往外拖。 “…大小姐,菩萨面前,要恭敬。”轻轻地挣开她,穆婉秋平静地说道。 “阿弥陀佛…”小和尚冲徐茹一哈腰,双手合十,“施主不耐,请自便…” 见徐茹语气轻蔑,小和尚毫不留情地撵人。 刷,刷,刷,香客们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徐茹身上。 徐茹脸腾地涨成了紫茄子,嘴唇蠕动,想说什么,想起这终是寺庙,菩萨面前,容不得她放肆,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间。扭头朝寺门口张望,络绎不绝的香客中,她根本看不到黎君的影子,有心出去看看,再回头发现穆婉秋已没了影,她心一凛。 她不会从后门跑了吧? 念头一闪,徐茹抬腿就追了上去,出了侧门,远远地瞧见穆婉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跨入后院一个小小的经堂,她长出一口气。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穆婉秋沉静地跪在蒲团上,双眸微闭,虔诚地念着。 浑身像长满了虱子,跪在穆婉秋身边的徐茹身子不停地扭动,不时地回头看看经堂外宁静的小院,又看看仿佛进入了无我状态的穆婉秋。 她这样子,要等到什么候?! 第三十章 脱壳(下)  终于,心里长满草的徐茹再忍不住,她腾地站起身来。 几步来到经堂外,随手招呼远远地候着的翡翠,“…在这儿好好看着。” 翡翠忙应了声是。 在先前黎君停留的地方寻了几个来回,哪有他的影子,连那辆豪华气派的蓝色马车也不见了踪影,徐茹跺跺脚,“他一定是等不及,先走了!” 猛回头望着寺内,徐茹恨恨地咬了咬牙,“…让你先张狂一时,等你的钱花完了,我爹厌倦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太阳渐渐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球,染红了西面半边天。 “…她还在念?”踱了几步,徐茹回头问守在一边的翡翠,语气颇为不耐。 太阳就要落山了,再晚了,天黑前就赶不回去了! “是…”翡翠伸头朝经堂里瞄了一眼。 几步冲到门口,瞧见那儿纤细的身影,徐茹紧紧地握了握拳,又返回身来。 又转了几圈,眼见西面大半个火红的圆球已隐没在山里,四处已朦朦胧胧起了一层灰白色,徐茹再忍不住,抬脚跨入经堂,“你要念到几…”一把抓住那纤细的身影,徐茹问道,话说了一半,她怔住了,眼前一个面色清丽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怯怯的眼看着她,哪是穆婉秋?“你…你是谁?” 她又向四处看去,哪有穆婉秋的影子? 又回头抓住那小姑娘,“你是谁?先前在这儿念经的那个人呢?” “你是说那个黑黑的,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的小姐?”小姑娘惊喜地抬头问道。 “就是她…”徐茹点点头,“她去哪了?你怎么穿了她的衣服?” “…你终于来了!”小姑娘惊喜地站了来,又跌了下去,她低了头不停地揉着两腿,嘴里抱怨道,“跪了一下午,腿都麻了,你怎么才来?” “你…”徐茹疑惑不解,恼怒地一把抓起小姑娘,“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穿了她的衣服替她在这儿念经,直到她的朋友来叫才能起来…”小姑娘嘻嘻笑道,“她还说,我如做好了,连这套衣服都送给我…”她爱不释手地搓揉着身上一套崭新的粉红色百合纱裙,“…上好的绡纱,就为这套衣服,我念一下午经也值。” 小姑娘说着,甩开徐茹,又低了头继续柔跪麻了的两条腿,“你既然来了,我就走了,我娘一定在家等急了。” “你…”徐茹脸色由红变紫,继而变的青黑,上前一把抓起小姑娘,抬手打去。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女施主,菩萨面前,还请自律…” 手掌贴着小姑娘的脸颊停在了那儿,徐茹瞪着一脸错愕的小姑娘,“她去哪了?” “她从那儿出去了…”小姑娘下意识地指向佛像右侧。 一把松开小姑娘,徐茹抬腿向右边走去。 被敦在地上,小姑娘狼狈地爬起来,拿起蒲团边穆婉秋留下的黑纱帽,戴在头上一边试着,瞟了眼徐茹的背影,嘴里嘟囔道,“什么啊?她那么幽雅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朋友…” 绕过佛像,徐茹才发现,原来这经堂还有个后门,她一步迈出后门。 门外清风徐徐,隐没在西山后的殷红的太阳仅剩下一抹惨淡的光芒,映在寺庙西北角朱红色的小月亮门上,如雾,如血。 … “驾…架…”车夫用力地甩着鞭子,车前的枣红马一声长嘶,撩开蹄子拖着马车使劲地往前跑。 才下过雨,尘土不多,顺着车窗,穆婉秋能望出老远,掀着后车帘,她不安地向后瞧着,纤细的身子随马车不停地摆动。 “…她们追不上来。”黎君悠然地摇着折扇,“沿路我都安排了人,即便她发现的早,也会被我的人绊住。”用折扇指着前面,“前面不远就是个三岔口,过了哪儿,分辨不出我们走哪条路,她们想追也难。” 没回头,穆婉秋望着地上留下的一趟浅浅的车辙皱眉,“才下过雨,车辙这明显,她们怎么分辨不出?” 他这个马车要比寻常的马车宽上一倍,即便后面有马车驶过,也遮不住这辆马车的辙痕,细心的还是会辩出来的。端详着这辆极其奢华的马车,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就是有钱嘛,何必这么张扬? 身临过险境,才知道什么叫低调隐忍。 叹息的同时她也想起前一世张扬跋扈的自己,暗道,“…原来我那一世真的很蠢。” 扭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穆婉秋一会儿,黎君缓缓道,“你放心,前面三岔路口还有两辆同样的马车等在那儿,我们一过去,他们就会同时驶向不同的方向,一样的车辙,再难分辨的…” 声音低迷醇厚,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穆婉秋的心瞬间定了下来,她刷地放下车帘,软软地倚在了坐上,这一刻,她有种虚脱之感。 平安了,她终于平安了! 从博弈坊出来,身怀巨款的她,就一直惦记着怎么能平安离开平城,尤其后来身陷知府衙门,她更是寝食难安。 “…阿秋谢黎公子相助。”只片刻,穆婉秋便恢复了平静。 “白姑娘此去有何打算…” “这…”穆婉秋有些犹豫,黎君虽救了她,可经历了两世,她直觉地不相信任何人。 “…白姑娘可是大业白家之后?”见她迟疑,没为难她黎君转而问道。 “…白家?”穆婉秋微微一怔,“黎公子可是说大业有名的白记大香坊?” “就是…”黎君点点头,“白姑娘难道…” “不是…”穆婉秋摇摇头。 “那…” “阿秋打算盘个小香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略一犹豫,穆婉秋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他总是可信的。 “…白姑娘会调香?”如午夜星辰,黎君眼底闪过一道熠熠的光彩,黎家是调香界的大佬,他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才! “可以学啊…”拍拍怀中的魏氏调香术,穆婉秋自信满满,“我要做大周最好的调香师!” 调香师可不是有银子就能学会的! 以为她是指怀里有银子,黎君哑然失笑,“不知白姑娘看好了大业哪家香坊,如不见弃,我可以帮着引荐一二…” 第三十一章 谷琴  大周顶级的调香师都聚集在香都大业,听穆婉秋话里话外对大业很熟悉,黎君想当然地以为她是要去大业。 去大业?! 一瞬间,穆婉秋想起了她不堪的前世,想起了他,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她身子止不住微微发颤,脸色瞬间变得纸一样的白。 是的,要做最好的调香师,她应当首选大业,何况,她对那里的人和事熟得不能再熟,就像自己掌中的纹。 有一瞬间,她想,她应该回去复仇的。 暗暗咬了咬牙,穆婉秋强压下了心头刚刚泛起的那股冲动,是的,他就在大业,去大业,凭借一些先知,她是有复仇的机会的,但是,她总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怀绝技的恶奴穆钟又在那里,去了大业,她更有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沦落青楼。 眼前的黎君虽然可信,可以利用来复仇,奈何天妒英才,他不过还有一年的寿命,如何能照应得了她? 看来苍天也不允许她轻易地逆天改命啊,穆婉秋失神地喃喃道,“大业,我不去哪儿…” 复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这一世要活的清白,活得像个人样,相信她泉下的父母也不希望她被仇恨迷了眼,再一次沦落风尘,跳入火海! “…不去那儿?”看着穆婉秋瞬间变苍白的脸,黎君眼底有丝困惑,“那白…” 正说着,一阵剧烈的波动,马车向黎君的方向歪去,神不守舍的穆婉秋整个身子从座上栽了下来,她吓的猛地闭上了眼。 还好,马车没倒,歪到一定角度停住了。 “公子把住了…”车夫甩着鞭子,使劲地吆喝着枣红马,“前面突然窜出一条狗,奴才一搂僵绳,车轮陷到泥吭里了…” 缓缓地,眼睛睁开一条缝,迅速地变的圆圆的,穆婉秋的心通地跳了下,她正八爪鱼似的趴在黎君身上,她们脸对着脸,不过寸余,他呼出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脸上麻麻痒痒的,紧贴着的胸口,让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经历了两世,她早已如古井的心此时也止不住通通通地跳啊跳。 小手支着他,穆婉秋用力地仰了仰头,想离他的脸远些,正对上他一脸古怪的表情,穆婉秋一阵错愕,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一个坚挺的硬邦邦的东西。 曾在风尘中打过滚,不用猜,穆婉秋也知她手里握到了什么! 有一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像被马蜂蛰了下,穆婉秋迅速地松开双手,想站起身来。 不曾想,失去了凭借,她整个身子又栽了下来,实实活活地跌在黎君身上,感觉脸庞滚烫滚烫的,她想,不是涂了一层黑色,她的脸现在一定像煮熟的大虾,一边想着,穆婉秋正要再爬起来,车身又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索性任命地闭上了眼。 装晕。 “…公子没事吧?”马车终于被赶出了泥潭,在官道上停下来,脸色瓷白的车夫收了马鞭,恭恭敬敬地站在车门口,语气中带着一股惶恐。 “公子,白姑娘…”久久没听到回音,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没事吧?” 说着,他伸出手去,在车帘边被一股无形的力阻止,车夫的手悬在了半空中僵偶般站在那里,有些无措。 “没事儿…”车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声音,“你继续赶吧…” “是,是…”如特赦般,车夫连说了几个是,翻身跳上车辕,猛甩了一声鞭子,“驾…”车轮又吱呀吱呀地滚动起来。 随着马车的启动,穆婉秋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双手抱握于前,她偷偷朝黎君嗳去。 黎君正静静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她脸上一热,迅速地移开目光,旋即想到,“…我怕什么?”又迎了上去,一双空灵的大眼如山涧泉水,清澈见底。 见她只一瞬间,便恢复了镇静,轻灵的双眸不含一丝杂质,黎君眼中多了一抹赏识,他收回目光,轻摇折扇,“不去大业,白姑娘打算去哪儿?” “朔阳…”穆婉秋掀起马车侧帘,向外看着,“朔阳也有许多香坊。” “…朔阳?”黎君眉头紧了紧,“白姑娘想做顶级调香师,当去大业,朔阳不过是香料的产地,很少生产成品香,想要调香,当属大业…” 朔阳只是香料炮制的地方,那里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调香师的! “我知道…”穆婉秋眼睛一直看着车外,语气淡淡地。 “黎家在香界也算有名,在大业的作坊也不少…”黎君扭头静静地看着她,“白姑娘愿意,我可以把你引荐给黎家的顶级调香师谷琴谷大师,让她亲自带你…”收回目光,他五指轻碾,刷地打开折扇,“想是白姑娘也听说过,谷大师是大周属一属二的调香师…” 大周的调香师一共分五个品级,三级调香师,二级调香师、一级调香师,高级调香师,顶级调香师,在往上,能够通过调治,创造出自己意念中新颖和谐的香气来——创香,那就属于调香宗师了。 目前来看,除了几十年前昙花一现的魏氏,大周还没有真正的能创香的调香宗师。 相对来说,身为顶级调香师的谷琴谷大师,已经是最高级别了,能做她的徒弟,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 谷琴!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穆婉秋扶车帘的手指颤了颤,她就势刷地放下车帘,眼睛却没离开那深蓝色的万福纹丝绒窗帘,她紧抿着唇,暗暗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静多了,才扭过头,倚向身后的靠背,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想自己做掌柜啊…” 刷的一下,黎君猛合上折扇,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穆婉秋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一双空灵的大眼恍如幽黑幽黑的深潭,闪着一股莫测的光,有一瞬间,黎君直觉得这双眼很幽深,很神秘,恍然间有一股他看不见的孤寂荡漾着。 “前面岔路口有人接我…”微微侧目,穆婉秋说道。 “好…”收回目光,黎君应了声好。 嘴唇蠕动了半天,穆婉秋最终也没发出声音。 车内沉寂下来。 一股异样的情愫弥漫在并排坐着的相距咫尺的两人间。 第三十二章 赠玉  “驭…” 猛一声吆喝,车夫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公子,前面有两个童子拦住了马车,说是想见白姑娘…” “是墨雨、墨雪…”从沉思中惊醒,穆婉秋一把撩起车帘,见黎君疑惑地看过来,欣然解释道,“就是那天求雨的两个童子,被我买了下来…” 审量了她一眼,黎君跟着看向车外。 “小姐…”一眼瞧见穆婉秋,墨雪兴奋地叫起来,“真的是小姐!”回头抓着他哥哥,“小姐没有骗我们,没有抛弃我们,这下爹娘可以放心了!” 瞧见墨雨定定地看着车里,墨雪又回过头,才瞧见一身白衣,儒雅飘逸,自在如天边浮云的黎君,嘻叫声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睛。 这就算传说中神仙一样的黎公子? 她竟能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他! “…您就是黎公子?”墨雨扯了把呆鸟般的妹妹,望着悠然跳下马车,回身搀扶穆婉秋的黎君,“小姐那日求雨时,我见过您。” “娘说过了,以后要自称奴才…”清醒过来,墨雪很不满哥哥对黎公子不敬。 “娘是说对着小姐要自称奴才…”不满妹妹对黎君一脸的痴迷样,墨雨扭头瞪了她一眼,“黎公子又不是小姐!” “好了…”扶穆婉秋站稳了,黎君拍了拍墨雨的额头,“以后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公子不随我家小姐一起走吗?”面对一直崇拜的偶像,墨雪不死心,她睁着黑糊糊的大眼问。 “公子要去大业,和我们不同路。”穆婉秋把她拉到一边,朝黎君微微一福,“感谢公子一路相送,阿秋告辞了…” “路上小心…”黎君含笑点点头,想起什么,他从腰间摘下一枚鱼形玉佩,递给穆婉秋,“朔阳的姚记香料行是黎家的老主顾,白姑娘去了那儿,如遇到困难可以持了这玉佩去找他…”又道,“他日白姑娘到大业,也可持了这玉佩去黎家的产业找我…” 有这玉佩引荐,她到朔阳倒是省了很多麻烦,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 略一犹豫,穆婉秋就伸手接了过去,“多谢黎公子。” “快走吧…”看看就快落山的夕阳,黎君说道,“再晚就错过住宿了…” 朝他深深一福,穆婉秋扶了墨雪走向停在远处的马车,手抚着温润的碧玉,不自觉想起一年后这个神仙似的人物陨落于梓潼镇的事儿,穆婉秋身子一震,她猛地转过身来,低低地叫了声,“黎公子…” 正要上车得黎君回过头来,穆婉秋紧抿着唇,不知话该怎么说,四目相对,久久,黎君转过身,利落地跃上了马车。 望着那豪华的深蓝色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穆婉秋叹息一声,牵着墨雪的手问,“…没人知道你们是来接我的吧?” “小姐放心…”墨雨抢着回道,“我娘…奴才的娘跟邻居们解释说,要让我和妹妹去远房的老姨家避一避…”指着候在路边的马车,“这马车都是娘偷偷雇的,车夫认识爹,很托底…” 听墨雨别扭地自称奴才,穆婉秋笑着摇摇头,凡事总有个习惯过程。 劳碌了一天,穆婉秋早早地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逃脱了知府衙门,这一夜穆婉秋睡的很香。 睁开眼睛,已经日出三杆了,一骨碌爬起来,摸摸枕下的银票和怀里的魏氏调香术都在,穆婉秋松了口气,自失地笑了笑,“从柱子家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睡的这么香,竟一点警觉都没有。” “小姐终于起来了…”墨雪端了一盆水进来,伺候她洗漱了,墨雪拿着穆婉秋昨天穿的那套洗的发了白的衣服,“小姐怎么竟喜欢穿这种衣服?”见穆婉秋诧异地扭过头,又解释道,“奴婢听娘说,你那日进博弈坊,就穿成这样…” 接过衣服,穆婉秋哑然失笑。 哪是她喜欢穿破旧的衣服,这是昨天临时和寺庙里的那个小姑娘换的,她之前也做了很多衣服,可惜,怕徐大人生疑都留在了知府衙门,昨日除了银票和马永媳妇给做的那套衣服,她什么也没带。 “小姐先用饭吧,快凉了…”刚换好衣服,墨雨就端了饭敲门进来,“李大叔已经套好了马车,问您什么时候动身?” 李大叔是墨雨娘给雇的车夫,叫李辰。 信步来到窗口,马车已套好了,车夫李辰正蹲在车边抽旱烟袋,穆婉秋想了想,回了头吩咐墨雨,“…去告诉他,我们先到镇上转转,让他歇了吧…” 身上有银子,穆婉秋不想委屈自己,带着墨雪墨雨来到小镇上最大的绸缎庄,一改前世的张扬,她为自己挑了几套颜色低调,质地和做工却及为精美的衣服,又给墨雪墨雨各买了两套,出了绸缎庄,穆婉秋接着又去了水粉店… 兜兜转转,三人在镇上用了饭,回到客栈已过了正午,李辰哈着腰迎上来,“…白姑娘今日还动身吗?” “…怎么?”今日为什么不能动身了,穆婉秋有些不解。 “…小的打听过,从这儿一路向南,要三十多里路才能到下个镇子打尖,就是马上动身,怕是也得天黑能到。” “噢…”哦了一声,穆婉秋看看天色,“那就动身吧…”回头吩咐墨雨,“…把东西直接搬上车吧。” 墨雨欢快地应了声是。 “转了近两个时辰,小姐也累了,不如就在这儿住一宿,明儿再走吧?”墨雪建议道,转了一上午,她也累了。 最主要,她很想马上就试试新衣服。 墨雨停了脚看穆婉秋。 李辰目光闪闪,也期待地看着她。 那些日常用品是必须买的,她才花了些时间,就这么盘亘在客栈里,穆婉秋还真怕徐大人派人沿路追上来,抬头看看日头,“…走吧。” 还好,利落地套了马车,李辰快马加鞭,到了下一个镇子天刚刚擦黑,还模糊能见到人影,一行人直接找了家大客栈住下。 用了晚饭,穆婉秋斜倚在客栈的大炕上,微笑着看墨雨墨雪试新衣服。 “…我袖口的花比你的俊,颜色也好!”墨雪扯着袖口让墨雨看,小脸红扑扑的,没一点颠簸的痕迹。 穷人家的孩子不分男女,身为双胞胎的她们打小就穿一样的衣服,穆婉秋是看着她们大了,就特意分了男女装买,给墨雪挑的是花衣服,这让一直随哥哥穿灰布衣服的墨雪极度兴奋。 “…啐”墨雨不屑地啐了口,“女人才穿这种花湖柳梢的衣服”挺了挺胸,墨雨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更有男子气。 “你…”墨雪黑糊糊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水,她扭过脸去,“人家本来就是女孩子嘛…” 墨雨一愣神,他傻乎乎地看着妹妹,恍然才想起她原来是个女孩子,就挠了挠头,拉了墨雪的手想哄一哄,余光瞥见穆婉秋正笑咪咪地看着他,又不自在起来。 “…好了,好了”看着墨雨的脸也红起来,穆婉秋及时开口,你们的衣服都好看…”又看看窗外,“不早了,都早点歇了吧,明儿还要起早赶路…” 早一天到朔阳,她也能早一天安顿下来。 “奴婢这就收拾…”轻快地应了声,墨雪甩开墨雨的手,爬上炕去挡窗帘。 第三十三章 失窃  啊… 穆婉秋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 迷茫地看着微微发白的窗口,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慌乱地向怀里摸去,魏氏调香术还在,她稍稍镇静了些。 呆坐在那儿寻思了会儿,似乎不是梦魇,刚刚她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惊醒,那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一直还在,她的心还在突突地乱跳。 眼睛扫向四处,案上昨日买的东西都在,她目光又回到了窗口,身子不禁一震,“这窗帘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半?”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临睡前墨雪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手下意识地摸向枕底,穆婉秋顿时像被抽干了血,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她昨夜藏在枕下的一百万两银票不翼而飞! 呆坐了良久,穆婉秋才透过一口气来,强压下一颗扑扑乱跳的心,她跪爬到窗前,轻轻一推,吱呀一声,窗户竟被推开了,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穆婉秋顿时清醒了许多。 调整了下姿势,她端坐在窗前,一弯清冷的月牙苍白地挂在树梢,远山近树,茅屋矮墙,一切都朦胧胧静悄悄的,只一习习扑面而来的凉风让她越来越清醒,渐渐地,稀疏的星辰一颗颗地陨落在天际,一声高亢的鸡鸣,让穆婉秋回过神来,她猛地关上了窗户,刷地拉上窗帘。 看了眼睡得脸红扑扑的墨雪,略一沉吟,穆婉秋趿鞋下地动手翻检起来。 昨日采买的东西一样没少,甚至揣在衣兜里的十几两碎银都还在,很显然,对方就是奔那百万两银票来的。 目光落在黎君昨日相赠的鱼形玉佩上,穆婉秋苦笑,“偷了银子,却不杀我灭口,不怕我报官追查,这是想逼我回头啊…”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可惜,这一世无论多艰多苦,我穆婉秋都不会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会认任何人为主!” “墨雪…”刷地转过身,穆婉秋冲炕上喊道。 懵懵懂懂睁开眼,墨雪环视了一圈。 一眼瞧见站在地上的穆婉秋,她一骨碌坐起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竟睡过了头…”她一边说着,一边趿鞋下地,“奴婢这就去打水…” “别自责了,你是中了迷香…”穆婉秋声音淡淡的。 “迷香…”一脚踩在鞋子上,墨雪傻在了那儿,她听爹说过,住了黑店才会有迷香。 好半天,墨雪才回过神来,慌乱地穿了鞋,她用力地闻着,“怎么会,小姐挑的是这镇上最大的客栈啊,都说这儿的信誉最好,怎么会是黑店?” 她爹说,只有那种鱼龙混杂的马车店才容易是黑店。 “别闻了,我已经把香气放出去了。”穆婉秋不仅不慢地穿着衣服。 墨雪机械地点点头,呆愣了片刻,又一下扑向桌案,去抓她的新衣服,“小姐,我们的新衣服有没有丢…” “衣服都在…” “那…”墨雪傻呼呼地看向穆婉秋,“我们丢了什么?” “一百万两银子…”穆婉秋头也没抬,继续穿着衣服的。 “…天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沉寂的客栈。 穆婉秋惊的一哆嗦,她从没发现,墨雪那么瘦的一个小人,竟能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抬头向墨雪看去,她正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她。 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穆婉秋快步走向门口。 “客官,您怎么了?”穆婉秋一开门,正迎上举手要敲门的店小二,他使劲倾着身子,踮脚伸头往里瞅,“…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事…”穆婉秋手把着门不让他进,“…是丫鬟做了噩梦。” 这还是平城的辖区,一百万两白银,这么大的数目,她一旦报了官,立马就会被上报到府衙,徐大人第一个就会知道,她刚骗了他,即便没了银子,徐大人也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银子已经丢了,报了官能不能找回来还在两可,即便找回来,有徐大人在,也未必是她的了。 想通了这些,穆婉秋自动地压下了此事。 钱财是身外之物,重要的是好容易逃出来了,她不能再落入官府,不能再受制于人。 “噢…”又伸头往屋里瞧了瞧,店小二不满地嘟囔着,“这一大早的可吓死人了,一店的客人都被你们吵醒了…”回了头撵听到叫声聚上来的店客,“都回吧,都回吧…没什么好看的,是小丫鬟做了噩梦…” 倚着门,听道外面渐渐地清静了,穆婉秋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迈步,又一阵敲门声,墨雨急促而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姐,妹妹怎么了?” 瞟了眼呆鸟般僵立在那儿的墨雪,穆婉秋回身打开门。 “…出了什么事?”车夫李辰闪着精光的眼,立在墨雨身后。 “没事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穆婉秋招手让墨雨进屋,“是墨雪做了噩梦,李大叔先回吧。” “这…”李辰搓着两手,“…白小姐真的没事?” 穆婉秋点点头,随手关上了门。 一转身不觉怔住,刚刚还呆头鹅般傻站在那儿的墨雪,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小姐刚刚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说的是真的?”墨雪跟着穆婉秋来到椅子边,扶她坐好。 她本来就丢了银子,怎么会是假的? 看了墨雪一眼,穆婉秋没言语,伸手捡起桌上的鱼形玉佩抚弄着。 “…怎么回事?”没敢问穆婉秋,墨雨瞪着妹妹。 “…小姐说她丢了银子,吓死我了。”墨雪笑嘻嘻地拍着胸脯。 “…银子?”墨雨疑惑不解。 “…就是从赌场赢来的那一百万两银子”墨雪看着穆婉秋,“昨夜这屋里遭了贼,有人给我和小姐下了迷香…” “迷香…”墨雨脸色大变,回了头看穆婉秋,“是真的?” “嗯…”穆婉秋点点头,“我压在枕下的那一百万两银票不见了…” “这…”墨雪张大了嘴,又要叫,被穆婉秋一把捂住。 “…这是真的?”一得了自由,墨雪就迫不及待地问,声音压得低低的,那神秘样让穆婉秋直想笑,“…丢了这么多银子,您怎么还会这么平静?” 曾经被活活地逼死过,相比起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穆婉秋叹息一声,“已经丢了,难道要嚎啕大哭?” “可是…可是…”墨雨有些结巴。 那可是一百万两啊! 可以供他们花上几世几世几世的啊! “好了,别发呆了”穆婉秋指着一边的椅子,“你们坐下…” “小姐…”看到穆婉秋神色从没有的严肃,墨雨墨雪哪里敢坐,忍不住怯怯地叫了一声,笔挺地立在一边。 “…我的银子确实丢了”也没勉强他们,穆婉秋注视着手里的鱼形玉佩,“以后,怕是也不能带着你们了…” ~~~~ 强推了,嘻嘻,今天太晚了,明天加更一章~~~ 第三十四章 决定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小姐是要把奴婢卖了?” “小姐是要把奴才卖了?” 墨雨、墨雪双双尖叫出来,尽管极力压低了声音,可听起来还是凄厉得揪心。 穆婉秋身子颤了颤。 墨雪一把抱住她,“求求小姐千万不要买了奴婢,奴婢什么苦都能吃…”跪爬了几步,一把抓起案上的新衣服塞给穆婉秋,“奴婢不要新衣服,不要了,小姐把这些都卖了,换些银子,奴婢一天只吃一顿饭就行…”她泣不成声地说道,“求小姐千万别卖了奴婢…” “奴才也不要新衣服,求小姐留下我们…”墨雨倔强地仰着头,虽没有像墨雪那样嚎啕大哭,可那黑漆漆的眸子里却盛满了哀求,莹光闪闪。 “瞧你们急的…”穆婉秋伸手拽他们起来,“我话还没说完呢,都先起来…” “不…不…”两人使劲地摇着头,“小姐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你们也知道,我银子丢了…”见两人执意不起,穆婉秋叹息一声,指着桌上的碎银,“连押在柜台上的那锭银子算上,我统共不到三十两银子了,我一个人能不能到支撑朔阳都难说,又怎么带你们?” 又不是死物,不吃草不吃料的说带就带了,她们是每天都要张口吃饭的。 小姐还是要卖他们! “小姐!”墨雪凄哀地叫了一声,刚止住的眼泪又刷刷地落下来。 墨雨只倔强地仰着头,注视着穆婉秋不言语。 “我不是要卖你们…”拉过墨雪的手,穆婉秋把那枚温热的鱼形玉佩塞到她手里,“我是打算让你们带了这枚玉佩去大业找黎公子…”微顿了顿,“求他教你们武功。” “武功?”墨雨目光闪闪地亮起来,他不确信地看着穆婉秋。 “你们也看到了,不管我攥多少银子,如果没有能力保护,这些就都不是我的…”穆婉秋勉强扯了个笑,“让你们去学武功,就是为了以后回来保护我,给我看家护院…” “真的…”大睁着眼睛,墨雪眼泪还没干,就咧嘴笑起来,“小姐真的不是不要奴婢了?” “嗯…”穆婉秋点点头。 “可是…”笑了一下,墨雪脸色又苦了下来,“以后就没人伺候小姐了?”又一把抓住穆婉秋,“奴婢听娘说,从这儿去大业得一个多月,奴婢不知道路啊!” 也是! 穆婉秋也回过味来,此去大业,一路茫茫,这两个孩子能走到吗? 目光落在案上那十几两散银上,就这点银子,若给了他们,她如何去朔阳? 又如何在那儿落脚? “小姐放心,奴才就是要饭吃,也要把妹妹带到大业,学好了武功回来保护您!”一把将妹妹扯到一边,墨雨倔强地说道。 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墨雪瘪瘪嘴,眼泪又刷刷地落下来。 “…要饭?”穆婉秋喃喃道,从柱子家出来那段艰辛的历程又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小姐…”墨雨倔强地叫了一声。 他很向往能学一身好功夫,回来保护眼前这个玉女一般的主人! 只有他身怀绝技,在她眼里才是有用的人。 紧蹙眉头,目光落在墨雪手里的鱼形玉佩上,穆婉秋心一动,她想起了前世替他收集的情报:大业的黎家和平城的曾家,两家一明一暗,都是**,后来太子被废,曾家和黎家也一先一后双双落马。 同为一个人效命,黎家和曾家暗中应该是有联系的! “这样…”略一思忖,穆婉秋抬起头,“这离平城不过一小天的路程,你们拿着玉佩去曾家,嗯…”想了想,“就说是受黎公子之托,让曾家派人把你们送到大业?” “…曾家!”墨雪大眼眨了眨,“小姐是说平城的曾大老爷?”见她点头,墨雪头摇的像波浪鼓,“不行的,黎家是香界老大,曾家的生意从不涉足香界,他们两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没来往的,这么冒昧地去了,怕是…” 怕是她和哥哥在门口就会被轰了出来! 毕竟,曾家也是在平城跺跺脚大地都颤的人物,是连知府徐大人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没事,他们不会轰你…”穆婉秋自信地说道,“你们只管去就是。” 小姐料事如神,连天上的龙王爷都给她面子,连降了三天雨,她说没事,就应该没事,见穆婉秋如此自信,墨雪抿着小嘴点点头,没再言语。 “可是…”想起什么,墨雨不死心地说道,“奴才在知府衙门戒斋时曾听衙役们说,黎家人每次来平城,都只和徐大人打交道,从不登曾家的门,还说…”他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想着,“还说曾家得罪了个大人物,遇到了大麻烦,官府的人都躲着他们呢…”怕穆婉秋不信,又强调道,“您没见,连求雨这么大的事儿,徐大人都没让曾家参与?” 得罪了大人物! 穆婉秋猛一激灵,她抬头问,“今天是初几了?” “七月二十九啊!”墨雪扳着手指头数,“您二十二求的雨,今儿是第七天…” “七月二十九…”无意识地喃喃着,穆婉秋眼睛候地一亮。 她想起来了,前世的这一天,他以私自典收宫廷御品为由,带兵连夜搜查了曾家的暗庄大有典当行,结果没搜出私藏的宫廷御品,却搜出了曾家和太子往来的密函和贿赂给太子三千万两黄金的证据,英王借此诬陷太子私敛财富,有结党篡位之心。 前世的今日,在平城跺跺脚大地都颤的曾家大老爷锒铛入狱,后来太子因此被废,他因截获太子篡位的证据有功,从此官运亨通,直至晋升为护国大将军。 他是她的男人,是她那一世用了全部身心爱着的男人,本以为他升了官,她会跟着荣耀,谁知,他升了官却是她的死期! 怕重蹈命运的覆辙,这一世她不敢回大业,不敢去复仇,可却并不等于她放弃了,有这样哪怕一点点能改变他未来一路亨通的官运的机会,她也绝不放弃! 紧握着拳头,穆婉秋的指甲都抠到了肉里,她狠狠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久久,她用异常平静的声音吩咐道:“…叫李辰过来。” 第三十五章 安排  第二更,明天要起早飞郑州,只能一更了… ~~~~ “小姐这是…”墨雨满眼疑惑。 “快去…”穆婉秋声音不容置疑。 墨雨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出去。 “大叔…”没等李辰问安,穆婉秋开门见山地问,“现在就动身,一路马不停蹄,大约什么时辰能到平城?” “这…”李辰望望外面已经大亮的天,寻思了一会儿,“去了晌午打尖吃饭,最快也得酉时末…”见穆婉秋沉吟,又解释道,“马一天不休息,过晌就没劲跑了…” “酉时末…”穆婉秋喃喃道,前世不止一次听他炫耀这段经历,好像是在亥时左右突击包围的大有典当行。 酉时末到亥时还有近一个时辰,应该来得急! “好…”穆婉秋果断地点点头,指着墨雨墨雪,“就辛苦大叔马上去套车,带着他俩立刻回平城,直奔曾家!” “…只带他俩?”李辰一阵错愕,“白小姐不回去?” 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可是…”李辰一阵紧张,他搓着两只长满老茧的手,“这…这…”转头看着墨雨,“雨儿他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您送到您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不过半天的路,在镇上随便雇个车就到了,大叔按我吩咐去做就是。”穆婉秋轻描淡写地说道。 “小姐…” 小姐不是要去朔阳吗,怎么会只有半天的路程? 墨雪开口想问,对上穆婉秋投过来警示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大叔一定要快,这关系到曾家的生死!” “…曾家的生死?”李辰无意识地喃喃着,突然像被雷劈了一下,他一激灵,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套车,就去套车,一刻也不敢耽误!” “小姐…”望着李辰出去的背影,墨雨疑惑地叫道。 “…准备笔墨”穆婉秋沉静地吩咐道,又转向墨雪,“快点收拾收拾,一会儿套好了马车,你们就跟着走…” 还想再问,见穆婉秋兀自扯了块白绢在案上铺好,墨雪忙利落地收拾起来。 健笔如飞,穆婉秋很快就写好了信,那边墨雪已经收拾停当。 “奴婢走了,小姐以后就没人伺候了…”捧着包袱,墨雪黑糊糊的眼里溢满水雾。 “给你们一年的时间…”穆婉秋低头吹着丝绢上的墨汁,“一年后我去找你们…”她轻松地笑着,“那时我应该已开起了香坊,到时你们都给我做保镖。” “嗯…”墨雪使劲点点头。 折好丝绢,穆婉秋亲自塞入墨雨的里衣藏好,贴着他耳朵交代起来。 墨雨的眼睛越睁越大。 “小姐…”直到她交代完,墨雨才疑惑地问,“这样能行吗?” “…行!”穆婉秋捡了两块碎银递过去,“路上买饭吃。” “小姐…”墨雨使劲往外推,“按您说的,奴才到了曾家就有银子了,这些您留着用吧,朔阳那么远,您没银子怎么成。” 看着桌上捉襟见肘的那点碎银,穆婉秋摇头失笑,一夜的功夫,她便从百万身价变的一贫如洗,暗叹道,“即便重活了这一回,老天也不让我投机取巧啊…” 想要逆天改运,她得一步一个脚窝地走下去! “银子都丢了,小姐怎么还这么开心?”见穆婉秋看着桌上的碎银笑,墨雪嘟囔道。 “你懂什么?”穆婉秋敲敲她的脑壳,“这叫夜财不肥,偏财不富,那些银子得来太容易,原该去了。” “夜财不肥,偏财不富?”墨雪忽闪着两只黑糊糊的大眼睛,“爹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偏财不富!” 这话好像是那么说的。 穆婉秋眉头一挑,把碎银塞到她兜里,“快走吧…” 见穆婉秋高兴,墨雪也开心,轻巧地应了声是,拎着包袱拽了墨雨就往外走。 见妹妹收了银子,墨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倔强地一甩胳膊。 “哥…”墨雪错愕地看着他。 “小姐…”对上穆婉秋严厉的眼神,后话卡在了墨雨的喉间,他抿了抿嘴,忽然抬起头,“按您说的,如果都应验了,您就是曾家的大恩人,小姐不如随奴才一起回去吧。” 依托于曾家的庇佑,总比她一个人流浪好。 “对啊…”墨雪也回过味来,“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回平城? 投靠曾家? 想起那日博弈坊中,她那么张扬,曾家二爷都不肯出来相见,穆婉秋暗道,“那日他一定是见过我的,显然是不屑结交,如今落魄了,以功相挟去求他收留,全落了下层,他即便待我若上宾,心里也是不屑的…” 重要的是,今日失窃明显是有人逼她回去,她若真去了,岂不正中了那人的圈套? 更何况,平城还有一个饿狼般的徐大人! “小姐…”墨雨摇着她的胳膊。 “快走吧,再晚就怕来不及了…”穆婉秋抽回手,向外推他们。 “小姐…” “我是打定主意要做调香师的…” 曾家从不涉足香行,小姐去投靠了也做不了调香师,墨雨瞬间便明白了穆婉秋的意思,他拉了妹妹语气强硬地说道,“一年后小姐一定要去接奴才回来!”伸出拳头朝她挥了挥,“小姐一定要记住您今天的话!” 穆婉秋轻笑着点点头。 虽然兜里的银子捉襟见肘,但穆婉秋还是雇了辆马车,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此去朔阳迢迢百里,她不想再一步一步地量,虐待自己的脚了。 一个人行走,怕错过打尖得地儿,穆婉秋早早就找了家便宜客栈住下来;用过晚饭,关了门,穆婉秋就拿出魏氏调香术来看,去朔阳的路很长,这期间能利用了学一学调香也是好事。 从头开始,翻了还没两页,穆婉秋就沮丧地把书扔到了一边。 她发现,除了前世接触过的麝香等几种类似春药的香外,别的她一无所知,尤其书里提到的那一大堆香料名,别说见过,就是听她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游刃有余了。 不认识香料又没人指点,她看魏氏调香术就像看天书! “以前常听武师说,没有基础又没人指点,一个人即便得了上乘武功秘籍,也未必看得懂练得会,就是这个道理吧?”面对天书般的魏氏调香术,从没涉足过调香这一行的穆婉秋暗叹一声,“看来,要学调香术,我还不能心急啊!” 收起书,穆婉秋来到院中,望着隐没在西山后,紧剩半个轮廓的红彤彤的夕阳,不觉想起了墨雨墨雪,“不知他们走到哪儿了,不会有事吧?” 第三十六章 传信  一辆马车飞驰在通往平城的官道上。 “驾…驾…”李辰拼命地抽打着马背,他恨不能那匹大黑马能生出双翅。 “大叔…”墨雨双手紧紧抱着车辕,探出头去,“小姐说戌时前赶到就行,您千万别把黑驹给打死了!” 黑驹是墨雨给大黑马起的名字,几天功夫,他已和黑驹生出了感情,听着车外啪啪的鞭子声,他心疼的直蹦。 “…回去!”李辰回了头黑着脸吆喝他,“扶好了,仔细摔下去!” 对上李辰青黑的脸,墨雨一吐舌头,刷地把头缩了回去。 比穆婉秋预期的快,在李辰的催赶下,他们不到酉时就进了平城,原本就是平城人,轻车熟路,李辰直接把两人带到了曾家大门外。 “驭…”叫停了马车,李辰长舒了口气,回头叫道,“到了,下来吧…” “谢谢大叔…”墨雪脆生生地喊道,掏了一块碎银递给他,“大叔回去打壶酒喝。” “车费你爹都给了…”李辰摆摆手,牵了马往回掉头,“我先去车行饮马,雨儿有事儿就去那儿喊一声…” 墨雨清亮亮地哎了声,“大叔您慢走…” 望着那高高的朱红大门,墨雪有些发竦,她紧紧地抓着墨雨,藏在他身后。 “瞧你这样…”墨雨一把把她拽出来,“你看看小姐,什么时候腰背都挺的蹦直,面对多少人都不害怕!”墨雨眼前又闪过求雨坛前穆婉秋雍容典雅的风姿,他潜意识地挺直了胸。 “那是小姐,我怎么能比…”墨雪嘴里嘟囔着,还是挺直了腰背,随着墨雨一步步登上汉白玉阶梯。 “喂喂…站住…”没到门口,就被守在门口的一个三十多岁黑瘦的男人喝住,“哪来的野孩子,上别处玩去,别在这儿瞎溜达…” “…我要见曾大老爷!”墨雨挺直了身板,清亮亮地喊道。 “呦喝…”黑瘦男人一缕胡子,“人不大口气倒不小,曾大老爷…也是你见的?”他猛一立眼睛,“快滚!” 墨雪一哆嗦,下意识地要往墨雨后背躲,被墨雨一把拖住,他亮出黎君的鱼形玉佩,“我家主人是大业黎家大公子的故交…” 眯着眼睛,黑瘦男人盯着玉佩看了半天,突然脸色一变,“拿枚破玉佩你吓唬谁,什么驴公子、马公子的,老子不认识,快滚,仔细老子放狗咬你!” “我家主人说了,此事关系曾大老爷的生死,耽误了,你负得了责任吗?” “…吓唬谁呢?”他掳起了胳膊,缓缓地走上前。 “…全贵!”管家曾福领着个小厮急匆匆地走出来,一抬头,正听见墨雨的话,上下打两了他两眼,回头喝住黑瘦男人,“灌了几杯马尿,你又在这吆喝谁?” 听到管家的声音,全贵一哆嗦,点头哈腰地上前,“福总管安…”回头指了指墨雨,“是这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拿了枚玉佩,竟说是大业黎家大公子的旧友,口口声声要见大老爷…”他又一弯腰,“你想啊,大老爷也是他随便见的,他要冒充别人也就罢了,偏说是黎大公子的旧友,那黎家生意上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两家从来就没有往…”又高声道,“满平城的人都知道!” “…所以你才撵他走?”曾福声音冷冰冰的。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总管可是知道,黎家和曾家暗中来往十分密切,只是明处互不登门,这孩子能拿黎家的玉佩来求见,一定是知道他们两家的底细。 “是,小的正要…”全贵应了一声,感觉曾福语气不对,他下意识地住了口,嘴里嘿嘿干笑了两声。 曾福哼了一声,越过他来到墨雨跟前,“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主人是谁,你要见大老爷何事?” “我叫墨雨!”墨雨高昂着头,“…我家主人说,要见了曾大老爷才许说她的名讳!” “那…”曾福皱皱眉,“你家主人何事?” “…我家主人有封信要交给曾大老爷!” 接过鱼形玉佩端详了半天,曾福又递给他,强压着满心的浮躁,平和地说,“你总得说出个一二,我才好带你去见大老爷啊!” “这…”墨雨想想也是,毕竟曾大老爷是平城响当当的人物,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又看看天,再拖延下去怕是真就误了事儿,就问,“…你是谁?” “…他是曾府的大总管!”全贵在一边尖着嗓子叫道。 “…您真是大总管?”墨雨追问了一遍。 “嗯…”曾福点点头,“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行!” “主人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易传给他人…”墨雨昂着头极其认真地想了想,“您既然是大总管,应该是曾大老爷的亲信,我就信您一回,把信给您看看,不过我一定要看着您亲手把信交给曾大老爷!” 曾福扑哧一声被他逗乐了。 墨雨却没笑,他收起玉佩,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摸出穆婉秋写得丝绢,双手递了上去。 漫不经心地接过去,只瞧了一眼,曾福就脸色大变,他一把将丝绢折起来,回头招了墨雨、墨雪,“小兄弟,随我来…” 语气极为客气。 全贵呆鸡般傻在了那儿,望着曾福匆匆的背影,脸色越来越白。 “…福总管,您不是要去醉仙楼吗?”一直站在曾福身后的贴身小厮曾碌追着叫道,“孙大人还在醉仙楼等您呢。” “…告诉他,我改日再去!”曾福头也不回说道。 改日再去? 茫然地看着曾福的背影,曾碌挠挠头,“醉仙楼又不是孙大人家,您改日去了,他还在吗?” … 猛一把将丝绢窝成一团,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曾大老爷的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片刻儿,他又把丝绢展开,扯平,仔细看了又看,猛抬头高声吩咐道,“来人,快,备马、备车!” 小厮应声出去了,曾大老爷似乎松了口气,他定了定神,转向墨雨时,已是一脸的平静,“小兄弟,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请求?” 语气十分的祥和。 “我家主人说,她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至于有什么请求,等丝绢上的事儿应验了,再让我告诉您!”墨雨高昂着头。 名不见经传? 一个小小的童子就这么高傲,他的主人怎么会名不见经传! 眯着眼注视了墨雨良久,曾大老爷哈哈大笑,“好!好!”转头喊道,“来人,将这位小兄弟送去上宾房,好好伺候!” “曾福…”挥手打发了下人,曾大老爷回了头叫曾福,“你怎么看?” 第三十七章 惊魂  有些力不从心,本想今天双更的,可是却加班了… ~~~~ “老爷…”曾福倾身上前,贴着曾大老爷的耳朵,“姑且不说这消息可不可靠,这信中所说的却是一点不假,大有典当行的确是我们的暗桩,知道的人甚少,您和太子交往的证据藏在那儿除了奴才和二少爷,更是无人知晓…”话题一转,“奴才所以才慌了神,老爷…”他声音微微发颤,“太子被软禁在永安宫,英王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曾大老爷赞同地点点头,“…依你看,他们会提出什么条件?” 眼前闪过墨雨高傲的神态,曾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余光偷觑着曾大老爷的神色,“奴才不知…”见他皱眉,忙又解释,“对方对曾家之事了如指掌,却又隐在暗处不肯相见,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奴才观那童子也是个不凡的,即便想封…口…”声音缓了下来,“老爷暂时也不能擅动!” 能把大有典当行的秘密说的一点差,就说明此人对曾家了解甚深,他知道的秘密绝不止这些! 否则,墨雨也不会推三阻四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出主人的名字。 知道曾家的这些隐秘,就等于扼住了曾家的咽喉,非常时期,无论此人是敌是友,都不该留下! 可是,人家在暗,他们在明,他们想灭口也无从下手啊。 越往深想越可怕,曾福越发觉得隐在墨雨背后的主人深不可测,说话功夫,他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能送这样的信来,想也不是敌人…”曾大老爷目光深邃,看不出悲喜。 曾福脸色变了变,“老爷…” 一旦此人狮子大开口,提出天价要求,可怎么办? “先去大有典当行看看…”曾大老爷果断地站起身来,“告诉下人,那两个孩子,好好伺候了!” 怔了回神,曾福忙应了声是。 … 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晚霞,像一张无边的青黑的网笼罩下来,个别有钱人家的门前已点起了灯笼,但大部分街道还是黑沉沉,清冷冷的,只偶而传来一两声犬吠,突显夜的宁静。 吱呀一声,大有典当行的后门被悄悄推开,小伙计伸头向外瞧了瞧,接着,整个后门被完全打开,一辆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被赶了出来,大有典当行的掌柜孙家良亲自挑着灯笼,躬身伺候在马车旁。 “…家良回去吧。”马车里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奴才再送送您…”孙家良向前躬了躬腰。 “回吧,记住我嘱咐的事儿…” “是…”应了声是,孙家良恭恭敬敬立在马车边目送马车向外走。 小伙计跟在后面挠了挠头,“这马车里是谁?竟让大掌柜像个奴才似的伺候在一边?” 马车一出胡同口,暗处立时闪出一个黑衣人,贴着车帘低语了几句,车里传来一声,“知道了…”朝马车鞠了一躬,黑衣人悄然隐在暗处。 “老爷,直接回府吗?”直到岔路口,车里才传出另一个低低的声音。 正是曾福。 “不…”曾大老爷摇摇头,“去新月香料行…” 新月香料行是曾家的另一个暗桩。 都知道曾家的买卖从不涉足香界,任谁也想不到曾家会在暗处开一个香料行,一眨眼,曾福便明白曾大老爷的意思,伸出头吩咐车夫,“去李仙胡同…”。 “驾…”车夫猛抽了一鞭子,马车吱呀一声拐向左边。 刚进李仙胡同,隐约就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曾大老爷身子震了一下,曾福跟着一哆嗦,“老爷…” “别慌…”曾大老爷低沉地说道。 “是…”曾福应了声,“…奴才下去看看?” “让暗卫去…” “是…”曾福伸出头向外招手。 … “…这么晚了,老爷怎么亲自来了?”新月香料行的大掌柜任杰一边系扣子,一边上快步上前,“有什么事儿老爷直接叫了奴才去就是。” “把车上的东西般进内堂…”没理任杰,扶曾大老爷下车,曾福回头吩咐道。 才发现两人神色不对,任杰伸出的手僵在了那儿,他不知所措地叫了声,“老爷…” “进屋说…”看着车夫搬出个不大的黑漆雕花箱子立在身边,曾大老爷这才冲任杰点点头。 “把这院清了,再加几个守卫…”曾福吩咐道。 任杰应了一声,回头冲任安递了个眼色,一边快步上前为曾大老爷开门。 接过任安端进的大红袍,任杰亲自给曾大老爷斟了一杯,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是暗卫神色慌乱地走进来,“…老爷,大有典当行被官兵包围了。” 咣当一声,任杰手里的茶掉在地上,茶水溅了曾大老爷一身。 曾福忙上前用袖子擦,“老爷,没烫着您吧…” 恍然没见屋里的凌乱,曾大老爷嘴唇微微发颤,“…灭门之祸,灭门之祸啊!” “老爷…”曾福欢喜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刚刚躲过了这场灭门之祸!”又道,“多亏您信了那个童子…” “来人…”恍然才回过神来,“快,快,传信给二少爷,让他马上会平城,亲自去给恩人磕头!” 惊的脸色死人般的灰白的任杰满眼迷惘:“什么灭门之祸、什么童子? 老爷这是这么了,竟让身为继承人的二少爷亲自去给个童子磕头?” … 老马走的慢,穆婉秋到达朔阳已经入秋了,银子不多,她便捡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来。 “…姑娘要当调香师怎么不早来?”一大早,穆婉秋叫来店小二打听朔阳调香师的行情,店小二三奎一听说她要做调香师,咂着嘴直惋惜,“…您再早来三天,就赶上了!” “…赶上了?”穆婉秋疑惑不解,“赶上什么?” “…去大业做调香师的机会啊!”三奎理所当然地说,“前儿斗香大赛刚结束,被选去大业的人今儿一早才动身…” 怎么又是大业? 真是阴魂不散! 穆婉秋皱皱眉,曾经在那里沦落了风尘,大业,是她这一世极力想避开的地方,不想这一路,她逢人只要一提“调香”两字,仿佛对仗般,对方马上就会说出“大业”两字,如今又一次听三奎提起大业,穆婉秋心中顿生一股无力之感。 隐隐地,她觉得,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一定要把她拉回大业。 这个念头一冒出,她脸色顿时一白,使劲摇摇头。 不,她绝不回大业! 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沦落风尘的命运! 第三十八章 姚记  “姑娘您是不知道…”见穆婉秋摇头,以为她不明白,三奎呱呱地讲了起来,“大周香行会每年都要在咱朔阳举办一次斗香会,说白了,就是调香大赛,前二十名带去大业学习,一旦能被师傅看中留在了大业,那就摇身一变成了凤凰,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他艳羡地咂咂嘴,“今年正巧赶上八月十五,大业黎家的顶级调香师谷琴亲自坐镇,从闻香辩香到炮制香料制造成香,连赛了七天,那热闹劲,比上过年了,啧啧…”又咂咂嘴,“谷大师,人家那是什么人物,是咱大周调香界的神!真参加了,就是取不上名次,能一睹她的风姿,这一辈子也没算白活…” “三奎…”不想听这些,穆婉秋开口叫住他,扔过去两枚铜钱,“斗香会我是赶不上了,你还是给我说说朔阳哪家香料行好,给的工钱高吧…” “这您还真问对人了…”接过铜钱,三奎在衣服上蹭了蹭,嘿嘿笑道,“那些慕名而来找活计的人大都住咱这个店…”昂了昂头,“图什么?便宜!”手指着大门,“您瞧见没,城里哪个香料行缺人了,都来这儿贴告示…” “噢…”穆婉秋点点头,她昨天进来时,恍惚记得门上贴了几个告示,天黑了她也没细瞧,见不是官府的公文就住进来了,“昨儿黑了,我还没细瞧,你说给我听听…” “要找活,您来的还真是时候…”三奎用手指着外头,“这不,这次斗香会,谷大师一口气挑走了姚记的三个顶门柱…姚记正招人呢…”他咽了口唾沫,“要我说,想找活您哪也别去,就去姚记香料行,他们家的香料专供大业黎家,一年四季不断活,工钱也比一般香料行高,听说他们家的首席就是个一级调香师,每月十五两银子,一年四季供着白面,逢年过节还有鱼肉吃…” 姚记香料行? 穆婉秋潜意识地向腰间摸了摸,才想起,她把黎君赠送的那枚鱼形玉佩给了墨雨。 “嗯…除了首席调香师,姚记别的调香师待遇如何?” 没了玉佩引荐,怕是姚记没人会相信黎君那种神仙似的人物会有她这么一个落魄的名不见经传的朋友,前一世常常出入豪门大户,那些看门奴才狗眼看人低的本事,她是记忆犹新的。 不能借助黎君的威名,怀揣着对她来说天书一样的魏氏调香术,穆婉秋还没敢妄想一来每月就能挣上十两银子,她要求不高,只要能进姚记香料行,能接触到香料就好。 “只要您手艺好,哪怕没品级,在姚记好一好每月也能拿八百文到一两银子…”三奎砸着嘴说,“缝年过节还能吃顿白面饺子…” “…手艺好怎么会没品级?”没做过这一行,又初来朔阳,穆婉秋还真不懂这些。 “…姑娘是哪儿的人?”三奎重新打量起穆婉秋,见她没吱声,“看来您是真不懂…”他说,“调香师的品级不是手艺好就能行,还得经过香行会考试,让他们认可了发了证才行…” “…香行会考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调香师一共分五个品级…”难得在美女面前卖弄,三奎咽了口吐沫,目光闪闪地说起来,“三级,二级、一级,高级,顶级,越往上越难,头三级可以跳着考,要进高级必须有一级的资格,进顶级必须有高级资格,谷大师就是顶级,是调香界的神,小的听说她挣得都不是月钱,为留住她,大业黎家给她入了干股,老了以后就是不干活,只要黎家的牌子不倒她就能按月分红利。” “…头三级可以跳着考?”穆婉秋手指微微颤了下,她目光转向别处,岔开话题道,“那就是说我可以直接考一级调香师?” “…考一级?”三奎睁大了眼,随即嘴一瞥,“…想得太容易了,您是没试过,不知道那有多难!”又道,“…多少人一辈子连三级都过不了”他指了指窗外,“要不怎么只要你有个三级证书,这满街的香料行可着你劲挑呢。” “…这么难?”穆婉秋脸红了下,她一直以为自己身怀秘籍,只要认识了香料,这些应该很容易的。 “那当然!”三奎行家般点点头,“小的常听来考级的客官说,要进三级调香师,除了会炮制香料外,还要同时辨出五十种以上香料混和在一起的合香,不但要一一指出香名,还要说出各种香的用途、香型、香韵等”他反问穆婉秋,“…你说难不难?” “…还要分辨气味?”穆婉秋喃喃道。 她还以为得了绝世调香秘籍,她就是调香师了,是这行里的顶尖人物了,却从没想过调香还要用鼻子分辨混合气味,还要通过香行会的考试,才能被人认可,一时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 “…小小子儿,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到明儿早晨,梳小辫儿…”一群孩子在秋天暖暖的太阳下唱着,跳着,不大的巷口一派热闹景象。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儿?”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穆婉秋拉住一个停下来擦汗的小女孩。“…去姚记香料行怎么走?” “…我叫小花,大姐姐要去姚记?”小女孩仰着红扑扑的脸儿,“也是去找活?” “是啊,小花知道吗?”穆婉秋柔了柔小花的头,“告诉姐姐…” “从这儿出去…”拽穆婉秋出了巷口,小花指向左边,“大姐姐朝这边看,前面那一排人就是…”她扭过头,“都是去找活的,已经三天了,昨天更长,都排到了这儿…”小花用手指着巷口。 天,这么长?! 看着那长长的快排到巷尾的人流,穆婉秋猛唬一跳,看客栈门口的告示,姚记就招十个人,竟来了这么多人应召,差不多快要百里挑一了,她能进去吗? “…大姐姐快去吧,我娘说这是最后一天了。”小花儿摇晃着穆婉秋的手。 “噢!”回过神,穆婉秋掏出一把栗子,“…谢谢小花。” “…大姐姐给我栗子喽…大姐姐给我栗子喽…”欢喜地接过去,小花捧着栗子一边跑一边叫。 第三十九章 面试(上)  “…这么多人,我一定进不去。”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后脑勺,穆婉秋有些气馁,在排尾站了一会儿,她扭头就走。 走出两步又停住了,暗道:“…都来了,不进去试试又怎么知道我不行?” 这一世,她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叫三妮儿,你叫什么名儿?”正犹豫着,站在她前面的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回过头来,“…也是来找活的?” “我叫白秋…”穆婉秋又站了回来,“这么多人,我怕轮不上我…” “你放心,姚家招人一向公平…”三妮儿安慰道,“只要来了,就有机会见到裴师傅,能不能被选中,要等所有人都筛过了才定,真的…”三妮儿强调道,“就算排在最后,只要你有能力也会被挑中。” “…裴师傅?”穆婉秋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她是谁?” “…是姚家的首席调香师啊!”三妮儿理所当然地看着穆婉秋,久久,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没来过朔阳。”又问,“…你是哪的人?” “…我?”穆婉秋一怔,“广灵县…”她来时路过广灵县,那里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小县城,人很古朴,穆婉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广灵县?”三妮儿上下打量着她一身华贵的衣料,“听说那里很穷…是吗?” “嗯…”穆婉秋含糊地应了声,指着衣服,“…是我表姐的,娘说城里人穿得都好…”又解释道,“表姐夫是我们那的大财主。”跟着话题一转,“裴师傅一般都问些什么?”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那些有钱的财主一般都会花钱娶一堆贫家女做小老板,穆婉秋的表姐一定也是这样,三妮儿了然地点点头,“…我也第一次来,听说裴师傅都是见了人后随心所欲地问,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问什么?”似乎不想多谈这个问题,三妮儿反问道,“…你过三级了吗?” “…三级?”好半天,穆婉秋才回过味来,三妮儿在问她是不是三级调香师,就摇摇头,“…没过。” “我也没过…”三妮儿喃喃地附和道,“太难了,我都考五年了,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猛抬起头,“我今年又报名了,我娘说,凡事只要坚持就有机会!”尴尬地笑了笑,“…一旦过了,这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你又报名了?”穆婉秋眼睛一亮,“今年还没考吗?”又问,“什么时候考?” “…你竟连这儿都不知道?”三妮儿像看怪物似的看了穆婉秋半天,随即了然地嘟囔道,“…也是,广灵县那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消息闭塞的很,一辈子也进不了一次城的大有人在。” 穆婉秋认同地笑了笑。 “对了,你要想考,现…” 正说着,前面一阵嘈杂,“…出来了,出来了。” 三妮扭了头掂着脚往前看,随着大家一起喊,“…裴师傅都问了些什么?” 跟着踮脚看了半天,穆婉秋才看见从前面匆匆走出五个人,一边走一边摇着头,有的垂头丧气,有的一脸喜色,穆婉秋回了头望着他们消失在巷尾的背影,嘟囔道,“…他们怎么会告诉竞争对手裴师傅都问了些什么。” “…下一组!”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队伍又向前蠕动了一点点,三妮儿叹息一声,“这么长,有的等了…” 穆婉秋就笑了笑。 暖洋洋白晶晶的太阳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大火球,隐没在西山后,枯黄的树叶打着旋飘落在穆婉秋脚下,一股凉意瞬间浸透了全身,她紧了紧衣服,看到姚记的小侧门依稀在望,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终于快到了!” 一组五人进了侧门,左手一溜五个小门,穆婉秋被一个青衣小厮带着进了第三个小门。 是一个敞亮的小屋,迎面红木雕花桌案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左右面色白净的妇人,正低头写着什么,两个总角童子蹲在门口拿了滑石在地上画万字格,不时发出咯咯的低笑声,气氛娴适惬意,穆婉秋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一松,她朝白净妇人轻轻一福,“…师傅安。” “…叫什么名字?”白净妇人头也没抬。 “白秋…”声音轻细,如空谷流莺。 “哦…”白净妇人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忽然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穆婉秋。 她穿一身湖色罗绢窄袄,袖口缀着一圈精致的山茶花,衣服颜色虽不华丽,做工和质地却是上好的,暗道,“难怪她声音这么好听,单看这身行头,家境应该很好,只是…”她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大户人家谁舍得让女儿出来做这种低贱的活计?“…为什么要来姚记,这里很苦的。” “我喜欢调香…”不假思索,穆婉秋脱口而出。 又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白净妇人一哂,又低了头,“…你家住哪里?” “广灵县…” 放下笔,白净妇人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穆婉秋有些紧张,紧攥着隐在袖子下的小拳头,她挺了挺胸。 “…闻到了?”白净妇人突然开口,“说说看,刚刚是什么香儿?” “什…什么…香?”穆婉秋有些口吃,她候然想起,刚刚是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随风飘过,猛吸了下鼻子,那香气早已飘渺而去,无影无踪,哪里还捕捉的到? 蓦然扭过头,两个总角童子正笑嘻嘻地看着她,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热,刚刚恍惚瞧见一个童子笑嘻嘻地推开门,在门口站了片刻,她只以为是孩子在嬉闹。 不想,竟是一道考题! 淡淡的,有点甜,穆婉秋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她只对日常用的胭脂水粉有些记忆,让她这么硬生生地分辩,别说是在她没准备的情况下,就是让她仔细地闻上半个时辰,她也未必能辨得出。 摇摇头,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言语。 “…是菩提花!”靠门的童子嘻嘻笑道,声音清亮稚嫩,“…菩提花香味平和甘甜,带着股幽清,很好辩的!” 穆婉秋几不可闻地应了声。 “再来一次…”白净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童子就扔了滑石跑过去开门,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穆婉秋集中了十二分的精力细细地品味,虽然还是闻不什么名堂来,但她对先前的香气还有些记忆,恍然就是同一股香… 第四十章 面试(下)  咣当一声,童子猛带上门。 一股疾风穿窗而过,涤荡在室内的幽香瞬间杳无踪影。 穆婉秋身子一震,抬头看向白净妇人,她正静静地看着她。 “是…”穆婉秋用力地吸着鼻子,捕捉着最后的芬芳,“…菩提花。”弱弱的声音少了一分自信,香味飘渺而去的一霎那,她又感觉味道似乎和第一股香有些不同。 “错了…”不等白净妇人说话,站在门边的童子纠正道,“…这一次是铃兰!”他高昂着头,“这两种花香,香韵虽同属清甜,铃兰还要偏甜一些,菩提花略带着股幽青,而且香势也强一些…”又道,“闻香、辩香是最基础的,你连这么简单的香味都辩不出,还调什么香?” 穆婉秋但觉两只耳朵都火辣辣的,不是两世为人,岁月积累和时光打磨养成的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特质,让她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怕是她早已羞愧倒地了。 “…臬哥儿。”白净妇人严厉地呵斥道,“忘了先生怎么教的,凡事不可擅下断言!” “是…”门口叫臬哥儿的童子应了一声,朝穆婉秋调皮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拿香料来。”白净妇人又吩咐道。 臬哥儿应了一声,推门跑出去。 不一会儿,带进一个青衣小厮,手里端了个圆形簸箕,里面堆了几堆颜色形状各异的香料,放在红木雕花香案上,青衣小厮悄悄退了出去。 “认认看,这都是些什么…”白净妇人指着簸箕,“味道怎样,怎么炮制?” “这…”看着那一小堆一小堆,或片状,或颗粒,或树根,或粉末状的香料,穆婉秋无力地摇摇头,她一种也不认识。 “…这个叫甘菘”见穆婉秋摇头,臬哥儿指着一堆树根状毛绒绒的黑褐色香料,“气味辛香…”伸手捡起一枚踮脚递到穆婉秋鼻下,你闻闻,“有股松油味…”放下甘松,臬哥儿又指着另一堆,“这个叫香夹兰…” 终究是个孩子,难得有一展身手的机会,臬哥儿滔滔不绝地讲着,有些绝望,穆婉秋还是认真地听着。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香。”摆摆手制止臬哥儿,白净妇人叹息一声。 “…如果能进姚记香料行,我会很努力地学!”绝望中,穆婉秋做最后的努力。 “带下去吧…”白净妇人低了头继续写。 “…大姐姐跟我来!”臬哥儿朝她招招手。 … “…你早出来了?”一脸喜色的三妮儿瞧见穆婉秋无精打采地坐在长凳上,开口就问,“见过裴师傅了?” “…裴师傅?”穆婉秋表情木然,那个白净妇人就是裴师傅吗? “…就是最里屋高高瘦瘦的那个。”见穆婉秋发怔,三妮儿指着右边最里间她刚出来的那间屋子,“通过了闻香、辩香就被会带去见她…一级调香师啊,那气度,那谈吐,真是不凡…”三妮儿眼里满是崇拜,瞧见穆婉秋摇头,她蓦然住了嘴,“…你…你竟没见到她?” 裴师傅气度非凡,对每个来找活的都一视同仁,明知希望渺茫,可找活的人还是趋之如骛,宁愿排着长长的队在外面等,大都是为了一睹她的风采,能亲耳聆听她几句点拨,对于这一点,姚记香料行也从来不负众望。 她还没听说过,有见不到裴师傅的应聘者! “我连闻香辩香都没通过…”穆婉秋自嘲地笑笑,声音幽幽的。 “…连闻香都没通过?”第一关姚记不会出合香,这是最简单的了,竟还有人没通过!三妮儿一把抓住她胳膊,“你有几种香没辩出来?” “一种香也没辨出来…”穆婉秋声音淡淡的,无喜无悲,仿佛预先就知道落选了的那个人不是她,三妮儿睁大了眼,“一种…一种也没辨出来?那…” 那你还来应聘什么?! 话到舌边,三妮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而笑笑,挨着穆婉秋坐下,“…没关系,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要真想学香多大岁数开始都不晚。” “…真的?”穆婉秋转头认真地看着三妮儿,“我现在学真的不晚?” 刚刚的打击太大,虽然身揣调香秘籍,可她已经完全没了自信。 这里连三岁孩子都会闻香辩香! “嗯,只要用心就行…”三妮儿认真地点点头,“听说裴师傅也是十几岁才开始认香料的,几年的功夫就成了一级调香师!”她眼里满是钦佩,“也因此,无论技艺高低,裴师傅从不小看我们这些人,都一视同人…”她喃喃道,“可惜,你没见到她。”忽又握住穆婉秋的手,“我每次落榜,我娘都说,只要坚持就有希望,让我第二年再重来…你如真的喜欢,就坚持下去,我娘说,苍天不会辜负每一个肯用心努力的人!” 苍天不会辜负每一个肯用心努力的人! 只要坚持,就有希望! 万念俱灰的穆婉秋身子一震,慢慢地攥紧了小拳头,她冲三妮儿使劲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成为顶级调香师!” … 从李记出来,穆婉秋有些心灰意冷,十几天了,她走了已不知多少家香料行,在这几乎连三岁孩子都会闻香辨香,对各种香料信手拈来的地方,东家只要一听她连单香都闻辨不出,二话不说就摇头。 降低了标准,穆婉秋想找家香料行做香工,只要能接触到香料,她就可以偷偷地,慢慢地学习积累,可惜,无论她怎么说自己有力气,能吃苦,人家一见她那纤瘦的小身板,就摇头。 毕竟,朔阳号称小香都,是方圆百里贫苦人眼中的天堂,慕名而来的人趋之如骛。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出苦力的人!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走在热闹拥挤的人海中,穆婉秋心冷冷的,低落到了极点。 虽然怀揣调香秘籍,可那都是上乘的调香方法,对连香料都不认识,连香味都不会闻辩的她来说,就是天书! 看不懂秘籍,此时对她来说,这绝世秘籍就一无用处,还不如一个热乎乎的馒头来的实惠。 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放弃调香? 这一世,不名一文又身无长物,她不知道,除了去卖笑她还能做什么? 念头闪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随即使劲地摇着头。 不,这一世,无论多苦,她绝不能再沦落风尘! 感觉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变的清冷冷的,穆婉秋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她已走过了闹市,来到了路的尽头,迎面一家冷清清的书肆,让穆婉秋眼睛一亮… 第四十一章 奇遇(上)  她忘了,她是识字的! 既然进不了香料行,如果能买到一本辨认香料的书,跟书学也一样,等认全了香料再去应聘,相信就不会这么难了。 士农工商,在别处如此,可在遍地黄金的朔阳却截然相反,变成了商重官轻,那些想靠十年寒窗考取功名以求发达的人,反倒成了这里最穷的破落户,一旦落榜甚至连媳妇都讨不上,还不如那些有钱人家随便花银子捐一个官来的实惠,久而久之,这里竟没人想去考取功名了。 三年一次的乡试,别地儿是打破了头挣抢名额,到朔阳就变了,二十个名额分配到各县里,各地的知县都是硬着头皮下帖子去请人去凑数。 民风如此,这里识字的人自然就不多,相较于热闹的香料行,诺大个书肆里却是冷清清的。 别家店里都雇几个小二,这里却只有一个掌柜,倚在桌案后闭着眼睛快睡着了,听到门响,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门口的穆婉秋缓缓地走进来。 直听到穆婉秋叫人,他才打了针兴奋剂般猛爬起来,“…客官,您想买什么书?” “…这里可有关于香料的书?”穆婉秋环视着书柜。 “…有,有,有”掌柜连着从书柜上抽出三四本书,递到穆婉秋眼前,“香料炮制三十二法、姚记香料炮制…”他一本一本地念叨着,“姑娘看好哪本,小店优惠。”难得有人来买书,掌柜极尽所能地推销。 “…炮制香料?”这些穆婉秋也看不懂,随便翻了翻就递了回去,“那个…您…这有没有关于认识香料、闻辨香味的书?” “…姑娘是想要认识香料的书?”掌柜的错愕地看着穆婉秋。 怕是这里没人需要这种书吧? 穆婉秋脸上微微发热。 “有,有…”怔了片刻神,掌柜兴奋的脸色发红,转身从柜上取下一本寸厚的书,“…谷氏香料参研”他大声念着书名,“大业顶级调香师谷琴著的,里面收集了五百多种香料!”激动的语气都变了调,“姑娘要喜欢,小店二两银子就卖…” 这里的人从小就跟着师傅、父母认香料,根本不用书,他这套书进了两年多了,摆在柜上一直无人问津。 接过书,对上“谷琴著”三个烫金大字,穆婉秋觉得分外的刺眼,她啪的一下把书扣过去,猛闭上了眼睛。 掌柜心一沉,语气有些结巴,“…姑娘…姑娘不喜欢?” “嗯…”穆婉秋点点头,又摇摇头,“掌柜还有其他关于辨认香料的书吗?” “…姑娘是真心想买书?”掌柜的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一身质地不错得衣服。 “嗯…”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姑娘真心想要,小店还就真有一本绝世好书!”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掌柜转身从内堂捧出一个黑木匣子,在穆婉秋面前打开,“这书在小店珍藏十几年了,一直不舍得卖,是魏氏的绝版,姑娘您看看…” “魏氏的绝版?”原本漫不经心的穆婉秋一把拽过匣子,魏氏的绝版在她怀里,这里怎么会有? 从匣子里拿出一本三寸厚,封面发黄的书,穆婉秋的手指微微发颤,“魏氏香料大全”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映在眼前,字体和她怀里那本一模一样。 是魏氏的真迹! 难怪会这么厚,原来里面图文并茂,对于每种香料,不仅细致地描述了香气香味,功能用法,还配了图形,正适合对香料一无所知的她,一页一页翻着,穆婉秋空灵的大眼如午夜星辰般,闪闪地亮起来,“…多少银子?” “…一看姑娘您也是真喜欢!”瞧见穆婉秋兴奋的小脸发红,掌柜眉眼都是笑,“我也不往高了要,一口价,二十两!” “二…二十两!”穆婉秋睁大了眼,候地神色一暗,她哪有那么多银子? “…姑娘你别嫌贵,我还真没问您要谎!” 见穆婉秋的目光落在谷琴的谷氏香料参研上,掌柜的一撇嘴,“您别看那本书二两银子,谷琴大师虽然是顶级调香师,在大周调香师眼里是神,但和魏氏她还真没法比!”他咂咂嘴,“魏氏是谁,人家那是一代宗师,是能创香的宗师!大周的第一瓶香水就是她创出来的,自她以后,再没人能!”拿过书,他给穆婉秋翻着看,“…这书里光香料就记载了二千多种,整比谷氏香料参研多了三倍,您再看看后面,还记载了魏氏独门的炮制手法!” 目光落到掌柜手中书页上,一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穆婉秋一阵激动,接过书,认真地念下去: “…炙:用液体辅料如蜜、梨汁、酒等拌炒,使辅料渗合于香材之中,从而改变香材的药性…炮:用武火急炒,或加沙子、蒲黄粉等一起拌炒…” 她怀里的那本魏氏调香术就分上下两篇,上篇是炮制秘术,下篇是调香秘术,那炮制秘术中除了一大堆她不懂的香料外,就常有一些煮、炒、炙、炮、焙、飞等字眼,让她看着像天书,她闹不懂,又不是动物,炮制香料为什么还要又蒸又煮又飞的。 看了这些,她豁然开朗,原来魏氏调香术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包含了这么多意思,如果她把这本香料大全参研透了,看懂她怀里的魏氏调香术将不再是难事! 一念至此,穆婉秋的心通通直跳。 “…我没骗你吧,这书您买了绝对值的!”见穆婉秋看入了迷,掌柜一把将书合上,“即便没有魏氏的秘方,但你学会了魏氏的手法,用别的秘方炮制,炮制出来的香料也绝对是上乘的!” “可是…” 可是,她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看着掌柜嘴巴一张一翕,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言语。 第四十二章 奇遇(下)  “…您还真别觉得贵。” 见穆婉秋犹豫,以为她嫌贵,掌柜诚恳地说道,“…跟您交个实底儿,这本书可是当初我爷爷花了近百两银子抢到的,魏氏把一生的心血和心得著成了两本书,除了这本,还有一本魏氏调香术,记录的都是魏氏不外传的秘术!”他咽了口唾沫,“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我爷爷当初也是听说光有魏氏调香术,不看这本香料大全里的独特手法,也炮制不出极品香料,调不出极品好香,才毅然买下了这本书… 爷爷原本指望得了魏氏调香术的人,一定会花重金来买这本书…”摇摇头,掌柜叹了口气,“可惜,魏氏一生未嫁,有人说是因为伤情,也有人说是因为她毕生致力于调香,没有时间谈婚论嫁…总之,就如那午夜的昙花,她一现之后便不见踪迹,竟连传人都没留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身陨何处,更别说她的秘术了…”他真诚地看着穆婉秋,“这本书在小店保管了十几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魏氏秘术早就失传了,才起了贱卖之心…说真的,问您要二十两,我也是赔上血本了的!” 怪不得那本书看着像天书,原来是分了上下两册! 听了掌柜的话,穆婉秋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暗吸了口气,她勉强克制着自己,用尽力平淡的声音,道:“不瞒您说,我来朔阳快半个月了,就因为不认识香料,至今也没找到活,这才想起买本书从头学。”她重新翻开那本香料大全,指着里面的插图,“我也是看中了这些插图,才起了要买的心思,你看…”漫不经心地合上书,“…能不能便宜些?” “这…”掌柜脸色发苦,“二十两已经够便宜的了。” 叹息一声,穆婉秋把书放到柜上:“光学了炮制手法,没有魏氏的秘术配方,您这书除了像我这样认识几个字又想从头学习香料的,别人要了还真没用…”穆婉秋指指远处的一溜香料行,“真正的香料世家,都有自己的秘术手法,不懂魏氏秘术,没有谁肯轻易放弃自家的手法,专学魏氏手法的!” 毕竟,单纯冒昧地把自己的秘术和魏氏的手法结合,总是冒险。 掌柜擦了擦汗,穆婉秋说的不错,这也是这本书一直出不了手,价格一降再降的原因。 见穆婉秋目光落在二两银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参研上,掌柜又擦了擦汗。 单纯地从学习香料来说,二两银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参研更实惠,也是首选!沉吟半晌,掌柜使劲咬了咬牙,“…十五两!”他脸色有些发白,“再不能便宜了!” 看着掌柜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穆婉秋也知道,这价钱真的是他的底线了,怕是再不能便宜了,低头想了想,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丛怀里掏出钱袋,解开口,哗啦一下倒在案上,“…我就这些银子了,掌柜大哥,您看看能不能卖给我?” 拿戳称了称,一共十四两半碎银,又数了数边上的两串铜钱,正好二百文,合起来不到十五两,掌柜抬头看着穆婉秋,“…还差三百文,姑娘您看看能不能再凑凑?” “…我真的一文也没有了。”穆婉秋把钱袋子翻过来给掌柜的看,又指着装书的木匣,“就差三百文,匣子我不要,单要这本书,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个匣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少说也值十两银子,他根本就没把它算在二十两银子里面! 哭笑不得地看着穆婉秋,掌柜嘴咧的像吃了半斤黄连。 朔阳虽富,可识字的人却不多,像穆婉秋这样识字又肯花银子买书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掌柜也知,他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犹豫再三叹了口气:“罢了,看您也是真心想买,我就当交您这个朋友了,姑娘记得以后常来光顾!”又嘟囔道,“…这桩买卖,我真是赔到了家!” “哎…”穆婉秋盈盈地笑了起来。 接过那本三寸厚的香料大全,她的心通通乱跳,眼睛微微发红。 这本书是她的了! 真的属于她了,有了它,她就等于敲开了调香界的大门! 尽管这本书花光了她所有的钱,穆婉秋还是兴奋的几欲纵舞。 … “…今儿怎么样?”循声打开门,见是穆婉秋,三奎忙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白姑娘找到活了?” “没有…”语气中透着股难掩的兴奋,穆婉秋摇摇头,轻快地进了客栈。 没找到活还这么开心! 挠挠头,三奎满脸疑惑地跟在穆婉秋身后,“…今儿怎么这么开心?咦…”他一眼瞧见穆婉秋手里的书,“白姑娘买书了?”一把拽过书,胡乱地翻着,“…姑娘竟会念字?” “嗯…”怕他弄坏了,穆婉秋忙收了回来,“三奎,今儿有没有东家来召活?” “还是那几家…”三奎摇摇头,目光没离开穆婉秋手里的书,“这书多少钱?”又道,“前儿三号客房的老孙也买了本,这么厚…”他捏着两个手指头比给穆婉秋看,“花了三百文,您这本儿…”他眯着眼打量着,“有他那本四个厚了…要小的猜,怎么也得一两银子…”他嘿嘿笑着邀赏般看着穆婉秋,“小的猜的对不对?” 书怎么能用厚薄来论价! 穆婉秋哑然失笑,她头也没回,“…十五两,在张大发书肆买的。” “十…十…”三奎顿时睁大了眼,傻子般站在了那儿,好般天才透出一口气来,他快步追上穆婉秋,闪身拦住她,“十五两银子您买这玩意?!” 朔阳重商工轻读书是出了名的,受环境所染,即便身为低贱的店小二,他也瞧不起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又穷酸的要命死要面子的读书人。 “…这不是考秀才的书,是学香料的。”来这儿近半个月了,穆婉秋多少知道些这里的风俗,她笑着冲三奎解释道。 “学香料的书?”三奎一呆,伸手又要去拿,被穆婉秋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收回手,三奎无意识地看着空空的手掌,突然,他象被蜂子蛰了一下,嗷地叫起来,“…天!白姑娘您真上当了!” 一句话惹得众店客纷纷开窗探了头向外瞧。 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热,她绕过三奎往里走,“…是我真心真意想买的。” “白姑娘…”也知嗓门大了,跟穆婉秋进了店门,三奎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啊,谁家的秘术会摆在大上街卖?”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要真那样,小的也不干这伺候人的活了,早就去买一本回来学学,开个香料行炮制香料了!”见穆婉秋在大厅里坐下,就拿提壶给她倒了杯水,“街头上的那些东西,什么这个秘术那个炮制十八法的,都是骗人的玩意,姑娘您可千万别信!” 说着话,他才想起穆婉秋已经把书买回来了,忙住了嘴,回身拿了抹布擦桌子。 “…我这本是学香料的,不是什么炮制十八法,什么秘术…”学着他的语气,穆婉秋微微地笑。 “您是外乡人,是不知道,告诉您…”一句话又惹三奎打开了话匣子,“大街上那些真正红火的香料行,哪家的调香师都有一两手不外传的秘术,以专门炮制某种香料著名…这些摆在书肆里的书,也就骗骗你们这些略识几个字的外乡人…”他忽然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穆婉秋,“…白姑娘识字?” “嗯…”穆婉秋点点头,“怎么了?” “…小的也看出来了,姑娘您对炮制香料是个外行。” 脸色发热,穆婉秋还是坦然地点点头,“…所以我才想买书学。” “依小的看…”三奎认真地说,“姑娘您即便识字,也别学这些乱七八糟骗人的玩意,这样的书您就是看上一百本,也未必有哪家香料行会要您…”他话题一转,“您不如去应聘账房,工钱虽比调香师少,可也没那么受累,干好了也很受东家待见,年终还能得两个喜面儿钱,吃顿白面儿…” 朔阳识字的人不多,账房也是个抢手的活计。 “…账房?”穆婉秋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了下去,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记账,也做不了那个。” 想起这些天应聘调香师受到的嘲弄和白眼,她不想再去尝试着应聘另一个陌生的行业,再去受人奚落,受人嘲弄一次。 更何况,做账房先生,也不是她的目标。 “…您不会记账?”三奎满眼疑惑,看着她手边三寸厚的书,嘟囔道,“您都会念书,怎么可能不会记账?”在他心里,识字和记账是划等号的。 记账也是门术业,不是识字就会的! 叹息一声,穆婉秋没言语,她放下水杯拿起书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看着那本厚厚的书,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擦桌子,想起什么,他扭头朝穆婉秋的背影喊,“…白姑娘,您帐上的银子用光了,又该交店钱了!” 第四十三章 杂工(上)  穆婉秋身子一滞,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嘴里说道,“…知道了。” 一把关上门,穆婉秋紧倚着门缓缓地闭上了眼。 身无分文,明天的店钱怎么结? 难道就这样被撵出去,然后再向从前,露宿街头? 静默了良久,穆婉秋突然转身插上门,几步来到床前,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套崭新的衣服,她伸手轻轻地抚了上去。 这些衣服看上去虽不华丽,做工和料子却是上好的,她买时每件至少花了二三十两银子,抚摸了良久,穆婉秋慢慢地抓起一件,犹豫了会儿,又果断地拿出两件,单独打了个小包。 余光追随着她挎着包袱出去的背影,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扫院子,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以为朔阳就是天堂,遍地是黄金,就都一窝蜂地往这儿闯,结果像穆婉秋这样,碰了壁也不肯回头,偷偷地一趟一趟地往当铺跑,随身的包袱越来越小,却硬撑着留在这里的人每天都有。 仿佛看到了穆婉秋当尽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花光了最后一文钱,衣衫褴褛地被扫地出门的情形,三奎使劲地扫着地面,嘴里嘟囔道,“…光看这儿的工钱高,银子好赚,可人家那都是祖传的手艺,你一个外乡人,哪那么容易挤进来!” 惦着轻飘飘的八两银子,穆婉秋嘴角掠过一抹自嘲,“我那些衣服可是花了近百两银子的,一水都还没穿呢…” 没言语,当铺小伙计低了头收衣服,余光瞧着穆婉秋出了门,他仰起头,嘴一瞥,“…嫌低你就别当,拿回去自己穿啊!” … 拿着白天从香市上捡的半截细辛根,穆婉秋参照着书上的图片边核照边记忆,最后,她轻轻掐断一条细根须,用手指捻开,放到鼻下,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面门,穆婉秋深吸了一口,“原来这种味道就叫辛香味…” 拍掉指尖的碎末,穆婉秋闭着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会儿,复又把空空的手指放在鼻下,细细地闻,认真地品味…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猛睁开眼,穆婉秋坐直身子,匆忙将细辛根塞到身边的包袱里,这才冲门口喊道,“进来…” 是三奎拎着个黄澄澄的大铜提壶走进来,“…白姑娘今儿没出去找活?” “…一早去香市转了一圈”目光没离开书,穆婉秋嘴里说道。 “…光看那玩意也能当饭吃?”一边给茶壶续水,三奎嘴里嘟囔道。 没言语,穆婉秋低了头继续看书。 她不是不想找活赚钱,是她实在找不到活! 快到门口,三奎又站住了,一手拎着大铜提壶,一手扶着门,回过头来,“…白姑娘想不想去香坊做杂工?” “…香坊!” 穆婉秋惊喜地抬起头,目光闪闪地看着三奎,候地又黯了下来。 香坊是专门调治成香的地方,她连香料行都进不去,更别说香坊了! 以为她不屑,三奎摇摇头,“白姑娘你天天这么靠着也不是个事儿,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目光落在她手边已变得瘪瘪的包袱上,他咧了咧,“…依小的看,您不如就去试试,也没多脏,哪怕只挣碗饭吃,也总比每天这么干坐着强。” “我不是不想去,是人家不要我…”放下书,穆婉秋叹了口气,“我去香料行找过香工活,人家一见我这身量就摇头…” “…您去找过香工?”三奎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在他眼里,像穆婉秋这种会念书又端庄文雅的人,都是些死要面子硬撑熊的,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她们是不会降低身段谋生活的。 “…都是谋生活,调香师也不比香工高贵多少啊!”穆婉秋淡然地说道。 “您…您…”三奎撂下大铜提壶,反身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您真的去找过香工活?”看了她半天,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小身板,还真做不了那香工!” “那…” 那你还劝! 话到嘴边,穆婉秋又咽了回去,三奎总是一番好意。 “姑娘您是不知道…”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三奎解释道,“香料行的规矩,调香师只管香料炮制的关键几步,在专门的密室里做,其他的从香料的采摘到挑拣、清洗、切段等全都是香工干,甚至包括装卸…”他上下打量着穆婉秋,“那些成包得香料,每包都七八十甚至上百斤…就您这小体格,一包压上去就趴了!” “噢,原来是这样…”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 “这还不说…”三奎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作坊里的味道才刺鼻子呢,进去一次,包您三天吃不下饭…” “…怎么会?”穆婉秋蓦然抬起头。 都是香料,里面应该是铺天盖地的香气啊,怎么会难闻? “这您就不懂了吧…”行家般炫耀了半天,三奎话题一转,“其实小的也没见过,也不懂明明是制香料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难闻的气味?这都是听香工门说的,您别看现成的香熏在衣服上、涂在脸上香喷喷的,没成品前什么味都有,听说有还臭烘烘的呢…” 想起在柱子家割的那个骚哄哄的麝香囊,穆婉秋恍然间明白过来,就点点头,“我也听说过,有的香料只取一点点,才能发出幽香,多了反倒臭了,就像哪茉莉花香,淡淡的,才有一股清鲜的味道,太浓了,闻着就是一股鸡屎味儿,可是…”她话题突然一转,“香坊的杂工就轻松吗?” 难道香坊里就没有刺鼻的气味? “…也不是。”三奎摇摇头,“那些大香坊里每天都是尘土飞扬的,光那香面子就呛死人,听说在那里干活,嘴上都得带着块布,干长了,人都短寿!”见穆婉秋瞪着他,就嘿嘿笑了两声,“我说的是大业的香坊,咱这儿的小作坊跟人那儿根本没法比…”又正色道,“我刚说的这家香坊东家姓林,人挺厚道的,想招个帮着挤条、晒香、打水、扫院儿等打杂的…” “…挤条、晒香?”穆婉秋没听懂。 “这都是制线香的工序,小的也不懂,没法儿跟您解释,您去一看就明白了,林记香坊是制观音香的,专供寺庙,家里就养了一个调香师,一年也出不了多少香,你去了,肯定累不着…” “…真的?”直视着三奎,穆婉秋有些不相信。 朔阳城里的闲人比活计多,这么轻松的活计怎么能轮上她? 经历过一世,穆婉秋绝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好的命! 第四十四章 杂工(中)  “不瞒您说…”三奎嘿嘿笑了两声,“去林记做杂工活是好活,就是他家的调香师太酸气又不地道,生怕手艺被偷学了去,防杂工就跟防贼似的,稍灵气些的两天就给轰走了,太笨的又不会干活,她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打开春儿到现在,八九个月工夫就换了六七个杂工…知道底细的,一听去他家就摇头,我这也是看你人挺激灵的,却不懂香,想是她也不会防着你…”又叹道,“那怕就赚个吃喝也比这么干呆着强啊。” 穆婉秋哑然失笑,怕是现在全朔阳城都知道她不懂香了! “…这个我倒真可以去试试,成了给你赏钱。” 调香师脾气不好,她就当伺候前世春香楼的妈妈了,这耐心和眼力她还是有的,再说,身怀绝世调香秘籍,她压根也没打算去偷学谁的手艺! “好!就这么定了…”三奎一拍大腿站起来,“您今儿就早点歇着,小的明儿一早忙完了就带您去试试…”指着穆婉秋手里的书,“听小的一句话,那玩意您就少看些吧,即费眼又费灯的,还不能当饭吃,依小的看,不如扔了算了…”嘴里嘟囔着,三奎拎起了大铜提壶,想起什么,他手又停在门把上,回过头,“别说小的没提醒您,白姑娘去了那儿可要仔细些,那林家的调香师干活的时候,不叫您,您可千万别靠前儿,仔细她赖您偷学手艺…” “…调香师和杂工天差地别,有那么可怕吗?”穆婉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那么可怕吗?”三奎索性放下提壶转过身,“…有!绝对有!”他唾沫飞扬,“你别看这满朔阳城的人都会香,甚至连三岁孩子都能念上几句,可真正的高手,别说像谷琴大师,就是像姚记的裴师傅那样的朔阳也没几个!”他手指着窗外,“朔阳满大街都是这种没什么品级又不入流的调香师,竞争厉害着呢,不是靠手里的秘方让她在那儿做威作福的,怕是也早跟白姑娘您一样,窝在这里,连个像样的活也找不到!” 他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看着穆婉秋。 “…不是说斗香会每年都能出许多人才吗?”恍然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穆婉秋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淡淡地问。 “…稍有些前途的都去了大业。”嘿嘿笑了两声,三奎感慨道,“想真正学调香,还得去大业啊…” 见穆婉秋没反应,三奎随手带上门走了出去,听着门内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三奎摇摇头。 … 扫了眼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东家林海一扭头进了屋,林嫂皱皱眉。 “…我在家常做粗活,很有力气。”穆婉秋悄悄把一双娇嫩的小手背到身后。 余光觑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三奎脸涨得通红,紧闭着嘴不言语。 “把那个香罗搬到架子上…”林嫂指着刚接好的一罗湿香条,又指指穆婉秋身后一溜一人高的晒香架。 香罗是用白松木做的,三尺半长,比一柱香略宽些,上面绷了洗发黄了的细纱布,这满满一罗湿香,大约三百多枝,加上边框的重量,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看着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三奎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儿。 虽说身体瘦弱,可穆婉秋总是跟武师练过,和她父亲专门训练的贴身护卫穆钟没法比,可做这些粗活却不是难事儿。 “…你往后站些儿。”展开双手,握着蹭得亮油油得两个横边,穆婉秋试了拭,还行,提足一口气,刚要用力,余光瞥见三奎张着双臂老母鸡护小鸡般护在身后,她强憋着想笑的冲动,扭头说道。 “实在不行就算了…”一向口角利索的三奎吭哧了半天,他是真怕穆婉秋弄洒了这一罗香,赔不起。 “…我能行。”穆婉秋沉静地冲他点点头。 “…真的?”三奎不确信地闪到一边,双手还不自觉地张着,护在香罗的另一边。 穆婉秋由衷地笑了笑。 这个三奎,别看他有些势力,有些小气,有些粗陋,也有些啰嗦,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热心人。 不会向前世那个红袖,看着细致忠诚又心地善良,却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置她于死地,想起那一世的惨死,穆婉秋的心抽痛了下。 这一世,哪怕每日都是布衣淡饭,来往的都是柱子、三奎这样卑贱粗陋的小民,也比前一世身为青楼名妓,每日香车宝马,出入王侯将相,吃尽山珍海味要强百倍! 站在香架前,穆婉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三奎的屏息静气中,她缓缓地把香罗举过头顶,抬脚登上固定在香架低下的小马凳儿上,从容地把一罗湿香放在香架上,又挪了挪位置,放端正了,这才拍拍手,轻盈地跳下马登儿,“…如何?”穆婉秋缓步来到林嫂跟前。 林嫂睁着眼看她,说不出话来。 “…我说是吧。”好半天,三奎才透过一口气来,全忘了刚刚的囧态,他大步来到林嫂跟前,“…您别看她身量小,可是有一把子干力气!”又道,“身量小吃的也少,养活着准不赔,您雇她可是捡大便宜了…” 当她是牲口呢! 听了三奎的话,穆婉秋是又气又笑,紧绷着脸不言语。 她不知道,在朔阳的人力市场上,东家招工人,那挑拣的程度,真跟挑牲口差不多,每一个东家都希望能花最少的银子雇到工钱最低,干活最卖力,吃的最少住得又不挑剔的人。 在他们眼里,养一个长工就和养一头牲口差不多! “…你是哪儿的人?”林嫂脸上看不出悲喜。 “广灵县人…”穆婉秋脆生生地回道。 “…你就是那个连单香都分辨不出、香料都不认识的小姑娘?” 猛听道身后有声音,穆婉秋一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站了一个二十多岁,薄唇杏眼,长相还算清俊的妇人。 第四十五章 杂工(下)  “这…”猛地被人揭了短,绕是淡定,穆婉秋还是吓了一跳,向边上让了一步,她紧抿着唇不说话。 看了那薄唇妇人一眼,林嫂也没言语。 “…刘师傅安。”回过神来,三奎破例给妇人施了一礼,扭了头冲穆婉秋打眼色,嘴里提醒道,“忘介绍了,白姑娘快叫师傅!”指着妇人,“她就是林记香坊的大调香师,刘师傅,手艺高着呢…”余光觑着刘师傅紧绷着的神色,三奎嘴里漫无边际地夸赞着,“南帝十七年就通过了三级调香师,顾念着林东家的恩情,一直没去大业发展,她可是咱朔阳为数不多的有品级的调香师呢…”又转向林嫂,“能十年如一日地留在林记,也是东家心好,为人又和善,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好话谁都爱听。 果然,刘师傅一直紧绷着脸竟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想学调香?”带笑的目光落在穆婉秋身上候地又变的清冷,隐隐透着股寒气。 穆婉秋一哆嗦,“…我太笨了,怎么也学不会。” 面无表情,刘师傅伸手拿了个空香罗转身进了屋。 “…悟性不好,倒是有一把干力气,人还算灵巧。”身影隐没在门内,刘师傅那尖刺辛辣的声音却如幽香般飘了出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穆婉秋心一动,转头看向林嫂。 林嫂正看着她,脸上竟隐隐带着股喜意。 “…这白姑娘的确是一点香也不懂。”三奎趁势解释道,“按说不该介绍您儿这来儿,只是…”余光扫着屋里,他话锋一转,声音也高了八度,“前儿林大东家去小店儿,说要小的帮着找个杂工,也没说是要会调香的,只说要有把力气,身子灵便会干活就成。”他嘿嘿笑道,“小的也是看她悟性虽然不高,可人还实成,又有把子力气,才带了来…” 好话适可而止,三奎弓着腰,以身为店小二的卑微谨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嫂,“林嫂,您看…” 点点头,林嫂转头看向穆婉秋,“…包吃包住,每月一百五十文钱,你可愿意?” 她这是同意了! 一阵狂喜,穆婉秋心通通跳着看着林嫂,竟忘了说话。 “…林嫂问您话呢。”三奎推了她一把,“白姑娘快回啊。” “…愿意!”穆婉秋使劲点点头。 恍然间,屋里、院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 朔阳是香料产地,这里最盛行的就是香料炮制,即便是香坊,一般也都是自己炮制香料,然后研磨了制香,卖成香的同时捎带着也卖香料,林记却不同,门面不大又只有一个调香师,制香都是用外购的炮制好的香料,倒省了不少麻烦。 制观音香的工序也很简单,就是先把香料研碎了,筛去杂质,按比例配好后,在加榆粉、木粉用水和,和匀后装进一个固定在地中央的木制的舂米石臼似的长圆形香筒,碓头连着个半丈长的木杆,类似杠杆,装好香面后,一个人上下摇木杆,那面碓头就把香面往下推压,香筒下端是一排三个小圆孔,香面就被从小孔中挤出来,被挤成了一个个香条,经过晾晒、整理后就是一支支成香了。 在林记干活比穆婉秋想象的还要轻松,林记每三天出一次香,一般五千支左右。磨木粉是用一顶巨大的青石磨,有毛驴推,她每天只负责下料,然后把木粉收起来用筛子筛细。 至于香面的研磨、配料以及和面,刘师傅根本不让她碰,都是一个人在小屋里做,待香面和好了,穆婉秋就负责压杆,刘师傅和林嫂接香条,然后,穆婉秋再把接好的香条整理齐了,一罗一罗地端出来放在架子上晾晒。 扫净了一院子的落叶,穆婉秋就踩着小马凳,看着架子上的湿香,今儿日头特别足,湿香搬出来不过一个多时辰,表层就干透了,两端小船似的向上翘起来,伸出小指挨个压了压,穆婉秋转身跳下马凳,进屋舀了瓢水,用掸子仔细均匀地往上洒,直到翘起的香又慢慢地平整下来,她才舒了口气,跳下石凳,刚一转身,一眼瞥见大门外有个蓝影一闪,她心一动,放下水瓢就向外走去。 “…是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见是三妮儿,穆婉秋兴奋的一把抓住她。 “…刚去了你住的悦来客栈。”三妮儿脸色红扑扑的,“小二说你来这儿了,听说是做杂工,多久了,累不累?” “快一个月了,一点也不累…”穆婉秋回头指指晒香架,“每天就扫扫院子,来回翻看那些湿香别让走形了…” “噢…”三妮点点头,“那…刘师傅带你学香料吗?” 手艺人大都不识字,学调香必须要有师傅口传手授,亲自带才行。 “师傅说我太笨,没悟性,不适合调香这一行…”穆婉秋自嘲地笑笑。 “…怎么会?”三妮儿眼睛一立,“谁天生就会闻香的?你只是从没接触过而已!”她抓住穆婉秋的胳膊,“你别信她的,做这种杂工一辈子也没个出息,要我说,你还是想法去学调香…”想起什么,又道,“这林记的刘师傅为人尖酸刻薄小气在朔阳是出了名儿的,她从来不肯带徒弟…”嘴一瞥,“人家的香坊是越干越大,林记做了十几年,还是这么大…” 警觉地回头瞧了瞧,穆婉秋一把将三妮拽到边上,“这话可不能乱说…”瞧见三妮儿神色不虞,她话题一转,“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我被姚记选中了!”一句话,三妮儿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抓着穆婉秋大声叫道,“…明儿就去上工!”语气中透着股难掩的兴奋。 “…真的!”穆婉秋一把抓她,“快说说,复选都考了些什么,难不难?”又问,“又见到裴师傅了?” 裴师傅是朔阳仅有的几个一级调香师之一,也是姚记的首席调香师,普通香工能见到她一面也是三世的荣耀。 记得上次见面,三妮儿就说姚记要她去参加复选,并说由裴师傅亲自坐镇出题。 “见到了,她好优雅,好有气度啊…”三妮儿艳羡地呢喃着,忽然神色一黯,“可惜,我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搓了搓手,神色极度懊丧,“她一定不喜欢我。” “这有什么,左右姚记都要你了,以后找机会好好表现,弥补回来就是了…”眨了眨眼,穆婉秋安慰道,“对了,你去了姚记做工不是她带吗?” 第四十六章 报名(上)  “…我?”三妮儿一怔神,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问道,随即头摇得像波浪鼓,“我哪有资格?路师傅肯收我就不错了…”讪讪地笑了笑,“我还只是个记名徒弟,路师傅也不亲自教,都是大师姐带…” 路师傅叫路红,二级调香师,是姚记的二号调香师。 “那…那也不错了…”穆婉秋尴尬地笑笑,“我还进都进不去呢,对了…”话题一转,“没说一个月多少钱?” “五百文…”三妮儿眼睛亮闪闪的,“先试用三个月,正式录用了就给八百文!”又反问道,“你一个月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穆婉秋耸耸肩,“比你差远了。” “只要你肯努力学,以后也…”想起刘师傅什么都不肯教她,三妮儿声音戛然而止,顿了片刻转而说道,“姚记的活也比你这累啊,不停地切段,炙炒,烘焙…”她搬着手指头数,“听说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闲…”她叹息一声,“怕是今年的三级我都没工夫准备了…” 可那也是学真正的手艺啊! 看了香料大全,穆婉秋可是知道,要炮制香料,可别小看了这切、煮、蒸、炒、炙、炮、焙、飞等,其中每一个字都蕴涵着一套高深的手法、玄妙的技巧,不是随便看两页书就能学会的,那是需要大量的反复的练习和积累的。 这样的机会,她做梦也想有啊! “对了…”沉默了片刻,想起三妮儿刚说的准备三级调香师,穆婉秋问道,“…什么时候考,现在报名还赶趟吗?” “…你要考三级?”三妮儿吃惊地睁大了眼,她虽然一直鼓励穆婉秋不要放弃,可毕竟,穆婉秋现在连单香都辩不出,连香料都不认识啊! 考三级可不是过家家,随便想想就过去了。 “…我只是想去感受感受那种气氛,左右我也有工夫。”明白三妮儿为何吃惊,穆婉秋淡然一笑,“…即便过不去,这辈子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好啊。” 这是她的心理话,初涉香行她懂的甚少,又身在小香坊,她没机会接触大师级的人物,对于三级调香师,考过考不过倒是其次,能借机听听大家之谈,一定也受益匪浅。 “…也对…也对”呆愣了半晌,三妮儿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腊月二十一考…”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对了,今儿初几?” “九月二十八…” “九月二十八?”三妮儿无意识地重复着,她忽然拽了穆婉秋就向外走,“快走,今儿是报名的最后一天!” “这…我…”穆婉秋一滞,再急也不能说走就走啊,“等我先和东家说一声…”说着,穆婉秋一回头,身子不觉一颤,“…林…嫂…” 林嫂不知什么立在门口。 “阿秋要去报名…”也吃了一惊,三妮儿索性解释道,“今儿是最后一天,再晚就来不急了,还请林嫂开恩…” 说是请,三妮儿的语气可是一点都不谦卑,在她看来,在林记什么也学不到,穆婉秋既然想学调香,就不该耗在这里做杂工。 “这是好事…”脸上看不出喜怒,林嫂声音淡淡的。 “可是…”穆婉秋瞅了眼院子里的香,想让林嫂照看,可毕竟人家是东家,这话又不好说。 “…你去吧。”也回头看了眼晒香架,林嫂摆摆手,“记得早点回来。” “哎…”穆婉秋欢快地应了声。 朔阳有个不成文规矩,无论你的作坊有多大,香工想考调香师,东家一律不许阻止而且也不许扣工钱,当着三妮儿这个未来姚记的调香师,林嫂却是不想落下话柄的,望着穆婉秋的背影,她撇撇嘴,唇边闪过一抹轻嘲: 连香料不认识,还想考三级调香师,真是痴人说梦! … “姚记的刀工越来越粗糙了…”和林嫂坐在院当中,刘师傅翻弄着面前簸箕里的香料,随手捡起一只半寸长的檀香片,“这哪是檀香片儿,都成檀香段了!”用手抚着切口给林嫂看,“您看这切口,参差不齐的,像用锯锯的,哪是用刀切的!” “…姚记又开始调教新手了。”接过去看了看,林嫂顺手扔到簸箕里,“切料时手一哆嗦就成这样了…”叹了口气,“她们每次来新手,残品都卖给我们,好的都留给大业黎家了…” “…朔阳满大街都是香料行,还缺香料?”刘师傅一哂,“东家不如换一家香料行进货,何苦非在一家门前吊死,受人拿捏!”语气颇为不忿,这几天就有好几家香料行暗地里给她送礼,鼓动她说服林嫂改进自家的香料,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虽说刀工不好,可姚记炮制手法却是上好的…”林嫂随手捡了片檀香递到刘师傅跟前,“你看看这颜色,再闻闻这味道,刀工虽然粗糙儿,可这颜色味道就是正宗,制出的香也好卖…”顿了顿,“姚记也说过,这些切坏了的料都是专门找了大师傅亲自炮制的,就是难看些,质量绝没问题,用起来一样的,而且…”略一犹豫,林嫂坦然道,“她们也是打了折的…” “…打折?!” 显然气的不轻,刘师傅杏眼一立,呆看了林嫂半天,见她兀自不紧不慢地挑拣着香料,又强压下胸口翻腾着的怒火,低头捡了枚寸长的檀香递给林嫂,“…檀香属火,闻久了容易气浮心燥,要不怎么道观里不烧檀香…”语气异常激动,刘师傅手不停地翻弄着那枚近一寸长的檀香片给林嫂看,“…同一种香料,因要制的香不同,炮制手法也不同,我们的观音香是供寺庙的,里面加的檀香就要先用茶喂养,去燥去火…这料切均匀了,喂茶汤时才会浸泡的均匀透彻,彻底去了燥气,香气宁静祥和…”一把掰开,“您看看,切的这么大,入茶汤时表层透了里心还是硬的…”她呼出一口气,“再说,这么大的段,研磨也费时费力啊!” 第四十七章 报名(下)  加班了… ~~~~~ 林嫂伸手接过两半截檀香,比对了半天,果然,里心和表层的颜色差了一大截,就皱皱眉,“其他香料行的檀香我也比对过,那颜色大都和这里心的差不多…”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刘师傅,“我说要雇个炮制香料的调香师,你又不同意,如果能自己炮制香料多好,就不会看人家脸色,收残料还得点头哈腰的了…”语气中满是抱怨。 对于刘师傅的尖酸刻薄林嫂也不满,只是都合作十多年了,她轻易也不敢就换了她。 听了这话,刘师傅趾高气昂的神色顿时一敛,低了头不言语。 统共这么小个作坊,怎么可能养得起两个调香师! 可惜,她不会炮制香料,想起要再来个人和她争饭碗,刘师傅心顿时悬了下,生生地冒出一股危机之感,她是三级调香师,在朔阳找活不难,可是,像林记这样每月五两银子,一年四季又供着白面的作坊,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不,她绝不能给别人一丝一豪的机会,把自己的饭碗砸了!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外面推开,穆婉秋一脸喜色地走进来。 “…你又捡了些什么回来?”瞥见她手里圆鼓鼓的布包,林嫂皱皱眉。 明明看着挺文静个姑娘,可穆婉秋就像没见过东西,每次只要有机会出去,都会捡一堆破树叶烂树枝的回来。 挺俊个小姑娘在街头捡这些,她也不怕人家笑话! 看着穆婉秋一脸喜色地过来,林嫂和刘师傅同时叹了口气。 “…是桂花骨朵!”穆婉秋献宝似的打开包袱,“八月桂花香,这个时节,桂花早开败了,没想到,我竟在八里沟旁边发现了一颗才打骨朵的桂花树…” “…你竟去爬树了!”瞪眼看着穆婉秋一身精致高雅的衣料,刘师傅语气满是惋惜,隐隐透着股不屑。 每天像个猫狗似的到处乱抓乱爬的,这衣服给她穿着都瞎了! “那树不高,有三妮儿帮着,没事儿,我摔不着…”恍然没听出刘师傅话外的意思,穆婉秋兴致勃勃地说。 “…品种不同,这个时候桂花也有才打骨朵的”扫了眼不屑的刘师傅,又看看一付没心没肝样的穆婉秋,林嫂叹了口气,正要让她把东西拿走,一眼瞧见桂花骨朵旁的一个黑糊糊皱巴巴的烂树根,“咦,这是什么?” 这是甘松,魏氏香料大全里说甘松也是一种香料,气味辛香,带着股浓重的松节油气味,只是少有人知罢了,是她去香集溜达时,一个外地香料贩收摊时拉下的,被她宝贝似的捡回来。 此时猛听林嫂问起,她心通地跳了下,余光下意识地飘向刘师傅,见她似乎也不认识,正拿在手上里外地摆弄,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是树根。”她伸手从刘师傅手里接过来,倒过来给她和林嫂看,“…看,这么立着就像个菩萨,底下再放个瓷盆摆在窗口,一定很漂亮”一边比量,穆婉秋一边没心没肺地说道,“…我以前去姚记应聘,她们家小厅角那个高高的红木几上就摆了一个,也是黑糊糊的,像个三鼎炉,可好看了…” 人家那是专门的师傅雕刻的,叫根雕,用材都是上好的,这个不知从哪个脏水沟里捡来的烂树根,怎么能比! 从没见过甘松,林嫂以为这一定又是穆婉秋从哪个脏水沟里捡来的,看着一脸笑容的穆婉秋,她很无语,摆摆手让她快点把包袱拿走,“…报上名了?” “报上了…”桂花骨朵底下还有别的香料,怕被发现,穆婉秋就势将包袱合上,嘴里说道。 “…报名?”眼睛从那黑糊糊的树根上挪开,刘师傅疑惑地看看穆婉秋,又看看林嫂,“…报什么名?” “这…”穆婉秋有些犹豫,刘师傅的尖酸小气是出了名的,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想学调香的心思。 “她要考三级调香师…”林嫂头也没抬,语气中有股无奈。 她觉得穆婉秋这个人就是干活机灵些还可取,其他的,真是蠢笨的不可就药!否则,她也不会自不量力地什么都不会就敢去姚记应聘,结果丢尽了人,闹得满朔阳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了,真是“威名”远扬。 “…考三级?!”刘师傅嗤的冷笑出声,正要开口,她忽然目光一冷,又紧紧地盯着穆婉秋手下的包袱。 穆婉秋手一哆嗦,她顺势把系了一半儿的包袱重新打开,“是啊,三妮儿非要我见识见识。”她拿起一只桂花骨朵,“…我摘这个就是想放屋里,每天没事就闻闻,慢慢地就记住它的味道了…”她嘻嘻笑道,“笨鸟先飞…师傅您说对吧?咦…”她把花骨朵放在鼻下,忽然惊叫起来,“香味怎么没了?” 这不是很香吗? 林嫂接过去闻了闻,又疑惑地看向穆婉秋,没言语。 “…我刚到树下的时候,这花儿可香呢!”穆婉秋解释道,“所以我才摘了,想回来仔细地闻…”她声音低了下去。隐隐透着股沮丧。 不是香味没了,是闻久了鼻子就适应了! 常言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就是这个道理,就像是一个人进了茅房,刚进去时很臭,呆久了就闻不到臭味了,林嫂随即明白了穆婉秋的话,可她对穆婉秋的愚笨很无语,此时也没打算长篇大论地给她解释。 就低了头跳捡起香料来。 “…是不是这花离开了树就不香了?”穆婉秋扭头认真地问刘师傅,“师傅,我用这法子学调香不行,是不是?”见她不语,又问,“我怎么样才能学会闻香气,师傅,您能不能教教我?” 一言不发,刘师傅起身端了簸箕往屋里走。 林嫂手里正拿着枚寸长的檀香,冷不丁簸箕就被端走了,她呆愣地看看手里的香料,又看看刘师傅的背影,好一会儿,猛地把香料一扔,扭头对穆婉秋大声说,“…考三级调香师也不是多难,左右咱坊里活也不多,你就好好学,哪怕考不上,只要在香行会里挂了名,我就给你长五十文工钱!” 第四十八章 夜读(上)  考三级调香师不仅要求会炮制香料,还要能一次辨出至少五十种香气的合香,没经过系统地训练一般人很难通过,可朔阳与别处不同,这儿的调香师大都出身调香世家,手里有祖传的秘方,即便没品级,她们也都能炮制或制出一两种好香、好香料来,也因此,怕打击了这些调香师的积极性,朔阳香行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参加三级考试的调香师,只要能拿出一两手绝活并得到香行会评委一致认可,哪怕闻香通不过,也能在香行会里给挂个名。 而且,一旦在香行会里有名了,调香师的身价立即就会倍增,有手艺好的,工钱往往比刚考过的三级调香师还高;林记的刘师傅就是一例,她考过三级以前,因为会制作观音香这一手绝活,在林记的工钱就相当高。 也因此,明知考不过还肯花银子报名,让香行会每年都挣得钵满盆满的,许多调香师就是为了让自家的秘方在香行会里挂上名以提高自己的身价,好有被推荐去别处发展的机会。 刚涉足这一行的穆婉秋却是不知道这些,听着林嫂语气有些反常,她下意识地看向刘师傅,感觉那背影颤了颤,她心一动,猛扭了头,正对上林嫂深思的目光,忙咧嘴没心没肺地一笑,“…谢谢东家,我一定好好学。”又认真地说,“…可惜,这花一旦被离了树味道就没了,我怎么才能把香味留住,天天练习啊?”又道,“听说考三级要能闻出五十多种香味才行,我到现在还一种也闻不出呢…”她真诚地看着林嫂,“东家,您有什么好法子吗?” 见过笨人,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见穆婉秋竟蠢笨地把她的话当了真,听了这愚不可及的问话,林嫂很无语,她扭头钻进了自己的屋。 听到门碰的一声被关上,穆婉秋长出了一口气,她欣慰地笑了笑,弯腰捡起林嫂刚扔的檀香,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贴着门听院里没了动静,刘师傅悄悄推开门,朝穆婉秋的背影望了望,嘴角掠过一抹轻蔑,隐隐地带着股狠劲。 … 不知有意无意,明明林家的空屋很多,穆婉秋却被安排在后院最末端一个低矮的耳房里,离料房远远地,别说偷看偷学,站在自成一体的小院里,她连前院的香味都闻不到。 干完活回到屋里,穆婉秋将门紧紧地插好,反身倚着门,她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林家的活不累,却累心,林嫂看似厚道,却好似处处在挑拨她和刘师傅,她一个干粗活的杂工,按说和刘师傅井水不犯河水,可刘师傅那阴阳怪气的眼神,却让她的心时时刻刻地提着,为这一口饱饭,她是真不容易,每日里可谓是如履薄冰。 尤其今天,听说她去报了名要考三级调香师,刘师傅一下午就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静默了一会儿,她使劲摇摇头,迈步进了里屋。 不去想这些乱心的事儿,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里屋不大,临窗是一铺能睡两个人的小炕,地上摆着一条黑糊糊的看不出颜色的木质长方形桌案和两把椅子,桌案上下都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小陶瓷罐,这些罐子有些是她买来的,有些是捡来的,每个罐里都装了一种被林嫂和刘师傅视为“破树叶烂树枝”的香料。 每天在嘲弄的白眼中捡垃圾似的采集这些香料样本,穆婉秋也是没办法,囊中羞涩,她又想学香,这些用来隔绝每种香料气味的陶瓷罐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再买不起样本,她只能用这个办法收集了。 挽挽袖子,穆婉秋挨个罐子翻弄起来,末了,她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又都满了,可惜,这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再没钱买罐子了。”伸手拿起一个半尺多高粗糙的陶瓷罐,使劲摇了摇,“如果是玻璃的就好拉,晶莹剔透的,里面装了什么香料一目了然,不像这陶瓷,里面的香料要拿出来看了才知道,费时费力的…”又笑起来,“还好我会写字,要不然对着这么多罐子,要找一种香料可费了事。” 那种晶莹剔透的玻璃在大周还是奢侈品,价格相当昂贵,目前还仅限于在富人圈里流行,囊中羞涩的她是绝买不起的,就是这些陶瓷罐,她也是捡最便宜最粗糙的买,不过是为了隔绝气味,方便她闻、记,也用不着多么华贵好看。 想起前一世,经她的手不知打碎了多少晶莹剔透的玻璃瓶,穆婉秋苦笑地摇摇头,把手里的陶瓷罐掏净,又拿水洗了,来到外屋在炉子上哄干,放在鼻下闻闻没气味了,这才来到桌案前,打开包袱,把白天摘的桂花骨朵用炼蜜细心地拌润,一层一层地在刚洗净的陶瓷罐中摆好封严。 抱着陶瓷罐来的外屋门口,手握门把穆婉秋又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她又返回屋里,拿了把小锹在北墙角挖了个洞,把陶瓷罐放下去,又重新埋好,拍了拍手,穆婉秋舒了口气,“一个月就窨好了,对了,我得把日子记下来…”把锹放好,她转身进屋取了笔墨认真地写起来。 放下笔,穆婉秋又拿起白天才捡的甘松参照着书闻辩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桌子底下再没空罐子了,穆婉秋索性把甘松和白天刚收集的其他香料一起放到一个小盆里,准备有钱买了罐再分装处理。 都收拾利索了,穆婉秋拍拍手,在椅子上歇了会儿,想起什么,又起身从一个小罐里摸出半截观音香,是林记做的,她白天干活时偷偷截留的,放在鼻下闻了半天,穆婉秋摇摇头,“…三妮儿说只要轻轻一吸,就知道这香的主料了,我怎么使劲吸也闻不出?” 看着桌上昏暗的油灯,穆婉秋心一动,“对了,应该点燃了闻才对!” 她蓦然站起身来,小心地把油灯端到炕沿边,弯腰正要点,余光瞧见南窗上映着的一抹烛光突然灭了,她身子一僵。 刘师傅熄灯了! 虽然距离遥远,可她屋里唯一的小南窗却正对着刘师傅的北窗,刘师傅很奢侈,每晚都要点一支一寸粗的大蜡烛,辉煌辉煌的,正好映在她的窗户上,让她很眼馋。 “她的灯熄了,屋里黑,一定能看到我屋里还亮着灯…说不定半夜就会闯进来检查我在干什么。”这样想着,穆婉秋越发地肯定,“她那个尖酸多疑的性子,真能做出这种事来也难说…” 一边寻思着,穆婉秋又把油灯挪到一边,脱鞋上炕拿起仅有的一条被子,垫着脚把窗口遮的严严实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夜读(下)  点燃了观音香,穆婉秋轻轻扇着香气,用力地吸鼻子,良久,她一把将香头熄灭,沮丧地叹息一声,“看来我是真没悟性,三妮儿说,这观音香的配方最简单,寻常人吸一口就能辩出来,我闻了这么久,就只是觉得香,用了什么料却是一点不知。”颓然地摇摇头,“算了,笨鸟先飞,我还是认真地辨认香料吧…” 一边想着,她收起观音香,又加了些灯油,把油灯拨的亮亮得,下地把案上的陶瓷罐捧过来,盘腿坐在炕上,一个一个地倒出来,认真地和书上的图比照着,参看着书上的文字,不时地拿到鼻下闻一闻,偶尔还会在油灯上烤一烤,再闻… 人的鼻子是有适应性的,同一味道闻久了嗅觉就会麻木,不再敏锐了,一定要等香味散了,经过一段时间恢复才行,今天白天,她就是利用这一点巧妙地化解了刘师傅对她骤然生出的疑心。 也因为这个,尽管许多人依靠祖传秘术能炮制出极品香料,却练不出能同时分辨五十多种合香的鼻子,因为那得花大量的时间积累! 身为手艺人,她们从小就要和现在的穆婉秋一样,为生活奔波,缺的就是时间! 得天独厚,穆婉秋手中有一本魏氏调香术,应对类似这种情况的技巧她可谓占尽了先机;按魏氏调香术记载,她花三两银子买了个羊毛大披风,在闻了一两种香气后,感觉气味开始减弱,鼻子不灵敏了,就用羊毛大披风轻捂着鼻子,做几次深呼吸,果然,这样做完之后,再闻香气,穆婉秋立即就感到鼻子又变的极为敏锐。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诀窍,却让穆婉秋在练习闻香上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别人用一个月才能完全分辨并记住三到五种香气,她一夜间就能记住七八种,第二天只要再温习一遍,基本上就不会差了。 夜深了,穆婉秋还在孜孜不倦地看着书,不停地闻着各种香气,记忆着各种香料的形状,性味… 以为是自己太笨,来林记快一个月了,她竟然都辩不出林记观音香里的主料,所以穆婉秋才想笨鸟先飞,认真地苦读到深夜。 其实,她不知道,有号称一代调香宗师的魏氏秘籍指引,她一涉足香行,走的就是一条不同于其他人的大道,是一条渗透了自然,渗透了天地万物生息演变的大道——香道。 在大部分调香师狭隘的认知里,香就是香,是宗教祭祀、熏衣品闻、供人享乐的,是一种或多种特定的香料配伍而成的,其实,这些只是穆婉秋走上的香道中很小的范畴。 大周调香师眼里的香料是特定的,谷氏香料参研只记录了五百种香料便被称为神了,可在魏氏的眼里,香是无处不在的,能做香的东西不一定都叫香料! 生活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都蕴含着自己的味道,只要是天然的、合适的,就都可以拿来做香料用,甚至有些闻起来很臭的植物,经过处理后,也是一味香料;比如药材,很多人单纯地认为药就是药,可在魏氏眼里,大部分药材都是天然香料,只是用了不同的炮制方法,让香味淡去甚至没了香味… 穆婉秋之所以学的慢,就是用了大量的时间,依据魏氏香料大全的描述,按部就班地收集整理学习这些东西,而恰恰是这些,在刘师傅林嫂之类的大部分人眼里,不过是些枯枝烂叶罢了,根本没什么香用价值! 相较而言,别人只需学会辩闻几种特定的香料,就可以根据祖传秘术炮制出一味好香,学会一手绝活,用的时间自然就短;就像刘师傅,她反复记忆的只是配制观音香的那十几种香料,几十年如一日,早就倒背如流了,即便闭着眼睛,只闻上一口,她也能说出眼前正燃烧着的观音香里的各种香料用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高深,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穆婉秋却不是,她一开始就系统地学习辩闻她身边所能见到的一草一木的芬芳,对于大多数人眼中被称为香料的东西,她反倒没有时间去学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记忆了近百种香的气味,可在别人眼中,她还是个对香一无所知的笨丫头。 和周围人一比,穆婉秋也认为自己在香料方面没有悟性和天分,所以想用更加刻苦的努力来弥补,她不知的是,她已经揭开了奥妙无穷香道上的一角冰山,积累了别人都不曾认知过的基础。 所谓厚积薄发,等她把魏氏香料大全里上千种香料都认全了,记住了,融会贯通了,她就已经站在了高高的云端,就如那丑小鸭,未长成时,她是鸭群中最丑最笨的那个,可一旦兑变了,她就是那展翅高飞的白天鹅,是那群呱呱叫的鸭子所无法比拟,只能仰视的了! … 一声高亢的鸡叫破空而来,穆婉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忽然,她猛地张开眼睛一骨碌坐起,屋里还黑魆魆的,困倦无比的她很想继续躺下睡,可听到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鸡叫,她却不敢再睡,使劲眨了眨眼,她窸窸窣窣地摸出枕边的火折,点燃油灯,迷着眼睛瞄向案上的漏壶… 天,快卯时了! 浑身一激灵,穆婉秋顿时睡意全无,伸手捞过暖在炕稍的棉衣,迅速地穿上,她几步来到外屋。 为了便于闻香,保持屋里空气的清新,无论多冷的天,穆婉秋一大早都要开门换气,刚一推门,一股冷风夹着鹅毛般的雪花迎面扑来,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好大的雪,难怪天会这么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院子里半尺厚的雪,没由来的,穆婉秋心情格地外好,素手伸出,片片雪花飘落在洁白的掌心,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丝清凉沁入心底,这感觉好奇妙。 渐渐地,穆婉秋唇边挂满了笑容,如傲雪中璀璨的梅花绽放。 玩了一会儿,感觉雪渐渐地小了,穆婉秋转身回屋拿了帽子和手套,她必须在东家和刘师傅起来之前把前院的雪扫干净。 “阿秋,这么早啊…”穆婉秋正一锹一锹地往外清雪,临街李记香料行的李老汉赶着马车吱呀吱呀地走出来。 “…大叔早!” 瞧见李老汉装满香料的马车过来,穆婉秋停下手里的活,闪到一边,给让出一条路,“…这么早,大叔又是给谁家送料?” 第四十九章 香集(上)  和大堂服务员纠缠了半天,说是今晚网络肯定修不好了,才急忙打了电话让老公请假,码完字上来看看,竟修好了,嘻嘻,真幸运! 先更一章,还在继续码另一章,今天接到通知,调香1号上架,我努力在上架前多更几章,可惜,现在是单位最忙的时候,明天还要上班… 亲们多多支持久花啊,有票票就砸下来吧。 ~~~~ “驭…”李老汉一把带住缰绳,马车在穆婉秋身边停下,“是去赶集,阿秋今儿不去凑热闹了?” 这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林记的这个小杂工是逢集必赶的,不是去卖香料,也不是买香料,她是专们等人收摊了,去捡垃圾。 “…赶集?”穆婉秋眼睛一亮,“大叔,都年关了,还有集?” “…有!”李老汉哈了一口冷气,“腊月十九是头年最后一个香集,再开集就要等到明春儿喽,年关上了,家里有陈料的都赶着去这个集上卖,这不…”他回了头指着满满的一马车香料,“…我得赶着给东家占地方去,再晚,就没好地儿喽…”他一顺缰绳,“怎么,林嫂没跟你说?她们今儿不去卖观音香?”又感慨道,“就过年了,要说好卖,就数观音香喽…” 忽然想起这几天林嫂竟打破了三天出一锅香的惯例,接连五天,刘师傅连出了三万多支香,穆婉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缓缓地摇摇头。 那些香一定是为这个香集准备的,刘师傅竟然连这个都开始瞒她了! “阿秋,干活悠着点,没人多给你工钱,驾…”见穆婉秋握紧了锹,李老汉猛一甩鞭子,马车吱呀一声向前动了一下,车轮压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滚滚地驶向黑魆魆的街道… 猛转身立在路当中,穆婉秋静静地望着马车背影,忽然,她扔了手里的锹,拔腿就往回跑。 气喘吁吁地打开包袱,里面除了柱子娘给她改的那套绣了红花的衣服,再无可当之物,想起最后一套质料上好的单衣也被她勉强换了这身粗糙的棉衣,穆婉秋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没银子买样本了,怎么办? 能收集到的不花银子的香料样本,她都收遍了,那些昂贵的,譬如麝香、沉香等,任谁也不会当垃圾扔掉。 要学这些香,她除了花银子买样本,别无办法。 这是最后一个香集了,一旦错过,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一把拉起桌案下的帘子,穆婉秋紧盯着藏在桌案底下的那堆瓶瓶罐罐,这些香料的气味性状她早烂熟于心,全都可以拿去换银子了,只是,去赶香集的人,除了卖的,大都是批量买的,谁会单卖这么一点点单香,甚至有的样品少的都不够现场试烧试闻的。 就算当样本能卖了,一旦被刘师傅知道她在暗中学调香,怕是立马就被哄走了,这冰天雪地的,连林记的观音香主料都没搞明白又身无分文的她,一旦离开林记,如何生存? 使劲摇摇头。 不,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被撵出林记! 刷地一把放下桌帘,穆婉秋木然地站了起来,忽然,她眼睛一亮,转身端了油灯来到外屋,在南墙角一个粗矮得泥缸跟前站住。 这缸里是她一秋天练习炮制的柏叶香。 学了一段日子的香,穆婉秋最想的就是亲自动手炮制香料,可惜,香料行不要她,又没银子买大批的香料,她只能望着魏氏秘方兴叹。 还好,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在魏氏眼里都是香料,穆婉秋偶然在魏氏调香术里找到了一个炮制柏叶的秘方,就是把洗净的柏树叶和了柏籽用沸水焯了,一起浸在蜜酒里密封七天,然后在阴凉处晾干。 魏氏说,柏香清幽淡雅,能净化空气,提神醒脑,价格又不贵,最适合那些寒门学子挑灯夜读了。 这个方子简单,在世人眼里柏树叶根本就不是香料,都是用来烧火的,随处可见,穆婉秋索性收集了回来练习,常了,她又试着在其中加了甘松、青竹等香料,制成后一烧,顿时清香满屋,闭上眼睛慢慢地感悟,就仿佛置身于青草地上,又似行走于青松翠柏之间,周身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夹杂着青草柏松气息的泥土的芬芳,说不出的静幽、自然、恬淡。 穆婉秋很喜欢她的创新,“这种柏叶香原料不贵,却香韵独特,应该是那种寒门学子的最爱…”她想。 拣叶片完整,趋近于本色加了甘松的柏叶香包了一包袱,穆婉秋把缸重新盖好,熄了油灯,拎着包袱匆匆地跑了出去。 “大叔…李大叔…”远远地瞧见马车的影子,穆婉秋拎着包袱边跑边喊。 “驭…”影虎听到背后有人叫,李老汉勒住了马车。 “爹…”睡在马车里的锁子也被吵醒,捂着个小薄被迷迷糊糊的探出头来,“好像有人叫…” “快进去…”李老头回头吆喝他,“外面风大,仔细吹着…” “是阿秋姐…”听出是穆婉秋的声音,锁子大声说,又回了头喊,“阿秋姐姐给锁子带什么了?”他亮晶晶的黑眼睛紧盯着穆婉秋手里的包裹。 “…锁子这么早就跟爹出来看香摊了?”穆婉秋欣喜地拍了拍锁子圆乎乎的小脸蛋,从兜里摸出个用木头雕刻的香摞来,在锁子眼前晃了晃,“带香味的,要不要?” “要…要…”锁子立即揭开被子,伸出两只小手来抢,“谢谢阿秋姐!”香摞一抢到手,锁子就放在鼻下闻了闻,欣喜地摆弄起来。 “锁子乖…别冻着…”给锁子围好了薄被,又把车帘放下,穆婉秋这才回身拿起放在车辕上的包裹,“…大叔能不能帮我把这些香料卖了?” “…香料?”李老汉一怔,随即笑呵呵接过包袱,“你哪弄的?” “自己做的…”脸色微红,穆婉秋羞涩地笑道。 一打开包袱,李老汉的笑容立即冻在了脸上,心里道,“…都是些烂树叶,谁会要?!”把包袱系好递给穆婉秋,“阿秋快回去吧,外面冷…” “大叔…”睁着空灵的大眼,穆婉秋哀叫了一声,“这些都是我精心炮制的,绝对是好香…”拿出一片递到李老汉鼻下,“你闻闻,很香的…” 柏叶不都这个味,没点燃,味道本就不大,大冷的天,李老汉也没细闻,就推到一边,“阿秋快回吧,这柏树叶满大街都是,谁稀罕花银子买?” “大叔,您就帮我试试吧,这么点,放在摊位边上,也不占地方…”穆婉秋不死心地哀求道,“我求的不多,十文钱就行…” 这些柏叶香连功夫带配料也不只十文钱,但穆婉秋也顾不了那些,管她价钱多少,最重要的是先要有人识得才好。 穆婉秋相信,别看现在没人认识她这一包不起眼的柏叶香,一旦试过了,那些人一定会回头来找的! 就这些烂柏叶,扔大街上,一文钱也没人要! 第五十章 香集(下)  第二更… ~~~~ 看着穆婉秋可怜兮兮的一张脸,李老汉把涌到嘴边刻薄的话咽了下去。 “大叔…”穆婉秋又期期艾艾地叫了声。 “…又没钱了?”看着她一身打满补丁的棉袄,李老汉叹息一声。 “…我娘病了,喝药要花很多银子。”可怜兮兮地点点头,穆婉秋不动声色地撒着弥天大慌。 不是有意要骗,是她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工钱都买了香料和陶瓷罐了。 “嗨,可怜的娃…”在穆婉秋的悲情攻势下,李老汉叹息一声,“我就给你试试,能不能卖出去也不好说…” “大叔帮我试试就好,卖不出去也无所谓…”穆婉秋咧嘴甜甜地笑了起来。 “阿秋快回吧,晚了又被东家骂…”看着她这么容易满足的微笑,不知为什么,李老汉竟打心地生出一股酸酸的感觉,干涩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他猛一扬鞭子,“…驾!” “…谢谢大叔!”穆婉秋闪身让开路,清亮亮地喊了一声。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她又回头追了上去,“大叔…” “…还有什么事?”放慢了速度,李老汉回过头。 “…有人问起,大叔千万别说这香料是我炮制的!”犹豫片刻,穆婉秋小声地嘱咐道。 哪怕她调出的香只能卖一文钱,被刘师傅知道了,也不会再容她在林记的屋檐底下讨生活! 把这么一堆烂树叶当成香料,任谁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这丫头也有怕被人笑话的时候,竟也知道害臊了;听了这话,李老汉了然地点点头,大声说道,“阿秋放心,要有人问起,我就说是锁子淘气,胡乱炮制的!” “…什么是我炮制的?”锁子伸出黑糊糊的小脑袋问。 “回去,仔细冻着…”李老汉一把将他推回车里。 看见锁子又淘气地伸出头朝她做鬼脸,穆婉秋掩了嘴笑。 … 搭好了雪棚,李老汉把一丈见方的厚毛毡铺在雪地上,天色已经大亮,集市上陆陆续续地挤满了人,纷纷支起或高或矮大小颜色深浅不一的雪棚,路两边一堆一堆摆满了香料,偶尔还笼起了几堆柴火取暖,有人已经开始高声吆喝起来。 “爹…”锁子生龙活虎地在香摊上乱窜,寻找穆婉秋的小包袱,“…阿秋姐炮制的香料呢?” “在车旮旯里…”头也没抬,李老汉专心地摆着香料,“拿出来摆在最前面吧…”他叹了口气,“那丫头可怜,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哎…”锁子欢快地应了声,踩着厚毛毡窜到雨棚后,蹦蹦跳跳地来到马车旁,“爹…没有…” “…怎么会儿?”李老汉扭过头,“是个洗白了的蓝布包袱,你再好好找找。” “…真的没有!”锁子掀了车帘让他爹看。 一步跨过去,里外找了几遍,李老汉又在雪棚下来回找,哪有包袱的影子? “爹…”锁子也跟着翻找,嘴里问道,“会不会马车跑得快,路上给颠掉了…” 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李老汉望着来时的路,“也难说…”他皱皱眉头,来赶集的路上已挤满了人。 “我回去找找…”锁子撒腿就钻进了拥挤的人流。 “回来…回来…锁子快回来!”即便真掉了,这么多人,也早踩碎了,还上哪去找?喊了两声,见锁子已经没了影,又高喊道,“…找不着就快回来,仔细别走丢了!” 听到锁子哎了一声,李老汉舒了口气,低了头捡起车边的旱烟袋。 “这么多人,怕是早被谁捡走了…”锁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站在李老汉身后喘粗气。 “…一堆烂树叶谁稀捡?”瞥了锁子一眼,李老汉继续抽旱烟,“一定是被人踢到哪个旮旯里了…”吧嗒吧嗒地在路边的石头上敲打烟袋锅子,“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丢了丢了吧,别找了…” “可是…”锁子嘴唇瘪了瘪,“阿秋姐说能卖十文钱的!”想起穆婉秋亲昵的笑脸,锁子嘴瘪的更紧,“…她要给她娘买药的…再说…”他转到李老汉身前,“那个包袱皮还值几文钱呢…阿秋姐统共就那么一个包袱…”想起穆婉秋常拎着那个包袱来集上捡破烂,锁子又补了句。 一堆烂树叶,连那个包袱皮也不过两文钱罢了! 看了锁子一眼,李老汉没言语,低了头继续装旱烟。 “爹…”锁子一把夺过他爹的旱烟袋。 “早就不该揽下这事儿的…”手上一空,李老汉抱怨道,伸手在兜里摸索起来,不一会儿,掏出个黑糊糊的钱袋认真地数了起来,数出十五文放在左边的口袋里,“总是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赔给她就是了…十五文…”他嘟囔着,“连包袱带叶子,她也算赚了…” “…爹要赔给她十五文?”锁子睁大眼睛问。 眼前闪过穆婉秋那清澈而又执拗的目光,李老汉摇摇头,“这么赔给她,她一定不会要的,锁子…”他抬头叫道,一把从锁子手里的抓过烟袋,“别跟你阿秋姐说我们把货丢了,就说是连包袱卖了十五文…”好半天,又补了一句,“就说是被个外乡的穷书生买走了…” 朔阳人眼里,书生是最穷的。 “爹…”锁子睁大了眼,“…你又想骗娘?” 少了十五文钱,李老汉心里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听了这话,他枯树皮般的老脸顿时一僵,狠狠地瞪了锁子一眼,又低了头就着火堆点汗烟袋。 “爹放心,我娘说了,弄坏人家的东西就是要赔钱的,这钱不算是您胡花了,我绝不跟娘说…”被瞪了一眼,锁子随即就嘻嘻地笑起来,从火堆里捡起一根带火星的树枝,讨好地给李老汉点烟锅子,“我就跟娘说,今儿东家只赏了你十五文…”他早晨迷迷糊糊地听见东家赏了他爹三十文钱,他爹刚才数了半天,一定是数那三十文钱! 老脸微红了下,李老汉没言语,低了头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抬头看着来往的客商,锁子嘻嘻地笑。 第五十一章 寻香(上)  第一更,晚些还有一更… ~~~~~ “灵虚香…灵虚香…钟氏秘制的灵虚香!” 太阳升得老高,钟二牛在香摊前扯着个公鸭嗓子使劲地喊,“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寒水石为伴…壬子日封包窖藏…货真价实的灵虚香…上好的灵虚香,开窍开慧,安神养气啦…”张二牛喊得满头大汗,脸色涨红。 可惜,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他那公鸭般的嗓音一出,便被熙攘嘈杂的人流淹没,公鸭嗓喊成了破锣音,也没人上前问上一句。 钟二牛不觉有些气馁,扭头拿起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一屁股坐在小马凳上边烤火边喘粗气,一抬头,瞧见前面不远处耀眼的雪地上露出个蓝莹莹的包袱皮,他心通地跳了下,平息了一下,又悄悄抬头向集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扫去,见没人注意,这才猫着腰过去一把捡起,塞进怀里跑了回来。 这样嘈杂的闹市,最容易掉东西,说不定就是一包银票! 拎着包袱很轻,钟二牛有些失望,可还是不死心地幻想着。 弯下腰装模作样地烤了一会儿火,余光瞥见没人注意他,钟二牛悄悄地拽出怀里的包袱,颤着手指打开… 正是被李老汉弄丢了的那包柏叶香! “…奶奶的!”瞧见竟是一包烂树叶,钟二牛张嘴就骂了起来,“谁他娘的这么有闲心,竟包了一堆烂树叶糊弄人!”从上翻到下,包袱地除了树叶再无他物,他骂骂咧咧地把包里的柏叶一股脑扔进火堆,“…大爷我还以为捡到了什么宝贝!”嘴里骂着,正要把包袱皮也扔进去,手又缩了回来,“虽旧了些,可看这料子,也值个一文半文的…”一边想着,他随手把包袱皮儿塞进怀里。 “二哥…”正骂着,钟三牛抄着手小跑着过来,“今儿怎么样?开张了?” “…开个屁!”心情极度郁闷,钟二牛张嘴就骂,“都他妈的扫两眼就走,十万根香到现在一根都没卖!” 打小怕钟二牛,听了这话,钟三牛一哆嗦,舌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低了头整理着摊子上的灵虚香,一股幽香飘来,他猛吸了一口,抬头四处寻找起来,瞧见钟二牛身前的火堆飘着股淡淡的青雾,他脸色一僵。 二哥不会是卖不出去,把香都烧了吧? 仔细闻一闻,好像不是他家的灵虚香,钟三牛的神色变的极为古怪,张了张嘴,对上钟二牛青黑的一张脸,涌到唇边的问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骂了半天,钟二牛一抬头,瞧见三牛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眼睛一立,“…大冷的天儿,你不在家帮娘干活,跑这来干啥?” “是…是娘让我来的…”一紧张,钟三牛就有些磕巴,“娘说…说…” “…说什么?”钟二牛急得直瞪眼。 钟三牛一哆嗦,话也利索了些,“娘听对门的张大爷说,大业黎家今儿也来进货了,听说是黎大公子亲自来了…”瞧见钟二牛瞪起了眼,钟三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踩到香摊上,倒着身子跳到了路边,隔着香摊看着钟二牛,“娘…娘让你去姚记试试,看能不能借光让黎家收了我们的货…”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才想起来说!”瞪了半天眼,钟二牛猛把手里的烧火棍儿一扔,站起身来。 三牛一哆嗦,向后退了两步。 “…好好看着摊,仔细别惹事儿,别被人骗了,我一会儿就回来!”瞧见他吓成那样,钟二牛语气缓和了些,一边弯腰把扩张出去老远的摊子往回缩了缩。 钟三牛天生胆小,让他在这儿看摊,可不能侵占了别人的地方。 诺诺地应了声是,直看到钟二牛没了影子,钟三牛才一个高跳到火堆旁,弯腰捡起烧火棍,一边拨弄着火,一边嘟囔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哗啦一下,火堆中的柏叶香被钟三牛一棍子挑开,一股青烟袅袅升起,一瞬间,弥漫了整个集市。 “…什么味,这么香?”来香集的人,无论是买的,还是卖的,都是行家,被这股幽幽的带着股青松翠柏气息得芳香吸引,不觉都四处张望,纷纷寻找起来。 “这么清幽,像山上的翠柏…” “是青松…” “不对,是春天的青草…” … 几个平日就喜欢斗香的人已争的脸红脖子粗。 “…他娘的,谁这么大气,竟然点了这么大的香气来打招牌!”与客商不同,许多卖家以为是有人点了香来吸引客商,集市上已有人叫骂起来,也有人悄悄地效仿着往火堆中扔自家的香。 无奈,没人舍得向钟二牛那样,糊里糊涂地把整包的香全扔到火里烧,那星星点点的三两股清香,却是始终压不住穆婉秋调治的越来越浓的柏叶香味。 “…公子,这真的是一种从没见过的香吗?”集市中央停着一辆藏蓝色的马车,旁边一个小童正仰脸看着他家主人“…怎么会?难道这小小朔阳,竟也出现了能创香之人!” 清亮亮的声音引来无数人侧目,目光落在童子的主人身上,不觉发出一阵唏嘘。 耀眼的日光下,他微闭着双眸立在那里,白衣映雪,恍如远古冰山上那散发着瑰丽光芒的凛然冰峰,又似幽幽蓝天上一朵娴静的云,宁谧,自然,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令得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正是大业黎家的大公子——黎君。 “…好香…好香”睁开双眸,黎君连连叫好,“…刚刚我竟似走在初春的山径中,置身于青松翠柏间,四处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夹杂着青草气息的泥土芬芳…”微眯着双眸,他循着香气望去,“想不到,几年没来,这小小的朔阳,竟然也有人能创出这么神奇,这么贴近自然的香…”他抬步向前走去,“走,去看看…” 见他走来,两边观望的人竟不自觉的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恍然没见两边唏嘘的人流,黎君大步朝钟家的摊子走去。 “公子…公子…”黎君是品香的行家,随在他身边多年,小童还从没听他这么高度称赞过一种香,包括谷琴大师亲手调配的香,送了来让他品,黎君也只是微微颔首罢了,不想,这闹市上的一缕幽香,竟引了他亲自踏雪去寻! 怔忡了一会儿,小童才回过味来,抬脚跟头把式地追了上去,“公子要想知道这香是谁制的,去问问姚老爷便知…”见他没言语,又紧追了两步,“朔阳最好的调香师都在姚记,说不定姚记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来打招牌呢!”越想越对,童子越发地肯定道,“…肯定是这样,朔阳也只有姚记能舍得花这么大的手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脚步微顿了下,继而,黎君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一个家族行业的崛起,最重要的就是挖掘人才,无论这调香师是谁的人,他都要把她挖出来,带去大业黎家! 第五十二章 寻香(下)  第二更… ~~~~~~ “这真不是我家的…灵…灵…灵虚香…味…”钟三牛的摊位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十万支香也被哄抢一空,三牛一面满头大汗地数银子,一面涨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跟人解释,“…真…真的…不是!”见还有人往前递银子,他连连摇头,“…没…没有了,都…都…卖完了!”又补充道,“香味不是我…我…家的灵虚香…”一面惦着脚向人群外望,暗自嘟囔道,“二哥怎么还不回来,他刚刚烧的到底是什么香,竟引来这么多人哄抢?” 收好银子,钟三牛再不理众人,低了头卷地上的毛毡。 几个好信儿的人过去拨弄了半天,那一堆火只剩一片青灰,哪有什么香料,渐渐地,人群分散了去。 “…阿弥陀佛,总算都走了,可吓死我了。”余光瞧着众人散去,钟三牛这才站起身来,刚念了声阿弥陀佛,一抬头,但觉眼前华光一闪,他使劲眨了眨眼。 再睁开,不是做梦,他眼前的确站了一个神仙似的白衣公子。 “公…公子…”钟三牛敢发誓,朔阳绝没有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物,刚刚那股香气不会是这位神仙送的吧?“您是神…神…神…”十万支香一瞬间被哄抢一空,钟三牛以为他遇到了神仙,一紧张,磕巴的更利害。 “…刚刚的香味是你家烧得?”黎君目光落在那一片青灰上。 “不…不是…”三牛下意识地瞄向火堆,“我…我也不知二哥烧了什么…” 看他不似说谎,黎君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快步走向已快熄灭了的火堆。 “公子…”拨弄了半天,小童捡起半枚熏得青黑的柏叶,“好像是柏叶…”又摇摇头,“柏叶绝不会发出这种香!” “就是他…”接过去,放在鼻下闻了半天,黎君点点头,“这柏叶是经过特殊手法炮制的!” “…真的?”小童又惊奇地接过去,“这柏叶也能当香料用?”放在鼻下闻了半天,“…谁这么厉害?” “看看还有没有剩?”又问了半天,见钟三牛的确一无所知,黎君指着火堆吩咐道。 “这…这…”出身调香世家,大周四大望着之首,黎家什么时候缺过香,公子竟让他在火堆里捡残香! 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黎君,童子有些说不出话来,见他神色严肃,不似开玩笑,好半天,童子才应了声是,弯腰拨弄起来。 烧了那么久,哪还剩什么,还好,底下是雪,紧挨着雪地上还剩了三五只残片,被小童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帕子包好。 “走吧…”见他收好,黎君转身走向马车,“去姚记…” “去姚记…”望着黎君的背影,傻了般的钟三牛嘴角喃喃道,“…难道他就是大业黎家的大公子?”想起传说中黎家的大公子就是一位神仙似的人物,钟三牛忽然大叫起来,“…我见到黎公子了…我见到黎公子了!黎公子跟我说话了!” “…黎公子来了?” “在哪了?” “在哪了?” 大业黎家是调香界的龙头老大,他能来赶集,一定是来收香料的! 听了呼喊,集市上的人们纷纷扭过头朝钟三牛的方向寻找,都希望这个未来调香界的掌门人能光顾到自己的摊位前,自己的香那怕被他只稍稍看上一眼,这辈子就发达了! 猛一抬头,瞧见人流又一次向他涌来,钟三牛吓的抗了东西拔腿就跑。 “钟记能调出这么好的香,一定是得了黎公子的指点,快追啊,别让他跑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嗖、嗖、嗖,原本游移不定的人流迅速追了上去,却没人注意到,集市中央一辆藏蓝色的马车帘笼刷地一落,缓缓地驶出了人们的视线。 … “娘…”一进门,钟二牛就扯开嗓门喊,“我刚见着姚家的门房了,他们也没见到黎家人的影儿,正四处打探呢,都年关了,黎家人会不会不来了…”正说着,一抬头,钟三牛正满面红光地在院子中收拾毛毡,眼睛一瞪,“你怎么跑回来了,香摊谁看着呢?!” “…哥,不用找姚记了,我见到黎大公子了,咱家的香都卖出去了!”沉浸在兴奋中,钟三牛忘了害怕,语气也格外地溜,他有声有色的讲起了集市上哄抢的事,“…黎公子问我那是不是咱家的香,还让贴身童子从火堆里收走了几片焦叶…”在钟三牛的认知里,那些柏叶从来都不是香,他一把抓住钟二牛,“哥…你早上到底烧了什么?” “你…你说什么?”瞪着大眼,钟二牛有些喘不上气来,“黎大公子从火堆里捡了几片叶子拿走了?”又问了一遍,“是真的?” “是…是…”钟三牛连连点头,想起什么,又道,“我影虎听黎公子说,那些叶子是调治过的…”眼中露出迷茫之色,“…这世上竟有人能把树叶调治成香…” “真的…真的…天下真有这样的奇事儿!”望向钟三牛的目光有些空洞,钟二牛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忽然,他一把松开钟三牛,扭头看向笑的合不上嘴儿娘亲,“娘…是菩萨…是观音菩萨,我今早遇到观音菩萨了,她点化我,给我送来奇香…”有些语无伦次,他猛一巴掌啪向脑门,“我真笨,真是有眼无珠,竟把那些绝世奇香当成烂树叶给烧了…嗨…我真笨!” 肠子都悔青了,他心疼地直跺脚,想起什么,他忙从怀里掏出那个洗的发了白的包袱皮,“娘…快,快,这是菩萨之物,我们快供起来…快烧香供起来…” 被儿子的奇遇惊住了,钟二牛的娘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 钟家的灵虚香本也是绝品,只因他母子三人初来朔阳,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任钟二牛喊破嗓子也卖不动,经过这次哄抢事件,钟家的生意从此蒸蒸日上,竟成了朔阳有名的大户。 饮水思源,别人开张做买卖供财神,钟家却始终供着一个黑色的檀香匣子,外人极为好奇,多方打探而不知,只有钟家人知道,里面是一个洗得发了白的蓝布包袱皮。 后来,钟二牛也知道了,并非菩萨显灵,当年引导众人哄抢他家灵虚香的那包奇香,不过是一代宗师未出道前的青涩之作,他也不改初衷,还一直供着那个檀香匣子,只是上面多了一幅花重金买来的穆婉秋的画像。 终其一生,钟二牛也没见过穆婉秋,但他始终以她的信徒自称,直到冉冉老去,钟二牛还念念不忘地给子孙讲,那一日,大雪纷纷中,黎公子踏雪寻香,朔阳人集前哄抢灵虚香的传奇故事… 第五十三章 联姻 “瑾儿…瑾儿…夫人…夫人…”姚世兴风尘仆仆地走进大厅,一面抖着身上的雪,一面大声叫。 “老爷…”扶着紫鹃从后堂转出,姚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亲自给他打扫身上的雪,“瑾儿还没起呢,您这么忙三火四地喊什么,仔细惊着孩子…” “没起?”姚世兴眼睛一立,手指着窗外,“日头都上三杆了,还不起来”又道,“坊里都炮了好几锅香料了,她还睡” “老爷,这不下雪嘛…”一边给丫鬟使眼色去叫姚谨,姚夫人一边赔着笑,接过丫鬟递上的铁观音,“外面雪大,老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原本一肚子的火气,但夫人软语轻笑地陪着,姚世兴想发也发不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冲紫鹃挥挥手,“去,快把小姐叫起来…”又转向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瑾儿大了,以后嫁了人,也要晨昏定省,夫人再不能这么由着她的性子,该教教她规矩了…” “妾知道…”姚夫人眼圈一红,“妾就这么一个女儿,总希望她能在妾跟前多享几天福…”余光觑见姚世兴脸色发黑,姚夫人话题一转,“…老爷这么急着叫她,有事?” “黎大公子早就到了朔阳,正从集上往这儿赶呢…”紧皱着眉头,姚世兴强耐着性子说道。 “…黎公子”姚夫人精神一阵,“他真亲自来了?”又问,“怎么没到门上,就直接去了集市?” “怕是想探探行情吧?”香市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想起黎君行踪诡异,自己派了几路人都没打探到,姚世兴眼底现出一丝隐忧,“让瑾儿快快梳洗了出来见客…”语气中满是不耐。 “…老爷是想让瑾儿和黎家联姻?”微微发颤的声音隐隐透着一丝兴奋。 姚黎两家关系维持至今,靠得不仅仅是香料质量和信誉,还有联姻,大都是姚家嫁女儿过去,见姚世兴竟让女儿出来见外客,姚夫人自然就想到了联姻。 “以我们的家世,即便黎大公子看上瑾儿,怕是也只能做妾…”姚世兴叹息一声。 “老爷…”姚夫人低叫了一声,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幽怨。 不说姚家是朔阳属一属二的大户,就是寒门小户,任谁也不舍得女儿去给人做妾 “要不…”听到夫人声音里满满的不舍,姚世兴一阵犹豫,“就让芳儿去?” 姚芳是二姨娘所生,比姚谨小一岁,长的却也玲珑剔透,在心里权衡了半天,姚世兴觉得姚芳虽是庶出,但以她的姿色,却也委屈不了黎家。 “这…”低眉沉思了片刻,夫人摇摇头,“还是让瑾儿去吧。” 即便做妾,能攀上黎家下一代家主,调香界未来的掌门人,也是无上的荣耀,比那一般家族的嫡妻还要威风上三倍,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便宜了别人 … “…贤侄竟亲自去了闹集?”接过丫鬟端上的大红袍,姚世兴亲自给黎君斟了一杯,语气中满是埋怨,“知会一声,老夫也好亲自派人护卫,也免得贤侄有个闪失…” “好茶…”端起茶轻呷了一口,黎君点头赞好,“谢谢叔父关心,我只是随便走走,从没想到,朔阳的香集竟也这么热闹…” “贤侄不知,这是今年新下的大红袍,采自九龙窠陡峭绝壁,加了水仙,肉桂炒制…”听黎君赞茶,姚世兴却也不好再接刚才的话题继续埋怨打探黎君的意图,跟着话题一转,“这是年关最后一个集了,远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卖陈货,自然热闹…”又哈哈笑道,“…逛了一上午,贤侄可有入眼的货?” 不确定那股奇香是不是出自姚记,略一迟疑,黎君转而问道,“怎么没见叔父的人去赶集?” “我…”微一怔神,姚世兴哈哈大笑,“贤侄还没出货,老夫的香料怎敢就拿集市上去卖?” 难道那香竟不是姚记的新货? 黎君皱皱眉,“…叔父今年的货样可有变动?” “贤侄自己看…”姚世兴朝门口拍拍手。 吱呀一声,一个身材窈窕,长相清丽穿着华贵的少女推门而入,身后面跟着一排小丫鬟,一色绿衣,各自端着个蒙了锦盖的木质雕花托盘迤逦而来。 “这是小女,闺名姚谨…”不是至亲,很少有对外介绍女儿闺名的,听了这话,黎君微怔,姚世兴已转向姚谨,“瑾儿,快些拜见黎公子…” “黎公子安…”柳腰轻福,姚谨娇怯怯地说道,余光落在一身白衣,飘逸若仙的黎君身上,她顿时满面绯红,一时竟痴在了那儿。 “姚姑娘安…”黎君伸手虚扶。 “瑾儿也坐…”见女儿失态,姚世兴轻咳一声。 不理会他们父女,黎君目光落在被揭去锦盖,一一摆到面前的木质雕花拖盘上。 “这是制碳香用的…”见黎君目光落在一盘檀香片上,姚谨趁机介绍道,“切好的檀片先用蜡茶清浸一夜,控出焙干后用密酒拌匀再浸一夜,最后用慢火炙干…”姚谨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最后伸手捡起一片递到黎君的鼻下,“公子您闻闻,路师傅的手艺,绝对的上品…” 轻轻吸了一下,黎君点点头。 同一香料因用途不同,炮制方法也不同,从用途到炮制,能说的这么透彻,这小姑娘倒也有几分灵性,一边想着,黎君就多看了姚谨一眼。 姚谨嫣然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瑾儿说的对不对?”语气脆生生的,一派小儿童贞的模样,只一双亮闪闪无一丝笑意的眸子,却盛满了野心。 这个男人周身光泽流动,悠然若神,飘逸若仙,她要定了 “姚姑娘说的不差…”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双盛满欲望的眼,黎君潜意识想起穆婉秋那双从无笑意却清澈空灵的大眼,他微微点点头,目光落在另一盘沉香上。 “瑾儿三岁学香,七岁便通过了三极调香师…”传说黎君对女人从不假辞色,他能对姚谨有这样的评价已是不易,姚世兴趁机说道,“她对调香颇有灵性,已经报了二级调香师,准备去大业考,还望公子有机会给谷大师引荐一二…” 朔阳香行会也有组织考二级调香师的资格,只有一级以上的调香师才必须去大业考,姚世兴却借由姚谨考二级之名,执意要她去大业,并求黎君给谷琴谷大师引荐,言外之意,他是要黎君把姚谨带在身边。 结姻之心,昭然若揭 两颊绯红,姚谨勇敢地直视着黎君。 眉头动了下,黎君目光落回姚谨身上,“…姚姑娘真想拜谷大师为师?” “能做她的徒弟,是瑾儿的荣兴” “嗯…”黎君点点头,“谷大师性格孤高怪异,非灵悟者不收,轻易我也做不了她的主…” 这么说就是拒绝了? “公子…”姚谨哀怯怯地叫了一声,娇媚的眸中有水雾流转。 “如果姚姑娘明年的斗香会能进入前三十名,我或者可以推荐一二…” 按往昔惯例,能被谷琴看中并收做徒弟的,至少是斗香会前五名,那还要看谷琴的心情,黎君这话,便是开了金口,却也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姚世兴言外的请求。 “瑾儿…”脸色微变,姚世兴随即哈哈大笑,“还不谢谢黎公子” 别说前三十名,以姚谨的才华,进前十也不成问题 有黎君这话,姚谨去大业随在他身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肩一挺,姚谨爱娇地说道。 黎君皱了皱眉。 “…瑾儿放肆”姚世兴佯怒道,“黎公子胸怀锦玉之人,即许诺了你,怎会食言?”又道,“还不退下” 双眸立时溢满水雾,姚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娇怯怯地望着黎君,见他神色淡然地又继续看香料,使劲抿了抿唇,她微一福身,悄悄退了下去。 耳边少了姚谨的恬噪,黎君很快就把所有香料样品都检了一遍,没有他要找的那种柏叶香,他暗暗叹息一声,挑拣了十几种香料样品, “就这些吧,用量还同上次一样…”沉默了片刻,“还是老规矩,每件都要开包抽验…” “…好”见他捡的料样还和以前一样多,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姚世兴爽快地应道,“老夫这就安排人清点装运…”想起什么,又问,“公子可有带了人一起点验?” “黎番就在厅外候着,剩下的事儿叔父找他便是,还有…”姚世兴回了头吩咐人出去,又被黎君叫住,从袖笼里抽出个单子,“我在集上还看好了些香料,麻烦叔父叫了人去一起点装了…” 来朔阳进货,黎家还从来没有越过姚家,直接买别家香料行香料的事情,即便凑巧姚家没货,也都是由姚家从中牵头的。 黎君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黎家准备打破多年不变的姚记专供格局? 再培养一个供应商? 接过黎君手中的单子,姚世兴手指微微发颤,暗暗吸了口气,他强制镇静地笑道,“好,好,老夫这就派人过去装点…”把单子递给身后的小厮,“…贤侄还有什么事情?” 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良久,黎君轻咳一声,“我今天在集市上闻到一股奇香…”声音顿了下,他琢磨着后话怎么问。 第五十四章寻觅 “…贤侄是指钟家香摊前烧的那股香?”姚世兴身子一震,“贤侄也认为那是种奇香?” 黎君点点头,“…叔父知道这是什么香?”又问,“出自谁手?” “老夫派人去了钟家…”姚世兴摇摇头,“说着早上遇到观音娘娘显灵送了一包香料,钟二牛那愣小子以为是堆烂树叶,就一股脑扔火里烧了…”哑然失笑,“听说那愣小子正在家里后悔着呢…” “…观音显灵?”微怔了片刻,黎君轻笑起来,“叔父没让人问问他,看没看到那观音娘娘长得什么样?” “…贤侄不信?”听出笑里的戏谑,姚世兴抬起头。 “…那香分明是用柏叶炮制的。”回头让小童取出刚在集市上收集的几片熏黑的柏叶,“很有魏氏之风…”语气微顿,黎君似乎陷入沉思,“竟令我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儿时的旧时光…” “…魏大师”姚世兴接过残叶,“…怎么会?一枚普通的柏叶怎么能被调治出这么神奇的味道?” 今儿没去集市,姚世兴本也不信集市上人们神乎其神的传言,如果手里这片熏黑的烂叶不是黎君郑重其事地让小童交给他,早被他撇了。 “小时候,听家父说过,魏氏作为一代调香宗师,对香道的领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经她的妙手,摘花捻叶皆可为香…”黎君语气淡然,目光却极为深邃。 “摘花捻叶皆可为香…”姚世兴无意识地喃喃着,顺手把焦黑的残叶放到鼻下,猛坐直身子,“来人,取香炉…” 小丫鬟捧进一顶精致的三足青花瓷小香炉,接过半只残柏叶在香炉里点燃,用团扇轻轻地煽动。 顿时,袅袅清香扑鼻而来。 闭目静品了很久,姚世兴蓦然睁开眼,“贤侄说的不错,这香气果然有调香宗师魏氏之风…”叹息道,“老夫很久不曾闻过这么贴近自然的香气了”他目光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刚刚就好似回到儿时,正值初春,和伙伴们在青草地上在嬉闹追逐…难道…”毫无焦距的两道目光蓦然汇集到一处,他挺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黎君,“…魏氏有传人?” 悠然一笑,黎君没言语。 “…来人”直愣了半晌,姚世兴猛回头喊道,“再去钟家,一定要问出是什么人给他的香,那人是何模样?” “老爷…”管家姚富躬身上前, “奴才再三追问了,那愣小子确实不知道,直说是在雪地里捡的…” “也是…”姚世兴也冷静下来,“如果知道谁给的,他早上门磕头拜谢了” 点点头,黎君不置可否。 看着他一脸耐人寻味的神色,良久,姚世兴取过桌上另一枚残叶,扭头递给管家姚富,“…让三爷亲自拿这个去集上挨家挨户地给我问”大喘了一口粗气,“一定要查清了,这柏叶香是谁家的” “叔父如查清了,一定要知会我一声…”看着姚富离去的背影,黎君开口说道,“如此神人,错过了实在可惜…” “是啊…”姚世兴叹息道,“自宗师魏氏之后,调香界就人才凋零,谷琴大师号称调香神手,也不过偶尔仿出一种半种香罢了,没多少实用价值…如今,许多紧俏香料早已面临枯竭,十年内如果再不能出一个魏氏,出一个能创香、仿香的妙手,我大周的调香业怕是也要凋零了…” 所谓“仿香”就是将多种香料按适宜的配比调出另一种香料的味道。姚世兴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大周能出现一个仿香专家,用一些价格低廉、来源丰富的香料仿制出另一些资源濒临枯竭的香料,那么大周的调香业才能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身为香料界的知名人士,就姚世兴所知,目前就有一百多种香料濒临枯竭,如果不能及时仿出他们的味道,及时找出替代品,或者干脆推陈出新创出新方,那么,等这些香料彻底枯竭,那些以这些香料为主料的配方便也没用了,这样淘汰废掉了一大批调香秘方,却又不能推陈出新,大周的调香业自然也就凋零了… 很赞成姚世兴的观点,黎君无语地点点头,暗道,“…这个人,怕是已经出现了,只是…” 黎君抬眼望着窗外迷茫的大雪,“…她躲在哪里?” 如沉重的话题般,空气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期来,厅里落针可闻。 “…贤侄打算在朔阳盘亘几日?”良久,姚世兴打破沉默。 “就要过年了,我打算明日就走…” 姚世兴一怔,随即摇摇头,“即便一早就动身,贤侄回去怕是也赶不上过年了,不如就在老夫这儿过了年再回去…” 能这样最好,让姚谨多些机会和他相处,姚世兴殷殷地看着黎君。 “…我的宝马日行千里,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黎君摇摇头,“家父正等着我回去过年呢,对了…”想起什么,他突然问,“我的一个旧友要来朔阳开香坊,她可有找过叔父?” “…旧友?”姚世兴凝眉沉思,“他叫什么名字?” “姓白,单字一秋,嗯…”沉吟片刻,“是一个纤细…清…黑的小姑娘…” “…黑瘦的小姑娘?”姚世兴一愣神,上下打量着黎君,他对女色从不假辞色,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听起来就很丑的朋友?沉思良久,摇摇头,“…老夫不记得府上来过这么一个人,如果是贤侄的旧友光临,老夫一定会待若上宾。” “叔父再问问门房,会不会…”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大户人家的门房一向眼高于顶,会不会是她来了,被门房拒之门外? “这…” 就算容貌再丑,能被黎君视为朋友的人,也一定是个气度不凡的,他的门房怎么会走了眼? 更何况,来人只要一提是黎家的朋友,哪怕手中没有任何凭据,门房也是不敢怠慢的,这是他姚家门上的一条铁律听了这话,姚世兴神色微变,片刻,扭了头吩咐人去门房看看。 不一会儿,小厮进来回,“…所有的门房都问了,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来…” 她果然没来 听了这话,黎君心中凭空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虽然赠了玉佩,但隐隐地,他总感觉以她的孤高,绝不会求助到姚记门下,所以他一到朔阳就直接去了集市,是想能和她在集市上不期而遇吧,黎君失笑地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遇? 不知是她那已臻极境的杳杳琴声,还是那财上平如水的气魄,抑或是她那双空灵的似乎总隐藏着一股神秘而孤寂的大眼,激发了他一求真相的渴望,总之,听外总管黎番说要来朔阳进货,他想都没想便跟了来,尽管年关将至,很可能赶不回去过年。 他只想看看,她在朔阳过的好不好。 “…贤侄既说她来朔阳开香坊,可知那香坊的名字?”沉吟片刻,姚世兴开口问道。 “白记香坊,嗯…”黎君精神一震,“应该是八、九月份的事儿…” “…朔阳只有一个白记,在西城口,是个老字号了,生意旺着呢。”出乎意料,姚世兴摇摇头,“最近也没听说要盘兑出去了啊?” “她姓白,说是要开个白记香坊…”也觉得唐突了,黎君哑然失笑,“知道朔阳已有了一个白记,她改用别的名字也难说…” 又抬起头,“…叔父可否知道,八九月之间,可有个外乡人来盘兑香坊?” 来朔阳盘兑香坊的外乡人多了去了,找一个黑瘦的小姑娘,不亚于大海捞针 “规模大的绝对没有,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盘兑…” 他摇摇头,“朔阳城里几乎每天都有发生…”瞧见黎君脸色黯淡下来,又道,“贤侄想知道,老夫这就派人去香行会问问,朔阳所有店铺的盘兑在香行会都有底案。” 怀揣百万,以她那大气的性子,要盘,一定会盘一个大香坊,那些小作坊,还入不了她的眼,在香料界,姚世兴就是朔阳一带的龙头老大,又是香行会的副会长,这样大宗的盘兑,绝不会越过了他去,或许,她压根就没来朔阳。 她骗了他 念头闪过,黎君一阵心冷,心里觉得已没必要让姚世兴去香行会查询,嘴上却脱口而出,“…就劳叔父费心了?” 能让黎君称做朋友,又这样挂在心上的人,一定不是凡人 原本只是句客气话,不想,黎君竟上了心,姚世兴一震,他深深地看了黎君半天,开口说道,“…好,贤侄别急,老夫这就遣人去查询…” 立在院子中,凝眉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姚世兴自言自语,“…一个黑瘦的小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只晴了一上午,一过晌午,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扯棉絮似的地落了下来,半个天空都阴沉沉的,李老汉一边用鹅毛掸子扫着香料边上的雪,一边看着集市上稀稀疏疏客商,嘟囔道,“…这么大的雪,谁还来赶集啊,闹不好这陈货又得压到明年喽…” “爹…”锁子小脸冻的红扑扑地,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艳羡地看着零零星星地已经开始收摊的卖家,“都有人收了,我们也收吧…”中午只在火上烤了一个饼子吃,他很想念娘做的热乎乎的玉米糊。 第五十四章切工 “…香料卖了还不到一半,这会子就回去,东家一定会骂。”李老汉望着剩了大半车的香料叹息。 “可我们来的比他们早啊…”锁子还记得他们来时天都没亮,集市上只零零散撒的几个人。 这可不是比谁来的早晚,蹲的长短,得看货出得多少,看了眼天真的儿子,李老汉叹息一声,低头继续扫着香摊边上的雪。 “老头…”正扫着,没提防背后有人叫,李老汉一哆嗦,忙收了鸡毛掸子,转过身,“客官,你要买什…”话说了一半,才发现是姚家三公子姚武领着几个家奴满脸横肉地站在香摊前,李老汉下意识地躬了躬腰,满脸陪着笑,“…三公子安,您有事儿?” 姚家是香料大户,三公子来这儿,绝不是买香料 李老汉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姚武。 “…见没见过这种香?”姚武拿了片熏黑的柏叶递到李老汉面前。 锁子掂了脚,伸着脖子往前看。 一把将锁子拽到身后,李老汉低头仔细看了半天,“…什么香?”眨眨眼,再眨眨眼,这不就是片烂树叶吗? 今儿怎么了,是那跟筋不对了? 先是穆婉秋拿了一包树叶硬说是香料,求了他帮着卖,这位更好,竟拿了片不知从哪个灶坑里才扒拉出来熏的焦黑的烂树叶,竟也说是香 喉结蠕动了半天,李老汉强咽下嗓子眼的话,姚三公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见过没有?”见他伸头看了半天不说话,姚武语气里满是不耐,“…就是今儿早集上飘着的那股香” “…观音菩萨赏赐的香?”李老汉一哆嗦,“…没有?” “…你再想想,今儿赶集,见没见过谁带了这种香?”姚武身边一个瘦高的家丁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没有。”生怕姚武不信似的,李老汉又使劲摇摇头,“真的没有。”感觉身后有个小手拽他,忙使劲握住,“…这么稀奇的香,哪是我们这种人见的?” “也是…”又扫了李老汉一眼,觉得他不像说谎,姚武挥挥手,一行人又走向下一家。 眼睛望着临摊的大叔点头哈腰地给姚武请安,锁子悄悄拽了拽他爹 “爹,那个是不是阿秋姐姐让卖的柏叶香?”他还记的穆婉秋不让他爹说出这柏叶香是她炮制的话,声音格外的轻细。 “阿秋…”李老汉心一动,回头看了看姚武,随即摇摇头, “她一个连香料都不认识的小姑娘,哪能调出这么好闻的香?”又回头嘱咐,“锁子可不许对人瞎说…” 姚世兴是个好人,可他家的三公子却顶不是个东西,穆婉秋虽然黑瘦,可仔细看,却是异常的清纯秀雅,一旦被那个恶魔注意上,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想起穆婉秋孤苦伶仃的一个小姑娘,每日在林记那个阴阳怪气的刘师傅身边战战兢兢地讨生活,李老汉打心里叹息一声,“那孩子也真是不容易…” … 用牛皮纸把称好的香料包起来,李老汉双手递给香摊前的青衫公子,“雪大地滑,您走好…仔细雪把香料打湿了…” 接过香料,青衫公子扔过两串钱,“八百文,您数好了…” 目送青衫公子远去,李老汉回头望了望快走到集市尽头的姚武,又看看灰朦朦的天,嘟囔道,“不会有人来买香料了,也该收了…” “大叔…”正想着,身后传来一声亲昵的呼唤。 “阿秋来了,家里活忙完了…”一转身,见是穆婉秋,李老汉伸手捞了个凳子让她坐,“今儿怕是捡不到什么宝贝喽…”李老汉望着集市上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嘴里调侃道。 “大叔…”穆婉秋脸红了红,目光扫向香料摊,“…那香料卖了?” “…香料?”好半晌儿,李老汉才明白穆婉秋指的是早上丢的那包树叶,在他意识里,从来就没把柏叶定义为香料,“噢…噢…”他喔了两声,“卖了,卖了…”不敢瞧穆婉秋,他低了头掏钱。 “…真的”穆婉秋一把抓住他,脸上满是惊喜。 能有人买,就意味着她的手艺被人认可了,意味着她不再是个门外汉了 “是…是被个外地穷书生买走的…”不习惯说谎,李老汉有些口吃,眼睛不自然地瞄向锁子。 他正睁着黑糊糊的眼睛嘻嘻地笑。 沉浸在喜悦中,穆婉秋没注意李老汉的异常,“多少钱…” “…连包袱一起,十五文”李老汉摸索着掏出早准备好的铜钱递给穆婉秋。 “…竟卖了这么多”穆婉秋欣喜地叫着,“谢谢大叔…”接过钱数也没数就拿出两枚,伸手拽过锁子,“走,姐姐带你买糖去…” “别…别…糖吃多了牙疼”知道穆婉秋挣钱有多艰难,李老汉伸手去拦,穆婉秋一猫腰,已拽着锁子没了影。 “糖块真甜”锁子拿了块黄盈盈的橘子瓣糖往他爹嘴里塞,“爹尝尝…” “一边去…”狠狠瞪了锁子一眼,“就知道吃,一点也不懂事,回去让你母亲收拾你…” 锁子嘻嘻笑着跑到小马凳上坐下,朝穆婉秋做鬼脸。 “大叔,锁子还小,您别老教训他…”穆婉秋亲昵地说道,跟着话题一转,“这香既然有人要,我回去再炮制些,大叔下次赶集时再帮我卖,利钱我们平分…” 那栢叶香的味道很好,最适合读书人用,相信那书生用完了一定会回头来买,或许还会帮她宣传呢,穆婉秋美美地想着。 …还卖 喉咙动了动,李老汉脸色憋得青紫,模样比刚才还囧;刚刚赔出去的十五纹钱,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锁子娘交代呢 “大叔…”瞧见他神色不对,穆婉秋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你那一包香,爹费了好大的劲才硬卖给人家…”锁子在一边解围。 “万事开头难,以后有了回头客传开就好了…”穆婉秋在心里念叨着,对上李老汉枯树般满是皱纹沧桑的脸,最终没说出口,“我娘病了,我真的很需要钱…” 没钱买样品了,学调香正是吃劲的时候,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她这一辈子就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她真的太需要钱了 “嗨,苦命的娃儿…”摇摇头,李老汉叹了口气,低头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大叔…” “看你给锁子刻的香摞儿,也是个手巧的…”直抽了一锅烟,李老汉才抬起头,“你想不想试试做些切工活儿…” “…切工?”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大叔能帮我找到切工活儿?” 看了魏氏的炮制手法,她做梦都想动手切个试试,只是没钱买香料练习。 “是个短工…” “…短工?”语气中满是失望,短工就意味着只有十天半月的活儿,如果她为这儿辞了林记,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经历了最初的处处碰壁的日子,穆婉秋知道在朔阳像她这样没手艺没名又没背景的人讨生活的艰难。 “你不用辞去林记的活儿…”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李老汉说道,“我跟东家说说,看能不能让你拿了料回去,晚上抽空切…” “…您跟东家说?”穆婉秋睁大了双眼,“你是说想让我上李记香料行试试?” 李记怎么可能要她? 虽不如姚记出名,李记香料行可也是朔阳数三数四的大香料行了,她当初就去过李记应聘,结果一见她连香料都不认识,直接就被撵了出来。 最主要的,不同于姚记,李记炮制香料以刀工见长,他们家的大师傅是朔阳有名的孙快手,刀法嗖嗖的,料切的又快又好,别的大料行都有至少七八个切工,唯独李记,孙快手只带了两个徒弟,就干了七八个人的活。 这样的快手,怎么能看上她的手艺? “孙师傅前儿才接了家书,说他娘病了,刚跟东家请了假,说是至少要出了正月回来,东家正四处找短工呢…”李老汉把烟袋别在腰间,起身收拾香摊。 “我…我能行吗?”穆婉秋上前帮着将没卖完的香料分门别类地装进袋子。 “回头我跟东家说个试试,过了小年儿,各家就都封锅了,东家也没打算花大钱雇人…”赶过马车,李老汉接了穆婉秋手里的香料袋往车上装,“想先雇些零工,正月里也不闲着,慢慢切…” “那…” “你拿着这些,晚上回去研究研究,练练试试…”从摊上挑了几粒切成不同形状的香料递给穆婉秋,“我今儿回去跟东家说说,如果行,你明儿就抽空去试试,林记离着也近,大正月里活又不忙,如果东家看中了,你就带回去做…” “好,那就麻烦大叔多给说说好话…” 接过香料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穆婉秋欣喜地应着。 不用研究,虽没练过,可魏氏的刀法她却早已背得烂熟,相信一定比孙快手高明 最主要的,挣钱是小事儿,李记是大香料行,这活一旦成了,她就有机会接触到名贵香料了。 不再需要钱,她眼前的困境将迎刃而解。 又搬了包香料放上车,穆婉秋紧紧地握了握拳,无论多么辛苦,这个切工活,她一定要抢到手! 第五十六章暗算 “…要过年了,属孩子们开心。”和林嫂并肩站在大门口,看着街头一群孩子笑闹着堆雪人,刘师傅脸上盛满了笑。 “是啊,不知忧愁,就属孩子盼年啊…”心随境动,仿佛回到了童年,林嫂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一进了腊月,就天天盼过年…有红包,有糖块吃,有瓜子磕,有新衣服穿,还有热腾腾的白面馍、黄莹莹的糯米糕…” 也想起小时候过年讨红包得情形,刘师傅跟着笑呵呵地点头,一抬眼,正瞧见穆婉秋坐着临街李老汉的马车回来,脸顿时一沉,她扭头回了自己的屋。 正说着高兴,看见刘师傅一声不响地扭头就走,林嫂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谢谢叔儿…”马车在林记门口停下,穆婉秋利索地跳下马车,语气轻盈地说道,一扭头,林嫂正站在门口一脸冰寒地看着她,声音不由一滞,“林…嫂…” “驾…”瞧见林嫂脸色不善,李老汉同情地看了穆婉秋一眼,猛一甩鞭子,驱车而去。 “…又去集上玩了?”目送李老汉的马车远去,林嫂回目打量着两手空空的穆婉秋,淡淡的语气像结了冰,“…今儿没捡什么宝贝回来?” “…东家回来了?”她离开集市时特意找了一圈,没看到东家林海。 每次去集市收集香料,她都会帮着东家收了香摊一起回来,穆婉秋言外之意,她去集上接东家帮着收摊了。 “他去了趟东市,回来快半个时辰了…”想起今天集市上谣传观音显灵了,林记的三万支观音香大半天的功夫就被哄抢一空,林嫂声音轻快了不少,“三万支香一股脑都卖光了…”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真的”声音满是惊呀欢喜,穆婉秋翘起大拇指,“…东家真厉害”回头指着临街的李记香料行,“李大叔带着锁子天不亮就出去了,足足蹲了一整天,香料才买了一小半儿…”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见穆婉秋全没在意自己的脸色,兀自喋喋地说着,那毫无遮掩的欢喜的样子,就好似林家卖观音香攥了钱都归她似的,嫂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摇摇头叹息一声,“…年关了,家家都封锅了,这时候谁还买香料?”回头指着院子中刚落的一层薄雪,“趁观音香好卖,刘师傅说要赶着小年封锅前再多出两锅儿,把雪打扫了,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说完,林嫂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望着天空扯棉絮似的纷纷扬扬没完没了的大雪,穆婉秋紧紧地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朝着林嫂的背影响亮亮地应了声,“哎…” … “阿秋…”正低头扫雪,隔壁的巧红捂得严严实实,抱了个小马凳跑过来喊穆婉秋,“天都快黑了,这雪一直下,你不如明儿再扫” “…现在扫一遍,明天就好扫一些。”直起身子,穆婉秋呵着冻得发僵的五指,“…你家的干完活了?” “…我们东家昨儿就封锅了”巧红上前拉着穆婉秋,“别干了,这么大的雪,扫了也是白受累,今儿东市的天香大戏院里来了个唱皮影戏的,演李寡妇哭坟,可好看呢,站票才一文钱,一起去看吧…”说着,她拽了穆婉秋就往外走, “快走,再晚了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一把没拽动,巧红疑惑地扭过头,“…怎么?” 别说没钱,就算有,她又哪有功夫去看皮影戏? “你自己去吧,东家说明儿还要出香…”穆婉秋松开巧红,笑了笑。 “…还出香?”巧红睁大了眼,“…马上就过年了,你家大师傅还不歇着?”拿手向外指着,“…这一条街的香坊几乎都封锅了,隔壁的燕子都请好了假,明儿就动身要回乡下过年…”叹息道,“可惜,我们东家人口多,这年关底下的几个少爷都回来了,封了锅杂事也不少,东家不让我回乡下过年…”仰头看着穆婉秋,“…你过年能回家吗?” 回家? 她哪有家啊 穆婉秋神色一黯,“我们东家也是,两个少爷过了小年就回来,过了年姑奶奶还要回门,杂活更多,东家也不让走,说是过了十五再给一天假。”余光瞥见正屋的窗户上贴着个人影向这边瞧,就推着巧红向外走,“…去吧,我还没吃饭呢,你自己去吧?” “那…”见穆婉秋执意不去,巧红犹豫了片刻,“我去找燕子了…”又回了头笑道,“…你不去看也没关系,我明儿讲给你听也一样。” “嗯,明儿中午你来给我讲…”穆婉秋点点头,“快去吧。” 也瞧见屋里有人向这边瞅,巧红小声嘟囔道,“这整条街就数你家的师傅酸气,不容人…”贴着穆婉秋的耳朵,“…你这么能干,哪个东家都喜欢,干脆明年换一家吧。” 紧张地朝正屋瞥了一眼,穆婉秋一面打眼色一面推了巧红往外走。 … 奔波了一天,穆婉秋一回到屋里就感觉两条腿酸疼酸疼的,坐在炕头柔了一小会儿,便又穿鞋下了地。 来到桌案前,拿起白天李老汉给的香料犹豫起来,还有一天,后天就要考三极了,她是复习辨闻香料呢? 还是练习切工? 三极调香师只考炮制功夫和闻香,切工不是重点,可是,要去李记香料行应聘短工,她必须练习切工。 虽然对魏氏刀法烂熟于心,可毕竟,她没有真刀真枪地练过,只有理论,没有实践,难说到时不会丢丑,有过一次次碰壁的遭遇,她不想再去打没准备的仗了。 可是,后天考三极调香师的机会对她也同样重要 这段日子,她已经记住了三四百种香气,并烂熟于心,三极只要求闻辩五十种,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就过了,怀揣魏氏秘籍,穆婉秋一直不曾放弃过梦想。 一本香料大全拿起来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犹豫了很久,穆婉秋最后一咬牙,不管了,还是先练习切工吧。 三极调香师考试很难通过,要学习也不差这一两个晚上,再说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可去李记打短工,有免费香料让她闻辩的机会却不多,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 收起香料大全和桌上的香料样品,穆婉秋转身来到外屋,把靠窗的一个长条桌子收拾了,擦干净当砧板,出去摸黑抱进了一捆喂牛的玉米杆当实验品,找出一把小刀认真地练了起来… 有了钟二牛在集上遇到观音娘娘点化的传闻,今年的观音香特别好卖,腊月廿一大早,林记刚开门,前来订货的就络绎不绝,刘师傅心情格外的好,没用林嫂多说,竟主动要求加锅,一上午连做了两锅,出了一万多支湿香。 冬天冷,湿香一端出去就冻了,林记专门准备了一间大屋子做烘香室,四面墙都是火笼,地当中摆满支架。 一万多支香,摆了满满一屋子,穆婉秋穿着个单衫,拿了个小木条,一罗一罗地筛检着,把那些烘干过程中扭曲成麻花状的香条用木条一支一支地压平整,整理完最后一罗,她早已满头大汗,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手握门把又犹豫起来。 片刻,又回过头从新筛检起来。 这是年关的最后两锅香,一旦出的残次品太多,正月里不够卖的,林嫂一定不会让她过好这个年的 清理完香锅,借着没用完的热水,刘师傅把她屋里的窗纱,挡帘全都拆了下来,洗了满满一大盆,拧干了水端着来到烘香室门口,把大木盆放在一旁的长凳上,俯下身,耳朵贴着门偷偷地听着烘香室里的动静。 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她迅速地直起身,一把端起长凳上的盆,身子前倾,做出要往外走的架势。 “师傅安…”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推开,满头大汗的穆婉秋一抬头,瞧见刘师傅端了一盆衣物往外走,忙叫了一声,闪身让到一边。 “…香都整理完了?”刘师傅站直身子。 “嗯…”走廊里一股凉风,穆婉秋打了个哆嗦,她忙伸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棉袄,“…怕出次品,我整理了两遍。”仿佛没看的刘师傅青板青板的脸色,穆婉秋认真地说道。 “这是最后一锅香,细心点总有好处…”刘师傅点点头,把木盆递给正穿衣服的穆婉秋,“去,把这些凉上…” “哎…”穆婉秋应了声,低头继续穿衣服。 “快点”刘师傅声音高了八度。 “这就好了…”穆婉秋接过木盆放到长凳上,又手忙脚乱地系扣子。 “别磨蹭,趁日头好快点晾了,免得晚上干不了…”见她把木盆放到长凳上,刘师傅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只系了三个扣子,穆婉秋忙端了木盆往外跑。 一推开屋门,一股寒风直扑胸堂,猛打了个阿嚏,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看刘师傅没跟出来,她放下木盆,迅速地系着扣子。 贴着门口,从门缝里瞧着穆婉秋的动作,刘师傅冷冷地笑。 第五十七章挂名 “里面的单衣都湿透了,我得赶紧进屋去换了,大过年的,千万别着了凉…”一边想着,晾完衣服,穆婉秋端了木盆就往屋里跑。 在门口被刘师傅拦住,拿了手套头巾递给她,指着脚下用木提盒装了的二十筒香,“把这提盒香给豆蔻香楼送去,…”又补了句,“快点,他们断货了,要的急”语气不容置疑。 “我…”想说等她进屋换了衣服再去,对上刘师傅青黑青黑的脸,穆婉秋紧抿着唇,接过手套头巾,“我这就去…” … “阿秋…阿秋…”穆婉秋双手抱着木提盒,正急匆匆地走着,影影虎虎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扭过头去。 是三妮儿,她穿了件大红的花棉袄,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睫毛上挂满了霜,忽闪忽闪的。 “三妮儿…”穆婉秋惊喜地叫了一声,把半人高的木提盒放到雪地上转过身来,“…你怎么有功夫出来了?” 姚记一直都特别忙。 “我刚去了林记…”紧跑了几步,三妮儿来到她跟前,“林嫂说你来了豆蔻香楼,我这才紧着在后面撵…”双手按着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老远就看到你了,我嗓子都喊破了,你就是听不见…” “风太大了,又裹着头巾…”穆婉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脚不住地在雪地上跺,“…听说姚记还没封锅呢,你怎么有空出来了?” “你头巾怎么围的?脸全露在外面,仔细冻着…”见穆婉秋只用头巾裹着耳朵,露了大半个脸出来,三妮儿就摘了手套,上前给她整理,“…知道我明儿要去考三极,东家特意给了一天假。” “你们东家真好…”语气里满是羡慕,穆婉秋也摘了手套,“出来的急,我就随便系了下儿,天太冷,你快把手套戴上,我自己来…” “…再急也得把头巾围好了,要做调香师,最重要得就是保护好鼻子”一把拍开穆婉秋的手,三妮儿继续认真地给她系头巾,嘴里埋怨道。 保护鼻子? 穆婉秋一怔,这个她还从没想过,忙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以后一定注意”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儿就考试了,大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家里复习,来找我什么事儿?” “我…”呆愣了片刻,三妮儿伸手在兜里掏起来,“瞧我这记性…”掏出一张褶褶巴巴的纸递到给穆婉秋,“你不问我还真忘了,这个给你…” “…什么?”穆婉秋疑惑地接过去。 “杜衡和细辛的炮制秘方…”三妮儿低了头戴手套。 “秘…方…”虽然才入行,但穆婉秋也知道,对于一个调香师来说,祖传的秘方是他们在竞争激烈的调香行生存下去的唯一保证,是她们的命根子 “你别那么紧张,我家有好多秘方,这个也是被我稍做了改动的,就是族里人知道了,也不会找你麻烦,只是…”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不识字,这个是求了臬哥儿写的,也不知道写明白没?你认识字,现在就看看,看不明白的地方我给你讲…”她嘻嘻笑着,“我都记的滚瓜烂熟了…” “我…”穆婉秋声音微涩,“我只是个小杂工,林记也不炮制香料,我要这个也没用啊。” 进不了香料行碰不到香料,怀里揣着绝世调香秘籍她都觉的对她目前的困境来说,用处不大,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炮制单方了。 “你…你真的不知道?”三妮儿睁大了眼。 “…知道?”穆婉秋也睁大了眼,“我知道什…什么?” “嗨,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叹息一声,“你们家的那个刘师傅是朔阳有名的小心眼,刻薄鬼”她加重了语气,“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呢,你平日又不爱和人说话…” “…到底什么啊?”不想谈刘师傅,穆婉秋追问道。 “…考三极调香师不仅要求会基本炮制手法,同时还要求一次辩出至少五十种香气以上的合香,逐一说出他们的特性、用途、香型,而且每次考的合香都不固定,年年有变,就算你记了一百种,也未必能押对几种,有些人一辈子都考不过,就是因为这个…”三妮儿声音有些灰暗。 “我知道啊,可是…” 可是,这和三妮儿给她秘方有什么关系? “光报考费就五百文钱,明知考不过,可年年还有这么多人报名,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穆婉秋摇摇头。 “是为了在香行会里挂名儿” “…挂名?”穆婉秋灵光一闪,她影虎记得好似林嫂也说过这话,那日刘师傅尖酸的目光如烙在背,她心紧紧地提着,哪敢追问,当时还想着以后问问三妮儿的,不想回头就忘了,“林嫂也说过,我要是能在香行会里挂了名,就给我长五十文工钱…”她疑惑地看着三妮儿,“…什么叫挂名?” “…才涨五十文” 三妮儿声音抬高了八度,语气里满是不平。 “你小点声,满街人都瞅着呢…”穆婉秋一把将三妮儿拉到路边,又回头把木提盒向道边挪了挪。 “东家才又给我涨了三百文…”嘿嘿笑了一声,三妮儿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的,我也没有三极调香师证,还挣这么多,你猜为什么?”顿了顿,“就是因为我在香行会挂了名…你们东家说给你涨五十文,那纯粹是糊弄你,拿你当傻瓜”她眼里满是不平? 紧抿着唇,穆婉秋没言语。 她早听出林嫂那天的话没有诚意,不过是想借她刺激善妒的刘师傅罢了,所以,她一直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才忘了去研究研究什么叫挂名。 见她没言语,也知说多了穆婉秋会更不好受,压下满肚子的不平,三妮儿叹了口气,简单地把什么是挂名说了一遍,最后道,“…三极考试主要有三个题目,闻香、手法和炮制…闻香就不用说了,你懂的,手法就是考修制、蒸、煮、炒、炙、炮、焙、飞等炮制的基本功,只要这两项过了,就等于三极过了…” “…真的?”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一直以来,她学的就是这两项,至于手法,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但那秘诀她可是烂熟于心的高兴之余,忽然又觉得什么不对,“可是…” 可是,那最后一项是什么呢? 不通过也行吗? “这最后一项其实是道附加的题目…”知道她的疑惑,三妮儿解释道,“香行会现场提供香料,要调香师自选,给三天的功夫,炮制一到三种香料…越多越好,最后由行会评委共同测评,择优者挂名…” “…择优者挂名?”穆婉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这样…”三妮儿点点头,“许多调香师都是冲这项去报名的,各自都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考场上拿出的都是祖传的绝活,一旦挂了名,就等于自家的绝活在香行会有了名儿,各大香料行缺了炮制那一类香料的师傅,首先就去香行会查询,打听会炮制这一类香料的挂名调香师…一旦双方谈妥了,最低也有三百文的工钱。”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点点头,语气颇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她就该好好地学一两种魏氏的香料炮制,管他怎样,她先在香行会里挂了名再说 魏氏调香术对她来说像天书,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看从书肆里买的那本魏氏香料大全,学习闻香和手法,至于炮制,除了窨香和那个简单的栢叶香,别的她都不会。 窨香至少要十天到一个月的功夫,考场上只给三天肯定不行,炮制栢叶香需要七天,但她多添加些辅料,虽不完美,却也勉强为之,可惜的是,朔阳人不认她的柏叶香,依靠这个被李老汉称为烂树叶的东西,她能挂上名吗? 毕竟,她不敢保证明天的考场上,那几个评委中就有一个伯乐,能慧眼识得她这质朴的自然之香。 想起李老汉的话,穆婉秋首先就否定了选炮制柏叶香这个题目。 可是,就剩一夜了,学习别的香料炮制,她还来得及吗? 明亮的眼睛渐渐地黯了下去,穆婉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此时的她还不懂,窨香和栢叶香从严格意义上说,是制香,不算是炮制,就算能拿到考场上也是没用的。 “…所以我才急着来给你送方子,你先看看,趁今晚回去练练,明儿去碰碰大运…”瞧见她神色黯淡,三妮儿鼓励道,“我考了四五次,自第一次挂了名,以后就再没参加过第三个题目测试…这方子虽不是我挂名用的那个,但算也是我家最好的秘方,我能挂上名,你一定也行…”她摇着穆婉秋的胳膊,夸张地说,“去试试吧,说不定你就能撞上大运,一鸣惊人” “我…”穆婉秋仔细把秘方折好,递给三妮儿,“就一夜了,我怕是来不及练了,谢谢你…” “你拿着吧,早该给你的…”三妮儿语气中满是后悔,“可惜,我一直没想起来,还是今儿张大姐说她报三极调香师就是为了挂名,我才想到了这些,就赶紧跑来找你…”使劲又把秘方塞给穆婉秋,“哪怕希望渺茫试试总比放弃好,一旦挂了名,你就可以去香料行干活了,工钱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再不用受那刘师傅的气了…”想起当初穆婉秋什么都不会儿,就敢去姚记应聘,她又调侃道: “你胆子一向大啊,什么都不会都敢去姚记应聘,三极调香师也报了,这时候倒气馁了?” 第五十八章误会 “这…”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言语,也不接秘方。 虽然这香方对她没用,但这却是三妮儿能付出的极限了,这份真诚,她不该拒绝的,只是,她一个沦落天涯的孤女,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她不想欠下三妮儿这么大个人情。 脸被头巾遮着,看不到穆婉秋倔强的表情,三妮儿以为她是担心来不及,要了也没用,“…怎么了,你一向不是这样的”摘下手套,她硬把秘方塞进穆婉秋怀里,“…就算一个晚上练不会,你也没多大损失啊,拿着明年再用也一样的。”又嘻嘻笑道,“你别怕欠我人情,你真挂上名了,我会让你请客的,一定要花光你的工钱才行”见她仍不动于衷,也板起了脸,“…你再不要我生气了”使劲推推她,“我真生气了” 被推了趔趄,穆婉秋猛醒过来, “…好,我就试试” “这才对嘛…”三妮眼里瞬间盈满笑意。 望着这真诚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微笑,穆婉秋眼睛有些湿润。 这一世,只想躲开那沦落风尘的不堪命运,她不敢涉足大业一步,才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的那些仇恨,那些屈辱,可那刻骨的仇恨又怎能是说忘就忘的,那滔天的恨意如同深深地扎在心尖上的一根刺儿,总在不经意间撩拨着她的心,那锥心的痛楚常常让她午夜梦回时蓦然惊醒,睁着眼睛到天明… 被刻骨的仇恨折磨,她的心一直是偏执的。 如春风细雨般,三妮的真诚竟让她偏执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好了,你快去送香吧,晚了又该挨刘师傅骂…”见穆婉秋还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她,三妮儿弯腰去拎木提盒,一把没拎动,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么沉”抓着穆婉秋爬起来,三妮儿咯咯笑着拍打着身上的雪,“…想不到你这么瘦,倒是真有把力气。” “早练出来了…”穆婉秋也咯咯地笑,弯腰抱起木提盒,“好了,你也快点回去复习吧,我去了。” 望着她蹒跚的身影隐没在豆蔻香楼里,三妮儿停下了拍打的动作,笑容尽敛,“她真不容易…” “驭…”三妮儿正呆望着,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快闪开,你找死啊…”一股重力将她推向一边,随着一声嘶鸣,一辆马车险险地擦着她的身边飞过去,车轮陷在了路旁的雪堆里停了下来。 “驭…”搂住缰绳,车夫脸色惊得煞白,扭过头开口就骂,“光天白日的,你找死啊有路你不好好走,突然窜出来唬人” “我…”无缘无故被一顿吆喝,险些摔倒的三妮儿也涨红了脸,她扶着路边的树站稳,刚想回嘴,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刚才的确站在路当中,不觉满眼困惑,“奇怪了,我明明和阿秋站在路边说话的,怎么突然就跑到路当中了?” “你…”驾车的是个童子,喊了半天,瞧见三妮儿兀自看着道路自言自语,不觉有些气馁,“原来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回过神,三妮儿怒瞪着童子,“你撞了人还有理了?” “…是你突然窜出来的”童子脸色由白变红。 脸色涨红地瞪着童子,三妮儿还真不知道她怎么就跑到了马路中央,被掖的说不出话来。 “健儿,不得无礼…”马车了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接着车帘一挑,一个白衣公子探出头来,“姑娘伤着没有,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当然…” 当然伤着了,而且还伤的不轻 原本吓的不轻,又被这叫健儿的童子大喊大叫一顿,三妮儿正一肚子气,本想敲诈一番,一扭头正对上马车里悠然闲适翩翩若仙的白衣公子,敲诈的话卡在了喉间,“我遇到神仙了…” 马车上正是来朔阳采买香料的黎君。 那车夫不用说,就是他的贴身童子秦健。 “这位姑娘,要不要瞧大夫…”见三妮儿呆呆地看着他,黎君轻咳一声。 “噢…”回过神,发觉自己失态,三妮儿两腮发热,“只是吓了一跳,我没事儿的…”一边说着,她扭头就跑,还不忘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这世上真有如此飘逸的人,我不是做梦吧?” “公子,像这种人,你不用对她太客气”秦健很不满自家公子要带人去瞧大夫的话。 “健儿,再不许这么欺负人。”声音不高,却带了几分威严,“明明就是你走了神” 刚刚的确是他走了神,没发现路中央站了个人,心里有些不甘,秦健紧抿了抿嘴,真神了,明明有车帘挡着,公子怎么就能把外面的事儿瞧的清清楚楚? “奴才记下了…”又小声嘟囔道,“…奴才还不是为了帮你找白姑娘,四处看招牌才走了神…奴才又不是专门赶车的…” 一大早黎君就带了他出来找人,只让车夫在城外等。 恍然没听到他的话,黎君刷地落下车帘,“走吧…” 秦健应了声是,使劲抓着缰绳吆喝着把马车拽出雪堆,掉转过车头,他刚要跳上马车,一扭头,正瞧见前面不远处红彤彤的两个灯笼幌子,中间一个硕大的牌匾上书“豆蔻香楼”四个大字,不觉眼睛一亮,“公子,这一趟街的香坊和香料行我们都走遍了,您说白姑娘会不会经营香楼?” 又道,“要不…奴才去前面的豆蔻香楼问问?” 她说是要做调香师的,怎么会去香楼? 开香楼本大利薄,一旦进错了货,卖不动,本钱全押进去也是有的,以她的精明,怀揣百万,她不会放着风险小利润大的香料行不做,却盘个香楼来经营。 “走吧…”车里的人纹丝未动,淡淡地说道。 “要不…”眼珠转了转,秦健跳上马车,他手指着右手边通往林记那条街,“那里还有几个大的香料行,我们过去问问?”又道,“那条街也有很多小作坊,你说白姑娘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懂香,索性先盘个小作坊练练手?” 同是不懂行,大的和小的又有什么区别? 相对来说,大作坊规模齐全,招牌硬,底子厚,更容易吸引和招揽人才,对外行人来说,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她本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又怎会如此小气? 眼前闪过穆婉秋在博弈坊以一博百的气魄,黎君摇摇头,以她那样的气魄,身揣百万,真想入调香这一行,她绝不会这么小打小闹地做 暗暗叹息一声,他帮她摆脱朱大人的魔掌,可谓费尽心机,可到头来,她还是骗了他啊。 “走吧,姚老爷已经去香行会查过了,她根本就没有盘过香坊…” “…那您还硬让奴才挨着大香料行询问”在心里抱怨了一声,秦健应了声是,猛一甩鞭子,“…也好,公子现在就走,我们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回去过年呢。” … “阿秋慢走,有事常来啊…”豆蔻香楼的跑堂小二大毛亲自把穆婉秋送到门口,才把提盒递给她。 刚要伸手接,想起三妮儿的嘱咐,穆婉秋重新系了系头巾,把嘴和鼻子捂的严严实实,这才戴好手套接过提盒,冲大毛摆摆手,“大毛哥快回吧…” 出了豆蔻香楼,扫了眼前面藏蓝色的马车,穆婉秋抱着木提桶,匆匆地钻进胡同。 走小路要近很多。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住了,刚刚那辆马车很熟悉,像黎公子的,难道… 他来了朔阳? 想起姚记的香料专供大业黎家,秋蓦然转过身,快步跑出胡同,马车已经拐出了街角,犹豫片刻,她拔腿追了上去。 转过街角,前面是一条十字路口,她左右看看,远远地,马车正朝着东城门方向走。 是他,一定是他,他这是要回大业 瞧见马车要出城,穆婉秋更坚定了她的想法,她拔腿就朝东城门方向追去。 “…站住”在城门口被守城的小吏拦住,“路引…” 路引? 她一个罪臣之女,朝廷的要犯,哪来的路引? 记的她当初进城时并没要什么路引之类的东西啊当时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的,难道… 穆婉秋的心砰地跳了起来,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她几乎忘了她是个逃犯 “…年关了,官府有令,出入城都要盘查。”见她发怔,城门小吏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暗暗松了口气,穆婉秋强自镇静地朝城门小吏笑了笑,“我不是出城,我是要追前面的马车。” “…马车?”城门小吏扫了眼朝城口,“哪有马车?” “藏蓝色的,比寻常马车要宽上一倍。”穆婉秋用手比量着,“很扎眼…” “藏蓝色的马车…”城门小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抬起头,“你是说黎家大公子的马车?” 真的是他 穆婉秋一阵悸动,如果能追上,她或许就能顺利地进入姚记。 只要能进姚记,她不介意别人的白眼,只有在姚记,才有机会见到学到更多的名贵香料。 “对…对…”穆婉秋使劲点点头,“他是我的一个旧识…” 把木提盒递给城门小吏,“原也没想要出城,我匆忙出来没带路引,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先把这个提盒押在这儿,追上黎公子说句话就回来…” 黎大公子的旧识?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得补丁摞补丁黑瘦的小姑娘,城门小吏撇撇嘴,黎君那是什么人物? 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寒酸的朋友! 第五十九章小试 “…早没影了,你上哪儿追去?”城门小吏一把将提盒推到一边,“小姑娘,你快回去吧。” “求求大哥通融一下…”把提盒扔到雪地上,穆婉秋摘了手套往怀里掏,昨儿李老汉替她卖栢叶香剩的十三文钱还在兜里。 城门小吏瞟了眼穆婉秋手里那可怜巴巴的几文钱,“不是我不通融,你肯定追不上了,就你这两条小细腿,怎么能跑过那牲畜的四条腿”不耐烦地摆摆手让穆婉秋把钱收起来,“…不信你就上城头去望望,能追上才怪。” 略一迟疑,穆婉秋抱起木提盒就往城头跑。 城门外,广垠的雪地上,马车早已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无力地靠着城墙,穆婉秋双手按胸喘着粗气,“如果早知道他来,我去姚记门口堵着就好了…”纤瘦的身躯在肆虐的西风中瑟瑟发抖。 依靠前世的记忆,她原本是能预知一些未来的事儿的,可惜,她前世一直没离开过大业,她记忆里的黎君和朔阳城都是模糊的,关于他们,只有那些惊动了一方,被官府修了文碟上报给朝廷的大事要事,她才有星星点点的记忆。 “…他那样的人物,或许根本就不记的我了。”摇摇头,穆婉秋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她定定地站在城头上,直到广垠无边的雪地上,那个小黑点也消失了,才抱起提盒,抬起沉重的腿,一步步走下高高的城头。 … 交九的天气,滴水结冰,早晨晒在外面的衣物,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经冻成了硬梆梆的一块板子。 穆婉秋拿着个鸡毛掸子一面扫着衣物上的雪,一面轻轻地敲打着硬板并左右地活动着,想试着拿下来,余光瞧见锁子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她心一动,抬眼往正房瞄去。 正房的门紧紧地关着。 撂下鸡毛掸子,穆婉秋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总算看到我了。”锁子望着她嘻嘻地笑。 “…什么事?”穆婉秋一把将锁子带到门外,回手关上了大门。 “我爹让我来叫你…”锁子吐吐小舌头,小声说道,“切工的事儿他跟东家说了,让你去试试。” “真的?”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 “嗯…”锁子使劲地点点头,“东家让现在就去。” … “…这檀香片要切的均匀,大小适中,都看好了,就按我手里这片的大小厚薄照着切。”孙师傅的大徒弟赵宝军亲自做监工,他手里拿了一片薄薄的檀香让大家看。 和穆婉秋一起来试手的还有九人,都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赵宝军手里的檀香片,递到众人眼前,让大家一一看了一遍,不等人瞧清楚,赵宝军便收起了檀香片,回头吩咐道,“…备料。” 一会儿工夫,小厮便利落地备好了十份一模一样的檀香,案板和刀具等器物。 扫了眼摩拳擦掌的十人,赵宝军猛喊了声,“…动手。” 嗖、嗖、嗖,除穆婉秋外其他人眼也没抬,拿起刀低头就切了起来。 嗖嗖嗖的刀风震的穆婉秋耳朵嗡嗡直响。 她原本脑袋就有些昏沉,又只看了一眼,根本就没瞧清楚赵宝军手里样品的大小厚薄,此时听到其他人如飞的刀声,心里更是突突乱跳。 十中选四,和这样一群刀工如此娴熟的能手熟手竞争,她还有机会吗? 有心想放弃比试扭头离开,想起她目前的困境,穆婉秋的心就是一揪,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就这么不战而败,怕是连李老汉都瞧不起她。 挣扎良久,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我总得试试,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檀香,就当练手了…” 放弃了争夺之心,穆婉秋反倒沉静下来,在心里默记了一遍魏氏的手法,她不慌不忙地拿起刀,在赵宝军冰冷冷的注视下,沉稳地落下刀去。 孙快手的手法她不会,又没看清赵宝军手里的样片,穆婉秋索性放弃了赵宝军的要求,一心一意地按照魏氏的手法切起来。 动手就比别人晚了,她切的又及慢,切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有人已经撂了刀,喊着让赵宝军检验。 心颤了下,穆婉秋手一滞,犹豫着要不要也放下刀,只一瞬间,她又沉着地切了下去,渐渐地,众人都收了刀,她切了刚好三分之一,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她咬着牙,尽力不去看其他人,只一刀一刀用心地切着。 一一检验完了众人切的檀香片,赵宝军来到穆婉秋跟前,眼里带着抹轻蔑,刚想开口让她别切了,目光落在小半堆儿檀香片上,便是一滞,慢慢地,他睁大了眼,颤着手抓了一把送到眼下。 切面光滑,大小均匀,薄如细纸,虽然和他拿的样品不一样,却是上好的刀工,相比之下,他的样品反粗糙了。 这小姑娘用的,竟是绝世的手法 这手法,他只听师傅说过却从没见过 “…你不用切了”炙热的声音微微发颤。 穆婉秋手一哆嗦,鲜血顺着指肚流了出来,赵宝军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刀,拿起她受伤的手指,回头喊,“快,刀伤药” 呆愣了片刻,穆婉秋忙抽出手指,背到身后,使劲地摇头,“没事的,只一点小伤…” 本就切的慢,这又切到了手,她这么笨拙,怕是真的没希望了,对上站在赵宝军身后其他几人轻蔑的目光,穆婉秋的心彻底地绝望了。 脊背僵直地立在那里。 切料切到手常有的事儿,李家早备好了刀伤药,不由分说,赵宝军硬拽过她的手,三两下就利索地上了药。 “…你这手法是谁教的?”放开她的手,赵宝军又抓起案板上的檀香片放到眼下细瞧。 “…我记得我爹就这么切。”穆婉秋早想好了说辞。 “…你爹?”赵宝军一怔,“你爹是谁?” “…就是我爹”穆婉秋睁着一双空灵又无辜的大眼,仿佛赵宝军问的太多余。 “…他在哪儿?”对这小姑娘的执拗,赵宝军有些无奈,他转而问道。 “他…”穆婉秋紧抿着唇,空灵的大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几个月前就…就…”她忽然放大了声音,“我知道我切的慢,我可以少睡些觉,保证不耽误您的活儿,您也可以只按我切的数量算工钱…”又喃喃道,“我娘病了,我真的很需要钱…” 无论如何,她总得争取一下,见赵宝军似乎对她的手法很感兴趣,穆婉秋又唱起了苦情戏。 “十斤一文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宝军竟点点头,“你愿意做吗?” “十…十…”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穆婉秋来不及思考,嘴唇蠕动了半天,她才回过味来,狠狠地点点头,“我愿意” “…这儿太不公平了”赵宝军背后有人叫起来,“她切的慢又切了手,这么笨的人,您竟要她” “我认识她,是林记的小杂工,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固执…” “我也认识她,听说连香味都不会辩,连香料都不认识…” “就是,早知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来” “…赵师傅是不是见她长得有几分姿色,瞧上眼了?” “我看差不多,林记的刘师傅就说她蠢笨如牛,林记也是可怜她、勉强要了…” “…” 不平则鸣,见赵宝军二话不说,就收了十个人中切的最慢的穆婉秋,这些人立时炸了锅,当着她的面,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言辞犀利地奚落起来。 穆婉秋脸色由潮红变得青白,她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赵宝军,生怕他一句话反悔了。 她不在乎人们的冷嘲热讽,她要的是这个能接触到名贵香料的机会 “她只是手法生涩,切得才慢,以后切常了,也会和你们一样快,甚至比你们更快”慢慢地转过身,赵宝军冷冷地注视着众人,直到众人都闭了嘴,他才开口。 “…又不是教徒弟,您是要短工,自然应该选熟手、快手”人群里有人反驳。 “就是,你师傅是朔阳有名的孙快手,一个人能干四个人的活,到你这儿就变成赵慢手了”自觉无望了,有人竟奚落起赵宝军来,“那切工是越慢越好喽哎…” “…住口”赵宝军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一声暴喝,众人一哆嗦,厅里瞬间静了下来。 “…刀快只是我师傅的一个特长,在手法上,师傅毕生追求的都是一个 “好”字”赵宝军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将手里的檀香片扔给大家,“大家看看,你们当中谁能切出这样的檀香片,别说是像白姑娘这么慢,就是比她再慢上一倍,我也照收不误”微一停顿,“相信今儿就是我师傅在这儿,也会如此…”说完,他猛一转身,“来人” “赵师傅…”两个小厮应声上前。 “再备料,让他们挨个试”赵宝军手指着众人。 小厮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这…这…”细瞧手中的檀香片,众人不觉都睁大了眼,“这是人切出来的吗?” 的的确确,这些檀香片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黑瘦的小姑娘一刀一刀地切出来的 “赵师傅眼光独到,我们服了…”看着小厮们又重新备上了料,再看看各自手里表面光滑薄如细纸的檀香片,众人哪敢操练。 有人已经自觉地推门出去。 望着哑口无言的众人,赵宝军冷冷地笑。 第六十章病了 牛刀小试,穆婉秋竟意外地得到了孙快手的首徒赵宝军的认可,他力排众议,同意她在李记做短工,这让穆婉秋兴奋无比。 这份切工不仅解决了她目前的困境,更重要的,这让她看到了魏氏秘术的神奇,“…无论多难多苦,我一定要学会魏氏调香术”轻快地推开林记的大门,穆婉秋暗暗握了握拳头。 “…让你收衣服,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又跑哪儿去了?”一进门,林嫂脸色阴沉地站在院当中,瞧见她一脸喜色,林嫂眉头蹙成一团。 “我…”穆婉秋身子一滞,“…街头来了个耍猴的,可热闹啦,您没去瞧瞧?”她进门前特意瞥了一眼,那个耍猴人还在。 林嫂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扭了头往屋里走。 快到门口,又回过头,“…收了衣服就早点休息吧,明儿考三极放你一天假。”语气冷的如寒冬里的冰。 “哎…谢谢林嫂,我这就收衣服…”轻快的语气和煦如风,仿佛根本不知林嫂已怒极。 青黑的脸变成一声叹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林嫂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听到碰的一下关门声,穆婉秋身子震了震,脸上轻松的表情尽失,她紧紧地抿了抿唇。 忙碌了一天,穆婉秋觉得浑身的关节都酸疼酸疼的,可她依然兴奋着。 魏氏切工一出手便得到了以刀工见长的李记认可,穆婉秋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如果趁今晚能熟记一个魏氏炮制秘方,难说明天的三极调香师考试不能向今天这样撞上大运,待明年三月一出榜单,她的切工也练成了,就可以像三妮儿那样挣到八百文了。 对着油灯,穆婉秋拿着魏氏调香术,认真地翻找起来,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脑袋越来越晕,她使劲地掐着胳膊保持着清醒,不挑了,就记这个罢,翻到笃耨炮制一页,穆婉秋手沉的再翻不动书,她昏昏沉沉地息了油灯,嘴里还喃喃地默念着:“…黑白间杂的笃耨香,必须分离了单用,用瓷器盛香入笼中蒸,沸后约两刻钟则白浮于上黑沉…于…下…” 渐渐地,她进入了梦乡,唇边还挂着一抹微笑。 被一声高亢的马嘶声惊醒,穆婉秋缓缓地睁开眼睛,“东家栓马车了…”望着窗前透进来的白亮亮的光,她喃喃道,眼睛下意识地扫向漏壶,“天…已经辰时四刻了,我怎么睡的这么死?” 这可是从没有的事,一直以来,无论睡的多晚,她都会天不亮就被鸡叫声吵醒的。 “…巳时初开考,我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想起今儿要去考试,穆婉秋猛一骨碌爬起,眼前金星乱窜,她险些栽倒在地上,强扶着炕沿坐了,伸手想去拿衣服,穆婉秋只觉的头重脚轻,鼻子里、胸膛里像塞了棉絮,沉闷的透不过起来。 伸手试试额头,滚烫滚烫的,穆婉秋一阵心凉,她感上了风寒,猛吸了吸鼻子,往日一睁开眼就飘进鼻孔的各种香气都不见了,她竟什么也闻不到了。 她今儿是要去考三极调香师的 她要用这鼻子闻香的 猛一拳砸下,昨日割破的手指又渗出了血,穆婉秋一头栽到炕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她低低地抽噎起来。 这一世,为了摆脱那沦落风尘的命运,她不怕苦,不怕累,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可老天为什么还要如此待她?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让她在这个时候生病 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就要等上一年,想起她还要战战兢兢地和刻薄尖酸的刘师傅,行事处处看刘师傅脸色的林嫂在同一屋檐下共处一年,这一刻,她很想就这么死去算了,她不挣扎了,不争了… 和老天争命,她太累了。 良久,纤弱的身子平静下来,穆婉秋强咬着牙爬起来,颤着手去抓衣服,“还有半个时辰,我快一点还来得急,鼻子塞了,闻香的题目肯定是做不了了,索性炮制手法我也不做了,我就去炮制,能在香行会里挂上名儿就行…” 初来朔阳时惨淡的经历,已经让几乎全城人都知道了,她不懂香,不会闻,不会辩,所以她才以这么低廉的工钱进了林记。 能在香行会挂名,是她唯一为自己翻盘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了 强忍着浑身的酸胀,穆婉秋把脑袋遮的严严实实,头重脚轻地出了门。 隔着门缝,望着穆婉秋轻飘飘、晃悠悠的背影,刘师傅唇边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 “…怎么才来?”穆婉秋在考棚门口被一个瘦高的护卫拦住,“会长已经下令封门了,你明儿年再来吧。” “我起来晚了…”把考证递给瘦高的护卫,穆婉秋低声求道,“门卫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起来晚了? 一年一度的大考,相当于朔阳人的节日,别人都恨不能早两个时辰来,这小姑娘竟说起来晚了,而且豪无一丝紧张之色,眨眨眼,再眨眨眼,护卫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考场规矩,晚一刻者不得入场”护卫挺了下身子,挡在穆婉秋身前。 “…晚一刻?”穆婉秋一怔神,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巨大的漏壶,她惊喜地叫起来,“…我晚了还不到一刻”收回目光看向护卫,“你再拦着可就真过一刻了,这算您耽误了,还是算我迟到了?” “这…”腾地涨红了脸,护卫也扭头看向漏壶,的确还差一点点才过已时一刻,“可是…殷会长已经下令封门了啊”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今儿天冷,门口早就没人了,殷会长才下令封门,就早了那么一点点。 “那请您去问问殷会长,这考场规矩什么时候改的?” 穆婉秋不知道考场还有这种规矩,被堵在门口,她原本已经失望了,此时,听说还有这规矩,她才想搏一搏。 “…什么人在这儿吵吵闹闹的?”一个青衫老者从护卫身后的小门走出。 “…殷会长安”一扭头,护卫忙躬身施礼,又指着穆婉秋,“这小姑娘来晚了,非要进去,还质疑您的吩咐。” “…会长大人安”见青衣老者目光看过来,穆婉秋轻轻一福,“我晚了不到一刻,还求会长大人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她殷殷地看着青衣老者,语气甚为诚恳。 护卫直直地瞪着穆婉秋,这小姑娘刚刚语气硬的很,怎么说变就变? 他从没想过这么点的一个小姑娘就会跟人玩心机,闹得好像他在告黑状似的。 “她刚刚的确说…” 护卫脸色紫涨,拿手指着穆婉秋。 “我一心向往做个优秀的调香师,辛辛苦苦学了一年,就为等这一天,还求会长大人通融”不等护卫说完,穆婉秋又给会长施了一礼,语气甚为谦恭真诚。 青衣老者看看脸色涨红的护卫,又看看漏壶,朝穆婉秋摆摆手,“晚了还不到一刻,你进去吧…” “…谢谢会长大人”穆婉秋一阵欣喜,脚下一滑,她险些栽倒,忙站稳了,匆匆地朝会长出来的那个小门奔去。 “…等等,等等”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殷会长皱皱眉,扭头冲穆婉秋招手,“你先过来…” 心突地跳了下,穆婉秋心惊胆战地回过头,“会长大人…” “过来…”招她来到面前,“把头巾摘下来…” 犹豫片刻,穆婉秋伸手一点一点摘下了头巾。 先前被头巾遮着,殷会长和护卫都没注意,此时再看穆婉秋,不觉都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她两颊通红,嘴唇青紫,那粗重的喘息音此时也格外的清晰刺耳。 “你…你染了风寒?”殷会长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好像是,一早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穆婉秋诚实地点点头,“所以才来晚了…” 那一段路平常两刻钟就够了,她今早却足足走了近三刻钟,中间还摔倒了几次,勉强站在殷会长面前,她此时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直想找个地方趴一会儿。 见她没有强辩,也不似说谎,殷会长脸色缓了缓,“你回去吧,明年再来考…” “…会长大人”穆婉秋一急,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殷会长和护卫都侧开了身子,躲得远远的。 “…明年又要等上一年”平息下来,以为殷会长知道她感了风寒,鼻子失敏,一定过不了三极才让她回去,穆婉秋哀求道,“我只想试试炮制…想…想…”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 她只想在香行会里挂个名。 话虽然没说完,殷会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一身的褴褛,满眼的哀求,他怒气竟出奇地消失了,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同情,他叹息一声,指着穆婉秋背后,“…你看那是什么?” 缓缓地回过头,穆婉秋瞬间睁大了眼。 感染风寒者禁入 考场门边竖着一块硕大的牌子,白底红字,明晃晃的七个大字,映着雪光,甚是耀眼,刺的穆婉秋直想流泪,只觉的脑袋嗡嗡嗡直想。 身子晃了晃,她软软地跪在了雪地上。 第六十一章温暖 “回去吧…”呆愣了片刻,殷会长走上前扶起她,“一年也不过弹指一挥,很快的,你明年再来也一样…”殷会长叹息一声。 华发渐生,他最理解这光阴的匆匆,最是无奈。 “…为什么?”呆呆地望着殷会长,穆婉秋突然一把抓住他。 为什么考场要有这么残忍的规矩 那些准备了一年,日日夜夜辛苦就为这一日的调香师,只因一个小小的风寒,岂不又要蹉跎一年 “…你真的不懂?” 穆婉秋摇摇头,一双空灵的大眼清澈见底。 殷会长叹息一声,“…这风寒不仅能传染,对调香师来说,更是致命的,一旦染上了,轻则十天,重则一个月甚至半年,都闻不到味道,调不出香来…” 想起一早醒来,发现自己闻不到气味后的那股绝望,一瞬间,穆婉秋就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 “不是残忍,香行会立这个规格是为了保护大多数调香师…”瞧见那双空灵的大眼瞬间便失去色彩,殷会长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不忍,他耐心地解释道,“原来也没这规定,是七年前的一次大考,护卫无意中放进来了一个像你一样想挂名的染了风寒的调香师,结果害的其他调香师都染了风寒…那一次,险些让朔阳的香料业瘫痪了…” 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过去,殷会长的声音幽幽的。 回过神见穆婉秋睁大了眼,又指着考棚说,“你别看这些人都不是三极调香师,就以为他们手艺很低,其实他们大都有一两手绝活,是自家作坊的顶梁柱,只是通不过闻香那一关罢了。” “我知道了…”穆婉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谢谢会长。”淡淡的声音已没了波澜。 明白了原委,她知道,染了风寒的她想进考场,绝不是能哀求的事儿,别说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就算她是殷会长的亲娘,怕是也要被拒之门外的。 朝殷会长福了福身,穆婉秋挺直了胸背,一步一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她优雅的动作,有一瞬间,殷会长不相信自己的眼。 这不亢不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大气,会是一个贫寒的小姑娘所有吗? 这小姑娘,绝非池中之物 “姑娘…”他忽然转过身。 “…会长大人还有事?”穆婉秋回过头。 “要不…”他略一犹豫,“姑娘先留下性名,明年来考的时候,我会照顾一二…” 留下姓名? 她一个天涯孤女,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儿,谁知道一年以后,她还会不会活着? 凭空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此时的穆婉秋,心里特别灰暗。 “…谢谢会长大人。”她摇摇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这小姑娘竟拒绝了殷会长 拒绝了连知府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香行会会长的好意 她知不知道,虽是轻描淡写地“照顾一二”几个字,可出自殷会长的口,就绝对的不同,他可以让她轻松地在香行会里挂上名,还可以让她在朔阳的香料行里随便挑,试问,哪家香料行敢不买殷会长的面子? 真是个不知深浅,不,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这要换做是他,得了这么大的恩惠,早磕上八个头谢恩了,心里暗暗惋惜,护卫偷偷嗳向殷会长。 出乎他意外,会长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目光变的极为深邃,正神色复杂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那纤细瘦弱的背影。 护卫下意识地又看向穆婉秋,摇摇头,再摇摇头,他实在看不出,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凭什么竟得了殷会长如此重视,如此的另眼相看? “…也许我进去了也是一无所获,也一样要回来战战兢兢地伺候那个尖酸刻薄的刘师傅…”一面走,穆婉秋一面昏昏沉沉地想着,一抬头,远远地已经瞧见林记香坊的招牌,横在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幌子之间,格外的耀眼。 刘师傅正站在门口左右瞭望,瞧见她回来,一猫腰就进了院儿,穆婉秋身子一震,眼前立时闪现出昨天刘师傅逼着一身大汗的她敞着怀出去晾衣服的情形。 是她,她是故意的 刘师傅故意让她感了风寒,两年前才考过了三极调香师,刘师傅一定知道考棚里的规矩 恍然又回到了前世,她被他算计血溅沉香阁的情形如噩梦般浮现在脑际,一股滔天的恨意涌向心头,压抑许久的执念瞬间迸发出来,“…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穆婉秋拼命地向前奔去,头重脚轻,她用尽了力气却没能挪动半分,身子竟软软地后倒去。 睁着空灵的大眼望着蓝天白云,她嘴里还不住地喃喃着,“算计了我,他们都该死,都…该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快看啊,有人昏倒了”街头上有人大叫起来。 穆婉秋使劲睁了睁眼,想看看是谁晕倒了,可怎么也睁不开,“…到底是谁晕倒了,锁子在喊什么,不会是李大叔出事了吧?”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蓝天白云,杂乱的脚步声,锁子的哭叫声都离她越来越远,一股暗红的血顺着她嘴角缓缓地流下,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恍然一朵朵梅花绽放… “阿秋醒了,快趁热喝了这碗药…”瞧见穆婉秋睁开眼,锁子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端起桌上的药。 呆呆地望着锁子娘,好半天,穆婉秋的眼睛才转动起来,“…我怎么在这儿?”她记得她是在回林记的路上。 “你晕倒在李记门口,被锁子撞上了…”锁子娘扶她起来,把药递到嘴边,“快喝了药…”又心疼地叹息道,“这孩子,受了风寒不好好在家养着,大冷的天还往外跑,幸亏被锁子发现,这要是栽到哪个阴沟里,说冻就冻死了” 越想越后怕,锁子娘不停地唠叨着。 穆婉秋紧咬着唇不说话。 “这孩子…”锁子娘捏了捏她下巴,“别这么使劲,你看看,嘴角都咬烂了,抬进来时,你满嘴是血,锁子吓的直哭,还以为你吐了血,你大叔也唬得什么似的,脸都变了色…”见她松了唇,轻轻地把药罐了进去,又端了水让穆婉秋漱口,“大夫说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股急火,痰迷了,两副药准好…”把碗放到一边,“快躺下…” “婶…”穆婉秋挣扎着要起来下地,“我没事了…” 她要回去,她一定要把这风寒传染给刘师傅 “什么没事了”锁子娘一瞪眼,硬把她按进被窝里,“你穿得少快躺被窝里,仔细别再着了凉…”给她围好被角,锁子娘伸手拿起一边的针线活,“这孩子,衣服都露棉花了,还穿着,不冻着才怪…” 穆婉秋才发现,锁子娘手里拿着正是她的棉衣,不觉脸色有些发红。 前世身为相府千金时,她骄纵任性,习武好动,就从没学过女红,后来沦落风尘,春香楼的妈妈一心把她打造成头牌,整天逼她学习琴棋书画,媚功礼仪,她更没碰过女红。 也因此,两世为人,可以说她比别人得天独厚的多会许多东西,却独独不会女红。 女红,那是良家妇女的本分,是她这一世的奢望 一个人漂泊,衣服刮破了没人管,她就用针线胡乱地缝几下,不露肉就行,此时,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看着锁子娘一针一针地给她缝着棉衣,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她常常这么躺在炕上看柱子娘给她改衣服,一针,一针,满满的都是温馨,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何其有幸,此生让她遇到柱子一家和三奎、三妮儿、锁子娘这些质朴的朋友,在她濒临绝境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给她家人般温暖。 “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丑恶,只有仇恨啊…” 穆婉秋缓缓地闭上眼睛,“…我千万不能被仇恨迷了眼,报复固然重要,但这一世能摆脱那沦落风尘的命运,活得闲适,活的像个人样才是真的,至少我不能辜负了这些质朴纯粹的朋友…” 奇迹般的,穆婉秋心头刚刚泛起的那股几近疯狂得复仇执念又悄悄地消散了去,锁子娘慈祥的笑容像一缕和煦的风,牵拉着她偏执的几乎脱离轨道的疯狂的心走出迷津。 不再执迷。 “婶…”闭着眼睛,穆婉秋声音淡淡的,“我因染了风寒,没能参加三极调香师考试…” “啧啧…难怪你会上这么大的火…”锁子娘虎了一跳,才想起今天是三极调香师考试的日子,她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怔怔地看着穆婉秋,良久,安慰道,“你年龄小,今年不行还有明年,一辈子考不上的也大有人在…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和自己过不去。” “嗯…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我现在不想那些了…” 回去后,她要继续好好地学魏氏调香术 “好,好…”锁子娘连连点头,“你叔也常夸你这一点,别看你人小,做事却大气,人也要强,想得开…”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穆婉秋喃喃道。 锁子娘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大叔又去哪了?” “出城送货去了…”锁子娘应道,又想起什么, “对了,东家很中意你的切工,想要了你去…” “…真的”穆婉秋扑棱一下坐起来。 之所以执拗于考三极调香师,她就是想找一家香料行,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香料。 如果李记肯要她,那她考不考三极真的就无所谓了 第六十二章契约 “快躺下…”锁子娘一把将她按下,“这丫头,听风就是雨…”又摸摸她潮乎乎的额头,“出汗了,快盖好了,仔细别闪着…” “婶儿…”老老实实地躺下,穆婉秋睁着空灵灵的大眼看着锁子娘,“你快说说,东家是怎么说的” “瞧你急的…”锁子娘宠溺地瞪了她一眼,低了头继续补棉袄,“东家问你和林记订契约了没有?” “契约…”穆婉秋一怔,“订了两年…” “…两年?”锁子娘惊讶地抬起头,“傻孩子,一个杂工活,你怎么订那么久?” 杂工的工期短,一般都一年一订,有的甚至只订几个月。 “我…”穆婉秋哑然。 她当初找到林记,可谓相当地不易,林嫂要求她订两年,她自然就满口答应了。 “这下麻烦了…”锁子娘叹息一声。 “…怎么?”心通地跳了下,穆婉秋尽力使语气听上去很平淡,“如果李记肯要我,我自己赔毁约银子。” 不过两个月的工钱罢了,三百文钱,她还拿得起。 “…你赔?”锁子娘抬头瞪着她,“你拿什么赔?” 当然是李记给的工钱了。 李记要她去是做切工,那么大的作坊,总不能也像林记一样,就给她每月一百五十文吧? 穆婉秋紧闭着嘴没言语。 似乎明白她的心意,锁子娘叹息一声,“傻孩子,你是才入行,不知道这香行会的规矩,香工和东家订了契约的,一旦违了,就要赔付给东家剩余工期至少十倍以上工钱…”扳着手指头给穆婉秋算,“比如你,和林记签了两年契约,就是二十四个月,你现在做了不到三个月,还剩二十一个月…” “每月一白五十文,就是三千一百五十文…”穆婉秋接过去算,“十倍就是…天…如果我现在去李记,就要先赔付林记三万多文钱” 折合起来就是三十多两银子啊 放在前世,放在以前,她是根本不会在意这区区三十两的,只是,此时此地此境,一文钱对于她,也是艰难。 锁子娘给了她一个你懂了的眼神,“也有新东家图调香师手艺好,打定了主意想要,肯出银子给赔付的,只是…”摇摇头叹息一声,没说下去。 虽然中意她的手法,但穆婉秋毕竟切的太慢,还不值得李记花三十两银子挖她。 三十两,够雇一个成手干三年的了。 “我知道…”穆婉秋黯然地点点头,“我切的那么慢,东家肯要已经是开恩了…”沉默了片刻,她抬头问,“香行会为什么会有这么怪异的规定?” “…还不是作坊间争的太激烈”锁子娘一哂,娓娓地说了起来,“原来也没这样规定,都是那些不安分的大师傅折腾的,换东家换的太频,尤其那些挂名有品级的,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稍不如意,就想换东家,有的还偷了老东家的秘方给新东家,闹得老东家损失惨重,纷纷告到香行会,扯不清的官司,最后才出了这个规定,除了赔付,还规定大师傅换了东家后,至少三年内不许在新作坊里用老东家的秘方…” “可是…”似乎听懂了,点点头,穆婉秋又摇摇头。 可是,真得了一个人才,花个几十两银子也值啊。 “你工钱低,看着赔个几十两银子对大东家来说没什么,你是不知道,那些挂了名、有了品级的调香师工钱可高了,东家雇的时候,最少也要订个三两年契约…算下来,有的甚至要支付上百两的毁约银子,单凭个人是拿不起的,要让新东家拿,人家也得看你的手艺,而且还要求你签更长的契约,并在契约中另立条文,把之前的赔付也作为毁约赔付的一部分,这样越滚越大,调香师往往换了两到三个东家,就再没有东家能要得起了…”摇摇头,“除非姚记那样的大户…” “噢…”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 “还有个特例…”又想起什么,锁子娘道,“就是原来没有挂名的调香师一旦挂了名,就可以不用赔付,比如你,如此这次去考了,又挂上了名,就可以要求林记加工钱,如果他们不肯,你就可以只赔付两个月的工钱,名正言顺地离开林记,另找东家,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破了头想去香行会挂名…总是有甜头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定。 可惜,她错过了。 一阵绞痛,穆婉秋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揪心的事,“那…如果东家要辞退调香师呢?” 也发觉说漏了嘴,锁子娘偷眼瞧着穆婉秋的神色,见她淡淡的,暗赞了句,“…她果然是个豁达的,看来是真想开了。”舒了口气, “如果是东家主动辞,只需赔付二个月的工钱就行” “那…”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如果李记真想的要她,她就回去激怒林嫂,让她主动辞掉自己 “你别想的那么美…”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锁子娘不客气地泼了瓢冷水,“但凡过的去,谁也不会辞了自己的大师傅,除非不得已,那是要去香行会留案底的;如果一个调香师连着被三个东家辞了,是挂名的,会被直接除了名,考了品级的会被香行会通报,以后就再没有东家肯雇用了,这对调香师的名誉损失极大。 所以,大多数调香师想换东家,或者熬到契约到期,或者认赔,很少有选择激怒东家的,杂工要求更严,如果连着被三个东家辞了,就连报考三极调香师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会?”穆婉秋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太不公平了…” “这是香行会为了控制那些大师傅以做杂工的名义到各个作坊去偷艺…”又解释道,“说起来也不出奇,如果真只想做一辈子杂工,那么连着被辞掉个百八十次的也没关系,左右也不想去挂名,不想考调香师,自然就不在乎这些,只有那些想考调香师的人才在意这个。” “也是…”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杂工工钱低期限短,好赔付,那些想做调香师又频频地换东家的杂工,大都是想偷技…”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这样看来,我只有明年再去试着挂名了,如果还挂不上,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林记呆上两年了…”她语气异常的沮丧。 “你也别丧气…”锁子娘放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穆婉秋,“东家说了,如果你订得契约太长,也别着急,就先在林记做着,他同意你把香料拿回去切,只要按量交上来就行,只要你愿意,等孙快手回来了也继续雇你…” “…真的?”阴霾一扫而空,穆婉秋语气中透着丝丝兴奋,“这就是说,我可以一直切李记的料?” 这也等于她变相地进了李记 这样一来,她不但练了刀工,接触了更多的香料,相信她刀工熟练了后,以李记给的价钱,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拮据了。 “就是这个意思…”受她感染,锁子娘也高兴起来,“东家还说,什么时候你刀工有孙快手一半快了,他就出银子要你过去…”又道,“东家真是个大好人啊” 这不算什么优厚条件 看中了她的手艺,却不肯现在就收她,李记这样做,不过是想把她放在林记培养罢了,如果能培养出来,就收了她去,如果没有价值,就任她自生自灭,李记也没什么损失。 穆婉秋一瞬间就想通了这个,没有锁子娘那么感动,也没有激愤不平,听了这话,她只淡淡地点点头。 商人重利,李记这样为自己着想,想要她却连三十两银子的风险都不肯承担,也是人之长情。 毕竟,在李记眼里,她只是不懂香又无权无势的孤女。 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大喜事,可不知为什么,穆婉秋的心里却硬生生地多了些凄冷。 锁子娘见她恹恹的,以为累了,“…你睡会儿吧。”又低了头一针一针地缝起来。 屋子沉寂下来。 “好了…”用牙咬断线头,锁子娘把缝好的棉袄抖搂开,“我又给你添了些棉花,这回儿暖和了…” “哎,我试试…”回过神,穆婉秋欣喜地坐起来。 “快躺下,这孩子,这么心急…” “娘…娘…”正说着,锁子小脸红扑扑地跑进来。 “慢点,仔细摔着…”锁子娘回身一把扶住他。 锁子正要再招呼娘亲,一眼瞧见穆婉秋正围着被坐着,“阿秋姐醒了…”一下子扑到炕边,伸了小手来摸她的额头,“…阿秋姐额头还烫吗?” “去…”锁子娘一把拉开他,“你身上带着冷气,仔细凉着阿秋…” “婶儿…”穆婉秋拿过棉袄穿上,“我没那么娇气…”又朝锁子招手,“过来…” 锁子又退了两步,立在地中央冲她嘻嘻地笑。 “不是娇气,这女人啊,一辈子不是谁都有人疼的,一定要学会自己疼自己…”拉了被给穆婉秋围好,锁子娘语重心长地说,又回头摸着锁子冻得硬邦邦的衣袖,“一会儿工夫,你又去哪淘了,连衣袖都弄湿了,快脱了上炕烘烘…”一面抱了锁子放到炕沿给他脱鞋。 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穆婉秋低了头系扣子。 第六十三章撑腰 “…和狗子去踩雪窝子了,娘…我不冷。”锁子又扭过头朝穆婉秋吐吐舌头,“阿秋姐的衣服刚才也这样硬邦邦的,直挺挺地躺在路上,怎么叫也不睁眼,满嘴都是血,吓死我了” 锁子娘使劲拍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摸摸咬烂了的唇,穆婉秋冲锁子笑了笑,“姐姐已经没事了,锁子这么急着回来找娘什么事?” “对了,娘…”想起回来的目的,锁子一把抓住正给他脱鞋的娘亲,“香行会来人了,去了林记,林东家传信让阿秋姐快点回去…” “香行会?”穆婉秋猛抬起头,“…什么事儿?” 不会是认定她得了风寒却有意要进考棚害人,找上门来了吧,念头闪过,穆婉秋脸色瞬间煞白。 “…是有人去告了状,说林记虐待杂工,香行会下来人查。”锁子嘻嘻地笑看着她。 虐待杂工? 好半天,穆婉秋才回过味来,锁子嘴里的那个杂工就是她,只是,谁会这么好心,替她一个孤女鸣不平? “婶儿…”她满眼疑惑地看着锁子娘。 寻思了半天,锁子娘扑哧一声笑起来,“一定是有人见你昏在大街上,借由去告了刘师傅。”见穆婉秋懵懂,又解释道,“…这条街上许多人家的杂工都曾在林记做过,跟她仇深着呢,指不定就是谁想报复她…”语气格外的轻松,锁子娘弯腰捡起穆婉秋的棉鞋,“你快穿了回去,这当会儿你不在,指不定她会怎么瞎编排。” “那…”穆婉秋没动,定定地看着锁子娘。 即便如此,香行会能为她们这些孤苦无依的杂工撑腰吗? 似乎明白她的顾虑,锁子娘拽过穆婉秋,亲自给她穿鞋,“…没事,你就放心地回去,香行会的规矩,任何作坊都不许虐待杂工,一经证实,东家除了要补偿和罚款外,还会被香行会通报,这臭名一旦传扬出去,以后再想招杂工就不容易了…”穿好鞋,笑呵呵地拉她下地,“你虽不是被*待了才昏在大街上,但惊了香行会,以后她们只会对你好,不敢说其他的…” “…真的?”目光闪闪,穆婉秋脸上也有了喜意,“香行会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规矩?” 香行会的规矩林立,就属这条最好了 她前世在春香楼里可是没有的,没成名前,她受尽了春香楼妈**虐待,春香楼里的各种酷刑,她可算是都尝了个遍儿。 “香行会哪有那好心,还不是被逼的…”锁子娘嘴角一瞥,“以前的杂工和富人家的奴才差不多,东家非打即骂,为了省粮,不给饭吃的也是常有,冻饿至死的大有人在,时间久了,这里虐待杂工的恶名就传开了,周围十里八村的再没人敢来找杂工活,加上有些苦主找上香行会大吵大闹,才被迫订了这个规矩…”拿了案上的药塞给穆婉秋,推着她往外走,“快回去吧,这会儿有人给你撑腰了…” “哎…”穆婉秋轻快地应着。 在林记门口遇到正点头哈腰地和两个青衣男人说话的林嫂和刘师傅,穆婉秋闪到了一边。 “…我们真的没有虐待她,每天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这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诬陷我们…听说她被李老汉的媳妇抬回了家,官爷,您不信,我这就带您去李老汉家,您就亲自问问她,我们是不是虐待了她…”林嫂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一抬头,正瞧见穆婉秋拎着包药立在一边,像看到了救星,林嫂一把拽过她,“官爷,您瞧,就是她…”又转向穆婉秋,“…你快跟官爷说说,我们可有打你,骂你,不给你饭吃?” “…这倒是没有,可每天冷嘲热讽地变相虐待她却是不断的”在心里回了一句,穆婉秋看着两个青衣男人,没言语。 “…您就是那个昏倒在路边的杂工?”两人上下打量着穆婉秋,其中一人问道,“怎么晕倒的?” 穆婉秋抬头看着刘师傅,没言语。 样子很像被师傅打怕了,不敢说话,两个男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扭头直视着刘师傅。 目光冰一样的寒。 “我…我…”刘师傅有些发傻。 她是没打过,没饿过她,可穆婉秋今天得了风寒昏倒在街头却实实是受了她的暗算 染个风寒也不过三两天就好了,谁知这丫头这么不经折腾,竟跑到了街头上去挺尸,害的香行会来人查她。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过了三极,千万别因为这个丫头给通报了 此时,看着一向愚笨的穆婉秋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越看刘师傅心里越发毛,暗暗嘀咕,“…这孩子目光灼灼的,是又发傻呢,还是有意要陷害我?”扭了头求救地看向林嫂。 林嫂一把拽下穆婉秋的手套,拿着她纤细的手腕给两人看,“你看看她这细手腕…”又一把捞下她的头巾,“你再看看她这黑瘦黑瘦的样儿,您去打听打听,当初她可是应聘了一大圈,人家一见她这体质就摇头,也就我心好收留了她,谁知好人没好报,她竟是个一见风就倒的人…”又看着穆婉秋,“你当初是不是应聘了许多家,人家都不稀要…” 林嫂说的理直气壮,她不怕穆婉秋不承认,穆婉秋当初处处碰壁,可是朔阳人都知道的。 这话说的不假,可林嫂收留她也不是什么好心 如果当初她端不动那罗香,怕是她也不会因为同情就收了自己。嘴唇动了动,穆婉秋想说什么,鼻子一阵奇痒,“啊嚏…”她猛地打了个喷嚏,脸正对着刘师傅。 刘师傅脸瞬间变的煞白煞白,像躲瘟神般,她连退了四五步,方才站稳了脚。 心一动,穆婉秋抬步就追了过去。 仿佛撞了鬼,见她过来,刘师傅二话不说,扭了头就往屋里跑。 “…你染了风寒,离刘师傅远些。”穆婉秋正要跟上去,没提防被林嫂一把抓住,“你一个杂工不怕,这风寒可是调香师的天敌,她要是被染上了,我这小作坊就关门了,对了…”她忽然转向青衣男人,“三极调香师今儿开考,我昨儿就给她假了,一早几没见影儿,她一定是去考试的路上晕倒的…”变相地告了穆婉秋一状。 “你…你去考试了?”果然,两个青衣男人瞬间变了脸色,“你染了风寒竟然要进考棚,你…你…” 你是何居心? 自己染了风寒不能参加考试,就想去传染别人,这小姑娘显然是居心不良青衣男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可对上穆婉秋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质疑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穆婉秋身子一颤,她原是想追着刘师傅去传染她,此时当着香行会人的面,再勉强去做,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这些人却会以为连她早上想进考棚也是居心险恶了 “…师傅没告诉我考棚里还有这么个规矩”心思电转,穆婉秋状似无知地说道,又抬腿要去追刘师傅,“我要去问问师傅,考棚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规矩?” 轻飘飘的一句话,加上她那无辜的眼神,穆婉秋成功地把两个青衣人的视线转移到了刘师傅身上,联系起她刚刚的表现,两人竟也以为是刘师傅明知她感染了风寒,却鼓动她去考棚,结果碰了壁,穆婉秋才回来质疑她的。 这刘师傅的心胸狭隘刻薄尖酸在香行会也是出了名的,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充满了鄙弃,青衣男人张了张嘴,正要叫住刘师傅,林嫂一把拽回穆婉秋,“昨晚还好好的,你师傅也不知道你染了风寒,忘了提醒也是有的…”嘴里说穆婉秋,眼睛却看着青衣人,“好在你也没进去,没造成影响,这事儿晚一晚再问也来得急,你先跟两个官爷说说,我有没有虐待你?” “我…”语气迟疑,穆婉秋却不想这么轻松地就替林嫂解了围。 林嫂的话虽承认了穆婉秋去考试源于刘师傅没提醒,可也把话挑明了,穆婉秋今早的行为无论有意无意,是受谁指使,都没有形成恶果,香行会是无权过问的。 看向刘师傅的目光充满了鄙弃,两个青衣人相互换了个眼色,也知林嫂说的不差,无凭无据的香行会也无法追究刘师傅的责任,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回穆婉秋身上,“…你早上怎么晕倒的?”又指着远远地站在屋门口朝这面望的刘师傅,“…她可有打过你?” 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极为殷切,如果这小姑娘能证实刘师傅虐待了她,香行会也一样能治刘师傅的罪。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不等穆婉秋说话,林嫂头摇的像拨浪鼓,“这事我可以作证,官爷不信,您也可以派人查查她身上有没有挨过打的痕迹…”面对木木的穆婉秋,林嫂是真急了,看这架势,这两人是盯上了刘师傅,一旦她被惩戒,自己这作坊可就瘫痪了。 恍若没听见林嫂的话,两个青衣人只看着穆婉秋。 林嫂也明白过来,此时她说上一万句,也不如穆婉秋一句话好使,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哀求,林嫂就差跪下给她磕几个头,叫上几声祖奶奶,求她爽爽快快地说句完整话了… 第六十四章小年 虐待有许多种,不仅仅是打和饿。 可惜,香行会只针对这两条做了规定,思虑再三,穆婉秋也知道,林记的确没有打过她饿过她,今天也只能如此了,就摇了摇头,“…没有。” 像泄了气的皮球,林嫂险些瘫在地上,好半天,她才透过一口气,“两位官爷,您听到了,她说了没有,她摇了头的,她摇了头的…”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们听到了…”厌恶地皱皱眉,青衣人又转向穆婉秋,“我们会为每一个杂工做主,如果真受了虐待,不用忍着,你直接去申诉就行。” “…谢谢官爷。”穆婉秋福了福身。 “我们送来的补品要如数给她…”两人这才转向林嫂,“不能少了、扣了,过了年我们还会来的。” “是,是,两位官爷放心…”林嫂连连点头,“不仅这些,我亲自给她找大夫抓药…”又瞥了穆婉秋一眼,“雇你我算是赔到了家,身子骨这么弱,活干不了多少,天天病着,快赶上伺候祖宗了” 青衣人皱皱眉。 穆婉秋能不能干活他们不知道,但她的工钱却是杂工里最低的,那点工钱,也只够干点端茶倒水的细活 “她这体质也确实做不了什么…”青衣人冷冷地说道,“我瞧你这作坊里粗活还真不少,你就换个体质壮些的吧…”掏出个名帖扭头递给穆婉秋,“我姓张,叫张彪,如果这儿呆不下,你就去香行会找我,我帮你找个轻快点的活计…” 接过名帖,穆婉秋响亮亮地说了声,“谢谢官爷…” 换杂工 辞了穆婉秋,她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便宜又这么能干的杂工? 见张彪看都不看他,只顾和穆婉秋说话,林嫂讪讪地赔着笑,“官爷说笑了…说笑了…” 目送着两个青衣人的背影消失,林嫂脸上的笑意尽敛,她砰地关上大门,转身怒视着穆婉秋。 恍然没听到她重重的关门声,穆婉秋兀自低头翻弄着张彪的名贴,一抬头,见林嫂正看着她,懵懵懂懂地问,“…林嫂有事?” 嘴唇动了几动,在看到穆婉秋晃着那金灿灿的名帖的一霎那,牵出一丝笑容,“噢,没事儿,张大人给你送了些补品来,你先拿了回屋歇着,我这就给你请大夫去…” “谢谢林嫂…”穆婉秋轻快地应了声。 望着她的背影,林嫂的笑容冻在脸上,“…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吗?” … 腊月二十三要祭灶、扫尘 、剪窗花、写春联,家家户户都忙得不亦乐乎,端了满满一大盆衣物出来,刘师傅累得呼呼直喘,嘟囔道,“…平日看那丫头干这些活也没费多少劲啊,怎么竟累死人?” 把衣服一件件地抖搂开,平整整地晾好,刘师傅两只手已经冻的通红通红的,放在嘴下呵了呵,她弯腰拿起木盆一溜小跑地进了屋。 “…林嫂这又是要干什么。”一进门,就瞧见摆了满满一地的凳子,桌子,不远处的大木桶里还泡了满满一桶酒具、器皿,刘师傅不觉怔住。 “你林哥刚搬出来的,都要今天洗净擦干了…”林嫂指着一地的物器,“三十儿晚上祭祖用…” 还做? 刘师傅傻了眼,她可是从一大早到现在都没闲着。 往年都是林嫂指点着杂工做,她只在屋里享清福,还真不知道过个大年会这么累人。 “那个…”踌躇了半晌儿,刘师傅用低低的口吻商量道,“林嫂再雇个短工吧,做到三十儿也没几天,用不了几文钱…” 一早扫完尘,又洗了一大堆衣服,她已经累的腰酸背疼了,这些活她一个人实在做不完。 “…再雇一个?”林嫂拿手指着后院,“那一个正祖宗似的在那养病,这又是药费又是工钱地往里搭,还不够?还要再雇一个” 抱怨的语气透着股赤luo裸的不快,“雇个短工是没几文钱,你给出?”又道,“这也没几文,那也没几文,那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明知道年关了,最忙的时候她把穆婉秋这唯一能干的杂工折腾病了,害得自己在香行会的官爷跟前丢尽了脸,一想起来,林嫂就一肚子气,积压了一天的怒气瞬间迸发出来。 刘师傅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地低了头搬桌子过来擦。 同在一个屋檐下,就这么三个女人,自己那点伎俩,能骗过那个笨拙的小姑娘,又怎么能骗过林嫂? 那天不是林嫂遮着,这事儿被揪出来,给她定个故意冻病穆婉秋,又鼓动她去考棚传染其他人的罪,她至少要被香行会通报,重一重就会被除了名,有短处在林嫂手里握着,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她,此时哪里还有气焰。 这香坊终是要靠着刘师傅的手艺,此时见她低头了,林嫂也不敢太过分,站在那儿喘了半天粗气,一转身进了里屋。 余光瞧着里屋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刘师傅才敢抬起头,一手揉着酸疼的腰,肚子里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何苦把她折腾病了?就她那笨样,怕是考十次也过不了,我可真是自作自受” … 如林嫂所说,穆婉秋此时真的像祖宗似的在养病过年。 贫贱的孩子抗折腾,她本就跟武师练过,身强体壮的,又加上这段日子的磨练,早摔打出来了,那天不过一股急火才会昏倒在街头,又有锁子娘救的及时,她喝了药发了一夜汗,第二天就好了。 可是,她才不想就这么便宜的了刘师傅,锁子娘说的对,女人不是都有人疼,一定要学会自己心疼自己,以前是害怕被辞退,现在有香行会的人撑腰,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养起了病。 虽说头不痛不晕,骨头节不疼了,可鼻子还有些塞,她依然闻不了香,索性就背起了魏氏调香术里的秘方,虽然还是看不懂,但她也想好了,她不是在什么地方都有机会能拿出这本魏氏调香术的,与其想用的时候抓急,不如现在有机会就背,做到每一页都倒背如流烂熟于心,用起来自然会随心所欲。 背了一大段,感觉头有些沉,穆婉秋伸了个懒腰,趿鞋下地想舒展舒展,一抬头,窗前一个小脑袋闪了一下,不觉一惊。 刘师傅和林嫂在前院忙的热火朝天,绝没功夫来看她,这会是谁? 难道是林海怀疑她在装病偷懒,打发跟班来偷看? 想起林海身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小跟班,穆婉秋迅速地把手里的书藏好,又来到镜前,拿胭脂涂起来,仔细看了看,红彤彤的脸颊映趁的一双娇唇白寥寥的,这才用头巾包了头,嘴里咳儿咳儿地咳嗽着,晃晃荡荡地推门出来。 “…阿秋姐姐怎么还咳嗽的这么厉害?”锁子拎了个小包从门后闪了出来,“马大夫说两副药准好的…”眼珠转了转,“一定是他骗人,我回去让娘找了他把诊费吐出来” 瞧瞧左右没人,穆婉秋一把把他拽进屋里。 “…你怎么来了?” 穆婉秋关上门。 “今儿过小年,娘让我给你送饺子吃…”锁子把手里的包袱解开,露出满满一碗饺子,“猪肉茴香的,还热乎着呢,阿秋姐快尝尝,可好吃了…”他吧嗒吧嗒小嘴。 “…进来时林嫂没问你什么?”穆婉秋把饺子放在炕头上。 锁子嘻嘻地笑,“我是从林记后院的狗洞里钻过来的,她们不知道。”吸了吸鼻子,“…阿秋姐屋里用的什么香料,这么香?” 穆婉秋也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 这是她昨天后按魏氏调香术里的方子配的艾香,说是能净化空气的,防止风寒传染,所以她才敢把锁子拽进来,只是,她鼻子一直不通气,她也不知这艾香是什么味儿。 “艾草做的香,锁子闻了它,就不会被我传染上风寒了…” “…真的?”锁子用力地吸了两口,“那我得多闻闻,怕我染上风寒,临来时娘逼我喝了一大碗生姜水,候辣候辣的,难喝死了…”伸出小舌头让穆婉秋看,“你瞧…舌头都辣红了。” 一股酸辣直刺咽喉,穆婉秋一把将锁子抱入怀里,摸着他的小脑袋,“你母亲真好…” 这两日无论是刘师傅还是林嫂,躲她就像躲瘟神,别说不让她去前院,即便送饭,都是让林海的小跟班过来,把饭放在门口就跑,仿佛一进这个屋就会死似的。 锁子娘却让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她,给她送饺子 “…我娘惦记着你怎么样了?”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锁子昂头看着穆婉秋,“东家也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切料?” “我已经好了,告诉你母亲别担心…”把锁子放到炕上,穆婉秋转身从案上端过一盒糖,抓了一大把装进他兜里,有扒了一块塞进他嘴里,“告诉你母亲,我现在就可以切,让她…” 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眉头紧锁,前院有林嫂和刘师傅盯着,李家的料怎么能绕过她们被带进后院? “…这糖真甜”锁子吧嗒着小嘴,“…阿秋姐哪来的糖?” “香行会的人送的…”穆婉秋心不在焉地应着,顺手端过一盘点心,“还有点心,锁子带回去给你母亲尝尝…” “嗯…”锁子点点头,抓了块点心递到嘴边,想起什么,忽然叫道,“阿秋姐骗人” 第六十五章破茧 正琢磨着怎么能隔了林嫂把香料带进后院,穆婉秋猛听了这话,不觉怔住,瞪着眼眼看了锁子半晌儿,才想起来问,“…我怎么骗人了?” “…我刚刚明明看着你咳嗽的厉害,你怎么让我跟娘说你好了?”锁子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我真好了…”抱起他举了举,“你看,又能举动锁子了…” “…那你脸怎么还这么红?”锁子还没忘,那天她躺在大街上,脸色就是这样红彤彤热滚滚的,吓得他直哭。 “我这是涂了胭脂…” “…是真的?”锁子放下点心,拿小手蹭了两下,五个小手指立刻变的红红的,“我差点就让娘去找马大夫算账了…”把手往身上蹭了蹭,他嘿嘿地笑。 挣脱了穆婉秋蹦道地上,又伸手去抓点心。 被穆婉秋一把拦住,拿毛巾给他擦手,“我这是为了骗林嫂,她若知道我病好了,就得让我干活…”又捏了捏锁子的小鼻子,“锁子可要给我保密,不许说去啊。” “我知道了,娘让我干活,我也常装肚子疼”终于有了一份共同的秘密,锁子豪情万丈地拍拍胸脯,“阿秋姐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把点心放到嘴里,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我就告诉娘早点让东家送香料来?” “我还没想好怎么能瞒过林嫂…”穆婉秋紧皱着眉。 别说她在养病,就是没病,林嫂也不会让她私下里给李记切料。 瞪着黑糊糊的大眼紧瞅着穆婉秋,锁子使劲地吞着嘴里的点心,好半天,才咽了下去,刚透出一口气,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早想好了,就从后面的狗洞送进来…” 狗洞 穆婉秋摇摇头,“太小了…” “没事儿…”锁子挺挺胸,“我刚才都看了,你们林记的狗洞比老马家的那个大多了,他家的狗洞才小…”用手比了一个小圈,“我每次爬都刮衣服,回去被娘训,林记的就没事…”在地上转了一圈,“衣服没破吧?” “嗯…”穆婉秋点点头,给他扑打着后背上的土。 “我让娘把香料装成一小袋小袋的,到时阿秋姐在里面接就行…” 这倒是个好办法 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她使劲点点头,“好” … 整整花了两个时辰,穆婉秋才把李记送来的二十斤香料切完。 “…两文钱到手了”擦擦额头的汗,穆婉秋欣慰的笑起来。 不用去前院干活,她有大把的时间练习切工。 翻弄了一下刚切好的料,大小厚薄都很均匀,穆婉秋满意地点点头,“…慢功出细活,不着急,只要手法对了,我总有一天会快起来。” 拿过三个小袋,把切好的香料分装了,拎着看看,大小和那个狗洞差不多,柔一柔就能递出去,穆婉秋这才把袋口扎好,站起来放到南墙角的泥缸上面。 又弯腰把案板刀具等物收好,正拿笤帚扫地,一阵敲门声传来,穆婉秋一惊,“…谁?” “…是我,阿秋的病怎么样了?”刘师傅尖细的声音传来。 她正抄着手站在门口,今儿腊月二十八,都七八天了,她不相信穆婉秋的病还没好。 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一般人染了风寒,三两天就能下地干活了,她怀疑穆婉秋是在装病不干活。 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穆婉秋才晃晃悠悠地打开门,看见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师傅就皱皱眉,“…在屋里你把自己裹的那么严干什么?” “…我怕传染师傅。”穆婉秋眨眨眼,隔着头巾瓮声瓮气地说。 刘师傅也听不出她嗓子到底有没有毛病。 “…这么多天还没见强?”侧着身子,刘师傅伸过手来试她的额头。 “快好了,师傅要有事,我现在就可以去前面帮忙…”穆婉秋向后躲了躲,一转身,“师傅别在风口站在,快进屋…”抬腿进屋,见刘师傅还在门口站在,又回过头,“…我都把嘴捂严实了,不会传染师傅的。” 看着她蠢笨的背影,刘师傅胸口一阵气闷,很想扭头就走,后腰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让她犹豫起来,片刻,毅然迈步进了屋。 “…什么味儿?”一脚踏过门槛,一股浓烈沉闷的气味扑鼻而来,呛的刘师傅一趔趄,她一个高跳到外面。 这是茉莉加了苦橙等调治的,茉莉太浓烈又不透发时,就变成了鸡屎味,让刘师傅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是为了制造这气味来熏她。 一把抓下头巾,露出一张红中泛紫的脸和苍白的一双唇,穆婉秋使劲地吸着鼻子,“…没有啊?什么味也没有啊”又扭头看着刘师傅,“师傅你再进来闻闻,哪有味儿?”上前拉住刘师傅,穆婉秋左手小指不经意划过鼻端,“啊…啊…啊嚏…”她猛朝刘师傅打了一个喷嚏。 像受了惊的烈马,刘师傅使劲挣脱穆婉秋,一个高蹦去半丈远,慌乱地伸手擦脸上的唾沫。 嘴角划过一丝笑意,穆婉秋扭过头惶恐地看着刘师傅,“…师傅您没事吧,我…我…”她声音怯怯的朝刘师傅走来,“我不是有意的。” 穆婉秋一步一步走着,脸色红彤彤的嘴唇白寥寥的,看上去像个艳鬼。 “站住,你别过来…”刘师傅连连向后退。 穆婉秋强憋着一肚子的笑意,“师傅…” “你就站在那儿,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刘师傅连连冲她摆手,“记得,你就在屋里好好养着,千万别去前院,听到没?”刚要转身,又回过头叮嘱道,“初一你也不用过去拜年,我会让人把红包给你送过来…” 看着穆婉秋错愕地点点头,刘师傅被鬼撵般一溜小跑地往回走。 跑出两三丈,她才放慢脚步,暗道,“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闻不到,看来是病的不轻,这风寒最伤鼻子了,就受几天累吧,我千万不能被她传染了…”一面想着,刘师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保贵的鼻子,她相信,穆婉秋小屋里的那股气味,任谁也受不了。 除非是没鼻子的人。 望着刘师傅消失的背影,穆婉秋摘下头巾,吃吃地笑起来。 … 在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穆婉秋睁开眼睛,一丝曙光隔着窗帘映了进来,她使劲眨眨眼,“我好像才闭上眼睛,怎么天就亮了,真困…”翻了个身又躺了下去,片刻,又一骨碌爬起,“不行,我不能睡懒觉…” 爬到窗前一把推开南窗,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真好。”穆婉秋忘情地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睁开眼,看着窗外东方泛起的一片红云,“…又是一个艳阳天,柳叶都发芽了,真快,我来这儿竟也快半年了…”看着窗外柳枝上的一片新绿,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穆婉秋感慨万千。 回手抓过锁子娘给做的夹袄,利落地穿好,穆婉秋来到外屋,伸手翻弄着昨晚切好的香料。 三个月功夫,她的切工早已练成,原本两个多时辰才能切十斤香料,她现在只需一刻钟就切完了,其实穆婉秋不知,魏氏刀工手法从运腕、发力、落刀时机、起落循环距离、运刀速度等细节设计上都比李记的孙快手高上一筹,穆婉秋现在的切工虽没臻极境,但她的切速已经远远超过了孙快手,此时此刻,如果孙快手看到那细薄的香片从她手底雪片般飞出的情景,怕是也要瞠目了。 尽管如此,穆婉秋却并不急着多切料挣钱,她每天只固定切一个时辰,攥个七八文钱就收工,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继续学习闻香、辩香、炮制和背诵那本“魏氏天书”,她知道,就是再多切上几个时辰,她也不过多挣几文钱,可一旦过了三极调香师,哪怕只是挂上名,她的工钱也将是现在的几倍。 那绝不是几文钱的事儿了。 把切好的香料分袋装了,穆婉秋又拿木碳在墙上划了一笔,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月才过了十八天,我就已经额外赚了一百五十文钱了…” 看见窗前的漏壶还不到卯时,穆婉秋手握门把犹豫起来,片刻,她猛关上门,回屋认真地看起书来。 这个时候林嫂和刘师傅都还没起来,她没必要那么积极地出去扫院子,卯时四刻去处就行。 打水扫了院子,穆婉秋打开大门用木棍撑好,一回头,一个三四十岁满脸雀斑的婆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院儿里瞅。 “…你找谁?”穆婉秋回身把招牌搬出来挂好。 “这是林记…”婆子一把抓住她。 “是啊…”五个指头像钳子,捏得穆婉秋的胳膊生疼生疼的,她一把甩开婆子,指着招牌,“…这不写着吗,你不识字?” “不认识…”扫了招牌一眼,婆子理直气壮地摇摇头,“要识字还用问你?” 高挺着胸堂,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还真问准了 穆婉秋差点咬了舌头,她扭头就往院里走。 “哎…哎…你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婆子小跑着撵上她,“…你这可有个刘师傅?”见穆婉秋没回头,“她是我家大姑奶奶…” 第六十六章机会 大姑奶奶? 难怪这么骄纵,原来是刘师傅的娘家人 穆婉秋一哂,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刚起来,刘师傅正在院里伸懒腰,一眼瞥见婆子撵着穆婉秋往院里走,便是一怔,“…张妈怎么来了。” “…大姑奶奶安,奴才可找到您了”张妈撇开穆婉秋直奔刘师傅。 真是什么林子出什么鸟,刘师傅这样,家里的奴才也一个德行,见婆子一面和刘师傅说着话,一面拿眼斜她,穆婉秋一扭头进了屋,今天要出香,她得抓紧时间清洗香罗。 把晒好的香十支一股用纸条扎好,一头包上红纸,再十股一封封好了,送到香库,穆婉秋端着香罗出去洗,一转身,刘师傅正满脸青黑地站在她身后,“…张妈来找我你为什么不理她?” “我刚要说话,她就看到你了…” 穆婉秋声音淡淡的,绕过刘师傅走了出去,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顾忌她了。 “你…”转身怒瞪着穆婉秋的背影,刘师傅脚抬的老高,好半天,又轻轻落在地上。 她已经拿这个看似呆呆傻傻的,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小杂工没办法了,价格低廉又能干,林嫂怎么也不肯辞了的她。 换了多少个杂工,刘师傅自己也觉得数穆婉秋用的趁手,自己配料的时候,她从来都猫在后院,这让她感觉从没有的安全。 把洗完的香罗一一摆在香架上,穆婉秋甩了甩手上的水,终于能歇会儿了,再剩下就是等刘师傅出了湿香,她负责晾晒整理了。 看刘师傅那不紧不慢劲儿,等她出香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趁这空儿她可以回屋看会儿书,一边想着,穆婉秋一扭头,林嫂和刘师傅远远地站在门口,正指着她说着什么,见她回身,林嫂就召了召手。 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因为早上的事儿刘师傅跑林嫂跟前告她状了吧? 一边想着如何应对,穆婉秋放缓了脚步走过去。 “刘师傅家里有事儿,急着要赶回去…”林嫂穆看着婉秋,“今儿的香你出吧…” 让她出香 心里一阵狂喜,穆婉秋脸上却怯怯的,“我…我不会儿…” “…真是块扶不上墙的泥”林嫂叹息一声,扭头看刘师傅。 “…就说这作坊离了我不行”刘师傅暗暗冷笑,面无表情地说道,“料都下了,这香今儿必须出。”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 “料我都配好了…” 刘师傅没让她说完,“你只管按我教的做就是…”一招手,“你跟我来…” 狐疑地看了林嫂一眼,穆婉秋迟疑地跟了上去。 “等木粉磨好了,就先和这大桶香面…”指着案上一溜三桶香面,之后是中桶,然后小桶,最后再加上这包料…”刘师傅又回头指着桌上一个不大的宣纸包。 那就是制刘师傅观音香的关键了 这条街上家家都做观音香,配方大体相同,只是关键环节各有各的秘法,致使出的香千差万别,不知刘师傅的料包里是什么? 如果她能辩出来,刘师傅在这个作坊里将再无依仗 “记得木粉一定要多筛两遍,把杂质去净了…”正想着出神,刘师傅又吩咐道,“香面一定要和熟和黏,否则香会空心,不结实,易断易碎…” 穆婉秋回过神来,刘师傅话已经说完了,正看着她,“…听明白了?” 根本就没听见她后来又说了什么,穆婉秋就摇摇头,“…师傅您再说一遍。”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刘师傅脸色一寒,扭过头去。 “…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不知什么时候,林嫂站在两人背后,“她说要把木粉里的杂质筛净了再用,香面儿要和熟和黏…” 斜了穆婉秋一眼,“这么简单,我都听懂了,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寻思什么”语气中满是不耐。 “我明白了,师傅放心,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好好做,决不辜负了您的交代…”仿佛没看到两人的不耐,穆婉秋认真地点点头,嘴里保证道。 见她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刘师傅一哂,“…能做好了才怪” 穆婉秋抿抿嘴,没言语。 皱皱眉,林嫂担忧地看着刘师傅,“要不…你下午再走?” 看着穆婉秋,“阿秋从没碰过这个,我怕…”她干活手脚还算利索,可惜,就是凡事不过大脑,一天没忧没愁的,让人一百个不放心。 这一锅香连料带功夫少说也有三十多两银子,一旦做砸了,卖了穆婉秋也赔不起。 她不做砸了,怎么能显出自己的重要 听了这话,刘师傅心里冷冷地笑,穆婉秋不做点大错事,林嫂怎么舍得辞了她? 至于损失多少银子,那与她何干? 早上穆婉秋在她娘家人面前掉了她的面子,她是真起了坚决要撵走她的决心,以前的杂工,哪个不都是战战兢兢地伺候自己,稍给个好脸都乐的直蹦,别说是她娘家的人来了,就是来条狗,都是毕恭毕敬地带进来,又端茶又倒水的伺候着,生怕怠慢了一点,惹自己发怒。 这个倒好,不理不说,自己追问一句,她竟像没这么回事,一句忏悔的话都没说,反倒是该干啥干啥,眼里根本就没她这个师傅 就是刚刚,自己苦口婆心地教,她该神游还神游,事后竟大大方方地说,“…请师傅再说一遍” 神态倒像她是师傅 越想刘师傅越有气,她巴不得穆婉秋立即干砸了,被扫地出门。 假装思量了半天,刘师傅为难地说道,“我娘病的厉害,怕是…”她眼里闪过一丝哀色,“娘这辈子心心念念的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这个时候,我好歹回去看一眼…”又抬头看着林嫂,“如果我娘没什么大事,我尽力早些回来…” “可是…” 她从没做过,能行吗? 林嫂看着穆婉秋犹豫不绝,又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库里倒是还有些存香,不是一早下了料,不赶着做了,两三天工夫香味就跑没了,今儿就是停一天也无所谓…”刘师傅跟着叹了口气,“这也没什么难的,料我都配好了,也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都是些力气活,心细一些,不会差的…” 眼睛看着穆婉秋,刘师傅嘴里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冷冷地笑,“…不说的简单含糊一些,怎么能显出你笨,林嫂怎么舍得撵你走” 其实,和面也有许多学问。 后期要加多少木粉,加多少水,什么时候加第二桶料,尤其最关键的那包料,一定要加到火候上;这都是大学问,同时也都是秘密,别说她不得意穆婉秋,就是得意,也不会告诉她。 否则,让她学会了,自己还能在林记作威作福吗? “大姑奶奶吩咐完了就快动身吧,天儿不早了…”见林嫂还要再劝,张妈在一边催促到,“杏花县离这儿近三十里地,大姑奶奶再不动身,怕是就得走夜路了…” 她和刘师傅一个心思,一心想让这个连正眼都不给她的小杂工干砸了。 当然,越砸越好。 林嫂叹息一声,这要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百事孝为先,刘师傅的母亲病了,她是万万不能拦着的。 “…你都听明白了?”她扭头问穆婉秋,“趁刘师傅没走,不懂就抓紧问,真做砸了你可赔不起”给穆婉秋打了个眼色,林嫂把皮球踢给了她,暗暗希望她能缠住刘师傅。 她总觉得刘师傅说的太简单。 调香是件很神秘的事情,要是这么几桶香面简单地和在一起就成了香,那狗给个大饼子都学会了,还用着她这么天天看刘师傅的眼色了? 除了配料,和面一定也有什么秘诀,否则,以刘师傅那懒劲,她绝不会次次都一个人闷在调香室里自己和 “待木粉磨好后,先和这桶大的…”指着大小不一的三桶香面,穆婉秋鹦鹉学舌般把刘师傅的话一句不拉地重复一遍,“…香面一定要和熟和黏,否则做出的香就会空心、不结实…”抬头看向刘师傅,“…我说的对吧?” 真这么简单,岂不人人都能调香了? 真是笨的不能再笨了 也看见林嫂的眼神,满腹的不快,刘师傅正寻思着怎么应付,听了这话,她心里不觉冷笑,嘴上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记得,这面一定要和熟和黏了”又看向林嫂,“…她都明白了,我这就走?” 斜了穆婉秋一眼,林嫂叹息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明儿能赶回来?”亲自把刘师傅送到大门口,林嫂试探着问,按她的意思,作坊里活正忙,给一天假就够了。 可是,对手捏着林记生死荣辱的刘师傅,她是不敢用强的。 “我尽力赶回来…”刘师傅颇为受用林嫂对她的依赖,“就是不能回来,我也会找人给您捎个信儿…”见林嫂脸色阴沉下来,“你放心,不能耽误了您卖香…” “那…你早去早回…”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林嫂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第六十七章换方(上) “…最大的一桶是榆粉,这两小桶才是香面。”分辨完第一桶,穆婉秋又用手指捻了第二桶里都香面,放在鼻下细闻,“嗯…檀香,茅香,丁香皮,藿香叶、零陵香…”闭着眼睛,穆婉秋一样一样地数着,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果然和我以前闻辩的一样” 从上个月起,她就开始学习辨认合香了。 近水楼台,她第一个研究的就是林记的观音香,通过对香气不断地闻辩,她暗猜林记观音香的主料就是这几种,只是碍于刘师傅的尖酸和防备,她一直没法验证。 现在机会来了,通过对配好的香料一一辨认,竟和她的猜测一丝不差,穆婉秋惊喜的险些跳起来。 她学会辨别合香了 拿起最后一小包香面,穆婉秋的手微微发颤,就差这包了,林记观音香的秘密全在这包里面,如果能认出来,她就能制出来。 拿羊毛披风捂着鼻子,穆婉秋深吸了几口气,感觉鼻子又灵敏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宣纸包,一股浓烈的香味直扑面门,“…竟是檀香”穆婉秋错愕地睁大了眼,拿到窗前用手指轻轻地翻弄着小包里的香面,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的,这包怎么会是檀香” 林记的观音香有两种,一种是带檀香的,另一种是专供道观用的不带檀香的,今天要出的是带檀香的,这种香以檀香为主料,专门供那些佛家寺庙和平常百姓祭祀用,她刚刚看了,第二个木桶里,一大半是檀香面。 这一包竟然也是,怎么会? 制观音香用的檀香料,不是用酒炮制,而是用了能养心静气的茶汤,最吃水,所以刘师傅让她先和檀香,再和其他香面,这包却让她放在最后面,不通过彻底的浸泡,那淡淡的茶香能完全释放出来吗? 映着日光,穆婉秋仔细地看着手上的料包。 突然,她发现那褐黄色的香面上隐隐泛着些粉红色的光。 原来如此 穆婉秋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刘师傅特意的,这包里檀香用量极少,即便其中的茶香无法完全释放,也不会影响成香的整体香韵,却能把这最关键的两味香料遮掩起来,让人难分难辨,如在云里雾里… 好狡诈的刘师傅 即便认为自己是一个对香一无所知蠢笨如牛的人,她依然如此防范,冷笑一声,穆婉秋拿手轻轻沾了些粉红色的香面送到鼻下,一股辛辣直刺鼻腔,鼻中一阵奇痒,“…啊…啊嚏…”控制不住,她猛打了个喷嚏。 顿时,手里的香面四处飞扬。 “天,完了…完了…”一阵惶恐,穆婉秋忙用手去护,没提防脚下被木桶拌住,一个踉跄,手里的香料直线飞了出去。 一手扶着香案站稳了,穆婉秋的耳朵嗡嗡直响,心突突乱跳。 “…没了这包料,这锅香定是做不成了”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进来,穆婉秋清晰地看到那一颗颗细小的粉末如灰尘般在光线中翻滚跳跃,在眼前形成一束亮晶晶的光带,甚是耀眼,一向镇静的她几欲落泪,早上看刘师傅那神色,她是巴不得自己把这锅香做砸了。 这会儿可如了她的意 被林嫂撵了倒无所谓,只是,这一锅香料至少也得二三十两银子,她如何赔得起? 良久,穆婉秋才完全镇静下来,弯腰捡起飘落在地的宣纸,对着阳光看了半天,“…到底是什么香竟会有这么刺激的味道?为什么成香中竟一点也闻不到?” 可惜,草黄色的宣纸片上什么也没留下。 穆婉秋又弯下腰,仔细在地上寻找起来,“如果我能找到并分辨出那些深深浅浅的粉红色颗粒都是些什么,或许我就能把这包料配出来,救回这一锅香…”抱着一丝侥幸,她的脸几乎贴到了地上。 可惜,细细的粉面洒在黑的地上,穆婉秋根本再辩不出是黄得还是粉的。 “阿秋…阿秋…”正满头细汗地找着,林嫂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猛抬头朝门口看去,穆婉秋惊的脸色煞白。 刘师傅和面做香从来不让人近前,来到制香室门口,林嫂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半天没动静,才又敲敲门喊了两声,好半天才听穆晚秋应了一声,“哎…”皱皱眉,林嫂吱呀一声推开门,不觉怔住,“你…”穆晚秋一头汗水满脸香面地站在门口,正要伸出手拉门,“…你这是怎么了?”林嫂狐疑地走进来,眼睛四处巡视。 “我正筛木粉…”穆婉秋伸手擦了把汗,“就快筛完一遍了…”指着那桶榆粉,“等再筛一遍就和这桶一起先和…”把刘师傅的话原原本本又重复一遍,指着桌角的宣纸包,“…最后再加了这包,和熟和黏后,就可以出香了。”冲林嫂咧嘴一笑,“…对吧?” 刘师傅临走前就是这么吩咐的,眼睛巡视了一圈,林嫂也没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对于和面的工序,她也只限于早上听的那些,知道的并不比穆婉秋刚刚说的多。 看着她一张花猫似的脸,林嫂叹息一声,“…刘师傅做了十几年的香,也没见弄成你这样,干活就不能仔细些?” 穆婉秋就当没听见,看看门口的日头,“林嫂您坐儿,我先去筛木粉,再晚了,湿香又该晒不透了…”说着话,穆婉秋拉上丝巾,把嘴和鼻子遮的严严实实,回身拿起了长木筛子。 “等等…”林嫂眼睛紧盯着木粉桶,叫住穆婉秋,“…怎么才磨了这么点?”别得香料她不知道,可木粉的用量她还是知道的,那桶木粉比往日整整少了一大截。 一看就不够。 “就这些木屑了…”穆婉秋伸手摘下方巾。 有够笨的 像吞了块棉絮,林嫂一口气堵在胸口,横着眼睛瞪着穆婉秋,好半天才透过来,“没了也不能这么对付啊你再去库里仔细找找,磨些添上”弯腰指着桶沿,“好歹也要到这儿才行…”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儿你林哥就把木屑拉回来了…” 说完,林嫂一屁股坐在靠门的椅子上,原本她是想来看看就走的,可穆婉秋干活她实在不放心。 “哎…”穆婉秋把方巾拉上, “我筛完这些就去找” 穆婉秋干活从不惜力,林嫂是知道的,可却没见过能把活干成这样的,只筛了几下,便香面飞扬,灰尘满天了。 难怪她会弄的满头满脸都是香面了,她倒也不笨,还知道找个方巾把嘴和鼻子堵上,看着地上飘落的一层细面,林嫂心疼的眉头皱了又皱,腾的一声,她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你慢些筛,仔细些…” 停下动作,穆婉秋怔了一下,随即冲林嫂眨眨眼,“还得再磨木粉,慢了,我怕来不及出香…”说完,又认真地筛起来。 被方巾挡在,林嫂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待要再问,一开口就被飞扬的香面呛的直咳嗽,立在那儿,狠狠地瞪了穆婉秋的背影半天,林嫂扭头走了出去。 “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就由她折腾吧,左右就这一次,也浪费不了多少…”心里暗暗嘀咕着,林嫂迈步走下台阶。 放慢了手里的动作,穆婉秋张着耳朵仔细听,直听到林嫂的脚步声走远,她才摘下方巾咧嘴一笑,放下筛子,起身掀起香案下的帘,端出一小桶木粉来。 之所以藏起来半桶,就是为了让林嫂看着木粉少,让她再去磨,也好争取些时间。 把最关键的一包香料弄洒了,她需要时间来想办法。 拎着小桶正要往大桶里倒,穆婉秋手忽然停在了那儿,“…看这光景,怕是到天黑我也查不出刘师傅的最后两味香料什么,不如索性加些柏桠粉,按魏氏的配方做…”念头闪过,已烂熟于胸的魏氏调香术中的观音香配方就呈现在脑际。 放下小桶,穆婉秋又从头认真地把三桶配料研究了一番,和脑海中魏氏的配方比对着,主料基本一致,至于用量,她心里也没底儿。 不管她,就当练手了。 砸了就砸了,左右她也没银子赔,大不了林嫂留她在这里做几年白工 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想法,穆婉秋把心一横,推门走了出去。 她记得林记后库里还有一些柏桠,最主要的,她要去配魏氏秘方里最关键的料引,林记大香料库她是进不去的,还好,料引用量不大,她屋里正有。 没按刘师傅的吩咐,将木粉和榆粉掺在一起用水和,穆婉秋先烧了锅开水烫榆粉;榆粉就是用榆树皮研磨的粉,很黏,而且越细黏度越高,又无毒无害无味,能把松散的木粉和香料黏合成香,是制线香不可或缺的黏合剂。 榆树的老皮是红色的,因此又分白榆粉和红榆粉,红榆粉就是掺了老皮的粉,老皮没粘性,粉质不如白榆粉,一般是用来制红香的,林记的观音香用的都是上好的白榆粉,制出的香趋近于木本色,淡黄淡黄的,很有股禅佛的味道,销路在朔阳一直很好。 所以刘师傅才那么飞扬跋扈,虽然她就只会做这么一种香。 第六十八章换方(下) 做了十几年的香,刘师傅却从没把榆粉烫过了再用,为了不让成香断裂,每次她都要花一到两个时辰和面。 穆婉秋才不听她的,魏氏说榆粉用开水烫了粘度更大,做出的香有弹性且不易断,她当然要听魏氏的,把榆粉烫过了,才和木粉、柏桠粉一起加水搅拌了,又按魏氏的手法、次序一一加了香料,最后加自己配的料引子… 穆婉秋前前后后用了不过半个时辰,一大桶香面便和好了;看看时辰还早,穆婉秋索性插上门,掏出怀里的魏氏调香术认真地看了起来。 直听到林嫂在外面喊,穆婉秋才收起书。 沾了两手的湿面,穆婉秋用小指拨开门栓,刚要拉,林嫂已经推门进来,“…怎么样了?” “就和好了…”穆婉秋扎着两只沾满香面的手,“…您看看行不行?” “手沾了香面就别到处乱摸,仔细弄脏了香面,出的香有黑点…”瞧见穆婉秋的小指沾满了灰,林嫂开口训道,一面掏出帕子给她擦。 “刚刚风刮着门老是开,听着心烦,我就插上了…”穆婉秋解释道,话题一转,“我正要去叫您呢,林嫂…”语气虚心而兴奋,“您快帮着看看,香面和到这程度行不行?”又解释道,“我记得师傅每次都要和一个多时辰…” 不同人手劲还不一样呢,把面柔好了算,又不是煮东西,怎么能按时辰长短来判断? 斜了穆婉秋一眼,林嫂对她的愚笨实在无语。 也不答话,林嫂伸手按了按桶里的香面,不觉神色一敛,又伸手抓起一块,用两个手指使劲搓揉,暗道,“这丫头头脑不济,想不到干活却真是个好手,这面柔的竟比刘师傅往日里柔的要好上几倍…” 虽不会调香,但每天跟着接香,这面的粘度软硬林嫂还是能辨出来的。 粗活做贯了,这丫头手劲是大,若有所思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林嫂点点头,“…嗯,就这样吧。” “哎…”穆婉秋兴奋地应了声,回身准备香罗挤条接香。 “这香怎么看着有些泛青…”眯着眼睛,林嫂看着晒了一架子的湿香,嘴里嘟囔道。 加了柏桠粉当让要泛青了 也眯着眼睛,穆婉秋看着晒香架上的湿香,颜色是和平日的不大一样,不知这香晒好了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过得去关,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没带出来,“是太阳晃的…”穆婉秋若无其事地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林嫂太早发现这香的配方被她换了。 她还没想出应对的法子呢。 就像只待宰的羔羊,已被人按在了案板上,穆婉秋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也是,一定是我眼花了…”仰脸看了看天空,林嫂自言自语道,“都是一个师傅的方子,一样的料,怎么可能错了…” “就是…”穆婉秋附和一声,转身回了屋,“我去刷香料桶。” “脑袋笨了些,手脚倒是挺勤利的…”看着穆婉秋的背影,林嫂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 湿香看上去颜色也差不太多啊,怎么晒干了竟差这么大? 遭了,遭了,这可怎么办? 看着阳光下一支支泛着青光的香,穆婉秋傻了眼。 按魏氏配方和好香面后,她还特意瞧了,颜色和刘师傅往日和的只稍稍有些不同,连林嫂也只怀疑了那么一下下,穆婉秋原本以为晒干后颜色也不会差太多。 平常刘师傅出的各批香颜色也不尽相同,客户对这些是不会太挑剔的,他们认的是林氏这块牌子,不想,这香晒干了竟和刘师傅往日出的天差地别。 一改那淡黄淡黄的颜色,通体都泛着股青莹莹的光。 掰开了细瞅,这香从里到外竟都是青的,任谁看了也不会承认这是林记的观音香 怎么办? 承认是她换了料吧,毕竟主料都是按刘师傅配好的量来的,她也没有完全按魏氏的配方做,又是第一次,穆婉秋也不敢保证这香拿出去一定受人欢迎。 一旦没人要,辞了她是小,她上哪去弄银子赔给林嫂? 这可是五千多支香啊,她是藏不住掖不住的。 渐渐地,穆婉秋额头冒出了汗。 “…天啊”心思百转,穆婉秋正思量着对策,没提防刘师傅不知什么时候拎着包袱站在她身后,“怎么这个颜色?”扔了包袱,刘师傅接过香,一节一节地掰着,“…天,天,天,怎么会这样” “师…师傅…回来了?”穆婉秋强自镇静地问。 “说…”怒瞪着穆婉秋,“你在香面里面加了什么?” “我…”略一犹豫,穆婉秋使劲地摇摇头,“我就按师傅吩咐做的。”她横下一条心,打死也不能承认这香是被她改了配方,“…不信你问林嫂,她亲眼看着的。” “…怎么会儿?”刘师傅傻了眼。 如果成香易断易碎,或者香味太淡,就是穆婉秋香面和的不均匀,或者水加多了,可如今这香坚韧而有弹性,甚至比她往日出的还要好,可却变了颜色,不用说,一定是配料出了问题。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穆婉秋会把这观音香的颜色做变了 料是她配的,又没有专业的大师在场做证,穆婉秋硬不承认的话,她也是百口莫辩。 “…一定是你又加了东西”一瞬间,刘师傅也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绝不能承认是她把料配错了,“我做了十几年的香,就从没出过事儿,怎么你一来就出问题?”越想越有理,刘师傅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一定是你故意的,想陷害我” “我…我不是”穆婉秋也寸步不让。 她是改了方子,但那是无可奈何之事,绝不是为了陷害谁,她是讨厌她,可还没那么卑鄙 “你…”从没有杂工敢跟她这么犟嘴,刘师傅气的嘴唇直哆嗦,“这一锅香连料带工三十多两银子,你就等着东家回来罚吧” 罚就罚吧,她无所谓。 穆婉秋也不言语,紧抿着唇和刘师傅斗鸡般对视着。 “…你放心,我这香专门供应各大寺院,朔阳周围十里八村的都认,质量上乘,绝对好卖…”东家林海和林嫂带着个瘦高男人推门进了院,一眼瞧见刘师傅站在院当中,林嫂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刘师傅回来了?”像无依的孩子找到了娘,林嫂声音中透着股异样的惊喜。 “我才离开了两天,她就这样,看来她是真离不开我…”感觉出林嫂话里的别样热情,刘师傅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阴沉沉的,直视着穆婉秋不语。 “这…这…”才发现刘师傅和穆婉秋神色不对,“…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问她…”刘师傅指着穆婉秋,语气中从没有的愤怒。 “…这是东街新开张的天风香管的齐掌柜”当着外人面,家里的长工吵翻了天,总是有失体面,见林海皱眉,林嫂忙拉了刘师傅给她介绍,一面暗暗掐了她一把,“是来看观音香的,如果可以,就长期合作…” “齐掌柜安…”才发现林嫂身边还站着个外人,刘师傅立即堆起了一脸的笑。 “…这就是观音香?”齐掌柜客气地点点头,伸手从香罗上拾起一支香,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掰下一小段用手捻着。 刘师傅瞬间变了脸色。 “是啊,你看看怎…”没发现刘师傅和穆婉秋都变了脸,林嫂欣然点头,目光落在齐掌柜手里的香上,声音戛然而止,“…天怎么这个颜色?” 齐掌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是她在料里做了手脚,想诬陷我”再不顾体面,刘师傅指着穆婉秋。 她必须及时摘清自己。 否则,在主顾面前丢了手艺,传出去她名声大跌是小,闹不好会丢了吃饭的碗 “我没有…”穆婉秋使劲摇头。 心里补了句,我没有想特意诬陷你。 一瞬间,林嫂便明白过来: 这锅香,做砸了 她刚进院时,两人就是为这儿争吵。 身子颤了颤,不是被林海在身后扶着,她怕是就坐到了地上。 三十两银子啊 就这么打了水漂,想起来肉都疼,她脸色煞白地转向穆婉秋,双眸中闪着熊熊怒火。 “我真的没有…”对上林嫂暴怒的目光,穆婉秋辩解道,“…和面的时候,您也去看了,我就是按师傅说的工序,先…”如念经般,穆婉秋又把先前刘师傅教的话重复了一变,“…一切都是按师傅要求做的啊” “这…”林嫂恍惚也有了些认知,这香变了颜色,绝不是工序上的事儿,毛病应该是出在料上。 扭头看向刘师傅。 “…我做了十几年的香,就从没有过差错”怕杂工动手脚害她,她连香面都不敢让杂工和,十几年如一日地自己做,她受了多少累 刘师傅心里也颇委屈。 “…你是想借机把阿秋撵走吧。”林嫂在心里念叨,刘师傅的刻薄小气是有名的,相较于穆婉秋的愚傻,此时林嫂更相信在料里动了手脚的人应该是刘师傅。 笨是笨,穆婉秋还没那么卑鄙,倒是刘师傅,她不止一次跟自己提出要撵走穆婉秋,就在她回家的那天早晨,因为穆婉秋怠慢了张妈,她还好一顿跟自己抱怨呢。 一瞬间,林嫂心里便有了计较,直直地看着刘师傅,她嘴唇动了又动,说不出话来。 刘师傅的脸色渐渐地变的苍白,她紧紧地抿着唇,满眼的委屈。 第六十八章青香 气氛诡异沉闷,院子里只听得清风吹打树叶的沙沙声。 “嗯…嗯…”轻咳两声,闷声不语的林海及时开口,“…齐兄千万别介意,我家大师傅娘家有急事,这香是她临时配了料教杂工做的。” 这香颜色变了,不用说,一定是配料出了问题,至于是谁做的手脚,匆忙间林海也分不清,但他必须保住刘师傅的声誉,刘师傅臭了,他林记的招牌也就跟着臭了。 “…杂工?”齐掌柜若有所思地看向穆婉秋。 “她从没做过,第一次出香,砸了也是有的…”林海也跟着看向穆婉秋,眼里并没有责怪。 相较于刘师傅,穆婉秋的勤利沉稳更得他心,他不想因为这一锅香难为她。 不过三十两银子罢了,就当买个教训。 “是,是,是…”微一怔神,林嫂也回过味来,此时她夫妻必须合力保住刘师傅,“我们家这个杂工手脚很利索,就是脑袋不灵光,她和面时失手掉进去什么也难说…”笨是笨,穆婉秋呆愣较真的性子也让林嫂顾忌三分,此时也不敢就说她是有意陷害刘师傅,推了穆婉秋一下,“…快去库里拿现成的货给齐掌柜瞧瞧…” 瞪着眼看了林嫂半天,穆婉秋转身朝后库走去。 配方的确是她改的,只要林嫂不说她是有意诬陷刘师傅就行,她不介意承担责任,大不了就留在这里做白工。 见她终于动了身,林嫂暗出了一口气,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今天她才发现,她家这个小杂工犟起来也挺让人头疼的。 “…一点家事,让齐兄见笑了。”风波终于平息下来,林海也舒了口气,拽着齐掌柜,“齐兄先进屋喝口茶…”又回头吩咐小跟班,“…去,把架子上的香都收了,撵碎了扔掉” 要保住信誉,他一定要让主顾看到知道,他处置残次品绝不手软 “这…” 这可是三十多两银子啊 留着贱卖了,或许还能收回几两,听了林海的吩咐,林嫂心疼的直蹦,脸都变了色,刚一开口,就被林海瞪了回去。 石光电闪,她也明白过来,忙讪讪地说道,“是,是,阿荣快把这些废香都处置了,免得流出去影响林记的信誉。”狠狠地咬着牙根,心里已把刘师傅和穆婉秋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个遍。 阿荣就是林海的小跟班,听了吩咐,爽快地应了一声是,抬脚朝香架走去。 “…等等,等等”一直没开口的齐掌柜叫住阿荣。 “…怎么?”林海疑惑不解。 “取火折来…”声音微微发颤,齐掌柜用力捻着手里的香条,在鼻下反复地闻。 那样子竟像是捡到了宝 林海心一动,抬头吩咐正呆呆看着他的阿荣,“快,去取火折…” 一眼看见香的颜色与往日不同,林海第一个认知就是做砸了,他一直都没正眼细瞧过这通体都流转着青莹莹的光的观音香,如今见齐掌柜神色不对,也伸手从香罗上拿了一支,像他一样,捻了一小节放在鼻下,神色顿时一正,“这…这香…竟有失传多年的魏氏之风…”魏氏的香他孩童时见过的,小时候的记忆尤其深刻,摇摇头,再摇摇头,“怎么会儿…怎么会儿?” “…魏氏的味道?”林嫂和刘师傅同时睁大了眼,上前接过林海手里的香。 都是行家里手,一闻之下,林嫂和刘师傅同时变了脸色。 难道这个看似蠢笨的小杂工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念头一闪,刘师傅惊的脸色煞白,果真她看走眼,就注定她今后的饭碗要砸了 林嫂也狐疑地看着惊魂不定的刘师傅。 “这香质地坚韧而有弹性,闻起来的确有些魏氏的风韵…”齐掌柜摆手叫住打摆子似的摇头不止的林海,“只是不知燃了会怎样…”魏氏三十年前就已仙故,她的秘方怎么可能在一个小作坊中再现? “对,对,对,燃起来香韵正,才算是上好的香。”回过味来,林海颤着声音连连点头,果真是魏氏再现,他的林记就发了回过头去,“快,快,快取火…” 话没说完,就见阿荣拿着火折小跑着过来,他伸手接过,亲自点燃了齐掌柜手里的青香。 袅袅青烟冉冉升起,一股幽香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但见齐掌柜手里的香青光流转,晃如仙界用品,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偌大个院子静的出奇,落针可闻。 “…真好闻。”不知什么时候,穆婉秋手抱住一捆用红纸包了的淡黄淡黄的观音香,出现在院子里,她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恍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第一次调香,她竟成功了 “你…” 你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 回过味来,刘师傅瞪着穆婉秋,叫了声你,声音吞咽在喉咙里。 这个时候,她再追问这话,就明显是承认这香是穆婉秋调的,她岂不是自砸饭碗? “果真有魏氏的香韵,只是没那么精纯…”闭着眼睛,沉静在一片曼妙的香气中,林嫂仿佛回到了童年,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小时候随母亲去安康,我曾在大音寺闻过这味道…” “…这是你做的?”睁开眼,正对上穆婉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齐掌柜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我…”穆婉秋一怔,她一个孤女,无凭无仗的,此时万万不能泄露她怀揣魏氏调香术秘密,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在前一世就懂了,“都是依照师傅的吩咐…”她摇摇头看向刘师傅。 嘴唇动了动,刘师傅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只神色不定地看着穆婉秋。 “…你再好好想想,你和面的过程中又加了什么?”如果能查出穆婉秋在其中加了什么,林记以后就发达了,仿佛已经看到了林记辉煌的未来,林嫂声音微微发颤,脸颊绯红。 “没有…”认真想了想,穆婉秋摇摇头,“我就是按师傅的吩咐,先筛木粉,然后…”不厌其烦地,穆婉秋又懵懵懂懂地把说了几遍的话重复了一遍,样子极为认真,“…和了近两个时辰的面,林嫂您就进来了,然后就开始出香…”怕众人不信似的,穆婉秋把每一个细节怎么做的,用了多长时间都说的清清楚楚。 听得林嫂直摇头,“…就没见过这么愚笨的人。” 齐掌柜皱皱眉,这双清澈的大眼,隐隐透着股轻灵之气,怎么会是笨? 这小姑娘一定知道,是怕被刘师傅压榨,不敢说 刘师傅的尖酸刻薄,他也早有耳闻,齐掌柜心一动,“…我才在东街开了个香管,专供各界文人雅士前去斗品,也正缺杂工,每月五百文,你有没有兴趣?”他殷殷地看着穆婉秋。 五百文雇一个杂工,那是天价,他不过想以杂工的名义把穆婉秋从林记挖走,林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真的?”一丝星光划过眼底,候地又黯下去,穆婉秋转头看向林嫂。 “…齐大哥真会看玩笑。”也回过味来,林嫂讪讪地陪着笑,“阿秋和林记签了两年的契约,这才不到半年…” “…如果他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了他”殷切地看着齐掌柜,穆婉秋暗暗发誓。 “…两年的契约?”齐掌柜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一个杂工的契约顶多也就一年半载的,只要穆婉秋愿意,赔付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 还有一年半,那可就不好说了。 那赔付银子少则几十两,多则上百两,对于穆婉秋的工钱,他相信,林记一定会就地起价。 果真这小姑娘手里有魏氏秘方也就罢了,别说几十两就是几百两也值,就怕今儿她是误打误撞,根本就没什么手艺。 “哈…哈…哈…是说笑…是说笑…”心思百转,齐掌柜哈哈大笑,“林贤弟这香怎么卖?”神色一正,齐掌柜不着痕迹地代开话题。 刘师傅瞥瞥嘴,朝穆婉秋嗤地冷笑一声。 淡然地朝后退了一步,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不过几十两银子的赔付,他都不肯冒险,看来也不是个大气的人…”心里倒也没有多少可惜,有了林记的经验,穆婉秋发誓,再找东家,一定要睁大眼睛。 “这香…” 这香十文钱一支,话说了一半,林海声音戛然而止。 他目光落在穆婉秋捧着的淡黄色观音香上,上前抽了一支,和手里的青香并排放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众人目光也都落在他手上。 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刘师傅出的观音香,颜色淡黄淡黄的,隐隐透着股禅佛的味道,单独摆着看,颜色味道都已算是上乘的了,可是,和穆婉秋出的青香一比,就像把一张粗糙的宣纸和一批光滑细腻的青缎放在了一处,立即分出了高低上下,尤其那比黄香细腻了百倍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青莹莹的光,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仙界。 人间哪有这样的极品? “这黄香十文钱一支…”把黄香递到齐掌柜跟前,“你也看到了,不说这质地、味道,单说这青香表面,就比黄香细腻了百倍,只看着就有股仙气…”微一停顿,林海果断地说道,“齐兄要看中了,我也不多要,就十二文一支…” 全忘了他刚刚差一点就把这些香当残次品处理了,此时的林海全是一副尖商的模样。 看的穆婉秋有股想笑的冲动,她扭头看向齐掌柜。 这青香卖多少银子都不归她,可,这是她第一次出手,是她的处女之作,隐隐地,她也希望卖个好价。 那代表着她之后的身价 第六十九章 逼讨(上) “…好”出乎刘师傅和林嫂意外,齐掌柜果断地点点头,“这些香我全要了…” 谁知道这小姑娘还能不能再误打误撞地出一锅这样已臻极品的香,如果不能,他这些可就都是绝版了 就算能,以林海的精明,价钱也不可能低了十二文。 齐掌柜以他身为商人特有的敏锐很快地做出了决定。 他刚刚的开价有些少了 “这…”林海一阵后悔,经商讲究一个信字,只一犹豫,他便点点头,“好…”回头问林嫂,“这锅香出了多少支…” “这…”林嫂一阵迟疑,也觉得价钱要低了,她想少卖一些。 “五千一百七十二支…”穆婉秋随口答道,语气无比轻松喜悦。 一阵沮丧,林嫂狠狠地瞟了眼穆婉秋。 记性真好,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林海点点头,转向齐掌柜,“就给齐兄五千支吧…”指着穆婉秋,“齐兄也知道,这香是她误打误撞做的,我总得留些研究研究…” 见林海把功劳全归到穆婉秋身上,刘师傅不自然地抿抿嘴,看向穆婉秋的目光盛满阴霾。 “好,就按林贤弟说的,不过…”他话题一转,“林贤弟以后若要再出了这种青香,第一个可要供应给我…”看都没看穆婉秋手里的黄香。 “你放心,这是一定的…”林海哈哈大笑。 利落地把打好包的青香搬上马车,阿荣回头招呼,“…齐掌柜,香已经装好了…” 和林海寒暄作别,齐掌柜信步走出屋门,遇到正在井边摇辘轳的穆婉秋,他下意识地停住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齐掌柜,请…”林海在他身后叫了声。 猛一抬脚,齐掌柜迈步朝大门走去。 松了辘轳,穆婉秋转身望着他的背影。 被盛满了水的木桶拽着,方井上的辘轳飞速地反转着,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巨响,齐掌柜身子震了震,跟着,他毫不犹豫地迈出大门。 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在林记的这段生活,是她一生中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她好渴望能有人带她离开林记,离开这刁钻刻薄挑剔的刘师傅。 可惜,世事往往如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碳难。 如果齐掌柜此时能毅然带她离开,以穆婉秋的心性,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助他成为朔阳首富,可以和四大望族抗衡的首富 齐掌柜不知道,他这不经意的一个决定,就让他和朔阳首富失之交臂。 … “…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记漏了什么?”林嫂破例把穆婉秋请进了她的正屋,拉着她的手坐到炕沿,又亲自斟了杯碧螺春递给她,“是不是在和面过程中你加了什么,连自己也忘了?” 看着穆婉秋眼前用青花瓷碗盛了的碧螺春,刘师傅脸黑的不能再黑,寒的像冰。 “…我就是先筛木粉,然后…”穆婉秋把先前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直到林嫂皱眉,她才住了嘴,“…后来您进来说行了,然后就开始出香,就这些啊。” 想套她的秘方,真拿她当三岁孩子了 原本以为林嫂会单独找她谈,如果她愿意雇她做调香师,让她和刘师傅平起平坐,哪怕工钱比刘师傅的少些,她也不介意,理由也想好了,就说是她父亲生前留下的秘方,她和母亲都不会儿调香,也从没试过,所以一直不敢说。 调香秘方是调香师的命根子,即便是东家,也不许过问和讨要的,除非花大价钱买,这是大周调香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可林嫂竟像哄孩子似的,循循善诱地哄骗她,这让穆婉秋失望之极,她索性像以前一样装起了傻。 “…你再想想,是不是忘了什么?”刘师傅强压着心头一股莫名的烦躁,努力让语气听上去很平和,“如果不是加了别的料,颜色绝不会变…” “没有…”穆婉秋使劲摇摇头,“…我真没有。”又从头说了起来,“我就是先筛木粉…” “行了行了,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一下午到现在,穆婉秋就一直不断地重复这些车轱辘话,见她又要说,刘师傅终于按耐不住摆摆手。 穆婉秋就端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对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林嫂忽然想起她发现木粉太少,让穆婉秋再添的事儿,“…你去哪找的木粉?” 兴许毛病就出在这儿 “就是后库啊…”抬头看着林嫂,穆婉秋理所当然地说道,“按您的吩咐,我筛完木粉,就去了后库,里面就剩些柏桠了,我就磨了…”语气极为清淡,仿佛把木粉换成柏桠粉极其自然的一件事。 “等等,等等…”刘师傅眼前一亮,“你再说一遍…” “我筛完了木粉,然后…”穆婉秋装聋作哑地气刘师傅。 “笨死了,我不是让你说这些…”果然,刘师傅脸又黑了下来,“是后面…” “后来…”穆婉秋疑惑地看着刘师傅,“后来林嫂就进来了,她摁了摁香面,说行了…” 一口气没上来,刘师傅险些晕过去,张着嘴看在穆婉秋的嘴一张一翕,好半天,她才透过一口气来,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说你磨了柏桠枝当木粉用?” “是啊…”穆婉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柏桠不也是木头吗?师傅说木粉就是木头磨出来的,我在后库没找到木屑,就…”恍然才明白过来,“…师傅是说毛病出在这柏桠粉上?” “木粉是制香的骨料,只要没异味就行…”林嫂用难得的耐心给穆婉秋解释,忽然转向刘师傅,“那青香里就有一股特殊的柏香,清清淡淡的,难道…” 对上刘师傅涨红的脸,她声音戛然而止。 “走…”刘师傅激动地点点头,“去试试…” 檀香性火,闻多了容易浮躁,所以要用茶喂,可再好的茶也不能完全去了它的燥,柏桠香味清淡宁静,正和了檀香的浮躁之气,两者相辅相成,闻之令人耳目一新,这柏桠粉的确是魏氏秘方不同于其他观音香的关键一环;可是,光加柏桠粉,不加魏氏秘术里最关键的两味香料,也调不出那清清幽幽,恍如置身仙境般的味道。 望着林嫂和刘师傅急匆匆出去的背影,穆婉秋微微地笑。 为了及早看到结果,林嫂特意点了烘香室,天本就暖,又用了大火,不到两个时辰,一百多支湿香就烘干了。 骤然看到香架那一百多支,闪着青幽幽光晕的观音香,林嫂和刘师傅脸上乐开了花。 待拿到手中点燃了,两人都傻了眼,这香除了颜色泛青外,其他性状和黄香几乎一模一样,表面细腻程度、质地、弹性、味道和穆婉秋出的那锅比起来,就是天上和地上,云和泥 怎么会这样? 刘师傅傻傻地看着手里和黄香一样粗糙的青香,胸口有如堵了块棉絮,透不过气来。 她一定还加了别的料 一瞬间,刘师傅和林嫂都有同样的认知,两人双双看向正洗香罗的穆婉秋。 “…除了柏桠,你还加了什么?”一步跨到穆婉秋身边,刘师傅怒气冲冲地问。 “…再没有了。”抬起头,穆婉秋甩了甩手上的水。 “…你说慌”刘师傅额头起了青筋。 “…就说谎了,能怎么样你的秘方说给我听了?”心里气呼呼地嘟囔着,穆婉秋拎起水淋淋的香罗推门走了出去。 “你…”猛转过身,怒瞪着穆婉秋的背影,刘师傅嘴唇咬起了一层红印子。 “她是不想说啊…”林嫂恍然明白过来。 再笨,她也不是个孩子了 “可是…”刘师傅转身看着林嫂,“她凭什么不说” 穆婉秋是靠了她配的料才歪打正着地制出了青香,凭什么不告诉她 抬头看了刘师傅一眼,林嫂没言语。 呆呆地看了林嫂半天,忽然,刘师傅抬脚走了出去,在夹道上堵住正要回后院的穆婉秋,“…说,你想要几两银子?” 几两银子? 几两银子就要买她的绝世秘方? 真是痴人说梦 穆婉秋强压着心头瞬间涌上来的一股怒火,“…什么几两银子?” “你要多少银子才肯说…”刘师傅眼睛红的像冒了火,“你那天在我配的料里都加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加。”穆婉秋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如水,她绕过刘师傅,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屋子走。 “…你站在”刘师傅转过身朝穆婉秋的背影喊。 脚下一滞,穆婉秋随即身子一动继续往前走。 “阿秋…”林嫂推门出来叫住了她。 “…林嫂还有事?”穆婉秋转过身,露出满脸委屈。 “你师傅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瞧见她委屈的神色,林嫂破天荒地地安慰道。 听到林嫂那异乎寻常的温柔语气,刘师傅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看了她一眼,林嫂回头招呼穆婉秋,“你们都随我来…” 拉两人坐了,林嫂亲自斟了三杯铁观音,“都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林嫂…”刘师傅对林嫂这么礼遇穆婉秋很不满。 “刘师傅先喝口茶…”林嫂笑吟吟地看着她。 被看的心里发毛,刘师傅人也冷静下来,余光偷偷打量着穆婉秋的神色。 她不相信,这个愚笨如牛的小丫头也会懂得拿秘方要挟她和林嫂。 “那个…”见刘师傅冷静下来,林嫂琢磨着话怎么说,“这锅青香表面细腻又有弹性,一定是香面和的好…” “林嫂…”刘师傅不可置信睁大了眼。 第七十章 逼讨(下) “…阿秋做杂工时间长,手上的确有把力气,香面和的就是比你好…”摆摆手没让刘师傅说,林嫂朝她打了个眼色,“我看不如这样,从明儿起,您就负责配料,让阿秋和面…”看着穆婉秋,“工钱嘛…我每月给你涨到五百文,如何?” 穆婉秋一定知道制青香的秘方,她既不想说,大家就心照不宣,林嫂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和刘师傅都各自守着自己的秘方,谁也别逼谁交出来,两人以后就合作出香。 她原来的黄香一锅五千支左右,每支十文,大约能卖五十多两银子,可今天的这锅青香,一出手就是六十两,还是被人全包了,这么算下来,如果穆婉秋肯帮她出青香的话,还按每月十锅算,她一个月就至少要多攥一百两银子,给穆婉秋的工钱涨到五百文也不亏。 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着,林嫂热切地看着穆婉秋和刘师傅,对她福至心灵,想出的这个主意甚是得意。 给她每月涨到五百文 不过一个杂工,她凭什么? 恍然没看到林嫂的眼色,刘师傅头摇的像拨浪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做惯了,用不着她帮忙。”让她一个三极调香师和一个杂工合作,这要传出去,她颜面何存? 更主要的,她绝不能给穆婉秋偷学她秘方的机会 这么蠢的主意,也只有林嫂这笨脑袋能想出来,她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你…”这只是权宜之计,林嫂本意也是先哄住穆婉秋,让刘师傅慢慢套她的秘方,所以才一个劲地打眼色,不料,刘师傅非但不领情,这么好的提议竟被她一口回绝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林嫂才透过一口气来,“你也看到了,阿秋天生手劲大,和出来的香面就是匀称黏和…”看向穆婉秋,“是不是?” 语气异样的温和,林嫂眼睛看着她,眼角却瞟向刘师傅,暗暗示意穆婉秋上前说几句小话。 穆婉秋低了头看地板。 给刘师傅每月五两银子,一天三顿白面,却只给她每月五百文钱,就让她拿出秘方和刘师傅合作,这样异想天开的事儿也只有林嫂能想出来 “…别以为你知道那么一点玄机,就上了天”对上穆婉秋一副无所谓得样子,刘师傅格外地生气,“告诉你,没有我配好的料做底,你那点玄机屁也不当” 脸色变了变,看看低头不语的穆婉秋,又看看一脸怒容飞扬跋扈的刘师傅,林嫂眉头拧成了疙瘩。 屋子顿时沉寂下来,只听见刘师傅呼哧呼哧的出气声。 “对了,林嫂…”好半天,刘师傅转头看向林嫂。 “…什么事儿?”林嫂陪着笑抬起头。 “我母亲病的厉害,大夫说,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我今儿回来就是想安排安排这头的事儿,明儿一早好赶回去…” “明儿一早”林嫂吃惊地睁大了眼,“那…那怎么行?”又觉得不妥,“大概得多少天…” 库里的香就快没了 “很难说,一天也是它,一个月也是它,这事儿谁都不好说…”对林嫂的反应,刘师傅格外的受用,她语气缓和了些,“姊妹们早都回去守着了,就差我…惦记着这头…” “那…”林嫂直直地看着她,“这头怎么办…” “…不是有阿秋嘛”心里冷笑一声,刘师傅脸上却现出一副难色,“这…”寻思了半天,“我连夜配上两锅的料,先让她做着…”连名字都不愿意叫,刘师傅用下巴指指穆婉秋。 看了穆婉秋一眼,林嫂叹息一声,“两锅料也只能维持六天,你…”这个时候,她才感觉,林记可以不出青香,但绝不能没有刘师傅,“你六天后,一定要赶回来…” 等着吧 刘师傅使劲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她母亲是病危,但她也没必要急着明天就走,今天赶回来,她原是打算抓紧出个三五锅香,够卖半个月的再走。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既然林嫂这么看重这小杂工,那么,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 只要让林嫂发现没有她的配料做底,穆婉秋手里的那个料方就是废纸的时候,她才会断了让林记改做青香的念头; 虽然青香比黄香好,价格也高,但如果市场上没有青香,就像以前一样,她的黄香还照样畅销,卖个好价钱,她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刘师傅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让林记断了货,让林嫂亲自去请她,答应撵了穆婉秋,她才回来。 心里暗暗发誓,脸色却极为中肯,刘师傅点点头,“我尽力…”无论如何,她吃林记的喝林记的,这个时候,绝不能让林嫂看出她想看林记笑话的心意。 沉吟片刻,林嫂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个红木匣子,“你母亲有病,按说我应该亲自去探视的,你也知道,这家里实在拖不开身…”把红木匣子打开了递到刘师傅跟前,“这是颗十年的老山参,你林哥才在集上买的,你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这颗山参至少也有十两银子 “…看来林嫂是真担心我走了就不回来了”眼睛紧紧地盯着红木匣,刘师傅激动着心扑扑地跳,她作势往外推了推,“林嫂客气了,这作坊里里外外都是您一个人打点,哪能离开了,您的心意我给您带到就是了,这个您收起来吧,家里不缺…” 看着静静地躺在红木匣子里的半尺长的十年山参,林嫂心疼的直蹦,有心就势收回来,手动了动,余光瞧见刘师傅脸色微变,又咬咬牙硬塞了过去,“你知道我的难处就好,快收下吧…”刘师傅这是气她要重用穆婉秋啊。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她带了气走,否则,林记六天后就歇业了。 穆婉秋虽然误打误撞地造出青香,但没刘师傅配的底料,怕是真如她说道,穆婉秋的那个料方,屁也不是。在刘师傅要走的一瞬间,林嫂就打定主意,宁肯以后不出青香,她的林记也绝不能断了黄香。 “那…”收了红木匣,刘师傅语气轻快地说,“我先去配料了…”路过穆婉秋身边,不忘冲她得意地一扬脸。 穆婉秋淡淡地笑。 看看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林嫂叹息一声。 … “…要不,我暂时先雇个调香师?”挥手打发了阿荣,林嫂跟穆晚秋商量道,“专门给你配料…” 已经十几天了,刘师傅一点消息也没有,一早派阿荣去了杏花县,回来说刘师傅的母亲昨天刚去世,她要烧了五七才能回来。 五七就是三十五天,真等到那时侯,她的香坊早关门了… 她这是赌气啊 林嫂暗叹一声,女儿出嫁了就是婆家的人,遇到这种大殇,一般都是烧了头七,撤了灵棚就走,条件方便婆家宽容的,守到五七再回去也是有的,可毕竟是少数,而且娘家也得特别有势力。 就像皇宫里的那些妃子,入了深宫,一生也回不了娘家的比比皆是。 不过手艺人出身,刘师傅娘家还谈不上有势,话说回来,就算一定要守,她也完全可以抽空回来个一次半次,给她配几锅料再回去守,怎么着也别让她断了货啊。 显然刘师傅这是有意为难她,枉她在她临走时还送了一棵价值不匪的十年山参 她真是太过分了 越想越有气,林嫂但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她很想就套上马车,强行去把刘师傅拉回来,也顺便让她知道,这香坊里到底谁才是东家! 牙根咬了又咬,林嫂才压下心头突然窜出的那股冲动,勉强把自己订在椅子上,没有冲出去栓马车。 虽然是东家,可别的她都可以强迫,唯独这事强迫不了。 百事孝为先,放在男人身上,父母去世,即便身为朝廷重臣,也是要丁忧三年的,现在人家公公婆婆都没说啥,她如何敢强迫刘师傅做出不孝之事,惹来万人唾骂?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林嫂才平息堵在胸口的那股烦躁之气,目光落在低头不语的穆晚秋身上,才想起,她还一直没有回答她的话呢。 又皱起了眉头,“…怎么,你也觉得不妥?”林嫂尽量让语气温婉平和,不敢把对刘师傅的不满像以前一样发到穆婉秋身上。 “…再雇个调香师就能配出和刘师傅一样的观音香吗?”。穆婉秋终于抬起头。 在朔阳,由于原来的调香师走了,雇不到好调香师砸了牌子,被迫关门的作坊比比皆是。 毕竟这里的竞争是非常残酷的。 所以刘师傅才能在林记说一不二,连林嫂都常常吃她脸色,如果能雇到比她手艺还好的调香师,怕是林嫂早把她辞了,定定地看着林嫂,穆婉秋觉得她这掩耳盗铃的做法很可笑。 “这…”林嫂脸一阵发热。 她压根就没打算雇到比刘师傅手艺好的调香师,她是惦记着穆婉秋的巧手。 这些日子,利用刘师傅给配好的料,穆婉秋连出了两锅香,可即便是黄香,那香面经她的手和出来就变了样,出的黄香表面竟和青香一样的光洁,质地坚韧而有弹性。 这小杂工有一双变废为宝的巧手 这是林嫂第一眼看到穆婉秋出的那不同以往的黄香时冒出来的想法,也因此,刘师傅拿架子不回来,她便有了先前的提议。 她没指望再雇个调香师能高过刘师傅,只是期望有穆婉秋配和,不用超过,只要她们两个人能合伙调出赶得上刘师傅手艺的观音香就好。 她的林记就能支撑下去,就不会砸了牌子。 只是,这话,对穆婉秋也开不了口。 第七十一章取代 “那个…”在心里掂量了几个来回,林嫂小心翼翼地说,“每个调香师都有自己的秘方,又各有特色,要找和刘师傅一模一样的手艺,朔阳怕是没第二个了…”微一停顿,林嫂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样,我给你每月涨到八百文,再雇个调香师你们合作,她配料,你和面…”声音低了下去,“只要出的香和刘师傅的都差不多就行…” 说完,她紧张地盯着穆婉秋。 真是笑话 如果光靠和面就能把香的品质和上去,那林嫂还不如去雇两个大力士,每天轮流和上四个时辰好了,何苦花银子养调香师?听了这建议,穆婉秋险些笑出来。 一支香品质的好坏和面只是外因,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配方,就像刘师傅的黄香,她也不过是把榆粉烫了用,让成香表面看上去光洁又有弹性,可细闻,味道还是一样的,和魏氏的青香比起来,那味道依然是天上人间。 这就是不同秘方之间,也是不同调香师之间天上地上的差别 “…只香面和的好没用,关键还是配方。”强忍着没笑出来,穆婉秋起身出去拿了支才出的黄香点燃了让林嫂闻,“您闻闻这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表面光洁、质地韧了些罢了…”把香插进案上的兽鼎炉,“再雇个调香师,手艺好也就罢了,如果不及师傅,这香韧性再好,再结实,味道不好,也是没人买的…” 在这号称小香都的地方,会不会调香另说,论起品香,人人可都是行家 “也是…”闭着眼闻了半天,林嫂沮丧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案上仅剩的十几支青香上,“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再试试制出这样的青香? 想起这话她已问了不下百遍,穆婉秋的确再制不出来,林嫂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叹息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刘师傅就是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抬头看着穆婉秋,“她这是想让我撵你走啊…”目光有些渺茫,林嫂直言不讳。 穆婉秋紧抿着嘴不言语。 撵就撵吧,她也不想在这儿,不是顾忌连着三次被东家辞了,会让她失去报考三极调香师的机会,以刘师傅的刻薄难伺候,她早甩手不干了,就等着被林嫂辞。 “你虽…可干活手脚还算利索,凡事儿不让人教第二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撵你走的…”林嫂讨好地喃喃着,“你林哥也是这个意思,可刘师傅母亲大殇,她不想回来,我也不能逼她…难啊…”她长长地叹息着,忽然站起身来,“我这就去香行会看看,有没有观音香做的好的调香师挂名,我尽力找个好的,你们在一起配合试试,只要能赶上刘师傅我就…”声音戛然而止,她想辞了刘师傅的心思绝不能泄露半分。 否则,找不到合适得调香师,她会很被动 就什么? 猛抬起头,穆婉秋直愣愣地看着林嫂走出去的背影,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她有打算换调香师? 被刘师傅欺压,她一直想离开林记,就是因为她知道刘师傅在这儿做了十几年,林嫂怎么也不会辞了她的,所以她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取代刘师傅。 可这次不同 很明显,刘师傅这是在拿娇,她以前也会小来小去地拿把林嫂,可那都是小打小闹,林嫂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 这次不同,生死攸关,闹不好林记就会关门 林嫂这是真真地感到了威胁。 念头一闪,穆婉秋抬脚追了出去,“…林嫂”她扶着门框喊道。 “…什么事儿?”快到大门口,林嫂回过头。 “师傅的那两锅香料我都看了,我…”犹豫片刻,穆婉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也许能试着配出来…” “你…”林嫂蓦然睁大了眼,几步走都她跟前,“…你说什么?”声音止不住微微发颤。 “我可以先做一百支您看看…” 定定地看着穆婉秋,林嫂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 “…这…这真是阿秋做的?”声音有些飘忽,林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冒着袅袅青烟的黄香。 “是真的…”林嫂兴奋地点点头,“连试了三次,味道一点不差…”咽了口唾沫,“就是老主顾,也不会相信这不是刘师傅的手艺”目光闪闪地看着林海,“阿秋真能干,这次我们捡到宝了…” 猛掐断闪着火光的香头,林海使劲打着扇子,直到屋里的香味散了,他又燃起了一支,如此反复几次,他果断地点点头,“好,明儿就让她正式出香…”顿了顿,“先别出那么多,一锅就三千支,连出几锅看看,如果她手艺稳定,我们就…”犹豫了片刻,他猛然抬起头来,“我们就辞了刘师傅” “我也这个意思…”林嫂闪闪的目光里带着股恨意,“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亏了她,可她越闹越不像话,这次竟不顾我们作坊的死活,瞪着眼睛就是不回来” “…这人啊,就是不经惯。”林海眼睛迷成了一条缝,“阿秋这么好的性子,她都容不下,我早就想辞了她…”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调香师罢了,他叹息一声,后话没有说下去。 穆婉秋一连出了五锅香,味道和刘师傅的一点不差,质地却比她出的好上几倍,卖的也红火,一锅三千支本来就少,这些日子林记几乎就没存过货。 “…下锅开始,就出五千支吧。”林嫂拿着小木条喜盈盈地帮着穆婉秋整理被晒弯了的湿香,“你林哥说了,明儿再雇个杂工,以后你就只负责出香…” “那…”穆婉秋疑惑地抬起头,“…师傅回来后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既然不愿意回来…”林嫂眼底闪着股毫不遮掩的恨意,“就在家养老好了。” 穆婉秋低了头拿小木条细心地压着弯曲的湿香,没言语。 林嫂这是答应了她取代刘师傅,可却一直没说待遇如何。 “…既然做大师傅了,以后就按大师傅的待遇,我每月给你三两银子,如何?”像是知道她的心思,林嫂笑呵呵地说道。 “…从每月一百五十文涨到三两银子,这小丫头一定感激涕零。”她想。 “师傅每月有五两银子…”抬起头,穆婉秋闪着空灵的大眼看着林嫂。 她出的香要比刘师傅好上一倍,单看这些天的卖相就知道,林嫂明显是欺负她。 “这个…”林嫂脸腾地涨红起来,她不自然地觑着穆婉秋的神色,这真是以前那个愚笨的小姑娘吗?“…她以前工钱也低,五两银子是她前年考过三极调香师才涨上去的…”眼前闪过刘师傅考过了三极调香师逼自己涨工钱时的跋扈样,林嫂咬了咬牙,“这样,就给你每月三两半,每天三顿白面,这和她的待遇也差不多了…”林海原本就是这个意思,是她觉得穆婉秋人小,好说话,干活从不讲条件,才私下里降了些,见她不语,急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一般挂名的调香师也没这么高的待遇,刘师傅总是三极调香师,给她高些也是自然…” 这个倒是不假。 想起三妮儿早就挂了名,在姚记一个月也才八百文,穆婉秋就点点头,“…就这样吧。” 虽然她认为她的手艺拿到谁家也不逊色,可她毕竟没挂名,也没有三极调香师证书,没那些响亮亮的硬件,离开林记,即便她磨破嘴,怕是也未必有人相信她会调香,肯给她试手的机会,能给她高过林记的待遇;就像李记,像齐掌柜,他们都欣赏她,却没人肯舍的花几十两银子把她挖走。 更何况,她和林记是有契约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林嫂欣喜地放下手里的小木条,拍拍手上的湿香面,“我这就去悦来客栈让三奎再帮着找个杂工…” 三奎给她介绍的这个小杂工真是个宝贝,相信下一个也错不了 … “韩家炸鸡,酥香脆软啦…” “五香酱肘子…” “熏蛋…熏蛋…” “孙满福烤鸭啦…” “馒头…馒头…新出锅的热乎馒头…” … 刚过晌午,东街南口的美食巷人流就多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把个东街南口吵得开锅稀粥般热闹。 常来东街送货,穆婉秋还是第一次转到这个狭长的美食巷,四处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韩家炸鸡,酥香脆软啦…”满头大汗的小二正叫的欢,一抬头瞧见穆婉秋站在架子前,忙堆起了一脸笑,“…小姑娘,您要买炸鸡?” “…这炸鸡怎么卖?” “五十文半只…”小二随手拎起一只油光光黄蹬蹬炸鸡,“您瞧瞧这颜色…”递到穆婉秋鼻下,“您再闻闻这味道…我们韩记的炸鸡是这趟街最有名的,酥香软烂、咸淡适口、肥而不腻的,您就放心儿买吧,拿回去不用刀切,您用手使劲这么一抖搂,骨肉就自动分离了…” “…狗子,又在这儿糊弄谁呢”小二满嘴唾沫说的正来劲,冷不防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他,一转脸,瞧见穆婉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镖形大汉,忙堆起了一脸笑,“马二爷,您怎么有空出来转了,你需要什么喊一声就好,小的亲自给您送去…” “嗯…”大汉伸手按了按狗子手里的炸鸡,“今儿这鸡成色不错,鲜嫩鲜嫩的…”目光落回狗子身上,“捡两只大的,包好了给翠云楼阿秀送去,账记好了,回头爷儿跟你一起算…” “哎…”狗子欣喜地应了声,“马二爷放心,小的这就去送…”说着,再不理穆婉秋,低头忙活起来。 第七十二章端午 望着镖形大汉的背影,穆婉秋犹豫一会儿,回过头喊,“小二,给我也挑只大的…” “哎,这就来了…”小二利落地忙活着,“姑娘你买回去放心地吃,包您吃了这次想下次…”指了指彪形大汉远去的背影,“瞧见没,东街有名的马二爷,就吃好小店得炸鸡,隔三差五就得来上这么一只半只…” 说着话,将包好的油光光一只炸鸡递给穆婉秋。 接过她递过的一百文钱数了数,抬头冲穆婉秋的背影喊,“姑娘您慢走,吃好再来…” 在美食巷转了一圈,穆婉秋两手已经拎得满满的,要走了,低头又看到卖活鱼的,忍不住又买了两条鲜活的鲑鱼,让小二摘净了拎着往回走,才走几步,又停下来,“李大叔喜欢喝酒,我应该再买些酒…”想到这儿,又转回来,买了一瓶上好的竹叶青。 来到锁子家门口,穆婉秋已经满头大汗,用脚踢了两下门,“…婶儿,快开门。” “谁啊…”锁子娘小跑着打开门,“天,你这是干什么?”伸手帮穆婉秋拿东西,“…让你来吃饺子,你买这些干什么?” “我今儿发工钱了,足足三两半…”穆婉秋兴奋的脸红扑扑的。 “发的多也不是这么个花法…”锁子娘一边找盆放鱼,一边板着脸训道,“这的多少银子,啧啧…你竟买了竹叶青,这在东街可是三百多文钱一瓶啊,你大叔只喝三文钱一两的烧刀子…” 穆婉秋吐吐舌头,“…今儿不是端午节嘛。” “那也不行…”放好了东西,锁子娘拎起那瓶竹叶青,“走,告诉婶儿在谁家买的,婶儿去给退了…”拉了穆婉秋就往外走,“三百文,仔细些花,够过两个月了…” “婶儿…”穆婉秋拉着锁子娘,“这些统共才一两多银子…”放在前世,根本就不算什么,“今儿过节,您就让叔儿也喝点好的…”又掏出兜里剩下的碎银给锁子娘看,“您看,我还剩二两多呢…”又指着李记的方向,“李记还有四百多文切料钱没给呢,我真的有银子了…”使劲拉着锁子娘的胳膊,“…就这一次,我以后会知道节省的…” “…一两银子?”锁子娘心疼的直蹦,“够我和你叔过半年的了…”猛抬起头,“不行,你母亲有病,我不能让你这么乱花银子,走,婶儿陪你去…” “婶儿…”穆婉秋哀叫了一声,“我娘的病都好了…”见锁子娘兀自不松口,低头一把将酒瓶上的标签揭了下来,“你看,这签儿都揭了,再退不了了…”抬头冲锁子娘嘻嘻地笑。 “你…你这孩子…”没料穆婉秋会使出这么孩子气的做法,锁子娘呆愣愣地看着她,叹息一声。 硬把酒瓶子夺下来,穆婉秋推着她往屋里走,“婶儿,就这一次…” “嗨,你这孩子…”锁子娘叹息一声。 看到屋里放着满满一盆饺子陷,穆婉秋惊叫起来,“…婶儿已经把饺子陷剁好了?”上前去用筷子搅拌了两下,“…我还特意早点出来,就想着来帮你剁肉呢…”低头闻了闻,“真香…”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饺子了。 “没啥事儿,我就先剁了…”锁子娘看看漏壶,“阿秋先坐着歇会,你叔说去南城送货,要酉时才回来,呆半个时辰再包就赶趟…” “嗯…”穆婉秋笑着点点头,“三妮儿下午也休息,正好她来了一起包…” 才发现穆婉秋满头是汗,锁子娘从头顶的钢丝绳上拽了个手巾,“瞧这孩子热的,快擦擦。”扯了把穆婉秋的衣服,“啧啧,这都什么季节了,还穿着夹衣,不热才怪…”一边回头倒了杯水递给她,“记得去年你刚来时,穿得那几套衣服都怪好看的,那时是大秋天,觉得你穿着有点单薄,现在正是季节,怎么没见你穿?” 那些衣服都在当铺里躺着呢。 典当的时候每件只给了一两多银子,她今儿去赎,却要二三两,她不舍得。 虽然挣得多,可她已经正式开始学调香了,除了香料、陶瓷、瓦罐外,她还要买酒、矾等辅料,需要银子的地方更多。 嘴唇动了动,穆婉秋没言语,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 看到穆婉秋肩头剐了个口子,锁子娘把她按在椅子上,回身找了针线,站在那儿替她缝补起来,“…当时怕冻着你,我在这夹衣里塞了一层薄薄的棉花,现在穿着是太厚了,你明儿把夏天的衣服都找出来,拿来我给你缝缝,先凑合着穿吧…” 穷人的孩子,没必要每年都买新衣服。 “我…”穆婉秋犹豫片刻,“那些衣服都被我当了…” “…当了”停住手里的动作,锁子娘诧异地看着穆婉秋,想起她刚来时每月只有一百五十文,左邻右舍的又谁都不认识,就低头叹息一声,“…可怜的孩子。” “…我今年又长高了不少”穆婉秋神色轻松地笑道,“赎回来也穿不了了,明儿我去扯几尺花布,婶儿帮我缝一件吧。” “没衣服你怎么不早说…”锁子娘埋怨道,“腊月里赶集遇到花布便宜,你叔就买了一批,我只做了件棉袄,剩下的还都在柜子里呢,那布料真结实,就是花色老了些,你也别嫌弃,我明儿就找出来给你做…” “嗯,有穿的就行…”穆婉秋使劲点点头。 锁子娘低头用牙齿咬断了线,“好了,你先歇会儿,我去和面…” “我帮你…”穆婉秋也站起来。 “娘…我回来了…”正说着,锁子满脸尘土地跑进来。 “…怎么这么早,你爹呢?”锁子娘一把拽住他。 “今儿过节,晌午就都歇了,爹没去南城送货,随东家去了东街,没让我跟着…”锁子从他娘身前探过头来,看着穆婉秋,“阿秋姐姐来了,娘说晚上要吃饺子,我刚还去林记找你呢…”又吸了吸鼻子,忽闪着黑糊糊的小眼睛四处寻找,“什么味,这么香…” “就你鼻子尖…”锁子娘使劲拍了他一下,“才穿的衣服,怎么又剐破了…” “钻狗洞挂的…”锁子朝穆婉秋吐吐舌头,“林记的狗洞变小了,我要硬挤才能过去…” “是我们锁子长高了…”穆婉秋揉揉他的头发。 像被气吹的,锁子一春天长高了一头,整整粗壮了一圈。 “…是吗?怪不得这衣服都变小了。”锁子低头拽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起什么,又仰脸看向穆婉秋,“怕是以后也不能给你送料了…” “…这可怎么办?”锁子娘皱起了眉头,“东家还一个劲夸你切的好呢,你切的料都被专门炮制成上等的香料卖了高价,前几天还商量着想把你要过去,听说你竟做了林记的大师傅,每个月有三两半银子,当时肠子就悔青了,说是给你涨到三斤一文钱,问你能不能多切些。”叹息一声,“他是不想你放弃李记的活儿啊…” 以穆婉秋现在的工钱,完全没有必要在去挣李记那几百文钱。 “没事儿…”穆婉秋低头想了想,“我和林嫂说说,以后就名正言顺地给李记切料,不用躲躲藏藏的…” 刘师傅走了,她没必要像从前那么小心翼翼。 “…能行吗?”。一个月三两半银子的活计不好找,生活刚刚有些起色,锁子娘担心穆婉秋弄丢了林记的活计,“…她会不会怕你耽误了活?” “没事儿,她又雇了个杂工,我就负责每三天出一锅香,比以前轻松多了,李记需要,我也可以多切一些…”穆婉秋刀法又快了不少,她现在只需半个时辰,就挣的比原来多,尽管如此,她每天还是固定只切那些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学调香。 如果李记肯给涨钱,她也可以每天再多切个几刻钟。 “可是…”锁子娘还是不放心,“…她会不会一赌气辞了你?”刘师傅做了十几年,她说辞就辞了,何况穆婉秋这个杂工出身的孤女? 她不舍得 穆婉秋微微地笑,“…她要辞了我就去李记。” “…李记的大师傅有好几个,可没那么高的工钱给你”锁子娘瞪了她一眼,“一个月也就比你做杂工时多攥几百文,要不…你就辞了李记?” “婶放心,没事儿的,我明儿就和林嫂说…”穆婉秋不容置疑地说道,银子多少无所谓,主要的,她不能让自己的刀工废了。 锁子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炸鸡真香”寻找香味,锁子终于发现了桌子上的炸鸡和一大堆好吃的,用手指头捅着油汪汪的纸包,馋得直流口水。 回过神,锁子娘一把拍开他的手,“仔细弄脏了,这是你阿秋姐买的,等你爹晚上回来一起吃…” “…阿秋姐又发工钱了?”锁子仰脸看向穆婉秋。 阿秋姐每次发工钱,都给他买好吃的。 “姐涨工钱了…”穆婉秋拍拍他的小脑袋,朝他眨眨眼,“快去洗手…” 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锁子应了一声,扭头就跑。 第七十三章打算 洗了手回来,锁子接过穆婉秋递过的炸鸡腿,吭哧就是一大口,“…真好吃” “…你就惯他”锁子娘宠溺地嘟囔道。 老来得子,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疼到了骨子里的。 “趁热吃味儿好…”穆婉秋端了瓢水帮锁子娘和面,“孩子小,多吃长得快…” “就是…”锁子伸袖子擦嘴巴上的油。 被穆婉秋一把拽下来,拿手巾给他擦了,“去,吃完了到西屋温书去,把我昨儿教的字再写二十遍…” “我都记住了…”锁子争辩道,瞧见穆婉秋变了脸,忙吐吐舌头,跑了出去。 “…穷人家的孩子,念什么字?”锁子娘瞥了眼锁子的背影,“将来也得和他爹一样…给人赶车,能识数,会念自己的名儿就行…”锁子娘很不赞同穆婉秋每天花那么多时间教锁子识字,她一天也不轻松,有那功夫给李记多切些料也是银子啊。 “婶儿…”穆婉秋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锁子愿意学,您就别管了…”又道,“穷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该识字儿?谁也没有生下来就是贫贱的命儿。” “嗨…”锁子娘叹息一声,“这人啊,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都是天生的…”使劲揉着面,“是半分也强求不了的…”听到锁子高昂的念书声,抬头朝西屋看了眼,“就是一个赶车的命,我担心他学了几个字,心就变高变野了,不懂得知足,反害了他…” 放眼这朔阳城里,要说最穷酸的,就是那些读书人,眼高手低的,干什么都拿不起放不下。 紧抿着嘴,穆婉秋的唇边咬起了一趟红印子。 谁说命运是天生的? 这一世,无论多苦,她一定要改变那沦落风尘的命 “再倒点水儿…”叫了半天没人应,锁子娘抬起头,穆婉秋正看着窗口发怔,“…阿秋怎么了?” “噢…”回过神儿,穆婉秋忙给面盆里加了点水,“够了吧…” “嗯,差不多了…”锁子娘点点头,“软面饺子硬面汤,包饺子,这面和软些不累人…” “嗯…”穆婉秋胡乱应了声,“婶儿…”良久,她叫了声,“你就让锁子学吧,他未必就是赶车的命儿,等将来我开了香坊,就让他给我做大掌柜,不识字怎么行?” “你…你…”猛抬起头,锁子娘看怪兽似的盯着穆婉秋,“…你什么?” “…我打算以后自己开香坊”穆婉秋调皮地冲她眨眨眼。 “…那哪是咱们能干得了的”回过神来,锁子娘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阿秋,你可得打消了这念头…”又道,“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老人们常说,这人那,如果心太高了,一辈子都去追那得不到的,会很苦…”看着穆婉秋,“这就是人说的苦命,还是知足些好,俗话说知足常乐…懂得知足,就是喝面子粥也香啊…”语重心长地劝道,“阿秋,才挣了一个月的大钱,你可不能就漫无边际地瞎寻思啊…” 知足常乐? 穆婉秋心里冷笑一声,前一世她倒是知足,眉眼都低到了尘埃里,只要能随在他身边,无名无分也无所谓,可结果呢? 不还是被他羞辱逼迫而死! “婶儿…”她撒娇地叫了一声,“开香坊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放下水瓢,伸手把锁子娘掉下的袖子挽了上去,“一间房子,一个挤香条的香筒,几个香罗和木桶就够了…”穆婉秋用手比量着香筒的形状,嘴里轻描淡写地说道。 “…真那么简单?”锁子娘眨眨眼,随即又摇摇头,“我听说开个作坊至少也得成百上千两的银子,这哪是我们敢想的事儿?”又使劲摇摇头,“…咱可不能想这事儿” 穆婉秋扑哧笑了出来,“那是开大作坊,我没有银子,可以先小打小闹地干…”伸手把锁子娘掉下来都刘海别到耳后,搂着她的肩,“一辈子光给别人干活赚不了大钱,我算了一下,就拿林记来说,一锅香连工带料也不过三十两,可转手就能卖五六十两,去了捐税,少说也能赚十五六两,三天出一锅香,一点都不累人,一个月十锅,就能赚一百五六十两银子,加上年节好卖时再多出几锅,一年算下来,就是近两千两银子…”扳着手指头,穆婉秋给锁子娘认真地算着,“…再看看给我们的工钱,刘师傅在时,那工钱算是高的了,每个月也不过五两银子,一年下来才六十多两,还不够林嫂一个月赚的…”看着锁子娘,“婶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会算数,锁子娘听这些像听天书,“…真有那么赚钱?” “当然了…”帮她把和好的面放到炕上,拿了用高粱杆儿编得圆盖帘盖好,“我有手艺有力气,也不用雇人,等攒够了钱,就先租一间小屋,不用多,一个月就出一两万支香,也不像林记那样摆家里卖,专门到集市上摆摊子,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四十两银子…”拿瓢舀水给锁子娘洗手,“不用几年,我就能换一个林记那样的小作坊了…” “…这样也行?”拿毛巾的手停在了那儿,锁子娘睁大了眼睛。 “…行”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总觉得开作坊都是那些有背景的大人物做的,怎么会是穆婉秋说的这么简单? 锁子娘皱皱眉,“可是…” “…三妮儿姐姐来了?”正说着,锁子的声音从外屋传来。 “三妮儿来了”穆婉秋眼睛一亮,“我出去看看…” “婶把面都和好了…”和穆婉秋拉着手进来,一眼瞧见锁子娘正要放面案,三妮儿放开穆婉秋,迎了上去。 “不用,不用,你快闪开…”瞧见三妮儿穿了件鲜亮的碎花衣服,锁子娘连连摇头,“这面案背面有灰,仔细弄脏了衣服…” “我衣服不怕脏,我来…”把三妮儿拉到一边,穆婉秋上前接了面案的另一头,和锁子娘一起抬到炕上。 “三妮儿这套衣服真俊儿…”一边夸着,锁子娘从柜子里翻出个围裙递给她,又看看穆婉秋,“家里就一条围裙…” “我不用…”穆婉秋嘻嘻笑着洗了手,把盆里的面拿到案板上,“三妮儿也买了一块肉,我都放案上了,婶儿先去收拾一下吧…” “你瞅瞅你们,来吃个饺子,又买东西…”斜了三妮一眼,锁子娘嘟囔道。 “我看阿秋也买了一堆,婶儿吃不了就先腌上,别坏了…”三妮儿笑嘻嘻地推锁子娘出去,一回头,才发现穆婉秋还穿着那件穿了一春天的夹衣,“天,你怎么还穿这么厚的夹衣?不是说给你加工钱了吗?怎么不买件新的?”又问,“…工钱还没发?”低头在兜里掏起来,“我这儿有,你先拿着…”见穆婉秋没接,“等你发了工钱再还我…” “已经发了…”穆婉秋把三妮儿的钱推过去,“婶儿说明儿就给我做…” “…你母亲不在身边真可怜。”收了钱,三妮叹息一声,“我这衣服就是我娘才给做的,早知道你没有,让我娘一起给做两件就好了…” 紧抿着唇,穆婉秋低了头使劲地揉面。 “对了…”洗完手,三妮儿脱鞋上了炕,在一边看着穆婉秋揉面,“…刘师傅回来了,你知道吗?”。 “…师傅?”穆婉秋一怔,“…她母亲不是上月初四才去世吗?”。 她记得没错,她是上月初五接的刘师傅的活儿。 “好像是吧…”三妮儿想了半天,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她说要烧了五七才回来…”穆婉秋低头算了算,“五七就得三十五天,她至少要初十以后才能回来啊。” “哧…”三妮儿冷笑一声,“她那是想拿吧林记”又道,“这么长时间,她哪能在家呆稳了?” 穆婉秋笑了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身在林记都不知道。 “朔阳的香料行一年也就发生这么几件大事儿,哪能瞒过了姚记,早传开了”语气中透着一股少有兴奋,三妮儿脸红扑扑的。 大事儿? 穆婉秋睁大了眼,不过是刘师傅被林记辞了,这样的事儿朔阳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怎么算大事儿? “…都传了些什么?” “…朔阳有名的尖酸刻薄的刘大师傅被一个小杂工给顶了”三妮儿拉长了音,“而且…” 停下揉面的动作,穆婉秋抬头瞪三妮儿。 三妮儿嘻嘻笑了两声,“而且这个小杂工在朔阳也是出了名的…什么都不会就敢去闯姚记”看着穆婉秋,“你说,你们俩都这么出名儿,这么一顶一代,不就成了调香界的‘大事儿’…” 原来这大事儿是带引号的,穆婉秋莞尔一笑。 “…什么大事儿?”锁子娘一脚迈进屋,正听见三妮儿最后一句话。 穆婉秋和三妮儿同时大笑起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外面传的这么凶,也不是什么好事。”听三妮儿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锁子娘嘟囔道。 第七十四章辩香(上) 这又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不是她想出的,嘴长在人家身上,她也没办法。 没言语,穆婉秋低了头使劲揉面。 想起什么,三妮儿忽然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婶儿说的对,阿秋,你还真得当心…” “你别听风就是雨,一惊一诈的”穆婉秋斜了她一眼。 “…我是说真的”三妮儿声音高了八度,“你别不当回事儿”看着锁子娘,“婶儿刚刚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姚记的李师傅和刘师傅家是邻居,就是她说的,刘师傅在家等了近一个月,林嫂也没抬着轿子去请她,坐不住了,就偷偷跑了回来,才知道早被你顶了,她就找了林嫂…” “…找了林嫂?”穆婉秋抬起头,“我怎么不知道?”她也没听林嫂说过啊。 “是偷偷请了家里去的,又是酒又是肉的摆了一桌儿,想哀求了回来…”三妮儿打开盖帘让穆婉秋把揉好的面放进去,只留了一小块搓成长条切面记子,“被林嫂一口回绝了,因为她是守孝,林嫂不好就辞了她,说是等她母亲烧了五七,回来后就正式往香行会递文书…”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点点头,“…难怪林嫂心情这么好。” “听说刘师傅去应聘了一圈,虽是三极调香师,但她尖酸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人家一见她就摇头…”三妮儿把穆婉秋切好的面记子用手一个个地团圆了,在面案上压的瘪瘪的,“好歹在西街找了户制观音香的,门面比林记小,东家贪恋她的手艺,一口答应了,可是,每月只有一两半银子…” “每月少了三两多银子,她也肯去?”锁子娘嘟囔道,“这人啊,就是不知足…也怨不着谁,这都是她自己折腾的。” “不知道…”三妮儿摇摇头,“没听说她答没答应,说是先给她母亲烧五七,等回来了再说…”一瞥嘴,“春天活不好找,去不去由不得她”又正色道,“听说她男人认识衙门里的师爷,这两天正走得勤,张姐昨儿还看到他们在得月楼喝酒呢…”见穆婉秋像没听见,“阿秋,你这些日子可仔细些…” “…天,他找衙门的师爷干什么?”锁子娘唬得脸变了色,“阿秋,要不…咱就不干了…你跟林嫂说说,让她回来继续做,左右李记也拍着巴掌欢迎你…”在锁子娘眼里,衙门里的师爷那都是天大的官,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惹得起的。 想起自己犯官之女的身份,穆婉秋拿刀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切到指头,她就势放下刀,把剩下一小段面捏成团,掀开盖帘扔进盆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种事儿朔阳每天都有,又没犯法,怕什么?” “小心使得万年船…”锁子娘经验老道地嘟囔道。 “婶说的对,仔细些总是好的。”三妮儿附和道,一眼瞧见阳光下穆婉秋脸色格外的白,又嘻嘻笑起来,“都是我瞎寻思,指不定她是求了师爷想去衙门里找差事呢,对了…”像是想起什么,她神秘地看着穆婉秋,“告诉我…你是怎么偷到刘师傅手艺的?”见锁子娘张着耳朵瞧过来,又道,“快说,不许隐瞒” 刘师傅在林记做了十几年,防杂工跟防贼似的,杂工换了不计其数,都没什么成就,偏偏穆婉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由连香料都不认识的白丁摇身变成了大师傅。 不是偷了秘方是什么? 至少外面的人都这么猜 脸色变了变,面对待她如此真诚的三妮儿和锁子娘,穆婉秋不想说谎,可是,她一个孤女,无权无势,甚至连自己明天怎么过都不知道,又怎么敢把她怀揣魏氏秘术这个天大的秘密泄露出去? 经历了两世,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懂。 “…你没听说过吗?”。暗暗吸了一口气,穆婉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欢快,“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眼教,三等人用手教…我是一等人啊” “呸…”三妮儿啐了她一口,“真臭美…”又道,“快说,你原先连香料都不认识,怎么就学会了刘师傅的手艺?”又摇摇头,“连姚记的大师傅都好奇,跑过来问我…”一本正经地看着穆婉秋“你也知道,调香这一行,没有师傅带是不行的。” “…我当然也是跟大师傅学的。”穆婉秋笑起来。 “真的?”三妮儿信以为真,“…谁?” “…书啊”见三妮儿错愕地睁大了眼,穆婉秋叹息一声,“当初找了一圈,朔阳的香料行和香坊都快走遍了,谁家都不肯收我,知道我连香料都不认识,哪有师傅肯带我这个笨徒弟?”顺手抓过擀面杖,“…那天又被李记拒绝,我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一抬眼,就看到了张大发书肆…” 半真半假,穆婉秋把当时买书的经历说了一遍,没说她买的是魏氏的香料大全,只轻描淡写地说她买了一本关于香料的书,学会了闻辩香料,“…那天刘师傅配好料走了后,我就关起门一桶一桶地闻…” 语气虽然平淡,但从句里行间,锁子娘也能感受到穆婉秋那一段经历的惨淡,叹息一声,低了头擦摆饺子用的盖帘。 “真是太神奇了…”三妮儿叹息道,“也亏你聪明,一般人即便能闻出用料,也拿捏不好用量。”又目光闪闪地看着穆婉秋,“…这儿也是你辩出来的?” 各种香面都混在一起,哪能辨出了用量比例? 她都是按魏氏的用量酌情增减的,幸运的是,魏氏毕竟是一代宗师,她设计的秘方各种香料配伍用量是最合理的,不能说制同一种合香放之四海而皆准,可用来改善他人的配方,还是可行的。 仔细闻辨,她的黄香在味道上还是和刘师傅的有差异的。 “…反正我就是照着书一板一眼地学。”不想骗三妮儿,又不能说实话,穆婉秋含糊其辞地应道。 “也是,我也听说书肆里有卖调香秘方,你会念书真好…”三妮儿羡慕地呢喃着,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我不识字,咦…”手里的面记子都按完了,三妮儿一抬头,瞧见穆婉秋正拿着擀面杖杵在那儿,就问,“…你怎么不擀面皮儿?” 回过神,穆婉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把擀面杖拿在了手里。 “我…”拿面记子比量了半天,穆婉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不会擀…” “…你也不会儿?”三妮儿也笑起来,“我也不会儿,我就会包…” “我来…”把擦好的盖帘放到炕上,锁子娘接过擀面杖,“我擀的快,能供三四个人包呢…” 看着盖帘上三妮儿包了整整齐齐一排元宝似的饺子,穆婉秋拿着饺子皮不敢动手。 活了两世,她从来没有包过饺子,这些良家妇女的本份,一直是她望尘莫及的。 “…你怎么不包?”包了一会儿,三妮儿一抬头,“你不会连饺子也不会包吧…” “我…”穆婉秋难得脸红了起来,“…我是不会。” “天你们家不是从来都不吃饺子吧你…”想起她寥落的身世,三妮儿声音戛然而止。 穷苦的人家,一辈子吃不上一顿饺子,也是有的。 “…谁不会包饺子?”锁子推门跑进来,“我会…我会” “…你又来凑什么热闹?”锁子娘瞪了他一眼,“去,到西屋温书去。” 听说穆婉秋因为识字,几个月的功夫就从一个每月一百五十文的杂工变成每月三两半银子的调香师傅,锁子娘打心眼里认定了: 读书,总还是有些前途的。 “我温习完了,每个字都写了三十遍…”锁子已经上了炕,“…阿秋姐不会包饺子?”伸手拿饺子皮,“我教你…” “下去洗手去…”锁子娘一把拍开他的手。 “我都洗干净了…”他伸着两只小手让大家看。 “好…”穆婉秋笑道,“…今儿我就跟锁子学包饺子。” “噢…噢…我当师傅了,我当师傅了…”锁子高兴地叫起来。 三妮儿掩了嘴吃吃地笑。 … 七月的黄昏,天边红云翻滚,地上微风徐徐,说不出得惬意。 “真美…” “是啊,好像没几天功夫,这漫山遍野就开满了花儿…” 众星捧月般,一群女子围着姚谨叽叽喳喳地笑闹着。 “嗯,杜鹃、油菜花…还有熏衣草…”闭着眼睛,姚谨一样一样数着身边的各种花草。 “没有熏衣草…”一个胖乎乎的粉衣女子纠正道,眼睛不停地四处寻找。 “在那儿…”一眼瞧见对面坡上一片绿莹莹的熏衣草,另一个削肩细腰的粉衣女孩尖叫起来,又看向胖女孩,“说你笨你还不信,让你眼睛鼻子同时用,都赶不上小姐只用鼻子闻一闻” 被当众训斥,胖女孩的脸腾地涨红起来,紧抿着唇呆愣了半晌,余光瞥见姚谨一脸专注的神色,忽又笑起来,“…小姐是谁?”语气里满是钦佩,“她是我们朔阳有名的神童,三岁就会闻香,七岁便通过了三极调香师,全大周没第二个了,黎公子已经答应了,过了下个月的斗香会,就带小姐去大业发展,这哪是奴婢能比得了的”又转向削肩细腰的粉衣女孩,“…你敢说你就比小姐强?你闭上眼试试,看看能闻出几种花儿香…” 刷,刷,刷,众人目光一齐落向那个削肩细腰的粉衣女孩。 第七十五章辩香(下) “我…”瘦削的女孩声音一滞,她的确是自己闻出来了,循着香味找到了对面坡上的薰衣草,只是,当着姚谨的面,这话她还真不敢说,略一迟疑,道,“…奴婢哪有小姐那么好的鼻子,不过眼力好些罢了…” 冷哼一声,胖女孩扭过脸去。 姚谨嘴角划过一丝得意,“金钗、银钗,你们都别吵了,调香是一门艺术,需要极好的修养,你们整日这么吵吵闹闹的,怎么能静下心来闻香?”缓缓地睁开眼,看向对面的山坡,“那熏衣草本就离的远,不是香气扩散的好,我也辩不出来…” “是…”两人同时低下了头,叫金钗的胖女孩噘着嘴嘟囔道,“…有几个人能像小姐,有这么好的修养?” 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被众人听见。 得意地翘起下巴,姚谨傲慢地扫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远处一个纤瘦的身影上,不觉皱起了眉。 她不只一次地在田埂上见到这个小姑娘,总是离她们远远的,一脸陶醉地坐在田埂上,就好像她真能闻辩出这百花的香气并极其享受似的。 不知为什么,姚谨就是看不惯她明明就是一身破衣烂衫,可那闲适的神态,曼妙的身姿,却有如身着世上最美的华服一般,任意挥洒间竟隐隐透出一股贵气来,一股与她身份及不相称的雍容的贵气 “…小姐认识她?”见姚谨死死地盯着前面那个黑瘦女孩,金钗问道。 “…她是谁?怎么不过来和我说话?”姚记是朔阳最大的香料行,她父亲身为朔阳香行会副会长,随便跺跺脚大地都颤,连知府钱大人的公子见了她,都要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小姑娘竟敢像不认识她,对她如此漠视 “…谁?”众人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纤瘦的身影上。 “原来是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哧的冷笑一声。 “…是谁?”姚谨回过头去,“刘妈认识她?” “…就是林记那个偷了刘师傅手艺,顶了她的小杂工?” “林记…”不屑和坊间的师傅打交道,姚谨还真不知道这些,“哪个林记?”又问,“什么刘师傅小杂工的?” 世事往往如此,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赶巧刘妈和刘师傅有几分交情,当下就添油加醋地把外面谣传的穆婉秋怎么偷了刘师傅手艺,挤兑了她的话学了一遍,叹道:“…要说好人做不得,当初她来朔阳时,也是破衣烂衫地穷的要命,就住在悦来客栈,靠典当为生,是刘师傅可怜她,哀求林嫂收了她,亲自调教,不想竟捡了个白眼狼”又道,“幸亏当初姚记没收她,要不然,手艺早被她偷光了…” “…世上竟有这种不知恩情的小人”金钗不屑地哼了一声,“像这种人,小姐还是离远一些的好,免得玷污了您的名声。” “就是,天不早了,我们回吧…”瘦丫鬟银钗看了眼已陨落在山腰的日头。 “…我倒是听说林记的那个刘师傅平日也是个尖酸刻薄的,她怎么肯教这小丫头?”人群一个绿衣女子皱眉说道。 “马姑娘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被流言给骗了…”刘妈叹道,“您想想看,她一个连香料都不懂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成了林记的大师傅?”又补了句,“…不是刘师傅教的又是啥?”眼睛看着姚谨,“大小姐您也知道,调香这一行,讲究言传手教,没师傅带是不行的…” “这…”马小姐哑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纤细的身影。 她还是有些迷惑,既然是教,怎么又说是偷? “…不到一年就从一个白丁变成了大师傅?”眯着眼看着前方,姚谨嘴里喃喃道,如果不是刘师傅手把手地教她秘方,那么,她就是一个天分高过自己的奇才,“…走”眼睛猛然一睁,“…去看看”抬脚向前面走去。 “小姐,您仔细些脚下…”怔了片刻,金钗银钗抬脚撵了上去。 “…杜鹃、油菜,苍耳、熏衣草…”睁开眼睛,一样一样地数着眼前的花草,穆婉秋欣喜若狂,“我闻出来了,我都闻出来了,这是今天辩的第九十七种香气…”她搬着指头数着,又仔细寻找起来,“不对,我明明还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如幽灵一般的兰花香…” 林嫂新雇的杂工很能干,相对地,穆婉秋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学魏氏调香术,每天除了闷在屋里练习炮制调配香料外,对穆婉秋来说,趁黄昏时分来到野外,嗅闻辩别大自然中的香气,是她一天中必不可少的功课。 老天才是一个手艺高超的调香师,坐在田埂上,她只轻轻一吸,上百种花草浑然天成的曼妙奇香便幽幽入鼻,就像孩童时代的游戏,把他们一种一种地辨出来,再睁开眼从身边的花草中一颗一颗找出来,真是一件天大的乐事,一件及具奇妙的事儿 循着再一次扑鼻而来的幽香,穆婉秋终于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发现了一簇清雅高洁的蕙兰,“可找到你了…”轻轻摘了一朵放到鼻下,一股幽香直沁肺腑,穆婉秋咧嘴一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笑容妩媚至极。 同身为女人,姚谨也不觉看痴了去。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一股妒意涌上心头,“…一个叫花子似的小姑娘,怎么可以有这么美的笑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记那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姚谨用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刻薄语气说道,一脚采在穆婉秋眼前的蕙兰上。 跟着过来的刘妈发出一声尖利的冷冷的笑声。 正沉浸在一缕缕醉人芳馨中的穆婉秋听了声音,猛一抬头,整对上姚谨那骄纵的一张脸,“…又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暗叹一声,穆婉秋缓缓地站起来。 朝姚谨恭敬地福了福身,她转身就走。 她认识这是姚记的大小姐,这种人,她惹不起,却是躲得起的。 至于学姚谨身边的那些人,花费大把的时间来溜须奉承她,她也想过,但她认为没必要,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你对她再好,在她眼里,也永远只是一条狗 一个人的实力,是靠自己的努力争来的。 她前一世卑躬屈膝,对主母柳风可谓尊崇至极,可她依然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被他和她羞辱致死。 “…你站住?”很意外穆婉秋会这么恭顺地离开,好半天姚谨才回过味来,猛转过身,瞪着那纤瘦的背影,“…你见了我怎么不跪?” 穆婉秋身子一滞,“阿秋是林记的师傅,并非姚姑娘的奴婢。”声音淡淡的。 “你…” 称自己姚姑娘,就说明她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竟还敢这么张狂 拿手指着她,姚谨一时竟无话可说,在她眼里,穆婉秋这种淡漠至极的态度便是另一类的张狂。 “姚姑娘无事,阿秋告辞了?”犹豫片刻,穆婉秋又转过身,朝姚谨轻轻一福。 强极则辱,两世为人的她明白,对方是姚谨,是连知府大人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姚会长的掌上明珠,她一个天涯孤女,身份卑微,在她面前实在没有必要逞强。 见她态度谦恭,频频给自己见礼,没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姚谨脸色微霁,可是,看着穆婉秋那淡漠挺直,浑然有种高不可攀的高贵背影,不知怎的,姚谨总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抒发。 尽管淡漠,可穆婉秋当众对她连施两礼,她却是再不好当众用强挽留她的,眼睛转了转,姚谨忽然一笑:“…你想做调香师?” 身子微顿,接着,穆婉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姚谨脸刷地黑了下来。 “…站在”金钗几步上前拦住她,“小姐问你话呢。” 被霸道地拦住,穆婉秋转身淡淡地看着姚谨。 姚谨优雅地一笑:“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发誓做我忠诚的徒弟,我就叫父亲收你来姚记做调香师!” 拜姚谨为师,去姚记做调香师? 众人都倒吸一口气,姚谨对香味闻辩的天赋朔阳闻名,听说她只轻轻一吸,就能分辨出空气中弥漫着的七八十种香味,连大业黎家的大公子对她都刮目相看,答应把她引荐给调香界的神级人物谷琴大师。 可见,姚谨的未来是多么辉煌,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是谷琴大师的接替人,是未来调香界的神! 所以她们这些人,整天围着她转,就想趁她没成名前能拜她为师,将来至少也会成为香界名流,可姚谨却谨遵父亲叮嘱,无论这些人怎么哀求奉承,她却是从不收徒弟的。 不想,今日竟破格要收这个连香料都不认识的欺师盗名的小杂工为徒。 更何况,还有一个附加条件,让她做姚记的调香师! 姚记的调香师哪是一般人能做的? 这小姑娘是哪辈子积了德,竟如此好运? 姚谨一句话落地,顿时如聚光灯般,众人的目光刷地一声,俱落在穆婉秋身上,轻蔑鄙弃中更多了一份艳羡嫉妒。 第七十六章拒绝 出乎众人意料。 穆婉秋并没有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像狗一样跪下磕头,她优雅地一福身,“…谢姚姑娘抬爱,只是,阿秋愚笨,不配做姚姑娘的徒弟。” 她竟然拒绝了 姚谨错愕地看着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小姑娘身分卑微,穿着粗漏,可偏偏的,她不经意中,举手投足间却处处透着股与她身份及不协调的高雅,闲适,恍然是个高不可攀的贵女 她原本也没真想收她为徒,只是想戏弄一下,想感受一下这样优雅的一个女人,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偏偏不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她。 渐渐地,眼里的错愕变成了一股骄纵的怒火,“…你竟然拒绝我”指着穆婉秋,姚谨手指微微发颤,“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我都不稀罕” “…阿秋自知身份卑微,不配受姚姑娘调教。” 卑微 她眼里,话里哪有一丝卑微之色 听到这刺耳的字眼,姚谨更是怒火中烧。 “知道自己卑微,见了我还不跪”又指着她,“我要你跪下” 看着眼前这一副骄纵的面孔,阿秋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父亲没获罪前,身为宰相之女,她也是这样的骄纵。 不,比姚谨还骄纵,对那些不听话的人,她手上的皮鞭是从来不讲道理和情分的。 下意识地摇摇头,“…原来前一世的我竟是这样的令人讨厌。”微微叹息一声,命运多舛,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曾经是多么的愚昧可笑,这个女子,还有待于磨练啊,只希望她不要像曾经的自己,在以后漫长的生涯里赔了尊严,赔了性命。 即便过了一世,回想起来,那一丝一丝,也都是痛 她不经意的一声叹息,是在哀叹自己。 看着姚谨眼里,却是不屑,似乎还微微带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像站在红尘之外的旅人,又似那高高在上的仙者,在环视芸芸众生一般。 她,穿着洗的发白的布衣。 她,带着一支素气的不会让人再看第二眼的荆钗。 明明就是一个卑微的人,她凭什么就有这么高傲的,让她都遥不可及的雍容 妒火瞬间弥漫了眼底,姚谨猛一挥手,“上…” 话音一落,众人哗的一下将穆婉秋团团围住,妒火比姚谨更盛。 这个卑贱的小姑娘凭什么能被姚谨看中并想收为徒弟?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后悔还来的及”姚谨指着她,“给我磕三个头,从我身边爬过去,我就放你走” 一股怒意涌上心底,一瞬间,穆婉秋也变了脸,她前世也骄纵,却从没有这么侮辱过一个手无寸铁对她又如此谦卑的小姑娘 “…阿秋有腿,可以走路。”她不亢不卑地昂着头。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高大,比穆婉秋整粗壮了一倍的女孩已经扑了上去。 本以为下一刻穆婉秋就会被扑倒骑到身下,不想,竟跌破了众人的眼睛;虽然纤弱,但穆婉秋毕竟是学过功夫的人,加上这一年来的磨练,她远没有众人想像的那么娇弱,只见她机灵地一闪身,反手一推,那粗壮的女孩就来了个狗啃屎。 女孩脸色涨红,双手撑着地坐起来,抬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灰土,懵懂地看着穆婉秋,忽然,她一较劲,猛地窜起来,又向穆婉秋扑去。 “…一起上”姚谨一挥手。 呼啦一声,众人俱扑了上来,纷纷憋足了劲,誓要把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打残废了。 “…住手”随着穆婉秋一声怒喝,众人都直了眼。 不只什么时候,穆婉秋站到了姚谨身后,一只胳膊紧嘞着她的双肩,疼的姚谨直呲牙。 “…叫她们退下去”手上一用力,穆婉秋耸了姚谨一下。 “哎呦…”姚谨大叫一声,“你轻些…”她从没发现,这个看似纤弱的小姑娘手指硬的竟像钳子,随着肩头上传来的一丝丝疼痛,姚谨脸色灰白,“你们…你们都退到一边…” 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她们都让开了,你快放开我。”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姚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种罪。 “…姚老爷胸怀磊落,仗义疏财”放开姚记,穆婉秋拍拍身上的灰,“不想他的女儿竟如此骄纵,传出去,你就不怕丢了他的脸?” 姚世兴是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穆婉秋也不知道,但这高帽子却是不能不戴的,今日迫不得已和姚谨动了手,以姚谨的骄纵,她不会不记仇。 所以,她只能亡羊补牢,拿姚世兴的名誉压一压她,让她不要找后账。 别说,这一招还真灵,听了这话,姚谨瞬间变了脸。 穆婉秋说的一点不差,在商道上,她父亲最重的就是名和义,因为她的骄纵,他父亲没少训她,幸亏有母亲护着,她才没吃什么痛,今儿这事儿要是让父亲知道,至少也要罚她禁足半个月,闹不好还会硬逼着她来给这个卑贱小姑娘赔礼。 “…阿秋说哪里话,大家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对上穆婉秋淡漠的眼,姚谨讪讪地笑道。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大家不过是玩笑…” “知道就好…”冷冷地应了一声,松开姚谨,穆婉秋头也不回地越过众人。 猛转过身,望着那腰背挺得的背影,姚谨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知道这些都是前世沦落风尘时,妈妈皮鞭下教出来的功课,穆婉秋这一世虽然贫贱,可这些已刻画到骨子里了的雍容之气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举手投足间就自自然然地带了出来,姚谨就是觉得她那挺直的后背有种浑然天成的高不可攀的威严。 一种让她潜意识地想打掉的威严。 一瞬间,一股妒意又溢满心田,她一挥手,“…大家一起上” 还要打? 众人一阵错愕,随即呼啦一下又向穆婉秋涌去。 “…谁敢”蓦然转过身,穆婉秋定定地看着众人,眸光如冷刃上的冰峰,透着一抹刺骨的寒。 众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目光游移不定地看向姚谨。 一阵丝丝拉拉的疼痛传来,姚谨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肩头,“…大家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肌肉僵直地扯了个笑。 “呵呵,玩笑…玩笑…”金钗银钗齐声说道,“我家小姐跟您开个玩笑,阿秋姑娘快请…”双手恭顺地向前让着,心里恨不能穆婉秋马上消失。 望着那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的背影,姚谨的脸刷地黑了下来,使劲一脚将那簇蕙兰捻的稀烂,仿佛那就是穆婉秋一般。 “…小姐是何等身份,犯不着跟这个黑瘦的小要饭花子一般见识。”见惯了姚谨的任性,金钗银钗在一边紧着劝。 “是啊…”众人跟着附和,“就她那个穷酸黑瘦样,一辈子也找不到婆家,姚姑娘这样高贵的人犯不着跟她斗气,白白的污了名声。” 黑瘦? 静下心来,穆婉秋的面容又闪现在眼前,姚谨喃喃道,“…这小姑娘长得清灵是清灵,那张脸却是异样的黑,倒真可以用黑瘦两个字形容…”忽然抬起头来,“…她叫什么名字?” “…她?”金钗一怔,“她不是自称阿秋吗?”狐疑地看着姚谨,“当然是叫阿秋了。” “…我是问她姓什么?”皱皱眉,姚谨声音里满是不耐。 “姓…”胖丫鬟摇摇头,目光看向众人。 众人俱摇摇头,不自觉地,目光都聚到了刘妈身上。 “她…”刘**声音有些发抖,大家今天受的这场责辱可都是她引起来的,余光偷觑着姚谨的神色,目光游移了半天,蓦然一闪,“对了,她好像姓白” “…她真的姓白?”姚谨身子一震,声音止不住微微发颤,抬头直视着婆子。 “…好像是…奴…奴才恍惚听刘师傅是这么说…”对上姚谨不善的目光,刘妈越发地不敢肯定,“要不…奴才这就再去打听打听?” “…你快去”姚谨点点头,“务必要打听明白了” 姚谨难得没发作她,刘妈连连应是,小跑着走了。 “…姓白又怎么了?”胖丫鬟满眼疑惑,“小姐认识?” “不认识。”姚谨狠狠地摇了摇头,“…走,我们回去” … “父亲…”人还没进门,姚谨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正戏弄着笼中的画眉鸟,姚世兴皱皱眉,直看到姚谨风尘仆仆地进来,立在他身边,才开口道,“女儿家要端庄秀雅,贞静清闲,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又道,“再有几个月就去大业了,就你这副样子,人家黎公子…” “父亲…”提到黎君,姚谨脸腾地涨红起来,她使劲摇着姚世兴的胳膊,“女儿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嘛…” “…还知道害臊”姚世兴斜了她一眼,“又看中什么东西了?” 姚谨这样风尘仆仆地来找他,一般都是在市面看好了什么东西回来要银子。 “不是…”出乎他意外,姚谨摇摇头。 认真地打量了姚谨一眼,姚世兴又戏弄起画眉,“瑾儿学乖了,这次竟不是要银子…” “父亲…”姚谨撒娇地拉长了音,见姚世兴没反应,又开口问,“上次黎公子来,说是要找一个黑瘦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第七十七章是她 “…怎么?”姚世兴神色一正,扔了手里的竹签,回头看着姚谨,“你找到了?” 身子轻颤了下,姚谨摇摇头,“女儿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到?”见姚世兴满眼狐疑,又道,“快入夏了,大师傅们忙完了活都跑田埂上去闻香,女儿想顺便帮着打听一下…” 定定地看了姚谨半天,姚世兴呵呵笑起来,“…女儿大了,知道向着婆家了。”俨然姚谨已是黎君的贵妾。 “父亲…”姚谨脸腾地涨红起来,一甩手,“女儿不问了…” “她姓白,叫白秋,是个黑瘦的小姑娘…”笑望着姚谨的背影,姚世兴大声说道,“打听到了,就请回来,记得要好好对待人家…” 黎君对那个黑瘦的小姑娘是特别上心的,真能被姚谨找到,也是首功一件 脚下一滞,接着,姚谨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直出了父亲的房间,来到后院的大槐树下,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五指一挠,生生地在槐树皮上刮出了五道细长的白印子,“…想不到,她真是黎公子要找的那个人” 眼前闪过穆婉秋那妩媚醉人的一笑,姚谨的心紧紧地揪到了一起。 那是个不属于她这个青涩年龄的妩媚的笑,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的微笑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金钗银钗呼呼带喘地追上来,“老爷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以为姚谨是被一句“向着婆家”给气晕了。 “…怎么才过来”姚谨把一腔的郁闷发到两个丫鬟身上。 “小…是小姐走的太快…”金钗一呆,露出满脸委屈。 “好了…好了…”姚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去看看三爷回来了没?” 抿嘴点头,金钗应了声是,不一会儿,返回来道,“…三爷正和钱知府的大公子在书房对弈…” “…钱公子来了?”姚谨眼底闪过一道火花,“走,去看看。” “小姐…”金钗银钗跟头把式的追上去,“老爷已决定要您和黎家联姻…” 那个钱公子对姚谨的心思昭然若揭,婚约已定,姚谨就不该再去招惹他 停住脚步,姚谨转身狠狠地瞪着两个丫头。 两人吓得连退了几步,怯怯地看着她,“小姐…” 没言语,姚谨转过身大步向三爷姚武的书房走去,金钗银钗相互看了一眼,怯怯地跟了上去。 … “…小姐,这…这样…能行吗?”站在三爷姚武的院门口,金钗犹豫不前,“…一个叫花子似的小姑娘,小姐犯不着…” 不过是女人间斗斗嘴罢了,她家小姐又没吃亏,在金钗银钗看来,姚谨跟本没必要找三爷姚武来出头,话没说完,对上姚谨投过来的凌厉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我说行就行”见金钗闭了嘴,姚谨才开口说道,“快点”说着话,哧的一声,姚谨已将自己的衣服自肩头撕扯下一大块,夏天的衣服薄,只这一下,便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金钗银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姐”屋里面除了三爷,还有钱公子,当着外人,她这样衣冠不整的,以后如何嫁人? 狠狠地一瞪眼,姚谨叫两人闭了嘴,“…快点” “这…”看着身上完好的衣衫,两个丫鬟下不去手,这都是上好的料子,说毁就毁了,太可惜,“小姐,不如…” 哧,哧两声,金钗话没说完,姚谨上前几把就将她们的衣服撕的粉碎,两个丫鬟啊的一声护住前胸,弯腰抓了把土,姚谨不顾她们叫唤,几下就把两人抹成土人,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行了,走吧…”蹬上台阶,又回过头,“…记得我教的话,千万不许说走样了” 见俩丫头点了头,姚谨想了想,又拿沾满泥土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两把,这才一把推开门,“三哥…三哥…”隐隐带着股哭腔,姚谨大声喊起来。 “钱兄的棋艺越来越高了…”姚武手里握着枚黑子,眉头紧锁,“这条大龙眼见着竟让你给做活了…” 钱箔嘿嘿地笑,“姚贤弟承…”话说了一半,他眼睛忽然闪闪地亮起来,“姚…姚姑娘来了” “…瑾儿?”姚武一怔,扭头看向门口。 “三哥…替我做主…”姚谨一把推开门。 听到妹妹凄厉的声音,姚武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瑾儿怎么了?”一眼瞧见衣冠不整、灰头土脸的三个人,不觉神色大变,“…谁欺负妹妹了?快说,三哥灭了他” “是…”一开口,恍然才发现钱箔,姚谨忙胡乱护住裸露的肩头,怯怯地叫了声,“钱公子安…” “钱兄…”也想起钱箔还在,姚武一回头,却发现钱箔正目光贼贼地盯着姚谨,下意识地又回过头,才发现,姚谨正露着半抹香肩,虽极力用手护住,却仍是一付梨花带雨的模样,竟是别有风情。 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将姚谨遮起来,目光却不住地在两个丫鬟雪白的肌肤上流连。 金钗银钗紧缩着身子不敢言语,那样子竟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余光扫着屋里各人的表情,姚谨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回过神来,钱箔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猛一拍桌子,“真是反了,竟敢欺负到姚姑娘头上”又看向姚谨,“姚姑娘快说,我和你三哥这就去灭了他” 姚谨紧抿着唇不说话。 “瑾儿…”又叫了一声,姚谨从来不是这么吞吐的人啊,姚武心一沉,莫非她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狐疑地看看钱箔,姚武强自镇静地冲金钗银钗喊道,“…你们说”两人吓的一哆嗦,嗖地闪到姚谨身后,“小姐…”姚谨没让开口,她们也不知是不是说话的时候。 “三哥儿…”姚谨一跺脚,拉长了音叫道,“你这样会把人吓坏的…”又瞟了眼钱箔,“…动不动就灭了这个,灭了那个,被父亲知道了,又要禁我的足” 她巴不得两人现在就去灭了那个狐狸精似的小姑娘,可是,那得悄悄地按部就班地来,绝不能这么哄哄烈烈地去 “原来她是怕被父亲禁足,我还当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呢…”暗暗嘀咕了一句,姚武抬手擦擦汗,“我这不是心疼妹妹嘛…” “就是…”钱箔附和道,“看到姚姑娘被人欺负成这样,我…我这儿心都碎了…” 一抹红云瞬间飞上脸颊,姚谨抿了抿唇,“…钱公子就会笑话人家” 这样娇羞的神色,这样逗弄的语调,钱箔哪曾见过,一时竟痴在了那儿。 良久,才回过魂儿,轻咳了一声,“…姚姑娘快说,谁欺负了你,想怎么收拾他,我和你三哥都听你的…”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见目的达到了,姚谨这才在椅子上坐下,“就是林记的那个欺师盗名小杂工…”添油加醋地把刘**话说了一遍,“…我也不过是看不惯,多说了句闲话,说她不该这么对待自己的恩师,谁知她上来就拳打脚踢…”喘息了一声,“虽然瘦,可她是做杂工出身,那手硬的像钳子…”想起穆婉秋那钳子般的五指,姚谨身子竟不自觉地颤了颤,“我…我哪是她的对手?”眼睛瞟向金钗银钗。 “…她还说,小姐也不过就是仗着姚记的名儿,仗着有个混帐哥哥护着,又不是香行会的人,她才不怕”有样学样地,金钗把事前姚谨教的话一句不拉地学了一遍,“…还说,以后再见小姐,就见一次打一次。” 听得姚武满面青黑,“…她竟然骂我是混帐我…我…”蹦跶了半天,姚武到底没说出什么。 他也没想到姚谨说的竟是个女人,在他的印象里,女人都是用来哄,用来爱,用来暖床的。 一个大男人,伸手打女人实在没面子。 可是,先前已经把话说了出去,他也不好就收回来,回了头看钱箔。 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钱箔也暗暗头疼,可是,在心上人面前,他还不想掉了身份,见姚武看过来,硬着头皮说道,“…姚姑娘想怎么处置她,我这就和你三哥去”说着,就掳起了袖子,忽然停在了那儿,“等等,等等…”他回过头,“姚姑娘是说林记的那个小杂工?”又补了句,“…顶的是个姓刘的师傅?” “…就是她。”姚谨点点头,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不会是认识那个小杂工,被她迷住了吧? “…钱兄认识她?”回过头,姚武替姚谨问出了口。 “…人没见过,倒是听说过她。”钱箔摇摇头,见两人都看他,解释道,“是听师爷说的,这小杂工顶不是个东西,偷学了师傅的手艺不说,又趁师傅母亲大丧回去守孝的空当顶了她” “…世上竟有这么不知廉耻,不懂孝道之人”姚武啪的一声拍案而起,“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今儿就为这个破破例” 百事孝为先,在大周,无论官场还是民间,最忌讳的就是趁守孝期间谋占守孝人职权、财产,逼迫对方不能安心守孝的行为,这叫怂人不孝,尤其官场,那些丁忧守孝的官员,回朝后,无论有没有空缺,都会立即受到重用,万岁如此做,就是为了堵住百姓的幽幽之口。 “…好”听了这话,钱箔也气血上涌,“…我这就去找父亲,把她抓起来” 这样怂人不孝的大罪,是可以经官的! 第七十八章斗香(上) “三哥,钱公子…”姚谨心虚地喊住他们。 她原也是想利用这个罪名动用官府的力量把穆婉秋抓起来的,所以才细问了刘妈,一听要经官,刘妈吓得再不敢欺瞒,她才知道,顶了刘师傅,穆婉秋是算不上怂人不孝的。 刘师傅总是有公公婆婆的人,母亲的五七并非非守不可,最主要的,名为守孝,可那期间刘师傅一直就住在自己家里。 所以她才放弃了利用官府力量想法。 就这样让钱箔稀里糊涂地把穆婉秋抓起来,惊动了世人,硬叫起真来,把这事儿弄得水落石出,反成全了她 一旦弄巧成拙,让她扬了名儿,自己以后再想动她,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心思电转,姚谨开口说道,“…像这种徒弟顶师傅的事儿,朔阳每天都有发生,香行会认可,官府也管不着的。” “可是…” 可是,那个小杂工是怂人不孝啊 钱箔疑惑地看着姚谨。 “钱公子为了我得罪人,被父亲知道了又该禁我的足…”姚谨半含娇羞地狡辩道。 “也是…”名正言顺地抓人,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心里仍有些糊涂,钱箔还是认真地点点头,“那…姚姑娘想要如何?” “她每天傍晚都去田埂上闻香,钱公子不如就和三哥带人去羞辱她一顿,把她撵出朔阳…”端详着五个殷红的指甲,姚谨轻描淡写地说道,暗地里却狠狠地咬了咬牙,“…只要那个小杂工离开朔阳,她就花银子雇人在半路上截杀她,让她永远在人间消失” 只有这样,黎君才会彻底忘了她。 就要嫁给黎君了,做妾也罢,做妻也好,他都只能喜欢她一个人,心里绝不能有别人的影子。 哪怕只多看一眼,那个女人就该死 “羞辱她一顿倒是不难,要把她撵出朔阳就难了…”姚武摸着脑袋,嘴里喃喃道。 他父亲虽为父母官,可朔阳又不是他们家的,又没犯法,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能自己讨生活,哪是说撵就给撵走的? “…这不才来找您嘛?”姚谨朝钱箔抛了个媚眼,“钱公子这么聪明,总有办法的。” 声音娇滴滴的,柔若无骨。 一阵酥麻,钱公子从头爽到了脚,他呆愣片刻,随即连连点头,“好,好,就这么定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本公子…” 也不看姚武狐疑的目光,钱箔使劲地拍了拍胸堂。 … 自那日在田埂上和姚谨发生冲突,穆婉秋便把闻香时间改为凌晨,天还朦朦亮的时候就踩着露珠出去闻香,她不过辛苦一些,可是,姚谨那样的权势,不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惹得起的。 这一点点的小心,却让她躲过了被人蓄意**的一小劫。 连着七八天,姚谨带着钱箔和姚武等人在田埂上没堵着她,姚谨便知她是怕了自己,有意躲了。 “…她终是一个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女人。”这样想着,姚谨心里舒坦了许多。 按钱箔姚武的意思,不过是女孩子之间斗气、斗嘴,既然那个小杂工知道怕了,也就算了。 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一个大老爷们去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总是会被人嘲笑。 可是,姚谨却不这么想。 不好去闹市上赌,他们又一次来到田埂上,守了两个多时辰,直等得两眼发长,也没瞅见穆婉秋的影儿,姚谨索性硬拉着他们回到姚武书房商量起来… 穆婉秋却是不知她已被人惦记上,和姚谨冲突后的头两天还战战兢兢,怕她找上门来羞辱,时间久了便全忘了这事儿,她每天除了给林记出香,给李记切料外,便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学习闻香,辩香、调香,忙的不亦乐乎。 一本三寸厚的魏氏香料大全已经被她翻烂了,背熟了,也学透了,对于那本魏氏调香术,大部份仍旧看不懂,可是,她也倒背如流了,甚至哪一页上做了什么标记,她都一清二楚。 这一日,她正在屋里练习魏氏炮制手法,新来的杂工阿春惊慌失措地闯进来,瞧见穆婉秋来不及藏起的满地瓶瓶罐罐,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傻住了,怔怔地看着地上,忘了说话。 “…什么事儿?”强忍着不悦,穆婉秋站起身来,“不是吩咐过你,到我屋一定要先敲门吗?” “师…师傅…”神情恍惚,阿春全没听出穆婉秋声音里的不满,她目光从地上的瓶瓶罐罐移到穆婉秋脸上,嘴唇动了半天,“…前院来了一大堆人,口口声声要和您斗香。”喘了口气,“…东家让我来叫您。”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她是被前面的阵势吓傻了。 “…斗香?” 穆婉秋心砰地跳了下,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傅,谁会这么看得起她?强制镇静地问阿春, “…都是些什么人?” 一直以来,能被上门寻衅指名点姓地要求斗香的人,大都是名声显赫的大师级人物,比如谷琴,她一举成名就是登门挑战并赢了当时成名已久的陆伟路大师。 从而轰动了大周,一路走红,直至成为神级人物。 “是…是…我…我…”阿春白着脸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使劲,“师傅您自己去看吧” 穆婉秋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别着急,你慢点说…”柔和的语气透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阿春的心顿时沉静下来,接过水咕咚咕咚一口喝了,又长出了一口气,“男男女女的一大堆人,我也不认识,对了…”想起什么,“东家让我告诉您,是刘师傅想要回来,找您斗香…” 刘师傅? 穆婉秋暗叹一声,“…她是不死心啊,硬说是我偷了她的秘方。”回头将炮制了一半的香料收拾好,“走,去看看…”推门出来,想了想,穆婉秋又回身找了把锁。 满地的香料没来得及收拾,这时千万不能进来人看到。 “…师傅您刚刚是在做什么?”穆婉秋的沉静让阿春感觉特别踏实,心也冷静下来,站在穆婉秋背后看着她锁门,忽然想起她屋里一地的瓶瓶罐罐。 没言语,穆婉秋朝身后翻了个白眼,收了钥匙扭头往前院去。 呆愣了片刻,阿春小跑着追上去,“师傅的那些罐儿真漂亮,一定花了很多银子…” “我就喜欢这些东西,你出去不可对外人说…”穆婉秋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我不会的…”阿春连连点头应是,紧随着穆婉秋往前走。 “…怎么?有胆偷我的手艺,这时候竟当缩头乌龟了”两人刚穿过夹道,刘师傅那尖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后院离这儿不过几步远,阿春竟去了这么久” “…可能被什么事儿耽搁了也是有的。”林嫂慢声细语地安慰道。 “…正宗的师傅寻上门了,她怎么也得戒斋三日,沐浴更衣了才能出来拜见啊”人群中有人嘲讽道。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间或夹杂着冷嘲热讽声,把林记本就不大的小院子闹的赶集般热闹。 “师傅…”阿春紧紧地拽着穆婉秋,瑟瑟如秋风中的落叶。 “别怕,她们是冲我来的,和你无关…”穆婉秋轻轻拍了拍她,挺直了肩背,一步一步走进了前院。 刘师傅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寻事,她一定是有备而来。 今日即便输了,也不能丢了气势 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刘师傅身后如闲庭信步般姗姗而来的穆婉秋身上。 她穿一件洗的发了白的藏蓝色碎花粗布衫,墨玉般的青丝松松散散地挽了个百合髻,斜插一支朴实的荆钗,此外再无他物,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她就是一个布衣荆钗纤细卑微的小姑娘,可她那高挺的胸堂,坚定的步伐,却浑然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势,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不应属于她的雍容。 众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眨眨,再眨眨。 这真是刘师傅嘴里那个欺师盗名,蠢笨无知的小姑娘吗? 穆婉秋当初连香料都不认识就愣头青般闯了姚记,后来又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由一个杂工变成大师傅,顶了朔阳有名的尖酸刻薄的刘师傅。 如此种种,已让她在坊间小有名气。 只是,她平日深居简出,真正见过她的人却并不多,大家今日聚众而来,一是应刘师傅之请给她壮势,最主要的,大家都想见见这个“威名”远扬的小杂工 不负众望,一见之下,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刘师傅的目光多了几分质疑。 这样一个清灵高雅的女子,怎么会是她嘴里那个蠢笨如牛的“窃贼”? 见众人都消了声,诧异地看着她身后,刘师傅下意识地转过身。 穆婉秋正微微含笑地看着她。 “…你终于肯出来了?” 仇人见面,分外的眼红。 望着眼前这个满脸优雅笑容的小姑娘,刘师傅几乎不能自己,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还以为你吓的不敢出屋,躲到鼠洞里当王八了呢”尖酸嘶哑的声音像走了音的旧琴,刘师傅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 今天,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打折了这个小姑娘的腰! 让她不能再这样挺拔地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第七十九章斗香(中) “…师傅来了,我总要沐浴更衣,隆重相迎才好。”语气淡淡的,仿佛众人的话不是嘲讽戏弄,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 “你…”刘师傅瞬间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又动,强制着自己没有当众说出尖酸刻薄的话。 林嫂趁机上前,“…大家先坐下,有事儿慢慢说儿。”回头吩咐阿春,“快给刘师傅搬椅子…” 辞了刘师傅她走的是正常程序,又没违反规矩,被找上门林嫂自然不怕,她怕的是众人指责自己当众失了公允,才不得不对刘师傅格外地客气。 阿春应了声是,溜溜地跑了。 “…不用,就几句话,我站在说就行。”刘师傅强压下心头翻滚着的一股浓烈的恨意。 “师傅有话只管说…”穆婉秋还是一贯的恭顺,看不出任何怯意,仿佛刘师傅不是来寻衅的。 “…你偷了我的秘方,顶了我的位置”刘师傅仰脸看着众人,“今儿当着众人,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是啊,世上再没有这么欺师盗名、不知廉耻的事了…” “今儿你就当着我们的面,给刘师傅一个交代” … 回过味来,众人也想起她们来是替刘师傅助阵的,跟着叫嚷起来。 听到周围的附和声,刘师傅头昂得更高,胸挺的更直,俨然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鸡。 穆婉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众人。 久久 吵闹声渐渐消失,人们自觉地闭了嘴,屏息看着这个腰背挺拔,气势竟比刘师傅还盛三分的小姑娘。 优雅的转过身,穆婉秋朝刘师傅淡然一笑,“枉我还称你一声师傅”她上前一步,“师傅你说说,自古师傅传授徒弟,天经地义,怎么叫做偷” 穆婉秋也知道,想说自己没有偷艺,她今天是百口莫辩,除非她拿出魏氏调香术,承认她是魏氏的徒弟。 可是,一旦泄露了她身怀秘术,怕是不用明天,她就会横死街头了,毕竟,魏氏的秘术即便对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是赤luo裸的诱惑,何况在这儿号称小香都的朔阳。 思量再三,她索性坦然承认。 众人顿时睁大了眼。 “你…” 刘师傅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之前,她和众人商议了许久,早想好了,穆婉秋狡辩,她们如何应对,如何羞辱她,不想,千算万算,她唯独没想到穆婉秋竟这样坦坦然然地承认了。 而且还大大方方地说,她是学,不是偷 一句狡辩都没有。 先前想好的一肚子话都落了空,一瞬间,刘师傅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没教吧,那么她先前说自己是怎么手把手教穆婉秋,这个愚笨的小杂工又是怎么忘恩负义的话,就都站不住了脚;说教了吧,那么,“偷艺”这两个字就砸不到穆婉秋头上,自己就更没有了羞辱她的立场。 僵直地挺着胸,刘师傅定定地看着穆婉秋,她从没发现,这个平日看起来愚笨如牛的小杂工,只简简单单一句话,竟会这么难缠。 “…师傅怎么不说话?”刘师傅心思百转,穆婉秋却没给她更多的时间思考,“师傅你再说说看,当初是你甩手不干了,林嫂派人去请也不回来,怕耽误了买卖,才硬着头皮让我做香… 这是师傅主动让贤,怎么算是顶” 简短几句话,穆婉秋就把当初刘师傅如何为难林嫂的情形表达的淋漓尽致,众人目光皆看向刘师傅,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摇头叹息。 “不是…”刘师傅使劲地摇着头。 她不是甩手不干,她是回去守孝 可是,她身后不乏有人知道,那一个月里,她根本就没安分地呆在娘家守孝。 细一琢磨,这话还不能这么硬梆梆地甩过去。 此时,除了摇头,刘师傅已经无法思考,先前脑子里预演了多少遍的说辞,此时竟忘的光光的,心里只剩下一个认知,那就是穆婉秋说的一点不差,如果当初不是她想为难林嫂,穆婉秋绝不可能顶了她 “…不是什么?”穆婉秋坦然地看着刘师傅,“师傅你说” 听三妮儿说过,刘师傅那一个月并没给母亲守孝,所以,穆婉秋问的理直气壮。 “我…”首先就认为自己不对,刘师傅自然是理屈词穷。 “啊,哈…大家都少说一句…”见刘师傅额头渗出了汗,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得体的白胖妇人讪讪笑着上前打圆场,“学也好,偷也好,顶也罢,让也罢,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今儿就不提了…”伸手拉开穆婉秋和刘师傅,她话题一转,“…今儿刘师傅来这儿,也不是为了为难白师傅…”她嘿嘿笑了两声,“同做观音香,又是师徒,大家是来切磋技艺的,呵呵,是切磋…” 看气势,显然刘师傅是理屈,再让她们这么斗下去,刘师傅非被逼走不可,她丢了脸无所谓,完不成姚谨交代的事儿,自己可是要丢了吃饭的碗的,说着话,白胖妇人暗暗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朝刘师傅打眼色。 也想起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刘师傅也缓过一口气来,“对,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过去的是非曲直我们以后再算,周妈说的对,我今日不是来置气的,是来找你斗香的” 这话就等于认了穆婉秋的说事实。 大家虽然觉得穆婉秋强把偷艺说成是学,有些狡辩的意味,但更多的,众人还是鄙弃刘师傅的行为,虽是受她之约,可此时隐隐都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她的话一出口,竟再没人附和,一时竟冷了场。 “…想是白师傅也听说过斗香吧?”环顾了一圈,周妈首先打破沉寂,没话找话地看着穆婉秋。 她当然听过。 可真要说斗,虽然卑微,她还是不屑和刘师傅之流斗的,没的辱没了魏氏的声名。 在穆婉秋心里,她就是魏氏的徒弟。 就转头看向林嫂。 “呵呵呵呵…”没想到穆婉秋这么几句话就让气势汹汹的刘师傅哑口无言,林嫂呵呵笑着走上前,“…白师傅才学了几天香,名不见经传,大家要斗香,不如去齐掌柜新开的天风香管,那里文人雅士各界名流都有,个个都是品香的行家。” 言外之意,不赞成大家在这里斗香。 “…不行”话音一落,就被刘师傅一口顶了回来,“今日我就要在这儿斗”看着穆婉秋,“…你既然能做林记的大师傅,是骡子是马咱们就拉出来溜溜”又转向众人,“今儿大家给做个见证,就以制观音香为题,在两个时辰内各出一百支,由大家品评,择优者为胜”又转向穆婉秋,“你若败了,立即滚出朔阳,此生不得踏入朔阳一步” 简短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穆婉秋身子一颤,直直地看着刘师傅,她登门挑战,想挣回林记大师傅的位置,她能理解,可是,要把她逐出朔阳,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心思电转,穆婉秋琢磨着刘师傅话背后的意思。 “…怎么?”刘师傅冷冷一笑,“…你不敢接?”又道,“如果你现在磕头认输,我或许可以通融一二” “…你真要和我斗香?”穆婉秋反句。 “当然”刘师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上的规矩,如果你不敢接,就等于输” “…如果你输了呢?” “…我?”刘师傅一怔,她怎么可能会输? 她手里的配方可是姚记大师傅亲传的。 “我输了也一样,此生不再踏入朔阳一步”声音有些发颤,刘师傅还是狠狠地发了誓。 “…说好了,你可别后悔”上前一步,穆婉秋用只有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既然敢登门斗香,我相信,你手里一定有能胜过我的秘方…”见刘师傅错愕地睁大了眼,穆婉秋微微一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许能够一不小心又造出一支青香来…” “这…”刘师傅额头瞬间淌满了汗。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 她手里的秘方虽好,但和穆婉秋当初制的青香相比,却有如云泥,这话也许是假,可万一是真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果真那样,自己这么轰轰烈烈地登门寻衅,反是成全她,倒让她一夜成名了 最主要的,果真败了,被驱逐出朔阳,她将在何处立足? “好”等了半天,没见她说话,穆婉秋猛转过身。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魏氏秘方是不易公开的,她原本不想应战,可刘师傅却逼她发誓此生不再踏入朔阳一步。 那怎么行,她还打算在朔阳开香坊呢。 “等等…”周妈正要拍手,刘师傅开口叫住穆婉秋。 “…刘师傅还有事?”见穆婉秋没言语,周妈打了个圆场。 “既然你苦苦相求,念在师徒一场,我就答应你,改一改今日的赌约…” 刘师傅紧张地盯着穆婉秋的背影,“如果你输了,立即让出林记大师傅的位置,如果我输了,从此见了你绕着走,永不踏足林记” 第八十章斗香(下) 她什么时候苦苦相求了 穆婉秋蓦然转过身,双眸中射出两道凛凛的寒光。 刘师傅止不住哆嗦了下,她是仗着穆婉秋刚刚的声音特别低,才大着胆子说出那番反悔的话,不过是想保全面子罢了,她第一次发现,逼急了,这小杂工的目光竟是如此可怕。 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她眼底闪出一丝哀求之色,余光扫见众人正看着自己,立即又如斗鸡般倔强地挺起了胸。 听着身后络绎不绝的呼叫声,穆婉秋收回目光,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心里暗叹一声,现在的她人单势孤,就有如一只刚出蛋壳的幼鸟,没有母鸟的护佑,即便是刘师傅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她也斗不起啊 “这…这…”这边刘师傅舒了口气,那边周妈却急的直搓手,“…历来斗香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允,既然定了规矩,刘师傅又何苦再顾念师徒情分?”又蛊惑道,“她都不顾师徒情分偷了你的秘方,顶了你的位置,你又何必相让?”眼皮抽筋似的朝刘师傅使劲眨着。 刘师傅心里暗暗叫苦。 不是她谦让,是她不得不让啊 虽然姚家大小姐答应帮她夺回林记大师傅位置的唯一条件,就是让她把穆婉秋撵出朔阳,可此时此境,她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又如何再顾念对姚谨的承诺。 恍如没看见周**眼神,刘师傅冲穆婉秋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我们这就各自备料”生怕穆婉秋反悔,刘师傅转身就要行动。 重新打量了周妈一眼,穆婉秋皱皱眉,暗道,“…这人是谁?好像今日之事,刘师傅全是受她蛊惑。” 正琢磨着,感觉身后有一只小手拽她,穆婉秋一低头,锁子不知什么时候钻到她身边,朝她眨眨眼,小声说,“…我娘叫你不要斗了,就认输吧。”眼睛瞟向门口,“钱知府的大公子和姚家大小姐都来了,娘说他们和刘师傅是一伙的,你斗不过她们的。” 眼睛也看向院门口,穆婉秋一激灵,黑压压的人群后面,恍惚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心一动,穆婉秋猛回过头寻找周**身影,却见她正分开人群向外挤。 “姚家大小姐来了…” “姚家大小姐来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人群纷纷向两边闪开,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缓缓走过来。 正是姚谨。 她身后面不远处,姚武和钱箔晃晃悠悠地眼睛四处扫荡着。 “…刘师傅好像很怕那个小姑娘,刚刚当众改了赌约。”迎上姚谨,周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姚谨低骂了一句,“你去告诉她,凡事有我,让她只管放开胆斗就是” 周妈低低应了声是,扭头钻进了人群。 “…果然是她”远远地看着两人的唇语,穆婉秋攥紧了拳头,暗道,“…看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在林记做下去了…” 如果对手只是刘师傅,她还有信心搏一搏,可对手是势力强大的姚谨,她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阿秋姐…”眼看着姚谨气势汹汹地走上来,锁子的声音有些发怯,他使劲拽着穆婉秋的衣角。 “别怕,告诉你母亲我不会和他们斗的…”若无其事的把手里的钥匙塞给锁子,趁人声嘈杂,穆婉秋趴在锁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锁子怔了怔,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身子一晃,便淹没在人群中,直起身来,穆婉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远远地看见姚谨走过来,林嫂的脸色变了几变,随即堆出满脸的笑,躬着身子迎上去,“大小姐来了,快请坐…”亲自拽了椅子,用袖子擦了擦。 看都没看林嫂一眼,姚谨昂首在椅子边上站住。 金钗一步上前,在椅子上铺了个粉红绣花金丝绒大团垫,这才扶她坐下。 林嫂讪讪地笑了笑,“大小姐今儿…”说着话,她随姚谨的目光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姚武和钱箔恶煞般气势汹汹地站在她前面,浑身电击般一哆嗦,林嫂险些摊下去,强自站稳了,朝两人连连福身,“三爷安…钱爷安…” “…听说你这儿收留了一个欺师盗名,怂人不孝的小杂工?”钱箔面沉似水地问到。 虽然不能真正地定穆婉秋怂人不孝的罪,但先扣个帽子,拿出来唬唬这些平头百姓还是可以的。 怂人不孝? 听了这话,林嫂脸色一阵发白,这可是钱知府的大公子,钱知府,那是朔阳的天,他说鸡蛋是树上结的,那就是树上结的,谁敢说个不?真让他认准了这一条,那可是要见官的;想起自己辞刘师傅正是她母亲去世之后,汗水顺着林嫂额头流了下来,一晃神,她已隐约明白,今天刘师傅之所以敢这么气势汹汹地登门挑斗,不是她多有气魄,是背后有这几个大人物给撑腰。 这些人中,任何一个她都惹不起 回头把穆婉秋推到前面,“钱爷说的就是她…”连连朝两人赔礼,“…我目光短浅,当时收她就是觉得可怜,也没想那么多,既然两位大爷认定她犯了怂人不孝的罪,我这就辞了她…” 哗… 院子中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人们一向都有同情弱者的心里,这些人虽然是刘师傅拉来的,但听了先前她和穆婉秋的争辩,已隐约觉得,两人之争错不在穆婉秋,都或多或少地对她生出了一丝同情认可,此时听钱公子不过一句话,林嫂立马就承诺要辞了她,那以势压人的味道竟是赤luo裸的,隐约地,人群中已有人不平起来。 但毕竟对方是钱知府的公子,心里不平,却是没人敢真正站出来替穆婉秋说话。 感觉到众人的不平,姚谨皱皱眉,随即换上一脸大度之色,看着林嫂问道,“…林嫂是吧?” “是,是…”林嫂连连点头,“…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我和三爷、钱公子不过是路过这里,听说有人斗香,就进来凑凑热闹。”姚谨优雅地看着涂得鲜红的手指甲,“大家都是平头百姓,这里也没有什么官爷,大爷的,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顾忌我们是什么态度…” “是,是,多谢大小姐体谅…”林嫂陪着十二分小心连连应是,心里却嘟囔道,“…你们这么气势汹汹,我敢不顾忌吗?” 今儿这白师傅是一定要辞了的,而且,还不能说成是被姚家大小姐所迫 “…都是谁在斗香?”仿佛对院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姚谨眼睛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在林嫂身上,“…立了什么规矩?” “这…”林嫂看着穆婉秋,一时不知话该怎么说。 “是刘师傅和白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周妈拉了刘师傅站在穆婉秋身后。 “…你就是那个小杂工?”姚武上下打量着穆婉秋,再回头看看姚谨,心下暗暗赞叹。 姚谨美则美已,可浑身上下却更多了些雕琢做作之气,全不是眼前这个清清淡淡的小姑娘,轻灵中透着股浑然天成的雍容之态,两人站在一处,就有如一块人工雕琢的石头和一块古朴自然的美玉放在一处,差异立现。 那是一种云和泥,天和地的差异。 “…真正的美人果然是不需要打扮的啊?”姚武在心里暗叹道,“这小姑娘就是黑了些,果真能收在身边,也不失一朵醇香的解语花…” 一瞬间,姚武竟起了收穆婉秋为妾的心思,不知刘师傅已经改了赌约,他暗暗后悔不该没见到人长得什么样,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妹妹要把她逐出朔阳。 “…我说的对吧?”说了半天话,见没人应答,姚谨一扭头,才发现姚武和钱箔正直直地盯着穆婉秋发呆,提高了音调,“…三哥” “啊,啊…”回过神来,姚武啊了一声,“妹妹说的什么事儿?” 姚谨无语地扭过头。 “是这样的,三爷…”周妈忙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道, “…小姐的意思,斗香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允,既然是斗,刘师傅就不该顾忌什么师徒情面…”斜了眼穆婉秋,“小姐说像这种欺师盗名之辈,朔阳少了一个也是好事。” 言外之意,还是让刘师傅把赌约改回来。 穆婉秋神色淡淡的,仿佛他们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看着她这种胸有成竹的架势,刘师傅紧闭着嘴不言语。 “…三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今刘师傅不语,姚谨回过头来问姚武。 呆愣了半天,姚武才明白过来,刘师傅的赌约不是像先前订好的那样,把穆婉秋驱逐出朔阳,只是逼她让出林记大师傅的位置,心里一阵狂喜,连连点头,“对,对,对…斗香不过是图个乐儿,没必要非弄个你死我活的…”看向刘师傅,“很好,你顾念师徒情分,有情有义,做的好” “…谢三爷体谅”一怔神,刘师傅随即一阵狂喜,扭头看向姚谨。 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僵在脸上,姚谨瞪眼看着姚武。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众目睽睽,怕是下一刻姚谨就跳着脚骂起来。 第八十一章加注 第二更… ~~~ 好半天,姚谨才压住胸口翻腾着那股郁闷之气,又看向钱箔。 同是好色之徒,钱箔和姚武一样的心思,在他看来,像穆婉秋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只要给点压力,再哄一哄,就会自动跑过来投怀送抱。 这么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没必要硬把她逐出朔阳。 留在身边就是一支解语花。 只是,碍于姚谨,他这心思是万万不能泄露的,此时见姚谨看过来,不敢忤逆她,竟支支吾吾地犹豫起来。 见他如此,姚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正要发作,就听背后有人大喊,“…对,还是姚三爷开明” “斗香不过图个乐儿…” “没必要斗个你死我活…” … 有人喊出第一声,其他人立即附和起来,轰的一下,人群里炸了锅。 支持姚武的人竟占了绝大部分。 姚武雄鸡般挺直了胸堂,仿佛得胜归来的大英雄,又似是一个救美人于危难之中的义士。 钱箔偷偷擦了把汗,暗道,“幸亏我话说得慢,否则今天就被骂成不通情理了…” 姚谨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的铁青,最后转为灰白。 紧握拳头的指甲都抠到了肉里。 纵是千不愿,万不愿,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再不能逼刘师傅把赌约改回来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众人把一个“骄纵任性”的字眼加到她头上。 静静地坐着,直看着众人平息下来,她才朝刘师傅优雅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说好,你们就配料吧。” 尘埃落定,刘师傅长舒了一口气,指着屋门口一个巨大的漏壶对穆晚秋说道,“现在是巳时一刻,我们这就开始配料,各出一百支香,午时一刻在这聚齐,让大家评判…” 新秘方的和面时间要比她原来的短了许多,虽然出的香表面光洁和质地弹性上仍不如穆晚秋的,但这并不影响她赢。 斗香,看的是香味和香韵 毕竟手里握着姚记大师傅的祖传秘方,在这一点上,她很自信。 可刘师傅总认为这是个欠缺,她思前想后,最后认定穆晚秋的香质地好,一定与她手上的力气足,和面的时间长有关,听阿春说,穆晚秋每次制香光和面至少就要一个多时辰,所以她才刻意地限制时间。 能让穆晚秋少一份优势就是一分,哪怕一点点也好。 “…午时一刻就结束? ”姚武也看向漏壶,“不过一个时辰,能制完吗?”他抬头看看天,就算这日头再足,也晒不干啊!“…时辰是不是太短了? ”他关切地看着穆晚秋。 刘师傅敢约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极有把握,可是,这个小姑娘行吗? 在他心里,穆晚秋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自然要替她着想。 “这还要借林嫂的烘香室…”怕穆晚秋借机讨价,刘师傅抢着说。 “这…”林嫂一犹豫,眼睛看向姚谨,瞧见她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没事儿,没事儿…刘师傅还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回头冲阿春喊,“快去把哄香室点了…” 她早看出来了,今天与其说是刘师傅和穆晚秋斗香,不如说是姚谨和穆晚秋斗,她也不知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傻傻乎乎的阿秋什么时候竟惹上了姚家大小姐这颗煞星。 可她却知道,姚家大小姐绝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不用那么麻烦…”阿春正要转身,穆晚秋的声音传来。 嗖,嗖,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不用那么麻烦? 难道这小姑娘有更好的法子能在一个时辰内出一百支香? 刘师傅的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盯着穆晚秋,这小姑娘仅半年内就由一个香界白丁摇身夺走了她大师傅的位置,已让她打心里生出了一层深深的怯意。 她觉得她有些看不透穆晚秋,似乎在这个看似愚笨的小姑娘面前,一切皆有可能。嘴唇蠕动,刘师傅想说些什么来安稳一下骚动不已的心,却听穆晚秋道,“我放弃制香…” 她弃权了 那就意味着刘师傅不战而胜 一阵狂喜,姚谨腾地站起身来,“你真的…” 为了一较高低,也为了不埋没人才,斗香的规矩,如果一方拒绝出手,另一方可以就地起价,加大赌注,直到重新激起对方的堵兴或逼对方从此在香界消失。 此时,穆晚秋先怯场了,正是趁机加注,一举将她逐出朔阳的最佳时机 直直地看着穆婉秋,姚谨眼底闪着一抹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直看得穆婉秋心里阵阵恶寒,“…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小姐…”金钗在身后悄悄拽了拽她。 姚谨才反应过来,今天她只是个看客,真正的主角是刘师傅。 “…白师傅技艺高超,就这么认输,岂不太可惜了?”表情僵硬地笑了笑,姚谨讪讪地坐下,用余光扫了眼周妈。 周妈一闪身来到刘师傅身后,悄悄地拽了她一把,“…大小姐让你加注。” 刘师傅无意识地点点头,她脸色涨得通红,心扑扑乱跳,早知道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鬼使神差地改了赌约,没的得罪了姚家大小姐。 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打定主意,她猛抬头看向穆婉秋,“你…”一张嘴正对上穆婉秋那双似笑非笑空灵的眼,刘师傅一激灵,舌头下意识地打了个旋,石光电闪间,她一直愚笨的灵智忽然开了窍。 是了,是了,林嫂刚刚对姚谨许诺立即就辞了她,这就是说,她们这场赌斗的结果无论输赢,穆婉秋都得离开林记,如此一来,她参加这场赌斗已经没有意义。 赢了不甘心,输了伤尊严,姿态高雅地放弃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总是有手艺的人,被林记辞了,还可以去王记、李记、赵记…总之,朔阳大大小小的香坊数不胜数,她只要心不高,到哪都可以讨生活。 可是,如果自己听了姚谨的话,误以为她不战而退是怯懦,誓要将她逐出朔阳,把她逼入了死地,她还会这样淡然地宣布放弃吗? 不会 她绝对不会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 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刘师傅自信,放在自己身上,被逼的没了活路,也会奋起一搏,想起才领的教训,刘师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改了口,“…你可考虑好了,你这是心甘情愿地认输,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穆婉秋坦然地点点头,暗道,“她倒是聪明了一回。” “好”刘师傅狠狠地点点头,转向众人,“大家也听…” “且慢…”机会不可错过,刘师傅正要宣布斗香结束,刚一开口就被周妈打断了,“斗香斗的就是一个过程,白师傅半年功夫就由一个白丁摇身变成大师傅,大家都想见识见识你高超的手艺呢,就这么弃了,实在可惜…”转向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是…” “没什么可怕得,白师傅,斗一次…” “…白师傅,斗一次” … 看得就是热闹,众人正为一场轰轰烈烈的赌斗就这么草草收场而遗憾,此时听了周**话,不知她用心险恶,竟一起跟着哄起来。 誓要穆婉秋出手。 姚谨嘴角就翘了翘,恍如瑰丽妖冶的曼陀罗绽放。 见她高兴,周妈脸也涨红了起来,她啪啪啪朝众人拍了几掌,待四处静下来,才转向穆婉秋,“白师傅,您看…” 穆婉秋摇摇头,“…我意已决” 好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白师傅这是嫌赌注太轻,不够刺激啊。”周妈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转向刘师傅,“…刘师傅不如再加些彩头。”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她朝刘师傅狠狠地瞪了瞪眼。 刘师傅一哆嗦,“这…”她看看面色淡然的穆婉秋,又看看目光阴寒的姚谨,最后咬了咬牙,“好,既然白师傅觉得不够刺激,那我就再加些彩头…” 略一思量,“我若输了,从此见了你绕着走,永远再不踏足林记,此外,我将林嫂当初辞退我的两个月工钱如数给你当彩头…” “好”众人哗地鼓起掌来。 姚谨脸色刷地黑了下来,不是金钗银钗双双按着,她险些跳起来,“…这个刘师傅,真是该死。”看向刘师傅的目光冰一样的阴寒。 刘师傅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汗水,她尽力不去看姚谨的脸,“如果你输了,立即离开林记并不得索要辞退银子” 看着穆婉秋,“…如何?” 穆婉秋心里冷冷一笑。 两个月的辞退银子,不过区区七两,还不值得她冒险出手;黄香一定赢不了,如果祭出魏氏的青香,被姚谨知道她手里还有这样的旷世奇方,以她的阴狠贪婪,怕是自己再没活路了。 “我说过了,我意已决…”穆婉秋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场赌斗到此为止,我这就去收拾东西离开林记…” 语气淡淡的,内容也简简单单。 就像是在告诉众人,她要回家吃饭了。 第八十二章驱逐 话音一落,院子里一片沉寂。 刘师傅一向爱炫耀,她在林记每月五两银子的工钱早已不是秘密,拿出两个月的工钱做彩头,那就是十两银子,寻常她们这些手艺人没事了常在一起斗香,也不过几百文的彩头罢了,十两银子啊,够这个贫贱的小姑娘过上三五年了。 这样天大的诱惑任谁都不会拒绝 穆婉秋直走出了几步远,身后才响起一阵唏嘘声。 她竟拒绝了。 而且,不等姚谨、姚武、钱箔这几个重量级的大人物表态,连和刘师傅、林嫂等人商量都没有,她就这么单方面宣布了这场斗香的结果。 恍然间,她才是那个主宰。 目光不住地在姚谨和刘师傅身上游移,人们还都不相信: 这场轰轰烈烈的斗香就这么结束了? 刘师傅就这么赢了? 望着那步履从容,腰背挺直的纤细身影,再看看脸色发白额头溢满汗水嵬嵬缩缩的刘师傅,众人摇摇头,再摇摇头,相互询问,“…白师傅真的输了吗?” 一个在一瞬间就输掉活计,输掉两个月工钱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淡定的有些张扬 连呼了几口气,姚谨都无法呼出那淤在心底的一口恶气,她猛地站起来,“…你站住”尖刺的声音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恶狼。 “小姐…”金钗也急红了脸,一把死死地拽着姚谨。 在众人眼里,姚谨总是个看客,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站出来。 “…闪开”姚谨用力一甩,一个趔趄,金钗蹬蹬蹬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她错愕地张大了眼。 她家小姐骄纵是骄纵,可那是在人后,在人前,她一直都是优雅贤淑的啊,今日怎会这么疯狂? 疯狂的像个泼妇。 “…姚姑娘还有事?”转过身,穆婉秋朝姚谨轻轻一福。 “你…”手指着她,姚谨嘴唇发颤,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以为你有点手艺就可以这么张狂” “…阿秋不敢?”穆婉秋不亢不卑地说道,“阿秋已甘愿认输,如姚姑娘所愿,马上离开林记。”坦然地点出了姚谨背后主谋的身份。 自己都认输了,姚谨还不依不饶,是有些过分了。 相信这么当众把事情挑明,她总该有些顾忌吧? 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姚家大小姐,为难自己这么一个贫贱的孤女,传出去,实在有损颜面。 可惜,穆婉秋不知道黎君曾来找过她,并激起了这位大小姐誓要她死的妒意,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此时的姚谨,被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气度所嫉,已失去了理智,“别以为你这样离开林记,就可以去别的香坊”她恶狠狠地说道。 “你…”穆婉秋蓦然抬起眼。 终于在穆婉秋眼底看到一丝错愕,姚谨才觉得舒服了些,她阴阴地冷笑道,“…得罪了我,我看朔阳哪家作坊敢收留你”阴利的声音仿佛午夜凶铃。 轰… 刚沉寂下来的院子又开锅般沸腾起来。 原来刘师傅今日之举全是受姚家大小姐指使 难怪会这么巧,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两个师傅之间的比斗,竟引来了姚谨、钱箔这些大人物的围观,难怪刘师傅一来就要把穆婉秋赶出朔阳,恍然间,众人也明白过来,是穆婉秋得罪了这个大人物。 原来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拉来做了恃强凌弱的帮凶 一时间,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充斥在众人胸口:“这太欺负人了” “…姚记有什么了不起” “…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斗狠,算什么能耐?” “…有能耐去大业找黎家人、找谷大师斗啊” “…” 人群中不平之声此起彼伏,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观望,毕竟,这里没人能惹得起姚家,惹得起知府大人。 “…小姐”受人吹捧惯了,哪受过这种讥讽,金钗银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用力拽着姚谨,“她不过一个小师傅,你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先回吧…” 听到背后的嘈杂声,姚谨清醒了许多,却还有些迷糊,这些都是她在心里说的话啊,怎么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冒出来了? 涨红着脸站在那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姚武和钱箔。 姚武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本就浑人一个,没姚谨那么注重闺誉,才不在乎几个贱民叽叽喳喳。 可是,在他心中,穆婉秋已是他的女人了,自己的女人和亲妹妹在这不死不休的斗狠,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一碗水如何才能端平? 见姚谨看过来,他硬着头皮转过身,黑着脸凶巴巴地怒视着众人。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有人已经悄悄地朝院门口退去,看着屏息静气的众人,姚武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扭身来到穆婉秋跟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用低到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妹妹任性惯了,白姑娘别介意。” 朝他轻轻一福,穆婉秋没言语。 这一福身是前世在春香楼妈**皮鞭下,练了千遍万遍的,那份娴熟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是举手间不经意地带出来的,可看在姚武眼里,这妩媚优雅到了极致的动作,分明是向他媚好。 试问谁濒临绝境,不会想尽快地找个大靠山来依托? 喉结蠕动,他猛咽了口吐沫,刚平复下来的脸色腾地又涨红起来,“…你别怕,她说的不过是气话,我回去哄哄就好了”声音糜哑,“阿秋…叫声哥哥来听听…”语气近乎于呢喃,望向穆婉秋前胸的双眸中透着股赤luo裸的欲望,“你别听我妹妹发狠,明儿哥儿就给你安排到姚记做大师傅,每月给你十两银子的工钱…” 身子一颤,穆婉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转身离去的冲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和,“阿秋身份后卑微,不配高攀三爷这样的哥哥…”透出了一口气,“阿秋生性愚钝,更不配做姚记的大师傅…”朝瞠目结舌的姚武福了福身,“三爷无事,阿秋告辞了…” 伸了伸手,眼前一片虚无,直到穆婉秋的身影隐没在夹道里,姚武还怔怔的。 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三哥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姚谨和钱箔双双站在他背后。 回过神,姚武猛一握拳,“…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他狠狠咬了咬眼,猛一转身,朝已渐渐散去的众人喊道,“你们大家都听着,今日这个小丫头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我妹妹,你们谁敢收留他,就是和我姚家过不去” “三哥…”抱怨地叫了一声,姚谨眼底却闪着亮晶晶的光。 “姚贤弟这是何苦…”钱箔满眼错愕,“她不过…”话没说完,对上姚谨瞪过来的眼,声音戛然而止,他嘿嘿了两声,期期艾哎地转过身,“你们大家听好了,这小杂工欺师盗名,怂人不孝,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林记撵了她,你们哪家敢收留她,就是和我钱大爷过不去” 姚谨嘴角翘了翘,心里暗暗冷笑,“…别以为刘师傅不敢和你赌,你就赢了,现在没有作坊敢收你,我看你如何在朔阳呆下去” 看着人群渐渐地散去,姚武回身望着那空荡荡的夹道,恍惚中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个卑贱的小姑娘,凭什么就拒绝了他? “…走吧”钱箔拽着他,眼睛讨好地看着姚谨,“姚贤弟放心,不出三天,这小丫头就得乖乖地滚出朔阳。” “乖乖地来投怀送报…”在心里狠狠地纠正道,钱箔用余光偷睨着姚谨的神色。 被拽着走了几步,姚武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夹道开口大骂,“…给脸不要脸,不出三天,让你跪着来求爷操” … “…阿秋姐”远远地瞧见穆婉秋拎着个小包袱从林记出来,锁子从胡同里闪出来,“…我娘让你先去我家住着。”伸了手接穆婉秋的包袱。 “不沉,我自己拿就行。”穆婉秋揉了揉锁子的头发。 没向往常一样围前围后地在穆婉秋身边蹦,锁子扯着穆婉秋的袖子乖乖地跟着她身边。 感觉特别安静,穆婉秋一低头,锁子正悄悄地拿眼睛偷看她,扑哧一笑,“…你干什么?” “…阿秋姐不难过?”锁子眨着黑糊糊的眼睛。 “…难过什么?”穆婉秋捏扭他的鼻子,“…你也懂得什么叫难过?” 锁子没躲,乖乖地让她捏,“…娘说你被林记辞了,一定会很难过,让我不要烦你。” 心头一暖,穆婉秋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用力眨眨眼,“…姐有手艺,到哪都饿不死,难过什么?” 锁子黑糊糊的小眼睛闪闪地亮起来,“…真的”一跳一跳地围着穆婉秋蹦起来,“…噢…噢…阿秋姐不难过,阿秋姐不难过” 微笑着摇摇头,瞧见路人纷纷回头,穆婉秋一把拽住他,“…告诉姐姐,你怎么那么快就把我屋里的罐子运走了?”想起刚刚林嫂紧随着她就进了屋,穆婉秋现在还有些心跳,她好怕林嫂发现并扣了那些东西。 “…我找了狗子帮忙”锁子大声说,“…阿秋姐的罐子真漂亮…真多…”羡慕的直流口水。 “…锁子喜欢吗?”穆婉秋逗他。 第八十三章迷茫 “…喜欢死了。”锁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就是有些罐里的味太难闻…”紧着鼻子,“臭死了” 穆婉秋扑哧一笑。 有些香料原始形态就是臭的,许多人认识不到这一点,对香料的认知缺乏更多的想象力,一生也没什么大成就。 “…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沉默了不一会儿,锁子又忍不住问,“我娘怕我弄坏了,不让乱碰,都给藏到耳房里了。” “是香料…” “…香料”锁子睁大了眼。 香料怎么会那么臭 “…你闻过了,大部分瓶子里都是香的,是吧?”穆婉秋拍拍他的脸蛋,耐心地解释道,“…有些香料一开始是臭的,要经过特殊处理才会变香。” 锁子有些听不懂,他眨着黑糊糊的眼睛嘻嘻地笑,“阿秋姐真神,不用问就知道我干了什么…” “…锁子想不想要那些罐子?” “想想…”锁子跳起来,“…阿秋姐能给我?”脸又抽抽起来,“我娘说你也不容易,以后不许我乱要你的东西。” “…婶儿这是担心我没有生计了啊”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那些我都记住了,要着也没用。”拽着锁子的手,“锁子想要,就好好识字,等你认识了罐子上的字,我就送给你…” “…真的”锁子猛地站住,急不可耐地摇着穆婉秋的手, “我认识,我认识…”认真地想着, “有一瓶是白…附…子、还有一瓶是山…苍…籽…” 仰头看着她,“…对不对?” “…还有呢?”穆婉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还有…”又仔细想了想,锁子摇摇头,“还有几罐不认识,其他的我都没细瞧…”他嘿嘿地笑。 “好”穆婉秋点点头,“就把那两个罐子送给你…”又道,“以后你记住了一罐,我就送你一罐。” “…那我可得好好学。”锁子格外认真地点点头,“早点把那些字都认出来,记住了。” “嗯,还要把里面的香料都记住了才行…”穆婉秋鼓励道,“如果你都记住了,我就都送你。” “…阿秋又要送他什么东西” 正说着起劲,锁子娘的声音传来,穆婉秋一抬头,不觉间,她们已到了锁子家,锁子娘正守在门口等他们,上前接过包袱,“…阿秋快进门”皱眉看着锁子,“…不是告诉你不许乱花姐姐的银子吗?” “我没有…”锁子大声争辩,“…是阿秋姐要把那些罐子送给我。” “…罐子?什么罐子?”锁子娘一怔,随即想起锁子下午搬回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那个也不行”想起姚武钱箔发下的狠话,又使劲摇摇头,“那些罐子留着,都能换银子使…” 换银子? 这个她还从没想过,穆婉秋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随即使劲摇摇头,别看那些罐子不值几个大钱,可就是大业的顶级调香大师谷琴怕是也未必能收集到她这么齐全的香料样本。 在她心中,那些都是无价之宝 “阿秋,你别净惯他”见穆婉秋站住,锁子娘一把拽了她往屋里走,“…我去看了下,别看那些罐子你捡来时没花银子,可攒多了就是银子…哪天让你叔赶集时稍带着给卖了,总也值个三五两银子…”她以为那些都是穆婉秋捡的。 “婶儿…”穆婉秋低叫了一声,“我不差的” “…怎么不差”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锁子娘猛地站住,“我听说那个煞星…” 瞧见锁子张着耳朵听,声音戛然而止。 “婶儿不用担心,我真的不差,你看…”从兜里掏出四两多碎银,“这个月的工钱林嫂是按满月给的…”又道,“李记还欠我一两多切料银子…”扳着指头给锁子娘算,“加先前剩的,足有五六两呢…”穆婉秋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些。 姚谨誓要将她逐出朔阳,这次,她怕是真要走了。 此去一路茫茫,她也不知哪儿才是终点,这点银子肯定不够,可是,即便卖了那些样本,也不过就多个三五两银子罢了,于她眼前的困境,也是无补。 留下来,至少还可以教锁子识香、辨香,更主要的,这不是一件华丽的衣服,她说当就当了,这是她这一年多来,受尽人们的白眼,风里来雨里去地收集的。 一罐一罐,都是心血 不到走投无路,她实在不舍得啊。 “可是…” 可是,银子再多也架不住她以后没了活计坐吃山空啊 话在舌尖上打转,锁子娘说不出口,低头瞧见锁子正仰着小脸,巴巴地瞅着她,使劲一扒拉,“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在这儿听…” 闪身跑到穆婉秋身后,锁子使劲抓着她衣服,“阿秋姐…”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看他娘,惦记着耳房里的那堆陶瓷罐的使有权到底归不归他。 “婶儿…”穆婉秋一把将锁子搂在身前,“你就别管了,左右都不是钱来的。” “阿秋…” “婶儿…”穆婉秋打断她,“那都是我…”声音有些苦涩,“我真的舍不得卖…”抬头看着锁子娘,“锁子稀罕,就给他玩吧,也让他顺便帮我保管着,以后…”声音微顿,穆婉秋心里一阵酸楚,她还有以后吗?“以后再还给我…”低了头揉着锁子的小脑袋,穆婉秋用力逼回眼底涌上的一股酸涩。 “娘…”锁子脆生生地叫道,“我一定好好给阿秋姐保管着…” 明明看着穆婉秋在微微地笑,可锁子娘就是感觉到一股绵绵不断的凄凉缠绕在这儿不大的小屋里,饱经风霜的心也止不住颤了颤,她暗暗叹息一声,“…她这是想给锁子留下点念想啊”感觉鼻子发酸,她使劲瞪了瞪不知忧愁的锁子,“记住了,可不许给阿秋姐弄坏了” “娘放心,我绝不会弄坏的”仰头看着穆婉秋,“谢谢阿秋姐…”挣脱她跑了出去,“我去玩了…” “…回来”穆婉秋一把拽住他,锁子回过头,“…阿秋姐。” “我的那些罐子,你只许在家里玩,不许拿出去炫耀,更不许让人知道”板着脸,“听道没?如果你不守信用,我就按你母亲说道,拿出去给卖了…” “…阿秋姐怎么猜到我要拿去给狗子瞧?”锁子抓着耳朵嘿嘿地笑,“我就在心里想了一下…”狗子下午帮他搬这些东西时,羡慕得直流口水,一个劲问能不能借他玩,他这么急着出去,就是要拿了去向狗子炫耀。 狗子可是一有好东西就拿来馋他的。 “…我会算啊”穆婉秋作势要向外走,“好,我这就让你爹拉集上卖了去” “别…别…阿秋姐”锁子急红了脸,小手死死地抓着她,“我不,我不,我就在家里玩…” “…那你发誓” 穆婉秋依旧板着脸。 锁子还小,不知道珍惜,等他长大后进了调香这一行,明白那些东西的宝贵时,再想起珍惜,怕是就晚了。 就像自己前一世。 那一世,她直到死,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发誓我就在家里玩,绝不拿出去让人看,不给弄坏了…”锁子也板起脸,极其认真地举起小手,“如果违背誓言就被老马家的小黑狗给吃了” 扑哧,穆婉秋险些笑出来,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秋姐?”锁子怯怯地拽了拽她。 “你去吧…”没抬头,穆婉秋摆摆手。 “哎…”锁子欢喜地跳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纯粹的快乐,穆婉秋叹息地摇摇头。 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真好 可惜,她永远也找不回来那个不知愁滋味的无忧少年了,尽管,她只比锁子大四岁。 “阿秋…”拽穆婉秋上炕,锁子娘亲自给她倒了杯水,想问问她今后的打算,可这个话题太沉太重,叫了声阿秋,锁子娘不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她难过。 “婶儿…”穆婉秋应了一声,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地喝。 她知道锁子娘想问什么。 只是,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被逼离朔阳,此时,她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一直以来,她不问红尘世事,只一心一意地学习调香,一心一意地打算着将来和林记的契约满了,就在朔阳开个小香坊,一心一意地做着美梦,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作坊能做好做大,让三妮儿、锁子、柱子这些好人能随她过上无忧的日子。 谁知,梦还没有开始,便如晴空炸雷,她的世界顷刻间天翻地覆,来不急思考,来不及选择,她便已没了立足之地。 直到此刻,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恍如前一世,她一个人守在沉香阁,在无尽的等待中,她每天数着自己的手指过日子,寂寞的发了狂,她也不曾后悔爱上他,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人们会忘记她青楼花魁的身份,梦想着他会记起她的好,回过头来和她厮守终老… 直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她在他心里是那样的轻贱 同样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穆婉秋心口丝丝挠挠地疼起来,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杯里的水,眼前一片迷茫… 第八十四章维艰 第二更 ~~~~ 屋子沉闷的让锁子娘想大喊几声,她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个杀千刀的,欺负一个弱女算什么能耐?”终于透出一口气,“有能耐他去…” “婶儿…”穆婉秋抬头叫住她。 无论如何,锁子一家还要在朔阳讨生活,姚家钱家可不是她们能得罪的。 “阿秋…”见她终于开了口,锁子娘叹息一声,“你千万别想不开,无论如何,这日子总是还要过的。” “我知道…”声音低迷,在拿她当亲女儿的锁子娘跟前,穆婉秋再也坚强不起来。 “要不…”叹息了一声,锁子娘商量道,“你就住我这儿吧,就当我多养了个闺女,只是…”她又叹一声,“你别嫌婶儿这的日子过的太清苦,委屈了你…”穆婉秋之前可是每月三两半的工钱,她在林记每天都吃白面。 “婶儿,我不是怕苦…”一句话,穆婉秋压抑许久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如绝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使劲摇着头,“是他们不会放过你和大叔的…” “…怕什么?”锁子娘来了犟劲,“你叔不过是个赶大车的,就算他爹是香行会副会长,也管不了赶车这一行”又道,“这不就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我就不信这世上再没天理了。” 这个时候,竟还有人肯向她伸出援手,肯收留她 穆婉秋心里一暖,一下子扑到锁子娘怀里,“婶儿…”又要浪迹天涯了,就让她放纵这一回吧,如果可以,她不要自己像只长满刺儿的刺猬,时时挺直了腰背和人家斗狠。 她也想像锁子那样,能常常趴在娘亲的怀里撒撒娇。 听到怀里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锁子娘身子一僵,在她眼里,这个小女孩虽然纤弱,却一向坚韧,脸上总是淡淡的笑,仿佛这世上任何苦难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穆婉秋,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轻轻拍着她,“阿秋,要委屈就使劲哭吧,在婶这儿你什么都不用顾忌…”说着话,眼泪也跟着刷刷地落了下来。 多好个孩子,怎么竟会这么苦命? “婶儿…”哭了一会儿,穆婉秋抬起头,“我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就动身…” “…那可不行”锁子娘一愣,一把抓住她,“你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能去哪儿?” 穆婉秋神色一黯。 是啊,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哪里才是归宿? “…我回广灵县。”一闪念,穆婉秋想起她刚来时撒的谎,“正好我娘也说想我了…”擦干眼泪,穆婉秋笑了笑。 也想起穆婉秋在广灵县还有一个娘亲,锁子娘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那个穷地方…”如果当初她在广灵县有活路,又怎么会抛下病重的母亲一个人来朔阳? “再穷那也是一个家啊…”穆婉秋叹息道,眼底却空空洞洞,如果她能有那么一个家,哪怕娘亲真的卧床不起,让她再苦再累地伺候,也是好的啊。 像锁子,即便活的清苦,可因为有娘亲疼爱,就是一块宝。 想起全家被斩,她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天涯,两行热泪又顺着穆婉秋眼角流下。 家,只有在梦中追寻了。 “可是…”锁子娘叫了一声,看着神色萧然的穆婉秋,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有人在家吗?”正说着话,一个宏亮的男音传来,接着就是一阵粗重的敲门声。 穆婉秋一惊,忙直身坐好,拽了条毛巾擦眼睛。 “…在,在,这就来了”回过神,锁子娘忙应了声,就要站起来,穆婉秋一把拽住她,“婶儿…”她担心是姚武知道她来这儿,跟着追了过来。 “…别怕,是孙师傅。”锁子娘拍拍她,站起来抖搂抖搂衣服,“他人好着呢…” “…孙师傅?”穆婉秋想了想,“是谁?” “就是孙快手…”锁子娘笑起来,平常和穆婉秋提起他,都是叫外号,难怪她会疑惑,“…当着他的面,你可千万别叫他孙快手。”走了两步,锁子娘又回头小声嘱咐她。 “我知道…”穆婉秋也下地穿鞋。 “…孙师傅今儿怎么有空闲了?”一边把孙快手往屋里让,锁子娘嘴里问道。 “…李大哥没在家?”弯腰进了门,一抬头瞧见端坐在凳子上的穆婉秋,怔了怔,孙快手回过头,“…嫂子家来亲戚了?”知道穆婉秋这个人,可孙快手却从没见过她。 “…亲戚?”锁子娘一怔,随即笑起来,“她就是我一直跟孙师傅提的阿秋…”又补充道,“…给你切料的那个小姑娘。” “…是你?”孙快手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你就是阿秋?” “孙师傅好…”穆婉秋起身朝他轻轻一福。 “别都站着,快坐…”跟着进来的林嫂紧着让两人坐,又转身去倒水,“…孙师傅别嫌弃,你大哥平日不喝茶,家里也没备下…” 穷苦的人家,买不起茶叶。 “嫂子客气了…”瞧见地上只一个凳子,孙快手就在炕沿边坐了,“快别忙活了,我一会儿就走…”又转向穆婉秋,“听说你…”一眼瞧见她微微发红的眼,孙快手怔了怔,舌边的问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叹息一声,“多好个闺女…这帮狗咋种” 穆婉秋紧咬着唇,没言语。 拿水壶的手停在了哪儿,锁子娘回过头看两人,好半天,才又转过头哗哗地倒起水来。 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只听见锁子娘哗哗的倒水声。 “孙师傅喝水…”倒了满满两杯水,锁子娘端了一杯递给他。 “噢…”回过神,孙快手伸手接过水杯,“谢谢嫂子…”低头喝了一口,孙快手把水杯放到一边,抬头看着穆婉秋,“…真离开林记了?” 穆婉秋微微点点头,“嗯…” “…连辞退银子都没给”将另一杯水递给穆婉秋,锁子娘在炕稍坐了,“这世道怎么就没一个讲理的地方?”眼睛看着穆婉秋,语气中满是怜惜,“多好个孩子,竟活活地给逼成这样…”想起什么,锁子娘眼前一亮,她转向孙快手,“孙师傅能不能去跟东家说说,让他收了阿秋?” 李记总是个大香料行,不会就怕了姚家吧? 香料行之间竞争激烈,相互之间抢调香师的事儿很平常,只要你不怕对方的势力就行。 “嗨…世态炎凉啊”孙师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做不了东家的主。”看着穆婉秋,“…不是大叔不帮你,自见了你的切工,我就劝东家收你,来来回回的,东家就是不舍得那几两银子” “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我都听婶说了,谢谢孙师傅。” “…孙师傅再给试试?”锁子娘不死心。 “不用嫂子说,我早试过了…”孙快手朝锁子娘苦笑,“…听说阿秋被林记辞了,我就去找了东家” 他扭头看着穆婉秋,“阿秋手艺好,不是有这机会,李记就是花上大把的银子,也未必能请的来,我跟东家说,这事儿都是三爷做下的,姚老爷未必知道,以他的心胸度量,不会就为了个小丫头为难李记,求他趁现在收留了你,感念恩情,你也会一心一意地给李记卖命…” “是啊,是啊…”锁子娘连连附和,“别看她年纪小,却比大人都懂事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叹了口气,“嗨,打小没爹,娘又长年病着,真是苦命的孩子。” 孙快手也叹息一声,“谁说不是,东家刚开始还犹豫不决,谁知那帮咋种不知听谁说的,竟知道了阿秋切料的事儿,刚去找了东家…”话没说下去,孙快手叹息地摇摇头。 李记不是怕了姚记,只是,为了她一个孤女,不值得。 不用说,穆婉秋也知道对上姚武等人,李家的态度,早就尝过了这世态的炎凉,她倒也没什么震撼,抬头朝孙快手笑了笑,“让孙师傅费心了,我原也没打算去李记。” 明明笑的很淡然,可孙快手就是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沧桑在她眉间荡漾着,饶他饱经风霜经多识广,心也不由的颤了颤,暗叹一声,低头端水喝了起来。 屋子里沉寂下来,一股低迷的情绪在四处回荡着。 “一定是林嫂…”沉默了许久,锁子娘一拍大腿,“这个杀千刀的,就她知道阿秋给你切料…” “婶儿…”穆婉秋叫住她,“不怨林嫂,就是她不说,有姚家人和知府大公子的话,李家也不敢收留我…”不是不怨,不是不恨,是她就要走了,不想锁子娘因她和林记结仇。 锁子一家够清苦了,他们这些蝼蚁般生活在夹缝中的人,是最经不起风霜的,她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要离开了,一年来锁子娘对她的疼爱,给她那家一般的温暖,她无以为报,却不能因此再害了她们。 “阿秋…”锁子娘叹息一声,“你就是心太好,太善,什么事儿都不记仇…” 第八十五章选择(上) “嫂子,你别说她不会记仇,她是不敢记仇啊”孙快手放下水杯,语重心长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别怪你叔说话难听,咱们手艺人低贱啊” 可不是,姚谨,姚武,钱箔,林嫂,就连卑微如刘师傅,也不是穆婉秋能惹得起的,她记了仇,又能怎样? 锁子娘神色一黯,叹息着摇摇头。 “不是…”沉寂中,穆婉秋突然开口,锁子娘和孙快手都吃了一惊,四目齐齐转向她,“孙师傅不要那么看轻自己,我们靠手艺吃饭,绝不比别人低贱”抿了抿唇,“…至少没有卑躬屈膝地去伺候谁” 不似前一世,她的喜怒哀乐,全凭他掌握。 “阿秋…”锁子娘惊叫了一声。 “…阿秋有什么打算?”同是手艺人,孙快手最爱听这话,他由衷地钦佩这小姑娘的骨气。 “我…”迷茫的心一瞬间找到了方向,穆婉秋深吸了口气,“…我打算回广灵县自己开作坊。”暗暗咬了咬牙,既然选择了调香这条路,无论多苦,她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艰辛,一瞬间,穆婉秋又重新振作起来。 “阿秋…”锁子娘猛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银子啊?”又道,“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婶儿,我想好了…”穆婉秋开口说道,“没有银子,我就先租一间屋子,买个挤条桶就好,每次只出三五百支香,专赶各地的集上卖…”扳着指头算,“三五百支香的料也就二三两银子,往低了说也能卖三四两,赚的钱再用来买香料,再做、再卖…”自信地看着锁子娘,“这样一点一点的滚雪球似的,等银子多了,再添置别的…”抿了抿唇,“总有一天,我会做的比林记还要大…”又补了句,“…制香不是只有在朔阳才能赚钱” 广灵县穷,可穷也有穷的好处,就是那里的房租物质都便宜。 “这…”锁子娘满脸担忧,“…这能行吗?” “…行”孙快手一拍大腿,“有什么不行?我看就行” “孙师傅,阿秋本来就命苦,你可别…” 你可别再让她折腾了。 想起穆婉秋眼前的困境,话在锁子娘舌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嫂子,你就别替她担心了。”孙快手朝锁子娘摆摆手,“我看阿秋就比咱们这些人都坚强,有个韧劲,人又心细手巧的,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就一定能成,你没见她才用了一年功夫就学会了调香?”见锁子娘点头,又道,“常言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阿秋说的对,这满大周不是就朔阳这块地儿能养活调香师,她有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转向穆婉秋,“阿秋别怕,大叔支持你”叹息一声,“大叔老了,年轻时要是有你这股刚劲、韧劲,现在怕是几个香料行都做起来喽” “…能行吗?”孙快手为人一向稳重,他态度这么肯定,锁子娘的心也放下了几分。 “…行,一定行”穆婉秋和孙快手异口同声说道。 锁子娘扑哧笑出来,“不愧都是大师傅,想事儿的路子竟也一模一样的…” 见锁子娘没再反对,穆婉秋异常开心,也吃吃地笑起来。 “…瞧我这记性”想起什么,孙快手一拍脑袋,“说了半天的话,竟把正事儿给忘了…”伸手往怀里掏去,“我今儿是奉了东家的差遣,来给你送工钱的。” 工钱? 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最缺的就是银子,她正想着怎么开口要呢,低头向孙快手手里望去,不觉一怔,“…怎么这么多?”抬头看着他,“这个月我一共切了三千六百斤料,共一两二…” 不会差的,她每天都在墙上记着呢。 “拿着吧,通共五两二,一两二是东家给的,剩下的是我添的…” “这…这怎么行?” 无亲无故的,她怎么能随便收孙快手的银子? “也没多少,大叔给你,你就拿着吧…”孙快手把银子放到炕上,“大叔是喜欢你的手艺,以前还想着收你为徒,现在看来是不行喽…”瞧见穆婉秋神色黯然,就笑道,“是你跟本就不用大叔教…” “孙师傅…”有些感动,穆婉秋轻叫了一声,“我自己有…” “你那点银子好干啥?”孙快手瞪了她一眼,“就是再加上这些,也不够你开作坊用的,这好歹是大叔的一点心意…”略一犹豫,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也是李记欠你的…” “…欠我?”穆婉秋疑惑地睁大了眼。 “嗯,你就放心地收着吧,这原就是你该得的。”孙快手点点头,话题一转,“…都是我那个蠢徒弟”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当初见你即没名又切的极慢,就压低了价钱…你那切工,一文钱一斤也求之不得,我正月里请假回来,一进门他就捧着你切的料向我献宝,说他发现了一颗奇才,竟还厚着脸皮炫耀说他捡了大便宜…”他大出了口气,穆婉秋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气愤,“我一看那料,再一听那价,开口就把他骂了一顿,说你那良心都给狗吃了都是手艺人,怎么就下得眼去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捡便宜,捡便宜,你捡了那几文钱的便宜能落到你腰包里…” 孙快手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起来。 “孙师傅…”穆婉秋低叫了一声,“您别骂赵师傅,当初不是他力排众议,别说赚钱,怕是我连这份活都得不到呢”叹息一声,“那些钱虽少,可确实帮了我的大忙儿…” 无论如何,对于赵宝军,穆婉秋还是感激的。 “呸…什么力排众议,我看他是被猪油蒙了心阿秋…你不用替他说话,我没让他来给你道歉,就便宜了他,咱们手艺人可没这么吭人的”见穆婉秋护着赵宝军,孙快手急红了眼,“省钱他省下的那几文钱还不够东家塞牙缝的,可对于你,却是可以养活一条命的啊…”骂了半天,孙快手才住了嘴,叹息道,“我当时就逼着他去让东家给你涨工钱…” 穆婉秋和锁子娘相互看看,她们都不知道,给她涨工钱原来是孙快手的主意,锁子娘起身把他的杯子加满水。 “谁知东家一听就黑了脸…”喝了一口水,孙快手接着说道,“他瞪着眼说,哪有香工没要求,东家就主动给涨钱的道理?又说,那小杂工在林记一个月也不过一百五文钱,咱们给的钱已经够高了…死活不给涨…” “…不是给涨了吗?”锁子娘疑惑地问,从十斤一文钱涨到三斤一文钱,都是她亲口传的啊。 “那是她听说阿秋做了林记的大师傅,一个月有三两多的银子了,怕她瞧不上李记的这点钱,辞了切料的活。” “孙师傅您别生气了,这些都过去了…”锁子娘看了眼穆婉秋,开口劝道,“阿秋也不是个小气人…” “婶儿说的对…”穆婉秋点点头,“当初答应切料,也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您就别为难赵师傅了…” “…赵师傅?”孙快手一瞪眼,“…就他那点手艺还不配做你师父”看着穆婉秋,“你以后不用那么敬着他,就你这手艺,给他当师傅还差不多” 以后,她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听了这话,想起就要一个人飘零,穆婉秋心里一阵发紧,她暗暗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淡定,再淡定。 “…就算这样,这银子也不该您替东家掏。”良久,穆婉秋起身从炕上拿起一两多银子,把剩下的往孙师傅身边一推,“这些孙师傅拿回去吧…” 没办法偿还,她不想欠下这么大个人情。 “…咋的?”孙快手脸色一黑,“你瞧不起你大叔?” “我…”穆婉秋一滞。 “孙师傅真心地给,阿秋你就拿着吧…”见孙快手变了脸,锁子娘忙起身把银子接过来,塞给穆婉秋,“你没接触过孙师傅,不知道,他是个爽快人,最见不得这么磨磨唧唧的,这也是他看你对眼,看不顺眼,你上门去要,他也未必给,闹不好还要骂你个狗血喷头…” “那…”略一犹豫,穆婉秋就把银子塞进怀里,“就谢谢孙师傅了…” 她的确需要银子,孙快手如此诚心,她再客气就是虚伪了。 “…谢什么谢”孙快手一瞪眼,“再不许跟你叔说这些…”摇摇头,“你是苦命啊,我小闺女就你这么大,每天就知道吃了玩…玩了吃…” 叹息一声,“她要有你一半长进,我这手艺也不能荒废了…”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这就是人说的命吧,不觉间三个人都沉寂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 抬头看看窗外的日头,孙快手站起身来,“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朝穆婉秋点点头,“阿秋好好干,等大叔以后切不动料了,就去给你看大门…” 第八十六章选择(中) “瞧您说的…”穆婉秋脸上一热,“就您这手艺,请都请不到…”见他神色萧条,又嘻嘻笑道,“孙师傅可说好了,此生寥落也就罢了,若我以后发达了,一定回来请您,到时您可不许赖皮” 一怔神,孙快手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大叔就等着你回来请。”从没见过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孙快手笑出了眼泪,朝锁子娘点点头,转了身朝外走。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孙快手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我说阿秋…” “大叔…”穆婉秋上前一步扶了他站住。 “要自己单干,我看你也别回广灵县了…”孙快手想了想,说道,“那儿太穷,去了也没什么发展,你不如就去槐荫县,离广灵县也不远,在那儿租了房再把你母亲接过去也一样…” “这…”穆婉秋不解地看着孙快手,她跟本没有家,去哪儿都无所谓,只是,“…孙师傅为什么要让我去槐荫县?” “…虽比不上朔阳,可槐荫县的香市也红火,我有个挂名徒弟就在那儿开了个香料行…”孙快手开口说道,“你到了那儿,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总方便些…”顿了顿,“遇倒手头紧了,他多少也能照应一二…” “…真的”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太好了,谢谢孙师傅。”声音里满是喜悦,“…我明儿一早就动身。” “看着没,这丫头急不可耐了”孙快手朝锁子娘伸伸手指头,“要说这年轻人,只要认准了又不怕吃苦,咱就该放手让她们去试,你瞧槐荫县我那个挂名儿徒弟,不过就跟我学了几天手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就自己开起了香料行,挣得钵满瓢满的,每年都不忘了来孝敬我,送的那东西,啧啧…”咂咂嘴,“我活半辈子了都是头一次见着…”叹了口气,“倒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没出息,老了老了,还要给人扛活…” 声音戛然而止,孙快手黯然地摇摇头。 “…孙师傅快别说这丧气话,您的名头在朔阳也是响当当的,提起您,有几人不挑大拇指”锁子娘辩驳道。 “…名声响算什么,还不是给人卖命”听了这话,孙师傅不忿道,“你能干得动的时候是个人,等干不动那一天,东家说吆喝就吆喝,连条狗都不如”转向穆婉秋,“阿秋想的对,咱自己有手艺有力气,年轻轻的干嘛要去给别人扛活要干咱就给自己干,睁的钱都是自己的,到老了也是咱说了算”摇摇头感慨道,“大叔年轻时就没想明白这个理儿,东家吹捧几句就飘飘然了,到老了想通了,后悔也来不及喽” “孙师傅…”穆婉秋担忧地叫了一声,他语气虽然轻松调侃,可穆婉秋却能听出他那哀叹生命老去的无奈,她活了两世,是最懂这一个“悔”字的。 “阿秋别担心,大叔也不过是发发牢骚…”摆摆手让她留在屋里,“…大叔一会儿让宝军给我那挂名徒弟写封信,就给你送过来。” “哎,孙师傅慢走…”穆婉秋欢喜地应了声。 “让孙师傅费心了…”锁子娘笑着给他打开门,不觉怔住,“李掌柜…” 李记的前堂大掌柜李大春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举手正要敲门,瞧见锁子娘出来,眼睛一立,“…李老汉在家吗?” 听见是李大春的声音,孙快手猛推了穆婉秋一把,穆婉秋一惊,接着一闪身就进了里屋,心怦怦乱跳地趴着门缝往外瞧。 “…显你眼睛大,跟个妇道人家你瞪什么瞪” 孙快手一步跨出门口。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孙快手,李大春一怔,随即堆出满脸谄笑,躬身朝孙快手一抱拳,“孙师傅安…”伸脖儿朝屋里瞧了瞧,又扭头看看锁子娘,“孙师傅这是…” “东家让我过来把林记小师傅的料钱给结了…”孙快手漫不经心地说着,“李掌柜有事儿?” “这儿…”李大春支吾了半天。 他来一定是和穆婉秋有关 见他如此,锁子娘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看向孙快手。 “…有什么屁就快放,磨磨唧唧的怎么跟个娘们似的”一瞬间,孙快手也想到了这些,本打算抬腿就走的他又停在了那儿,眼睛一立。 李大春一哆嗦,他本打算等孙快手走了在说,不想他竟等在了那儿。 “嘿嘿,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东家不放心,让我挨家给传个话儿…”他毕恭毕敬地朝孙师傅一哈腰,又扭过头来看着锁子娘,声音明显高了八度,“…林记的那个小杂工得罪了人,钱大爷发话不许人收留她,东家说了,自他以下各处奴才、长工,谁若擅自收留了她,惹恼了钱大爷,到时可别怪东家不讲情面” 锁子娘一哆嗦,眼睛下意识地朝里屋瞅了瞅。 瞧见她神色不对,李大春抬腿就要进屋,被孙快手一把拽住,“走吧,话传完了,一起喝杯去…” 早听说那个小丫头和李老汉家来往频繁,所以东家才让他亲自过来瞧瞧,见孙快手拽他走,李大春有些不死心,狐疑地探头朝屋里瞅,“孙师傅等等我,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走吧,我刚出来,里面没人儿”孙快手硬拽着他不让进,“…东家都不敢收,李老汉一个车把式哪敢就收了”见他兀自犹豫,一瞪眼,“怎么,信不着你大哥的话”闪身让到一边,“你快进去瞧吧…”冷哼了一声,大步朝院子走。 看看低矮阴暗的小屋,又看看孙快手魁梧的背影,李大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咬咬牙,“孙师傅说哪的话…”几步追上他,“…您我还能不信吗?我这不是话没说完嘛…”扭头朝锁子娘吆喝道,“东家的话你可记住了,若惹恼了钱大爷,别怪东家翻脸无情,撵了你一家离开朔阳”又拉着孙快手,“就去知味斋,听说那新出了一品蟹黄包,那新鲜劲…”咂咂嘴, “包你吃了这回想下回,走,今儿兄弟请客…” “孙师傅、李大掌柜慢走…” 望着两人的背影,锁子娘擦了擦额头的汗。 … “婶儿,别烙了,这些足够了…”李老汉和锁子已经睡下了,锁子娘还坐在锅边满头大汗地烙饼,穆晚秋蹲在一边帮着烧火,“…带多了太沉。” “你可别嫌带着沉,出门在外,就属这饼是最打饥荒的…” 翻完锅里的饼,盖上锅盖,锁子娘用袖子擦了把汗,“即不容易坏,又抗饿,到哪买碗汤就是一顿饱饭…”语重心长地看着穆晚秋,“阿秋…你别嫌婶儿罗嗦,咱没钱,就得处处学着省俭,我知道你兜里有几两银子,可你一个人无亲无靠的,又要开作坊,那点银子能够干啥?” “我知道…”穆婉秋抿抿嘴唇。 想起自己刚从柱子家出来的那会儿,一个人走在深山里,一张饼就是一天甚至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的日子,穆晚秋使劲往灶坑里加了一把柴。 不是她不懂,是她不忍心锁子娘这么晚了,还在为她忙碌。 “…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个心眼,可不能像在家,什么事儿也不往心里去,大咧咧的…”拣出锅里烙好的饼,又把盖帘上几张擀好的放进去,盖好锅盖,锁子娘又絮絮叨叨地唠叨起来。 “嗯,我知道…”不住地点头,穆晚秋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睛有些湿润,此去茫茫,前途未卜,怕是再也听不到锁子娘这啰啰唆唆的絮叨声了,她想把这一切都记住,以后回忆起来,一点一滴也都是温馨。 不要像现在,时时涌上心底的,魂牵梦绕的,都是前世那刻骨的恨,那不曾让她安睡过一天的屈辱。 咚咚咚,正说着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院子里传来,锁子娘嘟囔道,“这么晚了,谁还来窜门?” “…不会是李大掌柜吧?”醒过神,穆婉秋脱口说道。 锁子娘一惊,猛想起白天李大春来传话的事儿,朝穆婉秋打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你快去西屋躲躲…”又仰头朝门口喊,“谁啊” 把手里的柴一把塞进灶坑,穆婉秋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瞅瞅悄无声息地院子,又看看锁子娘,眼底满是担忧。 不是惧怕了姚家的势力,她是怕给锁子一家带来麻烦。 “没事儿…”锁子娘摇摇头,示意她快进屋,又问了句,“…谁啊?”一边拍打着手上的面尘站起来。 “是我…” 一个轻细的女子声,“婶儿,阿秋在这儿吗,我来看看她…” “你是谁…”没听出是谁,锁子娘回过头给穆婉秋一个询问的眼色。 “是三妮儿…”正要推西屋门,穆婉秋回过头惊喜地叫道,又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遭了,遭了,锅里的饼糊了…”锁子娘一啪巴掌。 “婶儿先看锅,我去开门…”穆婉秋推了她一把。 “…你真的在这儿”瞧见是穆婉秋来开门,三妮儿惊喜地叫起来。 “嘘…”穆婉秋一把将她拽进院里,“进来再说。” 第八十七章选择(下) “这么晚了,婶儿也没睡…”看见锁子娘手里抓着把带火星的柴火扔到院里,三妮儿开口问道。 “你先等会儿…”穆婉秋见了,忙松开三妮儿,转身进屋舀了瓢水泼了上去,咝咝,地上的柴火瞬间冒出一股青烟。 见还有火星,穆婉秋转身想回屋再来一瓢,被三妮一把抓住,“…婶儿刚说你明儿一早就走?”接着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不行,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朔阳” 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穆婉秋心一揪,锥心地疼了下。 她在这里已经混出点模样了,前途一片光明,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离开啊 “别都站在院儿里,快进屋…”锁子娘接过穆婉秋手里的瓢,“院里我收拾…” “嗯,我先进屋了…” 穆婉秋点点头,拉了三妮儿往屋里走。 “…真的没事。”一坐下,穆婉秋就把自己开作坊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和三妮儿说了,又从怀里掏出赵宝军傍晚送来的信给她看,“你瞧,孙师傅还给他徒弟写了信呢,你放心,有他徒弟照应,我会过的很好…” 曾经她从大山里一直流浪到朔阳,也是这样孤单单的一个人,对于明日的远行,穆婉秋没有多少恐惧,只是凄凉些。 “不行的…”无论穆婉秋怎么说,三妮儿一直摇头。 “三妮儿快尝尝…”收拾完厨房,锁子娘端了盘热气腾腾的烙饼进来,“新烙的饼,还热乎着呢。” “…你尝尝,可香呢。”穆婉秋拿起张饼撕了一半递给她,“你瞧,婶把路上吃的饼都给我烙好了…”用手比量着,“这么厚一摞子,够我吃半个月的了…”语气轻松欢快,仿佛是个期待远游的小女孩,扭头看着锁子娘,“婶儿,三妮儿想不开,你再说说她…” 在凳子上坐了,锁子娘把孙快手的话学给三妮儿听,“…他说的对,阿秋是个精细人儿,凡事心里有数,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准成,最要紧的…”锁子娘忽然住了口。 最要紧的,穆婉秋不走不行啊 “…不是的,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见锁子娘一个劲朝她打眼色,三妮儿使劲摇着头。 “怎么了…”发觉情况不对,锁子娘也敛起了神色。 “这个我也是听说的,不知准不准…”鼓了鼓勇气,三妮儿认真地看着穆婉秋。 “…什么?”心砰地跳了一下,穆婉秋强制镇静地问。 “和我住一屋的银秀是姚家大小姐贴身丫鬟银钗的亲妹妹…”三妮儿脸色发白,“她说…” “…说什么”神色惊变,锁子娘和穆婉秋一起问道。 “她说姚家大小姐已经偷偷买通了猛虎堂的人,想在你离开朔阳的路上杀了你” “杀我?”不过拌了几句嘴,她们也不至于不死不休,穆婉秋错愕地睁大了眼,“…为什么?” “…怎么会儿?”锁子娘腾地站起来,“姚大小姐看着挺俊个人,心肠怎么这么歹毒?”无措地看看穆婉秋,“阿秋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妨害她啥事儿?”又看向三妮儿,“她为什么一定要阿秋死?” 饱经风霜的脸微微泛着一层瓷白,锁子娘嘴唇直哆嗦。 “…不知道?”三妮苍白着脸摇摇头,“人是让银钗去雇的,银秀怕闹出人命把她姐姐赔进去,知道我和你关系好,悄悄让我给想办法,我一听就急了,才连夜赶了来…”一把抓住穆婉秋,“阿秋,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朔阳,你斗香的事儿已传遍了朔阳,都知道你与姚家大小姐和三爷结了仇,如果你在朔阳出了事儿,官府第一个就怀疑他们,可是…” 可是,她死在朔阳城外,就无人问津了。 紧咬着唇,三妮儿闭了嘴。 是啊,茫茫人海,谁又会追究过问一个横死街头的来历不明的流**?手里的半张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穆婉秋的双唇咬出了血。 “…阿秋,我们好好想,总会有办法的。”瞧见她双眸呆滞,三妮儿一把抱住她,“你千万别这样…”使劲摇着她,“…你说句话啊” “她们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锁子娘的牙咬的咯吱咯吱地响,“这帮杀千刀的,这是什么世道啊” “她就是想让阿秋死” 三妮儿也是恨意满腔。 “要不,我求了东家带你去跟姚世兴认个错?”终是有些阅历,锁子娘很快冷静下来,“听说姚世兴很大气的,尤其重视声誉,当着外人的面,他总不能跟他儿子一样犯浑”语重心长地劝,“阿秋,人在屋檐下,有时该低头就得低头,你还年轻,路还长啊…” “没用的…”穆婉秋目光淡漠地摇摇头。 不说李记的东家肯不肯帮她,就是肯,有姚谨和姚武阻拦,也不可能让她见到姚世兴,更何况,就是死,她也不想就这么折了腰 如果说活着太累,那么,就这么死去,也许会是一种幸福。 有一瞬间,穆婉秋万念俱灰,她真的不想再挣扎了,“没事儿,我明儿天不亮就走,他们未必就知道我走哪条路…”想起姚武那盛满欲望的眼,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一世,即便生命如昙花般短暂,她也不要像前世那样以色侍人。 死就死吧,只要她清清白白的就好。 “不可以的,阿秋…”紧抱着她,三妮儿哭出了声,“你就先在婶这里住着,我把娘给的零花钱都省下来给你,等过了这阵子,姚大小姐的气消了再说…” “三妮儿…”轻轻拍着她,穆婉秋声音淡淡的,“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注定逃不开,她死就死了,绝不能再连累了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的锁子一家。 “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下来…”锁子娘一咬牙,“我就不信这世道真就没王法了,我就收留了你,看这帮兔崽子能把你大叔怎么样?” “婶儿…”有些动容,穆婉秋哀叫了一声,“就您和大叔怎么都好说,我留就留下了,可是…”她话题一转,“锁子还小,一旦东家辞了大叔,这就是三条命啊…” 锁子娘的脸刷地变的惨白。 “…大叔怎么会被辞?”三妮儿不解地抬起头,“不是就不让各家作坊收留你做师傅吗?” “你是不知道…”穆婉秋摇摇头,把李大春来下午来传话的事儿说了一遍,“…锁子还小,婶这儿我是绝不能再住了。” “可是…”三妮儿使劲地摇着头,“你真的不能离开朔阳的…” 一旦踏出朔阳地界,她立即就会横尸街头 “她就是想让我死…”穆婉秋倔强地说道,“我也总得挣扎个试试啊。”蓦然抬起头,“婶儿,我这就动身,她们总想不到我会连夜离开,等明天想追也不知往哪追” “…现在”锁子娘和三妮同时叫起来,随即又同时摇头,“…不行,不行,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小姑娘…”越想越怕,锁子娘又使劲摇摇头,“…不行,坚决不行。” “没事的,我…” 我曾经一个人在深山里走过呢。 想争辩一下,对上两人不容置疑的目光,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这些事儿,即便亲密如她们,她也是不能说的。 “…我力气很大的”穆婉秋攥着拳头,朝两人比量。 “这么晚了,你出不去城的…”蓦然想起来,三妮儿提醒道。 “是啊…”锁子娘也想起来,“城门要卯时才开,她们既有心害你,怕是早盯上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等死啊…”穆婉秋黯然地喃喃着,难道又要像从前一样流浪街头? 就算她想,那两个畜生能让吗? 无计可施,三妮儿和锁子娘也沉默下来,屋里落针可闻。 “就这么定了…”良久,穆婉秋毅然打破沉默,“就按原来打算好的,我明儿一早就走,只路上小心些就是了…”转向三妮儿,“你也早点回吧,天太黑,不好走…” “…不行”锁子娘坚决地摇摇头,“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去送死,就是蠢了” “婶儿…”穆婉秋哀求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也实在没别的法子,就这一条路可走,我总得去试试啊。” “…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锁子娘腾地站起身来,“我叫你大叔起来一起帮着想…” 被穆婉秋一把抓住:“婶儿,别叫了,大叔劳累了一天…”见她不死心,“他起来也没法子…” 锁子娘皱起了眉。 “对了,阿秋…”想起什么,三妮儿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还有半个多月,一年一度的斗香会就到了,你干脆去报名吧。” “…报名?”两人同时看向三妮儿,穆婉秋疑惑地喃喃道,“报了名儿也离不开朔阳啊…” “没见识过,你是不知道…”三妮儿激动的脸红扑扑的,“到时会来许多大业的评委,受各家香坊之托,她们都私下里招收香工和大师傅,即便取不上名次,只要你能调出一种好香,工钱要求又不高,总能被她们收了…”咽了口唾沫,“不怕,你到时就出观音香,连路师傅都自愧不如,说这香市上再没有那么细腻坚韧的香了…来那么多大业评委,总有一个人能看上你的手艺。”拉了她的手,“到时你随众人一起去大业,路上仔细些别落了单,一定没人敢害你” 大业 不堪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穆婉秋浑身电击般颤了颤。 “…你手怎么这么凉?”感觉手里像握了块冰,三妮儿疑惑地抬起头。 “阿秋别怕…”以为她害怕,锁子娘也安慰道,“就算观音香不行,你还会切料,孙快手说你切的料比他都好,别的不知,他我是知道的,已经连续几年在调香大赛上拿切料第一了。” “就是,阿秋…”三妮儿紧握着她的手,想给暖一暖,“左右都是死路,你不如就放手一搏”眼睛忽然又亮起来,“就算到时没人肯收你,你也可以偷偷地藏在她们的车里离开朔阳…”又强调道,“没事的,听说以前就有人这么做过…”三妮儿从没想过穆婉秋参加大赛也许会拿到名次。 “左右都是死路,你不如就放手一搏” “左右都是死路,你不如就放手一搏” “左右都是死路,你不如就放手一搏” … 这句话一直在穆婉秋脑海中回荡,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 大业,这个她做梦也想回去复仇的地方。 大业,这个她死也不敢回去的地方。 大业,这个她熟悉的就像自己掌心纹的地方。 即便被逼的无路可走,穆婉秋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大业去谋生活 猛一把抱住头,她身子瑟瑟地抖起来,“不,我不去”。 “阿秋,你怎么了?”三妮儿抱住她,“大业号称香都,比朔阳强上一千倍,是调香师的天堂,不是我娘离不开,不让我去,我都想去闯闯…” 锁子娘伸手试她的额头,“…是不是病了?” “我没事儿…”良久,穆婉秋抬起头来,双唇还泛着白。 “先喝点水…”锁子娘端了杯水喂她喝,“这帮挨千刀的,好好的一个孩子,竟给逼成这样…”语气中满是心疼。 一杯水喝光,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勉强扯了个笑,“婶儿放心,我没事儿的,刚刚就是头有些晕,已经好了…” “你别笑了,笑得我直想哭…”瞧穆婉秋笑的凄凉,三妮儿忍不住使劲摇她的手,“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去大业?” “我去,我决定了,我就去报名参赛,我就去大业寻出路,谋生活…”穆婉秋反握住她的手,“你说的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声音飘飘渺渺的,仿佛从云端传来,“说不定我参加了大赛,还能取上名次,到时候是她们求着我去大业呢…” 脸上微微地笑,穆婉秋的目光却空洞洞的。 “就是,就是,说不定你还能拿第一呢…”三妮儿的眼泪刷地落下来,“你能想开就好,就好…” 扭过头去,锁子娘悄悄用袖子擦眼泪。 第八十七章重逢(上) 八月的朔阳,飘满了清幽幽桂花香。 如雨后春笋般,朔阳街头的人流骤然间多了起来,变得极为热闹,大大小小的客栈几乎都是人满为患,许多衣衫破旧的人索性三五结群在街头打起了地铺,好在八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正好宜人。 马车被堵在东大街口停驻不前,掀起车帘,黎君透过车窗皱眉看着广场上潮水般的车马人流。 “公子…”车夫秦钟早已跳下车辕,满头大汗地拽着马缰绳,生怕马踢到行人,“前面人太多,马车走不动…” “奴才下去看看帮着赶车…”坐在对面的秦健也正扶着车窗帘,皱眉看着车外拥挤不堪的人流。 “不用…”黎君一合扇子,“我们走过去…” “天香楼离这儿还有很远呢…”见黎君要弃车步行,秦健忙出声阻止,“这里人多嘈杂,公子仔细挤着,这条路前面就是斗香大会会场,人太多,奴才先下去看看能不能让秦钟调转车头,换一条路…” 说了半天,没听到声音,秦健猛抬起头,车里哪里有他家公子的影子? 忙又回过头一把推开车门,白衣飘飘,手执折扇,黎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马车边。 “…公子下来了也不说一声。”秦健抱怨着跳下车。 “…钟儿自己把马车赶回天香楼”头也没回,黎君两眼看着不远处用新竹搭起的五丈见方铺了猩红地毯的斗香会场,“然后回来找我…” “…公子不回天香楼用饭?”秦钟抬头看看天,“镖掌柜还等着您呢…” “就海昇客栈吧…” 黎君一眼瞧见前面招牌林立中独树一帜的海昇客栈,“告诉黎镖,我用了午饭再回去…”又喃喃道,“从没参加过朔阳的斗香会,想不道会这么热闹,竟胜过安康三年一度的大香会…” “那是…”秦健两步来到黎君身边,伸手帮他遮挡着拥挤的行人,“参加安康大香会的都是香界名流,哪像这里,三教九流的,啥人都有,哪怕你是个要饭的,只要有手艺,就可以报名参加…”指着会场前闹哄哄的报名处,“公子您瞧,那不就有个花子去报名吗,咦…”他忽然住了嘴。 眨眨眼,再眨眨眼,他瞬不瞬地看着报名处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走吧…”扫了他一眼,黎君转身就走。 “公子,您再帮着看看,奴才是不是眼花了…”秦健一把抓住他,指着前面,“奴才怎么瞅着那个褴褛的小姑娘很像阿秋…” “…谁?”黎君蓦然转过身。 “公子在平城遇见的那个白姑娘…”秦健揉揉眼睛。 注目良久,黎君哑然失笑,“…她可真有能耐,身揣百万,也能把自己变成这样。” “…真的是她?”秦健错愕地大叫起来,“她有一百多万啊,怎么还穿得这么穷酸?”瞧见行人纷纷回头,秦健脸红了红,压低了声音,“公子,你说她是不是装穷酸装上了瘾?”任谁也不相信有人能一年就挥霍掉百万两银子。 就算能,也不至于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没听见回应,秦健扭过头,黎君正带笑地看着前面,也转过头去,正瞧见那个负责报名的小吏使劲晃着头,满脸不耐地朝穆婉秋挥手,“咦,奴才怎么瞧着那人好似不收她的银子,不让她报名?” “去…”黎君用折扇点点秦健的头,“让谷大师收了她。”顿了顿,缓缓说道,“务必把她带去大业黎家旗下…” “哎,奴才这就去…”秦健应了一声,猫腰挤进了人群,又猛伸出头来,“公子您…” “我在前面等你…”黎君用扇子指指前面。 “奴才知道了,公子您可千万别走远了…”说着话,秦健一猫身,已不见了人影。 “去,去,去…”负责报名的青衣小吏不耐地朝穆婉秋挥着手,“告诉你不行就是不行,快走快走,你没见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报名呢…” “求求这位大哥,您就通融一下吧…”穆婉秋满头大汗地抓着一袋铜钱,“我天不亮就来排队了,就差一百文钱…” 原本她有银子的,可自那日被姚武等人驱逐,半个多月,不敢住锁子家,一般客栈又都不敢收她,不得已,穆婉秋住进了殷会长开的价格昂贵的芙蓉香客栈,里面最便宜的房间每天也要六百文钱,加上吃喝,熬到今天结了帐出来,她手里就剩下九百文钱了,原以为报名很简单,一早就来排队了,不想等开始报名才知道,参赛竟还要交一两银子的报名费。 “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多少遍了”青衣小吏又不耐地挥挥手,朝后面喊,“下一个…” “就一百文钱,求求您再通融…” “…通融通融,谁通融我?”青衣小吏一瞪眼,“回去交不上差,那一百文钱我给你掏”语气缓了缓,“有站这儿磨牙的功夫,你还不如赶紧回去筹钱…”又朝她身后招招手,“下一个…” 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九百文钱,穆婉秋倔强地站在那儿不动弹。 “我说小姑娘,你快走吧,回去再四处借借…”后面的人好心地劝着,不客气地把她挤到了一边。 “…叫什名字?”青衣小吏又低了头例行公事地问起来。 … 回头看看身后的人一个一个地报完名喜滋滋地挤出来,穆婉秋叹息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嘴里喃喃自语,“早知道报名要这么多钱,我昨晚搬出来住在大街上就好了…一百文钱,我上哪儿去找?” 三妮儿每月的工钱都交给她娘管着,她娘每月只给她十几文钱的零花,这个月的零花钱三妮儿都如数给了她;锁子娘才送了锁子去李记家族里的私塾,听说一下就交了一年的杂费,怕是现在也拿不出钱了。 除了她们,朔阳再没人肯帮她了。 “…要不,我也像这些人似的端着钵子挨家挨户地讨要?”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锦衣公子朝一个小叫花子手里的钵子扔了一枚铜钱,穆婉秋昏昏沉沉地想着。 心里泛起一丝难意。 多大的苦她都能忍受,可让她这么抛弃尊严沿街乞讨,任人吆喝谩骂,她还真有点放不下。 感觉好似有人拽她,穆婉秋抬起头,“…有人叫你呢。”报名队伍中一个三十多少的矮胖妇人指着她身后。 穆婉秋一回头。 “…招呼你好几声,怎么聋了?”刚才的青衣小吏朝她招手。 抿了抿唇,穆婉秋没言语。 “叫你呢,你过来…”青衣小吏又朝她招招手,皱皱眉,“怎么,你不想报名了?” “…大哥肯让我报名了?”穆婉秋精神一震,快步走上去。 “…想报名吗?”青衣小吏重新上下打量她,语气甚为客气,“…这有一份契约,只要你签了,我就给你报上名。” “…九百文银子也行?”穆婉秋睁大了眼,“什么契约?” “行”青衣小吏点点头,扔给她一份契约,“…自己看。”怕穆婉秋不肯签,青衣小吏赌她不识字。 不料,接过来,穆婉秋竟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渐渐地,青衣小吏的额头渗出了汗。 “…什么?”穆婉秋喃喃道,“我要是进了前二百名就必须随东家去大业,还要签五年的契约?”皱皱眉,“…哪有这好事儿?”抬头看着青衣小吏,“…这契约上怎么没写东家是谁,报酬多少?” “这…”青衣小吏挠挠头,他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是上头硬拿了这个契约给他,要他务必给这小姑娘签了。 “…小姑娘,你可别上了当,那都是骗人的”穆婉秋身后已有人喊起来,“你想想,多少人想去大业都去不了,世上哪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小姑娘,你醒醒吧,就是掉馅饼也砸不到你头上” 众人哈哈一阵大笑。 “…是啊,我就听说大业有专门招童工的,就这么把人骗了去,每天饭都不让吃饱,觉也不让睡,就是没黑没白地干活,别说五年,一年就累死了…” “…我也听说了,小姑娘,你可千万不能签啊” “就是,兴许就被卖到ji院里去了” “…” 卖到ji院? 听到这话,穆婉秋的心扑通一下提起来。 前世的阴影又浮上心头。 干活累她不怕,吃不饱她也不怕,最怕对方是一个逼良为娼的ji院,里面有个恶煞似的妈妈,恍如前世的春香楼。 不知为什么,一提到要去大业,她总感觉自己会被莫名地卖入ji院,重蹈前世的覆辙,一个人的命,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一次,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是死也不会答应去大业的。 “…你想清楚了?”青衣小吏声音没了底气,完不成上头交办的差事,怕是他立马就丢了吃饭的碗。 “嗯…”犹豫片刻,穆婉秋抬头看着青衣小吏,“这契约中酬金和东家都空着,我心里不踏实…”语气甚为中肯,尽管千般不愿,可是,如果不能抓住这次机会离开朔阳,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位大哥能不能容我加上一条?” 第八十九章重逢(下) “…加上一条?” 青衣小厮睁大了眼,还从没人敢和大业的香行会讲条件 “不…”想说不行,一张嘴,想起上头的交代,青衣小吏硬生生地改了口,“…不知姑娘想加什么条件?” “这个契约没有注明东家是谁,我…” 青衣小吏刷地变了脸色,抢话道,“…这点你放心,有大业香行会作保,一定没问题。” “就是为这儿,我才担心呢…”穆婉秋在心里顶了一句,嘴上却说道,“我相信您…”瞧见他咧嘴笑了,话题一转,“只是,能不能再加上一条,这契约成立后,一旦发现东家经营的是调香之外的行业,我有权单方面解除契约,并不负担任何赔偿…” 如果东家是个开ji院的,她死也不能答应 “这…” “还有…”穆婉秋接着说道,“至于酬金,到时就看我取的名次双方再议…”顿了顿,“如果有一方不满意,这契约自动失效…” 你当你是大爷呢 青衣小吏错愕地瞪着穆婉秋,两腮鼓了又鼓,他很想一口回绝,挥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打发了,刚才还苦苦哀求自己通融通融,这一会儿功夫竟拿起把来 可惜,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 嘴唇翕动,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气,“这个…你稍等,我进去给你问问…” 哗… 穆婉秋身后一阵唏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要饭花子也想和大业的香行会讲条件。” “大业香行会又不是你家的,能答应了,才怪” “小姑娘,你快走吧,别在这儿自讨没趣了…” “就是…白白地妨碍我们报名…” “快点,我脚都站酸了” “…” 报名队伍久久不动,排尾忍不住抱怨起来,喧闹声一阵高似一阵,穆婉秋但觉两耳发热,脑袋嗡嗡直响,不是这场赛事儿对她十分重要,她真想应了众人所求转身就走。 “快看,出来了…” “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满头大汗的青衣小吏身上,屏息静气看着他的脸。 来到近前,青衣小吏朝穆婉秋客气地抱了抱拳:“您的两个条件香行会基本同意,只是…”他话题一转,“白姑娘要想自定酬金,就必须进前五十名,否则就由东家来定…”称呼也改成了您,语气极为客气,“…您看可行?” “好…”穆婉秋点点头。 青衣小吏神色也是一轻,“白姑娘稍等,我这就把契约拿回去改改…” 哗… 穆婉秋身后传来一阵尖叫,大业香行会竟答应了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人们纷纷跳起脚,想看清前面那个纤细褴褛的小姑娘的容颜,可惜,只看到一颗颗黑糊糊的后脑勺。 心里也十分好奇,穆婉秋签完字,抬头问青衣小吏,“这位大哥知道不,是哪家作坊想要我?” 捧着签好的契约,青衣小吏完成任务般舒了口气,朝穆婉秋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白姑娘慢走,记得三天后辰时二刻准时来这儿集合参赛…” “谢谢大哥…”问不出来,穆婉秋索性凭天由命,一转身,人群又是一阵沸腾: “…你们瞧,这不就是和刘师傅斗香的林记那个小杂工吗?” “是啊,是啊,听说斗败了,被撵出了朔阳…” “…我也听说了,她什么时候又回来啦?” “竟交上了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 “真他**的命好…” “…” 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人们竟忘了报名,纷纷转过身,目光追随着穆婉秋的背影。 感觉身前背后一束束火辣辣的目光,绕是经历了两世,穆婉秋心也禁不住砰砰乱跳,她僵直着后背,快步闪进人群,直听到身后没了声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随着拥挤的人流缓缓地走着,穆婉秋从袖笼里取出刚签的契约又仔细看起来,目光落在“五年”的字样,唇边不觉泛起一丝苦笑,“…一百文,我就把自己卖了,那些走投无路卖身青楼的姑娘也不是这个价啊,说出去,谁信?”收好契约,穆婉秋摸着空荡荡的袖笼皱起眉来,“…一文钱也没有了,还有三天才开赛,这三天我怎么办?” 目光落在远处倚在墙角晒太阳的一群流浪儿身上,穆婉秋寻思着要不要也去锁子家拿些干粮,然后跟他们一起露宿街头,想得出神,没留意迎面撞上一道人墙,慌忙收住脚步,“对不起…”一抬头,穆婉秋错愕地张大了眼。 玉树临风,他飘飘逸逸地站在那里,雪白的衣衫上洒满一层祥和的光晕,有如阳光下瑰丽的奇宝,使周围的人流都黯然失色,又似蔚蓝天空中的一朵悠闲的云,让穆婉秋第一次感觉到褴褛的自己像泥土般卑微… 正是在平城见过的黎君,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白姑娘别来无恙?” 想起初见她时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他调侃道,“白姑娘真有能耐,即便身怀巨款,也能把自己变的这么落魄…”心里琢磨着她的银子都花哪去了? 真的是他 他还记得她,一阵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四目相对,穆婉秋盈盈地笑起来。 … 秋香鸡、板肉焖鹌鹑、荸荠狮子头、糖醋鲫鱼…看着满满一桌菜,穆婉秋险些流出口水,她已不记有多久没见过这些了。 “白姑娘请…”黎君举杯相让,“不知白姑娘的口味,我冒昧多点了些…” “谢谢公子…”穆婉秋低头大吃起来,天不亮就起来排队,到现在她水米未沾。 吃了一会儿,感觉四处异样的沉寂,穆婉秋蓦然抬起头。 黎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满眼是笑,站在他身后的秦健则错愕地睁大了眼,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下意识地拿起桌边的丝帕擦了擦嘴角,穆婉秋疑惑地看着黎君,“黎公子怎么不吃…” “倒茶…”黎君朝身后挥挥手。 “…白姑娘有多久没吃饭了?”秦健上前拿起壶给穆婉秋续了杯茶水。 这就是说她吃相很难看了,难怪他们用那种眼光看她 回头想一想,自己刚刚吃的是有些快了,前一世春香楼的妈妈曾百般调教,“…女人的吃相极重要,一定要雅,对面满桌的鱼肉,即便再馋,也要一小口一小口极慢极雅地吃,而且,每样只能吃一点点,小啄即止,这样才能彰显出女人的高贵,优雅…男人才能为你倾心,肯把银子花在你身上…”春香楼妈**话回荡在耳边,穆婉秋的脸腾地涨红,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只片刻,她又沉静下来。 前世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务求尽善尽美,不过为了取悦男人,勾引男人罢了,以色侍人,不得不如此,这一世,她没那个必要了,“…我一大早就去排队报名,一直没吃饭。”语气淡淡地,仿佛没听出秦健言语间的戏谑。 明明看见她眼里有一丝慌乱,只片刻,便冷静下来,笑看着穆婉秋,黎君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他见过的女人,那一个不是做作十足,还没有一个能在他面前这么冷静,双眸这么清澈的,轻咳一声,“白姑娘身怀百万,怎么不买个丫头随身带着,凡事还要亲力亲为?”他记得她身边有一对童子的。 身怀百万? 穆婉秋一怔,好半天才想起一年前她曾在平城赢过一百多万两银子,就笑了笑,“…早在来朔阳的路上就丢了。”仿佛是说她丢了一块帕子般淡然。 黎君神色一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丢了” 仿佛自己丢了银子般,秦健嗷的一声叫起来,“…那是一百多万两啊” 她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不可置信看着穆婉秋,“…怎么没见官府查过?”去年他家公子来朔阳时特意找过她,不得之下,也怀疑她是丢了银子,曾遣人去各处官府打听过。 “我没报案…” “没…没…”秦健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没报案?”擦了把口水,“为什么?”真金白银,那可是一百多万两啊,又不是来历不明 “麻烦…”穆婉秋轻描淡写地说完,又低头吃了起来。 麻烦? 黎君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她真的是怕麻烦吗?” 一把按住她的筷子,秦健气鼓鼓的,“…那可是一百多万两啊,你怎么能只因为麻烦就不报案”仿佛她不报案就对不起他似的。 穆婉秋抬头盯着他看。 “健儿…”黎君低喝一声。 秦健忙收回手,却还用一双气鼓鼓的眼睛盯着穆婉秋。 脸不变色地夹了口菜送到嘴里,优雅地咽下去,穆婉秋这才抬眼看着黎君,“…墨雨墨雪在黎公子那还好吧?”又问,“她们没告诉您这些事儿吗?” “…墨雨墨雪?”黎君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是那两个童子吗?” “是啊…”穆婉秋点点头。 “…她们不是跟着您走的吗?”对穆婉秋这种凡事浑不在意的态度成见颇深,秦健语气很不忿,“怎么又问起我家公子来了?”他家公子又不是负责给她看童子的老妈子 第九十章死劫 “一年前我就让她们去找您了啊…”看了眼气鼓鼓的秦健,穆婉秋转向黎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带着您的玉佩…”想起什么,“对了,我让她们先去找了曾家二少…”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这一世,她一心想改变他一路亨通的官运,曾叫墨雨墨雪带着她的信去救曾家,破坏他的抓捕行动,时间紧迫,怕曾家不信,她在信中把曾家和太子交往的私密尽她所知写得极为详细,却忘了,曾家毕竟是望族,是跺跺脚,平城都颤的人物,怎会任由这种性命攸关的私密让一个外人知道? 一旦传出去,就是灭族的惨祸 怕是两人早被灭口了吧,她之所以还活的好好的,是因为曾家人没找到她! 即便墨雨知道她来了朔阳,可朔阳这么大,要找一个流浪的孤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怪她如此落魄,也不曾拿自己的玉佩去求助姚家,原来她早把玉佩给了那两个童子,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些,黎君心里竟泛起一阵喜悦,“…她并非是不屑于他的援手啊。” 刚要说什么,发现穆婉秋脸色发白,不觉怔住,随即劝道,“白姑娘放心,凡修兄为人光明磊落,怀瑾握瑜,你既然把墨雨墨雪托付给他,就绝对不会有事…” “可是…” 可是,他们知道曾家灭族的隐秘啊 话到嘴边,穆婉秋硬生生地改了口,“…我是求了曾家二少遣人护送他们去大业找您的啊” “这…”略一沉吟,黎君笑道,“或许是凡修兄嫌麻烦,索性将他们留在了平城…” “…不会的”穆婉秋使劲摇摇头,一年来都没听说平城曾家遭遇什么惨变,就说明当初墨雨把信送到了,她救了曾家一族的性命,这天大的恩情,若真想报,又怎会嫌麻烦? 瞧见她神色不对,黎君脸上笑容渐渐地敛去,“…白姑娘当初让墨雨去曾家还托付了什么事情?” “我…”冷不防被问起,穆婉秋浑身一震,使劲摇摇头,“没有。” 这样子分明就是有 她为什么不肯说? 默默地注视着穆婉秋,良久,黎君朝秦健一招手,“…你下午就去动身去平城曾家,打听一下她们,如还在曾家,就带去大业。” “公子,您…”秦健一怔,“奴才走了,您怎么办?” “我有阿钟就行…” “奴才也会赶车,要不…”狠狠地瞪了穆婉秋一眼,秦健低头商量道,“让阿钟去平城,奴才给您赶车…” 看看穆婉秋,黎君沉吟道,“还是你去吧,墨雨认识你…”穆婉秋一定还安排了墨雨什么事儿,秦钟去他不放心。 “谢谢黎公子…”恍如没看到秦健警告的眼神,穆婉秋给黎君斟了杯酒。 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墨雨墨雪毕竟是两条命,她们的父亲满怀期望地把她们交到她手上,她怎么也得查清了。 “…黎公子腊月里来过朔阳?”余光瞧见秦健似要开口,穆婉秋急忙转了话题。 “…公子来朔阳你竟知道”知道了还让他赶着马车和他家公子满大街找,听了这话,秦健不满的目光更加不不满,两腮又鼓了起来,活脱脱一只斗气的青蛙,那一脸童稚的模样,惹的穆婉秋直想笑,强自忍着,可紧绷着的脸依然泄露了睨端。 秦健一步冲上前,“你…” “…来进了一批香料。” 黎君摆手制止秦健, “…白姑娘怎么知道?”又问,“白姑娘一直都在朔阳?” “嗯…”穆婉秋点点头,“来朔阳后,我一直在林记香坊做杂工,那日去豆蔻香楼送香,出来时看到您的马车”朝黎君笑了笑,“我一直追到城门…”想起那日被刘师傅算计,穆婉秋眼底掠过一丝恨意,她自嘲地摇摇头。 “…你真的追了半天?”秦健睁大了眼。 他家公子可是找了她小一天,闹得过年都没赶回大业 嘴唇动了动,想告诉她他家公子也找过她,想起先前的不快,秦健又倔强地扭过去,抬头看房梁。 “那次来的匆忙,走的也急…” 没说出他找过她,黎君轻描淡写地说道,“…白姑娘可是想去大业?”他已经知道她刚和黎家签了契约。 心里一阵抽痛。 不是她想去大业,她是被人逼去了大业 “…我已和大业香行会签了契约,如果这次斗香会进了前二百名,就去大业…”轻描淡写地说完,穆婉秋转而问道,“…黎公子也来看斗香会?” “不是…”黎君摇摇头,“受人之托,我是去梓潼镇接一个故人之子,路过这里…” 梓潼镇? 嘡啷一声,穆婉秋手里的竹筷落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前一世,就是这个时候,他死在梓潼镇,是被一个秦姓家仆出卖的,在他茶里放了无色无味的消功软筋散,又遭遇仇家围攻。 “…白姑娘怎么了?” 黎君召手让小二重新换上筷子。 “没事儿…”回过神来,穆婉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自然, “还以为你也是斗香会的评委,想让你暗中通融,好歹让我进了前二百名呢…”朝黎君咧嘴一笑。 一双轻灵的大眼却毫无笑意,恍然有股看不见孤寂荡漾着。 “白姑娘若想,我可以安排谷大师暗中提携你一把…”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的眼,她刚才真是为这个失态吗? 神色不变地和黎君对视着,穆婉秋桌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指甲都沁到了肉里,良久,穆婉秋错开目光,随意端起茶杯,“不用了,谷大师名声显赫,我怕是高攀不起的…”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穆婉秋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我家公子你就能高攀的起了”秦健气红了眼。 穆婉秋扭头端详了秦健半天,“…你姓什么?” “…当然姓秦了?”秦健脱口答道,“怎么了,不行” “健儿…”黎君低叫了一声。 秦健气鼓鼓地退到一边,一双眼不停地瞪穆婉秋,他一直不离黎君左右,今日却因为这个小丫头被遣去了平城,他很生气,更不放心让黎君一个人去梓潼镇,那可是一件极重要的大事儿,闹不好就丢了性命。 “很好…很好…”令黎君和秦健都莫名其妙,穆婉秋忽然开心地笑了。 世事往往如此,能够成功害到自己的,都是那些最亲近最不设防的人,就像前世她的贴身丫头红袖,她一时想不起来前世害死黎君的那个家仆叫什么,却知道他姓秦,如今听说秦健也姓秦,穆婉秋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联想成了一个人。 心里暗暗庆幸。 还好,秦健因我被遣到平城去了,黎君此行应该无恙。 正说着话,楼下一阵吵闹,黎君朝秦健打了个眼色。 秦健一转身蹬蹬蹬跑下楼去,临行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穆婉秋一眼,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就是看她不顺。 笑意僵在脸上,穆婉秋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暗忖:“这样一双无邪的眼,怎么会背叛主子,会是一个恶奴?”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穆婉秋总觉的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急切间又想不起来,犹豫片刻,她毅然从颈间解下一个绣了梅花的精致的红色香囊,稍稍松了松带,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瞬间溢出,递到黎君鼻下,“…好不好闻?”语气极为轻快。 “香味青幽幽的,好似幽兰…”黎君又摇摇头,“…又不像,这是什么香?” “观音香,可以避邪…” 穆婉秋随口胡掐,又伸出一个手指“卖给你,一两银子…” 久久,没听到声音。 穆婉秋又喃喃道,“那个…你也知道,我现在正缺银子…”忽然抬起头,眼睛明亮亮地看着他,“你可别小看了它,这可不同于一般庙上的观音香,我费了一年功夫才凑齐了香料,又专门找了大福寺的无觉大师给开光…”又嘱咐道,“记得了,你去梓潼镇一定要随身带着,就能保佑你这一辈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是吗?”他微低着头看她,声音糜哑,“听说女子把贴身的香囊送人,是因为喜欢,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话一出口,黎君也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喜欢? 穆婉秋身子一颤,心像揉碎了的花瓣丝丝挠挠地疼起来。 她这种人啊,是爱不起的。 前一世,因为一个喜欢,她卑微到了尘埃里,赔了尊严,赔了性命。 这一世,同样的错误,她绝不会再犯。 “当然喜欢啦…”声音从没有的甜腻,“记得了,你一定要贴身带着,不离不弃噢…”手在桌下紧紧地握成了拳,穆婉秋尽力维持着一副欢喜的模样。 强做出喜欢一个人的模样不难,前世她在春香楼妈**威逼下千回百折地练过,难得是,她必须让他接受她的香囊。 这香是唯一能解消功软筋散的药,是她这一年来每每想起他的救命之恩,处心积虑地配制的,就是想着有这样的一日能够遇到他,让他戴在身边,躲过那一个生死劫。 第九十一章教训(上) 这一世,她是不会喜欢也不会嫁任何人的,但如果只说声喜欢就能救他一命,她也不介意;既然选择了去大业,她就绝不能让他死,他活着,她在大业总有个依靠,不会像在朔阳这么艰难。 黎君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她嘴里说喜欢,脸上带着笑,可那双空灵的眼却一直清澈,不曾泛起一丝波澜,更无一丝笑意。 她为什么一定要送这个香囊给他? 开口想拒绝,不知为什么,他竟隐隐得感觉到,她眉宇间恍然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沧桑,一股和她这个年龄及不配的沧桑,带着丝丝挠挠的疼,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抹去,“…好”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伸手接过香囊,“我…” 正说着,一阵蹬蹬蹬的楼梯响动,姚武张扬的声音传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违背我的吩咐” 缓缓地将香囊放入袖笼中,黎君转过头去。 姚武、钱箔带着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走上来。 “姚三爷,钱大爷,您慢些…上面也是…”掌柜李三财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追了上来。 他原是不敢违背两人的吩咐放穆婉秋进客栈吃饭的,可这位白衣公子一出手就是一锭黄金,那气势,他哪敢得罪?才悄悄地将他们安排到二楼极安静的角落,本想两人用了饭,就快快走人,不想消息竟传的这么快,楼上还没吃完,这两个煞星瘟神就找上门来了。 他一个开客栈的,小本买卖,那经得起这帮老爷砸? 嘴里不停地说着好话,李三财胖滚滚的脸上淌满了汗, 暗暗祈祷这两个瘟神煞星下手轻些,别把他的店都砸了,又咬咬牙,待会姚三爷走了,白衣公子的那一锭金子,他是说什么也不能退的了。 姚武钱箔都没见过黎君,都不认识他。 在楼梯口就看见穆婉秋含情脉脉地递送香囊,隐隐的,腮边一抹红潮还没褪去,姚武没由来的一股愤怒,额头青筋暴起,跳了几跳,他蹬蹬蹬几步来到两人桌前,狰狞地看着黎君,咬牙道: “我当是哪冒出来个不长眼的蠢材,竟敢无视小爷的话,带这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来吃饭原来还是位文质彬彬的书生…”猛一回头,“…给我打”又补了句,“…狠狠地打,往死里打”还不解气,又恶狠狠地道,“给我打残了,让他下辈子记住小爷姓姚” 穆婉秋一直躲在殷会长开芙蓉香客栈,让他够不着掠不到的,心痒难耐,半个月功夫,姚武早憋足了劲,他天天派人在芙蓉香客栈门口守着,就不信这小丫头有多少银子能一直住下去,今天总算被他逮着了,不想一上来就见她和一个陌生公子人眉来眼去的。 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这么明晃晃地勾引男人 今儿不打残了他,她就不知道他姚武的本色,以后还会继续去勾引别的男人,还不知给他戴多少顶绿帽子呢。 恍然间,姚武早把穆婉秋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话音一落,众家丁便一拥而上。 吱留一声,李三财吓得钻到了墙角的桌子底下,哆哆嗦嗦地向墙根退着,还不忘拿眼偷瞧着外面的情行。 只见黎君好似没看到蜂拥而来的众人,他抬手轻轻理了理衣服,也没见怎么动作,十几个家丁就瞪瞪瞪退了几步,跌坐到地上,后面靠楼梯的几人已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呦喝…”姚武眉头挑了挑,“看不出来,你白净净的,竟然还是个练家子…”掳了掳胳膊,“今儿小爷倒要亲自会会你”话音一落,一拳直奔黎君面门。 伸出的拳头堪堪地停在候然间闪现在眼前的一块玉牌上,姚武霎时睁大了眼,眨眨,再眨眨,“黎…黎大哥…”喃喃地叫了一声,他忽然点头哈腰地上前抱拳施礼,“…黎大哥大驾光临,怎么不和家父打个招呼?”讪讪地赔着笑,“…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大哥移驾府上…。” 黎君缓缓地收起玉牌,对这类地痞,他原是没必要亮身份的,打一顿走人便是,但一来姚黎两家是多年的姻亲,他总要给姚世兴些颜面,二来,他有要务在身,不能在朔阳逗留,可穆婉秋还要留在这儿参加斗香会,他打完人痛快了,接下来穆婉秋会很麻烦。 “你姓姚…”黎君缓缓收起玉牌,“姚世兴是你什么人?” “是…是家父…”脸色瓷白,姚武额头汗涔涔的。 “原来是姚老爷的公子…”黎君点点头,指着穆婉秋,“…她是怎么回事?” 他很奇怪穆婉秋怎么招惹上了这个恶棍? “这…这个…”姚武搓着手不敢说,眼睛看向钱箔。 见眼前之人竟是大业黎家的大公子,调香界未来的掌门人,钱箔早吓得躲到一边,见姚武看过来,又缩了缩身子,恨不能有个老鼠洞钻进去,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别给发现了当靶子。 位居四大望族之首,虽然从商,可黎大老爷也是个二品道员,这可不是他父亲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惹得起的。 “你叫什么名字…”随着姚武的视线,黎君的目光落在钱箔身上。 “在…在下姓钱…钱箔…”钱箔声音微微发颤。 “钱箔…”黎君皱眉想着,他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他是朔阳知府钱大人的大公子…”姚武把钱箔推到了前面。 “…钱大人的大公子?”黎君喃喃道,目光一寒,“…两个堂堂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不觉的给知府大人和姚老爷脸上抹黑” “是…是…是…”看着穆婉秋,钱箔说不出话来。 穆婉秋和黎君刚才的亲密之状他也见到了,看得出他们关系非浅,他可不敢当着黎君的面说她欺师盗名。 一言不发,穆婉秋挺直着腰背端坐在那里。 “…是什么?”恍然间黎君似是在微笑,可姚武钱箔却感觉气氛格外的阴寒,两人双腿发颤,心通通通地乱跳,仿佛一声轻微的细响,就能震断那颗紧绷的心弦。 下一刻,两人就要瘫坐下去。 “原来是黎公子大驾光临,真令小店棚壁生辉…”不知什么时候,李三财已经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一边伸手擦着额头的汗,把一张白胖的脸划的花猫一般。 扑哧一声,穆婉秋笑出了声。 气氛顿时一轻,李三财也跟着嘿嘿干笑两声。 姚武钱箔长舒了口气,身子动了动,对上黎君阴冷的目光,又下意识的停在了那儿,一动不敢动。 “是这样,前些日子这位白师傅和林记刘师傅斗香…”李三财战战兢兢地把姚谨等人欺负穆婉秋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着黎君的面,他可没敢向着姚武半分,可也不敢就得罪了他们,话说的却也算公正,把那日的情形说的活灵活现。 “…是这样吗?” 黎君转向穆婉秋,目光极为柔和,隐隐带着一丝怜惜,难怪她这么孤高的人,在不知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就签了契约,竟还让他帮着作弊,务要在斗香会中进入前二百名,还以为她是想遮掩什么,却原来,她是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紧抿着唇,穆婉秋点点头。 慢慢地转向姚武钱箔,黎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感觉窒息的透不过起来,姚武扑通跪了下去,得罪了大业黎家可不是闹着完的,为了能和黎家长久地合作,他父亲不惜将自己的嫡亲妹妹送给眼前这个男人做妾,可以想象,如果一旦他父亲知道这事儿,后果如何。 “你看清了…”黎君指着穆婉秋,“她是我的旧友,我曾和姚老爷提起过,叫他遇到了,务必照顾一二…”声音像冷刃上的冰峰,阴寒刺骨,“原来姚老爷就是这么照顾我朋友的” “不是,不是…”姚武下意识地摇摇头,又觉的不对,“这件事儿家父并不知道,是小弟有眼不识贵人,误信谗言,得罪了黎大哥的朋友,求黎大哥担待…”偷眼缺着黎君神色,见他看着穆婉秋,又朝穆婉秋一抱拳: “都怪以前不认识,多有得罪了,还求白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大哥…” 又道,“我这就去回了父亲,立马请了您去姚记做大师傅…” “…我高攀不起” 穆婉秋一扭脸。 这小丫头还真有个犟劲 冷汗刷地落下来,姚武无可奈何地看向黎君。 黎君打着折扇一言不发。 姚武有些发傻,看看身后呆如木鸡的众家丁,又看看钱箔,最后一狠心,给穆婉秋磕了个头,讪笑道,“小的求白姑娘原谅…”不敢再自称大哥。 原谅? 他们兄妹一句话就险险地把她逼死,逼得她一百文就把自己卖了,现在一个头就让她原谅,她自问还没有那么宽的心胸。 眼睛看着别处,穆婉秋眼皮都没动一下。 笑容僵在脸上,姚武使劲咬了咬牙。 黎君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感觉空气一冷,姚武禁不住一哆嗦,想也没想,他又绑、绑、绑给穆婉秋磕起了头来,嘴里不住地道歉。 身后十几个家丁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 第九十二章教训(下) 直到姚武额头磕出了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健再忍不住悄悄拽了穆婉秋一把。 他家公子血气方刚,只顾为这不懂事儿的小丫头出气,真这么伤了姚黎两家的和气,回去他家公子也会受老爷责备。 扭过头,瞧见姚武额头已血呼呼的一片,穆婉秋才觉的堵在胸口恶气舒缓了不少,看向黎君,“…就算了吧。” “…念在白姑娘给你求情,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让我遇见你欺负她,别说我不念姚黎两家的旧情”声音一顿,“…滚” “是,是是…小的就滚,小的再不敢难为她,一定把她当奶奶,不,不是,是当祖宗一般供起来…”姚武语无伦次地爬起来,转过身朝跪了一地的家丁一瞪眼,“…还不滚” 轰隆隆一阵大乱,生怕慢了就掉脑袋般,十几个家丁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 “你…”黎君目光灼灼地看着正悄悄地向楼梯口挪动的钱箔,语气中透着股冷森森的意味。 钱箔一哆嗦,下意识地跪了下去,砰砰砰给穆婉秋磕了三个头,“…冒犯了白姑娘,在下求白姑娘原谅。” 没在看他,黎君转头喊道:“店家…” “小的在…小的在…”被黎君气势所慑,李三财哆嗦索索地走上前,“…黎公子有什么吩咐?” “给这位白姑娘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好好伺候了…” “这…”他这店里早就满了,甚至连马厩都住了人,这个时候,上那去准备上房? 心里为难,李三财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略一犹豫,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安排…”心里琢磨着先让女儿搬到下人房里。 见黎君点了头,李三财擦擦额头的汗,“黎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绝不能让白姑娘委屈了半分…” “还有…”黎君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替我传一下话,这位白姑娘是我的朋友,谁若为难她,就是和我黎君过不去。”知道了穆婉秋被人欺负的事儿,他有些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朔阳。 不是有要务在身,他真想带她一起走。 双手接住银子,李三财的用牙咬了咬,顿时眉开眼笑,“黎公子放心,小的这就派人去宣传,不,不…小的亲自去各处宣传,务要让全朔阳的人都知道…”样子极为滑稽。 穆婉秋扑哧一笑,“…不用那么麻烦。” 总是罪臣之女,她不想太张扬。 “不麻烦,不麻烦…”李三财连连摇头。 “…黎公子只要给姚家送个信就好,相信姚三爷这次得了教训,以后也没人敢欺负我了。”见说不通,穆婉秋转向黎君。 “这…”犹豫片刻,黎君点点头,“也好,左右你就要离开朔阳了…”说着话,转向李三财,“…你就去给姚老爷传个信吧。” “是,是…”李三财连连点头,看看桌上冷了的菜,“要不要小的再给热热?” 黎君看向穆婉秋。 “…我饱了,黎公子要不要再用些。”她记得黎君好似没吃什么。 “结账…”黎君转向李三财。 “是…”李三财忙应了一声,“加上水酒一共十二两三,就按十二两算,公子先前的一锭金子都已换了银子,整一百五十两,扣去十二两,还是一百三十八两,小的这就给您找…” “不用了…”黎君摇摇头,“就寄存在这儿,给白姑娘用…” “是,是…”李三财连连点头,“白姑娘放心,剩下的银子小的一定一文不差地找给您…”眼睛盯着黎君,余光却觑着穆婉秋的神色,暗暗希望她也能像黎君一样大方,开口说句不用找了。 穆婉秋只微微点点头,没言语。 “走吧…”黎君站起身来。 穆婉秋也站起来,目光落在满满一桌子菜上,喊道,“店家…” “哎…”快到楼梯口的李三财又转回来,朝穆婉秋恭敬地一抱拳,“…白姑娘有什么吩咐?”那态度比伺候皇帝老子还要恭敬上三分,他知道对这位白姑娘越是尊重,黎君就会越高兴。 “把这些都打了包…”无视秦健错愕的眼色,穆婉秋神色淡然地指着桌上的菜,“送到给李记赶车的李大叔家…” 前一世,别说这十几两一桌的菜,就是上百两一桌的,没动几口,她说倒了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这一世,尝遍了人世间的艰辛,她尤为珍惜。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黎君率先下了楼。 在楼梯口对上秦健,穆婉秋闪身让他先行,谁知他也站在了那儿,“黑姑娘…”他气鼓鼓地嘟着嘴,“被人欺负成那样,也不报出我家公子的名号,笨死了…”不是他听伙计说了原委,心生同情,才有意把人放上来让黎君教训,怕是他和黎君走了以后,这小姑娘还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看着他明明关心,却硬是摆出一副难看的嘴脸,穆婉秋强憋着笑,“我姓白…” “…你长的黑”秦健不客气地瞪眼,真不知他家公子看上了她什么,跟随黎君多年,他家公子还从没对哪个女人这么另眼相看过。 “噢…”穆婉秋微微一笑,指指身上的衣服,“就我这样子,又没信物,就算搬出你家公子,你说会有人信吗?” “这…”秦健上下打量了衣衫褴褛的穆婉秋几眼,暗忖,“…她这样子,是没人相信她会是公子的朋友…”一转身,蹬,蹬,蹬跑了下去。 已经到了楼底,听到两人的对话,黎君神色一动,若有所思地摸向腰间的黎字纹仙鹤主母绿玉牌。 … 站在客栈的石阶上,穆婉秋目送着黎君主仆,远远地瞧见在路口迎接他们的瘦高瘦高的秦钟,不觉皱皱眉,“…这人是谁?” “我有阿钟就行…”黎君的话又闪现在耳际,她身子猛一震,“…他就是阿忠,他是秦钟” “…黎君,少年奇才,大业黎家下一代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于南帝二十一年八月二十死于家仆秦钟之手,此人系梓潼镇人,因一家老小被柳家人秘密擒获,威逼利诱之下,临阵倒戈,在黎君茶中投下无色无味的消筋软骨散…”一瞬间,已有些遗忘了的前世密报又清晰地在穆婉秋脑际闪过,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老天竟给她开了一个这么荒谬的玩笑,这一世,他独自带了秦钟去梓潼镇,竟是因为她 感觉两只耳朵嗡嗡直响,恍惚中,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年来的奔波劳苦,心力交瘁,她知道,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久久久久 穆婉秋忽然疯一般冲下台阶,她要阻止他带秦钟去梓潼镇。 一直追出路口,人海中,哪还有他们主仆的踪影。 穆婉秋无力地倚在树上,安慰自己,“…我送了他一个解毒香囊,他一定会没事的。” 可能吗? 穆婉秋无力地摇摇头,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自欺欺人的话,她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是一片残败的落叶几经秋雨辗转成泥,他是一颗天纵的奇才,是一片高高在上的云,这云和泥的差别,他又怎么会把她一句轻轻的喜欢放在心上? 如果不放在心上,他又如何会把她的东西带在身上 也许,那个香囊现在就躺在街头的某个角落里吧? 前一世在风尘中打过滚,她是最知道这些富家公子的本性了,念头闪过,穆婉秋下意识地在街头寻找着她送出的香囊,脸色死人般的苍白,嘴里无助地喃喃着,“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世事沧桑,人事琐碎,他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 如无头苍蝇般,姚世兴铁青着脸在厅里来回踱步,一地的丫鬟婆子都屏息而立,紧绷的空气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眼睛偷觑着父亲的背影,额头缠着白布的姚武,一点一点地向门口蹭, “…站住”像背后长了眼,姚世兴猛喝一声,转过身来。 “…父亲”姚武怯怯地叫了一声。 “…放着那么多人你不去招惹,怎么就惹上了她?”大出了一口气,“不是跟你说过,黎公子在找一个叫白秋的小姑娘吗,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平日注意些,见到了要待若上宾,待若上宾…你可倒好…”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蠢儿子会把黎君的朋友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而且还被黎君当面撞上,不说黎君会记恨,单说这种持强凌弱的事一旦传出去,他姚世兴颜面何存?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儿早已传遍了朔阳的大街小巷。 “我…”姚武也很委屈,任谁见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也不会把她和嫡仙似的黎君联系到一起,“…她又没说,我哪知道?”姚武小声嘟囔道。 “…她没说?”姚世兴一瞪眼,“还用她说,知道她叫白秋,你还想不到?” 第九十三章赔偿 祝贺女生网七周年,成就梦想的起点 ~~~ “我…我只知道她叫白师傅…”姚武头一昂,那天他满脑袋都在想着怎么能够即不得罪妹妹,又能当众英雄救美,然后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哪想那么多了? 妹妹 想起姚谨,姚武蓦然想起此事全是因她而起,心里咯噔一下。 “…蠢” 姚世兴狠狠地骂了一句,猛一转身,“来人…” 一个小厮快步上前,“老爷…” “把三爷关起来,禁足一个月…” 也回过神来,姚武急得大喊,“父亲…”在海昇客栈他就丢够了人,回来还要被关,那怎么行, “三天后就是斗香会了…”那么热闹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他? “…拉下去”姚世兴黑着脸摆摆手,“脸都被你丢尽了,还参加什么斗香会” “父亲…” “三爷…”不敢用强,小厮低声劝着,“老爷正在气头上,您…” “…是妹妹让去的”姚武一把推开小厮。 “…你说什么?”姚世兴一怔。 “…是妹妹先和她结了仇”姚武仰着脖子强辩道,他隐隐有种被骗了的感觉,索性一五一十地把姚谨誓要将穆婉秋逐出朔阳的事儿说了一遍。 姚世兴心一动,那日姚谨突然询问起白秋名字的事儿又浮在脑际,回了头吩咐,“传大小姐…” 一个绿衣丫鬟应声走了出去。 “爹…”还没到门口,姚谨推门而入,“我听说…”话没说完,发现厅里气氛不对,声音戛然而止。 疑惑地看了看屏息静气的众人,最后来的姚武跟前,伸手摸他的额头,“…三哥怎么了?” 姚武闪身躲到一边,今日受了莫大的折辱,他尤恨这个妹妹。 “三哥…”姚谨一怔,露出满脸委屈。 “…你早就知道林记的那个白师傅就是黎公子要找的人?”没提防身后传来姚世兴冰冷冷的声音,姚谨一哆嗦,随即使劲摇着头,“女儿…女儿不知道…” 这样子哪是不知道 姚世兴脸色顿时变得青黑,额头青筋暴起,“…来人” “父亲…”姚谨猛一把抱住姚世兴,“…女儿也是看不惯她那一身媚态嘛…” “你…”看着女儿,姚世兴嘴唇直哆嗦,猛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父亲…”姚谨一怔,随即眨眨眼,眼泪就刷刷地落了下来,“女儿也是怕黎公子被她迷惑了嘛…” 姚世兴一怔,这个他还从来没想过。 福至心灵,姚武也想起什么,“…是了,今儿我刚一上楼,就一眼瞧见她正拿了个香囊勾引黎公子,还和他眉来眼去的,才想着替妹妹教训她”他没敢说是因为自己嫉妒。 “…什么?”姚谨嗷的一声蹦起来,“你是说你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还眉…眉…”嘴唇发抖,姚谨说不出话来。 美貌聪明如她,黎君也是从来不假辞色的 “…闭嘴”姚世兴猛喝一声,“你看看,你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模样” “父亲…”姚谨哀叫一声。 姚世兴脸色一沉,正要说话,管家姚富推门进来,瞧见气氛不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该不该进。 瞧见姚富,姚世兴眼睛一亮,招手让他进来,“…打听清楚了,黎公子在哪儿下塌?”又吩咐左右,“备车…”他要亲自去请。 “回老爷…”看了眼姚武,姚富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回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身子一震,姚世兴险些跌坐在地上,被姚富一把扶住,低叫了一声,“老爷…” “他来朔阳,竟连个招呼都不打,过门而不入…”姚世兴失神地喃喃道,联想起上次进料,黎君就越过姚记另选了韩记和张记的香料,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姚家九层九的香料都销往黎家,如果黎家真有弃他的打算,那后果… 摇摇头,姚世兴不敢再想下去,他狠狠地瞪了姚武一眼。 姚武一哆嗦,连着后退了几步。 “那…白师傅呢?”没父亲想的那么多,姚谨最关心的是穆婉秋的去向,“也被他带走了?” “没有…”姚富摇摇头。 “…没有”姚谨惊喜地叫起来,“…她在哪儿?”她一定要要趁这空当把她杀了。 回过神来,姚世兴也看向姚富。 “…黎公子给海昇客栈留了银子,把她安排在那儿。” “好”姚世兴点点头,“快备车,我亲自去请…”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父亲…”姚谨尖叫。 “老爷…”姚富也叫了一声。 “…怎么?”没理姚谨,姚世兴直视着姚富。 “海昇客栈的掌柜李三财说,黎公子前脚走了,那白姑娘后脚就取了他留在柜上的银子也走了…”摇摇头,“她压根儿就没住那儿…” “…她去了哪儿?” “…奴才不知”姚富摇摇头。 “快…”姚世兴一摆手,“务必要找到她,请回来…”又摇摇头,“打听到她住哪儿,我亲自去请…”得罪了黎君,可不是闹着玩的,虽也恼恨黎君一点情面都不留,就当着众人让姚武把额头磕成那样,可也由此看出,那小姑娘在黎君心中非同一般。 姚富应了声是转身就向外走。 “父亲…”姚谨尖叫道,“一个穷酸的小丫头,你用不着那么上心” “…你闭嘴”姚世兴暴喝一声。 姚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快到门口的姚富一哆嗦,想起什么,他又转回来,“回老爷,奴才刚才忘了,黎公子临走时还给留了话儿…” 留了话? 停了哭声,姚谨从指缝里拿眼偷偷看着姚富。 扫了眼姚谨,姚富暗叹一声,正色地看着姚世兴,“…黎公子说,白姑娘是他的朋友,谁为难她,就是和他黎君过不去” “…什么?”姚谨尖叫一声,“他…他真的这么说?”恍然被休下堂的怨妇。 凭什么,那个卑贱的黑丫头竟得黎君如此青睐 本就心情不好,瞧见姚谨竟无一丝女儿家的羞涩,姚世兴脸顿时又是一黑,“来人,带小姐回房思过,今后没我允许,不许出屋。” “父亲…” “老爷…”姚富想给求个请,对上姚世兴冷森森的目光,下意识地闭了嘴。 看了他一眼,姚世兴想起什么,又回头吩咐,“给小姐梳洗了,随我一起去给白姑娘道歉…” “父亲…”姚谨一把推开拉她的婆子,“您这样,叫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是你有错在先,上门赔礼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恼于姚谨的不懂事,姚世兴猛一拍桌子,震的众人耳朵嗡嗡地想,一个个投粟变色,噤若寒蝉。 姚谨也傻在了一边。 诺大的厅里,落针可闻。 “老爷…”良久,姚富低声劝道,“让小姐这么招摇地去给白姑娘赔礼,被黎公子知道是她暗中…”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一旦让黎君知道驱逐穆婉秋是女儿的主意,他还会娶她吗?一瞬间,姚世兴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隘,强压下胸口翻腾着的一股闷气,他回头看向满脸委屈的姚谨。 “…黎公子不知道这是妹妹的主意。”虽然恼恨姚谨利用自己,可姚武也知这事关重大。 “老爷…”姚富趁机劝道,“…既然三爷已经替小姐磕了头,陪了礼,依奴才的意思…就不要再牵扯出大小姐了…” “可是…” 那白姑娘也长着嘴啊。 姚世兴皱皱眉。 “白姑娘也未必知道这是小姐的主意…”瞧出他的顾虑,姚富倾身向前,“老爷不如重金相赠,再把她请入府中好好款待…”放缓了语气,“封了…她的口…” 低头想了半天,也唯此策可行,姚世兴叹息一声,“…就这样吧。” 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再抬起头时,姚谨已换上一脸的怯意,“…谢谢父亲。” “哼…”姚世兴黑着脸扭过头去,想一想又转回来,“…白姑娘来了,你再不许为难她,一定要好好陪着,听到没” “女儿知道了…”声音软软的,姚谨在心里狠狠地补了句,“…进了这个门,我能她活着出去才怪” 看着姚谨的背影,姚世兴摇摇头,叹息一声。 “那…”姚富朝他躬身施礼,“奴才先去了…” 姚世兴摆摆手,“去吧,准备好银子,找到了就及时回我…”想起什么,他忽然叫住姚富,又挥手打发了众人,“记得大业柳家来过人…” “是上个月的事儿了,他们也有染指香行的意思…”姚富想了好一会儿,“碍于柳家与黎家一向不和,小的没敢答应…”拿眼偷觑着姚世兴的神色,“老爷的意…思…” 背着手在屋里徘徊良久,姚世兴一转身,“你派人去联系他们…”摇摇头,“不,你亲自去,如果他真想染指香行,我们可以供料,和黎家一个价钱,只是…”他一字一字地说,“不可张扬…” 姚富点头应是,快步走了出去。 微米着眼,看着窗外如血的残阳,姚世兴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第九十四章小财 “…你真认识大业的黎公子?…你怎么会认识他?…以前怎么不说?”锁子娘欣喜地拉穆婉秋上炕,伸手拽了个毛巾给她擦汗,“听说姚三爷的头都磕出了血,连钱公子都给你磕头了?”又问,“…怎么又买那么多菜?那得多少银子啊”锁子娘心疼的直咂嘴。 只一张嘴,穆婉秋应接不暇,就笑吟吟地听着,直到锁子娘住了嘴,才笑着问,“…那菜可好吃?” “好吃…”锁子娘舔舔嘴唇,“你送的那些菜,你叔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不舍得吃,要留着晚上锁子回来一起吃…”又正色道,“…以后可不许这么乱花银子你去芙蓉香客栈住,那是实在没法子,你大叔每天晚上都搬着手指头算你那点银子够不够花,能不能撑到斗香会…” “不是我…”穆婉秋笑道,“是黎公子花的,吃不了,怕浪费了,我就让小二打了包…” “…真是吃不了才打了包?”锁子娘睁大了眼,下午小二送来七八个食盒,里面一盘一盘的根本就没动过,她还以为又是穆婉秋特意买的,“…只两个人他就点了那么多菜?”又连连咂嘴,“…真是有钱人。”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花银子的,今儿算是开了眼界。 “…锁子去学塾还好?”想起黎君,穆婉秋心一揪,她匆忙转了话题。 “…欢喜着呢。”提到锁子,锁子娘满眼是笑,“一回到家不用人劝就跑去温书…” “知道用功就好…”穆婉秋欣慰地点点头,穷人家的孩子能读上书不容易,“我就担心他太贪玩…咦…”说着话,瞧见炕里的笸箩底下压着一张当票,穆婉秋伸手拽出来,“…大叔怎么把紫砂壶给当了?”那紫砂壶可是锁子家几代传下来的宝贝,是他家唯一值钱的东西,穆婉秋知道锁子娘有多爱惜,错愕地看着她,“…我叔出事了?” “没有,没有…”锁子娘慌乱地摇摇头,“你可别乱猜…” “婶儿…”穆婉秋急红了眼,她抓鞋就要下地,“我叔怎么了,你快告诉我,我去看看…”她担心锁子一家是受了她的连累。 锁子娘一把按住她,“瞧你急的,真的没事儿…”叹息一声,“你叔不让我跟你说的…” “婶儿…” “是你叔算着你没银子了,今儿一早出去就听说斗香会报名要一两银子,怕你报不上名,才当了紫砂壶,谁知银子刚拿回来,你就遣人送了菜来…” “婶儿,我…”穆婉秋鼻子一酸,“这是我叔的传家宝,他曾说要给锁子留着的…” “一家人都不喝茶,留那玩意做什么…”锁子娘抢白了一句。 穆婉秋一旦报不上名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呆坐了半晌,穆婉秋摸摸怀里的银票,“婶先等着,我这就给赎回来…”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赎什么赎?”锁子娘眼睛一立,一把拽住她,“一把破壶,要不要都一样”虽然只当了二两银子,可赎回却是要五六两银子的。 “婶,我有银子了…”穆婉秋掏出怀里的银票,“…一百多两呢。” “你…”锁子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有人在家吗?”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快收起来…”来不及细问,锁子娘推了她一把,回头大声问,“…谁啊?” “…白师傅在这儿吗?”一个高昂的男子声,“姚老爷亲自来拜请她…” 姚世兴来了? 这个高高在上神一样的人物竟亲自来她这儿“拜请”穆婉秋 骤听这话,锁子娘一阵懵懂,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随即双手胡乱地理着头发,“来了,来了…”一脚踢在门槛上,险些栽倒。 “…小心”穆婉秋一把扶住她,“婶儿不用紧张,他没什么可怕的。”声音淡淡的。 锁子娘恍惚地看着她。 缓步上前,穆婉秋轻轻地推开了门。 “…你就是白师傅?”姚世兴上下打量着穆婉秋。 她穿一件洗的发白的兰花布衫,乌黑散乱的青丝简简单单地用荆钗别的,可是,映着瑰丽的晚霞,这样一个褴褛的人却从骨子里透出几分恬淡来,优雅从容地站在那里,恍如yu女临凡,浑然有种高不可攀的威仪。 傲然的眉眼瞬间低了几分,姚世兴终于明白了姚谨为什么一定要驱逐了这个小姑娘,明白了当初黎君为什么不直接说黑瘦,而是说成纤细——清黑了,想起黎君语气中的微顿,姚世兴暗暗慷慨,“…谨儿那怕有她一分的恬淡,就不会辜负了我联姻的苦心。” “都别站在,姚老爷快请进…”回过神来,锁子娘见穆婉秋丝毫不让地堵在门口,忙拽了她一把,迎上姚世兴,点头哈腰地往屋里让。 探头朝低矮阴暗的小屋瞧了瞧,姚富皱皱眉,嫌恶地退了一步,“老爷…”他想劝姚世兴直接带了穆婉秋走。 强压下对低矮阴暗小屋的一股强烈的排斥,姚世兴朝穆婉秋和蔼地笑了笑,弯腰走了进去。 他真进屋了? 锁子娘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这个跺跺脚,朔阳都颤的天一样的人物,竟然对阿秋这么客气,真的走进了他们家” … “…婶儿,即便我不收这银子,该恨我他也一样会恨我…”送走姚世兴一行人,穆婉秋笑嘻嘻地劝着心神不定的锁子娘,“只有我强大了,他才会怕我敬我畏我,不敢伤害我,否则,有一天黎公子不再袒护我,他便会像揉捻一只蚂蚁一样揉捻我…”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她险些被姚谨逼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锁子娘颤着手抚着炕上一个个光闪闪的银元宝,“…这可是足足五百两啊”就这么给了人,任谁也会心疼的直蹦,“就这么收了,他会甘心吗?” 姚世兴可不是一般人 “…是他愿意给”穆婉秋一哂。 “…人家那是跟你客气,姚大小姐也没真伤到你,哪用这么多银子来赔偿了?”越说越不死心,又想起穆婉秋不假辞色的拒绝去姚府时,姚世兴那瞬间变青的脸,锁子一把搂起炕上的银元宝,“…走,婶儿陪你给送回去。” “婶儿…”穆婉秋一把抱住她,“真送回去了,他们还以为是我怕了,说不定趁这几天就害了我,怕是连你和大叔都不会放过了…”见锁子娘半信半疑,又劝道,“有了这些银子,姚谨再敢雇人杀我,我也能雇人杀她啊”摇摇锁子娘的胳膊,声音里少见地透着几分娇气,“…至少可以雇人保护我,是不是?” “…也是这么个理儿。”锁子娘恍惚地点点头,可是,她又摇摇头,这银子本来就是姚家的啊,怎么能拿来对付他们? 有些糊涂地看着穆婉秋。 “婶儿,我都想好了…”不让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穆婉秋把银子往炕里一推,拉了她坐在炕沿,“加上黎公子这一百多两,一共六百多两,我准备开个香料行…” “…你要开香料行?”声音木木的,整一下午,惊喜一个接一个地电闪雷鸣般砸到头上,锁子娘已经麻木了。 “…婶儿觉得这些银子还不够?”穆婉秋调皮地眨眨眼。 锁子娘无意识地摇摇头。 六百两,在她心中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怎么可能不够?“可是…”锁子娘看着穆婉秋,“…开一个香料行真就这么简单?” “…简…单。”穆婉秋拉长了音,“我大叔有车,又会进料,买料,就让他辞了李记,和你一起帮着我掌管柜上的事儿,再把三妮儿拽过来帮我炮制香料…”拉着锁子娘的手,“等锁子大一大,就交给他做…” “…那你做什么?”锁子娘疑惑地问,说了半天,她觉得这个香料行好像没穆婉秋什么事儿。 “我…”穆婉秋神色一暗,“我跟人签了约,这次斗香会我进了前二百名,就必须去大业…”声音灰涩,她有些后悔签了那个合约。 “你…你是说…你还要离开朔阳?”锁子娘一把抓住她。 “是必须离开…”大业香行会可不是她能得罪的。 “那还不好说…”沉闷了良久,锁子娘忽然抬起头。“…你不去就行了。” “不行的…”摇摇头,“契约里规定了,我不得放权比赛…”穆婉秋自嘲地笑笑,真是上苍弄人,前一刻她还为一百文钱发愁,不得不把自己卖了,可转瞬之间,她就拥有了六百两。 “要不,你就去糊弄一下…”不用怕姚武了,锁子娘也不舍得穆婉秋走,“…不进前二百名不就行了?”满是皱纹的眼闪着熠熠的光,锁子娘很为自己的急智自豪。 神色一黯,穆婉秋叹息一声。 哪那么容易。 这半个月来,她把朔阳历届斗香会的情况细细地看了一遍。 历届比赛中,最令人关注的就是前五十名,都有机会选择去大业,然后是五十到一百名,也可以仗着大赛上取得的名次在朔阳挑一家满意的香料行,抑或要求东家加工钱,至于一百名以后,是没有哪个东家肯为那个名次多花一文工钱的。 换句话说,在斗香会上,第一百零一名和第八百名的待遇是没多大差异的…。 第九十五章准备 没有差别,自然就没人关注。 签约的那一刻,穆婉秋就明白,对方要求前二百名不过是个籍口,混淆她视线罢了,对大业香行会来说,随便把一个人的名次由八百名改成二百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而且,也没有人会介意谁挤掉了谁。 虽不明白对方看中了她什么,但穆婉秋隐隐地感觉到,对方是打定主意要她的,否则,报名处那个青衣小吏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她的那两个条件。 以她一个卑微的孤女,是没资格和大业香行会讲条件的 从得了银子那一刻,她就开始反复琢磨怎么能毁了那个约定,留在朔阳开香坊,想来想去,与其像锁子娘说的,糊弄一下,然后让大业香行会作弊,倒不如她努力一把,争个前五十名,还可以用天价酬金要挟对方放弃契约。 更何况,既然打算开香坊,她就得为自己的香品找销路,斗相会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宣传机会,她还想借此推出她的青香和柏叶香呢。 摸了摸怀中黎君新送的黎字纹仙鹤主母绿玉牌,穆婉秋意志无比坚定,有他撑腰,她的秘术可以示人了。 “…怎么?”见她久久不语,锁子娘目光暗了下来,“…这个法子也不成?” “我试试吧…”不想让她担心,回过神,穆婉秋笑道,“尽力能留下来,但…”话题一转,“我还是要预先做好走的准备…” “也是…”锁子娘也跟着点头,“免得到时有个万一,你措手不及…”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穆婉秋点点头,“我明儿就出去打听,有合适作坊的就盘下来,有你和大叔儿顶着,三妮儿帮衬着,一准没事…”叹息一声,“我没有银子,刚开业可能艰难些,我就给你和叔每月五两银子的工钱,等以后攥了,利钱分成一百,给你们抽十层…” “…五两?”再没听见穆婉秋说什么,锁子娘直直地看着她,“你大叔每月不过几百文钱,这…这…是不是太高了…”又道,“孙快手每月也就十两银子…” 孙快手? 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 开香坊,她担心李老汉太憨直,正愁没压得住茬的人,怎么就忘了还有个现成的。 “婶儿…”念头闪过,穆婉秋欣喜地叫起来,“我…” “不行…不行…”回过神来,锁子娘一口打断穆婉秋的话,头摇的像拨浪鼓,“就你叔那性子,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怎么能做得了这个…”抓着穆婉秋,“阿秋,你要开香坊婶支持你,让你叔辞了李记也没问题,你给他几百文钱让他给赶个车就行,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婶儿…”睁着空灵的大眼,穆婉秋凄婉地叫了一声,“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娘,我再没亲人了…”忽闪着眼睛似乎要落下泪来,“你和叔再不帮我,我…我…” 自己是怕锁子他爹把这事儿干砸了,对不起她,怎么就成了不帮她?怔怔地看着穆婉秋,锁子娘眨着长满鱼尾纹的眼,糊里糊涂的有些不知所措,“阿秋,婶不是…” “婶儿,交给别人我真不放心…”穆婉秋趁机抓着她,“也没什么难的,你和叔就负责帮我看着香料和银子,别给人骗走了就行…”避重就轻,穆婉秋把话说的极简单。 锁子娘木然地点点头,“这个倒是不难,我在家也天天把着钱…”她倒忘了,几百文钱的花销和上千上万两银子的周转怎么能相提并论? 稀里糊涂地,锁子娘就这么被拉上了贼船,终其一生孜孜不倦任劳任怨地为穆婉秋的买卖奔波。 见她终于点了头,穆婉秋也长舒一口气,“婶儿,我打算再求孙师傅过来,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锁子娘眼睛一亮,“三妮儿性子软,你叔又不会说话,要讲能撑门面的,还是孙快手,就他那块头…”咂砸嘴,“往那一站,不说话,就让人惧上几分…” “那叫气势…”穆婉秋吃吃地笑。 “嗯,地痞见了他,气不死也被吓死了…”锁子娘了然地点点头,“孙快手性子爽快,人又仗义,你找了他来坐镇,地痞混混准没敢来找事儿的,我和你叔也都有主心骨…”又道,“更别说他那切料的手艺了,全朔阳再…”声音戛然而止,锁子娘又使劲地摇起头。 “…怎么了?”穆婉秋敛起了笑容。 “怕是你请不来他…” “他答应过我的…” “阿秋,你想想…”锁子娘叹息一声,“他一个月十两银子,虽不知他的契约还有多久,但肯定不能短了…”她紧拉着穆婉秋,“婶不会算数,可也是知道,哪怕他的契约只剩一个月,想要他离开李记,你就的赔付一百两”指着那堆银元宝,“这点银子…”锁子娘叹息摇摇头。 穆婉秋神色一黯,皱眉沉思起来。 是啊,孙快手怎么可能就只剩一个月的契约,多了不说,他剩半年的契约,她至少就得赔上六百两银子 银子都搭这里了,她拿什么去开香坊? “…婶你先去打听打听,他的契约还有多久。”好半天,穆婉秋抬起头。 无论如何,她总得试试。 “阿秋…”锁子娘摇摇头,“不是婶打击你,就算他只剩两三个月,你能赔的起,可剩下的银子还能盘多大个作坊?”又道,“…比不上李记,他怎么能来?” 李记可是朔阳属三属四的香料行。 “我知道…”穆婉秋声音淡淡地,她朝锁子娘一笑,“我总的试试啊…”见她还要说,忙一把拉住,“今儿天晚了,那些事情明儿再做吧,婶儿,我教你调治柏叶香…” 留下来的把握只有五五,她一定得抓紧教锁子娘制青香和柏叶香。 “…柏叶香?”锁子娘脑子早不转了,“…那又是什么?” “你一看就知道了…”穆婉秋嘻嘻地笑。 … 第二天一大早,穆婉秋就出去了。 朔阳的大小香料行、香坊不胜枚举,街头每天都贴满了出兑的告示,不到两个时辰,她就收集了十几家要出兑的香料行信息,挨家都去看了个遍。 回来后一一和锁子娘说了个大概,留了一句,“我要去买些男装…”在锁子娘诧异的神色中,穆婉秋又匆匆地走了出去,家里放在重金,锁子娘是一刻也不敢离开,只满腹狐疑地站在门口瞭望。 不过两刻钟,穆婉秋便又抱着一堆华贵耀眼的行头推门进来。 “…这能行吗?”锁子娘稀奇地抖搂开那件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辉的宝石蓝锦缎长衫,“这又大又长的,怎么穿?再说…”又回头看看穆婉秋,“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扮男人能像吗?” “行…”穆婉秋拿起新买的一双七寸厚的木底鞋给锁子娘看,“穿上这双鞋我个头就高了,任谁也猜不到我是女人,我以前就扮过…”那是前世,她为了给他收集情报。 “啧,啧,啧…”锁子娘放下衣服,伸手接了过去,“阿秋,这么高你怎么穿,仔细摔着…”又正色道,“你个头也不矮,可别再穿这个,跟悬在半空似的,吓死个人…”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我这身材太有特点,任谁一眼就瞧出来了,怎么也得改一改…”一边说着,穆婉秋把准备好的竹篾围成圈,在胸前比量着。 “朔阳许多香坊的东家都是女人…”锁子娘不明白穆婉秋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地女扮男装开香坊。 手指微微颤了下,穆婉秋低头继续编着竹篾。 不是她不肯抛头露面用本名开作坊,她是罪臣之女,以后买卖做大了被人盯上,官家追查起来,她死不足惜,连累了这些一心一意跟着她,真心真意帮她的人就不好了。 所以,她一开始就要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阿秋…”见她不言语,锁子娘又道,“调香这一行女人比男人多…” “我不是顾忌这个…”穆婉秋把编好的竹篾固定在身上,“我得罪了姚家,他们知道我开香坊一定不肯放过…”在凳子上坐下,伸手接过木底儿鞋,“我扮男装冒充黎家的朋友,至少没人敢找麻烦…”嘻嘻笑道,“这叫狐假虎威…” “可是,大家都知道你是黎公子的朋友啊…”锁子娘还是不懂,黎家的朋友和黎君的朋友有什么不同? 黎君此去梓潼镇生死难料,如果他死了,做为他朋友的她顷刻间就被姚谨、姚武灭了,可是,对大业黎家的身份不明的神秘的朋友,他们轻易却是不敢动的。 想起黎君因她之故带秦钟去了鬼门关,穆婉秋心又是一揪,她使劲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换好了鞋,伸手拿过准备好的月白色仙鹤纹锦缎长衫,一甩手披在身上。 一个翩翩公子跃然眼前,锁子娘揉揉眼睛。 第九十六章展翅(上) “婶儿,快帮我拽拽下面…”穆婉秋低头系着口子。 “哦…”好半天,锁子娘才会回过神来,忙蹲了身子帮着拾掇。 收拾停当,穆婉秋又把头发打开,重新挽起来用簪圈束了,弯腰拿起早准备好的象骨牡丹美人折扇,摇了两下,“…像不像?” “像,真像个男人…”锁子娘连连点头,只是,她话题一转,“你这脸…” 这张脸太清纯又太精细,任谁看了,都不是男人。 “我有帽子…”穆婉秋拿起早准备好的黑纱蓬帽带在头上,垂下来一层朦胧胧的黑纱,正遮住了脸,“…这会儿行了吧。” 一个气度神秘气势非凡的富家公子从天而降,锁子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使劲眨吧两下,“…不是事先知道,我死也想不到这人是你扮的。” 穆婉秋嘴角弯了弯,恍如幽兰绽放。 “走在大街上会不会摔…”看着她走路趔趔趄趄的,锁子娘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多练一会儿就好了…”穆婉秋挺了挺胸,“左右我也不常走,到时雇个丫头扶着…” 丫鬟? 锁子娘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在她的意识里那都是有钱人才用的起的,再说,“…一个大男人扶着个丫鬟像个什么样子?” 那也总比她扶着个小厮强啊。 “…不过被人说成风流罢了。”看了锁子娘一眼,穆婉秋轻描妙淡写地说。 锁子娘听得晕晕乎乎的,她懵懵懂懂地看着穆婉秋,恍惚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真是她认识的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吗? 怎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胸怀气度,仿佛一只展翅的雄鹰,高不可攀的。 莫非,她原就是不寻常的人? 屋子沉寂下来,只听见穆婉秋嘎达嘎达的走路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碎了沉默,回过神儿,锁子娘忙站起身,“你叔回来了,快…” 拉住穆婉秋,“快去西屋换下来,别让你叔给瞧见了…” “左右也要出去见人,就先让我叔瞧瞧…”淘气的小女孩般,穆婉秋调皮地吐吐舌头。 “你…”锁子娘瞪了她一眼,“你可别吓着你叔。” “不会的…”穆婉秋微微一笑。 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锁子娘快步上前去推门,李老汉已满头大汗地走进来,“…阿秋呢?” 不就这屋里吗? 骤听李老汉问,锁子娘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想起来穆婉秋穿着男装,就回头看她。 李老汉也跟着看过去,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气度非凡的贵公子,狐疑地看了锁子娘一眼,快步上前,“这位公子…” “…大叔可是给李记赶车的把式?”轻轻一辑,穆婉秋变着声音问。 “不敢,不敢…”李老汉闪身躲到一边,“…这位公子尊姓?” “我…” “去,去,去…”穆婉秋正要开口,被锁子娘一把打断,“连你大叔也戏弄”回头看着李老汉,“…这不就是阿秋吗?” 摘下帽子,穆婉秋咯咯地笑,“大叔…” 听道她的声音,李老汉还不相信,走近前使劲瞅了瞅,摇摇头,“…他怎么会是阿秋?” “大叔…”穆婉秋拿了条毛巾递给他,“真的是我…”拽过凳子,“大叔快坐下歇会儿…”又转身去倒水。 喝了一杯水,李老汉还有些不相信,又仔细打量着坐在眼前公子模样的穆婉秋,“…真能折腾,连你大叔都骗了过去。” “…婶你看看,我说没事儿吧?”穆婉秋回了头冲锁子娘炫耀。 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锁子娘接过李老汉的杯给续水。 “大叔,那事儿怎么样了…” 回过头,穆婉秋敛了笑容正色问道。 “从没办过这样的事儿,今儿还真吓了一跳…”李老汉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穆婉秋,“就这么几张纸,香行会的大爷就要去了足足十五两银子…”擦擦汗,从腰间掏出旱烟袋,“活脱脱的一群强盗,不是早上你嘱咐要多少银子都给,我今儿就空手回来了…”挖了满满一锅烟点着了,李老汉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十五两不贵。” 伸手接过,穆婉秋认真地看起来。 这可是朔阳各家作坊大师傅最新的变动情况,信息出自香行会,绝对牢靠,十五两银子是少的,前世她为他收集谍报,就曾花过千金只买一句话。 渐渐地,穆婉秋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放下文书,她低头又翻着案上那十几家出兑香料行资料,“…大叔,我想好了,就盘西街上紧挨着白家老子号的韩记香料行,我刚过去看了,虽不如东街热闹,但那里离城门近,来回赶集、进料、出料的都方便,房子也大,三进出的院子,前排是门面,后面一溜两排二层楼的料库,工房、我估算了下,那后院怎么也有百十丈见方,房子多的是,到时你和我婶都搬过去…” “…韩记可不行?”热上饭,锁子娘推了门倚着门框,正听见这话,“…你刚不是说韩记要一千三百多两银子吗?”进屋坐下,一把抢过李老汉的旱烟袋,“少抽几口,仔细熏着阿秋…”又回头看着穆婉秋,“差六七百多两呢,你上哪去弄?” “婶儿,我没事,你就让我叔抽…”穆婉秋伸手抢过烟袋递给李老汉,“叔儿,给…” “…一千三百多两?”李老汉呆愣地看着锁子娘,见穆婉秋把烟袋递过来,忙摆摆手,“不抽了,不抽了…”伸手接过去,在凳子腿上磕了磕烟灰,一圈一圈地缠好别在腰间,这才开口道,“那个铺子值我去年给他家拉过料,东家韩长生是个不错的人,跟白记一样都是老字号,生意好着呢…”声音一顿,他抬起头,“好端端的,他怎么也要往外兑?” “不知道…”穆婉秋摇摇头。 “值是值,阿秋…”李老汉叹息一声,“咱兑不起啊…”语重心长地说,“依我这么多年跟着东家的经验,你兑了料行,手里怎么也得留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周转…” 摇摇头,“你就看看再换一家吧?”指着穆婉秋手里的单子,“兑个小点的,就算位置名声不如韩记,干好了也能吃上饭…”犹豫了片刻,“要不,你干脆去李记切料算了,即牢靠又不操心…”见穆婉秋抬起头,“刚在门口遇到东家,问我你能不能去切料,说是一月给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锁子娘睁大了眼,“你没听错?…是真的?”又扭向穆婉秋,“阿秋,就把这银子先存起来,你去给李记吧,总稳妥些…” 这么高的工钱,任谁都会动心 “是真的…”李老汉点点头,“姚三爷给阿秋磕头的事儿外面早传遍了,东家直问我是不是真的,还问阿秋是怎么认识黎公子的…”转头看着穆婉秋,他也很好奇,她这么孤苦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会认识那么个大人物? 八两银子? 是够诱人的,穆婉秋一哂,要是半个月前,她早感激涕零了,别说现在她有银子了,就是没有,像李东家这样势力的小人,她也是不屑的。 难说他有一天不会像林嫂一样,说辞就辞了自己 “我哪值那么高的工钱?他不过是想利用我结交黎公子罢了…”见两人都紧张地盯着她,穆婉秋冷笑一声,“我有银子了,凭什么还要被别人操纵?”低头看着手里的单子,转了话题道,“剩下这几家不是太小就是位置太偏…”摇摇头, “都不如韩记…” “价钱摆在那儿呢,当然不如了…”锁子娘插嘴道,“阿秋,你不愿去李记就不去,婶儿也赞成你,可咱没钱,你心可不能太高了…” 心气太高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自古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价钱谈下来…” 六百两也不是个小数,她一定要找家像样的作坊,摸摸怀中的黎字纹仙鹤玉牌,穆婉秋琢磨着,“实在不行,我就拿这玉牌去黎家的天香楼借…” “…谈下来?”锁子娘一怔神,随即摇摇头,“你叔那张嘴笨得像棉裤腰,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要能谈下来才怪” “我亲自去谈…” “你…你去和一个大男人谈?” 这怎么行? 锁子娘睁大了眼。 “…我这不换了男装吗?”穆婉秋微微一笑,“婶儿不是也说调香这一行女人比男人多吗?” “可是…” 那都是成了家的妇人啊,穆婉秋可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 使劲摇着头,锁子娘总觉得有些不妥,可不妥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饭糊了…”穆婉秋吸了吸鼻子,“婶儿,你快去看看…” “哎呦呦…怎么竟忘了…”锁子娘一拍大腿,急三火四地跑了出去。 “就这么定了…”穆婉秋看着李老汉,“我在天香楼定了房间,一会儿吃了饭,大叔先用马车把我送过去,然后你再抽空去趟韩记,嗯…”低头想了想,“就对韩长生说,有人看好了他的料行,约他去天香楼谈…” 第九十七章展翅(下) “…天香楼?”像不认识般,李老汉定定地看着穆婉秋, “那可是朔阳第一楼啊,听说一晚上就十几两,哪是咱住起的?”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阿秋,就是有银子,也不能那么花啊,快去退了,你就住在大叔这儿…”顿了顿,“省一个,是一个…” “叔,我住那儿不花银子…” “…还有那好事儿?”李老汉脸一沉,“…你又糊弄你大叔” “是真的…”穆婉秋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斗香会,朔阳的大小客栈都住满了,听说天香楼是黎家的产业,我才拿着黎公子的玉牌去试试,谁知掌柜一见这玉牌,立即安排了一间上等套房,还告诉我,只安心住就是,一文不收…” “那可不行,阿秋,咱可不能骗人,丧良心的…”李老汉认为这是欺诈。 “叔儿…”穆婉秋叫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不懂他们这些有钱人,是最讲究规矩体面的,我原是带了银子的,可掌柜黎镖说啥也不要,说是黎公子有交代,见到这玉牌就如同见到他,让好好招待…” 顿了顿,“他还说,如果收了我的银子,他这个掌柜就做不成了,还求我好歹成全他呢…” “…这些有钱人,真让人搞不懂?”李老汉摇摇头,他不明白,黎君那神仙似的人物为什么偏偏对穆婉秋这么个穷苦无依的小姑娘这么好,不都说为富不仁吗?难道… 虽然黑些,可仔细端详,穆婉秋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阿秋,他…”念头一闪,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叔儿,怎么了…”听到声音不对,穆婉秋疑惑地抬起头。 嘴唇动了动,李老汉没言语,穆婉秋总是姑娘家,这话他一个老汉还真不好问。 “阿秋…”良久,他叹息一声,“不是叔说话不中听,像这种有钱的公子,咱们还是离他们远些好…”语气十分果断,“你下午就去辞了那客栈,就住我这儿,哪也不去,叔这儿虽破些,穷些,可是住的踏实,安心…阿秋…和那些人交往,咱赔不起啊” 黎公子是绝不会娶穆婉秋这样身世的人的,就算会,怕也只是个低贱的妾,抑或是通房。 他听说姚世兴身边就有四五个通房,那地位待遇,甚至连个体面的大丫鬟都不如。 身子微微一颤,穆婉秋瞬间明白了李老汉的意思。 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这些她懂的,前一世,她就为此赔上了性命,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暗暗吸了口气,穆婉秋强压下胸口翻腾不息的一股恨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这也是没法,我不这样,韩长生就不相信我是黎家的朋友,不相信我有很殷实的背景,就不会任我压价…”把她要女扮男装不用本名兑作坊的打算说了一遍,“…人啊,就是这样,你越有钱人家越想借给你,越想和你交往,越敢把钱花在你身上,你越没钱人家就越躲你…” 点点头,李老汉又摸向腰间的旱烟袋,解了一半又别了回去。 “叔儿你放心…”见他紧锁眉头,穆婉秋语气轻快地说道,“等以后我赚了钱,原原本本地还给黎公子就是…” “那…”李老汉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兑下了韩记就回来住。” “嗯,我只处理香料行的事儿时去那儿住…”穆婉秋含糊其词地应道,又倾身向前,“你可千万别跟婶儿说…”淘气地抿抿唇,“她又要唠叨我…” 看了她一眼,李老汉没言语。 “饭好了…”锁子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粥锅走进来。 穆婉秋起身迎了上去。 … 和斗香会场隔了一条街,天香楼门前虽没有东街口那么拥挤,却也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辆蓝色的马车在天香楼门口停下,李老汉一搂僵绳,“驭…”翻身跳下马车,上前打开车门,“阿…公子,到了…” 探头向外望了望,穆婉秋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不习惯木底鞋,她身子栽了栽,被李老汉一把扶住, “…阿秋,能行吗?”声音低低的,李老汉一脸担忧。 这里可都是富贵人来的地方,看着天香楼门前来来往往衣着光鲜华丽的行人车马,李老汉脸上忧色更浓。 “没事儿…”穆婉秋站稳了身子,五指轻捻,打开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摇了几下,“…大叔快去吧,韩长生来了,你就直接带他去品香阁。” “…什么阁?”看着风度翩翩的穆婉秋,李老汉有些发怔。 “品香阁…”穆婉秋又重复了一遍,“大叔记住了…” “品…香…阁…”李老汉喃喃地重复着,飞身跃上马车,猛一扬鞭子,“…驾” 直看着马车没了影,穆婉秋才转身一步一步登上天香楼门前的汉白玉阶梯。 “公子安…”守门的小伙计恭恭敬地为她打开门,“…您是住宿还是用餐?” “我订了品香阁…” “品…品香阁?”小伙计腰瞬间弯成了直角,“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叫大掌柜…”余光偷觑着穆婉秋,暗忖,“…这人什么来头?竟让他订去了品香阁。” 忍着脚上的不适,穆婉秋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轻摇着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眼睛向四处扫去。 瞧她如此闲适,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蕴藉风流,小伙计再不多言,一溜小跑地去叫大掌柜。 大掌柜黎镖三步并做两步匆匆走下楼来,一眼瞧见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厅正中间一幅巨大的美人香艺图的蓝衣公子,不觉一怔。 竟不是上午的那个小姑娘 “这位公子…”他迟疑地叫了一声。 缓缓转过身,五指轻捻着折扇,穆婉秋微微一笑,“你就是黎镖黎掌柜…” “你…”黎镖一皱眉,天香楼在餐饮业中号称朔阳第一楼,来往的商家客人谁不恭恭敬敬地尊他一声黎爷? 除了他家大公子。 脸色微变,黎镖正要开口,一眼瞧见穆婉秋腰间悬挂着的那枚黎字纹仙鹤主母绿玉牌,身子一颤,他又仔细打量起眼前之人。 他身穿宝石蓝锦缎长衫,手持一把上好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头带时下最流行的黑纱蓬帽,朦朦胧胧地遮住一张清俊儒雅的脸,华贵中透着几分神秘,光芒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匆忙移开目光,黎镖暗忖,“…还以为大公子怎么会把那随身十几年的玉牌送给一个黑瘦的小姑娘?却原来这个才是正主…” “公子贵姓…”一瞬间,黎镖堆起了一脸笑。 “我姓黑,单字一穆…”即便是男装,穆婉秋也不敢报出真姓,想起秦健曾叫她黑姑娘,她顺口糊掐。 “黑…木…”开张做餐饮,黎镖首先就是记住东家大大小小的贵戚尊友,他想了半天,也没记得黎君身边有个叫黑木的朋友,心里狐疑,嘴上却不敢怠慢,“原来是黑公子,在下常听大公子提起,久仰,久仰…”恭敬地往楼上让,“品香阁早给您备好了,公子请…” 黎君要能提到她就怪了 穆婉秋带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气势从容地踏上楼梯。 前世沦落风尘,出入豪门将府是常事,对与此道,她没有一丝怯意和不适。 看着她从容恬淡的背影,黎镖目光渐渐变的恭敬,“…单瞧他这份气势,不是位小侯爷也是望族世子,一定是大公子新认结识的,我可得好好伺候了…昨儿才听说大公子只为了一个小姑娘就责罚了姚家三爷,同样的错误,我可不能犯了…”念头闪过,黎镖俯首帖耳地随了上去。 亲自斟了杯茶递上前,“…黑公子请用茶。” “嗯…”轻呷一口,穆婉秋点点头,“龙泉水煮的大红袍,闻之韵香天然,品之润滑鲜爽,好水,好茶”看向黎镖,“不愧黎兄夸赞,他的天香楼茶道是天下一绝”浅尝一口,便能品出茶的好坏,水质如何,也是她前世沦落风尘必修的功课。 品茶斗香,都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听了这话,黎镖对穆婉秋的身分更确信无疑,原本上午穆婉秋拿了黎君的玉佩来订房,咬牙把唯一不敢预订出去的雅间品香阁送给她,他心里还有几分犹豫,想着要不要快马知会黎君一声,此时他已深信不移。 这个决定,他做对了。 “真没看出来,黑公子小小年纪,竟是个铭中高手…”黎镖满眼钦佩,坦然道,“…我这天香楼煮茶是一绝,人人好奇天香楼的茶为何这么香,却很少有人能品出我是用了百里外的龙泉之水…”瞧见穆婉秋微微含笑,他也跟着哈哈一笑,话题一转,“…黑公子来朔阳,可是为了斗香会?”他这天香楼爆满,住的都是大业安康来的达官贵人,专为斗相会而来。 微微点头,穆婉秋不置可否,“过了斗香会就走…”她话题一转,“我约了西街的韩掌柜,还请黎掌柜吩咐门口小二一声,他来了直接给带这儿来…” “…韩掌柜?”黎镖眉头一紧,“黑公子可是说韩记的那个韩长生?” 第九十八章谈判(上) “就是他…”穆婉秋点点头,忽然心一动, “黎掌柜认识他?”从黎镖嘴里了解一下韩长生,要比李老汉打听的更有价值。 “…黑公子可是要兑他的韩记?” 轻轻转动着阳光下闪着瑰丽光芒的白玉杯,穆婉秋微笑不语。 “原来大公子去年打破常规进了韩记的香料,竟是为了黑公子您…”对视良久,黎镖恍然大悟。 黎君去年进了韩记的香料? 进韩记的香料怎么就打破了常规,黎家进料有什么常规? 这和她来兑韩记又有什么关系? 一瞬间,心思转了几个来回,穆婉秋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韩记好好的突然外兑,一定是和黎君去年进了他家的香料有关。 如果她能得到这些信息,手里就多了一个和韩记压价的筹码 “…是吗?”心砰砰地跳起来,穆婉秋脸上神色不变,她轻轻呷了口茶,“说来听听…” 看着眼前这位蓝衣公子一副莫测的模样,黎镖的心砰砰跳了两下,按理,这些家族间的私密是不该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对上黑纱下,那双隐约洞悉一切的眼,他下意识地就打开了话匣子: “…想是黑公子也知道,黎家每次来朔阳,从不在姚记之外进料…”把黎君破例买了韩记和张记香料的事说了一遍,看着穆婉秋嘿嘿笑道,“当时众人都百思不解,连主管香料采买的外总管黎番都连连追问,‘…大公子为什么要越了姚家进香料?’” “…黎兄怎么说?” “大公子微笑不语…”黎镖摇头叹息,“当时还以为大公子是任性妄为,今日才知道他竟是为了给黑兄铺路…” 他讨喜地看着穆婉秋,一副我猜得对不对的模样? 悠然一笑,穆婉秋没言语。 呵呵干笑了两声,“…大公子一定早就知道黑兄要来朔阳兑香料行?” 这个倒是事实。 当初她和黎君在凤凰山下挥手话别,她就告诉他,她要来朔阳兑香坊。 可是,这个绝对和黎君进韩记的香料没干系 明知不是一马事儿,穆婉秋还是点点头,“…我曾和黎兄提过。”这个不算骗,她在心里补了句。 “…这就对了”黎镖一拍巴掌,瞧见穆婉秋带笑地看着他,讪讪地笑了笑,接过丫鬟手里的壶,亲自上前续了杯茶,道,“您别看姚记在黎家跟前不算什么,可是,在朔阳,他就是香料行里的太上皇”喘了一口气,“…您看朔阳林林总总这么多香料行,可公子您是不知道,从定价、进料到出货,这里哪家香料行敢不听姚记的?” 穆婉秋皱皱眉,“…怎么?” 果真这样,她兑过韩记岂不是步履维艰 “这个黑公子你倒不用担心,有黎家撑腰,姚记打压谁也不敢打压您…”明白穆婉秋的担忧,黎镖忙解释道,见她舒了眉头,继续道,“所以外总管每次来,从不和别的香料行打交道,哪怕赶上姚记短货,必须从其他香料行进料,也甩手扔给姚记代办,黎家这么做一来是合作多年,姚记不敢擅自抬价欺诈,最主要的,是不想引起姚记的猜忌,扰了朔阳香料市场上的多年平衡…”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点点头。 “可大公子偏不信那个邪,这不,去年腊月一来就先订了韩记和张记的香料,然后才去了姚记…”黎镖看着穆婉秋,“…你想啊,这是大公子亲自点的香料行啊,能不引起姚世兴的猜忌吗?”顿了顿,“从一开春,姚记就开始明里暗里打压他们,就凭张记、韩记那千八百两银子的小本,哪是姚记的对手,你瞧,不到半年光景,就撑不下去了,一个月前,姚记才收了张记,那韩长生仗着是多年的老字号,还硬挺着…”压低了声音,“这还是姚记怕大公子起疑,用的手段比较温和呢。”嘿嘿笑了两声,“就这样,眼看也挺不住了,昨儿刚挂了出兑的牌子,黑公子您就来了…”眼里露出一副我都知道的神色。 在他看来,这黑木一定是暗中派了人盯着韩记的动向,这一有风吹,他马上就动作起来,还不是怕出手晚了被姚记抢了先。 难怪她早上去韩记时,发现库里堆满了料,原来如此,穆婉秋心里一阵翻腾,“…好”她高叫了一声,余光瞥见黎镖一副讨赏的模样,又补了句,“好茶,好茶…”将手里的茶一饮而进。 黎镖一脸错愕。 这人的心思比大公子还难猜 … “…李把式可知道是谁要见我?”站在富丽堂皇的天香楼门口,韩长生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发耸,在朔阳呆了几十年,这个地方,他也只进来过一次。 偷觑着身材魁梧,长着双鹰一般精明锐利的眼的韩长生,李老汉心扑通扑通地乱跳,闷声不响地笼好马车,默念了遍穆婉秋事先交好的话,他这才扭过头: “小的从城外送料回来,正路过这儿,遇到一位蓝衣公子,给了一两银子,让小的去请了您来…”在怀里摩挲了半天,李老汉掏出一两碎银在韩长生眼前晃了晃。 一两银子? 韩长生一惊,从这儿到西城,一个来回也不过几文钱的车费,那人竟给了一两银子 可见,他不是不暗世事的纨绔子弟,就是个出手阔绰不在乎银子的主,无论是哪种,能住进天香楼,他身份就不同寻常, 缓步登上台阶,韩长生暗暗琢磨着对方的身份。 想起什么,他一回头,“…不知道那位公子姓什么,我这么冒昧进去怎么找他?” 李老汉一拍额头,“瞧小的这记性,那位公子说了,他在品香阁等您…” 偷偷嗳着韩长生的神色,他暗暗为穆婉秋捏了一把汗。 品香阁? 韩长生又是一惊。 品香阁是天香楼最豪华的雅间,听说一宿就近百两,即便这样,轻易也是订不上的,毕竟作为小香都,朔阳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人多,尤其这个时候,正赶上斗香会,各家客栈都人满为患,光有钱,没有点特殊背景,别说品香阁,就是一般雅间客房也不订不上。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莫非… 福灵心至,韩长生心一动,他想起了这天香楼是黎家的产业,又想起了腊月里见过的那个白衣若仙的黎君,忙扭头问道,“李…” “客官,您住宿还是用餐…”正要在问,守门小二迎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衣的韩长生,“敝店已经客满,你要住宿还请另觅客栈…”光瞧这身衣服就不是有钱人,小二的语气不觉间带了几分轻慢。 “我…”有些犹豫,韩长生看了李老汉一眼,硬着头皮道,“有人约了我,在品香阁等…” “品香阁…”守门小二立即堆了一脸的笑,“你就是韩记的韩掌柜?” 瞧见小二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韩长生对即将要见到那个蓝衣公子更是悬起了一颗心,他点点头,“麻烦小二哥了…” “韩掌柜请随我来…”不等他说完,店小二躬身做了个请字。 登上三楼,一阵杳杳的琴声破空而来,如清风似流水,潺潺铮铮的,韩长生忐忑不安的心顿时一静,他放缓了脚步,暗道,“…难怪这里的雅间会这么贵,就单这琴音,花个百八十两听上一回也值了。” 小二在一扇虚掩的紫檀木雕花门前停下,韩长生才发现,杳杳的琴音便是从里面传出,下意识地抬起头,门楣上赫然写着“品香阁”三个古朴厚炽的大字。 这就是品香阁? 怕打扰了这旷古一见琴音,没敢出声,他询问地看向小二。 “…韩掌柜稍候。”小二压低了声音,抬手正要敲门,门一开,一个绿衣丫鬟缓步走出,上下打量了韩长生一眼,回头看着小二,“…可是韩掌柜来了?” “…我已奉命给带来了,麻烦丁香姐姐给传一声。”小二点点头。 “黑公子有话,人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丁香笑道,转向韩长生,“韩掌柜请随奴婢来…” 黑公子? 韩长生一怔,竟然不是黎大公子。 一路走来,他仔细琢磨,能住得起这品香阁,听得起这雅乐的人,除了那日集上他见过的白衣若仙的黎君,再无他人。 满腹狐疑地迈步走进雅间,只扫了一眼,韩长生便倒吸了口冷气,金堂玉马,雅间里摆设的豪华自不必说,最引他注意的是迎面金丝楠木云龙纹翘头案上,小巧玲珑的兽鼎香炉中,香烟袅袅,周身青光流转,燃的竟是在天风香馆轰动一时只品不卖的青香 能在天风香管淘得一只青香,这黑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目光落在金丝楠木云龙纹翘头案后,正专心弹琴的蓝衣公子身上,韩长生更是一震,这已臻极境琴声,竟是出自此人之手 他到底是谁? 一瞬间,韩长生的身子矮了半截,眼里溢满了尊崇。 “韩掌柜请坐…”丁香挪椅子让他坐,另一个绿衣丫鬟已经端出了一壶香味醇厚的大红袍,“韩掌柜请用茶…” 哪里肯坐,韩长生静静地站在那里,此情此景此境,能闻到这曼妙的幽香,听到这流水般恬淡到极致的琴声,即便碌碌无为,此生足矣 一时间,韩长生竟忘记了多日来生意上的烦恼,认真地听起来。 第九十九章谈判(下) “韩掌柜着急,我去叫了黑公子…”见他不坐,丁香抬脚走向案几。 被韩长生一把拽住,无声地摇摇头。 流水到最低处,声息渐无,眼前恍然一片鸟语花香的自然风光,长出一口气,韩长生擦了擦汗,正要开口,突然,穆婉秋手指一阵急动,恍然千军万马又似乎急风骤雨,破空奔腾而来,韩长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扑地跳起来。 一声极其尖利的嘶鸣之后,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穆婉秋缓缓地站起身来,雅间里的人顿时忘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神态悠然地走过来。 “…韩兄请坐。” 回过神来,韩长生才发现,那蓝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他面前, 正微微含笑地请他坐。 “不敢…不敢…”下意识地连说了两声不敢,韩长生一激灵,忙又改口,“奇才啊奇才,公子的琴艺怕是整个大周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韩兄过讲了…”穆婉秋淡然一笑,“如果你听过黎兄的琴艺,就不会这么说了…”在椅子上坐了,穆婉秋招手让他坐。 黎兄? 常听说黎君的琴音天下无双,不用猜,此人说的一定是他,想不到他竟然跟大业黎家的大公子称兄道弟。 他到底是谁? “…请问公子尊姓?”在椅子上搭边坐了,韩长生欠身问道。 “…我姓黑,单字一穆,韩兄叫我黑贤弟就好。”说完,穆婉秋便不再言语,端茶轻呷起来。 没有银子,没有背景,要想和混迹商场多年精明老道的韩长生把这桩买卖谈下来,她必须先造势,让他在心理上畏了自己,她才有压价的空间。 看着他一副连坐都不敢的样子,穆婉秋心里暗笑。 今儿这事儿,成了一半 仔细搜索了一遍记忆,韩长生也没想起大周有名有姓的豪门望族中,有谁家姓黑,谁家有这样一个洒脱不羁的公子。 望着黑纱下那张清俊的脸,韩长生沉默下来。 “…也许他用了化名也难说,再说,大业安康那么多豪门望族,王子候孙的,我也未必都一一认识啊。”良久,他暗暗舒了口气,心里排解道。 “敢问黑公子约在下来…”沉静下来,他开口问道,“何事?” 他终于开口了。 穆婉秋放下手里的白玉杯,“…听说韩兄的香料行要出兑?” 韩长生腾地坐直身子, “黑公子想兑?您…”声音戛然而止,他上下打量起穆婉秋。 这么豪气阔绰的一位公子,怎么会看上他那个千八百两银子的小买卖? 莫非… 他是在装阔? 念头一闪,韩长生又摇摇头,暗道,“不可能,就算他有几个银子想装阔,这天香楼的黎掌柜却不会陪他闹着玩。”都知道这天香楼是大业黎家的产业,是朔阳第一楼。 一瞬间,他便把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压了下去,随即想道,“对了,对了,黎家大公子腊月里进了我的料,就已露出要打破朔阳姚家一人垄断香料市场格局的苗头了,这人和黎大公子称兄道弟,显然和黎家关系匪浅,难说不是黎家人看不惯姚家欺行霸市,化了名过来,想先盘了我这小店,然后一点一点地分化瓦解姚记一家独大的香料市场格局…” 想到这儿,他脸上又是一喜。 被姚家逼入绝境,他比谁都希望能看到姚家衰败的那一天。 轻摇着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穆婉秋望着一瞬间韩长生变了几变的脸微微地笑。 对上黑纱下,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韩长生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我对外要价是一千三百五十两,黑公子想兑,我就让一让,一千二百两…”神色一正,“如何?” 轻摇折扇,穆婉秋但笑不语。 “…怎么?”韩长生的心瞬间沉下来,难道他猜错了? 他被姚家打压在朔阳已不是秘密,试问,朔阳谁不怕姚家? 怕是他这个香料行除了眼前之人和姚记,是没人敢接的,给了姚家,他死也不甘心 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韩长生的脸微微涨红起来。 “…韩兄先说说看,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把店盘了?”啪的一下,穆婉秋笼了折扇。 “这儿…”目光闪了闪,韩长生躲开穆婉秋灼灼的逼视,“家父病重,追着我回去…”顿了顿,“也…急着用银子。” 他赌穆婉秋未必知道他和姚家的争斗。 毕竟他是黎家的朋友,姚家打压他起因于黎君,是没人个敢和他说这事儿的。 “…是吗?”穆婉秋拉长了声音,“我没记错的话,韩记是老字号了。” “这…”韩长生心里发苦,他硬着头皮说,“百善孝为先,家父病重,又缺钱用,也顾不得了。”余光偷偷嗳着穆婉秋的神色。 把玩着手里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穆婉秋蹙眉不语。 渐渐地,韩长生的衣服贴到了后背上。 “黑公子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怎么听说韩兄和姚家不和…”瞧见韩长生变了脸,她又接着问道,“我还听说韩兄后院的三个大库都盛满了料,积压了半年之久卖不出去,远近大大小小的债主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她看着韩长生微微地笑。 刷的一下,韩长生的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黑公子明察秋好,看来我这小店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啊…”不愧是商界老手,只一会儿功夫,他便沉静下来,端茶喝了一口,哈哈笑道,“不瞒您说,小店突然外兑,的确是受了排挤,支撑不下去了…”简单地将和姚记的争斗说了一遍,他话题一转, “不过,我也没有框黑公子您,那价钱的确是实打实的…” “…你的价钱的确是实打实的,可是我没那么多银子啊”端坐不语,穆婉秋腹排道。 “想是您也暗中调查了…”见她不语,韩长生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光我后库积压的那些香料,也值上六七百两银子了。”说起这些,他心疼的直咬牙,“更别说我那块老字号的招牌了,怎么不值个三五百两?”又道,“再加上其他杂起杂八的,一千二百两,这还是压了又压…” 腮边的肌肉抖了几抖,“黑公子,我是真没框您一两银子啊”如果不是碍于男人的脸面,他真要声泪俱下了。 左手扯着扇角,穆婉秋一寸一寸地拉开手里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美人,缓缓道,“…我不要你那块牌子。” “…你不要韩记的牌子?”韩长生猛直起腰,直直地看着穆婉秋,想分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良久,又缩回身来,眼睛却没离开穆婉秋,“闯一个牌子可不是过家家…”语气中有股调教的意味,“…谁都能闯” 真是纨绔子弟,以为手里有几个钱,家里有些背景,就能手眼通天,不知天高地厚了,在这遍地香料行的朔阳,想要闯个牌子,可不是有权有势就能办到的 “…那也得分是谁来闯” 语气不容质疑,啪的一下,穆婉秋合上扇子。 韩长生一哆嗦,刚刚生出的一丝藐视之意顿时被这股汹汹的气势压的干干净净。 伺候在一边的两个丫头下意识地直了直腰,大气不敢出一声。 雅间里落针可闻。 “…好”沉默了良久,韩长生猛一点头,“既然黑公子如此说,我也给您个痛快…”停顿了半天,“一千两”又补充道,“不能再低了…” 一千两 是够低了,穆婉秋心颤了颤。 可惜,她还是买不起。 微低着头,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用折扇敲打着手心,穆婉秋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韩长生的底线。 “黑公子如此身家,想是也不差这几两银子…”见她不语,韩长生呵呵笑道。 “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兑个店玩玩…”穆婉秋也轻笑起来,“如果黎兄知道我花了冤枉银子,一定会笑死我。” 生意场上的人大都如此,论朋友,我可以花千金请你一顿,可是,要谈买卖,一文就是一文,再好的朋友也是不能相让的,听了这话,深谙此道的韩长生暗叹一声:“…真的不能再低了。”又换上一脸哀求之色,“我也是看黑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才一开口就压的这么低,我可是一点诳语都没打…” 踌躇了半天,他狠狠咬咬牙,“不瞒黑公子说,今儿上午姚富才来找过我…” 他看着含笑不语穆婉秋,大喘了口气。 “…您也知道,姚记的牌子比谁都响,他也是不要牌子,开口就给我一千两。” 只是,他没答应。 早已恨之入骨,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想便宜了姚记。 “姚记兑了去和我兑了去绝对不同…”抬起头,直看的韩长生心里发了毛,穆婉秋才开口,“他盘了韩记去,不过是随手收了一个小作坊罢了,朔阳香市这一湖水…”声音猛提高了八度,“波澜不起”又顿了顿,“你留着那块牌子也豪无用处,有姚记一家独大,他是不会让你在朔阳死灰复燃的…”话题一转,“可是我,就不同了…” “您…”韩长生声音微微发颤,“怎么说?” 第一百章 成了 “如果我挤身香料行,一旦打破了姚记一家独大的格局…”她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搅混了这一湖水…韩兄…自然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如果姚记自顾不暇,韩记自然就有卷土重来,重立牌子的机会 虽然知道凭她一个孤女,想斗败姚记,无异于水中捞月,镜中摘花。 可是,既然瞧出了韩长生的心思,她就不能不赌一赌,给他画一个挂在天边的五彩金饼,让他有点念想,绝了和姚记合作的念头。 “真的…”绕是身经事故,韩长生的声音也变了调,“您…您…”他欣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果然让他猜中了 这黑公子真是黎家派来的,专为打破朔阳香市格局。 “还有…”没让他有太多时间思考,穆婉秋再接再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十天前,为您顶门立户的两个大师傅姬素、任源喻双双投靠了姚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盘了去,直接就可以上手,我兑了来,却还得雇大师傅”叹息地摇摇头,“…说的好听些是兑,我也不过是借你那块地儿用用罢了…”又缓缓地捻开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美人,“…还得费心地把你后院那些香料给折腾出去。”一派不屑的模样。 恍然间,他后院那些香料就是垃圾。 韩长生的脸瞬间死人般的灰白,如霜打的茄子般,他迅速萎顿下去,嘴里喃喃着,“您…您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又自嘲地笑笑,“也是,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可能不知道?”叹息一声, “不是两个大师傅走了,我也不会就这么认了输,贴出兑店的告示…” 穆婉秋但笑不语,挥手让丁香续茶。 韩长生不停地擦汗。 屋子静默下来。 直到穆婉秋的心也悬了起来,暗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些狠了,正想着怎么转圜,就听韩长生才长叹一声,“也罢,既然黑公子这么坦白,我就当花银子交了您这个朋友,按本钱给你,嗯…”他神色变的极为凝重,伸手比了个七,“…一口价,七百两” 如果眼前这位黑公子真能斗败姚家,让他重振韩记,今日就是赔上三百两也值,他心里暗忖,“…就当花钱听了一次曲儿。” 想起一进门听到的恍如仙乐般的曲子,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话却是不能当着穆婉秋的面说的。 “再不能低了…”见穆婉秋沉吟不语,他语气中几乎带了哭腔,“您去打听打听,不说别的,七百两银子,连我后库那些料都买不回来啊”又在心里补了句,“…虽然你不稀罕,但那总是银子啊。” 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猜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尽管自己还是买不起,可,确实不能再压了。 “…好”斟酌片刻,她重重地点点头,“就这么定了” 韩长生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七百两这黑公子还不答应,他就只能含恨兑给姚记了。 “那…” 什么时候签约? 遇到一个不怕姚记、敢兑他的香料行、又这样有魄力誓要打碎朔阳香料格局的人不容易,怕夜长梦多,韩长生犹豫着要不要趁热打铁,催着他把契约签了。 想起眼前之人的精明,话到嘴边韩长生又打住了,他生怕穆婉秋看出他哪怕一丝的心急,再给压下去二百两。 穆婉秋朝丁香招了招手。 丁香转身从套间里端出一个红木雕花托盘,递到韩长生跟前。 穆婉秋一伸手,揭去上面的锦缎,“这是一百两订金,我们先签了契约…”顿了顿,“我在朔阳的时日无多,明日一早就去点货交接,齐了后再给你三百两,剩下的三百两…”她沉吟着,“待手续齐了,香料行正常运转了,一次付清…”静静地看着韩长生,“…如何?” “这…” 道上的规矩都这样,没有谁会一次把兑银全部付清的,总是要等到各种手续都交办齐全了,免得以后有了纠纷找不着主儿或者被原主拿捏,可也没有人像眼前这位黑公子,一开口就留下了近一半。 嘴唇动了又动,韩长生想拒绝,目光从红木雕花托盘上那一颗颗成色十足银光灿灿的元宝移到穆婉秋腰间价值连城的祖母绿玉牌上,他果断地点点头,“好,我就信黑公子一回…” 暗舒了口气,穆婉秋偷偷拭去指尖的细汗,盘算着剩下的二百两银子怎么开张。 … “…公子要去哪儿?”远远地瞧见穆婉秋神态悠然地走出天香阁,李老汉心砰砰乱跳,见她朝自己走来,忙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凑到她身边低声问,“…谈得怎么样?”他一直在这儿守着,刚刚瞧见韩长生风风火火地出来,心就一直忐忑着。 “…成了”穆婉秋喜滋滋地说道,又大声说,“师傅,去东街。”躬身蹬上了马车。 “好嘞…”李老汉满脸是笑,随手关上车门,小声说,“…你婶儿把衣服送来了,都在包袱里,你就在车里换了,我拉你回去…”他以为穆婉秋说去东街只是遮掩的话。 身子一顿,穆婉秋又打开门,压低了声音,“叔儿,先去孔大师的碑撰楼,我要订一块招牌…” “…订招牌?”李老汉险些喊出来,回头看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韩记不是有现成的吗?”谁家兑店不都是带着招牌的,就算韩记的那块旧了,想换新的,那也得看看自己腰包里有多少银子啊。 他很不理解穆婉秋这种张扬的做法。 买卖还没开张,她的银子是花一两少一两,这个时候还是能省就省。 “我没要他的招牌…” “你…”李老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阿秋…” “不要牌子,他给便宜五百两…”怕说多了解释不通,穆婉秋直接说出结果。 “五…五…”嘴唇哆嗦了半天,李老汉早忘了这是在闹市上,良久,才透过一口气,“阿秋,你上当了,没有那块牌子,他那个料行一文不值,就他那些香料,压了快半年了,不好卖啊。”他一直给李记拉料卖料,对这些非常了解。 “我已经签约了…”知道李老汉是关心她,可大街上穆婉秋没法解释,“叔就先拉我去东街吧,趁天没黑先把招牌订了…”伸手要关车门,“这事儿等回去再说…” “契约都签了?”李老汉急得直跺脚,手把着马车门不让关,“这个韩长生,单看他那双鹰眼,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善茬,果然骗了你…”一把关上车门,“走,叔拉你韩记找他,把契约退了…”又道,“香行会有规定,签了约三日内都可以悔…” 韩记的买卖好,靠的就是那块老字号的招牌,如果没有它,穆婉秋光兑回一堆韩记都卖不动的积压货,想把买卖折腾起来,一个字,“难” 比登天还难。 闹不好,那六百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叔儿…”穆婉秋又打开门,“不要牌子是我提的,已经定好了,我如果毁约,不管三不三日的,都要赔他三百两银子…”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说通的,又在大街上,她干脆告诉李老汉这件事儿悔不了。 “…赔他三百两”李老汉脸腾地涨红起来,瞬间又变的青黑,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哪有这事?”又骂道,“这个畜生,就会欺负孩子,走,叔带你去香行会理论…” 潜意识里,李老汉一直把穆婉秋当成那个孤苦的小姑娘,竟忘了,她此时扮的是一位翩翩阔公子。 “叔儿…”穆婉秋一把抓住他,“香行会首先会追究我乔装骗人…”她朝车外看了眼,“这儿人多,叔儿先带我去东街,这事儿回去再说…” 目光落在穆婉秋一身光鲜亮丽的锦缎上,李老汉也冷静下来。 是啊,真追究起来,还是她先装阔骗了人家。 余光瞧见街头的行人已经纷纷驻足朝这面望来,李老汉的汗水刷地往下落。 “叔儿放心…”穆婉秋低声安慰道,“是我不想要那块牌子,我早想好怎么经营了,没事儿的。”语气十分坚定。 “真的没事儿?”有些狐疑,对上神色悠然的穆婉秋,她这一身装扮,的确给人一种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感觉,李老汉恍然觉得一切均在她掌控之中,心没由来的就安了几分。 “没事儿…”穆婉秋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那…”还有点不踏实,李老汉想说什么,余光瞧见身后已有人聚过来,忙一把关了门,跃上车辕,猛甩了一下鞭子,“驾…” “…好字”穆婉秋放下笔,碑撰楼的镌刻大师孔勇就鼓起掌来,“柏…叶…坊…”他喃喃地念着,“想不到黑公子年纪轻轻,书法造诣竟如此之高” “就是有点女人气了…”他在心里补了句。 看着案上六尺见方的白纸上,清秀隽永的三个大字,李老汉眨眨眼,暗忖,“看不出来,阿秋的大字写的这么好,做牌子都行。”又回头看看穆婉秋,“…她真是苦寒人家的女儿吗?” 第一百零一章顿悟 棋琴书画,这些都是她前世身为青楼名ji必修的功课,听到身后的赞叹,穆婉秋暗叹一声,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从来没学过。 她很少彰显这些,就是因为这一切都刻画着她不堪追忆的前生,刻着她前世那洗也洗不去的屈辱,刻着她对他刻骨铭心的恨。 “…这字行吗?”穆婉秋回了头问孔勇,“用来做招牌,会不会清秀了些?” 她知道自己的字不够苍劲。 “…不会”孔勇摇摇头,“黑公子的字清秀隽永,用在一般店铺做招牌不够苍劲,可是,用在香坊却是极好。” “…为何?”这个穆婉秋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多数人都以为调香只是一个行业。” “…调香本来就是一个行业嘛。”李老汉不解地看着孔勇。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孔勇捻须摇头。 真是酸腐 李老汉别过头去,他最讨厌这些酸腐的自以为是自命清高的人。 真有能耐,干嘛不去考状元。 孔勇也不看他,转向穆婉秋,“您想想,把几种香料调和在一起,就造出一种美好的香味,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儿?”见她点头,又道,“细究起来,调香不仅是一门手艺,更应该算是一门技艺,能事先想象出各种神奇美好的香味,然后调出来,这才算是一个真正的调香师,这不仅仅要手艺好,更要修养高见识广才行…”叹息一声,“可惜,世人都不理解这些,只知道死记硬背、照搬照抄祖宗的秘方,到现在,放眼望去,魏氏之后,整个大周再没有一个真正的调香人了…”语气中有种逝者已逝的悲哀。 李老汉哼了一声,没言语。 穆婉秋心却一动。 魏氏调香术的开篇就说,“调香是一门艺术,就如同绘画不是颜色的大杂烩一样,香也不是香料的简单堆砌;要调制一种好香,不仅需要敏捷的嗅觉记忆力,还需要丰富的想像力…真正的调香师可以在想调制的那种香存在之前,就闻到意念中的香味了,就像画家在作画前就构思好了画的轮廓的一样…” 开始她还不理解,越往后,她越觉的这句话的深奥,此时,经孔勇一点拨,她顿觉豁然开朗: 是啊,都说创香难,是因为人们不知道怎么创香 就像作画,那些仿照名家,一笔一划的模仿出来的赝品,即便颜色布景微妙微翘,在逼真,也还是赝品,不堪为大家,一个道理,那些利用祖传秘方调香的调香师,即便能调制出一手好香,可那终究不是自己创作的,总不堪为宗师 只有创作,才能独成一家。 那些书画名家,在创作之前,都是事先构思好了要画什么,才会去选择运用什么颜色,怎么起笔,怎么运笔,最后勾画出意念中的美好。 香也一样,如果能够记住了各种单香的味道,和他们混在一起的味道,那么,当你想造出意念中一种新奇的香味,只要按记忆中的味道选择适当的香料,慢慢的调试就可以了。 而世人恰恰相反,只知道按祖传秘方下料、调配,就能制出特定的香,至于那香的形状味道,只有做成了才会知道是什么样。 就像当初她按魏氏调香术制造的青香,之前,她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只知道按魏氏的秘方一步一步地来,直到晒干了,她才发现自己出的香竟然是青色的,不是天风香馆的齐掌柜慧眼识香,让点燃了闻,早就被林海当做废品处理了。 那时,看着一罗罗青光闪闪的香,虽然隐隐地觉的那香错不了,可她一点自信都没有,更不敢强辨那是一锅绝世好香 如果,当时她就知道自己制造出的会是什么样的香,那天还会有那尴尬的场面出现吗? 如果,她能掌握一种这样的秘技,把闻过的香味,都能试着调出来,那不就是人门说的仿香吗,同理,把这个世上不存在的意念中的香味,用这种方法调出来,不就创造出了一种新的香品吗? 至于创出的香是好是坏,全凭意念中的那股味道,这个却是要靠个人的见识、修养和灵性了。 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悟。 真能达到那种境界,那么,放眼天下,在她面前,谁还敢说自己手里的秘方独一无二 灵光闪过,穆婉秋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虽然她还不会调香,离那个境界还远,但她感觉她已经摸到香道的大门,怀里的魏氏调香术不再是天书了,脑海里硬记下来的那秘术纷纷地活跃起来,让她周身血液沸腾,跃跃欲试。 “…好,好。”她连连点头,“孔大师说的对极了。” “阿…公子…”李老汉诧异地叫了她一声。 他就没听出孔勇这番话好在哪里? 和那牌匾上的字体是清秀还是苍劲又有什么关系。 “…孔大师是说,调香要的是高超的艺术修养,香味要的是隽永醇厚,不是苍劲有力…”穆婉秋看着孔勇,“我说的对不对,孔大师?” “对,就是这个意思…”孔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而且,调香界女人居多,更喜欢这隽永清秀的大字…”目光落在穆婉秋有些不自然的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他忘了,黑公子是个男人。 “…好”穆婉秋轻咳两声,“就用这三个字挞了做成牌匾。” 看着孔勇,“多少银子?” “柏叶坊…”孔勇又低低地念了一遍,“就这三个字?”抬头看着穆婉秋,“…不再改了?”他觉得这个名字不论不类,任谁看了,也猜不出这个柏叶坊是做什么的。 这样的招牌,连声吆喝都赚不来,能赚钱吗? “…怎么?”穆婉秋一怔,“这字写得不好?” “不是,不是…”孔勇连连摇头,话题一转,“黑公子既然要开香坊,莫不如用黑记,抑或…”他低头想着,“坊中的招牌香名儿…”低头看着几个大字,“这个柏叶…实在…”他摇摇头,声音戛然而止。 柏叶是用来烧火的,太平凡了,实在没什么攥头。 “孔大师说的对…”李老汉插话道,“公子不如就用“黑记”两个字吧…”他也觉得这个柏叶没什么寓意,又不响亮,怕是不好闯。 这“柏叶”就是她以后的招牌香 父亲是朝廷钦犯,她是不敢用穆姓做招牌的,却也不想就便宜了黑氏这个姓,所以她才选了柏叶香这个她预定的招牌香做店名。 穆婉秋果断地摇摇头,“就用这个…”又神秘地笑了笑,“不怕,等过了斗香会,这 ‘柏叶’两字就响亮了” 斗香会后?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都不明白,这么平凡的两个字,怎么过了斗香会就会突然响亮起来? 微微一笑,穆婉秋也不解释,看着孔勇,“多少银子?” 对上黑纱下隐约的笑容,孔勇有一瞬间的眩惑,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直愣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么大的字,连写带刻一个要三两银子,您自己写了,我们只负责拓印雕刻,加上木料,嗯…”敛回心思,他仔细想了想,“您就给我五两银子吧…”打心里钦佩眼前这位风度翩翩恍然带着股神秘特质的公子,他少要了些。 “…好”穆婉秋掏出一块碎银,估摸有七八两,“不用找了,后日我来取货…” 心疼的直咬了下舌头,李老汉嘴唇动了动,随即又闭紧了。 “谢谢黑公子…”接过碎银,孔勇激动的脸色发红,“我就给公子用上好的红木,公子后日一早来取货便是。” 点点头,穆婉秋带了李老汉就向外走。 “黑公子留步…”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孔勇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住她。 “…什么事儿?”穆婉秋转过头。 “黑公子要不要个落款儿…”他指着柏叶坊三个大字。 像题诗联对,朔阳流行在牌匾的左下角留下题字人的名字。 如午夜繁星,穆婉秋空灵的大眼闪闪地亮起来,她说了一声,“好…” 看着她用腰间的玉牌沾着红印清晰地在柏叶坊的左下角印了个“黎”字,孔勇错愕地睁大了眼,“难怪此人这么神秘,原来他竟是黎家的人” 猛转过身,望着门外消失在马车中的翩翩身影,孔勇喃喃自语,“黎家的人竟跑大业来开香坊了?”抬头看看灰蒙蒙有些起风了的天,“要变天了…” … “…阿秋,柏叶那两个字确实不适合做店名儿…”卸了马车,李老汉一进屋劈头就说。 正拉了穆婉秋坐在炕沿说话的锁子娘一怔,“又怎么了?” “…大叔是嫌我给作坊起的名字不…好…”穆婉秋拉着锁子娘笑道。 “名字不好?”锁子娘更糊涂,“…不是有现成的招牌吗?” 韩记是老字号了,招牌硬的很。 “我没要…”看了李老汉一眼,穆婉秋漫不经心地跟锁子娘说,“七百两兑下韩记,就是因为没要他的招牌…”接着把和韩长生签约事儿详细地说了,“…我上午去看时,光后库那些香料也值六七百两。” 一年来不间断地收集香料样本,她对香市了如指掌。 “…真的”锁子娘一脸喜色,“价钱真给你压下来了?”眨眨眼,锁子娘还有些不相信,穆婉秋竟有这好手段。 “…女人家懂个啥”斜了锁子娘一眼,李老汉闷声道。 第一百零二章示人 “…就你懂?”锁子娘一眼瞪回去,“你什么都懂也没见你挣回几个大钱”又道,“我和锁子不一样跟着你喝面子粥…” 李老汉闷声不语地装旱烟。 “要抽出去抽,仔细熏着阿秋…”气儿没顺过来,锁子娘上前去抢烟袋。 “婶儿,我不怕熏…”穆婉秋拉住她。 “没了那块老字号的招牌,韩记一文不值…” 李老汉点着烟袋吸了一口,语气中不无担忧,“咱不是姚记,有多少香料也不愁卖。” 压了那么多香料,连韩记都卖不动,穆婉秋连个响名都没有,要能卖出去才怪 锁子娘瞬间也明白过来,转向穆婉秋,“阿秋…” 穆婉秋打断她,“我早想好了,我暂时先不做香料生意…” “…不做香料生意?”两人同时看向她。 不做香料生意她兑香料行干什么? 银子多了烧的? 那可是六七百两银子啊 “我就做黄香、青香和柏叶香…” 穆婉秋胸有成竹地说。 李老汉皱了皱眉。 要做香,何苦花那冤枉钱? 只要二三百两银子就可以兑个不错的香坊了。 “阿秋…”锁子娘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在朔阳这地儿,做香不如炮制香料挣钱…” “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看着李老汉,“大叔,你知道韩记为什么压了料?” “为什么?” “他遭了姚记的妒…”把黎君进料的事儿说了,“…即便今儿我要了牌子,有姚记挡着,那些香料也不好卖…”嗤笑一声,“韩长生倒是有现成的牌子,不就是因为卖不动才出兑吗?” 这倒也是。 李老汉闷声不响地低了头。 “这…这…”锁子娘脸色一阵苍白,直瞪着她,“那你还兑?” 眼眸忽然一亮,“对了,你是黎公子的朋友,就找他把香料卖了。”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兑了…”穆婉秋笑着点头,不过,她话题一转,“这还得等我以后有了钱,去大业找到他才行…” 他去了梓潼镇那个前世的鬼门关,还能活着回来吗? 想起这些,穆婉秋心里一阵不舒服,怕锁子娘担忧,她强做出一脸笑容,淡定地看着她。 “也是…”锁子娘点点头。 “所以啊…”穆婉秋松了口气,“我才想着盘下韩记来,就先制香,这和姚记没有冲突,暂时可以让他放宽心,抬抬手让我把买卖能支撑下去,解决燃眉之急…”她还欠韩长生三百两银子呢。 “阿秋…”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老汉抬起头。 “叔儿…” “…要不,你就直接告诉姚记,这买卖是你兑的,你是黎君的朋友,他总不敢挤兑你吧?”韩记的底子厚,李老汉还是希望她能接着开香料行。 正因为她认识黎君,姚记才更不会让她把这买卖做成了 穆婉秋叹息一声,“生意场上无父子,果真那样,怕我抢了生意,姚记真就把我看成死敌了。” 李老汉瞬间想通了这些,低头在椅子腿上磕烟袋。 本是一件欢喜事儿,可屋子里却异常的沉寂。 回过神来,感觉气氛不对,穆婉秋轻快地说道,“叔儿不用担心,有黎公子在,这香料行我早晚能干起来,只是暂时要先避避锋芒,不能大张旗鼓地做…” 那怎么做? 李老汉装烟锅子的手停在那儿。 “除了做香,香料也不是一点都不做…”穆婉秋解释道,“明儿接过韩记,我就和三妮儿先把香料分一分,自用的单独留下,其他的还得炮制了往外买,柜台上买不动,以后就得靠大叔赶了车去集上帮我卖…” “这个倒没问题,能买一点是一点,只是…”李老汉点着烟,吸了一大口,“…新开张的买卖,你又没名儿,做了香能卖出去吗?” “这个不愁…”穆婉秋笑道,“黄香不用说,我做的比刘师傅好,等我的柏叶坊开张,首先就把她顶了”穆婉秋狠狠地咬咬牙。 她不是不记仇,是在没能力报仇前她必须隐忍,现在有了机会,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的。 “对,首先顶了她,看她还张扬不?”锁子娘解恨地附和道,“外面的主顾都抱怨呢,说林记现在的观音香和你在时差远了…”忽然停下来,“光出黄香能行吗?”又道,“你不说还欠着韩掌柜三百两银子吗?” 锁子娘没听到穆婉秋先前说的出青香和柏叶香的话。 “当然不够…”穆婉秋微微一笑。 “…你还笑?”锁子娘瞪她。 “婶儿和叔都不知道…”穆婉秋左右看看他们,“这几个月里,在天风香馆轰动一时的青香就是我做的…” 被一口烟呛住,李老汉吭吭地咳嗽起来,憋的脸色通红地看着穆婉秋。 锁子娘忙站起来给他捶背,穆婉秋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 “…什么?”喝了半杯水,李老汉总算透过一口气,“你说的是那个品一次就十两银子的青香?” “就是那个…”穆婉秋点点头。 自那锅之后,她再没出过青香,齐掌柜手里的那五千支便成了绝版,为了招揽客户,他贵贱不卖,只供人去他那里品斗,一支香至少能赚十两银子。 就这样,因为没货,也不是谁去了都能品到的。 “阿秋,咱可不能瞎说…” 齐掌柜拿着青香去找大香楼斗,结果一战成名,刚开张的天风香馆也因此大火,那青香早被人传的神乎其神,果然是穆婉秋做的,那岂不早发了? 看着她坚定地点头,李老汉一阵恍惚。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穆婉秋又点点头,把那日她失手弄洒了刘师傅的配方,不得不临时改做青香的事儿说了,“…是我爹留下的方子,齐掌柜一直以为是我失手做出来的,怕说出去贬了青香的价,才绝口不提…”微笑起来,“他这样一闹腾,反倒更让人觉的那青香神秘,十两银子也争着去品了,为了封口,他后来还专门给林嫂送去一百两银子呢…” 可是,林嫂只给了她五两。 “这是真的…”李老汉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嗯…”穆婉秋点点头。 “阿秋从来不说慌…”锁子娘斜了他一眼。 “太好了…阿秋就做青香,准赚大钱”李老汉猛一拍大腿,吓的锁子娘一哆嗦。 嘴角弯了弯,穆婉秋微微地笑,“那大叔明儿就辞了李记吧…” “我一早请假时就跟东家打了招呼…”李老汉点点头,“东家说找到人就让我走。” “…什么?”锁子娘惊得一瞪眼睛,“你真跟东家说了?”脸色青黑,锁子娘气的直咂嘴,“啧,啧…这闷葫芦,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吱一声。”这可关系到他们一家人的后半生。 “婶儿…”穆婉秋拉了她,“你放心,我绝不亏了你跟叔…”又道,“就是买卖赔了,我也会给你和叔留一笔养老银子…” “阿秋…”锁子娘脸色腾地又由青变红,“我不是怕这个,是你叔…” 锁子娘狠狠地瞪着李老汉。 她是气他不和她商量。 一声不吭,李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烟袋。 被锁子娘一把夺了去扔到案子上。 李老汉吭吭地咳了两声,抬头对穆婉秋说,“阿秋,不如把作坊名儿改成青香坊吧…”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孔勇那,应该还来得及…” “不用…”一把拽住,穆婉秋按他坐下,“除了青香,我还打算做柏叶香。”转向锁子娘,“就是我昨晚教婶儿做的那个。” “…柏叶香?”李老汉皱皱眉,“烧火的柏叶也能做香?” “叔忘了?”穆婉秋睁着空灵的大眼,“…腊月里你还帮我卖过。” 心虚地看了锁子娘一眼,李老汉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青香虽说味好,可大都是供富人品斗和礼佛的,用途总是有限,柏叶香就不同,味道清淡自然,更适合日常熏屋,尤其读书的时候,燃一片柏叶,那意境尤妙,再说…”她话题一转,“柏叶香用料简单,价格低廉,任人都用得起。” 对香的研究到了一定境界,穆婉秋早已不再青涩懵懂,不会也不敢评价一种味道的好坏。 她相信,她的柏叶香一旦问世,绝对会轰动。 “…真有那么神奇?”李老汉惊奇地问,随即又摇摇头,“一堆烂树叶,不值钱…”认真地看着穆婉秋,“阿秋,那个柏叶香没人认得,咱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你就专心做青香,准赚钱…” “天风香馆的青香之所以赚钱,是因为香市上没有,等以后我出多了,价格早晚会落下来,只比黄香贵些罢了…”穆婉秋抬头叫了一声,“叔儿,时间长了,光这两种香赚不了多少银子,毕竟香市上各色的观音香应有尽有…”话题一转,“倒是这柏叶香,才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再好,没人认也没用?”锁子娘指着窗外晾了一院子的柏叶,“满大街都是,谁稀罕花银子买?” 第一百零三章 接收 “这我知道…”穆婉秋拉着锁子娘的手,“我早就想好了,斗香会第三场是一道自选题,由参赛者自选材料,现场制香,再由大师品评,择优者胜…”顿了顿,“我查过了,朔阳许多香坊都是在各界斗香会上闯出的牌子…”她扳着手指,“百蕴坊的百蕴香,千和坊的千和香,降仙坊的降仙香,都是历届的魁首香…” “是倒是…”李老汉点点头,“可是…” “只要柏叶香能进入前三,我就会一举成名…” “阿秋…”锁子娘叫住她,“先不说这柏叶香能得第几,单说要进入第三场,就必须在第一场进入前一百名,你…” 你能行吗? 锁子娘顾虑重重地看着穆婉秋。 虽然她现在也是大师傅,但依靠秘方制香和参加斗香会完全是两马事儿。斗香会上要进前一百名,是要会变闻合香的,至少要闻辩出几十种香料,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一年前,穆婉秋可是连单香都不会辩闻的。 “婶放心,我现在能闻出三四十种呢…”站在田埂间,她随便一吸气,便能清晰地分辨出上百种香味,怕吓到锁子娘,她没敢说。 “是吗?…太好了。”锁子娘惊喜地看着她, “去年的第一百名才闻出了二十五种…” 穆婉秋轻笑起来。 “一堆烂树叶,你拿到斗香会上让人笑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老汉突然插嘴。 “叔儿…”穆婉秋叫了一声,“那是你没闻过,我那柏叶香全朔阳都没第二份…”想起什么,“对了,你不都替我卖出去了吗?” 李老汉脸腾地涨红,好一会儿,他闷声闷气地说,“大叔那是骗了你…”把腊月集上丢柏叶香的事儿说了,“…看着当时你也不容易,我就陶了十五文补给你…” “叔儿…” “…你哪来的钱?” 穆婉秋和锁子娘同时叫起来。 见穆婉秋看过来,锁子娘忙闭了嘴,用眼睛狠狠地剜着李老汉,不是心疼他拿钱帮人,是气愤他骗了自己这个多年的枕边人。 她比谁都疼穆婉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也不会阻止的。 也不吭声,李老汉捞过案上的烟袋,低了头装烟叶子,被锁子娘一把夺过来,又狠狠地给扔到案上。 嘴唇动了动,对上锁子娘杀人似的眼色,李老汉又低了头看地面。 “叔儿…”忽然,穆婉秋心一动,“我想起来了,腊月里盛传观音显灵了,钟二牛家的灵虚香被哄抢一空,连林记都借了光…”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会不会是我那包香被钟二牛无意中捡去了,当柴火烧了取暖?” 当柴火烧了 李老汉身子一震,眼前闪过那日风雪中,香烟袅袅,整个集市上都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带着股青松翠柏气息的芳香,引起所有人驻足追寻的情形。 是啊,那么好的香,谁舍得这么挥霍? 除非是这种阴差阳错的误会 心里想通了,可李老汉还有些不确信,他不认识般看着穆婉秋,她真能制出那么神奇的香吗? “是我爹生前留下的秘方…”看透了他的心思,穆婉秋解释道,“当时听人说起,曾怀疑那就是我制的,还特意去看了…”摇摇头,“什么也没找到,我也不敢确信。” 最主要的,她那时也没自信她能制出那么奇妙的香。 李老汉眼前又闪过姚武拿着半枚烂树叶似的东西找他的情形,腾的站起来,“…我去问问钟二牛。” “他爹…”锁子娘叫了声,她稀里糊涂的看着两人。 “叔儿…”穆婉秋一把拽住他,“他不会说的…”见李老汉转头看她,“…已经多少人找过他了。”把他按在凳子上,“叔你等会儿…” 从耳房取了枚以前炮制的柏叶香,穆婉秋在陶瓷香炉里燃了。立时幽香满屋,夹杂着一股自然的松柏气息,令人精神顿时一震。 “…是不是那天的味道?” 穆婉秋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对,对,就是这个味儿…” 李老汉声音有些发颤。 “…那日的香真是我做的”嘴里喃喃着,穆婉秋双腿有些发软,锁子娘一把扶住她,“阿秋…” “婶儿,叔儿…”久久,她一把抓住锁子娘,“…我原还有些忐忑,这回不怕了…”她摇着锁子娘,“我不怕了,斗香会上,我的柏叶坊一定会一举成名” 幽暗的烛光下,她眼里闪着一束瑰丽的光芒。 如野菊绽放。 第二天一大早,穆婉秋就带着锁子一家和三妮儿来接收韩记。 锁子欢天喜地地跑前跑后,样子像过年,路过穆婉秋身边,被她一把抓住。 “阿…”刚要叫阿秋姐,瞧见正对账的韩长生抬头看他,改口叫道,“黑…公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韩兄稍等…”朝韩长生点点头,穆婉秋拽着锁子来到没人处,“你再玩闹,我就让叔送你去塾里…”撩起棚帽上的黑纱,穆婉秋一脸严肃。 “别…别…”锁子急红了眼,他最怕穆婉秋板起脸,“阿秋姐,我没玩闹,举起手里的茶壶,我给娘和三妮姐送水…”怕她不信,“真的,娘和三妮姐正在后库盘料,累的满头是汗” “知道吗,你母亲送你去学塾不容易?”穆婉秋扫了眼锁子手里的茶壶。 “我知道…”锁子声音低了下来,“阿秋姐说过,娘把家里的积蓄都花了供我上学…”又仰头道,“我每天回家都用功,连先生都夸我学的好” “知道了还玩?” “可是…” 可是,今儿是阿秋姐和娘不让他去学塾啊 睁着黑糊糊的眼睛看着穆婉秋,锁子满眼委屈。 “…让你请假跟着来韩记,是让你长见识,学学这里面的技巧”知道他想说什么,穆婉秋板着脸道,“不是让你来玩的。” “我…” 他是伺候娘,不是玩。 对上穆婉秋越来越严肃的脸,锁子想争辩又不敢。 “阿秋姐生气了…”他诺诺地叫了声。 暗叹一声,穆婉秋声音缓了缓,“婶儿和三妮儿不用你伺候…” 拿下他手里的壶,“今儿你就跟着我,不许说话,就用眼睛看,用心想…”顿了顿,“看着我怎么跟韩掌柜说话,怎么接那些账簿,怎么处理柜上的事物…”看着锁子,“听见没…” “听见了。”锁子点点头,眼里满是疑惑,“阿秋姐…”娘说他长大了要跟爹一样赶车卖料,他学这些干什么? “今儿交接完了,你回去就好好上学,以后每天下了学,有空就来柜上帮你爹娘…”穆婉秋拍拍他的头,“等你大一大,我就把这个香料行给你做。”声音里满是期待。 “…那阿秋姐做什么?”锁子更糊涂。 她想做甩手掌柜,好一心一意地学调香。 “也许姐姐要去大业…” “阿秋姐要走”锁子黑糊糊的小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反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晃着,“我不让阿秋姐走…不让阿秋姐走…”声音带着股哭意。 一把捂住他的嘴,穆婉秋朝左右望望,“…别叫,仔细被人听见”见锁子睁着大眼使劲地点头,眼泪就在眼圈上,穆婉秋心一酸,一把想抱起他,手到半空又停下来,揉揉他的头发,“…你是男人,不许婆婆妈妈!” “嗯,我不哭,我爹也说男人不能哭…” 锁子低头偷偷擦眼睛,“姚家人都不敢欺负你了,阿秋姐就留下来吧。”又扬起擦干了泪的眼,“娘说先前你走,是被逼的没办法。”语气里满是依依不舍。 在朔阳刚有了起色,她比谁都想留下 又想起那个不知东家是谁的契约,穆婉秋的心丝丝挠挠地疼起来,知道了那日轰动朔阳的奇香竟是自己的柏叶香,兴奋之余,穆婉秋仔细思考了一夜。 她发现她面临的,竟是一个残酷的抉择。 斗香会上,如果她默默无闻,只是进了前五十名,那么,在她的天价要挟下,对方很可能就放弃了,可她也没机会推出柏叶香了,仅靠一个新开的香坊和默默无闻的她来推动柏叶香的销售,那是一个字,“难”。 才兑了作坊,满身是债,她迫切需要能在斗香会上高调推出她的柏叶香 可是,发现她身怀绝世秘技,对方还会轻易放弃她吗? 摇摇头,白痴也不会。 “阿秋姐…”锁子又摇了摇她。 回过神,穆婉秋叹息一声,“我跟人签了契约,如果不去,会吃官司的…” “我不让阿秋姐走…”一咧嘴,锁子又要哭。 “…不许婆婆妈妈”穆婉秋一瞪眼。 锁子一呆,随即眼泪刷地落下来,他低了头使劲擦,“我听阿秋姐的,我不婆婆妈妈,我以后好好学习,帮娘把阿秋姐的作坊看好…”一瞬间,他长大了。 “嗯…”一股酸胀的东西赌在胸口,穆婉秋闷的难受,她勉强扯了个笑,让语气听起来很轻快,“锁子听话,五年后姐姐就回来…” 第一百零四章 捣乱 “真的…”锁子拉住她,语气中带着股惊喜,眼睛候地又黯了下去,“五年太长了…”他指着墙根的榕树,“要等到这树绿了五次…”喃喃了半天,他回头使劲晃穆婉秋,“改成五个月吧,等这树叶落尽了,再绿了,阿秋姐就回来…”一脸的孩子气,眼里满是期待。 “我跟人签了五年的契约…”穆婉秋叹息一声。 瘪瘪嘴,锁子又要哭。 “不许哭…” “嗯…”锁子使劲瞪瞪眼。 “不许婆婆妈妈…” “嗯…”锁子使劲点点头。 “五年后,我回来看到柏叶坊你没做好,我敲你脑袋…”穆婉秋弯着食指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嗯…”锁子没躲,“我让阿秋姐使劲敲…” 扑哧一声,穆婉秋笑了出来。 锁子没笑,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像个小大人。 睁着黑糊糊的眼睛,看着穆婉秋和韩长生把账、物核对齐了,双双在交接清单上签了字,又看着韩长生毕恭毕敬地离开,锁子扭过头满脸钦佩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姐真历害,光从这些本子里就能看出韩掌柜昨晚拉走了几车料…” “我那是鼓弄玄虚…”穆婉秋低头收着桌上的账薄,“昨儿上午我来过,看他后面满满的一库茴香、藿香和艾叶,今儿一早来就剩大半库了,才敲打敲打他…”把账簿文书整理好锁了起来,回头正色地看着锁子,“你也记着了,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多留心身边的细节,多用心想…” 随便走进一个屋,只扫一眼,就能把屋里的陈设全记下来,这是她前世给他收集情报时练就的。 “嗯…”锁子点点头,“…我记下了。”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多看,多听,少说…”羡慕地昂起头,“也学阿秋姐那样,几句话就让韩掌柜低了头,毕恭毕敬的…” “…什么毕恭毕敬的?”三妮儿推门进来。 “三妮姐儿…”锁子欢喜地迎上去,“…我娘呢?” “回去做饭了…”拉着锁子的小手,三妮儿看着穆婉秋笑道,“阿秋真厉害,几天不见,你竟兑下了个这么大个香料行?我和李大叔,婶儿累得脚都酸了,才点完…”坐在椅子上,揉着发酸的两腿,“这还是韩记日常管理的好,料码的齐,又停了工,要不然,光那些料,就得点上三天”抬头看着穆婉秋,“这些真都是你的了?” “是真的。”穆婉秋笑着点点头,“怎么婶儿回去也不跟我说一声…”回头招呼锁子,“快去叫你母亲回来,我在茴香楼订了酒菜,小二一会儿就送来了…” “哎…”毕竟是孩子,听到有好吃的,锁子欢天喜地地跑了去处。 “婶就怕你乱花钱,才急着回去做饭…”三妮儿腾地站起来,想拦锁子,他已经没了影,“阿秋,都不是外人,酒楼里的菜太贵,你就退了吧。”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你们都累了小一天,快点吃完了,我还得让叔赶车带我去东市买制香工具呢…”韩记不制香,有的都是炮制用具,起身拉了三妮儿的手,“走,陪我去看看韩记的那些大师傅…” 虽说韩记不大,可连师傅带香工也大大小小养了二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站了三排,看着眼前这位头戴黑纱棚帽,隐隐透着股神秘气质的新东家,众人纷纷猜测着她的身份来历,有人不屑,有人期待,大多人却是战战兢兢。 围着他们缓缓地走了一圈,穆婉秋在院当中的椅子上坐了,抬眼看着众人,道,“从今儿起,我就是这里的东家了…” 哗… 人群里一阵嬉笑。 穆婉秋闭了嘴,直到众人发觉气氛不对,静了下来,才又开口道,“想是大家都不认识我,我姓黑,是外地人…” 他真是外地人 “韩家是朔阳老人了,这满库的香料都卖不出去,您一个外地人能行吗?”人群中已有人追问起来。 “他就是胡平,是继姬素和任源喻之后,才提的大师傅…”站在穆婉秋身后的老账房曲永俯下身,极力巴结道,“是姬师傅的大徒弟,完全得了她的真传,去年在香行会挂了名儿,想要把买卖干下去,东家还得想法子把他留住…” 韩记的招牌香料就那么几种,都是出自姬素和任源喻之手,现在他们走了,能留下他们的徒弟也是好的。 哦了一声,穆婉秋点点头,没言语。 “…黑东家有什么背景?”见她不语,胡平又高声问道。 哗的一声,人群又一阵沸腾,众人目光俱落在穆婉秋身上。 “是啊,东家有什么背景?” “…能救活韩记吗?” “您要是不行,就痛快地放我们走吧…” … 已分不清是谁在喊,人群中呼声一阵高似一阵。 朔州的香料行遍地林立,每天都有盘兑发生,对于这些师傅来说,他们才不在乎东家换了谁,只要能按时发工钱就行。 也是老账房了,曲永常被人请去处理一些接收的事儿,见识也算不浅,他还第一次遇到这种开门第一天,新东家就被大师傅当众质疑背景能力的事儿,脸色发白,曲永的声音微微发抖,“东家,这是有人故意捣乱…” “阿…黑公子…”三妮儿吓的腿肚子发颤,扶着椅背的手直哆嗦。 “没事儿…”拍了拍三妮儿,穆婉秋冷冷一笑。 姚记的消息真灵通,她昨儿才签了契约,今儿就有人试探她的深浅了 仿佛局外人,穆婉秋神色淡然地看着众人。 感觉气氛不对,渐渐地,喧闹声停了下来,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这才摆手让三妮上茶。 大喘了一口气,三妮儿从桌上取了壶,倒了杯茶水递上去,小声说,“就说你是黎家的朋友…” 神色不动地接过茶杯,穆婉秋打开盖吹了吹,一口一口地喝着。 直喝了大半杯,才把杯递给三妮儿,清了清嗓子,“我什么背景也没有,就一普通的外地人…” 铿锵的语气落地有声。 三妮儿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轰… 像煮开的水,院子里又沸腾起来。 对上穆婉秋寒意森森的目光,喧闹声只片刻就静下来。 “…什么背景都没有,你一个外地人,在朔阳怎么混?”忽然静下来,胡平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清晰。 声音落了地,胡平才发觉四周格外的静,他脸色红了红,随即一挺胸,迎着众人的目光,“我们手艺人也不容易,就怕跟错了主儿,连工钱都发不出来” “我知道…”没等众人反应,穆婉秋首先附和。 刷的一下,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 就见她指着桌上一封一封的大小不一或碎银或铜钱,“这是韩掌柜欠各位的工钱…”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会儿就给你们发了…” “公子…” “东家…” 三妮儿和曲永同时叫起来,看了三妮儿一眼,曲永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这银子不能发…”余光扫着众人,“一旦发了,这些大师傅就都走了…”顿了顿,“韩掌柜之所以把这些留给您处理,也是这个意思,东家就先压一压,等您买卖有了起色,撵他们也不走的时候,再发不迟…” 正常情况下,香料行的东家和师傅,无论是谁辞了谁,都是要给对方赔付的,可唯一例外的就是这盘兑,新老东家交接完了,对于老东家的这些工人,不管合约到没到期,都视同完结。 只要调香师和老东家把账结清了,愿走愿留各随己便,不需要任何赔付。 也因此,新东家接了作坊,第一件事就是要安抚老师傅,或给涨月钱,或给奖励,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目的就是能让买卖暂时能顺利地做下去。 当然,也有自己带调香师的,那就例外了。 可在曲永眼里,就带了四个半人来接韩记的香料行,穆婉秋显然没有自己的调香师,余光扫着气势汹汹的胡平,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初来乍到,又第一次做香料行,经验不多,以后还得靠大家多多提醒…”穆婉秋声音微微一顿,“如果大家肯死心踏地地跟我做,我黑穆承诺,以后挣了钱,绝不会亏了大家…” 曲永的汗刷地落了下来,暗道,“…我的大爷,谦虚也得分个场合啊” “这空话谁都会说…”果然,话没说完,胡平就大嚷起来,“你没背景又没经验,一个外乡人,让我们怎么信你?” 出乎众人意料,对于胡平的无礼,穆婉秋既不恼怒也不争辩,只见她微微一笑,“如果不信我,大家就各请方便,有想走的,我也不勉强…”她指着案上的银子,“只要把契约退回,去和曲师傅办了手续,就可以拿了工钱离开…” 刷刷刷,话音一落,众人目光俱落在胡平身上。 胡平脸腾地涨红起来,千算万算,他也没想到穆婉秋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撵人,一大早师父就传信,说姚记怀疑这个黑木是黎家人,让他务要探出底细,先给个下马威。 大业可不是一个外人想挤就挤进来的,黎家人更不行 第一百零五章 做香 发现穆婉秋没带调香师,胡平原本气焰十足,不料,对方竟一点不受威胁,双手一摊,请君自便。 脸色由红变白,胡平僵立在哪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刚脱离师父的阴影,升了大师傅,前途正好,他还从没想过要离开韩记。 身边的刘金庆拽拽他,“…怎么办?”朝前面努努嘴,“人家不信邪呢。” 胡平的汗刷地落了下来。 余光悄悄朝前面嗳去,刚好扑捉道穆婉秋来不及敛起的一丝惶恐,他心一动,开口骂道,“…他娘的,老子还就不信那个邪” 胡平带头一走,一阵忙乱,跟着又出来几个人。 看着大师傅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曲永站在一边直擦汗。 “有能耐的都走了…”望着院里就剩下寥寥十二个香工,三妮儿嘟囔道。 “…还有要走的吗?” 穆婉秋又问了遍。 众人都摇摇头,目光有些茫然。 “…好”穆婉秋猛点点头,“不管怎样,既然大家没走,我就相信你们是死心踏地想留下来的,不过…”她话题一转,“我这儿也不是谁想就能留下来的” 话音一落,原本没精打采的众人瞬间直起了腰。 “一个月内我不和大家签契约…” 穆婉秋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干不好的,都给我走人”顿了顿,“有想走的吗?…现在还来得及。” 原本见大师傅走了,还有几个三心二意的,听了这铿锵的话,心顿时定下来,“…没有。” 齐刷刷的,声音整齐一致。 穆婉秋嘴角弯了弯,露出一抹笑意。 “好”她说,“后天就是斗香会,我们就订在斗香会结束后开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期间还得大家辛苦些,抓紧准备” “小的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力气,东家您只管吩咐就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穆婉秋缓步来到他跟前。 “…罗正义”大汉一挺胸,目视前方。 “好,一会跟我去东市买制香用具…” 又指点着众人,一一安排完了活,穆婉秋看着最后剩下的七个人, “一会儿用了饭,你们就都给我上山去摘柏叶…”详细说了对柏叶的要求,又道,“大家也可以发动家里人去摘,一文钱二十斤” 一文钱二十斤? 众人一阵错愕,东市上四五十斤柴火才卖一文钱 东家疯了,花钱买这个? “…东家要柏叶做什么?”曲永大着胆子问。 “…做香”无视众人错愕的眼,穆婉秋又神秘一笑,“大家只管出去宣传,嗯…”她想了想,“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韩记的新东家改行做香品了,斗香会后开业,界时会推出一种绝世奇香,欢迎大家光临” 虽没做过买卖,但经历了两世,穆婉秋懂得造势的重要,也懂得如何造势。 … “你要不说那话,今儿兴许还能留住几个师傅…”一进门,三妮儿就叹了口气。 “都是姬素带出来的人,我还真担心他们不想走…”掩上门,穆婉秋散架似的歪在椅子上。 一瞬间,三妮儿便明白了穆婉秋这是防着姚记呢,“可是…”她还是止不住摇摇头,“…总的有个炮制师傅啊” “要不…”穆婉秋坐直了身子,苦着脸道,“你帮我吧。” “我…”三妮儿指着自己的鼻子,“怎么帮你?”又道,“我认识的师傅都是姚记的…”这些人更用不得,“要不,我辞了姚记过来?”随即摇摇头,“不行,不行,你没那么多银子赔付。” “那就这么定了…”见她这么容易就上了钩,穆婉秋果断地点点头,“都说没人能从姚记挖走调香师,我就做第一个” “不行,不行…” 三妮儿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契约还有一年多,要赔付近百两银子的”。 “债多了不愁…”穆婉秋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只会炮制细辛、佩兰、山奈、白芷几种香料…切工也不好…你切工虽好,可又要管那么多事…刚开业,你又雇不起切工师傅…”见穆婉秋态度坚决,三妮儿像无头苍蝇般在地上打转,嘴里喃喃自语。 虽然调香师都会切料,但大型的香料行一般都找专门的切料师傅,这样流水操作,即经济又实惠。 切工师傅? 穆婉秋心一动,她又想起了孙师傅,就放下茶杯,“你说…” 正说着, 锁子娘敲门进来,“…马车套好了,你叔儿问你什么时候去东市?” 穆婉秋忙拿了纱帽戴上,“我这就走…”又回头吩咐三妮儿,“你和婶儿先带人按我的料单把后库的料分开,等我买回来器具就磨香面儿…” … 都没做过香,三妮儿和锁子娘拿着秘方也不会配,穆婉秋就想了个简便的方法,按秘方里各种香料的用量定制了大大小小一整套木桶,不同香料用不同的桶装,一套木桶都装满了就是就一套配方,又专门配了香引,一包一包地分开。 这样,一套木桶加一包香引,随便一个香工也能做青香了。 “…差不多了,可以加香引子了”从外面回来,穆婉秋用手指按按三妮儿刚和好的香面。 “嗯…”三妮儿拿起一包香引均匀地洒在桶里,嘻嘻笑道,“原来做香这么简单啊。” 穆婉秋笑了笑,“工序很简单的,主要在配料上,你用心些,以后就会自己配了…” 三妮儿摇摇头,“…我还是喜欢炮制香料。” 青香是穆婉秋的秘方,她不能学。 穆婉秋白了她一眼,“木桶都给你定制好了,你不愿费心也行,只注意两点,一是榆粉要用开水烫,这是我们独家秘密,一定不能让人知道了,二是加香引的火候…”顿了顿,“其他的,等你熟练了就挑个体质壮的香工做,嗯…” 低头想了想,“就让罗正义吧,这人实诚…” “…这样也行?”三妮儿诧异地抬起头,“你不怕泄露了秘方?”刘师傅制香的整个过程都是不让人近前的。 “怕?” 穆婉秋一哂,“刘师傅那么防着我,我照样把她的方子学会了…” 拿毛巾给三妮儿擦汗,“你就告诉后院那些香工,谁要能从这套桶和香引里悟出我做香的秘密,我就给他长工钱,升他做柏叶坊的大师傅”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穆婉秋快步打开门。 是罗正义,“白师傅安…”他恭敬地施了一礼,偷眼打量着穆婉秋。 他不明白东家为什么放走了那么多名声显赫的大师傅,却聘了这么个黑瘦的小姑娘来,还让所有人都听她的。 “…什么事儿?”瞧见他一脸狐疑,穆婉秋强忍着笑,板着脸。 “…内总管把柏叶焯完了,请您过去。”罗正义毕恭毕敬地一拱手。 内总管就是锁子娘,是穆婉秋昨天临时安排的,她正领着两个香工焯柏叶,晾在罩了鱼网的木架上沥水,正忙得满头大汗,见穆婉秋过来,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迎上来,“阿…白师傅快帮我看看,这料调的行不行?”说着话,拉了她的手往屋里走。 “一桶柏籽沫,二十斤酒、炮好的松脂油…”生怕忘了似的,锁子娘搬着手指一样一样数着,“最后加了一包香引…”指着案上秋梨木雕花匣子里穆婉秋配好的一包一包的香引。 “嗯…”舀了一小木勺放在鼻下闻了闻,穆婉秋点点头,“行了…” “真的?”声音里满是欣喜,第一次这么大规模地调香,锁子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就说婶儿行,你就是不信…”穆婉秋笑了笑,眼睛扫向四处,“…柏叶还没下缸?” “按你的吩咐,沥好水的已下两缸…”锁子娘指着墙边的一溜十几口大缸,“只是不让你看了,我不敢下料…” “我看看…”起身来到南墙角,把头两口缸已经装好了满满两缸柏叶,一层一层的纵横交错摆得平平整整,间或留有空隙,伸手翻了翻,穆婉秋满意地点点头,“嗯,摆得挺好,下料吧…” 说着,她返身来到配好的料桶前,双手一用力,满满一大桶香料便被拎了起来。 “快放下,快放下…”锁子娘猛唬一跳,紧忙地摆手,“你这体格哪能拎动,我去叫人来抬…”上前扶着大木桶要帮穆婉秋放下。 “没事儿…”穆婉秋笑了笑,已把一大桶料拎到缸边,“婶忘了,我在林记做了近半年的杂工呢…” “啧,啧,啧…” 锁子娘扶着桶底儿帮她把料均匀地浇在柏叶上,“…这一桶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你在林记每天都做这些?”心里暗叹一声,“这孩子也是受了苦的。” “也差不多吧…”放下空木桶,穆婉秋拍拍手,“林记的那一罗湿香也就这么重,每次都要出十几罗呢…” 弯下腰轻轻按压缸里的柏叶,“婶儿记得了,一定要让这料液均匀地浸过了柏叶…”摆弄得差不多了,她直起腰,“好了,让人拿雨布封了…” “…这样就行?”锁子娘有些不确信。 “嗯,那些缸就照这样下料吧…”弯腰捡起一块木炭,在缸外做了个记号,“记得写上下料的时辰…” “…就这么简单?” 锁子娘扶着门框看着穆婉秋一连串娴熟的动作,“…这岂不是人人都会做?” 看似简单,可最后那包香引却凝结了魏氏的精华,不是人人都会的,穆婉秋淡然一笑,“…谁能做就让她去做好了” 缓缓迈出门槛,目光落在院儿里忙忙碌碌的香工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猛转过身,“婶儿,告诉大家,无论如何,今儿就是不睡觉也要把屋里那几十口缸都填满了,我开业那天要用” 一缕柔和的阳光洒在脸上,穆婉秋神色异样的祥和。 正低头跟着她往外走,锁子娘险些撞上她,忙收了脚:“这…” 这能行吗? 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开业那天一旦无人问津,那岂不… 念头闪过,锁子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色微微发白,她心里通通通地打起鼓。 不行,事关重大,她不能看着穆婉秋这么胡闹。 “阿秋…”锁子娘一抬头,正对上那一脸祥和宁静的神色,心一下子又平静下来,她点点头,改口道,“好,我就去安排…” 看着院里忙碌的众人,穆婉秋微微地笑。 嘴唇动了动,锁子娘还想说什么,锁子一蹦一跳地跑进来,“娘,阿秋姐,我爹把牌匾拉回来了” “…要不要等东家回来了再挂?”围在大门口,众人新奇地看着李老汉刚拉回的牌匾,罗正义扶着刚立好的木梯,看着李老汉,“挂匾是大事儿,东家不照面怎么好?” 看了眼穆婉秋,李老汉没言语,退到一边掏出腰间的旱烟袋。 “…东家说了,这两天他要应酬大业来参加斗香会的那些朋友,这里一切都由我做主。”穆婉秋开口道。 “那…”罗正义又看看李老汉,“我就挂了” “挂吧…”穆婉秋点点头。 “…这三个字怎么念?” 香工们大都不识字,站在牌匾下议论纷纷。 “…我知道”锁子从人堆窜出来,指着牌匾一字一字地念道,“柏…叶…坊…”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落款那个字我不认识…”扭头看着穆婉秋。 “我也不认识…”见众人看过来,穆婉秋摇摇头。 她可不想现在就让人知道那个字念黎。 “阿秋姐也有不认识的字…” 锁子拍手跳起来。 “…那三个字真叫柏叶坊?” “…东家真要卖柏叶?” … 听了这三个字,香工们炸了锅,眼里全是隐隐的担忧。 他们这些苦力人,找一分活很不容易,若没前途,那可真是坑爹。 担忧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李老汉嘴唇动了几动,最后又低了头一声不响地吧嗒吧嗒抽烟袋。 “东家自有东家的打算…”听议论声有些过火了,穆婉秋皱皱眉,“这些事儿还轮不到我们操心…”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众人,“不放心东家,大可以投奔别处,这么背后议论,仔细隔墙有耳…” 这句话管用,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讪讪地散了去,穆婉秋叫住转身要走的罗正义,将手里的红绸递给他,“上去把牌匾遮了。” 扬着头,穆婉秋静静地端详着遮了红绸的牌匾,胸中热血澎湃,“…过了斗香会,柏叶坊一定会红火” 望着她的背影,李老汉眼里有着一抹深深的担忧。 她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一旦摔了可怎么办? 第一百零六章 失手 一年一度的斗香会堪比过年。 天刚朦朦亮,东街口就出现了人影,不到辰时已经是万人空巷。 “…呦,我当是谁”一眼瞧见头戴黑纱斗笠,娉婷袅袅走进会场的穆婉秋,姚谨一步挡住她,“原来是林记的小杂工啊!”啧啧道,“带了个纱帽,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呢。”尖刺的声音惹来众人纷纷驻足。 “您记错了,我是柏叶坊的大师傅…”穆婉秋微微一福身。 这么好的场合,她得好好宣传宣传她的柏叶坊。 “…柏叶坊?”姚谨皱皱眉。 “…就是原来的韩记?”金钗低声道。 原来的韩记? 一怔神,姚谨忽然想起父亲说韩记被黎家人兑了去。 她连香料都不认识,凭什么就去做了大师傅? 一定是黎君! 念头闪过,一股滔天的妒意涌上心头,姚谨狠狠地攥紧拳头。 “柏叶坊八日后开业,到时请各位去捧个人场…”见她呆呆的,穆婉秋绕过她,朝众人大肆宣传。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白师傅斗香输了,早就被赶出了林记…”回过神,姚谨声音猛抬高了八度。 刷刷刷,所有目光都聚到了穆婉秋身子。 “原来她就是那个偷了刘师傅秘方的小杂工啊…”姚谨身边一个大师傅尖叫起来。 姚谨赞赏地点点头,那大师傅便雄鸡般挺直了胸。 “…白师傅怎么也参加斗香会了?”瞧见穆婉秋转身要走,姚谨大声叫住她。 “…姚府的丫鬟都能参加,我怎么就参加不得?”穆婉秋微微一笑。 斗香会不允许参赛者带奴才进来,金钗便报了名。 “她是来伺候我的,名次无所谓。”姚谨话题一转,“白师傅就不同了,如果第一关就被淘汰了…”她声音缓下来,接着猛地一提音,“刘师傅手艺那么好都没来,就很有自知之明。” 言外之意就是穆婉秋没有自知之明,话音一落,身后的众人一阵哄笑。 “…大小姐怎知我过不了第一关?”淡然一笑,穆婉秋反问。 “这…” 一个连单香都不会闻辩的人,要能进入前一百名才怪! 在姚谨眼里,穆婉秋就是一个不懂香的流浪女,是因为偷了刘师傅的秘方,才摇身变成了大师傅,她能进那个神秘的柏叶坊,一定也是黎君的安排。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擅断的话,却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僵立在那儿,姚谨心里暗骂了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白师傅是不知道…”金钗适时开口,“这斗香会的第一关就是闻香和辩香…”她指着众人,“您也看到了,今儿来参赛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要是像寻常斗香那样,每个人从辩香、闻香、炮制,调香都做一遍,没三五个月是不够的…”顿了顿,“所以,斗香会才把第一场定为淘汰赛,只有在闻香辩香中进入前一百名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说白了,这闻香辨香实际上就是争夺一张入场券,之后才是真正的斗香,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这个我早就知道。”穆婉秋点点头。 知道了还敢来比量! 听了这话,姚谨没由来的一股恼火,“白师傅虽会制造观音香,但不会闻香…”声音戛然而止。 云淡风轻地一笑,穆婉秋没言语。 “当初白师傅去我们姚记应聘,是连单香都闻辩不出的…”金钗大声接过去。 虽然那是一年前,可调香是一个需要师父教的行业,没人引领,就是一百年,穆婉秋也一样学不会闻香。 “这又如何…”穆婉秋声音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金钗脸色腾地涨红,这当然不能如何。 “白师傅之所以来参加斗香会,不过是想博个名罢了…”好半天,金钗才接上话,“如果闻香都过不了,你制香的手艺再高,也是惘然…” 这的确是她的目的,不过,她想推出的不是观音香,而是栢叶香! 看了金钗半天,穆婉秋忽然一笑,“…金钗怎么知道我参加斗香会就是为了博名?还是…”她看向姚谨,“大小姐也想藉此为姚记推出什么新香料?…才以己之心踱人之腹?” “你…”金钗两腮像充气蛤蟆,“我家小姐才不是,就凭姚记的牌子,还用不着借助斗香会来搏名儿!” 不为了搏名? 那她一个吃喝不愁的大小姐跑这来和她们这些穷手艺人争什么! “黎公子说,只要我进了前五十名,就带我去大业…”见众人看过来,姚谨炫耀地挺起胸膛,“拜在谷大师门下!” 人群中一阵唏嘘。 这群人中,不妨有知道的,但绝大多数还都不知道,一瞬间,惊叹的、羡慕的、嫉妒的、各色目光聚光灯般落在姚谨身上。 万分自豪,姚谨又挺了挺肩,傲然地看着穆婉秋。 骤听“谷大师”三个字,穆婉秋候地攥紧了拳。 久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噢,原来是这样…”她勉强维持着淡然的笑意,“我也和大小姐差不多,只要进了前二百名,就去大业。” “什么?”消息太过震惊,姚谨当场尖叫起来,“你也要去大业!”条件比自己还要宽松十倍,“也是黎公子答应的?”使劲摇摇头,“…怎么可能?” 黎君怎么可能对这个低贱的女人这么好?! 想到这竟是黎君的承诺,姚谨浑身瑟瑟发抖,黑纱下一双美眸隐约有血丝涌动。 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小姐…”发现不对,金钗慌乱地拽了拽她。 “滚开!”猛地一扬手,姚谨一把将金钗推了个趔趄。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黑纱下那张狰狞的脸。 这就是温顺贤淑的姚家大小姐? 无视众人的错愕,姚谨一步一步迈向穆婉秋。 “当,当,当…”一阵铃声响起,一个青衣小吏高声喊道,“大家站好了,现在宣布会场次序!” 朝姚谨淡淡一笑,穆婉秋转身没入人群中。 “你…” 手指指着穆婉秋,姚谨想叫住她,一团棉絮堵在胸口,她再发不出声音,紧咬的双唇隐隐有鲜血渗出。 “小姐…”金钗一把抱住她,“评委都出来了,正看着呢…” 瞥了台上一眼,姚谨身子歪了歪,不是金钗扶着,她就摊了下去,“…怎么会这样?”她神情恍惚地问金钗,“他怎么会对她那么好?”突然一把抓住她,“快去找老爷疏通,绝不能让她进了前二百名!” “小姐…”金钗的声音带着股哭腔,对上姚谨阴森森的眼,忙应了声是。 不一会,返回来,“…老爷说这次比赛不同往常,大业竟来了七个评委,老爷也做不了主…” “…就是不做弊,她也进不了前二百名!”脸色阴沉,姚谨五指使劲一挠,朱红的柱子上立时现出五道白印子。 近千人报名,闻香辩香这一关就不能像穆婉秋去姚记找活时那样一个人一个人的单独闻辩,为节省时间,香行会便统一分了组,有些像会试,把一组人聚在同一屋里,然后统一燃香,闻辩,之后,各人在统一备好的纸上写下闻辩出的香料名称及香味特征。 可是,调香师大都是祖传的手艺人,像姚谨、穆婉秋这样会写字的少之又少,也因此,这一关也不能像常规会试那样同时设多个考场。 斗香会台后面用木料新搭建了十几个临时建筑,最前端一间便是闻香厅,能容纳二三百人。 一进大厅,正前方首尾对接的三个红木长条案几后一溜十把椅子,是评委的座儿,案几对面整齐稀疏地摆了五十套小桌椅,正中央红木高几上端放着一个小巧的兽鼎炉,大厅三面开窗,方便香气充分扩散。 一千多人被分成了二十多组,每组五十人,用时两刻钟,香行会又另抽调了五十个书笔小吏,统一用轻青纱遮了面,并用棉絮塞了鼻子,竟赛中,不会写字的师傅只需花五文钱便可雇一个书笔小吏。 说是两刻钟,可真正给师傅闻香的时间还不到半刻,一只筷子粗细的合香只燃了一韭菜叶便被息了,接着窗户就被次第打开,有专门的小吏煽着巨扇,将香气驱散,准备燃下一种合香,一般情况下,每组都要燃两到三支合香,参赛者必须抓紧燃香的瞬间仔细闻辩,用心地记,然后一一描述出来。 穆婉秋被编在了第七组。 宣布了第六组成绩,在一片欢腾声中,穆婉秋等人被带入了闻香厅,轻轻一吸鼻子,一丝香气也没有,穆婉秋不觉暗赞一声,“…不愧是大师的设计,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香气散尽了。”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像这种燃熏的合香,那怕只燃一点点,没一半个时辰香味也是散不尽的。 刚刚坐好,就有管事出来宣布,“…请评香大师入场。” 一阵暴烈的掌声,闻香厅西面的侧门被徐徐打开,十位衣着华丽身分高贵的调香大师鱼贯而出,领头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美妇,她身穿桃色牡丹云锦夹卦,内衬月白色绣边长裙,头挽回鹘髻,斜插一只牡丹镀金簪,贵气逼人。 冷眼望去,全不是手艺人,倒像是哪个豪门大户的当家奶奶。 随众人鼓掌的手瞬间握成了拳,穆婉秋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地颤抖起来。 “…静一静,静一静”会场管事使劲朝众人拍手,“这位就是著名的调香大师、大业黎家的首席调香师、大业香行会挂名副会长、顶级调香师——谷大师!”换了口气,管事双手一拍,“大家欢迎!” 轰的一声,厅内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谷师傅好!”有人纳喊。 跟着就有人随,“…欢迎谷大师来朔阳!” … 谷大师雍容地笑着,优雅地朝众人福身。 暴烈的掌声震得穆婉秋耳朵嗡嗡直响,看着管事的嘴一张一翕,渐渐的,绿色的大厅变成了一副黑白相间的水墨画,前世旧恨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谷大师,闺名谷琴,大周唯一获得顶级资格的调香师。 前世就是她,在黎君去世一年后,受主母柳风重金诱惑,携带了大量香方背叛黎家,和柳风一起凭借她提供的魏氏调香术斗败黎家,让柳家一跃成为大周四大望族之首,稳稳地坐了上了调香界掌门人之位。 更为他亨通的官运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也是她,为讨柳风欢心,前世常带众人频频去沉香阁折辱她,让她吃尽了苦头,以她的手段心机,原不必那样的。 只是,她怕得罪了这个当时已堪称宗师的人物,会毁了他的财运、阻了他的官运,把这一切一切,都和着泪忍了。现在回想起来,前一世,她最后喝下的那碗燕窝粥,也出自此人之手! 心如蚁蛇吞噬般疼痛起来。 今生醒来,她一直有恨,可是,她选择远离了大业,前世的那些人,那些事,那段情,那段恨都飘飘渺渺的,离她很远,让她觉的那就是一场无法忘记的噩梦。 虽然心痛,总可以忍受。 如今,当谷琴,这个曾参与了谋害她的凶手真真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那埋在心底的恨一直都不曾消减过。 攥紧拳头的指甲都沁到了肉里,穆婉秋舌边泛起丝丝腥甜… “…你怎么不写?” 不知什么时候,管事站在穆婉秋身前。 呆怔地看着微微含笑的管事,好一会儿,穆婉秋才回过神,绿色的场面早已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大厅的窗户已被打开,三个手持大扇的皂衣小吏正背靠背对着兽鼎炉围成弧形,满头大汗地朝着三个窗户用力地煽;一片怯怯私语声中,几十个书笔小吏低头伏案,刷刷刷地奋笔疾书,唯独她,还一动不动地僵硬地端坐在那儿。 “…怎么?”见她不语,管事又问“不会写字?” “我…”暗吸了一口气,穆婉秋活动了下僵硬的舌头,“我在酝酿…” “…酝酿?”管事眨眨眼,这又不是写文章,有什么可酝酿的? 回头看看红木长几上巨大的漏壶,“还剩半刻钟,你抓紧些。” 还剩半刻钟! 穆婉秋一激灵,才想起她是来参加闻香辩香的,用力一吸鼻子,一股暗香若隐若现,待捕捉时,已杳无踪影,满屋只剩下一股刺鼻的汗酸味。 这一场赛事,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闻香时间! 第一百零七章加赛 “榜单出来了…” “榜单出来了…” 随着一阵嘈杂声,人流朝会台下小吏们刚刚贴出的大红榜单涌去。 “…正确闻辩六十三种香味,小姐得了第二名”一眼瞧见榜首前三行硕大的金字中姚谨的名字,金钗高兴的跳起来,“…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恭喜大小姐…”追随在姚谨身边的一群人也跟着谄媚地祝贺。 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姚谨紧绷着脸死死盯着柱子上大红的榜单,她在找穆婉秋的名字。 “白秋 闻辩十二味 第一百八十七名 ”昏花的目光落在这一行清晰扎眼的小字上,姚谨身子晃了晃,“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进了前二百名” 金榜题名,却没一丝欣喜,姚谨目光落在悄然静立在柱子后面的穆婉秋身上,一张青黑的脸几近扭曲。 同意的期待,不同的心境,穆婉秋也正苦涩地看着大红榜单,“我明明就写了两味,这榜上却变成了十二味…” 早就猜到那契约上签的名次只是对方的一个障眼法,可她总不死心,考试场上错过了闻香时机,她索性就写了两味香,想让契约作废,可结果依然是这样。 她被淘汰了,却又不得不去大业 她的柏叶坊怎么办? 她欠韩长生的银子怎么办? 柏叶坊的牌子挂上了。 为开业准备的柏叶香也窖制上了,锁子娘和三妮儿正领着香工们在坊里忙的热火朝天,就等着她这个掌舵人在斗香会上一鸣惊人,打响柏叶坊的牌子。 这个时候,她却告诉他们,她被淘汰了,柏叶坊开不起来,大家都散了吧,这让她们情何以堪? “…大叔可是连活计都辞了的,把身家性命全押到了我身上。”心里不住地喃喃着,穆婉秋身子如秋风中枯黄的落叶,瑟瑟发抖。 曾经走投无路,她渴望能顺利地离开朔阳,如今,她的事业刚有起色,她不想走了,可命运就像一只无法改变航向巨轮,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可挽回地推着她向前走,生生地夺走她好不容易抓到的一切,生生地要把她推向大业——那个前世的无底深渊。 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起早上出门时大家殷殷的期待,一股剧痛划过心底,穆婉秋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老天这是不允许我逆天改命啊” “…榜单都出来了,怎么还不开门?”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吵闹,穆婉秋猛地睁开眼,是前面的人被堵在了门口。 往年斗香会榜单一出来,大门就开了。 “诸位师傅稍等,会长还有事情宣布…”守门小吏朝众人连连抱拳。 “太阳都快落山了,开门,开门…”对落榜的人来说,会长宣布的事情已与他们无关。 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有人开始砸门。 守门小吏满脸是汗,“请各位大师傅稍安勿躁…” “少废话,你***快开门,都落榜了,凭什么还关着门不让大爷走” … 当,当,当… 正闹的不可开胶,台上一阵铜锣响,管事扯着嗓子喊道,“静一静,静一静,没取上的师傅也不要走,评委要加赛,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得的好机会啊” 加赛? 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很满意众人的表现,管事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落榜的师傅们不要灰心,机会来了”他故意顿了顿,“斗香会评委临时决定加赛一场,如果谁能过关,仍可参加此后的斗香”使劲地鼓掌,“…欢迎殷会长讲话” 轰,台下一阵沸腾。 被激动的人群挤到角落里,穆婉秋的眼睛闪闪地亮起来。 “…以柏叶为题,辅料、手法、时间不限”寒暄了几句,殷会长手持一簇鲜绿的柏叶朝台下挥舞,“调治一种香品,经评委认可后,大会将破格允许其参加之后的各项赛事” “又是柏叶…” 像泄了气的皮球,台下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有人已经骂起来: “他**的什么鬼题目…” “…就是,还以为什么好事呢” “…好事也轮不到你啊” … “…能把一堆柴火变香品,除非观世音下凡” 观音下凡 一瞬间,人们忽然想起腊月集市上的那场奇遇,有好信的人开始偷偷地向台上张望… “…就说这是多此一举,大公子就是不听”看着台下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谷琴抱怨道。 柏叶天然就不是香料,要能制成香品就怪了 “大公子一心想找腊月里遇到的那位奇人奇香,我们总得给试试…”殷会长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这柏叶根本就不能制香…”另一位大业评委齐森指着台下,“您看看,人都走了…”又看了眼谷琴,“…这些人一定以为我们异想天开,心里还不知怎么骂呢。” 听到台下不满的叫骂声,殷会长脸红到了耳根。 “别等了,人都散了,我们也收吧…”谷琴首先站起来,一抬头不觉怔住,“你…” 不知什么时候,穆婉秋婷婷地站在台上。 感觉谷琴神色不对,殷会长慢慢转过头,“你…这位小师傅有事?”很快地,殷会长拿出一副官腔。 “…我想试试。”穆婉秋轻轻一福身。 … “…阿秋来了?”远远地看见穆婉秋,孙快手快步走过来,“也是来参赛的?”他记得穆婉秋好像没过第一场。 “大叔…”甜甜地叫了一声,穆婉秋心情格外的好,“我参加了加赛…” “…加赛?”孙快手眼前一亮,“取上了?” “还不知道呢,评委允许我先参加比赛,只是成绩要看七日后加赛结果,通过了才有效,否则,都不算数…”简单地把昨天评委听说她要七天的时间制造栢叶香时的临时决定说了,穆婉秋上下打量着容光焕发的孙快手,“恭喜大叔,第一场得了三十七名…” “老了,比不过年轻人喽…”孙快手连声感慨,和穆婉秋并肩往里走,“阿秋好好赛,能参加这样的赛事,即便没成绩,只要手艺好就不会被埋没…”他压根不相信穆婉秋能通过加赛。 “谢谢大叔…”穆婉秋笑着点头,“大叔参加哪类比赛,我有空过来给您助威” 之后的赛事分三类,切料、炮制、香品。 “还用说,自然是切料了…”孙快手呵呵地笑。 “…大叔就只选了切料?”穆婉秋诧异。 炮制香料或调治香品都需要时间,大赛中炮制和制香两组同时进行,参赛选手只能任选其一,即,要么选炮制,要么选香品,可是,无论选哪种都可以同时再选切料。 “老喽,没精力了…” 孙快手叹道,“阿秋准备赛什么?” “…香品。”穆婉秋脱口而出。 “香品好啊…”孙快手点点头,“参赛的人少,容易胜出。”朔阳以炮制香料著称,大赛中炮制香料这一组竟争是最激烈的,相应地,参加香品比赛的人也就寥寥可数。 选择香品,穆婉秋倒不是图这个便宜,她完全是出于对柏叶坊的考虑,想借机再推出一味香品,见孙快手连连称赞,她也不解释,微笑着跟着他进了会场。 “阿秋…”正走着,孙快手突然停住,“你没再选切料?” “…切料?”穆婉秋一怔神,随即调侃道,“有大叔在,我可不敢选。” 即便夺了魁,切料对柏叶坊发展也没什么助益。 “…可不是那么回事”孙快手正色地看着穆婉秋,“阿秋,真论切工手法,我还不如你,唯一就是快些…”没见过她切料,孙快手想当然地以为穆婉秋切料很慢,“趁现在还有一次补选的机会,你赶快去补上名,到时我让一让,这第一就是你的。”爽朗地大笑,“就算最后没了成绩,就凭你那一手切工,在这台上一亮像,朔阳的各大料行立马争着抢着要你去” 还不知道穆婉秋和大业签约的事儿,孙快手以为她会留在朔阳的哪个香料行,真心希望穆婉秋能找一个好东家。 感觉阳光晒的眼睛发涩,有股酸酸地感觉,穆婉秋迅速低下头。 “大叔这辈子就这样了…”察觉她不自在,孙快手自嘲道,“就是再拿几个第一,也还是脱不了为李家做牲畜的命,你不同,一旦取得了好成绩,就…” “大叔…”穆婉秋忽然抬起头,“切料比赛至少要耽误一天,我怕来不及制香…”胡乱找了个借口,穆婉秋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淡自然,“我选的香品至少需要六七天呢…”她笑笑,“我手又慢,要全心全意做才行…” 说制香用时长,可那时间大都是用来窖藏和晾晒,不需要人时时刻刻盯着,穆婉秋的切工好,又有自己照应,能见缝插针地利用了参加切料比赛,总是有益处的,听了这话,孙快手还要再劝,当当当,台上一阵铜锣响,管事出来宣布: “各位选手注意了,比赛开始…” 第一百零八章决赛(上) 和炮制不同,要考较选手的蒸、煮、炒、炙、炮、焙、飞等基本功,都是预先命好了题目,放在竹筒里,由评委现场抽取;香品的题目相对来说就比较自由一些,由选手自行决定。 大声宣布了赛场规矩,管事扫了眼三十几个香品选手,最后道,“…大家想好了题目,就去领香料,记得,香料要一次领够,没领足的或现场浪费了,概不负责” 为示公平,斗香用的香料由大会统一提供。 “…白师傅也来参赛了?” 穆婉秋领了香料出来,迎面遇到一个三十左右,身穿褐色碎花长裙的师傅。 不认识她,穆婉秋就含糊地应了声,又低头看手里刚领的对牌。 “…白师傅不认识我?”那师傅追了上来,“我姓李,是东街白记的,常见你去豆蔻香楼送观音香。”看了眼穆婉秋的对牌,“白师傅在七号制香室?”扬扬自己的,“我在四十号,都在那面呢…”用手指指西北面。 穆婉秋扭过头,那面果然一排低矮的木板房,门上用朱笔标着数字,就快走过去。 “…白师傅打算做什么香?”随在穆婉秋身边,李师傅低头看她的桶,“咦,你怎么领这么多桂叶?” 穆婉秋一把将桶遮上,“李师傅打算做什么香?” “我…”李师傅看看自己的桶,“我选的是炮制,也不知是哪个祖宗出的题目,第一题竟然是制甲香,啧啧啧,那东西,合香里用量不大,日常也少见,很少有会炮制的…” “甲香?”穆婉秋新奇地翻弄着李师傅桶里的几枚甲香壳,“别看甲香不起眼,却最是考较基本功了,泡不好,就会有一股腥臭气…” 这甲香要先用黄泥水煮一日,再用米泔汁煮一日,最后用蜜酒煮一日,洗过凉后再火炮。 她就曾试着炮制过,相当费心力。 “…可不是”李师傅点点头,“早知道题目这么偏,我还不如选香品…”又转向穆婉秋,“看你领的料,好像是要制佛香?”又道,“这佛香翻来覆去就那几种,再翻不出新花样,最不易出头了…” “是吗?”这些穆婉秋还真没想过,朔阳周边寺庙林立,她只觉得相较于其他佩香、帷香,这种祭祀用的香应用更广一些。 “当然了…”李师傅点点头,指着前面一个瘦高的师傅,“你看,连岳记的马师傅都选了帷香…” 马师傅的佛香朔阳闻名。 穆婉秋若有所思地看向弯腰进入十二号制香室的马师傅,“…他竟没选佛香?” “是啊…”左右看看,李师傅凑到她耳边,“听说明玉公主明年大婚,正四处征集香品呢,今年选帷香、佩香之类的阁中香最攥便宜…”又指着擦身过去的两人,“听说连姚记的两个大师傅都选了香膏…” “…是吗?”穆婉秋有些诧异,“难怪今年选香品的人多了一倍…” “就是…”李师傅指着她的木桶,“趁没开始,你赶紧把料换了吧,好歹做个丸香试试,一旦被选中了,有机会进献给公主,那就是皇家的御用调香师…” “…御用调香师?” 眼前闪过前一世谷琴荣耀地成为御用调香师的情形,穆婉秋心一动,随即摇摇头,暗道,“…即便我身怀秘术,现在终是斗不过她啊”看看手里的木桶,又抬头问道,“…还能调换吗?” “能,只要料没发完,就可以换”李师傅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吧,这佛香真没赚头…”想起什么,又拽住穆婉秋,“你真的会调治柏叶香?” “我…”穆婉秋一滞。 “姚大小姐去香行会申诉了…”李师傅悄悄贴着她耳朵,“说你是故意骗取参赛机会…” 骗取? 穆婉秋微笑起来,“…香行会怎么说?” “好像没说啥…”李师傅摇摇头,看了眼左右,“我就看不惯她那一副颐指气使、欺软怕硬样,你仔细些,大小姐今早还到处串联,说是如果你七天后拿不出柏叶香来,就要联名治你的罪…”瞧见有人往这边瞅,忙松了穆婉秋。 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师傅远去的背影,穆婉秋返身朝料房走去。 … 大赛最后一天,也把斗香会推向高潮。 三丈见方的铺了猩红地毯的台子上,几个杂技师正热火朝天地卖弄着,惹来台下一阵阵喝彩。 隔了一层大红遍地金垂幕,台子后侧靠东面和评委席摇摇相对,临时摆了一溜长案,选手们炮制好的香料香品被会场小吏用统一的黑漆秋梨木雕花托盘陆续端上来,拖盘上的名签都用大红的纸遮了,更给斗香会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肃穆。 台下人头涌动,众人一边看杂技,一边等待着那庄严肃穆的一刻,俱想看看今年的大赛谁主沉浮? “…香品都交上来了?”殷会长、谷琴等十个评委在幕后巡视着长案前的香品香料,摸摸这儿,砰砰那儿,瞧见会场小吏又端上一份丸香,殷会长问道。 “回大人…”小吏恭恭敬敬地把香品放好,“一共三十六人参加香品赛,已收回三十四份,还差两份…” “去催催…”谷琴拿起一枚丸香在鼻下闻了闻,随手扔了回去,“告诉他们,过了辰时再交不上来,就不用交了…” 应了声是,会场小吏颠颠地跑了下去。 “看来,这些香品无一能入谷大师的法眼啊”看着谷琴又把一盒香膏随手扔入盘中,殷会长摇头叹息。 “朔阳以祭祀香闻名,选题就该以线香为主…”谷琴一哂,“舍本求末,避长求短,真不知这些大师傅都怎么想的?” 朔阳以炮制香料著称,相应地,香品技术就很落后,很烂,在谷琴眼里,朔阳的香品也就佛像还略能拿得出手,还值她伸出鼻子闻一闻。 也朝香品案上看去,殷会长惊奇地发现,像约好了似的,已制好的三十四份竟无一份是祭祀用的线香,不觉露出一抹深思,目光从各个评委脸色一一掠过。 随在谷琴身后的大丫鬟傅菱一哆嗦,目光游移地飘向远处。 “…炮制组共六十五人参赛,香料都交齐了。”见殷会长目光落在香料上,负责收集香料的管事低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就先品香料吧…”殷会长回头和谷琴商量。 “…也好”谷琴点点头。 殷会长朝身后一摆手。 有小吏立即跑了出去。 紧接着前面锣声一停,杂技师们忙收了东西,悄悄退下。 火红火红的遍地金垂暮被徐徐拉开。 早有会场小吏搬来了一张长案,放在台子最前面,丫鬟端出了青瓷敞口手炉,香镊、香匙、香刷、香锥、香夹、香铲等一应香艺工具。 “开始了,开始了…” 台下一阵喧闹。 常言道,行家看门道,力把看热闹,今日斗香会上来了这么多人,甚至比第一天还多,并非都是行家,想知道斗香结果也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今天有专门从大业来的香艺师表演香艺。 小厮在会场两边摆好瑶琴,四个典雅素气的琴师迤逦而出,在瑶琴后的矮几上坐定。 叮叮咚咚,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台上传来。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身穿鹅黄色雏菊烟纱罗裙的香艺大师薛珍从后台缓缓走出,朝众人优雅地一福身,在摆满香艺用具的案后坐定,素手轻抬,她拿起了青瓷敞口手炉,举止轻盈,动作优雅… “…好” 台下一阵暴喝,气氛旋即热烈起来。 宁静的琴声中,殷会长和谷琴等十个评委已坐在评委席上,四个绿衣丫鬟有条不紊地将炮制好的香料依次端到他们面前。 都是品鉴大师,不需点燃,只一眼便能辨出香料的好坏,六十多分香料很快就被端走了一大半,几位大师打分后,又被依次端到书笔小吏桌前,当众揭去遮挡名签的大红纸,小吏迅速地记算得分。 然后由管事当众宣布。 随着一阵阵暴烈的掌声,前台一个巨大的榜上,参赛选手的名字后被插上了一只只分牌。 瞧见丫鬟端上一盘泛着盈盈紫光的檀香片,谷琴眼前一亮,伸手取了枚放在鼻下,好半天, 扭头递给殷会长。 品闻良久,殷会长朝绿衣丫鬟一摆手。 小丫鬟轻快地将手里的檀香片端到香艺大师薛珍面前。 “小姐快看…”金钗拉着姚谨,“您的檀香片被作为香艺表演样品了” 按经验,决赛中能被作为样品的,大都是最后胜出者。 “你看准了,真是我的?”姚谨声音微微发颤。 盛香料的黑漆托盘是统一的,名签又被遮了,一眼看去,很难辨出谁是谁的。 “错不了的,您的檀香片泛着紫光,其他人的都是淡黄的” 炮制组最后一题是炮制佛香用的檀香,对于此,姚记裴师傅的一手绝活大周闻名,姚谨用的就是她的方子。 不用比,朔阳也没人能超过她 “…太好了”姚谨激动得两眼放亮,两腮发红。 第一百零九章决赛(下) 虽有天赋,可姚谨生性浮躁,又不像穆婉秋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相较于闻辩,她动手能力却是极差,先前的甲香她就失了手,只得了三十四分,如果这炮制檀香能够脱颖而出,加上闻辩香的成绩,她还是有希望闯入前十名的。 到那时,黎君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身为调香界未来的掌门人,黎君最注重的就是人才,不仅调香,无论哪方面,只要入了他的眼,他都会想尽办法结交,竭尽所能地收归黎氏麾下。 “…就快完了,出了的最高分才七十二分。”金钗伸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剩下的香料,“小姐只要能得八十分以上,就能脱颖而出” “…恭喜大小姐”姚谨身边有人拍起了马屁。 雄鸡般高挺胸膛,姚谨仿佛已经看到了伴着鲜花和掌声,她高傲地走向猩红地毯的热烈情形,眼睛四处寻找起来,一眼瞧见正专心致志看香艺表演的穆婉秋,就握拳使劲朝她挥了挥。 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感觉一束犀利的目光射来,穆婉秋下意识地回过头,没看到什么,又转过头来,认真地看香艺表演。 这种表演,她前世不只一次看过,可惜,那时不懂香,她只是优雅地坐那看热闹,今天看来,薛珍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谐和、奥妙无穷,伴着空灵而宁静的琴声,竟是别有意境,不知不觉地,她动手模仿起来… 埋了碳,打好孔,薛珍把一叶薄薄的银片放入香炉,五指轻碾,取了薄薄一片檀香揉碎了放在银片上,不一会儿,袅袅的香烟从炉中冉冉升起… 小丫鬟上前接过,双手捧给谷琴。 轻吸了一下,谷琴神情一震,抬头停滞片刻,又低了头细闻,好半天,才把香炉递给殷会长,随手在牌子上打了个分数。 “静一静,静一静…”接过谷琴的分牌,管事激动的变了音, “…谷大师给出了炮制香料的最高分——九点五分” 哗,台下一阵喧哗。 “…是谁?”众人目光俱落在被红纸遮住了的名签上。 有意调大家胃口,管事接过其他评委的分牌高声念起来,“殷会长,九点八分,齐大师,九点八分,宋大师,九点七分…总计,九十七分” 管事激动的额头的青筋蹦起老高。 “快揭名签啊…”台下人齐声大喊,把斗香会推向了开赛以来的最高潮。 “九十七分成绩得主是…”管事拉长了声音。 看着殷会长缓缓站起,刷地一下,众人屏住呼吸。 姚谨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殷会长的手。 “邵文…”随着殷会长手一把揭去红纸,管事大声念道,“白记的邵文…邵师傅,请上台来” “怎么会?”姚谨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小姐…”金钗一把扶住她。 “…一定是念错了”姚谨尖叫道。 惹来众人纷纷回首,开口想嘲弄,见是姚家人,又闭了嘴。 “姚谨,六十八分…”正叫着,台上的管事又大声宣布刚评出的分数。 姚谨金钗同时向台上望去。 两盘檀香片形状、大小、颜色一模一样,阳光下都闪着紫莹莹的光。 “我抗议…”姚谨大声喊道。 从来,斗香会上还没有人敢对评委的打分提出抗议的,脸色一沉,谷琴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她就是姚家大小姐,闺名姚谨,最有希望和大公子联姻的那个…”傅菱附在谷琴耳边轻声道。 皱皱眉,谷琴强忍着不耐,转眼看向殷会长。 “姚师傅有异议请上来说…”一瞬间,殷会长便恢复了平静,朝姚谨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和邵师傅炮制的檀香片性状颜色相同,为什么分数却差这么大?”分开众人,姚谨缓缓走上来。 管事早把两份檀香片端到一处。 “真的哎,这两盘一模一样…”台下有人叫起来,更多人是瞧热闹。 “这两盘檀香片颜色一样,可味道香韵却差了一大截…” 谷琴朝小丫鬟一挥手,“拿香炉来…” 小丫鬟迅速转身,取了两个大香炉来。 谷琴抓过几片檀香在香炉里点燃,“檀香产于南方湿热地带,性属火,气燥旺,炮制时首先就是要去其燥…”用团扇煽动着香炉里的烟,谷琴堪堪而谈,“去燥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茶喂,然后用蜜酒窖,最后…”她顿了顿,“才是炒制,先用大火炒半刻钟;再用中火炒一刻钟;最后用小火,直到泛起紫气…” “是啊,我就是这么炮制的…”没等谷琴说完,姚谨插嘴道,“是用了上好的碧螺春…” 谷琴摆摆手,“…你知道炮制檀香最关键的是什么?” “这…”姚谨一阵迟疑,当着众人,她还真不敢轻易回答。 “喂茶…”台下有人叫起来。 “还有什么?”谷琴转脸看着台下。 众人纷纷摇头。 “茶能养性,所以去燥火要用茶喂,可是…”谷琴话锋一转,“檀香炮制最关键不是喂茶,是心静”声音一顿,她缓缓地扫过众人,“只有达到心静如水的境界,才能炮出这几近禅静之韵…”又点了另一份递给姚谨,“你闻闻看,这味道差了多少?” “我…”只吸了一口,姚谨便有些不知所措。 外形相似,色泽一样,可两炉香的味道香韵却是天壤之别 “喂茶,蜜窖,炒制,这一环一环,那一环也不能差了分毫,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性味反失…”殷会长接过话去,“姚师傅喂茶时少了耐心,翻动不及时,致使檀木中的燥气未能完全消除,炮出的檀香片看上去色泽形状皆属上乘,只是味道嘛…”他摇摇头。 香料最重要的是味道 台下有人打起了口哨。 脸红到了脖子,姚谨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坐在评委席上的姚世兴也羞臊的脸色涨红,扭头让贴身小厮快把姚谨拽下去。 评完香料,殷会长手一挥,会场小吏迅速搬出香品组名单,和炮制组的名单遥遥相对地立住。 十个评委七个来自香都大业,对香品的鉴别品味可说是已臻极境,朔阳人的这点小技根本就入不了她们的眼,许多香品端上来,谷琴只看一眼,手都没伸就亮了分牌。 三十几份香品转眼就被端走了一大半,管事报分的声音也跟着无精打采的像猫叫。 渐渐地,有人抱怨起来。 品香,品香,这香不燃不闻不品,怎么就能辨出好坏? 可是,有姚谨的前例,尽管心里不服,认为评委是在敷衍,可却没人敢站出来申辩,只是随着台上品评的速度越来越快,分数越来越低,人们的抱怨声越来越大。 听到台下越来越不满的抱怨声,傅菱额头渗出了汗,看着提不起劲的谷琴,她嘴唇动了又动,欲言又止,一抬眼,看到最末端一盘青盈盈的线香,心一动,“师傅您瞧,那还真有一份佛香…” “在哪?”谷琴眼皮动了下,“我记得好像没人选线香题目…” “…那份是最后送来的。”小丫鬟端了一份丸香在谷琴面前放下,正听见这话,忙解释道。 “噢…”谷琴眯着眼看过去。 案几的最末端,一盘竹签粗细的佛香,阳光下闪着青莹莹的光,晃如仙界用品,“青香”她神情一震,暗忖,“…那青香真的是朔阳人制的” 打破惯例,今年的斗香会上大业评委竟占了七人,并非仅仅如传说那样,是在为明玉公主收集香方,而是,早在几个月前,香界中就秘密传言: 失踪多年的魏氏秘术现世了 而恰巧这时,朔阳又出现了风靡一时的青香,很有魏氏之风。 所以,大业香行会里稍有些分量的人物便都蜂拥而至,来了朔阳,品评是假,都想能第一个得到魏氏秘术的信息,从而能够分一杯羹。 来大业第一天,谷琴便去了天风香馆品,品过了青香,她对这虽是空穴来风、却轰动了整个香界的传言更深信不疑。 尽管齐掌柜再三否认,她还是暗派高手将天风香管和齐掌柜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老鼠洞都不放过,也没有找到那本传说中所谓的秘籍,这让谷琴即失望,又迷惑。 绝望之下,骤见这传说中的魏氏青香就活生生地被人制出了摆在她面前,谷琴的激动可想而知,“端上来…”她颤着声音吩咐道。 “是…”傅菱应了声,亲自走了过去。 看着秋梨木黑漆雕花托盘中那一束笔直如棍、光洁如玉、青光流转的竹签粗细的佛香,谷琴的心通地跳了下,“…真是天风香馆的青香” 她伸手拿了起来。 不对 拿到手里,谷琴才发现,只是颜色相近,这几只香要比天风香馆的青香重的多,而且更直,表面更光滑。 “…怎么这么沉?” 谷琴用手指弹了弹。 天天和香打交道,一只香用多少料她了如指掌,同是木粉做的,按这香的粗细看,绝不该这么重。 渐渐地,谷琴脸色变得青黑: 莫非这香也和姚谨炮制的那盘檀香一样?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一百一十章黑马 “咦…”放下香丸,殷会长一抬头,正看见谷琴手里的佛香,“这不是青香吗?”伸手拿起一支,“这青香真是朔阳人制…”声音戛然而止。 殷会长神色大变,他迅速地扫了圈众人。 难道传言是真,魏氏秘籍现世了,就落在朔阳 “…这不是青香”谷琴掰了节香捻成细末放在鼻下闻。 “…不是青香?”殷会长伸手擦擦汗,“…怎么这么沉?”静下心来,殷会长也发现分量不对。 想起什么,傅菱倾身上前,“…听香料处许管事说,六天前有人领了滑石粉和胶粉。” “…滑石粉?”谷琴和殷会长疑惑地抬起头。 “没错的,因为没准备,许管事当时请示了奴婢,现去石料坊买的…”指着案上的佛香,“这香是最后一份,就要辰时了,才勉勉强强交上来,大约就是那天买滑石粉耽误了。” “难怪这香表面会这么光滑…”殷会长也掰了一小节,在指间捻成碎末。 线香的主料是木粉和榆粉,表面大都很粗糙,可这盘香表面却圆滑无比,拿在手里也很有质感,显然不是用木粉做的。 “…哗众取宠”一瞬间就想通了,谷琴目光一寒,随手把香扔到盘中。 佛香是用来烧的,所以才用木粉,竟有人为了图好看,用滑石粉和石质胶粉替代木粉和榆粉。 怎么会点得着? 谁要是能把石头点着,那就神了 前面品评的香品不燃不闻,是不屑,是用不着,真把她们这些评委当成白痴了, 刷刷在分牌上写了个五,谷琴就要举起。 “等等…”殷会长一把按住她,“这香…似乎有魏氏之风…” “…魏氏之风?”潜意识地重复了一边,谷琴忽然想起刚刚闻的味道,眼神一亮,候地又冷了下来,“味道再好,点不着,燃不了,又有何用?” “这…”一瞬间,殷会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相互对望着,两人都沉吟不语。 “…点香”久久,两人同时说道。 傅菱应了声是,转身取了三个小巧的兽鼎炉。 “着了,着了…”出乎意外,小丫鬟只轻轻一点,香头便闪闪地亮起来,接着又点了两只,小心翼翼地端着另外两只兽鼎炉放在会场特定位置。 “…怎么会?”谷琴腾地站了起来,其他几个评委也纷纷站了起来。 一股圆融而宁静的幽香弥漫开来,闭上眼睛,谷琴仿佛进入了一个空灵而宁静的禅堂,恬适安详,刚刚泛起的一丝浮躁之气一扫而空,“真好…”她忘情地呢喃道。 “好静啊…” 台上台下一片沉寂,如明镜止水,又似进入禅定,好半天,有人恍然叫道。 回过神,谷琴蓦然睁开眼,伸手拿起笔,刷刷两笔在分牌上直接写了个十。 不会吧,傅菱睁大了眼,跟随谷琴多年,她从没对哪一种香有过这么高的评价 坐回原处,其他评委也先后举起了十分的牌子。 “…一百分,本次斗香大会的最高分”好半天,管事才回过味来,扯着嗓子大喊,“一百分,一百分啊,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过了,上次一百分还是南帝七年谷大师创下的…” 管事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哗… 沉寂的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快看呢…”热烈的掌声中,有人大喊道,“佛点头了,佛点 头了…” “真的啊,佛点头了…” “佛点头了…” … 听到议论声,殷会长等人一起齐看向兽鼎炉,俱睁大了眼。 已燃过的一大截香灰会并没有像寻常线香那样断落下来,而是向下卷起,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神佛在点头允诺一般。 大周是佛教大国,人们对佛道的尊崇已经到了极致,猛然看到这情形,震撼和惊喜可想而知。 “…这就是传说中的佛点头。”谷琴喃喃自语。 传说这种香是魏氏所创,可惜,三十年前就已失传,不想,她有生之年竟在朔阳得见,看来传说不假: 魏氏秘术真的现世了 几乎同时,殷会长和谷琴的手一起伸向那用大红纸遮了的名签,两只手撞到一起,堪堪停在了那儿。 抬头看看殷会长,谷琴犹豫片刻,将手缩了回去。 “斗香会一百分的得主是…”管事颤着声音,紧张地盯着殷会长的手,在名签被撕开的一霎那,他嗓子也被撕破了,“白秋”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白秋,白师傅”眼睛环视着四处,“请上台来…” 骤听白秋这个名字,台下一片哗然。 “白师傅,竟然是白师傅…” “白师傅是谁?” “就是林记的那个小杂工…” “ …哪个?”许多人不认识穆婉秋。 “就是那个偷了刘师傅手艺的…” “刘师傅手艺哪有这么高,你是不是搞错了?” … 怎么会是她? 听道白秋两个字,谷琴蓦然想起黎君的吩咐,她身子电击般一颤。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难道黎君早就知道她身怀绝技? “白秋,白师傅…”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上台,管事又高声喊道,“请上台来” 伴着管事的呼叫声,人们的目光也四处寻找起来。 “…在这里” 知道她的香会轰动,却没想到会这么轰动,穆婉秋猛回过神来,朝台上招了招手。 面对沸腾的人群,一时间,她竟也有些无措。 看到她招手,管事高声喊道,“两边的师傅,请让一让…” 刷的一下,人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深吸了一口气,穆婉秋稳了稳心神,腰背挺直,她步态从容地踏上猩红的地毯。 刚一站定,身后又传来一阵暴烈的掌声。 “白师傅…” “白师傅…” … 人们忘情地大喊着。 “静一静,静一静…”管事连做了几个向下压的动作,激动的人群才平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俱落在了台上那纤细挺拔的身影上。 “…这香叫什么名字?”殷会长指着兽鼎炉,“是你自己创的?” “…佛点头。”穆婉秋微微一福身,“是我父亲的秘方。” “…你父亲?”殷会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魏氏应该是个女子 “…我父亲已去世多年,生前留下了三张秘方。” “…三张?”难道魏氏秘籍没在她手里?谷琴一怔,“哪三张?” “青香,佛点头,还有…”穆婉秋声音顿了顿,“即将出炉的柏叶香?” “柏叶香…”谷琴无意识地喃喃着,耳畔又回荡起黎君的赞叹,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穆婉秋,暗忖,“难道她真是腊月里轰动了整个朔阳集市的那个奇人?”又摇摇头,“怎么会?第一场闻辩香,大家有目共睹,她是连香味都不会闻的…” 目光由穆婉秋身上移到兽鼎炉上,一尺多长的香已燃了三分之一,香灰一圈一圈向下盘卷,像枚铜钱,更像一位禅佛在微微颔首,她猛一激灵,目光犀利地看向穆婉秋。 不会闻香辩香,却能制出这么神奇的香,她手里一定有绝世秘方 她在撒谎,魏氏秘籍一定在她手里 如果能将魏氏秘籍据为己有,放眼大周,谁还敢藐视她,包括黎家 渐渐地,谷琴眼底泛起一抹血色。 望着那一丝赤luo裸的贪婪,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谷琴一定嗅到了什么 是她低估了她,今天,她不该制这佛点头啊。 无权无势又无名,她现在就和谷琴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僵直地站着,穆婉秋强忍着没让自己的手摸向怀里的魏氏调香术。 她感觉她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她原是打算做青香的,是听李师傅说佛香没赚头,她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青香虽好,可人们对它已经不再陌生,搬出来,会取得成绩,可却不会轰动,不会一鸣惊人,而佛点头不同,它的香味宁静悠远,很有股禅境的意味,尤其这香灰不断而打卷的现象正迎合了大家对佛道的虔诚心理。 最主要的,截至目前,还没人见过这种香。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世,魏氏调香术落入柳风之手后,她和谷琴联合推出的佛点头,曾轰动了整个大周,被万岁钦点为贡香。 柏叶坊就要开业了,她急需这样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细辩起来,这种用滑石粉和黏胶制的香是不如天然木粉和榆粉做的的,木制的香烟轻而灰少,香味绵长持久,是最养神修心的,只是,不经过天长日久的熏陶闻辩,任谁也发现不了这个缺点。 凡事有得就有失,为了柏叶坊,她这样明晃晃地把自己晾在众人眼前,到底是对是错? 余光悄悄地扫着评委席上各怀心事的众人,穆婉秋的心突突直跳。 “…滑石粉和石黏胶都是不燃之物,白师傅是怎么克服这点的?”端茶喝了一口,谷琴满脸堆笑,语气和蔼可亲。 “…我加了硝石助燃。” “硝…石…”谷琴看向傅菱。 “白师傅那天的确领了硝石…”傅菱把刚从香料处取回的穆婉秋开出的佛点头领料单递给谷琴。 “去七号制香室把剩料都收集了…”接过料单,谷琴压低了声音吩咐道。 傅菱应了声是,悄悄走下台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争议 望着傅菱的背影,穆婉秋微微地笑。 就猜到谷琴会根据料单和剩料推算她的秘方,剩料早被她毁了一部分,就是观世音下凡,也推算不出她毁了多少料。 和寻常用木粉和榆粉制香不同,用这种不能燃的滑石粉制香,石黏胶少了,香灰就会掉下来,多了,又点不着,硝石的比例更苛刻,多一分味差,少一分则不燃,没有秘方,任谁也仿不出来,这也是魏氏之后,佛点头失传的原因。 “…佛点头这么神奇,白师傅怎么才拿出来?”折起清单,谷琴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 当初她可是穷的连报名银子都没有,果真怀揣秘术,又何至于如此受穷 “…我和母亲都不懂香。”语气淡淡的,穆婉秋空灵的大眼清澈见底。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谷琴心里划了个魂儿。 “…佛点头会在朔阳卖吗?”瞧见谷琴低头端茶,台下有人趁机大声问。 用这佛点头去寺里许愿,一定会如愿以偿,没有谷琴心里那么多弯弯道,台下大多数人最关心的问题是这么神奇的香到底在哪里能买到? 殷会长和谷琴刷地变了脸。 这么神奇的香当然要拿去大业制造了。 可是,事发突然,这些,她们还没来得急告知穆婉秋 朝穆婉秋递了个禁口的眼色,谷琴缓缓站起来,轻咳一声,刚要说话,却见穆婉秋朝台下挥挥手,大声说道: “…佛点头将在柏叶坊独家销售”她有意加重了独家两个字, “柏叶坊就是以前的韩记,被安康的黑公子兑了去,后日开业,欢迎大家届时光临捧场…” “…韩记竟被改成柏叶坊了?” “…怎么没听说过?” … 台下一阵喧嚣,人们左右相询,纷纷打算柏叶坊开业那天打破头也要抢上头一注。 斗香会有史以来还从没有人越过大业香行会,擅自在现场做宣传的,斗香会胜出的香方,没经过她谷琴,穆婉秋怎么敢随便就许了人 看着穆婉秋在台前堪堪而谈,谷琴脸色瞬间变的青黑。 殷会长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没有理由阻止穆婉秋替宣传柏叶坊。 台下热血沸腾,台上剑拔弩张。 气氛很怪异。 看看谷琴,又看看殷会长,管事强堆着一脸笑走上前,“白师傅,请这面坐…” 巧妙地制止了穆婉秋的行为。 感觉身后紧绷的空气一触即发,穆婉秋心里冷笑一声。 只要柏叶坊能顺利开张,她才不怕得罪谷琴。 前一世她处处小心,对谷琴可谓唯唯诺诺,可谷琴并没有因为她恭顺就放过她,这一世,她更相信,实力比什么都重要。 那些所谓的规矩,都是给弱者订的。 随管事来到评委后侧给各小组第一准备的长桌前,邵文、孙快手早坐在那了,“恭喜阿秋…”孙快手满脸欣喜地招呼她坐。 穆婉秋表现太卓越,他是真心替她高兴。 香品组还没评完,她凭什么坐那? 对于穆婉秋的擅做主张,谷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见她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给品香组第一准备的座位上,嘴唇动了几动,想想穆婉秋已拿了一百分,第一是毫无悬念的,她又坐了下来,招手叫人端剩下的香品。 十几种香品很快就鉴别完了,如众人所想,穆婉秋毫无悬念地夺了香品组第一。 和谷琴商议了很久,殷会长站起来,“香品组品鉴完毕,第一名…白秋…” 哗,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抗议”掌声渐消,台下响起一道红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二十左右的**正使劲朝台上挥手。 “…这不是路师傅吗?”有人认识,抗议的人正是姚记的大师傅路红。 谁也不愿得罪姚记,人们默默让出了一条路。 这是第二次有人对评委提出异议,谷琴皱了皱眉。 殷会长眼底也闪过一丝不耐,他和谷琴交换了个眼色,回头朝管事点点头。 管事招手让路红上来说话。 “…你有什么异议?”殷会长声音淡淡的。 路红一哆嗦,强制镇静地说道,“白师傅第一场只得了一百八十七名…” 暗暗吸口气,“她没资格参加香品赛” “这…”谷琴皱皱眉,这个她也想过,刚和殷会长商量了半天,她也有心以这个籍口夺了穆婉秋第一的荣誉;身怀绝世秘籍,只有穆婉秋名不见经传,才容易被她控制。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压着穆婉秋,不能把她抬得太高。 想是想,面对沸腾的人群,她和殷会长都怕一不小心惹了众怒。 毕竟,佛点头的超卓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最后柏叶香一无可取,穆婉秋凭佛点头拿香品组的第一也是无可厚非的,真因为一个资格问题而小题大做,夺了她的第一,怕是会寒了朔阳所有师傅的心。 所以,刚才她才违心地让殷会长宣布成绩。 现在有人提出异议,谷琴心里第一个拍双手赞成,只是,成绩已经宣布了,如果就这么承认路红说的对,又太伤评委的体面。 心思百转,谷琴飞速地想着怎么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即打压了穆婉秋,又不失面子。 “…路师傅不知道加赛的事儿?”见谷琴神色变幻,以为她为难,管事开口解围。 “…加赛的结果还没出来啊”谷琴的迟疑无形中给路红增添了信心,她转向台下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台下一片沉寂。 偶尔有人举手想附和,面对大多数的沉默,也悄悄地缩回了手。 参赛资格只是一个程序问题,佛点头的超卓优秀可是实打实的手艺,是真正的实力展现,如果这样都不能得第一,那就太没天理了 姚谨虽然联络了一些人,可是,穆婉秋的佛点头已经征服了所有人的心,同是手艺人,大家对真正的技艺还是敬重的。 面对沉默,路红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的惨白,汗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眼睛悄悄朝隐在台柱后的姚谨窥去。 五指一划,姚谨身边的台柱上立即出现五道白檩子,她杀人般红着眼瞪着穆婉秋,强忍着没冲上去。 先前的争辩让她丢尽了脸,此时她死也不敢再出头了。 顺着路红的目光,穆婉秋也看到了台柱后猴子般红了眼的姚谨,嘴角划过一丝轻笑,移开目光,她神色淡然地看向殷会长。 她才不怕。 就算名次被取消,她也达到了参加斗香会的目的——柏叶坊的名闯开了 面对沉默,谷琴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暗自庆幸刚刚没有鲁莽地打压穆婉秋。 “凡事讲究一个公平…”气氛僵到了那儿,路红索性把心一横,“做事朝定夕改,大业香行会还有公信力吗?” “这…”管事的脸刷地通红,求助地看向谷琴和殷会长。 “拍,拍,拍…”和殷会长低语几句,谷琴拍拍鼓了几掌,缓缓地站起来。 路红就挺了挺腰背,目不斜视地看着她。 “路师傅说的好,做事原是不能朝定夕改的,只是…”她话题一转,“白师傅的佛点头太超卓了,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的手艺,如果不拿第一,我和殷会长都怕寒了众位师傅的心…”说完,她看了殷会长一眼。 殷会长也跟着点点头,“同是手艺人,大家都懂的,不是?” “白师傅应该拿第一…”台下有人大喊。 “白师傅应该拿第一…”有人跟着附和。 “…大业香行会也不能失了公允该坚持就得坚持”趁乱,姚谨指挥人扯开了嗓子喊。 “你他娘的知道什么叫公允?白师傅不拿第一才有失公允”有人立即反击。 “…**母亲你才不知道什么叫公允” … 叫骂四起,人群瞬间乱了起来。 乱得好,嘴角弯了弯,谷琴惬意地看着台下。 殷会长额头见了汗滴。 有丫鬟悄悄地过来问穆婉秋,“柏叶香大概什么时间能出来?” “未时左右…”穆婉秋神色淡然。 “…台下闹的这么激烈,怎么好似跟她没什么事?”小丫鬟狐疑地看了眼一脸平静的穆婉秋,转身回到评委席前。 当,当,当… 管事接过小厮的铜锣使劲敲,“静一静,静一静…” 随着铜锣声,会场左侧的大门被徐徐推开,一队训练有素的衙役蜂拥而出,瞬间将会场围住… 渐渐地,人群安静下来。 “鉴于大家对白师傅的参赛资格有争议,斗香会临时决定…”殷会长起身走到前台,“香品赛的成绩待柏叶香出来再公布,大家先散了吧,有兴趣申时再来看成绩…”没说柏叶香的结果是否能决定穆婉秋的名次,殷会长接着说道,“鉴于香品赛成绩未出,评委临时决定,各小组第一名的比斗推迟到明日…” 斗香分了三个组,每年各组第一都要进行最后最精彩的比斗,原定于下午的,场面失控了,殷会长和谷琴临时决定延迟比赛,专门等柏叶香出来。 闹到这种程度,穆婉秋的这个第一她说什么也要给剥夺了 到申时还有二个多时辰,她总能想出办法,阴沉着脸扫了眼穆婉秋,谷琴率先起身离开会场。 第一百一十二章布置(上) 柏叶香阴干最好,可大赛只有七天,浸制都不够,哪有条件阴干? 还好,穆婉秋改了秘方,将浸制缩短到五天,又笼了火墙烤,七天也紧巴巴够了。 虽是初秋,可午后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晒得地面滚烫滚烫,热的人要死,点了火的制香室更窒闷的像蒸笼,穆婉秋正满头大汗地翻弄着晾在火墙边的柏叶香,就听外面一阵吵闹。 “阿秋…阿秋…”是三妮儿,穆婉秋抬头向外望去。 门外人山人海,为维持秩序,二十几个衙役累的满头大汗。 “…都说过了,斗香会没结束,谁也不能和调香师通气”一个衙役使劲推三妮儿。 “我是白师傅的朋友,麻烦小哥帮我传个话…”见衙役不听,三妮索性扯了嗓子喊“阿秋,阿秋…” “去、去、去…”衙役脸色一黑,挥起水火棍就要往下砸。 “她是我朋友,让她进来吧…”穆婉秋及时赶出来。 “白师傅…” “白师傅…” 骤见穆婉秋出来,人流立即疯狂起来。 眼见场面失控,领队上前拉开拦住三妮儿的衙役,“既是朋友,就让她进去吧…”回头亮着嗓子喊,“白师傅快进屋…” 尽管不合规矩,但面对疯了般的人群,领队还是放三妮儿进了屋。 “…不是让你在家制香吗?”拽三妮儿坐下,穆婉秋给她倒了杯水,“怎么跑这来了?” 就要开业了,她这个东家被困在赛场,柏叶坊就靠三妮儿和锁子一家支撑着。 “家里都快被挤暴了…”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三妮儿才透出一口气,“婶让我来问问你怎么办?” “…怎么回事?”穆婉秋一惊,强自镇静地问道。 “刚过晌午,陆续就有人去问有没有佛点头,抢着要买…” 原来是这样,这些人可是够急的。 扑哧一笑,穆婉秋拽了条毛巾给三妮儿擦汗,“这是我宣传的…” “…还笑”三妮儿一瞪眼,“柏叶坊的门都快被挤破了,叔和婶都急死了”一把抓过毛巾自己擦,“…咱哪来的佛点头?”柏叶坊都准备了什么香,她这个大师傅最清楚。 “是我才改的… ”搬了个小凳在三妮儿旁边坐下,穆婉秋把她临时改做佛点头的事儿说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轰动。” 虽然高兴,可想起柏叶坊的门都快挤破了,三妮儿又苦下脸来,“佛点头还没影呢,你就把大话说出去,到时拿什么卖给人家” “没事儿…”穆婉秋笑道,“有柏叶香呢,只要撑过两天,我们的第一锅佛点头就能制出来…” “可是…” 人家要的是佛点头啊 那群人中,胡平就在里面,一个不好,他就会鼓动着把柏叶坊给砸了。 才从柏叶坊出去,他是最不希望柏叶坊好的,话没说出口,可三妮儿眼里满是担忧。 “你放心…”穆婉秋拍了拍她,“柏叶香一定能稳住大家…” 三妮儿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了下去, “…那个柏叶香真行吗?” 声音近乎呢喃。 柏叶香真的也能像佛点头那么轰动吗? 一旦柏叶香不得人心,柏叶坊又吊着大家的胃口不出佛点头,又有胡平怂恿,那后果…使劲摇摇头,三妮儿不敢再想下去。 “你放心,一定行…”穆婉秋自信满满地点点头,眼前闪过自己宣传柏叶坊时,谷琴那青黑的一张脸,心顿时一沉。 佛点头之所以轰动,是因为评分之前名字都用标签贴着,她凭空而出,打了谷琴一个措手不及,对于这即将出炉的柏叶香,谷琴心里应该有了准备,她还会让上午的轰动重演一次吗? 如果她预先品了自己的柏叶香,知道这也是一味绝世好香,谷琴会不会就此压了自己,暗中置换了呢? 这一世,虽然第一次和谷琴打交道,可前一世的记忆让穆婉秋自然而然地对她生出一份敌视之心,她知道,虽同是调香师,可谷琴却没有一般大师傅那样孤高,为达目的,她做事从来是不择手段的。 想起自己明明说未时出香,可殷会长却当众把开香时间改成了申时,生生地延后了一个时辰,他们想干什么? 念头闪过,穆婉秋身子颤了颤。 “阿秋…”感觉气氛不对,三妮儿低叫了一声。 起身拿过笔墨,穆婉秋刷刷地写了起来,“这是制佛点头的方子…”不一会,穆婉秋放下笔,“你拿回去照着把料配了…” “阿秋…”三妮哀叫一声,她不识字。 “让锁子帮你看…”穆婉秋压低了声音,“这儿不方便口授…”贴着她耳朵把注意事项说了,推她往外走,“快回吧,晚了石料坊要关门了,仔细今天买不到滑石粉…” 送三妮儿回来,弯腰摸摸香罗里的柏叶香已经干透了,穆婉秋又回头舀了半瓢浆液,找了个掸子。 正给柏叶香掸水,瞧见有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穆婉秋悄悄上前,猛一把打开门。 “…殷会长让小的来看看,柏叶香好没好?”见躲闪来不及,那小厮硬着头皮上前施礼。 “还没有…”穆婉秋转身就要关门。 “白姑娘不是说未时就能制好吗?”小厮伸手把住门。 “制香需要浸泡晾晒,工序繁琐着呢,谁能把时辰算的可丁可卯?”指指窗前的大漏壶,“未时还不到一刻,你急什么?” “是,是…”见穆婉秋语气强硬,小厮连连点头,“那…小的先回去了。” “去吧…”穆婉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呆愣愣盯了门上那个巨大圆滚的“七”字半晌,小厮摇摇头,匆匆地返了回去。 倚着门框,听门外的脚步声走远,穆婉秋长舒了一口气。 未时三刻,又有小厮来催,瞧见穆婉秋正满头大汗地翻弄着柏叶,伸手摸了摸,也知这香一时半时不能好,就匆匆地退了出去 未时四刻,穆婉秋关上门,又舀了瓢浆液并重新兑了大量的酒,这次没往柏叶香上洒,而是往制香室的棚顶和四壁喷洒起来,直到屋内飘起一股浓烈的酒味,才住了手。 刚收拾好,就听院子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白师傅在吗?”傅菱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穆婉秋迅速地扫了眼制香室,看看再无破绽,这才推开门,傅菱迎面站在门口,正准备举手再敲。 “傅师傅安。”穆婉秋微微一福。 “你…”险些被门撞上,傅菱脸色一黑,正要发作,余光瞧见围观的众人,忙又堆起一脸微笑,“柏叶香制好了?”又道,“谷大师亲自来看您了…”说着话,她伸着脖子往制香室里瞄。 恍然才看到站在傅菱身后的谷琴,穆婉秋缓步上前,恭敬的施了一礼,“谷大师安…” “你…” 你不是说未时就能出香吗? 想质问穆婉秋,对上她一脸的娴静,谷琴的话卡在了喉间。 都知道出香的时辰只是个预估,众目睽睽之下,她这么问只是自取其辱,清了清嗓子,她优雅地问道,“人都聚满了,就等着白师傅的柏叶香呢…”和蔼地看着穆婉秋,“白师傅的柏叶香可有制好?” “就快了…”穆婉秋歉意地福了福身,无意中正好挡在门口。 一阵烦躁,谷琴但觉胸口像塞了块棉絮,闷闷的。 咄咄地看着穆婉秋,她嘴唇蠕动,想训斥两句,余光瞧见身边的人越围越多,又强忍下心中的不快,“…白师傅可方便让我进去瞧瞧?”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 “…谷大师能亲临指导,是你的造化,你还推三阻四什么?”终于控制不住,傅菱语气异样的犀利。 香方是调香师的命根子,大师傅制香身边是不许近人的,可这位谷大师偏要进去看,偷艺不说偷艺,还美其名曰光临指导,这世道,真是…真是世风日下啊 都是调香师,听了这尖酸的语气,人群中已有人不平起来,可毕竟人家是名震大周、神一般的谷琴,还没有人敢对她不满,更不敢大声说出来,只小声议论着。 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嗡嗡声,谷琴不满地看了傅菱一眼。 傅菱忙向后退了一步。 “…我只是来看看柏叶香制的怎样了?”强压着心口乱窜的一股戾气,谷琴用尽力和睦的声音说道,“如果…” 生怕穆婉秋借坡下驴,不让她进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的话在谷琴嘴里打了几个滚,到底没有冒出来,紧抿着唇,她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露出一脸难色,穆婉秋犹豫了半天,才闪身让开门口,“谷大师请…” 看着谷琴和傅菱进去,其他人抬脚要跟,对上穆婉秋清冷冷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 穆婉秋这才一把关上门。 “…什么味?”一脚迈进屋里,浓烈的酒气带着一股潮湿的闷香扑鼻而来,谷琴一把捂住鼻子,转身怒瞪着穆婉秋。 屋里没人,不用顾忌形象。 谷琴一直郁结在胸的一口闷气瞬间爆发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布置(下) “没有啊…”穆婉秋也跟着吸吸鼻子。 恍然不知谷琴已濒临暴怒边缘。 “明明就是满屋酒气” 傅菱刻薄地嚷道,“你酗酒啊” 说一个女子酗酒,在女子唯德的大周,无异于说她品行不端,扼杀了人家的前途,这要张扬出去,以后想嫁人,一个字,难 出乎意外,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穆婉秋神色从容,淡定如一潭幽深的水,仿佛傅菱刚刚那句足以让屋外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毁了她一生前途的话说的不是她;又吸了吸鼻子,她轻笑起来,“我竟忘了,一直在屋里守着,我这鼻子都适应了…”嘻嘻笑着指着香罗里的柏叶,“忘了告诉您,这柏叶就是用酒浸的…” 见过笨人,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给脸色看不出来也就罢了,竟连好坏话都听不出来,放在别人,只看她一个眼神不对,就溜溜地闭了嘴,可眼前这小姑娘,该说说,该笑笑,该做啥做啥,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喜恶直接决定了她的命运似的 打出去的拳落在了棉花上,面对这样一个好似没有神经的人,谷琴打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郁结了满腔的不快想发发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胸口一起一伏的,她铁青着脸说不出话。 见谷琴不语,穆婉秋就低头翻弄柏叶,那样子很是精心,仿佛伺候襁褓中的婴儿。 谷琴腾地又升起一股怒火。 “…既要阴干,好好放着就是,你不停地翻什么?”总是行家,只一眼,谷琴见大毒的日头穆婉秋不把柏叶拿出去晒,就知道这柏叶香是需要阴干。 “还剩半个时辰,我怕来不及…看着大好的天,我本以为这香未时准好…” 穆婉秋拿着一把团扇不停地扇啊扇,她话锋一转,“谁知这屋子太不通透,加了两炉子火,满屋的潮气就是散不出去…”用手背擦擦汗,“急死人了” 用力吸吸鼻子,屋子里果然弥漫着一股湿乎乎的潮气,谷琴四处打量起来。 屋顶的天窗被开到最大,外面人山人海,任谁也会关上门,看了半天,谷琴也没找出穆婉秋有意拖延的半点证据,倒是满屋刺鼻的酒气熏得她几欲作呕。 “把门打开…”她冷冰冰地吩咐道。 傅菱一把推开门。 立即传来一阵喧闹,谷琴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呆 想起此来的目的,谷琴强忍着甩袖离开的冲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让心境平复下来,拿起一片柏叶细闻起来。 调香师的鼻子灵敏,最经不得这种猛然的刺激。 刚一进屋就被激了一下,又熏了半天,尤其刚刚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谷琴的鼻子早失灵了,加上被穆婉秋激的满腔怒火,心早就乱了,哪还能辨出绝世的好香? 闻了半天,就是一片普通的柏叶。 傅菱也没发现这酒泡的柏叶和树上的叶子有什么不同,拿着一片又看又闻折腾了大半天,只觉得周身都是浓烈的酒气,根本嗅不出一丝香气来,余光瞥见谷琴把柏叶扔了,忙也扔了,掏出帕子递上去。 “就开着门吧,闹就闹点,干的总快些…”谷琴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出奇的平和。 穆婉秋应了声是。 “走吧…”谷琴把帕子扔给傅菱。 “谷大师…”快到门口,又被穆婉秋叫住,“会场有没有大扇?” “怎么?”谷琴回过头。 “用大扇能快些…”穆婉秋使劲扇着团扇。 屋里这么潮,用什么扇子也没用 谷琴冷哼一声,扭头跨出门口。 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回过头来,“白师傅需要什么,只管和衙役们说,一切都以能尽快出香为原则…”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飘入众人的耳朵。 哗… 话音一落,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谷大师很看重白师傅啊…” “那还用说,谷大师任人唯才…” … 各种猜测和流言像长了翅膀,迅速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谷琴眼角眉梢都是笑,她优雅地朝等在门外的众人一挥手。 立即有衙役率先劈开一条路,众星捧月般护送着她匆匆离去。 一进休息室,傅菱就掩了门, “…师傅觉的那柏叶香如何?”转身倒了杯水递上去,“奴婢就没闻出有什么特别,根本没大公子说的那么玄奇,一定不是他要找的” 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谷琴手握茶杯沉吟不语。 “…师傅是担心一旦取消了她的资格会引起暴*?” “一群无知百姓,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谷琴冷哼一声。 “大师的意思…”傅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听说姚大小姐对她很有成见?” “今儿牵头闹事的就是姚记的人…”把穆婉秋和姚谨的恩怨说了,“…大公子还为她训斥过姚三爷呢” “打听出她和大公子到底什么关系了?”谷琴皱皱眉。 “只说是朋友…” “朋友…”谷琴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连三极调香师都不是,大公子为什么一定让我收了她?” “奴婢不知…”傅菱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也许是…想收了做妾…”沉默了片刻, “以前没注意,今儿细瞧之下,她的眼睛…” 那小姑娘的眼睛空灵纯净,正是黎君喜欢的那一类,话到嘴边,对上谷琴冰寒寡情的双眸,傅菱立即闭了嘴。 “…眼睛怎么了?”谷琴一哂,“不过遮了层黑纱,故作神秘罢了,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想起穆婉秋竟越了自己擅自宣传柏叶坊的事儿,谷琴一把将茶杯墩到桌上。 傅菱一哆嗦,“师傅…” “你现在就去联络姚谨…”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谷琴招手叫过傅菱,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菱睁大了眼,“这…这能行吗?” 上午会场失控的场面又在眼前闪过,傅菱瞬间白了脸。 “没事…”谷琴狠狠地点点头,“让钱大人把衙役们都集中起来,有敢闹事者,就直接抓了…”她猛一拍桌子,“…就不信有不怕坐牢的” 想要说什么,对上谷琴寡情狠戾的一双眼,傅菱颤着声音应了声是,伸手推开门。 “那佛点头味真好…” “是啊,听说后天柏叶坊开张了就有卖…” “就十五了,今年去拜观音娘娘我说什么也拿佛点头去…” “还用说,我也这么想的…” … 门一被打开,门外嘈杂的议论声就清晰地传了进来,听着人们对佛点头的追捧,渐渐地,谷琴眼底蒙上了一层血色,她狠狠咬了咬牙: 黎君的朋友又如何? 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一切,都事在人为 那小姑娘身怀魏氏秘籍,她必须死 … 有谷琴的话,穆婉秋豪不费力的叫来了两个小厮,用薄纱把香罗遮了,让他们拿着大扇对着门窗使劲扇,很快,屋子就清爽起来。 搬了个小蹬坐在香罗旁,习习的清风中涌出阵阵幽香,穆婉秋惬意地笑了。 “好了…”摸摸薄纱下的柏叶都干了,穆婉秋叫住两个小厮,“你们去吧…” “要不要小的帮着收…”放下大扇,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从门外端进一个黑漆雕花秋梨木托盘。 “还要等会儿,你们先去吧…” “…还要等?”两个小厮同时睁大了眼,目光紧紧地盯着漏壶,会台前早已人山人海,个个情绪激昂,就等着这一罗香呢,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卖命的帮着扇风。 这香再端不出去,会场就该激起暴*了 “要不…”小厮商量道,“白师傅先收了香过去,路上走慢些,风一吹就干透了…” “不着急…”穆婉秋头也没抬。 “那…”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把托盘放在案上,“小的就守在门口,白师傅有事就喊一声…”临到门口又回过头,“白师傅也快些吧,外面的人都等着呢,晚了谷大师和殷会长都难做…。”语气中不无关心。 “谢谢小哥…”穆婉秋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小厮刚放下的黑漆雕花秋梨木托盘上,心一动,匆忙站起来,追上前喊道: “小哥,等一等…” … 历年斗香会在调香师制香、人们静等的空挡,都有聘琴师、香艺师、杂艺团轮流登台献艺表演,精彩胜过庙会,看热闹的人不会觉得烦闷就等到了斗香结果。 今天却不同,大约是被上午的热烈和混乱吓到了,香行会竟忘了安排表演,等的久了,渐渐地,人群失去了耐心,议论声越来越大: “…评委怎么还不不出来?” “还没到申时呢…” “不知这柏叶香会是什么样子的,香不香?” “…和烧火的树叶一样,远远地闻着就一股酒气”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穿透人群,回荡在会场上空。 “大约白师傅是觉得加了酒,好烧火吧” 人们哄堂大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阴谋(上) 大毒日头下,众人都等得心焦,眼见快到申时了,有人开始大声抱怨:“…都申时了,柏叶香怎么还没制好?” 跟着就有人起哄: “哪是没制好,是当缩头乌龟了” “佛点头那么超卓,白师傅怎么会当缩头乌龟” “…你才是缩头乌龟”有人直接开骂。 “他**的,谁骂的站出来…”刚刚的声音候地高了八度。 众人循声望去,是韩记原来的大师傅姬素。 姬素本就出身韩记,在韩记落魄时投靠了姚记,如今韩记摇身变成柏叶坊,眼见又要红火起来,她一定是嫉妒了 人群中一阵唏嘘,俱摇摇头,没人接话。 等了半天,见没人站出来,姬素索性跳到一个高台上:“大家说说,哪次斗香不是提前近半个时辰出香品?眼见就申时了,那柏叶香还没动静,白师傅不是做了缩头乌龟是什么?”又道,“她一定是听说有加赛,才谎称会做柏叶香,骗取参赛资格,目的就是想为柏叶坊推出佛点头”激动地挥着拳头,“她一定以为我们震撼于佛点头的超卓,就不会计较她的参赛资格了,想趁机浑水摸鱼…”高昂着头,“大家说,是不是…” “是…”出乎意外,人群中竟真有人附和,而且不止一人,是几十人齐刷刷地喊。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人们有些不知所措。 斗鸡似的,姬素胸堂挺的更直,“不是路师傅点破,以殷会长和谷大师仁慈的性子,上午就让她得逞了”情绪激昂,她脸涨的通红,“…现在一较起真来,她就害怕了,做缩头乌龟了…各位师傅,按说以佛点头的超卓,白师傅拿香品组第一也无可厚非,可是…”她话题一转,“果真如此,她的阴谋就得逞了不是不通人情,是我们坚决不能让这种诡诈小人得了志” 姬素长出了一口气,“所以,柏叶香结果出来,如果白师傅取得资格也就罢了,如果她没取得…我们绝不能心生同情,绝不能感情泛滥,绝不能让她拿了第一”拖长了声音,“大家都知道,这个白师傅就是一个杂工出身,靠偷艺摇身变成了大师傅对于这种无耻小人,我们绝不能姑息,绝不能容忍…绝不能让她扰乱了调香界的秩序” 一气呵成,姬素一番讲演说的慷慨激昂,人群中立即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穆婉秋的杂工出身早已不是秘密,见有人竟拿这说事儿,还得了这样激烈的回应,人群中就有人皱起了眉头,认真思索起来。 “姬师傅是不是搞错了,佛点头那么超绝,白师傅怎么会去偷手艺?” “就是,姬师傅一定是搞错了” “你才搞错了”姬素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反问道,“…佛点头这么好,白师傅为什么早不拿出来?” 就是,这么好的秘方,她怎么才拿出来? 一句话问正了,人群一阵沉寂。 “…兴许就是她才又偷了谁的秘方”沉寂中姬素又语气铿锵地蛊惑道,“当初她去姚记应聘,连菩提花和铃兰的香味都闻不出,香料都不认识…”把穆婉秋当初对香料一无所知的糗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大喊道,“在座有没有姚记的师傅,站出来说说是不是” 那激动劲就仿佛穆婉秋偷了她的秘方,**了她老娘。 “…是姬师傅说的一点不差” 话音一落,路红就站了出来,“我就是当初面试她的师傅…” 哄… 人群中响起一阵大笑,跟着口哨声,讥讽声接踵而来。 一时间,会场像开了锅,俨然变成了对穆婉秋的批斗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曾经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倒了出来… 隐隐地,有人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数千人的集会,正义总是有的,只听一个哄亮的声音高喊:“说佛点头是偷的,白师傅偷了谁的,站出来,当着大伙,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对质一下,别背后乱嚼舌头” 如静湖投石,人群立即又炸了锅。 “…就是,有能拿出证据来,这么背后诋毁算什么” “怎么叫背后诋毁,我背着谁了…背着谁了?”音量太高,姬素声音都变了调。 见没人吱声,姬素更来了劲,“刚才谁说的,有能耐像我一样站出来,别和某些人似的做缩头乌龟” “…不敢当着白师傅面说,你才做了缩头乌龟” 有人冷不丁大喊。 “谁,谁…”姬素立着两只三角眼,四处寻找,“有能站出来再说一遍” “…你才是缩头乌龟” 人群中又有人重复了一遍。 姬素脸腾地涨的紫红,“是谁,有能站出来和老娘掐,背后捅刀子算什么能耐?” “…被后捅刀子也是跟你学的” 哄,人群一阵爆笑。 姬素脸色由紫红变得青紫,“…是谁在背后装孙子” “…你才是孙子” … 转眼,争论变成了对骂,在太阳下站了几个时辰,大家本就心焦,一见了火星,顷刻间就变成了燎原大火,有人已经掳起了胳膊。 当当当… 一阵铜锣响起,紧接着,从会台两边嗖嗖嗖跑出两队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个个微风凛凛,瞬间就把会场围了起来。 都是普通百姓,哪见过这阵势,顿时傻了眼,有胆小的已经发出嘤嘤的哭声… “大业香行会来朔阳选拔人才是我们的荣幸,本官在此代表一方百姓深表感谢…” 身穿绯袍的知府钱大人大腹便便地走上台来,他话题一转,“维护斗香会场治安也是本官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有人敢借机闹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又说了些他执法如何如何严明、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等等,钱大人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语气铿锵地说道:“…有本官在,绝不容许诡诈小人在此猖狂” 众人一哆嗦,纷纷想起姬素先前慷慨陈词地说穆婉秋是诡诈小人的话,一瞬间,人们明白了什么。 看看斗胜的雄鸡般高昂着头的姬素,又看看台上一脸正气威风凛凛的钱大人,刚刚还替穆婉秋打抱不平的人都自觉的闭了嘴,有胆小的已悄悄地退出了会场… 正义,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见人群安静下来,钱大人满意地点点头,朝身后一摆手。 立即有小吏搬过一把太师椅,摆在台子正中央。 端坐在太师椅上,钱大人接过管事递上的茶水,打开盖轻轻地拨弄着浮茶叶。 诺大的会场静的出奇,诡异的出奇。 申时整,殷会长、谷琴等十几个评委陆续进入会场。 “…柏叶香还没送上来?”环顾了一圈,谷琴开口问道,清亮的声音引起一波骚动,随即就静了下去。 “还没制好…”有小厮上前回禀。 “去催催…”谷琴语气中透着股少有的不耐。 殷会长跟着就皱了皱眉。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走下台去。 申时一刻,端坐在台上的钱大人恹恹欲睡,沉寂的台下又响起一阵嗡嗡声。 “再催…”殷会长皱皱眉。 “还催什么,一定是不敢来了…”姬素高声说道,“殷会长直接宣布结果吧”语气极为嚣张。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钱大人;仿佛睡着了,钱大人眼皮都没睁。 不满声就更大了起来,齐刷刷的:“柏叶香制不出来了,殷会长宣布结果吧…” “…取消了白师傅的资格” “…取消了白师傅的资格” … “静一静,静一静…”殷会长起身朝众人拍拍手,语气极为和蔼,“请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小厮已经去催了,说是马上就好…”他话题一转,“大家放心,本会评委一定会秉公执法,如白师傅的柏叶香不符合要求,本会长一定会当众宣布解除她的参赛资格并将其交由官府治罪,绝不偱私”洪亮的声音铿锵有力。 台下顿时发出一阵嗡嗡声。 “…这太不公平了,那佛点头的超卓有目共睹,大会斗的评的是香,不是人”台下有人高喊。 多年来,只有前一百名才有资格斗香的这条规矩,扼杀了许多临场发挥不好的大师傅,许多人都感到第一名的香还不如自己的好,奈何他们第一场就失去了资格 此时此刻,见到这么好的香,只因一个资格问题,就要被生生扼杀,直令许多人痛心疾首,一时间都想起自己曾经失去资格时的委屈。 先前还不敢吱声,见有人喊出来,就都跟着附和起来,纷纷要求香行会取消只有前一百名才有资格斗香的规矩。 钱大人候地睁开眼睛,两眼射出两道寒光,犀利地看着台下众人。 “威…武…” 二百多名衙役瞬间也挺直了身子,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水火棍。 不满声戛然而止,前边的人纷纷向后退去,涌起一阵人潮,好半天才消减下去,会场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仿佛空谷荒茔。 钱大人又闭上了眼睛。 嘴角微动,谷琴唇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统一了众人的思想,剩下的,就看她的了。 就算那酒浸的柏叶是绝世好香,有她这个超级评委在,也能让它变成一片烂树叶 第一百一十五章阴谋(下) 第二更~~~ “来了,来了…白师傅来了…” 会场左端一阵骚乱,有人小声喊道。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小道,由两个小厮引着,穆婉秋端着一个圆形陶瓷盆缓缓地走了进来。 “白师傅…”傅菱远远地迎上来,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请借一步说话…”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外人眼里,她正引穆婉秋去侧面的台阶。 略一犹豫,穆婉秋抬脚跟了上去。 来的会场侧面台阶旁的一个死角,傅菱挥手打发了跟在穆婉秋身边的小厮。 “白师傅…”她低低叫了一声,犹豫着怎么开口。 沉静地看着她,穆婉秋心思电转,“不让从前面登台,她把我引这儿来干什么?” “…不知白师傅是否听到殷会长刚刚的话?” 刚刚就在会场外缘,殷会长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傅菱问这个干什么?”直视着傅菱的眼睛,穆婉秋静静地摇摇头。 把殷会长的话重复了一遍,傅菱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白师傅知道吗,你的资格名次很可能马上就被取消。” “我知道…”穆婉秋淡淡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悲喜,“这是大会一开始就定好的。” “…大会比斗的是香,不是资格白师傅的佛点头如此优越,不觉的很委屈吗?”义愤填膺,傅菱反问。 当然委屈了 不过,你也没安什么好心,淡漠地低下头,穆婉秋没言语。 “谷大师说…”傅菱压低了声音,“她可以帮你争回这个第一…” 穆婉秋蓦然抬起头,“…什么?” 很满意她的反应,傅菱微微一笑,“只要白师傅肯把香方叫出来。” 没指名是佛点头,傅菱要穆婉秋所有香方。 “…香方?”穆婉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谷大师声名显赫,被香界喻之为神,怎么会看得上我一个小杂工的东西?” 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惊的傅菱脸色煞白,她迅速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我这是为你好” “谢谢傅师傅关心…”穆婉秋退了一步,“大家正等着我的柏叶香,傅师傅没事,我先走了…”说着就要转身。 “你别不识好歹…”傅菱闪身挡住她,勉强克制着情绪,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的柏叶香过不了关,就会被认定为欺诈”回头指指台上,“钱大人亲自坐镇,就等着治你的罪呢…”瞧见穆婉秋脸色发白,傅菱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现在,只有谷大师能救你…” “还和前世一样,她一点都没变啊…”前世的谷琴就是这样贪婪狡诈,诡计多端的,为了巴结主母,登上调香宗师的位置,她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这个隐居在沉香阁不问红尘世事与世无争的弱女子都不肯轻易放过,一次一次登门滋事挑衅侮辱,听了这话,穆婉秋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暗忖:“…钱大人亲自坐阵,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吧?” 现在却装起了好人,她真拿她当白痴了 有一瞬间,穆婉秋很想哈哈大笑,大步登上台去,痛快淋漓地揭穿谷琴这副小人嘴脸。 可惜,势力悬殊,她不能够。 此时此刻,她除了忍,除了装傻,别无选择 暗吸了一口气,穆婉秋强压下心口翻滚着的一股滔天恨意,用尽力平静的声音说道,“多些谷大师关心,只是…”她话题一转,“傅师傅不知道,黑公子聘请我的唯一条件就是…”有意顿了顿,“我的香方必须无条件转让给他…” “你…”傅菱候地变了脸。 “谷大师要香方,还请去找黑公子谈…”穆婉秋优雅地朝傅菱一福身,转身离去。 直到穆婉秋登上阶梯,傅菱才回过味来,猛转身看着穆婉秋纤细的背影,她狠狠地咬了咬牙,“不识好歹,就让你尝尝牢狱的滋味” 眼睛飘向随在穆婉秋身后上来的傅菱,见她摇摇头,谷琴脸色一阵阴沉,看向穆婉秋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鸷,“…怎么没用统一的托盘?”她责问道。 “柏叶香韵和木质相克…”穆婉秋淡淡地说道。 “这柏叶香终于制好了,您再不出来,这些人就要把会台给拆了…”傅菱笑呵呵地调侃道,音却咬的及重。 台下响起一阵呼哨。 “制香室里通风不好,让大家久等了…”穆婉秋歉意地福了福身。 见穆婉秋手里的泥盆很重,殷会长示意小厮接过来。 “能把这烧柴用的树叶制成香品,白师傅好手艺啊…”嘴里说着,谷琴优雅地站起来,状似无意地挡住了过来接香的小厮,就着穆婉秋的手在陶瓷盆里翻捡着。 动作及慢,像是在绣花。 傅菱朝急出了汗的小厮摆摆手,那小厮立即会意地退到一边。 望着退下的小厮,穆婉秋微微地笑。 终于,谷琴捡出两片看上去有些残破的柏叶,一片递给殷会长,随手把另一片放在鼻下。 身子一阵轻颤,谷琴猛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手里的柏叶。 虽没有点燃,但终究是调香大师,只一吸,谷琴就感觉道,自己拿在手里的是一片绝世奇香。 难道这真是黎君要找的? 自己先前去过七号制香室,怎么竟没发现? 指尖微微发抖,谷琴脸色苍白,缓缓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穆婉秋,“…在制香室里的木诺,她是真的傻吗?” “…取香盘”正思量着,就听那边殷会长颤着声音喊道。 猛然回过神,谷琴一惊,暗道,“…这怎么行?” 提前去探过,早认定了穆婉秋做的不是香,她才没和殷会长商量,私下安排了这个局,并说服钱大人亲自坐阵。 万事具备,只差东风。 怎能让冒失的殷会长给搅了局? “拿执炉…”念头闪过,她朝应声下去的小厮喊道。 殷会长不解地看向她。 “…这柏叶香叶细又小,更适合熏品。” 谷琴朝穆婉秋摆摆手,让她退下。 就因为细小,才要用香盘,香盘扁平面广,最适合燃这种香了,这用手执炉…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对上谷琴投来的目光,殷会长随即醒悟,“对…对…取执炉…取执炉…” 松香灰,埋碳、打孔,放银片… 谷琴娴熟而缓慢地做着一连串动作,脑袋却在飞速地转着: 手执炉,是专门供高雅人士品香用的,在香灰下埋碳,然后隔了火在银片上熏香,让香气慢慢释放,这样才能充分地品鉴一种香料的头香、体香和尾香,但用这种炉,香气聚集的却是极慢,只能供一个人品闻。 她之所以选这种炉子,就是为了不让这柏叶香的气味扩散快了,让台下众人闻到,只有这样,她才有做弊的机会,才有取消穆婉秋参赛资格的机会 可是,台上这十个评委怎么摆平? 先前失算了,没预先联络,这时还来不及吗? 殷会长跟她是一条心的,姚会长也是,其他…算一算,这十人中有六人是和她心有灵犀的,其他四个人的心思她还真不好猜。 一旦他们六人打了低分,而其他四打了高分,相差悬殊,惹起争议怎么办? 或者… 干脆把这柏叶换了 念头闪过,谷琴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她能制出这么奇的香,自己就该事先准备好偷梁换柱的柏叶,这让她一时间上哪儿去弄这样颜色鲜绿,一点就着的干柏叶? 余光悄悄扫向身后,谷琴身子一震,只见傅菱悄悄伸出右手,露出掌心两片淡绿色的柏叶朝她摆了摆。 真是天助我也 一阵激动,谷琴手里的执炉险些掉在地上,她心通通地跳着,就是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一宣布结果,就叫钱大人立即抓了穆婉秋,不怕她反抗叫冤,她疯了才好,大家只会以为她是恼羞成怒而无理取闹 美滋滋地想着,谷琴用余光示意傅菱上前,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她要配和傅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案上这两片柏叶香换了,至于穆婉秋手里的那些,等被抓了,就由不得她了… 按奈着激动不已的心,谷琴使出了浑身解数。 能欣赏到被调香界誉为神的谷琴大师的香艺表演已是不易,尤其她更是用了心,卖了力,誓要吸引众人眼球的。 如古墓荒茔,诺大的会场一片沉寂,众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谷琴的表演,生怕错过了哪个动作,回去少了炫耀的本钱… 悄悄扫了一圈,傅菱双唇紧抿,接过预先让丫备好的茶亲自斟了一杯,缓缓递过来放到案上,手腕微微一动,长袖蝴蝶般落在案上那两片柏叶香上,复又优雅地抬起,不仔细瞧没人发现,案上那片鲜绿的柏叶香已变成了略微有些发白的淡绿色。 朝谷琴微微点头,傅菱退到一边。 谷琴的心通地跳了下,心里有鬼,她仅用余光就感觉案上的柏叶香变了颜色,怕被人看出破绽,谷琴有意将手执炉举过胸前,优雅娴熟地用火箸在埋好炭块的香灰上面插了一个孔,在开口处放好银片… 最后,目光落在案上淡绿色的柏叶上,谷琴拿香夹的手指微微发颤。 最后一步了,只要把柏叶放入手执炉里的瞬间不被人发现变了颜色,她就成功了 仿佛已经看到穆婉秋满脸哀求狗一般跪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献上那绝世秘籍,求自己救她的情形。 谷琴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胜出 “好香啊…” 正想着怎么能绕过其他人将那片被换掉的柏叶放入手执炉,谷琴就听道台下有人忘情地叫起来。 这香还没点呢,怎么就有人闻到味儿了? 谷琴一怔,下意识地一吸鼻子。 一股幽幽的带着股青草泥土气息的芳香扑面而来,一瞬间,谷琴仿佛徜徉在青松翠柏间,又似乎和恋人置身于初春的青草地上,欣赏着身边无限*光…一切都那么清新,充满诗情,画意。 “…自然之香” “…魏氏之风” 殷会长和谷琴同时叫出来,忘了表演,谷琴抬眼向会场寻去,暗忖,“…这是什么香,味道无一丝造作,竟这么贴近自然?”目光落在台子中央,她身子一震。 咣当一声。 手执炉掉在地上,谷琴泥塑般傻在了那儿。 台子中央,穆婉秋正半跪在那儿,用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拨弄着,将刚刚端上的满满一盆柏叶香全点燃了。 袅袅青烟弥漫了整个会场… 忘了观看表演。 忘了说话。 甚至连谷琴手里的手执炉掉在地上都没人发现。 众人都忘情地吸允着,回味着,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 如果说佛点头还只是让大家震惊,那么,此刻,人们都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才能贴切地形容出自己闻道的那股香味,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出自己此刻心情… “…观音娘娘显灵了”久久,人们才回过神来。 “对,这就是腊月集上的那股香味,连大业的黎公子都惊为奇香…” “白师傅堪比神人” … 一句话点醒众人,会场顿时如点燃的爆竹般热烈起来。 扔了木棍,穆婉秋缓缓地站起来,对着台下众人微微地笑。 脸色死人般的灰白,谷琴直直地看着穆婉秋: 她堪比神人,那自己算什么? 钱大人不知所措地和看看傻了般的殷会长,又看看僵偶般的谷琴,脑袋也转不过弯来,苍白的脸淹没在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声中。 … 喧闹了一天,大地如疲倦的孩子沉沉睡去,静悄悄的,只偶尔在乌黑的胡同口传出几声狗叫,越发突显夜的宁静,柏叶坊门口破例点了一溜大红灯笼,锁子娘和三妮儿热锅上的蚂蚁般守在那儿,团团地转。 远远地瞧见李老汉的马车,两人快步迎上去,锁子娘劈头抱怨道:“斗香会早散了,怎么才回来” “驭…”李老汉叫住马车,“…阿秋被谷大师留下了,用了饭才让回来。” “谷大师请你用饭了…”三妮儿尖叫起来,眼睛如头顶的星辰,闪着幽幽的蓝光。 “不只阿秋,各小组的前三名都被留下了…” 挂好缰绳,李老汉翻身跳下马车,回手去打车帘。 “婶儿,三妮儿…”不等他伸手,穆婉秋早把车帘撩起,欢喜地喊道。 “天,你仔细些,别摔着…”见穆婉秋要往下跳,锁子娘紧张地上前去扶。 穆婉秋已轻巧地跳了下来,“…我没那么娇气。” “不是娇气,这马车离地儿高,你没看那些有钱人,都是让小厮跪在地上给当凳子踩,咱不能做那有损阴德的事儿,可是,也总得让人扶一下啊…”锁子娘嘟囔道。 想起自己前世也拿小厮当凳子踩,穆婉秋涩然一笑,上前拉了锁子娘,“…婶儿用饭了?” “哪用了,都等你呢,婶儿还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小炒肉…” 三妮儿嘟囔道,“不回来吃也不说一声…” “婶又做好吃的了?”穆婉秋伸另一只手拽过喋喋抱怨的三妮儿,“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被一大群人围着,想出来说一声都没机会…” 想起晚宴上谷琴超乎寻常的热情,穆婉秋心又颤了颤,暗暗叹息一声。 “白师傅安…” 正说着,冷不防门口齐刷刷地喊道,把穆婉秋猛唬一跳,忙定住身子。 是曲永领着众人齐刷刷站在门口。 “…怎么都没回去?”穆婉秋疑惑地转向锁子娘。 她是让安排人赶夜工,可也没让所有人都留下啊,都这么耗着,明天的活谁干? “…大家都想见见白师傅”曲永满眼钦佩地看着穆婉秋。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有疑虑,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留下,忙于制香,他们谁也没去斗相会瞧热闹,可斗香会上传来的频频捷报,让他们一直悬着的心越来越踏实。 此时,真真切切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穆婉秋,沉静中透着股雍容贵气,众人仿佛都看到了自己闪闪发光的未来,亮如白昼的灯笼下,一双双质朴的眼睛闪着真诚的光,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崇拜。 “…会场上燃的柏叶香真是我们的吗?”一个香工高声问道,“…我们真的能赚大钱?” “能”微笑着点点头,穆婉秋反问道,“今儿没人来预定吗?” “…有”众人异口同声应道,“门都快被挤破了。” 声音一落,大家就哄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趁嘈杂,穆婉秋低声问锁子娘。 “原是让他们回去歇着的…”锁子娘低声解释道,“ 谁知,一听说要连夜出佛点头,大家都不肯走了,争着抢着要留下…” “那也不能都留下啊,赶夜工是最耗心血的…”穆婉秋皱皱眉。 她可不想还没开张就先累倒几个。 “谁说不是…” 锁子娘点点头,“可是,看到门口挤的人山人海的,他们哪敢走?” 锁子娘笑看着众人,“这不,你叔和曲先生没辙,就自作主张把他们都留了下来,正好那些大师傅才走,房间都空着,一旦有个什么事儿,一吆喝就都起来了…” 这些她早该想到的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砰地跳了一下。 什么东西火都有人眼红,尤其刚从这出去的胡平等那几个大师傅,对这后院最熟悉,虽说秘方在她怀里,谁也偷不去,可是,要毁了她后院那些香,不让柏叶坊顺利开张,只需一把火 不敢再想下去,穆婉秋伸手擦汗。 “白师傅放心,我们是自愿留下的,不多要工钱…”见她不语,以为是为难,罗正义带头说道。 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股暖流划过心底,香工的心思很纯粹,他们求的就是一个安稳的活计,养活一家老小足以,若放在前世,穆婉秋不会懂,看到这种场面,她会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和这些低贱的香工打叫道,有损身份。 可这一世不同,做了一年杂工,她懂了,透过这一双双质朴的眼,她看到了那一颗颗善良纯朴的心,并被深深地感动着。 挺直了胸,穆婉秋清了清嗓子,“东家暂时回不来,他让我转告大家,我们柏叶坊一定会红,大家辛苦些,努力挺过这几天,等开张挣钱了,他给每人涨二百文工钱” … 连熬了七天,一回到后院,穆婉秋就感觉人像散了架,简单地巡视了一下制香室的情况,她就由三妮陪着回到自己的住处。 “…天啊”一推门,看着一地的狼藉,三妮儿大叫,“这是怎么了?”手里的灯笼险些掉到地上。 穆婉秋住的是姬素原来的屋子,很宽敞,却没什么东西,此刻被翻的乱七八糟,连地上铺的木质地板都被揭了起来,目光从地上到炕上再到大敞的南窗上,穆婉秋也傻在了那儿。 遭贼了 好半天,三妮儿才回过神来,转身就往外冲, “遭…” 穆婉秋一把捂住她的嘴,回身关上了门。 “阿秋…” 挣脱穆婉秋,三妮儿惊魂未定地瞪着她。 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可以这么镇静 “贼都跑了,这深更半夜的,仔细闹的人心惶惶…”把灯笼熄了,穆婉秋弯腰扶起脚下的椅子。 香工们正热火朝天地熬夜出香呢,这个时候怎么能乱了他们的心? “可是…”三妮儿追了一步。 “…先看看丢了什么?”穆婉秋低头清点起来。 “阿秋,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三妮儿一把拽住她。 穆婉秋扑哧笑出来,“…难道你想让我哭?” “可是…”三妮儿扭头看向黑糊糊瘆涝涝的窗口。 穆婉秋上前把窗户关上,插好,“他们不会来了…”嘴里调侃道,“我一个穷鬼,还有什么怕丢的。” “也是…”关了窗,感觉不那么瘆人了,三妮儿也冷静了些,“银子都交账房了,你除了几套破衣服,也的确没啥了…”一边说着,也低了头帮着收拾。 “…把屋子翻成这样,他们到底想找什么?”仔细清点了一遍,什么也没丢,连她藏在包袱里一锭银子和几窜铜钱都完好地躺在地上,穆婉秋就皱起了眉头。 “…少了什么?”扫完了一地的碎屑,三妮放下笤帚来到穆婉秋跟前。 “…连银子都在。”穆婉秋呆怔地看着桌上的银锭子。 “…怎么会?”三妮儿一怔,“那他们来偷什么?” 秘方 目光落在桌案上刚捡起的一摞纸上,穆婉秋心一动,手下意识的按向怀里的魏氏调香术。 后院近千两银子的香料不偷,独独把她屋子翻个底朝上,每一页纸片都不放过,恨不能连老鼠洞都掏了,却什么也不拿,显然不是为了财 不是冲秘方是冲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雇镖 “阿秋…”发现她神色不对,三妮儿唤了一声,“你想起来了,丢了什么?” “…他们是来偷秘方的。”穆婉秋忽然抬起头, “…白天谁往这边来过?” 韩记是三进出的院落,穆婉秋住在三层院,后面是三丈高的围墙,前面和制香室以及料库由一道围墙隔开,按说,她刚搬进来,外人不会知道她住哪个屋子。 她最怕的就是坊里出了内鬼。 新兑的作坊,除了锁子一家和三妮儿,那十六个香工和曲永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没记的谁往后院来啊?”三妮儿摇摇头,又想了想,“我一直忙,也没大注意。” “去问问…” “哎…”三妮儿点着灯笼就往外走。 “等等…”快到门口,又被穆婉秋叫住,“别惊动大家,你和叔儿就小范围排查一下…”想了想,“再让叔安排两个身强体壮的轮流值夜…” 就要开张了,一切勿要求稳,这个时候绝不能闹得人心惶惶。 应了一声,三妮儿匆匆地走了,插上们,穆婉秋心还砰砰地跳。 她白天才出名,晚上就有人来偷,动作好快 会是谁呢? 回来前视察了一圈,哪个屋都没事儿,独独她这儿失窃了,连隔壁锁子一家都没听到动静,就说明这人一定是个高手,而且,目的性很强。 完全针对她 那十六个香工谁会有这样的胆识身手?摇摇头, “…真有那样的身手,就不会窝在这里做香工了。” 手伸向怀里的魏氏调香术。 还好,无论多热,这本书她都一直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否则…穆婉秋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以后这本书一定要片刻不离身。”她想。 刚要把书揣起来,忽然停在了那儿,“…若我被人囚禁了,就像今天,不是我前世太了解谷琴,事先防备了,一旦让她阴谋得逞,我被收了监,即便这本书贴身藏着,还能保得住吗?”摇摇头,“怕是立刻就要了我的命” 念头闪过,穆婉秋伸手擦擦额头的细汗。 贴身藏着也不是最安全的。 那么,什么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呢? 穆婉秋重新打量起屋子的各个角落,目光落在案上的火折上,她灵机一动。 只有记在自己的脑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一年来,虽然还不全懂,不能融会贯通,可她已经能把一整本魏氏调香术倒背如流了。 既然都背下来了,还留这个干什么? 没的给自己带来祸患。 轻轻地抚摸着那柔滑的丝绢,穆婉秋有些不舍,一年来,那无数个寒冷寂寞孤苦难熬的夜,就是这本书陪她一起渡过的,在她绝望的时候,给她力量,在她挫折的时候,给她勇往直前的勇气。 不舍啊,她是真的不舍。 摸了又摸,翻了又翻,穆婉秋的心头滴出了血,这是魏氏的真迹,是一代宗师的真迹,就这么毁在她手里,对于以调香闻名的大周来说,她就是千古罪人。 良久,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毅然打着了火折。 蜂趸入怀各自去解,毒蛇嗜臂壮士断腕,为了活着,她必须学会狠心。 直看着盆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穆婉秋才拎起水桶打开门。 刷净铜盆,穆婉秋一回头,一盏茕茕的孤灯在前面引着,三妮儿和李老汉夫妇走过来,“叔儿,婶儿…”她站起来。 “…阿秋没事吧?”锁子娘拽了她仔细瞧。 穆婉秋淡然一笑,“…没事。”看向三妮儿,“打听的怎么样?” “进屋说…”锁子娘接过铜盆,拉着她往屋里走。 “…就是从这个窗户进来的?”一进屋,李老汉就推开窗,探了头向外看。 “嗯…”穆婉秋点点头,“窗台还有两个脚印呢。” “幸亏你当时没在屋…”查看了半晌, 李老汉擦擦汗, “后院的围墙有三丈高,没两下子一般人进不来…”转头看着穆婉秋,“明儿我给你窗户镶上铁条?”丢了东西无所谓,人千万不能出事儿。 “嗯…”穆婉秋点点头,“叔儿查得怎样?” “…酉时左右,罗大哥打发陈兵来烧炕,那时还好好的。” 不等李老汉开口,三妮儿摇摇头。 “…酉时?”穆婉秋心一动,她是亥时初回来的,算算也就一个时辰,赶夜工制香,这后院一直灯火通明,贼怎么会知道她屋里那时没人? “…不是院里的香工。”李老汉闷声道,“这些人都很实诚,我刚问了罗正义,大家一晚上都在一起干活,没谁落单儿…” 穆婉秋眉头紧锁,“才搬进来,外人怎么知道我住哪个屋?” “对了…”锁子娘一啪手,“胡平来过…” “…胡平?”穆婉秋扭过头,“他来干什么?” “说是想回来做…” “…美得他”三妮儿一瞪眼, “先让他回去问问他师傅姬素,在斗香会场是怎么诬陷阿秋的”冷哼一声,“吊销姬素的三极调香师资格便宜了她” 越说越气,三妮儿脸涨的通红;穆婉秋拽了她一把,看着锁子娘,“…后来呢?” “跟我不熟,她求了曲先生…”锁子娘想了想,“曲先生哪肯替他说话,只说让他去找东家…胡平就问你住哪个屋,说是想求求你…” “他又不知我就是东家,求我干什么?”穆婉秋一哂,忽然心一动,“…曲先生告诉他了?” “曲先生也不好拒绝…”锁子娘点点头。 “难道是他?”李老汉猛抬起头,随即摇摇头,“不可能,从前门进不来,他那副身材,后院的围墙肯定爬不动” 胡平又矮有胖。 “这就难说了…”三妮儿摇摇头,“当初他走的时候就曾扬言,柏叶坊开张不到三天就得关门,现在眼见红火了,能不嫉妒吗?” 秀眉紧锁,穆婉秋摇摇头。 就算嫉妒,胡平总是炮制师傅,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柏叶香方固然对他有些引力,可还没到势在必得的地步 一旦被捉,可是身败名裂的。 难道是姚记的人? 胡平是姬素的徒弟,姬素是姚记的人,姚记旗下就有几个大型制香作坊,这却是很有可能的,想到这儿,她正要开口,忽然灵光一闪,斗香会场那混乱沸腾的场面又闪向在眼前,一个念头突然涌出脑海: 不,不是姚记。 姚世兴还没能力控制和操纵得了那么大的场面 他能请来钱大人,却不能调动二百多名衙役,姚家可能也想害她,却没能力在众目睽睽下对她的柏叶香样本作弊 真正有能力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朔阳人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谷琴。 对,就是她 想起傅菱讨要秘方的事儿,穆婉秋越发肯定了她的想法。 谷琴是顶级调香师,是神,姚世兴在朔阳再横,也得唯她眼色是从 她既然能指使姬素当众诽谤自己,就能指使她徒弟胡平来打探自己的住处,一念至此,穆婉秋抬头问三妮儿,“你先前曾说历届斗香会没结束前,评委不宴请小组夺魁者?” “是啊,回避都来不及呢…”三妮儿点点头。 席面上评委随便一个小动作都会让人浮想联翩,惹人猜忌。 “可谷琴今晚请了我…” “那是她特别看重…”想起谷琴暗害穆婉秋的事儿,三妮儿突然闭了嘴。 “这就对了…”穆婉秋点点头,“不是看重我,她是想拖住我,趁机让人来盗秘方…” 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柏叶香再好,也只是一个单方,终究是神级人物,谷琴会只为一个香方就自降身份、甘愿冒险吗? 不会,想起前一世,穆婉秋使劲摇摇头,她绝不会 难道… 一瞬间,穆婉秋脸色从没有的白。 市面上风传魏氏秘籍落在了朔阳,今天人们又纷纷赞叹柏叶香有魏氏之风,谷琴一定是怀疑魏氏秘籍在她手里 所以,才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谷大师总是体面人,身份尊贵…”锁子娘嘟囔道。 “她会…”穆婉秋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抬头看着李老汉, “叔儿再去嘱咐嘱咐那几个值夜香工,都精醒些,对付过了今晚,明儿一早我就去雇镖师…” 雇镖师? 三人同时睁大了眼。 … “…什么?”曲永腾地站起来,“…雇宏远镖局?” “嗯…”穆婉秋兀自摆弄着佛点头样本。 “那…”曲永又期期艾艾地坐下, “…要不,先问问东家?” “不用,东家让凡事都听我的…”把香放回托盘,穆婉秋挥手让人端下去。 “我知道,可是…”曲永脸色紫涨,“宏远镖局名震大周,号称朔阳第一镖…” 他们可不是一般人能雇得起的。 “所以我才雇他们…”穆婉秋声音淡淡的。 “要不,先雇个规模小点的…”曲永商量道。 规模小,镖师身价也便宜。 “我也想啊…”神色不动,穆婉秋在心里暗叹一声。 她假扮的黑穆藏头藏尾的,也多少给柏叶坊增加了一些神秘感,不用打听,她也知道,现在全朔阳人包括三教九流都在猜测这个黑穆的身份背景呢。 她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不经意间给人暗示,让人浮想联翩,这就是所谓的打肿脸充胖子吧,穆婉秋苦笑,“…就这么定了”她果断地放下茶杯。 “白师傅不知,账上就二十两银子了…”曲永搓着手。 第一百一十八章仿香(上) 兑了韩记后,就剩二百两银子,之后又收柏叶、又买香具的,坊里还剩多少银子,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要开张做买卖,这银子该花就得花。 “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你只管放心地花,东家很快就能拿银子回来…” “…真的?”曲永追问了句,“东家什么时候回来?”就要开张了,东家却一直不露面,他心里空落落的。 不是真的 在过多少天她也没银子拿回来,瞧着曲永一脸的认真样,穆婉秋暗暗苦笑,“快了…”她含糊地应道,“你就和罗正义去,告诉宏远镖局,柏叶坊打算和他们长期合作,每年一百两,先付十两订金,让他们今儿就派人来…” “…十两” 曲永声音都变了调, 雇个小镖局也不至于十两银子啊。 拿出去还不够寒碜的 “就十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晚上回来要看到宏远镖局的人给我护院…”穆婉秋扶案站起来,准备逃走。 拿十两银子去雇宏远镖师,是有些骂人了,可囊中羞涩,她也没法,这个还是让曲永去头疼好了。 “白…” 曲永还想说,三妮儿敲门进来,“马车套好了,叔催你快点出去…” 舒了口气,穆婉秋抬腿就走。 嘴张了好半天,曲永哀叹一声,“这…这…不是问大姑娘要孩子吗?” … “…柏叶香真是你做的?”一下马车,穆婉秋就被姚谨拦住。 这怎么可能 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个连香料都不认识的小杂工竟是个绝世奇才。 没理她,穆婉秋吩咐李老汉“…叔儿先回吧。” 李老汉点点头: “我忙完就来接你…” “…说,你又偷了谁的秘方”见穆婉秋不理她,姚谨声音猛尖利起来。 朔阳人都知道穆婉秋不懂香,自己当众说她偷了秘方,无论真假,只要她站在这里大声争吵几句,谣言立即就会长了翅膀飞满天。 所谓三人成虎,相信那神仙似的黎君听了,也会对她不屑。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把她搞臭,绝不能让黎君知道她有这样的绝世才华 “…偷的?”已上了马车,李老汉腾地又跳下来, “…偷你家的了…你家有吗?” 怒瞪着姚谨,李老汉额头青筋若隐若现,一向蔫声不语的他是真的怒了。 孤苦伶仃一个小姑娘,穆婉秋真不容易,吃了那么多苦,这才出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来诽谤了。 见对方接招,姚谨朝金钗使了个眼色。 金钗阴阳怪气的大声道,“我说嘛,真的天生的狐狸精,勾的黑公子神魂颠倒也就罢了,想不道,竟然老少通吃,迷的八旬老叟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 “你…”李老汉气的嘴唇直哆嗦。 金钗一嗤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大小姐也是你吆喝的”脸色蓦然一变,她朝背后一挥手。 嗖嗖嗖,人群中立时闪出几条身影,瞬间把两人围在中间。 猛一激灵,穆婉秋才发现,并非偶然,姚谨这是存心来找茬的 就算众目睽睽之下,姚谨不会把她怎样,可是,所谓越描越黑,她这样诋毁自己的清白,自己哪怕辨上一句,也是损失。 怎么办? 余光扫见姚谨的人已经把她和李老汉围了起来,人单势孤,此时想走也走不了。 “白师傅久违了…”正为难间,天风香馆的齐掌柜领着一个紫衣公子分开众人走上前,她看了姚谨一眼,回头冲那公子道,“…这位就是公子想见的白师傅。” “白姑娘安…”恍然不见虎视眈眈的姚谨一群人,那公子手打折扇,朝穆婉秋一拱手。 “什么人敢…”眼见就要得逞,忽然被人硬插一脚,姚谨惊怒地转过头,不觉呆住。 好俊俏的公子,好强的煞气。 一袭炫紫色的锦衣,白皙如瓷的脸庞泛着迷人的色泽,剑眉斜飞,阴柔狭长的双眸中隐隐透出一股煞气,直令人不敢直视,同是俊美,如果说黎君飘逸若仙,那么此人就是阴柔如魅,整一个妖孽再生。 饶是骄纵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姚谨也骇的说不出话来,对上这股阴冷的煞气,几个掳胳膊挽袖子正准备治李老汉罪的家奴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他怎么会来这儿? 骤见此人,穆婉秋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埔玉,四大望族之一黄埔家的世子,前一世,曾数次救她于危难,虽是他的结拜弟兄,可这黄埔玉也是她那寥落的一世中,唯一让她感到过温暖,让她恨不起来的人。 “白姑娘…”见惯了女人痴呆的模样,黄埔玉蔼然一笑,又轻唤了一声。 “黄…”回过神,穆婉秋轻轻一福,想叫黄埔公子,一开口,才想起,这一世,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忙改口道,“公子安…” 脸上笑容一滞,黄埔玉上下打量了穆婉秋一眼,“白姑娘见过我?”刚刚她分明是想叫他黄埔。 见过,是前一世。 心里应了一句,穆婉秋静静地摇摇头。 皱了皱眉,黄埔玉沉吟片刻,“…白姑娘可有兴趣去大业?” 大业? 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去为黄埔家效力了? 名声虽不如黎家,可黄埔家在大业也有几处成名的香坊,此人处事虽阴狠,却是极重情义,去大业能有他保护也不错,只是,她摇摇头,“…我已签了约,斗香会后就去大业。” “…白姑娘和谁签了约?” 黄埔玉神色一震,昨日这白姑娘一出线,他就一直派人盯着,不想还是被人抢了先,“…是黎家吗?”心里暗叹一声,他总是比黎君晚一步 她也不知是和谁签的约。 凄然一笑,穆婉秋没言语。 眼底有些失望,黄埔玉冷冷地扫了一眼姚谨的家奴,众人吓的一哆嗦,纷纷像后退去。 “叔先回吧…”穆婉秋趁机说道。 “阿秋…”面对姚谨和一群家奴,李老汉有些不放心。 “有这位公子在,我没事…”虽然黄埔玉没说,但她潜意识里,他一定会帮她,前一世,他就是一直这么帮她的,甚至险些和他反目成仇。 看看左右,李老汉犹豫了会儿,转身牵过缰绳,猛一甩鞭子,“驾…” 轰隆一声,姚谨的众家奴又要上前,对上黄埔玉阴煞煞的目光,又讪讪地退了下去,不安地看着姚谨。 “白姑娘的柏叶香秘方能否转让…”看着李老汉的马车走远,黄埔玉又回头问。 “这…”穆婉秋略一犹豫,“我已把柏叶坊秘方转让给了柏叶坊的黑公子…”语气中有股淡淡的遗憾。 他对她总是有恩,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帮他,只是,这柏叶坊是她的命根子,决定了她今后的命运,这一世,为了好好地活着,她绝不能走错一步。 一阵沮丧,黄埔玉遗憾地叹息一声,忽然又一笑, “白姑娘的意思…” 他看着穆婉秋,“…黎家也得不到这个秘方?” 穆婉秋微笑地点点头,“是的…” “好,好…”黄埔玉连说了两个好,“白…” 正说着,会场小吏分开众人来到近前,“白师傅,大家都到齐了,殷会长请您上台…” 众人回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评委早已入座,谷琴正皱眉看着这里。 “白姑娘请…”黄埔玉闪身让开,“预祝白姑娘马到成功,终场夺魁…” “谢谢公子…”穆婉秋轻轻一福身。 “小姐…”看着穆婉秋一步一步登上会台,金钗低叫了一声。 看看不远处黄埔玉的背影,姚谨一甩袖子,“…今天便宜了她” 最后一场斗香,只有三个小组的第一名参赛,孙快手和邵文早到了,见她上台,谷琴冲殷会长点点头,“…开始吧。” 立即有小厮上前敲锣,大喊肃静。 众人渐渐静了下来。 和谷琴谦让一番,殷会长起身来到台前的红木案旁,斗香题目早拟好了,一共三题,折叠了装在竹筒里。 殷会长抱拳朝台下众人施了一礼,从容地从竹筒中抽出一题,当众打开,“…香料不限,三日内仿出茉莉香” 仿香? 题目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所谓仿香,就是用一种或多种香料调出另一种香料的味道,不是现代,有顶空分析、液相色谱等机械设备,仿香是件很容易的事,在古代,仿香只能依靠调香师的鼻子,要达到很好的“像真度”就需要调香师鼻子异常的灵敏,对香味的记忆也异常精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是要经过长期的,数百次上千次的反复实验才可能做到,不但耗时耗力,对调香师水平的要求也及高,在大周,连高级调香师也未必能做到,更何况,朔阳偶尔有个一级调香师都是凤毛麟角。 怎么会有人仿出香来 念完题目,殷会长目光炽烈地看着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小姑娘,真的如谷大师所猜,会仿香吗? 昨日宴席上穆婉秋摘下黑纱,对上那空灵的大眼,殷会长恍然记起这个小姑娘就是旧岁里的那个衣衫褴褛,感染了风寒还懵懵懂懂要进考场挂名的那个人。 当时,就是她周身散发着的这种与她褴褛的衣衫和青涩年龄及不相称雍容娴静,让他记忆犹新。 果然,她竟是一颗隐于市井间的灿烂明珠。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当时他错过了。 半年的光景,她早已不是那个衣衫褴褛,他只一点点恩惠就可以让她感恩戴德的人了。 现在,有柏叶坊的黑木抢先聘了她,要得到她,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了。 可是,如果她真会仿香,即便付出天价,也值 第一百一十九章仿香(下) 朔阳不缺调香师,缺的是穆婉秋这种天份极高的奇才,仅仅一年,就从一个对香料一无所知的杂工摇身变成万众瞩目的调香师,这样的成就,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不敢想的 虽是调香大国,可大周已经好久没出现新香品了,一个配方一用就是几世,不说别的,只那些稀缺的香料就越来越少,早已濒临于枯竭,大周急需有新方子出现,推陈出新,重新调整香料结构,否则,大周的调香业也必会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果真会仿香能创香,也许这小姑娘的出现,会给大周的调香业带来一次质的飞跃 如果她是自己的门人,那会是什么光景? 还不知穆婉秋已和黎家签了契约,瞧见她当真低眉沉思起来,殷会长仿佛已看到了自己万丈荣光地站在高高的台前,受万人敬仰的情形,悸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同样悸动,心思却不同,谷琴也屏息静气地看着穆婉秋,如果她能仿出茉莉香,就说明魏氏秘籍一定落入了她手 魏氏之所以被誉为一代宗师,主要是她能仿香和创香,而且信手拈来,尤其她仿制的茉莉香,唯妙唯俏,据说当时亦被称为神级人物的调香大师仇敏闻了许久,都没有辩出真伪,可见其仿真度有多高。 可惜,那些秘技都失传了。 先下手为强,昨日就派人搜查了穆婉秋的住处,虽然一无所获,可她却不死心,才出了这个题目试探。期待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狠戾,如果魏氏秘术真落入了这小姑娘手里,那么,即便有黎君护着,她也不能活 怎么会是仿香? 如果他会仿香,还在这争什么,早成了谷琴那样的神级人物了 有些不确信,邵文接过纸签看了又看,神色一阵灰暗,他抬眼看向穆婉秋和孙快手。 孙快手爽朗地冲众评委一抱拳,“…这个题目我不会做,认输了。” 咬牙不肯认输,邵文紧盯着穆婉秋。 穆婉秋的心也扑扑地跳,仿茉莉香很简单,魏氏调香术就有现成的秘方,把苦橙花、水仙花经过特殊工序提炼后,就能仿出微妙微翘的茉莉香。 今天的魁首非她莫属 正要开口,一眼瞥见谷琴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她心一震。 谷琴为什么要出这个题目? 放眼大周,会仿香的能有几人,而且都早已冠名大师了。 余光瞧见邵文那死了亲娘般的脸,穆婉秋心一阵凌乱,她总觉得哪不对,急切中却又想不出来。 “…白师傅能仿出来吗?” 谷琴屏息静气看着她。 灵光一闪,穆婉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我…我也不会。”把纸签递给邵文,“…邵师傅能仿出来?” 邵文欣喜地摇摇头,“…我也不会。” 台下一阵哗然。 “…白师傅真仿不出来?”谷琴又追问了一遍,那语气,好似穆婉秋在跟她藏拙似的。 又惹来台下一阵唏嘘。 “…我生性愚笨,让谷大师失望了。”穆婉秋一语双关。 深思地看了她一眼,谷琴冲殷会长点点头,“再开一题…” “…请辨认以下香料,说出其价值。”殷会长大声宣布。 话音一落,就有会场小厮端上一个蒙了大红绸缎的红木雕花托盘。 台下一阵哗然。 辩香 这题竟是辩香 香行会疯了,刚出了高难度的仿香,这时竟出了朔阳三岁孩子都会的闻辩单香的题目。 与众人的错愕不同,姚谨开心地笑起来,“…老天开眼,连谷大师也不想让她夺魁啊。” “…怎么会?”金钗不解。 “第一场她连一百名都没进去” 金钗恍然大悟,“小姐真聪明,他们三个中,只有白师傅不会辩香,一定会被最先淘汰下来” “哼”姚谨冷哼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会辩香,不用我们再多费口舌,任谁都相信她秘方是偷的” “…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金钗掩了嘴吃吃地笑。 “…这是什么香?”正笑的欢实,就听姚谨喃喃道,“沉香?”摇摇头,“不像…” 随着姚谨的目光,金钗也看向台上,渐渐地睁大了眼,“这是香料吗,奴婢怎么从没见过?” 和姚谨一样,邵文脸上刚绽放的一朵笑意来不及收敛,就凝固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被揭去了大红绸缎的红木雕花托盘,上面一块褐黄色形状奇丑的木头, “…这是香料吗?” 拿起来闻闻,“…沉香?”余光瞧见身边不远处刚刚熄灭的香炉,“…我闻道的应该是刚刚燃过的沉香片的味道。”他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个不是沉香,沉香质地坚硬,绝不会这么松软。” 手艺人大都不识字,辨认香料要靠师父口传手授,对香料的认知,大都限于见过的,邵文也不例外,他木然地把香料递给孙快手,眼底现出一丝迷惘。 “…可以用水试吗?”摸弄了半天,孙快手抬头问殷会长。 和谷琴交换了一个眼神,殷会长点点头,“…上一盆水。” “浮起来了…” “浮起来了…” 把褐黄奇丑的半截木头放入盛满水的大水盆里,飘飘荡荡,浮浮沉沉,最后半浮半沉地停在了水中央,不等三人开口,台下众人下意识地叫嚷起来,“不是沉香,不是沉香…” 之所以叫沉香,就是因为能沉水。 “…肃静,肃静”会场小厮当当当敲铜锣。 “…准备笔墨。”肃静下来,殷会长回头吩咐,又转向穆婉秋等人,“请三位师傅半刻钟内把这香料的名字、香气特征,价值写在纸上。” 这应该是沉香。 质地坚硬,入水则沉,那是指上好的沉香,也有质量差一些,半浮半沉者的,如笺香,弄水香;可是,这些他都随师傅见过,绝不是这样的,望着水盆中半浮半沉的半截褐黄色奇丑的木头,邵文心里犹豫不绝,暗道,“…这会是什么香呢?”忽然灵光一闪,“黄熟香!” 对 他又坚定地点点头,听师傅说过,黄熟香入水后几乎就是漂于水面的,是质量最差的一种沉香料,虽没亲眼见过,但那名字里的一个“黄”字却正应了水盆里这褐黄的颜色,至于奇丑的形状,评委故意弄出来迷惑人心也难说。 想到这儿,邵文挥手招来书笔小吏。 孙快手也豪不犹豫地让书笔小吏在宣纸上写下,“黄熟香,沉香中之劣品…” 与众人的茫然截然不同,看着半浮半沉地飘在盆里的半截褐黄色奇丑的木头,穆婉秋空灵的大眼闪出星星点点的光。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楠香? 她使劲眨眨眼,这种香她在魏氏香料大全里见过,里面配有图片,她记忆犹新,“…奇楠者,味道比沉香甘甜浓郁,沉香中之上品也,产于南石国,大周少有人见,若论金银珠宝,以钻石为首,而奇楠,香料中之钻石也” 喃喃地默诵着,穆婉秋的心扑扑直跳,“这么名贵的香料,我今生竟能有缘一见” 虽然这香料不属于她,但,身为香道中人,能见识一下,也令她心颤不止。 贫贱如她,是买不起也没机会见到这么名贵的香料的。 魏氏香料大全中,奇楠虽被归入沉香之列,但他们还是有区别的,首先,沉香质坚,奇楠质软,打个比方说,同用来雕刻,落刀处沉香如竹而奇楠如沙;其次,上等沉香入水则沉,而奇楠却是半沉半浮,也因此,从没见过奇楠的人,大都误以为他是一种劣质香料。 最主要的一点,和檀香木质本身就带有香气不同,沉香的木质没有香气,他的味道主要来源于木中的油脂,而且,要燃了才有香气,沉香不点燃时几乎是没有香气的,对于这一点,奇楠却是不同,不用点燃,也能散发出一股清凉甘甜的香气。 伸手捞出水中的香木,穆婉秋掏帕子捂住鼻子。 都被她手中的香木吸引,没人注意她的帕子与众不同,竟是用羊毛织成的。 果然有股清凉甘甜的香味,穆婉秋嘴角弯了弯,恍然幽兰绽放。 交了答卷,邵文回过头,瞧见穆婉秋正撕了片褐黄色的木头在嘴里嚼,不觉一哂。 她果然是个不懂香的。 香料都是用鼻子闻辨,他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用嘴吃的。 真是新鲜 “…入口软麻,味辣有脂,嚼之黏牙。”没注意邵文一脸的轻蔑,穆婉秋心里暗赞一声,“果然如此,魏氏诚不欺我。”吐出嘴里的残渣,穆婉秋自信地拿起了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殷会长万分激动地公布了斗香结果,邵文震惊的浑身发抖,忘了是站在台上,他打摆子似的摇着头,“那块丑木头竟然不是黄熟香” 猛想起好像听师父说过,“南国有奇楠,一叶千金…” 伸手重新拿起早被放回红木雕花托盘的那块丑木头,邵文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渐渐地,他脸色变得惨白,缓缓地跌坐下去… “果然是颗奇才,竟然真被她得了魁首…”遥遥望着殷会长将一百两光灿灿的银元宝和一枚奖章奖给穆婉秋,黄埔玉摇扇叹息,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卫,“…速去打探黑木的底细,勿要说服他和黄埔家合作。”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阴柔斜长的眸子闪过一道阴冷煞气: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黎君抢了先 第一百二十章收徒 怎么会 第一关都没过,这欺世盗名的小杂工竟得了魁首 远远越过了她这个被誉为调香奇才的姚家大小姐 狰狞地望着站在那最辉煌的处,面遮黑纱,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雍容贵气恍如yu女临凡的穆婉秋,台下众人热血沸腾,姚谨也沸腾。 不过,她沸腾的不是热血,是胸口翻腾着的一股极致的气闷,心就像一只关在黑屋子里的兽,使劲地踢打抓撞着冰冷黑暗的四壁,就是冲不出去,这让她几欲疯狂。 打死她也不信,她期待了一年的斗香盛会,竟是这样一个神话般的结果。 “…小姐,小姐快看。”金钗颤着手抓住姚谨,“殷会长竟要升她为香行会副会长” 声音都变了调,“殷会长疯了,她一个低贱的小要饭花子出身,何德何能…”嘴唇咬出了红印子,金钗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这些日子她随在姚谨身边,可是没少难为穆婉秋,果真她做了副会长,和老爷平起平坐了,还有她的好吗? 透出一口气,姚谨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喧闹声早已不见了,众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台上,循着目光,她也像台上望去。 “…怎么?”见穆婉秋久久不语,殷会长皱皱眉,“你不愿意?” 虽然只是个挂名副会长,可,那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我…”穆婉秋心里一阵抽痛,她梦寐以求能留在朔阳,只是,可能吗?“殷会长不知,我…已和大业香行会签了契约…”声音淡淡的,可有心人却能听出,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的淡然。 最困苦的时候,她一百文就把自己买了,现在即便站在这万丈荣光处,她还不知她的东家是谁,她未来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大业香行会?”殷会长一怔,蓦然看向谷琴,“什么时候的事儿?”诧异的神色隐隐带着股恼怒。 什么时候他的耳目竟失聪了,黑木如此,大业香行会也如此,遥遥千里,他们都知道这小姑娘是颗奇才,早早地就出手了,偏他这个主管一方的朔阳香行会的会长,近水楼台,却不得月。 这像什么? 像…他使劲握了握拳,就像小妾背着自己偷了男人,别人都知道了,就他最后一个知道 目光在穆婉秋和谷琴身上来回游移,他又觉得哪不对,暗道,“…她即和大业香行会签了契约,为什么又做了柏叶坊的大师傅?这…这不是一女二嫁吗?她就不怕…”目光最后滞留在穆婉秋身上,殷会长微米成缝的眼隐隐透出一丝寒意来。 静静地坐着,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聚过来,紧绷的气氛一粒火星就能点燃,谷琴才朝傅菱点点头。 傅菱优雅地走到台前,“…谷大师早在七天前就代表大业黎家和白师傅签了五年的契约。”在穆婉秋错愕的目光中,把签约的事儿说了, “那日谷大师一眼被她不同寻常的气质吸引,当时就动了收徒的心…” 从袖笼中抽出契约扬了扬,“…担心各位评委护短,谷大师才一直没向大家透露…”大言不惭地撒着弥天大谎,谷琴恍然变成了慧眼识珠的伯乐。 众人一阵唏嘘,“不愧是神级人物,只一眼,就能看出白师傅不是凡人…” “可惜了我们这些浊人,竟以为她是个不懂香的小杂工…” “… 想起谷琴这两天对穆婉秋的特别,众人哪有不信的,看向谷琴的目光更加炽烈,纷纷呐喊起来: “谷大师…” “神人…” 缓缓地站起来,谷琴优雅地一福身, “能有白秋这样优秀的徒弟,也是我的荣幸…” 台下立时发出一阵暴烈的掌声,“…谷大师好谦虚” 看着欢腾的众人,谷琴微微地笑。 她的东家竟是黎家,她竟和黎家签了约 初听傅菱的话,穆婉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日她贫苦潦倒,因一百文钱就被无情地轰出报名处的情形又闪现在脑际: 难怪那日报名的青衣小吏前后竟判若两人… 难怪会那么巧,她就在路口遇到他… 难怪他会不闻不问,就直接带了她去海昇客栈… 难怪…难怪… 原来早在自己报名时,他就发现了她,她当时的窘态一定都被他看到了眼里 想起当日种种,一瞬间,穆婉秋脸上火辣辣的,“…他那么安排,是为了帮我啊。”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他却不知我这一世,是死也不想去大业的他不知道这不世的仇恨,是注定了我和谷琴不能共在一个屋檐下的…” 今日的成就,只源于他当初暗中推的那一把,他是怕伤了她的尊严,才暗中出手啊;直到现在,怕是他也不知道她身怀调香奇术,和她签下五年契约,不是落井下石,他是真心想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 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不该不报,她该安安心心的去大业,只是,他去了梓潼镇,前世的那个鬼门关,会活着回来吗?如果没有他,她去了大业,落在心思狡诈权势冲天的谷琴手里,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 仿佛冥冥中,一切早注定了。 这一世,她极力想改变命运,一直挣扎,一直苦苦挣扎,果然,她的生命轨迹和前世有所不同,让她在平城遇到了他,可是,他却因她遣走了忠仆秦健,带着恶仆秦钟只身涉险。 这一世,他生命中提前出现了她,他的命运明明也有所改变,却是她把他推向了前世命运的轨迹,同样,他在奔赴鬼门关前,生生地把她和大业、谷琴连在了一起,生生地把她推入了前世命运的轮回 生命中瞬间的交集,让他们走了和前世不同路,可殊途同归,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同一个结果 这就是所谓的天威不可犯吗? 如果注定他一去不返,怕是也注定了,她此去大业,必会损身青楼 那么,这一年来,她吃的苦,受的罪,还有什么意义 眼前欢呼的人群变的一片苍白,穆婉秋身子晃了晃,不是两世的沧桑,历练出的那不同寻常的毅力,还让她腰背僵直地站在那里,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倒了下去… “阿秋…”孙快手悄悄地推她一下,“谷大师叫你呢…” 勉强透出一口气,穆婉秋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台上台下一片沉寂,谷大师正微笑着看着她,“…你只管说吧。” 只管说? 说什么? 怔怔地看着谷琴,穆婉秋根本就没听见她刚刚说了些什么? “…谷大师以有你这样优秀的徒弟为荣。”见她懵懂,傅菱撇撇嘴,牵出一抹笑意。 徒弟?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谷琴的徒弟 眼底瞬间窜出一股怒火,穆婉秋直直地注视着谷琴。 笑盈盈看着她,谷琴指了指桌面,目光落在桌面都契约上,穆婉秋神色一黯,暗道:“是了,我当初签的是做学徒,那就是说黎记的任何一个大师傅都可以成为我师父…好不要脸”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穆婉秋神色已是一片淡然,“师父…” “…她并非传说的愚笨,是我低估了她啊”见她明明眼底窜出两团怒火,只瞬间便消弭下去,谷琴暗赞一声,柔声说道,“签约时答应过你,斗香会你若进了前五十名,就可以自定酬金,阿秋有什么要求,只管提…”称呼改成了阿秋,样子甚为亲密。 你来我往,两人都柔声细语,外人看来,她们俨然就是一对亲密师徒。 台下顿时发出一阵抽气声。 进姚记都不容易,别说大业黎家了 可穆婉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进去了。 进大业黎家也就罢了,谷琴竟收她为徒,让她自定酬金 这…这…这…这还有天理吗? 众人对穆婉秋是崇拜的,是打心里希望她好,可是,骤然听到她竟以这么优渥的条件闯进大业黎家,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面对这奋斗几世都不可能有的成就,即便是那最质朴的心田,也生生地长出了三份妒意,有人不屑地哼道:“…一个低贱的小要饭花子,能有什么大志向…” … 说是说,大家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穆婉秋,不知她最终会以什么条件进入大业黎家? 自定酬金? 听了这话,穆婉秋的心砰砰地跳起来,都说临危不乱,她刚刚怎么就乱了心,竟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条件给忘了 “嗯…”她想了想,“听说黎记香行的红利分成百分,我要一份足以”神色淡然,穆婉秋声音却格外的清亮,瞬间穿透整个会场,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瓦蓝瓦蓝的目光如聚光灯般落在她身上,人们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黎家香行的红利即便分成百分,那一份是多少,她知道吗? 好一好就能买下一个李记 即便谷琴,这样神级的人物,黎家也不过给了她半份。 这小丫头竟然想要一份。 她不是要和谷琴平起平坐,她是要骑在谷琴的头上啊 这…这小姑娘不是疯了吧? “…真是穷人咋富,不知天高地厚”站在黄埔玉身边的侍卫冷哼一声,“…谷大师要能答应才怪” 第一百二十一章较量(上) “她这是不想去黎家啊…”想起刚刚台上那小姑娘眼中一闪即逝的两团怒火,黄埔玉好心情地笑起来。 “…怎么会?”侍卫错愕地睁大了眼,“这世上还有不想去黎家的调香师?” “…有点意思。”黄埔玉心情及好,扇子朝侍卫一指,“去,上前面守着,一旦她和黎家谈蹦了,你就告诉她,我黄埔家给她两分利” “公子…” 他家公子疯了? 低叫了一声,见黄埔玉兀自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那神色淡然的小姑娘,侍卫犹豫片刻,闪身挤进人群。 黄埔玉则饶有兴趣地把目光移到谷琴身上。 果然,谷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青黑,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喧闹声早已静了下来,诺大个会场落针可闻,人们都为穆婉秋捏了把汗,唯有她却不知趣,淡然地迎着谷琴寒意森森的目光:“…怎样?” 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拼一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前世的轮回 黎君可以,她却不可以 “她这是不想去大业,想留那个黑木身边啊,为他放弃大业黎家,那个黑木到底什么背景?”对上那空灵清澈的眼,谷琴潜意识地想道。 这么清澈的目光,怎么会是一个贪婪的人? 隐在袖中的拳头,攥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面对穆婉秋的追问,谷琴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凭空生出一股妒意,她紧咬着牙根,生生地挤出了一句话,“…可以”心里补了句,“你想留在黑木身边,我偏要把你们分开” 黄埔玉脸顿时一沉。 身子一震,穆婉秋心里一阵迷惘,“…她怎么竟答应了?” 只一瞬间,穆婉秋便沉静下来,可是,就这一息的慌乱,也没逃过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谷琴的眼, 暗道,“…我果然没猜错,她是为了留在朔阳才漫天要价。” 心里暗暗冷笑,“你想漫天要价,那可由不得你” 念头闪过,谷琴正要再开口,却听穆婉秋说道,“…事涉黎家的红利分配,怕是谷大师也做不了主。” 心如沸水煮茶,翻腾不息,穆婉秋脸上却沉静如水。 哪怕只挣取到几天,让她设法打探到黎君的生死也好。 “…区区一分利钱,我还做的了主。”出乎众人意外,谷琴轻描淡写的说道,接着话题一转,“不过,阿秋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要能做得了黎家的主才怪 看来她真是豁出去了,前世怎么竟没发现,她也有这样孤注一掷的气魄? 静静地看着谷琴,穆婉秋没言语。 就当她默认了,谷琴说道:“即然以这么高的条件进了黎家,阿秋就要保证对黎家忠心…”轻咳一声,眼睛向四处扫去,“阿秋要保证你所有香方都是黎家专供…”想起穆婉秋说的柏叶坊独家专营的话,谷琴眼底就闪过一丝狠戾。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 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也是调香业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个作坊的东家也不会允许自家高价聘来的大师傅在为自己服务的同时,又把手里的绝世好方拿给别家香坊发财。 只是,要求不过分,却正打在了七寸上 柏叶坊明天就开业了,如果谷大师不允许柏叶坊卖佛点头和柏叶香,那个黑木能饶了这个小姑娘吗? 一瞬间,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快意的、看笑话的各怀心思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穆婉秋身上。 专供黎家? 笑话,那她的柏叶坊还开不开张了? 难怪她会毫不犹豫地当众说她能做得了黎家的主,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死也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看着笑盈盈的谷琴,穆婉秋暗叹一声,“…这就是前世的谷琴啊,她一点都没变,一样的诡诈,一样的沽名钓誉啊。” “…怎么?”见她不语,谷琴穷追不舍,“阿秋有困难?”一副忧心的神态,俨然慈爱的好师父。 “这个条件我答应不了…”语气无一丝歉疚卑微,仿佛是在说天气真好,穆婉秋神色淡淡的。 “答应不了?”谷琴做出一副惊诧的模样,“那…”她迟疑地看着众人,“…阿秋是觉得我的条件太过分?”温柔的语气赤luo裸地透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如果穆婉秋敢说一个过分,下一刻她就会被众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不过分”穆婉秋摇摇头。 “那…” 那你还不答应? 你那么苛刻的条件我都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你拿我当白痴啊 再做不出温柔的模样,谷琴脸色一寒,刻薄的话涌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是大师,是神,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人看出她心胸狭隘,竟然跟一个叫花子出身的小杂工斗气。 “…父亲活着的时候,常教导我”等不到下文,穆婉秋接着说道,“自知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许诺…”淡定地看着谷琴,“谷大师开出的条件我做不到,所以…”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能答应。” 台下一阵哗然,都没想到,穆婉秋一个出身卑微的小杂工,竟敢这样面不改色无惧无畏地和神一样的谷琴谈条件。 竟像所有的生意人一样,寸步不让 她真是低贱的叫花子出身吗? 众人不可置信眨眨眼,再眨眨眼。 “你…”谷琴怒极反笑,冷冷地看着穆婉秋,“大业黎家也是可欺的吗?” “…谷大师何出此言?”在刘师傅手下呆了一年,穆婉秋装愚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你…你…”谷琴险些吐血,再装不出矜持的模样,她手指着穆婉秋,连说了两个你,脸色由红变青又变的紫黑,说不出话来。 穆婉秋婷婷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谷大师息怒…”殷会长亲自给谷琴斟了杯茶,“…白师傅是个杂工出身,不懂规矩,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安慰的语气隐隐带着几分欣喜。 如果两人谈蹦了,他这个渔翁可就攥便宜了。 还真有看热闹不怕烂子大,趁火打劫的人 察觉殷会长的“好意”,冷静下来的谷琴一阵气苦,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她再执意用黎家权势打压穆婉秋,她就连一个杂工都不如了。 看着神色淡然的穆婉秋,谷琴第一次发觉这小姑娘很扎手,僵在了这儿,又不能利用权势打压,她只有放弃让这小姑娘进黎家,才能稍稍挽回一点点薄面。 可是,就这么放弃了,她怎么能得到那绝世的秘籍? 心乱如麻,她看了眼傅菱。 “白师傅此言差矣…”傅菱盈盈上前,“师父不惜千金请您进黎记,是爱惜人才,是器重你…”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以黎家在调香界的成就,不缺白师傅的几个香方,只是…”她话题一转,“…黎家花重金雇了杂工出身都白师傅,却不能用你的手艺,这要传出去,让黎家的颜面何存?”又向众人摊摊手,“大家说说,这让师父如何向黎家交代?”又转向穆婉秋,“…你这不是欺负黎家是什么?” 还是她家傅菱好,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无理变成有理。 见傅菱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矛盾指向黎家,神色微霁,谷琴胸口的窒闷立时舒畅了不少。 “…我有说过让黎家花了重金雇我,却不能用我手艺的话吗?”穆婉秋皱皱眉,“傅师傅是不是听错了?”今儿真让她诬陷自己欺负了调香界的龙头老大,那她死定了 “你…”傅菱脸色涨红,抬眼求救地看看众人。 大家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说要黎家的一份红利,香方却不能给黎家专营。 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从没发现神级人物也可以被人类这样欺负,精彩的斗香之后竟还有这样的好戏看,众人都傻了似的伸长脖子,脑袋早就不转了,这个时候,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非,去回应傅菱。 台下一直注视着穆婉秋的一双阴柔狭长的眸子更是熠熠生辉,黄埔玉笑得甚是开心。 听不到呼应声,傅菱气焰顿时矮了不少。 “…你说要黎记的一份红利” 傅菱极力控制着情绪。 “是的…”穆婉秋点点头。 “师父要你的香方给黎家专营,你没答应,是吧?” “是啊…”穆婉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理由我早说了。” “…你这还不算欺负黎家?”见她全应承了,傅菱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话是对穆婉秋说,眼睛却看着台下,“提了那么苛刻的条件,却什么都不肯付出?”见众人纷纷点头,像狗看到了主人,气焰瞬间高涨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也不气恼,穆婉秋笑盈盈地点头。 一口气没上来,傅菱险些晕过去。 “…谈生意讲究高出低让,如果谷大师觉得我条件苛刻,完全可以不答应啊…”穆婉秋理直气壮地说,“就像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就说做不到…如果谷大师怕没法向黎家交代,这事儿就先和黎家汇报了也不迟啊…我又没有逼您非今天应下不可…”目光越过傅菱看着谷琴,“难道黎家跟人谈生意都是一口价,从不打折礼让?” 第一百二十二章较量(下) 感情她是拿这当生意谈呢,可就是谈生意也得看看对手是谁啊 血往上涌,都汇集到了脸上,谷琴脸红的像布,“…别说是雇工,就是真谈生意,从来占主导地位的黎家也都是说一不二,谁敢有异议?”这话在肚子里翻腾了几个来回,当着众人,谷琴还真不敢就把它搬到台面上。 那等于当众说黎家这是欺行霸市恃强凌弱了 “你…你当你是谁?”傅菱早气昏了头,“是不是觉得黎记离了你买卖就黄了,师父离开你就死了”气急败坏的声音像只被逼疯的狗。 “我不过一个卑微的小师傅,并没有当我是谁,自来买卖都是如此,谈得来则做,谈不来则散…”不急不恼,穆婉秋清晰缓慢地说道,“谷大师觉得不合适,完全可以毁了这契约,我不介意。” 黎家的工钱再高,待遇再好,命也是攥在别人手里,柏叶坊才是她的根。 说不介意,那是留了情面,台下众人潜意识地把这三个字换成了不稀罕。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这小姑娘却弃之如敝履 恍然间,众人隐隐地明白过来,提了那么高的要求,这小姑娘并非自不量力,她是在变相地拒绝黎家。 轰,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人们都静静地看着形势的发展。 傅菱也有些发傻,不说这小姑娘手里的秘方是谷琴势在必得的,就是她这个人,也是黎君点名亲要的,现在被自己几句话就搅黄了,不说无法向黎君交代,怕是回头就能被谷琴剥了皮 事态急转直下,傅菱不知所措地看向谷琴。 “…她果然想留在柏叶坊,我偏不让她如愿了” 更主要的,这小姑娘身怀绝世秘籍,怎可落入他人之手?看着神色淡然的穆婉秋,谷琴狠狠地咬了咬牙,暗道,“不过就低头认错罢了,我还输得起” 今日不过丢了面子,总有一天我让你跪着求我 暗暗呼出一口气,谷琴站起身来,大度地朝傅菱摆摆手让她退开,“阿秋没错,是我爱才心切了…”朝众人一福身,“我和爱徒有点误会,让各位见笑了…”遗憾地转向穆婉秋,“既然阿秋的秘方不能保证黎家专供,那么,我先前答应的事儿也就不能作数了,嗯…”她凝眉沉思,“阿秋再换一个条件吧。” 哄,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就是谷琴啊,可以伸,可以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听着耳边爆竹般的掌声,穆婉秋暗叹一声,她这是打定主意要带我去大业了。 形式逼人,谷琴当众低了头,她再搅乱,那就是矫情。 既然改变不了,那么就接受好了,前世那风霜刀剑的日子都受过来了,五年不过弹指一挥,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穆婉秋神态从容地说道,“如果谷大师能保证我的秘方专供柏叶坊,我去黎家的酬金就随谷大师定吧…” 专供柏叶坊? 那她聘她去黎家干什么? 谷琴紧紧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出不雅的声音,慢慢地沉下心来,她细一琢磨,穆婉秋这话说的及有水准,她一时还真无法回答。 不同意吧,就说明自己先前的话都是虚的,她不是爱惜人才,是眼红人家的秘方,如果私下谈也就罢了,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意了吧,怕是整个大周也没有哪个东家会答应这种条件,这不亚于明晃晃地给自己脑门上贴了个白痴的标签。 谷琴很后悔自己刚刚的故作姿态,原以为她一个小杂工不会有什么大志气,正好让众人看看她的穷酸样和自己的大度。 谁知,损兵折将的竟是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专供柏叶坊呢?”心里后悔不绝,谷琴喃喃地问道。 “这…” 穆婉秋一阵犹豫,柏叶坊就是她的,当然要专供了,难道还让财大气粗的黎家在朔阳再开一个香坊,用她的香方把柏叶坊挤垮不成 可是,这话当众是说不出口的。 略一犹豫,穆婉秋随口说道: “…我们签了契约。” 签了契约?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谷琴也是一怔,一低头,目光正落在穆婉秋的契约上,她心一动,这不是一女二嫁吗? 一瞬间,谷琴感到她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使劲抓着桌角,才没让自己跳起来。 “原来是这样…” 谷琴极力压抑着心头泛起的一阵狂喜,“要不…这件事我跟黎家商量了再定?”商量语气极为温柔。 “好…”穆婉秋点点头。 嘴角微动,谷琴露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 … “…阿秋怎么竟跟黎家签了契约?” 穆婉秋正要上车,孙快手从后面追了上来。 “大叔…”穆婉秋松开马车。 “孙师傅好…”李老汉也上前拱手。 “难怪好几天看不着,原来你老小子竟去柏叶坊发财了…”孙快手狠狠地捶了李老汉一拳。 闷哼一声,李老汉嘿嘿地笑。 “别光笑,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可得照顾好阿秋…”孙快手快人快语地嘱咐道。 “大叔放心,李叔李婶待我像亲女儿…” “这就好…”孙快手点点头,“对了,阿秋,你怎么跟两家都签了约?” 两家? 好一会,穆婉秋才回过味来,就把当初没钱报名的事儿说了, “当时没钱,现在后悔也晚了…” “原来是这样…” 孙快手恍然大悟,“你当初也是没办法…”他话题一转,“不是大叔说你,你就是太年轻了,没经验,不管怎样,既然已和黎家签了约,你就不该再去柏叶坊。” “…为什么?”穆婉秋一怔。 “你真不知道?” “…怎么?”穆婉秋摇摇头,柏叶坊就是她的,她当然要在柏叶坊做了,和黎家签了约,她也没打算毁约啊,这有什么不对? “…那你懂不懂什么叫一女二嫁?” “…一女二嫁?”穆婉秋一惊,“大叔是说…” “对,就是这个意思”孙快手点点头,“统共就一个闺女,许给了两家,你说,这能不打翻天吗?” “大叔的意思是…”穆婉秋擦擦汗,“…香行会会出头管这事儿?” “不只香行会…”孙快手摇头叹息,“黑一黑,两个东家就会联合起来去官府告你个欺诈的罪,你就擎等着坐牢吧。” “哦…”穆婉秋无意识地点点头。 难怪谷琴骤听她和柏叶坊签了约,会激动成那样,像憋了泡屎拉不出来似的,原来如此。 “阿秋…”孙快手担忧地叫了一声,“黎家人怎样咱不知道,听大叔一句劝,那谷大师绝不是咱们这种人惹得起的,趁没人想起这事儿,你快回去和黑公子商量商量,好歹解除了契约,咱手艺人天生就是干活的命,在哪儿都一样,可千万别为了这几两银子惹上官司…”压低了声音,“那官府,黑着呢…你没听市面上怎么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叹息一声,“咱没银子啊,这官司打不起,更别说你现在还没理呢。” “谢谢大叔,不是您提醒,我还真不知道有这规矩…” 穆婉秋拉住要开口的李老汉,“大叔放心,我就回去和黑公子商量…” 瞧见有人往这边看,孙快手忙打起车帘,“阿秋快上车,晚一晚又该被围了…”她现在可是名人。 穆婉秋轻快地应了一声,马车刚动,想起什么,穆婉秋又撩起车帘,叫住已走出老远的孙快手,“大叔…” “什么事?”孙快手回过头。 “大叔想不想去柏叶坊?”驱车来到孙快手跟前,“黑公子人很大气,工钱一定比李记高…”李老汉虽然忠厚踏实,可人太蔫,撑不起门面,她要去大业,还真需要一个像孙快手这样,为人仗义又有气场的人坐镇。 微一怔神,孙快手哈哈大笑,“阿秋,好样的”他笑的鼻子有些发酸,“发财了竟不忘了你大叔。” 李老汉也跟着闷声地笑。 “…那大叔是应下了?”穆婉秋欣喜笑道。 笑声一敛,孙快手摇摇头,“就怕黑公子雇不起我喽” “大叔想要多少工钱?”穆婉秋笑问。 她是打算给他分红利的,怎么会怕雇不起 “工钱是小,你大叔人老了,不值钱…”孙快手摇摇头,神色一黯,“是那赔付,黑公子未必能拿得起。” “…赔付?”穆婉秋摸摸身边的一百两银元宝,“…大叔的契约不就剩三个月了吗?” 孙快手的工钱是每月十两,三个月三十两,十倍是三百两,加上杂七杂八的,也不过四百两银子。 四百两是天价,要是七天前穆婉秋想都不敢想,现在她不怕了,她相信,柏叶坊一开张准是个满堂红 攥了银子,她别的都不做,首先给三妮儿和孙快手“赎身”。 “…三个月?”孙快手一怔,“…谁说的?” “…不是吗?”穆婉秋看像李老汉,她特意让锁子娘打听的。 “是内人听弟妇说的…”李老汉也满脸疑惑,“难道不是?” “嗨…”孙快手叹了口气,“那是几天前吧?” “对…对…”李老汉连连点头。 “变喽…”孙快手摇摇头,“我才和东家续了八年的契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聘(上) “…续约?” 穆婉秋猛抬起头,“大叔为何不等斗香赛结束之后?” 李记的东家太刻薄,孙快手偶尔也流露出想换东家的心思,他手艺好,这次又拿了第三,契约还剩三个月,这么优越的条件连她这个穷人都动了心,别说那些有名的大香料行了。 他何必一定要匆匆地在斗香会前签呢? 而且一续就是八年 “…东家怕我跑了。”孙快手言不由衷地笑了笑,沧桑的眼底满是苦涩。 “…怕你跑了?”李老汉一怔,他记的东家不是特别得意孙快手,嫌他性子刚,竟为香工说话,“东家给你长工钱了?” 孙快手干笑两声,岔开话道,“阿秋的心意我领了,你可千万别跟黑公子提这事儿,讨不了好去。” “大叔…” “家里有事,我先走了…”不等穆婉秋再说,孙快手打了招呼,匆匆地走了。 “大叔续约一定有什么隐衷…”望着他萧瑟的背影,穆婉秋自言自语。 “要不…”李老汉犹豫道,“我晚上去打听打听?” “算了…”穆婉秋摇摇头,“那么要强的人,你问了,他也不会说的…”放下车帘,穆婉秋眼里现出一丝迷惘,“…八年,八年零三个月就是九十九个月,每月十两,十倍的赔付就是九千九百两…我去哪弄那么多银子?” 正思量着,马车停了下来,“…叔儿,怎么了?”穆婉秋撩起车帘,一抬眼,正瞧见前面两辆华丽的马车横在路上。 “阿秋先坐着,我去看看…”李老汉挂了马鞭,翻身跳下马车。 正要点头,穆婉秋一眼瞧见路旁的榕树下一袭炫紫的衣衫,忙叫李老汉,“大叔,我去吧…” “阿秋…”她现在是名人,一露头就有可能被围堵,李老汉叫了一声,正要阻止,穆婉秋已跳下马车。 “公子安…”缓步来到榕树下,穆婉秋朝正背对着她,仰头看着树上的鸟儿的黄埔玉轻轻一福身。 “噢,是白姑娘…” 黄埔玉转过身,恍然才看到她, “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有缘? 明明是他堵了自己的路,竟说是有缘,前一世怎么从没发现他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对上黄埔玉一脸惊喜的表情,穆婉秋哭笑不得,“…前面的马车可是公子的?”又道,“…我能否借路过去。” “车轮坏了,正在修,耽误白姑娘赶路了…”扭头看了一眼,黄埔玉解释道。 扭过头,穆婉秋才注意到前一辆马车的车夫正满头大汗地趴在车底。 不会吧。 车坏了,完全可以到赶路边去修,这位倒好,两辆车都赌在了路当中,也不怕行人恼了,一人一脚把他给灭了。 心里好笑,穆婉秋微微一福身,“既然公子要修车,我绕道好了…”转身就往回走。 黄埔玉神色一僵,狭长的眸子随即闪出一道光彩,他一闪身,转到穆婉秋身前,“…相见即是缘,白姑娘怎么不问我姓什么?”又道,“还是白姑娘早就认识我?”潜意识里,他和穆婉秋一定在哪儿见过,只是他不记得了。 从第一面,他就觉的眼前这小姑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萍水相逢,何来有缘…”穆婉秋淡然一笑,“…公子贵姓。” 茫然地看着穆婉秋,半晌,黄埔玉才回过神来,“我姓黄埔,单字一玉,白姑娘叫我玉大哥就好。” “原来是黄埔公子…”穆婉秋微微一福,“…黄埔公子无事,我告辞了。”柏叶坊明天开张,她忙着呢。 说了要走,可黄埔玉就像没听见,手打折扇逍遥地屹在那里不动弹。 穆婉秋就皱皱眉。 “公子,马车修好了…”正僵着,车夫过来回道。 黄埔玉收了折扇,朝穆婉秋一拱手,“白师傅妙手神技,令人敬仰,可否借一步说话。”抬手请她上前面的马车。 “这…” 这些人想尽办法约她会谈,无非都是为了秘方,她实在没精力应酬,只是,这黄埔玉前世对她总是有恩,这一世,如果能在生意上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了前世的一份情,无奈,柏叶坊开业在即,她的确很忙。 正犹豫着怎么拒绝,一眼扫见傅菱姚谨带着一群人匆匆朝这面赶来,她心一动,就点点头,“黄埔公子盛情我却之不恭,叨扰了…”回头吩咐李老汉,“…大叔先回去吧。” 才得罪了谷琴,她急需借势壮己,相信谷琴知道她和黄埔家有联系,总会投鼠忌器吧。 见她答应了,黄埔玉神色一轻,亲自给她打起车帘,“白姑娘,请…” 猛地站住,眼睁睁地看着黄埔玉温文有礼地扶穆婉秋上车,姚谨狠狠地一挥拳,“…又让她逃了” 望着缓缓而去的马车,傅菱眼里掠过一抹深思,“那人好像是黄埔家的世子…” 黄埔家身为大周四大望族之一,财力背景甚至比柳家还厚,仅次于黎家,穆婉秋怎么会认识他? 这个消息,得赶紧回去告诉师父。 … “…什么?”如被火燎了屁股,听姚世兴说请了媒婆,姚夫人嗷的跳起来,“你竟想让武儿娶白师傅” 那个低贱的杂工,怎么配她的武儿 姚世兴脸色一变,“夫人”他挥手打发了满地的奴才, 察觉失态,姚夫人又坐回来。 “她已经是谷大师的爱徒了…”姚世兴叹息道。 姚夫人声音软了下来:“可是…” 可是,她毕竟是匠人啊。 调香师属匠籍,和三班衙役、戏子一样,是贱籍,这样的身份,做个滕妾都是高抬了。 “要不,就让武儿纳她做贵妾?”姚夫人斟了杯茶递上前,商量道。 “她心高着呢…”想起穆婉秋竟想要黎记的一份红利,姚世兴摇摇头, “…连殷会长都打算聘她做朔阳香行会副会长呢。” 这个姚夫人也听过,就皱了皱眉,“武儿总是嫡子…”娶个匠人做妻,传出去,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夫人此言差异…”姚世兴摇摇头,“她身怀秘技,武儿又得罪了她,这是唯一补救的方法了…”。 “…不就是一个柏叶香吗?”她姚家还不差。 “柏叶坊一开张,每天不到中午香品就售卖一空”叹了口气,“…开业不过三天,听说连韩长生积压的那些陈料都被她折腾出去了,这叫什么?”他咬牙瞪眼,“日进斗金”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这叫日…进…斗…金”擦擦汗,“姚记啥时这么辉煌过?” 姚夫人一哂,“…再辉煌,也是一时” 姚世兴一瞪眼,“你说,谷大师为啥收她为徒,殷会长为啥许诺她做副会长?黑公子为啥让她在柏叶坊说一不二”向前探探身,“你说为什么?” 姚夫人向后缩了缩身子,“…为什么?” “…还不都眼红她手里的东西” “…不就是秘方吗?”姚夫人斜了他一眼, “…姚记还缺这个?巴巴地拿儿子去换”声音不自觉高起来。 姚世兴脸色一黑,“…你懂个屁?”见姚夫人红了眼,又软下来,“单为一个秘方,姚记还犯不着眼红” “那你还抢…”姚夫人小声嘟囔道。 “魏氏秘籍现世了” 探过身来,姚世兴压低了声音,“柏叶香正有魏氏之风…” “老爷怀疑…”早就听说了这个传言,姚夫人身子一震,随即摇摇头,“…怎么可能?”又道,“真落她手里,不早发达了?” “就算是绝世秘术,也得有人教”姚世兴腾地做直身子, “你也知道那白师傅不懂香,她又不想这秘术让别人知道,自然…” 姚夫人瞬间醒悟过来,“老爷说的对,她连香料都不认识就能调出这么神奇的香,一定是得了秘籍…”越想越对,“都说那佛点头和柏叶香有魏氏之风…”她忽然大叫,“老爷…” 能得到这绝世的秘籍,就算是再赔上一个儿子也值 只是,有虎视眈眈的谷琴和老谋深算的殷会长,这样的好事能落她们头上吗? 姚世兴阴森森冷笑几声,“…师徒虽近,总隔了一层,这世上欺师灭祖的事儿还少了?”又道,“许以权贵,只是交易而已,那就更没谱了,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个人飞黄腾达了,会记得自己当年的领路人?”哼了一声,“都恨不能杀了冷清,好千方百计地瞒住当年贫寒落魄的糗事…”得意地迷起眼,“只有这夫妻才最牢靠,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进了我姚家门,她这一辈子生是我姚家人,死是我姚家的鬼,还怕那秘方不是咱们的” 姚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身份…” “夫人不称心,等秘籍到手,大可再给武儿娶个平妻进们…” 姚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妾身这就去和武儿说…”她站起身来,忽又停住,“我们娶了她,那谷大师…” 谷琴外表和善,内心奸诈狠辣,她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能这么轻易放手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下聘(下) 第二更~~ “…连殷会长都出手了,我们怕什么”姚世兴冷哼一声,“明也是夺,暗也是争,这就看各自的手段了…”他洋洋自得地一缕胡子, “我这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说道最后,姚世兴竟唱起了俚曲,起身逗弄着窗前的画眉鸟。 “…看把你美的”姚夫人啐了一口,正要往外走,紫鹃敲门进来回道:“老爷,太太,牙行的孙妈求见…” 孙妈就是受姚世兴之托,去柏叶坊说媒的媒婆,听了这话,姚夫人眼前一亮,“快请…” “这个挨千杀的…”人没到,孙妈那刺耳的破锣声就传了进来,“姚老爷,你可得为老婆子做主啊” “孙妈快坐,有话慢说…”姚夫人和姚世兴都是一怔,相互对望了眼,姚夫人吩咐紫鹃,“快给孙妈上茶…” 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茶,孙妈才透出一口气,“姚老爷的这门喜事是不成喽…”嘲弄地撇撇嘴,“这不,刚进门,我屁股还没坐热就给人家轰出来了…” 想起被镖师硬拖出了大门,孙妈牙齿咬的咯咯地响。 看着孙**嘴一张一翕,姚世兴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黑,额头青筋暴起,他猛一拍桌子, “…真是穷人咋富,不知天高地厚” … “…奇怪,这柏叶不是天然的香料,本身又没味道,她是怎么炮制的?”把手里一枚柏叶几乎揉烂了,谷琴嘴里自言自语,“怎么就变成了奇妙的香…” 傅菱端了盘蜂蜜桂花莲子糕推门进来,“大师尝尝,新出炉的莲子糕…”把托盘放在案头。 “…黑木还没露面?” 头也没抬,谷琴细心地用揉碎的柏叶香沫在熏香炉里打香印。 “没有…”傅菱摇摇头,“奴婢遣了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在柏叶坊,黑公子自开业那天一早带人放了鞭炮,揭了牌匾后,至今没露面,里里外外都是白师傅打点…”想起什么,又补充道,“风传朔阳的柏叶都被采净了,柏叶价格疯涨,他带人去外县收柏叶了…” “…放屁”听穆婉秋竟被如此重用,又想起柏叶坊的红火,谷琴没由来的一怒,她猛把香炉推道一边,抬起头来,“柏叶满山都是,当柴火几世都烧不完,统共就她一个作坊出香,每天也不过一两千斤,才几天的功夫,就采光了” “是,是,这一定是谁在造谣…”傅菱连连点头,她不知所措道,“奴婢这就遣人去查查…” 这谣言与她谷琴何**去查个什么劲? 皱眉看着傅菱,谷琴脸色越发青黑,她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愚笨了? “不用,你派人盯紧了就是,他一露面就速来禀报…”有黄埔玉撑腰,想要以欺诈之名治穆婉秋的罪,还必须说服这个黑木和她联合,想起这个,谷琴又抬起头,正要说话,小丫鬟敲门进来回话, “姚老爷和姚大小姐求见…” 谷琴皱皱眉,“…就说我没在。”想了想,又叫住转身要走的小丫鬟,“…请他们进来吧,” “…素闻谷大师喜欢字画,老夫和人斗香偶得一幅曲水流觥图,不成敬意,还往谷大师笑纳。”落坐后,姚世兴把一幅三尺长的卷轴在谷琴面前徐徐打开。 竟是史冥先生的真迹,价值万金,傅菱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他真舍得…” 收藏字画,谷琴不过是图一个“雅”字,出身匠户,又想跻身上流社会,谷琴生怕人家说她是个俗物,才在屋里挂满了这些“雅致”的东西。 可毕竟不是丹青中人,又不肯踏下心来研究,无论收藏了多少,谷琴对这些字画,还是只限于看一个热闹,骤见这副曲水流觥图,她觉得很顺眼,至少画面不像有些价值不菲的大家作品那样,什么写意抒情的,就是一句话,稀奇古怪地难看,让她担了人情不说,还挂在这里碍眼。 这副不错,有山有水的,替换了对面墙上那幅丑陋的老牛图,至少每天对着能舒服些,这样想着,她心情顿时舒坦了不少,抬头看向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姚谨,“…这就是贵千金?”把卷轴递给傅菱。 “谷大师安…”姚谨连忙起身又给她施了一礼。 “…这竟是史冥先生的真迹” 傅菱上前接过卷轴,佯呼道,“…姚老爷太破费了,这怎么使不得” “使得,使得…”姚世兴哈哈大笑,“老夫不过斗香赢得彩头,谷大师千万别客气。” 傅菱趁势贴着谷琴耳边低声道,“这副画是史冥先生的真迹,价值万金,为筹备英王寿礼,柳大小姐曾重金悬赏过的…”顺手将姚谨的资料放到谷琴眼前。 谷琴身子一颤,她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淡淡地说道,“姚老爷言过了。”目光落在姚谨的资料上,嘴里念道,“姚谨,闻香第二名,炮制甲香排名第八十七,炮制檀香…综合得分,第二十一名…”点点头,“嗯,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成绩,很好…” 姚世兴偷偷擦汗,暗道,“幸亏选了这副真迹,否则还真未必能入她的眼。” 谷大师竟连她单场的名次都记住了 姚谨兴奋的小脸涨红:“谢谢大师评点…” “是颗苗子,大公子也曾提过你…” “…小女蠢笨无知,冲撞了大师的爱徒,还请大师多多包涵。”姚世兴趁势说道,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爱徒? 得罪了她哪个徒弟? 谷琴茫然地看了姚谨一眼。 “姚大小姐不知您已收了白师傅为徒,以前和她多有摩擦…”傅菱解释道。 “哦…”醒悟过来,谷琴皱皱眉,“都是师姊妹的,信念不同,有些摩擦也是常事儿,姚老爷过滤了。” 谷大师这是同意收她为徒了 姚谨兴奋的两眼放光。 “瑾儿还不谢谢师父…”姚世兴趁势说道。 “要做我的徒弟,就得对我的话言听计从…”谷琴开口道。 “…瑾儿一定听话”姚谨举手发誓。 “嗯…”谷琴满意地点点头,“敬茶吧。” 喝了拜师茶,谷琴又和姚世兴说起香行会里的事情,姚世兴趁机从袖笼中掏出一摞丝绢郑重其事地交给谷琴,“…回大业后,还求大师把这个转交给黎公子。” 交给大公子? 这是什么? 接过丝绢,谷琴张嘴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黎家的雇工,东家的私事是不可以擅自询问的。 “…是白师傅的资料。”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姚世兴状似无所谓地解释道,“黎公子寻找白师傅已经很久了…”把当初黎君四处寻访穆婉秋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老夫终不负厚托,找到了她,可惜,小女无知,竟得罪了她。”严厉地看了姚谨一眼,“还望大师在黎公子跟前多多美言,求他千万别因为这个怪罪小女…” “怎么会儿…”谷琴哑然失笑,黎君对女色从不假辞色,怎么会去护着谁? “大师此言差矣…”姚世兴一脸正色,“您是没看到黎公子提到白师傅时的神色…”微眯着眼,他陷入沉思,“那是一种寻寻觅觅却渴求不得的神色,一种好似等了千年的神色,一种…”他摇摇头,“…那神色,难言难画。” 难怪姚谨会和她势不两立,原来是吃醋了。 瞧见姚谨腰背僵直,谷琴心里好笑,她早听说了姚谨要和黎家联姻的事儿。 “这且不说,大师也知道黎公子对柏叶香的欣赏,曾发誓不惜万金也要寻到制香人…”伸出两个拇指并到一起,“您想想,如果黎公子一旦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就是那个妙手调香之人,那会是…”声音戛然而止。 后话不用她说,相信谷琴一定明白。 果然,漫不经心的谷琴身子电击般一颤,手里的丝绢被她紧紧地握成一团。 之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穆婉秋手里的秘籍,却从没想过黎君对穆婉秋的态度,虽然临来之前柳风曾暗示她黎家会遭惨变,要她早做打算,可那总是一说,做不得准,尤其黎家身为望族之首,可不是说败就能败的。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果真黎君如此看中穆婉秋,她又手握魏氏秘籍,心灵手巧,难说有一天自己的位置不会被她替代了 黎君可不是一个耳根脆软、优柔寡断的人 念头闪过,谷琴的心都止不住的发抖,有生以来,她从没这么害怕过,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黑漆漆长路上,漫无边际的荒凉,黑暗,鬼气森森,让她不知道下一刻抬起的脚会落到哪里,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深渊。 “大师…”感觉谷琴手脚冰冷,傅菱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谷琴一激灵,回过神来,见几人都看着她,就摆摆手,“我累了,送客吧…”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谷琴声音冰冷冷寒森森的,仿佛从鬼域传来。 “那…大师早些休息吧。”起身之间,姚世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只要他成功地激起了谷琴的妒意,那么,在她们之后不死不休的争斗中,潜伏在她们身边的姚谨,就有机会成为得利的渔翁。 那绝世的秘籍,最终,只能落入姚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拜访 “…这不是钱掌柜吗,您怎么还没走?” 齐掌柜从柏叶坊出来,迎面遇到大业雅香楼的钱世豪,忙抱拳拱手,“不是斗相会一完就走吗?” 这都四天了。 “嗨…”钱世豪叹息一声,“还不是为弄这柏叶香?”指着柏叶坊门口长长的人流,“四天了,天不亮就来,就是排不上。” 齐掌柜也回过头去。 “散了吧,散了吧…”罗正义正满头大汗地朝众人连连抱拳,“卖完了,都卖完了,大家明儿再来…” “…柏叶坊这下可是真发了”齐掌柜眼睛冒着嗜血的红光,“不说青香和佛点头,单说这柏叶香,二十文一斤收的柏叶,一倒手就是五百文,一天二千斤,不到二个时辰就没了…”在他眼里,这和抢银子没什么区别。 “可不是…”钱世豪叹息道,“柏叶香味道自然清新,不弄些回去,到时人家坊里都有,就雅香楼没有,连老主顾都得跑…”就是再呆上十天,他也要把这柏叶香买到手,心里想着,钱世豪忽然扭过头,“对了,齐兄…” “…怎么?”齐掌柜收回目光。 “我刚看你从柏叶坊出来,你认识黑公子?” “…认识?我哪儿认识他?”齐掌柜自嘲地摇摇头,“是和白师傅有过一面之缘。” 露出一脸肠子都悔青了的神色,如果那时知道这小杂工竟有这样惊人的手艺,是棵不折不扣的摇钱树,别说几十两,就是一千两,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从林记挖走。 眼前闪过当初穆婉秋那渴望的眼,齐掌柜使劲摇摇头。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的药。 “…您竟然认识她”钱世豪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齐兄能不能帮忙说说…”喉节蠕动,他使劲咽了口唾沫,“我也不求多,就二百斤,好歹明儿一出香就给我…” “难啊…”齐掌柜沮丧地摇摇头,“我来了几次,人家连面都不朝。” 这小姑娘一定是记恨他当初的冷漠吧。 好歹她还遣人接待了自己,虽不比其他香楼更优惠,可看在黄埔公子的份上,这长久供货契约总算是签了下来,“…如果换做我,怕是也未必有她的度量。”心里想着,除了后悔,齐掌柜对穆婉秋倒没有多少恼恨。 春种秋收,当初就没播种,现在又怎么能奢望会有收获呢? “真的…”钱世豪失望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满的惋惜。 “钱兄忙,柜上有事,我先走了…”心里一阵揪痛,齐掌柜整个心都空落落的,他朝钱世豪一拱手,鬼撵似的走了。 回身望着柏叶坊门前那长长的不肯散去的人流,钱世豪摇摇头,琢磨道,“…我今晚就雇人来这儿守着。” 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谷琴手把着车帘, “…这还不到午时呢,就卖光了?”语气中难掩一股妒意。 如果这秘方到了她手,这里哪会有这种盛况? “四天了,天天如此…”傅菱点点头。 “过去吧…”谷琴刷地放下车帘。 “这位客官,您来晚…”瞧见谷琴踩着小厮的后背,缓缓地走下马车,正擦汗的罗正义迎了上来,话说了一半,他睁大了眼睛,“您…您是谷大师?”没想到谷琴这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及人物有一天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罗正义有些口吃。 眼皮都没眨一下,谷琴目光越过罗正义,看向高高悬挂在门楣上的牌匾,不觉皱皱眉,暗道,“…这黑木到底什么人?对白秋倒真是器重,连这牌匾都出自她手” 没看到牌匾落款处微小的黎字玉牌纹,谷琴盯着柏叶坊三个清秀的大字出神,看过穆婉秋出的料单,谷琴很熟悉她的笔迹。 眼睁睁地看着谷琴昂首挺胸地越过自己,罗正义有些发傻,他转过身,呆滞地看着谷琴。后院忙翻了天,他的任务就是拦住这些慕名拜见的人。 可是,她哪敢拦谷琴? “大师留步…”正往里走,门口闪出两个镖师。 皱皱眉,谷琴刚要发做,一眼瞧见镖师前胸的宏远两个字,气焰立时矮了半截。 这黑木到底什么来历,好大的手笔,竟雇了宏远镖局的人给看门 见谷琴被镖师拦住,傅菱回头朝呆愣的罗正义笑道:“谷大师慕名拜见来黑公子,麻烦小哥通报一声…” … “…这都是白师傅的意思。”见扮作黑木的穆婉秋盯着和宏远镖局的契约久久不语,曲永解释道,他小心翼翼地穆婉秋的神色。 还没挣钱,就先花一百两银子雇镖师,是东家都会心疼。 “嗯…”穆婉秋合上契约,“很好…” 东家竟没怪罪白师傅 “很…很好?”曲永脑袋有些转不过劲,眨眨眼,他再眨眨眼,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木,暗道,“东家真纵容她,回了这么多事儿,竟一件都没被驳回来…”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对白师傅的话言听计从。 很不习惯被人这么近距离盯着,虽遮了面,可穆婉秋还是怕被曲永看穿,她向后倚了倚,侧过脸去,“不是说要预付一半定金吗?” 一半的订金就是五十两,想起那天早晨曲永一脸的为难样,穆婉秋很好奇,仅用十两银子,他是怎么谈下来的? “还真亏白师傅有胆有识…”把那天的事儿说了,“…宏远镖局竟以为您在试探他的诚意,分文未收就答应了。” 想起宏远镖局当时的神色,曲永呵呵地笑。 “柏叶坊火了,也是给他扬名…”一瞬间,穆婉秋便想通了。 “是…是…”曲永连连点头“您和白师傅早料到了,就小的愚钝,才想明白”想起那日被穆婉秋逼迫的情形,他讪讪地笑。 “…库里还有多少柏叶?” 想起柏叶香热销,这些人竟想囤货居齐哄抬柏叶价,穆婉秋就皱皱眉。 “还有五万多斤…”曲永不假思索地回道,“还能撑二十天…”见穆婉秋皱眉,忙又道,“东家放心,不出两天这柏叶准能收上来…” “…怎么?”穆婉秋疑惑地抬起头。 “您让香工造的谣起作用了,见您昨晚拉回十几车遮的严严实实的香料,还以为是您从外地收的柏叶呢,那些人都急了…”曲永呵呵笑道,“今儿一早就有人悄悄地找到小的,要二十文卖柏叶…” “…你答应了?”心里兴奋异常,穆婉秋声音淡淡的。 兴头上的曲永一哆嗦,“…小的哪敢?”向前弯了弯腰,“都是白师傅教的,在生意场上,你越是想要就越要沉得住气…小的生怕一旦露出心急之色,被人看透了,又把柏叶价涨上去…”伸手擦擦额头的汗,“小的跟他们说你刚拉回十万斤,后院都装不下了…”讨赏地看着穆婉秋。 “嗯,你做的很好…”点点头,穆婉秋给了他一个赞赏。 曲永立即眉飞色舞起来,“…果然,这一上午,就又有几个来打听您收不收柏叶的,都被罗正义打发了…”啐了一口,“这帮王八崽子,真是欠揍…一听说我们二十文也不收,就都急了,这不,都悄悄地托人来了…” 狠狠地咬了咬牙,“小的打算再抻上一两天,狠狠教训教训他们…” 见他竟说起了脏话,穆婉秋哑然失笑,暗道,“要是发现我竟是个女人,他会不会很尴尬?”好笑摇摇头, “不用抻了,炮制一锅柏叶香得需要十多天功夫,库里料不多了,仔细断货…” “还是东家想都周到,小的这就叫人去收…”曲永点点头。 “不用…”穆婉秋想了想,“这样,你也不用刻意去找他们,这两天有再来求的,你就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多少收些银子,悄悄地收了他们的柏叶…”正色地看着曲永,“记得,一定要嘱咐他们千万不能外传…” 有些事情,你越让人家保密,传的反倒越快。 “收…收…”曲永脸色通红。 东家竟让他公开收贿赂 这几天就有人暗暗给他递钱,碍于白师傅的精明,他可是一文都没敢收。 “只限这几天…”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穆婉秋冷冷地说道,“事后被我发现你收了贿赂,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小的不敢…”曲永吓得语无伦次。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曲永打开门,是罗正义,“…谷大师来了。” … 转过一个巨大的秋梨木镶嵌大理石雕花插屏,一眼瞧见埋首在一堆账簿后面装扮成翩翩公子模样的穆婉秋,谷琴的心沉了沉。 到哪儿都被热情相迎,她哪受过这种冷落? “久闻黑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朝堂上一福身,谷琴语气从没有的谦恭。 能这么待她的人,一定有着菲薄的家世,深远的背景,她可不敢因为受了冷落,就失礼了。 “谷大师客气了,请坐…”抬起头来,穆婉秋变着声音说道,扭头吩咐曲永,“看茶…” 被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惊的一震,谷琴仔细向戴了面具的穆婉秋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戏弄 余光瞧见谷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穆婉秋低了头收拾案上的账簿文书。 “谷大师请坐,喝茶…”曲永斟了杯铁观音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回过神,谷琴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地当中,就喔了一声,在椅上坐下,伸手接过茶杯放在几上,暗道,“…他一定是大业的贵人,我曾在哪个场合见过,否则不会这么熟悉。”一边想着,他神色更加恭敬。 看着端坐在书案后大腹便便儒雅风流的俏公子,谷琴压根就没有把他和细瘦的穆婉秋联系在一起。 见她不再探究自己,穆婉秋暗舒了口气,问道,“谷大师百忙之中光临寒舍,何事?” “这…”谷琴目光落在立在她身侧的曲永身上。 “你下去吧…”穆婉秋吩咐道。 “东家…这…”难得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神级人物,曲永真不舍得出去;瞧见穆婉秋不再看他,曲永犹豫片刻,快步走了去处。 一开门,曲永猛唬一跳,一群香工正叠罗汉似的静悄悄地贴在门上,被猛地一闪,险些载进来,哄的一下散了开来,陈兵笑嘻嘻地问:“…里面真的是谷大师来了?” 其他人也殷殷地看着曲永。 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正对着门的秋梨木镶嵌大理石雕花屏风,曲永暗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有屏风遮着,否则,一定被谷大师笑死。”忙一把关上门,没好气地说道,“加了一夜工,看来你们是都没累着,这么早就醒了…去,去,后院正忙得热火朝天呢,不累就都给我干活去” 轰的一声,众人鸟兽般散了去。 “…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对着空荡荡的回廊,曲永自言自语道。 左右瞧了瞧,他回身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 “我见黑公子面善的很,好似在哪见过…您可是大公子的朋友?”谷琴朝穆婉秋优雅地笑了笑,开口问道。 穆婉秋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杯里的浮茶叶,没言语。 她冒充黎家的朋友,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尤其不能从她口中说出。 “…黑公子也是大业人?”没听到回音,谷琴又问了句,心里思量着大业有几个黑姓大户。 “…谷大师百忙之中光临寒舍,有事?”没回答她,穆婉秋反问。 “这…”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连问了两句,都没得到回应,谷琴心里有些发堵,可是,对方的问话她却不能赌气地不回答,略一犹豫,她又换上一副优雅的笑,“还不是为了爱徒…”自嘲地笑了笑,“听说爱徒在黑公子的坊里混的风生水起,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也得来看看啊。” 爱徒? 穆婉秋一阵恶心,强忍着没吐出来。 “大师想见白师傅,我这就吩咐人去传…”穆婉秋作势要招手叫人。 “不必…”谷琴忙一摆手,“总是我徒弟,我若有事,传她过去就是…”语气中带着股高高在上的轻视,话锋一转,“我这次来,也是慕名拜见黑公子…”她又打起了太极。 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契约和秘方而来。 心里明镜如水,谷琴不说,穆婉秋也不急,低头一口一口地喝茶。 屋里落针可闻。 这黑木可真能沉得住气 就不信他不知道穆婉秋一女二嫁,和柏叶坊、黎家同时签了契约的事儿;憋了又憋,谷琴终于沉不住气,“…听爱徒说,她和黑公子签了契约,能否一见?” “这个…”穆婉秋有些为难,“大师也知道,大师傅的契约一向是秘密。” 一句话,不给。 秘密不假,那得分对谁,对她这个大业香行会副会长来说,谁的契约不能看不是她在朔阳香行会没查到穆婉秋和柏叶坊的契约,又听说穆婉秋和黄埔玉走的及近,她死也不会巴巴地来受这份闲气。 “你…”谷琴腾地站身来,脸色涨红。 进门以来,她可是忍了又忍的。 尴尬地站了半天,瞧见迎面的黑木兀自把玩着桌上的一块麒麟镇纸,不急不燥的,谷琴又讪讪地坐了下来。 名声再响,自己也是低贱的匠人,像黑木这样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可不是她能惹得起的,“黑公子真会开玩笑…”谷琴勉强换上一副笑脸,“我总是副会长,这些都是可以看的,为客户保密是我的本分…”嘴里说着,谷琴心里却暗叹一声,“…我本想先拿了他的契约,好立于不败之地,今日怕是不能够了。”一边想着,她缓缓地抽出袖笼中的契约。 接过自己的“卖身契”,穆婉秋手指微微发颤,她很想一把撕毁了,让谷琴今后再无凭仗。 可惜,这契约当初签了三份,谷琴手上还有一份。 内容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穆婉秋随意溜了一眼,便放在桌上,轻笑道,“谷大师过虑了,这契约和我的那份并不冲突…”瞧见谷琴变了脸,穆婉秋声音放的更缓,“…既然有契约,让白师傅跟谷大师去大业就是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紧咬着牙,谷琴强忍着没再蹦起来,可气急败坏的表情却再难遮掩,她声音都变了调,“想黑公子一定也身世显赫,难道不懂‘一女二嫁’是要被官府追究责任的” “…一女二嫁?”穆婉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谷大师误会了…”伸手拿起桌上另一份契约,“白师傅和我签的契约只是转让秘方…”怕谷琴不懂,又好心地解释道,“就是她的所有秘方都归柏叶坊所有,连她也没权力使用或转让…”看着谷琴渐渐白了的脸,穆婉秋暗暗感激孙快手的提醒,琢磨着怎么能把他挖到柏叶坊。 “…什么?”再装不了矜持,谷琴腾地站起来。 迅速撤回手,穆婉秋没让她抓到契约,“…契约是商业秘密,是不能给人看的。”见谷琴脸色变黑,她话锋一转,“不过,您总是大业香行会的副会长,我不给谁也得给您看。”哈哈一笑,“谷大师记好了,您可欠了我一个人情啊。”轻薄的语气带着一股**的意味,只一双眸子却冷冷的如寒夜里的冰。 谷琴脸色由黑变红,死鱼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扮作黑木的穆婉秋,好半天,她才一把夺过契约。 “…什么?”只看了一眼,便又尖叫一声,“不过几个秘方,五年后你竟把柏叶坊拱手相让” 忘了满腔的气愤,谷琴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翩翩公子,怀疑他是不是脑袋也像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似的,装满了肥油大粪。 不过一个叫花子出身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想要她的秘方,抢过来就是,再不济,也可以恩威并施,哄哄骗骗就到手了啊。 这黑木竟用了一个作坊去换 难怪黎记一分的红利都没能打动她,原来他竟给了她这么大的诱惑。 可惜,自己下手晚了 有些哀叹,也有些沮丧,谷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契约,预先想好的手段说辞此时全用不上,她脑袋有些别不过劲来。 “这也没什么…”怕被瞧出睨端,穆婉秋状似随意地说道,“只这秘方,不用五年我就可以赚下几个柏叶坊了”凑趣地说道,“更何况,五年后这个秘方我还可以继续用啊…算一算,此事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最主要的,五年后,她就再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名正言顺地回来经营柏叶坊了 笑看着失了魂的谷琴,穆婉秋暗赞自己真聪明,这主意也能被她想出来。 “她是和我签了契约的啊…”失神地看着手里的契约,谷琴喃喃自语,忽然,她猛一抬头,“既然白师傅和我签了契约,她的秘方自然就该归我所有” 试问,哪个作坊聘请大师傅,不都是因为秘方,她还从没听说有把秘方和人身分开签契约的,花重金雇个调香师,却不能用她的秘方制香,那和雇香工又有什么区别越想越有理,谷琴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些,她理直气壮地看着穆婉秋。 “…香行会可有规定不许调香师把秘方和人身分开了签契约?”穆婉秋淡然地问,她翻遍了所有香行会规,都没有这一条。 谷琴脱口说道,“这是道上墨守成规的…” 以前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香行会自然不会定了规矩来约束。 “那就是说没有了…”穆婉秋松了一口气。 “你…”不愧是大师,一阵激动,谷琴只片刻便恢复了镇静,“香行会的规矩也未必面面俱到,偶有疏忽也是难免…”身子向后倚了倚,现出一派放松的神色,“黑公子可能不知,对这种突发案例,官府一般都会按常规来裁定输赢…” 官府按常规来裁定输赢? 穆婉秋一皱眉,谷琴什么意思,她是想经官吗? 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她想吓唬自己? 一瞬不瞬地看着谷琴,穆婉秋暗暗揣度着她的心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争夺(上) “黑公子信不信…”谷琴放缓了声音,“便是没这规定,凭这一纸契约,照我样能把柏叶坊和白师傅告上官府,名正言顺地拿回柏叶香秘方。” “…谷大师这是不相信我有实力陪你打官司啊。” 穆婉秋叹息着摇摇头。 若经官,谷琴不仅能拿回秘方,而且,立即就能要了她的命,可是,穆婉秋不相信谷琴就看透了她,淡定地看着谷琴,穆婉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赌谷琴猜不透扮成黑木的她的身份背景,不敢轻易出手。 所谓要见官的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地吆喝罢了。 “如果黑公子拒不相让,我不介意陪您对簿公堂…”谷琴咯咯一笑,神色已恢复了进门时的自如。 她这话里有几分真? 穆婉秋的心扑扑乱跳,嘴上却丝毫不让,“…没根没据的,我就不信官府仅凭一个常规,就敢判定我黑木输了”铿锵的语气掷地有声,“…我黑木就不信,天子脚下,谁敢把大周律法当儿戏” 谷琴一哆嗦,扑棱坐直了身子,好半天,才又坐了回去,“黑公子也知道,这打官司嘛,又得取证,又得对质,又得义和…一旦打起来,一天也是他,一年也是他…” 挑衅地看着穆婉秋, “黑公子信不信,只要我一纸讼状递到官府,即便赢不了,您这柏叶坊也要关个一年半载的了…” 官司打的就是时间和银子,这些她谷琴都有。 信 她当然信,不需要一年半载,只要经官,她立马就没命了,静静地看着谷琴,穆婉秋没言语。 气氛冷到了冰点,厅里落针可闻。 “要说起来,黑公子和我都是受害人…人家肇事着都不急不躁的局外人似的,我们在这儿争个什么劲。”良久,谷琴破冰而笑。 “…谷大师此话怎讲?” 穆婉秋暗舒了一口气。 谷琴向前倾了倾身子,“说到底,黑公子和我都被白师傅骗了…”又坐直了,叹息道,“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没必要为一个卑贱的杂工闹到那个地步倒是真的。” 轻慢的语气透着股不屑,对穆婉秋的恨意溢于言表。 “怎么,谷大师的意思…” 穆婉秋强忍着满腔的恼怒,她很好奇谷琴背后想怎么算计她? “既然敢骗,她就要付出代价”谷琴狠狠地说道。 “…她?”穆婉秋皱皱眉,“…她不是你的爱徒吗?” “爱徒…” 谷琴一哂,“知人知面难知心,早知她是个骗子,我哪会收她为徒?” 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后悔。 静静地坐着,穆婉秋强忍着没说出针锋相对的刻薄话。 “我看不如这样…”谷琴朝门口看看,压低了声音。 “…怎样?”穆婉秋也倾过身去,面对面和别人商量怎么算计自己,穆婉秋感觉怪怪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我们联合状告白师傅…” 皱皱眉,穆婉秋没言语。 “黑公子不用担心…”以为他误会,谷琴解释道,“我们只告她恶意欺诈,谋骗钱财,待官司赢了,柏叶香的秘方归黑公子…”放缓了声音,“五年后,黑公子就不用把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柏叶坊拱手让人了…” 低迷地语气里充满了赤luo裸的诱惑,谷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为杀了穆婉秋得到她的秘籍,为了保住自己在黎家不可动摇的地位,牺牲一个柏叶香秘方来诱惑离间黑木也值得。 可惜,她千算外算,没算出穆婉秋和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黑木是同一个人。 “…这主意可是真够阴毒的,换一个人在这儿,怕是我这次真要在劫难逃了。”听了这话,饶了冷静,穆婉秋的心也止不住一哆嗦,她静静地看了谷琴半天,才开口说道,“这么好的主意,我却看不出对谷大师有什么好处?”她很好奇谷琴为什么会这么仇视她,刚刚眼底的那一抹狠意,竟是不死不休的,恍然有着累世的仇恨。 不会她也和自己一样,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吧? “我…”没料到黑木会问这个,怔了好一会儿,谷琴才开口说道,“我就是气不过她骗了我”激动的浑身发颤, “不过一个低贱的杂工,斗香会上竟敢当众驳斥我…卷我的面子…”声音吞没在喉咙里,谷琴脸色涨红,那样子,仿佛整治穆婉秋,真是为了找回那日丢了的颜面。 “…她真是为了找回颜面吗?” 随手拿起桌上的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打开了折上,折上了又打开,穆婉秋目光深邃地看着谷琴。 不是太了解前世的谷琴,她真就信了。 “…怎么?”见她久久不语,谷琴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个孤女…”猛一把合上折扇,穆婉秋似笑非笑地看着谷琴,“…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仗势欺人了?”又学谷琴先前的话,“你我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啊。” “…就是因为有身份,才不能容忍这种无耻的欺骗” 谷琴腾地涨红了脸, “怎么…黑公子怕了?”语气中满满的一股挑衅。 相信是个男人都会被激起斗志。 可惜,她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个女人,只见穆婉秋牵着象骨折扇的一角,又徐徐地把折扇拉开,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上面的美人,缓缓说道: “谷大师此言差异,自古美人都是用来疼惜的,有什么容忍不容忍的…”他话题一转,“话说回来,以谷大师和我的身份,做这事儿实在不合适…”摇摇头,“不说全朔阳都知道她是您的‘爱徒’,单说柏叶坊全了靠她才有今日,我也不能就把她送进大牢,让人指脊梁”顿了片刻,又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否则,世人定会说我是为了秘方而特意构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话是说他自己,却句句敲在谷琴的心上,震得她心扑通通地乱跳,脸色变了几变,她嘴唇翕动,看着扮成黑木的穆婉秋说不出话,心里暗道,“…他这话分明是讽刺我贪心啊” 自古生意场上只有利益,哪有什么高风亮节? 她放出这么大的饵,眼前的黑木竟一点不动心,难道真是像他自己说的哪样,爱惜颜面? 摇摇头,谷琴随即否决了这想法。 就算真爱惜颜面,自己毕竟是大师级的人物,他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孤女这样讽刺自己啊,难道他和她… 念头闪过,谷琴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丽纯净的面容,止不住一哆嗦,那小姑娘虽然黑了些,可那副娇弱的模样,是男人都会动心 “黑公子不惜万金,不惜驳我颜面,这么维护她,难道你们之…间…”声音戛然而止,谷琴一瞬不瞬地看着扮作黑木的穆婉秋。 也不回答,穆婉秋轻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着,俨然一副任君猜疑的模样;渐渐地,谷琴的两颊火烧云般涨热起来,“…都说红颜祸水,黑公子为这么一个卑贱的女人和我作对,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我做事但求心安…”穆婉秋语气铿锵有力。 “你…”谷琴腾地站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公堂上见”她转身就走。 猜到他们关系暧昧,谷琴也知道,她要在穆婉秋翅膀还没长硬前铲除了她,想联合眼前的黑木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计,她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服钱大人收押了穆婉秋,然后让她立即死在狱中 “谷大师留步…”谷琴刚一转身,又被穆婉秋叫住。 “黑公子后悔了…”谷琴一阵欣喜,回身坐了下来。 “嗯…”用扇子敲打着手心,穆婉秋想了想,道:“谷大师是真想和我作对了?” “是黑公子一定要和我作对…”态度依然强硬,谷琴语气却软了许多。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与一个背景如此强大的神秘人为敌。 “…听说大业的柳家最近蠢蠢欲动,想要涉足调香业?”从案上抽出一张文书,穆婉秋缓缓说道。 柳家是四大望族之一,以染坊、刺绣闻名大周。 心砰地跳了一下,谷琴抬头定定地看着穆婉秋,好一会儿,才转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原来黑公子是柳家的人?”翻转过手背,谷琴优雅地端详着五只涂的晶莹剔透的手指甲,样子十分悠然,只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柳家,还不配做我的朋友”想起前世的祖母柳风,穆婉秋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股恨意。 财力虽不如黎家,可身为望族之一,在大周,柳家也是跺跺脚,大地都颤的世家望族,这黑木竟说不配 柳家想染指调香界的事还是绝密,可他却了如指掌。 他到底什么人? 难道竟是位王子,侯爷?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谷琴再做不出悠然的姿态,她腾地坐直了身子,“…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声音微微发颤。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穆婉秋淡淡一笑,“重要的是…我听说谷大师和柳家大小姐柳风来往甚密” “…无稽之谈”谷琴冷哼一声,“女人都爱香,柳大小姐的情郎要回大业了,她不过想找我调些好香罢了,怎么就被传说成了‘甚密’?”又道,“…别说柳大小姐,就是公主、郡主为也常常来找我调香,这有什么出奇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争夺(下) “…是吗?”穆婉秋拉长了声音,“那谷大师紧张什么?” “…紧张?”谷琴哧地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也不言语,穆婉秋微微地笑。 一股无形的气势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渐渐地,谷琴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突然站起来,“黑公子好无聊…如果无事,我告辞了” “…人家是为了会情郎,谷大师怎么竟把黎家的天香丸秘方送给了她?”也不挽留,穆婉秋冲谷琴的背影说道。 按前世的记忆,谷琴背叛黎家应该是一年以后的事情,可是,黎家败了后,从谷琴的炫耀中,穆婉秋隐约得知,她前世早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和柳风勾结,秘密出卖黎家的秘方了。 没记错的话,她最早出卖的就是天香丸。 紧紧地盯着谷琴的背影,直看到她打了个趔趄,穆婉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子也跟着松懈下来。 她蒙对了,谷琴已经把方子卖了 勉强扶着屏风站稳了,谷琴缓缓地转过身来,“…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她才和柳风秘密签了契约,秘方还没出手呢,这黑公子的耳目可是够灵的,竟然已经知道了 他到底知道她多少秘密? “…柳家花重金以原仁的名义盘下艺荷香坊,竟给了谷大师二成利”没回答她,穆婉秋接着说道。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谷琴脸色苍白,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她一步一步来到扮作黑木的穆婉秋案前。 “…也没什么?”穆婉秋低了头摆弄着案前的麒麟镇纸,“就是要谷大师放了白师傅,嗯…”认真想了想,“…最好和她解除契约。” “…黑公子是黎家人?” 没听到回音,谷琴随即明白过来,暗道,“我真是蠢笨,他若真是黎家人,早容不下我了,又怎么会在这和我谈条件,要求我解除契约?”心下一轻,随即又一紧,“就算他不是黎家人,要我和白师傅解除契约,我也做不了主啊” 和穆婉秋的契约是黎君亲订的,哪是她说解就解的? 她自己想铲除穆婉秋,都得费尽心力地走官府一途,而不敢就把她留在身边,然后平白无故地让她在人间蒸发了。 要知道,黎君的耳目是无处不在的。 可是,不答应他,一旦他把这些透露给黎家,那她不是顷刻间就身败名裂 “…怎么?”正左右为难,穆婉秋又追问道,“…谷大师有难处?” “契约经了香行会,不是我说解就解的…”谷琴牵了牵嘴唇,勉强扯出一个及难看的笑,“黑公子能不能换一个条件?”又补充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柳家的银子多的是。 “谷大师真没诚意…”穆婉秋嗤的冷笑一声,“…您认为我会缺银子吗?” 腾地一下,谷琴脸色由白转红。 “这…”她支吾一声,“黑公子要我和白师傅解除契约,我做不到…”又摇摇头,“让我放弃追要柏叶香的秘方,我也做不到…”摊摊手,真诚地看这穆婉秋,“黑公子想想,换做您是黎家人,会任我和人签下这样不平等的契约吗?”除非穆婉秋死了,她才可以不要柏叶香秘方。 “这么说,谷大师是不答应了?” “黑公子再换一个条件…”语气极为恭谨,看得出,谷琴是诚心诚意的。 换一个? 怎么换? 无论如何,秘方也不能给了谷琴,让她随便开一个香坊来打压柏叶坊 “那就算了…”思虑再三,穆婉秋摇摇头,“既然谷大师不同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就蹦了? “你…”谷琴身子一震,你欺人太甚的话在舌边打了个旋,又生生地被她咽了下去,胸口一起一伏,忽然,她狠狠咬咬牙,“好,既然没什么好谈,那我们就公堂上见”呼出一口气,谷琴猛一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谈不笼,那就鱼死网破好了,相信柳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神情一敛,穆婉秋定定地看着谷琴的背影。 刚刚明明看她眼底盛满惶恐,怎么转眼就不怕了? 看着她有些发飘的脚步,穆婉秋随即了然,不是不怕了,是自己这条件的确太高,她怕是真做不了主啊 可是,真跟她硬拼,谷琴不过名誉扫地,提前和黎家决裂进入柳家罢了,可自己却是要搭上性命的 外人不知道扮成黑木的她的底细,可她自己最清楚,身为犯官之女,她的背景有多么的微薄,多么的不堪一击,这时候的谷琴,哪怕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心思电转,一瞬间,穆婉秋就把所有的利害得失想了个来回,她轻咳一声,冲谷琴的背影道,“…都说谷大师为人豁达通透,我看也不过如此”语气甚是轻蔑。 “你…”谷琴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嘴唇微微泛白,“…你还想怎样?” 穆婉秋悠然一笑,“我不过就是想看看谷大师的心胸度量而已…”见谷琴动容,又道,“我又不是黎家人,没义务替人家看管秘方…涉足别人的家事…” 她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她… 念头闪过,谷琴神情一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看来谷大师真不是生意中人啊…”见谷琴又坐了回来,穆婉秋松了口气,嘴上连连感慨,“生意人讲究的是双赢,利不满十不做,没有谁喜欢做徒劳的事儿…更不会去做两败俱伤的事儿…” “难得黑公子如此豁达通透…”谷琴叹息一声,只是,她话题一转,“双赢谁都喜欢,今儿当着明人,我也不说假话…”她抬头看着穆婉秋,“黑公子的条件我的确做不到…您…”声音软了下来,“不如换一个条件。”语气轻柔地诱惑道,“如果黑公子愿意,我们也可以合作…”咯咯娇笑道,“我的秘方,可不是一个两个…” “可是,我只想要柏叶香…”穆婉秋为难地摇摇头。 谷琴笑容僵在脸上。 “这样,我也不为难您…”见她又要变脸,穆婉秋身子向后一倚,双手抱握胸前,“既然签了契约,白师傅您该带走就带走,只是,无论乱如何,她的香方得归我独家经营…”语气甚为中肯,活脱脱一副生意人的算计。 也是,这柏叶香能为他带来滚滚红利,要是我,也决不会放手,眉头紧锁,一瞬间,谷琴突然明白过来,说了那么多,这才是眼前这位黑公子的底线 他是为了财,至于穆婉秋的死活,与他无关 不想让穆婉秋这个时候被弄死,并非好面子,他也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试想,香方是穆婉秋的,如果她真的获罪入狱,柏叶坊怎么可能不受到牵连? 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谷琴心里一阵轻松,可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头,“…带走了人,却不带秘方,我怕黎家会不答应。”见穆婉秋皱眉,忙又补充道,“可能黑公子不知,大公子很重视这个柏叶香…”把黎君为寻找柏叶香,特意让她在斗香会上加赛的事儿说了, “…不只我,这秘方也是大公子想要的。” 原来在斗香会上的加赛炮竟是他的提意 没有他当初赠金赠玉,她也兑不下韩记,没有他执拗地寻找柏叶香,她早被斗香会淘汰了,这柏叶坊哪会有今天的红火,听了这原委,想起其间种种,穆婉秋心里一阵感慨,暗道, “罢了,他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对我总是有恩,我原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要去大业的,就为他黎家效劳五年吧…” 一瞬间,在自己事业刚刚起步,柏叶坊生意正火的时候被生生地逼去大业的那份郁闷和不甘一扫而空,穆婉秋的心彻底接受了不得不去大业的现实。 只是,人可以去,这柏叶香的秘方却是不能相让的。 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只有自己发达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才可以活得自在。 这一世,她的命运,绝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要不…”见她久久不语,谷琴试探着地商量道, “…这秘方我们两家合用,如何?”又补充道,“我个人承诺黎家的柏叶香绝不会销到朔阳一带…” “…一个朔阳能有多大的需求量?”穆婉秋摇摇头。 “这个…”谷琴脸一阵发热,“…黑公子的损失,我私下给些其他补偿?” “这香方我绝不能让…”穆婉秋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十分坚定。 也知道这是她的底线,谷琴没像之前那么怒不可抑,她皱起了眉头,“可是,这香方我必须带走…” “…谷大师之前也曾答应过我,那柏叶香的秘方可以归我所有的。” 那个前提是穆婉秋死 “嗯…”谷琴眉头紧锁,“只有白师傅死了,黎家才不会追究我的责任,这秘方…” 有契约在,自然就归您一个人了 后话吞咽在喉咙里,谷琴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婉秋。 她真是贼心不死 心底腾地窜出一股怒火,穆婉秋眼底蓦然闪出两道凛凛寒光。 第一百二十九章敲诈 谷琴一哆嗦,忙又讪笑道,“这女人嘛,多得是,黑公子如喜欢,我门下就有既会调香又容貌清丽的弟子…” “白师傅于我有恩有义,此事万万不可”穆婉秋斩钉截铁地说道。 “黑公子和她…”谷琴趁机试探。 “以后白师傅跟随在谷大师身边,谷大师不可对她生出谋害之心,否则…”寒光凛凛地看着谷琴,一字一字地说道,“就是和我黑家作对” 黑家? 谷琴一怔神,随即心里一哆嗦,他没说和他黑木作对,却说是黑家,那意思就是,如果她动了穆婉秋,他就会动用家族势力来灭了她,不是单单只拿他掌握的自己那点背叛黎家的证据威胁她 要她和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神秘家族作对? 只想一想,谷琴心里就一阵恶寒。 她虽然技艺高超身份显赫,可终究是低贱的匠人出身,得罪了这些达官权贵,只钩钩手指就会让她顷刻间在调香界消失 曾经的陆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因为恃才自傲,得罪了黎家现在的大老爷,黎家就重新扶持了颇具天赋的她去挑战陆伟,曾经路大师那样一个被誉为神的成名人物,说陨落就陨落了,何况才成名几年的自己? 说是有柳家护佑,可是,只要这黑公子把自己背叛的证据交给黎家,两家联合对付自己,那情形… 越想越怕,谷琴脸色一阵惨白,久久,才透出一口气来,讪讪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黑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既然您那么器重她,我好好待她就是。”心里琢磨着怎么能即让穆婉秋活着,又不让她入了未来家主黎君的眼? 紧绷的空气顿是一轻,穆婉秋松了一口气,“谷大师能识时务最好。”谷琴不再时时打算谋害她就好,否则,让她天天对着一个时时刻刻想谋害自己的师父,未来日子的难堪,可想而知。 谷琴神情一松,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黑公子和我都对柏叶香秘方势在必得,这可如何是好?”抬头笑了笑,解释道,“黑公子别误会,并非我有意为难您,实是…” 声音淹没在喉咙里,她诚恳地看着穆婉秋。 “我知道…”穆婉秋也皱起了眉头。 谷琴惧怕黎家的谴责,对柏叶香秘方是绝不会让步的。 可是,实力就摆在那里,谷琴服软并非意味着自己就是最后赢家,如果今天不能和她有个圆满的结果,真硬碰硬,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这情形,这境地,纵有千般智慧,也实在让穆婉秋硬不起来。 相互惧怕,两人都有诚意合作,只是,条件硬生生地摆在那儿,的确让人为难,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让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再紧张起来。 气氛依然融洽,两人却都僵直无言。 “要我放弃柏叶香秘方,除非它不是白师傅的…”良久,谷琴自言自语道,接着又摇摇头,“…那又怎么可能?” 上千双眼睛见证,斗香会结果怎容她轻易篡改? 穆婉秋心砰地跳了一下。 “大师是说…”她尽量抑制着发颤的声音,“只要白师傅把这秘方所有权转给我,您就可以放弃了?” 这最好办,她再把协议重新签一下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谷琴好笑地摇摇头,“只有柏叶香的秘方一开始就不是白师傅的才行…”又解释道,“您的契约时间在我的之后,就算您能说服白师傅另签契约把所有权转给您,以大公子的明察秋毫,也不会善罢甘休。”摇摇头,“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想想也是,穆婉秋有一达没一达地用折扇拍打着手心, 陷入沉思。 良久,她狠狠咬了咬牙,抬头看着谷琴,“如果我让白师傅承诺这秘方的所有权一开始就是我的…” 谷琴腾地坐直了身子,“…这怎么可能?”手指着外面,“斗香会上几千双眼睛盯着呢。” “…舍得银子,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儿”穆婉秋猛一把捻开折扇。 “…让她亲口承认这秘方是您的?”谷琴紧盯着穆婉秋。 “可以…” “…让她签字为证?” “好…”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缓缓地倚了回去,谷琴长舒了一口气,自她寡情的双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恍如正午的烈日。 如果真能取得穆婉秋亲口承认柏叶香秘方不是自己的证据,那么,她就可以让街头流传的穆婉秋欺世盗名、窃取秘方的谣言变成真。 如此声名狼藉,黎君也会不屑 只要黎君对她失去了兴趣,即便活着,穆婉秋对自己也再不是威胁有黑木撑腰又如何,五年的契约,五年时间,足够她挖出那本魏氏秘籍了 越想越美,谷琴险些笑出声了,她强压着一颗兴奋不已的心,紧绷着脸点点头,“如果黑公子能取得白师傅的字据,这柏叶香秘方我就拱手相让…”顿了顿,“只带了她去大业。” 她一定是又琢磨着想利用这个来毁我名誉了。 对上谷琴眼底闪闪的光芒,穆婉秋心里一阵恶寒,有心反悔,只一犹豫,便果断地点点头,伸出五个手指,“五日,谷大师等我的好消息。” 白秋就是黑木,黑木就是白秋,都是她穆婉秋的化名,一纸承诺转眼就能立好,可她偏让谷琴等上五天。 能拖着晚一天去大业,她就多一天从容地安排柏叶坊的事。 “好,就这么定了”谷琴站起身来,“我等黑公子的好消息…” “不过…”刚一转身,又被穆婉秋叫住。 “怎么…”谷琴身子一震,好容易想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她生怕这位黑公子又突然反悔了。 “谷大师也看到了,柏叶坊日进斗金…”抬手示意她坐,穆婉秋缓缓说道,“这柏叶香的秘方可是价值连城啊…” “黑公子的意思…”谷琴皱皱眉。 “想让白师傅立下这样的字据,我可是要花血本的…既是合作,谷大师总得表示表示。” 这话是让她出钱了? 谷琴神经一紧,“黑公子想出多少银子…” “嗯…”微低着头,穆婉秋琢磨着要敲诈多少才会让谷琴即心疼又能乖乖地掏出来,“虽说出身微寒,可白师傅也不傻…”轻摇着折扇,“想谷大师也懂,这就好比打蛇要打七寸,如果一击不中,让白师傅起了反感,就麻烦了…” “也是,谷琴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那…黑公子打算出多少银子呢?”这才是她最紧张最关心的。 “这个…怎么了也得三五千两…”不疾不徐地说着,穆婉秋悄悄嗳着谷琴的神色。 “三…三五千两…”刚坐下,谷琴险些蹦起来。 她原是打算一文不给,用抢的。 迫于黑木的威压,她能留穆婉秋一条性命已是天大恩情,还给那个卑贱的小杂工几千两银子 真是做梦 待要发作,想起先前这黑木竟承诺拿一个作坊换柏叶香五年独家使用权,神色又低迷下去,暗叹一声,“…这就是他的行事作风啊。” 可惜,黑木这个人她惹不起,更做不了他的主。 “如果换做谷大师…”见她不语,穆婉秋反问,“给您五千两,你会签下那样的字据吗?” 换做是她? 只给五千两? 这可是伤名誉的事儿,就是一万两也不行 不说别的,就那天香丸的秘方,还只是使用权,柳风一出手就给了她五千两,这且不说,还承诺用那个香方开的艺荷香坊有她二成利 想起这些,谷琴下意识的摇摇头,“不能…”随即又一激灵,“身份不同,黑公子怎可拿我做比?” “天香丸和柏叶香也没法比啊…”穆婉秋似笑非笑地看着谷琴。 “你…”谷琴脸色腾地涨红,随即又萎顿下去,心里暗叹一声,“…什么给白师傅补偿,她这是敲诈我啊…真是个恶魔”一瞬间,谷琴心里把黑木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番,嘴里问道,“黑公子想让我出多少两?” “一人一半,二千五…” “太多…”谷琴摇摇头,“一千五…” “二千三” “二千…”心疼得直蹦,谷琴声音近乎哀求,“真的不能再高了…”又补充道,“…这件事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全是看黑公子的面子,您可是最大的受益人”语气甚是委屈。 从柳风那就得了五千两,拿出两千已经是极限了。 “我总是帮你解决了一个难题,嗯…”一语双关,穆婉秋故作为难地想了想,“二千就二千两吧,我就吃些亏…”又笑着调侃道,“谷大师以后可要多加照顾我的柏叶坊啊…” “好,一言为定…”谷琴擦擦汗,“待白师傅的字据到手,我自会遣人把银子给您送来。” 二千两,在加这几日赚的,也够她在东城外买下一千顷香料地了。 和谷琴相视而笑,穆婉秋在心里琢磨着等银子一到手,她就叫李老汉去买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赌人 “…我就要菩提手串”孙淼任性地把书袋扔到院子里,“人家都有就我没有,我不去学塾了” “…你这孩子”孙快手媳妇气的脸色青紫,“…学什么不好,偏学攀比”指着外面,“你学学人家阿秋,和你一样年纪,一年前就自己赚钱养活病母了,现在都成了日进斗金的柏叶坊大师傅,连大业的黎家都抢着要” “…学她?”孙淼尖利地嚷道,“娘知道外人都说她啥?”正磨刀的孙快手抬起头来,就听孙淼说道,“都说她以色诱人,勾引黑公子,敲诈了他的秘方去参赛…”任性地看着爹娘,“…爹和娘让我学她,我就出去钩十个八个公子哥回来给你们瞧” “…闭嘴”孙快手脱下鞋子就撇了过去。 呆愣了半晌,孙淼嗷的大叫一声,“爹打我,我…我不活了…”呜呜哭着往屋里跑。 “淼儿…”孙快手媳妇快步追上去。 “…不许追”孙快手怒喝一声,“她想死就让她去死” “他爹…”被一声喝住,孙快手媳妇不敢去追,回头哀求道,“淼儿还小,你别吓着她…” 听着屋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心揪成了一团。 “…还小?”孙快手一瞪眼,“阿秋也这么大,什么都能顶起来了”听屋里哭叫声大起来,声音也跟着高起来,“她不想去学堂,就不去,明儿就让她去做杂工,也省的今儿跟这个大小姐,明儿跟那个大小姐学得一身臭毛病,没个正形” 屋里又传来一阵高亢的呜呜声。 “他爹…” “你就惯他…”孙快手一把将刀跺在树墩上。 “他爹…”孙快手媳妇上前把刀拔起来,“我知道东家降了你的工钱,你心里不舒服,可再怎么着,也不能冲孩子撒气啊”把刀递给他,“你看看,把孩子吓的…” 对上妻子一脸的愁苦,低低的劝慰,孙快手再发不出脾气, “她娘,这孩子就是让咱给惯坏了…”长叹一声,“以前是有,咱不在乎,现在日子紧了,你以后也得多说说她了,不能学着跟人一样,什么都攀比…咱没钱啊…” 大儿子孙勇半月前在平城惹了人命官司,拖门子找了个师爷,一开口就是一千两;他一个靠工钱吃饭的手艺人,年初母亲又大病一场,这时上哪去凑? 不得已去求东家李富贵,李富贵一开口就强要他签八年的契约,还口口声声说他已经老了,再有三两年就干不动了,硬生生地给降了一两银子,心寒到了骨子里,可为了儿子的命,孙快手不得不忍辱答应了。 算一算,一个月原本十两银子,现在变成了九两,又被东家扣去七两还债,也就剩二两银子,大牢里的儿子还生死未卜,这日子哪还有盼头? 想起这些,孙快手媳妇眼泪就刷地落了下来,忙拿袖子擦了擦,“要不,我就把那对碧玉环当了吧…” 那对碧玉环是她唯一不舍得当的嫁妆了,听了这话,孙快手神色一黯,低了头使劲磨刀。 “他爹…”孙快手媳妇又叫了一声。 孙快手抬起头,“就别让淼儿念书了,天天跟那些人也学不了什么好处…” “淼儿喜欢念书…”孙快手媳妇心一揪。 “咱没钱供啊…”孙快手沧桑的脸上满是苦涩,“青儿说他哥吃了板子,在大牢里屁股都烂了,这又要打点狱卒,又是药费的,就是…”声音戛然而止。 就是再有几对碧玉环也不够当啊 和官府打交道,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无底洞。 屋里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股沉重低迷的气息盘旋回荡在不大的庭院中,沉闷窒息的让孙快手想一刀给砸烂了。 “…师父在家吗?”正沉默间,一阵敲门声传来。 孙快手媳妇一惊,忙把孙快手的鞋子捡回来,回了头问,“…谁啊?” “师娘,是我…” “是宝军,你去开门…”孙快手伸手接过鞋子。 “…师父才起来?” 一进门,瞧见孙快手正坐在院儿里穿鞋,赵宝军开口问道。 “…大清早的,你不好好在料行里干活,跑这来干什么?”孙快手黑着脸问。 平日就怕师父,此时见他脸色难看,赵宝军更是大气不敢喘,“是,是东家让我来…” 猛一脚把眼前一盆磨刀水踢翻,孙快手腾地站起来。 “他爹…”孙快手媳妇一把拽住他,“…你好歹就低一回头吧。” “师…师父…东家不是嫌您上工晚…”从没见孙快手这么暴怒过,赵宝军吓的口吃,“是…是…” “…是什么?”孙快手一立眼。 “他爹,你好好说话…”境遇不同,眼见在东家面前红起来的赵宝军也不是她们能得罪的。 “…回屋去,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孙快手一把甩开媳妇。 看看正气头上的孙快手,又看看赵宝军,孙快手媳妇猫腰进了屋。 “师父别生气,是有人登门挑战,来找您赛刀工,东家才让我来请您…” 赵宝军弯腰把反扣在地上的水盆捡起来放好。 “…赛刀工?”胸口翻腾着的一股怒意瞬间平复下去,孙快手脸色缓和了些,“谁?” 除了穆婉秋,还没人的刀工能超过他,就是穆婉秋,速度也未必如他,是谁竟这么不怕死,来找他赛刀工。 “是…”赵宝军小心翼翼地觑着师父的神色,“…柏叶坊的黑公子。” “柏…”孙快手一怔,“没说赌什么?” “…柏叶香秘方” “东家这边呢?” “您…”赵宝军脸色涨红。 “我…”孙快手错愕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一个糟老头子谁要?” “赌约是和东家立的,黑公子说,李记谁应战都行,如果他输了,就把柏叶香秘方拱手相让,如果李记输了,东家就得无条件把您让给柏叶坊…” 是阿秋 孙快手心一颤,暗道,“她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可惜,她不知道,他现在一身是债,是哪也走不了喽。”抬脚就往外走,“…东家答应了?” “东家高兴着呢,满口答应如果输了就将您八年的契约分文不取地转给柏叶坊…”赵宝军颠颠地跟在后面,“那柏叶香的秘方可是颗不折不扣摇钱树啊” 孙快手腾地站在,他回过头,“…我就值一个秘方钱?”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孙快手脸色变了几变,随即想起狱中的大儿子,一声叹息,满腔怒火化为深深的绝望。 没留神孙快手突然站住,赵宝军险些撞上他,身子猛地一顿,“师…师父…”见他转身又走,忙又追了上去,“东家说您一定不会输” “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谁敢保证一辈子不会输?”孙快手冷哼一声。 吓得赵宝军一哆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师父这是怎么了,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还不忿…” 李记门前,人山人海。 远远地瞧见孙快手煞气腾腾地走上来,人们纷纷喊了起来, “来了,来了,孙师傅来了…” 孙快手可是连续七八年在斗香会上拿了切工第一,竟有人敢在他刚刚得了第一后,登门挑战,这可是空前绝后的 如打了鸡血般,看热闹的人群甚至比斗香会上还兴奋。 呐喊狂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都想看看这个凭空而出神秘的黑公子和多年毅立不倒的孙快手的这一场巅峰对决,到底谁输谁赢。 那个价值连城的柏叶香秘方会花落谁家? “孙师傅来了…”见孙快手站住,李富贵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以从没有的热情招呼道,“孙师傅要给我赢回了柏叶香秘方,我每月就给你涨二两银子…” 他就值二两银子 听了这话,孙快手脸色一寒,强忍着没有发作,他朝李富贵一拱手,“东家安…”回身看着由四个宏远镖师护卫,带了青桐面具的翩翩公子,“…您就是柏叶坊的东家,黑公子?”眨眨眼,这双眼好像在哪见过,好熟悉。 扮作黑木的穆婉秋含笑点点头,“孙师傅久仰了…”语气甚为恭敬。 孙快手毛躁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孙师傅来了,黑公子就开始吧…”生怕穆婉秋反悔,李富贵催促道。 扮成黑木的穆婉秋朝身后一招手,立即有镖形大汉搬上两个案板,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桌上,又从锦盒中取出两根二尺多长,粗细均匀的檀香木。 人群一阵哗然。 从来比试切工,都是一堆料,一柱香内看谁切的多,这么短的两根,一起刀就没了,怎么比试? 无视身后的哗然,穆婉秋笑盈盈地看着孙快手,“…这两根香料案板都一模一样,请孙师傅先选。” 这也是规矩,自己备的料,就得任对方选,以免被人怀疑作弊,孙快手也不客气,上前把两根案板和檀香木都从头检查了一遍,指着一支说,“…就这个吧。” 第一百三十章神技 “好”扮作黑木的穆婉秋点点头,“孙师傅用自己的刀具,还是要我备的…” “我自己有…”孙快手一招手,赵宝军忙把刀递上来。 缓缓地戴上手套,穆婉秋一回手也接过一把刀。 见两人准备好了,李富贵高声喊道,“我喊开始,两位就一起落刀,切快者胜” 兴奋得脸色通红。 孙快手的唯一特长就一个“快”字。 今天,柏叶香秘方非他莫属 想起柏叶坊的红火,李富贵感觉他的心就在嗓子眼,不是咽喉太小,下一刻,就蹦了出来。 见黑木也没反对,他猛喊一声,“…开始” 跌破众人的眼睛。 随着始字的尾音一落,只见嗖嗖嗖,眼前雪花翻飞,只一息之间,穆婉秋手下的一根二尺长的檀香木就变成了一堆薄片,有几片还在空中翻滚飞舞着,穆婉秋已经放下了刀。 诧异地睁大了眼,孙快手竟忘了落刀 “黑公子赢了…” “黑公子赢了…” 久久久久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脸色由红转白,又变的灰白,李富贵软软地倒在地上。 “东家昏了,东家昏了…快去拿水…”赵宝军快步上前,嘴里大喊道。 看都没看李富贵,在众人错愕惊叹的眼神中,穆婉秋缓缓地摘了手套,往身后一扔,朝僵偶般回不过神来的孙快手庄重地施了一个大礼, “…我明日在柏叶坊等候孙师傅。”朝身后摆摆手,“走…” “闪开,闪开了…”四个威风凛凛的镖师朝傻子般的众人一挥手。 人群鬼使般茫然地让出了一条路,一个个木呆呆地看着穆婉秋一行人从容离去。罗正义一步上前,拿过呆若木鸡的李大春手里的孙快手的契约,昂首挺胸地追了上去。 他从没有这一刻那么自豪过,为自己身为柏叶坊的香工。 “黑公子留步…” 直走出几步,穆婉秋才听道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她嘴角翘了翘,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 孙快手有话,她们可以去柏叶坊慢慢谈。 “黑公子…”弯腰正要上马车,迎面黄埔玉快步走过来,恭敬地一抱拳,“久闻黑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目睹黑木的神技,黄埔玉惊为天人。 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攀上这个身怀绝技的神秘人。 怀疑黎家也是太子一党,英王已有将黎家连根拔了的意图,如果此时他能抢先结交一些调香奇才,顺利地打入调香界,待黎家一倒,他总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哪怕只抢得黎家十分之一的市场,那也是红利滚滚。 “久闻黄埔公子大名,幸会…”穆婉秋抱拳回礼,“在下有事,告辞…”说完,她已手扶锁子上了马车。 黄埔玉可不是一般人,多说一句都可能被他发现睨端。 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骤听扮作黑木的穆婉秋叫出自己的名字,黄埔玉心下一惊,“…他竟认识我,可我对他却一无所知。”心里疑惑,黄埔玉再开口想叫时,马车已绝尘而去。 呆呆地望着马车的背影,黄埔玉陷入沉思,“…同是调香奇才,白师傅和他什么关系。” … 踯躅在路口,远远地看见柏叶坊门前人流穿梭,孙快手又一次停下来,愿赌服输,他今日本该乖乖地来柏叶坊报道,可是,李富贵却以七百两的债务相逼,让他前来反悔;昨日之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了字据的,就让他这样来反悔,不说黑木答不答应,就是他,也抬不起头来。 要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却要晚节不保,可是,不反悔怎么办,七百多两银子啊,让他上那去筹? 抬起沉重的脚步,远远望见罗正义和林嫂正说着什么,孙快手又心生怯意。 “…白师傅不在,您请回吧。”罗正义子满脸不耐地朝兀自喋喋不休的林嫂直摆手。 “我是她以前的东家,您好歹给传个话…”林嫂掏出一块银子硬塞给罗正义。 来了十几趟,穆婉秋就是闭门不见,自柏叶坊一开张,她的黄香就卖不动,如果再见不到穆婉秋,高价买回她手里的黄香秘方,怕是林记不出两个月就关门了。 想起当初毫不犹豫地辞了穆婉秋,林嫂肠子都悔青了,暗道,“如果当时我暗地里安慰安慰她,偷偷把辞退银子给她,现在她好歹能见我一面吧?” 罗正义一把将银子扔出老远,“…都说白师傅回广灵县了,您怎么听不懂”脸上毫不遮掩的厌恶,“我今儿收了您的银子,明天东家就让我卷铺盖了…我说大嫂,您别竟在这儿为难我,快走吧”回头指指门口两个煞气腾腾的镖师,“…看着没,您再不走,我可让人拖您走了。” 两个镖师一立眼睛,一股煞气扑面而来,林嫂一哆嗦,忙捡了银子匆匆地走了。 “别说白师傅不在,就是在也不让你见…想当初,你是怎么把人家撵走的,现在来求了…呸…”望着林嫂的背影,罗正义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抬头,瞧见孙快手正转身要走,忙开口叫住,“…这不孙师傅吗?您来了怎么又走?” 孙快手硬着头皮转过身,“听说白师傅去广灵县了,我…” 不等说完,罗正义热情地拉了他往里让,“黑东家正等着您呢,一早就吩咐了,见您来了不用传,直接请进去就是。” … “…你真是阿秋?”孙快手狐疑地望着摘了面具的穆婉秋,摇摇头,“可黑公子比你高了一个头。” “是真的…”穆婉秋抬了脚给他看,“我是穿了七寸多高的木底鞋。”又含糊地解释道,“我是得罪了姚家,才不得不扮男装。” “难怪昨天的料竟跟你以前切的一模一样…”孙快手终于信了她,“真想不道,阿秋的刀工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早就比不过你喽…” 嘴里说着,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他神色一黯,“…阿秋别笑话你叔,我今儿是来悔赌约的。”脸色涨的通红,孙快手不敢看穆婉秋的眼。 悔赌约? 穆婉秋一怔,随即说道,“…大叔别生气,把您赌回来,我也是万般无奈。” 把兑韩记以来的事情说了,“…和黎家签了契约,我是必须去大业的,可是,外面一万双眼睛盯着柏叶坊呢,没个您这样的人给撑门面,怕是我一离开朔阳,柏叶坊就换姓了…”声音低了下去,“您和李记签了八年的契约,那赔付,我也拿不起…” 否则,她也不会这么高调地冒险去赌。 要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只一个闪失,她的身份就会被人揭穿,陷入窘境。 “哈,哈,哈…”听了这话,孙快手哈哈大笑,直笑出了眼泪,他才停下,“好,好,阿秋好样的,发了才不忘你大叔…”话题一转,“只是…” “大叔…”穆婉秋叫住他,“三妮儿只会炮制,李大叔又太憨厚,你不过来帮我,这柏叶坊真就开不下去了…” 又道, “我没银子,暂时就按李记的价钱,给大叔每月十两…等以后挣了钱,我就把利钱分成一百,给大叔十分…如何?” 十分利? 孙快手心腾地跳了下。 能得东家给利银,那是要达到谷琴那种身份境地的,这些,对以刀工见长的他来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心扑扑乱跳,孙快手直直地看这穆婉秋,他不相信,这小姑娘会这样重情重义,胸怀会这样大气。 竟胜过了七尺男儿。 “怎么?”见他熠熠生辉的眼瞬间黯了下去,穆婉秋一阵心跳。 “阿秋…”孙快手叹息一声,“别说给红利,就是不给,冲你这份大气,这份胸怀,大叔也不该拒绝你…只是…”他摇摇头,“大叔有大叔的难处啊…”长叹一声,“说出来丢人啊。” “大叔…”穆婉秋起身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大叔如不嫌弃,就拿我当女儿好了…”语气甚是亲昵,她早猜到他一定有苦衷的。 孙快手鼻子一阵发酸,迅速低下了头。 “阿秋真诚相待,我也不瞒你…”良久,孙快手抬起头,把儿子入狱他被迫借钱的事儿说了,“…硬着头皮来悔赌约,大叔也觉着丢脸”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喃喃道,“难怪李记竟给您降了一两银子…” 孙快手脸腾地涨红,“…不是被债务逼着,我宁肯饿着也不会他卖命。”摇摇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语气中满满的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哀。 想起一百文就把自己卖了都事儿,穆婉秋深有同感,她无声地点点头,陷入沉思。 “阿秋,叔知道你难…” 孙快手见她紧锁眉头,开口道,“…还欠着韩记三百两,为壮气势,你又是雇宏远镖局,又是四处挖人的,这到处都是银子…”摇摇头“…什么东西红火都有人惦记,别看柏叶坊现在红火,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花银子的大事儿呢…大叔这你就别操心了…”叹息一声,“我就先回李记,你也正好借机多敲诈他一些悔约银子…”顿了顿,“你放心,就是身在李记,大叔也会常过来帮着照应柏叶坊…” 第一百三十一章中毒 回过神来,穆婉秋摇摇头,“这个不难,大叔借的银子我就先给你垫上,也不从你工钱扣,等年终从利钱里一起扣。” 孙快手腾地坐直了身子,“阿秋…这…” “…大叔放心,九千多两赔付我拿不起,七八百两我还能拿得起,我刚才是在想别的事情。”提到平城,她想起了曾家,想起了墨雨墨雪,不知曾家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转而问道,“勇大哥出事的长治县可是在平城辖区?” “就是平城辖区…”孙快手点点头,“…怎么了?” “我…”穆婉秋低缓地斟酌道,“我有个朋友认识曾家人,不知道能不能求曾家帮上忙?”都知道黎君和曾家井水不犯河水,她没提黎君。 “…曾家?”黯然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孙快手激动地抬起头,“真的,如果曾家人肯出面,勇儿就有救了” 都知道,曾家在平城跺跺脚,大地都颤。 有病乱投医,孙快手想也没想穆婉秋一个孤女,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势力庞大的人。 取过笔墨,穆婉秋低头刷刷地写起来,最后解下腰间的黎字纹仙鹤主母绿玉牌沾了印汁扣上去,看着宣纸上清晰地印出一个黎字,穆婉秋轻笑起来,暗道,“想不到,他这玉牌还真好用,但愿能救勇大哥一命…”把干透了的信折好递给孙快手,“…大叔拿这个去平城曾家试试吧,找一个叫曾强的人。” 曾强是曾凡修的贴身小厮,上次黎君特意提过,让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他。 “…这个能行?”孙快手颤着手接过去。 “…也许吧。”墨雨墨雪下落不明,她也不敢那么滴定,“试试总比不做强,大叔千万别提这信是我写的,你就说…”她仔细回忆着秦健的模样,“是一个蓝衣童子,十四五岁的模样…” 如果墨雨墨雪遇害了,那么,她也在曾家的通缉之列。 “…为什么?”孙快手不解。 “我当时是男装…”穆婉秋顺口胡掐。 “好…”想起她现在就是男装,孙快手不疑有他,他站起身来,“大恩不言谢,不管这事成不成,以后大叔这条命就是阿秋你的了” … “我,白秋,郑重声明,参加斗香会用的佛点头,柏叶香秘方均系黑木祖传,我自愿放弃斗香会魁首名号…” 谷琴喃喃地念着穆婉秋刚写下的字据,手指忍不住微微发颤,良久,抬头看着她,“…你不后悔?” 有了这个字据,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修改斗香会记录,把穆婉秋在斗香会上辉煌的一幕彻底抹去,让市井间她欺师盗名的流言变成真。 “…不后悔。”穆婉秋欢喜地说道,“…黑公子给了我五千五百两银子呢。”一副财迷的模样。 “没有秘方,黎家每月只能给你八百文…”谷琴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 “…你也愿意?” “没事儿…”穆婉秋毫无城府地摇摇头,“我现在不缺银子了,黑公子说等五年后我回来他还要我,每月给我十五两银子呢。”她必须让谷琴知道黑木有多重视她。 谷琴脸色变了变,好半天,她摆摆手, “…你回吧。” 应了声是,穆婉秋轻快地推门走了。 “…师父就这么放过她了?”从侧门出来,傅菱望着穆婉秋的背影问道。 之前谷琴是誓要置她于死地的。 “…大公子爱才之名远播,她带了柏叶香秘方去黎家,前途利益将不可限量,绝不是区区五千两的事情,可惜…”谷琴冷笑一声,“她只为眼前区区小利,就自毁名誉前程,看似精明,也不过如此而已,不足为惧…” 冰寒寡情的双眸迷成一条缝,谷琴幽幽地看着窗外,不知是拿到字据的瞬间,还是看到穆婉秋那财迷模样的瞬间,总之,只那一瞬间,就令她杀意尽无。 明白过来,傅菱嘻嘻地笑,“师父说的是,这种目光短浅的小人,连大公子也会不屑,还不配做您的劲敌。” “大公子…”背对着傅菱,谷琴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陷入沉思。 不知他去梓潼镇干什么? 为什么柳风说他此去之后,黎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愿是他死了最好 只有这样,黑木手里的证据才不再是威胁。 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临来朔阳前柳风那明亮诡异的目光,她总猜想黎君此次会有去无回。 目光空洞洞地望着幽幽蓝天,她思绪飘向了梓潼镇,期盼想象着黎君血溅梓潼镇的瑰丽奇幻情形能够出现… … 飘香茶馆今天比以往都热闹,平日里只零星几个客人的茶座人满为患,满头大汗地擦着桌子,茶楼小二余光偷偷扫着北面雅座的白衣公子,心紧紧地绷成了玄。 咣当,门被一脚踢开,一个络腮胡子的镖形大汉领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在靠门的桌子上坐下,喊道,“…小二,上茶” 手一哆嗦,茶楼小二手里的抹布险些掉在地上,“来了,来了…客官您要什么茶?” 嘴里说着,脚下快步向茶炉走去,眼角却飘香北面雅座的白衣公子身上,见他仍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大爷怎么还不走,没看出这些人都是冲他来的吗?…这紧绷的气氛一个火星就引着了,大掌柜都吓的跑后堂躲起来了,他怎么竟感觉不到?” 此时的店小儿恨不能上前给那位白衣公子磕两个头,叫几声爷爷,求他快点离开飘香茶楼,不管有钱没钱,这茶座上的任何一个大爷都不是他一个茶楼小二惹得起的,单看一个个那一脸的横肉,他腿肚子就直转筋。 可千万别在这儿打起来,哪怕一出门这位白衣公子就喋血街头,只要不在这儿打就好,这店里的器物可不够这些人摔打的。 “小儿,结账…”像是应了小二心里的哀求,白衣公子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哎…来了…来了…”仿佛听到仙乐般,茶楼小二心下一轻,脚像生了风,直奔白衣公子的雅座,“客官只要了一壶碧螺春,五百文…” “是大爷先叫的茶”啪的一声,门口镖形大汉猛一拍桌子,“…小二,要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声音一落,哗啦啦一声巨响,镖形大汉身前的桌子瞬间散了架,坐在桌边的小男孩尖叫一声,跌到地上;又被他拎小鸡似的扯着脖领给拽了起来,一把扔到蹬子上。 身子一软,茶楼小二险些瘫坐到地上,他脸色青灰地扶着桌子,哀求地看着白衣公子,“爷请稍等…” 白衣公子淡然一笑,站起身来。 呼啦一声巨响,四座之人瞬间全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白衣公子。 见势不好,吱溜一声,茶楼小二钻到桌子底下。 “…到了我黑风四鬼的地盘,不留下点什么,黎公子就想这么走了?”脸上横肉一凛,镖形大汉闪身挡住门口。 不是别人,白衣公子正是只身带着秦钟来到梓潼镇的黎君,站在他身后的秦钟脸色灰白,袖底下的手止不住地哆嗦,满眼哀求地看着门口的镖形大汉。 只见镖形大汉一挥手,一阵响动,黎君主仆两人瞬间就被围在了中间。 悠然地摇着扇子,黎君注视着僵直地坐在门口的小男孩,微微笑道,“…怎么?温老大想让我留下什么?” 黑风四鬼是梓潼一带的瓢把子,老大姓温,叫温红旗,人送外号猛鬼温神,自出道,便以狠辣著称,把一套阴煞功练得出神入化,听说江湖上和他交过手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 爬在桌子底下,听道外面的人竟是猛鬼瘟神,茶楼小二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地向墙跟缩。 听到桌下一阵响动,猛鬼瘟神猛一抬手,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众人回头望去,黎君身侧不远处的桌子早已断裂成沫,茶楼小二脑浆碎裂,凄惨地爬在一堆碎木中,两条腿还不住地蹬着。 一阵恶心,秦钟险些没吐出来,他脸色苍白地拽着黎君,“公子…” 没有回头,黎君静静地看着温红旗和他身边那个脸色死人般灰白的小男孩。 “…留下命”收回手,猛鬼瘟神温红旗狠狠地冲黎君说道,“今儿进了这茶楼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留下命?”黎君皱皱眉,眼睛扫了一圈,“就凭这些人?” “黎公子出师仙侠山,号称谪仙,单凭我黑风四鬼当然留不住你…不过…”他话题一转,“如果黎公子中了毒,就难说了。” “…中毒?”黎君眉头一挑。 “…喝了我独门秘药消筋软骨散,黎公子还想走吗?” 见他神色不动,温红旗嘿嘿冷笑,“黎公子不信,就提气试试,看看还能不能聚起内气…” 脸上神色不动,黎君暗暗一提起,经脉中果然有一股阻滞之力,他心一惊,扭头看向秦钟。 第一百三十二章功成 扑通一声,秦钟瘫跪下去,“求公子原谅,小的一家老小都被黑风四鬼抓去…小的迫不得已,才…” 话没说完,只见黎君袖子微微一动。 目光龇裂,秦钟仰面倒在地上。 他竟然还能使出内力 看到只一瞬间,秦钟就五脏碎裂,七孔流血而死,温红旗心里止不住一阵轻颤。 消筋软骨散只需一盏茶功夫,就令人内力尽失,动弹不得,想到黎君出师仙侠山,内功强大,他特意让秦钟多加了分量,又等了近一盏茶功夫才来收网,本想片刻间就能让这位号称大周奇才的黎君身首异处。 不想,他竟然还能使出内力 这黎君,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 虽还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温红旗心却虚了几分。 没见黎君动作,就令武功不凡的秦钟连挣扎都没有,瞬间丧命,围住他的众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瞧见温红旗目光瞪过来,又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却没一个人敢首先出手挑衅。 只一瞬间,就两人毙命,而且死相都极难看,门口的小男孩吓得一把跌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 “…废物”温红旗狠狠地骂了一句,一把拎起他重新扔到凳子上,随手捡了块抹布,胡乱给他蹭了两下,见小男孩咧嘴要哭,眼睛一瞪,“…闭嘴” 身子一哆嗦,小男孩脸色煞白地闭上了嘴,战战兢兢的看着众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就是穆相爷的小儿子,穆荣?”黎君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小男孩想要开口,看看温红旗,又闭紧了嘴巴。 “…不错,他就是穆相之子,穆荣。”温红旗冷哼一声,穆相爷灭门前秘密送出一儿一女,却有意将女儿的消息透露出去,想迷惑阮大人,保住穆家的一条根…”他狠踢了穆荣一脚,嗤的冷笑一声,“可惜,阮大人明察秋毫,他的儿子,女儿,一个也活不了” 话说得极慢,温红旗难得耐心地解释着,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黎君的神色;他内功未失,一定是时辰不够。 “…这么说,穆相的女儿也落入了阮大人之手?”也不着急突围,黎君神色淡然地摇着折扇;一年前就传说穆相的女儿穆婉秋在槐荫山一带失踪,他和曾凡修四处寻找,却一直未果。 “…穆婉秋一年前就死在了槐荫山”温红旗冷冷一笑,手指着穆荣,“阮大人之所以还留他到现在,就是为了引你来这儿…”狠狠地说道,“今日这梓潼镇就是你的鬼门关” 这个局,他布置了半年之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黎君逃脱了,温红旗气焰嚣张地说着,不着痕迹地拖延着时间。 “槐荫山…”刚一开口,胸口一阵窒闷,黎君皱皱眉。 瞧见他脸色变了,温红旗心里一阵窃喜。 药起作用了 再呆上一刻钟,他 就可以出手了。 原本就经脉不畅,刚刚又强行用内力杀了秦钟,此时的黎君,只觉得七经八脉像被万蚁噬咬般刺痛难忍,强撑着神色不动地说了这半天话,黎君感觉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现在的他,怕是对面的温红旗只一掌,就能要了性命。 难道他今天真要命丧于此? 一股不甘涌上心头,他凄然冷笑,就是死,他也要这些人都给他陪葬 脸上神色不动,黎君暗暗提着内力,一点一点地蓄积着,五指成网,他准备拼劲内力使出师门绝技满天飞花。 什么香? 集中了精力,黎君但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飘飘渺渺地飘入鼻中,经脉中被蚁蛇噬咬般的刺痛顿时轻了不少,他心一震。 “…你可别小看了它,这可不同于一般庙上的观音香,我费了一年功夫才凑齐了香料,又专门找了大福寺的无觉大师给开光…” “…记得了,你去梓潼镇一定要随身带着,就能保佑你这一辈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你去梓潼镇一定要随身带着…” “你去梓潼镇一定要随身带着…” “你去梓潼镇一定要随身带着…” 那日穆婉秋的话又浮现在耳边,黎君心里一阵颤抖。 这香囊里的香是解药 能解消筋软骨散的毒 难怪他中了毒还能提起内力,一定是这香味解了一些,只是之前精力过于集中,他没发现罢了。 念头闪过,黎君伸手向袖笼摸去,片刻,掏出一个精致的红色梅花刺绣香囊,松开了带儿,放在鼻下细闻起来。 一股幽香瞬间溢出,黎君但觉七经八脉立时顺畅了不少,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刚刚拼劲全力也提不起来的内力竟毫不费力地给聚到了掌心。 果然是解药 心里一阵窃喜,黎君也不着急,索性坐下来细细地抚弄起手中的香囊;怕香味扩散的太多太快,让温红旗发现睨端,提早动手,黎君顺手把香囊口扎紧,用掌心提了内气,透过香囊壁,将里面幽幽的香气一丝丝导入七经八脉中,感觉经脉中一阵阵舒畅传来,黎君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竟进入了无我的意境… 这一切,看在温红旗眼中,黎君不过是在做临死前的哀悼, “…怎么,知道快要死了,想起心上人了?” 嘿嘿冷笑一声,“看你一片情真意切的份上,大爷就成全你,让你好好怀念怀念,也免的你死后冤魂不散,来找大爷算账” 这消筋软骨散时间越长,功效越好,黎君愿意磨蹭,他又何乐而不为? 嘴上说着轻松,温红旗却也没敢掉以轻心,他一脚踩在蹬子上,状似悠闲,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似睡着了的黎君。 直看见自他后颈间隐隐冒出一股青气,浑身上下隐然闪着一股金灿灿的光晕,温红旗才觉得不对。 这哪是中毒的迹象? 分明是功力突破了瓶颈,进入大圆满的征兆。 他手下人亲眼看着秦钟下的毒,亲眼看着他喝了那带毒的茶水,怎么竟没中毒? 温红旗死也不信,面对强敌,黎君竟敢进入无我的境地练功 懵懵懂懂的,温红旗心里疑惑不解,手上却不敢怠慢,“一起上…” 猛地朝众人一挥手。 今日不趁黎君练功破关之时一举拿下他,一旦让他逃了,那么自己今后就将面临无穷无尽的逃亡生涯 想是那么想,可温红旗还是晚了一步。 看似进了忘我境地,面对强敌,黎君始终还留有一份警醒,始终留有一丝内力将体内散发出的毒气杂质逼在掌心不透发出来,直到他完全清醒过来,才缓缓地释放出来,被温红旗发现睨端。 听到众人扑过来,他蓦然睁开眼睛,两手一扬,一个漫天飞花,茶楼自顶棚暴烈开去,刺眼的阳光瞬间射了进来,众人只觉眼前金光大盛,一个个断了线的风筝般顺着屋顶飞了出去,噼噼啪啪落在街道中央。 五脏俱裂,吐血而死。 发觉不对,温红旗伸手去抓穆荣,有人质在手,相信黎君不敢妄动;一把没抓到人,他一回头,身子猛地一僵,随即一个后纵,直线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屋脊上,温红旗这才长出了一口,向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黎君正气定神闲地抱着穆荣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指向黎君的手指直哆嗦,温红旗说不出话来。 他的功夫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刚刚明明还坐在椅子上,下一刻就到了自己的身后。 难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瞬移? 传说九阳功练到了第十重,就能做得瞬移 他…他… 越想越惊,温红旗眼睛扫向四处,顾不得那么多,今天他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哈…”黎君轻摇折扇,哈哈大笑,“想不到温老大的独家秘药竟有如此神效…三年前,我的九阳功就练到了第九重,可惜,任督二脉始终无法打开,从此落入瓶颈,徘徊不前…不想今日机缘巧合,温老大竟帮我练到了第十重…”双手抱拳,“谢了…” 就在刚才,他的九阳功的确突破了第九重,达到了大圆满的境地,可是,却不是因为消筋软骨散 一开始中毒,消筋软骨散在穆婉秋的奇香作用下就已经变了性,没像预想的那样消了黎君的内功,而是打乱了他内气流向,在体内乱窜,让黎君疼痛难忍,同时经脉也被杂乱的气流扩张了许多。 就像拥堵,越赌的地方开拓出的道路越宽。 后来乱窜的内力被一下子理顺,一冲之下,竟奇迹般地打开了他的任督二脉,一举突破瓶颈达到了大圆满。 这些,温红旗是不知道的,看着黎君一脸清闲,他心里也暗暗划魂,“…难道消筋软骨散真有这奇效?”心里后悔不该等那么久,生生地让他把神功给练成了,嘴里却毫不相让,“恭喜黎公子了,既是我助你练成了神功,你就叫我一声师父好了…”瞧见黎君变脸,他猛向后一纵身。 外面的形势早被他看清了,他只要纵身跃入十丈开外的望月河,相信在水里,再会瞬移,黎君也奈他不得。 第一百三十三章落籍 可惜,事与愿违,温红旗刚一纵身,就觉的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拽着他向地面落,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掉到地上。 狼狈地爬起来,他一回头,黎君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黎…黎兄饶命…”温红旗哆嗦着一抱拳。 黎君一皱眉,都说黑风四鬼铁骨铮铮,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正琢磨间,只见温红旗抱拳变钩,使足了内力,一个海底捞月迎面朝他怀里的穆荣抓去。 吓得穆荣哇的一声叫出来。 一旋身,黎君跃出二丈,堪堪躲过了温红旗的抓挠,温红旗趁机向后一纵,落入望月河。 看着温红旗的身影消失在望月河中,黎君放下穆荣,拍了拍衣服。 “…公子怎么不把他抓回来?”穆荣怯怯地问。 他在温红旗手中没少吃苦头,很想这位救命恩公能把他抓回来,替自己出口气。 虽然不懂,可他也看得出,温红旗的武功远不如黎君。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说阮大人吗?”穆荣眨眨眼。 他是罪臣之子,被官府悬赏通缉,温红旗抓他自然是受官府指使,更何况,他明明就提到阮大人了。 “…提到阮大人,他不过是用了障眼法,传说黑风四鬼从不和官府打交道。”声音淡淡的,黎君拉了穆荣的手,“走吧,官府该来人了…” 嘴唇动了动,穆荣还想说什么,对上黎君严肃的一张脸,又闭了嘴。 刚走了两步,就听得身后一阵风声,眼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穆荣吓得紧紧地抓住黎君,“公子…” “…怎么才来?”没回头,黎君冷冰冰地问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黎君为救穆荣事先召集的亲卫,可惜,却姗姗来迟,不是穆婉秋的奇香,他早已身首异处了。 他最不能容忍这种错误。 “属下无能…”见他面色冷峻,领队黎苍扑通跪了下去,“属下被人骗去了镇东三十里的飘香客栈,又中了埋伏…” “…被人骗去?”黎君蓦然转过身。 “有人假冒公子笔体…”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黎君,“属下发现时已经晚了,中了埋伏,属下怀疑公子身边有内奸…”见黎君看过来,又道,“这字条不仅用了公子的飞鸽,而且印有公子的印鉴,否则…” 否则,他也不会上当。 想起黎君最不喜手下人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黎苍声音戛然而止。 “…秦钟被黑风四鬼所挟,背叛了黎家。”出乎意料,黎君没有发怒,声音里满是叹息。 秦钟总是随他多年,骤下杀手,他也有些不忍,不是性命攸关,他想他会随他自生自灭。 黎苍一激灵,“公子您…” “他已经死了…”声音淡淡的。 黎苍脸色微微发白,回头望向已成了废墟的飘香茶馆。 “跟着温老大,注意他都跟什么人联系…” “看到公子发出的信号,属下已遣人跟了过去…” “…朔阳有什么动静?”指尖触到怀中的香囊,黎君眼里露出一抹柔情,“不知她怎么样了?” “黎颢传信,姚富和柳家走动频繁…”见黎君皱眉,又道,“谣传柳家有涉足调香界的打算…” “我知道了…”黎君抬头看着他,“还有吗?” 黑衣人摇摇头,“没了。” “…斗香会怎样了?” “斗…”黎苍一怔,黎君从来只关心斗香会上每年都推出了什么香品,哪些人胜出,落到谁家,这些只要查阅朔阳香行会专门给黎家复制的资料就是了。 也因此,他从没在斗香会上安插过眼线。 此时被猛地问起,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没怎么样?”话说出口,又觉不对,“正在进行,还没结果…”突然想起谷琴传来的书信,“谷大师传书过来,说白师傅只辨出两味香,名列第五百二十七名,她已使人做了手脚,把名次提到了一百八十七名…让公子放心,她一定能将白师傅带去大业…” “…只闻出了两味香?”黎君神情一阵恍惚,“那她怎么能制出这么奇特的香囊?” “…什么香囊?”黎苍莫名其妙。 回过神,黎君摇摇头,“你下去吧…”想起姚武等人欺负穆婉秋的事儿,又叫住他,“派人速去朔阳,暗中随在谷大师身边,勿要保证白师傅安全到达大业…” 应了声是,黎苍朝身后一挥手,几人瞬间隐没在街巷中。 直转入胡同,黎苍才回过头,看着街头那白色的身影喃喃自语,“那个白师傅到底什么人?竟让公子如此挂念?” 想起他提到白师傅三个字的霎那,黎君眼底闪过的一丝光芒,又好笑地摇摇头,“…转弯抹角地问了一大堆,这白师傅的近况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吧?” … 冷月如钩,繁星似锦,如缎的夜空,深邃,幽蓝。 她到底是什么人? 来自何方? 难道她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劫,那日才坚持要送他这个香囊? “我费了一年功夫才凑齐了香料…” “我费了一年功夫才凑齐了香料…” “我费了一年功夫才凑齐了香料…” 穆婉秋轻灵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彻在黎君耳边,朦胧的月光下,一双明亮的眼也像神秘的星空,深邃,幽蓝。 明明不会闻香,她却能制出这样的奇香,明明年龄很小,可眉宇间却写满了沧桑,明明很青涩,可行止间却一派雍容,摇摇头,黎君叹息一声,“迷一样的女人…” 身后响起一阵轻响,黎君迅速将香囊塞如怀中。 “公子…”是黎苍穿了一身夜行衣翻墙而入。 “温老大有消息吗…”黎君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在永昌镇和柳家人碰了面…” “柳家…”黎君眉头一动,“看来,柳家想涉足调香界是真的了…” “是真的,奴才查探到,姚富暗中和柳家签了契约,竟和黎家一样的价钱给柳家供货,公子…”他轻叫了一声,“我们要不要…” “…要什么?”黎君抬起头, “生意场上买卖自由,我们能限制人家什么?” “这…” 柳家总是望族,财力雄厚,他要涉足调香业,明摆着就是冲黎家来的 太子失势,英王权势冲天,羽翼猖獗,处处打压身为望族之首的黎家和曾家,柳家这样,明显是落井下石、趁机取利嘛,他家公子怎么能不明白? 想说什么,对上黎君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神色,黎苍又生生地把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奴才派人去了广灵县。”踌躇片刻,黎苍又道。 眼前星光一闪,黎君扭头看向黎苍。 “去的人回来说,白师傅根本就没有一个病母在广灵县…” “那她…” “她的户籍文书都丢了…奴才查不到她来自哪里,只查到她是一年前去的朔阳…” “…丢了?” 真是这样吗,她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就丢了户籍文书,听了这话,黎君一皱眉,“她自己说的?” “谷大师要带她去大业,去官府开路引,才知道她没有户籍文书…正犯愁呢…” “既然丢了,让谷大师去官府给补一个就是…”不管怎样,绝不能让有心人拿这儿做文章。 他可以质疑、查探她的底细,别人绝不可以。 不知为什么,每每眼前浮现她的身影,他心头总是不知不觉地就多了一份怜惜。 是她救了他,他心怀感恩罢了。 摇摇头,黎君狠狠甩去又浮现在眼前的纤细身影。 “这…这得需要保人…”黎苍有些不知所措,“她说不出广灵县的里长,找不到保人,谷大师正为这犯难…” “…为这犯难?”啪的一声,手里的一节树枝碎裂成沫,“告诉谷大师,我给作保。” 花上大把的银子,官府哪个敢质问她出生地的里长是谁,接生的稳婆又是谁? 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刁难 “您…您…” 您又不是广灵县人,怎么作保? 一开口,黎苍随即明白过来,黎君这是怒了,忙连连点头,“是,是,奴才马上去办…”想起什么,又问,“要入匠籍吗?” 她是以调香师的身份去大业,按理就应该入匠籍,可是,一旦入了匠籍,就跟三班衙役、戏子一样成了贱籍,是不能与世家望族通婚的,隐隐地,黎苍觉得有些不妥,就小心翼翼地问。 余光偷偷觑着黎君的神色。 “…就入农籍吧。”黎君摇摇头。 黎苍应了声是,想起什么,正要说话,听到一阵通通通的脚步,“公子,穆荣来了…” “嗯…”黎君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应了声是,黎苍悄声退了下去。 “公子果然在这儿…”转过月亮门,一眼瞧见榕树下白色的身影,穆荣扑通扑通跑过来,“我找了一大圈。” “…不是让你早些睡吗?”一把扶住险些拌倒的穆荣,“怎么又跑出来?” “我睡不着…” “…怎么了?” “…我父亲真是大奸臣吗?”忽闪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穆荣楚楚地看着黎君,“…为什么你还救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释疑 “…无谓忠奸,只要肯为百姓做事,就是一个好官” “那,我父亲…” “…你父亲就是一个肯为百姓做事的官,是他的主子出了事儿,不得不弃卒保帅…”想起穆相身赴刑场时的凛然,黎君叹息一声。 他父亲是相爷,保的不就是皇帝吗? 皇帝不是还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吗,怎么就出了事? 什么叫弃卒保帅? 既然是好官,为什么他的父亲要死? 他的全家都要死? 摇摇头,穆荣感觉黎君像说天书,他一句也听不懂。 唯一明白的就是他父亲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一代奸相。 他可以给父亲报仇了 紧咬着嘴唇,良久,他抬起头,“那我长大可以给父亲报仇了…” “…是你父亲让的?”黎君反问。 穆荣神色一黯,“父亲不让我报仇,只让我好好地随曾公子经商,此生不得踏入仕途…”又摇摇头,“父亲说他也错杀过好人,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叫我千万不要只记的仇恨…” “…你为什么不听父亲的?” “我…”眼泪在眼底打转,穆荣紧咬着唇不说话。 “要报仇,你也要有那个实力…”叹息一声,黎君蹲下身子,“不让报仇,你父亲是希望你能和姐姐都平安地活下去,给你们穆家留下一脉香烟…” 更主要的,黎君没说,穆家的仇人是一国之君,是权势滔滔如日中天的英王。 这个仇,怕是穷其一身,他也报不了 与其被仇恨迷了眼,痛苦地活着,不如忘却,只做个单纯快乐的人。 “公子说的对,没有力量以前,我绝不想报仇的事儿…”穆荣使劲点点头,忽然问道,“…我姐姐真的死了吗?” 语气中满是悲哀,“父亲不该为掩护我,就把姐姐的消息透露出去,她虽然骄纵,却也不该为我而死。” “…你姐姐真的很骄纵?”黎君问道。 “嗯,比男人还凶…”穆荣点点头,“她常拿皮鞭抽奴才,我都不敢见她…”又仰头问,“她真的死在了槐荫山吗?” “…我找了整整一年,她音信全无。” 黎君摇摇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许你姐姐也和你一样,就活在这世上呢。” 他也是一个月前才得了穆荣的消息。 “也是…”穆荣使劲点点头,“公子的武功真高,能教我吗?”见黎君皱眉,忙又解释道,“我不报仇,我只想学会了,长大了好保护姐姐…” 一直以为穆家就逃出了他一个人,今日才知道,当日父亲还把姐姐也送了出来。 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亲人,真好。 也许姐姐还不知道她有一个弟弟流落在外,不怕,纵是踏遍万水千山,他也一定要找到她,然后,相依为命。 … 一轮浑圆的红日正以一种不可挽回的态势消沉下去,西面半边天如同血染;挣扎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这就是命,是她无法抗拒的命 望着如血的残阳,听着身下吱呀吱呀的车轮声,穆婉秋恍然梦中。 她真的踏上了大业的旅途,走向那个前世梦也牵绕,魂也牵绕的地方,想起他就在大业,穆婉秋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驭…”随着车夫一声叫喊,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同车的郑芳首先探出头去,穆婉秋跟着也坐直了身子向外张望。 “打尖了,师傅们别忘了拿好东西…”车夫大声说。 “终于休息了”郑芳伸了个懒腰, “累死了…”见穆婉秋笑,就捶了她一拳,“笑什么,你不累?” “我习惯了…”穆婉秋笑着跳下马车。 看着她轻灵的身子,郑芳艳羡地嘟囔道,“我忘了,你是杂工出身,才不怕这些…” 姚谨早下了马车,正揉着胳膊抱怨,一抬头,瞧见傅菱拿了谷琴的包袱走过来,忙伸手去接,“师姐,我来…”嘻嘻笑道,“今晚我和师姐一屋吧。” 走了七八天,傅菱一直和穆婉秋住一屋,她很嫉妒。 “我要伺候师傅…”傅菱温婉地说道,见金钗银钗抱着姚谨的行李过来,就闪身让开道,招呼跟上来的穆婉秋和郑芳,“阿秋,快点…”模样甚为亲密。 姚谨瘪瘪嘴,一转身蹬蹬蹬去追前面的谷琴。 一路都是山野村庄,难得遇到镇子,住上像样的大客栈,趁傅菱过去伺候谷琴,穆婉秋招呼小二打来一大浴桶水,随手插上了门。 奔波了一整天,此时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穆婉秋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了,猛被一阵轻响惊醒,“…谁?”她扑棱坐直身子,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前胸,紧张地看着门口。 “…是我。”傅菱的声音传来,“怎么好端端的就插了门?” 穆婉秋松了口气,“…师姐稍等,一会就好。” 心里嘟囔道,“我又不是钦犯,监视的可是够紧。” 心里抱怨,手上却不敢怠慢,穆婉秋起身去拽椅子上的衣服。 只听嘎巴一声,傅菱已用一枚铁片将门插从外面拨开,咣当一声推开门。 “师姐…”尖叫一声,穆婉秋扔了衣服扑通一声缩回木桶里,露出一张惊恐的脸看着傅菱笑盈盈地走过来。 “…都是女人,你怕什么?” 傅菱几步来到木桶边,笑嘻嘻地看着水中的穆婉秋。 “…师姐跟谁学的,竟会从外面开门?”目光落在傅菱手里的铁片上,穆婉秋琢磨着以后洗澡得换个方式插门。 把铁片揣入袖笼,傅菱弯腰拾起桶边的毛巾,“…要不要搓搓背?”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我就好了,师姐先出去。” 低头看见散落了一地的衣物,傅菱忙弯腰捡起来,“王妈正洗衣服,我替你送过去…” 王妈是临时雇的婆子,专门负责她们一行人的吃住。 “别…别…”穆婉秋急的大叫。 “怎么?”傅菱不解地看着她。 穆婉秋白着脸不言语。 “…是兜里有东西?”傅菱又问,随即笑道,“我帮你掏出来就是…” 看着傅菱一件一件里里外外地翻捡着自己的衣服,穆婉秋心里冷冷地笑,脸上却一副惊容,不满地叫道,“师姐…” 除了二百两银票,再什么也没有,傅菱有些失望,把银票放在凳子上,“东西都在这儿,我把衣服给王妈送去…”嘴里说着,眼睛却四处扫。 泥土的地面,冰冷的四壁,简陋的屋子里,除了两张床,一桌一椅外,再无她物,一切都和她刚住进来时一模一样。 只是地中间多了个大浴桶而已。 自己是看着她打了水,然后就跟了进来,这么短的时间,她绝不可能在地上挖个洞,把秘籍藏起来,细细地审视着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傅菱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床角穆婉秋一直不离手的蓝布包袱上,她眼睛一亮,“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你准备干净衣服…” 说着话,傅菱几步走过去,伸手拿起安静地躺在床角的蓝布包袱。 一言不发地坐在桶里,穆婉秋使劲把水拨的哗哗直响。 就像没听见,傅菱不紧不慢地解开包袱,脸上微微地笑。 … “…你都看清了,真的没有?”斜倚着自带的金丝绒绣花大抱枕,谷琴又问了一遍。 傅菱点点头,“连贴身衣服都翻了,除了二百两银票,连个纸条都没有。” 谷琴扑棱坐起来, “…怎么会没有?” 穆婉秋果真没有魏氏秘籍,那她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兴许是我们猜错了…” 傅菱犹豫了会儿,道,“一路上,奴婢常拿一些花草香料试探她,她竟一无所知,还问我魏氏也是黎记的大师傅吗?为什么那么多人尊敬她?” “这么说,她是真不知道魏氏是谁?”谷琴自言自语。 “一个要饭的,她怎么能知道这些…” 谷琴眉头拧成了疙瘩,“没有秘籍,那她柏叶香秘方是哪来的?”又摇摇头,“那柏叶香的确有魏氏之风…” “她父亲留下的啊…”傅菱想当然道,“是她祖上受过魏氏点拨也难说,传说魏氏曾周游天下,遇到投缘的,也以秘方相赠…”越说越有理,她抬头看着谷琴,“大业白家的那个用香橙、荔枝、梨、甘蔗调治的小四合丸香,就是魏氏当年随手相赠的,据说当时白家还是庄户人家,得了这个秘方,辗转开了个香坊,买卖越做越大,直成了仅次与黎记的大香坊…” “也是…”沉默良久,谷琴点点头,神色颇为后悔,“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柏叶香秘方拱手让人。” 多少知道些内幕,傅菱也沉寂下来。 “没有秘籍,留着她也没用,就让她去研磨处吧…”良久,谷琴说道。 研磨处是黎记香行里负责把香料研磨筛选成香面的地方,不需要技术,却是每天尘土飞扬,是制香中最苦最累的一环,研磨不需要调香师,用的都是家境贫寒的香工。 总是个师傅,谷琴却要把穆婉秋安排到哪里,可见她有多恼恨,就像一个人费劲心力得到一件自以为绝世的宝贝,拿到手里才发现竟是假的。 虽然觉得穆婉秋是大公子钦点的人,谷琴这么处置有些欠妥,可傅菱也能理解谷琴的满腔恨意,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应了声是,转身向外走。 快到门口,她忽然又转过身来,“师傅…” “什么事儿…”眼皮都没动,谷琴闭着眼睛问。 “白师傅一定记得柏叶香的炮制方法…”傅菱目光闪闪地看着谷琴。 第一百三十五章黎记 “…那又怎么样?”谷琴声音冷冷的。 她和黑木签的是死锲。 “许多香都是可以仿制的…”快步走回来,傅菱压低了微微发颤的声音,“如果您有柏叶香秘方,再稍加改动…”声音戛然而止,傅菱静静地看着似乎睡着了的谷琴。 谷琴蓦然睁开眼睛,“这样即不违背和黑木的约定,又能在黎家立功”声音微微发颤。 如果能得了秘方再封了穆婉秋都嘴,让黎家相信,那是她仿出的柏叶香,那前程… 寡情的双眼闪闪地亮起来,谷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前面一片锦绣 “快去…”谷琴腾地坐直身子,“找她过来。” 傅菱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我爹说了,做人不能背信弃义,否则会被天打雷劈”穆婉秋一脸认真地看着谷琴,“我跟黑公子发过誓的,此生不得使用柏叶香秘方…”想起有一天回到柏叶坊还得亲手炮制柏叶香,又补了句,“除非在柏叶坊内…” “没叫你背信弃义,也没叫你使用柏叶香秘方…” 傅菱耐着性子道,“是让你…” “…把秘方改了再用还是用了啊”不等她说完,穆婉秋打断道,又极其认真地看着谷琴,“师父你说是不是?”见她没言语,就站起身来,认真地商量道,“要不,我去问问香行会吧,如果他们也说这不算,我就把秘方给师父改了用。” 遮都遮不过来,这事儿哪能让香行会知道? 这小姑娘,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一口气没上来,谷琴气的险些吐血。 久久,才无力地摆摆手,“…不行就算了,都下去吧。” … 一路晚起早宿,一行人到了大业,已是深秋。 第二天一大早,穆婉秋等十几人便被带到黎记香行的晒香场,齐刷刷站成二排,等着分配活计。 “…听说丸香室待遇最好,还能见到那些富家小姐夫人,不知我们中谁最有命?”见谷琴没出来,众人就嘁嘁喳喳议论着。 与一般香坊只出一到几种香品不同,黎记香行的香品有近百种,大到香枕,小到香丸香粉,可谓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分工也极其细微,从大处分,主要有香艺处、调香处、香料处、研磨处等,各处又按职能不同,细分成室;比如调香处下面按调治的香品分线香室 ,盘香室,丸香室,香粉室,膏香室等。 众人都是大师傅,最关心的就是哪个室待遇好,那个室待遇差。 “你是首魁,想去哪个室,谷大师一定任你挑…”见穆婉秋不言不语地摆弄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树根,郑芳艳羡地说道。 才怪 谷琴现在恨不能她马上消失吧,不把她分去刷马桶就是她好运,对于即将来到的命运,穆婉秋可没那么乐观,听到脚步声,她收忙了树根,指指郑芳身后,“谷大师出来了…” 在她心中,只有魏氏才是师父,除了当着谷琴的面,她从不称她为师父。 郑芳一激灵,忙转过身去。 只见谷琴被一群大师傅簇拥着缓缓走过来,厅内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地挺直了后背。 谷琴在众人对面站住,和蔼地说道:“…对于即将来到的新生活,大家都很期待吧?” 哗,众人一阵掌声。 笑看着大家,直到静下来,谷琴才又开口,“…你们都是朔阳的精英,都会调得一两手好香,可是…”她话题一转,“不管斗香会上成绩多好,到了大业,到了黎家,都得从零做起,从最底层做起…” 人群一阵唏嘘,眼睛纷纷看向穆婉秋。 “…假正经”穆婉秋暗骂了句。 “大家听好了…”谷琴从傅菱手里接过一份单子,“下面我…” 刚要宣布,一个绿衣丫鬟匆匆从侧门走过来,在谷琴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谷琴神色一变,待要再说,傅菱悄悄拽了拽她。 好半天,谷琴才冷静下来,从绿衣丫鬟手里接过一张纸条看了又看,最后叹息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转过身,谷琴铁青着一张脸,招呼大家肃静… “…什么?”人员分工一宣布完,姚谨第一个叫起来,“白秋也进了香艺室” 调香师属于匠人,入了这一行,便为匠籍。 可一旦入了匠籍,就和戏子衙役一样,属于贱民,不能与世家望族权贵通婚,唯一例外的就是香艺师。 大周以香闻名,宫廷权贵中更盛行斗香品香,这期间,自然就少不了表演香艺,为顺应需求,许多豪门大户专门选些聪明美丽的女孩从小培养香艺,长大了或留在身边做解语花,或赠送权贵。 久而久之,匠籍权贵不能通婚便成了一大障碍,为此,大周专门定了律法,香艺师可不入匠籍。 黎家的香艺处,顾名思义,就是学习香艺,培养香艺师的地方,一般作坊是开不起的,这也是黎记的最大特色之一。 身为调香界大佬,黎家培养的香艺师最有机会进入豪门望族、宫廷王府表演香艺,一旦被看上,就有机会麻雀变凤凰,跃上了枝头,从此荣华富贵;也因此,黎家香艺室的红火可想而知,许多豪门望族都花费千金送女儿来黎家学香艺。 进香艺室,这是一般调香师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姚家和黎家是多年都姻亲,姚谨自然要去香艺室,她是不能入匠籍的。 可是,穆婉秋却不同。 她一个要饭花子出身,卑贱的杂工,凭什么也和自己一样进了香艺室? 没能杀了穆婉秋,此时的姚谨,最希望她入了匠籍,从而隔绝了和黎君通婚的机会 “…她的名次比你差吗?”心情本就不好,被姚谨质问,谷琴一股火全发到了她身上。 是啊,自己二十一名都进了香艺室,穆婉秋得了魁首,凭什么就不能进? 谷琴修改了斗香会资料,只有几个高层人员知道,姚谨等人却是不知道的。 “我…这…”对上谷琴寒冰般的目光,姚谨支吾着说不出话。 “散了吧…”收回目光,谷琴恹恹地朝大家挥挥手,“记得下午去各处报到…” “师父…”谷琴刚要转身,穆婉秋一步上前站了出来。 “…还有什么事儿?”谷琴不耐地皱皱眉。 “…我想去调香处。” “阿秋…”郑芳悄悄拽了拽她,“香艺师不入匠籍,你别错过了…”换做是她,早给菩萨磕八个响头了。 不入匠籍又如何? 身为香艺师,总是以技艺侍人,喜怒哀乐全看别人脸色,这和她前世以色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世,她可以孤独一生,她可以入匠籍,但她绝不要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悄悄压下郑芳的手,穆婉秋一言不发地看着谷琴。 “…你确定?”呆愣了半晌,谷琴突然笑起来。 “是的…”穆婉秋点点头,“虽不会闻香,可我立志要做一名调香师。” “你确信?”谷琴又问了一遍,“…你知道香艺师和调香师的区别?” “我确信…”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谷琴猛点点头,“你就去丸香室吧。”生怕走慢一步穆婉秋就会改变主意,话音一落,谷琴转身就走。 一阵懵懂,姚谨随即咧嘴笑起来。 “谢谢师父…”穆婉秋的声音清脆如流莺。 … “…师父为什么让她去丸香室?”一进门,傅菱就问。 谷琴有多恨穆婉秋,只有她知道。 原是打算让她去研磨处的,是黎君的一纸传书把穆婉秋调入香艺处,现在她要求去调香室,干嘛不索性分到最累的盘香室? “你我都低估了她在大公子心目中的分量…”一屁股坐下,谷琴疲惫地闭上眼睛。 … 在一个恨不能自己死的人手下做事,穆婉秋又没力量和谷琴抗衡,进了黎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藏拙。 和之前在林记时一样。 身在调香处,手上又没秘方,在谷琴的暗示下,其他人又刻意疏远,穆婉秋自然就成了一个闲人;进黎记快半个月了,她每天就帮人跑跑腿,传个话,剩下就是坐在晒香场上看日头。 别人看着别扭,穆婉秋却不在乎。 她有自己的事业,来大业纯属“混”日子,东家要是哪天看着她不舒服,辞了更好。 唯一可惜的是,这么有闲,她却没有机会学习。 不像在林记,独自一间小屋,她可以关起门来使劲学,黎记香行的人多,四人一屋,她根本没机会学调香,最主要的,她相信,她屋里一定有谷琴的眼线,甚至她每天打几个饱嗝怕是立即都被传到谷琴那了;至于香料,黎家控制的及严,她不出香,跟本就接触不到,自然也没机会学习。 这天一大早,替郑芳送了一个料单,回来后,穆婉秋就无聊地坐在晒香场上,看着忙忙碌碌的香工发呆。 半个月以来,她一直没黎君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离他前世遇劫的时间已过了一个月,黎家即没噩耗传出,就说明他没事,被暖洋洋的太阳晒的恹恹欲睡,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心里没了惦记,她越发百无聊赖,“…做点什么好呢?”目光落在晒香场西角门上,她心一动,“…不如去买几本书。” 心里想着,她扑棱坐了起来,和门上的小厮说了声“…去给师父买胭脂。”穆婉秋就顺顺利利地出了黎记大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狭路 黎记香行位于大业最繁华的正阳街。 穆婉秋一出门,立即传来一阵喧嚣,身穿灰布短坎的胡三还和前世一样,坐在小马凳上,脚下放着一个土灰色长条磨刀石,扯着嗓子喊唱,“磨剪子来,磨…菜刀…”不远处,锣鼓喧天地围了一堆人,“…段麻子又带着他的杂耍团来正阳街卖艺了。”听到人群里不时地传来的一声声忽高忽底叫好声,夹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和段麻子那极副特色的恢弘嗓音,不用上前看,穆婉秋也知道这又是他的得意弟子小阳春在表演空中飞人… 抬起头,望着街道两边林立的招牌,穆婉秋的眼睛微微湿润,这里的人和事,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仿佛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沿着熟悉的街头,穆婉秋朝着她记忆中的永红书肆走去,路过面色清癯,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知三世尤军的挂摊,穆婉秋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小姑娘,要测字吗?”见穆婉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尤军热情地招呼道,“一百文一挂,不灵不要钱…” 穆婉秋一阵茫然,“…我对他这么熟悉,他竟不认识我?” 前世她最喜欢的就是来到春香楼对面这个知三世挂摊测字,每次尤军都说她鸿运当头,是天生的富贵命,要她只耐心等待,前程就会花团簇锦,她耐心等了,可结果呢? 想起那不堪的前尘旧事,一股不甘涌上穆婉秋心头,“…老伯,你可能测出我的前世?”流莺般的声音透着抹刺骨的寒。 他即能知三世,就该能算出她前世曾不止一次地在这个挂摊前流连。 察觉她语气不善,尤军指尖哆嗦了下,顺势将挂摊前摆放着的三枚铜钱一搂,送到穆婉秋眼前,“…想知前生事儿,姑娘就摇一挂吧。” 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军,穆婉秋缓缓地伸出手。 望着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尤军没由来一哆嗦,心里硬生生泛起一股怯意,他嘴唇翕动,刚要说话,就听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声。 “快看,快看,阮大人来了…阮大人上任来了…” 骤听身后一声高似一声的尖叫欢呼,穆婉秋浑身电击般一颤,她蓦然转过身,顿时如浸在冰水中,又似被抽干了血,她苍白僵硬得挪不动半步,罗袖下素白的纤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沁到了肉里,鲜血一滴一滴染红了罗袖… 迎面高头大马上,一位身穿黑色镶银边深衣,二十岁左右,尊贵无比,高大魁梧,浑身透着一股英锐之气的男子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走来。 万人传动看阮郎,来人正是前来大业上任的轻车都尉阮钰——阮三郎。 望着那菱角分明、刚毅俊秀、几乎令所有少女痴狂的脸,望着那双幽黑狭长,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穆婉秋几欲窒息。 恨意满胸,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前世就是这个时节,在春香楼门口,她和已经荣升为归德将军的他第一次相遇。 那时的她才出道,艺名小百灵,刚刚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成了大业花街中红及一时的头牌,巨大的头像被挂在春香楼门前,春香楼妈妈在门口扯着嗓子吆喝、炒卖她的第一夜。 就是他,骑着同一匹枣红马,穿着同一件黑色深衣,他令人在春香楼大厅前摆满了鲜花,令得所有人注目。 她静静地站在廊上,看着他飞身下马,立在一片花海中。 她在楼上俯视着他,他在楼下仰视着她,他朝她温润一笑,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几生几世,就是他为缘而几经轮回的那个人。 只那一眼,他便驻进了她的心。 果然,他不负她望,一郑万金,买下了她的第一夜。 血泪交融,那一夜,他极尽了怜爱。 身陷青楼,却能将自己完好地交给那个驻进心里的人,她以为她是幸运的,以为他就是她命定的那个人,她从此有了依托,不想,那一世,那一夜,竟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感觉腮边有一丝冰冷,穆婉秋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泪流满面,静静地看着他,今世这个时候,他还没有从四品的轻车都尉升到从三品的归德将军,一定是她曾经给曾家传的信起了做用 既然来了大业,既然又让她在大业街头遇到他。 那么,这一世,她绝不能让他逍遥了去 抹掉泪痕,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目光自阮钰脸上移开,落在他身边的亲随身上,一瞬间,她又见鬼般睁大了眼… 穆钟 这个背叛了穆家的恶奴,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随在阮钰身边的穆钟也正见鬼般死死地盯着穆婉秋。 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虽然脸变黑了,可那双空灵的眼中盛满的恨意,很显然,她是认识他的。 没有任何征兆地,骤然与他心里已经死了一年多的穆婉秋相遇,穆钟竟有些不知所措。 发现穆钟神色不对,阮钰提起精神,立即感觉一股滔天的恨意汹涌而来,阮钰蓦然回过头,恍然一抹蓝色的倩影淹没在沸腾的人海中。 只一丝清香随风飘入鼻中,冷静而优雅。 就仿佛一个随在他身边多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女孩,突然告诉他,说她一直喜欢着他,让他突然发现,曾经在他的视野中静悄悄仿佛不存在般的她,竟是那样的恬静、优雅而美丽…让他不觉间生出一股要和她比翼一起飞的心动… 比翼一起飞 刚刚的股清香,竟是失传多年的比翼一起飞。 很小的时候,他曾闻过。 立马当街,阮钰静静地回味着早已随风而去的一抹幽香。 久久久久,他突然回过头,“…你认识她?”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穆钟。 “…谁?”穆钟一哆嗦,强制镇静地问。 “…她?”一开口,阮钰竟发现,那抹倩影一闪而逝,他竟不知怎么形容。 “…她?”穆钟目光飘向人群,“…少爷说的到底是谁?” 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死也不能承认他刚刚就在街头看到了死而复活的奸相之女——穆婉秋。 否则,以少爷对穆家的仇恨,他不死也的扒成皮。 凛凛地看了他一眼,阮钰一催马,“走吧,去府衙…” 擦擦汗,穆钟低首垂目随着阮钰身后,目光却悄悄地在人群中寻找着。 … 趁阮钰和知府秦大人畅饮,穆钟溜了出来。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他想能再一次遇到穆婉秋——这个早就该进入十八层地狱的女人 不觉间来到早晨穆婉秋站立的挂摊前,“…老伯,你认识上午来算卦的那个小姑娘吗?” “…哪个?”瞧见穆钟一身侍卫打扮,尤军迅速站起来,“一上午来了好几个姑娘测字,不知官爷问的是哪个?”语气甚为恭敬。 “嗯…”穆钟想了想,“穿了一件蓝色碎花衣服,纤细…清黑…阮大人路过这儿时的那个…” “…是她?”上午穆婉秋来意不善,他记忆犹新。 “…老伯认识?”穆钟精神一振。 “不认识…”尤军摇摇头,“只是她要算的挂很奇怪,我印象很深…” “…她算了什么?” “别的姑娘来都是测字,算归宿,期望嫁个好郎君…”尤军沉吟道,“她竟要算前生往事…”想起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冰峰般的冷眸,尤军打了个寒战。 “…前世”穆钟冷哼一声,“那么执着前世,她还干嘛回来投胎?”嘴里骂着,他心里竟一阵发毛,大声问道,“…老伯给她算了?”目光落在知三世的幌子上,“…她前世是做什么的?” “…还没摇卦,阮大人就来了。”想起那一瞬间,穆婉秋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滔天恨意,尤军心一动,慌忙闭了嘴。 “那…老伯看到她是从哪来的?” “她突然冒出来,小的还真没注意…”尤军抬眼向街口望去,“好像是…咦…”目光一亮,他指着穆钟身后,“…那不是她吗,正往这瞅呢?” 穆钟蓦然回过头。 一抹黑色纤瘦的身影瞬间闪进古巷。 穆钟二话不说,纵身追了上去。 擦擦额头的冷汗,尤军摇摇头,“这小姑娘是谁?…竟这般神秘…” 走出烟雨迷蒙的古巷,穆钟一阵迷惘,前面是树木苍翠的云栢山,山脚下一条小溪缓缓流淌,站在古巷口,远山、近水一览无余,哪有穆婉秋的影子? 她曾学过几天拳脚不假,可论轻功,却绝不如他,古巷中没有迂回藏身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她绝不可能逃到对面的云柏山中。 那么,她去哪了? 穆钟疑惑地转过头,难道她还藏在古巷中? 回身正要转进古巷,一阵清风带着一股幽香飘入鼻中,穆钟一扭头,西北面十丈开外,一处低矮破旧的院落孤零零的立在山脚下,清风吹过,清甜的幽香正飘自那里。 穆钟眼前一亮,他快步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虚掩的院门被轻轻推开,迎面三间低矮的茅屋,西侧是一排破旧的羊圈,一道断裂的木栅栏斜歪在羊圈门口,院里杂草丛生,显然是好久没住人了。 眼睛迅速环视了一圈,穆钟手按剑柄,快步来到茅屋前,立定片刻,他提足了劲,猛一脚踢开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世仇 门被一脚踢开,迎面一个扒了灶台的厨房,东西两个小屋,穆钟吸了吸鼻子,那股幽香就来自东屋。 闪身来到东屋门口,穆钟却没急着进去。 侧身在门口站定,穆钟提了一口气,一个侧飞腿,咣当一声,本就散架了的门顷刻间飞了出去,吧嗒一声,落在里屋地上。 静默良久,没听到声音,穆钟慢慢地转过身。 屋里空空的,哪有人影? 迈步走进去,半截土炕,一只残缺的凳子,棚顶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显然好久没人住了, 目光由半截土炕移到地上,又落在北面虚掩的窗户上,穆钟身子一震,他快步走过去。 泥土断缺、参差不齐的窗台上,平放着一块朱红的木板,上面一个小巧玲珑的博山炉,袅袅香烟从雕镂了山峦云障的炉盖中徐徐冒出,宛如终年薄雾缠绕着的云海仙山。 好精致的炉子,好清甜的香。 一把揭下炉盖,里面用烟黄色碎末打了一个穆字纹香印,自穆字的地划开始燃了一小节,显然是刚刚点燃。 “…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穆钟呆呆地看着窗台小巧的穆字纹香印, “…穆。”喃喃地念了一遍,他猛然推开窗向外望去,“一定是她这么短的时间,她点燃了香,又去了哪里?”正要转身再重新寻找,穆钟身子忽然一僵,他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剑,一动不动。 “…钟叔是在找我吗?”穆婉秋流莺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穆钟慢慢转过身。 一袭神秘的黑衣,穆婉秋缓缓撩起帽延上遮面的轻纱,笑盈盈地看着他。 瞧见她身后没人,穆钟暗舒了口气,“…真的是小姐。”又道,“小姐那日没死?” “…怎么,你希望我死?” “…小姐这是什么话,奴才怎么会希望您死?”又问,“这一年小姐去了哪里?…可把奴才担心坏了,和曾二爷四处找你” 语气里满是关心,活脱脱一个忠诚的家仆。 “…是吗?”穆婉秋笑盈盈看着他。 头皮有些发耸,穆钟硬着头皮笑道:“…小姐跟奴才走吧,有奴才照应,总比您一个人好。” “…是吗?”穆婉秋又问了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穆家的忠怒什么时候变成了官府的走狗”双眸蓦然射出两道寒光,穆婉秋冷冷地看着他。 “你…”脸色一阵青灰,穆钟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侍卫的打扮,嘿嘿冷笑道,“既然小姐知道我是都尉府的人,那就跟我走吧…也省的我费心…”穆婉秋没带帮手,他收拾她一个小丫头可是手到擒来。 瞧他上前,穆婉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扶着门框站住,“…恶贼”她怒喝一声,“当初你流浪到安康,险些冻死,是我父亲收留了你,供你吃穿,教你武功,这样的恩情…”她咬咬牙,“就是一条狗,也养熟了,你为何却要恩将仇报?”深吸了一口气,“抢我金银也就罢了,竟然要联合强盗将我…将我…卖入ji院?” 这些话,前世今生,梦里魂牵,她无数次的问过。 饶是经了两世,此时,面对最初将她推入万劫深渊的仇人,穆婉秋也止不住身子一阵一阵地发颤。 “…恩将仇报?”穆钟眉头一立,冷哼一声,“我怎么会向不共戴天的仇人报恩?” “你…”穆婉秋手指着穆钟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穆钟这话什么意思,她怎么会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穆钟点点头,“既然你问,我就叫你做个明白鬼”已经是俎上的肉,他也不急这一刻,“…我本名不姓穆,姓阮,叫阮忠,是三少爷的贴身小厮。”他看着穆婉秋,“…你想不到吧?” “…阮忠,三少爷?”穆婉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三少爷是谁?”想起他是和阮钰在一起,“你和阮钰什么关系?” “…阮钰就是三少爷,是御史大夫阮大人的三公子。” 御史大夫阮大人? 年纪虽小,可出身相府,穆婉秋对大周朝堂也有些了解,她没记的朝上有个阮大人,就抬起头,“…御史大夫不是姓崔?” “那是当今的御史大夫。”穆钟一哂,“阮大人,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目光弥散地看向远方,穆钟追忆道,“那时你父亲刚升为宰相,红极一时,刚正不阿的阮大人因与你父政见不和,为排除异己,你父竟施诡计抄了阮大人的家…”声音微微发颤,“老老少少二百多口啊一夜之间,男子被杀头,女子卖身官ji…那时的三少爷年仅七岁,老爷把我和他藏在假墙内,那时我也不过十二,阮大人临死前竟亲自给我磕了一个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穆钟脸上异样的激动,“亲眼看着满门获难,三少爷眼睛都流出了血,我死死地捂着他的嘴,死死地抱着他…” 身子晃了晃,穆婉秋险些栽倒,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她竟是他不公戴天的仇人 这些事,她前一世,从没听他说起过。 猛抬起头,“…你骗人” “…骗人?”穆钟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骗你何用?”伸过右手,一条歪歪扭扭的疤痕蜈蚣般趴在手心处,“…这就是那日被三少爷咬的,当**父亲收留我时还曾问起,我说是要饭被狗咬的…” “就算是真的…”冷静下来,穆婉秋灼灼地看着穆钟,“在穆府这么多年,我父待你不薄…” “…阮大人待我恩重如山”穆钟狠狠地说道,“我并非走投无路被你父亲收留…”嘿嘿地冷笑,“那时三少爷已被他义父收留,为报父仇,才让我伪装落魄,混进相府卧底…” 仰天长叹一声,“谋划了这么久,三少爷等得就是今天,十二年,整整十二年,老天不负,终于让他家仇得报,相信阮大人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猛回过头,“…你明白了?” 他竟然还有个义父? 前世跟他多年,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紧紧倚着门框,穆婉秋苍白着脸不言语。 “…既然明白了原委,小姐就痛痛快快随我走吧,三少爷正等着呢。”伸手拿起窗台上的博山炉,“小姐喜欢香,这炉子我替你收着,你记得了,九泉之下,你若恨,就恨你父亲好了,他不该利令智昏,杀了三少爷一家…” 目光空洞洞的,穆婉秋失神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原来前世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没听清楚,穆钟一步跨过来,“…你说什么?” 目光落回穆钟身上,穆婉秋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既然我穆家欠你的,杀了我就是”她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卖入ji院?”想起前世沦落风尘的惨痛、屈辱,穆婉秋心中一寸一寸都是恨,即便知道了是父亲先负了他,那恨意也没有一分消减。 如果恨她,他为什么不一剑杀了她,那样,她会含笑而死,不会带着一股冲天的怨气重生。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她不会不喝那碗孟婆汤 “…为什么?”穆钟冷笑,“如果你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姐妹被送入ji院,永远不得赎身,你会不会恨?” 一言不发地看着穆钟,穆婉秋在心里回了句,“会…那是几世几生也不能磨灭的恨” 只想一想心都发颤。 “眼看着亲人被充了官ji,三少爷就是想让你尝尝那沦落风尘的滋味…让穆老贼在九泉之下看着她的宝贝女儿被千人骑万人跨的模样” “你…”穆婉秋颤着手指着他说不出话。 “…你还有什么不甘?”穆钟向前跨了步,“一起问出来。” 颓然地捶下手臂,穆婉秋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乖乖地走吧…”见她不动,又向前逼了一步,“难道还让我动…”话没说完,他身子一震,扑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几晃,穆钟扶着墙勉强站住,他手指着穆婉秋,“你…” 身子没动,穆婉秋指着他手里的博山炉,“…这是我特意为你调的追魂香?” “追魂香…”咣当一声,穆钟手里的香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贱人”他突然大喊一声,向穆婉秋扑去。 早有准备,穆婉秋轻灵地一闪身,跃到土炕边。 一头撞到门框上,穆钟身子晃了晃,想回身站直了,却歪歪扭扭地仰面倒了下去。 “…贱人”不甘地瞪着穆婉秋,穆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破口大骂,可穆婉秋听去,就像小猫在叫。 缓缓走过来,穆婉秋在他的脑袋前站住,低头定定地看着他,“…从你进这个屋,就该想到,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会只身引你来这儿?” 看着他使劲瞪着自己,穆婉秋摇摇头,“…我穆家欠阮家的,已经用满门的命还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前世再将我骗入ji院” “前世…”意识昏沉的穆钟喃喃地重复着,忽然想起挂摊前尤军的话,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两腿蹬了几蹬。 随即,屋里一片沉寂。 揉碎了插在脑际的鲜花,片片碎瓣飞雪般飘落在穆钟脸上,如殷红的残阳中朵朵梨花绽放。 拖着发颤的双腿,一步一步,穆婉秋走出血腥满天的小屋。 第一百三十八章归来 一进晒香场,穆婉秋就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平日有说有笑热闹非凡的晒香场静悄悄的,大家都低头忙自己的活,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她,瞬间又扭过去,仿佛撞见了瘟神。 两辈子第一次杀人,心本就绷成一根弦的穆婉秋,此时见了众人的模样,心通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 她那边刚杀了人,这边官府就找上门来了。 要是一般平民百姓也就罢了,穆钟可是才走马上任、如日正红的轻车都尉阮玉跟前的第一侍卫,就这么死了,官府怎会善罢甘休? 不为别的,单只为摆脱嫌疑,讨好阮钰,知府衙门也会把大业给翻个底朝天,誓要找到凶手不可。 穆钟死后,大业官府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是难免的。 这些,动手之前,她不是没想过。 可是,穆钟必须死,不仅仅是因为仇恨,穆钟知道她的底细,既见了面,她和他之间,就只能活一个。 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李师傅又出梅花香丸了?”见杂工阿宝端了一大罗蜜炼好的丸香出来,穆婉秋忙把包袱交到左手,伸出右手要帮她托罗底,嘴里问道。 李师傅就是李寒冰,第十八界斗香会魁首,被黎家收归旗下,在谷琴手下专门负责梅花香丸和安息香丸的调治,阿宝是专门给她配的杂工。 见她伸过手来,阿宝见鬼般闪道一边,慌乱地点头应了一声是,鬼撵是似的朝晒香架走。 那样子,生怕晚一步就被传上了瘟疫。 笑容僵在脸上,穆婉秋转过身不认识似的看着阿宝的背影。 好半天,她才收回目光,一回身,刷刷刷,院里正偷看她的杂工们齐刷刷地扭回头,又低头忙碌起来,那样子仿佛从来就没抬过头。 穆婉秋就皱皱眉。 这些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神神秘秘的? 沉默片刻,她索性朝晒香场北面一排低矮的房屋走去,不管怎么,她包袱里的作案工具得迅速藏起来。 在门口停下,穆婉秋余光扫了一圈,见和她同屋的其他三人都在场上忙碌,就松了口气,一把推开门。 反手将门掩好,穆婉秋快步来的自己的床前,弯腰从床下拽出一个大木箱子,打开盖迅速地将包袱塞进去,正要合盖,就听到身后一声细微的声响,她身子不由一僵。 谁? 合住的人都在外面忙碌,她屋里怎么还会有人? 是谁跟着进屋了,她竟后知后觉,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迟滞了片刻,穆婉秋慢慢地站起来,缓缓转过身。 不觉一震。 悠然地站在她身后,白衣飘飘,正是刚刚从梓潼镇归来的黎君,在笑盈盈地看着她,“…白姑娘来这儿还习惯?” “你…”骤见是他,穆婉秋震惊中更多了一丝欣喜,一丝激动,还有丝淡淡都心悸,“…真的是你?”早忘了床下的赃物,“…你真的平安地回来了?”语气中难掩一股情难自禁,恍如隔世之感。 莫名的,黎君的心跳了下。 “…怎么?”心情大好,他脸上笑意更浓,紧盯着她的眼,“…白姑娘以为我会死在梓潼镇?” “不是…不是…”穆婉秋眼底闪过一是慌乱,片刻便沉静下来,“是…我来了这里,又见不到您,每天就喜欢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担心您有事了…” 欲盖弥彰 虽只是一闪,可穆婉秋眼底的那丝慌乱却没逃过黎君的眼,他心一震,暗道,“她果然知道我梓潼镇之行会有劫难。”只是,“…她怎么知道我会中毒?…竟预先花了一年配制解药?”心如沸水翻腾不息,黎君脸上笑意不减,他俯下身来,“…是吗?白姑娘真那么想我?”声音低哑而醇厚,如一杯绵长的酒。 一股低迷撩人的暧昧荡漾开来。 饶是伤透了,心死了,穆婉秋的心也不由得颤了颤,她身子不停地向后侧,一下子被箱子拌到,跌坐在床上,方寸顿失,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压下来,近在咫尺,穆婉秋甚至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温润的气息吹的她两颊麻麻的… 呀的一声,在沉不住,穆婉秋翻身滚到床里,睁大了眼惊恐地看着他。 出乎意外,黎君并没有再往前,而是弯下腰,伸手把她刚藏进箱子里的包袱提了出来。 “你…”瞧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促狭,穆婉秋才发现自己上了大当,脸腾地红了起来。 “…我什么?…白姑娘以为我要做什么?”手里解着包袱,黎君笑着抬起头,正对上一张三月桃花般的娇颜,不觉一阵恍惚。 “不要…”回过神,见黎君手里拿着的正是她杀人的证物,穆婉秋又一步跳下床去。 见她来抢,黎君轻轻一旋身,已经把一件青黑的纱衣抖搂开来,不觉一怔,“…不过一件普通的黑纱衣,她紧张什么?” 他一直就在这屋里等她,瞧见她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往床底塞,失去了一贯的沉静,那样子就像是刚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直令他想一探究竟,才故意声东击西,抢了来看。 不想竟是一套街头随处可见的黑衣,有些失望,黎君目光又落在包袱里的博山炉上。 一把没抢着,穆婉秋又转过身,正瞧见黎君眼底来不及收起的一丝疑惑,她心一动,“是了,我是做贼心虚,自己吓唬自己…穆钟刚死,案子还没发,这衣服街头随处可见,他怎么会知道我是穿了出去杀人?” 一瞬间,她便沉静了下来,伸手接过衣服,缓缓地折起来,“…上工时间出去买衣服,我怕谷大师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要是怕了谷琴才怪 想起她身怀百万都面无惊容,黎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吗?”伸手拿起静静地躺在包袱里小巧玲珑的博山炉。 穆婉秋险些叫出声来,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勉强钉在哪里,没像刚才一般扑上去,脸上神色还算淡然,穆婉秋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不住地安慰自己,“…还好,我临回来前把散落在地上的香灰都收拾净了,否则,一旦穆钟的案子发了,联想起今天这个,以他的聪敏,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见她神色淡然,又没发现自己手里的博山炉有何异常,黎君正要放下,隐隐一丝幽香飘过,“…什么香?这么好闻?” 跟着就一提鼻子,一股夹杂着血腥气息的清甜香气直扑面门,黎君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旋转着博山炉,感觉小指接触处有些发粘,用炉身遮着,他悄悄地移出手指,“…果然是血”指肚上明晃晃蹭了块暗黑的血迹。 “…怎么会有血?”心里翻腾着,黎君又转头看向刚被穆婉秋刚折起的黑衣,不觉又是一惊。 刚刚用身子挡着,他没注意,此时被叠着板板整整地放在床上,映着窗口都夕阳,黑衣上斑斑点点的血痕清晰可见 “这到底是什么血?难道她…”念头一闪,黎君抬眼看向穆婉秋,“你刚…” “师妹…师妹…”刚一开口,门外姚谨的声音传来。 心里一阵慌乱,穆婉秋一个箭步挡住黎君手里的博山炉。 这可是她从姚谨的香艺室里偷来的,千万不能被她看到 刚站稳了,只听吱呀一声,门已被姚谨推开,“白师妹…”声音戛然而止,姚谨怔怔地看着眼前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定了格,静的吓人。 穆婉秋原本只是用身子挡着黎君,中间还隔了一个博山炉,可从姚谨的角度看去,就像是黎君正抱着她,她听了声音想要挣脱的架势,尤其开门的瞬间,穆婉秋眼底闪过的那丝惶恐,更让人想入非非… 姚谨眼里瞬间溢满了眼泪。 怎么可以? 黎君怎么可以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勾搭? 他们是要联姻的啊 一听说黎君归来甚至连谷大师都没见,就直接来找穆婉秋,她紧忙放下打了一半的香印就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 嘴唇蠕动,姚谨想破口大骂,更想一步过去撕碎了那张狐狸似的脸 唯一残存的理智让她生怕打碎了什么似的一动不敢动地立在那里,心里不住地念叨,“还没过门呢,我千万要冷静,千万要冷静…” 直念了三十几遍,她才冷静下来,逼回涌在眼底的泪水,优雅地抬起腿。 穆婉秋也回过神来,抬腿直迎了上去,“师姐不是去学打梅花香印吗?…这么早就结束了?”背在身后的手使劲朝黎君摆,示意他把博山炉藏起来。 出乎意外,黎君却很不配合地一步越过她,“…姚姑娘来了?”语气甚是客气。 那稳健的脚步就像踩在心窝上,穆婉秋感觉她的心弦就要断了,她猛转过头,不觉有些发傻,不知什么时候,黎君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折扇,正悠然地摇着。 又一扭头,床上的包袱,地上的箱子,统统都不见了,至于黎君先前还拿在手里的博山炉,更是不翼而飞。 “…好快的身手站这么近,我竟连声音都没听见。”一颗心扑通落了下来,穆婉秋朝黎君投去一抹感激… 第一百三十九章柳家 黎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姑娘有客人,我先走了。”朝姚谨点点头,黎君越过她朝外走去。 直听到门声,姚谨才回过神来,她猛转过身,“…黎公子”她就是为他而来,他怎么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已走出门口,黎君又回过头,“…姚姑娘还有事?” 明明语气很柔和,明明脸色很悠闲,可对上黎君看过来的那一瞥,姚谨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慌乱地摇摇头:“没…没事儿…” 直听着门碰的一声被关上,姚谨透过一口气,她狠狠地一躲脚。 … 一弯新月高悬在天边,喧嚣了一天的闹市仿佛玩累的孩子,沉沉地进入梦乡,幽深的古巷,万籁俱寂。 汪汪汪… 巷子里突然传出几声狗叫,跟着一阵吆喝,有人打开门探出头瞧了瞧,远远地看着巷子口飘过一盏鬼火般的孤灯,匆忙缩回头,咣当一声,门被紧紧地关上。 片刻,街头又恢复了沉寂。 “…公子,到了”孤灯在柳府门前停下,挑灯小厮回头对一身青衣黑纱遮面的神秘男子说道。 “敲门…” 应了一声,挑灯小厮正要上前,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柳家的门房赵四探出头来,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台阶上的主仆二人,忽然一阵欣喜,猛一把将门打开, “…少爷回来了,快进,快进…”侧身让主仆二人进来,赵四回头把门插好,快步跟上来,“听说少爷今夜回来,老爷和小姐都等着呢。” 转过回廊,迎面两排精致的八角宫灯把宽敞的庭院照的亮如白昼。 “…义父还好?”灯火辉映下,黑衣人黑纱下一双黝黑狭长的眸子格外的冷峻。 “好着呢,听说您来大业上任,老爷一个月前就惦记着,尤其大小姐,天天盼…” “三哥”正说着,一阵银铃似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三哥怎么才来?”一个容貌娇丽衣着鲜艳的小姑娘快步走下台阶。 “大小姐…”赵四忙住了嘴,恭恭敬敬地闪到一边。 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柳家的大小姐,柳凤,她几步来到黑衣人身边,“…阿凤都站一个时辰了。”娇柔的语气带着股甜腻的抱怨。 冷峻的脸瞬间漾起一丝柔和,黑衣人开口道,“是阿凤,白天人杂,不方便…” “那你也该早些出来…” 转身看着黑衣人背影,柳凤不依不饶,“父亲还等着你吃晚饭呢…” “我…”黑衣人尴尬地站住。 “凤儿,不许胡闹”闻讯出来的柳伍德佯怒道,快步来到黑衣人面前,“钰儿回来了…” “…义父”黑衣人恭敬地摘下黑纱蓬帽,却是刚刚来大业上任的阮钰。 “父亲,你就向着他…”柳凤骄纵地跺跺脚,一转身进了屋。 “妹妹也大了…”阮钰笑看着她的背影。 “凤儿已是大姑娘了…”柳伍德宠溺地摇摇头,“该谈婚论嫁了…” 笑容有些发僵,阮钰上前扶住柳伍德,“义父小心脚下…” … “…听说黎大公子今天回来了?”刚一落坐,阮钰就迫不及待地问。 神色微变,柳伍德抬头看看左右,挥手都打发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黑风四鬼失手了…” “…怎么会?”阮钰一惊,刚端起的茶险些掉在地上,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不是说用了毒,万无一失吗?” “你我都低估了他…”柳伍德摇摇头,“那九阳神功竟被他练到了第十重。”叹息一声,“他已经百毒不侵了,可惜,黑风四鬼只剩温老大活着回来了…” 无法解释明明看着黎君喝了带毒的茶,最后竟安然无恙,猛鬼瘟神温红旗最后把原因归咎于黎君练成了九阳神功。 “…怎么会这样?”阮钰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么说,以后要杀他…” “就更不容易了…”柳伍德感慨道。 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沉默了良久,阮钰又抬起头,“…虽没有证据,但英王殿下已猜到黎家就是太子一党,可惜,黎家垄断了大周的香料市场,英王也投鼠忌器。”摇摇头,“有黎家支持,英王担心早晚有一天太子会死灰复燃…” 列国中,大周以香料闻名,占了近一半的财政收入,擅动黎家,一旦处置不好,就会动了大周的根基。 “英王殿下的意思…”柳伍德目光闪了闪,他沉吟道。 “殿下的意思是从商界着手,首先毁了黎家的根基…”阮钰定定地看着柳伍德。 “难啊…”柳伍德摇头叹息,“黎君可是百年一出的奇才…” 第一次交手就失了利,隐隐的,柳伍德竟对黎君由衷地生出一股怯意。 “殿下要我来,就是帮义父打压黎家…”阮钰声音里满是自信。 “钰儿总是个外来的武官,可能不知…”柳伍德摇摇头,“大业的知府衙门,俨然就是黎家开得…就是知府秦大人要做什么,都得看黎家的眼色” “…顺我着猖,逆我者亡”阮钰一哂,“义父不要担心,不过一个知府,他敢造反,英王殿下随便钩钩手就给灭了…”语气中带着一股果辣的狠劲。 注视了他半天,柳伍德欣慰地笑起来,“…我的钰儿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义父…” “有钰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他神色一敛,“想搬倒黎家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自上次钰儿来信,我就让凤儿有意接近谷琴,阿仁盘下的艺荷香坊就有谷琴二分利…”阿仁和阮钰一样,都是柳伍德收的义子,叫原仁。 “…给她两分利?”阮钰蓦然抬起头,“…为何?” 黎家那么响亮的牌子,谷琴可不是艺荷的两分利就能打动的,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是挖她,是要她的秘方…” “虽比不上黎记,可艺荷规模也不可小觑,让出两份利,只为一个秘方…义父…” 摇摇头,阮钰没说下去。 “…是不值”柳伍德点点头,“这只是一个饵…”叹了口气,“钰儿从仕,不懂这些,黎家垄断香界多年,想要分化瓦解,哪那么容易?”摇摇头,“不下大本钱不行啊…” 身为武官,阮钰最擅长杀伐果断,对这些,他还真不在行,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谷琴同意了?” “契约都签了,可从朔阳回来就变了,想毁约…直到现在,凤儿还没把秘方也没拿过来。” “为什么?”阮钰一皱眉,随即恍然,“一定是她见黎君安然回来了…” “也许是吧…”柳伍德不置可否,随即,他狠狠地说道,“契约她亲自签了字,就由不得她只是…”他话题一转,“黎家垄断香界多年,又囊尽人才,占尽天时,英王想从商界入手搬倒黎家…”摇摇头,“难啊…” “义父不用担心…”阮钰起身给柳伍德续了杯茶,“这个英王殿下早已想到了…” 柳伍德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瞬间掩了过去,他摇摇头,“老了,不中用了,我不过一界商人,以利为重,不想像黎家、曾家那样去趟那趟浑水喽…”顿了顿,“…不是为了钰儿的前途,我怎么也不会招惹黎家。” “义父放心,没人知道您是我义父,任谁也不会把你列为英王一党…” 又保证道,“您所做的都是为了我,我绝不会辜负了您…” 得到承诺,柳伍德舒了口气,“钰儿知道就好。”又道,“为了钰儿的前途,为父就是倾尽所有也值,只是钰儿不知,柳家虽为望族,相比望族之首的黎家,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英王早为你找了一个雄厚的帮手…” “…什么?”眸光一闪,柳伍德强压着一股兴奋,“英王又找了谁?他的意思…” 把保押在英王身上,柳伍德担心他一旦倒了,自己血本无归,可要拒绝权势冲天的英王,他还没那个胆量。 想一想,只因立场不同,英王连富可敌国、纵横香界几十年不倒的黎家都想连根拔了,还在乎他这个才崛起几年的望族了? 这个时候,能有个人分担去一分风险就是一分。 “…黄埔家” 黄埔家是除了黎家,曾家,柳家之外的四大望族之一。 “黄埔家…”柳伍德心通通直跳,“他…” “他早在两年前就投靠了英王…”阮钰神秘地说道,“黄埔显光已在英王面前保证,义父涉足香界,从黎家碗里抢饭,需要什么他都会大力支持…” 黄埔显光就是黄埔玉的父亲。 “好”柳伍德猛一拍大腿,“有黄埔家这承诺我就放心了,钰儿放心,明儿我就催催仁儿,争取让艺荷香坊早日开张…”说着,站起身来,“不早了,凤儿还…” “…义父”阮钰开口叫道。 “…钰儿还有事?”柳伍德又坐了下来。 “怕夜长梦多,英王殿下希望义父能大刀阔斧地做…” 第一百四十章情浓 “这…”柳伍德有些犹豫。 商场如战场,这可不是过家家,闹不好是要倾家荡产的。 “黎家香品收入一半以上来自宫廷…”见他犹豫,阮钰解释道。 黎家的香品品种繁多,质量上乘,许多香品都是钦定的宫廷御品,这些柳伍德早知道,甚至比阮钰还清楚,他点点头没言语。 阮钰接着说道,“身为皇商之首,没有凭借,贵为英王也不敢擅自就削掉黎家的皇商资格…” 目光闪了闪,柳伍德定定地看着他,“钰儿的意思…” “明玉公主明年六月大婚,正四处征集奇香,如果义父界时能拿出一两种奇香,哪怕不如黎家…”他沉吟着,“英王就能为义父争取到皇商资格…只要义父能挤身皇商之列,有英王在…”声音戛然而止。 “好”柳伍德使劲点点头,“钰儿放心,倾尽所有,我也要为明玉公主殿下奉上一味奇香,定不服英王重托” “有义父这话,我也放心了…”放下茶杯,阮钰站起身来,“进军香界,义父只管放手地做,至于其他的…”他现出一脸狠色,“人挡杀人,鬼当杀鬼,我一马当先给您开出一条血路” “好,好…”颤着声音连说了两个好,柳伍德站起身来,“我的钰儿长大了…”现出一脸的豪气,“有钰儿这豪言,为父也豪壮一回,艺荷香坊不算,我明年再盘下白记大香坊” 白记大香坊 那可是大业仅次于黎记的第二大香坊,能兑下他再好不过,只是,白记大香坊生意正隆,财源滚滚,那白广生肯往外兑吗? 听了这话,阮钰猛然站住。 柳伍德自信地拍拍他的背,“钰儿放心,为父略施小计,定让那白广生乖乖地…送…上…门…来。”最后四个字,他用时下流行花腔唱了起来。 阮钰嘴角微弯,自幽黑狭长的双眸中迸射出两道耀眼的光。 … “父亲说三哥半个月前就该来了,怎么竟今日才到…”打发走丫鬟,柳凤亲自斟了杯茶端给阮钰,在他对面坐下。 今晚的柳凤刻意装扮了,身穿一件水红色百合锦缎深衣,目光流转,名**人,一双俏唇紧紧地抿着,半含娇颠,烛光辉映下,竟是说不出的风流。 直看了她好一会儿,阮钰才别过脸去。 “我顺路去了趟朔阳…” “…去朔阳?”柳凤抬起头,“三哥去那儿做什么?”随即目光闪闪地亮起来,“…三哥是看斗香会了?” 对调香是个门外汉,阮钰很少关注这些,他竟去了斗香会,一定是为了她 他知道她最喜欢香。 “也算是…”阮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去的时候,斗香会已经结束了…” “哦…”柳凤神色黯下来,“那…” “听说朔阳出了一种奇香,叫柏叶香,竟有魏氏之风。” “…我也听谷大师说过,真的吗?”收起一脸娇容,柳凤认真地看着阮钰,“…说是一个叫黑木的神秘人。” “我去时他已经走了…”竟连他也打探不出黑木的底细,阮钰眼里现出一丝困惑,“看他那气势,应该是安康名流”又摇摇头,“…我却没记得安康有这么一个显贵。” “…三哥竟也查不出他的底细?”柳凤暗暗吃惊,“可惜,柏叶香秘方是他的,谷大师说连黎家都没得到,艺荷香坊就要开张了,我要是能得到就好了…”嘴里喃喃着,柳凤心里琢磨着要不要亲自去一堂朔阳,色诱一下那个风流倜傥的黑木。 听谷琴说,他很好色,连走路都要扶着个丫鬟。 “阿凤别急…”阮钰安慰道,“这秘方还有一个人手里有…” “…谁?”柳凤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白秋…”阮钰低沉地说道,“是一个要饭出身的小姑娘,黑公子身份尊贵,不好出头,临时找了她…”把在朔阳听到的说了,“已被谷大师收了徒弟,就带在身边。” “她怎么没跟我说?”柳凤腾地坐直身子,随即一哂,“她那么尊贵的人,竟收了个要饭花子做徒弟,一定是惦记着柏叶香秘方” “谷大师好像特别恨那个小姑娘…”想起朔阳知府钱大人的话,阮钰摇摇头,“曾几次想把她收监了,都没成功。” “…为什么?” 阮钰摇摇头,“不知道…” 想了想,又道,“也许是妒恨吧,听说那小姑娘虽穷,却及讲信誉,不仅姚老爷,许多人花重金怂恿她把秘方改了卖,她都没答应…想是谷大师也许早就试过了吧?”灯光下,一双俊眸眼幽暗而深邃,“她回来这么久,黎记都没传出制柏叶香的消息,显然是没得手…” “连黎记都不买帐,这就难了…”第一次遇到这么死板的人,柳凤有些丧气。 柳家有钱,她不怕对手贪财,就怕这种自命清高的。 “…也难说。”阮钰摇摇头,“听说在斗香会上,柏叶香还没出来,因为眼红佛点头,谷大师就想联合钱大人害她…再愚笨,她也有感觉吧?”阮钰嘴角掠过一抹轻笑,直把柳凤看呆了去,他又开口说道,“…得不到秘方,又怕被别人抢去,她才收了徒弟,把白师傅带来了大业…”看着柳凤,“谷大师那么恨她,一定不会待她好了,你试试去接触一下,她一个要饭的小姑娘也没什么见识,见你真心对她好,激动得主动献出来也难说…” “好…”柳凤点点头,“凤儿就去试试…”想起什么,又问,“听谷大师说,魏氏秘籍现世了。” “…那是我让人造的谣言。”阮钰嗤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 “三哥造的谣言?”柳凤睁大了眼,“为什么?” “为了寻找穆贼之女…”黝黑狭长的眸子闪着一丝清冷的光,他咬牙道,“…穆…婉…秋” “她?”柳凤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说早死在槐荫山了吗?” “我原也相信她淹死了…”阮钰摇摇头,“当初没在她遗物中找到秘籍,我以为是在穆荣身上…结果两个月前抓到穆荣,他身上根本没有…” “会不会是被穆婉秋随身带着,一起掉河里了?”柳凤提醒道。 “我原也这么想…”阮钰点点头,“当初一接到阮钟的信儿,我就派人沿着河边打捞,将近一个月却一无所获…”他目光幽幽地看着乌黑的窗外,“也许,她早识破了阮忠的身分,独自带秘籍逃了…我才故意放出风去,让全天下的人都帮着找”幽深的眼底隐隐带着一丝血红,“只要她和那本秘籍一现世…”声音戛然而止。 “三哥…”很少见到这样的阮钰,完完全全沉浸在仇恨之中,柳凤担忧地叫了一声,“也许那本秘籍根本就没落在相府。”倾身握住他的手,柔声劝道,“都过去了,穆家满门也都死了,仇都报了,三哥再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我亲耳听父亲说,他和穆老贼一起办案时,亲眼看见那本秘籍落入穆老贼手里…”目光空洞地摇摇头,阮钰猛一把反握住柳凤的手,“小时候我不懂事,不知道那秘籍的价值,现在知道了,我…我…” 身子微微发颤,“什么政见不和,凤儿,我怀疑当初穆贼杀了我一家,就是为了灭口” “三哥,没事的,都过去了…”柳凤轻轻拍着他,“一切都过去了…” 好半天,阮钰才沉静下来,他放开柳凤,端茶咕咚咚一饮而尽,“穆老贼费尽心机想为穆家留下一条根,我偏不让他得逞” 想起穆荣竟被黎君救了去,阮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咬咬嘴唇,柳凤没言语。 屋子沉寂下来。 “…对不起,穆荣让黎家的人救走了。”久久,柳凤低低地说道。 如果不是她开口,以阮钰对穆家的仇恨,他绝不会把穆荣借给黑风四鬼做饵,殷殷地看着阮钰,柳凤眼里满是愧疚。 “这不怨你和义父…”阮钰轻轻拍拍她的手,“是我也想杀了黎君…” 瘪瘪嘴,柳凤没吱声,想起什么,她忽然抬起头,“…三哥,你说会不会是阮钟早背叛了您,暗中私吞了秘籍?”又急匆匆道,“我记得三哥当时回来说,那穆婉秋随身带着的金银珠宝一样都没少…” 就算那秘籍再稀有,也不能当饭吃啊? 真逃走了,她一个小姑娘身无分文,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生存下去? 怕是早喂了狼 “…阿钟?”阮钰喃喃地念叨着,忽然想起一下午派人叫他就没见踪影,又想起一上午他神不守舍的模样,阮钰腾地站起来,“我去找他” “三哥”跟着站起来,柳凤一把抓住他,“…这么晚了,三哥明儿再去吧…”都隔一了年,也不差这一夜,久别重逢,柳凤实在不舍得他走。 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对上柳凤如水的眼睛,娇滴滴的一脸哀容,阮钰又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一歪身,柳凤顺势倒入他的怀里。 “…你闻闻,香不香?”见他神色恹恹的,柳凤嬉笑着把袖子伸到他鼻子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醋 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飘入鼻中,阮钰低头吸了吸,“…凤儿用的什么香?” “…比翼双飞。”柳凤面颊娇红,两眼含羞,“是谷大师根据宫廷御典的零星记载调治的…黎家还没正式推出,只小范围试用。” 比翼双飞! 阮钰眼前一亮,难怪这么熟悉,他一把抓过柳凤的袖子,用力吸起来。 “…三哥!”柳凤娇颠地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嘴里抱怨,身子却软的快化了。 阮钰摇摇头,“好像少了点什么?” “…三哥说什么?”没听清楚,柳凤仰起头。 “没什么…”阮钰潜意识地紧了紧胳膊,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对,是少了灵气,这香和白天闻到的香味相比,少了让他心动的那股灵气! 就像是一个人少了灵魂,僵挺挺的像行尸走肉。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纤细娉婷的背影,阮钰陷入沉思“…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三哥在想什么?”柳凤小手在他手心里一圈一圈划着。 “…没想什么?”阮钰抓住她的手不让乱动。 “还说没想,看你那神色就是在想!”挣脱他怀抱,柳凤扑棱坐起来。 “凤儿别胡闹…”微一怔神,阮钰又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噘了噘嘴,柳凤正要发作,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面对面看着阮钰,“…我父亲说英王许诺了,只要能把黎家的皇商资格取消,就是首功一件,到时封你为归德将军…”美眸流转,“是真的吗?” “英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能为他效犬马之劳,是我的荣幸。” 柳凤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不一会儿,又转过来,“…你就没一点私心?” “…帮我报了父仇,我这条命就是英王的。” “你?”凤目圆睁,柳凤狠狠地瞪着他,“那我呢?…你心里有没有我?” “…阿凤。”面色窘迫,阮钰低叫了一声,。 柳凤忽然扑哧一笑,又软软地倚了回来。 屋里只听见漏壶的沙沙声。 “…三哥的官越做越大,就要做将军了,以后会不会嫌弃凤儿,忘了阿凤?”就在阮钰以为她睡着了,柳凤幽幽的声音传来,隐隐地,带着一丝伤感。 “阿凤…”他下意识地紧了下胳膊,呆愣了半天,才铿锵说道,“阿凤别胡思乱想,义父待我恩重如山,等寻到魏氏秘籍,我就用它做聘礼,聘你为妻!” “…怎么竟分去了调香处?”低头看着文书,黎君温和的语气隐隐带着一丝责备。 “…是她自己要求的。”正襟危坐的谷琴目光闪了闪。 “谷大师再三问白师傅,知不知道调香处和香艺处的区别,让她别错了主意,她就是不改口。”站在谷琴身后的傅菱解释道,“…是您的朋友,谷大师也不好驳她的意。” 两天前黎君一回来,首先就见了穆婉秋,这让傅菱坚信,黎君对穆婉秋极为重视,语气中就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她偷偷嗳着黎君的神色。 瞥了她一眼,黎君没言语。 看不出他的喜怒,谷琴不敢擅自开口。 “…给她安排一个单间。”良久,黎君把手里的文书一和,“她即喜欢调香,就安排她去调治处吧。” 不同于调香处,调治处不制造香品,专门实验调治新香品新配方,有些像实验室,由谷琴牵头,养了一大批调香精英,虽然谷琴一年到头也难成功地创出一两种香品,但黎家却始终花费巨资维持调治处的运作。 而且,这个处对外是保密的。 创香本身就难,黎家始终相信,一个作坊,要想长期稳定地发展,就得保持时时创新,凡事下手要早别人一步,那怕两年推出一个新香品,也比其他作坊常年不变,就生产制造几种固定的香品有活力。 调香是一门艺术,真正的调香师是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的,谷琴被誉为大师,在设备精良经费充裕的条件下仍创不出好香,就是因为她缺乏这种艺术修为,没有那种丰富的想象力吧,穆婉秋琴艺超绝,修养极高,又喜欢调香,一定可以的,眼前闪现穆婉秋发现被戏弄后那三月桃花般绯红的脸颊,黎君唇边隐隐带出一丝笑意。 作曲、绘画、调香并称三大艺术,灵感是相通的。 “…给她安排一个单间?”谷琴一怔神,随即一股怨气涌上来,她强压着说道,“这不好吧,连大师傅都是两人一屋,李寒冰来了多年,今春才换成单间…大公子这样会寒了大师傅们的心。” “…就豆香院吧。”黎君伸拿起另一分文书,“离调治处近,不用来回折腾。”语气平低缓,却隐隐透着股不容置疑。 谷琴脸腾地红了起来。 豆香院是专门给调治处精英们配的,穆婉秋凭什么去那儿住! “奴婢这就去办…”见谷琴紧抿着嘴不说话,傅菱忙应了下来。 “…那个黑木是干什么的?”仿佛没看到谷琴的脸色,黎君又问。 “好像是安康人,背景很深…”原本一肚子怨气,听黎君问起黑木,一眼瞧见他正看斗香会资料,谷琴心腾地悬了起来,放缓了声音道,“我让人查了,还没结果…”又看着黎君,“风传他是您的朋友,您不认识?” 抬头看了她一眼,黎君又低头继续看文件。 “白师傅去调治处不合适…”沉寂中,谷琴开口道,“大公子想照顾她,可以另外给她补偿,绝不能公私不分,调香这一行,妻的是手艺,大公子这样,其他人都会攀比…相信老爷知道了也不会答”随口搬出了黎老爷。 皱皱眉,黎君抬起头,“…她真的什么也不会?”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救他的那个香囊怎么解释。 “第一场她只闻出了二种香味…”谷琴不客气地说道,“不是您有吩咐,我临时改了她的答卷,她连前二百名都进不了!” 这个黎君早听说了,目光又落回文书上。 见他不语,谷琴不依不饶道,“…来了快二十天,她什么也不会做,丸香室的几个大师傅都不愿跟她合作,到现在,她也就打打零工…”嘟囔道,“拿大师傅的钱,做杂工的活…黎记什么时候也开始公私不分了?” 原本她给穆婉秋签的是八百文,可报到黎君那儿,直接就改成了五两。 为此,谷琴现在还憋着一肚子火气。 “…柏叶香不是她调的吗?”根本没理谷琴的建议,黎君放下文书,冷峻地看着她。 身子一哆嗦,谷琴气焰瞬间矮了三分,只片刻,她又挺直了身子,“…说起这个我还不屑呢!” 虽只一瞬,可她的异样却也没逃过黎君的眼,他眉头动了下,一言不发地看着谷琴。 “…白师傅色诱黑公子,骗了他的秘方去参赛,被逼着签了终身契约,您知道,之前她就先和我们签了契约的。”提着一颗心,谷琴面色沉着地说着早已编好的话,“我拿了契约去找黑公子,这样一女二嫁的事儿,是人都无法容忍,黑公子直嚷着要见官,是我苦苦哀求,白师傅又写了保证书,这才罢了…”见黎君脸色少有的阴沉,她心扑通落了下来,从袖笼中掏出穆婉秋的声明书放在桌上,“…丢人啊,传出去,我们黎家预签的大师傅竟是这种人,让老爷的脸往哪儿搁?”呼出一口气,“不是顾念您,顾念黎家的脸面,我早当众取消她的荣耀了!”又道,“为遮掩这事儿,我费了多少心血!” 她是费了不少心血,可却不是为了保穆婉秋名誉,是为了那本虚乌有的魏氏秘术,如果早知道穆婉秋没有,她何苦如此,提到这些,谷琴恨的直咬牙,说到最后,她早忘了自己在说谎,理直气壮地看着黎君,“…大公子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穆婉秋不是这种人! 想起她丢失百万却眉头都没皱一下,衣衫褴褛却依然腰背挺直的模样,黎君直接否认了谷琴说她色诱黑木的话。 只是,这声名书的确是穆婉秋的笔体,她和黑木到底什么关系? 那秘方到底是谁的? 她写这声名书的目的,就是在无言地拒绝黎家的索要,由此可见,无论是她把秘方给了黑木,还是黑木把秘方给了她,都说明他们关系极为亲密——生死可托。 一瞬间,黎家心头竟浮现出“生死可托”四个字。 想到穆婉秋竟有这样一个风流倜傥,身世隐秘,生死可托的朋友,黎君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股脑意,脸上失去了一惯的悠然。 直沉默了良久,才干涩地开口说道,“…就把她安排到调治处吧。” 还让她去调治处? 闹了半天,敢情她这些话都白说了? 脸色一阵涨红,谷琴腾地站起身来,“大公子一定要执意妄为,我就去找老爷…” 不是她不怕黎君,算计了这么久,她还是低估了穆婉秋在他心中的地位,看来黎君是真被她迷昏了头,不赶紧把黎老爷搬出来撵了,迟早黎君会发现她今天的谎言。 正闹着,小丫鬟敲门进来,“新上任的轻车都尉阮大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案发(上) 那天被黎君撞见她上工时间偷溜出去,黎君没说什么,谷琴脸上却挂不住,直接给她分配了活,于是,穆婉秋又做回了在林记的老本行——杂工。 把一罗刚蜜炼好的香丸放到香架上,穆婉秋轻松地走下木质阶梯,拍拍手,正要往回走,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扭过头,顿时,浑身如抽干了血,她僵偶般立在了那儿。 是阮钰,他正满面春风地扫视着黎记的晒香场。 “…阮大人留步!”守门小厮满头大汗地追在他身后,“大公子马上就来,请阮大人先去客厅喝茶。” 黎家有严令,制香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可是面对这位新上任的轻车都尉大人,他却是不敢阻拦的,急得热汗直流,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骤见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大官,晒香场上的香工们也手足无措,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僵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不急,本官就在这儿等他…”环视了一圈,阮钰回头问守门小厮,“你这儿可有人用…”话说了一半,猛一吸鼻子,一股熟悉的味道幽幽传来,他蓦然回过头。 正瞧见想要悄悄溜走的穆婉秋。 阮钰快步走过去,“这香味我见过…” “是师父做的…”只是经过她改良了,穆婉秋微低着头,轻轻一福身,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你抬起头来…”阮钰上前一步,“你师父是谁…” “民女不敢…”穆婉秋头俯得更低,“民女的师父是谷大师,大人想见她,民女这就去请…”琢磨着得赶紧回屋把这身熏香的衣服换了,说完,穆婉秋转身就走。 静静地站着,望着那纤细娉婷的背影,阮钰突然想起那日街头的一瞥,“是她!”一步追了上去,“…你以前见过我?”想起那股滔天的恨意,“我们以前有仇吗?” 穆婉秋后背一阵僵直,静立了片刻,她慢慢地转过身,“民女刚来大业,从没见过都尉将军…” “是吗…”阮钰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穆婉秋,忽然,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真的从没见过我?”话音一落,他忽然怔住,这双空灵的眼,他真的好似在哪见过,竟是那么熟悉。 “…你真的没见过我?”他又追问了句。 “没有…”穆婉秋别过头,想挣脱他的手。 手上微一用力,没让她挣脱,阮钰静静地看着她。 眼前闪过那日在街头,阮钟看到她时那股见鬼般的眼神,阮钰就猛一提气… 顿时,穆婉秋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排山倒海般直入胸膛,五脏顿时挪了位,只感觉咽喉一股甘甜,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她竟不会武功! 阮钰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昨日才找到阮钟的尸体,在云山脚下的一个小屋里,他五脏俱碎,显槟是被人用强功震碎了。 发现穆婉秋就是那天上午的那个人的一瞬间,阮钰第一反应就是她杀了阮钟,她是一个隐藏在黎家,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 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试了。 不知那日穆婉秋用的追魂香绝妙-之处就在于中毒之人会五脏碎裂,俨然被绝世功力震碎,阮钰心里喃喃道,“…她竟不是凶手?…她竟不是凶手?” 那会是谁杀了阮钟? 心里一阵迷惑,对上穆婉秋苍白无助的脸,他竟打心里生出一丝不忍,匆忙收了力。 扑通一声,穆婉秋跌坐到地上,她强忍着没有把一口鲜血喷出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绝不能让他小看了去,强撑着想爬起来,穆婉秋只觉得五脏六腑就像针扎了似的,让她恨不能下一刻就死去。 对上那张倔强的脸,阮钰心不由一颤,他一步上前,想扶她起来,想给她输功理气,想问问她有没有事,可伸出去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又抬起了她的下巴,他听着自己冰冷冷的声音问道,“…你认识阮钟吗?” 直直地注视着那双空灵的眼,竟无一丝慌乱,阮钰的心不由一怒。 “都尉大人…”阮钰手上正要再用力,闻讯赶来的黎君挥袖不着痕迹地抚开他的手,从后面扶起穆婉秋,“都尉大人光临寒舍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草民怠慢了…” 黎君正要放开穆婉秋,上前给阮钰施礼,却见穆婉秋软软地倚到了自己怀里,身子一僵,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只见穆婉秋双眸紧闭,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恍然已经失去了意识,“…阮钰竟对她动了手!…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了手!真是畜生!”心里又惊又恼,黎君却没有抬头去看阮钰,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哈,哈…”见黎君竟如若无人地抚开自己,阮钰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黎公子客气了,本官也是临时有公事,打扰了…”说着话,目光落在迎面那一对卿卿我我的璧人身上,觉得格外的刺眼,就使劲皱皱眉。 感觉自手心传来一阵清凉,像只小手般柔柔地梳理着她恍然已碎裂的五脏,胸口那股针扎似的感觉渐渐地舒服了许多,穆婉秋终于透出一口气来,她用力推开黎君,想站直了,被黎君紧紧抓住不让动。 发出一丝功力,黎君才知道她伤的有多重。 让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怎么忍受? 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怜惜,脸色虽还淡然,黎君看向阮钰的目光却多了一丝冷峻。 “这小师傅虽然穿着粗陋,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黎公子不如就送给本官吧…”紧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阮钰开口说道。 感觉怀里的娇躯一阵清颤,黎君暗叹一声,“…这不是给她疗伤的时机啊。”缓缓松开她冰冷的小手,嘴里冷冷地说道,“你下去吧…”抬头看向阮钰,“都尉大人真会开玩笑,白师傅和黎家签的是契约,不是卖身契,对于她,草民也不能随意处置…”见阮钰变了脸,话峰一转,“都尉大人喜欢,草民府上有许多漂亮的歌姬,个个都是人间尤物…”回了头吩咐秦健,“去,挑选十个最好的歌姬送去都尉府…” 阮钰脸色一阵紫涨,来不及拒绝,秦健已应了声是,一溜烟没了影。 “外面风大,都尉大人请去厅堂一叙…”见阮钰呆望着秦健离开的方向,黎君一把拉住他。 “本官的贴身侍卫被人害死在云山下…”收回目光,阮钰爽朗地说道,“黎公子府上最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可疑的人? 查案子竟查到他头上了! 听着这话,黎君脚下一滞,转头看向阮钰。 对上他微微发寒的目光,饶是身经百战,阮钰心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哈哈一笑,“哈,哈,黎公子别误会,本官只是例行…”正说着,余光瞧见不远处那纤细单薄的身影一个踉跄,他蓦然转过头,黎君也循目望去。 被脚下的石子险些绊倒,穆婉秋强自站稳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胸口又泛起的一股不适,用尽全力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望着那僵直纤弱的背影,黎君眼底掠过一抹深思,余光瞥见阮钰也正紧紧地盯着她,就一把拉过他,“…既然来了,都尉大人请去厅堂一叙。”一转身,状似无意地遮住了阮钰的视线。 “公子,就是那儿…”带黎君穿过一条长长的古巷,黎苍指着西面一坐低矮破旧的院落说道,“阮侍卫失踪了两天,昨晚被人发现死在那个小屋里…” “…两天?”黎君嘴里重复了一句,眼睛向四处扫去。 两天前不就是他刚回来的那天吗? 思绪中像是有什么要被抓住,只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黎君皱皱眉。 他遗漏了什么? “官府的人昨儿在这儿守了一夜,今儿一早就撤了…”见黎君皱眉,以为他担心官府的人就在附加守候,黎苍解释道,“自您传信说阮大人去了黎府,小的就一直派人在这盯着…” “…查出阮钟的来历了?”收回目光,黎君迈步朝小院走去。 “听说是阮大人的死士,一年前开始随着阮大人身边,很受器重…” “…之前呢?”黎君伸手推开院门。 “听说之前一直在阮家的密营训练…” “…打探出阮家密营的情况了?”听了这话,黎君突然回过头。 黎苍连忙站住,“奴才正在打探,阮家的密营戒备森严,我们损失了几个秘蝶都没能打进去…” “抓紧打探…”黎君点点头,“另外,告诉大家,把收集都尉府的情报放在首位…” 既然阮钰把目光投向了黎府,自己就不能不接招。 “是…”黎苍应了一声。 “还有…”正要迈步,黎君又回过头,“…打探一下阮钟出道这一年来,都做了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回头望着那扇虚掩的门,黎君暗道,“…初来大业,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他?”还是,“…这原本就是阮大人设的一个局?…意在打入黎府?” 第一百四十三章 案发(下) “公子您瞧,门板都碎了…”一进屋,黎苍第一眼就发现碜裂在墙根处的破门,显然是被用暴力踢飞的,几步上前扶起来,仔细察看着上面的脚印。 半截土炕,参差不齐的窗台,此外屋里再无他物,扫了一圈,黎君目光又重新落回地上,阮钟的尸体早被人抬走了,地上只留下一摊污血和一堆杂乱的脚印,大部分都是官府的人留下的,再细查也没意义,黎君目光就移向别处,在一片干涸乌黑的血迹上停住,“…这就是阮钟躺着的位置了。”忽然,他眼前一亮,血迹不远处,一小块地面的颜色微微发白,和周围的黄土略有不同,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 黎君蹲下身,用手摸了一把,轻轻一捻,竟是香灰,眼前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穆婉秋慌乱地要藏起来的那个带血的博山炉,心不由通通地跳起来,他匆忙把手伸到鼻下。 隐隐的,就是那天的味道。 联想起她送自己的那个解毒香囊。 饶是冷静,黎君额头一瞬间也出了一层细汗。 难怪那么紧张,她那天竟然杀了人! 用香杀的! 传说有一种香,吸入后就会令人五脏俱碎,和阮钟的死象一模一样。 她为什么要杀人? 要知道阮钟武艺高强,纤弱如她对上他,一个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脑海里臆想着他们对决的场面,黎君的心都微微发颤,到底什么仇恨,让她那么一个纤纤弱女竟动了杀念,不惜以身涉险? 上午阮钰到底发现了什么,才出手试探她? 一开口就要她,真是因为垂涎她“难得一见”的美色吗?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黎苍也蹲在黎君对面伸手去摸他刚摸过的地方,“香灰?…竟是新鲜的呢。”他惊讶地叫起来,抬手指着挂满蛛网的屋顶,“…公子您瞧那蛛网这屋里显然好久没人住了,怎么会有这么新鲜的香灰?”一边闻着香灰,嘴里嘟囔道,“谁这么特色,一边杀人,还一边烧香念经超度亡魂…” 说着话,他眼睛落在刚刚放下的门板上“…公子快看,那上面也是,刚刚奴才竟没注意。” 黎君蓦然扭过头。 可不是,被黎苍挪了个位置,映着窗口的阳光,那破旧的门板上,斑斑点点的,之前没往这方面联想如今再看过去,恍然都是香灰的痕迹。 “…走吧?”他猛然站起身。 “公子!”黎苍一怔神,这么重大的发现公子怎么竟不细究?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正要询问,黎君已经出了屋,黎苍忙起身追了出去。 “…公子这就回吗?”见黎君站在院儿里等他,黎苍几步追上 没言语,黎君招手让他向后。 慢吞吞地向后退了几步,黎苍满脸狐疑地看着黎君,就见他一抬手,跟着轰隆隆一声巨响,一座破旧不堪的小屋瞬间被咦为平地… 紧跟着黎君,直出了古巷口黎苍才呼出一口气,“公子…”他压低了声音问,“您为什么…”问了一半,忽然眼前一亮,“…您知道凶手是谁了?” 只有知道了凶手是谁,公子才会出手掩护! “…不管是谁既和阮大人作对,就是我黎家的朋友。”好半天,他才听道黎君那云淡风轻的声音。 “这…”身子一滞,黎苍猛地站住。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家公子做事从来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 一晃神,他又快步追了上去,“公子说的是,阮大人是英王的走狗,跟他做对,自然是太子这边的人。” 出身阮家的密营,阮钟也算是个高手,能一个照面就杀了他的人,身手一定不凡,他家公子自然爱惜。 “速去府衙把阮钟的尸体毁了…”正想着出神,黎君突然转过身。 黎苍一头险些撞上,忙来个急刹车,“公子,您…您是说…”去戒备森严的府衙毁尸可不是阄着玩的,口吃了半天,他忽然醒悟,“公子是想好人做到底,否则阮大人迟早会发现尸体背后的香灰…”念头闪过,黎苍一纵身,已不见了踪影。 晃晃悠悠地端着一罗香丸,穆婉秋但觉胸口热浪翻滚,摇摇欲坠,黎记的香罗材质轻,体积小,平日穆婉秋端着轻轻松松,今日却不同,她感觉手里的香罗似有千斤,脚下的路如有万里… “…我不能歇,一歇就再端不起来了。”心里不住地提醒着自己,穆婉秋一步一步地挪着,终于来到高高的晒香架前,她脚再抬不起半分。 从没发现,黎家的晒香架竟这么高,穆婉秋颤颤巍巍地把香罗担在木梯上,试了几次,脚怎么也抬不起来,更别说踏上那一步多高的阶梯了,…有谷琴在,这院里是没人肯帮我的。”大口喘着气,穆婉秋想喊谁过来帮把手,话到嘴边,她终是没喊出口。 感觉眼前阵阵发晕,虽有阶梯担着,可手上的香罗仍似有千斤,下一刻,她就支撑不下去了,穆婉秋使劲咬着牙,用力地抬起脚,再一次试着蹬上木梯,忽然手上一轻,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感觉一丝清凉自后背传来,穆婉秋胸口一阵舒畅,“谢谢…”以为哪个杂工好心,穆婉秋回过头,不觉一阵惊喜,“黎…黎公子…” 白衣飘飘,黎君正阴着脸,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她那只千斤重的香罗。 “黎公子仔细弄脏衣服…”回过神,穆婉秋忙伸手去接香罗。 他那一身白衣,哪能碰这东西? 就见黎君手一动,也没看清他怎么动作,那一罗香就稳稳地落在香架上,和架上其他香罗齐齐地接在一起,比特意摆放的还规整。 “…你怎么做这种活?”黎君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森森的气息,直慑的人透不过气来。 “是…是谷大师让的…”从没见过这样的黎君,穆婉秋也不知自己哪得罪了她,回话脱口而出,声音不自觉地就有些发颤。 “谷大师?”黎君声音愈发阴冷,“谷琴?” “嗯…”穆婉秋点点头,余光瞧见院子里的人都偷偷地往这边看,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不雅地倚在黎君怀里,忙用力挣脱。 “别动…”黎君拥着她不让动,“你身上有伤…”嘴里说话,他手一直给她输功理气。 穆婉秋脸色红彤彤的,感觉胸口不那么翻腾了,她使劲挣脱黎君,“大家都看着呢…”扶着木架站好,她眼睛慌乱地扫向四处。 别人不知他是给她疗伤,这么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黎君无所谓,她却还是要这里生活下去的。 这里大师傅之间的嫉妒和倾轧,可不是她在朔阳能想象的。 她的内伤有多重,她不知道吗? 还这么要强! 见穆婉秋到底挣脱了他,黎君眉头一拧,伸手要把她抓过来,正听见她哀求的话,他身子一震,手堪堪地停在了半空,忽然想起刚刚他一进门,就看见她端着比她大几倍的香罗费力的想登上晒香架,院里的人都远远的看着,却没一个肯过来帮她。 “白姑娘稍等,我去找谷琴…”撂下一句话,黎君大步朝谷琴的屋子走去。 “黎…” 他去找谷琴干什么? 回过神来,穆婉秋想问,一开口才发现,黎君已经在几丈之外了,瞧见其他人见她看过去,又都嗖嗖嗖地低了头干活,穆婉秋硬生生地咽下了嘴边的话。 回头看看香架,暗道,“…要不要再回去搬一罗?”她暗暗寻思着,抬脚朝制香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看看黎君消失的地方,她大步走了过去。 “…大公子怎么来了?”正看料方,听到门声,谷琴一抬头,黎君手摇折扇走进来,她忙慌乱地收了手里的方子,站起身来,“大公子快坐…”又道,“有事让人传我过去就是,您怎么亲自来了?”嘴里说着,谷琴斟了杯大红袍端到黎君跟前。 “…不是安排了白师傅去调制处吗?”摆手让谷琴把茶放下“…怎么人还在这儿?” 这且不说,她竟让她做那么粗重的活计! 脸上看不出喜怒,黎君声音却是及淡及淡。 淡的让谷琴打心底生出一股怯意,一股寒气,笑容有些发僵,她小心翼翼地把茶放在案几上,余光悄悄觑着黎君的神色。 忽然,她理直气壮地转身坐下,“大公子今儿为什么不把她送给都尉大人?”语气咄咄逼人,“为一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您得罪了新上任的都尉大人,值得吗?” “欺师盗名?”黎君眉头一挑。 “她就是欺师盗名!”一不做二不休,见黎君目光发冷,谷琴突然加重了语气,把朔阳街头的流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不是大公子要求,我死也不会收她为徒!”又指着外头,“您瞧瞧,外面哪个大师傅敢跟她合作?”呼出一口气,“让她晒香,也是我强行要求那些大师傅的,都怕被她偷了秘方,这些人原是连制香室的门都不让她进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调制处群英荟萃,集思广益,是要大家毫无保留地奉献的地方,怎容得了这种手脚不净,腌猥琐之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弃师 一口气说完,谷琴有种别样的快意,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一发地端起茶杯的黎君,眼前忽然闪现出今天上午的情形: 她和黎君一出去,远远就瞧见阮钰把穆婉秋逼倒,那一刻的黎君是紧张的,她发誓,在黎家这么多年,她从没见他那么紧张过谁,远在几丈外,他二话不说,一纵身就跃了过去,轻轻地将她扶起,然后,拥入怀中。 当着都尉大人的面,就那么把她拥入怀中! 她走上前去,就见穆婉秋双眸紧闭,小女人般偎在他怀里,那时候的黎君,眼底清晰地写着怜惜,虽只是一瞬,却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底,相信也没有逃过阮钰的眼,否则,他也不会开口要人了,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些,谷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头泛起一股无边的恐惧,刻薄的话脱口而出:“…当初黑公子就是被她的美色所惑,被她偷了价值连城的秘方,都不舍得送官!”讥屑地一哂,“…大公子不是也被她迷上了吧?” 屋里出奇的静,只听见黎君一口一口的啜茶声。 无边的沉寂让谷琴越来越后悔,心紧紧地提着,她感觉只要一声轻微的细响,心上那根弦立马就会断裂。 “…安排一下,明天就让白师傅去调治处上工。”久久,黎君桄榔一声把茶杯放到桌上。 浑身一激灵,谷琴险些坐在地上。 “不行!…她不配做我徒弟,她不配去调治处!”好半天,谷琴才透出一口气,朝已走到门口黎君的背影说道,见他站在,她稳了稳心神,“大公子不想让她做杂工,我立即单独给她按排一间制香室,她绝不能去调治处!”见黎君头都没回抬脚又要走,一丝绝望涌上心头,谷琴猛地大声喊道,“…大公子执意如此我就离开黎家!” “你说什么?”黎君蓦然转过身。 谷琴一哆嗦,她一把扶住桌子,“我…”刚才鬼使神差地冒出那句话,此时面对黎君咄咄的目光,她实在没勇气再说一遍。 “你是要离开黎家吗?”黎君又问了一句。 “我…”谷琴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大公子执意如此我就去找大老爷,把她驱逐我的门下,这样欺世盗名的徒弟我要不起,这调治处,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穆婉秋和黎君关系非同不一般,又和掌握了她隐秘的黑木关系暧昧,她绝不能再让她进了调治室打探到里面的秘密! “好!”黎君猛点点头,“我黎家还从没强迫过哪个调香师硬留在这儿,谷大师的契约还有十五年只要把赔付交齐了,并立下不得在其他香行使用黎家秘方的誓言,想要去哪儿,你请便!” 还从没哪个人敢这么威胁过他! 咄咄地看着谷琴,黎君脸色少有的阴沉! 赔付了就让走? 谷琴又一哆嗦,这话说的轻松,她在黎家每月五十两的工钱,一年近万两的红利,光赔付就是个天价! 不说这些,单说她外面的路还没铺好一旦离开黎家,以黎君的手段,能让她在香界立足了才怪! 想起在她之前成名已久的陆伟陆大师得罪了黎家后的下场,谷琴不寒而栗。 虽然黎君言语中没有一丝胁迫,可谷琴就是感觉到他只是没有把狠话说出来罢了,其实心中早有计较了“呵呵…”她听着自己发出一声僵笑,“我刚刚只是开玩笑,大公子千万别介意,大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感觉周围那股让她几欲崩溃的气势一消,谷琴一下子摊坐在椅子 “…既然决定留下,谷大师就记得自己的本分!”收回目光,黎君冷冷地说道。 “大公子…”见他转身要走,谷琴下意识地又开口叫住。 “谷大师还有事?”黎君转过身。 “没,没事…”想要驱逐穆婉秋的话卡在嘴边,谷琴鬼使神差地改口道,“我这就安排,让白师傅明儿一早去调治处…” 点点头,黎君没言语。 一开门,黎君不觉怔住。 穆婉秋正婷婷地立在门口,身后几个大师傅也正探头探脑。 想是刚才谷琴的争吵声太大,引来了众人偷听,见他出来,惊弓鸟般哗的一声飞散了去。 “黎公子…”穆婉秋低低地叫了一声。 看了她一眼,黎君没言语,抬脚就走。 “黎公子…”转身看着他飘逸的背影,犹豫片刻,穆婉秋抬脚追上去,“我不想去调治处。” 早听说黎家有个秘密的调治处,专门试验开发各种新香品,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是,在恨欲她死的谷琴眼皮低下,她相信,她去了那儿,绝没好结果。…为什么?”黎君脚步没停。 “我…”穆婉秋一时语滞。 和谷琴的恩怨,她一时也无法说清,也不能说。 “我生性愚笨,不配去调治处,也不配做谷大师的徒弟…”怨怼的话脱口而出。 不配去调治室,不配做谷琴的徒弟? 刚刚话她全听到了,黎君骤然停下来,“你不用担心,她不会离开黎家。” 黎君以为她是担心谷琴会因此和黎家反目。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里苦笑,“谷琴早就对黎家三心二意了,她能早些离开黎家,也是黎家的福气吧。”心里想着,她使劲摇摇头,“…不是。” “…怎么?”黎君皱皱眉,谷琴说她和黑木有暧昧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声音无意中就冷了几分。 “…我想离开谷大师门下。”穆婉秋坚定地说。 她是魏氏传人,只要魏氏,才是她唯一的师父。 谷琴还不配! 离开谷大师门下?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不把谷琴看成什么,可是,谷琴毕竟是调香师眼里的神,能拜在她门下,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 她就这么被驱离门下,以后还怎么在调香界混? “…我要做大周最好的调香师!”当日他们在凤凰山话别,穆婉秋那充满激情的话又回荡在耳边,“要做最好的调香师,只有拜在谷琴门下啊,虽然心胸狭隘,功利了些,可论技艺,谷琴还是无人能及的啊。”想起这些,黎君心一动,“谷琴收她为徒是我强迫的,她这是怕我为难,为我着想啊。”念头闪过,黎君的心没由来一暖。 “…去收拾一下东西,你明儿就去调治室报道。”斩钉截铁地说完,黎君转身就走。 他实在怕面对穆婉秋的哀求。 “哼,不想拜在师父门下,还用求谁了?”不知什么时候,姚谨站在穆婉秋身边,正满脸不甘地看着那白衣飘飘的背影。 看了她一眼,穆婉秋转身就走。 “你别在那虚情假意的!”姚谨冲她背影喊,“不想做师父的徒弟,你也不用征求谁同意,只要蹬上那个青石台上,敲响鼎钟,当众宣布就是。”刚刚谷琴和黎君的争吵她也听到了,姚谨以为穆婉秋这是以退为进,借机邀宠。 远远地听到姚谨的喊声,黎君皱皱眉,脚步停了一下,复又大步向前走去。 当当当,一阵激昂洪亮的钟声响起,脸色猛地一变,黎君蓦然回首。 果然,是穆婉秋。 她正婷婷地站在那个黎家为宣布族内大事准备的青石台上,手举鼓锤,使劲地敲着头上的鼎钟。 这是黎家特制的鼎钟,声音格外的响,瞬间穿透了整个黎记。 黎家只有在发生生死攸关影响全族的大事时,这个钟才会被敲响! 平时,即便集会,也都是管事派人去各处传。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只一瞬间,诺大的晒香场就聚满了人,内务总管黎青一面往这儿跑一面系扣子,一眼瞧见脸色青黑的黎君,匆忙来了个急刹车,“大公子,出什么事儿了?” 见黎君没言语,黎青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青石台。 一眼瞧见台上纤细单薄的身影,他下意识地问,“那小丫头是谁,她想干什么?” 左右的人都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台上。 “众位师傅、管事…”放下鼓锤,穆婉秋朝台下众人一福身。 一瞬间,台下鸦雀无声。 “我,白秋,流浪儿出身,一个月前在朔阳拜谷琴为师,因生性愚陋,不堪调教,怕有辱师门,现自动宣布脱离谷琴门下!”鼓足中气一口说完,穆婉秋呼出一口气,发誓道,“…至此以后,我不再是谷琴的弟子,我荣我辱,皆与谷琴无关!” 这世上竟还有人不稀做谷琴的徒弟? 姚谨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哗,晒香场一阵唏嘘。 “…还以为什么大事?”瞧见谷琴青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黎青巴结道,“这白秋疯了,豆大个事儿也敢乱敲鼎钟?…来人!”正要喊人把这个扰乱黎家秩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抓了关起来,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黎青一回头,黎君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缓缓迈下石阶的穆婉秋,他心一惊,忙又改口道,“也是,从没人舍得脱离神一样的谷大师门下,这的确是大事…是大事,是一件值得敲钟警示的大事…” 嘴里说着,一转身,他吱溜一声钻入人群…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误会 黎君眼中那满满的怜惜,是黎青从不曾见过的。 “…谁知道大公子和这小姑娘什么关系,她敢当众宣布脱离神一样的谷大师,一定也不是凡物。”心里嘀咕着,黎青早已脚底抹油,不见了踪影。 有他家大公子在这儿,他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擅自敲响族内鼎钟,是破坏规矩的大事,本以为黎青会立即把穆婉秋抓起来,不想等了半天,他竟没了踪影。 谷琴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的青黑,她闪身挡住朝黎君走来的穆婉秋身前,一字一字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虽不屑收她为徒,但就这么当众被弃了,谷琴心头还是腾腾地冒着一股不甘,此时此刻,面对娇娇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穆婉秋,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被人当做弃师,这可是她生平的奇耻大辱! “…是的。”穆婉秋轻轻一福身,“我不配做您的徒弟。”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谷琴牙齿咬的咯咯地响,她猛一转身,“大公子也听道了,是她自愿脱离我门下的,不是我逼的。”顿了顿,“减立调治处那天,老爷就答应过,入调治处者,必须是我徒弟。”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她费-劲心机都不能说服黎君放弃,不想她竟自己放弃了。 当初设立调治处,黎老爷也是想笼络一批以谷琴为首的核心人物长年为黎家服务,才答应了这个条件。 规矩放在那里,黎君也无法改变,他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听道身后一阵惊呼声,黎君猛一回头,不觉一震,只见穆婉秋口吐鲜血,软软地倒在地上。 “…这是哪里?”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穆婉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柔软的床,薄薄的纱,层层叠叠的幔帐,莫非在梦中,莫非她又回到了前世? 这一世,她从没有过这样的锦衣玉食。 转动着空灵的大眼,穆婉秋缓缓地扫视着这恍如仙境般的屋子,一眼瞧见纱帐外一条俊朗的身影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地看着文书,她啊的一声坐了起来。 她果然又做噩梦了。 闭着眼睛,穆婉秋使劲摇头,好让自己快点醒来,这样的梦境,一次就够了! “…白姑娘醒了?”听到叫声,黎君放下手里的文件,起身走过来。 没听出是黎君的声音,感觉有人走到床边,穆婉秋呀的一声躲到床里,“你不要过来…不要…”紧闭着眼,她使劲摇着头。 今天的梦好长好长,往常只要梦到他,她总会立即惊醒,今日怎么竟真真切切地感到他来到床边。 “白姑娘…”仲出的手停在了那儿,黎君眼里现出一丝困惑,“她怎么这么怕?” 白姑娘? 他竟不是叫她阿秋,他不是阮钰。 这次听清了黎君的呼唤,穆婉秋瞬间冷静下来,可还是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睁开眼睛。 见她不挣扎了,黎君轻轻在床边坐下,“是我,我是黎君,白姑娘怎么了?” 睁开眼,穆婉秋目光空洞地看着黎君,好半天,才释然一笑,“真的是您…”又打量了一圈屋里,“这是哪儿,您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的书房,白姑娘刚刚晕倒了…”黎君低声说道,见穆婉秋恍然舒了口气,他趁机问,“白姑娘刚刚以为我是谁?” “没…没有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穆婉秋又使劲摇摇 静静地看着她,黎君眼底现出一抹深思,好半天,他伸手端起床头矮几上的药汤,“既然醒了,白姑娘趁热把药喝了…” 也想起她被阮钰震伤的事儿,穆婉秋忙深吸一口气,一直在胸口翻腾着的那股气浪不见了,浑身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一定是黎君用内功给她疗伤了,“谢谢黎公子…”她感激地朝黎君一笑,伸手接过汤药,“我自己来…” “…白姑娘认识阮都尉?”递过药,黎君突然问道。 手一哆嗦,一碗汤药险些掉在床上,被黎君一把接住。 恍然没见她眼里的凌乱,黎君声音低哑地谴责道,“瞧你,药碗都拿不住,还要自己喝…”又道,“阮都尉身边一个叫阮钟的贴身侍卫死了,他今天才去了晒香场调查,是例行公事…” 心乱如麻,痛如刀绞,穆婉秋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 扶穆婉秋靠着自己的肩头,感觉她肢体冰凉,黎君皱皱眉,放柔了手里的动作,机械地任黎君将一碗苦涩的药喂到嘴里,穆婉秋才完全冷静下来,推开他递过的蜜饯,“我已经好了,让黎公子费心了”挣扎着要翻身下地。 “白姑娘受了内伤,我只是用内功把你的气息理顺了,白姑娘还要调养一段时间…”把蜜饯放回盘中,黎君扶着她没让动。 “我…”身子一滞,穆婉秋复又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我回去调养就好…” 感觉身前一空,黎君一阵失神,片刻,站起身来,“也好,我给白姑娘单独安排个房间…” 要学调香,最好有一个单独的屋子,这个穆婉秋倒是没有拒绝,“谢谢黎公子…”她穿好鞋,又想起什么,“我想求黎公子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黎君眼前一亮。 “我想去香料处…”那离调香处远,可以远离谷琴的控制,最主要的,她可以接触各种香料,方便今后学习仿香创香。 也想把谷琴背叛黎家的事儿告诉黎君,早点铲除了她,可穆婉秋相信,以黎君的聪明,他也许早发现了,只是,形势逼人,没有培养出新的接班人前,黎家是不会擅动谷琴的。 既然搬不倒她,既然水火不容,只能是她离开调香处。 除了几个辨认香料的大师傅,香料处都是力气活,又苦又累,算是香行中比较低贱的工种了,她怎么想起那儿? 没料穆婉秋会提这样一个不切实际妁要求,黎君怔在了那儿。 “我在调香处实在没用处…”穆婉秋苍白地解释道。 “白姑娘…”黎君声音迟疑,“…真的不懂香?” 她不是不懂,是现在的她斗不过如日中天的谷琴,不得不暂避锋芒,微低着头,穆婉秋没言语。 “那个…”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柏叶香秘方真是黑公子的吗?” “…嗯。”清澈的眼底无一丝波澜,穆婉秋淡然地点点头,在心里补了句,“…我这不算骗人。” 黑穆就是她,她就是黑穆,说秘方是黑穆的也不算错。 神色一黯,黎君目光移向别处,“黑公子是什么人?” “听说是安康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穆婉秋抬手朝黎君比了比,语气轻松地说道,“黎公子放心,我很有力气的,装卸搬运不行,整理香料还是可以的…” 也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答应她要去香料处的请求,黎君又皱皱眉,不是谷琴的弟子,调治处她是去不了了,留在调香处吧,她又是主动弃师,伤了谷琴的颜面,以谷琴刻薄,一定也好不了,他总不能每日去盯着,想来想去,香料处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香料处太累、太苦…”他喃喃地说道。 “我不怕苦…”穆婉秋脆生生地回道,“在朔阳时,要比这苦多了…” 身子一震,黎君不认识般深深地看着穆婉秋,良久,他开口道,“…你可以不做工的。 虽没有说过感谢的话,但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养她一辈子也是应该的,他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籍口。 “真的!”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 受她情绪感染,黎君嘴角也弯了弯,微笑着点点头,“是的…” “…那太好了!”穆婉秋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嗯…”她想了想,“黎公子现在就能和我解除那个契约吗?” 她好想立即就能飞回朔阳,看看她的柏叶坊,那才是她自己的! “解约?” 黎君一怔,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不干活是让她养尊处优地呆在黎家,她却理解成了“离开”,心里一阵翻腾,黎君脱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不愿意呆在黎家? 是因为谷琴的刻薄吗?他可以给`她撑腰的。 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 “我…”穆婉秋兴奋的脸色微微发红,“我想回朔阳…” “…回朔阳?”心砰地跳了下,黎君瞬间想起什么,他有些不确信,定定地看着穆婉秋。 “嗯…”欣喜异常,穆婉秋没注意黎君神色不对,她高兴地点点头,“我想回柏叶坊…”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黎君没由来的心头泛起一股恼怒,她就那么想回到黑木身边吗? 想起黎苍曾说,她为了留住柏叶坊,曾出过天价要挟,想逼谷琴放弃契约,黎君心头恼火更盛,一言不发,他转身坐回案前。 感觉气氛不对,穆婉秋一激灵,一抬头,正瞧见黎君拿起案上的文书,她瞬间也明白过来,他说的不干活并不是放她走。 全是她一相情愿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线索(上) 念头闪过,穆婉秋尴尬地咳了咳,“那个…黎公子…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提提那个香囊的事儿,让他感念恩情,放她回朔阳。 “你和谷大师签的是死锲,只要成立了,就必须做满五年,谁也不能反悔…”又加了一句,“赔付也不行?”如果他松了口,那个黑木就会立即拿银子替她赔付吧? 黎君心里恼火地想着。 不过是个误会,他竟生了气,穆婉秋有些莫名奇妙,但也知道,她身处大业,除了眼前这个可以依靠的大树外,再没人能护她,这个时候,还是别惹他的好。 “我先回去了…”穆婉秋低低地说道。 “去吧…”黎君头也没抬,淡淡地应了声。 走到门口,手握门把的霎那,穆婉秋又停在了那儿。 感觉她停下来,黎君抬起头,眼底泛起一丝光泽,他希望她能跟他说些什么。 想解释一下柏叶坊的事,可仔细想想,穆婉秋又觉得她的确没什么可解释的,暗叹一声,她猛一用力,打开门走了出去。 神色一黯,黎君一把将手里的书信揉成团。 “白姑娘…”刚出大门,一个绿木丫鬟匆匆追上来。 “你是…”穆婉秋回过头。 “奴婢叫惠香,大公子遣奴婢来帮您搬东西…”绿衣丫鬟介绍道,“大公子给白姑娘安排在了木槿院,那儿离香料处近,奴婢这就带您去…” 虽然东西不多,一个人也费事,听了这话,穆婉秋就点点头,“麻烦惠香姑娘了…” “白姑娘可折杀奴婢了,…”惠香连连摇头,“白姑娘以后叫奴婢惠香就行…” 在谷琴眼皮底下,又是四人一屋,穆婉秋可不敢像在林记那样肆无忌惮地收集香料,来黎家二十多天,她的包袱里也就多了几本书和几件衣服。 “白姑娘的东西真少…”帮她把东西打了一个大包袱,惠香用力抱起来。 “会不会很沉,分成两包吧…”见惠香很吃力,穆婉秋提议。 “不用,奴婢去叫个小厮来…”把包袱放回床上,惠香推门走了出去,“白姑娘稍等…” “不…”自己毕竟只是个粗工,还不配有人伺候,穆婉秋开口想叫住惠香,一抬胳膊,也感觉身上实在没力气,就打住舌头,由她去了。 回身从包袱里抽出本书,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这么快…”以为是惠香,穆婉秋没抬头。 “怎么…”良久没听道声音,她合上书抬起头,“没找到人?”声音忽然顿住,“姚姑娘来了?” 胸口一起一伏、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却是姚谨,她正青黑着一张脸怒瞪着穆婉秋。 显然是刚得了信儿急匆匆赶来的。 “姚姑娘有事?”见她没言语,穆婉秋起身把书塞回包袱,这姚谨和谷琴沆瀣一气,又和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还是少惹为 “…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姚谨颤着手指着她。 她到底使用了什么妖法,把那个神秘的黑木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以绝世秘方相赠也就罢了,现在来到大业,竟把黎君也迷成这样。 眼前又闪现出看到她昏倒时,黎君脸上的震惊,他竟不顾一切,当着满院子的人,就把她抱了起来,那样子…真,真…一想起那个画面,姚谨就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听说黎君竟把她抱去了檀香院,那个院子,黎君是从来不许女人进 念头闪过,姚谨才发现穆婉秋身上穿着一件上好的纱衣。 竟是月影纱! 这哪是她一个要饭花子穿的起,配的起的? “他…他竟送了你衣服,是他亲自给你换的?”眼前闪过黎君轻柔地给穆婉秋解去罗衫,两人耳鬓厮磨的情形,眼泪瞬间溢了出来,姚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衣服? 低头装作整理包袱的穆婉秋一怔,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确穿了一套鹅黄色的月影纱衣,浑身电击般一颤,她傻在了那儿。 她记得她昏倒前是穿了件蓝色碎花布衣的。 她记得她醒来是屋里就她和黎君两个人。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她醒来后就一直紧张万分,全没注意这些细节,难道… 潜意识地抓住衣服前襟,穆婉秋身子瑟瑟发抖,一抹红晕浮上两颊… 看在姚谨眼里,却是娇羞无限,是穆婉秋无言地回应了她的问话。 一瞬间,理智全无,她疯了般扑向穆婉秋。 “姚姑娘…”被推门而进的惠香一把拽住,“姚姑娘误会了,公子光明磊落,怀瑾握瑜,怎会做这种龌龊之事…”她看了眼震惊的说不出话的穆婉秋,“白姑娘的衣服沾满了血,是公子让奴婢给换的…公子…”声音戛然而止,公子只是帮她运功疗伤了的话在舌边打了个旋,惠香又咽了回去。 总是肢体接触了,这孤男寡女的单独在一处疗伤,说出去,的确有损她家公子的声誉,至于穆婉秋的清誉,在惠香看来,她巴不得如此,可以就此攀上高枝,做了凤凰。 偷偷觑着穆婉秋的神色,惠香生怕她从自己的话里发现什么,从此讹上她家公子,逼他家公子收了她做妾。 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就说他不是一个暗室相欺之人,听了惠香的话,穆婉秋暗舒了一口气,“惠香找到人了?”恍如不见刚刚的波涛暗涌,穆婉秋淡淡地问。 “找到了,就在门外等着…”松了姚谨,惠香上前帮穆婉秋拿起包袱,“白姑娘快走吧,再晚,天就黑了…” 惠香是黎君身边的大丫鬟,姚谨骄纵,却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拳头攥了又攥,她终是没有再上前。 回头看着穆婉秋碰的一声关上门,她上前一把拉开,“…你要搬去哪里?” “公子将白姑娘安排到了木槿院…”把包袱递给候在门口的小厮,惠香回头应道。 木槿院? 姚谨皱皱眉,她没听说调香处哪有这么个院子。 “在香料处…”穆婉秋笑着解释道,“黎公子已经安排我去了香料处?” “…香料处?”姚谨声音兴奋的发颤。 那可是个又苦又累的地方! 黎君竟舍得? 这是不是说明黎君并非想象中对她那么好,她毕竟当众打了谷琴的脸,为给谷琴找面子,把她发配到了香料处? 念头闪过,姚谨又一阵窃喜,“…黎公子真让你去了那儿?” 看着姚谨一瞬间变了几变的脸,穆婉秋淡淡一笑,也不言语,转身绕过围上前看热闹的众人。 “公子特意嘱咐了,让白姑娘伤一好就去香料处上工…”也隐约知道姚谨会嫁入黎家,惠香也不敢得罪这个未来的女主人。 “得意什么?”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姚谨使劲咬牙牙,“…也想攀上高枝当凤凰,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大人…”阮钰正低头在案上写着,侍卫阮熙敲门进来。 “…查的怎么样了?”阮钰头也没抬。 “知府秦大人亲自带衙役挨家挨户地走访遍了…”阮熙小心翼翼地看着阮钰的脸色,“没听说钟侍卫那日去找过谁…”见阮钰皱眉,忙又说道,“仵作说,钟侍卫尸体被发现时至少死了二十四个时辰了…” 二十四个时辰? 阮钰抬起头,“就是我进城的那天?”阮钟的确是那天下午失踪的,阮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第一次来大业,他会和谁结了仇?” “秦大人猜测…”阮熙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是钟侍卫的仇家一路跟踪而来,特意在大业地界做了案,目的是离间您和地方府衙的关系…” 这个也不无可能。 阮钰眉头皱了皱,“秦大人呢?” “在门外候着…” “砖…” 一句传进来还没说完,有衙役进来回话,“…柳家大小姐求见。” 柳风? 阮钰抬眼看看左右,“…快请。” “三哥…”瞧见屋里只有阮熙,柳风娇怯怯的叫道。 “…不是让你没事别往这来嘛?”阮钰板着脸,“有事找人捎话就是。” “人家这不是有事嘛…”柳风看了眼阮熙。 “大人有事,小的先告退…”阮熙知趣地退了下去。 “…什么事儿?”阮钰依旧板着脸。 “…听说都尉大人府上竟搜罗了十个美姬?”门一被关上,柳风就腾地变了脸色。 “这…”阮钰一阵头疼,声音跟着软了下来,“阿风…不是你想的那样…”把去黎记发现穆婉秋的事儿说了,好半天,他才安顿了柳风,“…这里人多嘴杂,凤儿没事不要来这里找我,会被人发现义父的身份。” “都尉府美女如云,不让我来,你是怕我坏了好事吧?”柳风赌气地扭过头。 “我明儿就把她们都送走…”阮钰头疼地摇摇头。 见他答应把人送走,柳风扑哧一笑,“人家来找你是有正事儿的…”掏出一本小册子,“我刚见了谷大师…她说,秘典记载,魏氏曾创过一味香品,能杀人于无形,死后的状态和阿钟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线索(下) 第二更~~ “香可以杀人?”接过秘典,阮钰飞快地翻起来。 “难道阿钟当真死于弱女之手?”他脑海中又浮现出穆婉秋和她身上的那一股奇香。 “三哥,你说的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就是宰相之女,魏氏秘籍就在她身上,那日在街上遇到阿钟,怕被他认出来,才…” 真是奇香杀人,只有魏氏传人能做到! “这个…”阮钰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下去,“阿钟说穆婉秋骄纵跋扈,最喜欢舞刀弄棍,拿皮鞭抽人,女儿家的规矩礼仪却是一点都不会…所以穆老贼才很少在人前提及…”眼前闪现穆婉秋那挺直的腰背,高雅的身姿,他使劲摇摇头,“穆婉秋绝不会有她那一身娴静!” “一年的时间,谁都会变!”柳风一哂。 “她那一身娴静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练就的…”阮钰摇摇头。 瞧见阮钰那一脸的沉迷,柳风一阵恼火,“难说不是阿钟骗了你!” 心一动,阮钰神色一凛,挥手招来阮熙,“…去验尸房!” 偷偷睨着脸色阴沉的阮钰,验尸房守门护卫孙五浑身瑟瑟发抖,“…小的一直守在门口,从没离开过。” 看着地上的一摊血水,护卫统领杨斌扑通跪了下去,“小人失职,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都尉大人责罚…” 都尉大人上任第一天,贴身护卫就被人暗杀,案子还没破,光天化日之下,尸体又被人在府衙里毁了去,对上阮钰铁青的一张脸,连知府秦大人脸都变了色,衙役们的恐惧可想而知。 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地看着阮钰。 环视了一圈,阮钰阴沉着脸走出了验尸房。 “…大人刺客好像是从屋顶进来的。”随阮钰出来,一抬头,瞧见屋顶的瓦片似有碎裂的痕迹,阮熙低声说道。 回头看看验尸房屋顶阮钰纵身跃了上去。 “大人,能在戒备森严的知府衙门里毁了尸体,此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随阮钰跃上屋顶,阮熙仔细查看着屋顶上一排浅浅的脚印。 很显然,人的确是从这进去的。 “…难道她还有帮手?”细细地抚着一块带有碎纹的瓦片,阮钰喃喃自语。 “身手这么好,也许就是同一个人…”阮熙眼睛看向四处知府衙门的全貌尽收眼底,这人好大的胆子,敢从这么显眼的地方进入验尸房,他就不怕被谁一抬头发现了。 阮熙自信,他绝做不到这些。 “既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当场毁了尸体,却要费二变事儿?”阮钰冷冷地问。 “这…”阮熙脸色一红。 来知府衙门毁尸可比在云山上危险多了! 果真是一个人做的,这人不是白痴就是艺高人胆大,有意挑战官府。 “…去云山!”放下瓦片,阮钰果断地说道。 或许他真的遗漏了什么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一怔神,阮熙忙应了声是。 “…又来晚了!”看着被夷为平地的三间茅屋,阮钰猛一拳砸到栅栏上,半截破旧的木栅栏瞬间飞了出去,扬起一片碎屑,如漫天飞舞的木棉花… 那日之后,穆婉秋再没见过黎君。 好在黎家为防止同一个人掌管进料和出料,容易舞弊,香料处和谷琴的调香处是完全隔绝的两个领域香料处的人只管按单发放香料,完全不买谷琴的面子,手爪再长,谷琴也伸不到香料处来。 伤好以后,穆婉秋在香料处过得倒也滋润。 一转眼,已进了腊月。 “阿秋又进新香料了…”香料处杂工降香扒着木槿院的门框大声喊,“王叔叫你快点过去!” 王叔就是王贵德,是香料处的管事,暗中受黎君之托,他对穆婉秋非常照顾,原本是让穆婉秋在香料处做些可有可无的杂活,后来发现妯喜欢收集一些废弃香料,索性就让她打扫进料车,有时遇到进新品种了,还特意找人来喊她一声,不是让她去干活,是让她借机能收集些更新奇的香料。 “…来了,来了”一面系扣子,穆婉秋推门跑出来。 “急什么,卸料还得一会呢,你好歹系好扣子出来,仔细灌了风…”见她就这么出来,降香忙上去帮她系扣子,“咦…”系好扣子,降香才发现穆婉秋竟穿了一件摞了补丁的旧棉袄,紧紧巴巴的,不觉叫起来,“这棉袄小了…又…” 又土又破的话卡在嘴边没说出来,降香疑惑地看看穆婉秋,挣那么多钱,她怎么不买件像样的衣服? “这是婶儿春天做的…”穆婉秋低头拽了拽衣襟,“那时穿的还挺肥大的,放一夏天就小了…” 半年的光景,她长高了近半 “…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棉袄哪能穿上两春?”降香嘻笑道,“一会儿卸了车我陪你去买一件吧…荣锦坊又出了先款式,钱嫂昨儿就买了一件,可好看呢。” 买一件? 穆婉秋身子顿了一下,她哪有银子? 从朔阳出来时带了二百多两银子,她在黎记一个月也有五两多,吃住又都不花钱,按说足够了,可这些,她都用来买调香用具了,眼看着她的小屋越来越拥挤,可她的口袋却是越来越瘪… 天冷了,一早翻出这件棉袄,她也觉得寒酸,可兜里就可怜巴巴的几两碎银了,典当行里还躺着一台黎家刚淘汰下来的能从植物香料中提炼香汁的机器,要三十两银子,她还一直惦记着没银子买呢,哪舍得买衣服? “先对付了这冬,等过年再买新的…”她嘻嘻笑道,暗暗算计着到年底锁子娘接了信儿也该把银子给她送来了。 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过年才换新衣服,听了这话,降香也没再劝就拉了她往外走。 岩蔷薇! 魏氏调香术里记载,岩蔷薇是生长在沿海地区岩石上的一种灌木,可以提炼琥珀香,内地少见一眼看到卸完的马车上掉了一小堆很似岩蔷薇的香料,穆婉秋感激地看向王贵德,问道,“这就是岩蔷薇?” 黎家的香料袋从来都封极严,能漏出这么多,一定又是他偷偷地把袋子松了口。 “嗯,这就是岩蔷薇是大公子为准备明玉公主大婚的香品,现从琉璃国进的货…”王贵德笑着点点头,他很喜欢这个性子刚毅、重情重义做事又从不惜力的小姑娘。 捡起一枚,穆婉秋高兴的闻了又闻,抬头喊道,“谢谢大叔…” 王贵德吓的忙看看左右,拉长了脸说道,“我什么也没做谢什么谢!”又道,“赶紧干活,把马车收拾干净了下午还要出城…” “哎…”轻快地应了声,穆婉秋看着王贵德一本正经的背影吃吃地笑。 一会功夫,就把十几辆马车扫得干干净净,穆婉秋也收了两袋散香料,拎着沉甸甸的香料袋,穆婉秋脚步异样的轻快。 “阿秋…阿秋…”降香远远地朝她挥手。 “…怎么了?”穆婉秋快步迎上去。 “你弟弟来了…” 弟弟? 穆婉秋一怔,他哪有弟弟? “…从朔阳来的,你弟弟长得真精神。”像所有怀春的少女,降香咯咯地笑。 锁子! 一听朔阳,穆婉秋险些跳起来抬脚就跑。 “哎…”降香一把抓住他,“你弟弟也是调香师吗?” “怎么?”穆婉秋调侃道,“你要喜欢,我给你说说?” “呸…”降香脸一红,蹬蹬地跑了。 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穆婉秋快步往回走她在朔阳的秘密,可不能让这里的人知道。 “阿…”看着半年不见的姐姐,锁子鼻子有些发酸,“姐…”他欢喜又生涩地叫了一声。 “锁子来了…”仲手想去揉他头发,看着高过自己半头的锁子,穆婉秋手悬在了半空中,“别在风里站在,快进屋去。”好半天,穆婉秋大声说道,转身瞪回眼底蒙上的一层水雾。 “孙勇给恩公磕头…”正掏了钥匙开门,没提防一直站在锁子身边的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扑通给她跪下,穆婉秋猛吓了一跳,闪身躲到一边,“你是…”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整高了锁子一头眉目清秀的少年。 她没记得她什么时候救过这么一个人。 “他就是孙家大哥,半年前摊了官司,多亏您给平城曾家二爷写了封信,才免了牢狱之灾…”锁子在一旁解释道,“姐,您就让他磕个头吧,要不他不死心,不是柏叶坊脱不开,孙大叔还要亲自来感谢您呢…” 孙快手? 穆婉秋一喜,“你就是孙大叔的儿子?” 孙勇趁机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孙勇谢恩公救命之恩…” “快起来…”穆婉秋上前去拽,锁子已经把孙勇扶起来。 “…撞上恶霸当街调戏小姑娘,我瞧着不平,就给了一拳,谁知他那么不经打,竟死了…”在屋里坐下,孙勇接过穆婉秋递过的水,“多亏您请了曾家二爷出头,重新找仵作验了尸,才知道那人竟是早有病的,我不过是凑巧打了一拳,就被赖上了…有曾家出面作保,那恶霸家里人也不敢再追究,就放了我出来”感激地看着穆婉秋,“爹和娘天天念叨您的恩情,不是柏叶坊太忙,爹是想要亲自带了我来谢恩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贡香 “我写那封信也只是试试,没想到真起作用了,孙大叔太客铒了…”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曾二爷没有问起那封信的来历?” “没有…”想了想,孙勇摇摇头,“倒是他的两个徒弟见了那封信,拉着我直问认不认识您…” “徒弟?” 穆婉秋皱皱眉,曾凡修身边怎么会有认识她的人? “和锁子差不多大,长得粉雕玉砌的,很讨喜…”孙勇挠挠头,“对了,好像是一对龙凤胎!” “…墨雨墨雪!” 穆婉秋惊叫一声,早在见到黎君,她就想问问墨雨墨雪的事儿,只是一直没机会,这以后就再没见到他。 “对对,是叫墨雨…”孙勇也连连点头,“恩公认识他们?” “曾二爷竟亲自收了他们做徒弟,难怪黎公子不知道。”穆婉秋喃喃道。 “…恩公说什么?”孙勇没听懂。 “你告诉他们我来大业了?”穆婉秋欣喜地问。 “我…”孙勇一阵局促,“我那时不认识恩公…爹,爹也不让我瞎说…”他怯怯地抬起头,“恩公若认识他们,我再去趟平城给您传个话?” 想了想,穆婉秋摇摇头,“不用了…”既然他们没死,秦健就一定能把她的消息传到,若还念着她这个旧主人,两人总会找过来。 既然他们不来,就算了。 她现在的身份境遇,也用不起丫鬟仆人,更何况,他们还是曾家二少的徒弟,令平城多少人敬仰羡慕,又怎会回头屈身给她做奴才? “恩公…” 看着穆婉秋瞬间变冷的脸,孙勇疑惑不解。 “…姐又收集了这么多香料?”正说着话,一直打量着拥挤不堪小屋的锁子,摸着案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惊叫起来,“鸢尾根、橡苔脂,无萜…” 这些朔阳都没有! 穆婉秋留下的那本魏氏香料大全,他已经倒背如流了。 “你不知道黎家的买卖有多大,从朔阳进的料还不到他们一年用的三分之一…”穆婉秋笑着走过去。 “真的…”睁大了眼睛,锁子叹息道。 “不仅从大周各地进香料,黎家还从琉璃国、南理国等地进香料呢…”从包袱里拿出一小段才收集的岩蔷薇,“这个叫岩蔷薇,就是黎家才从琉璃国进的…”指着案上的瓶瓶罐罐,穆婉秋耐心地给锁子讲解各种香料的性味,香气,她很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来了大业,又选择了这个香料处。 否则,只在朔阳经营柏叶坊,她这一生,尽管怀揣秘术,怕也只是一只井底之蛙。 “黎家真厉害,这么奇巧的香料都能弄到…”环视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各色仪器设备,锁子惊叹道,“这些都是姐花钱买回来的?” “香料没花钱,这些设备倒是花了不少银子…”王贵德心好,再贵重的香料都舍得给她留下点,穆婉秋指着摆在西面长案上的一个粗笨的木质装置,上面连了几个蹊跷的瓶子,“这个叫蒸锅,可以把花瓣枝叶里的香氛变成水,分离出来…很神奇的…”小心翼翼地摘下上面的一个漏斗式玻璃瓶,“用这个分离出的香液调治香品,比香面更省力,味道也精纯…”叹息一声,“可惜,就是太费事又太贵了,不适合大量生产香品…”把半瓶透明的液体在锁子跟前晃了晃,“你看,我费了整整两天,才蒸出来这么点…” “这都是富贵人家用的奢侈品…”孙勇嘟囔道。 “也差不多吧…”穆婉秋点点头。 这种香液,魏氏秘籍也有记载,称为香精,她就是根据魏氏的记载提炼的,可惜,也只有皇家用得起,一般人家不说买不起,就是有钱也没处买。 “两天才制这么一点点,那得卖多少银子才能回来本啊?”随父母经营柏叶坊,耳熏目染,锁子最关注的就是一类香品的投入产出。 “要不说一般人家用不起呢…”穆婉秋笑着把半瓶香精放回原 “…这套蒸锅也很贵吧?”孙勇好奇地摸着那套粗笨的装置。 “…一百三十两。”穆婉秋摇摇头,“市面上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呢。” “…恩公是从哪买的?”孙勇很好奇。 “是黎记淘汰的,被我偷偷地买回来了…”穆婉秋轻笑,言语中对黎记调治处的东西很是向往。 “一百三十两也不便宜,听娘说,姐姐来时只带了二百两银子…”锁子说着,打量着穆婉秋身上紧紧巴巴的旧棉袄,再看看自己身上三层新的长袍,鼻子不觉有些发酸,“姐连衣服都不舍的买,对了…”想起什么,他回身找到床上的包袱,“娘给你做了一套棉衣…” “…真的?”穆婉秋高兴地接过去,“就说婶儿最疼我…,…”在身上比量了下,“…窨些大了。” “不知道姐姐长了多少,娘是照着我身材稍稍加大些了…”锁子红着脸挠挠头。 半年前穆婉秋比他高。 “没事儿,我长的快,正好过了年穿…”穆婉秋低头把棉衣折起来。 “娘给你带了银子,姐这两天去买一件吧…”锁子又把手伸进怀里掏起来。 “一千两!”接过锁子递过来的崭新的银票,穆婉秋错愕地睁大了眼,“…柏叶坊正需要钱,婶儿怎么给我带这么多?”抽出一张,把剩下的把银票塞个锁子,“拿回去吧,我要二百两就够了…” “不用,不用…”锁子连连摆手,急的脸通红,“临来前孙大叔就怕你不要,才让我把账目都带来让你看…”指着包袱里的账目,“姐自己看看,仅这半年,柏叶坊就挣了近二万两呢…”又咽了口唾沫,“孙大叔和爹商量又在城外买了二十顷地,准备明年种香料…不是才接了圣旨,要赶制贡香,孙大叔的意思还想多给你带些银子来…大叔说来这儿一趟不容易不趁机多带些来,姐以后又会短了…” “…贡香?” 穆婉秋眨眨眼,仲手拿起一本账册看起来。 “瞧我这记性!”锁子一拍脑袋,“这么大的喜事都忘了跟姐姐报…”话锋一转,“大上个月柏叶坊才接了圣旨,万岁谕旨钦定佛点头为贡香,每年供应皇家一百万支第一批三十万支要年底前运到安康…” “柏叶坊的人被爹分成了三个班,日夜不停地轮流加工赶制呢…”孙勇接过去说道。 “真的!”穆婉秋声音微微发颤。 前一世,佛点头就是被列为贡香的,只是,承受这无上荣耀的是谷琴和柳风。 这一世,同样的佛点头,同样地被列为贡香,只是制香人却变成了她!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的命运已经一点一点地在改变了? 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她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着他、谷琴和柳风的命? “姐…”很少看到一向沉静的穆婉秋如此锁子担忧地叫了一声。 “好!…太好了!”回过神来,穆婉秋连说了几个好,一把合上账册,“走,姐今儿领你们去望乡居吃酱肘子…” “姐姐是真高兴?”锁子还有些不确信。 穆婉秋抬手敲敲他的头,“虽没下明旨,但佛点头被列为汞香,柏叶坊也算是皇商了…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姐姐怎么会不高兴?” “…真的!”先前的拘束一扫而光,锁子高兴的跳起来“明年赚了钱,姐姐首先在大业买个大房子!”他觉得穆婉秋这个小屋太拥挤。 看看只有一张床可坐,拥挤不堪的小屋,穆婉秋笑了笑。 她也梦寐以求能有一所大房子,建立一个自己的调治室,专门供她试验创造调治各种香品。 “那…”见穆婉秋高兴锁子挠挠头。 “还有什么事儿?”一见他这模样,穆婉秋就知他有心思。 “那个…就年关了,姐能不能给香工们发些奖金?”锁子涨红着脸看了孙勇一眼,匆忙解释道,“不多,就十六个香工,一人几百文就行…” “…这是谁的主意?”穆婉秋板着脸问。 “是…是…”锁子看了孙勇一眼,“是我爹…” “不是,是我爹…”孙勇抢话道,“恩公千万别责怪李大伯,都是我爹鼓动的。” 孙快手之所以不得李记东家的意,就是因为他常替香工说话,为他们谋福利,常听孙勇娘唠叨这些,锁子和孙勇都根深蒂固地认为,主张给香工多发银子是东家的大忌。 看着为赶制贡香,香工们没日没夜的操劳,孙快手就主张给大家每人一两银子,回去过个好年,可朔阳从没这个例,就是姚记,年关也只给香工发几斤白面罢了,曲永锁子叔等人谁也不敢做主。 见孙快手强硬地要自己出银子给大家发,锁子这才战战兢兢地提出来。 在穆婉秋威严的注视下,他磕磕巴巴地把事儿说了一遍,又急着辩解道,“…姐千万别生大叔的气,大叔也是为柏叶坊好,想为姐笼住这些人心…”指着孙勇,“为赶制贡香,坊里忙不开,孙大叔让勇哥、青哥都辞了工去柏叶坊帮忙,一个子都不给!” 青哥就是孙青,是孙快手的小儿子。 “我这条命都是恩公的,给恩公干活怎么能要报酬…”孙勇红着脸诺诺地说道。 强自咽下胸口泛起的一股酸涩,穆婉秋扳着脸看着锁子,“我是生气了!” “姐…”锁子诺诺地缩了缩脖子。 孙勇脸色一阵发白。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品 “…不过,不是生孙大叔的气,是生锁子的气!”穆婉秋面色严肃地看着锁子,“锁子将来是要替我掌管柏叶坊的,做事一定要像孙大叔那样顶天立地!…敢做敢当。”放缓了语气,“不要因为怕我生气,就不敢说,甚至说谎!” 五年之内,她是不能亲自经营柏叶坊了,这就需要一个极其忠诚的耳目,抑或说是下属,如果都只报喜不报忧,柏叶坊的前途可想而 打小就怕穆婉秋板脸,此时,锁子是打心里知道他错了,“是我错了,不该骗阿秋姐…”头低到了胸口,锁子强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孙勇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阿秋姐三个字,穆婉秋心一软,叹了口气,“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许再犯!” “嗯…”锁子使劲点点头。 “你们俩都听好了…”低头算计了一会儿,穆婉秋抬起头。 孙勇和锁子也跟着抬起头,齐齐地看着她。 “回去告诉孙大叔,就按他的想法,过年给每个香工发二两银子…” “二两!”孙勇睁大了眼,回去他爹一定会拍手叫好。 “还有…”没理他,穆婉秋继续说道,“再给每人十斤白面,五斤猪肉,让大家回去过个好年…”出身杂工的她最清楚,香工们的要求是低廉的,哪怕多给发一文钱,他们都会高兴几夜,当初如果林嫂再对她好一些,她每月多花一天的时间,多出一锅香,林嫂得的利就不是一两二两银子的事儿了。 事业刚刚起步,以后会越来越大,她必须培养一批撵也撵不走,像孙快手这样,肯死心塌地给她卖命的核心人物。 “嗯,我回去就让大叔安排…”她说一句,锁子应一句。 “回去告诉大叔,以后柏叶坊的香工只要做满一年,就给涨五文工钱,干满二十年,就给发养老银子。” “每年涨五十文,那二十年以后,岂不是一个香工就能拿一到二两银子了?”睁着黑糊糊的眼睛,锁子不解地看着穆婉秋。 果真那样,人工成本得多高啊? 市面上香工的身价最高也就**百文。 “就是这个意思”穆婉秋点点头,“想要拿高工钱,他首先也要勤勤恳恳地给我干满二十年!” “把秘方揣好了,过了年就让孙大叔推上市…”买了满满一马车大业特产,穆婉秋亲自把锁子和孙勇送到城门口。 “姐的秘方一个比一个好,这个菱花垂露丸一准轰动…”锁子摸摸怀里穆婉秋才给的秘方,“要不,我回去就让三妮儿姐试着做吧…送走那匹贡香,香工就清闲下来了…” 让过了年做,穆婉秋就是怕坊里忙不开,听了这话,就点点头,“年前更好,谁家过年都想买点奇巧物…,,,” “嗯…姐回去吧,外面冷…”锁子转身跳上马车,向穆婉秋挥手告别。 “对了…”刚要转身,穆婉秋想起什么,又叫住锁子,“年关了,回去让叔儿送货时仔细些,尤其贡香,十万不能出差错的,,,…”什么东西火都会有人眼红,穆婉秋担心有人在她货物上做文章,寻常一批货也没几个钱,被劫就劫了,贡品不同,如不能按期送到,就是抗旨,是要被杀头的。 出身相府,她知道皇帝家的银子看着好,却是最不易赚的。 “恩公放心…”不等锁子答应,孙勇开口道,“这些我爹早想到了,已和宏远镖局签了契约,贡品由他们护送,不会有事的,,,,…” “姐放心,有宏远镖局和黎家的牌子,朔阳黑道都不敢去柏叶坊收保费费呢。”锁子嘻嘻笑道。 “这就好…”穆婉秋欣慰地点点头。 直看到马车没了影,穆婉秋才返身往回走,被一股香味吸引,不觉间来到一座雕栏玉砌的三层小楼前,“一品楼”喃喃地念着门楣上一块硕大的金字招牌,抬头看着门口四对八个红彤彤的大灯笼,穆婉秋感慨万千,“…这座楼就是以后名闻大周的“一品天下”前身。 不知这一品楼现在的东家是谁? 她记得,前世这个楼在一年后易主,被柳家兑去,改名一品天下,靠一手鲜美嫩滑的紫苏鸡名扬大周。 这紫苏鸡最大的特色不是烹制手法,它的手法和其他炸鸡没什么两样,而是味道,是加了独特辛香味的紫苏露,一跃成为大周名菜,慕名来吃的人趋之如鹜。 那紫苏露就是以紫苏为主料调治的食用香料,源于魏氏调香术,魏氏秘籍中不仅有日用香品,还记载了许多少见的食用香料秘方,前一世都被谷琴一一开发出来,运用在美食界,使柳家继香品之后,更夺了美食界龙头老大的宝座,屹立多年不倒。 “…,,,我是不是也可以配些食用香料卖给一品楼?”心里想着,穆婉秋不觉间登上一品楼门前的汉白玉阶梯。 如果一品楼现在就火了,这一世,柳风那名扬大周的“一品天下”就再没机会出世了,一举两得,她顺便也可以挣些零花钱。 “去,去…要饭别处去…”正想着出神,穆婉秋被一品楼的守门小厮拦住。 又把她当成叫花子了! 她怀里可是揣着一千两银票呢。 回过神,穆婉秋神色一凛,正要发作,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紧紧巴巴的蓝布碎花棉袄,不觉哑然失笑,“我这样子,任谁也不会认为我是有钱人。” 看了守门小厮一眼,穆婉秋想抬步上前,犹豫片刻,她又转身步下台阶。 她这身打扮,连门童都不屑,一品楼的东家又怎么会信她,用她的香料?最主要的,她蓦然间想起来,前一世柳风兑这一品楼时,正是黎家走向衰落的时候。 这一品楼,会不会也是黎家的产业? 果真那样,被谷琴知道她能调治出那么好的食用香料,还会放过她吗?来大业的一路,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消了谷琴对她的疑心。 走出很远,穆婉秋又转过身,静静地立在哪里,望着“一品楼”三个大字,她紧紧握了握拳:“…这一世,我绝不能让它姓了柳!” 正要转身,目光落在一品楼顶两个正修补屋顶的工匠身上,穆婉秋扑哧笑出来。 她想起来了,前世时,就是这两个修缮楼顶的工匠在揭脊瓦时不小心被里面突然窜出来的蝙蝠惊吓,险些掉下来,命是保住了,可那七个檐角走兽却被毁了一半。 这楼顶上微微起翘的檐角前端一溜七个走兽看着不起眼,却都是有传说的,尤其最前端的那个仙人骑凤,传说是很久以前南理国的太子在一次战败后,被敌军追到河边,眼看走投无路,突然飞来一只大鸟,驼他过了河,使他化险为夷,后来人们就把他放在屋檐的脊端,寓意逢凶化吉。 前一世,外界纷纷传言,一品楼之所以衰败,就是因为楼顶上这保佑富贵平安的仙人骑凤被毁了,后来柳风接手,曾刻意找名匠修过,可任谁也调不出和原来屋脊颜色一样的走兽,柳风索性把所有檐角走兽都换成了朱红色,绿的琉璃瓦,配上朱红的檐角走兽,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一品楼也俨然成了大业城中一道独特的风光,连带这仙人骑风被毁的过程也成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传说,令她记忆犹新。 前世她曾慕名来过,可看到的都是修缮过的,这原貌,她还是第一次见,“…还是这样好,走兽和建筑溶为一体,油然而生一股肃穆威严,至于后来的朱红色,亮是亮眼,总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难得能欣赏到前一世闻名大周的一品天下原貌,穆婉秋在心里做了一番比对,长长地叹息一声。 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穆婉秋身子一震。 不会是官府的人盯上她了吧? 自从阮钟的案发,她这还是第一次出来溜达。 稳了稳心神,穆婉秋慢慢转过头。 一位身穿石青色锦缎长衫,面色如玉,俊美清秀的富家公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会吧? 穆婉秋低头看看一身寒酸的衣服,就这打扮,她也能招蜂引蝶? 没化妆也就罢了,她可是把脸涂的黑黑的,这样还有人一眼看上她,那这人不是色盲就是白痴! 他认识她? 念头闪过,穆婉秋心通通直跳,她是罪臣之女,重生以来,她接触的都是平头百姓,能得一个这样富贵的公子注目,那这人很可能是在以前见过她。 深吸了一口气,穆婉秋转身就走。 “小姑娘…”青衣公子一闪身拦在她身前,“你刚刚在看什么,那么专注?”黑曜石般的眼睛闪了闪,他冲穆婉秋咧嘴一笑,露出一对龅牙,很是可爱。 不知为什么,对上这眼底一派未泯的童真,穆婉秋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我在看…”她回头望向一品楼。 “…,,,姑娘看什么?”青衣公子目光也看向一品楼。 摇摇头,他没觉得前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值得这小姑娘如此专 “我在看那个仙人骑凤什么时候能折戟沉沙…”手指着一品楼顶,瞧见那两个工匠仲手去揭脊瓦,穆婉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看个热闹,她可不想受到池鱼之殃。 第一百五十章 曾二 疑惑地看看一品楼屋顶东西两侧微微翘起的檐角上一溜七个灵活现的走兽,青衣公子露出孩子似的一脸好奇,“…好好的,他们怎么会折戟沉沙铁?”突然回过头,瞪着穆婉秋,“你骗人!”俨然一个被人骗了糖去的孩子。 惹的穆婉秋扑哧一笑。 不是提防他很可能以前见过她,识得她罪臣之女的身份,穆婉秋很想就此戏弄他一番。 看他长的人高马大的,整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 看着楼顶的工匠又掀起一片瓦,穆婉秋又向后退了几步,敛了笑容,远远地看着。 看看檐角上那个展翅欲飞的仙人骑风,又看看退出老远,一脸认真的穆婉秋,青衣公子脸上疑惑更浓,敛眉沉思片刻,他忽然又顽皮一笑,一闪身来到穆婉秋身前,“…我们打赌吧。” 打赌? 赌什么? 回目瞥了他一眼,穆婉秋没言语,抬头继续看着屋顶。 “我们俩就在这儿看着,到底那个仙人骑风能不能掉下来。”青衣公子用手指着檐角,“如果你输了,就陪我去一品赌坊去赌大小…”手又指向穆婉秋身后。 去赌坊? 她这样子像个赌鬼吗? 穆婉秋下意识地一回头,果然和迎面一品楼遥遥相对,也是一个三层歇山顶小楼,门楣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牌匾,赫然写着“一品赌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映着如血的残阳,甚是耀眼。 触景生情,不觉间穆婉秋想起她曾经还真衣衫褴褛地进过赌场,好像还赢了一百多万呢,可惜,外财不富,那百万两银子还没揣热乎就丢了;想起过去种种,她哑然失笑摇摇头,心道,“…我那是为生活所迫啊,都说十赌九骗这赌场才是不折不扣的害人窟啊!” 她这一生,是再不会进赌场喽… 心里感慨万千,穆婉秋抬脚就走。 这青衣公子衣着打扮隐隐带着股贵气,言谈却是一派天真,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今儿一品楼这热闹,她是看不到了。 “…,,,怎么?”见她抬脚就走,青衣公子一转身拦住她“,…你怕了?”两腮鼓了鼓,“还是不敢?” 激将法。 真拿她当小孩了? 穆婉秋就皱皱眉,“,,,…我凭什么跟你赌?” “这…”青衣公子两腮通红。 对上气鼓青蛙似的一张脸,穆婉秋顿时生出一股捉弄之心,“这样吧…”她仰头想了想,“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和你赌。” “你!”青衣公子脸色更红,好半天才开口道“我明明比你大,凭什么叫你姐姐?” “我明明自己看热闹,凭什么要跟你赌?”穆婉秋学着他的语气。 青衣公子眼瞪得老大好半天,他忽然低头解下腰间一个红色玉样挂件,“…我若输了,这个给你。” 他还真当回事儿了? 穆婉秋一怔,仲手接过来。 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钱兽貔貅,一大片鲜红的血色凝聚在貔貅头背,夕阳下如脂玉染血,竟是一块价值连城的鸡血石。出身相府,曾见惯了各色宝物,穆婉秋的手指也不觉颤了颤这凝而不散淋漓纯净的血色,就是宫廷内也少见,他竟能随手送人。 他到底什么人? 随手递过去,“公子…” 正说着,就听头上一阵咝咝的鸟叫声,接着一声惊呼两人同时一惊,迅速抬起头。 只见不知从哪钻出几只黑蝙蝠,咝咝叫着盘旋在上空,对面楼上两工匠一个哆哆嗦嗦地爬在屋脊上不敢动,另一个滚到了房檐边,一手死死地扣着楞脊上的琉璃瓦,另一只手握着个铁捶上下挥舞,嘴里大喊救命,感到手里的琉璃瓦有些松动,摇摇地往下掉,工匠吓的扔了铁锤,伸另一只手死死地抱住另一块瓦脊,拖着身子往上爬,就见那铁捶咕噜噜滚落下来,跌跌撞撞砸碎了几个走兽,最后撞在檐角最前端的仙人骑风上,接着就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平静。 恍然呼出一口气,脸色发白,青衣公子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深深地看着穆婉秋。 淘气地把才赢回来的鸡血石金钱兽貔貅缠在手指上,穆婉秋伸手准备掏钥匙,一抬头,不觉怔住。 木槿院的门竟是虚掩的。 她记得她走时特意上了锁的。 屋里都是调香用具和香料,这几个月来,她刻意禁止,大家又都知道黎君对她特别,这院里是没人敢进的,就是降香每次来叫她去干活,也是隔着院门喊她。 会是谁,竟不请而入? 望着小屋窗上映着的茕茕烛光,穆婉秋的心扑扑直跳。 被人发现她暗中学习调香传到谷琴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得! 稳了稳心神,她伸手一推,吱呀一声,院门轻松地就开了,想是听道了外面的声音,小屋里人影一阵晃动,穆婉秋脚步一滞,复又加重了声音,朝院里走去。 “…,,,一定是小姐回来了!”刚走了两步,就见小屋门扑通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剑一般窜出来,瞧见穆婉秋,扑棱来了个急刹车,直直地看着她,好半天,又一下子扑过来,“,,,…小姐,真的是小姐!”声音里满是惊喜。 “…,,,雪儿?”定了定神,穆婉秋不确信地叫道。 正是学艺归来的墨雪,只是长高了些,让她有些不敢认了。 “小姐总算认出奴婢了,…”墨雪高兴的大叫,回头招呼循声而出的其他人,“师父,哥…我终于找到小姐了…” 穆婉秋也向墨雪身后瞧去。 曾家二爷! 身子一震,她下意识地推开墨雪。 曾家二爷曾凡修正和黎君并肩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她。 “小姐哪是你找到的,师父说过多少次,女儿家要稳重,你总是这么毛躁…,,,”随后赶上前的墨雨瞪了妹妹一眼,朝穆婉秋施了一礼,“小姐,奴才学艺回来了…” “…,,,墨雨长这么高了?”收回目光,穆婉秋欣喜地看着高出自己一头半的墨雨。 “小姐也长高了…”墨雨红着脸挠挠头。 “白姑娘…”曾凡修和黎君双双走过来。 “奴才忘了介绍…”听到身后的声音,墨雨一拍额头,“小姐,这就是奴才的师父…” “曾公子安…”不等他说完,穆婉秋朝曾凡修微微一福身,“感谢曾公子收留墨雨墨雪…” 曾凡修笑容僵了一下,他重新打量着穆婉秋,“…白姑娘以前见过我?” “这…”穆婉秋一激灵。 她是见过他,可那是在前世,刚刚一激动,就随口叫了出来,竟忘了,这一世,他们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没有。”呆滞片刻,穆婉秋随即摇摇头,含糊其辞地说道,“见墨雨叫您师父,我猜的。” 猜的? 黎君眉头动了一下。 是谁告诉她的,曾凡修收了墨雨墨雪? “白姑娘猜得真准…”曾凡修爽朗地笑起来,话锋一转,“感谢白姑娘救了我曾氏一族的性命,请受凡修一拜…” 说着话,曾凡修撩衣就要跪下去。 “师父…”墨雨墨雪惊的大叫。 穆婉秋也唬了一跳,“曾公子使不得…”慌忙伸手去搀。 男尊女卑,除了父母长辈,女子功劳再大,也是不能被男人跪的,今儿真让他当众给自己跪了,以后墨雨墨雪可就难处了… 双手相撞,交叠在一起,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看着怔怔相望的两人,黎君没由来的一阵不舒服,他笑着抚开两人,拉住曾凡修,“凡修兄如此,倒让白姑娘无法自处了…” “就是,就是…”回过神来,穆婉秋忙收回手,“曾公子如此客气,可折杀我了。” “白姑娘当得起…”曾凡修诚恳地说道,“家父一定要让我代曾氏一族给白姑娘磕头的…”嘴里说着,曾凡修却挣不开黎君的扶持,他脸色涨红地看着黎君。 见他执意要谢,穆婉秋忙岔开话,“外面风大,大家快…”声音戛然而止。 请大家进屋喝茶的话卡在喉间。 她的小屋太拥挤,这些人进去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最主要的,她可不希望黎君看到,她那满屋子都是黎家调治处淘汰下来的器具。 满心里琢磨着让这些人去哪好,她倒忘了,没回来之前,这些人早把她那乱糟糟的小屋参观了个够。 “凡修兄先进屋…”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黎君喧宾夺主拉了曾凡修往屋里走。 “外面冷,小姐快进屋…”墨雪上前拉穆婉秋。 看着黎君和曾凡修的背影,穆婉秋哀叹一声,迈步跟着进了屋。 “…,,,小姐受苦了?”一进屋,墨雪才发现穆婉秋身穿一件寒酸的破棉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也发现穆婉秋一身褴褛的衣服,曾凡修又环视了一圈拥挤不堪的小屋,不知这些都是穆婉秋费尽心力收集来的,他以为这是黎家的一个小仓库,转过脸怒瞪着黎君。 当初秦健去平城,告诉他穆婉秋来了黎家,他就曾特意嘱咐过秦健,说穆婉秋是他曾家的恩人,让他转告黎君,无论如何也要善待了。 他黎君就是这样对待他曾凡修的恩公!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讨要 感觉曾凡修杀人似的目光,黎君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送来丫鬟,被穆婉秋退了,无奈之下,他特意嘱咐王贵德暗中照顾,谁知几个月不见,竟给照顾成这样。 目光再次落到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调香设备上面,他心一动: 难道是谷琴? 是她看自己从不涉足木槿院,才让人把这儿变成了杂品室? 穆婉秋当众弃师,谷琴恨之欲其死,不顾忌这个,他也不会就答应让穆婉秋来这又苦又累的香料处,远远地躲开谷琴的控制;念头闪过,他脸色一阵阴沉,正要转身,无意中瞧见那个粗笨的蒸锅旁接了半瓶透明液体的漏斗式瓶子,心砰地跳了一下,“…她竟会使用这个?”屏住呼吸,黎君小心翼翼地拿起漏斗瓶,放在鼻下。 果然是精纯的香液,她真会用这个蒸锅! 这个蒸锅是璇玑阁照着魏氏留下的图样制作的,说是能把花瓣枝叶里的香氛提炼出来,当年魏氏调治的香液可是闻名大周的,他对此非常向往,不惜千两买了回来,可惜,璇玑阁会做不会用,黎记以谷琴为首的众师傅研究了很久,却都没弄明白,谷琴还口口声声说这是骗人的东西。 香怎么会变成水? 也因此,这蒸锅自买了后就一直闲着,好像不久前调治处才报上去,他亲自批了报废处置的,怎么竟出现在她这里? 难道这些都是她自己淘换来的? 这么蹊跷的设备她都会用,她真的不懂香吗? 心思百转,黎君不可思议地看向穆婉秋。 瞧见黎君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她刚提炼出来的香液,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鸡血石吗?”直视着穆婉秋,黎君正要开口,墨雪一眼瞧见穆婉秋随便缠在手指上的那只鸡血石金钱兽貔貅,惊奇地抓过她的手“…小姐哪来的?” “噢…”穆婉秋呼出一口气,趁机解下来递给她,“…赢回来的。” “…,,,赢?”墨雨惊叫一声,“…小姐又去赌了?”语气隐隐带着一丝谴责。 十赌九输这赌是最害人的,他家小姐不会是把工钱都输了,连衣服也买不起了吧? 穆婉秋两年前的那次豪赌他可是记忆犹新。 “啊,哦…”才发觉说漏了嘴,穆婉秋支吾两声,“不是,不是…是一个青衣公子送的…”想起那个青衣公子一脸孩子气地把这个金钱兽貔貅扔了的情形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赌风这么好,这么较真的人。 明明是个玩笑,她又没答应和他赌,可他却坚持愿赌服输,死也不肯收回这只貔貅;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她可不舍的就这么任它躺在大街上便宜了别人。 于是,就捡了回来。 “…,,,什么样的公子?”目光落在血红的貔貅上,曾凡修神色一震伸手接过去。 “穿一件石青色锦缎长衫,个头比黎公子矮些,嗯…面色…如玉…”瞧见曾凡修神色不对穆婉秋细心地描绘起来,“曾公子认识他?”又问,“知道他姓什么?是哪儿的人?” 总感觉那青衣公子很奇怪,穆婉秋担心他是安康的人,知道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 这一路回来,她可是小心又小心的,就怕被他盯了稍。 “不认识…”翻弄了半天,曾凡修摇摇头,把貔貅递给穆婉秋,“收了这么重的礼白姑娘竟不认识人家姓什么?”眼里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刷地一下,众人都看向她。 “呃…”穆婉秋脸一红,咳了一声,“我忘问了。” 忘问了?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黎君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蒸锅上,“白姑娘这个…,,,” “啊…”穆婉秋心一下又提了起来“进来这么久,我竟忘了让大家坐…”看看左右,又讪讪地笑起来,“这屋太挤了,曾公子不如移驾檀香院…” 看看屋里除了一张床,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曾凡修又狠狠地瞪了黎君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看了穆婉秋一眼,黎君抬步追了出去。 “…,,,听说白姑娘和黎家签了五年的契约?”追出大门外,月色下,曾凡修背对着黎君站在树影中。 “是的…”黎君点点头,“凡修兄…” “求贤弟一件事儿…”话没说完,曾凡修突然转过身。 “…,,,什么事儿?”一怔神,黎君随即微微一笑。 “…,,,贤弟能否解了和白姑娘的契约?”既然他不能善待她,还是自己带走好了,穆婉秋是他曾家的大恩人,曾家可以锦衣玉食地供养她一辈子,为她寻一门好归宿。 “白姑娘喜欢调香…”话一出口,黎君也一怔,随即问道,“为什么?” “这…”谴责的话不好说出口,曾凡修声音滞,笑道,“她是我曾家的大恩人,家父让我找到后勿要平城…” 直直地看着曾凡修,良久,黎君开口说道:“…她和黎家签的是死锲,解除不了。”声音冷的像冰。 不知为什么,想象着穆婉秋和曾凡修有说有笑的情形,黎君没有来的一阵恼火,越过曾凡修,他大步向前走去。 “…,,,我听说黎家的香料处是最苦的地方?”神色一敛,曾凡修闪身拦住黎君。 “…黎家怎么安排自己的师傅,与凡修兄无关!” “你…”曾凡修猛转身,“既然不能善待,你最好放了她!”语气凛凛,目光带着股少有的怒意。 身子顿了下,黎君大步向前走去。 瞧着他一言不发地走了,曾凡修猛一握拳。 “…小姐快放下,奴婢来就好。”端了盆水进屋,瞧见穆婉秋正整理床铺,墨雪忙放下水接过去。 “…,,,会不会太挤了?”能睡三人的小炕一大半摆满了香料,收拾了半天,穆婉秋勉强挪出一块地方,够两人躺下,“让你和雨儿一起去客房,你偏不听。”黎君为他们准备了客房。 “师父让奴婢过来伺候您…”墨雪嘻嘻笑道,抬眼扫了一圈,“这屋子虽挤些,却华丽结实,比当初随小姐住的那个黑店强多了。”当初在那个镇上丢了一百万,墨雪对那个夜晚记忆犹新。 也想起当初和墨雪在镇子上的那两个夜晚,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当时身上有银子,我都尽力找大客栈了,可屋里还是四处漏风…” “那时小姐刚给奴婢买了两套新衣服,兴奋的睡不着,奴婢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屋顶透过的斑斑月光,像星星…,,,”墨雪嘻嘻地笑,“幸亏当时是夏天…” 躺在炕上,墨雪一扬手,就熄了案上的灯,穆婉秋好奇地眨眨眼,“这就是内功,练功苦不苦?”自幼喜武好动,父亲曾给她聘了几个会内功的师父,可惜,不到三天就被她气走了,最后只跟师爷学了些花拳绣腿,到现在,也不过体质比旁人结实些罢了。 “刚开始很苦,要天天打坐,师父很凶,稍偷一点懒就会被罚十遍…”墨雪仰头看着窗外的月光,“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她转过头,“小姐这两年受苦了,…”语气甚是心疼。 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穆婉秋没言语。 “知道小姐去了朔阳,师父曾特意去找过您…”黑暗中,墨雪眨眨眼,“小姐一直在朔阳吗?” “一直在一家小香坊做杂工…” “…,,,小姐竟给人做杂工?”墨雪扑棱坐起来,“难怪师父找不到您。” “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有…”黑暗中,穆婉秋笑了笑,“听说曾公子收你们为徒,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拉她躺下,“,,,…快躺下,仔细冻着。” “…,,,怎么会?”墨雪拉起棉被围在身上,“奴婢这条命都是小姐救的!”这以后她早懂了,当初去做求雨童子就是送死,向前挪了挪身子,“师父常说,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叫奴婢和哥哥千万不要忘了本…”目光移向朦胧的窗棂,“听说师父没找到您,哥哥就疯了似的练功,发誓这一生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小姐,伺候在左右…”想起那一段揪心的日子,寒夜里,墨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我也一直想给你们报个平安的…”穆婉秋声音低了下去,一开始是没钱,后来听说他们并没去找黎君,她便不敢轻易传信了。 “小姐不知道,听秦健说您来了黎家,哥哥高兴的什么似的,…”墨雪目光闪闪地看着穆婉秋,“不是师父要追访一件大事,几个月前就来了…,,,师父还百般叮嘱秦健,让黎公子无论如何要善待您,,,,…”抿了抿唇,“没想道,他竟如此苛待小姐!…不是师父压着,哥哥都想出去住客栈了!” 才不住这无情无义的黎家。 苛待? 穆婉秋一怔神,随即明白是他们误会了,就扑哧一笑,“黎公子待我很好…”除了谷琴外,黎记的那些大师傅中也没有几个像她这样有独门独院儿的,顶多是两人共用一个院儿。 “…,,,好?”瞪着黑暗中挤占得满满的屋子,墨雪一哂,“小姐就是心太善了!” 她和哥哥出身更低贱,可曾家还是锦衣玉食地供着,虽然在小姐面前是奴才,可在曾家,他们都是小姐少爷的待遇,一屋子丫鬟婆子伺候着。 黎家这么大的家业,还在乎多养一个闲人了? 把她家小姐安排到这又苦又累的香料处不说,竟让她睡杂物室! 越想越气,黑暗中,墨雪脸涨的红彤彤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置业 “起更了,睡吧…”听到外面梆子响,穆婉秋打了个哈欠明儿她还得早起练闻香。 “小姐,师父让奴婢和您商量一下…”黑暗中,墨雪目光闪了闪。 “曾公子?”恹恹欲睡的穆婉秋精神一震,“什么事儿?” “嗯,师父问了黎公子,您和黎家签的是死契,解除不了,…”墨雪神采奕奕地看着穆婉秋,“师父想在府外给您买座房子…” “买房子?”穆婉秋扑棱坐起来。 “小姐仔细着凉…”墨雪忙拽过被子给她围在身上,“这屋子太小,不说委屈了小姐,以后奴婢和哥哥来了也没地儿住。”见穆婉秋现出犹豫之色,又道,“小姐别担心,奴婢可以用轻功带您来上工。” 穆婉秋扑哧一笑,“,,,…上工怎么好带个丫鬟?” “小姐…”墨雪一撅嘴,“那奴婢来替小姐做工好了…” “你别说,这个主意不错…”穆婉秋认真地点点头。 “…,,,那明儿奴婢就去替你干活!”墨雪一拍手,欣喜地叫道。 “你仔细冻着…”穆婉秋伸手给她围了围被,“我说的是房子…”以后的调香用具会更多,她正担心这么大张旗鼓地放在黎家,早晚会被谷琴发现,能在外面有个自己的房子最好,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学调香,再不用战战兢兢地怕谁突然闯进来看到,“只让曾公子帮我找就行,银子我自己出,嗯…”又想了想,“最好离黎记近些,上工方便。” “小姐…”墨雪叫了一声,“您哪来的银子?” 柏叶坊有银子。 话到嘴边,穆婉秋又生生地打住。 墨雪总离开了一年多,又一直跟着曾凡修,这些事儿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 “小姐,在大业买房子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儿…”见她不语,墨雪又劝道,“这银子您就让种父出吧,不为您做点什么,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这…” “小姐,曾家不缺这点银子,别说您没有,就是有,他也绝不会让您掏!” 想起今儿一见面曾凡修就执拗地要给她磕头的情形,穆婉秋就点点头,“也是,我要硬给他银子就是矫情了。” 墨雪欢喜地笑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儿一早我就和哥哥出去给您找房子,嗯…我们买一个四合院,带个小花园,小姐没事了可以种些花儿,草儿,养些猫啊,狗啊…”会心地描述着未来院子的模样,黑暗中,墨雪目光闪闪的,像星星。 “…,,,奴才查过了,谷大师让人把那匹废弃设备送去了运来福典当行,当了二百两多银子,一文不少地入了账。”内总管黎青将手里的账簿呈给黎君。 黎家历来处置废弃设备都是这规矩,而且,这些都是他亲自签批的,怎么突然又追问起来了? 不知这批设备出了什么事儿,站在那里,黎青心里通通打鼓,余光偷偷觑着黎君的神色。 “哦…”黎君从案前的文件中抬起头,伸手接过账簿,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神色一正,果然如他所猜,穆婉秋屋里的大部分设备都是黎家报废的。 难怪王贵德说她特别喜欢收集废香料,难怪吃住都包了,黎记每月五两银子的供给她还会穷酸成那样,原来她是在偷偷地花银子学调香!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一闪出来,黎君没由来的一阵欣喜,心突突地跳了两下,想起她那杂品室般的小屋,又是一阵心疼,他迅速地翻着帐页,渐渐地眉头又皱了起来,看这账上记录,别的不说,单那套蒸锅就当了70两银子,按典当行的规矩,她想买回去,至少要一百两左右,在黎家这几个月的工钱合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两。 她哪来的银子? “公子?”见他皱眉,黎青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有什么不对?” “告诉谷琴,以后淘汰的设备都单独封了存着。”黎君随手将账簿递给黎青。 伸手接过账簿,黎青擦擦汗,应了声是。 “…,,,铃兰园打扫出来了?”刚要抬腿,又听黎君问道。 黎青一怔神,接着连连点头:“…打扫完了,按公子的要求,都重新粉刷了一遍,换了新家具。” “…,,,好!”黎君点点头,“找几个人去木槿院帮白师傅把东西搬过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黎青应了一声,一转身,忽然又停在那儿,慢慢地转过头,“公子,…公子是想把铃兰园送给白师傅?” 不比木槿院,就是个独门独院的两间小屋,铃兰园可是个标准的四合院! 而且比一般四合院都要宽敞,有资格住进去的,至少也得是半个主子,他这.个内总管,在黎家服务多年,也没得过那么大的院子啊。 这个白师傅到底是何许人,竟得他家公子如此青睐? “嗯…”黎君点点头,“给她一副香料处西门的钥匙…”从那儿去铃兰园近,想起穆婉秋不喜欢人看到她那满屋的香料设备,又嘱咐道,“找几个嘴巴严实、托底的人过去,,,,`,” 嘴巴张的老大,好半天,黎青才连连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亲自去帮白师傅搬家。”快步走了出去,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点要把那个白师傅当主子供着。 不一会儿,黎青就返了回来。 “搬完了…”听道是他的声音,黎君头也没抬。 “白师傅今儿一早就搬出了木槿院…”黎青拱手回道。 “…,,,搬出了木槿院?”黎君候地抬起头,“她去了哪儿?” 黎青一哆嗦,“…曾公子在西里胡同给她卖了一套四合院。”战战兢兢地看着黎君的神色。 西里胡同和黎记隔了一条街,他刚才特意打听过,那套四合院的北房竟是五正二耳七大间,整比黎君给准备的铃兰园大一倍,单看这手笔,那个白师傅在曾公子心中的位置就非同一般,联想起黎君对她的重视,黎青额头立时就见了汗。 果然,黎君脸色瞬间变的青黑。 从没见他这么怒过,黎青吓得后退了两步,“要不…”他哆嗦着手擦擦汗,“奴才去找曾公子打个商量,带人去帮白师傅再搬回来?” 屋子静的让黎青感到窒息。 “不用,你下去吧…”直到黎青紧绷的心弦就要断了,黎君冷冷的声音才破冰而来,黎青暗舒了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他连应了几个是,鬼撵似的往外走。 黎君少见地发怒,他可不想就做了炮灰。 “还有…” 快到门口,又被黎君叫住,黎青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灰白着脸回过身,“公子还有何吩咐?”声音微微发颤。 “…,,,去和王贵德说一声,让他监督着白师傅,每天按时来黎记上工!” “…,,,要另派活计吗?”想起黎君对穆婉秋的重视,黎青潜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他必须问清楚。 “不用…”黎君摇摇头,“她来了就行。 不知为什么,明明吓得心惊胆战,黎青听了这话,险些笑出来,他应了声是,推门溜了出去。 听到门被嘭的一声关上,黎君才缓缓地扬起手,握在手心都一枚祖母绿扳指已成了一堆细沙,顺着手掌缓缓地流淌下来,阳光下,升起一道五彩的虹。 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黎君伸了个懒腰,一眼瞧见外面白茫茫一片,他起身来的窗前;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一夜之间,漫山银装素裹,耀的人睁不开眼。 踩在半尺厚的雪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黎君不觉想起去年腊月在朔阳集上踏雪寻香事儿。 那么神奇的香,竟出自她的妙-手。 想起那双空灵的眼,想起那半瓶晶莹剔透的香液,黎君眼底掠过一抹寻味,“能提炼出那么精纯的香液,那个柏叶香秘方到底是她给了黑木,还是黑木给了她?”想起她身后那个神秘的黑木,想起她的那个秘方连黎家都不肯透露,黎君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他信步朝摘星阁走去。 摘星阁有五层楼高,仙鹤般屹立在檀香院西侧,登上其中,黎记的全貌尽收眼里,最近没事了,黎君常喜欢来这儿。 望着十几辆马车从正门缓缓驶入香料处,黎君神情一震,“普阳的香料到了,真快,从订货到运送还不到两个半月,只比朔阳慢了半个月,看来以后可以从普阳大量购进了。”一边想着,黎君的目光在香料处大院里寻找起来。 她最喜欢打扫进料车,每次都要收一堆散落的香料回去,他也最喜欢站在摘星阁上看她每次得了香料后那雀跃的模样。 知道这次香料的产地不同,她一定高兴。 同一种香料,产地不同,味道也是有差别的。 搜寻了一圈,黎君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她今儿怎么没出来?…是没来上工吗?”一撩衣,他纵身跃下摘星阁。 “公子,您要去哪儿?”秦健端着壶茶刚刚登上摘星阁,就见黎君跃了下去,忙把茶放到石凳上,秦健扶着栏杆大喊。 黎君早已不见了踪影,望着脚下烟雾缭绕隐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的亭台楼阁,他眨眨眼,嘟囔道,“刚让人端了茶来,他又走了,这么急匆匆的,是去找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探病 “大公子安…”远远地瞧见黎君进来,王贵德匆忙拍俨打身上的土,快步迎上前。 “…,,,香料都运到了?”黎君眼睛扫向四处。 “到了一小半…”随着黎君的目光,王贵德眼睛落在卸空了一半的马车上,“雪大,路不好走,大宗的香料都在后面,说是明儿才能进城…” “噢…”黎君点点头,低头捡起一枚散落的檀香片放在鼻下闻,“…这批货怎么样?” “莫大师刚验过…”王贵德也捡起一枚,“切工没姚记的均匀,可味道质量都是上乘,价钱也低,嗯…”他想了想,“除了运途远一些,总体算下来要比从姚记进料合算…” 莫大师叫莫萧,是香料处负责鉴别的大师傅,高级调香师,级别虽比谷琴低,可单从对香料的品鉴上,造诣要高出谷琴许多。 “好…”黎君点点头,把檀香片扔到马车上,“和姚记的香料参了再往外放,让调香处单独记录批次,看看生产的香品怎么样?”姚记既然搭上了柳家,他就不能不早做防备。 外人不知,可他却知道,柳家,看似忠厚,实则也是英王的走狗! 柳家想涉足香料界,就一定是冲他黎家来的。 “是,小的这就遣人去跟谷大师说一声…,,,”王贵德点头应是。 “不用跟谷琴说这些,就说都是姚记的货…” “…” 这事儿怎么能不跟谷琴说? 这可是换了原料啊,一旦生产的香品不合格,谷琴追究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疑惑地看着黎君,好半天,王贵德忽然一笑,“奴才明白了,公子是想考较谷大师,看她能不能瞧出破绽…”又自作聪明地一笑,“如果两种香料参在一起,连谷大师都辩不出真伪,那公子就可以放心地从普阳进货了,虽然远些,可便宜着呢…” 黎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睛看向别处。 “外面冷,公子先进屋喝杯热茶…”指着剩的两车香料,“就快卸完了,一会儿莫师傅鉴别完,奴才马上让人把结果送进屋…” 没言语,黎君目光落在正打扫马车的降鲁身上,随口问道,“白师傅呢?” “…,,,白师傅身体不舒服,一早就请了假。”王贵德头低了低。 “…,,,身体不舒服?”黎君皱皱眉,“她怎么了?” “奴才不知,一早墨雨来请的假。”想起黎君的特别嘱托,又补了句,“奴才原打算待这些香料卸完了,就去回公子的。”余光偷偷嗳着黎君的神色。 “…,,,检验结果出来后,立即送去檀香院。”话音落地,黎君身子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连连应是,王贵德颠颠地随着在黎君身后送出门口,“…公子您慢走。” 望着消失在茫茫雪地上的白色身影,王贵德摇摇头。 不觉间来到西里胡同,一抬头,瞧见“白府”两个不起眼的小字,黎君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他早就知道穆婉秋搬来了这里,却一直没来过,举手要敲门,指端碰触到门板的霎那,又停在了那儿,她心心念念着黑木,身边又有曾凡修照顾,以前住在黎记也就罢了,现在搬出来了,他有什么理由来看 犹豫片刻,他转身又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住了,“…怎么这么安静?”返身把耳朵贴在门上。 墨雨墨雪呢? 她即不舒服,墨雨墨雪一定会伺候在身边的,这院儿里怎么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莫非… 蓦然想起这房子是曾凡修买的,“金屋藏娇”四个字突然就窜出脑海,他抬手就去推门。 吱呀一声,门竟是虚掩着的。 转过一道丈高的影壁墙,迎面五间正方,两边各一耳房通过抄手游廊与东西厢房相连,正方、耳房,游廊、厢房皆是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和外面低矮的门楣形成鲜明的对比,直耀的黎君睁不开眼,他使劲皱皱眉。 迈步登上台阶,黎君直奔正房。 穆婉秋正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蜷缩在东屋临窗大炕上,半条锦被斜搭在身上,“…这么快就回来了,给我倒杯水。”以为是墨雪回来了,穆婉秋头也没抬,闭着眼说道。 好半天,没听到声音,她勉强睁开眼。 “…,,,黎公子来了?”瞧见黎君立在炕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穆婉秋猛吓一跳,“您怎么没敲门?”使劲想爬起来,小腹一阵绞痛,她嘤咛一声,又跌了下去。 “…,,,白姑娘怎么了?”回过神来,黎君早忘了满腹怨气,上前一把抱起她,随即又放下,拉锦被给她盖好,转身就往外走,“,,,白姑娘稍等,我去找大夫来。”手握门把又停住了,转身又返回来,一把抱起穆婉秋,“,,,,…我还是带你一起去吧。” 诺大个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怕把她一个人留下会有不测 对上苍白憔悴的一张脸,一时间,他心乱了… “不用…”见他要抱自己去找大夫,穆婉秋一把抓住他,吃力地摇摇头,“…我没事儿的,黎公子快放下我。”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黎君抬袖给她擦去额头的汗珠,眼睛四处寻找穆婉秋的帽子,外衣。 外面风大,这么出去一定会受寒。 扫了一圈,没看到,黎君索性一把拽起炕上的锦被给穆婉秋裹在身 “我没事,真的没事,,,…”穆婉秋吃力地抓着黎君,使劲摇着 没言语,把锦被裹好,黎君抬脚就往外走。 “…,,,黎公子!”穆婉秋使劲扯开身上的锦被。 停住身子,黎君伸手拉锦被想给她重新裹好,声音难得地温柔,“白姑娘别担心,马大夫是著名的妙-手神医,对黎家忠心耿耿,,,…”语气像哄孩子。 “我真的没事,我…我…”穆婉秋使劲摇头。 感觉声音不对,瞧见她脸红到了脖子,黎君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白姑娘怎么了?” “我…我…”穆婉秋声音低的像蚊子,“我月信来了,,,…明天就好了…,,,”眉眼低垂,穆婉秋不敢看黎君的脸。 这样被他抱出去看大夫,明天一定会闹的满城风雨。 上次她因为受伤吐血被黎君当众抱走,就惊得黎老夫人亲自“眷顾”她,让她行事注意分寸了,再来这一次,怕是黎家上上下下都得视她为妖孽再生,防备如洪水猛兽了。 “月…”回味过来,黎君脸也腾地一红,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的,黎公子快放我下来…” 黎君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怎么会?”他第一次听说女人的月事来了,会这么疼。 “是以前在林记做杂工时坐了病…”穆婉秋吃力地挣脱他回到炕 刘师傅为人刻薄,做事从不讲情面,即便月事来了,也让她用大冷的水洗香罗,当时没在意,这以后渐渐地竟坐下了病,而且一次比一次疼的厉害。 “…,,,要不要让大夫给配一副药?”见她额头冷汗直流,黎君问道,伸手拿抱枕给她倚在后背,调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不用,一会儿雪儿回来煮碗姜汤就好…,,,”穆婉秋摇摇头。 “…雪儿去哪了?” “和曾大哥一起去赶集了…”今儿是腊月最后一个集。 黎君皱皱眉,“…她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家?” 雪儿走时,她还好好的。 小腹疼的浑身无力,穆婉秋索性闭了眼。 拿毛巾给她擦着汗,黎君眉头越拧越紧,他忽然站起来,“我去煮…” “黎公子…”穆婉秋蓦然张开眼睛。 他是香界下一代掌门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怎么能做这种活? 叫了一声,黎君早没了影,摇摇头,穆婉秋又无力地闭了眼。 好长时间没听到声音,穆婉秋晃晃悠悠地来到厨房,不觉怔住,他正笨拙地扇着灶下的火,一尘不染的白衣沾满了土灰,腮边还划了两道黑呼呼的炭黑。 这谪仙真的变成凡人了。 看到他这一身狼狈的模样,穆婉秋想笑,可鼻子却有一股酸酸的感觉,“…,,,早说不让你做的。”声音软软的,穆婉秋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从没有这一刻,她感觉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云,不是天上的仙,和她一样,就是个苦苦为命运挣扎的普通的凡人,离她很近,很近。 身子向后躲了下,黎君伸接过帕子,“…,,,我自己来。”第一次在人前这么狼狈,黎君感觉很糗,“我不会生火…”他涩涩地说道,眼睛看着锅里沸腾的姜汤,“不知这汤能不能用?” “…,,,这水一开就好。”手上一空,穆婉秋回身去拿碗。 “水太烫,我来…”黎君伸手接过去。 “…,,,感觉好些了?”扶她喝了满满一碗热姜汤,黎君拿毛巾给她擦汗。 “嗯,不那么疼痛了,,,…”迷迷糊糊的地倚着黎君肩头,穆婉秋要睡着了。 “别走…”感觉背后身子移动,穆婉秋蓦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 昏昏沉沉的,她很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温馨 “我不走…”黎君手正仲向案头,听了这话,忙又收●“是想看看那个罐子?” “…,,,什么罐子?”穆婉秋迷蒙地抬起眼,顺着黎君手指望去,恍然道,“噢,是我去年做的桂花窖。” “桂花窖?”黎君一怔,伸手拿过案上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罐,里面一朵一朵的桂花含苞待放,“这真的是窖香?”伸手拿出一朵放在鼻下闻。 黎记也用花朵制香,但都是磨碎了做成粉状或提炼了做成膏状,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原枝原貌的窨香, “嗯…”穆婉秋点点头,“是我刚去朔阳时做的…”伸手接过来,剥开给黎君看,“很简单的,趁桂花没开,把花骨朵用熟蜜拌润,再密封了埋入地下,窨一个月就好…”想起摘桂花那天刘师傅的警觉,她感慨地摇摇头,“…听说我报了三级,又收了一堆花骨朵回去,刘师傅警觉得什么似的,我当时吓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林记辞了…” “你…”听她还有这样的经历,黎君皱了皱眉,“那时很苦?” “没有钱,又没手艺,好容易找了一家肯要我的作坊…”穆婉秋摇摇头,把当时的境遇说了,“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就被刁钻刻薄的师傅撵了,从此没了活路…”幽幽的叹息声中,黎君能清晰地感到她那段日子的惨淡,孤苦,绝望。 不觉紧紧地拥住她,“不知道你丢了银子,我…曾经去找过你…”摇摇头,“以为你会盘个作坊,还特意去朔阳香行会把那几个月的盘兑记录都看了…”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到,你竟去做了杂工,还吃了那么多苦…”隐隐地,黎君心头泛起一丝疼惜。 “你去找过我?”穆婉秋惊奇地扬起头。 “就是你看到我马车的那天…”黎君点点头,“和健儿找遍了那条街的大小作坊…当时还以为你根本没去朔阳呢。” “你竟然特意去找过我!”惊叹的语气隐隐透着股酸楚。 真是老天捉弄,那日他们竟这样擦肩而过。 “你…那时真不懂香?”黎君声音有些迟疑,不过一年,她竟调出这么好的香,甚至能使用连谷琴都不会的蒸锅提炼香液。 她的确是块奇才。 “去姚记应聘,我甚至连香味都不会闻…,,,”穆婉秋坦然一笑,“没有师傅肯带我,不是三妮儿鼓励,我怕是早放弃了…后来在张大发书肆买了一本香料书…每天学到深夜,天不亮就起来…”想起那段艰辛又充实的日子,空灵清澈的大眼泛起一层雾气,迷蒙蒙的。 “阿秋…”没再唤她白姑娘,黎君用力拥紧她,“…回调治处吧,我给你最好的条件学习调香,今年错过了,明年黎记担保,你就直接报一级调香师。” 调香师可以越级考,但必须要有人推荐作保。 身子震了震,穆婉秋轻轻摇摇头。 有雄厚的资金做后盾,黎家的调治处有最先进的设备,最稀缺的香料,是任何一个调香师都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是,去了那里,谷琴会放过她吗? 现在的她,羽翼未丰,飞不起来啊。 “阿秋…”黎君低叫了一声。 “黎公子品品我的桂花窖…”目光落在黎君手里的玻璃罐上,穆婉秋轻快地转了话题,“这罐桂花窖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调治的香品呢…”脱开黎君的怀抱,穆婉秋伸手取过案上的手执炉和一应香具。 还要再说,想起她的执拗,摇摇头,黎君没再言语。 只见穆婉秋旋转着火箸捣松了手执炉里的香灰,然后取了只椭圆形炭块,用火折点燃,埋到炭灰下,一连串的动作优雅而娴熟,黎君一时间竟看痴了去。 “…,,,阿秋香艺如此纯熟,跟谁学的?”看着穆婉秋耐心地用火箸在香灰上压出一道道香筋,俨然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峰,黎君惊叹道。 这动作娴熟自然,无一丝造作,就是黎家的香艺处,也没几人能做到。 “斗香会上看了薛大师表演,回来后,这几个月就反复地练…”想起姚谨曾诽谤她偷艺,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没有拜师父,这也算是偷艺吧…” 偷艺? 就是手把手地教,也未必能有几人达到这种境界。 这小姑娘,真是颗天纵的调香奇才! “如果我的香艺处人人都能偷得这样的手艺,我倒是主张他们全都去偷艺!”黎君接过香夹,夹了片银片,平平稳稳地放在穆婉秋刚打好的孔上。 穆婉秋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就不怕人家说你们黎记的大师傅都是师盗名之辈!” “怕?”黎君一哂,“你怕过吗?” 想起自己被谷琴姚谨诬陷为欺师盗名,穆婉秋神色一黯,低头从玻璃瓶里取一朵桂花窖,根朝下,蕊朝上摆在烤热的银片上,“好了…”她轻轻一拍手。 “…,,,这桂花不用剥开?”黎君好奇地问道。 这种隔火熏香的技艺,一般都要把香料切成小片,以方便香味的散发,他以为穆婉秋会把桂花骨朵一片一片地剥开,放在银片上炙烤,不想,她竟整朵花放了上去。 “不用,这样就好…”穆婉秋轻快地点点头。 这是魏氏秘籍中一道独特的香艺。 只是,早已失传了。 一手执炉,另一手紧贴炉壁,穆婉秋把手执炉放到鼻下,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传来,看着窖过的花蕾在炭火悄熏中慢慢打开,穆婉秋惊喜地扭过头,“黎公子快看,桂花开了…”扬手把炉子递过去,“这桂花窖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当你品玩时,可以清晰地看着它一片一片地在你的掌心开放,直到花香散尽,花瓣成灰…”穆婉秋红扑扑的脸颊如三月桃花。 俯下头来,黎君也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开了…” 手执炉内,一朵洁白的桂花在穆婉秋手中一叶一叶地绽放,散发出阵阵幽香,玉面娇花,一瞬间,黎君痴在了那儿,仿佛她便是那从天而降的玉女,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四季轮回,这香味,这玉颜,他寻了几世,等了几世。 终于等到了,寻到了。 轻轻地从后面轻拥住她,两只大手覆上了那双娇嫩的小手,黎君缓缓地闭上了眼,尽情地感悟着这寸掌中花季的轮回,杳杳香气所带来的奇妙意境。 飘渺的烟尘中,穆婉秋也闭上了眼,一瞬间,就仿佛被满天的花海无尽的香浪围绕,周边的一切都没了声息,宁谧,安详。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只有穆婉秋掌中那朵桂花还在慢慢地开放,慢慢地化作烟尘,辗转成灰… “小姐,奴婢回来了!”一进门,落入墨雪眼里的,就是两人这样温馨相拥的情形,她惊的大叫,“…天,你们干什么?” “放开小姐!”跟着进来的墨雨一怔神,随即飞起一掌拍过去。 原本对黎君就无好感,此时见他如此轻薄,墨雨恨不能一掌就废了 “雨儿住手…”听道风声,穆婉秋一睁眼,吓的高呼一声。 松开穆婉秋,黎君右手一扬,便接住了墨雨飞过来的掌,也没见他用力,墨雨便呲牙咧嘴地定在了那儿。 回过神来,穆婉秋也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正倚在黎君怀里,他正一手拥着她,一手架起墨雨的飞掌,不觉脸色一阵涨红,她忙伸手抓住黎君的胳膊,嘴里叫道:“黎公子快放手…” 冷冷地看了墨雨一眼,黎君一收手。 蹬蹬蹬,墨雨后退几步,勉强站稳了,瞠目怒瞪着黎君。 “小姐没事吧…”墨雪则飞身上前,迅速将穆婉秋从黎君怀里拽出,上下打量着她。 “我没事儿…”穆婉秋摇摇头,两腮发热,不敢看黎君的脸,“…黎公子先请回吧。”声音中少了平日的淡然。 自那天归来,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寒酸,墨雨墨雪就对黎君充满敌意,这个时候,还是尽快把他们分开好。 怀中一空,黎君一阵失落。 迟疑片刻,他站起身来:“…阿秋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你站在!” 抬脚正要走,墨雨墨雪约好了般,双双飞过去挡在门口,“…轻薄了我家小姐,你就这么走了?”墨雨脸色青黑地瞪着黎君。 男女授受不亲,在墨雨眼里,穆婉秋的名节已经被毁,这一生只能嫁他了,可他也知道,以黎家的家世,绝不可能娶穆婉秋这样身份卑微的孤女。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逼他承诺娶了他家小姐! “怎么?”眸光一冷,黎君潜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穆婉秋,“…你想怎样?” 穆婉秋一惊,“雨儿,雪儿,快快退下…” 不看穆婉秋,墨雨墨雪兀自气势汹汹地瞪着黎君,随在曾凡修身边,行事举止中,他们不觉间就带了一股霸气。 对上脸色涨红的穆婉秋,黎君心头一软,一抚手推开墨雨,他抬步就往外走。 “你站在!”站稳了身子,墨雨猛地飞起一脚又不怕死地踢了过 轻薄了他家小姐,他死也不能放他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绝誓 黎君一抬手,墨雨又一个趔趄。 倒退了几步,又一次站稳身子,墨雨脸色一阵涨红,他咬咬牙啷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就冲了上去,“…哥!”见墨雨要拼命,墨雪大叫一声,也跟着拔剑冲了上去。 虽然学的也是绝世武功,可仅仅一年,他们哪是黎君的对手?不是黎君顾念他们是穆婉秋的人,又是曾凡修的徒弟,手下留着情,早死几个来回了。 就这样,只一个照面,两人的剑就双双被黎君震飞,可是,面对即不能伤了又不怕死的墨雨,黎君也头疼。 “…黎贤弟快住手!”随后赶来的曾凡修一进院门就瞧见黎君正一掌逼向墨雨喉间,吓的高喊一声。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黎君掌尖险险地停在墨雨咽喉处,有些发懵,墨雨僵偶般立在那里,墨雪则惊的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黎贤弟怎么跟两个孩子一般见识。”曾凡修一步上前抚开黎君的剑掌,嘴里喝道,“雨儿、雪儿,还不退下。” “师父…”两人双双拥到曾凡修身边,墨雪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黎贤弟…”曾凡修抬头看着脸色沉郁的黎君。 没语,黎君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脚向外就走。 墨雨一纵身又扑过去,倔强地挡在黎君身前,怒睁双目瞪着他。 “潞儿…”曾凡修低喝一声,“不得无礼!” “师父…”墨雪委屈地叫了一声,“他轻薄了小姐!” “轻…”一怔神,随即,双眸射出两道寒光,曾凡修冷森森地看着黎君。 “雨儿,不得胡说,快放黎公子离开…”曾凡修正要说话,身后穆婉秋流莺般的声音传来,几人同时回过头去。 不知什么时候,穆婉秋手扶门框站在那里,纤细娉婷的身影在微风中摇摇荡荡,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直看了她好一会儿,黎君才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墨雨,“你想怎样?” “…,,,你发誓娶小姐为妻!”墨雨铿锵地说道。 以穆婉秋匠人的身份,是不配和黎家联姻的,可是,在墨雨眼里,他家小姐就是天上的玉女,是值得人呵护一生的,不是黎君毁了她的清白,他还不配娶她。 娶她为妻? 黎君的脸色瞬间由涨红变的青黑,自那天为她疗伤抱了她,他就有想过要对她负责,不是计较她心里有个黑木,他早就下聘了,可是,以她的身份,许以贵妾,给她一世荣华,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竟想要做他的妻! 想起一向要强的穆婉秋今日竟忽然变得柔情似水,接着墨雨墨雪就闯进来,逼他娶她,一瞬间,黎君感觉到,他被要挟了,被她算计了! “黎贤弟…”见黎君脸色青黑,曾凡修开口说道,“白姑娘是我曾家的恩人,家父早有收她为义女的打算…,,,”想起父亲曾说要给她寻一段好姻缘,曾凡修略一沉吟,“以我曾家的家势,也能配得上黎贤弟…” 果然是阴谋! 一瞬间,看向穆婉秋目光,就多了几层冰寒,黎君声音从没有的冷,“白姑娘放心,我明日便知会父母,接你过门,纳你为贵妾!” 贵妾! 曾凡修脸色一变,他的恩人,怎可给人做妾? “黎贤弟…” “凡修兄也知,身为望族长子,我的婚姻也由不得我!”黎君开口拦住他。 黎家历届家主的婚姻都是带有政治色彩的,一瞬间,曾凡修也明白过来,许以贵妾,已经是黎君的极限了,即便有他曾家做后盾,但穆婉秋终究不是曾家的正宗嫡女,就算黎君答应,怕是他那一族的人也未必肯答应,闹不好,反害了穆婉秋。 虽觉的有他曾家出头,穆婉秋完全可以嫁入一个差不多的人家做妻,奈何他们木已成舟,形势如此,也不得不委屈了她,想道这儿,曾凡修就朝墨雨摆摆手,“雨儿退下吧…” 见师父松了口,墨雨有些不甘,可想一想黎家的家势,也只能如此了,就狠狠地瞪了黎君一眼,“…记得你今天的话。”闪身回到师父身边。 “…,,,明日辰时,我会准时来接白姑娘进府!”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黎君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被她这么**裸地敲诈,此时此刻,他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黎公子…”缓步来到曾凡修身边,穆婉秋开口叫住他。 脚步一顿,黎君却没回头,“…白姑娘还有何要求?” “雨儿无知,冒犯了黎公子,还请您见谅…”穆婉秋声音淡淡的,无一丝波澜,“黎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公子实是为照料阿秋病体,阿秋感激不尽,绝不会以此相胁,为难黎公子!” “小姐…” “小姐… 墨雨墨雪双双叫了起来,小姐早已被他轻薄,不嫁给他,以后还能嫁出去吗? “…,,,退下!”扫了眼二人,穆婉秋声音从没有的严厉。 紧抿着嘴,墨雨墨雪狠狠地瞪了黎君一眼,不甘不愿地退到一边。 “白姑娘…”曾凡修叫了一声。 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既然木已成舟,黎君又答应了要负责,在曾凡修看来,穆婉秋这时候只静静地等就好。 即便有误会,以后双方气和了,总会解释清楚。 摆摆手,穆婉秋没让他说下去。 “如黎公子不放心,阿秋可以当众发誓…,,,”对着黎君僵直的后背,穆婉秋缓缓举起右手,“我,白秋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嫁入黎家,如违誓言,天诛地灭!”她这一世,是不会爱上也不会嫁任何人的不差再多一个誓言。 铿锵的誓言掷地有声,所以的人都是一惊,黎君蓦然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穆婉秋。 她迎着阳光站着玉女般的容颜罩着一层金黄的光晕,异样的祥和,宁谧;一双空灵的大眼,清澈,见底。 他的心通地跳了下,被强迫纳娶,他原有些不甘可是,听她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此生绝不会嫁给他,他的心顿时空了一块,脸色由青黑变的苍白,身侧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 久久,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墨雪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黎公子生气,是误我和哥哥威胁了他,事后解释一下就好了您,,,,`,” “小姐不嫁,墨雨就一生不娶,伺候小姐一辈子…”墨雨倔强地昂着头。 摇摇头,曾凡修叹息一声。 “…,,,和我们出的天香丸几乎一模一样,味道却更鲜幽,价格也比我们便宜…”黎青垂手侍立在黎君身边,指着他手里的两粒香丸,“艺荷香坊一开张,我们的天香丸销量便直线下降,往年年关都供不应求今年却压了货,几天前的香集,正挨着艺荷的摊子,我们的天香丸一粒都没卖出…” 黎君随手掰开一粒香丸放在鼻下“…这就是我们的秘方!”不过是加重了紫丁的分量罢了,他神色一凛。 黎青一哆嗦,“奴才也这么猜…”只是这秘方只有古琴和冉冰知道,都是黎记核心大师傅,怎么会透露出去,难道… 一旦离家的核心人物动摇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念头闪过,黎青额头瞬间就见了汗,他紧张地看着黎君,喉结蠕动,强忍着喉间的话没冒出来。 没根没据,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死人的。 “通知谷琴,立即停止天香丸的生产,改制比翼双飞…”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公子…”黎青一惊,“虽完成了试制,可比翼双飞是为明玉公主大婚准备的…”现在就抛出,一旦到时谷琴研制不出新香品,那后果就不是损失一点利润的事儿。 黎记很可能就此丢了皇商资格! 更主要的,天香丸秘方能泄露,谁能保证比翼双飞的秘方不能再泄露? 越想越怕,黎青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明玉公主大婚用香? 提起这个,黎君眼前立即闪现出那日穆婉秋的桂花窖,洁白的桂花在她掌中一片一片绽放,香飘四溢,能制出这么好的香,她的确是颗绝世的奇才,如果明玉公主大婚她肯出手帮忙…,,,只是,身赋异禀,却甘愿隐居在香料处,做个不声不响的杂工,她会出手帮他吗? 想起那日穆婉秋的誓言,黎君心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公子,一个天香丸秘方还动摇不了黎家的根本,要不…” 要不,就拖一拖,待明玉公主大婚后再推出比翼双飞。 见黎君神色黯然,黎青开口想劝,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断: “通知各家店铺,天香丸即日起打五折外售,就说我们发现天香丸香气不稳,准备淘汰,要他们买回去慎用…” 说着话,黎君眼里闪过一丝狠色,明知这天香丸里紫丁的分量加重了味道会更鲜幽,黎家却一直不做,就是因为无法克服加了紫丁后,香气不稳的难题,相信这个缺点一暴出,艺荷香坊的天香丸一粒也别想再卖出去! “…,,,这个办法好!”黎青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下去,“这样一来,天香丸的方子就废了!”黎青心疼的直咬牙。 “…,,,被出卖和废了有什么区别,黎家还不差这一个秘方!”黎君冷冷一笑,“…找人把冉冰看起来,告诉各处的大师傅,都看好了自己手里的秘方,谁再不小心泄露了,后果自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形势 “这…”听了这话,黎青猛吓一跳,“公子万万不可,, 冉冰可是黎记香行仅次于谷琴的大师傅,就这样被控制了,会不会引起惶恐,闹得人心涣散,逼这些大师傅离开黎记? 明玉公主大婚在即,凡事都可搁置,黎记此时务求要稳! 听到头顶一声清响,黎君眉头一动,他朝黎青摆摆手,“,,,…你下去吧。”仲手拿起案上的卷宗。 嘴唇翕动,黎青还想再劝,对上黎君一副成竹在胸的悠然之色,就应了声是,转身退出。 “…,,,出来吧。”眼睛看着卷宗,黎君淡淡地说道。 “…公子的功力越来越深了,奴才这么小心,都被您发现了。”梁上人影一闪,黎苍轻飘飘落在地上。 “…查得怎么样?”黎君头也没抬。 “…,,,依公子吩咐,奴才把调香室几个大师傅都监视了,这段日子,除了谷大师和柳家大小姐走的极近,其他师傅倒是没什么反常之处。” “…柳家大小姐?”黎君若有所思地放下卷宗。 “奴才查探了,艺荷香坊的原仁和柳家无关系…”黎苍又补了句。 皱皱眉,黎君没言语。 “从朔阳回来的人说,,,…”黎苍偷偷看着黎君的神色。 黎君神色一震,“…说什么?” “外界谣传黑木是公子您的朋友…”掏出密谍拓的柏叶坊招牌样子,“公子您瞧,这招牌上竟印了您的字号呢。” 双眸蓦然射出两道寒光,黎君伸手接了过去,身子不觉一颤。 这竟是她的字体! 看了斗香会所有卷宗,黎君认得穆婉秋的字体,更令他心惊的是,那个黎字纹印章,竟是他送给她的玉牌想起这几次见穆婉秋,都没见她佩戴,一股被人欺骗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黎君一把将拓样揉成团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这黑木是什么人,直令她倾尽所有! “公子…”从没见黎君这么怒过,黎苍一哆嗦。 “…,,,还有什么?”久久,黎君才稳住情绪,冷冷地问道。 “外界风传黑公子和白师傅关系…暧昧…”他声音顿了顿,偷偷看着黎君的神色,“柏叶坊和黄埔家合作就是白师傅从中搭得桥,有人瞧见斗香会结束那天白师傅曾和黄埔玉在醉仙楼一起用餐,之后便传出柏叶坊与黄埔家合作的消息…” 柏叶香一炮走红,多少人挖空心思想与黑木合作,都不得门,贵为黎家,把穆婉秋挖来了大业都没赚得半点便宜,可黄埔家却是唯一和柏叶坊签了合作契约的而且一签五年,以三百文一斤的低廉价格供货,由黄埔家在大业和安康销售柏叶香。 这竟是源于她的搭桥! “…,,,还有什么?”见黎苍欲言又止黎君低吼道,“一并说出来。” 身子颤了颤,黎苍忙挺直了胸,“奴才还打探道,半个多月前黑公子送了白师傅一千两银子,,,,…”见黎君疑惑,忙又解释,“是德盛昌开出的银票…” 德盛昌是黎家的产业。 “…黑木来了大业?”黎君追问了句。 他竟来了大业! 他竟来见了她! 莫非她发誓不肯嫁他,就是因为他,念头闪过,黎君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脸色也瞬间变得极为阴郁。 “好像不是…”黎苍摇摇头,见黎君要怒,忙又解释,“,…奴才先前也没注意,是白师傅去德盛昌取银子,掌柜黎春发现银票竟是柏叶坊开出的才上了心,通知奴才时,柏叶坊的人已经走了,听降香说,有两个年轻人来找过白师傅,其中一个还自称是她弟弟,,,,…嗯…”想了想,“依据降香的描述,那两人的样貌应该不是黑公子 传言中那个黑木可是大腹便便。 啪的一声,黎君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茶杯蹦起来老高。 黎苍一激灵,“公子…” “…,,,加派人手,勿要打探出黑木的底细!” “自斗香会后,他就再没出现过,奴才…,,,”声音低了下去。 “…,,,那就直接去柏叶坊问!”黎君眼底闪过一丝少有的怒意,他黎家的名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嘴唇动了动,黎苍点头应了声是,正要再说,有小厮进来回,“,,,…老爷来了。” 挥手示意黎苍下去,黎君亲自接了出去。 “…,,,父亲怎么来了?”扶黎老爷坐好,黎君接过秦健端上的茶水亲自斟了一杯递上前。 接过茶喝了两口,黎老爷挥手打发了奴才。 “父亲…”见黎老爷神色凝重,黎君心砰地跳了下。 “…,,,君儿怎么结识的黑木?”秦健一关上门,黎老爷当的一声就把茶杯蹲到桌上。 “这…”黎君身子一震,“…儿子并不认识他” “不认识?”黎老爷猛地抬起眼,从袖笼里掏出一张宣纸,“…你瞧瞧,这是什么?”怒道,“把贴身的信物都给了人家做招牌,竟说不认识!” 接过宣纸,黎君仔细一瞧,竟也是拓下来的柏叶坊招牌,不觉脸色一白,“这个…”声音滞了一下,“儿子半年前将玉牌借给了一个朋友,也许…是那人把玉牌给了黑木。”抬头看着黎老爷,“父亲别急,儿子正在查黑木的底细…”嘴里狠狠地保证道,“父亲放心,儿子绝不能让他毁了我黎家的声誉!” “君儿真的不认识他?” “儿子从没见过他。” “那…”黎老爷神色缓了下来,“君儿把玉牌送给了谁?” “一个…”声音颤了下,“朋友。”黎君眼睛看向别处。 绝不能让父亲知道他把玉牌送给了一个女子,否则,以他父亲的手段,一定会将穆婉秋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她就再没一天安宁的日子了。 见他不肯说,黎老爷也没勉强,叹息一声,“君儿识人不明啊…”摇头道,“…黄埔家和柳家都是英王的走狗,是我黎家的死敌,柏叶坊却与黄埔家合作…”声音吞咽在喉咙里,黎老爷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是儿子大意了…”黎君低下头,“父亲放心,待儿子查清后,绝不会放过…”想起黄埔玉和黑木合作,竟是穆婉秋从中牵的线,黎君手背上的青筋蹦了几蹦,声音戛然而止。 “君儿也不要太刻意了,…”黎老爷摇摇头,“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既然木已成舟,君儿不妨将计就计…,,,” “父亲…”黎君疑惑不解。 “自阮都尉到任,几个月来,针对大业的赌坊、妓院、客栈、酒楼进行了几次清洗,黎家和普家都损失惨重…”摇摇头,“好在这些都不是黎家的主业…” “英王一定是怀疑我们是太子一党…”黎君点点头,“包括才开业的那个艺荷香坊,儿子怀疑都是英王为打压黎家埋的棋子。” “君儿说的不差…”黎老爷点点头,“艺荷的东家原仁就是柳伍德的义子…” “…义子?”黎君腾地站起来。 黎老爷点点头,“包括阮都尉,都是柳伍德的义子,是他从小收养的流浪儿,为柳家培养的傀儡工具…”叹息一声,“为父也是今儿才知道的。” “原来如此…”黎君缓缓地坐了下来,忽然抬起头,“柳风和谷琴来往密切,那天香丸秘方…” “为父也怀疑是谷琴泄露的…”黎老爷接过去,“谷琴虽然有才,可却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放在从前,黎家给的工钱利银,她也知足了,现在太子被禁,英王得势…”摇摇头,黎老爷没说下去。 “小人难养就在于此,我黎家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怕是她第一个就背叛了…”黎君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手握大量秘方,掌握黎记香行的生死,暂时…还动不得…”声音里透着股无奈,蓦然抬起头,“儿子已让人把冉冰看起来了。” “为了求稳,这个黑锅只能先让她背了…”黎老爷叹息一声,看着黎君,“君儿今儿就秘密去趟香行会,把谷琴和冉冰的所有证件都冻结了,嗯…”他想了想,“就说黎家秘方泄露,这两人嫌疑最大,没查清前,她们谁也不得擅自离开黎记投靠其他作坊…” “好…”黎君点点头,“儿子这就去办。”又道,“这样一来,有冉冰顶着,谷琴也不会想到我和父亲怀疑了她…” “至于那个冉冰,就不要追得太深,你去找她谈一谈,就先关着吧…以后总会给她一个说法…”话题一转,“那个黑木嘛,,,…” “如何处理?”黎君抬起头。 “君儿抓紧查,如果他不是英王的走狗,就让他先打着黎家的旗号吧,,,…”黎老爷目光眯成了一条缝。 “父亲这是为何?”黎君不解。 “没有确凿证据,英王也无法肯定我们就是太子一党,我黎家掌管调香界,也等于掌管了大周的经济命脉,要动黎家,他总是会投鼠忌器,柏叶坊被看成了黎家的产业,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和黄埔家合作,正好给他摆一个乌龙…” “好主意!”黎君一拍大腿,“英王一定以为打着黎家旗号的柏叶坊与黄埔家合作,是黎家在向外界暗示,我们想投靠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要英王对黎家的手段稍软一点点,挺过了这段日子,待我们掌握了他私吞赈灾银子、结党营私的铁证,就是太子翻身的日子!” “嗯…”手捋须髯,黎老爷由衷地点点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 被捕 余光瞧见门帘外人影闪了下,黎君心一动,他咳了一声,问黎老爷,“父亲还有事儿?” “嗯…”黎老爷想了想,“君儿多留心些,要尽快培养出一个能替代谷琴的人。” 能替代谷琴的人? 穆婉秋的影子在脑际闪过,黎家眼前一亮,随即想起她竟是黑木和黄埔玉合作的搭桥人,目光又候地黯了下去,他叹息一声,“要找一个天纵奇才,又忠于黎家的人,怕是不易…” “可以不是奇才,但必须忠于黎家!”黎老爷猛一拍桌子。 黎家身子跟着颤了颤,眼里现出一丝迷惘。 “公子总算出来了…”看着黎君送走黎老爷,秦健闪身跟了上来。 “…什么事儿?”黎君迈步进了屋。 “白师傅被都尉府的人带走了…” “知道了…”随口应了一句,感觉不对,黎君猛转过身,“…你说什么?” 正低头往前走的秦健险些撞上黎君胸口,连忙来了个急刹车。 “公子派去保护白师傅的人回来说,她在街头被都尉府侍卫带走了,对方人太多,我们的人没敢动手…” “…怎么不早说!”黎君脸色一沉。 秦健委屈地瘪瘪嘴,心里嘟囔道,“人家早就来了,是您一直有事嘛。” “…,,,没探听到为什么?”黎君接着又问。 “…,,,听说是有人看见阮忠被害前曾找过白师傅?” “…谁?”黎君蓦魑转过头。 “奴才不知…”秦健摇摇头,“听说人就在都尉府。” “去,通知影子出手,,,”想也没想,黎君抬腿就往外走,嘴里吩咐道。 “是,奴才立即就去通知…”嘴里应了一句,秦健忽然站在,“什么…公子您说什么?” 影子是黎家最机密的组织,不是生死攸关,绝不动用,秦健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家公子竟为一个小姑娘要调动影子! 正困惑间,迎面黎君的腰牌飞了过来,忙一把接住,“公子…”秦健叫了一声,待要问清楚,黎君早已不见了踪影。 年关了,进完最后一批料,穆婉秋也清闲下来,早晨去王贵德那点了个卯,便回了白府,准备和墨雪去集上转转,办些年货,最主要的,她想视察一下大业客栈酒楼的行情,为着手配制食品香料做准备。 “咦…”一出门,墨雪就叫起来,“…,,,这院子被谁买了去?” 自穆婉秋搬进来,隔壁门上就一直挂着出售的牌子,听说是主人举家回了乡下,当初曾凡修就想给穆婉秋买这套院子,穆婉秋嫌太大,足能装下四五个白府,才改买了隔壁的小院,今日竟开了门,见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墨雪就惊喜地探进头去,想认识一下这个新邻居。 见绡人探头,有人咣当一声,从里面把门插上,险些撞上鼻子,幸亏墨雪身手好闪身退了出来。 呆愣地摸摸鼻子,墨雪抬脚要踢门,穆婉秋拉了她一把.“走吧,是谁和我们也没关系。”她身份特殊,最好少和这左邻右舍地打交道。 朝紧闭的大门瞪了瞪眼,墨雪两步追上穆婉秋,蹦蹦跳跳地随在身边,“…,,,小姐,我们去看头饰吧。”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和师父哥哥在一起,她可是没机会逛街。 微微笑了笑,穆婉秋没言语,拉了她往集市走。 “小姐您瞧,那有个挂摊…”很少逛街,墨雪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一眼瞧见知三世尤军的挂摊,她惊喜地叫起来,“小姐去算一挂吧。”自从遇到穆婉秋,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墨雪尤其信这些。 “骗人的东西,有什么可算得…”瞧见是尤军,穆婉秋一哂,拉了墨雪就走,觉得不对,又转过头去,不觉一惊。 尤军正和站在挂摊前的两个皂衣侍卫说着什么,手还不时地朝她这边指,心砰地跳了一下,穆婉秋蓦然想起那日这尤军曾亲眼看见穆钟追她而去,“…快走,我们回去!”见两个侍卫看过来,穆婉秋二话不说,拉了墨雪就走。 “…,,,小姐,怎么了?”墨雪一怔,刚一开口,就听见耳边一阵风声,“小姐小心!”尖叫一声,墨雪一把抱住穆婉秋就跃出了半丈多 立定后,墨雪定睛望去,只见刚刚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皂衣侍卫,见她站住,又纵身跃了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墨雪闪身挡在穆婉秋身前。 “有人看到阮侍卫死前找过这位姑娘…”其中一个矮胖的侍卫指着穆婉秋道,“请姑娘跟我们去一趟都尉府。”说着话,就要上前抓穆婉秋。 墨雪掌劈开他,“我家小姐初来大业,怎会和阮侍卫之死有 “我们只是请这位姑娘去都尉府对质,这是例行公事…”感觉这丫头会两下子,侍卫没再贸然行动。 “对质?”随在曾凡修身边,墨雪可是知道这衙门里有多黑暗,说是对质,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不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突然抱住穆婉秋,“小姐,我们走!” 啷,啷两声轻响,两个皂衣侍卫同时亮出宝剑,一前一后将穆婉秋和墨雪围住。 “小姐快走,奴婢拦住她们…”见势不好,墨雪一把推开穆婉秋。 “算了…”瞧见周围又涌上一群便衣侍卫,穆婉秋拽住她,“我跟他们走吧。”公开拒捕,没事儿也变成有事了。 “…小姐!”墨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去找曾大哥救我…”穆婉秋趁机在她耳边低语。 一怔神,墨雪随即也想通了,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样硬来只会害了穆婉秋,就点点头,“小姐小心些,奴婢就去找师父救您。” 余光扫了眼左右两个侍卫,墨雪忽然纵身跃出丈余,矮胖侍卫一怔神,抬脚就想去追,被另一个侍卫制止,“算了,我们要找的是她,仔细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 想想也是,矮胖侍卫就回过头,“姑娘,跟我们走吧…” 穆婉′秋余光扫向挂摊,知三世尤军早已不见踪影。 都尉府内,阮钰正低头批阅文件,阮熙进来回道:“…回大人,赵海找到了尤军说的那位姑娘。” “…,,,找到了?”阮钰欣喜地抬起头,“快,带上来!”侍卫们街头走访,听尤军说阮钟死前曾经找过一个小姑娘,他派人守了几个月,总算不负他望。 阮熙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怎么又是你?”瞧见穆婉秋被带上来,阮钰怔了片刻,想起初来大业时的那股奇香,想起阮钟那见了鬼的表情,一瞬间,阮钰可以肯定,阮钟的死一定和这小姑娘有关,她很可能就是穆相之女。 斗香会上,能调出那样的奇香,只有逃亡在外的怀揣魏氏调香术的穆相之女! 也只有她是穆相之女,才会让阮钟看到她像见了鬼,之后偷偷地出去找她印证。 因为阮钟认识她,怕被官府抓回,所以她才杀了阮钟! 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很可能便是仇人之女,一瞬间,阮钰眼底蒙上了一层血雾,扶在案头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扑扑地跳着。 再一次看到这个让她刻骨铭心地爱了一世、恨了一世的人,穆婉秋整颗心都揪成一簇,她僵直着身子朝堂上轻轻一福,听自己清淡淡的声音问道,“…不知阮大人带民女来何事?” “跪下!”阮钰猛一拍惊堂木。 堂上众侍卫俱一哆嗦。 纷纷看向穆婉秋,见她还僵挺挺地站在哪儿,一个侍卫上前使劲踢了她腿弯一脚,“大人让你跪下!” 扑通一声,穆婉秋跌倒在地。 缓缓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穆婉秋双手紧紧地扣着地面,才没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 诺大个后堂,落针可闻。 一股无形的气势自阮钰身边散发开来,压的众人透不过气来,眼睛悄悄地觑着阮玉,大家都不知道: 见到这个小姑娘,阮大人为何如此震怒? 在侍卫看来,有尤军的证词,这小姑娘可能和阮钟的死有关,但绝不会是凶手;任谁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能杀人,阮钰何必如此动怒? “…,,,你认识阮钟?”心弦绷得紧紧地,直到众人感觉下一刻就会断裂,阮钰低沉阴冷的声音才从堂上传来。 四处空气一轻,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民女初来大业,怎会认识阮大人的侍卫?”冷静下来,穆婉秋横下一颗心,决定来个死不承认。 只要她不承认,曾凡修总会想法救她出去! “有人亲眼看见阮钟死前曾找过你…”阮钰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婉秋的眼,“是你把他引向云山杀了,,,,`,” “冤枉啊!大人…”穆婉秋大叫,“民女连杀鸡都不敢,怎会杀人?”又道,“是谁亲眼看到民女杀人了,请大人将他叫到堂上,民女愿当堂对质!” 尤军看到阮钟找她不假,却绝没看到她杀人! “…大胆!”阮钰猛一拍惊堂木。 “民女冤枉!”穆婉秋不亢不卑地辩道,“虽没见过,但民女也听说阮侍卫身手不凡,民女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僵持 平听了这话,阮钰就皱皱眉。 这也是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堂下这个小姑娘他早在第一次见面就试探过,是绝不会武功的,又是怎么杀了武功高强的阮钟? 果真如谷琴所说,是用奇香杀的,阮钟又怎么会那么傻,中了毒后,就在那等死,而不杀了她?就经验来说,再厉害的毒,人中了之后也不会立刻就死,总有一个发作期,这期间,以他的身手,十个穆婉秋也死了。 退一步讲,就算阮钟是个白痴,傻乎乎地被这小姑娘毒死了,可是,事后又是谁毁了现场?毁了他的尸体? 光天化日之下,出入官府如走平地,没有超绝的武功,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 很明显,绝不是什么所谓奇香杀人,阮钟就是被一个绝世高手所 那么,穆婉秋又和他什么关系呢? 是她雇的杀手? 是她的同盟? 让她先将人引到云山下的那个小屋里,然后杀了? 摇摇头,这个想法连阮钰都觉得可笑,能在官府毁尸,那人当街就可以把阮钟杀了,何必让这小姑娘把阮钟引到僻静处,多此一举? 好像还没人花银子雇了杀手后,还亲自出头的。 再有,果真能雇得起杀手,抑或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同盟,她又何苦委身黎记? 最主要的,他之所以怀疑她是穆相之女,就是因为她在朔阳出现的是时候,是个孤女,很符合一个逃亡的罪臣之女身份,按这个推断,她现在也一定是没钱没势的,又怎么可能去雇杀手,找联盟? 真是扑朔迷离啊。 越想越迷惑,阮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忽然,一道灵光划过脑际,暗道,“难道我一开始就错了这小姑娘和阮钟的死根本就没关系,她根本就不是穆相之女?”念头闪过,他心里一阵烦躁,猛一拍惊堂木,“…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朝左右喊道,“来人,带尤军!” 瞎猜没有还是先对质了再说! 阮熙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等了好久,一个侍卫脸色煞白地返回来,“回大人,尤军在堂口中了锁喉毒镖,当时气绝身亡,熙侍卫已追出去了…” 杀人灭口! 阮钰一阵惊怒,眸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他凛凛地看着穆婉秋,“来人,大刑伺候!” 哗啦啦一阵乱响牛鞭,拶指、木杖、火烙…,各种刑具瞬间被扔到了穆婉秋跟前,两个高大魁梧的侍卫捋胳膊挽袖子煞气腾腾地走上前来。 饶是前世在春香楼受尽了酷刑,对上这一堆刑具,穆婉秋的心也不由得颤了颤,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你是招还是不招!”阮钰猛一拍经堂木。 “武…威…”两旁衙役跟着高喊起来。 “…民女冤枉!” “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了…”阮钰冷冷一笑,“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汗涔涔地跑上堂来回道,“知府秦大人来拜…” “…,,,他来干什么?”阮钰皱皱眉目光落在穆婉秋身上,身子一震,开口说道,“不见…” 不见? 小侍卫脸抽了抽,正要说话,知府秦大龙已经推门而入“哈,哈,哈…,,,本官新得了一副,…”话说了一半,对上穆婉秋和满地的刑具,不觉一阵错愕,“这,…这…”他抬头看着阮钰,“阮大人这是为何?” “秦大人请坐…”阮钰起身迎上来,“有人发现忠侍卫被害前曾见过此女…” “大人的意思…”秦大龙满眼疑惑。 “…,,,忠侍卫一定是被此女用香害死!”他咬牙切齿道。 “怎么会?”秦大龙错愕地看向阮钰,“她一个弱女…”话说了一半立即就改了口,“既然阮大人怀疑,那本官立即就把她收监,明日来个三堂会审…”目光扫视着堂上,“证人呢?本官也一并带走…” “忠侍卫是我的手下,,,…”阮钰摇摇头,“就不必劳烦秦大人了。” “阮大人掌管军政,这地方政务嘛…”秦大龙声音戛然而止。 大周律明定,军界不许插手地方政务。 “这…”提到这个,阮钰也知自己理屈,声音软了些,态度却是坚决,“忠侍卫死了数月,秦大人毫无建树,本官只好自己动手了 “阮大人何出此言?”秦大人立时变了脸,“几个月来,本官一直尽心追查,毫无松懈,奈何贼人作案手法高明,竟无一丝线索留下…”声音软了下来,看看跪在地上的穆婉秋,“既然阮大人有线索,本官也不介意和阮大人同堂会审!”拉过都尉府侍卫准备的椅子,秦大龙黑着脸坐在堂上。这…” 阮钰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态度坚决,就是不想让秦大龙插手,现在人家以这是地方政务为由,要和他同堂会审,这也算是给他面子,向他低头了,他却是不好再推三阻四,硬着头皮坐回堂上,他猛喝一声,“…动刑!” “…,,,且慢!”侍卫应了声,就要上前,被秦大龙一把喝住,他回过头,“…阮大人能否先把证人证词拿上,让本官审阅。” “这…”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只是,人刚被抓回来尤军就死了,他哪来的及取证词? “证词还没取…”阴沉着脸,阮钰硬着头皮说。 “…,,,还没取证?”惊呼一声,秦大龙随即低下声来,他呵呵赔笑道,“阮大人总是掌管军政,没断过案,不了解这地方政务,,,,…”他摇摇头,“没取证人证言,不易先用刑罚。”目光扫向堂下,“大人不如先带证人上来,让本官取了证词再动刑不迟…” “证人已经死了!”阮钰黑着脸说道。 “死了?”秦大龙一怔,定定地看着阮钰,“怎么没取证就死了?” “在带来堂上的途中被人杀了…”阮钰满脸恨意地看着穆婉秋,“一定是她派人杀的!” 她很可能就是穆贼之女,和他有着血海深仇,想起满门的惨死,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阮钰眼底都冒出了血丝。 直看了他好一会儿,秦大龙怒急反笑,“阮大人真会开玩笑,她已经被你抓来了,又怎么分身去派人杀人?” “这…”阮钰也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 “大人不知…”秦大龙又道,“大周律规定,没有确凿证据,不得滥用刑罚,以免屈打成招,滥杀无辜…”顿了顿,“现在大人既没证人也没证词,按理她就是无罪的,不能入监…”摇摇头,“以本官看,大人不如…” “杀了证人,难道就让她这么逍遥法外!”不等秦大龙说完,阮钰猛一拍桌子。 不是多想为阮钟报仇,今天宁可错杀了,他也不能放过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 “阮大人这样滥用重刑,置我大周律法与何地!”秦大龙也变了脸。 剑拔弩张,堂上紧张之势一触即发。 众侍卫衙役皆屏住了呼吸,穆婉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证人在带来后堂途中被杀,就算不是她指使,也和她脱不了干系…”久久,阮钰声音软了下来。 再强硬,他也不能置大周律法于不顾。 “…,,,无凭无据的,大人实在不好定罪用刑啊。”面色微霁,秦大龙叹息一声,想了想,道,“按律,这种情况,府衙倒是有十二个时辰的羁押权…”他看向阮钰,“不如这样,本官先将她带回羁押,阮大人马上派人寻找其他证据,如果能找到,本官立即就将她定罪收监,否则…”声音戛然而止。 否则,十二个时辰后,这个小姑娘就得被无罪释放。 “这…”阮钰一阵犹豫。 秦大龙说的没错,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也给足了他面子,只是,既然抓回来了,他怎能轻易放了她? 阮钟死了数月,现在唯一的证人尤军又死了,别说十二个时辰,就是十二天,他也未必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既然可以羁押十二个时辰,不如就把她羁押在都尉府好了!”思量再三,阮钰强硬地说道。 不躬十二个时辰,他就让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怎么使得…”秦大龙脸色惊变,“都尉府怎好私自押人?”又想了想,“大人不放心,可派人去府衙和本官共同看管此女,,,…” 阮钰强硬地摇摇头,“…忠侍卫跟随我多年,绝不能就这么白死!” “…,,,凡事讲究证据,阮大人维护手下之心本官理解,但也不能置大周律法与不顾!”见阮钰阴沉不语,秦大龙腾地站起来,“来人,带这小姑娘回府衙,好好看管。” 随在他身后的几名衙役闻声上前。 “…,,,住手!”青黑着脸,阮钰猛一拍桌子,“没本官同意,我看谁敢!” “阮大人是想硬来了?”秦大龙脸色也是一变。 “忠侍卫不能白死!” “本官也是秉公办事!”秦大龙脸色青黑,“阮大人掌管军务,地方之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一言不和,堂上两位大人斗鸡似的对峙着。 堂下阮大人的侍卫和秦大龙带来的衙役也都纷纷亮出兵器,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紧张之势,一触即发。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赌命 正僵持间,有侍卫敲门进来,“回大人,黄埔公子来了,” 黄埔玉? 阮钰心头一喜,他来的真是时候。 秦大龙却是一悲,表面看起来和黎家过往亲密,但黄埔家暗地里却是英王忠实的走狗,立场上是黎家的死敌,有他来插一脚,今天,他怕是真有负黎君厚托,带不走这小姑娘了…,,, “阮兄别来无恙…”各怀心事,阮钰刚要开口说请,黄埔玉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一进门,不觉怔住,“这…,,,这…”一直云游在外,今日才回大业,就来拜见这位多年的旧友—新上任的都尉大人,怎么他的后堂竟变成了衙门? 瞧见厅里势同水火,剑拔弩张的两伙人,黄埔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更后悔自己不该就这么闯了进来。 无论如何,今日之势,不管是得罪了都尉大人,还是得罪了知府大人,都没他的好果子吃。 “哈,哈…”他干笑两声,“阮兄有事,我改日再来,改日再来…”嘴里说着,他脚底抹油就想往外溜,一低头,正瞧见跪在地上穆婉秋,不觉怔住,“…这不是白姑娘吗?你怎么在这儿?” 说服那个神秘的黑木与他独家合作,这白姑娘对他总是有恩,既然撞上了,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不能袖手旁观了,心里想着,黄埔玉又返身走了回来。 “…,,,你们认识?”气氛缓下来,阮钰坐回原处。 “阮兄不知,她就是我在朔阳跟您起的那个白姑娘,妙-手神技,调得一手好香。”黄埔玉哈哈一笑,恍然才看到秦大龙,上前拱手施礼,“秦大人也在这儿,大人安好…” 冷哼一声,秦大龙扭过头去。 “什么妙-手神技,不过昙花一现罢了…”来大业快半年了,穆婉秋豪无建树,连柳风都放弃了挖她去柳家的打算,更主要的,今儿若真承认了她是位身怀绝技的奇人,那么,之后他再杀了她,岂不要被万人唾骂? 听了阮钰的话,黄埔玉心里暗暗叫苦,他也听密探说过,穆婉秋之前的那几个秘方都是黑木的,想起黑木在李记门前亮出的那一手绝活,他对此深信不移;毕竟身份高贵,黑木不好亲自出头,随便收买一个落魄的手艺人为他在斗香会上推出柏叶香也是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以惜才之名救穆婉秋了。 看看阮钰,又看看秦大龙,黄埔玉暗道:“听这语气,应该是阮兄要打白姑娘了?”虽然不知两人为何僵持,可看架势,他也知这两人应该是一个要打,另一个要保,就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白姑娘和我些渊源,不知什么事儿惹怒了阮兄?” 一听这话,秦大龙顿时一喜。 阮钰则皱皱眉,“我一入大业,贴身侍卫阮钟便被人杀了,,,…”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贤弟不要多说,我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走了!”首先堵住了黄埔玉的嘴。 低头看看穆婉秋,黄埔玉对阮钰用内功传音道,“这么小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杀人凶手?白姑娘也只是有些嫌疑罢了,阮兄才来大业,根基未稳,因她得罪知府大人,实在得不偿失…”又道,“…不如给我个薄面,今日先放过她,他日阮早。有证据证明白姑娘就是杀人凶手,我绝不阻拦阮兄为忠侍卫报仇。” 阮钰脸色一阵阴沉,久久,他传言道,“并非我不给贤弟面子,实是我怀疑这个小姑娘就是二年前失踪的穆相之女!” 穆相之女! 黄埔玉险些叫出声来,他猛低下头,重新打量了穆婉秋一眼,随即摇摇头,传音道,“阮兄多虑了,虽没见过,可我听说穆相之女骄纵任性,举着无端,怎么可能是白姑娘?”白姑娘可是举着优雅,落落大 “她为了隐藏身份,刻意改变也难说!”阮钰一哂,传音道。 “这…”黄埔玉摇摇头,传音道,“她这举止,分明是自小就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不可能是匆忙间学的?”又道,“之前我曾打探过,白姑娘一直在朔阳的林记做杂工,贫困潦倒,哪有功夫学这些?又哪来的银子学?” 这些阮钰也不止一次听阮钟说过,他心一动,随即黑着脸摇摇头,传音道,“那都是风传!毕竟出身相府,再骄纵,这举止礼仪还是要学的,否则…”他顿了顿,“以贤弟之见,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姑娘,举止言谈怎么可能这么雍容贵气?” “这…”黄埔玉眉头一紧。 这个他还从来没细想过,只想着穆婉秋可能是个落魄的庶出小姐。 见他皱眉,阮钰叹道,“贤弟不知,当年忠侍卫曾化名穆钟,在相府做过多年家奴…一定是她怕被忠侍卫认出来识破身份,才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 难怪一向刚正的阮钰会如此不讲请面,竟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痛下杀手,听了这话,黄埔玉心里一阵翻腾。 这可就难办了! 他定定地看了穆婉秋半天,那一副纤细柔弱的样子,让他怎么也无法和杀人凶手联系到一处,想到一朵娇艳的花就这么陨落,黄埔玉心没由来的生出一丝不忍。 “初来大业,根基未稳,阮兄行事一定要慎重…”沉吟良久,黄埔玉传音道,“依我之见,不如这样…”他正色看着阮钰,“我常听说穆相之女生来喜武不喜文,阮兄不如就考较考较她的琴棋书画,…” 这倒是个好主意! 阮钰心一动,阮钟说过,那穆相之女穆婉秋从小喜武不喜文,穆相爷专门给她聘了武师,至于琴棋书画,她却是一样不会的,退一步想,出身相府,受环境熏陶,那些规矩礼仪是必须学的,可这琴棋书画就不一定了。 就弈被逼硬学,没有兴趣又骄纵任性,她也学不了这高雅的玩意! 越想越有理,阮钰的眉头就动了动,如果能证明了她不是穆相之女,解除了自己的困惑最好;今日毕竟自己没理,能不得罪秦大龙当然好。 当真被他参上一本,日子总是难过。 见他神色松动,黄埔玉心头一喜,开口说道,“…秦大人说得对,无凭无据,阮兄的确不能对白姑娘用刑,不如给我个面子,就放了白姑娘吧…”话题一转,“阮兄不知,白姑娘棋艺高超,乃奕中高手,怕是阮兄和她对上一奕后,让你杀,你也舍不得了…” 阮钰是有名的棋痴,每每听说谁棋艺高超,就是不睡觉也要缠着人下几盘,黄埔玉这个主意出的不错,这小姑娘有救了!听了这话,秦大龙眼前一亮,他也看向阮钰,哈哈大笑着调侃道:“…黄埔公子说的不错,白姑娘果然棋艺高超,到时怕是伤一根毫毛,阮大人也舍不得喽。” 秦大龙这话,就是主动求和表态,同意了黄埔玉的提议。 紧绷的气氛顿时一轻,摩拳擦掌怒目对峙的衙役和侍卫们也长长舒了口气,纷纷看向阮钰。 他什么时候说会下棋就放这小姑娘了? 见没经他同意,黄埔玉竟自作主张地划出了道道,那边秦大龙竟也跟着凑趣,阮钰阴沉着脸,黑的不能再黑,突然,他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 众人俱一哆嗦,秦大龙腾地站了起来。 “好!”出乎众人意外,阮钰猛叫了声好,“我就和白姑娘对上一局,如果你输了,我立即要了你的命!” 这不就是赌命吗? 如妣一来,果真穆婉秋输了,他杀她倒名正言顺了! 总是个小姑娘,就算棋艺在高,还能高过了得过名师指点,天天搂着围棋睡觉的阮钰? 听了这话,秦大龙脸色一白,黄埔玉汗刷地落了下来,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主意不但没救了人,反倒害了她! 阴冷狭长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狠色,他旋即哈哈大笑,“阮兄真会开玩笑,白姑娘棋艺再高,也高不过您啊!”话峰一转,“这规矩不如改一改,如果白姑娘输在五子之内,就算赢…,,,”棋艺不如阮钰,可输五子之内他黄埔玉还能做到,到时他就用传音入密教穆婉秋。 “…,,,既然你不讲情面,就别怪我暗中出手帮人!”笑看着阮钰,黄埔玉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这小姑娘是不是相爷之女,今天他都要救。 “对,对,对…”秦大龙也跟着连连点头,“阮大人这赌约就改一改…”又道,“…好男不跟女斗,阮大人总的让几个子才行啊。” 这么说,他要是一子不让,就不是男人了? 看看秦大龙,又看看黄埔玉,阮钰不觉有些气苦,转念一想,“果真她能输在五子之内,就一定不是仇人之女!”那个穆婉秋有多蠢笨无知,穆钟最清楚。 念头闪过,阮钰也痛快地点点头,“就依贤弟之见”转向穆婉秋,“你听着,以一局为限,你若能赢或输在五子之内,本官就任你离开,从此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堂上气氛顿时一轻,众人都长舒一口,纷纷看向跪在地上的穆婉秋… 第一百六十章 万劫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会下棋了? 黄埔玉又怎么知道她棋艺高超?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穆婉秋心中怒涛翻滚,不是不会,这一世,她死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她曾痴爱一生恨了两世的人面对面对弈,取悦与他! “白姑娘别怕,一会儿你只管按我教的落子就行…”见她不语,以为她不会,黄埔玉用密音传道,余光瞧见阮钰黑了脸,眼见就要发作,黄玉于催促道,“白姑娘快应承了,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救你…” 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救她? 为什么? 听了这话,穆婉秋身子一震,阮钰爱棋不假,可是,他并非玩物丧志之人,怎会如此轻率地处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 缓缓地抬起头,穆婉秋正对上阮钰眼底迸发出的一股滔天恨意,止不住一哆嗦,她随即明白过来。 阮钟总是个奴才,在亲在近,他也不会对她产生这么大的恨意,除了杀父之仇,灭族之恨! 阮钰一定是怀疑她就是穆相之女,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有他和她知道,阮钟曾化名穆钟入相府为奴,所以,他才会不顾秦大龙面子,誓要杀了她痛快。 所皿他才荒诞地要以棋局赌她的命! 黄埔玉说的不错,今天,只有这对弈一途能救她。 身在相府时,她年幼无知又骄纵任性,别说棋艺,就是琴书画规矩礼仪她也都不会,穆钟一定对阮钰说过这些,他才想通过棋艺认证她的身份。 只有她会下棋,并且棋艺高深,才会洗脱阮钰对她的怀疑。 “…,,,来人!”得不到应答,阮钰猛然一声暴喝。 空气又是一紧,秦大龙脸色一阵发白,“白姑娘…”叫了一声,快应承了的话卡在喉咙里。 这句话实在不适合他说。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穆婉秋转向阮钰,“…阮大人执意赌棋,民女就献丑了!” “好,好,好…”见她应下,生怕再出变故,不等阮钰说话,秦大龙连连拍掌,“来人,快把刑具撤下…”上前拉住阮钰,“老夫新得了副上好的云子棋,白子晶莹似玉,黑子乌中有蓝,着盘声坚,冬暖夏凉,直是大周罕见,知道阮大人素喜对弈,今日带了来本想和您杀个痛快呢,正好,您就和白姑娘对一局…”说着话,回头一招手,“呈上来!” 立即有衙役端上一对椭圆形紫檀福寿纹镶玉漆盒,秦大龙上前打开盒盖:“阮大人请看…” “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果然是好棋…”捡起一枚乌中有蓝,蓝里透绿的黑子,对着阳光欣赏了半天,阮钰难得地露出一脸笑意。 厅里的空气顿时一轻,众人都哈哈大笑。 一阵忙乱,刑具瞬间就被撤了下去,一副雕工精美做工细致的木质棋盘被摆在了书案上。 穆婉秋和阮钰双双坐在书案两边,“白姑娘,请…”手执白子,阮钰做了个请的动作。 穆婉秋应声点点头,恍然没听到黄埔玉的暗中指导,她手执一枚黑子,轻轻落在左上角星上,按着记忆中的万劫谱开始布局… 琴棋书画这四项技艺对于穆婉秋来说,琴、书、画都是在春香楼妈妈的酷刑下练就的,只有围棋,才是她主动学的,他是个棋迷,前世为了讨好他,她可谓是用尽了心力记忆钻研各种棋谱,尽管终其一生,她也没能和他对上几局,没赢过他一回,但穆婉秋相信,这一次,她一定能赢了他。 前一世,他得到这个万劫棋谱还是一年以后的事,不食不睡用了近半年,他才总算参研透了,这个时候的他,怎么可能解得了这玄机奥妙-、千变万化的万劫谱? 仅仅六个子,穆婉秋就围出了大半壁江山。 棋力尚浅,重中盘而不懂布局的阮钰露出一脸轻蔑,秦大龙脸上急出了汗,黄埔玉紧闭着嘴,用内功传音道,“白姑娘万万不可这么落子,常言道,金角银边草包肚,白姑娘应先守住一个边角,待做成后,方可慢慢向腹地扩张…”说话间,急的脑门也出了汗。 也不言语,穆婉秋微微地笑。 三十手以后,阮钰已从一脸不屑变得极为凝重,黄埔玉也不在参言,屏息静气地看了起来。 五十手过后,阮钰额头见了汗。 黄埔玉露出一脸惊叹,他静静地审视着穆婉秋。 又一条大龙被穆婉秋截杀了,阮钰把棋盘一推;“…不算,不算,这局大意了,我们从来。”满盘的黑子占了大半壁江山,连子都不用数,只扫一眼,众人就都知道,阮钰输了。 手捋须髯,秦大龙哈哈大笑。 阮钰脸色微微涨红,他还从没有输过这么惨。 而且,输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阮大人说过,一盘赌输赢…”见他认输,穆婉秋站起身来,轻轻一福。 “不算,不算,刚才我大意了,我们从来…”阮钰涨红着使劲摇摇头,黝黑狭长的眸子黑曜石般澄亮耀眼。 黄埔玉摇头失笑,“阮兄说过,白姑娘赢了就放她走!” “要走你走,我还要和白姑娘再下一局…,,,”阮钰霸道地说,回头招呼侍卫,“来人,给白姑娘上茶!” 放在前世,他偶尔肯让她陪他下一盘棋,她都会兴奋的几宿不眠,而此时,多呆一刻钟都是折磨,“…前一世我怎么会爱上他,直看了千遍也不厌倦?”几次见面,都是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对着阮钰,静静地看着这张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穆婉秋有些惘然,她很不明白前世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对他失了心? 这个人,甚至连黎君都不如。 “既然阮大人盛情相邀,白姑娘就再来一局吧…”知道穆婉秋的命是保住了秦大龙哈哈笑着打圆场。 开口想拒绝,余光瞧见厅门口煞气腾腾的两名侍卫,穆婉秋叹息一声,“…,,,今日他不过了棋瘾是不会放我离开的。” 夕阳陨落在山角,大地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色。 都尉府门前远远地停着两辆马车,墨雨墨雪站在车边急得直搓着,“…,,,都一天了,小姐急么还没出来?”墨雨回头朝车里说道,“师父,我进去看看…” 车梨一挑黎君和曾凡修正等在里面,“雨儿小心…”曾凡修说道。 “再等等…”黎君阻止道,知府大人在里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是你的人,你当然不急!”听了这话,墨雪怒道。 眉头微蹙,黎君没言语。 “雪儿,不得无礼…”曾凡修低喝。 “门开了一定是小姐出来了…”墨雨欣喜地叫起来。 几人同时抬起头看向都尉府门口,“咦,怎么还有一位公子他是谁…”墨雪惊奇地叫了一声,抬脚迎上去。 随黄埔玉出了大门,穆婉秋长舒一口气,她感激地看了黄埔玉一眼,“多谢黄埔公子…” “白姑娘客气了…”黄埔玉微微一笑。 说着话,余光瞧见远远的一辆马车上,一位白衣公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心一动,他左手悄悄一抬。 听见头上一阵轻响,穆婉秋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门斗上的瓦片不知怎地竟掉了下来,直奔她面门,匆忙间她吓的睁大了眼。 “白姑娘小心…”黄埔玉一把将她拉过去。 倚着黄埔玉肩头,眼看着瓦片落在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穆婉秋的心砰砰直跳,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白姑娘没事吧?”轻拥着穆婉秋黄埔玉伸手给她理了理散落到腮边的秀发,嘴里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多谢黄埔公子…”想推开他站起来,穆婉秋只觉得两腿突突直颤,哪站得起来。 “白姑娘客气了,不过举手之来罢了,要说起来,我倒是应该谢谢白姑娘…”见穆婉秋想站直了,黄埔玉却并不撒手,把她往怀里拽了拽,“不是白姑娘极力说和,我也得不到柏叶香的独家经营权,…”又问,“白姑娘能否帮我引荐一下黑公子?”这几个月来,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见到那位神秘的黑木。 “这…”穆婉秋语滞。 正迟疑间,墨雨墨雪飞奔过来,“小姐终于出来了…”墨雪一把将穆婉秋拽过来,她防备地盯着黄埔玉。 黄埔玉温文一笑,“白姑娘家人来了,我告辞了。” “种父,小姐回来了,,,,…”墨雪高兴地跳到曾凡修车前。 “…,,,白姑娘受惊了。”曾凡修跳下马车。 “多谢曾大哥救命之恩…”穆婉秋朝他轻轻一福。 她以为找来秦大龙和杀死尤军的是曾凡修做的,今日尤军不死,她是再脱不了干系了。 “我也是才回来,是黎贤弟及时找来了秦大人…”曾凡修歉然一笑。 “师父去追查一件大案子,奴婢不得已才去求黎公子,谁知他早已得信去了知府衙门…”墨雪解释到,隐隐地,她觉得黎君对穆婉秋并非她想的那样无情无义。 两人那日总是有了肌肤之亲,如果能在一处,总是好的。 “哦…”哦了一声,穆婉秋眼睛扫了一圈。 “他刚才还在这儿呢,,,,…”墨雪也疑惑地四处寻找起来。 “见白姑娘没事,他先走了…”曾凡修说道。第一百六十一章 纠缠 “沉香三十斤,栈香三十斤,**十斤,龙脑五斤…”穆婉秋手拿清单,一样一样地点清了,抬头看着郑芳,“料齐了,你再点一遍…” “谢谢阿秋…”郑芳在料单上签了字,招呼香工把香料拉走,回头问穆婉秋,“…在这儿累不累?” “一点也不累…”穆婉秋摇摇头,“每天就帮着点点料,大正月的,李师傅怎么还不歇着?”看这配料,她猜是调治**丸,是李寒冰的秘方。 “不做天香丸了,谷大师让多做些**丸…”郑芳点点头。 天香丸? 穆婉秋嘴唇动了动,随即又低了头核对料单。 “收发香料总是没前途,阿秋,你不如求求谷大师回调香处吧?”见穆婉秋忙的满头汗,郑芳好心劝道,“昨儿谷大师还对大家说呢,你若给她道个歉,就让你回去…”调香处的人都以为是因为穆婉秋得罪了谷琴,才被黎君发配到了香料处。 穆婉秋就笑了笑,瞧见香工推着香料在门口等,忙把登记好的出门单递给她,“…快去吧,都等着你呢。” “阿秋…”郑芳还想再说,穆婉秋朝她摆摆手,“快去吧,没单子他们出不了门。” 嘴唇动了动,郑芳最后点点头,接过出门单快步走了出去。 登记完料单,穆婉秋抬头看看漏壶,快酉时了,大正月里,估计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来领料了,就和王贵德打了个招呼收了东西准备走。 刚出门,迎面墨雪快步走来。 “…,,,路又不远,大亮的天,你不用天天来接我。”迎上去,穆婉秋嘴里说道。 “阮大人又派阮熙来请您对弈,奴婢说您还在上工阮熙硬跟了这来,就在门口等着呢…”上前扶住穆婉秋,墨雪一边帮她系围巾,嘴里说道。 “…,,,他竟来这儿了?”穆婉秋猛站住脚“你没告诉他黎记刚开工,活很忙吗?”自那日赢了,阮钰几乎天天来请,令她烦不胜烦。 “奴婢说了,他就是不听…”墨雪撇撇嘴,“他说这次小姐要是再不去,阮大人一定会责罚他办事不利”又道“不是碍于黎家的势力,怕是他就跟奴婢进来了,…”声音顿了顿,“其实…” “我们不回去了…”话没说完,穆婉秋拉了她就往院儿里走。 她宁肯在香料处多做上两个时辰的工,也不愿去面对阮钰。 “小姐…”墨雪拽住她,“他说会一直等您出去。” “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好了!”穆婉秋脸色青黑,见过难缠的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 还想再说,见穆婉秋变了脸,墨雪忙闭了嘴一声不响地随她进了院儿,迎面王贵德风风火火地走出来,瞧见她又回来了,不觉怔了下,“阿秋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儿没做完…,,,”穆婉秋含糊道。 “…,,,什么事儿?”王贵德站住身子,“大冷的天,早些回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做也一样。” 有黎君特意关照,在王贵德眼里穆婉秋干不干活都无所谓,只要每天来溜达一趟就行。 “嗯,我马上就回,叔儿这是去哪儿?”见他手里拎了个包袱,穆婉秋问道。 “大公子要看香料处的帐…”王贵德朝她扬了扬包袱。 黎君? 穆婉秋心头一喜,“大公子回来了?” 那徙自都尉府回来她就一直没见过黎君,后来才听说他早在年前就出门了。 “昨晚就回来了…”王贵德点点头。 “哦…”哦了一声,穆婉秋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眸光一闪,她又回过身,“叔,我去替你送吧。” 他昨天就回来了,却不肯来看她,一定是还生那日赌誓的气。 真是个小气鬼! 心里骂了句,穆婉秋却不敢让两人就这么冷下去,不说谷琴虎视眈眈,天天变着法琢磨着想害她,单说有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得罪不起的阮钰天天磨着,她也必须主动和他修好。 能利用他的势力对付阮钰最好。 她活了两世,加起来岁数总是比他大,就当哄小孩开心好了,心里暗暗给自己打着气,穆婉秋满眼期待地看着王贵德。 “你去?”王贵德一阵犹豫,随即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把包袱递给穆婉秋。 在黎家多年,他从没见黎君对谁这么另眼相看过,见到她,黎君一定高兴。 “小姐…”墨雪拽了穆婉秋一下。 这些日子,墨雪也被阮钰的真心诚意打动,相较与黎君的无情,她更希望她家小姐能和阮钰在一起;早发了毒誓,让穆婉秋自毁誓言嫁入黎家是不可能了;现在阮钰为解万劫谱天天缠着穆婉秋,在墨雪看来,她家小姐正好可以借机攀上都尉府,相较于黎君的悠然,阮钰刚直英锐,也不失一个英俊美少年。 是女人,都会动心。 “…,,,你先回吧。”接过包袱,穆婉秋回头吩咐她,“晚一些再来接我。”瞧见王贵德走远,压低了声音,“…看着阮熙走了,就立刻来接我。” 见穆婉秋语气不容置疑,墨雪应了声是,“…小姐也小心些。” 来到檀香院门口,穆婉秋被守门小厮拦住,“…站住,干什么?” “大公子要看香料处的帐,王管事让我给送来。”穆婉秋朝小厮扬了扬包袱。 “包袱放这儿,你回吧。”小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里说道。 “这…” 这怎么能行? 她是特意来和黎君修好的,见不到怎么行? 眼珠转了转,穆婉秋随即说道,“…王管事说这是机密,让我亲自送给大公子。” “机密?”小厮一瞪眼,“知道是机密,他怎么不亲自来送?”声音又缓了下来,“…小姑娘,不是我不让你进,这檀香院里的规矩,禁止女人入内。” 被族中一群女子纠缠,黎君烦不胜烦,索性给守门小厮下了死命 “王管事有急事脱不开身,麻烦小哥帮我传一声,就说香料处的白师傅求见…” “都说不行了,你怎么…” 正说着,秦健走出来,“什么事儿,吵吵闹闹的…”话说了一半,瞧见穆婉秋,“这不白姑娘吗,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黎公子送账簿…” “公子正等着看呢,你快去吧…”秦健摆手让守门小厮让开,“你们记得,以后白姑娘过来,不用传,直接放进去…”黎君对这位白姑娘有多特别,他可是一清二楚。 连连点点头应是,看着穆婉秋的背影,两个守门小厮眨眨眼,暗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来见大公子竟不用传?” 黎君正低头写着,听到敲门声,就喊了句,“进来…” 穆婉秋拎着账本推门走进来。 “东西放下,你去请曾公子过来一趟…,,,”以为是秦健取东西回来了,黎君头也没抬。 久久没听到声音,他一抬头。 穆婉秋正婷婷地立在他案头,眼前顿时一亮,“阿秋…”他放下笔站起身来,“阿秋坐,你怎么来了?” “王管事让我来送账本…”穆婉秋把账本递到他眼前。 接过账本放到案上,黎君扶穆婉秋在椅子上坐了,又转身给她倒了杯茶水,“外面冷吧,快喝口茶暖暖身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谢谢黎公子那日及时找来秦大人…”接过茶握在手里,穆婉秋真诚地看着黎君。 “你是黎记的人,我自然要管…”听她说的这么生分,黎君皱皱眉,他突然话题一转,“白姑娘为什么要杀阮钟?”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 “…,,,我没有!”没料他会有此一问,穆婉秋一哆嗦,她使劲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一言不发,直看了她好一会儿,黎君才收回目光。 感觉身上灼灼的目光消失,穆婉秋舒了口气,直喝了一大口茶,她才冷静下来,低声道,“那日只是个误会,之后秦大人和阮大人都给澄清了…”微低着头,她不敢看黎君的眼。 “是因为你的棋艺迷住了阮钰,他才不追究了…”目光落回穆婉秋脸上,黎君心里说了句,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白姑娘认识阮钟?” 摇摇头,穆婉秋没言语。 久久,她抬头问道,“,…大公子去哪了?…这么久?”竟连过年都没回来。 久吗? 不过才一个多月罢了。 不知为什么,听穆婉秋说出这个“久”字,黎君沉郁的心情顿时清朗了不少,没再继续追问阮钟的事儿,他说,“…去安顺了,采了些香料样本回来分析。” 安顺香料产量仅次于朔阳,只是隔了一条马鞍山峡谷,有如天堑,道路崎岖难行,生产的香料很少能销到马鞍山以北;如今姚家已有背叛之心,短时间内他又无法打破朔阳香料市场被姚家垄断的格局,对外又有英王对黎家虎视眈眈。 为防突变,他必须得早做打算,多方寻找货源,另避蹊径。 尽管父亲再三提议,让他尽快娶姚谨过门,以安姚世兴的心,可他却不想就这样出卖了自己的婚姻,更不想用联姻来解决问题。 联姻只能维系一时,有些事情必须从根源上解决。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玉牌 “…您竟然去安顺了?”穆婉秋目光亮闪闪地看着黎君‘听说那里有许多珍奇的香料。” 魏氏香料大全里记载,安顺有许多珍奇的香料,都是朔阳少有的,尤其食品香料,更是味道绝佳北方罕见,如果能运回来,调治烹饪食品,一定稳赚! 不想让黎君知道她想调治食品香料,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真喜欢调香啊,看着她亮闪闪的双眼,黎君好心情地笑出来,他起身来到墙角的红木四门六屉柜跟前,拽出最低的一个抽屉端过来放在矮几上,“你瞧,这都是从安顺带回来的,`,,,,” “天,这么多…”看着抽屉里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瓶,穆婉秋兴奋地睁大了眼,“八角茴香、草豆蔻、辛夷、孜然、莳萝、荜拨、白芷、三奈、鼠尾草,,,…”一瓶一瓶地拿出来,惊奇地叫着,穆婉秋根本没看瓶底的标签就道出了名字,她脸红扑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 她怎么认识这些? 这可都是朔阳少见的? 难道她是安顺人? 特意派人去广灵县查过穆婉秋的底细,她根本就没有一个所谓病重的老母,黎君对她的背景身世一直很好奇,可也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 “…阿秋认识这些?”黎君开口问道。 兴奋异常,穆婉秋根本没注意这又是个陷阱,她点点头,“嗯,大部分都认识…”拿起一瓶荜拨,“这个叫荜拔,味辛热,有些像胡椒,归胃肠肝经,放在食品里,除了增香外,还有一股特殊的香辣味。”对魏氏香料大全倒背如流,穆婉秋想都没想就念了出来,放下这瓶,她又拿起一瓶孜然,打开盖放在鼻下,“果然有股辛香味…”她看了黎君一眼,“这个叫孜然,味辛性温,可以去牛羊肉里的腥膻味,用孜然烹制牛羊肉,可以祛腥解腻,使肉质更加鲜美,还有醒脑通脉,降火平肝等功效,能祛寒除湿,理气开胃…”又指着一瓶草豆蔻,“这也是一种香辛调味料,可去膻腥味、怪味,能为菜肴提香…”她好奇地看着黎君,“这些几乎都是食品香料,黎公子也打算调治食品香料,进军餐饮业?” 也打算? 黎君一怔,她的意思是她想配制食品香料,进军餐饮业? 摇摇头,她的实力还谈不上“进军”,是黑木,只有黑木才有这个实力,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黎君立即就想到了黑木,他心沉了沉。 “…,,,阿秋是安顺人?”黎君突然问道,“你怎么会认识这 “我…”猛被冷水泼了头,穆婉秋身子一颤,才发现,自己刚刚兴奋的过了头,竟忘了眼前之人是多么的敏感睿智,在他面前,她哪怕一点疏忽,都会被他发现破绽。 毕竟身份特殊,她是罪臣之女,即便近亲如他,这底细也是不能泄露的。 这一世,自己的命运绝不能交到别人手上。 “…,,,我是广灵县人。”只一瞬,她便沉静下来。 静静地望着她,黎君没言语。 “那个,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我以前也和您说过…”穆婉秋讪讪地笑了笑,“我以前买过一本书,上面还带着图片…” 书? 黎君眉头动了下,这话她的确说过,只是,书肆上香料收集最全的就是谷琴的谷氏香料参研了,他看过的,上面根本没记录这些。 隐隐地觉得她在说谎,黎君笑着问,“什么书,能否借我一阅?” “这…”穆婉秋脸腾地涨红,身边两本魏氏的书,一本魏氏调香术已经被迫烧了,另一本魏氏香料大全来大业前就给了锁子,这个时候,让她上哪去找? 余光瞧见黎君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穆婉秋身子一震,“…他以为她在说谎!”这可不是好事,一直以来,虽然有些别扭,他待她还是很真心的,倒是她,三番两次地骗他、利用他,念头闪过,穆婉秋忙使劲点点头,“是真的,是我在张大发书肆买的!”想了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叫魏氏香料大全,里面图文并茂的,什么都有,,,…” 魏氏香料大全? 黎君身子一震,眸中闪过一道光彩,暗道,“难怪那些蹊跷的设备她都会用,原来那本江湖传言的魏氏秘籍被她买了去。”正要开口,又觉得哪不对,“那么神秘的一本绝世秘籍,怎么会随随便便地被摆在书肆上,她又怎能买得起?” “那个…”踌躇片刻,黎君向前倾了倾身子,“上面有秘方吗?”又问,“阿秋当初花了多少银子?” “没有,就是一些香料,嗯…”穆婉秋想了想,“后面还带着一些炮制香料的刀工手法,我当时只有十四两半银子了,好歹说服了掌柜买给我…”想起那之后的贫困潦倒,穆婉秋神色黯了黯,嘴里调侃道,“那本书花光了我所有的钱,之后我就开始靠典当生活,后来不是林记收了我,我怕是真要流落街头了…”叹息地摇摇头,就为这份情,她原该厚待林嫂的,只是,后来种种,林嫂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本就带着一股滔天恨意重生,她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宽的心胸,可以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 这一世,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就要做个恩怨分明的爽快人。 “阿秋…”再次听道她这段心酸的经历,黎君心一揪,他低叫了一声,声音低迷醇厚,迅速蔓延开去,回旋在穆婉秋耳边,荡起一股暧昧的情绪。 穆婉秋心颤了颤。 屋子沉静下来,静得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阿秋…”又叫一声,黎君伸过手去。 他想牵住她的手,让她不再孤单,想告诉她,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不会再让她受苦。 “噢…”猛回过神,穆婉秋迅速把放在案几上的手缩了回去。 神情一滞,黎君茫然地看着空空的手掌,好半天,他才缩回来,“原来是这样…”他问,“阿秋有没有听书肆的人说那书还有下卷?” “有…”穆婉秋大打破暧昧尴尬的气氛,“掌柜的说,就是因为知道那本书有下卷,他祖上才花重金买了回来…”把当初张大发书肆掌柜的话学了一遍,“…要不,他也不能那么便宜卖给我 “想不到,江湖那些传言竟是真的,魏氏果然留下了秘籍,,,,…”黎君感慨地摇摇头,他看向穆婉秋,“阿秋能不能…”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借那本书看看,毕竟是一代宗师的真迹,就算不是秘方,也值得一看,话说了一半,才觉得这话说的不合适,有些强取的意味。 “…,,,黎公子想看?”见他不说了,穆婉秋问道。 黎君没言语。 “因为都记下了,来大业之前,那本书就被我送人了…”看得出他很渴望,穆婉秋就解释道,“黎公子要看,我回头传信要他们送来大业就是,只是…”她顿了顿,“黎公子怕是要等上一两个月了,…” 送人了? 黎君一怔,虽不是秘籍,可那也是一代宗师的真迹,是她曾经倾尽所有得到的,怎么竟会毫不犹豫地送了人。 她送谁了,不会送给黑木了吧? 念头闪过,黎君心头没由来生出一股烦躁,跟着就想起她把自己的信物也送人印牌匾的事儿,暗道,“…几次见面,都没见她佩戴,不会是也送给那个黑木了吧?” “那就谢谢阿秋了…”强忍着心头突窜而出的一股烦躁,黎君点点头,他话题一转,“…我送阿秋的那枚母绿玉牌呢?”又道,“怎么没见你带?” “这…”穆婉秋脸腾地一红。 那玉牌可是真好用,只在柏叶坊牌匾上那么轻轻一印,连朔阳黑道上的人都不敢上门惹事儿去收保护费了,更别提朔阳的官府了,对柏叶坊只有一个字,敬。 对那块玉牌,她可是视之若宝,一直贴身藏着呢。 只是,她可不想让黎君知道她这么宝贝那块玉牌。 “…,,,阿秋也把它送给黑公子了?”见她支吾,黎君心一凉。 “没有…”穆婉秋慌忙摇摇头,“我只是借他印了个牌匾,,,…”声音戛然而止。 这也等于没经他允许就借了黎家的名! 一瞬间,穆婉秋也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有此一问,一定是早看到了柏叶坊的牌匾,所以才会那么生气,“…这怎么能瞒过他?我早该跟他说一声的,现在他一定是生气了想收回去。”心里暗暗后悔,穆婉秋伸手解开领口,从颈间摘下那枚祖母绿玉牌递到黎君跟前。 “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讪讪地笑笑,“黑公子想开香坊,在香界又没名,想着黎家的名声赫亮,我就借他用了一下,当时想着跟你说一声呢,后来竟忘了…”声音低了下去,穆婉秋不敢看黎君的眼。 见她把他的玉牌贴身藏了,黎君心情好了许多,“这玉牌是我随身信物,黎家任何一个商号见了,都视同我亲往…阿秋以后万不可轻易借与他人。” 生意人讲究信誉,她一旦遇人不淑,就会砸了他黎家的招牌! 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收回去了? 听了这话,穆婉秋蓦然抬起头,“黎公子…不收回去?”她忐忑不安地问。 第一百六十三章 蹭饭 不说话就算你同意了! 柏叶坊刚刚起步,用到这块玉牌的地方多了,就算要收回去,也要等她在调香界站稳了脚才好;见黎君没言语,生怕他再突然开口反悔,穆婉秋迅速将玉牌挂回颈间,然后正襟危坐在那里,心里打定了主意再不掏出来。 心里万分紧张,穆婉秋没发现,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黎君嘴角微动,竟隐隐牵出一丝笑意。 “阿秋怎么认识黑公子?”这个问题在黎君心头萦绕很久了。 “我们从小就认识…”穆婉秋想也不想说道。 她就是黑木,自然是从小认识。 “…黑公子不是安康人吗?” “这…”也想起她曾和黎君说过黑木是安康人,穆婉秋脸一阵发热,她发现和黎君在一起,她必须集中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稍不留神,黎君就会突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防不胜防。 不是有意要骗他,以前谎话说多了,现在想圆回来,实在伤脑筋。 “那个,我也是安康人,从小在安康长大…”稳了稳心神,穆婉秋说道,“父亲去世后,因为族里人不容,才随母亲去了广灵县…” “安康…”黎君喃喃道,“安康最著名的就是冰灯了,可惜上元节一过就撤了。” “才不会…”穆婉秋摇摇头,“那些冰灯一直会留到春龙节呢,虽不如上元节那天热闹,可去赏灯的人也络绎不绝,小时候我,,,…” 小时候,她最热衷的就是赏花灯,夜深人静时,偷偷让丫鬟在冰灯后生起一堆火,然后看着那冰灯一点点地融化,话说了一半想起满门的惨死,一股剧痛划过心底,穆婉秋迅速低下头。 她真是安康人。 提上元节的冰灯本就是试探,见穆婉秋想都不想就纠正过来黎君一时竟百味陈杂,他迟疑道,“你们…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谁? 骤听这话,穆婉秋有些懵懂,她疑惑地抬起头,黎君正看着她,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她和那个子虚乌有的黑木。 他怎么会这么想? 心里好笑,她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嗯…”声音微不可闻。 左右她这一世是不会嫁人的,塑造一个子虚乌有的未婚夫也正好绝了其他人的想法,只一瞬间,穆婉秋便拿定了主意并且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只是,又撒了一次谎,她不敢看黎君的眼。 看在黎君眼里却是别样娇羞。 心里一阵烦躁,他别过脸去。 “那个…”良久,穆婉秋开口道,“黑公子初涉调香界,以后还希望黎公子能多多照顾。” 看了她一眼,黎君没应承,转而问道,“阿秋和黄埔公子也是从小认识?” 黄埔家也是安康人,几年前才举家迁来大业。 “是在斗香会上认识的,…”穆婉秋摇摇头。 “他很在意白姑娘…”嘴里说着,黎君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因立场不同,黎家和黄埔家很可能会成为生死敌人。 “不过是为了和柏叶坊合作罢了…”穆婉秋随口说道,忽然身子一震,她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告诉黎君,她能做的了柏叶坊的主? 不是谷琴黎君思维敏锐,他可是眼里不容沙子的,单看她今天几次陷入被动,就知道了,心里想着,穆婉秋悄悄向黎君看去,正对上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目光,脸上一热,讪讪地解释道,“可惜,我也做不了黑公子的主…”觉得不对,又摇摇头,“那个,你也知道,我们是…是…” “订了婚的”几个字踯躅在舌边,穆婉秋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感觉她脸热的像炭,就要燃起熊熊烈火。 黎君腾地站起来,几步坐回到书案前,伸手拿起案上的文书看了起来。 尴尬地看着黎君,好半天,穆婉秋小声嘟囔了句,“莫名其妙,…”手扶椅背,她起身想告辞,又停在了那儿。 墨雪一直没来找她,就说明阮熙还没走,这个时候她出去,岂不被堵个正着? 心里想着,她又安心坐了回来,伸手拿起抽屉里的香料,一瓶一瓶地闻辩起来;大冷的天,回家的路又被阮熙堵着,她实在无处可去,左右他又没撵她,她就把这当成避难所好了。 对着黎君的黑脸总比对着让她恨之入骨又每每会让她生出一种别样思绪的阮钰强。 余光瞧见她安稳地坐在那里,不骄不躁地摆弄着香料,黎君心渐渐地沉到了案头的文件里。 温暖的大厅里静谧的出奇,两人遥遥地坐着,各做各的事情,恍然一副温馨的水墨画。 一阵敲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黎君喊了声,“进来…” 秦健推门进来,他吃惊地看了眼还没走的穆婉秋,嘴里回道,“,,,…晚饭送来了,公子现在就用?” “…用吧。”黎君放下手里的笔,看了穆婉秋一眼。 抬头看看漏壶,已经戌时了,穆婉秋忙站起身来,尽管墨雪还没来接她,可人家都用饭了,她也不好意再呆下去。 “白姑娘…”转身招呼人摆饭,秦健看看穆婉秋,又看看黎君,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也一起用。” “这…”一提吃饭,穆婉秋才发觉肚子早饿的咕噜噜地叫,正要点头,想起黎君还莫名其妙-地恼着,就看向他。 “吩咐厨房,给白姑娘加两个菜送来…”黎君吩咐道。 “哎…”应了一声,秦健欢实地走了出去。 看了穆婉秋一眼,黎君也没叫她,大步走出去。 这里到底谁是主人,叫她一声能死? 怒瞪着黎君的背影,穆婉秋伸拳头朝他的背影比量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嘴里嘀咕道,“,,,…小气鬼,又吃不穷你。” 用过饭出来,已经亥时多了。 “…,,,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迎上穆婉秋,墨雪嘟囔道。 清冷幺的月光下,主仆三人踩着雪地咯吱咯吱地响。 “就是,奴才回来没见您,还以为又出什么事儿了,担心的什么似的,四处地找…”墨雨附和道,“您竟为了躲阮大人跑这来用饭!”语气很不满。 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发誓不嫁入黎家,他家小姐就该离黎君远些。 想起自己厚着脸皮蹭饭,穆婉秋脸红彤彤的,好在月色朦胧,墨雨墨雪都没注意,她咳了一声,问,“…阮熙什么时候走的?” “戌时一刻左右,是被都尉府侍卫叫走的…”墨雪说道,“见他走了,奴婢立刻就来接您,里面竟传话说您正在用饭…”语气颇为不满。 她和墨雨一个心思,如果说阮钰是狼,那么黎君就是狈,她家小姐和谁来往都讨不了好去。 “我们得想个法子…”墨雨皱眉道。 他家小姐不喜欢阮钰,能有什么办法?墨雪叹了口气,“阮大人也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人…”突然看向穆婉秋,“奴婢觉得阮大人也不错,小姐不如…” “要不,我明儿求求黎公子,再把木槿院要回来?”没等墨雪说话,穆婉秋就打断了她。 如果阮钰再派人来赌门,她索性就住在黎记不出去。 “小姐…”墨雨墨雪同时叫道。 好马不吃回头草,都搬出来了,怎么能回去? “白姑娘…”三人正说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啊,,,,…”三人猛唬一跳,墨雪墨雨一闪身,双双挡在穆婉秋身前,定睛瞧去,不觉大吃一惊。 竟是阮钰,他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手捧一副精致的围棋,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衬着白雪,显得格外的萧瑟。 他怎么会在这儿? 穆婉秋一哆嗦,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恨意。 看到是他,墨雨墨雪悄悄地退到一边。 “阮大人安…”穆婉秋轻轻一福身。 “本官…我才想出一个破解那万劫谱的局,白姑娘可否陪我印证一下?”低软的语气少了那日公堂上的霸气,对上穆婉秋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阮钰心颤了下。 “太晚了…”穆婉秋抬头看看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民女…”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夜深人静的不易共处一室,话到嘴边,穆婉秋又改口道,“民女明日还要上工。” “这…”阮钰一阵失望。 他微低着头,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白姑娘回来这么晚,是为了躲避我吗?”语气里满满的伤感。 “…,,,当然是了,知道还来!”心里顶了句,穆婉秋嘴里说道,“阮大人误会了,民女的确很忙…” “这儿不是公堂,白姑娘叫我阮兄就好…,,,”听她叫他阮大人觉得特别刺耳,阮钰纠正道。 “阮大人无事,民女告辞…”不是公堂对簿,他也没权利留她在这儿说话。 朝阮钰轻轻一福,穆婉秋转身就走。 多呆一刻,她都怕自己克制不了那满腔的恨意,“…我现在势不如他,千万要忍。”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穆婉秋加快了脚步。 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阮钰又快步追了上去。 “…,,,白姑娘!”他闪身挡在穆婉秋身前,“你就那么恨我?”见穆婉秋没言语,又道,“那日的事儿,我也是例行公事…还望白姑娘见谅…,,,”以为是那日的事儿让穆婉秋耿耿于怀,阮钰支吾道。 从没跟女人道过谦,他脸色微微涨红,不敢看穆婉秋的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娶你 他竟跟她道歉! 穆婉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前一世的他,是多么的霸气,多么的盛气凌人,什么时候给她道过谦,两人争吵,哪一次她先软语温言地道歉。 生怕他不高兴便失踪几个月,哪一次见到他,她不是竭尽所能地讨好他,前世默背了那么多玄妙-的棋谱,不就是为了能像现在这样缠住他吗? 可惜,她使劲万般手段,眉眼都低到了尘埃里,他还是毫无眷恋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她不配”的话,逼她含恨而死;这一世,她恨欲他死,不要了,不想了,可他偏偏蹬上门来纠缠不休。 会这样? 望着月光下那萧瑟的身影,穆婉秋有些懵懂,她听道自己淡淡的声音说:“阮大人客气了,民女还应谢谢阮大人不杀之恩呢…” “…,,,她这是怪我那日的无情啊。”听了这话,阮钰暗叹一声。 抬头怔怔地看着穆婉秋,他想告诉她那日他实是误会她是仇人之女,想告诉她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嘴唇翕动,终是发出声音。 “阮大人无事,民女告退…”见他挡在自己面前不走,穆婉秋耐着性子说道。 “白姑娘…”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阮钰嘶哑地叫道。 没应承,穆婉秋静静地看着他。 收回目光,阮钰殷殷地看着穆婉秋,“总是女流,白姑娘每日这么早起晚做的太辛苦,不如,,,,…”想说让她辞了黎记去都尉府做事,话到嘴边,阮钰才发现,侍卫都是男人,除了做丫鬟,都尉府根本就没有能做的活计,后话就吞咽到喉咙里。 “…,,,让她去都尉府做丫鬟,她肯吗?”静静地看着穆婉秋,阮钰在心里问自己,摇摇头,“…她一定不会肯。” 不知为什么,看着婷婷玉立在月光中的穆婉秋,阮钰打心里觉得她尊贵无比,会屈膝去伺候谁;可是,好容易想出一步好棋,却没人陪他印证,实在让他心痒难耐。 “如果我收她为妾,把她养在府里,就再不用这么费事地来求了…”心思百转,突然一个念头冒出阮钰脑海,他目光闪闪地看向穆婉秋。 她身穿一件水粉色百合短袄,如墨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百合髻,斜插一支小巧的蝴蝶钗,清清淡淡的,立在宁谧的月色中,恍如空谷幽兰,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阮钰一阵恍惚,这眉,这眼,他仿佛早就爱过一世,寻过一世。 “阮大人…”见他痴呆地望着自己不语,穆婉秋大声唤醒他。 “阿秋…”回过神,阮钰低叫了一声,“做调香师傅太辛苦了,你辞了黎记吧,随我去都尉府。”嘶哑的声音透着股低糜的磁性,直是荡人心魄。 这声音,这魂牵梦绕的声音啊,曾让她几欲痴狂。 即便隔了一世,再一次听道,穆婉秋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脸色一阵苍白,“阮大人真会开玩笑,民女和黎家签的是死锲,毁不了的…”说完,她再不顾其他,闪身绕过阮钰。 被阮钰从后面一把拽住,“阿秋,这些我来处理,你只等着我来接你就好…” “…,,,民女不想离开黎家,大人请自重!”穆婉秋使劲想挣脱他,却被阮钰一把拥入怀中,他贴着她的耳朵,低糜地说,“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湿濡的气息吹的穆婉秋一激灵,她脸色腾地一红,“…你放手!”使劲踢打着阮钰。 阮钰却越抱越紧。 “…,,,放开我家小姐!”再不顾阮钰的身份,墨雨一掌劈下来。 被阮钰一抬手架住,墨雪趁机一把拽过穆婉秋。 “快走…”一得自由,穆婉秋头也没回,拉了墨雪就跑。 收回手掌,墨雨警戒地看着阮钰。 没理他,阮钰望着穆婉秋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 “…,,,我一定要娶她!”笑声渐消,他在心里发了个重誓。 见他没再上前,墨雨一点一点倒退着追上穆婉秋。 “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 “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 这句话,她前世期盼渴求了一生啊,在那无数个寂寞的里,她魂也渴盼,梦也渴盼,渴盼他有一天能给她一个名分,答应娶她,可直到死,她都没有求来。 这一世她不想了,不盼了,他却告诉她他要娶她,会好好待她! 怎么会这样? 直坐到了炕上,穆婉秋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竟为了解一个棋谱,就要娶她,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娶一个甚至恨他的女人,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前一世,自己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而且,如痴如醉。 “…,,,小姐先喝杯茶水暖暖身子。”插好门,墨雪煮了杯热茶递,满眼担忧地看着穆婉秋。 随在穆婉秋身边,一直以来她都是淡定的,仿佛天大的都不会放这心里,墨雪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家小姐乱了方寸。 恍然没看到墨雪递上的水,穆婉秋扑棱一下又趿鞋下了地。 “小姐…”墨雪错愕地回过头,“您要做什么?” “…碾香面!” “碾…”墨雪一怔,“这大冷的天,您去磨坊撵香面?”她家小姐不是被刺激疯了? 伸手抓起一件披风,墨雪跟着撵了出去,却见穆婉秋并没有去外面的大磨,她来到西屋里研磨样本的碾子上坐下来。 墨雪摇摇头,上前把披风给穆婉秋披在身上,又从后面给系好。 抓一把白豆蔻扔在碾子上,穆婉秋使劲地踩着碾子,把一粒粒白豆蔻碾的粉碎。 仿佛那就是阮钰。 原来她前一世竟爱上了一个这样的人! 他为了报复,先让穆钟把她卖入妓院,又让春香楼妈妈用尽酷刑折磨她,把她塑造成他想要的人,然后,他才向她伸出温暖的手,让她以为找到了归宿,傻傻的,无怨无悔地跟着他,任他戏弄够了,然后杀掉…,,, 这就是他前一世的复仇! 他一直就像一个超脱世外高高在上的主,一直在俯首蔑视戏弄着她,一直看着她像蝼蚁一样,在不断地挣扎,费劲心力向他谄媚讨好,祈求他哪怕一点点的垂怜。 可笑!可怜!可悲!可恨! 这就是她的前一世! 穆婉秋感觉她的胸膛就要炸了,脚下使劲一用力,又一粒白豆蔻被撵的粉碎… “小姐歇会吧…”瞧见穆婉秋脸上淌满了汗,墨雪在一边不停地擦,嘴里劝道,“其实…奴婢觉得阮大人很好的,对小姐也真心,小姐嫁给妫‘也不错…” 不知道穆婉秋心中这不世的仇恨,墨雪好心地劝着,忽然感觉空气一紧,她下意识地住了嘴。 却见穆婉秋蓦然停下来,修罗般青黑着一张脸瞪着她。 那样子,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和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墨雪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小姐…”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声。 “…,,,记得!”穆婉秋冷冷地,一字一子地说道,“你以后再提他我就立即把你撵出白府!”猛地站起身来,穆婉秋一脚踢翻刚碾好的香面子,瞬间卷起一片粉白的雾… “义父,义父…”柳伍德正拿着一只和田玉如意端详着,原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人来买天香丸了!” 自黎家自爆短处,降价处理库存的天香丸以来,艺荷香坊的天香丸便一臭到底,价格一降再降,可依然一粒也卖不动,后库积压了大量成品;不比黎家,是老牌子,即便天香丸赔了,还有别的香品撑门面,艺荷是新开张的作坊,主打产品就是天香丸,突然遭受这一打击,买卖立即便萧条下来,门可罗雀。 “…,,,咋呼什么?”一听天香丸三个字,柳伍德脸色顿时黑下来,随手把玉如意放在一边,劈头朝推门进来的原仁训道,“教过你多少回,做生意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气,你看看你,一个主雇就把你兴奋成这样!”信誓旦旦地要把黎家连根拔了,可一个回合便折羽而归,被人杀的片甲不留,柳伍德可谓郁闷到了极点。 “是,儿子知错了…”原仁身子一顿,规规矩矩地站在地当 “…,,,谁来买天香丸?,…买多少?”艺荷倒闭,责任也不全在原仁,见他如此,柳伍德气消了不少,他转身坐到椅子上,端茶喝了一口,问道。 “要全包了!…”原仁眼睛又亮起来。 “全包了!”柳伍德腾地坐直身子,“难道天香丸还有救?”不是几万粒,那可是多万粒。 已经臭到了家,一文不值的四十多万粒天香丸! 除了有办法重新炼制,弥补其缺点外,谁还会这么傻,全包了回去? 终是老谋深算,眸光只一闪,柳伍德便冷静下来,他又坐了回来,“你没打听一下是谁要买我们的货?” 不会是黎家吧? 他们又耍什么新花样? “…,,,是朔阳的柏叶坊。”见柳伍德面色严肃,原仁声音也沉了下来,“那个神秘的黑公子。” “是他?”竟然不是黎家,柳伍德一怔,随即眼前一亮,“他竟来了大业?”腾地站起来,“…走,带为父去见见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敲诈 更,重磅推了,大大们多支持久花~~ 切技惊人,又手握柏叶香、佛点头秘方,听说最近柏叶坊又推出一味菱花垂露丸,味道香韵胜过黎家的老牌香品,这黑木,可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能攀上他,柳家打入调香界斗倒黎家将不再是梦想。 更主要的,能和黄埔家合作,这黑木一定不是黎家的人! 想起这些,柳伍德恨不能立即就见到黑木,倾尽所有也要笼络了 “义父…”见柳伍德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原仁慌忙站起来,“黑公子没亲自来,派了叫李锁儿的童子拿了他的印鉴信物过来,…”见柳伍德疑惑,又解释道,“儿子问了,不是能重新炼制,那童子说黑公子打算把那些天香丸销往马鞍山峡谷以南…,,,说是看了黄埔公子的面子,帮柳家一把…” 帮柳家一把? 柳伍德一皱眉,随即了然,除了要联手打入调香界的黄埔家外,外面没人知道艺荷是柳家的产业,看来,他真是受了黄埔玉的委托,念头闪过,柳伍德再无怀疑,他颓然地坐下来。 “…,,,什么价钱?”好半天,他开口问道。 “…三折。”原仁声音低了下去,“一口价,再一文也不给涨。”偷偷觑着柳伍德的神色,“儿子没敢答应,赶回来找您商量。” 三折! 这哪是看黄埔公子的面子帮柳家? 柳伍德啪地一拍桌子,“…他这是趁火打劫!” 不说人工和其他辅料,三折,就是连主料都买不回来,那可是几十万粒天香丸啊,为一鸣惊人,他用的都是最好的香料,听了这话,柳伍德心疼的直蹦,他脸色青黑,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总比堆在后库里一文不值强!”原仁在心里嘟囔道。 香丸不是酒,存的越久越香。 它可是有期限的,压了那么多货,不说怕受潮虫噬,时间久了,待香味散尽,就是当扔了还得花钱雇人清理呢;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原仁小心翼翼地看着柳伍德,“那,儿子就去辞了…”柳伍德为人刻薄狠辣,原仁打小就怕他。 见柳伍德没言语,他转身就走。 “回来…”快到门口,又被柳伍德叫住。 原仁惊喜地回过头。 “…,,,这黑木吃准了啊。”柳伍德颓然说道,“除了他,这批货再没人能买了…”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久久,道,“就当花银子交了,卖吧…” “是…”原仁强压着欣喜应了一声。 “盯着他们的马车,看货是不是真拉去了朔阳…” “是” “好好招待那个童子…” “儿子知道…” “让他转告黑木,就说我慕名已久,能见他一面…” “是。” 交代完了,柳伍德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无力地摆摆手,“你下去吧…” “义父…”见他如此,原仁担忧地叫了一声。 摆摆手,柳伍德没言语。 “…,,,都是谷琴坑了我们!”沉闷的气氛让原仁腾地冒出一股怒火,“儿子这就去找她,逼她再给两个秘方。”受了这样的打击,如果再一两个响亮点的秘方,艺荷真就撑不下去了。 “…,,,你还没折腾够!”眸中蓦然射出两道寒光,柳伍德猛一拍桌子。 原仁吓得一哆嗦,他委屈地看着柳伍德。 平息下来,柳伍德声音软了下来,“仁儿太年轻了,是不懂啊。” “义父…”原仁的确不懂。 “黎家这是在跟我们斗钱,斗秘方啊…”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柳伍德叹了一口气,“所有的秘方都有缺陷,只是外人不知罢了,…”他摇摇头,“我们这边偷一个,他那边便自暴短处废一个…黎家多的是钱和秘方,可我们赔不起啊!” 毕竟,柳家是想打入调香界,是想挣钱,并不是单纯地受英王所托斗败黎家;和黎家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有黄埔家和其他人,柳家财力枯竭了,英王还会看得起他柳伍德吗? 不会? 相对的,他柳伍德也不会那么傻,倾尽财力去为英王打倒黎家,然后让别人后来者居上,而自己则像只可怜的狗,到处摇尾祈怜。 这世界,从来都是强者的。 人们只会仰慕强者,却从没有人去尊重弱者! 听了这话,原仁瞬间也明白过来,他凝重地点点头,“儿子明白了,父亲教训的是…” “这是个教训,仁儿记得,做生意讲究的是利,不是单纯地斗狠…只有你斗得起、能为你带来更大利的时候,才能!”紧咬着牙根,柳伍德狠狠地说道。 “是,儿子记下了…”点头应是,原仁话题一转,“只是…” 艺荷怎么办? 虽然还有其他香品,但主打香品天香丸被黎家臭了名,哪还卖的动?话没说下去,原仁恭敬地看着柳伍德。 一开张就亏得血本无归,他可不敢明晃晃地朝狠辣的柳伍德讨主意。 “交给钰儿打理吧…”柳伍德淡淡地说。 “交…”原仁一惊,“义父!” 义父这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可是,艺荷自开张以来,所有决策都是他父女定的啊,他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听了这话,原仁万分委屈。 “仁儿别误会,为父亲不是针对你…”看到他满眼委屈,柳伍德解释道,“黎家总是调香界的老大,谁不买他几分面子?和他们闹成这样,艺荷在你手里是再开不起来了…”叹息一声,“这样也好,你对外就以财力不支的名义兑给钰儿,以为我们认了输,黎家也会对艺荷香坊的打压…” “可是…”原仁说道,“三哥总是个都尉,才来大业没几天,就无缘无故的盘兑个香坊,会不会…” 会不`让人浮想联翩,猜到他来大业的真正意图? 根基未稳,就把底牌亮给对方,明晃晃地把自己摆在黎家的对立面,可不是好事;虽说商不与官斗,但黎家可不是一般的小商户,闹不好,阮钰就会阴沟里翻船! “不会…”柳伍德摇摇头,“钰儿这段日子因为一个什么万劫谱迷上了黎记的白师傅,正打算找媒人去说亲呢,买个香坊送给她当聘礼也是正常…” 最主要的,听黄埔玉说,那个白师傅和黑木渊源甚深,能抓住她,也许就能结交上黑木,他柳家打入调香界的路就会更畅通。 谷琴总是神级大师,心气高,要征服她总得费一番钱财手段,如果能另辟蹊径打入调香界最好;相信柳家但成功地进入调香界,她谷琴一定会像哈巴狗似的登上门来求食。 “什么?三哥要说亲!”原仁一惊,“那凤儿妹妹…” 从小一起长大,他可是知道柳风对阮钰的感情有多痴迷。 “…,,,不过纳个妾。”柳伍德斜了他一眼,“看看你,还像个吗?” 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 等阮钰的那个什么万劫谱解了,稀罕够了,自会冷落下来,虽然是自己的内定女婿,柳伍德对这个倒不担心,毕竟,连阮钰都不知道,他的这个举措,很可能会给柳家带来滚滚的红利。 “是,儿子处理了库里的天香丸就去找三哥交接…”被训了一顿,原仁萎靡不振。 “你也别闲着,艺荷赔的血本无归,你这两天去找谷琴,再敲打敲打她…” “…,,,不是义父压着,儿子早就去找她了!”提到谷琴,原仁就一肚子气。 “敲打是敲打,不能太过了…”柳伍德话题一转,“明玉就要大婚了,柳家能不能拿到皇商资格还得靠她…”目前为止,大周还没有人能超过谷琴,公主大婚选用的香品,非她莫属。 更妥要的,这一次,她柳家不仅仅要拿到皇商资格,还要借机削弱黎家在皇家心目中的地位。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就是谷琴! “儿子明白…”原仁应了声是,转身向外走。 望着他萧瑟的背影,柳伍德又笼络道,“仁儿不用担心,为父正在运作,不出半年,等为父兑下白记大香坊,还给你经营…” 兑下白记大香坊? 白记大香坊以一手绝妙-的小四合香丸起家,声誉仅次于黎家,买卖正红火着呢,义父这不是痴人说梦吧? 原仁身子震了一下,随即想到,“他这是画了个大饼笼络我啊。”不屑地撇撇嘴,他头也没回,只嘴里恭恭敬敬地应了声,“…仁儿谢谢义父。”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真大!”墨雨一进门就抱怨道,浑身上下成了雪人,“这天气真是怪,都快打春了,还下这么大的雪。”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 “哥快出去拍打…”墨雪往外使劲推他,“你满身寒气,仔细凉着小姐。 “我没那么娇气…”正坐在案前研究天香丸的穆婉秋抬起头来,“瑞雪兆丰年,看来又是个好年景啊…”马勇叔一定最欢喜的吧,想起深山里靠打猎种田为生的马勇一家,她感慨道,话题一转,“…锁子走了?”又问,“…天香丸拉回来了?还顺当?” 让锁子出头去买艺荷的天香丸,怕被柳家看出破绽,她没敢亲自出城送锁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爆炸 “…按小姐的吩咐,奴才先带着柏叶坊的货物在城外十罡铺香缘客栈等着,当晚李公子和孙公子就带着艺荷的天香丸到了,七八辆大车都遮得严严实实,和奴才的马车一起停在客栈后棚里,奴才连夜就把两批货的马车篷布掉换了…”墨雨扑打完雪,嘿嘿笑着抬起头,“小姐算得真准,柳家果然暗派了人远远地缀着柏叶坊的马车,奴才一早看着他们都没了影,才带着那几车天香丸进了城…”指着后院,“,,,…都卸完了,全在后院。” “小姐真是神人,这下柳家死也不会想到他的天香丸根本就没出大业城,全都被小姐买了回来。”墨雪附和道,想起黑木,正要再说,听到门外响动,她转身走了出去。 “…,,,李公子和孙公子真的都是黑公子手下?他们对小姐可真恭敬。”想起锁子和孙勇对穆婉秋毕恭毕敬的模样,墨雨好奇地问。 “锁子就像我亲弟弟,你以后见了也要好好待着…”没说她柏叶坊的东家,穆婉秋顾左右而言他。 “小姐放心…” 正说着,墨雪推门回来,“小姐,一品赌坊的人又来请您过去赌骰子。”嘟囔道,“都来几次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穆婉秋皱皱眉,“…就说我没空。” “奴才去看看…”墨雨抬腿就往外走。 他家小姐又赌徒,这些人天天来缠着干什么,学了一身武艺,墨雨血气方刚,他想杀去一品赌坊看看,到底什么人,又不提名又不道姓地没完没了地纠缠他家小姐。 “雨儿回来…”墨雨刚迈出门槛就被穆婉秋叫住。 大凡地方的赌坊妓院都是地头蛇,尽量少惹。 “小姐…”墨雨回过头。 “去给我买五百斤酒,,,…”穆婉秋吩咐道。 买这么多酒干什么? 墨雨错愕地张了张嘴,见穆婉秋不再理她,兀自把碾碎的天香丸粉面和着白酒摇匀了,放在光下看,就应了声是,抬脚走了出去。 “这香气之所以不稳,就是因为炼制用的酒浓度太低了…”穆婉秋把几粒分别从黎记和艺荷买来的天香丸碾碎了,闻了又闻,研究了近两天,最后得出结论。 对于那种高浓度的酒,魏氏调香术里用了很大的篇幅描述,魏氏还给取了个很怪的名,叫酒精,虽不明白“酒精”两字是什么意思,但穆婉秋从字面上理解,精者,精华也,她认为魏氏嘴里的“酒精”就是酒最精华的部分,心里暗暗钦佩魏氏,“…她真会起,形容的好贴切。”琢磨着只要能把市面上的白酒再进一步提炼,达到魏氏说的浓度,重新把这些天香丸改制了,一定能卖个好价。 想起能赚柳家的钱,让艺荷赔个血本,穆婉秋格外的开心。 “…,,,这些天香丸真的能补救吗?”蹲在一旁看了半天,墨雪担忧地问。 虽说便宜,可那也是几十万粒天香丸啊,一粒纹,也是近万两银子,放在黎家和曾家都不算什么,可她家小姐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人,赔不起的。 一旦这天香丸不能补救,让她家小姐上哪弄银子去还给柏叶坊的黑木? 她亲眼看着的,买天香丸用的银子是她家小姐朝黑木手下借的,不知黑木和白秋都是穆婉秋的化名,墨雪可是担心到了极点。 “应该可以…”好半天,穆婉秋抬起头来,“酒买回来了?” “昨儿就买回来了…”墨雪点点头,“小姐要酒干什么?” “有用…”说着话,穆婉秋站起身来,指着一案的碎香面吩咐墨雪,“收了吧。”她信步来到西屋。 记忆中魏氏调香术后面画了许多奇怪的设备图,魏氏说那都是用来提炼什么酒精,香精之类的。 当时看不懂,就把图硬记下来了,这以后试着用了黎记淘汰的蒸锅,穆婉秋才知道,图是多么的宝贵,依照记忆中的图形,穆婉秋从头到尾地把案上的蒸锅检查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图上这个位置是个铁罐,要比这个玻璃的大一倍,末端还多了一个铁罐,,,,…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我就用这个试试吧。”玻璃瓶小,她可以少放些酒一点一点地试着提炼。 虽然有设备图,可穆婉秋自己却是做不出来的,一时之间,她也不知去哪定制魏氏嘴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设备。 提炼酒精和提炼香液程序略微有些不同,可都大同小异,清理好设备,穆婉秋在最左端的铁锅里加了半锅酒,麻利地点着了火,按着记忆中魏氏调香术中的记载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操作着。 听到头顶传来咕隆咕隆的沸腾声,穆●′秋抬起头,不觉一惊,只见不同于提炼香液,铁锅里蒸出的`会一滴一滴流入玻璃瓶,而这个却像小河似的,只片刻,铁锅里沸腾的酒就都流入了玻璃瓶,咕咚咕咚地翻腾着,穆婉秋可以清晰地看到玻璃瓶里升起一股白雾,越来越浓… “…不好!” 提炼的东西不同,用的原料不同,这设备是不能混用的! 她刚刚就在铁锅里倒了小半锅酒,现在都跑到玻璃瓶里了,就是说,铁锅里现在是干的,怕把铁锅烧坏了,顾不上还没提炼出酒精,心里叫了声不好,穆婉秋忙低头去灭火。 就听头上“砰…”的一声,玻璃瓶里的白雾升腾到了极点,瞬间炸裂开来… 收了案上的香面,正准备去厨房做饭的墨雪,听道西屋传来一声巨响,吓的尖叫一声,“小姐…”一步窜了过去。 “…,,,怎么会发生爆炸?…白姑娘伤的怎样?”一面地走着,黎君一面问秦健。 “不知道…”秦健摇摇头,“奴才一白姑娘受伤了,就来找您了。”他知道的并不比黎君多。 黎君就皱皱眉。 正说着,迎面墨雨一脸阴郁地推门出来,一眼瞧见他们,闪身就挡在门口。 他很讨厌黎君。 “…,,,白姑娘怎么样了?”黎君开口问道。 墨雨紧闭着嘴不言语。 “我家公子来看白姑娘…”秦健说道。 二话不说,黎君大步绕过墨雨,一把推开门。 “我家小姐睡了…”墨雨转身赌气地喊道。 他很恨自己打不过黎君,否则,死也不会让他进去! 既然不能娶,他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来找他家小姐,他没什么,他家小姐还要嫁人的。 身子顿了下,黎君大步走了进去。 看看墨雨,秦健抬脚追了上去。 气红了脸,墨雨挥拳使劲朝黎君背影挥了挥。 “…,,,阿秋怎么搞成这样,疼不疼?”黎君低头查看着穆婉秋缠满白纱的胳膊,“我带了**烫伤的膏油…”挥手叫秦健把药拿过来,一边仲手要拆穆婉秋胳膊上的白纱。 他想亲眼看看伤情。 “哎…不要…”见他二话不说就要拆,墨雪吓的直叫。 男女授受不亲,小姐的胳膊怎么能随便让看。 “我刚上了药,没事的,…”穆婉秋想挪开胳膊,刚一用力就疼的哎呦一声。 额头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别动…”黎君难得柔声说道,“这膏油是宫廷秘制的,不会留下疤痕。”伸手替她擦额头的汗。 许久不见,直看到她伤的让人揪心,黎君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惦记她,明知道她心里有着一个黑木,明知道她很可能成为黎家的敌人,他应该离她远些,早些和她划清界限,可是,每当面对她,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她的好,她都坏,她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心。 “…,,,我家小姐用的也是宫廷秘制的膏油,不结疤的。”墨雪趁机说道。 黎君看向穆婉秋。 “曾大哥刚送来的…”穆婉秋点点头。 黎君喔了一声,把她胳膊放好,又给她盖了盖被子,“…怎么好好的就发生了爆炸?”抬眼环视了一圈屋里。 想起自己竟愚蠢地以为结构差不多,两个设备就可以替代使用,穆婉秋脸腾地就红了起来。 “小姐是想煮酒…”听到爆炸声,墨雪一进西屋就闻道满屋的酒气,她想当然地认为穆婉秋是在煮酒,尽管直到现在,墨雪也闹不明白煮个酒怎么就会发生爆炸。 “…,,,煮酒?”黎君一怔,“…阿秋煮酒干什么?” “我…”略一犹豫,穆婉秋说道,“我是想提炼浓度高一些的酒…”想起什么,她问黎君,“黎公子知道大周哪有巧匠?”又解释道,“能照图纸打造设备的那种。”见黎君疑惑,又道,“那个蒸锅炸了,我想再做一个…”没敢说她想照着魏氏的图纸做一个提炼酒精的蒸馏锅。 “…,,,璇玑阁啊。”黎君随口说道,“你那个蒸锅就是当年魏大师拿了图纸求璇玑阁做的,璇玑阁偷偷留了底样…”摇摇头,“可惜,魏氏之后竟没人会用,那个蒸锅竟一直没能流传开…” 原来如此。 穆婉秋恍然大悟,难怪那个蒸锅竟和魏氏调香术里的图纸一模一样,她拿过来就能用。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探病(上) 更…“…璇玑阁?,…神秘组织么?”穆好奇地问,“竟做这些?”她前世不止一次江湖上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叫旋枢阁,可惜,璇玑阁纪律森严,阁内人员从不涉足青楼,她竟无缘一见,更无从打探。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黎君说道,“也算是吧,他们专门制作各种机关暗器,纪律森严,没有一定的信誉、身份背景、江湖地位,他们是概不接待的…”制作暗器很容易被仇家探索追杀。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黎公子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她现在的身份是见不到璇玑阁的人的。 “…,,,阿秋就想制那个蒸锅?”黎君问道,“可有图纸?”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璇玑阁也未必保留那蒸锅的图纸。 “我可以试着画下来,,,,…”穆婉秋目光闪闪地看着黎君。 “好,那阿秋先画了,我明儿…”想说就去给她定制,目光落在穆婉秋缠满绷带的胳膊上,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只能等我手好了…”目光也落在手臂上,穆婉秋满脸沮丧。 定制蒸锅她不急,她很想那个提炼酒精的蒸馏锅立即就能做好,好验证她的想法对不对,更主要的,魏氏调香术里有许多上好的香品,都需要那种酒精。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学会提炼酒精。 “阿秋别急,黎家的活计旋枢阁从来都是优先的…”黎君安慰道,“等你能画图了,我立即就帮你定制…” “嗯,谢谢黎公子…”穆婉秋点点头。 “…,,,阿秋为什么要提炼高浓度的酒?”黎君好奇地问,“酒在火上煮久了,味道淡得如水怎么还能炼出高浓度的酒?” 想破头黎君也不明白,她怎么会用这种办法提炼高浓度的酒? 就是白痴都不会这么做。 她哪是煮酒? 她是蒸馏好不好,只是用错了设备。 “蒸馏”这个词穆婉秋也不懂,魏氏调香术中就这么说的她想象可能是一道工序的名称,魏氏调香术里类似这种新鲜生僻的词还有许多,都是她不曾听说过的,读起来像天书,这以后穆婉秋常依据自己的经验胡乱猜。 脸色微微发热,穆婉秋看了始作俑的墨雪一眼,道“天香丸香气之所以不稳,就是用来炼蜜的酒浓度太低…”话峰一转,“上午是用错了法子,我已经想到了新办法,等胳膊一好就试试…” 还试?! 墨雪尖叫一声,“小姐!”上午她一进屋就看到一整锅白酒都溅到炭火上,屋子瞬间就着起来,不是她身法快晚一晚,穆婉秋即便不死,也被毁容了。 她还不怕还要等伤好再试。 有不怕死的,她就从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没的,我先前是大意了…”知道墨雪的担忧,穆婉秋安慰道,“我下次小心些。”又笑道,“如果我能提炼出高浓度的酒…”把“精”字吞了回去,穆婉秋咽了口唾沫,“…天香丸就有救了!” 更主要的,魏氏调香术里的许多方子她都可以拿出来用了! “…,,,黎家的事情还轮不道阿秋操心!”以为她是关心黎家库里积压的那些天香丸,黎君目光瞬间变的冰冷。 今天的事情发生一次就足够了! “我不是为了黎家!”见他变脸,穆婉秋想也没想脱口道:“黑公子也需要这种高浓度的酒。” 柏叶坊要发展壮大,离不开这个。 他是为了黑木! 听了这话,黎君随即想起几天前黑木买走了艺荷所有积压的天香丸,不知柳家被狠狠地敲诈了一笔,艺荷的人造谣说天香丸是七折卖的黎君以为黑木是在帮艺荷脱困。 虽然查探不到黑木的底细,可是,从黑木出道以来的行动上,先是和黄埔玉合作,后又帮艺荷脱难,很显然,他是英王的人,柏叶坊的横空出世就是冲黎家来的,在黎君,艺荷很可能是英王的障眼法,他真正用来对付黎家的利器应该是那个柏叶坊! 他背后查探过,柏叶坊的佛点头能一夜间成了御用贡品,便是英王暗中所为;黎君隐隐地觉的,柳家再开十个艺荷也不足为惧,只有柏叶坊才会真正成为他黎家的劲敌! 最可脑的,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那个柏叶坊竟冠上了他黎家的名号!她到底什么来历,竟和黄埔玉,阮钟、黑木、曾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成了他黎君的救命恩人。 想起这些,黎君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尤其想起穆婉秋这样不顾死活地试验提炼高浓度的酒,竟是为了黑木,一股怒火突串而出,他腾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走。 “…,,,黎公子!”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就恼了,穆婉秋猛地想坐直身子,冷不丁一用力,她疼得一呲牙,“哎呦…”叫了一声。 脚下一顿,黎君背对着穆婉秋站住。 “小气鬼!”穆婉秋心里骂了句,嘴里说道,“…那本香料大全已经送来了。”指着桌上包袱里锁子才送来的魏氏香料大全,吩咐墨雪,“给黎公子带上…” 随手打开包袱,目光落在“魏氏”两个字上,黎君身子一震,他嘴唇动了动,随即推门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穆婉秋撇撇嘴,“…神仙原来都这么怪!” 出了门口,一束耀眼的阳光射来,黎君眯了眯眼睛,不觉怔住。 迎面阮钰正带两个侍卫捧着一个锦盒而来,一抬头,瞧见他站在台阶上,不觉也一怔,“黎公子也来探视阿秋…” 也来探视?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是来探望穆婉秋的了,他竟然叫她阿秋,他们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亲密了?瞧见阮钰一脸的焦急担忧,黎君眉头动了下,“…,,,阮大人来了,黎家的人出了事儿,我自然要来看望。”脸色还是一贯的悠然,黎君淡淡地宣布了他对穆婉秋的所有权。 阮钰瞬间露出一脸恼意,张嘴想说什么,瞧见墨雪推门出来,又闭了嘴,一甩袖子,和黎君擦肩而过。 转迨身,看着墨雪把阮钰带进去,黎君脚动了动。 “公子…”见他望着那扇虚掩的门不语,秦健在他耳边低语道,“…,,,艺荷香坊被阮大人兑了去,说是要给白姑娘做聘礼?” “…,,,聘礼?”眸光一冷,黎君看向秦健。 “…,,,阮大人已找了媒婆,说是这两日就要登门行聘,纳白姑娘为妾…” 他要纳穆婉秋? 黎君心下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奴才今儿一早才得了信,正要报给您,白姑娘就出事了,…”秦健偷觑着黎君的神色。 他多少有些感觉,他家公子对这位白姑娘是与众不同的。 “…竟兑了一个香坊做聘礼,好大的手笔。”黎君喃喃道,蓦然心一动: 习惯于掠夺,以阮钰的为人,不过是为了解一个棋局,他还不至于花这么大的手笔兑个香坊来送给穆婉秋! 莫非,他是想以这种方式把艺荷并入柏叶坊? 她竟舍得了黑木去嫁给阮钰? 只为壮大柏叶坊的声势,用来对付黎家! 这个,到底有多深沉的心机? 想起一直以来,穆婉秋言谈中的闪闪烁烁,黎君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果真是英王秘密放出来对付政敌的暗棋,那么,他只能用厚葬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英dt和太子的较量是生死的,一旦英王继位,那么,黎家和曾家都将要遭受灭族之灾。 自古成大事者,皆不能有妇人之仁! 说是那么说,想起竟要亲手杀了她,一丝绞痛划过黎君心里,额头隐隐有一股青烟升起,脚下的薄雪瞬间融化了去,露出一块椭圆形黑色的大理石地面,缓缓地扩散开去,形成一道细细的龟裂… “走…”他低吼一声,大步走下台阶。 看看脚下瞬间被踩得四分五裂的大理石台阶,秦健错愕地睁大了眼;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公子…”他叫,“白姑娘不会答应阮大人的…” 黎君脚步蓦然停下来。 秦健险些撞上,匆忙来了个急刹车,“公子…”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秦健一怔,随即醒悟,黎君是问他为什么穆婉秋不会答应嫁给阮钰,心里不觉暗暗好笑,“…都说人一旦动了情就变傻了,果然不假,一向感觉敏锐,才智过人的公子一遇上白姑娘,竟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了。”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秦健脸色涨红,强憋着满肚子的笑。 瞧见他一副拉不出屎的模样,黎君脸色一沉。 感觉一股煞气传来,秦健神色一凛,“公子…”他讨饶地叫了一声,“…,,,白姑娘讨厌着阮大人呢,前些日子在檀香院用饭就是为了躲避阮将军的纠缠…”见黎君眼底现出一丝疑惑,又解释道,“奴才事后查了,那日阮大人曾派人在黎记门外堵着,想请白姑娘去都尉府对弈…”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探病(下) “还有什么…”黎君阴着脸问,声音如冷刃上的冰峰,透着一丝刺骨的寒。 这么大的,秦健竟然不告诉他! 秦健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大喊冤枉,这些都是道听途说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作为正事汇报上去? “还…还…”支吾了两声,秦健才明白黎君想知道关于穆婉秋的其他事儿,忙又道,“还有就是公子不在,白姑娘曾找过奴才,想搬回木槿院,嗯…”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黎君的神色,“说是冬天太冷,不方便…”见黎君眼底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就嘻嘻一笑,“奴才倒是觉得,她为了躲避阮大人纠缠倒是真的…” 听了这话,想起那日两人共进晚餐的温馨,黎君心下一暖,头脑顿时一片澄明,他抬手擦擦汗。 好险,好险! 他刚刚怎么会冒出那样愚蠢的判断? 若真是英王的鹰犬,穆婉秋又怎么会出手救曾家,救他? 他死了,曾家获罪入狱,英王还有必要再费尽心机地开个柏叶坊对付黎家吗? 柏叶坊那么红火,果然是英王的,他完全可以乘胜追击直接来大业开个分号和黎家鼎立,以英王之势配以柳家和黄埔家的财力,这些不是做不到,又何必费事地用艺荷扰人视线? 让阮钰出头兑艺荷,柳家一定是想混淆他的视线,躲避黎家对艺荷商业上的打压,美其名曰“聘礼”,他们是在利用穆婉秋! 毕竟穆婉秋和黑木渊源甚深,艺荷利用她攀上柏叶坊倒绝佳机 穆婉秋很有可能被黑木、黄埔玉、阮钰利用了,但她绝不是英王的暗棋。 一瞬间想通了,黎君又抬手擦擦汗。 一向冷静敏锐的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起自己刚刚竟被一股暴燥的情绪左右,失去了惯有的敏锐,黎君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竟被她左右了情绪,这可不是好事! “公子…”见他沉吟不语,秦健低叫了一声。 “…,,,告诉白姑娘,她既有府邸,黎记就不好再安排住宿,木槿院不能给她。”话锋一转,“…这天也的确太冷,如果她实在觉得不便,就在檀香院给她准备一间客房。” 这是什么逻辑? 檀香院的客房就不是黎记的了? 听到这假公济私,明晃晃诓人的说辞,秦健想笑不敢笑,连连点头应是。 “还有…”恍然没看到他的神色,黎君接着说道,“加派人手,勿要查出黑木的底细,,,…”顿了顿,“包括他的性情,喜好…” 既是劲敌,他就必须了解黑木的,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秦健露出一脸难色,“黎苍先后派出了几路人,可自斗香会后,黑公子就像凭空消失了,竟再没露过面…”见黎君皱眉,又道,“先前没在意,眼线放的晚,我们的密碟竟没人见过他,公子想了解他的性情…”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天香楼的黎镖掌柜见过他…” “…,,,那就召他来大业。”黎君语气不容置疑。 召他来大业? 天香楼不开了? 一怔神,秦健随即醒悟,黎君的意思是要亲自过问,就点头应了声是,“奴才立即安排人传话…” “你先去吧…”把手里的魏氏香料大全扔给他,黎君突然说道。 “阮大人在里面,公子不好再闯…”见黎君转身望着白府的门,以为他要回去,秦健忙开口阻止,话说了一半,不觉睁大了眼: 只见黎君一纵身便跃上了白府屋顶,一袭白衣落在屋顶一尺厚的积雪上,分辨不出是雪人,瞬间便没了影。 眨眨眼,再眨眨眼,秦健还有些不相信。 里面可是白姑娘和阮钰两个人哎,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难说不会有些缠绵私语。 不会吧。 他家公子竟要去听壁角! 正用单手摆弄着黎君送来的膏油,听到回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穆婉秋身子一震,不用墨雪进来回,她就知道是谁来了,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 前世里,魂牵梦绕的声音啊。 费力地把身子背向床里,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阮…”墨雪一推门,就见穆婉秋竟头朝里侧身躺着,一条缠满纱布的胳膊正压在身下,不觉一惊,“小姐仔细压到伤口,…”话说了一半,见穆婉秋紧闭着眼睛,不觉怔住,才送走黎君,她怎么就睡了。 忘了招呼阮钰,墨雪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穆婉秋的身子正过来,胳膊重新摆好。 “白姑娘睡了?”瞧见穆婉秋双眼紧闭,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阮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小姐…”想说小姐刚刚还醒着呢,一开口,墨雪恍然醒悟,她家小姐这是不想见阮钰,忙改口道,“小姐睡下了,要不…阮大人改日再来?” “这…”一阵迟疑,阮钰竟大步走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白姑娘怎会伤成这样?”看着墨雪,“听说发生了爆炸,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听到声音闯进去时,小姐已经昏在地上…”那日被穆婉秋凶过,潜意识地,墨雪就对阮钰打心底存着一股戒备。 “哦…”了一声,阮钰目光落到穆婉秋脸上,“她这哪是睡了?”瞧见穆婉秋眼皮波动,阮钰心里暗道,就伸手去拿她胳膊,“这烫伤最不容易好,我带了上好的獾子油…,,,” “阮大人使不得…”墨雪惊叫着弹开他的手。 “啊…”穆婉秋也吓得蓦然睁开眼。 “…,,,阿秋醒了?”阮钰微笑地看着他。 骤然对上这张棱角分明,刚毅俊秀的脸,穆婉秋一阵恍惚,心突突跳了两下,随即被一股滔天恨意淹没,“禽兽!”她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强压着胸口翻腾的怒涛,用尽力平静的声音问候,“阮大人来了…” “阿秋怎么伤成这样,,,,…”阮钰关切地看这她,“…疼不疼?”嘶哑的声音透着丝丝怜惜。 被墨雪扶起倚着靠枕坐好,穆婉秋心又一阵乱跳。 这声音,这语调,这关心,仿佛对她疼惜到了骨子里,若放在前一世,她早已感激涕零,发誓为他倾尽所有了。 只这一世,她心已如冰。 “谢谢阮大人关心…”沉静下来,穆婉秋淡淡道,“是民女误把酒当成了水烧,烫到了…”强自扯了个笑,“以后再不能陪大人对弈了…”想到这个,穆婉秋心里一阵轻松。 至少,这段日子,她再不用面对他没完没了的纠缠了。 阮钰神色一僵,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床边穆婉秋完好的左手上。 素白柔嫩的小手瞬间爬到被子里。 “不要紧的…”眼底有些落寞,阮钰随即哈哈大笑,“阿秋好好养伤便是,以后我们有的是对弈。”那语气神态,好似不能和他对弈,穆婉秋有多惋惜似的。 脸色一阵涨热,穆婉秋强忍着没骂出口,她别过脸去,不看阮钰。 “阮大人喝茶…”墨雨趁机斟了杯上好的大红袍递上前,“小姐累了,阮大人不如…” 不等她说完,阮钰就摆摆手,“本官不渴,快把茶拿开,仔细烫着阿秋…”津津有味地看着穆婉秋赌气的模样。 他心情格外地好。 “我带了上好的獾子油,给阿秋换上吧…,,,”见穆婉秋不再理他,他又伸手来抓她胳膊,“,,,,…这獾子油治烫伤最好了。” “不用…”穆婉秋猛地往床里一躲,不小心牵动伤口,疼的哎呦一声,额头瞬间冒了一层细汗。 “小姐,您仔细些…”墨雪吓得叫了一声。 笑容僵在脸上,阮钰露出满眼委屈,“…,,,我就那么吗?”低转的语气俨然一只受伤的兽,又似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连墨雪都忍不住看了穆婉秋一眼。 “…,,,当然可怕,比野兽还可怕!”想起他前世那惨绝的报复,穆婉秋心里狠狠回了一句,嘴上说道,“…大人误会了,黎公子才给民女上了膏油。”想了想,又补了句,“是宫廷秘制的,黎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民女十二个时辰内不得乱动,否则…”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隐隐的羞涩,“…就会留下疤痕。”黎君刚走他就来了,相信他们一定在门口遇上了。 黎公子什么时候给她上过膏油?听了这话,墨雪错愕地张大了眼,她不明白她家小姐为什么要这样自毁清白? 即便再讨厌,也不能这样啊! 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这要被阮钰怀恨在心,传扬出去,她家小姐还怎么嫁人?张嘴想申辩,又被穆婉秋冷冷的目光堵了回去,墨雪不知所措地看向阮钰。 黎君给她上药? 就是说她这条胳膊被黎君看过、摸过了?听了这话,阮钰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滔天妒意,脸色由涨红变的青黑,一股暴躁的气息自他身体弥漫开来,空气顿时一紧。 拼力运功抵挡着,墨雪依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她紧紧地盯着阮钰,生怕他一个控制不住,会突然对穆婉秋发难。 他怒了。 这神态,这气息,穆婉秋再熟悉不过了,前一世,每次遇到他这样暴怒,自己不都是吓得软语温言地哀求,深深地自责,可结果呢,他哪一次不是拂袖而去? 留下后悔的自己,独自流泪到天明。 想起前世种种,穆婉秋无语地别过头去。 “因为那日的事儿,他这是不想见我啊…,,,”听了这话,穆婉秋摇头失笑,暗道,“挺大个男人,他可是够小气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行聘 “阿秋…”出乎穆婉秋意外,阮钰竟没有她预想的那样拂袖而去,只一瞬间,她就感觉身边的暴躁气息一轻,阮钰竟低低地叫了她一声,“知道阿秋喜欢调香,我刚兑了艺荷香坊…” 她喜欢调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兑艺荷香坊干什么? 听了这话,穆婉秋蓦然回过头。 见她终于肯回过头来,像犯了错的孩子终于得到了父母的谅解,阮钰讨好地咧嘴一笑,“上次说过要娶你的,用艺荷做聘礼你可喜欢?”又道,“等你伤一好我就带你去接收…” 为解一个棋局,他竟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直直地看着阮钰,好半天,穆婉秋才呼出一口气,“谢谢阮大人抬爱,民女连香都不会闻,受之有愧…” 一句话,不收! 那可是一个上万两银子的作坊啊,放在一般上,早就两眼冒火星了,阮钰做梦也没想到,没有他预想中的情景出现,面对这天大的诱惑,穆婉秋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 而且,那神态,就仿佛他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直呆怔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阿秋不会闻香不要紧,香坊里有大师傅,你只负责收利钱就好…,,,”又道,“黎家的香料处太辛苦,每天起早贪黑的,…”他低叫了一声,“阿秋…”语气近乎哀求。 “阮大人…”穆婉秋大声打断他,“民女早就入了匠籍,与阮大人通婚,还望阮大人收回成命…”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抉择—毫不犹豫地了匠籍。 “这个不用阿秋担心,,,…”阮钰想也没想,“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给你解除匠籍。” 他是轻车都尉,更改户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连拒绝的话都听不出,他脸皮真厚,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心里抢白了句穆婉秋嘴里说道,“那个,就不劳阮大人费心了,民女喜欢调香不想改了匠籍…” “阿秋不是连香都不会闻吗?”阮钰反问。 脸腾地一红,穆婉秋差点咬掉舌头。 看着她红晕升腾的脸,阮钰别样的开心,自眼底发出一丝明快的笑意。 对上他那一脸的笑,穆婉秋恨得直咬牙。 “那个…”她扭过头去,“民女心里已经有人了…” “有…”笑容僵在脸上,阮钰有些口吃“有人了…是谁?”又问,“黑木吗?”谣传她和黑木关系暧昧,柳风说谷琴就曾亲眼看到她衣冠不整地从黑木房间里出来,想起这些,阮钰身子又震了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穆婉秋的眼。 感觉自他身边传来一股煞气,穆婉秋一哆嗦。 他处事是有名的果断狠辣。 黑木就是她,她可不能凭空给柏叶坊树立一个这么大个的敌人! 念头闪过穆婉秋慌乱地摇摇头,“不是…”低垂着脸,不敢看阮钰的眼。 “竟然不是黑木?”呆怔片刻阮钰伸手抬起她下巴,目光凛凛地看着她,“是谁?”语气好似审问背着自己偷人的小妾。 “放手!你弄疼我了,,,,…”穆婉秋使劲甩开他的手,扯的手臂上伤口专心地疼,她紧咬着牙闷哼一声。 手上一空,阮钰一阵茫然,伸手再要去抓,墨雪一闪身挡在了他和穆婉秋中间,凶巴巴地瞪着他。 恍然间醒悟过来,眼前这个女人还并不属于自己阮钰心里一阵失落,突然,他抬手发出一道内力,将墨雪轻飘飘地弹开,又顺手点了她的穴道,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告诉我你心里喜欢谁?”语气极为温柔,隐隐有种诱供的意味。 “这…”心里根本就没有人,被他这样灼灼地逼视着,穆婉秋不觉一阵心慌,头扭向床里。 阮钰仲手将她的脸正过来,“…告诉我!” “你不要过来…”见他身子倾过来,穆婉秋紧张地叫了一声。 “是谁?”阮钰执拗地问。 “是…是黎公子…”眼见避无可避,穆婉秋脱口说道,见阮钰眼底闪过一丝怀疑,忙又解释道,“心甘情愿地委身在黎记又苦又累的香料处,就是因为在那里能常常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声音低了下去,幽幽的语气饱含着一股痛苦的思念。 话音落地,穆婉秋感觉身下的床都跟着颤了颤,她心一惊: 不会吧! 虽有誓言不嫁入黎家,可她这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又没真的违背,难道老天就要用山崩地裂来她? 中山崩地裂好恐怖,是要死人的。 又仔细感觉了片刻,再没地动传来,穆婉秋才舒了口气,心里暗暗念叨,“对不起了黎公子,我不是有意挑拨,实在是形势所迫,所谓债多不愁,左右前世就是宿敌,也不在乎我再多加上一笔,,,…” 心里这样一想,穆婉秋对自己临危搬出黎君做盾牌倒也心安理得,她淡然地看向阮钰 也被刚刚的一阵地动所震惊,阮钰提了一口气张起耳朵。 好半天,方圆十丈之内再无别样声息,他才呼出一口气,收回戒心,一低头正对上穆婉秋看过来的眼。 对视了好半天,他忽然哈哈大笑,“我当是谁,这不过是阿秋的小女儿痴想罢了,以后你嫁了我,一定会忘了他…”见穆婉秋瞪眼,又哈哈笑道,“黎君飘逸俊朗,少年多金,别说阿秋,见过他的女人都会心生爱慕,黎家的调香室里就不知有多少像你这样痴心妄想的大师傅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身为下一代家主,他是不会娶自家坊里大师傅的!”又鼓惑道,“阿秋仔细想想,他若真疼惜你,又怎会任你在香料处受苦?” “我…” 那是我自愿的,我本就没打算嫁他! 想要辩驳,一开口,穆婉秋才想起这话等于自掘坟墓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她张着嘴一时竟忘了闭。 很喜欢看她这种错愕的表情。 阮钰一阵哈哈大笑。 穆婉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她瞬间涨红了脸,好半天突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才不会,有过肌肤之亲!”宁愿自毁名节,她也不能让他得意了。 肌肤之亲? 阮钰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候然落在穆婉秋缠满纱布的手臂上。 穆婉秋就抬了抬手臂,“这药就是他亲手给换的…”语气里隐隐透着股骄傲的炫耀。 阮钰身子一震他蓦然想起他们次见面,穆婉秋温柔地倚在黎君怀里的情形,脸色顿时一黑,他腾地站起来。 倔强地翘了翘下巴,穆婉秋挑衅地看着他。 “阿秋累了,早点歇着吧…”本以为紧接着会是一场暴风骤雨,不料,站立片刻阮钰低沉地说道,“我明日一早就遣人来行聘!”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怎么这么难缠?! 穆婉秋一阵错愕待她想起来说:“我不会嫁给你…”时,阮钰已没了踪影。 “…,,,阮大人身居高位,又一表人才,这可是几世都求不来的好姻缘,能看上白姑娘,也是您前世烧了高香…”也不看穆婉秋青黑的脸色,媒婆孙妈一边指挥人把系了大红绸缎的聘礼搬进屋,嘴里喋喋不休,“…,,,您光看这聘礼,哪样不矜贵?”指着满地的聘礼一样一样给穆婉秋数算。 她前世的确烧了其数的高香可依然没有求来那段姻缘! 眉头拧成了疙瘩,穆婉秋越听越心烦,不耐地打断她,“…我意已决,孙妈请回吧。” 自己说了这么多,敢情她都当了耳旁风! 话被打断孙妈脸色一沉,待要阴损几句,想起阮钰那厚重的酬金,又忍了下来,讪讪笑道,“…白姑娘就听我一句劝吧,您年轻心气高,是不知道,女人这一辈子啊,就怕嫁错了汉!”语重心长地劝道,“以白姑娘匠籍出身,您还想找个什么样的?”话题一转,问,“不答应阮大人,白姑娘是想嫁入黎家?”接着一哂,“我劝您趁早死了这条心!” 见穆婉秋蓦然转过脸,又呵呵笑道,“…,,,家世虽黎家,可阮大人对您是真心的好,都疼到骨子里了,您放眼看看,又不是娶嫡妻,大业有谁能一出手就送一个香坊做聘礼的?又道,“就是黎公子家大业大,也不会有这样的手笔…可见阮大人有多疼你,他打小是个孤儿,你嫁过去,上面没公公婆婆,家里也没森严的规矩,姑娘是贵妾,以后头上也就多了个主母,伺候好了,就是呼风唤雨一世的荣华…”满是皱纹的三角眼里露出恨不能自己年轻十岁嫁过去的贪婪奢望。 看着穆婉秋一脸的不动于忠,孙妈摇摇头,叹息一声。 她真不明白,别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怎么她说破了嘴,这小姑娘就是一句话,不同意! “孙妈回吧…”想起孙妈嘴里的那个未来主母就是柳风,穆婉秋心一阵抽动,她强自平淡地说完,指着一地的彩礼,扭头吩咐墨雪,“…都扔出去!” “…,,,白姑娘千万别打错了主意。”见墨雪二话不说搬起聘礼就往外扔,孙妈声音终于尖利起来,“…惦记着黎大公子,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性,人家怎会瞧上你!”指着外头,“向你这样对黎大公子痴迷的大师傅,黎记不知有多少呢,不说别的,单说黎家的香艺处就有多少身份清白,家世显赫的妙-龄姑娘排队等着做妾呢!”又恶狠狠地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他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会娶一个低贱的匠人!” 越说越气,孙妈脸色青紫。 第一百七十章 寻衅 “…,,,谁说我不能娶一个低贱的匠人!”孙妈正叫骂的起劲一道铿锵的声音传来,接着门被一把推开,黎君杀气腾腾地走进来。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骤见是他,穆婉秋脸一阵涨热,随即想到他很可能听到孙妈说她心里惦记着他的话,如做错事的孩子,她低了头不敢看黎君的脸。 看在黎君眼里,她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目光冷冷地逼视着孙妈。 “…,,,大公子来了。”孙妈讪讪地站起来,“我…” “…白姑娘让回,你听不懂?” 明明声音不高,明明语气淡淡的,可孙妈却感觉一股令她心惊胆颤的寒气直扑面门,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哪敢再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我立即就走…”顾不起其他,抬腿就往外走。 “还有…”快到门口,又被黎君叫住。 孙妈一哆嗦,险些瘫跪在地上,勉强扶着门站住,她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回去告诉阮大人,白姑娘是我的人,她谁也不会嫁。”顿了顿,“阮大人想纳妾,我明日另从香艺处挑选几个灵透的姑娘送过去 “是,是,我一定把大公子的话带到…”连连点头,孙妈指挥着众人搬了彩礼屁滚尿流地往外跑。 出一口恶气,穆婉秋心情大好,她一抬头,黎君正殷殷地看着 脸色一阵涨红,她匆忙扭过脸去,想想不对,又回过头,“多谢黎公子,黎公子快请坐…”招呼呆鸡般的墨雪上茶。 很少见她这么失措,黎君一阵恍惚,应声坐在那里,低头想着什 “那个…”见他不语,穆婉秋开口解释道,“孙妈刚刚说的都是混话,黎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孙妈说什么了?”黎君懵懂地抬起头。 当然是说她心里惦记着他的话了,孙妈今天一口一个“黎大公子”,一定是来之前阮钰跟她说了什么;黎君是个极其敏锐的人,他听了这些,一定会猜到什么,那可就糗大了! “这…”一开口,才发觉这话还真没法解释,更何况,看他问那话的神态应该是他什么也没听到,她胡乱解释,倒让他浮想联翩,念头闪过,穆婉秋脸色又是一涨,匆忙低了头看地板。 没发现黎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今日得罪了阮大人,黎公子以后要多加小心…”沉静下来,穆婉秋转而说道,“阮大人行事一向果断狠辣,最喜欢突发奇兵,打人措手不及…,,,”前世的记忆里黎君早死了,这一世,她无法预知他的命运,语气中就多了一丝担忧。 “阿秋这话是关心我,,,…”黎君好心情地逗弄道,声音低迷醇厚,惹得伺候在一边的墨雪都一阵脸热,她轻咳了一声。 哪是关心,把人推出来当垫背,她当然有义务提醒了,听了这话,穆婉秋在心里给了黎君一个大白眼,知他素来喜欢声东击西,立即加了分的警觉。 见她竟没惊慌反而警醒起来,黎君一阵失望,他神色一正,道:“我刚和璇玑阁主联系过,他们还存着那个蒸锅的图纸…” “真的!”话没说完,穆婉秋腾地坐直身子,牵动了半条胳膊专心地疼,她哎呦一声。 “小心…”黎君一把扶住她,低头查看她的伤势。 “没事儿,都结疤了,,,,…”穆婉秋笨拙地想抽回胳膊,“不用半月就好了…”语气满不在乎。 前世在春香楼,她受过的伤何止这点,哪次不折腾个死去活来,又何尝有人心疼过,想起这些,她心一降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瞧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疼的厉害,黎君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倚在温暖厚重的怀抱里,穆婉秋渐渐地从前世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她挣扎着想推开他,“我没事儿了…” 黎君正了正她身后的抱枕,扶她坐好,嘴里嘱咐道,“身上有伤,阿秋再不能这么鲁莽。” “嗯…”穆婉秋乖巧地点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听话,黎君呆看了她好一会儿。 “那个…”想起图纸,穆婉秋抬头看着黎君,“璇玑阁主还有别的图纸吗?”蒸锅不急,她着急那个能提炼酒精的蒸馏锅。 可惜,她右手伤了,不能绘图。 如果有现成的图纸,璇玑阁现在就动手制造,那么,等她伤一好就可以用了。 “既然能制造蒸锅,魏氏就有可能求璇玑阁制造蒸馏锅吧,,,…”穆婉秋侥幸地想。 “…,,,别的图纸?”黎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阿秋还想制什么?” “也是魏大师留下的,和蒸锅差不多…”穆婉秋依据记忆里的图纸瞄述了一遍,最后喃喃道,“不知魏大师当年有没有求璇玑阁做过那个,要是能有现成的图纸就好了…”空灵的大眼盛满了渴望。 “阿秋怎么知道这些?”黎君好奇地问。 穆婉秋一激灵,“是,是听黑公子说的,他也想做一个,只是不认识璇玑阁主…”相信黎君这辈子也找不到那个她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穆婉秋冠冕堂皇地撒着弥天大谎。 想到每每提起黑木,黎君总会莫名其妙-的恼怒,话一说完,穆婉秋就偷偷瞧向黎君。 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一阵心虚,匆忙挪开目光。 屋子顿时沉寂下来。 良久,黎君打破沉寂,“阿秋说的那个太复杂,我也记不住,等你伤好一好我带你亲自去见璇玑阁主吧…,,,” “谢谢黎公子…”今他竟没起身就走,穆婉秋欢喜地点点头。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想起她为了保护黑木,竟不惜推出自己与阮钰为敌,黎君凭空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 “阮大人留步,待小的给公子传…”檀香院守门小厮李贵满头大汗地追在箭步如飞的阮钰身后。 也不言语,气势汹汹的阮钰咣当一声推开黎君书房的门。 正说话的黎君和秦健同时抬起头。 “公子他…”李贵快步走到黎君身边,低声道,“黎记被都尉府侍卫包围了…” 黎君一怔神,随即朝他摆摆手:“你下去吧…”站起身来哈哈笑着招呼阮钰“阮大人快请坐,昨天那几个姑娘伺候的还好,竟劳烦阮大人亲自登门道谢…”吩咐秦健,“看茶…” 想起因为那几个姑娘,柳风险些把他的都尉府砸了,阮钰脸色黑的不能在黑,他闷哼一声坐了下来。 “大人喝茶…”秦健很快沏了杯大红袍端上来。 阮钰一抬手,秦健顿时一个趔趄,一杯茶瞬间飞了出去,直奔黎君面门,秦健脸色一白,扭头看向黎君,却见他一撩袖子,满满的一杯茶水原路被推了回来在空中迂旋了几个来回,最后稳稳地落在阮钰身前的木几上,竟是滴水未洒。 眼看着茶杯嵌入木几寸余脆薄的青花瓷却完好无损,阮钰暗吸了口冷气。 拼内力,黎君胜他一筹! “连杯茶都端不稳,你下去吧…”收了力,黎君朝秦健一挥 秦健诺诺地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有人举报黎公子府上窝藏朝廷要犯,可有此事?”和黎君对视良久,阮钰冷冷地说道。 “…,,,朝廷要犯?”黎君惊得坐直身子,“冤枉啊,草民一向奉公守法阮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有人瞧见黎公子半年前在梓潼镇上救走了奸臣穆熹之子,穆荣…” “穆熹之子?”黎君一阵疑惑,“阮大人可冤枉草民了…”朝阮钰摊摊手,“大人也知,草民全心经商,一向不问政务不知谁竟造出这种谣言迷惑大人,离间草民和阮大人的鱼水之情?” “你还敢狡辩!”想起穆荣就是自己亲自送出去的饵,阮钰猛一拍桌子。 黎君瞬间也脸色一变,“阮大人言辞灼灼,可有凭借?” “这…”想起昨晚猛鬼瘟神温红旗在被送往都尉府的路上莫名地死在城外十里的悦来客栈,阮钰神色一僵。 秘密遣送温红旗来大业,他就是为了打黎君一个措手不及,秘密抓捕了他,狠狠地打击一下黎记的声誉,现在人死了,让他上哪去找证据? “来人!”阮钰猛朝身后的侍卫喝道,“给我搜…”暗中查遍了黎家产业,却找不到穆荣的影子,阮钰怀疑穆荣就藏在黎记总号里。 “谁敢!”黎君冷喝一声,一股无形的气势瞬间弥漫了大厅,明明知道都尉府的人已经将黎记包围,没什么可担心的,可随在阮钰身边的众侍卫还是忍不住腿肚子直哆嗦,一个个哪敢上前,不由自主地看向阮钰。 “…你想反抗官府?”阮钰冷冷地说道。 “…,,,阮大人何出此言?”黎君反问,“草民凭空遭人诬陷,阮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人搜府,若搜不到人,您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这…”阮钰还真不敢保证就能在黎记总号搜到人,被抢白了一句,他一阵窘迫,随即说道,“民举官纠,有人告官,本官就要彻查!”话题一转,“若没有,正好也还黎公子一个清白!” “这么说阮大人并不确信一定能在我府上搜到人了?”黎君脸色一沉,“虽无实职,草民的父亲好歹也是个二品道员,岂可轻易侮辱?” “…,,,谁说没有证据?”脸色一阵紫涨,阮钰扭头从阮熙手里接过一张文书,递到黎君面前,却并不放手,“…黎公子请看,这是什么?” 虽然温红旗死了,可他事先取了口供,就不信见了这个,他黎君还不伏法! 随意扫了一眼,黎君心一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弟弟? 一得到温红旗被送来大业的消息,他就派人去做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阮钰竟先录了口供。 这可不是好事。 以黎家的,别说凭这一纸口供,就是温红旗还活着,找不到穆荣,阮钰也奈何不了他,可是,阮钰却借这一纸口供大搜黎府,把黎记折腾个底朝上,然后拍拍屁股,说声“误会了…”走人。 背后有英王撑腰,黎家也拿他没办法。 相信阮钰就是看透了这点,才肆无忌惮地登门寻衅吧? 的劲敌较量,预料到一击不中都不会轻易出手,以免打草惊蛇,他却这样大张旗鼓地杀上门来,显然是气昏了头! 看来,他想纳穆婉秋为妾,并不单单只是想解开万劫谱啊,心里翻腾不息,黎君神色淡然,他哈哈一笑,“阮真会开玩笑,怎么能凭一堆灰烬就要搜查我黎府?” “…,,,谁说是灰烬!”阮钰怒道,低头看向手里,不觉大吃一惊,只见一股青烟,他手里的文书瞬间成为一堆灰烬。 地着了道,想补救已经来不急,阮钰匆忙抖搂掉手里的灰烬,青黑着脸指着黎君,“你…” 悠鲺地坐在哪儿,黎君十指轻轻地呷打着桌案,微笑不语。 阮钰猛一挥手,“…给我抓!” 众侍卫正要动手,秦健推门进来,“秦大人来了…” 黎家爽快地站起来,“快请…” “黎公子邀老夫…”秦大龙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一抬眼看见阮钰,忙一拱手,“阮大人也在?”疑惑地看着摩拳擦掌的众侍卫,“阮大人这又是干什么?” “黎公子窝藏朝廷要犯,当众销毁官府文案…”把刚刚的事儿说了,“他如此大胆妄为,本官今日不秉公办事,岂不有负皇恩!” “大人指责草民当众销毁官府文案,可有证据?”黎君问道,“官府的文案又怎能被阮大人随便带出衙门?” “你…”阮钰手指发颤,说不出话来。 细想一想,这的确是他的失误。 官府文案没有特批是不允许被带出衙门的,考虑到黎家不是平头百姓,他可以随意搜查,才私自带了过来,想给黎府来个突然袭击,即便搜不出穆荣,也要好好折腾折腾黎家,出出他抢夺穆婉秋的恶气。 不想一来就被黎君硬给毁了。 他也是没想到黎君那么斯文的一个人会这么血气方刚地跟他玩横的、弄阴的,所以才大意了,最冤枉的是那个文书根本就没沾黎君的手,是在自己手里被毁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说不清。 更赖不到黎君头上。 见阮熙低声和秦大龙说着证据被毁的经过,阮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暗骂自己太窝囊。 “有御赐的金幅在,无凭无据的,我这黎府可不是谁想搜就能搜的…”见他不语,黎君指着身后的墙壁。 众人抬头望去,不觉都吸了一口凉气。 “天下香”一块装裱精致的条幅横挂在正中央,正是当今万岁御笔亲题。 煮饺子般,众人扑通扑通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 大礼完毕,秦大龙起身拍打拍打膝盖上的灰尘,在阮钰耳边低语,“大人莽撞了,黎老爷好歹也是个二品道员,又有御笔亲题的金幅,就是证据确凿,要搜查黎府,也得报三司批准…”话题一转,“本官听熙侍卫方才的意思,那证据是在阮大人手上毁的…” 听了在话,阮钰脸色一阵青黑,腮边的肌肉直抖。 “无凭无据的,大人可不能乱来,会死人的…”见他不语,黎君转身坐回原处,语重心长地说道,话题一转,“…春香楼新来了个姑娘,艺名小百灵,声音婉转动人,直是人间尤物,阮大人消消火,今晚我做东,请两位大人一起去听听曲儿,乐呵乐呵…” 秦大龙顿时眉开眼笑,正要说话,就听啪的一声,阮钰猛地一拍桌案,“黎公子最好老实些!”他声音冷森森地说道,“哪天被我找到了你窝藏朝廷要犯的证据,可别怪本官无情!” “那就等阮大人找到证据再说…”黎君也不气恼,他悠然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 阮钰额头的青筋蹦了两蹦。 嘴唇翕动了半天,他朝众人一挥手,“走!” “阮大人慢走!”黎君微笑着起身相送。 “阿秋伤没好,怎么就出来了…”听说穆婉秋来了,黎君亲自迎出了门口,帮她摘了帽子斗篷,扶着在椅子上坐下,黎君又低头认真地查看她胳膊上的伤势,“怎么样了?”又道,“虽说打春了,可风大着呢,你仔细冻坏了伤口,会结出很丑的疤…,,,” “涂了黎公子送去的膏油,好的快多了…,,,”穆婉秋轻笑道,“这两天痒的紧,躺不住了…” 查看了半天果然不碍事了,黎君这才点点头,在穆婉秋对面坐下。 环视了一圈,穆婉秋挥手让墨雪出去,接到黎君的眼色,秦健也快步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带上,亲自守在门口。 “听说阮大人带侍卫把黎记包围了…”穆婉秋声音微微发颤。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相信,以黎家的实力,没抓住黎家致命的短处,阮钰一个四品的轻车都尉,就是冲冠再怒,也奈何不了黎君。 果然,如她所猜,只一个回合,阮钰就被气的暴走。 也因此,她来找黎君,倒不是多为他担心,她是听说阮钰是为了搜查穆荣才围了黎记。 穆荣,那是她的亲弟弟! 难道弟弟也像自己一样,在家破前逃了出来? 想起在穆府时那个见了她就躲的胆怯的小男孩,穆婉秋心一阵一阵的颤抖,他真的还活着吗? “是一场误会,已经没事了…”阮钰突然发难,围住黎记,多少也是因为眼前的穆婉秋黎君以为她内疚,便轻声安慰道,“阿秋别担心,黎家身为望族又是多年的皇商,和宫里多少也有些联系,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黎家前世可是被人连根拔了…”穆婉秋在心里腹排道。 见她脸色从没有的白,黎君亲自倒了杯茶水,“阿秋喝水,,,…”见她笨拙地仲过左手,就站起来亲自端到她嘴边。 神情恍惚,穆婉秋也没推托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才缓缓透出一口气,她失神地望着那只端杯的大手: “受人之托,我是去梓潼镇接一个故人之子,路过这里…” “受人之托,我是去梓潼镇接一个故人之子,路过这里…” 那日在朔阳的海客栈,她和黎君重逢时的话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响起穆婉秋紧抿着唇。 他去梓潼镇是为了接她的亲弟弟! 前一世,他和她的亲弟弟双双死在了梓潼镇! 想起父亲生前就是把自己托付给了曾家,黎君和曾家又暗交甚深穆婉秋对自己的猜测更是深信不疑,只是,不亲口得到黎君的回答,她不放心。 见她不喝了,黎君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唇边的水痕,正要把茶杯端走,猛被穆婉秋一把抓住,“黎公子…” “…,,,阿秋怎么了?”想起她从一进门就神色不对,黎君心咯噔一下,他把杯子交到另一只手放到一边反手握住穆婉秋的手,感觉她十指冰凉,黎君身子一震,又问了一遍,“阿秋怎么了?” “…,,,阮大人来真是为搜查穆相之子吗?”好半天,穆婉秋突然抬起头“那个…穆荣…”舌头有些不好使,穆婉秋极力让声音听上去不发颤,“真是被黎公子救了吗?”又问,“那日在海客栈,黎公子说要接一个故人之子,就是…穆荣吗?”艰难地问出这些,穆婉秋感觉她的心就在嗓子眼,她屏息静气,一瞬不瞬地盯着黎君。 她问这个做什么? 他收留了穆相之子,这消息一旦透露,传到英王耳中就是灭门之祸,所以那日在梓潼镇,除了温红旗,他没留一个活口。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问这些? 静静地和穆婉秋对视着,黎君心里霎那间生出一股警觉,他又问了一遍,“…阿秋为什么要问这个?” 重生后的穆婉秋言谈举止,才艺气质都和在相府时那个骄纵任性的穆婉秋截然不同,尤其听过穆荣的描述,黎君打死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他一直寻寻觅觅的穆相之女,卸便面对穆婉秋的追问,聪明敏锐如他,也压根没往这上头想。 “我…” 我就是穆相之女。 我就是穆相之女。 这句话一直环绕在舌边,几欲脱口而出,又被穆婉秋生生地打住,她直直地看着黎君。 这个男人可信吗? 他会不会在黎家遭受危难的时刻把自己交给英王来挽救族人? 前世黎家因为忠心于太子,结果遭了灭顶之灾,这一世,他活着从梓潼镇回来了,面对英王的威压,他会如何抉择? 还会像黎老爷一样,义无反顾地誓保太子吗? 他只要临阵倒戈,不需苦苦挣扎,黎家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相信英王一定也很乐见黎家归依于他门下。 所谓无知者无惧,前世因为懵懂无知,看不懂朝廷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看不透英王就是迫害她满门的元凶,是她最大的,她认贼做夫,愚蠢地把仇人当亲人,结果万劫不复,这一世,她看清了,许多事情都看懂了,看透了,却没了前世那义无反顾、坚决地去相信一个人的。 她怕了,是真的怕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醉了(上) 祝端午节快乐~~~ 想起前世惨绝人寰的遭遇,穆婉秋心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这一世,她的命绝不能交到别人手里!…亲近如黎君也不行!”心里苦苦地挣扎着,穆婉秋人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抽手坐了回来。 手上一空,黎君一阵失神:她刚刚的神态,哪是随便问问? 回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黎君喝茶不语。 “黎公子…真的救了那个穆荣?”久久,穆婉秋又问了句。 不知道亲弟弟的生死,她不甘心。 久久久久,直到穆婉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见黎君摇摇头,“…没有?”又道,“阿秋误会了,我去梓潼镇是受凡修兄之托,接他异母的弟弟认祖归宗…” 这个借口是他和曾凡修早就商定好的,正巧曾大老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刚刚认祖归宗。 他不是诚心要骗,可眼前这小姑娘和黄埔家,阮钰、那个神秘的黑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灭族的大事,却是不能轻易相告。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失望地点点头。 她也听墨雪说过,曾大老爷刚认回一个小儿子,时间正和黎君去梓潼镇仿佛,黎君也说过,在梓潼镇办完事儿他绕道去了一趟平城,所以才回来那么晚。 心里反复地印证了几遍,时间刚刚吻合,黎君的话无一丝漏洞,至此,穆婉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心里不觉一阵失望。 这原来是一个乌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地遐想,失望之余,穆婉秋也彻底冷静下来,她又看向黎君。“…外面谣传穆相之子流落在外,是真的吗?” “这个…”黎君略一迟疑。摇摇头,“都是谣传,我也不太清楚,嗯…”他想了想,“听说穆相获罪前的确送出一儿一女。女儿穆婉秋两年前死在槐荫山,儿子穆荣至今下落不明…” “这是真的!”穆婉秋眼前一亮。 她死了,她还活的好好的,既然说弟弟穆荣下落不明。那么,他就一定也像她一样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她有钱了,纵使倾尽所有。她也要找到他,不让他像曾经的自己,孤苦无依,不让他再受自己从前的苦! 只是,大千世界。要找一个刻意隐了名的**岁的小男孩,又谈何容易? 想起这些,穆婉秋明亮的眼顷刻间又黯了下来。 眼看着穆婉秋的脸瞬间变了几个颜色,黎君心里一阵翻腾,脱口问道。“阿秋怎么想起问这些…” “这…”穆婉秋一迟疑,随即不假思索地说道。“是黑公子要问…”这个借口很好,在黎君跟前用惯了,遇到难事,穆婉秋想也不想就推到黑木身上。 左右黑木就是她,只要她不再扮回黑木去招摇,相信黑木在大周人心中一直都是个迷! 又是黑木! 黎君眉头紧锁,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发她来探听这种祸乱敏感的大事?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那个…”良久,穆婉秋打破沉寂,“我伤就快好了,黎公子能带我去见见璇玑阁主吗?” 回过神,黎君想了想,“好,择日不如撞日,阿秋既然出来了,我就带你去见见他…”大声招呼秦健进来,“把那个狐裘大氅找出来,给白姑娘披着…” 狐裘大氅? 穆婉秋睁大了眼,这都打春了,他还让她穿那个? 不是想热死她吧? 开口想叫住秦健,对上黎君一本正经的脸,穆婉秋话又咽了回去。 她敢保证,如果她不听他的,他就不会带她去见璇玑阁主。 紧抿了抿唇,穆婉秋小声嘟囔了句,“…都快成老妈妈了,连人家的穿衣都管。”心头却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涌动。 … 如穆婉秋所想,很幸运,璇玑阁果然保存着蒸馏锅图纸,见黎君如珍似宝般扶着穆婉秋进来,阁主江哲痛痛快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优先制造蒸馏锅。 穆婉秋的伤一好,蒸馏锅也被送了来,把东厢房专门清扫了,安装好蒸馏锅,穆婉秋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不是黎君阻拦,她怕是连夜动手。 “…你确信,这次不会发生爆炸?”看着穆婉秋在个铁桶里倒满酒,低头要点火,黎君摆手制止了她,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蒸馏锅的各环节。 怕再出意外,这次黎君亲自守着和穆婉秋一起实验,虽然觉得他有些多余,可穆婉秋拿独断专行的他也没办法。 “没事的…”笑他太小心,穆婉秋指着中间的椭圆形铁桶解释道,“上次这里是玻璃的,这次都换成了铁的,绝不会再爆炸了…” 图纸上这个位置本来就是铁的嘛,怎么竟说是被换成了铁的? 一瞬间,黎君就明白过来,上次穆婉秋是胡乱用错了设备,就责备道,“魏大师设计的东西都玄妙精深,失之毫厘缪以千里,你怎么能随便乱用?”又道,“还好,没出人命!” 背对着他,穆婉秋吐吐舌头,低头点燃了铁桶下的炭火。 看着火炭一泛出红光,黎君一把就将穆婉秋拉到门口,自己挡在她身前看着蒸馏锅低下的炭火呼呼地着起来。 微一怔神,穆婉秋在他背后咯咯地笑起来,“你不用那么紧张,真的没事儿。” 回头瞪了她一眼,黎君没言语。 “成功了…”看到蒸馏锅末端的瓶子里有晶莹液体一滴一滴的流下来,穆婉秋高兴的抱着黎君大叫。 受她感染,黎君脸色也微微发红,“…那个就是阿秋说的高浓度酒?” “嗯…”穆婉秋点点头,“应该是。”走上前去,“拿下来尝尝…” 黎君一把拽住她,“我来…” 在穆婉秋的指挥下,黎君顺利地换下了刚蒸馏出的半瓶酒精。 吩咐墨雪取了两只白玉杯,倒了满满两杯,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不用尝,黎君就知道,这是精纯的酒。 小心翼翼地端起一杯,黎君轻轻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直刺咽喉,跟着就像有一股火顺着咽喉直穿过胸膛,黎君额头瞬间冒出一层汗珠。 “好酒,好爽快!”从没喝过这么精纯的酒,黎君忍不住高叫一声。 “这…不是酒…魏大师说这叫…酒精…”身边穆婉秋断断续续声音纠正道。 酒精?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黎君一怔,“什么是酒精…”他扭头看向穆婉秋。 没有回答他,穆婉秋把手中剩得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瞧见她娇憨的神态,黎君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回手中的白玉杯上,盈盈的杯中,酒色清洌而透明,竟不含一丝杂质,他不由感慨道,“…这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事儿?”又道,“用这个调治香品,就能解决香气不稳的缺陷吗?” “当然了…”穆婉秋声音软软的,“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儿呢…” 感觉声音不对,黎君蓦然扭过头。 只见穆婉秋软软地向地上倒去。 “小姐!”一直紧张地守着蒸馏锅的墨雪大叫一声。 “阿秋怎么了?”黎君也是一惊,不等墨雪上前,他已一把抱起穆婉秋,提了一口内力警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下暗暗惊奇。 是谁,功力竟如此高绝,穆婉秋在他身边中招,他事先竟一点警觉都没有。 除了呼呼的风声,方圆几里,一点异样的声息也没有,感觉怀中的穆婉秋动了下,就低头看去,不觉哑然失笑:哪是中了暗算。 穆婉秋喝醉了。 脸红扑扑的,憨态可掬,穆婉秋小脸正贴着他胸膛拱啊拱,想要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小姐怎么了?”看见黎君笑盈盈的,墨雪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落了下来,好奇地围上来,伸手要把穆婉秋接过去。 “这酒浓度太高,阿秋喝醉了…”黎君闪身躲开墨雪伸过来的手,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着蒸馏锅,我把她送回去…” 他是男人,看锅的粗活不应该是他的吗,她是贴身丫鬟,照顾醉酒的穆婉秋才是自己的活啊! 听了黎君的话,墨雪疑惑地眨眨眼,待过来追出东厢门口时,黎君的身影已消失在正屋门里面,听到身后蒸馏锅呼呼的沸腾声,怕再发生那天的意外,墨雪一躲脚,又转身进了屋。 “阿秋喝茶…”找到茶壶,黎君倒了杯茶端到床边。 嗯了一声,穆婉秋翻了个身又趴在那里。 “阿秋乖,这茶最解酒…”叫了半天,穆婉秋不起来,黎君索性把她抱起来,倚在自己怀里,把水递到她嘴边。 咕咚咕咚喝了半杯,穆婉秋闭着眼一推,摇摇头。 把茶杯放到床头几上,黎君回身要扶穆婉秋躺下,想起什么,他心一动,低头摇摇穆婉秋的脑袋,“阿秋…”他轻声叫道。 “嗯…”穆婉秋闭着眼应了一声。 “黑木是谁…”贴着穆婉秋的耳朵,他突然问道。 “黑木是…”穆婉秋闭着眼睛喃喃道。 “是谁?”黎君紧张的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个黑木太神秘。 他查了大半年,竟一无所获,穆婉秋一定知道他的底细,这绝佳的机会,要错过了,他就不是黎君! 第一百七十三章醉了(下) 感觉身后依靠的“软枕”一阵僵直,穆婉秋睁开眼,懵懵懂懂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黎君身上,忽然咯咯笑着挣脱他怀抱,滚道床里,“……我就不告诉你”声音如黄莺般圆润。 “你……”腾地站起来,黎君怒气冲冲地看着穆婉秋一副淘气的模样,很想打她屁股。 “阿秋……”好半天,黎君又坐回床头,耐心地叫她。 叫了两声没有应答,黎君仔细看去,穆婉秋小脸红扑扑地躺在那里,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黎君叹息地摇摇头,上前把她抱到枕头上躺好。 轻轻地将泄在枕上墨玉般的青丝一绺一绺地顺到脑后,黎君抚摸着穆婉秋细致的脸庞,忽然低下头去,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低声道,“……阿秋记得,我吻了你,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再不许嫁给别人……” 听道穆婉秋嘴里含混地应了一声,黎君神色一震,“阿秋应下了?”见她紧闭双眸,又道,“阿秋答应我了,不许嫁给黑木?” “嗯……”这一次,声音很清晰。 黎君心一阵乱跳,他涨红着脸看着穆婉秋,“阿秋再说一遍……”即便是醉话,他也很想听到她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不会嫁给黑木。 却听穆婉秋嘴里喃喃道,“这一世,我是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笑容僵在脸上,黎君错愕地看着睡梦中的穆婉秋,心道,“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这是真打定了主意不嫁啊。”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穆婉秋说的是醉话,是不可信的,可听了这话,黎君的心还是一空。 …… 提炼出酒精,天香丸香气不稳的难题迎刃而解。 举一反三,穆婉秋又在原来的配方上分别加重了紫丁,合欢,豆蔻等香料的含量,调治出清甜、鲜幽、甜鲜、豆蔻四种香型的天香丸。 “……怎么样?”穆婉秋紧张地看着黎君把一粒香丸碾碎了,放在鼻下细细地品闻,然后又在手执炉中熏燃。 这是出的第九批样本了,每一批黎君都是反复的燃熏品闻,然后在和前几批比对…… “嗯……”直至半枚香丸燃尽了,黎君紧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香气很稳定,可以批量出了……” “真的”不待穆婉秋说话,墨雪高兴地蹦起来,“小姐这下子可发了,嗯……”她扳着手指头算,“一共买了四十五万粒,每粒二十文,被小姐这样重新调治了,就能卖回每粒七十文的原价,扣除酒、紫丁、豆蔻啊这些辅料,每粒最少也能赚四十文,十粒就是四百文,一百粒就是四两银子,一千粒就是四十两,一万粒就是四百两,十万粒,哎呀……”手指头不够用,墨雪使劲摇晃着穆婉秋,“奴婢算不过来了,小姐快帮着算算,后库那四十五万粒天香丸扣除借黑公子的本钱,我们能净赚多少?” 半天没听到回音,墨雪抬头看向穆婉秋,不觉一怔。 穆婉秋和黎君正奇怪地看着她。 穆婉秋轻咳了两声。 一瞬间,墨雪也明白过来,黎君还在这儿听着呢,脸色腾地一红,她无措地看向黎君,“那个……那个……”支吾了半天,她也不知这话该怎么往回圆,就求救地看向穆婉秋。 收回目光,黎君也转向穆婉秋,“……阿秋怎么会有那么多天香丸?”声音里满满的疑惑。 他实在想不透,黎苍亲眼看着艺荷那批货出了城,直接被运到柏叶坊的,怎么竟到了穆婉秋的后院,什么时候运回来的? “是从艺荷买的……”知道躲不过,穆婉秋索性实话实说,把敲诈艺荷,让墨雨配合锁子半路掉包的事儿说了,“……听说艺荷的东家原仁是大业望族柳伍德的义子,柳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差这点银子,我就索性敲诈了一笔。”变相地提醒黎君,艺荷和柳家的关系。 黎君眉头一挑,“阿秋怎么知道原仁是柳伍德的义子?”他们这层关系非常隐秘,不是他父亲探出,他也还一直蒙在鼓里;不想,穆婉秋竟然知道,而且说的毫不稀奇,好像他们本来就是那层关系似的。 “是听黑公子说的……”穆婉秋信口说道。 黎君皱皱眉,没言语。 知道闯了祸,墨雪早溜了出去。 穆婉秋就低头摆弄案上的天香丸样品,盘算着怎么雇人把后库那四十五万粒调香丸改造了,拿着枚天香丸在手里抛来抛去,穆婉秋转过头,“……天香丸早没人气了,再推出来,即便缺陷弥补了,也未必有人肯卖,我们不如改个名吧?”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黎君点点头,“阿秋可有什么好主意?” “……里面加了豆蔻,就叫天香豆蔻吧?”穆婉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见黎君沉吟不语, “要不就叫豆蔻天香?”又道,“豆蔻香丸?” “叫天香豆蔻吧……”黎君说道,“这原本就是在天香丸的基础上改制的。” “嗯……”穆婉秋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最好。” “阿秋……”叫了一声,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让穆婉秋回调香处生产天香豆蔻,一开口,才想起来,虽然天香豆蔻是在天香丸的基础上改制的,但没有黑公子提炼酒精的技术,就不可能有天香豆蔻的诞生,这个天香豆蔻,黑木硬要也无可厚非,他这样问穆婉秋要,会让她为难。 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穆婉秋转过头,“什么事儿?” “那个,阿秋能不能帮黎家把后库的二十万粒天香丸改造了?” “二十万粒?”穆婉秋睁大了眼,“腊月里不是说售罄了吗?” “那是为了迷惑艺荷……”黎君摇摇头,“听说天香丸降价处理,许多老主顾都退了货……”生意场上这么斗狠从来都是两败俱伤,这次天香丸事件,黎家的损失并不比艺荷少。 只是黎家实力雄厚看不出来罢了。 如果黎记也和艺荷一样,是个刚开业的小作坊,怕是也早拱手易主了 “原来如此……”穆婉秋咯咯笑了起来,“被我敲诈的赔了血本,柳伍德要是知道这些,非气的抽风吐血不可”想象着柳风也能跟着吐血,穆婉秋格外地开心。 前一世的柳风,可是骄纵不可一世的。 看着她孩子般少有的开心,黎君失笑地摇摇头,“如何?”他忽然抬起头。 “什么?”穆婉秋一怔。 “帮黎家改造天香丸啊……”黎君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 “噢……”穆婉秋才想起这个话茬,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要改造了……”忽然疑惑地看向黎君,“黎公子的意思是只改造,不出新的?”这天香豆蔻是在黎家天香丸基础上改造的,所有权自然归黎家。 黎君摇摇头,“提炼酒精总是黑公子的技术,这个应该归柏叶坊……”不是谦让,更不是怕了黑木,他是怕穆婉秋夹在他和黑木之间难做。 “黎公子客气了,天香丸是黎家的,这天香豆蔻理应归黎家所有……”见黎君皱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黎公子别担心,黑公子才没您想的那么小气,他心宽着呢……”语气里满是自豪。 感觉空骤然变冷,穆婉秋声音一顿,她讪讪地看着黎君,“黎公子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小气,我是说您很大气……”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说……您也很好很好……”感觉越描越黑,穆婉秋索性闭了嘴,余光偷偷看着黎君的神色。 见她语无伦次,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副小孩做错事的模样,黎君心情骤然间又好起来。 “好”他点点头,“这秘方就算黎家和柏叶坊共有,阿秋转告黑木一声,黎家的天香豆蔻绝不销到朔阳以南”若不如此,即便有秘方,柏叶坊也休想卖出一粒天香豆蔻。 他这也算最大限度地成全穆婉秋了。 “不用,不用……” 穆婉秋连连摇头,“柏叶坊有自己的秘方,绝不插手天香豆蔻的生产销售……”不是她有歉让的美德,做事要往长远看,黎君歉让,是看在她救活了天香丸的情分上,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抢了黎家天香丸一半的市场,久而久之,这个调香界大佬那天不舒服了,钩钩手指就把她的柏叶坊给灭了。 无论什么时候,做人,要安守本分,做事,要量力而行。 “阿秋……”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你能做得了黑木的主?”声音里隐隐带着股妒意。 “啊……这……”穆婉秋一阵支吾,随即说道,“我哪做得了他的主?”见黎君看她,又解释道,“是他上次来时说的,对了……”忽然抬起头来,“黑公子让我转告您,他的柏叶坊绝不制作和黎记雷同的香品,和黎家不倾轧,不竞争,希望能和黎家成为终生盟友……”柏叶坊要稳健发展,她就必须向这位调香界大佬做出这样的保证。 魏氏调香术里秘方多多,这个保证一点都不难实现。 就怕黎家把她当成劲敌,那她可就寸步难行了,话音一落,穆婉秋就紧张地看着黎君,她好担心他不答应。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分权(上) “…你确信?”目光灼灼地看着穆婉秋,黎君一字一字地问,“柏叶坊只做黎家的盟友?” 黑木神秘莫测,柏叶坊开业至今,是敌是友他一直无从判断,但从柏叶坊推出的一系列香品可以看出,他迟早会成为黎家的劲敌,英王铲除黎家的心思昭然若揭,非常时期常用非常手段,他早已对柏叶坊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是顾念柏叶坊和黄埔家关系暧昧,还可以用来迷惑英王的眼,他早已抛出雷霆手段了。 如果黑木真有这样的承诺,他也不介意推迟对柏叶坊的行动,好好查查黑木的底细。 “嗯…”穆婉秋点点头,想起什么,她拉了黎君往东屋走,“黎公子随我来…” 略一迟疑,黎君跟了过去。 来到东屋,穆婉秋亲自给黎君斟了杯茶,转身从南窗下的红木雕花四门六屉柜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他,在他迎面坐下,“黑公子把文书都立好了,我一直想着转给您,只是没机会…”她声音低了下去。 每次一提黑木,两人十有**会不欢而散,这让穆婉秋一再犹豫,到底黎君会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怎么是阿秋的笔体?”翻开文书,黎君皱眉问道。 穆婉秋汗颜。 柏叶坊核心人物中,除了锁子和她,再没人会写字,锁子的字体太稚嫩,这种绝密的事情又不能让曲永之流知道,她只好亲自写了。 “上面有柏叶坊的印章,…”见黎君紧盯着她,穆婉秋顾左右而言他,见黎君随手把文书放下,她身子一震,“…黎公子不同意?” 她和身为朔阳香行大佬的姚家是死敌,如果再得不到黎家的支持,怕是这柏叶坊真是秋后的蚂蚱,长远不了了。 “黄埔家也是和黎家匹敌的望族…”沉吟半晌黎君开口道,“柏叶坊既和他做了盟友,又何必招惹黎家?”这一点,黎君一直看不透。 他担心这是黑木的缓兵计。 “不是不是…”穆婉秋连连摇头,“柏叶坊和黄埔公子只是合作,不是盟友…” “阿秋怎么知道?” “这…”身子一僵,穆婉秋才发现,毕竟没有扮成黑木,身份不同,有些话还真不适合她来说。 至少柏叶坊的重大决策以她的身份,是不该知道的! 可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如果她不解释清楚,柏叶坊很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眼前的这个黎君,看似温和,手段却狠辣果决处事一向雷厉风行,对待敌人,他是毫不手软的。 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的确是她欠考虑,急切中忘了黎君思维的缜密敏锐,心里暗暗后悔自己鲁莽,穆婉秋嘴里说道,“为感谢黄埔公子缕缕出手救我,是我求了黑公子和他合作,之前黑公子是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黄埔家和黎家有嫌隙,已经不再跟他合作了,之所以还有生意都是之前的契约…”抬头看着黎君,“真的,这次黄埔公子让我求黑公子想要独家营销柏叶坊推出的菱花垂露丸,黑公子就没答应…” 这个倒是真的,穆婉秋说的这些,他都听黎苍说过虽然心里觉得就这么答应黑木有些欠妥,可听到穆婉秋说黄埔玉曾缕缕救她的话,黎君心还是一软。 那些日子,她吃尽了苦,可她没有怨天由人,还是真心地记得每一个对她好过的人! 念头闪过,黎君开口问道,“…柏叶坊技出惊人,想要结盟的世家望族趋之如骛,黑木为什么一定要选黎家?” “…,,,因为黎家是调香界的领军人,初涉调香界,黑公子的柏叶坊想要生存发展下去,只有依附黎家。”穆婉秋想也不想,开口说道。 “…,,,算他还识趣。”黎君冷冷一哼,伸手拿起文书塞入袖笼,“…阿秋就转告黑木,事关重大,待我和父亲商议了再做决定。” 只要不拒绝就是好事! 听了这话,穆婉秋神色一轻,她欣喜地应了一声。 看着她满脸的欣喜,黎君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失落,就端茶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见他喝完,穆婉秋又讨好地给他续了一杯,想起什么,开口打破沉寂,“…对了,黎公子的那些天香丸要什么时候改造?” 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让他把那二十万粒香丸运到白府,她一并雇人改造了。 “阿秋回调香处吧…”久久,黎君低缓地说道。 回调香处? 想起每天要对着谷琴那死了娘亲的脸,穆婉秋心就一抽抽。 “我…谷大师…”声音支吾,穆婉秋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有钱了,不似从前在林记,她无可选择,现在她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了,她实在不想和谷琴在同一屋檐下。阿秋放心,有我在,谷琴不会把你怎么样…”明白她的意思黎君低声安慰道。 温软的语气,让穆婉秋无法拒绝。 “这…”她一阵迟疑,忽然想起这天香丸秘方就是谷琴出卖的,猛地抬起头来,“要我回调香处也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眼睛一亮,黎君坐直了身子。 “黎公子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天香豆蔻的秘方不给谷大师,我亲自用,第二,黎公子给我单独设一个调香室,我和谷大师井水不犯河水…” 言外之意,她要和谷琴平起平坐! 不是持才自傲,也不是借机要挟,实在是她早知道谷琴有背叛黎家之心,那提炼酒精的秘密绝不能让她知道了,然后出卖给柳家,这些,她也是为黎家着想。 可这毕竟太过份了,她一个杂工出身的小师傅怎么能够妄想和神一样的谷琴平起平坐? 微低着头,穆婉秋不敢看黎君的眼。 却没发现,自黎君的眼底,一丝光芒一闪而过。 谷琴是大周调香师心目中的神,在调香界威望极高,风雨飘摇之计,一旦传出她和黎家决裂的消息,不仅影响黎家的声誉,对黎记内部来说,也将会是一场地震,这也是他和父亲轻易不敢动谷琴的主要原因,可是,谷琴和柳风勾结出卖黎家秘方,她和黎家决裂是迟早的事儿,这段时间他正琢磨着怎么能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削弱谷琴在黎记中的威望和作用。 穆婉秋这个提议最好,借这个契机建立一个谷琴掌控之外的调香处,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壮大… 越想越觉得穆婉秋的这个提议好,心里筹划着怎么利用她在黎记开出一片新天地,黎君竟忘了回答。 也知这条件过分,等不到回答,穆婉秋就自嘲地笑了笑,“…黎公子就把那二十万粒天香丸运到白府吧,我这几天一并改造了。” 回过神,黎君忙敛起神色,“好,就答应你!” “…什么?” 他竟答应了? 穆婉秋欣喜地抬起头,正对上黎君青黑的一张脸,心里一咯噔,“…他这是被我逼的啊。”讪讪地低下头,软语温言地解释道,“…公开弃师,谷大师一定会容不下我。” 没言语,黎君板着脸站起身来,“…阿秋早些休息吧,别忘了明日准时去黎记上工。”说完,他抬脚走了出去。 看着他孤傲冷峻的背影,穆婉秋嘟囔了句,“这也是为你黎家好嘛,小气鬼!” 直出了正屋门,黎君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意气风发地迈下台阶。 她总算肯为黎家卖命,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了! 只是,这小丫头心思太快,他绝不能让她看出他的心意,否则以她那飞快的脑子,还不知又会想出什么花花样利用他呢。刚刚是一直忍着,再不出来,他怕是忍不住会放声大笑了。 心情格外好,黎家唇边的一丝笑意挥之不去。 “黎公子安…”来到大门口,黎君刚要拉门,墨雨推门走了进来,一眼瞧见是他,冷冷地问候了一句。 敛了笑容,黎君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转身看着黎君消失的背影,墨雨皱皱眉,心道,“小姐又答应他什么了,竟这么高兴?”瞧他那一脸得意样,很明显是自家小姐被算计了 念头闪过,墨雨飞快地跑向穆婉秋的屋子。 “…,,,什么”刚听黎君提了个头,谷琴腾地站起来,“您竟要另设一个调香处!”又重复了一遍,“给白师傅单设一个调香处!”声音微微发颤,“…她何得何能?!” 掌控黎记调香处多年,她绝不允许这种分权的事情发生! 也不恼怒,黎君静静地看着谷琴,直到她彻底地安静下来,才叹息一声说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他话题一转,“是黑公子的要求,他答应把改造天香丸秘方卖给黎记的唯一条件就是这秘方只能白师傅使用,而且给她单独设调香处…”无形中也学起了穆婉秋,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那个神秘的黑木身上。 就算谷琴想去对质,以她的手段,也未必能找到黑木。 “这…”谷琴嚣张的气焰立时萎顿下来。 提到这是黑木的主意,她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只有黑木知道她把天香丸秘方卖给了柳家,“黑木这是在防备我会利用天香豆蔻秘方坑害白秋啊…,,,”心里想着,谷琴余光偷偷看向黎君,暗暗猜想着黑木有没有把她出卖天香丸秘方的事儿透给他?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分权(上) 谷琴抬起头,却见黎君眉头紧锁,一脸为难的样子,“黎家以不做天香豆蔻,可是,那万粒天香丸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啊,,,…”言外之意,答应了黑木的条件,他也很无奈。 谷琴的心扑通落到了肚子里。 黑木总算还讲信誉,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提这个条件,他不过是想给穆婉秋撑腰罢了! 想到这并黎家的有意分权之举,谷琴心舒畅了不少,随即又想到如果她不答应,黑木很可能会立即揭发她,就点点头:“好吧…”接着话题一转,“那个调香处只能生产天香豆蔻,人也太多,三五就行!” 这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好,就依谷大师!”黎君痛快地点点头,“以后谷大师的调香处就叫调香一处,新开的这个就叫调香二处吧。”万事开头难,现在只要谷琴点头就好,至于以后调香二处生产什么,可不是她谷琴能做得了主的。 “好…”谷琴站起身来,“我这就吩咐人去筹备…”她得利用先机把自己的人按插进去。 黎记再开多少个调香处,也不能脱开她谷琴的掌控! “嗯…”黎君沉吟片刻,“让黎青去办吧…”抬头看着谷琴,“再有三个月,明玉公主的婚期就到了,谷大师就集中精力准备明玉公主大婚用的香品吧…” 脸色变了变,谷琴又一屁股坐下来,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嘴里抱怨道,“当初劝大公子不要急着推出比翼双飞,大公子就是不听…”摊摊手,“除了比翼双飞,黎记短期内哪还有趁手的新香品推出?” 黎君就皱皱眉,“…那个黯然**香呢?”又道,“明玉公主喜欢忧伤的基调,我认为那个黯然**香更适合她…” “大公子说的不错,相较于恬静明快的比翼双飞,带着几分忧思之气的黯然**香或许更得明玉公主心意。”谷琴也点点头,只是,她话题一转,“黯然**香要推上市,至少还得三四个月试验和试用,赶明玉公主的大婚怕是来不及。” “不是已经研制快一年了吗?”黎君皱眉问道。 “资金这么紧张,再有一年也…”谷琴声音戛然而止,她嘲弄地看着黎君。 天香丸事件让黎家信誉大打折扣,这段时间香品的销路一直不好,回款又不及时,加上阮钰对黎家名下的赌场、酒楼等产业的打击,黎家财务已现危机之像。 “这样…”听她提起这个,黎君眉头都没动一下,果断地说道,“捡只味最有希望出头的香品,调治处其他香品的开发全部停止,集中精力黯然**香!” “这…这…”谷琴脸色微变,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好面子的黎君会突然提出缩减调制室计划,“大公子这样大手笔的动作,会不会把黎记陷入财务危机的事儿泄露出去?”嘴里满是关心,谷琴的心砰砰直跳,他恨不能黎家的调制室立即就关了,好让外人看到黎家繁荣背后的真相! “…,,,顾不了那么多了!”无力地倚向靠背,黎君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的香品不能令明玉公主满意,黎家的皇商资格都会受到影响,到时损失的可就不光光是银子了…”摇摇头,黎君没说下去′他话题一转,“就这么定了,谷大师这两天也琢磨琢磨,把调治处的人精简一批…”顿了顿,“能辞退的,就辞了吧。”语气里透着股深深的无奈。 强忍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谷琴紧绷着脸点点头,“既然大公子心意已决,我这就去办…”说完,她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就算再补救,黎记也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罢了。 有英王虎视眈眈,黎家早已风雨飘摇,如果这次她能顺利地让黎家失去皇商的资格,在英王面前就是首功一件! 想起柳风的重诺,想起柳家许下的锦绣前程,谷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生怕慢一慢,她会控制不住在纵声大笑。 望着她明快的背影,黎君唇边略过一抹轻蔑。 验完最后一批货,穆婉秋舒展下四肢,一抬眼,正对上窗外一片新绿,“咦,树都发芽了…”信步来到窗前,“桃花都开了!”感慨道,“又是一年,真快…” “桃花都快泄了,小姐才看到…”帮穆婉秋挽起额头散落的一缕青丝,墨雪嘴里抱怨道,“一心调香,小姐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穆婉秋就笑了笑。 为防止在白府加工改造天香丸被艺荷瞧出睨端,在黎君的建议下,穆婉秋索性把自己的那五万粒天嵴丸也偷偷运到了黎记,改造后以黎记的名义往外销,她事后只负责收银子就 改造比重新生产更麻烦,虽不用亲自动手,可毕竟是六十多万粒,这一个月来,穆婉秋忙得天昏地暗,早晚不见天日,好在调香二处就设在檀香院隔壁,黎君又在檀香院单独给她设了客房,倒也方便,省了许多辛苦,更省了阮钰的纠缠。 “清明就要到了,调香一处的人都张罗着要去踏青呢,天香丸都改造完了,小姐,我们也去吧?”墨雪眼里满是向往。 “…,,,我现在最想的就是睡觉。”穆婉秋伸了个懒腰,回身收拾随身物品准备回白府。 冲穆婉秋的背影噘噘嘴,墨雪快步走上前,“小姐歇着,让奴婢来…” 迷迷糊糊的,一束耀眼的阳光直刺眼睛,穆婉秋眨了眨眼。 “小姐终于醒了…”见她睁开眼,正坐在炕梢绣荷包的墨雪忙放下手里的活,趿鞋下地给她拿衣服,“您可真能睡,这一觉竟睡了七八个时辰…,,,不是号了您的脉数,奴婢还以为您怎么了?” “七八个时辰?”迷迷糊糊的,骤听这话,穆婉秋顿时睡意全无,她掩棱坐起来,“什么时辰了?”眼睛看向漏壶。 “巴时了…”拿了衣服过来,墨雪也看漏壶。 “天,已时了!”穆婉秋一把将衣服接过去,一边迅速地穿着,嘴里抱怨道,“你怎么不早叫我?” 调香二处刚成立,身为负责人,她必须以身做责。 “奴婢想叫您来着,是黎公子不让…”墨雪委屈地嘟囔道,“一听说您这些日子没黑没白地做,就火了,还把奴婢责怪了一顿,说是让您好好歇几日,调香二处的事儿他去处理。” “我也是为我自己…”改造的天香丸,有一大半是她的,听了这话,穆婉秋嘴里嘟囔道,忽然抬起头来,“你是说黎公子不让叫醒我?”又问,“他来了?他回来了?” 黎君一个月前去了安顺。 “一早儿刚回来,没见您在坊里,就过来了…”墨雪低头给她拿鞋,“见您睡着,就说让你好好歇着,他晚上再来…”。 “太好了?”穆婉秋眼睛一亮,看向窗外,“雨儿呢?也回来了?”一面系扣子一面仲脚穿鞋,“香料都买回来了…”惦记着安顺的食品香料,她派墨雨随黎君一起去了安顺。 “还没有,是黎公子着急先回来了…”帮她穿好鞋,墨雪又低了头帮她整理衣服,“哥哥带着香料和黎家的大队人马都在后面呢′说是还得半个多月…” “噢…”穆婉秋失望地坐了回来。 “小姐急什么,香料都买回来了,又跑不了…”打水回来,见穆婉秋还怔怔地坐着,墨雪就安慰道,“您放心,有哥哥在绝差不了的,对了…”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师父来信了,说是已平安到达平城,还专门给您送了几筐枇杷呢…” 枇杷是平城的特产,这个季节正好,又大又甜,墨雪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 “瞧把你馋的…”回过神,穆婉秋斜了她一眼,“快收拾一下,我们出去…” “…,,,小姐要去哪儿?”墨雪好奇地问。 穆婉秋笑了笑。 一直惦记着那个一品楼,终于闲下来了,食品香料也快运回来了,她得抓紧时间联系一品楼的东家了。 “…,,,都快半年了,这几个走兽竟还没补上去。”望着一品楼顶那几个残缺的檐角走兽,穆婉秋哑然失笑,心道,“这个东家可是够懒,难怪前世维持不下去要被柳风兑了去。” “…,,,刚用过饭,小姐来这儿干什么?”见穆婉秋迈步蹬上一品楼门前的汉白玉台阶,墨雪好奇地问。 “我们…” 正说着,背后突然窜出几个镖形大汉,团团将两人围住,“白姑娘,我家主人想见您…” 骤遭突变,墨雪身子一震,接着啷一声抽出腰中软剑。 说是迟,那是快,不等墨雪上前,一柄澄明的宝剑已横穆婉秋颈间,“小姐…”墨雪惊的大叫,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想要白姑娘活命,你最好不要乱动…”持剑的镖形大汉说道,语气冷森森的。 “…,,,你不要乱来!”墨雪挽了个剑花,却不敢上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是他 感觉几人并无杀意,穆婉秋已冷静下来,“雪儿,我没事…”她说,声音平淡而祥和,墨雪毛躁的心瞬间平静下来,“小姐,,,…”她叫了一声,转向几个镖形大汉,“你家主人是谁,想见我家小姐去白府便是,这样当街劫持,就不怕触犯王法吗?” 穆婉秋身后的镖形大汉脸色变了变,道,“我家主人并没有想将白姑娘怎样,只是想请您一见,冒昧之处还请白姑娘见谅…”语气甚为恭敬。 穆婉秋点点头,状似无意地躲开颈间的剑锋,嘴里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是一品赌坊的东家,,,,…”镖形大汉手中的宝剑跟着一递,语气却极为谦逊,“我家主人请过白姑娘几次,都不得白姑娘有清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原来是这样。 穆婉秋和墨雪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看向对面的一品赌坊,瞧见门口蓝色身影一闪进了门里,穆婉秋心一动。 这背影好熟悉! 可是,仔细搜索了一遍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穆婉秋也没想起他是谁,她什么时候见过。 “小=姐…”墨雪担忧地叫了一声。 “我没事儿,你先回吧…”穆婉秋给墨雪打了个眼色。 看这架势,今天她也只能走一趟了。 “小姐…”见穆婉秋要只身,墨雪紧张的大叫,张嘴要跟着一起,迎上她递过的眼色,墨雪随即醒悟,打不过人家她跟着去也是送死,还不如回去搬兵,想到这儿,她转而说道,“小姐小心…”又瞪向几个镖形大汉,“我家小姐是黎公子的坐上宾,少一根毫毛,黎公子绝饶不了你们!”就算逃走,威胁也还是要有的。 几个镖形大汉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墨雪的意图,纷纷拔剑涌上来。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墨雪早已纵身跃上了一品楼屋顶,不过是出其不备抢先控制了穆婉秋,几个镖形大汉都是普通镖师,论轻功哪能比上曾凡修亲自调教出来的墨雪,只窜出去一步,墨雪便没了踪影。 “算了…”领头的镖形大汉摆摆手,收了手里的宝剑,“白姑娘,请。” 点点头,穆婉秋从容地跟随众人走进一品赌坊。 被阮钰连续清洗,一品赌坊几乎没什么客人,一楼大厅里,只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投赌吆喝,显得异样的冷清,也不说话,几人直接带穆婉秋上了二楼,在一扇虚掩的门前站定,领头的镖形大汉敲敲门。 “进来…”里面有人喊道。 示意其他人在门外守着,镖形大汉带穆婉秋推门走了进去,“公子,白姑娘来了…” 一进门,只见屋子正中是一个巨大的金丝楠木愿赌服输纹骰宝桌,上面用暗绿色线条分成格,标着三到十八红黄两色十六个硕大的数字,大白的天,骰宝桌四角却点了四支一尺长的红烛,再往前看,迎面窗户上竟遮了一层暗紫色遍地金丝绒窗帘,帘缝处偶尔泄进几丝斑驳的阳光与屋内的烛光交相辉映,幽幽暗暗的,神秘肃穆中透着股阴森,穆婉秋感觉她好似到了阴曹地府。 一位身穿蓝缎色长衫的翩翩公子正背对着她站在暗紫色遍地金丝绒窗帘前,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上面的遍地金。 从阳光下骤然来到这种阴暗的地方,穆婉秋有些不适,就眨眨眼,她想看清迎面的人。 他是谁? 大白的天,却把好好的屋子搞的这么阴森? 正想着,蓝衣公子已转过身来,“你下去吧”他朝带穆婉秋进来的镖形大汉挥挥手。 穆婉秋身子一震,“…竟然是他!” 蓝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当街和她对赌,输了鸡血石貔貅的那位公子,认出他的一瞬间,穆婉秋的心砰砰直跳,不为环境的阴森,是那日她就怀疑这位公子可能是安康人,知道她罪臣之女的底细。 “我们又见面了,白姑娘安…”蓝衣公子冲穆婉秋咧嘴一笑,露出一对龅牙,甚是可爱。 回过神,穆婉秋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微微一福身,“请问公子尊姓…” “你总算想起来问我姓什么了…”自蓝衣公子眼中发出一丝耀眼的光芒,他神采奕奕地看着穆婉秋。 都被抓来了,她总该知道地主是谁吧,至于那么高兴吗? 瞥了蓝衣公子一眼,穆婉秋没言语。 “白姑娘请坐…”蓝衣公子也不气恼,他指着骰宝桌前的金丝楠木太师椅让穆婉秋坐,“白姑娘想知道我姓什么,就和我赌一把,如过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他笑盈盈地看着穆婉秋,“如何?” 真是天生的赌鬼! 穆婉秋险些气乐了,“…你当你是隐在深闺中的闺秀呢,一个名字也搞的那么神秘,好像多有噱头似的!”心里叫骂,嘴上却道,“公子要赌,真是找错人了,我从不涉足赌场。”一边说着,穆婉秋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被遮得严严的窗户。 一束耀眼的光直射进来,屋子顿时一亮,穆婉秋的心也一阵敞亮,恍然透出一口气来。 “你…”猛被阳光刺到,蓝衣公子使劲闭了下眼,他脸色涨红地看着穆婉秋。 “…这么好的阳光,公子为何要遮挡起来?”穆婉秋转过身“这也不是待客之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又遮了窗帘,的确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对上穆婉秋一脸的恼意,蓝衣公子瞬间明白过来,他脸又一阵涨红,开口道,“赌,本来就是一件很庄严神秘的事儿,自然要有肃穆的环境…”他低声解释道,“我…我喜欢夜间赌…”语气甚是委屈,像个做了好事却得不到父母认可的孩子。 考虑到她是个姑娘,不会晚上出来赌,他才想了这个办法将就她。 “…,,,赌是一件庄严神秘的事儿?”穆婉秋怒极反笑,她手指着外面,“就因为赌,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竟然说这是一件庄严的事! 脸危涨红,穆婉秋很想敲开他脑袋蠢看,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那是他们贪念太重,不知节制!”显然急了,蓝衣公子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感觉一股阴冷的杀气,穆婉秋心一哆嗦,才想起自己是被人家抓来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实在没什么立场和他发脾气。 就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好半天,蓝衣公子脸色才恢复过来。 他一招手,不知怎的,手中一瞬间就多出了三粒骰子,随手一扔,骨碌碌转到穆婉秋跟前,“赌三局,连赢两局者为胜!”语气中透着股不容置疑。 还从没见过有这么强迫人家赌的! 穆婉秋腾地站起来,对上他严肃的一张脸,又讪讪坐下,“那个,我不会赌…”要说投骰子,她甚至还不如墨雪。 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蓝衣公子转身从墙角的朱红色四屉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漆雕花木盒,啪的一声,放在穆婉秋身前,“这是我名下十八家赌场的文书,价值一百万,如果你赢了,就全部归你…” “你!”穆婉秋腾地又站了起来。 “如果你输了,就把那个貔貅还给我…” 那个貔貅原本就是他的,这场赌局下来,赢了,穆婉秋连得十八家赌场,一日暴富,输了,她毫无损失,这可是天大的诱惑,蓝衣公子自信满满地看着穆婉秋。 原来他是为了那只貔貅! 瞬间明白过来,穆婉秋低头摘下腰间的貔貅递给蓝衣公子,“…这本来就是你的,公子想要拿回,我还你就是。” “…,,,愿赌服输,我那日输了,这个早就是白姑娘的了。”语气相当坚决。 实在忍不住,穆婉秋啪地一拍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见他也变了脸,声音瞬间软了下来,“人家本来就不会赌嘛。”语气中透着一股满满的无奈。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就认准了她,好似她是个绝世高手,天生的赌鬼。 “你…”蓝衣公子一阵错愕,“…,,,你真的不会赌?” “好!”穆婉秋猛站起身,一把搂起桌上的骰子和骰筒,“你要赌,我就陪你赌一把!”双手紧握,使劲地摇晃了几下,她想做一个潇洒的动作,谁知骰筒一落案,连她自己都傻了眼,还没下注,骰子就从骰筒里滚落出来,还有一粒蹦到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穆婉秋气焰顿时一消,快步跑过去捡起地上的骰子,转向蓝衣公子,“那个,这把不算,我再来…”又笨拙地把骰子往骰筒里装。 “…,,,你真的不会?”蓝衣公子呆呆地看着她笨拙地摇着骰筒。 这次没敢再装酷,穆婉秋轻轻地摇了几下骰筒,然后小心地在手里握着,直听到里面没了声音,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案上,道,“你猜吧,是大是小…” “你真的不会?”蓝衣公子又问了一遍。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嘛,我不会赌…”语气里满是抱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蓝衣公子失神摇着头,“二年前,我竟然败在一个外行手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往事 两年前? 穆婉秋一怔,“公子是…” “…既不会赌,你那夜为什么会赢?”蓝衣公子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穆婉秋,“…我已经完全掩盖了骰子变数的声音,你竟然还能猜出来”喃喃道,“十八局,竟无一局失误” “…十八局?”穆婉秋喃喃地重复了一边,她错愕地睁大了眼,“您…您就是灵童赌神…冷四爷…”惊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错愕。 难怪他那么嘀定她会赌。 这一世,她唯一一次进赌场就是二年前在平城的博弈坊,连赢了十八局。 想起自己曾经一夜暴富又骤然变成穷人,穆婉秋感慨万千。 穆婉秋猜的不错,这蓝衣公子正是来自平城的灵童赌神冷刚冷四爷。 见她叫出自己,冷钢一阵窘迫,这一生,他唯一失手的一次就是那夜在博弈坊,输在眼前这个小姑娘手里,所以,他一直不肯告诉穆婉秋他的名字,也一直想再和她赌一次,找回那夜的面子。 “…你那夜为什么会赢?”没回答,冷钢反问道。 原来他是为这个耿耿于怀。 知道冷钢并不是她猜的那样,来自安康,认识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穆婉秋心里一阵轻松,她转身坐了回来,“是我那日做梦,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说有人会在博弈坊连压十八个小…” 笑看着冷刚,穆婉秋信口糊掐,“那时真是穷疯了,就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当了一两银子,跑去试试手气,如果你继续开下去,输的人一定是我…” 当日境遇的确如此,穆婉秋调侃的语气中隐隐带着股对旧事的追念。 “是真的?”冷钢不确信地问了句。 “嗯…”穆婉秋点点头,“要不我那么嘀定…”清澈空灵的大眼无一丝杂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解除了两年来一直萦绕在心里的困惑,冷钢哈哈大笑,“原来是我自诩为灵童遭了天妒,老天竟让一个落魄的小姑娘来惩罚我”与生俱来的神技,让他更迷信这一切都是上苍赐予。 所以,对穆婉秋的话冷钢深信不移。 哪是上苍惩罚他,是她重生后,被逼无奈跑他那儿发财去了,听了冷钢的话,穆婉秋直擦汗。 “那个…”她歉然地朝冷钢笑了笑,“我那一百多万出了平城就丢了…”把丢银子的事说了一遍,调侃道,“是我太贪心了,不知节制,遭了老天的报应…” “这个…”冷刚一阵局促,嘴唇翕动,他看着穆婉秋欲言又止。 “这个本就不是我的,还是还给冷公子吧…”没注意他神色异常,穆婉秋把手里的鸡血石貔貅递过去,“误会解开了,我告辞了…” “愿赌服输,那个本就是你的”冷钢使劲一摆手,语气中带着股明显的恼意。 穆婉秋瞬间明白过来,像他这样视赌为庄严神圣之事的人,是绝不会把输了的东西平白无故要回去的,念头闪过,就开口道,“那我们就再赌一把,你赢回去好了…” “都知道你不会赌了…”冷钢懊恼地摇摇头。 他再赌就是欺负人 “那我就收着了…”知道他不会再要,穆婉秋也没再强迫,随手将貔貅挂在腰间,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来,“对面一品楼可是和冷公子有关?”她曾经叫墨雨打探过,一品楼的东家也姓冷。 “那是我名下的产业…” “真的?”穆婉秋一阵欣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怎么了?”冷刚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嗯,我是想和冷公子合作…”想了想,穆婉秋把想调治食品香料供应一品楼的事儿说了。 香料不都是用来闻的吗,怎么还可以吃? 心里疑惑不解,冷钢却爽快地点点头,“合作什么,白姑娘喜欢,拿去就是…”把先前黑漆雕花木盒也往穆婉秋眼前一推,“连这些也一起。” 那里面可是价值百万的十八座赌场啊 都说人在一方面专长就会在另一方面弱智,这冷刚除了会赌,该不会也是个弱智吧? 想起他言谈举止一派天真的模样,穆婉秋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冷钢,“您又没输,这是为何?”她可是彻底知道了他把赌斗的输赢信誉看的极其庄严。 “这…”支吾了半天,冷刚最后说道,“当初白姑娘那一百万是我派人偷的…”指着那黑漆雕花木盒,“都开了赌坊,全在这儿了…” “什么?”穆婉秋腾地站起身,怒瞪着冷刚。 两年前因为丢了银子,她受了多少罪 像做错事的孩子,冷刚一步退出老远,不知所措地看着穆婉秋。 “为什么?”穆婉秋追问,知道那些银子来的不光彩,她已经还给了博弈坊一百多万,他竟然还派人来偷“…难为曾大哥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人货平安” “你千万别跟大哥说…”冷钢脸色紫涨,连连摆手,“他不知道这事儿。”语气中透着股哀求。 那日看到他把随身信物鸡血石貔貅输给穆婉秋,曾凡修就特意来警告过他,说穆婉秋是曾家的救命恩人,让他不要动歪念头。 若是被他知道穆婉秋当初那一百万是自己派人偷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天之骄子,他做事一向率性,从不顾忌什么,可独独害怕两个结义大哥曾凡修和黎君。 见穆婉秋不语,又指着黑漆雕花盒子说道,“我没现银,可这些加上对面那个一品楼,也远远超过一百万两了,我那个貔貅就是信物,白姑娘拿着它到哪个赌坊都好用…” 又不会赌,更不会经营,她要那么些赌场干什么? 想起在朔阳她曾几次濒临绝境,穆婉秋尤其不能原谅冷钢,她怒瞪着他不语。 “那个…”冷钢又诚恳地解释道,“当初并没真想要白姑娘的银子,只是想把你逼回平城再和我赌一局,之后就原封不动地还给白姑娘…”声音低了下去,“生平第一次输,不重赌一次,我这一辈子都不安心…当初那个车夫是我的家仆,如果不是临时知道曾家有难,就是迷晕了你,他也会把白姑娘送回平城的…”冷钢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婉秋,“后来彻底失去了白姑娘的消息,我又手痒,就索性开了赌坊…” 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那个车夫听说事涉曾家生死,二话不说,套了车就走。 看着冷钢一副小心翼翼做错事的模样,穆婉秋扑通又坐了下来,暗叹一声,“也真难为他了…”前世冷刚自那夜创造了一番不朽的传奇,之后就连开了三十多家赌场,想就是用那夜赢来的银子吧? 念头闪过,穆婉秋心瞬间平息下来,暗道,“…那些银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老天也不让我轻易就改了他的命啊,到底还是让他用那些银子开了赌场。”想到这儿,穆婉秋就摆摆手,“算了,我要赌场也没用,你收回去吧…” “这都是用白姑娘的银子开的…”冷刚使劲摇摇头。 一技傍身,他从不缺银子,开赌坊也纯粹是因为喜好,他想的话,随时可以赢十个八个赌场回来。 “…阮大人新官上任,连番对赌场ji院酒楼清洗,你是经营不下去了,才拿来顶债”知道冷钢性子像小孩,认准的事儿一向执拗,穆婉秋索性激将。 不是清高,也不是不稀罕钱,她要赌场实在没用,更主要的,她觉得,冥冥中,这些就应该是冷刚的,这一世,她只改变自己的命就好,至于其他人,如果能做到,还是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走。 “才不是…”果然,冷钢脸色瞬间变的青黑,“就大业这家冷落了些,其他那十七家都红火着呢”见穆婉秋一脸不屑,他猛一咬牙,“好,既然白姑娘不信,那我就把赌坊都兑出去,换成银子还给你”又道,“昨儿柳家刚来找过我,要兑我的一品楼,我还没舍得,我这就去找他…”说着,就往外走。 “你说什么?”一瞬间,穆婉秋也想起来,前世柳家兑一品楼,也就比这晚些时候,念头闪过,他扑棱站起来,“柳家要兑一品楼” “是啊…”冷钢回过头。 “不许你兑给她”想也没想,穆婉秋脱口而出,见冷钢错愕地睁大了眼,忙又讪讪道,“那个,你不是说要把它给我吗?” “…白姑娘不是觉得它亏本吗?”冷钢疑惑不解。 不善于做酒楼生意,一品楼的确入不敷出,柳家已找过他两三次了,只是,两位结义大哥反复明言柳家是黎曾两家的死敌,让他不许和他们来往过密,他才没敢答应。 “这样…”知道他决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穆婉秋想了想道,“我不喜欢赌场,这酒楼我就收了,赌场你还继续经营,哪天我缺银子了,就拿这个貔貅去你的赌场支取好了…”她解下腰间的貔貅朝冷钢摆了摆,“一个女孩家,我又不会赌,经营赌场的确不合适…” “也是…”觉得她说的也对,冷刚就点点头,想想又觉不妥,“可是…” 他负责经营,她随便花钱,这赌场到底算谁的? 抬起头看着穆婉秋,冷钢不知这话该怎么开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先知? “这样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穆婉秋略一思忖,道“当初开这些赌坊你也费了不少心血,就当是我出银子你出力,我们各占一半吧…”抬头看着冷钢,“如何?”见他犹豫,又道,“能和灵童赌神合伙开赌场,我可是赚大便宜了,,,,`,” 见穆婉秋说的真诚,想想她的确也不适合出面经营赌场,再者,说是说,天生喜赌,让他把个赌场都兑出去,手里没得玩,他还真舍不得,心里盘算了个来回,冷刚就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空气一阵轻松,穆婉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还没来得及端起杯,只见冷钢忽然弯下腰,“…白姑娘是不是先知?”语气极为神秘,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婉秋。 “…先知?”穆婉秋心砰地一跳。 重生而来,她也算半个先知吧。 可是,连机敏睿智的黎君都不曾怀疑,这个行事率性脑子里除了赌术别无他物的冷刚怎么会知道? 她又是哪里露了睨端? “…,,,两年前那夜豪赌白姑娘是有人指点,求雨也可说是你能看懂天象会些法术,可是…”冷钢话题一转,他压低了声音,“那日一品楼顶的檐角走兽…”声音戛然而止,他紧紧地盯着穆婉秋的眼。 “这…”穆婉秋一激灵。 要较真,这三件事儿都算是她先知而为,出其不意被冷钢质问,她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正为难间,只听砰地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黎君气势汹汹走进来,守门的镖形大汉正跟头把式地追在他身后连连解释,“黎公子息怒,我家公子…”话说了一半,镖形大汉一眼看到屋里两人暧昧的姿势,脸色一阵涨红,声音戛然而止,余光偷偷觑着黎君的神色。 刚要开口的黎君也怔在了哪。 这哪是墨雪说的挟持? 只见穆婉秋正悠然地坐在哪儿,仰脸看着冷钢;冷钢也正弯腰看她,两人一个俯首,一个仰头,脸对着脸,正专注地对视着,那架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真是令人浮想联翩啊。 “二哥别误会…”瞧见黎君脸色不善,冷钢匆忙起身上前拱手,“并没劫持白姑娘,我只是请她来喝茶…”回头连连给穆婉秋打眼色,紧张地看着她。 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当初偷银子的事儿说出去。 “啊,是的,是的…”回过,穆婉秋连连点头,“冷公子只是请我来喝茶…”说着话,她站起身来。 才怪! 跟着黎君闯进来的墨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明明是被劫持了,她家小姐怎么转眼间就和人家打得火热?感觉自黎君周围发出一股的气势,沉闷的透不过气来,墨雪强自忍住了扑上前去的冲动,拿眼睛偷偷看着黎君。 良久,黎君上前一步,伸手揽住穆婉秋的腰,“阿秋没事就好…”冷冷地看了冷刚一眼,无声地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猛被当众拥住,穆婉秋脸色腾地一红,她使劲想挣脱,黎君的手却箍得紧紧的,粗鲁的动作中很明显地带着一股惩戒的意味。 心头莫名泛起一股恼意,穆婉秋转头怒瞪着黎君。 却见黎君微笑着将她额头垂下的秀发理了理,道,“阿秋受惊了,听墨雪说你被劫持,我担心死了…”脸上微微带着笑,手上的力道却不减,直嘞得穆婉秋透不过气来,她恼火地叫道,“…你干什么,放手!”。 “…你们?”冷刚错愕地睁大了眼。 “我们…” 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穆婉秋正要解释,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品赌坊守门镖师哄亮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阮大人留步,待小的回禀了东家,出来接您…” 阮钰来了! 屋里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向门口望去。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穆婉秋浑身一阵发冷,她下意识的倚向黎君,小手紧紧地抓着他衣服。 “有我在,阿秋别怕,,,…”感觉穆婉秋身子瑟瑟发抖,黎君一惊,瞬间泄了胳膊上的力,他轻轻地拥着她,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 声音低迷醇厚,似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穆婉秋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一脚迈进门槛,阮钰正对上亲密地拥在一起的两人,心头莫名地生出一股恼恨,他脸色一阵青黑,一瞬不瞬地看着黎君和穆婉秋。 一听侍卫说看到穆婉秋被人劫持,他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公务就带人赶了来,本想能英雄救美,博得穆婉秋欢心。 不想,这大好的机会,竟让黎君捷足先登! “阮大人来了,请坐,,,…”回过神,冷钢快步上前施礼,状似无意地挡在穆婉秋和黎君身前。 收回目光,阮钰凛凛地看着冷钢,“本官听说一品赌坊里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民女?” “冤枉啊,阮大人…”冷钢连连叫屈,“在阮大人的督导下,草民一直都守法经营。” “白姑娘…”一把推开冷钢,阮钰大步来到穆婉秋跟前,问,“…可有此事?”他殷殷地望着穆婉秋,“有何委屈,白姑娘只管放心说就是,本官自会为您做主。”语气甚为柔和。 看这屋里的架势,显然黎君也是刚救下穆婉秋,正和冷钢对持着,不同,此事由他出头,冷钢肯定会痛快放人;更主要的,只要穆婉秋点头,他就可以以办案为由,名正言顺地把她带回都尉府! “阮大人误会了…”推开黎君,穆婉秋朝阮钰轻轻一福,“民女是随黎公子来探望好友的…” 阮钰探寻地看看黎君,又看看冷钢。 两人同时点点头,黎君开口道,“既然来了,阮大人不如一起坐下喝杯茶水…” “对,对…”冷刚开口招呼垂立在一边的荷官,“…快给阮大人上茶。” 呆若木鸡的荷官忙应了声,转身就跑。 “是吗…”冷冷地看着欲盖弥彰,明显地在掩饰天下太平的三个人,阮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三人同时点头应是。 一股冲天的怒意瞬间溢满胸膛,阮钰铁青着脸定定地看着穆婉秋。 良久,他猛开口道,“既然白姑娘说不是,那就是本官误会了,他抢的不是白姑娘…”话题一转,“他一定是把抢来的人藏了起来。”猛朝身后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正匆匆端茶过来的荷官一哆嗦,咣当一声,手里的托盘落在地上。 荷官也吓得扑通跪了下去。 眼皮都没动一下,阮钰冷冷地扫了眼满地的碎屑茶水,大步越过众人,腾腾腾来到二楼回廊上,冷冷地看着楼下。 一股庞大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 见此情形,一楼本就寥寥的几个客人早已鸟兽般散了。 诺大个赌厅,只几个荷官僵偶般垂手侍立。 “大人,没人…”不一会儿,奉命搜查的侍卫们陆续跑回来。 本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不过是有意折腾折腾,让冷钢更加恨穆婉秋罢了;被三人合伙戏弄的那一瞬间,阮钰忽然明白,只有让穆婉秋陷入窘境,他才有可能把她逼到自己身边。 “阮大人…”听了侍卫的话,冷钢躬身施礼,低叫了一声,“请大人进屋喝茶…” 目光越过他的脸,阮钰直直地看着穆婉秋。 原本只是好奇,原本只是为解一个棋局,可是,被几次无情地拒绝后,这个清冷的女人,越来越让他心痒难耐。 感觉他灼热的目光逼来,穆婉秋下意识地退到黎君身边。 收回目光,阮钰又看向冷钢,“在本官的辖区,你最好守法经营,否则,休怪本官无情!”说完,冷冷地扫了黎君一眼,他转身就走。 “…,,,真是灾星!你又怎么得罪了阮大人?”直看着阮钰没了影,冷钢扭头气急败坏地冲穆婉秋大叫。 很明显,今天这场无妄之灾,全是因她而起。 “这…”穆婉秋神色一滞。 她也明显地感觉道,刚刚阮钰是把一股无名的火气全发泄到了一品赌坊,这多多少少应该和她有些关系吧。 “三弟何出此言…”见穆婉秋被凶,黎君瞬间生出一股恼意,“明明是你光天化日之下劫持阿秋才惹来了官府,怎么竟怨起了她?” “可是…”话被堵了回来,冷钢孩子气地瞪着穆婉秋。 自古民不举官不纠,怎么到他这儿,没人举报官府就找上门来,并没完没了地纠缠? 很明显,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嘛! “三弟无事,我和阿秋先告辞了…”没理他,黎君招手示意穆婉秋随他走。 惦记着去接收一品楼,穆婉秋有些犹豫,对上冷钢满是怒气的脸,想一想,还是等他消了气再说;穆婉秋就朝冷钢微微一福身,“…冷公子先忙,我改日再来拜访。” 直看着穆婉秋随着黎君下了楼,冷钢才想起那些赌坊的转股还没签,就快步追上来,“白姑娘…” 第一百七十九章 被劫 “…三弟还有事儿?”不等穆婉秋应声,黎君冷冷地回过头。 “这个…”冷钢声音戛然而止。 一喊出口,他就后悔了,偷银子开赌场的事儿绝不能让黎君知道,否则,看他对穆婉秋这百般维护的架势,今天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哦…”正犹豫着怎么改口,穆婉秋恍然叫道,“我竟忘了′我还没和冷公子签契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了这话,冷钢脸色一白,他懊恼地看了穆婉秋一眼。 “契约?”黎君一怔,没注意冷钢神色大变,他转向穆婉秋,“阿秋要签契约?” ‘-公子答应把一品楼盘给我…”见黎君皱眉,又解释道,“先签契约,等我有银子了再接手…”用只有两人听道的声音对黎君说,“那些天香豆蔻一出手,我就银子了。” “是的…”见穆婉秋竟没提他偷银子的事儿,冷钢心里一轻,忙补充道,“自腊月里一品楼檐角的那个仙人骑风掉下来,败坏了福祉,生意就一落千丈,正好白姑娘想调治食品香料…” 食品香料? 黎君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穆婉秋为什么派墨雨随他去安顺,因盛产食品香料,又善于用其调治食品,安顺的美食可算大周一绝,完全是北方无法比拟的。 吃遍了那里的大小酒楼,他也正有此打算,不想穆婉秋竟捷足先登,赞叹地看了她一眼,他转向冷钢,“还等什么有银子了再接手,有我作保,阿秋绝欠不了你的,…”见冷刚迟疑,又道“正好这里刚被官府洗劫,一时也来不了客人,三弟就带阿秋去接受吧…”有他看着,穆婉秋绝吃不了亏。 正是因为刚被洗劫自己才是要留下来善后好? 他竟说自己无事可做,真是岂有此理! 见黎君凡事以穆婉秋的利益为重,对他这个“弟弟”毫无顾念,冷钢一股恼火上涌,更主要的,他不想让黎君看着他们签契约,除了一品楼那座赌坊也是一并要签的。 可是,这个绝不能让黎君知道。 迟疑地站在那里,冷钢有心说“不忙,改日再交…”对上黎君似笑非笑的目光,冷钢下意识的点点头,“…,,,二哥说的是,我立即就和她交接。”真惹恼了他这个睚眦必报的二哥,以后可就再落不得清闲了。 在门口遇到满头大汗要正敲门的秦健瞧见几人推门出来,忙放下手,‘女i才可找到您了…” “什么事儿?”黎君问。 “老爷正在檀香院等您…” 黎君就皱皱眉。 他一早回来就先见了父亲急着来,又什么事儿? “二哥有事只管去,签了约我就送白姑娘回府…”巴不得黎君快走,一听这话,冷钢毫不遮掩的兴奋地说道。 略一迟疑,黎君看向穆婉秋。 “有雪儿在,我没事儿…”穆婉秋也点点头,“黎老爷找您一定是有急事。” “那,阿秋小心了…”又转向冷钢,“阿秋是我的红颜知己你可不许骗了她…” 冷钢连连点头,“二哥放心,我断不会骗人…” “才怪!”墨雪嘟囔道,“都说十赌九骗,你若不骗,就没人会骗了…” 冷钢一瞪眼“那酒楼本来就…”想说那酒楼本来就一文钱没要,何来行骗之说?话到嘴边,余光瞧见黎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硬生生地改了口,“就一千两银子兑给白姑娘的…” 一品楼少说也值一万两! 听了这话,黎君蓦然转向穆婉秋。 这傻孩子,说一千两还不如说白送! 听冷钢竟自作聪明地说了个这么便宜的价钱,穆婉秋惊得冷汗直流,心里暗暗埋怨冷钢行事太过稚气,见黎君看过来,忙打圆场道,“噢…那个,是我打赌赢了他…” 还号称灵童赌神呢,怎么每次和穆婉秋对上,他都输? 黎君随即想起他们那夜的豪赌,暗道,“也许阿秋就是三弟的克星吧,他们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吃亏。”知道冷钢对赌有多虔诚,听了这话,黎君哑然失笑,也没再坚持陪着穆婉秋,回头招呼秦健匆匆地走了。 望着他箭步如飞的背影,冷钢懊丧的直咬牙,嘴里嘟囔道,“怎么一听她攥了便宜,他就那么高兴?”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句,“重色轻友!”冷钢回头朝穆婉秋说道,“白姑娘稍等,我就去取那些契约…” 穆婉秋就点点头。 担心两位结义大哥知道他偷了穆婉秋银子会把他抽筋扒皮了,一个担心阮钰知道一品赌坊有她的股份会天天来折腾,两人一拍即和,都不愿以白秋的名义接赌坊。 身为百年一出的神童,冷钢天生神技,一心沉浸在对赌术的研究中,不问红尘世事,他才不在乎什么黑木白木的,只要穆婉秋同意就好,结果,穆婉秋没多费周折就以黑木的名义接下了冷钢名下十八个赌坊一半的股份。 至于一品楼,穆婉秋则用了白秋的名字,一品楼的原班人马都是冷钢的亲随,对穆婉秋倒也尊重,穆婉秋则没像前世的柳风那样把人都辞退了,只是着这里的大掌柜还是换成墨雨更踏实。 先前她就让墨雨收养了一批流浪儿,一是为训练了做贴身侍卫,最主要的,她是为了寻找弟弟穆荣,这以后,阮钰、黎君都是白府的常客,她正愁那些孩子人放在白府太扎眼,这下正好,就放在一品楼里,有吃有住的,倒也方便。 “…,,,哥哥能行吗?”一路往回走,墨雪兴奋的小脸通红。 有了一品楼,她家小姐以后再不会寄人篱下了。 虽然她师父信誓旦旦地要养穆婉秋一,可谁有也不如自己有,眼见穆婉秋一走上鸿途,墨雪由衷地高兴。 “…,,,怎么不行?”穆婉秋反问了句,暗道,“锁子那么小,都能撑起柏叶坊了,何况墨雨。”心里想着,她突然站在。 迈豳了几步,一回头,才发觉穆婉秋没跟上来,墨雪又返回来,“小姐…” “要不…”穆婉秋看着她,“把你父母也接来吧,一来帮我看门,二来对您们也有个照应,…”嘴里说着,穆婉秋心里盘算着索性把马柱儿一家也接来。 旗下的产业越来越多,她实在没几个体己人可用,最主要的,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就是他们这些质朴的穷苦百姓,毫不吝啬地向她伸出温暖的手,富贵了,她要报答所有对她好过的人。 尤记得在柱子哥家吃的第一顿饭,只是一碗稀溜溜的玉米面粥,放在现在,她或许会咽不下去,可曾经,那一口一口,都是甘甜! “…,,,这怎么使得?”墨雪激动的声音微微发颤。 “有什么使不得,以后产业多了,总得有人照看…” 说着话,不觉间到了白府门口,墨雪掏钥匙正要开门,突然从胡同里闪出几个黑衣人。 “小姐小心…”听到风声,墨雪一个箭步将穆婉秋护在身后。 “是你…”定睛看去,领头竟是便装的阮钰,穆婉秋惊怒道,“你来干…” 话没说完,只见阮钰一抬手,顷刻间点了她和墨雪的昏穴,抱穆婉秋上了马车,阮钰朝侍卫一挥手,早有人把墨雪塞进另一辆马车,一行人匆匆地绝尘而去。 只片刻,白府门前便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父亲怎么来了?”一进门,就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瞧见父亲脸色不善,黎君亲自给续了杯茶水,却没坐下。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没像往常让儿子坐,黎老爷冷哼一声。 黎君一头雾水,“…父亲这是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 见他恭顺有礼,黎老爷脸色微霁,“听说你又设了个调香二处…” “这…”自他接手黎记以来,父亲很少过问坊里的事儿,黎君心里一阵翻腾,嘴里说道,“谷琴早有背叛之心,儿子想一点点分化她的权利…”这的确是他成立调香二处的目的。 “糊涂…糊涂…”连叫了几声糊涂,黎老爷嘴唇直哆嗦,“君儿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 一件小事,没想到父亲竟会如此震怒,黎君慌忙端茶递了上去,“父亲有话慢说,先喝口茶消消火…,,,” “早就知道谷琴和柳家勾搭,我为什么一直装聋作哑?”黎老爷一把将茶推到一边。 茶水险些溅出,黎君低叫一声,“父亲…,,,”他从没见父亲如此震怒过。 “常言道,不聋不哑不做阿姑,君儿还是年轻,锋芒太露了!”透出一口气,黎老爷语重心长地说,“你怎么忘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总是亲儿子,瞧见他神色萧然,黎老爷满腔怒火化为一声叹息,“境遇不同,如今的黎家外有英王虎视眈眈,内有谷琴这种小人作祟,一个不慎,就是灭族之灾啊…” “所以儿子才想从小处着手,逐步分化瓦解谷琴在黎记的威望…” “小事?”听了这话,黎老爷猛一拍桌子,“开了个调香二处,你明晃晃地和谷琴对着干,还说是小事!” 身子一震,黎君皱皱眉头。 第一百八十章 驱逐 “君儿难道忘了,明玉公主就要大婚了…”见黎君皱眉黎老爷咄咄问道,和以往不同,早有铲除黎家之心,英王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做文章,黎家一旦失去皇商资格,那后果… 摇摇头,黎老爷不敢想下去,唯一一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关键时期,谷琴的向背直接决定了黎家的命运。 做生意不是置气,这个时候,就是跪下磕三个头,他黎家也得哄着谷琴调出明玉公主大婚用香并且保证她不能背叛了。 “儿子正筹备这事儿呢,…”黎君点点头,他急着去安顺进香料,也就是为了明玉公主大婚啊。 “君儿打算怎么筹备?”黎老爷目光咄咄逼人。 “调治处其他一切实验都停下,集中精力研制黯然**香,,,…”又道,“同时精简了等各处的调香师。” “收拢产业,示人以弱,然后集中精力出击,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君儿想没想过?”黎老爷话题一转,“黎家一旦败像尽显,谷琴还肯死心塌地呆在这儿吗?”叹息一声,“…时不我待,她的向背直接决定了黎家的命运啊。” “这…” 提到这些,黎君顿时想到穆婉秋,想起她那高超的琴艺和脱俗的灵性,他隐隐地觉得,重用穆婉秋,也许她会调出胜过谷琴十倍的绝世好香。 只是,和黑木、黄埔玉、阮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他又戒备甚深,关键时候,她会出手帮黎家吗? 想起穆婉秋一直对敌友不清的黑木言听计从,黎君的心沉了沉,想在父亲面前推荐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旋,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见他不语,黎老爷接着说道“谷琴本就是个势利小人,是黎家的威望和天价酬金才让她死心塌地为黎家卖命…,,,”话题一转,“如今形势不同,只要有人肯出一倍于黎家的价钱她马上就会像苍蝇一样扑上去。” 黎君点点头。 这个他一点都不怀疑!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建立另一支调香队伍,抬头正要说话,黎君心里猛地一动: 父亲担心的不无道理! 明玉公主大婚用香的事涉黎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一旦谷琴背叛,黑木又是英王的暗棋,受他指使,穆婉秋也…那么… 身子一阵战栗黎君不敢想下去,他第一次发现,过分信任穆婉秋的为人心性,他这个险冒大了! 瞧见他脸色泛白,黎老爷也知他想通了,就叹了口气,“好在亡羊补牢还不算晚…”话题一转,“君儿立即把调香二处解散了把那个什么白师傅、黑师傅的撵出黎家!”想起谷琴的态度,黎老爷不容置疑地说道。 父亲要把穆婉秋撵走! 身子一震,黎君恍然明白说了一堆,这才是他父亲的真正目的!难怪好好的,父亲竟对坊里的事物指手画脚起来。 原来是谷琴去告了状! “父亲…”他叫了一声。 “一个月前阮大人要查抄黎府,听说就是因为和你抢这个女人?”摆摆手阻止他说话,黎老爷追问道,“听说她最近就一直宿在檀香院?” 身为英王的忠实鹰犬,新上任的轻车都尉阮钰正磨拳霍霍地对着黎家,只要揪到一点错出,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封了黎家的票号,哪怕事后赔礼能打击了黎家也是好的。 这个时候,韬光养晦都来不及,他竟去和人争女人! 提起穆婉秋,黎老爷的气愤可想而知。 这些的确和穆婉秋有关,听了这话,黎君嘴唇动了动没言语。 “少年人风流,君儿喜欢女人,为父不怪你,只是…”话题一转,黎老爷斩钉截铁道,“白师傅必须离开黎记!”声音缓了下来,“和黑木、黄埔玉、阮大人都暧昧不清,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还不配进我黎家的门…”没见过穆婉秋,只听了谷琴和姚谨的片面之言,黎老爷对她的成见可想而知,见黎君要辩,又道,“最主要的,我听说她竟凭仗你宠着,公然宣布弃师!”直直地看着黎君,“可有此事?” 这的确是事实,听父亲问,黎君就点点头,“可是…” “可是…”不等他解释,黎老爷怒道,“你还另开了一个调香二处把她养起来,这让谷琴的脸面往哪放?” “开调香二处,儿子也是无奈…”百事孝为先,面对父亲的刚断,黎君却是不敢硬顶,他迂回解释道,“是黑木指了名要儿子给她另设调香处,才肯出手救那些天香丸…”把骗谷琴的话说了一遍,“…儿子当初就和谷琴解释了,这也是她点头同意的。” 这显然是黑木背后给穆婉秋撑腰! 做生意常有这种暗箱交易,听了这话,黎老爷随即了然,就点点头,又摇摇,“君儿糊涂,区区几粒天香丸值只个银子?”话锋一转,“一旦让谷琴起了背叛之心,那…,,,” 那可是灭族之祸! “儿子知道…”黎君连连点头,“也是因为黑木主动示好,儿子不想错过了结交的机会…”一时无法说服父亲,黎君只好搬出背景神秘的黑木。 如凭空而出的一匹黑马,黑木身怀绝技,背景强大而神秘,各方势力都使出浑身解数拉拢他,一旦他表明立场,大周香界维持多年的格局很可能瞬间就被打破。 相信他父亲也一定在盯着黑木! 说完,黎君就定定地看着黎老爷。 果然,黎老爷点点头,“君儿的想法也对,只是…”他皱皱眉,“这黑木…”黑木背景神秘,他查了许久都一无所获,黎君就这么豁达地去结交,万一吃亏怎么办? “父亲放心,黑木也有和黎家联盟之意…,,,”知道黎老爷的担心,黎君转身从书案上取出穆婉秋那日的契约递给他,“…事关重大,儿子没敢擅自答应。” “柏叶坊绝不和黎家经营同类香品…,,,”只扫了一眼,黎老爷眼睛就是一亮,随即又皱皱眉,“那黄埔家…,,,” 黄埔家可是英王的死党。 “黑公子之前是不知道,除了先前那个契约,之后再没和黄埔家合作…”黎君解释道。 身为调香界大佬,黎老爷对这些自然了如指掌,就点点头,“只是…”没有摸清黑木的底细,他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你说,,,…这会不会是黑木的稳兵之计?”语气极为凝重。 “稳兵之计?”黎君心砰地一跳,“父亲的意思…” “他本就是英王的暗棋!”黎老爷加重了语气,“他是想利用这些离间黎家和谷琴…”声音戛然而止,黎老爷放在案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果真如此,那黎家还谈什么将计就计? 顷刻间便是灰飞烟灭! 这也是黎君一直担忧的地方,虽然凭直觉,他认为穆婉秋会说谎,会耍些小聪明骗他,却绝不会害他性命,可是,这毕竟关系到黎氏一族的生死,他还真不敢自作聪明地仅凭一点直觉就妄断了黎氏一族上千口的性命。 自古引敌入局都是要先给些甜头的,难说穆婉秋不是这样,又难说她不会傻傻地被黑木骗! 脸色从没有这一刻严肃,他认真地点点头,“父亲担心的是,儿子也正为这儿担心…所以这个契约迟迟不敢签…”神色迷惘地陷入深思,“身怀绝技,黑木是颗不世之才,儿子一直侥幸地想着如果谷琴背叛了,他能出手托黎家一把…” 这不是没有可能,但,变数太大! 绝非处变之道,任谁也不会把全族性命都押在这上面,听了这话,黎老爷久久不语。 “父亲喝茶…”见茶凉了,黎君挥手示意秦健重新上了一壶。 “君儿见过黑木了?”回过神,黎老爷又重新一字一字地嚼着契约上的内容,嘴里问道,“你觉得他为人怎样?” “没有…”黎君摇摇头,“是…”想说是穆婉秋搭的桥,话到嘴边,他声音一顿,“是柏叶坊的一个李姓童子…” 来往大业送货,几乎都是那个叫李锁的人出面,这个黎老爷也清楚,他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忽然抬头,“君儿爱才为父知道,只是…如果一旦查出他是英王的走狗,君儿记得,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儿子知道…”黎君点点头,指着契约,“这契约…” “就先签了吧…”黎老爷把契约递给他,“明玉公主大婚前,黎家不易对柏叶坊有太大的动做…”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黎君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待明玉公主大婚后,儿子一定会逼他出来!”不为别的,单为穆婉秋那飘忽的感情,他也要会会那个神秘的黑木。 点点头,黎老爷不置可否。 “签这个契约时,君儿和黑木谈谈,那个调香二处就撤了吧,他想捧白师傅,君儿给她个闲职便是…”黎家多养活一个人不要紧,却绝不可以中了离间计。 “父亲万万不可…”黎君连连摇头,“谷琴实属小人,这么做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对君子可以示之以弱,对小人必须见之以强。 一瞬间,黎老爷也回过味来,只是,他皱皱眉,“谷琴对调香二处和白师傅都耿耿于怀啊,,,…”想起谷琴那坚决的态度,黎老爷心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第一百八十一章纳妾 “父亲不用担心,谷琴只是反感罢了,日久就习惯了…”黎君安慰道,“您这样大动作只会让谷琴以为黎家怕了她,以为黎家大势已去,凡事都在看她脸色…” 如此一来,她背叛的反倒更快了 瞬间明白了黎君的意思,黎老爷也点点头,“要不,君儿就先给白师傅放段长假,把调香二处暂时停下来…”话是商量,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这已经是底限了,他事先可是答应过谷琴,今儿一定会把穆婉秋撵走的。 为改制天香丸,这段时间穆婉秋可是没少受累,今儿在一品赌坊见到她,不过一月光景,她瘦得都让人心疼,不用父亲说,他原也是打算给她长假休息的,听了这个提议,黎君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好,调香二处暂时规模不扩大,只让白师傅偶尔出一两锅天香豆蔻支撑着便是…” “还有…”见他应下,黎老爷又道,“昨儿姚世兴来了大业,一直提起瑾儿年龄也不小了,君儿今天就抽空去见见他吧,趁机把这门亲事定了,选个吉日把瑾儿接进门来…” “父亲…”黎君惊叫一声,想起姚谨那一派阴诈做作的模样,黎君打心里一阵反感,“儿子还年轻,娶纳的事儿不着急…”语气十分坚决。 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打小不喜女人缠着,别的都可以强求,唯这个强求不得,黎老爷语气软下来,“为父这也是没办法,姚家暗中早就开始和柳家合作了,不是天香丸事件让艺荷血本无归,怕是…”黎老爷叹息一声,“姚世兴这次来,也是想探探黎家的口气,君儿答应了联姻也正可稳住他的心,断了他投向柳家的念想。” “从年初开始,儿子已经先后在普阳、安顺等地开辟了几条新货源,姚家想投靠柳家,儿子还巴不得呢” 大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香料,历来都是供方求着需方,他还从没听说有需方倒过来去求供应方的 “…胡说”黎老爷啪地一拍桌子,“合作多年,姚家一旦反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面对儿子的血气方刚,黎老爷也是血往上涌,他脸色青黑地看着黎君。 对于大周首屈一指的大作坊来说,老牌供应商是典型的风向标,突然投靠别家,就意味着黎家的高层、财力、信誉可能出了问题;别的时候尚且罢了,这个时候,哪怕黎家出现一丝败迹,谷琴立刻就会公然投靠柳家 说话间,黎老爷也暗暗后悔,早就发现了谷琴心胸狭隘,他早该下手培养新人的。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姚谨总是谷琴的爱徒,纳她过门也会稳住谷琴的心,又不是娶妻,不过一个女人,君儿又何必这么固执?”也知强来不行,良久,黎老爷放缓了声音,苦口劝道,“君儿若不喜欢,以后就把她留在府里伺候你母亲便是…” 这和是娶妻还是纳妾没关系,重要的是他喜欢他想要,他黎家还没沦落到依靠和亲笼络人心的地步 听了父亲的话,黎君倔强地沉着脸不言语。 “身为望族长子,肩负着我们一族的生死重担,有时候君儿也不得不委屈自己啊…”黎老爷叹息一声,“为父当年也被迫纳过自己不喜欢的人,若不喜欢瑾儿,君儿少去她屋里就是了…”知道儿子在这点上的固执,黎老爷拿自己当年的经验传授道,“要不…”久久不见回音,他又诱惑道,“君儿若喜欢白师傅,只要你答应了联姻,帮黎家渡过难关,以后她若想嫁你,为父也不拦着…” 真的? 黎君蓦然抬起头,听父亲对穆婉秋的成见那么大,他心就一直沉着。 不管穆婉秋心里有个黑木,不管她发过什么毒誓,他既然抱了她,亲了她,他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早晚要纳她进门,父亲对她这么反感怎么行? 见他眸光闪闪,黎老爷暗叹一声,“为父答应的事情向来一言九鼎…” “父亲执意联姻儿子也无话可说,只是…”沉吟良久,黎君点点头,“父亲要答应儿子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黎老爷目光闪了闪。 “第一,姚谨过了门就要辞去香艺处事物,一心伺候母亲,第二…”他顿了顿,“以后阿…白师傅过门,父亲和母亲不可因她身份卑微就歧视她,身份待遇要和姚谨一样”言外之意,姚谨是贵妾,穆婉秋也要以贵妾的身份入黎家门。 他的后院多一个两个不喜欢的女人无所谓,重要的是穆婉秋的身份太低,父亲又对她成见颇深,怕是他不争取,即便是最低的贱妾,父亲也未必肯给,即决定要她,他就绝不能让她在黎家宅门里受一丝委屈。 一句话,也袒露了黎君的真心。 黎老爷目光一凛,暗道,“那个白师傅到底是什么人,竟让一向不喜女色的君儿如此护着?”双眸微迷,他陷入沉思,“…是应该见见她了。” “父亲不答应就算了…”见父亲不语,黎君一甩手就要往外走。 “好,为父答应你…”猛睁开眼,黎老爷大声说道,“四月初九是黄道吉日,你要如期纳瑾儿过门” … 睁开眼睛,穆婉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红的缎,绿色的锦,层层叠叠的帷帐,华贵无比,懵懵懂懂地环视了一圈,忽然想起她昏迷前是被阮钰劫持了,就猛一骨碌坐起,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穆婉秋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白姑娘醒了?”坐在床边的红袖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 “你…”蓦然看到这个前世和柳风串通一气害死自己的红袖就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如同见了鬼般,穆婉秋手指着她说不出话。 她记的清清楚楚,这个红袖前世是在街头卖身葬父,她看着可怜才买回去的,人倒也乖巧机灵,做事处处能得她心,所以就一直留在了身边。 那时候,自己还不认识阮钰。 这一世,她怎么会在阮钰身边? 红袖卖身葬父应该是一年前的事啊,那时候阮钰还没来大业,今世他又是怎么预先来大业买下她的? 还是,因为她的缘故,这一世,许多人的命运都跟着她发生了变化。 “奴婢叫红袖,白姑娘叫奴婢袖儿就好…”见穆婉秋见鬼似的看她,红袖介绍道。 “你…你是…”生生地咽下红袖两个字,穆婉秋眼睛转了一圈,“这里是哪儿?” 前世今生,这个地方对她都很陌生。 “这里是都尉府,奴婢是阮大人的贴身大丫鬟…”红袖温和地解释道,“阮大人刚有急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叮嘱奴婢要白姑娘等他一起用晚饭,既然醒了,白姑娘就先洗漱更衣吧…”说着话,红袖从柜里取出一摞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边,“这些都是阮大人特意给白姑娘定制的,您看看喜欢哪件?” “给我定制的?”穆婉秋一怔。 “白姑娘上次在李记秀坊定制了一件烟纱裙,留了身材尺寸,阮大人就一股脑给您定了十几套…” 说着话,红袖眼里满是羡慕。 跟随阮钰多年,她从没见阮钰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包括未来的主母柳凤。 没有红袖想象中的欣喜,也没有感激涕零,只见穆婉秋一哂,猛把衣物一推,“…我自己有衣服。”说完,她翻身下地。 趁阮钰不在,她还是快点溜走。 一怔神,红袖尖叫一声,“白姑娘…”忙低头给她拿鞋子,“白姑娘好歹洗漱一下…”能和都尉大人共进晚餐,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天大的恩典,她怎么可以不梳洗打扮,就这么素面朝天? 柳凤每次来都尉府,不都装扮的跟花儿一样? 睁着大眼,红袖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一言不发地穿好鞋子往外走,她也怔怔地跟了出去。 在门口被两个侍卫堵住,“白姑娘留步,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去做?” 对上煞气腾腾的黑衣侍卫,穆婉秋终于知道: 她被软禁了。 呆呆地站在门口,好半天,她才绝望地退进屋里。 听道身后的门被碰地一声关上,穆婉秋身子颤了下,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奴婢这就叫人打水给白姑娘洗漱?”见她坐回,红袖又问。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想起墨雪,开口问道,“我的丫鬟呢?” “白姑娘放心…”红袖笑道,“雪姑娘好好的,待您走时阮大人自会放了她…” 还要问墨雪被关在哪儿,想想问了也是白问,穆婉秋就闭了嘴。 “白姑娘喝茶…” 红袖收拾了床上的衣物,有小丫鬟端茶进来,红袖就接过来亲自倒了一杯递到穆婉秋跟前。 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穆婉秋没言语。 红袖就在床边坐下,低头拿起做了一半的女红。 屋里沉寂下来。 两人一个在椅子上沉思,一个在床上坐着绣花,这情形、这境地,就仿佛前一世,在沉香阁里,在那漫无边际的等待里,她们一直就是这样相依为命地渡过… 思绪从前一世飘过,想起就是眼前这个她曾经视同亲姐妹的女人,亲手把她推向了黄泉路,穆婉秋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暴打 胸口像堵了块棉絮,沉闷窒息的令穆婉秋几欲疯狂,再忍不住,她腾地站了起来,怒视着红袖: 她想问红袖,前世为什么要背叛她? 前世的她曾经对她那么好,替她葬父,给她吃穿,视她如亲姐妹,甚至还为她准备了一套丰厚的嫁妆,可她就那么生生地背叛了她! 像狼一样背叛了她! “白姑娘…”见她忽然站起来,红袖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站起来,“白姑娘有事?” 一声疏离的白姑娘,让穆婉秋瞬间冷静下来,“没事…”她应了一声,又缓缓地坐下来。 看看窗前的漏壶,红袖也坐了下来,“阮大人就快回来了,,,…”低头拿起刚放下的女红,嘴里羡慕道,“白姑娘的棋艺真高,,,,…” “…,,,红袖什么时候来的都尉府?”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恨意,穆婉秋问道。 “奴婢打小就被老爷夫人派在阮大人身边…”红袖微笑道,“后来阮大人从仕,搬出了府邸,奴婢就随了过来…” “老爷夫人是谁?”不是说阮钰的一家都被杀了吗?穆婉秋皱皱眉,“…,,,你打小就在阮大人身边,那你的父母呢?”前一世,她不是流落街头的孤女为葬父才卖身与她吗? “就是阮大人的义父义母啊…”红袖不假思索地说道,“奴婢的父母是府里的家生奴,还一直随在老爷夫人身边。” 她的父母竟没死! 难怪前一世她自羽为聪明,辗转于大周上流社会,为他收集了那么多有价值的情报,却独独没有查到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没有发现他还有一个义父。 更没有发现他骗了她那么多! 原来前一世,从一开始红袖就是阮钰特意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条狗,她的事情大都假红袖之手,拿到她手里的情报早已经过红袖过滤了。 难怪前一世,每次自己献宝似的给他提供新情报,他神色总是淡淡的,仿佛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令她对他更是崇拜,原来同时殒身于青楼,真正给他搜集情报的人是红袖,她不过他的一个花瓶,是他用另类方式豢养的一只宠物而已! 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怎么可能相信她,让她打进他的密碟队伍成为他旗下的要害人员? 看着她为讨好他,费尽心力地周旋于各色人流间,然后把探得的所谓情报奉上,哈巴狗一样祈求他垂怜赞赏,他一定别样开心,别样刺激 前一世,她竟是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 红袖柔声细语的话仿佛凭空一声惊雷,震的穆婉秋两耳嗡嗡直响一股滔天的羞怒瞬间溢满胸膛,她听道她干涩着声音问道,“阮大人的义父是谁?” “是…”红袖刚要说话不提防手里的绣针扎了指头,她哎呦一声,忙拿起手指放在嘴里允,好半天,才抬起头,朝穆婉秋歉意地笑了笑,“白姑娘的茶凉了,奴婢替您换换…,,,” 说着话,她放下活计,起身招呼小丫鬟换了一壶热茶上来亲自倒了一杯递到穆婉秋跟前,和前世一样,她习惯性地拿帕子擦了擦杯身,“奴婢打小跟着阮大人,他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良人白姑娘跟着他一定错不了…” 看着这熟悉的动作,听着这熟悉都话音,再忍不住,穆婉秋又一次腾地站起来。 “白姑娘…”感觉一股滔天的恨意,红袖一惊。 啪啪啪,几声脆响,一瞬间,穆婉秋的手掌暴雨般落在红袖脸上。 直看着红袖两腮红肿嘴角流了血,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 这几掌,她前一世就想打了!如果那时她还能活着。 懵懵懂懂被打了一顿,红袖瞬间也变了脸,张嘴刚要叫骂,余光瞧见门口黑影一闪,她扑通跪了下去,“白姑娘息怒,白姑娘有气只管继续责打奴婢就是,千万别闷在心里气坏了身体…” 真是够贱! 前世她对她那么好,也没见她这么恭敬过,听了这话,穆婉秋怒急反笑,“好,是你让我打,,,,…”抬脚就踢过去,就听身后一道苦涩的声音:“阿秋,我就那么不堪吗?” 伸出的脚僵在了那儿,穆婉秋缓缓地回过头。 一身青衣,手捧一副上好的云子棋,阮钰落寞地站在门口。 “…,,,大人回来了?”恍然才看到他,红袖惊喜地跪爬半步,“都是奴婢没伺候好,惹怒了白姑娘,求大人责罚。”先声夺人,红袖以退为进地告了穆婉秋一状。 穆婉秋皱皱眉。 她前世怎么没发现这小妮子竟如此狡诈? 看了眼穆婉秋青黑的脸,阮钰眉头动了动,冷冷地转向红袖,“你下去吧?” “这…”红袖一怔。 阮钰从小孤苦,生性最讨厌骄纵的女人,刚刚他明明看到了,这白姑娘不过她一句夸赞他的话,二话不说动手就打人,怎么还护着她? 他不是应该反感吗? 委屈的看着阮钰,红袖双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嘴唇翕动,想要再说,对上阮钰冷冷的目光,硬生生地改口应道,“是…” “阿秋…”看着红袖的身影消失,阮钰回头低叫了一声。 “哼…”的一声,穆婉秋扭过脸去。 “折腾了这么久,阿秋的气也该消了…”脸色一阵阴沉,阮钰随即又柔声道。 紧抿着唇,穆婉秋一言不发。 “阿秋坐…”见她不说话,阮钰索性伸过手去。 “你放开我…”被他扶住,穆婉秋身子一哆嗦,她猛一把想推开 “阿秋别闹了…”语气柔和,阮钰手上力道却不减,不顾穆婉秋挣扎,硬把她按在座位上,转身在她对面坐下,“我刚刚想出了一个破解万劫谱的局,这次一定能赢了你…”阮钰说着,挥手抚掉案上的东西,认真地把棋盘摆好。 他满面红光,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俨然已忘了穆婉秋还暴怒着。 这就是前世那个令‘魂也牵梦也牵的人? 这就是那个毫无吝啬地拿着她的痴心当玩偶,把她玩弄于股掌的 眨眨眼,穆婉秋静静地看着阮钰缓缓地打开棋盒,随手拿出一枚珠玉般的棋子,抬头笑看着她,“阿秋…”语气柔和而亲昵。 恍然他们就是一对亲密爱侣。 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弥漫了整个胸膛,再忍不住,穆婉秋猛抬手将一副云子棋瞬间揭翻了去,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声响,棋子瞬间洒满一地,一颗一颗,闪着晶莹的光,单是看了就让人心疼。 没料她会如此任性,呆怔了片刻,阮钰脸色顿时一变。 一股无形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压的穆婉秋透不过气来,她紧咬着牙,忽然一回身,几步窜到墙边,啷一声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横在脖子上。 阮钰腾地站起身来。 “我死也不会再陪你下棋…”穆婉秋咬牙道。 仿佛没听到她的话,阮钰青黑着脸,一把推开身前的桌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从容的脚步隐隐带着一股慑人的霸气。 “你别过来…”穆婉秋又叫。 脚下节奏没变,阮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自黝黑狭长的眸子中射出一道幽幽的光。 一瞬间,穆婉秋仿佛回到了前世,她横剑在颈,哀婉绝望地望着 她不求多,只求他哪怕一点点的怜惜,不舍。 最终,他还是把她逼上了绝路。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前世这句把她逼上绝路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下,穆婉秋缓缓地闭上了眼。 前世如此,今世亦如此,合该她要自刎于他面前。 只为保有,她那最后一份尊严! “阿秋…”瞧见她颈间泛起一道殷红,阮钰的脸瞬间由黑变白,他惊叫一声,一抬手,隔空弹开穆婉秋手中的宝剑,身子如僵偶般停在那里,一动不敢再动。 手中一空,穆婉秋一声惊呼,她随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咽喉,墨玉般的青丝瞬间散落下来,苍白的脸上凭添了一丝决然。 不是胁迫,她是真的决绝啊,望着她颈间一道殷红的血迹,阮钰眼底闪过一丝绝望,“阿秋…”他低叫一声,声音近乎哀求。 “你放我回去…”穆婉秋倔强地说道。 “阿秋受伤了,先在这儿修养一夜,我明儿一早就送你回去,…”再没有先前的霸气,阮钰隔着几步远定定地站着;见她不语,又举起左手,“我保证,明儿一早一定送阿秋回去,,,,,” 尽管心思阴狠,行事霸道,他前世却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听了这话,穆婉秋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她呼出一口气,“你出去…” “阿秋受伤了,我…”不亲自看着给她包好,他不放心。 刚刚看着她自裁的一瞬间,心中突串而出的那股末日般的惶恐,让阮钰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早已住进了他的心,解棋谱只是个借口,他是真真的想和她厮守一生啊。 “你出去…”不等他说完,穆婉秋开口打断他。 脸色变了几变,阮钰点点头,“阿秋累了,先歇着,我遣人来给你上药…” 静默了片刻,阮钰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穆婉秋迅速跑过去一把将门插上,又稀里哗啦搬了几把椅子顶上,这才倚着墙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立在远远的榕树后,听着穆婉秋屋里哗啦啦一阵响动,阮钰脸色一阵黯然,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闯进了他心里,她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旧恨 耳边传来一阵低婉忧郁的笛声,穆婉秋扑棱睁开眼睛,才发,她竟倚着墙角睡着了,如水的月光顺着窗口泄到层层叠叠的帷帐上,朦朦笼笼的,如梦似幻。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蓦然想起这里是都尉府,穆婉秋一咕噜爬下地,她怎么这么大意,竟睡着了,赤脚踩在一地的云子棋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她才彻底冷静下来,揉揉发麻的四肢,看着朦胧中一地的凌乱,她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算守信用,她乖乖地上了药,他再没派人来打扰她。 耳朵贴着门,外面静悄悄的,只婆娑的树影在清风中沙沙地响,穆婉秋悄悄地把门拉开一条缝,眯着眼向外瞧去;不知什么时候,门口恶煞似的两个侍卫已经没了影。 借着清冷的月光,穆婉秋顺着脚下的青石路,朝着笛声走出。 她很好奇,阮钰这后院又囚禁了什么人,竟能吹出这么哀婉动听的曲子? 她记得,他前一世可是妻妾成群的,只可惜前世的她一心痴恋他,从没想过他的坏处,这一世,静眼旁观,她怀疑他的女人是否都是向她这样被掠来的? 否则,又怎会吹出这么凄凉的曲子? 转过一个月亮门,穆婉秋猛地站在。 怎么会是他? 竟是阮钰,他一身黑衣,正背对着她坐在迎面望月亭中的石墩上,笛音低婉自然,无一丝造作,萧瑟中透着一股刻到骨子里的落寞,直令穆婉秋凭空生出几许凄凉,联想起不堪的身世,她几欲泪下。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忧郁? 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记的前世的他总是意气风发,霸气十足,仿佛无所不能,怎么今世竟这样寥落,一晃神,穆婉秋随即了悟,“是了,是了,他自小家破人亡,怎么可能快乐?”暗暗叹息一声,“…他前世在我面前一直就是做戏啊!” 想起这些,一阵锥痛划过心底,穆婉秋猛一转身。 笛声戛然而止,阮钰突然回过头,“…阿秋。” 定定地站在那里,穆婉秋却没回头。 “…,,,阿秋一直恨我?”缓缓地站起来,阮钰落寞地问道。 恨! 当然恨! 任谁这么被玩弄,都会恨的彻骨! 听了这话,穆婉秋后背一阵僵直,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望着她瞬间僵直的后背,阮钰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他艰难地说道,“我那日要动刑,原怀疑你是奸相之女…”提到“奸相之女”四个字,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股**裸的恨意。 身子猛一激灵,穆婉秋蓦然转过身。 “阿秋棋艺高超,绝不是奸相之女…”见她终于回头,阮钰一阵释然。 “如果我是…”说不出奸相之女四个字,穆婉秋声音顿了顿,“如果我不会对弈,阮大人那日就会杀了我吗?”目光咄咄地看着阮钰。 “阿秋…”阮钰低叫一声。 空气一阵沉寂。 久久,穆婉秋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阮钰起身叫住她,“夜色还长,阿秋陪我坐一会儿吧…”不容穆婉秋继续往前走,他一抬手,穆婉秋瞬间就被掠到身边,解下颈间的披风铺在石凳上,阮钰让穆婉秋坐,却没说话,他拿起手里的乐器又吹奏起来。 静下心来,穆婉秋才发现,阮钰手里拿的并不是笛,却是一个象骨雕成的鱼形乐器,鱼腹处并排六个圆孔,阮钰十指轻动,发出一阵呜咽,低转凄迷,催人泪下… 这个她前世从没见过,更没见他吹奏过。 “今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一曲终了,阮钰忧郁看着远处。 “…这是什么?”穆婉秋开口问道。 “是我家乡的一种乐器,叫骨埙…”阮钰眼睛依然看着远方,“是父亲生前唯一留下的东西…” “你父亲…”想起他一家就是被她父亲杀了,穆婉秋声音戛然而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仇人杀了,是义父把我带大,…”轻轻地抚弄着骨埙,阮钰娓娓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听着他不堪的童年往事,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心里暗暗叹息,“他的恨不比我少啊…” 见穆婉秋失神地看着他,阮钰声音停了下来,“阿秋…”他轻叫,声音低迷嘶哑,他静静看着穆婉秋,那痴迷的目光,仿佛她就是他命定的那个人。 这一世,他抓到了,就再不会放手。 穆婉秋一阵惘然。 这双眼啊,还是这么迷人。 如果他前世不是那么狠绝,如果他前世只一剑杀了她,她现在就不会恨他吧?如果她不曾记得翳世的事,如果她曾经喝了孟婆汤,或许,她现在还会向前世样,无怨无悔地爱上他吧!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即便知道了他曾经和自己一样惨淡,她心中的恨依旧无法诠释,依然无法稍减一分。 从他前世疯狂地复仇开始,就注定了,这一世,他们势不两立。 “阿秋…”见她久久不语,阮钰伸手抚上她额头。 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穆婉秋猛回过神来,她侧身躲过阮钰的手,就势站起来,“不早了,民女要休息了…” 眼前一空,阮钰神色一阵黯然,随即又点点头,“也好,我明日一早就送阿秋回去。” “谢谢阮大人…”轻轻一福身,穆婉秋转身离去。 伸手向虚空中抓了抓,阮钰又颓然地放下来。 亲历了穆婉秋的决绝,他再不敢强迫她,直看着她的背影诮失,阮钰又坐回远处,低迷地吹奏起来。 月色朦胧,伊人飘渺,这夜啊,注定无眠。 直听到那低迷的音律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一夜埙声,如泣如诉,曾亲身经历过,穆婉秋最能体悟这断肠的痛,境由心生,饶是恨的彻心彻肺,面对经历和自己一样惨淡的那个人,她此时此刻,竟再也提不起那个“恨”字。 披衣坐起,穆婉秋幽幽地望着窗外高悬在星空的半轮皎月。 纠缠了两世的情仇,这月啊,是注定难圆了。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翻身下地,朦胧中摸到火折,点燃案上的长烛,她转身坐在案前,散落的棋子早已被收好,端正地摆在桌案上。 伸手摸起一枚黑子,穆婉秋借着幽暗的烛光,轻轻落在棋盘一角,静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甚是悦耳,穆婉秋一凛,她屏息听了片刻,四处静悄悄的,只窗外的清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 久久,穆婉秋又捡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另一角,接着,又拿起一枚黑子…,,, 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循着记忆中的棋谱,她认真地摆起来。 但愿今夜留下的这个万劫谱,能给她换来一段平静的生活。 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恨欲他死,终有一天,他们是要直面的,那时她生他死,抑或她死他生,各由天命。 蹬蹬蹬,一阵有节律的脚步声传来,静夜里格外的清晰,穆婉秋身子一僵,执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坐着没动,不用开口问,她就知道是谁来了,这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前世里,魂牵梦绕的声音啊… 快到门口,脚步声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像是每步都能在心头踩出一个脚窝,直到门口停下,穆婉秋心紧蹦成了玄,压得透不过气来,把棋子交到左手,她拔下头上的银钗,紧紧地攥着,屏息看着插了门栓又并排被她顶了两把椅子的门。 久久久久,门口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极缓极慢,渐渐地远去。 直至消失,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来,当啷一声,手里的银钗落在案上,只这一会儿功夫,她握钗的手已经攥满了汗。 掏帕子擦着额头的汗,好半晌,她才静下心来,又伸手摸起一枚棋子…,,, 折腾了一夜,直到天快亮了,穆婉秋才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恍惚听道墨雪的声音,穆婉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一丝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天色早已经大亮。 “4=姐,您在里面吗?”墨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真是墨雪,她不是做梦! 穆婉秋一阵欣喜,“在,…”应了一声,她一咕噜爬起来。 “小姐…”开一门,墨雪一步就扑进来,“您没事吧…”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一眼瞧见她脖子上的白纱,“您这是怎么了?”伸手要去碰。 “没事儿…”穆婉秋一歪头躲开她的手,“只是伤了点皮儿…” 伤了点皮? 怎么会伤在这儿? 一瞬间,墨雪明白过来,她家小姐这是要自刎,一定是那个畜生逼她了! “小姐…”她一把抱住穆婉秋,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忽然,她放开穆婉秋,转身就往外走,“奴婢去找那个畜生算账!” “雪儿!”穆婉秋一把拽住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果真能讲信用放她们回去,就是她们主仆的万幸,这个时候,怎能以卵击石? “白姑娘醒了…”正闹着,一个绿衣丫鬟端了盆水进来,“白姑娘先洗漱吧,大人正等您一起用餐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诋毁(上) “我不饿…”穆婉秋皱皱眉,“阮大人什么时候放我走?” “阮大人说,用了早饭就送白姑娘回去…”把水盆放到架子上,小丫鬟福身说道,语气格外恭敬。 这意思就是,这顿早饭她必须用了,听了这话,穆婉秋心一沉。 “你下去吧,这有雪儿就行…” 拉了墨雪往屋里走,穆婉秋吩咐道。 小丫鬟也没强迫,就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雪儿昨晚被关在哪儿?”撩起一把水,一边洗脸,穆婉秋开口问道。 “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奴婢一直被点着穴,直到天亮才醒…”回头看看门口,墨雪压低了声音,“小姐放心,奴婢一出来就招信鸽给黎公子传了信…” “真的”穆婉秋一阵欣喜,她正担心阮钰会不会突然又出尔反尔呢。 这一世的他,行事与前一世处处有着不同。 有黎君在,她就不怕了。 想到黎君,穆婉秋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黎…”张嘴还要问,余光瞧见有人进来,穆婉秋又闭了嘴。 是两个小丫鬟端着一摞衣服走进来,“请白姑娘更衣…” “不用…”穆婉秋摇摇头,转身坐到梳妆台前让墨雪梳头。 “阮大人说白姑娘的衣服领口太低,伤口露在外面会着凉,好歹换一件…”对视了一眼,稍大一点的丫鬟说道,“白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他这是怕我这样被人见了影响他都声誉啊。 看着小丫鬟执拗地把衣服端到跟前,穆婉秋暗叹一声,随便指了一件,就这个吧。 “是…”说话的小丫鬟舒了口气,朝另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端着穆婉秋挑剩的衣物匆匆退了出去。 … 墨雪在水榭廊口被侍卫拦住,小丫鬟只带着穆婉秋独自一人登上雕梁画柱的长廊,缓缓地来的湖中央的碧落亭中,阮钰早已等在了那里,“阿秋…”看着装扮得焕然一新的穆婉秋,他眼前一亮。 “你…”看着一身轻衣的阮钰,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 阮钰是个极修边幅的人,常年一身黑衣,记得前一世,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要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给他穿好,休整的一丝不苟才肯出屋。 今日竟穿的这样随便,像是刚刚睡醒,这且不说,更可恼的是,这身轻衣的颜色,竟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都是湖色的。 映着一湖荡漾的碧水,他们这样站在一处,仿佛一对神仙眷侣,甚是扎眼。 直恨的穆婉秋想立即回去把衣服换了。 一早小丫鬟端上来的衣服都花里胡哨的,穿贯了素衣的她看着就头疼,知道她不换阮钰一定不会答应,这才选了一件稍雅致些的湖色裙衫,早知这样,她就选一个水嫩水嫩的粉色好了,看他能不能穿出来 心里狠狠地把阮钰从头到脚骂了一顿,穆婉秋脸色淡淡的,“阮大人安…”她轻轻一福身,尽力不去看阮钰的衣服。 “阿秋快坐…”阮钰好心情地招呼她,招手吩咐丫鬟,“摆饭”又关切地问,“阿秋昨夜睡得还好?” “好,非常好”穆婉秋咬牙道。 看着她一副赌气的模样,阮钰哈哈哈大笑。 亭上的气氛顿时一轻,丫鬟们轻巧地端上饭菜。 哪有胃口,穆婉秋只胡乱吃了一口便放了筷子。 “昨夜就没吃东西,阿秋好歹多吃些…”见她吃的太少,阮钰皱皱眉,亲自盛了碗水晶莲子粥递到跟前。 惹来穆婉秋身后的丫鬟一阵唏嘘。 见她沉了脸,阮钰朝众人一摆手,“你们都下去…” “阮大人什么时候送民女回去…”亭上没人了,穆婉秋开口问道。 “阿秋喝了这碗粥…”仿佛没听到她的话,阮钰又夹了筷子菜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样子极为亲睨。 这么说,她不喝这碗粥,他就不放她走了? 穆婉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正僵持着,有侍卫快步走上水榭,俯首在阮钰耳边低语。 阮钰皱皱眉,正要说话,就听长廊里传来一道悠闲的声音,“阮大人安…” 正是黎君的声音。 穆婉秋眼前一亮,她手扶桌子就要站起来。 定定地看着她,阮钰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妒恨。 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将自己定在椅子上,穆婉秋蓦然转过头,怒瞪着阮钰。 “阿秋快把粥喝了,仔细凉了…”仿佛没看见黎君,更没看出穆婉秋一脸的怒容,他亲昵地俯过身,亲自拿匙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身子被定住,穆婉秋一动也动不了,她紧咬着唇不肯喝粥。 阮钰笑的更温柔,“阿秋…”他亲睨地叫了一声,“阿秋是喜欢我抱着你喝粥…”语气嘶哑低糜,他作势要起身。 穆婉秋一激灵,匆忙一张嘴,一匙粥被顺利地喂了进去,阮钰好心情地一笑,无视穆婉秋杀人的目光,拿起桌边的帕子给她擦嘴角。 这亲昵的一幕正落在大步赶来的黎君眼里,他眉头都没动一下,悠然地看着阮钰,“阮大人早安…” “哈哈哈…”松开穆婉秋,阮钰哈哈大笑地站起身来,“黎公子好早,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他终于来了 虽然只是一夜,再见黎君,穆婉秋竟恍如隔世,一股酸涩直刺咽喉,她盈盈地看着黎君,可惜,穴道被点,她说不出话来。 恍然没看到她,黎君朝阮钰一拱手,“久闻阮大人是奕中高手,昨夜偶得一副棋谱,特来讨教…”说着话,黎君一招手,接过秦健递上的一个精致小盒,在阮钰面前徐徐打开。 万劫谱 穆婉秋瞬间睁大了眼,这万劫谱本就是黎家不传之物,前一世是黎家败了后,被阮钰得了去,不想今世黎君为了救她,竟亲自送上门来。 这一世,阮钰竟是这样得了这个万劫谱 阮钰身子也是一震,他伸手拿起棋谱一页一页翻了起来。 “如何…”黎君笑盈盈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阮钰猛把棋谱一合,“好谱,好谱…”他哈哈大笑,话题一转,“只是,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不能陪黎公子一奕为快了,黎公子这棋谱先借本官看几日如何,待本官誊了立即奉还…” “好说,好说…”黎君哈哈大笑,目光落到桌子上。 阮钰也回过头,“阿秋不再吃些了?”他柔声问道。 感觉身上一轻,舌头能动了,穆婉秋迅速站起来,“黎公子安…” 恍然才看到她,黎君疑惑地说,“阿秋怎么在这儿…”又看看天色,“黎记辰时整开工,阿秋现在还不去是要被扣工钱的…”声音淡淡的,透着股严肃的味道。 一怔神,阮钰随即也想起穆婉秋现在的身份还是黎记的大师傅,人家要求她正点去上工也是道理,就哈哈一笑,借势说道,“阿秋昨夜辛苦,黎公子看着本官的面子上,今儿好歹让她休息一天…”昨夜辛苦四个字咬的极为暧昧。 黎君若有所思地看向穆婉秋。 他这话的意思是同意放她走人了? 为摆万劫谱,她的确也辛苦了一夜,没听出阮钰前面话里的别样含意,听了后面的话,穆婉秋一阵欣喜,她朝阮钰一福身,“阮大人要忙公务,民女告退…”说完,直奔黎君。 中途被阮钰拦住,他小心翼翼扶着她,“阿秋身子不舒服,慢些走…”亲昵地拥住了她。 以为阮钰是指她脖子上的伤,穆婉秋身子一僵。 她直觉黎君若是知道她在都尉府曾险些被逼自裁,一定会暴怒,他爱惜人才的名声可不是虚传,而她恰恰又是一颗奇才。 无论如何,黎君都不会舍得她死,可是,英王势如中天,此时就和阮钰针锋相对,黎家无异于自取末路,前世这个时候,黎家可是败迹尽显了。 此时此刻,她这伤口绝不能让黎君知道 心里发虚,穆婉秋就偷偷向黎君嗳去,正对上他询问的目光,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她嘴唇翕动,到底没说出话。 收回目光,黎君朝阮钰一拱手,“阮大人有事儿,草民告退…”又转向穆婉秋,“阿秋身子不舒服,我正带了马车,一起走吧。” “多谢黎公子…”穆婉秋欣喜地点点头,抬步要上前,可惜,身子再一次被阮钰控制,近在咫尺的那一步之遥,她怎么也迈不过去。 见黎君似要上前,立时涌出四个侍卫,气势汹汹地横在他和穆婉秋之间。 眼皮都没动一下,一转身,黎君率先走向长廊。 脸上带着一股亲昵的笑,阮钰手上力道不减,他半挟半扶拥着穆婉秋随在黎君后面走下长廊。 出了后院,绕过一道雕梁画柱的抄手游廊,一进弄堂,黎君不觉惊住,不过一会儿功夫,弄堂两边的长凳上竟已坐满了大业各县衙的官员,正等着阮钰接见,见他出来,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想起身后的阮钰和穆婉秋,黎君神色僵了一下,随即又从容地朝众人连连点头。 正寒暄着,便装的阮钰和穆婉秋相拥着双双走出来,众官员皆睁大了眼,“这,这…”嘴唇嗫嚅,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百八十五章诋毁(下) 来大业半年,阮钰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作风严谨,极修边幅,众官员还是第一看到穿着这样随意的阮钰。 不休边幅也就罢了,竟还如珍似宝地扶着一位娇怯怯的美人出来,尤其两人那俨然情侣般的衣服,那亲昵的举止,更让人浮想联翩。 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阮大人安…” 一声高呼,立即有人附和,顷刻间,众人齐齐向阮钰拜去。 仿佛也被唬了一跳,一怔神,阮钰随即爽朗地说道,“众位大人稍安务燥,待本官送了娇客,立即回来…”说着话,他朝众人连连点头,大大方方地扶着穆婉秋一路走向弄堂口。 众目睽睽之下,被阮钰这样亲昵地拥着,穆婉秋又羞又恼,脸红到了脖子,奈何她身子被控,又口不能言,只狠狠地瞪着阮钰。 看在众官员眼里,却是别有一番娇羞,暗暗盘算着又一场喜事临近,该提早给这位行事莫测的都尉大人准备贺礼了。 直到弄堂口,阮钰才松开穆婉秋,“阿秋放心,我一定会负责任,如期娶你过门的…”声音不高,却恰恰让前面的黎君和后面的众官员听的清清楚楚。 他一定会负责任? 他要负什么责任? 看着前面的身影僵了一下,一瞬间,穆婉秋回过味来,一股滔天的怒意涌上心头,她扭头怒瞪着阮钰。 难怪他刻意让自己换了衣衫,甚至还选了一件和自己一样的衣衫,难怪他一早特意在黎君面前对自己做那么亲昵的动作,难怪他会对黎君说她“昨夜辛苦”,说她“身子不舒服…” 前一世他和她初试**,他百般体贴的情形又闪现在脑际,那时他也是这样体贴地说着她昨夜辛苦,身子不舒服等等让她好好安歇的话… 那世的她,竟被这些甜言蜜语感动,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命定的良人 “阿秋别恼了,我就派人去白府提亲…”感觉一股冲天的怒意自穆婉秋身边散出,阮钰柔声说道。 低迷的声音荡起一股暧昧的情绪,弄堂里的人俱暗吸了口气。 提亲? 她不稀罕 满腔怒恨,穆婉秋张嘴要拒绝,正对上见阮钰眼底一闪而逝的一丝得意,她瞬间明白过来,暗道,“他这是故意的啊,当众诋毁了我的清白,又口口声声对我负责,今日之后,我只有嫁他了…”念头闪过,心里冷冷的一笑,“可惜,他打错了主意,毁了清白又如何,这一世,我是没打算嫁人的” 前世她倒是为他守身如玉,为了那个清白贤良的名声,她受尽柳风和谷琴的责辱,可结果呢? 她不依然被誉为青楼**,饮恨而死? 清白,只是一张迷惑人心的遮羞布而已,经历了一世的惨痛,这一世,清不清白,她心自知,她不会再刻意为谁去守一个清白,守一个好名声了 一瞬间冷静下来,穆婉秋缓缓地朝阮钰一福身,“民女告退…”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转过身,她腰背挺直,步履从容地迈出门槛。 以为穆婉秋得了自由便会大闹,阮钰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也很期待,她当众和他闹一闹,只会让众人觉得她是失了身的小女人在撒娇,更让人相信他们昨夜曾春风一度… 试问,哪个女子未婚**,不都是要死要活地闹一闹,找些脸面,遮遮羞? 千算万算,他没料到穆婉秋会这样淡然地离开,仿佛清白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随时可弃,弃之不惜,看着她那一瞬间变得清澈的眼,阮钰打心里生出一丝恐惧,暗暗怀疑自己此举是不是徒劳? 立在门口,定定地望着那纤细挺拔的背影,阮钰使劲摇摇头: 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出格的女人,清白被毁了还不肯嫁人 … 他怎么可以这么奸诈,这么狠辣,这么毫不容情地毁了她的清白 说不在意,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牙关紧咬,强制镇静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穆婉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腰背虽还挺直,可春风中,她单薄纤细的身子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天,好冷,好冷。 快步追向前面的高大身影,她好想借他宽宽的胸膛靠一靠,暖一暖她僵硬冰冷的身体。 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黎君回过头。 脚步在黎君身边堪堪地停住,穆婉秋强克制着自己没有扑到他怀里, “我不能,我名声已毁,不能再连累他,不能再让阮钰妒恨他。” 他是大业上流社会的风云人物,她身后就是大业上流的一个缩影,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如烙的目光,穆婉秋强自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她听自己冷冷地的声音对黎君说,“我没有马车,还请黎公子顺路带我一程…” 虽然恼忿,对上脸色还算沉静,可身子却瑟瑟发抖的穆婉秋,黎君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阿秋…”他轻叫一声。 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穆婉秋心里一轻,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被黎君紧紧地抱住,听到一阵抽气声,黎君抬头冷冷地向前扫了一眼。 嗖嗖嗖,弄堂里的众官员俱低了头看着脚底,只门口的阮钰,青黑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缓缓的从容地将穆婉秋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狠狠地一甩袖子,阮钰猛转过身。 余光偷偷觑着大步掠过的阮钰,仿佛那扑通扑通一声一声的沉重而有节律的脚步都采在了心上,弄堂里的众官员心弦蹦得紧紧的,屏着呼吸,头俱低到了地上,直听着阮钰的脚步声进了内堂,才呼出一口气:“原来外界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阮大人和黎公子竟真是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写满了疑问: 那小姑娘到底是谁? 竟让大业上流的风云人物阮钰和黎君双双争夺? … “白姑娘总算平安出来了…”候在都尉府外的马车边,冷钢瞧见黎君抱着穆婉秋出来,一步迎上来,“再找不到您,二哥就要把一品赌坊给拆了…”想起发现穆婉秋一夜未归,黎君气势汹汹找上他的情形,冷钢抬手擦擦汗。 说了半天,见没人应声,冷钢才发现气氛不对,穆婉秋面色苍白,紧抿着唇,黎君则失去了惯有的悠然闲适,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这…这…白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股不祥涌上心头,他语气有些磕巴。 没人应声,黎君大步越过他直奔马车。 看看他们,冷钢又转过头看着木头人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的墨雪,茫然地问道,“他们怎么了…”使劲推了失了魂似的墨雪一把。 猛被惊醒,墨雪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骤见那么多官员云集,她当时就吓傻了,相信经过这些,穆婉秋不嫁阮钰是不可能了,可是,她家小姐有多恨阮钰只有她知道,她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死? 想到死,墨雪一激灵,她家小姐不会真想不开,寻短见吧? 想起穆婉秋昨夜就险些自刎,猛被蛇咬了般,墨雪啊的大叫一声,“小姐…”她剑一般奔向马车。 扶穆婉秋坐好,正要上车,见墨雪一个箭步追上来,黎君犹豫了下,随即一闪身让她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朝车夫说道,“去白府…” … “你走路轻些…”瞧见回事小厮蹬蹬蹬地跑进来,秦健一把拦住他,“公子火气正大着呢,仔细吵到他…”一上午,已经有几个管事被训斥的狗血喷头了。 黎君处事一向平和,天大的事儿眉头都不皱一下,秦健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行事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健…健爷…”回事小厮大喘着气,“不…不好了…” “嘘…”秦健把手指放在唇边,“你小声些。” “阮大人聘请媒婆敲锣打鼓地去了白府…”回事小厮压低了声音,“大街上可热闹呢,纷纷传言白师傅昨晚夜宿都尉府,两人已经…所以阮大人才守信登门提亲,还说…”他声音低了下去。 “还说什么?” “大公子也喜欢白师傅,可惜被阮大人用了手段,捷足先登了…”声音戛然而止,回事小厮错愕地看着秦健身后。 “我当什么事呢…”听了这话,秦健脸色变了变,随即若无其事地一哂,“这点小事也把你惊成这样,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瞎起哄…”穆婉秋夜宿都尉府和阮钰春风一度,清白早已被毁,再喜欢,他家公子也不会要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是…是奴才多事…”回事小厮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几步,一转身,鬼撵似的撒腿就跑。 他有那么可怕吗? 秦健下意识地摸摸脸蛋,感觉气氛不对,他猛一回身,“公…公子…”他磕磕巴巴叫了一声。 黎君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身后,“什么时候檀香院变成你做主了?”声音冷的如交九的冰。 秦健一哆嗦,“不是…不是…奴才,奴才是怕,是…”秦健有些语无伦次,支吾了半天,一抬眼,黎君已经迈下台阶向门口走去,他呆愣了片刻,撒腿追了上去: “公子,您要去哪儿…” 第一百八十六章再聘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站在白府门前,看的被撇了满街的聘礼,媒婆孙妈再挂不住脸色,她满面凶光跳着脚破口大骂,“…在都尉府宿了一夜,被阮大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睡也睡了,还挣命地不嫁给他…你以为你还能攀上什么高枝,嫁个比阮大人更好的人家” 上次来提亲折羽而归,孙妈本不想接这差事的,可是,都尉府出手就是一锭黄灿灿的金元宝,这可是她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人累世也挣不来的,哪有不动心的? 又听说穆婉秋昨晚夜宿都尉府,早和阮钰春风一度了,只差她来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于是便欣然答应下来。 再矜持,再倔强,可女人终是女人。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被人睡过了,还不肯嫁的? 本以为她这样敲锣打鼓地来了,就算不愿,为了声誉,穆婉秋也会答应下来,不曾想,这一次,连白府的门都没让进,穆婉秋直接就把聘礼给扔了出来。 越说越气,见人群越聚越多,孙妈更来了劲,“就是想攀高枝你也不睁大眼好好瞅瞅…黎大公子那样神仙似的人物怎么还会娶你这种破鞋” 感觉周围异样的沉寂,孙妈下意识地住了嘴,她一回头,浑身止不住一哆嗦,黎君正青黑着脸站在她身后,“黎…黎公子来了…”嘴里说着,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她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健儿…”黎君回头招呼秦健,“…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扔护城河里去”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白府门前看热闹的人个个屏了呼吸,有人已经悄悄地向后退去。 “是…”秦健二话不说,挥手招呼人上前搬东西。 … “…小姐,您冷静些。”白府院子里,墨雪死死地抱着要冲出去找阮钰的穆婉秋,“…阮大人我们得罪不起的” 如果可以,她也想冲出去一剑杀了那个信口雌黄的孙妈,只是,她背后不是别人,是权势冲天的轻车都尉 平城离得远,想帮忙她师父也望尘莫及,真得罪了阮钰,今天之前,她还有希望黎君会出手帮她家小姐,可是,她家小姐名声被毁成这样,他还肯出手帮忙吗? 想起早上将他们主仆送回白府,黎君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墨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死死地抱着要冲出去拼命的穆婉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落,“大业再没活路了,小姐…小姐就随奴婢回平城吧…”那里没人认识穆婉秋,有她师父照应,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听到府门被碰地一声撞开,墨雪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地抬起头。 以为是孙妈硬闯了进来,穆婉秋看都没看,张嘴大喊,“你回去告诉阮钰,他想娶我,除非我死了” 她死也不相信,他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竟唯恐天下不知她在都尉府宿了一夜,敲锣打鼓地来提亲,逼她就犯。 把她逼上绝路。 两世的情仇,滔天的恨意,已让穆婉秋完全失去理智。 感觉墨雪的手劲松了,她一把挣脱了她冲向门口,她要去问问阮钰: 前一世把她玩弄了个彻底,还不够吗? 这一世还要如此诋毁她 “是你?”冲到门口,穆婉秋猛地站住。 不是孙妈,却是黎君,他正脸色青黑地站在门口。 对上他,想起早上在都尉府阮钰当着他的面故布疑阵说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和那些亲昵的举动,想起孙妈刚刚不堪入耳的话,穆婉秋脸色一阵惨白,“他一定也认为我已**与阮钰了吧,一定以为我很轻浮放荡,很不堪吧?” 尽管从没打算嫁给他,但想到今世这个唯一让她感觉有股兄长般的温暖的他也会认为她是一个**,穆婉秋的心还是痛了一下。 直直地望着黎君,久久,穆婉秋猛转身往屋里跑。 他是高高在上的谪仙,她是声名狼藉的**,怕是以后连朋友都不配做了。 望着那落寞萧瑟的背影,黎君几步追了上来, “阿秋…”他开口叫她。 身子哆嗦了下,穆婉秋脚步却没停,她一口气跑回屋里,反手正要插门,黎君在外面伸手撑住了门,定定地看着她。 颓然地一松手,穆婉秋猛转身跑进屋里,背对着门站立在那里,纤弱的身子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推门进来,黎君上前一步一把拥住她,“阿秋…”他低叫。 穆婉秋身子一僵。 感觉怀里的身子僵直冰冷,黎君一阵心疼,他紧紧地拥着她,“阿秋…”他又低唤了一声,声音低哑醇厚,似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穆婉秋的心瞬间平复了许多,渐渐地,她身子软了下来,“我没有…”她喃喃道。 不是一定要狡辩自己清白,被誉为**也无所谓,她就是不想让他以为她和那个畜生有染。 黎君身子一震,她说什么? 她是在跟他解释吗? 今日在都尉府门口,在马车上,在白府门前,她都一句话不曾说,不曾向他解释半句,现在,她说她没有,她和阮钰什么也没有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一股暖意划过心底,黎君紧紧地拥住她,“我知道…” 穆婉秋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挣脱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她在都尉府住了整整一夜,他还相信她是清白的? “你不是那种人…”黎君轻轻撩起她的秀发,她一心痴迷于调香,执拗而又倔强,喜欢说谎骗人是有的,却从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穆婉秋紧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轻轻一用力,黎君再一次把她拥入怀中,“阿秋别怕,有我在,阿秋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会过去的…”身子一软,穆婉秋委屈地扑到他怀里。 刷刷刷,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再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黎君身子一震。 她哭了? 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倔强而坚强的,就是刚刚,孙**话那么刻薄,她都不曾落一滴泪,现在,她竟哭了,只为他一句相信她,轻轻地拥着她,一时间,黎君心里百味陈杂。 再坚强,再倔强,她终是女人,她也需要有人怜爱需要温暖啊。 轻轻地拍着她,直到怀里的抽噎声低了下去,黎君才抬起她的脸,轻轻地给她擦去腮边的泪,轻轻地把她垂下来的青丝理到脑后,手无意中抚向颈间,感觉衣领内一缕粗糙,他手一僵,“…这是什么?”伸手去解她的衣领。 想起脖子上的伤口,穆婉秋一激灵,她慌乱地推开黎君的手,“没…没什么…”站直身子就要往外走,“黎公子坐,我去煮茶。” 被黎君一把拽住。 隐约瞧见她脖子上似是缠着一道白纱,他脸色从没有的严肃,强硬地把穆婉秋固定在身前,低头认真地解开她的衣领,一圈一圈地解开缠绕在颈间的白纱,一道刚结巴的刀痕跃然眼前。 轻抚着她颈间的伤痕,黎君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从没有的严肃。 穆婉秋紧抿着唇。 “阿秋…”他扶正穆婉秋的脸。 “…我死也不嫁给他”良久,穆婉秋决绝地说道。 “这个畜生”他狠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他要去找阮钰。 为了黎家,他一直隐忍,可这个畜生真是欺人太甚 想到他差一点就和她天人永隔,黎君心头莫名地冒出一丝恐惧,不做点什么,他心绪难平。 “黎公子…千万不要…”瞧见他脸色不寻常的黑,穆婉秋一把死死地抱着他,使劲摇着头,“英王势力正大,阮大人如日中天…黎公子万万不可现在就和他对上” 商不与官斗,前世这个时候黎家败迹已显,这世虽然她救回了他,可要直面英王阮钰一党,仍旧是以卵击石。 黎家不倒,她就有希望有一天能搬倒阮钰,搬到英王,为自己、为她穆家一门老小报仇 命运紧紧相连,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让他有事,这一世,他活着就是她的依靠。 感觉他身子僵直,穆婉秋用力抱住他,“不要,我不要你有事…”声音近乎呜咽。 感觉背后的娇躯阵阵颤抖,黎君身子一软,人也冷静下来,他反身抱起穆婉秋,紧紧地把她拥入怀里,“阿秋再不可如此想不开…” “嗯…”穆婉秋使劲点点头,“…黎公子也答应我,千万不要和他硬碰硬。” 现在的阮钰,最巴不得黎君沉不住气,找上都尉府吧? 刚刚是失去了理智,现在冷静下来,她相信,能让孙妈这样敲锣打鼓地登门提亲,阮钰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和黎君去钻呢。 她绝不能让他得逞了 点点头,黎君没言语,他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她目光迷惘,衣领微张,一缕青丝散落在雪白肌肤上,又调皮地划向衣内微微凸起的双丘,撩拨起一番别致的风情,令人浮想联翩,心砰地跳了下,黎君的脸慢慢地俯下来。 感觉唇边一股温热,穆婉秋一激灵,她猛一侧身用力挣脱黎君,捂着微微发烫的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阿秋”咽喉发干,黎君嘶哑地叫了一声。 “啊…这…”支吾了半天,穆婉秋手抚上颈间的伤口,“这有些疼…”说着话,她慌乱地拿起纱布往上缠。 摇摇头,黎君叹息一声,把她按在椅子上,“我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求娶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阿秋…”重新包扎好,黎君认真地给穆婉秋系好领口的扣子,他低叫了一声,打破沉寂。 正想着心事,穆婉秋随口应了一声,“嗯…” “你嫁给我吧…” “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穆婉秋忽然抬起头,“嫁给你?”不认识般看着黎君。 “嗯,你一样可以调香,可以做自己的喜欢事儿…”黎君认真地点点头。 好半天,穆婉秋咯咯地笑起来。 “阿秋…”黎君声音里带着一股恼意。 “你放心,我再不会想不开,去自杀…”敛了笑容,穆婉秋认真地看着他,“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给他看”眼里带着股决绝。 名声被毁,她注定是不能嫁人了,还好,她原也没打算嫁人,以为黎君是同情她,怕她想不开,穆婉秋狠狠地发誓道。 她怎么会这么想? 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同情就去娶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定定地看着穆婉秋,黎君一阵气苦,“阿秋…”他嘶哑地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让他去跟一个女子说喜欢,他还做不到。 “其实…”抬起头,穆婉秋朝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你能说娶我,我真的很感动…”摇摇头,“只是,你真的没必要那么做,我很想得开的…”放在一般女人身上,经过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活不了了,可她穆婉秋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这一世是要逆天改命,是要复仇的。 阮钰还没死,她怎么舍得死? 他完全没必要担心她还会悬梁自尽,委屈了自己来娶声名狼藉的她,声音低了下去,她把脸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你能为我做这些就够了。”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滑落下来。 女子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试问,有哪个男人面对声名如此狼藉的女人,还会说娶? 前世她为他付出那么多,直到她死,他也没有说一个娶字,给她一个名分,她倾尽了所有,唯一得到的两个字就是“**”。 感觉后背一片湿濡,黎君无力地叹息一声,“阿秋…”他转了话题,“我派几个侍卫来白府吧…” “…黎大哥不是已经派人跟着我了吗?”改口叫他大哥,眼里泪痕未干,穆婉秋在他背后吃吃地笑。 那天去一品楼,她还仗着前世探听情报的手段自作聪明的给甩掉了。 “这…”黎君一阵发窘,他随即大方地说道,“那些人武功太低,我另派些高手…”连她一个弱女子都跟不住,那些人也的确都是一群废物。 “嗯,谢谢黎大哥…”想到阮钰的手段,穆婉秋乖巧地点点头。 见她轻松的就应下了,并没有觉得他派人在身边是监视她、不信任她,更有多不方便,黎君一阵欣慰: 她就这点好,从某些方面说,穆婉秋是执拗倔强的,比如,她死也不肯听他安排进香艺室,硬把自己变为匠籍,不顾他费劲心机说服谷琴把她安排在调治处,硬生生地当众宣布弃师,打碎了他所有计划,可是,在这种涉及个人安危的大事上,她却是很容易和他达成一致的,不用他费心解释,更不用他特别操心。 听到身后没有声音,黎君就回过头,穆婉秋脸贴着他后背,静静地陷入沉思,黯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让人心痛的落寞,黎君心一揪,暗暗叹息一声,“…一时半时,她怕是难从这阴影里挣脱了。”就抬手拍拍她,“去,给我倒杯茶水…” 一激灵,穆婉秋从追忆中清醒过来,不觉哑然失笑,她这个主人也太不地道了,人来了这么久,不让坐也就罢了,竟连杯茶水都没倒。 忙站起身来,“黎大哥先坐…”推门吩咐墨雪沏了壶茶,亲自端进来给黎君倒了一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黎大哥和凉左州的苌敏也有生意上的来往?” 凉左州位于大周北部的乌厥山一带,和突厥交界。 苌敏以倒卖私盐起家,后来改行经营粮草,三年前囤积了大量粮食,凑巧突厥人侵犯大周北方边境朝廷大肆征集粮草,结果一夜暴富,两三年间便迅速蹿红,雄踞北方,门上食客八千,财力富可敌国,俨然可以和身为大周望族之首的黎家一争雌雄。 可是,黎家的财力是经过了几世积累,有着深厚底蕴的,苌敏却不同,三五年间便突然暴富起来,实在值得人探究。 势利势利,没有势,哪来的利? 苌敏背后一定有人支持,他才能乘上朝廷的势,倒卖军粮 怀疑苌敏是英王为对付太子而布下的暗棋,他在查探他底细不得之下,才以做生意为名接近刺探,穆婉秋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怎么竟知道这些? 端茶的手指动了一下,黎君心里瞬间生出一丝警觉,他神色不动地喝了口茶,“南方鱼米之乡,是产粮大省,如能和北方的粮食巨头苌敏苌老爷拉上关系,将是一条滚滚的财路啊…”声音淡淡的,他看着穆婉秋,“阿秋怎么知道这些?” “我从黎大哥书房看到的…”前世为他收集情报,让她养成了这个很不好的习惯,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红,“黎家是香料大户,只经营香品香料就有赚不完的银子,又何必去搀和粮草生意?” 听她如此坦诚,黎君心里一轻,嘴上却不敢有半分疏忽,他呵呵笑道,“…有银子谁不想赚?”又问,“阿秋认识苌敏?” “是听说的…”穆婉秋漫不经心的说道,“苌敏是英王府里的包衣奴才,七年前因偷盗财物被逐出王府…”努力回忆着前世阮钰案头的情报,穆婉秋缓缓地说道。 苌敏原本就是英王的走狗,被英王以偷盗财物之名逐出王府,暗地里却借英王之势从事私盐和粮草生意,三年前趁突厥人侵扰边境之际,由英王暗中推助,一跃成为大周新贵,门上八千食客实际上都是为英王豢养的死士,不仅这些,更可怕的是,身为北方巨霸,他盘踞在乌厥山的凉左一带, 明面上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业大贾,暗地里却仰仗着凉左远离京都安康,山高皇帝远,借助地理环境的优势,在乌厥山中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军器局,专门为英王打造兵器。 前一世,黎家和曾家曾经联手查到了英王结党营私、私吞赈灾粮款的证据,几经辗转递道到龙书案头,发现英王野心勃勃,万岁失望之下,数度流露出重新启用太子之心,心惊之下,英王就是利用苌敏手下的八千死士,化整为零悄悄侵入安康,夜袭紫金城,诛兄杀父,顺利地蹬上了九鼎宝座。 阮钰也因英王的登基荣升为护国大将军,达到了他人生的鼎盛,她却含恨而死。 这一世,即便黎君活着,即便黎家现在还没有衰败,可是,不铲除苌敏和他门上的八千死士,英王终有一天还是要谋权篡位,登上那至高宝座的,到那时,不需什么理由,只一个莫须有,就可以将黎家、曾家连根拔了。 那时,她辛苦的经营也将毁于一旦 直面阮钰的强势,亲眼看到以黎家之势都不得不在英王阮钰等人的强权下隐忍,让穆婉秋瞬间明白过来,这一世她要想逆天,想改命,就要逆上那九重天 只有打碎了英王篡位的阴谋,她和黎家、曾家才能真正地自救 想到自己今日之言有可能就决定了一国君王的生死,决定了未来那高高九鼎之上主人的易换,穆婉秋脸色从没有这一刻苍白,紧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抬头认真地看向黎君。 黎君早敛起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正静静地看着她。 双手捧茶喝了一口,穆婉秋稳了稳心神,“…黎大哥还记得一年前发生在凉左州辖区内马宁府的屠城事件吗?” 一年前,因盐粮之争,大周边境的马宁府被突厥人一夜屠尽,没留一个活口,想起当时密碟报回的惨状,黎君现在还不寒而栗,他沉重地点点头,“…记得,马宁府八百士卒誓死力拼,无一生还,马宁知府宋大人因抗敌有功,被万岁追封为武肃将军…” “…黎大哥当时去过马宁府吗?”穆婉秋又问。 黎君摇摇头,“没有,情状太惨,万岁下旨阵亡军士就地掩埋…” “万岁也没有再委派钦差去查实过啊…”叹息一声,穆婉秋摇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思绪飘向了远方。 查实? 她这话什么意思? 听穆婉秋话中有话,黎君一激灵,“阿秋…”他叫了一声,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黎大哥错了…”迷惘地看着窗外,穆婉秋缓缓地摇摇头,“马宁府根本就不是突厥人屠的,是苌敏门下八千食客做的,那八千食客实都是他…”声音顿了下,穆婉秋强咽下“为英王”三个字,“豢养的死士,是马宁知府宋大人无意中发现苌敏在乌厥山中私设军器局秘密打造兵器,有图谋不轨之嫌,连夜造书要奏明万岁,可惜,传信小吏被苌敏的密碟截获,苌敏心惊之下,才…” 摇摇头,穆婉秋没有说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裂痕 “…这是真的?”绕是冷静,黎君声音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苌敏出身王府包衣,就说明他的猜测正确,苌敏是英王早年布下的暗棋。 他门下的八千食客,自然都是为英王豢养的死士 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在府外私造兵器,豢养死士,英王想干什么? 果真穆婉秋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就算他和曾凡修抓到了英王私吞赈灾粮款的证据又如何? 只要苌敏带领门下八千死士摸进安康,围困紫金城,那后果… 果真如此,还谈什么角逐较量,太子和曾黎两家顷刻间便死无葬身之地 念头闪过,黎君冷汗刷地落了下来,握茶的手止不住一哆嗦,他就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透出一口气来他定定地看着穆婉秋,又问了一遍,“…阿秋说的都是真的?” “宋大人的长子宋祥在马宁府外养了个外室,那夜刚好宿在城外才逃过了一劫,他手上就有苌敏私造兵器的证据,听说就隐藏在乌厥山南的榫合一带,公子可以派人去找一找…”这个情报就是她前世通过红袖从一个恩客嘴里获得,最后宋祥被阮钰截杀,立了大功。 “阿秋…”黎君脸色从没有的严肃,“你…怎么知道这些?”一直以来,他对穆婉秋的身份多有猜忌,可穆婉秋为人太敏感,有些像小白兔,稍一惊吓就缩在窝里再不肯朝他的面,也因此,他从没正面追问过。 可这次不同,这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涉及一国之君的危亡,他不得不问清楚,这么隐秘的事,他,曾家甚至连太子都不知道,她却知道 她到底是什么人? 能跟他说这些,就说明她不是英王的人,她是真拿他做了朋友,按说他不该质问的,可是,不问清楚他心里难安。 也许就是因为他也把她看成了知己,才一定要追问清楚吧,他灼灼地看着穆婉秋。 “这…” 这些都是她前世的记忆,打死也不能说的。 紧抿着唇,穆婉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一直以来,在黎君跟前说些小慌,她都是为了掩饰自己这不堪的身世,好在黎君很知趣,明知道她说谎也从不让她特别难堪。 这次不同,尽管知道这些她不说,黎君也会慢慢地查出来,可她怕他知道的太晚了,无法补救,对阮钰那滔天的怒恨,对自己、对黎家、对曾家前世那惨淡结局深深的恐惧,让她一口气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冷静下来,面对黎君咄咄的目光,她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个黎君,这一次,可不是她骗一骗就能过去的。 没有漏下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黎君心里一阵空落,“她还是不相信我啊…”暗叹一声,黎君又开口叫道,“阿秋…”语气中满满的期待。 “我…我是听黑公子说的…” 没想到又是这个答案,黎君向前倾了倾身子,追问道,“黑公子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这些?” 摇摇头,穆婉秋没言语。 神色一黯,黎君坐了回来。 空气异样的沉寂,穆婉秋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黎大哥…”良久,穆婉秋打破沉默,她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别人追问我您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她希望他让她保有一份私密,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地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就是她的底线了。 静静注视着她清澈的眼,黎君暗叹一声,“阿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跟前,“…如果我和黑木同时遇难,你会帮谁?”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他就想问了。 “当然是黑公子了…”眼睛都没眨一下,穆婉秋不假思索地答道。 黑木就是她,她当然要先自救才能救人了,如果自己都死了,还怎么救他? 感觉他温热的大手颤了颤,穆婉秋忙又补了句,“我救了黑公子立即就回头救您…” 随即又咯咯笑起来,“黎大哥问的好笑,凭黎大哥的才智身手怎么会用我救?一直以来都是黎大哥一而再地救我啊…”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忽然发现她落入了一个圈套,她慌乱地抽出手坐回原处,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 像做错事的孩子,她不敢看黎君的眼。 说到底,她心里只有一个黑木啊。 静静地看着穆婉秋一连串慌乱的动作,黎君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 “…你去找你的阿秋妹妹吧”阮钰一转进柳府内院,柳风就疯了般跑出来,怒气冲冲地挡在他面前,“…还来这儿干什么?” 为搭上黑木,她听他说过要纳那个低贱的小杂工做妾,虽不情愿,在父亲的劝说下,她还是认了,可柳风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敲锣打鼓地去白府求聘那个低贱的小杂工 这就罢了,最可恼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小杂工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被他睡了一夜之后 试问,连一个叫花子出身的小杂工都看不上的人,她柳凤却视如珍宝,还打算嫁妆十里良田千顷地嫁过去,外人会怎么看她? 怒瞪着阮钰,羞愧、恼怒、妒恨一起涌上柳凤心头,她疯了般往外推阮钰,“…你走,你走,你去找你的阿秋妹妹吧” 被当众拒绝了,被人如敝履般弃了,阮钰本就羞愤难当,现在被柳风一闹,但觉一股烦躁上涌,他强压着满腹的不耐,抓住柳凤的手,“阿凤,别闹了…”声音几近哀求。 “你走,你走…”柳风使劲踢打着他,“我不要再见到你,我不要嫁你,不要嫁你”猛说出这句话,柳凤也是一怔,随即呜呜地大哭起来。 被推了个趔趄,阮钰紧握拳头的手背青筋暴露,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转身离开。 从没有这一刻,让他感觉柳凤是如此的烦躁闹人,一瞬间,让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如果此生身边不能有她相伴,我娶了阿凤又如何?”心里想着,他听他冰冷冷的声音对柳凤说道,“我自小孤苦,原是配不上凤儿,凤儿实在不愿嫁,就算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柳凤哭声顿消,她震惊地睁大了眼,“…三哥说什么?” “凤儿,不许胡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院子的柳伍德,朝柳凤喝道。 回过神,柳凤“哇”的一声大哭着跑回屋里。 怔怔地看着柳凤伤痛欲绝的背影,阮钰脚抬了抬,终是没有追上去,无猜的感情如地上的青砖,在阮钰脚掌落地的霎那生出一道龟裂,缓缓地蔓延开去。 “凤儿任性惯了,钰儿别往心里去…”见阮钰脸色难看,柳伍德呵呵笑道。 “义父,我…”心里赌闷,阮钰想就势解除他和柳凤的婚姻,一开口,才发现这话很难说。 义父对他恩重如山,发达后娶柳凤是他不二的承诺。 “钰儿有话进屋说…”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柳伍德开口打断他。 顺势闭了嘴,阮钰迈步随他进了屋。 “…我听说钰儿连封了黎家三个酒楼?”坐定后,柳伍德挥手打发了众人。 封三个是少的 想起黎君竟当众让人把他的聘礼都扔进了护城河,阮钰恨恨地点点头,“我怀疑那几个酒楼窝藏窃贼…” “…钰儿糊涂”柳伍德皱皱眉。 “义父…”阮钰转过头。 “外界风传你和黎君为争女人大打出手,昨日他刚毁了你的聘礼,今**就封了他的酒楼…”面色严肃,柳伍德语气中带着股长者的威严,“…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怀疑酒楼窝藏窃贼,我封了搜查是例行公事?”阮钰冷哼一声,“义父太小心了…”出身行伍,阮钰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毫不犹豫。 “钰儿想过没有,如果搜不到窃贼,你如何收场?”柳伍德反问。 别说没有,就是真窝藏了,以黎君的手段,他也能把窃贼给变没了 “…解封就是”阮钰无所谓地说道。 他原也没打算能有收获,不过是想折腾折腾黎家罢了,相信这一次,黎家至少也得损失万八千两的银子。 “钰儿糊涂…”见阮钰执拗,柳伍德叹息一声,“黎家总不是一般的小户…” “我倒希望他能公然反抗”不等柳伍德说完,阮钰强硬地打断道。 他正愁抓不到黎家的错处呢,黎家敢反抗官府执行公务,他求之不得,可惜,外界风传黎家势力如何如何,也不过如此,他连封了三处酒楼,黎家连个屁都没放。 包括黎老爷,都是一窝子的缩头乌龟,让他有力都没处发。 “大业知府秦大人早就是黎家的狗,一旦他上表弹劾钰儿…”摇摇头,柳伍德叹息一声,“钰儿终是年轻气盛啊…” 这有什么? 阮钰不屑地低哼一声,都是例行公事,抓窃贼扑空是常事,朝廷怎么可能因此定罪? 更何况,有英王在谁敢弹劾他 “钰儿错了…”见他不屑,柳伍德心里叹息一声,强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说钰儿查封酒楼不对,是说这事儿背后…”微顿了下,他认真地看着阮钰,“不会弹劾钰儿封酒楼的事儿,秦大人会弹劾钰儿为女人和百姓争风吃醋,端行失检,有伤风化,这奏章一旦递到龙书案上,那钰儿的仕途…”摇摇头,他没说下去。 “这…”阮钰神色一凛。 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第一百八十九章戮尸 “钰儿立即把酒楼解封了…”见他醒悟,柳伍德趁机劝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阮钰猛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的茶杯蹦起老高。 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柳伍德瞬间遮掩了过去,“气不斗在一时,钰儿还是往长远看啊…”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他话题一转,“明月公主就要大婚了,这个关键时刻,钰儿一定要沉住气。” 阮钰眼前一亮,“…明玉公主大婚香品可有眉目了?” “有了…”提到这个,柳伍德心情格外好,“谷琴新调治的黯然**香已有初成,凤儿正试用呢,再调试几次,香气稳定了就把方子送过来…” “太好了…”阮钰面色一喜,随即又皱皱眉,“我听说谷琴为人心胸狭隘,好大喜功,到时她会不会脚踩两只船?” 这秘方拿到柳家,就是柳凤的功劳,在黎家,就是她谷琴的荣耀,虽说柳家给了天价,可是,难说黎家不会最后来个破釜沉舟 这人心,是最难测的。 想起艺荷香坊的结局,阮钰心里更多了一丝忐忑。 “这还需钰儿亲自见见谷琴,讲讲时局,给她颗定心丸…” “这个不难,哪日让凤儿约她出来就是,只是…”阮钰话题一转,“我们想到的,黎家一定也想到了,他们会不会…”要说缺什么,黎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为稳住谷琴,临时许以重诺也难说。 果真那样,柳家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钰儿不用担心,拿了秘方后,我自有办法让她再帮不了黎家”语气阴森森的,柳伍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到时义父有用我之处,只管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阮钰心里狠狠地发誓道,“…黎君,本官与你势不两立” … 闪身走出柳府大门,远远地瞧见阮熙在前面树后探头探脑,阮钰就快步走上去,“…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媒婆孙妈被人戮尸在街头…”阮熙偷偷看着阮钰脸色,昨日刚去白府提亲,今天就被戮尸街头,显然是打都尉府的脸。 身子震了下,阮钰狠狠说道,“她本就该死”他是让她去提亲的,不是让她去折辱人的,听说她昨天当众辱骂穆婉秋是**,他也想杀了孙妈,只是被气晕了头,他一心对付黎君,还没腾出手来。 现在有人先动了手,倒也省了他的心。 “…小的怀疑是黎大公子做的。” 阮钰目光一闪,“…可有证据?” “就是没有证据,小的才怀疑…”知道阮钰有多恨黎君,阮熙试探着建议,“大人要不要去问问?”能被官府的人天天眷顾,大业上流对黎家总会有所顾忌,慢慢地自然会生分。 略一迟疑,阮钰摇摇头,“算了,地方上的事儿,就让秦大人去查吧…” 错愕地看了阮钰一眼,阮熙忙应了声是。 “宋祥的事儿可有眉目?”来到马车前,正要弯腰,想起什么,阮钰又回头问。 “小的派出了十几路密碟,均无消息…”阮熙恭敬地打起车帘。 “听说他很好色,让我们的人多留心乌厥山一代的赌场ji院…”阮钰躬身上了马车。 “是,一有消息,小的立即抓了带来大业。” 阮熙放下车帘,朝车夫挥挥手,马车吱呀一声向前驶去。 “不用…”好半天,马车里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就地杀了…”摘了头上的黑纱遮帽,阮钰眼里露出一抹深思, “…殿下为什么让我务必杀了他?” … “…什么?”听墨雪说孙妈被戮尸街头,正配料的穆婉秋一惊,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被人杀了?” “一定是黎公子做的…”墨雪笑道,“这下好了,看到她被戮尸街头,街上再没人敢议论这事儿了…”在绝对力量面前,谣言的翅膀也会被折断,想到这些,墨雪阴郁的心情终于透了亮。 “…他做事总是这么无所顾忌?”镇静下来,穆婉秋又低头继续干活,嘴里嘟囔道。 那日他把阮钰的聘礼扔进了护成河,结果黎家折损了三个酒楼,不知这次又会损失什么? 想到这个,穆婉秋就皱皱眉。 这一世的阮钰和前世似乎有所不同,前世的他总是意气风发,仿佛无所不能,在她印象中,他凡事都是算好了才做,好像还从没做过这种单纯愚蠢地跟人火拼的事儿。 重生一回,对一些事情本就先知,尤其阮钰的一切,她以为她熟悉他如掌中的纹,可穆婉秋发觉,她越来越把握不了阮钰的心思,更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了? “小姐不用担心,黎家财大气粗,就这点小事,官府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黎君出手,绝不会给官府留下把柄。 见穆婉秋眉头紧锁,以为她是担心,墨雪开口劝道,原本对黎君颇有成见,经过这件事情,墨雪对他印象改变了不少,暗道,“其实小姐嫁他也不错,名节被毁,怕是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豁达地接受了…”念头闪过,刚好开口劝说,墨雪随即想起穆婉秋誓不嫁入黎家的诺言,她神色又一黯。 没注意墨雪脸色变幻,见她说的这么漫不经心,穆婉秋白了她一眼,“天天被官府缠着,对黎家声誉总是有损…”黎家不在乎钱,却不会不在乎声誉,但愿黎夫人别因这事儿上白府找麻烦,想起上次她受伤,他不过当众抱了她,黎夫人就紧张兮兮地上门探寻究竟,穆婉秋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又不想做黎家的媳妇,她不是多怕黎夫人,可她毕竟是他的母亲。 经历了两世的孤苦,穆婉秋最看重的就是这父母亲情。 正说着话,一阵敲门声传来,墨雪蹬蹬蹬跑去开门。 “…阿秋又打算做什么呢?”随墨雪进门,黎君瞧见穆婉秋正在秤香料,就好奇地问。 “调紫苏露…”穆婉秋头也没抬,“黎大哥先坐,我一会儿就好…” 紫苏露是什么? 心里疑惑,黎君却没多问,好奇地站在旁边看。 调治好了,穆婉秋用小勺舀了一点放在舌尖上,品味了好半天,她欣慰地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味道…”一抬眼,瞧见黎君正津津乐道地看着她,就递过去,“黎大哥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眼里满是期待。 虽不会调香,黎君可是品鉴专家。 “这是什么?”疑惑不解地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黎君眼睛看着穆婉秋。 她到底会不会调香? 香都是用鼻子闻,她怎么用嘴试? “这是我特意调配的食品香料,想用在一品楼,黎大哥快帮我品品,好不好?”紧张地看着黎君,一副小孩献宝的模样。 “…食品香料?”黎君疑惑地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好半天,他突然低头舀了一大勺认真地看着,“味道辛香独特,用来烹制食品一定不错”好半天,他抬头看向穆婉秋,“阿秋怎么会这个?”眼里有莫名的火花闪动。 “…魏氏调香术里就有。”的话语险些脱口而出,在舌边打了个旋又被穆婉秋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微一停顿,她调皮地说道,“就那么想出来的啦”又惋惜地摊摊手,“可惜,我和墨雪都不会厨艺…”否则,她一定要先用了试试,现在只有晚上拿去一品楼试验了。 明知她说谎,可难得看到她一脸调皮的模样,黎君纵容地摇摇头,回手把料递给秦健,“拿去檀香院后厨,让后厨师傅…”他忽然停下来,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起用这做什么菜好。 “就做紫苏鸡,让师傅先把鸡宰了,然后…”循着记忆里紫苏鸡的模样,穆婉秋认真地描述着。 听得稀里糊涂,秦健看向黎君。 “让后厨就按阿秋说的去做…”黎君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再加两个菜,午饭就送到这儿来…” 就按她那说法,做出来也叫菜?嘴唇动了动,秦健最后应了声是,转身走出去。 忙完手头的活,见黎君还站着,穆婉秋就招呼他,“这里太乱,黎大哥去正堂坐…” 来到正堂坐定,斟好了茶,墨雪就悄悄退了出去。 黎君从袖笼里掏出一摞银票递过来。 “黎大哥这是干什么?”穆婉秋一怔。 “你那四十五万粒天香豆蔻的收入…”黎君说道。 “…不是还没卖出去吗?”一怔神,穆婉秋随即把银子推过去,“黎大哥太客气了,等卖完了我一两也不会少要你的…” 虽然没去上工,可穆婉秋也知道,天香豆蔻卖了还不到十万粒,严格地说,她的还都没买呢,再加上辅料、场地、人工用的都是黎家的,她已经赚大便宜了,怎么好再预先收银子? “这是预支的,不多,就二万两…”黎君笑道,“你刚兑了一品楼,正需要银子修整…” “我已经…” 我已经传信给婶儿要银子了。 一开口,穆婉秋又迅速地打住了话题,匆忙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已经向黑公子借了? 静静地看着穆婉秋,黎君没言语。 “那个,也好,就谢谢黎大哥…”一瞬间,穆婉秋便沉静下来,伸手接过银票,“眼见春暖花开了,我正要修补一品楼的屋顶呢…”心里琢磨着是再接再厉地找工匠恢复原貌,还是干脆把前世一品天下的风貌借鉴过来。 “阿秋…” 正想着出神,听黎君叫,穆婉秋就应了一声“嗯…”感觉他语气不对,一抬头,黎君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就叫了一声,“黎大哥有事?”心腾地悬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祭父 沉默良久,黎君说道:“明玉公主就要大婚了,黎家要全力准备公主大婚用的香品…” 这她知道啊,坊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听说连调治处都精简了,这有什么可难开口的? 看着黎君一副吃力的样子,穆婉秋眨眨眼。 “怕谷琴分心,那个…”黎君声音顿了顿,“父亲和我的意思,是先把调香二处停下来…”说完,黎君眼睛看向别处。 他可以骗她的,可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把黎家的打算坦白地告诉她。 怕谷琴分心? 这和停调香二处有什么关系? 一怔神,穆婉秋瞬间醒悟过来,不是怕谷琴分心,黎家这是笼络谷琴啊;她当众弃师,得罪了谷琴,谷琴早就对她和她的调香二处耿耿于怀了,这一定是她借机要挟了黎家。 可惜,黎家再谦让,这件事也未必能圆满 前一世,就是谷琴出卖了黎家为明玉公主准备的香品秘方,导致黎家失去皇商资格,迅速衰败下去。 这一世,不会旧事重演吧?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头顿时被一层阴霾笼罩,“那个…”她抬起头,“黎大哥查出天香丸秘方是谁泄露的了吗?” 如果他查出是谷琴泄露的,就该有些防范。 抱握的手指僵了一下,黎君瞬间明白过来,暗道,“她早就知道天香丸秘方是谷琴泄露的,这是在提醒我啊…”神色复杂地看了穆婉秋一眼,他迅速转了话题,“调香二处只是暂时停下来,阿秋…”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语气极为凝重,“这一次,涉及黎家是否能延续皇商资格,涉及黎氏一族的生死存亡…” “是了,是了,发现谷琴背叛了,又能怎么样?明玉公主大婚迫在眉睫,他们动不了谷琴啊。” 一瞬间,穆婉秋就醒悟过来,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黎君心头那股沉重的无奈,心里一阵纠结,脸上却明快地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儿呢,刚兑过一品楼,百事待兴,黎大哥不说,我还准备请一段日子假呢,对了…”说着话,穆婉秋忽然想起她也可以帮黎家调治明玉公主大婚的香品 前世这个时候,那本魏氏调香术还懵懵懂懂地躺在她衣服夹层里,没有到柳风手里,谷琴是靠宫廷秘典的一些零星记载得到灵感,调出绝世的黯然**香,出卖给了柳家,那一夜,柳凤成为大周调香界新崛起的一个耀眼明星,之后,依靠自己的魏氏调香术,她和谷琴双双被聘为御用调香师。 从此名声大震,被誉为调香界的一代双骄。 这一世,魏氏调香术在自己手里,不一定非要黯然**香,她可以换一种更好的香品打败谷琴 念头闪过,穆婉秋刚要开口说她可以帮黎家,对上黎君凝重的神色,她心一动,黎君信任他,黎家人会信任她吗? 这涉及全族命运的大事,怕是黎君也做不了主。 黎家人又怎么会把一族的命运交给出身低贱甚至连香味都不会闻却又和阮钰暧昧不清,声名狼藉的她手上?她贸然提出,只会让黎君难做,却改变不了黎老爷倾力重用谷琴的打算。 黎家戒备谷琴,可谷琴毕竟为黎家调了十几年的香,而她呢,自朔阳斗香会上凭空出世之后便如昙花般消于无形,谁敢保证她临危之时不会出错,抑或被阮钰收买? 心思百转,穆婉秋生生地打住了嘴边的话,她轻松地说道,“对了,黎大哥知道大业哪有好的修缮师?嗯…”她努力想着前世一品天下的模样,“一品楼屋顶的檐角走兽坏了一半,我想索性都换成红色的…” 很欣慰她能理解他的苦衷,没有抱怨,没有置气,就这么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安排,黎君低叫了一声,“阿秋…”想起她刚调治的紫苏露,想起之前的天香豆蔻,他一直坚信她极有天赋,只要给予条件,她一定能调出比谷琴更具有灵性的香,嘴唇翕动,他想问问她愿不愿帮黎家调治明玉公主大婚用的香品,问话几次涌到嘴边,最后都被咽了回去。 她所有的方子都来自黑木,黑木肯让她出手帮他吗?尤其在他、她和阮钰三个人闹得绯闻满天的时候,怕是那个黑木正对他和阮钰咬牙切齿吧? 他是男人,是最懂男人心的。 “…黎大哥有事?”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穆婉秋开口叫他。 “噢…”回过神来,黎君转而道,“阿秋怎么想把那些走兽换成红色?”他影虎记得一品楼上的那些走兽都是暗绿色的。 “哗众取宠啊…”只片刻,穆婉秋就想通了,用前世的红色才更容易叫响一品楼牌子,做酒楼生意不在于底蕴有多深,重要的是能够亮人眼,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你,她说,“黎大哥想想,整个大业的建筑屋顶都是暗绿色的,就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抹红色,那有多打眼?”又道,“一定会有人慕名而来” “可是…” 那样会不会太俗气了? 黎君失笑地摇摇头,忽然心一动,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复又点点头,“好,马记修缮坊的工匠大业有名,黎家的酒楼大都是他们设计建筑的,我让人传信儿,明儿一早就让他们去一品楼看看…” “太好了,谢谢黎大哥…”穆婉秋欣喜地说道,“正好连招牌一起换了,我想好了,索性连名字也改了,就叫一品天下”明媚的阳光下,空灵的大眼闪着五彩的光。 既然前世一品楼就是那个命运,她顺其自然就好。 一品天下? 这名字响亮,震惊地看向穆婉秋,黎君眼睛瞬间也明亮起来。 她真是颗经商天才。 … 清明节一大早,穆婉秋就带墨雪登上了云栢山,前世沦落风尘,她无颜面对九泉下的父母兄妹,今世不同,虽然卑微,却是清清白白,她可以坦坦荡荡地来拜祭父母了。 遥遥地朝安康落日山方向洒了三杯清酒,穆婉秋瘫跪在地上泪落如雨;父母安在的时候,她骄纵任性,不知珍惜,如今隔了红尘,隔了杳杳的黄泉冥海,隔了眼前玉珠莹翠的一层水雾,她再看不见看不清父母的容颜,只脸上温热的泪一直滚落,一直滚落… “小姐节哀…”从没见过这样的穆婉秋,墨雪跪抱着她苦苦哀求。 不言不语,穆婉秋如蜡像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冉冉升起的太阳晒化了草上的露珠,听到山下隐隐传来嘈杂的车马人流声,穆婉秋才缓缓地睁开眼。 “…小姐是在拜祭父亲?”墨雪小心翼翼地问。 随在她身边这么久,穆婉秋从没提过父母家事,直到今天,墨雪才隐隐地发现,她家小姐身世凄惨。 “走吧…”没回答,穆婉秋扶着她要站起来,一挪动,才发现两腿跪得发麻,哎呦一声跌落下去。 “小姐…”墨雪惊叫一声,一把抱住她,一面帮着揉捏,一面输气给活络经脉。 正忙碌着,感觉一道不善的目光自头顶射来,下意识地,穆婉秋抬起头,顿时如浸在冰水里,又似被抽干了浑身的血,她身子一阵僵直。 “小姐怎么了…”墨雪低呼一声,猛抬起头。 不远处一群花枝招展的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容貌娇丽,装扮得明**人的小姑娘,正气势汹汹地看着她们主仆。 这人是谁? 看样子和她家小姐有仇。 下意识的,墨雪起身将穆婉秋护在身后。 扶着墨雪缓缓站起,穆婉秋轻轻地把她推到一边,腰背挺直地和迎面的小姑娘对视着,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罗袖上蓝白色的碎花染了一片嫣红。 眼前这个人,就是过了几世,化成了灰烬,碾成了碎末,她也认得。 正是前世亲自把她逼上黄泉路的主母柳凤 本应在都尉府伺候阮钰的红袖正立在她旁边,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你就是白师傅?”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柳凤咄咄问道。 她怎么会和红袖在一起? 红袖是阮钰的大丫鬟,她们在一起,就说明柳风应该是认识阮钰的,她这么气势汹汹地找自己,不会是因为阮钰吧? 可是,前世这个时候,柳风应该还不认识阮钰的啊。 穆婉秋清晰地记得,前一世,阮钰和柳风的联姻是在明玉公主大婚后,柳风因黯然**香一夜成名,他带了自己的魏氏调香术登门求婚。 听阮钰说,那之前,他们是不认识的。 心里一阵翻腾,穆婉秋强压着满腹的疑惑和滔天的恨意,用尽力平静的声音问道,“请问,您是…” 红袖介绍道,“她就是柳府的大小姐…” “…柳府的大小姐?”穆婉秋一字一字的问,“你就是柳凤?”又看向红袖,“你们怎么认识?” “这…”红袖神色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柳凤身边的大丫鬟珍珠开口说道,“大胆,我家小姐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见有人应声,红袖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接着一闪身躲在人群后。 “…起了名不让人叫留着干什么?”墨雪开口道,“给狗叫啊” “你…”珍珠被墨雪噎得说不出话。 伸手把珍珠拽到一边,柳凤上下打量着穆婉秋,“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小胜 柳风想问:“…你是怎么认识阮钰的?你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他?”这些话她在心里已经反反复复地质问过无数次了,此时看着眼前这个举着端庄雍容典雅的女子,想起阮钰竟因为她要和自己解除婚约,柳风几欲疯狂,脑际中唯一残存的理智不住地提醒她: 她和阮钰的关系是不能说的 话在嘴边踟蹰了半天,她最后道,“…你来拜祭谁?” 看着柳凤风云变幻的脸,余光扫见隐没在人群后的红袖一副紧张的模样,一丝灵光划过穆婉秋脑际,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阿钰自小父母双亡,远葬他乡,我来拜祭一下聊表心意…” 阿钰? 她竟叫他阿钰 她竟来拜祭他的父母 她竟知道他隐秘的身世 骤听这话,心里哪能辨出真假,柳凤眼底瞬间升起一层血雾,她紧紧攥着帕子,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发作,她听自己发颤的声音问道,“…你们很早就认识?” “果然,他们早就认识”静静地看着柳凤的反应,穆婉秋心里说不出的凄苦、羞愤, “他前世真是骗了我一个彻底啊。”心里怒涛翻腾,她脸色却淡淡的,笑问柳凤:“…柳姑娘说谁?” “三…阮大人…”柳凤脱口说道。 “噢…”穆婉秋恍然,“原来柳姑娘说的是阿钰啊…”语气甚是亲昵,“您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是在黔州长大,我们是打小的青梅竹马啊。” 黔州是阮钰的故乡。 话音一落,墨雪倒抽一口气。 没骗成柳凤,穆婉秋却把她骗了个实心,一直以来,她就觉得,穆婉秋和阮钰之间一定有渊源,否则,她不会那么恨他,听了这话,墨雪当真以为他们就是青梅竹马。 只是,阮钰负了她。 念头闪过,墨雪打心里为穆婉秋生出一丝悲哀,“…就这么拒绝了阮大人,小姐心里一定很苦吧?”她想。 比墨雪更震惊的,是柳凤身边众人,瞬间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看穆婉秋,又回头看看柳风,嘴唇翕动,却没人能发出声音。 诡异沉寂的气氛似有股让人疯狂的气息,柳凤颤手指着穆婉秋 “你胡说”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股暴躁。 “…我怎么胡说了?”挺了挺腰背,穆婉秋咄咄问道。 “你…我…” 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话语险些脱口而出,柳凤硬生生地改口道,“即是青梅竹马,你为什么要当众拒绝他的求婚?”这句话她早就想问了。 “柳姑娘也认识阿钰?”穆婉秋突然问道。 身子一激灵,柳凤猛地清醒了几分,她随口道,“…白师傅和阮大人的婚事大业谁人不知?”又追问了遍,“你为什么要拒绝他?”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叹息一声,看着柳凤一字一字说道,“我拒绝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我不想做妾…”她直直地看着柳凤的眼,“他曾答应过我,发达之后,要娶我为妻的。”摇摇头,“可惜,他负了我…” 怎么可能?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啊 自小和阮钰一起长大,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啊,曾经是那样的温馨,此时亲耳听别的女人说出,柳风顿感一丝刺骨的痛 看着穆婉秋的嘴一张一翕,一瞬间,她理智全无,脸色由红变黑, “你胡说,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果然,穆钟口中“他的义父”,就是柳伍德 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一瞬间,萦绕在心头的许多迷解豁然揭开,穆婉秋眼中陡升一股寒意。 话脱口而出,对上她瞬间清澈的大眼,柳风随即也醒悟到自己上当了, “你…”指着穆婉秋说不出话。 “原来柳姑娘和阿钰也是青梅竹马啊…”穆婉秋咬着牙齿说道,“看来他是同时骗了我们啊…”强压着胸口翻腾不息的怒恨,她蛊惑道,“女人啊,这一生,就怕嫁错了人,我都迷途知返了,柳姑娘又何苦执迷不悟?”幽幽的叹息声中有一股说不尽的悲凉。 这一世,她的确迷途知返了,可惜,她曾付出的是生命代价。 青梅竹马又如何? 这一世,官运,情路,哪一样,她也不能让他畅通了 “你…你…你还想骗我?”尽管不相信,可这带着一股刻到骨子里的悔悟的声音落在柳风心上,也让她生出几多凄凉,她脸色由黑变白,强自镇静地质问穆婉秋。 “…同时痴情人,我何苦骗你?”穆婉秋幽幽地说道,“既是青梅竹马,柳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阿钰?”幽幽的一声叹息, 带着一股千年的落寞。 柳凤一阵惘然。 有一瞬间,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穆婉秋心中那股绝望的痴迷,“这叹息分别是刻骨铭心的啊,难道她们真的爱过?”一个声音在心头响起,柳凤感觉她的心正一点一点被撕开,揉碎,一股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弥漫了全身,身子晃了晃,她险些栽倒。 “柳姑娘无事,我告辞了…”见也差不多了,穆婉秋朝柳凤轻轻一福,转身就走。 相信经过今天,即便柳风追问阮钰,解开了误会,那无猜的情分还是留下了一道裂痕 她不求多,这些就够了。 “你…”软软地抬起手,柳风无力地指着穆婉秋的背影,想追问什么,却感觉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柳风如此,她身边众人呼啦一声将穆婉秋主仆围住。 欺负了柳风,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见势不好,墨雪嘡啷抽出腰中软剑,“…谁敢上前”她娇喝一声。 一股寒光掠过。 众人哪见过这个,俱一哆嗦,齐齐向后退去。 挽了个剑花,墨雪一抬手,身边一颗杯口粗细的小树瞬间被齐齐地拦腰截断,“…你们谁的脖子比她硬,就上前来试试。”墨雪吆喝道。 “走吧…”穆婉秋拉了她一把,“仔细卷了剑刃…” 她的剑哪有那么不结实了? 不满地白了穆婉秋背影一眼,墨雪快步追上去。 “…小姐和阮大人真是青梅竹马?”转过山腰,直看不到柳风等人的身影,墨雪才神秘地问。 前世一直被柳风和谷琴欺负,这一世,柳风也有被她气成这样的时候,初战告捷,穆婉秋心情格外的好,她敲敲墨雪额头,“…你怎么这么笨?”跟了她这么久,真话假话都听不出。 “小姐说的明明就像真的嘛…”墨雪委屈地摸摸脑袋。 那模样,那语气,仿佛就是经过了千年的情殇,任谁也不会以为是假,不是柳风要吐血,她还真被骗了去。 “白姑娘也来扫祭?”正说着,没提防前面路边站着一个人,把穆婉秋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黄埔玉,不觉暗暗头疼,这黄埔玉前世今世对她都有恩,可他偏偏是阮钰的结拜兄弟,又是英王一党,弄明白了权利面前、朝堂背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不得不对他退避三舍。 生死面前,容不得她有菩萨心肠。 “…白姑娘来扫祭何人?”见她怔怔不语,黄埔玉又问。 “黄埔公子安…”回过神,穆婉秋朝黄埔玉轻轻一福身,“我来祭拜父亲…” “白姑娘的父亲葬在云栢山?”黄埔玉眼前一亮。 “在广灵县…” 穆婉秋含糊地应了一声,“黄埔公子忙,我先告退了…” “我也正要下山…”黄埔玉指着路旁的马车,“正好顺路带白姑娘一程?” “呃…”支吾了一声,穆婉秋随即道,“这大好的*光,坐车太可惜了…”说着话,一抬眼,正瞧见迎面莺莺燕燕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华美的中年妇人迤逦走来,穆婉秋差点咬掉舌头。 回头正要反悔,却见黄埔玉已挥手打发了马车,他笑看着穆婉秋,“白姑娘说的是,难得这大好的*光,正可以慢慢地欣赏…” 暗暗叹息一声,穆婉秋硬着头皮和黄埔玉并肩向山下走,她微低着头,尽量不去看迎面的那一群人。 “白姑娘…”没注意她神色有异,心里想着阮钰都托付,黄埔玉叫了穆婉秋一声,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就见迎面擦身而过花枝招展的人群中跑出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这不调香二处的白师傅吗?好些天没见你去坊里了”声音出奇的大,惹得山上扫祭的人流纷纷驻足朝穆婉秋看来。 声音被打断,黄埔玉正要发作,一眼瞧出这群人竟是黎家内眷,就闪身让到一旁。 迎上来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刚定了婚约姚谨,她满脸洋溢着一股幸福的喜悦,目光闪闪地看着穆婉秋,隐隐带着股炫耀的意味。 穆婉秋就皱皱眉,正要说话,见人群中央的雍容华贵的美妇朝她看过来,逐上前一步,轻轻一福身,“阿秋见过黎夫人,黎夫人安好…” 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黎君的亲生母亲——黎夫人,她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你就是白秋?” 穆婉秋点头应了一声,“小女就是…”尽管孤高,但对黎君的母亲,她却是一点都不敢含糊。 第一百九十二章同游 当初为摆脱谷琴的控制,穆婉秋受姚谨诱骗,擅自敲响黎家鼎钟宣布弃师,后又被黎君当众抱走,黎夫人是见过她的,以为是个不懂事的小师傅,当时只教训了几句,也没特别留意,早不记得什么模样了,如今经身边的人提醒,知道自己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和轻车都尉阮钰大打出手,黎夫人就多看了穆婉秋几眼。 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这小姑娘虽然衣着朴实,年龄青涩,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大家风范,竟是别有一番雍容,暗道,“难怪君儿着迷,如果不是出身低贱又声名不佳,她倒也配得上君儿…”眼底闪过一丝赞叹,一眼瞧见穆婉秋身边的黄埔玉,不觉又皱皱眉,“她果然是个轻浮的…” 试问,谁家清白的女儿会这样无所顾忌地和一个大男人并肩同游? 见黎夫人皱眉,姚谨嘴角就跟着弯了弯,她忽闪着两只美丽的大眼,无状地问道,“…白师傅那天真在都尉府住了一夜吗?”天真烂漫的声音比平日整高了八度。 四处立即响起一阵抽气声,众人目光俱落向穆婉秋。 若有所思地看了姚谨一眼,黎夫人复又转向穆婉秋。 神色淡淡的,穆婉秋眉头都没动一下,她朝黎夫人一福身,“黎夫人无事,阿秋告退…” 黎夫人点点头,正要说话,姚谨真诚地说道,“…都是黎记的人,既然碰到了,白师傅就一起吧…”声音格外热情,除了黎夫人,这里可都是黎君的姊妹姨嫂,这么好的机会让黎家人认识轻浮放荡的穆婉秋,她怎么能轻易错过 “左右调香二处都被父亲停了,回去也无事,白姐姐就一起吧…”黎夫人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道。 “她就是五小姐,珊妹妹…”姚谨嬉笑着介绍道。 黎珊礼貌地朝穆婉秋笑了笑。 自小崇拜大哥,她很好奇一向孤高的大哥竟会对这么一个黑瘦的女子着迷,格外地想认识。 “谢五小姐邀请…”穆婉秋朝她微微一福,“我府里还有些事情,恕不能奉陪…” “母亲要去后山那片桃林游玩,很漂亮的,白姐姐就一起吧…”黎珊真诚地说道,又拽了拽黎夫人袖子,“母亲,就让白姐姐和我们一起游玩吧…” 黎夫人皱皱眉。 正要训斥黎珊,余光瞧见黄埔玉也正皱眉看着这边,她心一动,开口说道,“既然遇到了,白师傅就一起走走吧…”语气极为和善。 轻浮也罢,放荡也罢,既然儿子说此女身怀绝技,是不可多得的调香奇才,她就不能这么把她推向黄埔家,看着落落大方的穆婉秋,黎夫人心里暗叹一声,如果不是太轻浮放荡了,她还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这…”穆婉秋一阵犹豫。 平心而论,她宁愿回去做三天苦力,也不愿和这一群大府中的莺莺燕燕打交道,一个个都跟姚谨似的,满脸的天真善良,满肚子的尔虞我诈,前世见识了柳风和谷琴的手段,让她看着这群人就头疼。 奈何她们都是黎家内眷,尤其眼前邀请她之人,是黎君的生身母亲,她还真不好无所顾忌地转身就走。 正犹豫间,就见一个青衣小厮匆匆过来,隔着众人朝穆婉秋一拱手,大声说道,“白姑娘安,黑公子请您过去…” 黑公子? 柏叶坊那个背景庞大身份神秘的黑木? 他竟来了大业?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一怔,齐刷刷地看向山下。 只见一两豪华的黑色马车停在不远处,两个黑衣童子恭敬地垂手立在两边。 那气势,甚是威严。 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穆婉秋的心砰砰直跳,她就是黑木,在场的人,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这底细了。 是谁? 竟敢明晃晃地冒充了黑木来骗她? “白师傅…”见她怔怔不语,黑衣小厮又叫了一声。 回过神,穆婉秋正对上众人各怀心事的目光,她心一动,管他呢,先摆脱这些人再说,念头闪过,她朝黎夫人一福身,“谢谢黎夫人盛情,阿秋有事,先告退了…” 嘴唇动了动,黎夫人无声地点点头。 回头礼貌地朝黄埔玉福了一礼,穆婉秋拉着墨雪转身就走。 越到马车前,她脚步越凌乱。 马车里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冒充黑木骗她? 要不就现在改道逃走? 尽管知道背后黎夫人一众正灼灼地看着她,可想起那日被阮钰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的事,穆婉秋还是觉的生命比面子更重要,念头闪过,她眼睛向左右看去。 除了前面马车停留的大道,左右都是干枯的灌木,清明时节,刚刚抽出新芽,远远望去一目了然,别说取道逃走,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人。 “白姑娘请…”见她脚步停下,黑衣小厮叫了一声。 穆婉秋瞬间冷静下来,不觉暗笑自己愚蠢,这漫山遍野都是人,马车中人怎敢轻易就掠了她,“…我只要小心些和他打声招呼就走,应该没事。”心里想着,穆婉秋在离马车三尺远的地方停下来。 她一手紧紧地抓着墨雪,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车帘,嘴里说道,“黑公子安好…” 手刚触到车帘,就见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一把将穆婉秋拽入车中,随着墨雪一声惊呼,山上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传说她是黑木的入幕之宾,果然不假 黎夫人皱皱眉,回身朝错愕的众人招招手,“走吧…” 阴柔狭长的眸子瞬间一亮,黄埔玉纵身奔向马车。 “…怎么是你?”惊魂未定地被拉入一个人怀中,穆婉秋正要大叫,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回头,竟是黎君,正笑看着她,瞬间睁大了眼,“你…” “嘘…”黎君把手按在嘴唇上,“仔细母亲听到…” 穆婉秋立即安静下来,听墨雪叫,就应了声,“雪儿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回头低声问道,“你怎么竟冒充黑公子?” “见你被姊妹们缠住,才想了这个法子救你脱身…”想起他这群难缠的姨母姐妹,黎君比谁都头疼,见穆婉秋吃吃地笑,就问,“你刚刚怕什么?”听到她凌乱的脚步,还以为要见到黑木她是紧张欣喜,后来见她竟隔着老远去掀车帘,险些让他**看出睨端,他才知道她是害怕。 “我…”穆婉秋一顿,这话她还真不好解释,正犹豫间,就听车外黄埔玉的声音传来,“黄埔玉拜见黑木兄…”顿了顿,见没有回应,黄埔玉又朝马车拜了一拜,道,“相请不如偶遇,难得黑木兄光临大业,还请到舍下一叙…” 屏住了呼吸,穆婉秋紧张地盯着车外,感觉一阵风声,黄埔玉就要上来掀车帘,穆婉秋忍不住呀的一声,回身一把将黎君推倒,用身子挡着他的脸。 正要发功禁止黄埔玉挑帘动作的黎君一怔神,随即一仰身,很配合地抱住了穆婉秋,唇边还带着丝丝笑意。 连问了几句没有声音,黄埔玉就伸手撩起车帘,一眼瞧见车内缠绵地滚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脸色一阵涨红,刷地一声,他迅速放下车帘。 立在马车外,黄埔玉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多谢黄埔兄抬爱,今日黑某有事,不能应约,他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正是那日在李记门前听到的黑木的声音。 犹豫片刻,黄埔玉叹息一声,“黄埔玉告退…” 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 直听不到黄埔玉的脚步声,穆婉秋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直身子,一面拍着胸口,“还好,他没认出你,否则就惨了…” 穆婉秋相信,一旦知道马车里的人是黎君,山上以黎夫人为首的那群女眷立马就会把她拆解分吃了。 这是什么话,让黄埔玉看到她躲在黑木怀里就不惨了? 听了这话,原本偷得软香,黎君娇好的心情一扫而空。 说了半天话,没听到声音,穆婉秋才发觉气氛不对,一回头,黎君正闷坐在那不言不语,不觉有些莫名奇妙,腹排道,“又怎么了?不就把他推倒了吗?是他冒充黑木,她帮着遮掩啊…倒像是他被夺了清白,被人欺负了似的…”心里狠狠地骂了句“…小气鬼”穆婉秋扭头撩起车帘向车外看。 念她自阮钰逼婚后,就一直闷闷的,黎君索性带穆婉秋出城去了西郊,远离熙攘的人流,没有俗事纷争,穆婉秋玩得倒也开心,回到白府,天已经上了一层蒙蒙黑影。 “小姐可回来了,这一整天您去哪了,让奴才好找…”远远瞧见穆婉秋下了马车,墨雨从白府门前的台阶上一步窜下来。 “哥回来了…”瞧见墨雨,墨雪呼的一声跑过来,“我和小姐踏青去了,哥回来也不打发人事先传个信儿…”说着话,见墨雨盯着身后马车瞧,也回过头去。 和黎君话别,穆婉秋放下车帘,挥手让马车离开,这才转过身来,“雨儿回来了?” “小姐和谁去踏青了?”墨雨紧盯着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和…”刚要回答,想起墨雨对黎君成见颇深,墨雪又闭了嘴,扭头看着穆婉秋。 第一百九十三章开业 “…香料拉回来了?”循着墨雨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穆婉秋转回头兴致勃勃地问。 不甘地看着徐徐离开都马车,墨雨嘴唇动了动,最后说道,“刚卸了车,都在后院呢…” “走…”穆婉秋拉了墨雪,“…我们去看看。” … “…怎么样?”瞧见穆婉秋又来到另一类香料前,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捡起一粒香料认真地品着,墨雨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懂香料,又是第一次进,生怕出了差错。 “都是上好的香料…”久久,穆婉秋点点头,赞了一句,“雨儿很能干…” “都是黎公子帮着挑的…”墨雨红着脸挠挠头,“奴才听安顺人说,这都是食用的,小姐买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调治食品香料了…”不等穆婉秋回答,墨雪说道,“小姐把一品楼盘下来了,改名叫一品天下,正修整着呢…” “…真的?”墨雨吃惊地睁大了眼,“小姐哪来的银子?” “艺荷的天香丸赚的…”穆婉秋含糊地说道,“就快修整完了,明儿带你去看看…” … “…这座楼真是小姐的了?”站在一品天下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望着修整得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三层小楼,墨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家小姐终于不要寄人篱下了 “嗯…”想起今世这座楼不再姓柳,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别样滋味,她笑着点点头。 “咦…”目光落在楼顶火红的七个走兽身上,墨雨叫了一声,“…怎么是红色的?” “…原来的被砸坏了,我找人才雕的,怎么样?”穆婉秋笑问。 “…是不是太扎眼了?”低头看了她一眼,墨雨很怀疑他家小姐的审美观。 明明是暗绿色的琉璃瓦,却镶了一溜大红色的走兽,要多扎眼有多扎眼,让人不注意都不行,满大业,不是,是满大周,怕也是独一份吧? 不知开业那天会不会被人笑死? “…我就是要他扎眼”穆婉秋抬腿迈上台阶,迎面碰上正推门出来的修缮坊马师傅,一眼瞧见她,忙拱手施礼,“白姑娘安…” “马师傅安…”穆婉秋笑着打招呼,“怎么样,这楼什么时候能完工?” “再有一二天就好了…”一边说着,马师傅随穆婉秋一行人进了屋。 上下转了两圈,又点出几处小毛病要修整,穆婉秋最后道,“看来这一品天下马上就能开张了…”想起前世这座一品天下的红火,穆婉秋心里满是期待。 她目光闪闪的,有如正午的骄阳。 “…马上就开张?”墨雪一怔,“小姐不选个黄道吉日?” 选日子? 穆婉秋也一怔,这个她还从没想过,在她看来,准备好了开张就是,哪有那么麻烦? 柏叶坊也没选日子,不照样红火? 想到这儿,穆婉秋正要说话,就听墨雨掐着手指算道,“四月初九就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开光,出行,开市…”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姐就选那天吧…”随在曾凡修身边,墨雨多少学了些奇门八卦。 好笑地摇摇头,穆婉秋要拒绝,细想想,四月初九离现在也就七八天,复又点点头: “好,就四月初九” 考虑到自己声名狼藉,又得罪了俨然大业父母官的轻车都尉阮钰,穆婉秋斟酌再三,最后决定由墨雨出面,一品天下还是以黑木的名义开张了。 本是无奈之举,不料竟是无心插柳。 黎君自不必说,一早就送了贺礼,听说这一品天下的东家竟是背景庞大,身份隐秘的黑木,黄埔玉首先登门道贺,接着柳家、白家等一些大业名流都纷纷慕名前来捧场,甚至阮钰也遣人送了块牌匾,一品天下的开业竟是空前的盛大,原本只是捧捧场,不想,尝过一品天下新推出的招牌菜——紫苏鸡后,来贺喜的客人竟大为惊叹。 一夜之间,一品天下的名声竟真被传开了,恍如前世。 “小姐调治的紫苏露真好…”墨雨眉飞色舞地给穆婉秋描述着白天的盛况,“准备了五百多只,原打算至少得卖三五天,结果不到天黑就没了,前来道贺的人都打了包往家里带…”咽了口唾沫,“李三又连夜张罗活鸡去了…” 李三是原来一品楼的大掌柜,虽说变成了二掌柜,屈居墨雨之下,可一品天下里里外外基本上还是他操心,穆婉秋给的待遇也比以前高,他那有不乐的? “那还留下这么多…”墨雪指着墨雨刚带回的几只紫苏鸡, “不索性都卖了” 财迷地吞了下口水,“家里就我和小姐,哪吃了这些…” “是李三给黎公子留的…”听了阮钰逼婚的事,墨雨对黎君改观了不少。 “他?”墨雪一哂,“…正在温柔乡里缠绵呢,哪有空来吃小姐的紫苏鸡”声音里满满的抱怨。 巧的很,墨雨无意中选的日子竟和黎君纳娶姚谨的日子撞到一起,虽说是纳妾,可姚谨家世不同,竟也是嫁妆十里,加上为笼络姚记,黎老爷空前的重视,来的都是大业名流,排场也相当可观,一整天,黎君竟没脱出身去一品天下捧场。 虽然她家小姐发誓不嫁入黎家,可听说黎君就这么纳了姚谨,连招呼都没和她家小姐打一个,墨雪尤其郁闷,在心里替她家小姐委屈;亲眼看着黎君对穆婉秋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不久前还结伴踏青,俨然神仙眷侣,墨雪以为,他心中应该是有她家小姐的,不想,转眼间他就别娶新欢,这竟全是自己在这儿一厢情愿。 可想而知,墨雪对黎君有多恼恨。 “联姻总是大事,他脱不开身也是有的…”没墨雪那么恼恨,在墨雨看来,男人纳妾是再正常不过了,尤其黎君,身为望族长子,身边的女人铁定是少不了的。 相对来说,他倒是庆幸她家小姐发了誓不嫁给他。 话说了一半,对上墨雪杀人似的目光,墨雨忽然想起她家小姐可是早就被这个男人抱过的,忙闭了嘴,偷偷看向正低头查看账目的穆婉秋。 “真没想到,第一天就卖的这么好…”穆婉秋从案前的账簿中抬起头来,语气极其欢快。 虽说不如柏叶坊,可一品天下今天的盛况,也远超出了她的预计,欣慰的同时,她心头也泛起一丝忧虑,只短短半年,黑木的名头便如此响亮,俨然和四大望族媲美,这却是她当初始料不及的。 黄埔家、柳家、阮钰约好了般不请自来,一是慕名,最主要是想做给黎家看吧? 很明显,他们是想硬拉她下水,把她拖进英王一党。 不知黎家会不会因此误会黑木就是英王一党? 虽说和黎君签了互不相争的约定,可谁又保证黎家不会怀疑她那是缓兵诱骗之计? 当初柏叶坊没名,不过小作坊间的盘兑,香行会管制不严,花了银子,没有黑木的户籍文书也办了下来,这以后,为查黑木底细,朔阳香行会和知府衙门已去了柏叶坊几次,索要黑木的户籍文书,都被孙快手以“东家人在安康,户籍文书不在朔阳,东家回来后会亲自送去…”等等理由花重金给打发了。 顾忌黑木可能背景强大,这些人暂时不会对柏叶坊怎样,可是,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事儿,面对黎君、阮钰等人的逼迫,总有一天扮成黑木的她是要拿出个户籍文书、表明立场的。 可是,一旦立场分明,搅进了储位之争这趟浑水,即便她想收手关了柏叶坊,柏叶坊的那些人还能全身而退吗? 前世懵懂无知,她以为父亲就是个贪官,今世明白父亲是死于党争,死于英王之手,这一世,她是注定要与英王为敌的,注定要搅进那趟浑水的,到那时,直面英王滔天的权势,柏叶坊的命运又将如何? 会好过黎家吗? 摇摇头,除非她再一次认贼作父,归顺英王。 “小姐…”见她眉头紧锁,以为她是因黎君纳妾的事儿不快,墨雪担忧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穆婉秋目光落在墨雨带回的几只紫苏鸡上,“…怎么留了这么多?”早尝过鲜了,她和墨雪可吃不了这些。 “…怕黎公子突然去了没的吃,是李师傅特意留的。”还在修整的时候,黎君就经常去一品天下看视,并提了许多建议,亲自看着马师傅修整改造,也因此,一品天下上下都知道黎君和自己的东家关系非同一般。 墨雨说着,偷偷觑着穆婉秋的神色。 “黎大哥?”穆婉秋一怔神,“他怎么…”想问他怎么没去,随即想起今儿是他纳妾的好日子,语气顿了下,转而说道,“不早了,雨儿累了一天,也早点歇着吧。” “小姐…”墨雨想说什么,又被穆婉秋打断,“对了,雨儿记得明儿一早去人市看看,买几个粗使丫鬟回来。”活计越来越多,墨雨又去了一品天下,家里墨雪一个人忙不开,她是该添些人手了。 看了半天,见穆婉秋神色无异,墨雨就点头应了一声,“那小姐和妹妹也早些休息吧。”转身走了出去。 让墨雪搬了个矮几,穆婉秋坐在月色下,轻轻拨弄着琴弦。 明知她不会嫁给他,明知他的婚姻和她无关,可每每想起他竟纳了姚谨为妾,穆婉秋心里还是生出些许寥落。 骤然间,也让她想起前一世姚谨的命运。 第一百九十四章别离 前一世,姚谨也是和黎家联了姻。 不过,那时黎君已不在人世,她嫁的是他异母的弟弟,黎家庶出的三公子——黎鹤。 而且,是做了嫡妻。 这也是前世黎大老爷为笼络人心,挽回黎家的颓势,向姚家做的最大让步。 可惜,随着黎君的辞世,谷琴的背叛,柳风得到魏氏调香术后的崛起,黎家还是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就在联姻不久,得知黎家失去皇商资格,大势已去,姚谨第一个便提出了分家,拉着黎鹤带了黎家大量的钱财秘方宣布脱离黎氏一族,投靠了柳家并拜在柳凤的裙下,这俨然成了压倒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黎家从此分崩离析… 这一世,她竟嫁了他 只是,不知这一世,对黎家命运的沉浮,她又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对于他,又是福?还是祸? 想起姚谨的狡诈阴毒和她那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手段,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深深的忧虑,想着心事,纤指钩抹间,一泓清冽的溪泉自山涧奔涌而出,潺潺铮铮的,宁谧如天籁,带出沉睡在深山中旷古的寂寞,流过春花秋月,流过红尘往事,仿佛弹指间便经历了几世几劫和数不尽的离殇,幽咽的琴音也渐渐地变的沧桑、凄迷。 直令人萧然,泪下。 一阵悠扬的萧声在身后响起,琴声戛然而止,穆婉秋蓦然回首。 白衣黑发,他背对着她站着,一袭单薄的长衫在夜风里微微飘拂,仿佛天上飘落的嫡仙,又似温淡春夜中一抹月光,低婉的箫声自他身前幽幽传出,萦绕在夜色迷离的花园中,如梦如雾。 正是黎君 “黎大哥?”眨眨眼,穆婉秋有些不确信地叫了一声。 箫声渐顿,黎君缓缓转过身。 想是受了她琴声感染,他脸色异样的凝重。 “真的是你…”穆婉秋欣喜地站起来,“你…”你今天不是洞房花烛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怎么来了?” “…阿秋琴声如此低落,是不开心?”黎君来到瑶琴前,在矮凳上坐下,伸手拨弄着琴弦。 自平城一别,他还是第二次听她抚琴,一次比一次不同,都令他惊喜;只是,琴声虽好,却太过离殇,令自持定力过人的他,心头都不自觉泛起阵阵低迷,最后不得不用萧声打断她。 否则,他怕是也要长泪沾衣了。 到底什么样的磨难,令她谱出这么沧桑的琴音,他听得出,这无双的琴声全来自她的心,无一丝奢华做作。 招手让墨雪上了茶,穆婉秋亲自斟了两杯,在黎君身边坐下,“…黎大哥早来了?”好奇地看着他,都说*宵一刻值千金,新婚之夜,他怎么不守着美人? 竟连喜服都没穿,依然是那一袭纤尘不染如雪的白衣。 “我刚来一会儿…”端茶喝了一口,黎君一手随性地拨弄着琴弦,转头看着穆婉秋,“阿秋琴艺跟谁学的?” “谷阳大师…”穆婉秋脱口说道。 前一世,为了把她打造成他所想要的模样,春香楼妈妈可是煞费了苦心,专门花重金聘请谷阳大师教她弹琴,想起这些,一丝剧痛划过心头,她神色一黯,一低眉,正瞧见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逐想起这一世,她还从没见过谷阳大师,又忙改口道,“也算是跟他学的吧,小时候得了他的一本琴谱,就一直照着练…” 说着话,瞧见黎君只用右手随意地抹、挑、勾、拨,偶尔发出一声单调的音符,让她甚是心痒,就俯过身去,也伸出右手,却按向左边,猱、绰、注、撞,随着他钩抹挑拨的动作,一一地替他取音。 琴音立即就幽咽起来。 身子一震,黎君看了她一眼,随即手一用力,琴音复又激昂起来,怔了片刻,穆婉秋跟着一笑,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片刻,就跟上了他的音调,渐渐地,两人神情都变得极为专注,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琴音开始有些青涩、断续。 渐渐的,一曲醉月吟竟也行云流水般顺畅起来。 一曲终了,四处一片沉寂。 转过头,黎君静静地注视着穆婉秋,穆婉秋也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不可置信,没经过预演,没经过彩练,他们竟也合奏出虽不完美却自然流畅的曲子。 “…都说琴能知心,我们竟是心意相通的呢。”心里想着,黎君目光中更多了一丝柔和,眼底现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专注,恍然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只剩下她和他在月色下默默相视。 姣白的月光,玉润的朱唇,一双空灵的大眼竟也少有地蒙上一层氤氲,黎君心碰地跳了一下,咽喉发干,他嘶哑地叫了一声,“阿秋…”伸手想将她拥入怀中。 “啊…”回过神,穆婉秋啊的一声,闪身躲开他伸过的手,“黎大哥喝茶…”她惊魂未定地说道,慌乱地拿起茶壶给杯里续水,碰得杯口叮当直响,穆婉秋索性放下茶壶,抬头看着黎君,“…不早了,她一定等急了,黎大哥回去吧。” 一瞬间,语气变的甚为清冷。 姚谨之于黎家,应该是一棵亡命的藤,重生而来先知的她心里有一百个声音提醒她,“…留住他,不要让他回去,不要让他和姚谨产生瓜葛。”可嘴里却冷冷地道出了逐客的话。 话一出口,她也怔住了。 火热的激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第一次被她这样冰冷地拒绝,黎君心里一阵空落,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收了回来,“阿秋…”他又低叫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痕迹。 穆婉秋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听自己清冷着声音说道,“…黎大哥回吧,良辰美景,别辜负了美人。”扶着矮几,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这话是怪我娶了姚谨吗? 坐在没动,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嘴唇翕动,他想解释娶姚谨的事儿,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娶都娶了,还解释什么? “阿秋也早些休息吧…”久久,黎君黯然地站起身来。 点点头,穆婉秋没言语。 纵身要跃上屋脊,黎君又停下来,“阿秋…”他回头叫。 扭头看着他,穆婉秋没言语。 “我明儿一早要去趟北方,大约一月左右,你…”他声音顿了下,“要好好保重…”父母对她成见颇深,谷琴恨她欲死,黎记正是用谷琴的时候,他真怕他这个时候离开,父亲迫于谷琴的压力会对她采取什么非常手段。 “黎大哥要去…” 明玉公主就要大婚了,黎家正吃紧,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离开? 张嘴想问他要去哪里,话到嘴边,穆婉秋随即想起,他要去北方,一定是去乌厥山,想亲自查实苌敏的事儿 不知为什么,想起苌敏手下的八千死士,穆婉秋心莫名的一揪,一股生离死别的阴影瞬间笼罩在心头,张了张嘴,她想阻止他去。 话到嘴边,生生地改了口,“…黎大哥保重。”关心的语气隐隐透着一丝担忧。 黎君心头一暖。 暗蝶来报,不仅苌敏,阮钰也在追查宋祥的下落,而且今日一早就匆匆动身去了北方,想是得了宋祥藏身之处的可靠消息。 从让暗蝶收集回关于马宁府的情报和种种迹象来看,穆婉秋那日的话都是真的,他必须马上追过去。 否则,一旦马宁府事件的关键证人宋祥被截杀,上至太子,下至黎家和曾家都将万劫不复。 对上阮钰、苌敏及其手下的八千死士,他此去也是一路凶险,想她一定也猜到他要去干什么,猜到了他此去九死一生,所以语气中才多了一丝担忧吧,心里想着,隔着朦胧的月色,黎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明明脸色苍白,明明怕的要命,可她还是只说了一声珍重,没有像寻常女人那样胡搅蛮缠,没有拖他都后腿,更不让他对她有一丝担忧。 这个女人,真是他一生的知己啊 渐渐地,黎君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 之前就请了假,自黎君走后,穆婉秋就一直没去黎记,至于一品天下,有墨雨和李三操心就行,她只负责调治各种食用香料让墨雨拿起试用,穆婉秋索性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研究调香上。 一开始是为了能活下去,这以后,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一行,却是不想在俗事上耽误了。 正值花开季节,又学会了提炼酒精,穆婉秋便开始按魏氏调香术记载,练习用酒精和油提练花香浓缩了制成浸膏,这些之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只一年多的功夫,曾经那些看着像天书的东西,她竟也能开始试验着运用了,每每想起这些,穆婉秋心中便有一股别样的自豪。 手握魏氏调香术,她终有一天会超过那高高在上的神一样的谷琴,并,替代她 “…小姐又做新香膏了?”从外面进来,看到案上又多了两瓶粉红色的香膏,墨雪随手就拿起来,“…这次怎么样?”打开盖放在鼻下,随即就一捂鼻子,“又是一股油脂味”强忍着一股想吐的欲望,又拿起另一瓶,“还是一股酒气” 这香膏看着颜色鲜亮,可被一股浓烈的酒气呛熏,墨雪竟闻不到一丝香气,她使劲皱皱眉: 这哪是香膏,分明是酒膏嘛 第一百九十五章 浸膏 “…奴婢听说调治香膏都是把配好的香料碾成面,蜜炼藏,小姐是不是用错了法子?”听到穆婉秋幽幽的一声叹息,墨雪声音一顿,忙又改口道,“,,,,…是不是…小姐的酒用多了?” 熬了几天几夜,这已经是她家小姐做的第二十七瓶“酒膏”了,不是油脂味就是酒味,总之,要多刺鼻有多刺鼻,她实在不愿意打击对调香执迷到几近疯狂的穆婉秋。 摇摇头,穆婉秋叹息一声,没言语。 墨雪嘴里的香膏和她想做的浸膏完全是两回事。 墨雪说的香膏是把炮制好的香料按方子配了研磨和合后,蜜炼调成膏状,装入瓷罐密封窖藏,用时也用火熏,和香丸共同归为“熏香”一类。 她要做的浸膏却不同,按魏氏的说法,这种浸膏是一种更精纯的香水,魏氏还给它起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固体香水”,有些像她之前提炼的香精,可以用来调配其他香液,也可以直接涂抹在肌肤上,魏氏说,这种香比熏在衣服上的香更朴实自然,芬芳的味道仿佛从身体发出,不像熏香那样夸张地扩散到周围。 试想想,果真能提炼出来,那种感觉,该是多么美妙? 只是,这所有的步骤都对,她怎么就是调不出魏氏说的那种奇妙-的固体香水? 她到底错在了哪儿? 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制作香膏的过程: 先把花瓣装满玻璃瓶,注入豆油浸泡后在阳光下晾晒十二个时辰,然后滤出花瓣扔掉,再添新鲜的花瓣,再晒,再过滤,再加花瓣,再…最后浓缩了做成浸膏。 用酒精也一样,“提取的香液分馏浓缩后得浸膏…”这是魏氏调香术里的原话,没错的,她就是这么做的。 怎么竟和魏氏描述的那股令人欢悦,清新自然的香气截然相反竟是满满的一股刺鼻的油脂味和酒气呢? 想拿书再印证一遍,是不是她记错了。 伸手在案上摩挲了半天,才想起那本魏氏调香术早已被她烧毁了。 难道是她记错了? 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她使劲摇摇头,“…绝不会错的!”她清晰地记着这段话是在魏氏调香术第一百二十八页,书页左下角还被她不小心染了墨汁,当时心疼的要命就找来朱砂小心翼翼地把它变成了一朵小梅花… 当时读着那段话,她就很好奇什么是“酒精”,那时因为没有银子,那复杂的蒸馏锅她连想都不敢想,没有酒精,她曾经试着偷林嫂的灯油提炼过,当时就是一股腥臭浓烈油脂味,像发霉变质的猪肉。 那时没钱买不起玻璃瓶,她用的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厚重粗笨的陶瓷罐,当时她就把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了陶瓷罐和没有酒精上也没往心里去,就那么放弃了… 重新捡起来试验,往事历历在目,没错,她绝不会错的! 又挑了一小块玫瑰花浸膏用手轻轻地碾开,放在鼻下。 强忍着胸口泛起的一股厌呕,她用心地闻着,刺鼻的油脂味中隐隐透着一股玫瑰的幽香,外人闻不出,经过两年来孜孜不倦的练习她鼻子早已异样的灵敏,只一吸,便闻出来了。 这说明这个方法是对的,那些玫瑰花瓣里的香氛都已被她提炼出来,只是被浓烈的油脂味掩盖了。 怎么会这样? 不管怎样,做不出魏氏说的浸膏就说明她还是错了。 只是,她到底错在了哪儿? “外面阳光明媚,小姐不如出去散散心吧…”见穆婉秋眉头拧成了疙瘩,固执地坐在那里,把一瓶瓶失败了的浸膏拿在手里拨来弄去的,墨雪不觉有些心疼。 她家小姐这样闷在屋里已经七八天了。 “散心…”穆婉秋无意识地喃喃着,目光落在窗外晾晒在架子上的几瓶浸了油的花瓣上,嘴里说道,“玫瑰花瓣用完了,杜鹃花开得正好,你去摘些来吧…” 魏氏提炼花香,有的用油,有的用酒,会不会是她选择的花不对呢? “摘…”墨雪打了个冷战,“小姐还要摘?”看看案上二十几瓶玫瑰花浸膏,再看看外面架子上的一溜十几个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墨雪心里暗暗叫苦。 这些日子,她带着才买的两个小丫鬟,可以说,摘花摘到了手抽筋! 一提花字,她整个头都大。 “小姐…”墨雪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她想打个商量,她们可不可以换个游戏来玩? 很显然,那个什么花香浸膏是做不成了,墨雪第一次发现,她家小姐固执起来的简直,简直… 简直像块石头! 不,比石头还固执。 她已经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嘴唇翕动,她万般不愿地看着穆婉秋,心里想着怎样才能让她家小姐学会放弃。 “去吧…”收回目光,发现墨雪还站在那儿,穆婉秋就催促道。 “小姐,要不…” 要不,去一品天下看看吧,那生意正火着呢。 看着一品天下意红火,有大把的银子入账,小姐的心思就会转移了吧? 话没说完,就被穆婉秋打断,“要不就让墨雨再买几个小丫头来,专门给我摘各种花瓣,,,…”一瞬间,她想通了,不能光用一种玫瑰花试验,花瓣的样数还是多多益善。 说不定用哪种花就做成功了呢。 她家小姐这是准备大干了? 脸色一阵发苦,墨雪无奈地应了声是。 又失败了! 代望着眼前一瓶刺鼻的杜鹃花浸膏,穆婉秋心里一阵抓狂。 手握魏氏调香术,自出道以来,她做什么成什么,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 粉拳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手背都起了青筋,穆婉秋才勉强控制着自己没有把一瓶鲜红色晶莹剔透的杜鹃花浸膏摔在地上。 一把推开眼前一堆花香浸膏穆婉秋猛站起身来,快步来的南窗前,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都无法从失败的抓狂中挣脱出来。 明亮耀眼的太阳渐渐变成了一轮.殷红的大火球把西面半天染的殷红,渐渐地,大地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雾色,`,,,, 蓦然从沉寂中醒过来,穆婉秋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暮色中,高高的试验架椭圆形的玫瑰椅,粗笨的蒸馏锅,西面长条案上数不尽的瓶瓶罐罐,一切一切,都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呆望了一会儿,穆婉秋摇摇头,“…我这是被成功冲昏了头心情太浮躁了啊!” 想当初,她什么也不会,几乎走遍了朔阳大小香坊都没人肯要她她也没有放弃过;无数个寒夜里,看着魏氏调香术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天书,她也没有放弃过,依然孜孜不倦的读着背着,硬生生地把那些拗口的文字倒背如流,现在条件好了,也不过就做了七八十瓶失败的香花浸膏罢了,她怎么就生出了放弃之心呢? 什么时候,她竟变的如此浮躁?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几步来到案前她仔细地把上午推倒在案头的花香浸膏都扶了起来,一瓶一瓶码放的整整齐齐,缓慢的动作里,透着一股勘破红尘的冷静。 “小姐快看…”正摆弄着,墨雪捧着一摞精美的刺绣跑进来,一眼瞧见穆婉秋在黑影里忙碌着不觉一惊,“…小姐怎么不点灯?”把刺绣放在玫瑰椅上,伸手取过架子上的火折,扑哧点燃了案前的长 “你一下午又去哪了?”手上动作没停,穆婉秋开口问道。 “…,,,奴婢去看热闹了。”墨雪嘻嘻笑道,“城外亮马河上架起了几座大龙舟,正被人披红挂彩地装饰着呢…”又道,“端午节我们一起去看吧。”水灵灵的大眼里满是期待。 平城也有赛龙舟,却没大业这么热闹。 “好啊…”难得地,穆婉秋点点头,拿起一瓶杜鹃花浸膏对着烛火仔细端详着。 “真的…”她家小姐对调香几近痴狂,连日进斗金的一品天下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现在听到她亲口答应出去玩,墨雪有如听到了天籁之音,她兴奋地抬起头,一眼瞧见穆婉秋手里的杜鹃花浸膏,“,…小姐做成了?” 难怪她心情这么好! 说着话,墨雪仲手接了过去,没像往日那样小心翼翼,她打开盖就猛吸了一口,接着就一阵干呕,手里的瓶子险些掉在地上,被穆婉秋一把接过去,“你仔细些,,,,…”嘴角牵动,她难得笑出声来。 这么难闻的东西她还当宝贝! “…,,,真是怪人!”在心里嘟囔了句,墨雪嘴里说道,“小姐是诚心骗奴婢呢。”还想抱怨几句,想起那年她丢了一百万也是这样冷静,害的自己以为她在骗自己,就无力地摇摇头。 摊上这么一个除了调香凡事不往心里去的冷静的主子,她只能自认倒霉。 目光落在刚拿进来的一摞刺绣上,就顺手捡起来,“小姐您瞧,好不好看?”抖搂开一块让穆婉秋看。 “嗯…”满脑子里都是花香浸膏,穆婉秋只扫了一眼,嘴里喔了一声。 “上好的楼空绣,比柳记绣坊的还好呢…,,,”墨雪喜滋滋地把刺绣放在烛光下看,“今儿白记绣坊开张,所有秀品一律八折,门前排了老长的队,奴婢好容易才挤上,就入夏了,小姐床上的东西也该换了…”嘴里喋喋不休,墨雪又拿起另一块比量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月影纱,据说用这个做窗纱,阳光射进来,也像朦胧的月光,正好给小姐做帷帐…”一品天下日进斗金,这以后,墨雪花银子也不那么精打细算了。 有银子了,她家小姐的东西自然要用最好的。 “好啊…”穆婉秋用铜箸挑了一小块玫瑰花浸膏放在一个干净的小玻璃瓶,然后又倒了些酒精,塞好瓶塞,拿起来用手使劲摇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哪个白记?” 第一百九十六章 诬陷 “就是白记大香坊的那个白广生啊…”墨雪说道,“不他从哪儿聘了个刺绣大师,竟做起了纺织生意…”又嘟囔道,“这世道真乱了套,前些天柳家的大小姐柳风才把艺荷兑过去,约好了似的,白记就开了绣坊…” 柳家以刺绣纺织染坊闻名,却偏要染指调香界,相反,白记以香品见长,在调香界声誉仅次于黎家,却偏要去染指一窍不通的纺织业,这让墨雪很费解。 白记的白广生? 一丝灵光划过脑际,穆婉秋似乎捕捉到什么,待要细想,一眼瞧见手里的香液变了颜色,似有股淡香飘出,忙敛起心神,仔细地观察着玻璃杯中浮浮沉沉的一些细小颗粒,竟再没听见墨雪后面的话,… 脑际中那丝灵光一闪而过,如午夜中的一颗流星,瞬间便淹没在沉沉的黑幕中,杳无踪影。 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香液,待浮沉的颗粒完全静止了,穆婉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盖,用细纱滤了两遍,倒掉残渣,收集了半小瓶澄清净明的溶液,心里异样的紧张,穆婉秋颤着手指缓缓地把瓶塞错开一条缝隙,放到鼻下…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刚刚飘进鼻腔,瞬间就被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废脂味淹没。 她猛一闭眼,“…又失败了!” 摆弄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绣品,墨雪喋喋不休地说着,感觉气氛异样的沉寂,她忽然抬起头,只见穆婉秋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半瓶香液出神,就叫了一声,“小姐…,,,” “让沉香和兰香先停了吧…”没抬眼,穆婉秋幽幽地说道。 沉香和兰香是墨雨新买回的专门为穆婉秋摘花的小丫鬟。 找不到失败的原因,再提炼多少都是一样的废品。 “小=姐不摘花了?” 墨雪一怔,摆弄秀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茫然地看着穆婉秋。 好半天,才嘻嘻笑起来: 她家小姐终于迷途知返,肯放弃了! 找不出制作花香浸膏失败的原因,穆婉秋索性不再闷在屋子里。 一大早站在院子里看墨雪领着几个小丫鬟忙忙碌碌地挑拣细竹叶,穆婉秋有一种别样的心情。 她终于也有家了。 “…雪儿记得去买些红枣回来。”穆婉秋好心情地坐在小马凳上,伸手拿起一片细长的竹叶反复地瞧,嘴里说道。 “…,,,小姐快放下,仔细割了手指。”墨雪一把抢过去,“这新下的竹叶比刀子还快,李师傅说要泡软了才能用。”又问,“小姐买红枣干什么?” “包粽子啊…”穆婉秋说道,“你没吃过吗?” 她还记得去年锁子娘用大红枣包的粽子,又香又甜。 墨雪茫然地摇摇头,“奴婢没听说过…”平城都是直接用糯米泡软了包,“小姐是听…”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墨雪正要起身,沉香已放下竹叶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带了黎记的降香转过一道丈高的影壁墙走进来。 瞧见穆婉秋正带一群丫鬟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降香就羡慕道,“阿秋好清闲啊…” 腊月里还和自己一起扫香料,连件像样的棉袄都买不起,可转眼间,穆婉秋就有了房子,仆妇成群,俨然富家千金,而自己呢,还是借了她的光才被调到调香二处,做些稍有体面的事情。 “是降香啊…”穆婉秋笑着站起来,“快过来坐…坊里还好?”自黎君走后,她就一直没去黎记。 二十多天了,调香二处不知怎么样了? 说是不牵挂,调香二处总是她一手做起来的,饱含着她的心血。 “呃…还好…”降香支吾了一声,却没坐下。 见她神色不对,穆婉秋心一沉,随即醒悟,为筹备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黎老爷把谷琴崇上了天,听说她在调香处已经俨然成了说一不二的大东家,威信堪比黎君,面对如此猖獗的她,自己这个眼中钉开的调香二处怎么能好了? 否则,以黎君对她缕缕救命的恩情,他不在家,她怎么也不可能就躲在家里猫清闲,不去替他分忧。 心里明白,穆婉秋便没再多问,硬拉降香坐下,“降香来找我有事儿?先坐下喝杯茶,有话慢慢说…”回头吩咐兰香,“上茶…” 屁股沾了下凳子边,降香便站了起来,“谷大师请阿秋过去…” “谷大师?”墨雪腾地站起来,“她找小姐干什么?…小姐的调香二处又不归她管!”又转向穆婉秋,“小姐不去!”对于谷琴,墨雪可说是厌恶透顶。 随在曾凡修身边,耳熏目染,墨雪做事一向霸气,在她看来,穆婉秋留在黎记,全是那一纸撤不掉的契约和黎君数次相救的恩情。否则,不说她家小姐有自己的产业并日进斗金,单说以曾家的势力,也不会让自己的恩公委身去给人做工。 所以她才不怕得罪黎家,得罪谷琴。 得罪了更好,最好他们能主动毁约,她就能带她家小姐远走平城了,想起穆婉秋的名声被毁,墨雪真心地希望她们能离开大业,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见墨雪说的霸道,降香一哆嗦,她转头看向穆婉秋,期期艾艾地叫了声,“阿秋…” “…,,,谷大师没说什么事儿?”穆婉秋淡淡地问。 “好像是天香豆蔻的事儿。”降香又慌乱地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阿秋去就知道了…” 天香豆蔻? 穆婉秋皱皱眉,天香豆蔻和谷琴有什么关系? 好半天,她对降香说道,“我早就请了假,家里实在脱不开身。”谷琴为人奸诈,在黎记又如日中天,黎君不在,她还是躲着些好。 “阿秋…”降香低叫一声,语气甚是胆怯。 谷琴是什么人? 她可是神啊? 她的话穆婉秋怎么能不听? “没事,你去吧…”穆婉秋笑着拍拍她。 嘴唇动了动,瞧见几个小丫鬟正笑嘻嘻都看着她,降香就点点头,抬脚匆匆地走了。 没过半个时辰,内总管黎青亲自来传,“黎大老爷请白师傅过去… 总是黎君的父亲,穆婉秋可是不好拒绝他。 吩咐了个小丫鬟去一品天下找墨雨回来看门,穆婉秋便带着墨雪随黎青来到黎记。 转过一个巨大的金丝楠木松鹤福寿纹插屏,穆婉秋抬头朝厅上望去,正当中红木案几旁正襟危坐着一个四五十岁,面色慈祥的中年男子,长相隐约有几分黎君的影子,“…这就是黎大老爷了?”心里想着,余光向左右瞧去。 谷琴正昂首挺胸地端坐在左下手,一双寡情的眸子星光闪闪,见她看过来,嘴角微动,隐隐带出一抹轻蔑的笑意,穆婉秋迅速别开目 “老爷,白师傅来了,,,,…”来到厅上,黎青朝黎老爷躬身行礼,又转过头,“这就是大老爷,白师傅快见礼…” 见黎老爷看过来,穆婉秋缓步上前,微微一福身,“黎老爷安…” “你就是白师傅…”黎老爷上下打量着穆婉秋。 她娉婷玉立在那里,一身淡绿色百合烟纱长裙,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百合髻,斜插一只小巧的蝴蝶钗,清淡中隐隐透着一股玉样的风华,挺直的腰背更有种浑然天成的雍容。 “…,,,难怪君儿要为她和阮钰翻脸,单就她这份落落大方的举止,雍容的贵气,配君儿也够。”摇头暗叹一声,“可惜,却是个轻浮的!”只一眼,黎老爷便对穆婉秋生出一股杀意。 留着这个女人,黎君早晚会被她迷惑! “小女就是白秋,不知黎老爷传我来何事?”感觉黎老爷目光不善,穆婉′秋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低垂着眉头,黎老爷没言语。 “大老爷请白师傅来,是有些账目不清楚,想让白师傅解释一下…”谷琴开口说道。 账目? 穆婉秋一怔,来黎记大半年了,她从不接触黎记的账目啊。 谷琴要她解释什么? “看样子她是来者不善啊…”对上谷琴咄咄的目光,穆婉秋心里暗叹一声,嘴里说道,“…我从不接触黎记账目,黎老爷是否有什么误会?”声音淡定从容。 见她只对黎老爷说话,谷琴脸变了变,她看了黎老爷一眼,又接话道,“是天香豆蔻的出料有些出入…”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的眼。 天香豆蔻的出料? 她竟然趁黎君不在查了调香二处的账目! 成立调香二处时黎君明确宣布,调香二处谷琴无权过问,“她手伸的可是够长,不把我驱除黎家她这是不甘心啊…”想起前一世,谷琴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地登门责辱自己,把自己逼上绝境,一瞬间,穆婉秋心中怒恨滔天,只脸上神色不动,她淡然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 等了好半天,见她不语,谷琴又接着说道:“改造天香丸用的白酒都是先运到白府,之后才辗转运回调香二处,我才核对了一下,改造期间,白师傅统共领用白酒三千斤,分六次运往白府,从白府运回的白酒只有九百五十八斤,共短了二千零四十二斤,白师傅如何解释?” 看向穆婉秋的双眼熠熠生辉,谷琴的心通通直跳…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狡辩 真是老天也帮她! 原本想趁黎君不在参研一下天香豆蔻秘方,不想查阅配料时竟让她发现了这么大的疏漏。二千斤白酒没几个银子,但这种贪墨行为却极为卑劣,足以让她把穆婉秋驱离黎记,送入官府。 相信亲手把穆婉秋交给阮钰,一定能得他另眼相看吧,能把她推荐给英王殿下成为皇家的御用调香师,那可是她谷琴几世修来的福气,想起阮钰前些天亲口给她的承诺,谷琴激动的脸像红柿子。 原来是这个。 听了这话,穆婉秋暗叹一声,“…还是我疏忽了啊。” 改造天香豆蔻的所有工序都是在调香二处做的,唯独提炼酒精这一环是在白府,这也是黎君的意思,提炼酒精是绝密技术,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尤其谷琴。 技术不够娴熟,又加上市面上的白酒度数本来就低,一百斤白酒基本上也就出三十多斤酒精,统算下来,这一出一入可真就短了二千多 “早知道她会卑鄙地把手伸到调香二处,我当时用白水顶上就好了。”心里后悔,穆婉秋又暗中庆幸,“幸好黎大哥把剩余的酒精都运到了檀香院,否则还真被她发现了这提炼酒精的秘密!”心里感慨,穆婉秋嘴上说道,“…这些都是大公子同意的,所有白酒出入黎记都是大公子亲自批的。”语气淡淡的,穆婉秋异样的从容。 怕有人查账为难她,这些料单黎君一开始就都没让她签字。 “你…”谷琴一阵支吾,这也是她的无力之处。 调香二处所有进出料单都是黎君一手亲批,上面甚至连穆婉秋的签字都没有,否则,她根本不会这么客气地请穆婉秋来对质,早移送官府了! “大公子日理万机,没注意这些细节也是有的…”只一瞬,谷琴的语气又咄咄逼人,“我在调治处检验了天香豆蔻的成分,改造二十万粒天香丸,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辅料,粗算一下,白师傅竟多领了两倍辅料!”说完,谷琴看向黎老爷。 “…,,,调香二处开张不过两月,她竟做了这么多手脚,果真都查实了,这个小姑娘绝留不得!”有谷琴诽谤在先,黎老爷先入为主就对穆婉秋多了一层恶感,他面沉似水地看着她,心道,“黑木为她美色所诱,竟不惜被她盗去绝世秘方,君儿果真被她诱惑得不能自拔,黎家总有一天会败在这个女人手上!”心里翻腾不息,黎老爷阴沉地看着穆婉秋,没言语。 “…,,,是改造了六十五万粒天香丸好不好?”听了谷琴这话,穆婉秋腹排道。 一来怕麻烦,二来也怕以后黎府其他人看了账目知道黎记曾给柏叶坊改造艺荷的天香丸,那四十万粒天香丸出入黎记,黎君都另外单记了账,不想穆婉秋破费,他索性把所以辅料费用都打到了调香二处的大帐上,想到制造香丸用多少料只有手握秘方的大师傅知道,外人是查不出来的,黎君也没在意。 不想竟给谷琴钻了空子。 手再长,黎君的那些小账谷琴也是拿不到的,也因此,她自以为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才迫不及待地跑黎老爷这来邀功,找穆婉秋对质。 心里清楚谷琴嘴里“差了两倍”的原因,穆婉秋也是懵懵懂懂,她也不知黎君是怎么搞得,怎么谷琴查了调香二处的账目竟不知道她是改造了六十五万粒天香丸? 心里迷惑,穆婉秋也知道,那四十五多万粒天香丸的事绝不能让谷琴知道。 谷琴和柳家沆瀣一气,艺荷就是柳家的产业,让柳家知道背后敲诈艺荷的人竟是她,那些天香丸竟被就地改造后卖了天价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思电转,穆婉秋反问道:“谷大师何出此言?” “…,,,账就摆在那儿,你自己看!”谷琴指着案上一摞账簿。 扫了一眼,穆婉秋又转过头,“谷大师又怎么知道改造天香丸的辅料多用了?”语气咄咄逼人,“谷大师可有改造秘方?” “这…”谷琴声音一滞,随即说道,“调治室有现成设备,可以检验的!”又冷冷一笑,“白师傅没想到吧?”放在一般香坊,除了有秘方的大师傅,这些漏洞是没人能发现的。 可惜,她偏偏遇到的她谷琴。 她谷琴是谁? 是调香界第一人,随便闻闻,就能辩出一种香品大体成分,在她眼皮底下作弊,这小杂工简直找死! 出乎谷琴意外,穆婉秋脸上没一丝慌张,“谷大师是调香界第一人,难道不知,香料多杂质,有些是要经过提炼才能用的。”淡定的语气隐隐透着股逼人的味道 一句话,我把那些辅料提炼了再用,你管得着吗? “可也不能浪费那么多!”谷琴柳眉一立。 “那谷大师说说看,我该浪费多少?”微微一笑,穆婉秋反问。 “你…”手指着她,谷琴一时语滞。 当着黎老爷的面,刻薄的话她也不敢乱说。 “…,,,谷大师可有看到调香二处还剩余辅料?”又问,“谷大师可有看到我把剩余辅料运出了黎记?”见黎老爷看过来,又补了句,“这些也都是大公子亲批的!” 黎老爷想治她的罪,也得先问问他自己的儿子,查清了再说! “这…你…”一阵支吾,谷琴脸红到了脖子。 这也是她最迷惑的地方,明明查出穆婉秋多领了两倍的辅料,可她就是找不到这些辅料的去向。 “…,,,那短了的两千斤白酒你怎么解释?”好半天,谷琴反问。 “些谷大师最好去问大公子!” “大公子日理万机,哪会防备你这卑鄙的伎俩!那些料单他看都不看就签字也是有的。”谷琴说着,眼睛看向黎老爷。 “…,,,是吗?”穆婉秋微微地笑,“大公子签料单从来不看?”又反问道,“难道谷大师在调香处多年,就是这么骗大公子的?” “你…”谷琴腾地站起来,指向穆婉秋的手微微发颤,“你血口喷人!”又道,“大公子明察秋毫,怎会被骗?” “谷大师也知道大公子明察秋毫啊…”也不气恼,穆婉秋幽幽地说道。 一瞬间,谷琴也醒出自己话里的漏洞,从没发现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她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的惨绿,胸口一起一伏说不出话来。 “琴儿先坐,有话慢慢说…”黎老爷适时开口,看向穆婉秋的目光却多了一抹深思。 这小姑娘处惊不变,聪明睿智,真是难得,如果不是生性放荡轻浮又贪得无厌,留在君儿身边还真是一只解语花。 面对穆婉秋的淡定从容,轻轻几句就激的谷琴气急败坏,只一瞬间,黎老爷就对她生出一丝惜才之心,对上她一双空灵清澈的大眼,心里又生出一丝疑惑,“…这么清澈的眼,怎会是一个放荡轻浮的人?” “既然如此,调香二处先…”想说撤了,微一停顿,改口道,“先封了吧,一切待大公子回来再说。”原想趁黎君不在除了穆婉秋,面对她的睿智冷静,黎老爷瞬间改变了主意。 谷琴心胸狭隘,借机排挤也是有的,但黎老爷相信,她所说的短了这些香料白酒也一定是真的,他之前是先入为主,以为是黎君被美色所迷任穆婉秋胡作非为,也因此生出杀心,此时听了穆婉秋一翻狡辩,他忽然醒悟过来: 再糊涂,黎君也绝不会如此识人不明,在公事上出这种纰漏,这里一定有隐情。从小看到大,又是亲手带起来的,自己的儿子什么样,黎老爷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爷…”见雷声大雨点小,事情就要这么不了了之,刚坐下的谷琴又腾地站起来,“您绝不能这么姑息养奸!”指着穆婉秋,“她明明是以色诱人,迷惑了大公子!” “你胡说!”声誉被阮钰毁了,墨雪最忌讳有人这么诽谤她家小姐,她手指谷琴大声叫道,“哦家小姐才不是那种人!那些…” “雪儿!”穆婉秋冷冷地叫了一声。 声音戛然而止,墨雪委屈地看着穆婉秋。 “…,,,那些什么?”黎老爷和谷琴同时追问。 黎老爷眼底闪过一丝火花,暗道,“…这里果然有隐情。”看向穆婉秋的目光隐隐地透着一丝期待。 他希望穆婉秋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说服他和谷琴,证明她没有贪墨,至少这也能证明他的儿子不糊涂,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也知说漏了嘴,墨雪闪身藏在穆婉秋身后。 “谷大师想治我罪,可有证据?”没回答两人的追问,穆婉秋反问谷琴。 “她明明已经说漏了嘴…”谷琴气急败坏地指着藏在穆婉秋身后的墨雪,“短了的白酒就是你贪墨的证据!” “那些料单可有我的签字!”穆婉秋也不让劲,咄咄问道,心里暗暗感激黎君的先见之明。 “这…”声音一滞,谷琴随口说道,“大公子被你蛊惑,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语气颇有些胡搅蛮缠。 今天,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就这么放了穆婉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人 腰穆婉秋不怒反笑,她看向黎老爷,“身为大业望族,黎家都这么处理事务!” 被质问的脸上涨热,黎老爷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这么明显的贪墨,老爷都不治罪,会寒了调香处众师傅的心!”谷琴不依不饶地说道。 是寒了她的心吧? 听了这**裸的威胁,黎老爷紧握椅背的手隐隐有青筋浮起,不是沉积多年养成了处惊不变,他怕是也要黑了脸。 心的天平,更倾向了穆婉秋。 “…,,,今儿老爷总得给调香处所有大师傅一个交代!”见他沉默不语,谷琴又道,“既然这件事要大公子回来才能闹明白,那老爷就先把她看起来!”语气甚是强硬。 黎老爷手背上的青筋蹦了几蹦。 久久,他呼出一口气,“…短了二千斤酒是事实,既然无法交代,暂时就只好先委屈白师傅了。”说着话,他猛抬起头,“,,,…来人!” “谁敢!”墨雪啷抽出腰中的软剑挡在穆婉秋身前,“想要圈禁我家小姐,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黎家欺人太甚,她是真急了。 才不稀罕那几千斤酒,她家小姐所做的,可都是为黎家好。 没想到有人敢当着黎老爷的面在黎家正堂闹事,谷琴也一阵惶恐,她扭头看向黎老爷。 黎老爷轻咳了一声。 嗖嗖嗖,顿时从屋顶跳下七八个黑衣侍卫,瞬间将穆婉秋主仆团团围住。 “这位小姑娘放心,我只是请你家小姐暂时在黎府住几天,绝不会亏待了她…”也知这事儿黎家做的有些霸道,黎老爷声音很和蔼,看不出一丝恼意。 墨雪紧抿着唇不言语。 “雪儿先回去吧,我没事…”穆婉秋轻轻拉开她。 “小姐…”回过头,墨雪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回去看好东厢房里的东西,谁闯杀谁!”穆婉秋趁机附在墨雪耳边低声道。 明知没有证据,黎老爷不能把她怎么样,可谷琴还要固执地圈禁她,不怕惹恼黎老爷,唯一目的就是声东击西,先把她囚禁了,然后去白府收集证据! 前世今生,她太了解谷琴了。 “小姐…”听到这从没有过威严的声音,墨雪一哆嗦,她叫了声,直直地盯着穆婉秋。 “去吧…”穆婉秋给她使了个眼色,大声说道,“黎老爷光明磊落,怀瑾握瑜,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如果我杀了她,就是胸怀不坦荡了!”人不大,这小姑娘倒是懂得如何自保,听了这话,黎老爷目光中多一丝欣赏。 “那…小姐保重。”也知黎家势大,她胡搅下去只会自讨没趣,墨雪转身看向黎老爷,“…我家小姐是平城曾家、朔阳柏叶坊黑公子的座上宾,少了一根毫毛,曾家和黑公子绝不会放过你们!” 穆婉秋险些笑出来,“她家雪儿也学会狐假虎威了…”想起当初自己扮成黑木威胁谷琴的事儿,就抬眼看向谷琴。 手指微微颤了下,见穆婉秋带笑地看过来,谷琴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黎老爷。 脸色微变,黎老爷重新打量了穆婉秋一眼,良久,他朝众人挥挥手,“…带下去吧。” 被穆婉秋的狡辩迷惑,回到调香处,谷琴就分别取了两枚天香丸和天香豆蔻重新比对起来。 “…明明和以前的天香丸用的辅料一样,她怎么竟说这些辅料是被提炼过的?”又把一枚天香豆蔻碾碎了,用一种不知名的粉红色液体溶解了,倒入一个细长的小玻璃管里,和另一管几乎相同的液体一起在阳光下比对着,谷琴喃喃自语。 比了又比,闻了又闻,谷琴摇摇头,“就是一样的,绝不会差!”只是,她眉头紧锁,多出的那些辅料,到底被她藏在哪了? 抑或,她是怎么运出黎记的? 黎家对香料香品的出入门管理极其严格,每一张出门证上包括几时几刻,什么人领的香料香品,用的什么车都写的清清楚楚,这两个月的出门证她全调出来了,根本就没有这样大宗香料出门。 眉头拧成了疙瘩,谷琴盯着手里的两管溶液出神。 “师父…”正琢磨着,傅菱推门进来。 “…,,,怎么样,搜到什么没有?”没抬头,谷琴摇晃着手里的玻璃管。 “奴婢没进去白府…”傅菱小心翼翼地看着谷琴。 “…没进去白府?!” 手臂一震,谷琴蓦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起头来。 “是的…”傅菱声音怯怯的。 “…,,,连姚姨娘也不让进?”谷琴追问道。 姚姨娘就是才过门的姚谨。 想起一早自己派人去传穆婉秋,她连理都不理,谷琴就知道自己的人去白府未必管用,特意让人去请了姚谨,蛊惑她说穆婉秋色诱黎君,贪墨了大宗的香料藏在白府里,让她带人去搜府。 见黎老爷的确把穆婉秋看管起来,姚谨哪有不信的,自大婚那夜她就没见过黎君,每日独守空房,每每想起黎君看向穆婉秋的目光,姚谨就恨不能撕碎了她,可惜,穆婉秋搬出了黎记,又请了假,每天耗子似的躲在白府,让她够不着抓不到的,心痒难耐。 正愁没借口名正言顺地登门阄事呢,听了谷琴撺掇,哪有不去的? 不用谷琴说第二遍,姚谨直接就带了大队人马杀向白府。 “…,,,怎么?”问了半天,见傅菱不言语,谷琴怔在了哪儿。 “墨雪提着宝剑带了一帮小丫鬟守在门口,口口声声说要搜查白府,除非有官府公文,否则…”傅菱摇摇头。 “否则什么?”谷琴声音高了八度。 傅菱一哆嗦,“否则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让进…” 啪的一声,谷琴把手里的玻璃瓶摔的粉碎,“…一群废物!” 被溅了一身污液,傅菱屏息静气不敢言语。 “带了那么多人她就不会硬闯!”久久,谷琴呼出一口气。 如果能在白府搜出穆婉秋贪墨的香料,她立即就能把穆婉秋送进大狱,想起阮钰和柳风的嘱托和承诺谷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傅菱。 “闯了…”傅菱双手缴着帕子,“见连姚姨娘都被打了,奴婢…”声音弱了下去,“奴婢就没敢上前。” 谷琴一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你说什么,姚姨娘被打了?”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是的…”傅菱点点头“见不让进,姚姨娘二话不说带了人就要硬闯,被墨雪左右开弓就是几巴掌,打的鼻子都出了血,脸肿的不成人样…” “黎家的人呢,都是死人啊,就没管的?”她记得姚谨可是带了大批的人。 “想一起上的,谁知还没动手一品天下掌柜就带了一群伙计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接着,一品赌坊的冷公子也带了大批保镖赶到了…”想起白府门前那宏壮的场面傅菱声音微微发颤,“不是奴才见机不好,及时叫停了众人,这些人怕是没一个能完整地回来的…” “废物!”谷琴狠狠地一拍桌子,只片刻,她又阴阴地冷笑起来,“敢打黎家的人,她这是自寻死路!” 别说是个姨娘,就是黎家门前的一条狗,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走…”她猛抬起头“我们去探望黎夫人,顺便看看姚姨娘的伤势…” “师父…”见谷琴说得兴高采烈,想起什么,傅菱叫住她,“一品天下的大掌柜扬言,谁敢动白师傅一根毫毛就是跟黑公子过不去!” 蓦然想起当日在柏叶坊黑木冷森森的话,谷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停在那儿。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傅菱,正要说话,有小丫鬟匆匆进来,“…老爷去怡香院探视白师傅了。” “什么?”谷琴一声惊呼,“都说了些什么?” 小丫鬟摇摇头,“…老爷让人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让近前。” “你下去吧…”谷琴朝她摆摆手。 小丫鬟应声下去。 “师父…”见谷琴脸色阴寒,傅菱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传信给柳小姐,白师傅就囚禁在黎府的怡香院,门口有四个护卫把守,武功一般…” “师父的意思…”傅菱有些懵懂。 “告诉柳小姐,如果白师傅死在黎府,黎家和黑家瞬间就能反目成仇…”语气阴森森的,谷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师父的主意真高,奴婢这就去传…”轻快地应了一声,傅菱转身没了影。 虽是被圈禁,黎老爷却也没亏待穆婉秋。 一床一凳,一桌一椅,屋子虽然简洁,却收拾的干干净净,极为舒适。 蜷缩在床角,穆婉秋静静地看着窗外高悬的蛛网上粘住的一只苦苦挣扎的苍蝇;前一世,她就常常这样,静静守在沉香阁里,什么也不想做,一坐就一整天,数着手指和脚趾。 这一世,她一直为命运奔波,一直苦苦挣扎,一直忙忙碌碌,难得能这样悠闲地坐下来,什么都可以想,又什么都不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多日来充斥在心头的一股烦躁之气一扫而空。 “…,,,原来能这么静静地坐着,是这样的美好,我前世怎么竟以为是寂寞?”想起前世那段数着脚趾的日子,穆婉秋迷惘地摇摇头,头轻轻地枕在膝盖上,看着那只苍蝇最后一动不动地停在蛛网上,她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第一百九十九章坦诚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 坐着没动,穆婉秋眼睛依然看着窗外蜘蛛网上一只硕大的蜘蛛正一点一点地爬向那只被黏住的苍蝇。 直听到脚步声走近,最后在床边站住,她才缓缓地扭过头。 是黎老爷,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扫了他一眼,穆婉秋又扭过头去。 此时的她,心里无欲无求,空灵宁静,面对这位调香界的掌门人,竟也生不出一丝巴结之心。 脸色变了变,看着她一副小女儿般的置气样,黎老爷忽然哈哈大笑,他转身坐到椅子上,“白师傅这是和老夫赌气?” 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打破了屋里的空灵宁静。 身子僵了下,穆婉秋又转过头来,“才没有” 她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罢了。 “不是生气?”黎老爷问道,“见了老夫,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谁规定见你就一定得打招呼了?”腹排了句,穆婉秋也从无欲无求的境界中警醒过来,略一犹豫,她翻身下地朝黎老爷轻轻一福,“…见过黎老爷。” 无论怎么,这一世,她的命和黎家是紧紧相连的,要逆天改命,她必须和黎家站在同一阵营。 “白师傅坐吧…”敛了笑容,黎老爷点点头。 也没客气,穆婉秋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黎老爷。 似乎在看着穆婉秋,似乎又不是,黎老爷陷入沉思。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久久,他忽然开口道,“君儿走时曾特意嘱咐,要我照顾白师傅…” 黎君? 没想到他会首先提黎君,穆婉秋一怔,她失口问道,“黎大…公子可有信息传回?”又问了句,“他什么时候回来?”语气中隐隐透着股希冀。 他一去二十多天,音信杳无。 “…不给她信,他也许会和家人联络吧?”穆婉秋奢侈地想着。 摇摇头,黎老爷没言语,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穆婉秋身子跟着颤了颤,听说阮钰也去了乌厥山,“…和他对上,黎大哥会全身而退吗?”在心里无数遍地问自己,穆婉秋心头瞬间被阴霾笼罩。 阮钰武功有多强大,她最清楚。 前一世,阮钰就是在乌厥山的榫合截杀了宋祥,藏身的信息就是她提供的;这一世,她不再是他的密碟,不再给他打探信息,可阮钰依然去了乌厥山,去了榫合,这说明,他还是得到了宋祥的信息。 也许前一世,他就没用她的消息吧? 挣扎了这么久,穆婉秋发现,命运的定数就在那里,即便挣扎努力,可他还是按着那个固定的运势前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份也强求不了,就像那个万劫谱,前一世是黎家败了被阮钰得去,这一世,黎家没败,可还是被他辗转得了去 同样,这一世,宋祥会不会还要死在他手里? 那么,得了自己密报的黎君呢,他和阮钰遭遇上又会怎样? 会不会她改了他梓潼镇的命运,可他还是要在榫合轮回到前世同样的命运?就像那蛛网上的苍蝇,早已被网住了,即便挣扎,也不过让生命多延续几刻而已,依然逃脱不了被鱼肉的命运。 念头闪过,穆婉秋心里一阵刺痛。 “白师傅…”问了半天,没听到回音,黎老爷叫了一声。 “啊…”应了一声,穆婉秋回过神来,她疑惑地看着黎老爷,“…黎老爷有事?” 第一次遇见有人敢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走神,黎老爷就皱皱眉,“…白师傅和君儿是怎么认识的?” “是…”开口想说是在平城认识的,声音一滞,穆婉秋又改口道,“在朔阳斗香会报名时认识的…” 这和谷琴说的差不多,黎老爷就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君儿说白师傅只用了一年就学会了调香,是颗难得的奇才,是真的?” “是黎公子抬爱了…”穆婉秋谦虚地摇摇头,“不过为生活所迫,硬着头皮做就是了…”想起曾经的艰辛,她幽幽地叹息一声。 “白师傅的身世…” “噢…”不等黎老爷问出,穆婉秋就接过话去,“黎老爷来这儿有事儿?” 身世隐秘,这个话题还是绕开好。 她可不想让黎老爷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了再说正事儿。 贵为调香界掌门人,连太子见了都礼让三分,平日里,他说话虽然和气,可哪一个不都是屏息静气地听着,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眉头微蹙,黎老爷放在椅背上的手指动了动。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怒了。 可惜,前世今生第一次面对黎老爷,穆婉秋却是不知他的这些习惯,虽然明知对方是调香界的掌门人,她应该小心伺候,可是,她更清楚,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视自己这种低贱的匠人一向为蝼蚁,即便她卑躬屈膝了,也未必能得到多少尊重。 掌门人又如何,如果他顾念黎君的面子,如果他真像表面那么慈祥豁达,就不会把她圈禁在黎府了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却是不想再去攀附权贵,看人眼色了;如果不是黎君对她有恩,如果不是她的命和黎家紧紧相连,她想,她绝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和这个圈禁了自己的人说话,并且有问必答。 可以说,虽然活了两世,可从骨子里,穆婉秋还是倔强任性的,她从不会八面玲珑地去讨好谁,否则,前世在春香楼,她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见黎老爷突然沉默下来,无一丝害怕,穆婉秋也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 对着穆婉秋的淡定从容,久久,黎老爷暗叹一声,“…难怪君儿看重,她真是与众不同。”换一个人,包括谷琴,在他这种沉默下也早就战战兢兢了,“今日谷琴所说之事,白姑娘可否给老夫一个解释…”心里想着,黎老爷首先打破沉寂,“这里只有老夫和白师傅,老夫发誓,这件事绝不会传入第三人之耳…”祥和的语气中多多少少带着股诱供的意味。 “这…”张口想狡辩,一转念,穆婉秋就坦城地点点头,“谷大师说道不差,不仅白酒,那些辅料也的确多领了两倍…” 能掌控调香界多年,黎老爷的心智绝非常人能比,在他面前,她还是坦诚些更好,命运紧紧相连,她和黎家人能解开芥蒂最好。 没料她会如此坦然,黎老爷竟怔住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了穆婉秋几眼,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赏,他问,“…白师傅为何要多领那些辅料?” “那一个月,我改造了六十五万粒天香丸…” 六十五万粒? 哪来的那么多天香丸? 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黎老爷静静地看着穆婉秋没言语。 咽了口吐沫,穆婉秋接着说道,“黎家的二十万粒,艺荷的四十五万粒…” “…艺荷?”再沉不住气,黎老爷腾地坐直身子,好半天,才又倚了回来,紧盯着穆婉秋,问道,“艺荷的天香丸不是全运去了朔阳吗?” 看到自己的调包计竟连黎老爷都骗了过去,穆婉秋心中顿生一股自豪,她摇摇头,“那是黑公子的障眼法…”把敲诈艺荷的事说了,当然,穆婉秋不傻,她没有原原本本地说,只含糊地说这是黑木和黎君一开始就定好的,“…原是想运回朔阳改造后就地卖了,想到把天香豆蔻的秘方给了黎家,黑公子就没让柏叶坊的师傅插手,和黎公子商定后,半路调包直接运回大业藏到白府,直到改造前才被偷偷运进黎记…” 原来如此 难怪君儿执意要单独开个调香二处,难怪改造天香丸的所有进出料他都一手签字,想到自己的儿子并非谷琴说的那样被女色迷惑,黎老爷脸上隐隐带出一丝笑意。 笑意一闪而过,他凝重地看着穆婉秋,“白师傅说的可是实话?” “…天香豆蔻卖了还不到二十万粒,黎老爷不信,可以去库房查看,是否还有四十多万粒存放?”想了想又道,“原是说好了的,改造艺荷的天香丸用的辅料全部由柏叶坊承担,只是由黎家垫付,之后从天香豆蔻收入里扣回就是,不知黎公子怎么处理的账目,竟被谷大师误会了…” 穆婉秋眉头解锁,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那账目黎君是怎么处理的。 和柏叶坊联合敲诈艺荷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在记在明帐里? 让谷琴查出来透露给柳风那还有意思了?听了这话,黎老爷一瞬间便明白了黎君暗中使的手段,心道,“不亏是我儿子,行事风格滴水不漏,像我” 他倒是忘了,就因黎君的疏漏,险些让他误会了穆婉秋,现在还把人家圈禁着呢,得意之余,他忽然又觉得哪儿不对,低头看向穆婉秋, “…按白师傅所言,天香丸全部是在黎记改造的,那白酒…” 白酒可是在白府里短的 这个实在说不通。 犹豫了片刻,穆婉秋道,“天香丸香气之所以不稳,就是炼制用的白酒浓度太低…”把提炼酒精的事儿说了,“…提炼秘法是黑公子的,他不得我外传,所以才没拿到黎记提炼…”她顿了顿,“剩余的高浓度酒都被黎公子留在了檀香院,黎老爷一品便知…” 第二百章 遇刺 黎君对她恩重如山,不过一个小小的提炼秘技,她还真没想过要独守,在白府提炼酒精原就是黎君为防备谷琴的提议,可是,恼恨黎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圈禁了,穆婉秋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秘技,她坚决不给黎家! 世上竟有这样的神技! 果真如此,那么,不仅天香丸,黎家其他许多因香气不稳不得不封存了的秘方都可以拿出来使用了,听了这话,黎老爷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候地又黯了下去。 可惜,这神技竟不为他黎家所有! 再抬起头,看向穆婉秋的目光竟是别有不同,暗道,“…看来是我误会了,君儿的确是因她身怀秘技才笼络于她…”又摇摇头,“她和黑木到底什么关系,竟让他不惜用价值连城的天香豆蔻秘方来换取她在黎记的地位!” 和黎君一个观点,听了穆婉秋的话,黎老爷也认为天香豆蔻秘方应归黑木所有,但现在他却拱手送给黎家,自然就是为了给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撑腰,不让她在黎记委屈了。 随即想起自己逼黎君纳姚谨时,黎君曾透露要这小姑娘的心思,黎老爷放在案上的手指动了动,他倾身上前,“…白师傅是怎么认识黑公子的?” 略一犹豫,穆婉秋道,“我们从小就认识…”想起上午一进黎家大堂她就感觉到的那股杀意,“…我们是从小订了亲的…后来失散了,直到去年斗香会,他才在朔阳找到我…”摇摇头,“可惜,我那时为生活所迫,已经和黎家签了五年的死契…”语气幽幽的,任谁也看不出她在说谎。 “那股杀意,大约就是他以为我勾引了黎大哥,想除了我吧?”穆婉秋心里暗道,不知他又为何变了主意,可无论怎样,她都要借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立场,消除他的敌意。 为报满门血仇,她和黎家的合作注定是长期的,让黎老爷这个大家长天天对她耿耿于怀可不是好事。 “…,,,这是真的?”黎老爷直起身,恍然间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至少她不会纠缠自己的儿子了。 为人轻浮放荡,声名如此狼藉,天纵奇才又如何? 和谷琴一样,她既然是颗奇才,黎家就可以花重金来聘,还犯不上让黎君收了放在屋里,没的毁了黎家的声誉。 “…,,,是真的。”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答应过他,五年之后,和黎家的契约一满就回柏叶坊…和他…完婚…”略一迟疑,又道,“我和黎公子,,`…仅限于合作…” 哦了一声,黎老爷脸上隐隐带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开口问道,“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从小就定了亲,她一定知道。 “这个黎公子也问过,,,…”穆婉秋摇摇头,“黑公子不许我说。”真诚地看着黎老爷,“我不能说,还望黎老爷见谅…” 虽然第一次见面,可黎老爷也能感觉到眼前这小姑娘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执拗和清傲,见她不肯说,便没再问下去。 空气沉寂下来。 “…,,,都解释清了,黎老爷能放我走吗?”久久,穆婉秋问道。 “这…”黎老爷摇摇头,“还得委屈白师傅几天,待君儿回来立刻放你走。” 这些隐情还不能让谷琴知道。 可是。不给谷琴一个交代,她是不会安心的。 “那…”穆婉秋想了想,“黎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罗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穆婉秋一瞬不瞬地看着黎老爷,黎君此去前程艰险,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了。 摇摇头,黎老爷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一直未收到君儿来信,老夫也不知道。” 穆婉秋的心跟着就是一沉。 见黎老爷站起来,想起研制了一半的花香浸膏,穆婉秋嘴张了张,想再争取一下,对上黎老爷眼底一闪而过的忧虑之色,她忽然醒悟: 留她在这儿,黎老爷就是为安谷琴的心,给她一个交代,根本不会为难自己。 黎君只身涉险,生死未卜,这个时候,她没必要和黎老爷闹得太僵,还是以和为贵的好,念头闪过,就闭了嘴随着站起来。 见她没搅闹,黎老爷脸上现出一丝欣慰之色,“白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老夫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快到门口,他回头说道。 “嗯…”穆婉秋想了想,“听说黎家收集了许多宫廷密典,可否借来一阅?”早听傅菱说黎家的调香典籍特别多,她一直想借来看看,此时被迫留在黎家,倒是可以静下心来了。 那些秘典都是不传之物,怎能轻易外借? 听了这话,黎老爷身璺顿,随即就点点头,“好,老夫即刻派人给白师傅送来… 为生活奔波,又是从零开始学调香,没有时间,也怕基础阶段看些杂书会误入歧途,影响了对香的领悟,一直以来,除了魏氏调香术和魏氏香料大全这两本书外,穆婉秋对其他调香书籍涉猎极少,接过黎老爷派人送来的一套上下两卷宫廷调香秘典,只翻了一页,穆婉秋便爱不释手。 秘典内容虽没有魏氏调香术深奥系统,却广泛博杂,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了香道的渊源,这对面临瓶颈的穆婉秋来说,竟是可遇不可求,静静地坐在桌前,直听到外面梆子响,她才抬起头,看看桌上的漏壶,不觉间已经三更了,舒展了下四肢,起身想吹灭烛火上床休息,低头瞧瞧手里看了一多半的书,又有些舍不得,就拿剪刀剪了剪烛花,拨弄了下烛火,又低头看起来… 听到头顶一阵清响,穆婉秋一惊,“谁?”她扑的一声吹灭烛火,蹑手蹑足来到门口。 一阵清脆的刀剑碰撞声传来,静夜里异样的清晰。 心扑扑地跳着,穆婉秋拔下银钗紧紧地握在手里,紧张地立在门 久久,听到头顶一阵瓦砾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她长舒了口气,伸手想打开门看看,听到脚步声,手下意识地停在门栓上。 “白姑娘醒了吗?”正犹豫间,门外一个低厚的男音传来。 “…,,,你是谁?”深吸一口气,穆婉秋声音平淡地问道。 “奴才是影子王七,受大公子之托保护白姑娘…”门外声音说道,“刚刚有刺客夜袭,让白姑娘受惊了,,,,`,” “…,,,刺客?”穆婉秋一惊,“你看清了?”她还以为是墨雪墨雨来救她,才急着要出去看。 “看功夫好似柳家的死士…”影子王七说道,“黎家侍卫已经追了过去…,,,”又道,“白姑娘早点安歇吧,有奴才在您放心,刺客不会在来了…,,,” 柳家? 柳家为什么要来杀她? 白府戒备那么疏松他们不去,为什么偏偏来到这戒备森严的黎府行刺? 皱皱眉,穆婉秋忽然心一动,“…是了,是了,我死在黎府,黎家和柏叶坊瞬间就会反目,柳家正好取渔翁之利!”念头闪过,穆婉秋心扑通跳了一下,“王七,,,…”她隔门叫道。 “奴才在…”影子王七应了一声,“白姑娘有何吩咐?” “…你是黎大哥身边的人?” “奴才是黎家的影子,听从大公子吩咐专门保护白姑娘,一个月前就随在您身边了…” 一个月前? 穆婉秋一怔,随即想起早在她被阮钰劫持,黎君就说要给她增加暗卫,一直没见到,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此人竟像影子一样一直随在身边,暗叹道,“…跟了一个多月我竟没发现,这一定是黎家最好的暗卫吧,黎大哥对我也是真尽心了。”幽幽的一声叹息,穆婉秋心的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良久,她开口说道,“…王七能否带我离开黎府?”把她圈禁在黎府,然后再通知柳家来刺杀,从而离间黎穿和柏叶坊,这一定是谷琴的杰作。 不是顾念伤和气的时候,现在,她必须离开黎家! “这…”王七一阵犹豫,“虽有大公子嘱托,可奴才是黎家的影子,不敢违背大老爷的话,…”又道,“白姑娘放心,有王七在,绝不会让人伤了姑娘一根毫毛…” 想想也是,人家总是父子,撺掇他们窝里反,自己的要求是有些过分,穆婉秋就叹息一声,“并非让你违背大老爷的话,只是,王七可能不知,如果我死在这里,黎家和柏叶坊的黑公子立即就会反目…”顿了顿,“…明玉公主大婚在即,这个时候,黎家万事求稳,我离开也是为黎家好啊。” 门外一阵沉寂,好半天,影子王七的声音传来,“白姑娘的话奴才一定会带到大老爷跟前,也会求他放了您,白姑娘就先安心住一夜吧,,,…”语气甚为中肯。 看来无论如何,要想离开黎府,都得等明天见到黎老爷了。 无奈地摇摇头,穆婉秋转过身来,忽然身子一震,明天黎老爷就会放了她吗? 不会,他绝不会! 为了黎家的声誉,他只会加派人手防范,要放了她,他还缺一个理 这个,她早就该想到的! 念头闪过,穆婉秋蓦然转过身,“王七可否替我给白府的墨管家传个信儿?” 第二百零一章 脱困 出乎墨雨意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可是,没用他多曹舌,黎老爷一听说他是代黑木前来,用一品天下抵押作保要带穆婉秋走,二话不说,挥手就打发人去带穆婉秋,嘴里说道,“黑公子客气了,有他出面作保足以,何须抵押什么一品天下?”看也没看,随手就把一品天下的契约手续递还给了墨雨。 嘴里说了声多谢,墨雨舒了一口气,暗道,“…幸亏他没细看,要知这一品天下就是小姐的,怕是又要费一番口舌。”接过契约手续,抬头见穆婉秋被丫鬟带上来,就迎了上去,“小姐没事儿吧…”上下打量着她。 “我没事…”穆婉秋朝他点点头,上前给端坐在堂上的黎老爷见礼,“见过黎老爷…” “白姑娘昨夜受惊了,,,…”黎老爷语气中微微带着一丝歉意。 “多谢黎老爷保护周全…”穆婉秋含糊道,见堂上人多,不便多说,又寒暄了几句,便带墨雨告了辞,一转身,正遇到闻讯赶来的谷琴,见她要走,闪身便挡住了去路。 “谷大师安好…”微一怔神,穆婉秋不亢不卑地朝谷琴福了福,带着墨雨绕过她就走。 “你…”见她如此无礼,谷琴猛转过身狠狠地盯着穆婉秋的背影,开口想叫住,感觉背后黎老爷目光如灼地盯着她,又闭了嘴。 直看着穆婉秋的背影消失,谷琴才咬了咬牙,换了一副神色转过身来,“老爷安…”她朝黎老爷一福身,“…,,,事情还没查清楚,老爷怎么就放她走了?” “…,,,琴儿坐。”眉头微动了下,黎老爷慈祥地说道,“是黑公子亲自作保,求我放了白姑娘。” “…,,,黑公子?”身子一震谷琴神色自如地在黎老爷左下首坐下,“…,,,老爷惧怕黑公子?”似是探寻的语气隐隐透着一丝讥讽的意味。 “不是惧怕…”黎老爷摇摇头,“琴儿不知,昨夜白师傅在怡香院遇了刺客…”语气极为和善黎老爷一瞬不瞬地看着谷琴,“如果白师傅死在黎府,黎家和黑木一夜间就会反目成仇。”看到谷琴眼底瞬间闪过的一丝慌乱,黎老爷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嘴里叹息一声,“…不过是贪墨了些酒料,没多少银子我是不想就被人这么算计了啊。” “遇了刺客?”稳了稳心神,谷琴故又做出一脸震惊,“黎家戒备森严,怎么可能…”摇摇头,又问,“老爷可有发现刺客是什么人?” “都是死士,倒是抓了一个活口,还没审问就饮毒自尽了,,,…”黎老爷摇摇头话题一转,“琴儿的香品怎样了?…过了端午就要遴选了,算一算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身子一哆嗦,谷琴随即抱怨道,“原本是准备了比翼双飞的,大公子一意孤行强行要提前推出,…”叹了一声,“现在临时改成黯然**香,虽说味道香韵都胜过比翼双飞,只是气味还不稳定,需要时日慢慢修正…”见黎老爷皱眉,忙又道,“老爷放心调治处的人一直在熬夜修正配方比例,争取端午节前能把小样出来…” 修改一个料方比例,往往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经过上百次甚至千次的反复试验对比,也知急不得,黎老爷就点点头,“琴儿就多费心了告诉调治处的人,黎家的样品一旦选上,每人赏赐纹银二百两,,,…” 二百两? 都赶上一个大师傅二年的工钱了! 心里一惊,谷琴随即又一喜,暗道,“…,,,这么重的行赏,看来他是真急了,黎家也有攥到我手上的一天!”心里砰砰乱跳,嘴里欣喜地说道,“…老爷宅心仁厚,处处为师傅着想,我代调治处的各位师傅谢谢老爷!”话题一转,“…柏叶坊也不过刚刚起步,老爷对黑公子这么礼让,传出去会不会…”声音戛然而止,谷琴静静地看着黎老爷。 黎家的命就攥在她手心上,不趁机要挟更待何时? 不仅自己,柳风对穆婉秋也恨之入骨,花重金要除了她,阮钰更是恨不能圈禁了她,抓住穆婉秋贪墨,这左右逢源即讨好阮钰又讨好柳风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次,她绝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扶案的手指动了动,久久,黎老爷长叹一声,“做生意讲究的是利,利不十不做,并非事事都要争强斗狠啊…,,,琴儿是年轻,不懂隐忍,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懂了…”语重心长的语气透着股长者的气度,俨然把谷琴看成了至亲的女儿。 黎家和柏叶坊素无生意往来,不过一人之争罢了,怎么竟扯到争强斗狠上了? 听了这话,谷琴就皱皱眉,“老爷…,,,●‘实在听不懂黎老爷的意思。 “柏叶坊虽然刚刚起步,可黑公子背景神秘,耐人寻味啊,,,,…”黎老爷话题一转,“自他出道以来,柏叶坊先后推出了黄香、青香、佛点头,柏叶香、菱花垂露丸,,,…”一样一样地数着,“琴儿看看,虽然品种不多,哪一个不胜过黎家这些年所制?尤其那个菱花垂露丸,直可以和琴儿同时推出的比翼双飞媲美…这个黑公子,是颗调香奇才啊。”摇摇头,黎老爷又叹息一声。 幽幽的一声叹息,像一柄重锤轰隆隆落在谷琴心上,直令她的心跳瞬间停止,一股无边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听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说道,“…老爷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 “琴儿错了…”黎老爷摇摇头,反问道,“如果明玉公主大婚上,黑公子再突发奇想、技出旁门推出一种奇香,琴儿的黯然**香可有把握胜过他?”语气中带着股发自内心的忧虑,谷琴甚至能清晰感觉道黎老爷心中那种无法力挽狂澜的颓废、无力。 她身子跟着颤了颤,这个她还从没想过,下意识的向前倾了倾身子,“…,,,这次明玉公主大婚,柏叶坊会出手吗?”语气微微发颤,她紧张地看着黎老爷。 明明知道答案,她偏要再问,只是想能听到一个不一样都声音,让她空荡荡的心有些着落。 “换做琴儿,会不出手吗?”黎老爷反问。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久久,黎老爷打破沉寂,“明玉公主大婚上,一旦柏叶坊的香品胜过黎家…,,,怕是黎家以后还要仰仗柏叶坊喽。”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黎老爷看向谷琴,“所以琴儿记得,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得罪了柏叶坊…,,,”又叹息一声,“还好,黑公子和君儿是至交…” 回过神来,谷琴一激灵,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告诉自己黎家一旦败了,他就会弃自己而选黑木吗? 谷琴随即咬咬牙,暗道,“才不怕,柳家早已承诺把艺荷给我,不是顾虑被黎家发现睨端,手续早就办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订金可是稳稳当当地在口袋里装着呢!”破釜沉舟地想着,谷琴刚要开口,忽然心又一激灵,“…可是,如果柳家用了她的黯然**香也败了呢,败给黎老爷嘴里的那颗调香奇才—黑木,柳凤会不会也像黎老爷一样,弃自己而选黑木呢?” 念头闪过,一股无边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谷琴仿佛掉进了一个茫茫无底的深渊,她用力地挣扎,却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只觉得眼前的路一片漆黑。 无边,无际。 “…,,,我才回来,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些事情,黎总管先回吧。”沉默了良久,穆婉秋对因姚谨被打,来白府讨说法的黎青说道,“待我核实清楚了,一定会给黎府一个交代…” 这有什么好核实的! 昨天白府门前人山人海,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着呢,姚姨娘被鲡府的小丫鬟给打了。 听了这话,站在黎青身边的小厮旺财脸腾地一变,“你只管把人交出来就是,还说什么…”临来前姚姨娘可是给了不少好处,要他务必把这个无礼的小丫鬟带回黎府。 当众被打,不剥了这小丫鬟的皮,姚姨娘怎肯罢休? 她可是大公子唯一的妾室,自进了门,黎夫人就当宝贝似的天天带在身边,好一好肚子争气,再给黎家添个长孙,难说大公子一高兴,不会给扶正了,他可要溜须好了。 “旺财,不得无礼!”心里想的美,旺财话没说完就被黎青厉声打断,他抬头朝穆婉秋一抱拳,“…白姑娘即如此说,小的就回去如实转告老爷,凭老爷处置。”语气甚为客气。 虽然没名没分,但黎君对穆婉秋有多看重,他最清楚,姚谨有名分又如何,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女人间争风吃醋,往往都是外面的那支野花吃香,放在一般人还讲究个规矩礼仪,名誉脸面,即便心里向着外面的野花,也会给家里那支花找找面子,他家大公子可是从不讲究这些,处事霸道着呢! 穆婉秋一个杂工出身的小师傅即没银子又没别景的。 可是,来大业不到一年,她就开府立宅,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一屋子,俨然富家千金,很显然是背后有人养她! 所以,在黎青心里,穆婉秋就是黎君养的外室,想当然地,他把姚谨这次挨打当成了女人间争风吃醋,心不自然地就偏到了穆婉秋这边。 第二百零二章 对策 穆婉秋倒没有他那么多弯弯肠子,见他客气,就点点头,…多谢黎总管体量。”回头吩咐墨雨,“…给黎总管封一百两银子买酒喝。” 黎家人出来办事都会有赏银,司空见惯了,可这事儿太敏感,黎青哪敢收穆婉秋的银子,连连摆手说谢了,带着旺财风一般走了。 “…,,,小姐就把奴婢绑去吧。”瞧见黎青没了影,墨雪从后堂闪出,扑通给穆婉秋跪下,“奴婢给您闯了大祸,您不交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见穆婉秋眉头紧锁,又语气轻松道,“知道奴婢是师父的爱徒,他们也不敢把奴婢怎么样,不过就是一顿毒打罢了。”嘻嘻地对穆婉秋笑,“奴婢皮糙肉厚又有内功护着,没事儿…”忽闪着一双大眼亮晶晶地看着穆婉秋,只磕头的瞬间,两滴泪悄悄地滚落在脚下。 不是不知道打了黎家新娶的姨娘会惹祸上身,只是,昨日那种形势,不镇住姚谨,白府瞬间就会被破门而入,小姐的重托她不敢辜负啊,西屋的那些调香器具,她家小姐是视如生命的,毁了一件,都钻心地疼。 可惜,她脑袋太笨,凡事只会简单地用武力解决,没她家小姐那么冷静,瞬间就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奴才愿代妹妹去请罪…”墨雨扑通跪了下去,“奴才就背负荆条三步一头磕到黎府,给足了面子,他们总会放过小姐…”他是男人,这种事情怎能让妹妹吃苦。 再倔强,墨雨也知道,他们是惹不起黎家的,打了人不给个交代,黎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先都起来…”回过神,穆婉秋伸手过来拉墨雪。 “小姐不答应奴才起来…” “小姐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执拗地跪在地上,两人弈口同声说道。 “这不怪你们,是我低估了谷琴的手段…”穆婉秋叹息一声,她猜到谷琴会来搜府,却没想道她会搬出新贵的姚谨,“…擒贼擒王,昨天那形势,你不打姚姨娘,也镇不住这些人…”微微笑了笑,“说起来还得谢谢雪儿呢,不是你拼死拦着,一旦被她们搜出后院那些香料,诬陷是我从黎家偷的,这件事就再说不清了…” 除了墨雨才进的一批,可以说那些香料大都来自黎记,真被谷琴搜出来,怕是黎君在这儿也难护得她周全了,相比之下,打了他一个姨娘算什么?“…我只是顾念黎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就这么打了她新娶的姨娘有些过意不去罢了。”穆婉秋叹息地摇摇头。 这些墨雪还真没想过,她眨眨眼,“…可是,奴婢还是给您闯了大祸啊?” “总有办法解决的,你们先起来说…,,,” “原来姚姨娘诬陷您勾引黎公子,带人搜府竟是这个目的,是谷琴的声东击西之计!”站起身来,想起姚谨口口声声说穆婉秋是黎君养的外室,白府里不知藏了黎家多少宝贝,吆喝着要搜府,墨雨直恨的脸色铁青。 一股撕裂胸膛似的气息在胸口翻腾,让他恨不能把谷琴抓过来撕碎了,连带着也恨上了黎家。 好半天,他才透出一口气,想起什么,他忽然认真地看着穆婉秋,“…小姐不如就和黑公子联手,调出一种好香,在明玉公主大婚上打败谷琴!”咽了口唾沫,“看她还张狂不!”这话原也是穆婉秋教他的,让他拿了去威胁黎老爷放人,不想今天他根本没用上,现在想起来了,墨雨觉得这的确是个打击谷琴的好办法。 谷琴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她会调香,在墨雨眼里,他家小姐也会调香而且不比谷琴差,只是没被人发现、没有名罢了。 “对啊…”墨雪眼睛也亮起来,“小姐就去找黑公子,你们的香品一旦胜了谷琴,说不定黎家的皇商资格就被取消了呢,看她谷琴还怎么蹦!” 不懂这其间错综复杂的形势,墨雪想当然地以为,黎家的皇商资格被取消了,谷琴也就老实了。 不是说不定,柳家也好,柏叶坊也好,只要大周任何一个香坊在明玉公主大婚上打败了黎家,英王都会借机扶植,从而取消黎家的皇商资格! 至于新扶植起来的香坊是否能为他所用,英王是不在乎的,新崛起的家族,没有什么根基,黎家倒了之后,他反手就给灭了,然后再由忠于他的柳家和黄埔家抑或其他人来重新瓜分大周香料市场,建立新秩序。 前一世,她可是亲眼目睹了黎家衰败之后,柳家和黄埔家是怎么掠夺瓜分香料市场的;听了墨雨墨雪一派赌气又天真的话,穆婉秋叹息地摇摇头,“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 “小姐…”墨雨墨雪同时叫起来。 这么好的主意,有什么难?! 摇摇头,穆婉秋张嘴要解释,忽然心一动,嘴里说道,“对啊,这是个好主意…” “就说是嘛,这样一来,…”墨雪欢喜地直点头,刚一开口就被穆婉秋后面的话惊住了,她呆愣地抬起头,只听穆婉秋说道,“就以黑木自动放弃竞选明玉公主大婚香品为条件,让他们放过我们这次打人事件 “…,,,小姐能做得了黑公子的主?”好半天,墨雨喃喃道。 一怔神,穆婉秋才想来,迄今为止,她还没告诉这两个孩子她就是黑木的事儿,低头认真地想了想: 虽然头脑简单、行事直率些,墨雨墨雪对她却是死忠,尤其墨雨,把自己视为生命,自己的话无论对错,他一律照做,别人对她一点的不好,他都容忍不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就那么对黎君耿耿于怀。 “…,,,是时候跟他们说实话了。”想到这儿,穆婉秋就抬起头,“雪儿去把门插了。”语气甚为严肃。 很少见穆婉秋如此,墨雪有些懵懂,乖乖去插了门,“小姐,…”返回身来,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你们两个发誓,今天我所说之话,绝不许说给第四人听,,,…”顿了顿,“包括你们的师父…”穆婉秋脸色从没有的认真。 “小姐…”墨雪眼睛睁的老大,有些不知所措。 “奴才发誓,今日小姐所说之话,绝不会说给第四人知道,如违此誓,将受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轮回之苦!”正疑惑间,就听墨雨已经扑通跪了下去,高高地举起左手,语气铿锵地发下了绝世的诺言。 一怔神,墨雪也扑通跪了下,堪堪地举起了左手。 “…,,,起来吧。”穆婉秋伸手拉起他们,“让你们立誓,并不是不信任,实是这件事涉及柏叶坊一众和我的身家性命…”把自己乔装黑木开柏叶坊的事说了,“,…刚开始因为身份卑微,怕用了自己的名儿被姚家知道了深浅,寻上门来打压…这以后谎言越说越大,竟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圆了”她苦笑地摇头,“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屋子里静得只听见三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久久久久,才听到墨雪的低喃声,“那个神秘的黑公子就是小姐扮的…” “黑公子就是小姐…” “黑公子就是小姐…” “黑公子就是小姐…” 目光空洞,墨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是真的,要不然怎么自我来了大业,黑木就消失了…”穆婉秋拿手在墨雪眼前晃了晃,“雪儿…” 呀的一声,像被针扎了一下,墨雨突然蹦起来,“…这么说小姐还开了赌场?!”这次白府被围,他去求冷刚救急,才知道一品赌坊竟有黑木的股份。 他实在不相信,她家小姐是个女人啊,开酒楼也就罢了,好歹有他出面盯着,怎么竟然去开赌坊? 要不然,打死他也想不到黑木会是个女人! “嘘…”穆婉秋摆摆手,“小声些,仔细被人听到。” 一声惊呼,墨雪也回过神来,两人睁着铜铃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婉秋。 “那些赌坊真是您的,,,,…”墨雨压低了声音问,“您用什么开的?” “是…”是用两年前赢的那一百万,一开口,穆婉秋随即改口道,“是我那日赌回来的,,,,…”又含糊道,“两年前被我连赢了十八场,他不服气,一定要找我赌,结果又输了…” 以墨雪墨雨对她的死忠,尤其曾经身临其境,要是让他们知道当初那一百万是被冷钢偷了去,非去找他拼命不可,就是打不过,他们也会想办法联合了曾凡修去欺负冷刚。 即向冷钢保证过,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好。 “原来是这样…”对于穆婉秋的赌技,墨雨一点都不怀疑,他连连慨叹,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柏叶坊的那些秘方都是小姐的,小姐既然身怀绝技,索性就再推出一味香,在明玉公主大婚上打败谷琴,您就在香界闻名了…” 不仅香界,历来各行闯名都是如此,直接去挑战站在最高峰的那个人,胜王败寇,只要赢了,你立即就会站在最高峰上,受万人敬仰。 第二百零三章 归来 知道了柏叶坊就是穆婉秋的,联想起柏叶坊推出的那些绝世奇香,虽不知技从何来,可墨雨却一点都不怀疑他家小姐是个调香奇才,而且,高过谷琴! 说完话,他两眼煜煜生辉地看着穆婉秋。 摇摇头,穆婉秋叹息一声,“雨儿说的容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怎么?”墨雨眨眨眼。 “…身为调香师,我连级别都没有,按规定不能单独参选,一定要以香坊的名义,可惜,黎记有谷琴在,我还不够资格啊。” 第一次报名被刘师傅陷害没进去考场,辗转来到大业后,在谷琴眼皮底下,她竟再没机会报考调香师级别,至今,她连三级调香师都还不是。这以后,有了自己的产业,不需要再为生活奔波,再求到那个作坊檐下讨生活,穆婉秋倒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只是,因为没有级别,她便失去了参加明玉公主大婚遴选香品的资格,失去了一次成名的机会! “小姐可以用柏叶坊的名义啊…”墨雨墨雪异口同声道。 “这就更不行了…”穆婉秋摇摇头,“给明玉公子大婚进香,那些香坊都要被查到祖孙三代的,黑木哪来的户籍?”又道,“倒是可以花银子买,只是,买来的户籍总没有太深的背景啊。” “小姐说的也是,柏叶坊那么红火,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醒悟过来,墨雪就点点头,“就是因为小姐扮的黑木神秘莫测,隐隐地让人觉得背景强大,才没人敢欺上门去,一旦知道黑木根本没什么背景,怕是用不上三天,柏叶坊就被人连窝端了…” “所以啊,即便明知道我的香品一定能选中那个皇商资格我也不能去争,而且还要避的远远的…”穆婉秋无奈地叹息一声,心里琢磨着,“所谓树大招风是该想办法让黑木的名声黯淡些了…” “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小姐躲了这次,躲不了下次,总有一天,黑木的身份是要大白于天下的,那时…”墨雨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担忧地看着穆婉秋。 “再说吧走一步算一步…”穆婉秋语气轻松地站起来,“我修书一封,雨儿即刻给黎府送去…” 原本满腹忧虑,瞧见穆婉秋一脸闲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色,墨雨墨雪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墨雨点点头,应了声,“是…” “…,,,什么?”毫不在意地接过墨雨递过的书信只看了一眼,黎老爷就腾地坐直身子,不是多年的修养他怕是就跳起来,“黑公子自愿放弃参加明玉公主大婚遴选香品的机会?”又不确信地看了一遍手里的书信,“这真是黑公子的亲笔信?”他不认识穆婉秋的字。 “上面有我家公子的印章…”墨雨顾左右而言他。 “…,,,他真心的放弃?”少有的,黎老爷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他一直纠结在胸的一块心病,这次明玉公主大婚遴选香品,不只柳家,任何一个香坊的香品胜了,英王都会借机夺了黎家的皇商资格,黎家拥有被调香界誉为神的谷琴,放眼大周他自信还没有人能胜过她,除了一年前如黑马般突窜而出的柏叶坊东家——黑木! 笼住了谷琴,这次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黑木就是唯一的变数。 现在得到了他的承诺,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握着这薄薄的纸片,黎老爷如视珍宝他双手微微发颤,心扑扑直跳。 “我家公子说,小姐的丫鬟失手打了贵府上的姚姨娘,他以此替小姐赔礼,还望黎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原谅…” 镇静下来,黎老爷又看了一遍书信上的印章,确实与密碟拓回来的样子无异,就点点头,“黑公主客气了,都是瑾儿无知,冒犯了白姑娘,还望雨小哥转告白姑娘一声,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见黑木竟如此重视穆婉秋,心里暗叹一声,“瑾儿太轻浮,险些坏了大事,以后得让君儿好好管教了。 见黎老爷应承了,墨雨长出一口气,暗道,“小姐的主意真高,只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就把他激动成这样。”看着黎老爷微微涨红的脸,心里又道,“…都说黎老爷掌管调香界多年,城府有多深多深,我看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穆婉秋这一招正打在了七寸上,只这一个回合,在墨雨心里,她家小姐足可以和这位调香界的掌门人平起平坐了。 “…,,,看来,我们得再招些小二了。”从一品天下出来,看到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流,穆婉秋感慨道,“端午节就到了,怕是有得忙…” 想起前世这红火的场面是柳凤的,穆婉秋有种别样的开心,这一世,即便不杀她,能这样一件一件把她拥有的东西都抢过来,是不是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报仇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一品天下从开业人手就不够用,哥哥早就有这个打算,看您埋头调香顾不上商量,就拖了下来。”一边扶着穆婉秋护着她被人撞上,墨雪嘻嘻笑道,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小姐,爹和娘来信了,说是接了您送的盘缠,正往大业赶呢…,,,”想起爹娘,墨雪脸色红扑扑的,“要是端午节前能赶到就好了,到时可以带娘一起去看龙舟…” 说了半天话,没听到回音,墨雪才发现手里扶着的身躯有些僵直,她一抬头,不觉一震: “驾,驾…”一阵凌乱的吆喝,迎面官道上飞奔而来几匹快马,吓得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闪。 领头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坐着位二十岁左右神色严峻的男子,一身黑色紧身深衣,风尘仆仆中透着股凛凛煞气,正是前往乌厥山捕杀宋祥归来阮钰。 “小姐…”看到是他,墨雪一把抱住穆婉秋,闪身躲到路边的榕树后,感觉怀里的身子瑟瑟发抖,墨雪连连劝道,“小姐别怕,他没看到您…”又道,“就是看到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怎样,冷公子就在一品天下的楼上喝茶呢…”劝了几声,没听到穆婉秋声音,墨雪就低下头,猛地惊呼一声,“…小姐手怎么这么凉?” 只见穆婉秋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正直直地看着已绝尘而去的几匹快马,“他回来了,他这么春风得意地回来了!那黎大哥呢?他…他…他失手了吗?”想到黎君此行可能失手,一股无边的恐惧瞬间蔓延了穆婉秋全身,徐徐的清风中,她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黎君迢迢北上是为了救宋祥,这个英王豢养死士、私造兵器的关键证人,阮钰却是奉命去截杀他,立场不同,两人间一场生死对决是难免的,现在一个人威风凛凛地回来了,那么,另一个就只有一个可能——死了! “死了”两个字一跃入脑中,穆婉秋再控制不住,一把推开正连连叫她的墨雪,撒腿就跑。 “小姐,您要去哪?”墨雪呆愣了一下,抬脚就追了上去,“您仔细摔着…”见穆婉秋脚步几近疯狂,墨雪不敢硬拦,只在一边护着她防止被路人撞上。 直跑到黎记门口,穆婉秋才扑棱一下站住身子。 “小姐…”跟着停下来的墨雪紧张地叫了一声。 大出了一口气,穆婉秋抬脚就冲进黎记。 她是黎记的师傅,门上都认识,也没阻拦,直让她走了进去。 “小姐…”呆愣片刻,墨雪又撒腿追了上去。 看到檀香院的门遥遥在望,穆婉秋心一阵乱跳,她放缓了脚步,僵直着后背,一步一步地走向檀香院。 “白姑娘来了…”瞧见穆婉秋,守门小厮李贵笑呵呵地迎上来。 僵直地停住那里,好半天,穆婉秋吃力地问道,“…大公子…回来了吗?” “昨晚刚回来,正在书房呢…”李贵点点头,“白姑娘进去吧,公子早吩咐过了,您来了不用传…” “…,,,他回来了,真的?”嘴里喃喃的,穆婉秋只觉得两腿发软。 “…,,,小姐,您怎么了?”见她身子下滑,墨雪一把扶住她。 扶着墨雪站直,穆婉秋稳了稳心神,突然说道,“我们回吧…”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小姐…”墨雪迷惑地叫了一声,不解地看着穆婉秋的背影。 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风风火火地跑了来,都到了门口,又一声不响地往回走。 呆看着穆婉秋纤细的背影,好一会儿,她迈步追了上去。 “…,,,药熬好了,你去问问健爷什么时候用?”刚走了两步,檀香院里惠香的声音隐约传来。 身子一颤,穆婉秋顿时停下脚步。 药熬好了? 谁的药? 忽然想起黎君每次出门回来,首先都去看看她,这次竟没露面,难道…,,, 念头闪过,穆婉秋又一转身,抬脚就往回走。 “小姐…”叫了一声,墨雪抬脚追了上去。 也没拦着,看着穆婉秋又风风火火地返了回来,李贵只眨眨眼,伸手拦下墨雪,“雪儿姑娘请进屋喝茶…”手指着门房,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是规矩,每次穆婉秋来都是一个人进去,虽然担心她家小姐今儿情绪有些反常,可墨雪也知道,檀香院的规矩是铁的,没黎君的话,谁也改不了。 直担忧地看着穆婉秋进了屋,雪儿才不甘心地转身进了门房。 第二百零四章 中毒 “…怎么没人,不是说在书房吗?”站在书房门口,穆婉秋有些懵懂。 “…,,,影子谢一今儿刚回来,抓了苌敏的亲随,解药根本就不在他那,那黑衣人也不是苌敏的人,老爷正在查访呢,公子的毒一时还解不了…”正呆怔着,秦健的声音隐隐传来,穆婉秋蓦然转过身。 声音是从身后西屋发出的,正是那日她吐血疗伤的地方。 想也没想,穆婉秋抬脚就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西屋里的声音顿时一空。 一推开门,穆婉秋就感觉迎面一道风声,她“啊…”的一声,吓得闭上了眼。 “是白姑娘…”见是穆婉秋,秦健手掌堪堪地停在了她面门前,“您怎么来了,奴才竟没听出您的脚步声…”穆婉秋的脚步声一向沉稳有节,哪有今天这么凌乱。 目光越过秦健看向半倚在床上的白色身影,穆婉秋推开他就向前走去,“黎大哥…”干涩地叫了一声,一股酸涩直刺咽喉,穆婉秋竟再说不出话。 “这…这…”回头瞧瞧衣冠不整,半裸着胸膛的黎君,再看看穆婉秋,秦健有些不知所措,“白姑娘留步,`,,,,”尽管知道他家公子喜欢这个小姑娘,可毕竟没名没分,自家公子衣冠不整,她就这么闯进来总是不雅。 此时的穆婉秋一心想知道黎君是不是真受伤了,严不严重,眼睛又被一层淡淡的雾气遮蔽,哪注意到他袒胸露腹衣冠不整了,她只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床边。 “阿秋…”骤见是她,黎君一阵惊喜,随即想到自己还衣冠不整,一边吃力地用右手理着衣衫嘴里说道,“阿秋先…”开口想让她出去等等,自己穿好衣服下床,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健儿出去门口守着…”早就抱过了,亲过了,他是早晚要娶她的,何苦避这嫌疑? “…,,,黎大哥受伤了?”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穆婉秋才吃力地问道。 勉强将衣服胡乱地系好,黎君坐直了身子“阿秋坐…”指着床前的梅花凳,“阿秋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看着那双空灵的眼底隐约有雾气萦绕,黎君心头一暖,暗道,“她这是关心我啊,听说我受伤了,才这么不避嫌疑地闯了进来。”接着心又一喜,“…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念头闪过,黎君心莫名的一阵悸动。 在梅花凳上坐下,穆婉秋已冷静了不少抬头见黎君正穿着一身中衣,有些衣冠不整,不觉脸色发胀,暗道,“…我怎么就这么冒失地进来了?”想站起来出去,转念一想,“都已经进来了,左右这一世我是不会`嫁人的,又何苦如此做作,倒显小气了。”他和她命运相连隐隐地她觉得,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轮回到前世一样的命运,“所以我刚刚才乱了心…”为自己的凌乱找到了理由,穆婉秋的心已完全沉静下来。 “…,,,黎大哥伤到哪了?”她上下打量着黎君。 “一点小伤,没事的,,,…”黎君下意识地动了动左胳膊想藏到背后 “阿秋不用担心,我…” 话没说完,穆婉秋已一把拉起他的左袖,自长臂以下,半条胳膊青黑肿胀,几下解开秦健刚包扎了一半的药布,一块拳头大小血肉模糊的暗绿色伤口跃然眼前,一阵揪心,穆婉秋惊呼出声,“…黎大哥中了七灵毒?” 七灵毒,她前世见过的,是阮钰师门的独家秘药,中毒后七日,如果找不到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阿秋认识这毒?”黎君心一动,又问,“…这毒可有解药?” “七灵毒,七日内不解将全身溃烂而死,看黎大哥的伤口周围已有腐烂,中毒至少有两天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伤口,虽然腐烂红肿,但伤口中心处一个棱形镖痕清晰可见,正是前世阮钰贯用的暗器——夺命镖,“…黎大哥到底和他对上了。” “…他?”黎君一怔,“谁?” “阮大人…”穆婉秋重新取了块干净的药布给黎君包扎,“这七灵毒就是他师门的独家秘药,解药被他…”解药就被阮钰贴身藏着,话到嘴边,觉得不妥,改口道,“解药就被藏在都尉府…” “阿秋怎么知道?”自中了毒,他找了几个名医,都不知这毒来历,父亲连夜找了隐居在雾灵山的神医葛铨,竟也说不出这毒的来历。 “我…”穆婉秋支吾了一声,“是…我那夜在都尉府看到的…” 她前世曾亲眼看到过阮钰用夺命镖伤人,伤口就是这个形状,曾经耳鬓厮磨,她对他始终宝贝似的贴身藏着的东西自然不陌生。 可这些,却是不能对黎君说的。 见她支吾,以为是想起了那夜被阮钰毁名的事儿,黎君却也没往别,岔开话道,“…带宋祥秘密回大业的一路,我们一直被几路蒙面人跟着,既不恋战也不救人,用尽了手段都甩不开,直到两天前遭遇上,就快突围了,不想横空又出现一个黑衣人,武功绝世,招招致命,誓要杀了宋祥,黎家的影子才查实了他不是苌敏的人,我还怀疑是英王派出的大内高手呢,不想竟是他…”皱皱眉,“只听说他武功绝世,想不到,竟如此之高…”不是他九阳功修得大圆满,怕是宋祥真就被阮钰杀了,“密探回报,亲眼看到阮钰早已秘密从水路返回大业,想不到竟是障眼法…” 前一世,他最擅长的就是声东击西了,穆婉秋暗叹一声,嘴里说道,“阮大人在府里养了一个替身,和他有七分神似…” “原来如此,还是我低估了他啊…”黎君叹息一声,忽然想起穆婉秋的那个解毒香囊,抬头看着她,“阿秋可会配这种解药?” “这,慢慢琢磨,我或许能够…”魏氏调香术里倒是专门有一章对各种毒进行了描述,循着前世对七灵毒的记忆,假以时日,她或许真能配出来,只是,“…黎大哥的伤怕是等不及,五天之内,黎大哥必须寻到解药。”语气中满满的担忧。 以阮钰的身手,明抢是不行,可是,解药被他贴身藏着,记得前一世,她晚上只轻微翻个身,他都会警醒,他这样警惕,要偷解药谈何容易? “阿秋放心,我已用功力把毒逼到了手臂上,不会有事的,,,…”又轻松道,“之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解药在哪儿就好办了。” 也知黎君神通广大,见他如此说,穆婉秋心宽了许多,想起宋祥,就问,“宋祥已被…” 正说着,就见黎君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手又向外指了指。 穆婉秋一惊,侧耳听去,院里隐隐的一阵粗重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阮大人留步,我家公子正在休息,请您先到客房喝杯茶水…”守门小厮李贵声音异样的高昂。 “…,,,阮大人来了!”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白。 “…,,,他一定是来试探我受没受伤!”黎君低声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满屋都是药味,只推门进来,不用查看,就知道这屋里有伤员! 若让英王知道是黎君救走了宋祥,掌握了他谋权篡位的致命证据,那还了得? 他前世连皇帝老子都数杀,何况黎家? 只怕黎家也会像马宁府一样,一夜化为灰烬! 黎家一灭,她还有什么指望报仇? 更何况,她三番两次拒婚已彻底得罪了阮钰,没了黎君仰仗,他会不会索性圈禁了自己,玩弄够了,再送进妓院? 想起前世不堪的红尘生涯,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怎么办? 听着院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穆婉秋无措地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 气势汹汹地进了门,阮钰直奔黎君书房,一把推开门,静悄悄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进去转了一圈,阮钰回过头看向李贵,黝黑狭长都眸子蓦然射出两道寒光。 李贵一哆嗦,“阮大人请先去客房休息,奴才就去请公子来见您 阮钰一步一步走向他,眸光寒意凛凛,“…你不是说他在书房吗?” “大人…”李贵一步一步向后退,“之前小人的确看见公子进了书房…” 脸色蓦然一变,阮钰正要发怒,一眼瞧见回廊对面的西屋门口,秦健正看着他,猛一把推开李贵,直奔西屋走去。 “阮大人安,我家公子正在休息,不便见客…”见他气势汹汹地过来,秦健赔笑着上前拱手见礼。 一把推开秦健,阮钰就要上前推门。 秦健一闪身,又挡在门口,“大人…”他躬身施礼,语气虽然客气,可手上却用了内力。 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滞自己向前,阮钰轻轻一抬手。 武功虽好,可秦健哪是他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阮钰打了个踉跄,身子直向身后的门板飞去,咣当一声,门被秦健的身子撞开,秦健扑通一声跌到里屋地上。 “妈呀…”屋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怎么会有女人? 阮钰一怔神,随即一脚跨进门去。 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不觉身子一震,顿时一股滔天的怒意直奔面门,直令他怒发冲冠,他不可置信地指着前面,“你们…,,,” 第二百零五章试探 爬起身来,秦健也缓缓地回过头去,瞬间睁大了眼。 只见华丽锦绣的床上,穆婉秋和黎君正衣冠不整地滚在一起,想是受了惊吓,穆婉秋背对着门口,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黎君半裸的胸膛上,娇柔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 一股鲜幽浓烈、激情荡漾的香气弥漫着小屋,那情形,直可以用一个活色生香来形容。 见他们进来,黎君神色微微一变,他停下手里摩挲的动作,伸手想拽开穆婉秋,一把没拉动,就索性抱着她坐起来。 穆婉秋也随着他坐起来,却怎么也不肯下床,直抱着他的腰趴在他胸前不肯抬头。 “阮大人…”黎君清了清嗓子,刚叫了一声,就见阮钰猛一抬手,一股锐利的掌风扑面而来。 想都没想,黎君右手抱着穆婉秋,左手运功发力迎了上去。 一股无形的气息立时充盈了小屋,地上的桌、椅、书柜等一应的器物瞬间化为齑粉,只黎君身下的那张床还完好无损稳稳地摆在那里。 啊的尖叫一声,穆婉秋回过头去,瞧见阮钰青黑着脸紧盯着她胸前,一低头,恍然才发现,她领口微张露了半抹**,呀的一声,她一手捂住,又转过身去,死死地抱着黎君,再不肯回头。 屋子里那道无形的气息还在不停地膨胀,直到穆婉秋感觉整个屋子膨胀的就要爆了,那股气息才忽然一轻,瞬间便消得无影无踪。 蹬蹬蹬,阮钰直退了两三步,才站稳了身形。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怎么可能,左手还能发出这么雄厚都掌力,他竟没有受伤 那天夜里在自己的夺命毒镖下救走宋祥的黑衣人竟不是他 能在他身边最得力的十二个死士纠缠下,躲过他师门绝技满天花雨的毒镖,把人救走,他以为,除了九阳功练到第十重的黎君,大周再无第二人。 虽然秘密跟踪了近十几天,可黎君惯常一身宽松的白衣,骤然换了紧身黑衣又带了面具,他便一直没想到那人会是黎君,直到那夜交手,黑衣人露出绝世的身手,他才怀疑黑衣人可能就是黎家的大公子——黎君,香界下一代掌门人。 以前虽然没正式交过手,可传说黎君学的就是九阳功,而且练到了第十重。 所以,回到大业,一听说黎君也是昨晚才回,时间刚好吻合,他就毫不犹豫地来试探了,立在那里,看着黎君一派悠然闲淡的神色和他那只白皙的左手,哪有一点中毒的痕迹? 阮钰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宋祥竟不是他救走的,那夜那个同样会九阳功的黑衣人是谁? 宋祥是英王势在必得的人,不查清他的去向,怎么对英王交代? 一瞬间,阮钰的心有些糊涂了。 “…阮大人私闯民宅,毁我屋子所谓何来?”正想不出头绪,床上黎君温中带怒的声音凛凛传来。 回过神,阮钰看着遍地狼藉的小屋心里更是糊涂,“…那夜的黑衣人左臂中了毒镖,他不过是想看看黎君左臂受没受伤,怎么竟把人家的屋子毁了?”武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试探武功,他从来收发自如,不会涉及无辜。 今儿他却把人家的屋子给毁了。 混混沌沌的,他茫然地看看脚下,又看看床上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只觉得一股暴躁的愤怒充斥在胸膛,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脑子哪还能清晰地思考? 其实,他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这屋里之所以被摧毁,都是黎君的掌力所为,意在逼他快速离开,屋子里令人激情荡漾的香气中,隐隐透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尤其近在咫尺的床上,此时黎君的脸上已若有似无地泛起一层暗绿,额头隐隐有汗滴渗出,早是强弩之末,不是后面倚着床,又被穆婉秋紧紧抱着,他早已倒了下去… 原本以阮钰的精明,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只是,自一进门,看到床上那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看到已经被自己放在心里的女人竟衣冠不整地躺在别人怀里,暴怒可想而知,他只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哪还能分别出屋里激情荡漾的气味中竟夹杂着一股隐隐的药香,尤其刚刚对上黎君的掌风,他本来心已经静了下来,也隐隐怀疑这是个圈套,否则,以黎君的沉稳内敛,面对强敌,怎么可能还任穆婉秋黏着她,活脱脱一副色鬼模样,尤其看背影,穆婉秋是衣衫完整的,可偏偏在那时,穆婉秋却慌乱地一回头,并非他想象中衣衫完整,竟露了半抹**给他看,让他瞬间产生一种直觉,床上的这对男女绝不是在做戏,他再晚来一步,他们就要共赴巫山了,这念头闪过的霎那,阮钰再一次被一股要撕裂胸膛的暴怒充斥。 哪还能看出黎君发出一掌逼退他后,已濒临强弩之末? 想一掌毁了床上肆无忌惮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伸出掌来,想起黎君刚刚那一掌的强大,阮钰的手掌又紧紧地变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根紧贴着皮肤鼓起半寸高。 “阮大人来了怎么不去正堂…”正僵持间,黎老爷爽朗的声音传来,“这…这…”一进门,瞧见屋里一地的狼藉,他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眼睛落在床上,看到儿子正半裸着胸膛抱着一个女人坐在那儿,他脸色一阵涨热,迅速扭头别开视线,刚要开口,忽又觉的不对,候地又转过头去,才发现,黎君额头已布满细汗,脸上隐隐透着股暗绿,微睁的双眸目光已有些涣散,直濒临昏睡的边缘。 他心砰地一跳,“…君儿的毒发了,这个女人在替他遮掩”念头闪过,他余光瞥向阮钰,阮钰正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那个女人的背影,忙一闪身,状似无意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父亲来了…”昏沉中听到黎老爷的声音,黎君心头一轻,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松懈下来,目光一阵涣散,他就要沉沉睡去,感觉怀里娇躯一阵战栗,“阿秋怎么了…”心头一惊,他又强提起一口气,打起精神低下头向怀里看去。 原本屋里就四个人,秦健早在两人对掌的瞬间就被震昏了过去,生命攸关,为扰乱阮钰心神,她才有意解开扣子,左右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嫁人了,如此衣冠不整地面对黎君和阮钰她倒也不怕,可是,听到黎老爷的声音,她却有些傻了,想到被黎老爷看到她和黎君衣冠不整地抱在一起,不知会如何震怒地当众怒骂她不知廉耻地勾引了自己的儿子,穆婉秋的身子就止不住一震战栗。 毕竟,她早已声名狼藉了。 在黎老爷眼里,她只和他儿子站在一起,也是对他儿子名声的一种辱没吧,心里卑微无力地想着,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热,她有心立即逃走,可她背后就是虎视眈眈的阮钰,再看看她身前,黎君左臂伤口早已蹦裂,胸前的白衣一片殷红,她甚至能感到自己和他紧贴着的身子下都一片湿濡,黎君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她只要一闪身,一放手,阮钰立即就会找到他想要的证据。 黎家和她顷刻间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感觉背后黎老爷的脚步声进了屋,穆婉秋只紧紧抱着黎君,身子瑟瑟发抖,心里不住地祈祷黎老爷千万不要过来拆穿她们。 微低下头,只一眼,黎君的心就砰砰地跳起来。 只见穆婉秋粉面含羞,嘴唇轻抿,半敞的领口中线条优美的锁骨清晰可见,娇白的肌肤泛起一层霜染的红晕,一缕潮湿的秀发调皮地自脑后宣泄下来,肆无忌惮地延伸到敞露的衣领内,散落在若隐若现的蓓蕾上,随着穆婉秋微微发颤的身子,不时地撩拨那颗朱红的樱果,撩拨着他的视线,他的心。 咽喉一阵干涩,黎君喉节蠕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一阵砰砰乱跳,自灰白惨绿的脸上竟隐隐泛起一股血色,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渐渐地迷离… 看到他们竟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自己的面卿卿我我,阮钰再控制不住,他一提气,脚下的青砖顷刻间碎裂开去,正要发作,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一阵暴躁,阮钰抬掌就劈了过去。 掌风未落,就听一道宏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大人私闯我儿房间,毁了我儿的屋子,所谓何来…我儿虽是草民之身,可也不是任人可欺的” 饱含中气的声音隐隐透着一股怒意,轰隆隆落在阮钰耳边,震得他身子一哆嗦,手掌堪堪停在黎老爷的面门。 黎老爷眼皮都没眨一下,他不怒自威地看着阮钰。 “黎老爷…”回过神来,见挡了自己视线的人竟是闻讯赶来的黎老爷,阮钰忙收回掌风躬身施礼。 对黎君他可以肆无忌惮,可对身为二品道员的黎老爷他却是不敢乱来,虽是花钱绢来的虚职,可大小也是个二品,他身为四品都尉,表面还是要敬的。 “…阮大人气势汹汹寻来,我儿可有触犯王法?”见他收敛,黎老爷语气也软下来。 第二百零六章嫁我 “这…”阮钰一阵语塞。 他原是想打黎君一个措手不及,探看他到底受没受伤,如果没受伤,自己立马走人,即便黎君发做,又能奈何了他? 不想一进来就被屋里的情景激的暴怒,乱了方寸。 直道现在,他都想不明白,自己那一掌是怎么发出的,怎么就没控制好,竟把人家的屋子给毁了,闹得现在无法向黎老爷交代。 手指着黎老爷身后的床,好半天,阮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们…” 回头看了一眼,黎老爷旋即一扬手,身后的帷帐瞬间飘落下来,遮住了缠绵的一对人。 “…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人嘛,有几个不风流的,我儿又未出仕,身边多几个女人也是正常,阮大人何必耿耿于怀,传出去…”黎老爷声音戛然而止。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也只是他和黎君争风吃醋又一次大打出手 听了这话,阮钰脸色一阵涨热,“这…”他支吾了一声,恍然间,阮钰心头糊里糊涂地也生出一个认知,今日之所以闹到如此地步,也是因为黎君怀里的那个女人让他失控了,念头闪过,他脸色更是涨红,忽然一抱拳,“…今日毁了这屋子,本官定会加倍赔偿,告辞”抬脚就往外走。 即确认了黎君不是救走宋祥的黑衣人,他留在这里已是无益 “阮大人慢走…”儿子毒发昏迷,虽占了理黎老爷也不敢纠缠,见他抬脚就走,就跟着送了出去。 送走阮钰,黎老爷返身回来,只见屋前的帷帐已被撩起,黎君脸色青绿人事不省地半倚着床躺在那儿,穆婉秋正半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解着他左臂上早已被污血渗透的药布。 “怎么是你…”来的床前,黎老爷才看清,儿子先前抱着的女人竟是穆婉秋,他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刚刚阮钰为什么会把这个屋子毁了,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黎大哥刚散了聚在胳膊上的毒,已蔓延了全身,黎老爷可有办法救他?”全忘了刚刚的尴尬,穆婉秋一心扑在昏迷的黎君身上,见黎老爷过来,就闪身让开,语气里不觉间透着一股焦虑。 探了探黎君的鼻息,黎老爷回头扫了一圈屋里,见秦健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就上前朝他后背啪了一掌。 幽幽转醒,看着满地的狼藉,秦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抬头瞧见黎老爷,扑棱站起来,“老爷安…”想起阮钰刚刚闯了进来,他下意识地转向床上,“公子…”一眼瞧见昏死在床的黎君,他嗷地大叫一声,带着股哭腔扑了过去。 被黎老爷一把抓住,“…不许声张。” “老爷,公子他…”秦健满脸悲哀地看着黎老爷。 “通知影子,火速过来守住檀香院,任何人不得擅进” “是…”秦健应声走了出去。 “白姑娘去打盆清水来…”扶黎君坐直,黎老爷盘腿坐在他身后,手掌贴向黎君后背。 瞧见黎君周身似有一股青绿之气缓缓地向他左臂游走,穆婉秋暗舒了口气,嘴里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抬眼望着她的背影,黎老爷眼里露出一抹忧虑的深思。 …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黎君有些迷惑,随即想起自己昏睡前和阮钰的那一场对决,之后父亲就进来了,想起吓得瑟瑟发抖的穆婉秋,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秋…”看到他们衣冠不整地在一起,父亲不会把她怎么样了吧? “黎大哥醒了…” 穆婉秋正倚着床边打瞌睡,听了叫声,欣喜地抬起头。 “阿秋在这儿…”见她就在床边,黎君舒了口气,又问道,“…父亲呢?” “给黎大哥寻解药去了…”见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穆婉秋忙上前扶着,“…黎大哥仔细再蹦了伤口。”想起昨日他血流如注,穆婉秋现在还心有余悸。 虽然纤弱,好在她做杂工出身,手上倒是有一把力气,见黎君身体软软的,一点使不上力,就索性半跪在床上将他抱起,又在身后倚了个抱枕,“…黎大哥这样舒服些?”又问,“要不要再挪一挪?” “…这样就好。”黎君摇摇头,“你…”想问他昏睡之后,父亲有没有把她怎样,叫了声你,想起昏死前那让他心跳画面,话又卡在了喉间,久久,问道,“…还好吧?”低沉的语气隐隐透着一丝关心。 “我…”穆婉秋低头看看自己,以为他是问和阮钰对掌时有没有伤到她,就笑着说,“我没事儿,就是沾了一身血,黎大哥昨日吓死我了,黑糊糊的连血带水端出去好几盆…”不是神医葛铨说没事,把毒血放了更好,她都担心他会不会血尽而亡。 “昨天…”黎君眼里现出一丝困惑。 “黎大哥昏睡一天一夜了…”转头端起案头的水,“黎大哥先喝点水,一会儿我去给您弄些粥来…” 也觉得口干舌燥,黎君就点点头。 喂了大半碗水,穆婉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刚要转身,手一把被黎君握着,“阿秋…”他低叫。 “黎大哥…”穆婉秋身子一震,匆忙想抽出手,感到他手冷冰冰的,不再向从前那样温润有力,不觉心头一软。 “阿秋…”黎君又低叫一声, 吃力地想抬起左手,想给她理理额前散落下来的秀发。 “别动,黎大哥仔细伤口蹦了…”忙抽回手一把扶住黎君僵直的左臂,看着他青黑的半条胳膊,穆婉秋一阵心酸,暗吸了一口气,抬头轻松地看着黎君,“大哥的毒都被老爷重新逼到了这条胳膊上,神医葛先生说大哥功力深厚,身体结实,又有他的神药控制,至少还能维持七天,大哥记得千万不要激动,不要吃辛辣的食物,不要…”努力回忆着神医葛铨的话,说了半天,感觉屋里异样的沉寂,就抬起头。 黎君正目光迷离地看着她。 穆婉秋心砰地跳了下,“…大哥怎么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抬起右手将她额前散落的秀发别到脑后,黎君的手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划下来,落在嘴唇边,滞留了片刻,随即又落下来,握住正不知所措的两只纤手,“阿秋…”他低叫,声音低迷嘶哑,一股暧昧的情绪瞬间荡漾开来。 “啊…”穆婉秋的心跟着颤了颤,她猛地要抽回手站起来。 却被黎君用尽全力紧紧握着,“阿秋…”他又叫了一声,“我们都这样了,这次你不能不嫁我了…”她不惜名节为他遮掩,救了他黎氏一族,这份情,他怎么也不能辜负了 “大哥胡说什么…”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红,“我…我发过誓言的…”错乱中,穆婉秋想起了前世那决绝的誓言: “…此生此情阿秋已恋无可恋,如果有来生,阿秋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想起前世她痴恋一生,结果竟是那样惨淡的收场,穆婉秋心如揉碎了的花瓣,丝丝挠挠地疼起来。 她这个人啊,是爱不起的。 痴恋一生,最后万劫不复,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一旦爱了,她还会全心全意地投入,只是,她再没勇气那么无怨无悔、不计名分地痴痴爱着、守着一个人了,她好怕再一次迷失自己,沦落万劫的深渊。 这一世,要逃脱这万劫的厄运,她只有紧紧地守住自己的心,只有不爱 也想起那日在他暴怒下她发的誓言,黎君一阵窘迫,接着心头泛起一丝苦楚,他真诚地看着穆婉秋,“阿秋,我那日…” “啊…”回过神,穆婉秋一激灵,她慌乱地说道,“大哥睡了一天一夜,想是早饿了,我去给你弄饭…”用力抽回手,她抬脚就往外走,猛被床前的梅花凳拌了下,一个踉跄,穆婉秋险些栽倒,强自站稳了,她扶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快步向门口走去。 看着她错乱的动作,黎君手向虚空伸了伸,想抓住她,最后又无力地垂下来,神色黯然,他幽幽叹息一声。 来到门口,穆婉秋正要开门,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公子,解药找到了”秦健激动的声音传来。 “真的”慌乱地闪到一边的穆婉秋一阵惊喜,“在哪儿?…我看看。”这解药可是被阮钰贴身藏着的,竟也能被偷出来,黎老爷果然有手段 正想伸手要过来看看,一眼瞧见秦健身后的黎老爷和神医葛铨,穆婉秋忙闭了嘴,“黎老爷安,葛先生安…”朝两人福了福身。 “…君儿醒了?”黎老爷笑着问。 “…刚醒,我正要去厨房做些粥。” “好,白姑娘快去吧…”冲穆婉秋点点头,黎老爷心情异样的好。 一阵犹豫,穆婉秋很想留下来看看解药。 “白姑娘快去吧…”神医葛铨说道,“…黎公子一天一夜未用饭了,这解药也不易空腹用。” 见他如此说,想起前世阮钰也说过,这解药最忌空腹服用,就应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上当 厨房里早就备好的粥菜,不一会儿,穆婉秋就端了一罐粥并配了四个小菜回来。神医葛铨早走了,秦健已把黎君扶到地上,正坐在桌旁和黎老爷说话。 “这粥正好,黎大哥快趁热喝…”把菜摆好,穆婉秋盛了一小碗粥,拿起汤匙搅了搅递给黎君。 看了她一眼,黎君伸右手接了过去。 “解药呢…”穆婉秋眼里扫了一圈。 “…不就在那吗?”秦健指着桌上,心里嘟囔了句,“眼睛真大。” “在哪儿?”穆婉秋目光落在黎君手边的一个精致锦盒上,伸手拿起来,“是这个吗?”不觉一怔,这药怎么用盒子装? 她记得这解药前世是被他用蜡丸封了,一共三粒,装在锦袋里贴身藏着,这一世怎么改成了锦盒? “就是这个…”不等黎老爷说话,秦健开口道,“影子谢一昨夜就偷出来了,怕被追踪,出了大业城直绕了半宿,今儿才让影子李三带回来…”语气甚是得意。 黎家的影子出手,素不走空 影子是黎家最机密的暗卫组织,都没有名字,每人只有一个姓后面跟着编号,比如,被黎君派去保护穆婉秋的王七,就是姓王,在影子中编号第七。 皱皱眉,穆婉秋没言语,随手打开锦盒。 “真是换了包装呢…”瞧见里面一粒不大的黑色药丸,和她前世见过的一模一样,穆婉秋暗舒了口气,心里道。 放下锦盒,穆婉秋刚要说话,忽然觉的哪不对,她又拿起锦盒,打开盖取出药丸放在鼻下,心里疑惑不解:“记得前世他说,这药丸是夏日里收集了凌晨花瓣上的甘露炼制的,最经不得风,所以才用蜡封了,如今就这么敞放着,怎么竟还如此温润呢?” “葛先生刚验过了,说是没问题…”见穆婉秋神色有异,黎君放下汤匙,“…阿秋觉得有什么不对?” 摇摇头,穆婉秋没言语,一把将药丸掰开又细闻起来。 “哎…你…”就一粒珍贵的解药,可谓来之不易,见她竟这么糟蹋,秦健急得伸手来抢,“你这是干什么?”一把抢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锦盒里,“仔细公子的毒解不了…”都尉府的暗室戒备森严,可不是说进就进的。 不是黎家的影子出手,换一个人,怕是早死了。 手上一空,穆婉秋把粘了药沫的手指放在鼻下闻,嘴里问道:“…这药是在哪儿偷的?” “被秘密藏在都尉府的暗室里…”黎老爷说道,“白姑娘觉得有问题?”事涉儿子性命,他可没秦健那么大意,见穆婉秋神色不对,心腾地悬了起来。 毕竟神医葛铨也不知这毒的名字,他只是按药性推断这颗药应该是真的,相对的,黎老爷更相信能说出这七灵毒名字和来源的穆婉秋,虽接触不多,他已被穆婉秋的聪明睿智所折服。 摇摇头,穆婉秋陷入沉思,久久,他朝秦健道,“你去找只猫来…” “…干什么?”秦健迷惑不解,拿眼睛瞪着她。 “快去…”黎君吩咐道。 秦健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抱来一直水灵灵的小黑猫,喵喵地看着桌上的饭菜直叫。 穆婉秋取过锦盒里的解药,掰了一小块放在小蝶里拿水溶了,又拿筷子夹了几片肉搅拌在一起,弯腰送到小猫的嘴边。 喵喵叫了两声,小黑猫低头就吃。 看着锦盒里被捏变了形的解药,秦健心疼的直蹦,瞧见黎君和黎老爷都神色凝重的看着穆婉秋动作,他也悄悄地闭了嘴,眼睛从桌上的锦盒移到地上,不觉睁大了眼,“天,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活灵活气的小黑猫此时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后腿又突然蹬了蹬,接着就一动不动了… “白姑娘…”伸手擦擦额头的汗,黎老爷叫道。 “阿秋…”黎君脸色素白,他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这解药是假的…”蹲在地上,用手指拨了拨已经死透了的小黑猫,穆婉秋起身说道。 就说以他的精明,是不会轻易让人盗得解药的。 “怎么会?”眼睛睁得有铜铃大,秦健一把拿起桌上的锦盒也放在鼻子下,“葛先生辨认了好半天的…” “这药气味几乎和真的一样,不细闻,根本发现不了里面多了一味七幽草…”穆婉秋又接过秦健手里的药丸放在鼻下,“七幽草香味及淡,本身没有毒性,可是,和解药里的其他药物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剧毒,误食后即亡,无药能解…”大部分药物也都是香料,对于这些相生相克的药物,魏氏调香术都有专门记载。 若放在前一世,这细微的差别她也闻不出来,这一世,为学调香,两年来,她每日不到卯时便起床学闻香,风雨无阻,从没间断过,鼻子早已训练的异样灵敏,现在的她,随便拿过一只合香,轻轻一吸,便能说出合香的大体配料,而且,准确无误。 屋子异样的沉寂。 “原来是这样…”好半天,黎君打破沉默,感慨道,“阿秋又救了我一次…” “黎大哥客气了…”穆婉秋涩然,“说起来还是黎大哥缕缕出手救我呢…” 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黎老爷陷入沉思,久久,他开口问,“白姑娘以前见过这种解药?” “我…”她前世见过,话到嘴边,穆婉秋声音一滞,随即说道,“小时候见过…”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黎君没言语,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碗里的粥。 “这可如何是好…”秦健不知所措,“公子中毒已经四天了,还有三天,再找不到解药…”发现这解药竟是假的,连老爷都上了都尉府的当,秦健已经不相信葛铨说的还能维持七天的话了。 穆婉秋说这毒七天必死,就一定是七天,绝不会延长了 可是,既盗过一次,都尉府一定会更加防备,再盗就更不容易了,一瞬间,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屋子如古墓荒茔般的沉寂,只听见黎君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粥声。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狡诈啊,这解药被他贴身藏着,除非杀了他,否则,怕是黎家的影子也无能为力…”看着地上僵直的小黑猫,穆婉秋幽幽地叹息一声。 正沉默间,前院传来一阵吵闹,众人一激灵,回过神,见黎君看他,秦健抬脚走出去。 不会是阮钰不死心,又来了吧? 黎老爷扶案的手背青筋隐隐浮起,他张耳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秦健返回来,“听说公子回来了,姚姨娘吵着要见您…”余光悄悄向穆婉秋看去。 见不是阮钰,穆婉秋松了口气,微笑着看向黎君。 黎君眉头一蹙,“…去告诉她,檀香院禁止女眷入内,有什么事儿待我回府再说。” 秦健神色一轻,忙应了声是,转身就走。 “等等…”快到门口,又被黎老爷叫住,他看向黎君,“君儿出去见见她…” “父亲…”黎君低叫一声,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满。 秦健却是一哆嗦,老爷的话他不敢违背,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家公子有多讨厌姚谨,尤其这次回来后听说姚谨竟趁他不在去白府闹事,当众诋毁穆婉秋时,他家公子眼底掠过的那一丝阴寒,至今还让秦健不寒而栗。 停下脚步,他偷偷看着黎老爷的神色。 “自那日阮都尉试探,君儿昏睡了一天一夜,一直未在人前露面…”黎老爷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瑾儿随在你母亲身边,一向知书达理,现在突然来闹,难说不是阮都尉不死心…” 穆婉秋一激灵,她随即醒悟: 阮钰是柳伍德的义子,和柳凤是青梅竹马,谷琴和柳凤来往密切,姚谨又是谷琴的得意弟子,这几个人可都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随即又想起上次姚谨受谷琴唆使去搜白府的事儿,穆婉秋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自己大意了,抬头看向黎君,“…老爷说的对,黎大哥就去一趟吧。” 隐隐地觉得儿子之所以不愿意见姚谨,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听了这话,见穆婉秋神色间竟全是担忧,黎老爷心头一宽,“…她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看来那些传言也并非是真啊…”随即心头又是一黯,“可惜名节被毁了…”想起昨日她为救黎氏一族,不惜牺牲名节和自己儿子做戏,黎老爷心头忧虑更深,“…这件事情,该怎么和黑木交代?”虽说他事后马上就封了口,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这种见不到光的绯闻,生命力的强大远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风雨飘摇之计,即便是新崛起的黑木,他黎家也得慎重对待啊。 穆婉秋一句话,黎老爷心头百味陈杂,黎君亦是如此,他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道,“好,我就去见见她…”扶桌站起身来。 恍然松了口气,秦健轻快地取过黎君的外衣。 穿戴齐了,黎君抬头对黎老爷说道,“父亲稍等,我去去就来…”朝穆婉秋点点头,用长袖掩了左手,随秦健向外走去。 “等等…”快到门口,穆婉秋想起什么,开口又叫住他。 第二百零八章 嘻戏 “阿秋还有事儿…”黎君回过头。 穆婉秋回身从墨雪送来的包裹里找出一盒胭脂,打开盖用食指挑了点,来的黎君跟前,翘着脚往他脸上抹,“我给大哥装扮一下,,,…” 他一个大男人擦什么胭脂! 一怔神,黎君闪身躲了开去,“不用…”语气不容置疑,他宠溺地瞪了穆婉秋一眼。 “黎大哥脸色苍白憔悴,就这么出去还不如不去。”穆婉秋急忙解释道。 醒来一直没照过镜子,黎君自然不知自己脸色什么样,他心里一咯噔,暗道,“幸亏她心细。”暗中提气,想运功遮住脸上的苍白,目光落在穆婉秋又伸到眼前的纤纤玉指上,他心又一动,随即泄了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内力,返身坐回椅子。 “白姑娘说的是…”黎老爷开口道,“是为父大意了,君儿…”想说君儿快运功遮掩一下,话到嘴边,见黎君已坐回椅子上,声音戛然而止。 看来他这次是真伤了元气,连功力都提不起来了,想起昨日他刚一运功,黎君伤口就突然血蹦,黎老爷的神色便是一黯,整颗心都蹙成一团。 看着穆婉秋柔柔的小手轻轻地抚着自己脸颊,如春风拂面,黎君整颗心都麻麻痒痒的,一扫悠然之色,他眼睛亮晶晶的,余光瞧见父亲和秦健都被穆婉秋身子遮住,就伸出没伤的右手,悄悄握住穆婉秋拿胭脂的左手。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心情! 身子一震,穆婉秋本能地想一把甩开,随即想起黎老爷就在身后,哪敢乱动,她板起脸,狠狠地瞪着黎君,嘴唇翕张,无声地做了个,“你快放开…”的嘴形。 只想让黎君快些放手,穆婉秋却不知她粉面含羞,这一副娇颠的模样,竟是别样的动人。 哪见过这样的她,黎君心一阵悸动,哪肯放开,他食指微动,轻轻地抚着穆婉秋细滑柔嫩的皓腕。 从没想到这个天上的谪仙竟也有这么赖皮的时候,穆婉秋暗暗咬了咬牙,余光瞧着左右没人注意,她状似无意地挪了下身子,长裙掩盖下,一脚踩在黎君的小脚趾上,接着就一用力。 脚趾一股剧痛传来,黎君险些叫出声来,他脸色一沉,狠狠地瞪了穆婉秋一眼,又被穆婉秋狠狠地给瞪回来,看见穆婉秋眸底都带着笑,他心情又明朗起来。 如果能常常看到她这样开心,就是脚趾被她踩碎了也无所谓。 想是那么想,父亲面前,他却是不敢太过分,忙收回了右手,端正地坐好,感觉纤指抚上了唇,下意识地,黎君开口叼住了唇边的玉指,伸出舌头轻轻添着。 指端传来一阵酥麻,穆婉秋手臂顿时一僵,她狠狠地瞪了黎君一眼,正对上他温润迷离的目光,心头随即又生出一股无力,暗暗后悔早知他这么赖皮,她怎么没让秦健伺候他,竟傻傻地自己过来送死? 心里想着,余光又向两边瞧去。 见她又要故技重施,黎君慌忙松了口,色地看着她。 又狠扌狠地警示了他一眼,穆婉秋心里暗暗得意,手上却不敢疏忽,敛起心神,专心致志地忙碌着。 “好了…”又拿帕子擦了擦黎君的鬓角,穆婉秋长出一口气,一闪身,让黎老爷和秦健看,“怎么样?” 抬头望去,一个容光焕发的黎君跃然眼前,哪有一丝病容,秦健拍手叫好,“…奴才就亲眼瞧着,都看不出公子是化了妆的。”又转向穆婉秋,“从不见白姑娘装扮,想不到您的手法真高…”从第一眼见她起,穆婉秋就一直是素面朝天。 听道这夸奖,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这种不着痕迹的妆扮手法,她前世是用了心的,为此,还专门拜在妆容大师斐倩门下,女为悦己者容,费劲了心机装扮自己,她只是为了他能多看她一眼,可惜,前世一直到死,终其一生,她每日装扮的仙女一般,却也未能留住他的目光、他的心… “君儿过来…” 正恍惚间,耳边传来黎老爷严肃的声音,穆婉秋一激灵,不会是他刚刚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了吧,做贼心虚,她懊恼地看向黎君。 却见黎君淡然地站起身来,“父亲还有事?”悠然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伸手抓过黎君的左手,黎老爷一提气,只见黎君暗绿色的左手自指尖开始,如浪潮退却般缓缓地变的白皙,直到手腕以上,黎老爷才松了手,亲自为他挽好袖子,嘴里道,“见到瑾儿,君儿记得一定要露出这只左手…”神色甚是凝重。 “父亲放心…”凝重地点点头,黎君一转眼便恢复了一贯的悠然,他伸手接过秦健递上的折扇大步走了出去。 步履如风,飘逸从容,哪还看得出他是一个中毒颇深刚经历了一场血崩的病人? 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姚谨似是哭泣地扑向黎君,又似被什么拦住,生生地站在那里,怯怯地看着黎君,联想起自己前世那飞蛾扑火般的爱情,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即便这人再好,对女子来说,都是一个错误啊。”就像前世的他和她,也不能就说是他不好,“说到底,前一世还是我太痴迷了,如果我不那么执意地无怨无悔无名无分地跟着他,让他尝到了另一类报复的快感,也许他早就一剑杀了我吧?”这念头一闪过,穆婉秋心头对阮钰的恨意似乎消减了许多。 听到耳边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黎老爷一回头,瞧见穆婉秋正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他摇摇头,叫了一声,“白姑娘…” “嗯…”无意识地应了声,穆婉秋猛回过神,匆忙转过身,“黎老爷有事?” “依白姑娘之见,那解药会被阮都尉藏在哪儿?” 就藏在他贴身的中衣里,话到嘴边,穆婉秋一阵犹豫,下意识地摇摇头。 “不在暗室,他会把解药藏在哪里?”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黎老爷自言自语道,“一击不中,怕是他早做了万全的防备了,,,…” “为了找出宋祥的下落,相信阮大人还会故意散出谣言,布下天罗地网,引人去都尉府偷解药…”想起前一世阮钰的狡诈,穆婉秋由衷地说道,“再出手,黎老爷一定要多加小心了。 眸光一亮,黎老爷不认识般地看了穆婉秋一眼,叹道,“这个老夫也想过,只是…”他话题一转,“君儿命悬一线,即便是阴气森森的阎罗殿,老夫也要去闯一闯!”铿锵有力的声音饱含着一片爱子之 直令穆婉秋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状似无意地摇摇头,“若是我,一定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贴身藏着…” “…贴身?”黎老爷重复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白姑娘说的不错,阮都尉身怀绝世武功,对他来说,最可信的地方,当然是自己的身体…”说完,他眼睛候地又黯了下去,“…武功和君儿在伯仲之间,果真解药被他贴身藏着,怕是黎家的影子也无能为例啊。”叹息一声,“可惜,君儿两次送出的美女,都被他遣散了回来…” 黎君缕缕送出美女,一方面是示弱,最主要的,他也是想抓住一切机会能在阮钰身边安插下自己的眼线。 可惜,阮钰滴水不漏。 …美女? 是了,要偷出他贴身藏着的解药,唯有美人计再适合不过了!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一动,她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内,伸手拿起上面的药丸,重新掰开了仔细看,隐隐地,空灵的大眼中耀出一丝异样的神采。 还不到吃饭时辰,一品天下的客人不多,只星蹦几人在一楼的大厅里用餐,伙计们则都围在二楼靠窗的雅座上,闹闹哄哄地看着穆婉秋和一品赌坊的冷钢对弈。 “…,,,又输了!”又一条大龙被截杀,冷钢懊恼地叫了一声,把眼前的银子往穆婉秋身前一推,“给你…” “小姐又赢了多少?”墨雪笑嘻嘻地凑上前点银子。 “去,这不用你点…”冷钢朝她一摆手,“到对面一品赌坊让荷官给我送银子来…” “您还要玩?”墨雪错愕地看着他。 “不赢一局,我誓不罢休!”冷钢狠狠地说道,“快去!” 伙计们哄堂大笑,“再赌下去,冷公子的一品赌坊也该姓白了…” 冷钢着恼地红了下脸。 穆婉秋笑着摇摇头,抬头见墨雪还站在那儿,就说,“你快去吧,今儿冷公子不赢一局,是不会死心的…”低头一粒粒捡起棋盘上的黑子。 “…,,,白姑娘这局叫什么名字?”看着她一粒一粒捡着棋子,冷钢好奇的问,“可不像你从前摆的那个万劫谱。” 没言语,穆婉秋只一粒一粒地捡着。 直到捡起最后一粒黑子,众人才惊呼出来,“…梅花!” 只见眼前精致的红木朱漆棋盘上,纵横交错十九条线,三百六十一道交叉点上,地方棋圆,竟被无数的白子围成大大小小一朵朵梅花! 白子朱盘,有如红梅映雪,甚是耀眼,即便身为灵童,冷钢见了这个,也不觉连连惊呼: “这…这…白姑娘神技!” 第二百零九章 盗药 穆婉秋抿嘴一笑,“…冷公子说都不差,这就是传说中鬼谷子创的梅花谱,据说鬼谷子老人曾得了一副殷红的寿山石棋盘,配上一副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棋子,一日午后,映着残阳,红盘如血,白子似雪,令他突发灵感,创造了这套传世的梅花谱…”手指着棋盘,“一局下来,收尽黑子,从小看,是一朵朵耀眼的小梅花,从大处看,混圆天地中,一枝残梅傲雪绽放,竟似有无限的玄机奥妙…” 说着说着,感觉四处异样沉寂,穆婉秋下意识地抬起头,顿时浑身电击般一颤。 不知什么时候,哄闹地围了一圈的伙计们悄悄地退到两边,一身青衣,冷峻严肃的阮钰正目光凛凛地看着她。 呆愣片刻,穆婉秋突然伸手就去收棋盘。 手刚碰到棋子,就被阮钰一把抓住,“…,,,这就是传说中鬼谷子老人创的梅花谱?”声音冷冷的,阮钰心却扑扑直跳,早就听说鬼谷子曾经传下一套绝世的梅花谱。 可惜,他一直无缘一见。 “…,,,你放开我!”穆婉秋一把挣脱他,顾不得收拾棋盘,她抬脚就往楼下冲,路过阮钰身边,猛被他一把抓住,给拽了回来。 一个趔趄,穆婉秋险些摔倒,小鸡般被阮钰拎到跟前,她倔强地背过身去,不肯面对阮钰。 “阮大人…”冷钢抬脚上前想阻止。 只见阮钰一挥手,立即有四个侍卫上前团团把他围住,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宝剑,冷钢暗叹一声,向后挪了一步,侍卫收起宝剑,冷冷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硬将穆婉秋身体搬过来,阮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大人请自重!”穆婉秋倔强地昂起头,使劲往后一侧挣脱了他的手,扭过头去。 手上一空,阮钰怔了片刻,他随即又搬过穆婉秋的脸“,,,…怎么,床都陪人上了,和我下盘棋都不肯!”想起那日她和黎君缠绵的模样,阮钰手上不自觉地就用了力。 顿时,穆婉秋下巴上一片青紫。 “放手,你弄疼我了,,,…”一下没挣开,穆婉秋低叫脸色涨红地看着众人。 听到她哀叫声,阮钰下意识地一松手。 瞧见她下巴上一片青紫,他心里一阵疼惜,嘴唇动了动,“疼吗?”的话到底没问出口,看着穆婉秋厌倦地别过脸去,一抹伤痕瞬间划过眼底,好半天他冷冷地开口道,“…我想会会阿秋的梅花谱!” 挣扎了几下没摆拖他,穆婉秋蓦然转过头狠狠地瞪着阮钰。 对上她娇怒的一张脸,阮钰心一软,“阿秋…”他低叫一声,语气近乎哀求,手上力气不减,他一把将穆婉秋拖入怀中。 “好…”一阵惊怒,穆婉秋迅速扫了一眼左右,开口道,“既然阮大人想对弈,民女就献丑了…”话题一转“请阮大人先放开民女。” 也发现身边众人的目光都聚过来,阮钰遗憾地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穆婉秋回身在棋盘边坐好,伸手一粒粒捡起盘上的白子,“阮大人请坐…”收好棋,她指着冷钢的位置。 犹豫片刻阮钰上前一步,缓缓地把两个竹篾编成的精致的椭圆形小棋筐放到棋盘上,伸手将棋盘抱起。 “你…”穆婉秋腾地站起来。 她死也不跟他去都尉府! 像是知道她的心思,阮钰缓缓说道,“…这里太吵,我们去雅间。”毕竟身居要职,让来往用餐的客人看到他和一个女子当街对弈,传出去总是不好。 “这…” “阮大人定的听风阁已经收拾好了…”穆婉秋正犹豫着,激灵的一品天下小二已经上前来请,“就在前面,阮大人请随小的来,,,…” “阿秋…”阮钰回头叫了穆婉秋一声。 犹豫片刻,穆婉秋点点头。 闪身让她过去,阮钰抱着围棋跟在后面,直到两人进了听风阁,大厅里的人才透出一口气来,四个青衣侍卫看看冷刚,一转身,几步来到听风阁门口,垂手立在两边。 盯着听风阁的门看了半天,冷钢蹬蹬蹬下了楼。 请穆婉秋和阮钰双双落座,小二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阮大人,白姑娘,请用茶…” 端茶喝了一口,阮钰满意地点点头,“嗯,你下去吧…” “是…”小二点点头,“…客官什么时候用饭?” “一会儿再说…”阮钰不耐地挥挥手。 “小的就在门口候着,客官有事大喊一声就是…”小二别有深意地看了穆婉秋一眼,一转身轻轻将门关上。 和穆●′秋对弈从没赢过,摆好棋盘,阮钰也没客气,说了声,“阿秋,请…”就直接拿起了黑子,吧嗒一声清响,在左上星角落了一子。 也不客气,穆婉秋仲手拿起白子,在右下星角落了一子。 刚开始还谈笑风生,二十手后,阮钰神色开始变的凝重。 三十手后,他已经在凝眉沉思了,手持一枚黑子,久久不肯落下。 “阮大人…”轻叫了两声,阮钰没言语,穆婉秋伸手从袖笼中掏出一只帕子,朝他挥了挥。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飘入鼻中,没抬头,阮钰用力吸了两口,“阿秋用的什么…”香字没说出口,阮钰就软软地爬在了桌前。 “阮大人,该您走了,,,,…”穆婉秋轻轻地唤了两声,见没应声,就快速朝门口看了一眼,仲手拿起二枚棋子,清脆地落在棋盘上,穆婉秋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 几步来到阮钰身前,“该阮大人走了…”她轻轻拍了拍阮钰,没听到应声,又做了几声落子的声音,接着就迅速弯下腰。 轻车熟路,她很快地在阮钰的中衣兜里摸出一个锦囊,从里面迅速摸出两粒蜡丸,放在鼻下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味道,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就听楼下隐隐有嘈杂声传来,夹杂着墨雨比平日高了八度的声音。 穆婉秋一激灵,顾不得许多,她忙把蜡丸塞入怀中藏好,又从袖笼中掏出两枚一模一样的蜡丸,放入锦囊,重新装回阮钰中衣口袋,紧抿着嘴,穆婉秋颤着手指不紧不慢地给阮钰整理衣服,做着她前一世曾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阮钰为人严谨,极修边幅,这束带是一定要系好的,否则,回去后被他发现有一丝异样,就会立即怀疑到她今天的手脚,随即就会怀疑到她是为黎君偷解药! 立即就会想到是黎君救走了宋祥,黎家已经掌握了英王想谋权篡位的证据! 心里想得好,可惜,她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二楼雅间都订了出去,柳小姐要用餐请上三楼!”墨雨洪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跟着,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是上三楼,很明显,就是朝她和阮钰的听风阁走来。 柳凤? 她怎么来了? 不用说,她一定是闻了讯,前来“捉奸”的! 可是,阮钰的衣服还没整理好,她必须在柳风进来之前唤醒阮钰,没时间了,怎么办? 越急越慌,穆婉秋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好歹系好了束带,可一件外衣对襟却怎么也理不好。 “…,,,听风阁已经被人包了,柳小姐留步!”墨雨高昂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近在咫尺,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穆婉秋再顾不得其他,她迅速掏出一条粉红色帕子在阮钰鼻前挥了挥,看到他眼皮微动,似有转醒之意,穆婉秋快速坐回自己的位置。 “阮大人在想什么,该您走了…”见他抬起头,穆婉秋忙摸起一粒白子,朝他微微一笑。 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阮钰就瞧见穆婉秋手执白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她竟然对我笑了,她在说什么?”看着她的嘴一张一翕,阮钰却听不见穆婉秋在说什么,他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身子何方,只觉得身边有股幽幽的清香,直让他热血沸腾,豪无征兆地,他一探身,一把拽过穆婉秋,低头就吻了下来。 “啊…”的一声惊叫,穆婉秋脸一偏躲开阮钰压下来的唇,两手迅速地弄乱了他的衣服,接着,她使劲挣扎着要跳到地上。 渴望已久的软香在怀,阮钰哪里肯放,手一用力,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直令穆婉秋一阵窒息,那里还动得了。 “柳姑娘请留步…”门口侍卫的声音传来,已有些清醒的阮钰一怔,抬头刚要开口。只听“砰…”地一声,听风阁的门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 风风火火地,柳风带着一群丫鬟小厮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后面跟着冷钢墨雨带着一品天下的众伙计,把一个听风阁堵了个严实。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柳风一抬眼,正瞧见穆婉秋被阮钰搂在怀里,微微涨红的两颊在柳风看来那是一脸娇羞,顿时,她僵偶般傻在了那,错愕的眼睛睁的老大,“你们…”她叫了一声,手指着阮钰和穆婉秋说不出话。 墨雨冷钢也错愕地睁大了眼。 随后跑上楼的墨雪看到她家小姐竟当众被阮钰抱在怀里,惊得张着大嘴发不出声音… 第二百一十章 大闹 没想到柳凤会来,阮钰下意识地松了手,穆婉秋趁机跳到地上,一闪身躲到墙根,一点一点地向门口蹭,两世为人,她也难得见到柳风脸色有被气的青黑的时候,火药味这么浓,她还是躲远些好。 解药已经到手,剩下这扎手的事情,留给阮钰就好。 “阿风…”慌乱中也有些不知所措,阮钰低叫了一声,语气中隐隐透着股哀求的意味,全忘了,在人前,他和柳凤应该是不认识的。 空气异样的沉寂,落针可闻。 突然,柳凤猛冲向已经快蹭道门口的穆婉秋,“…狐狸精”她大叫一声,扬手就是一掌。 满心想着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穆婉秋没留神柳凤会突然冲她发作,啪的一声,柳凤一巴掌实实地落在脸上,顿时起了五道红痕。 一怔神,穆婉秋想也没想,抬手就打了过去。 杂工出身又经武师专门调教,穆婉秋手上力气可比柳凤大多了,只见手掌落处,柳凤脸上瞬间起了五道红檩子,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骄纵惯了,平日都是她打人,什么时候她挨过打,没料穆婉秋敢当众打她,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嗷的一声,她疯了般朝穆婉秋扑来。 “小姐…”一阵凌乱,柳凤带来的人齐刷刷冲穆婉秋扑来。 后背倚着墙,穆婉秋连连退向墙角。 正慌乱间,只听嘡啷一声,接着一阵寒光,只见墨雪墨雨双双冲进来,两把寒意森森的宝剑齐齐地驾在了柳凤脖子上。 被寒光凛凛的宝剑逼着,柳风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小姐…”柳凤带来的小丫鬟们急的大叫,却不敢上去,齐齐转向阮钰,“少爷快救救小姐” “放了她…”沉静下来,阮钰缓缓地站起来。 回头看看穆婉秋,墨雨墨雪一动不动。 “放了她…”阮钰向前走了一步。 墨雨宝剑不客气地向前递去。 “小姐…”眼见宝剑就要挨上柳凤肉皮,丫鬟们惊得大叫。 阮钰堪堪地停在了那儿,脸色瞬间变的青黑。 感觉透不过气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空气一触即发。 “雨儿、雪儿,放了她…”久久,穆婉秋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小姐…”墨雨叫了一声。 “放了吧…”穆婉秋语气不容置疑。 缓缓地收回宝剑,墨雨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钰,一步一步倒退着靠向穆婉秋身边,墨雪随即也一跃跳到穆婉秋另一侧。 得了自由,柳凤大出了一口气,随即又向穆婉秋扑来,瞧见她身边一左一右气势汹汹的墨雪墨雨又伸出了宝剑,她又扑棱停在了那儿。 突然,她猛转身奔向阮钰,抓住他胳膊使劲摇,“她欺负我,你杀了她…”回头恶狠狠地指着穆婉秋,“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吗?你不是说只是利用吗,你给我杀了她” 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阮钰紧闭着嘴不言语。 “…杀啊,你给我杀了她啊”柳凤又疯了般大叫。 瞧见阮钰看过来,墨雨墨雪双双挡在穆婉秋身前,手持宝剑,死死地盯着他。 出乎意外,阮钰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接着一把甩开柳风,一言不发大踏步走了出去。 众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傻了般立在那儿,直到阮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柳凤才回过神来,她蓦然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盯着人流中间那条空荡荡的路,好半天,她疯了般大叫一声,一把将案上的半盘残局掀翻在地。 乒乒乓乓,一阵清响,散落了满地的黑白星子,恍如珠玉落地,美石决裂… … 原来柳风也会吃醋,也会暴怒啊 记得前一世,哪次见她,她不都是高高在上一副优雅贤淑的模样,大度地嘱咐自己要多为她分忧,要好好照顾阮钰吗? 这一世,为何会迥然不同? 摇摇头,虽然想不通,但想起柳凤暴怒的模样,穆婉秋心情还是格外的好,弯腰捡起滚落在楼梯口的一枚白子,扬手抛了一个弧线,又顺利地接住,她步履轻松地迈下楼梯。 看着她一副欣喜轻松的模样,一直守在楼梯口的冷钢叹息地摇摇头,抬脚正要跟上,一眼瞧见门口那条白色飘逸的身影,他身子一滞,接着一转身,泥鳅般猫腰钻进了雅间。 “黎大哥来了…”一开门,正遇上黎君背对着门口站在,穆婉秋快步迎上去,“…黎大哥来了怎么不上楼?”黎君知道这一品天下的东家是她。 回过头,目光落在穆婉秋些微红肿的左脸上,黎君眉头动了下,一言不发,他抬脚迈下汉白玉阶梯,朝马车走去。 “他又怎么了?”望着他萧瑟的背影,穆婉秋皱皱眉,“莫名其妙”见惯了黎君这种莫名其妙就生气了的模样,穆婉秋也没在意,她快步跟了上去。 解药到手了,她得早点把他的毒给解了。 跟着黎君上了马车,吩咐赶车的秦健,“…直接回黎记。”穆婉秋放下车帘,从怀里摸出刚刚偷得的解药,欣喜地转向黎君,“黎大哥…” 正对上黎君凛凛的目光,感觉身边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下意识地闭了嘴,好半天,诺诺地问道,“黎大哥怎么了?” “…阿秋不答应嫁给我是惦记着阮大人吗?”黎君冷冷的问道。 “…黎大哥说什么呢” 穆婉秋一怔神,随即脸色一阵涨热。 “还是惦记着黑木?”没理她,黎君继续问道。 “你…”穆婉秋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掀起马车帘,喊秦健,“停车…”起身就要跳下马车。 被黎君一把抓住,狠狠地扔回车坐上。 还没坐稳,黎君又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阿秋这么喜欢对人投怀送抱?”他手抚着她的唇,“这里被多少人吻过?”手指一路向下,越过娇白的脖颈,直至胸前,“这里…这里…都被人碰过,是吗?”俯下头来,直视着她的眼, “…阮钰碰过,黑木也碰过?” 眼前闪过他闻讯赶来,一登上二楼,就瞧见大敞的门里,穆婉秋正坐在衣冠不整的阮钰怀里的情形,黎君手上不觉加重了力气。只那一眼,他便被一股撕裂胸膛般的暴躁充斥,不是多年来养成的沉着,他想他当时就会毁了屋里的那一对男女 如果说那次被劫入都尉府纯属强迫,那么,这次在一品天下正堂公开和冷钢赌棋,纯属是她在勾引阮钰 不知道在一品天下门口站了多久,他只记得看着人流一波一波地走出来,直至门口萧条,他都不能让胸口的那股气息平复。直至现在,和她并坐在车里,他还感觉胸口被一股撕裂的疼痛弥漫着,令他几欲窒息 他这话什么意思? “这里…这里…都被人碰过,阮钰碰过,黑木也碰过…”这话是说我是个**?模模糊糊地想着,穆婉秋但觉耳朵嗡嗡直响,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这就是她一直信任的大哥 竟和前世的他一样,毫不犹豫地认定她是个** 渐渐地,穆婉秋眼前的人变成了前世的阮钰,光影重叠,她恍然回到了前一世,她一直信任,无怨无悔地爱着的那个人突然间极尽嘲讽地说她是个青楼**: “这样…这样…这样…” “…你都喜欢?” “…即便是这白日?” “你也喜欢?” “…果然是出身青楼,贱的很” … “奸相之女,青楼**也配” “奸相之女,青楼**也配” “奸相之女,青楼**也配” … 前世那刻薄嘲讽,直逼她羞辱自尽的话有如幽谷回音,与黎君的话重重叠叠环绕在一起,涤荡回旋在耳畔,久久不去,渐渐地,穆婉秋的目光变得空洞,一股滔天的羞愤瞬间溢满胸口,空灵的眼底盈满血丝,“…给你”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她一把挣脱黎君的挟持,将一直握在手里的蜡丸摔给他,起身一把拉起车帘,“停车…”她冲秦健的背影大喊。 与其说拉,不如说是扯,只听嗤啦一声,马车帘被撕下了小半面,听到身后一阵锦帛撕裂声,秦健一怔神,“驭…”他匆忙一搂缰绳,吃惊地回过头来。 马车还没停稳,穆婉秋就已经跳了下去,被车辕拌了下,她扑通跌跪在地上。 “白姑娘小心…”秦健大惊,刚要跳下去扶,却见穆婉秋已踉跄着爬起,疯了般向前跑去。磕磕绊绊地撞着一路上的行人,吓得众人慌乱地给她让路,纷纷驻足观瞧。 错愕地看着她疯狂的举动,黎君震惊地低下头: “…解药”两颗温热浑圆的乳白色蜡丸跃然眼前,黎君身子电击般一颤,“父亲说这解药被阮钰贴身藏着,她是要为我偷解药,才刻意接近阮钰”念头闪过,黎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惜众目睽睽下自毁清白,不惜被柳风打,就是为了给他偷这一枚救命的解药 他却这样误会,辜负了她 一股从没有过的惶恐瞬间弥漫了胸膛,错乱地抬起头,看着前面疯了一般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的纤细疯狂的身影,黎君整颗心都蹙成了一团,“阿秋,回来…”他听自己嘶哑干涩的声音喊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疯狂 “…驾”回过神,秦健挥鞭追上去。 “白姑娘先上车,有话回去再说…”马车在又一次跌倒的穆婉秋身边停下,秦健刚要跳下去扶,却见穆婉秋已经爬起,又疯了般向前跑。 黎君心一阵抽痛,“阿秋…”他纵身跃下,“阿秋,是我误会了…”伸手从后面抱住她。 “放开我…”感觉有人拽她,穆婉秋受伤的野兽般用力踢打。 黎君哪里肯放?一转身便回到了马车。 看到熟悉的马车上,穆婉秋呆滞片刻,随即就拼命地踢打起来,“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疯了般踢打着黎君,“我是**,我玷污了你,你让我下去,你放开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空蒙的眼底一片血色。 前一世,她就是被“**”两字逼死,这一世,她唯一想信任的人却依然说她是** 这让她情何以堪? 嘴里喊着“我是**…”穆婉秋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使劲全力挣扎踢打着,拼命想脱离身后这个禁锢了她的人,“你放开外我,我是**…”嗓子已有些嘶哑,穆婉秋又一拳打到黎君伤口上。 左臂的伤口早已蹦裂,黎君的衣衫上一片殷红,剧痛再一次袭来,他闷哼一声,额头渐渐地渗出汗滴,手里却死死地抱着穆婉秋不放,嘴里不停地道,“阿秋不是…是我误会了,是我误会了…”脑袋阵阵晕眩,只左臂上被穆婉秋一拳一拳砸下来的剧痛,让他清晰地感觉道,如果他放了手,他将永远失去怀里这个女人。 “阿秋…”紧拥着她,黎君一声一声地叫着。 耳朵什么也听不见,穆婉秋只疯狂地踢着,打着,嘴里只有一句,“我是**,我是**,我不配…”嗓音早已沙哑。 用尽了全力也挣脱不开,穆婉秋低头一口咬向黎君的胳膊,黎君一怔神,生怕磕坏她的牙齿,迅速泄了半条胳膊上的力气。 只听扑哧一声,柔软下来的肌肉瞬间被锐利的牙齿穿透,疼的黎君闷哼一声,却一动不敢动地任穆婉秋咬着,野兽般用力地撕扯着。 直闻到嘴里一股血腥,穆婉秋才渐渐恢复了神智,身子一下子软下来,手无力地捶打着黎君的胸口,嘴里反反复复地喃喃着一句话,“我是**,我不配,我是**,我不配…” “阿秋不是,阿秋不是…”黎君紧紧地拥着她,低低地安慰着。 直感觉怀里受伤野兽般的小人彻底地平静了,黎君才透出一口气,却不敢放手,只轻轻地拥着穆婉秋,“…曾经是什么样的伤害,让她如此敏感?”心里想着,他目光渐渐地深邃。 感觉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围绕着自己,穆婉秋“啊…”的一声直起腰。 “阿秋…”已昏昏欲睡的黎君一激灵,他一把收紧了手臂。 “黎大哥怎么了…”直起身来, 穆婉秋才发现黎君脸色灰白,额头沁满了汗珠,浑身是血,她下意识地拉起黎君的胳膊,“黎大哥的伤口又蹦了?”话一出口,穆婉秋随即想起自己刚刚的疯狂,“黎大哥怎么不…” 她失去了理智,他怎么不阻止她,索性打昏她? 话没说完,就被黎君紧紧地拥住,“阿秋气出了就好,这次是我误会阿秋了,打也打了,骂了也了,阿秋以后可不许记仇…”他微笑着调侃道,声音温润低糜,直令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酸酸的东西。 用力逼回眼底的雾气,穆婉秋嘴里大声说道, “谁叫你胡乱…”话没说完,感觉气氛不对,一低头,黎君双眸紧闭,身子斜斜地倒在马车里,人已经昏死过去,只紧紧环着她的两只胳膊却一丝不肯放松。 “黎大哥,你醒醒…”声音嘶哑,穆婉秋心头隐隐泛起一股恐惧。 “公子怎么了?”感觉车里的声音不对,秦健翻身跳下马车,一瞬间被车里的情景惊住,“公子”他大叫,一把扑向倒在血水里的黎君。 目光落在滚到车坐里边的两粒药丸上,穆婉秋一激灵,瞬间冷静下来,“快,去白府” “为什么要听你的…”秦健转身怒瞪着她,话一出口,秦健随即醒悟: 黎君的伤口迸发,不仅浑身是血,马车里都是血,这样回黎府一定会引起轰动,怕是他中毒受伤的事儿再无法隐瞒,念头闪过,他顾不得置气,伸手胡乱地把穆婉秋扯下的车帘系了系,“白姑娘坐好了…”嘴里喊了一声,他使劲一甩马鞭,“驾”马车直奔白府。 … “阿秋…”睁开眼睛,不见穆婉秋,黎君惊的一骨碌坐起来,扯动了伤口,只觉得两只胳膊都钻心地疼,他闷哼一声。 “公子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秦健惊喜地站起来,伸手扶住他,“您仔细伤口再蹦了…”见黎君目光四处寻找,又道,“白姑娘正在厨房给您熬药…”拽了个靠枕倚在黎君身后。 “哦…”了一声,黎君紧张的神情松懈下来,“这是哪里?”他问,目光落在案头那一瓶瓶香料上,他心砰地跳了下。 “这是白府…”秦健解释道,“公子当时满身是血,怕被谷大师的眼线看出破绽,白姑娘临时把您带来了这儿…” 果然是她的闺房 他以前来过一次,那时是冬天,还没有这张床,她就躺在对面临窗的大炕上。 她能把他带到这儿来,就说明她的气已经全消了。 想起他身下就她的闺床,闻着周围一股幽幽的清香,虽然床上的用品粗糙了些,没黎家的那么精致舒服,可黎君却感觉又如置身玉境仙瑶,连胳膊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好心情地伸手去够床尾一对精致的麒麟挂件。 “公子小心”被秦健一把拦住,“仔细伤口再蹦了您可真就没得救了…” “…黎大哥醒了?”正说着,穆婉秋推门进屋,墨雪端着托盘跟在后面。 “阿秋…”黎君点点头,看着墨雪手中的汤药疑惑不解。 不是有解药了吗,怎么还喝这药汤? “这药是补气血的…”像是知道他的心思,穆婉秋轻声解释道,“是葛先生上次配的方子,我又酌量加了些参片…”抬头看着他,“毒虽解了,黎大哥失血过多,身子还是要补的…”来到床前,回手端过墨雪手上托盘中的汤药,用汤匙搅动着,“这药刚用冷水凉过,温度正好,黎大哥趁热喝了…” “我来…”秦健起身要接,对上黎君慑人的目光,忙又改口,“公子毒解了,奴才得回禀老爷一声取消今夜的行动…”说着话,他转身溜了出去。 搅动了一会儿,转手想把药汤递给秦健,穆婉秋一低头,“…人呢?” “他去通知父亲取消…”黎君解释道,忽然一滞,神色凝重地冲墨雪道,“雪儿快去把他追回来…” “黎大哥?”穆婉秋不解。 “知道这七灵毒只能维持七天,阮都尉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父亲今晚带人上钩,如果看不见人,他一定会猜到我们已偷到了解药,联想起白天的事儿,定会怀疑阿秋…”阮钰为人精明,行事果断又心狠手辣,一旦让他怀疑了穆婉秋,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穆婉秋身子一震。 那也不能让黎家的暗卫去送死啊。 “阿秋放心…”明白她的心思,黎君安慰道,“晚上的行动只在扰乱阮都尉视线,父亲有数,不会有事的…” 想到阮钰的为人,穆婉秋就冲墨雪点点头。 墨雪早应了声,一溜烟跑出去。 “黎大哥要不要先坐起来?”端着药碗,见黎君半倚在床上,穆婉秋就皱皱眉。 他这样子怎么喝药? 黎君点点头,挣扎着想坐起。 “大哥小心…”见他吃力地按着床头,手臂上的药布又隐隐透出血丝,穆婉秋吓的忙放下药碗,一把扶住他。 左臂伤口已蹦了两次,再蹦,怕是他就没命了。 记得上次黎君醒来很好扶的,怎么这次竟如此费力? 折腾了半天,穆婉秋脸上见了汗,黎君却软绵绵地躺在那里起不来,“算了…”他沮丧地说,就这样吧。 听到他沮丧的声音,穆婉秋心一揪,暗道,“他这是真伤了元气啊…”想起先前的疯狂,穆婉秋心里暗暗自责。 有心想再试着扶他起来,又怕动作大了蹦了伤口,穆婉秋就重新拿了个抱枕给他垫在身后,回身端起药碗坐在床头,“黎大哥将就些,我喂您喝吧…” 一口汤药下肚,黎君苦的直咧嘴,暗暗后悔,自己耍诡计让她喂药,是不是个错误? “…要不要加些糖?”见黎君眉头少有地拧着,穆婉秋有些不忍。 这药汤有多苦她是知道的,这样一匙一匙地喝,实在是折磨人。 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药痕,穆婉秋回了头想去拿糖。 “不用…”黎君摇摇头。 看着她一脸的关切,黎君感觉刚刚咽下去的苦药,回味起来竟有一丝甘甜,“能得她这样精心地伺候在床头,即便再苦,也甘之如饴啊…”心里想着,黎君又喝下一大匙药。 依然苦的直皱眉。 第二百一十二章烙印 第二更,加更感谢亲们投的粉红票,(*^__^*) 嘻嘻… ~~~ 瞧见大半碗汤药见了底,穆婉秋长舒一口气。 “阿秋…”见她起身,黎君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微微红肿的脸和被阮钰捏得泛紫的下巴,他想问她疼不疼,想起之前她跌的那些跤,他想问问她摔坏没有,想谢谢她又一次救了他,更想为自己的莽撞误会道歉,心里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他却听自己淡淡的声音,“这又渗出血了,阿秋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抬起右臂给穆婉秋看。 手被猛然握住,穆婉秋一激灵,本能地想甩开,听了这话,瞧见他衣袖上隐隐透出的血丝,不觉神色一僵,这些可都是她的杰作。 “大哥可千万可不要再乱动了…”一圈一圈解着药布,穆婉秋嘴里说道。 揭落最后一层药布,穆婉秋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黎君右胳膊上一大块肌肉朝外翻着,边缘上血肉模糊,大半寸深的牙痕清晰可见,之前都是秦健包扎的,浑浑噩噩的她也没在意,此时打开来认真看,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她咬的? 差一点点一大块肉就被咬掉了,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心里蹙成一团,她不敢看黎君的眼,“我去拿些酒来…”她突然站起身来。 魏氏说,酒可杀毒,用酒精清洗伤口,是最不易感染的。 取了药和酒精回来,见黎君正认真地端详着手臂上她的“杰作”,穆婉秋脸上一热,“我…” 我不是有意的。 想开口道歉,话到嘴边,想起她名节已毁,甚至连他都认为她是个**,穆婉秋心里又是一痛,“…他看到这伤口,**之外一定认为我还是个泼妇吧?”无力地想着,一股从没有的卑微弥漫在心头,穆婉秋声音停滞在哪里。 “阿秋的牙齿很齐呢…”见她过来,黎君笑着把胳膊伸给她, “阿秋在我身上留下烙印了,不嫁我也不行了…” “你…”原本就羞闷满腔,此时听了这话,穆婉秋更是一阵恼羞,她狠狠地把半瓶酒精砸在黎君身上,一扭头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黎君一阵哈哈大笑声。 不知为什么,明明很卑微,明明很羞恼,可听到身后那爽朗的笑声,穆婉秋的心却从没有的一阵轻松,她嘴角弯了弯,带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 之前是没解药,伤口一直腐烂不愈,才连续蹦了两次,毒解了,不到三天,黎君左臂伤口便结了痂,青绿之色隐隐退去,黎君甚至能试着抬起左臂了。 食髓知味,伤明显好了,可黎君却赖在了白府,索性让秦健把黎记的账目文书都搬了过来,明晃晃地霸占了穆婉秋的卧室,毫无愧色地把她撵到东次间。 给黎君系好束带,穆婉秋抬起头,看着他悠然地伸着胳膊任自己伺候,不觉有些气苦,怀疑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心里暗暗后悔那日不该头脑发热就这么把他接进白府。 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个…”整理好衣物,穆婉秋开口想问他是不是该搬回去了,对上他苍白憔悴的一张脸,心里又有些不忍,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黎大哥失血过多,伤还没好,晚上再不许熬的那么晚,仔细累伤了身子再养不回来。”唠叨的模样就像个小媳妇。 黎君很受用,心里暖暖的,“…我哪有那么娇气,不把脸色搞成这样,你早撵我走了吧?”心里想着,嘴上却满满的无奈,半真半假道,“黎记正处于生死攸关之计,我松懈不得啊。” 话题一转,“幸亏阿秋照顾细心,否则,我怕是真挺不过来呢…”虽不会厨艺,穆婉秋却为他专门聘了个厨子,又不知从哪得的配方,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药膳。 这么好的待遇,任谁也不想走。 上好的药膳加上每日运功疗伤,几日下来,除了气血还虚着,黎君身体早好的七七八八了,为了泡病号,他便故意用内功把脸色变得惨不忍睹,大秀可怜,为自己谋福利。 印象中黎君总是悠然的,好似天大的事到他面前,只谈笑间便处理了,穆婉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无奈的语气,想起黎家面临的困境,又想起他连续两次血蹦,暗叹一声,“…放在常人,怕是早倒下了,他这是硬撑啊,罢了,檀香院里总没有魏氏这么高明的药膳配方,就让他在这养着吧…” 如果说他是一颗常青松,那么,她就是缠绕其上的菟丝花,命运相连,息息相关,只有他好了,她才能活的更好,现在替他疗伤养伤,也是为她自己着想,穆婉秋心里正安慰着自己,一阵敲门声传来,秦健抱了个紫檀木雕花黑漆盒走进来,一眼瞧见穆婉秋正小媳妇似的伺候黎君更衣,就冲他嘿嘿地笑。 被黎君一眼瞪回来,他忙将手里的雕花黑漆盒晃了晃,“这是公子要的古穆游记…”回身放到案头。 古穆游记? 穆婉秋眼前一亮。 魏氏一生未嫁,唯对调香痴迷,终生以香为伴,为收集奇香,她曾遍游天下,耗费一生心血所著的两本书之一魏氏香料大全中阐述香料产地的同时就对大周各地名山胜景多有描述,尤其提到古穆游记,魏氏说,“…古穆游记真实记录了大周各地的风情人貌,地理物志,是一本大周人不得不看的好书,尤其对有志于调香者,更有助于其对香道的领悟…”曾经读到这段话时,穆婉秋就对这本古穆游记非常的渴慕,还在一边批注,“…他日富贵,愿千金求索。” 可惜,这以后虽然有钱了,她却抽不出人手心力去收集,更何况,像这种奇书,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是古穆的真迹吗?”穆婉秋欣喜地问,“黎大哥从哪得的?”对于古穆游记,市面上多有拓本,但内容残缺,不如古穆先生的真迹叙述的详实。 “…是真迹,是这次去乌厥山途中偶然间发现的。”黎君点点头,对上穆婉秋闪闪放光的眼,他别样的开心,因为看到她在魏氏香料大全里的批注,那日偶然发现这本书,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今日让秦健拿来,也是给她看,只是,他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这本游记详实地阐述了大周各地的风情人貌,多了解些,有助于对黎记香品结构的规划调整…”几句话说的冠冕堂皇,他发现,他不能让穆婉秋知道他很在意她。 知道了他对她的纵容,这小丫头太会欺负人。 “也是,了解各地不同的风情,就可以针对性调些有特色的香品,一定稳赚…”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黎大哥能先借我看看吗?”又补了句,“几天就行…”她发现这位黎大公子越来越不如以前好说话了。 “这…”黎君面露为难之色,“阿秋喜欢就一起看吧…”转身坐到椅子上,伸手揽过秦健放到案头的雕花漆盒。 “公子手臂上有伤,让奴才来…”见他要动手,秦健慌忙上前接过去,伸手打开盒盖。 “…古穆游记”几个苍劲的大字跃然眼前,纸面有些发黄,却保存完好,平平整整地躺在雕花漆盒里,大小深浅相宜,仿佛镶嵌在里面,很显然这黑漆木盒是专门为这本书定制的,可见收藏之人对此书的珍视。 这本书一定价值不菲吧,穆婉秋艳羡地咽了口唾沫,屏息静气地看着秦健动作。 书和木盒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无处下手,又怕把书扯坏了,不敢单纯地扯着书皮往外拽,秦健一把竟没拿出,怔了一下,他随即把五指摊开覆在书面上,运足了内力,看着一本三寸厚的书渐渐地浮出木盒,秦健甚是得意。 眼见就要取出,一口气没透过来,秦健瞬间泄了气,吧嗒一声,书又掉回盒子。 穆婉秋的心跟着颤了颤,“你仔细些,别把书背页压坏了…”这样的稀世之宝,伤了一点也是可惜。 秦健脸色一红,“那日看公子只一动手指就拿出来了,很轻松啊…”怎么到他这儿就恁地费事? 嘴里嘟囔着,他又一次提起了内力。 越紧张越做不好,这次还没上次提的高,就吧嗒一声落了下去。 脸色紫涨,秦健索性将黑漆雕花木盒抱的胸前,准备大干一场。 “笨死了,我来…”心提到嗓子眼,穆婉秋张嘴正要阻止,端茶进来的墨雪瞧见,放下托盘伸手接了过去。 被墨雪欺负惯了,秦健也不争执,一扭头回到黎君身后,瞪眼看着墨雪。 试了两次,还不如秦健,余光瞧见他洋洋得意地看自己,墨雪脸腾地涨红。 “给我吧…”穆婉秋叹息一声。 “…小姐也会内功?”他和秦健可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拿出来,一怔神,墨雪问道,随即也发觉自己问得很蠢,讪讪地把盒子递过去。 难到她功力比他和墨雪还高,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一直以来是她骗了他和他家公子?听了这话,秦健疑惑地看向穆婉秋。 第二百一十三章顿悟 渐渐地,秦健不觉睁大了眼。 只见穆婉秋一手覆着盒口,另一手托住盒底,直接把盒子倒扣了过来,一本三寸厚的古墓游记轻轻松松地落在手掌上。 “…原来也可以这么拿啊。” 秦健险些惊掉下巴,他无措地挠挠头。 带笑地看着穆婉秋,黎君敲敲秦健脑袋,“见识到了?…凡事要多动脑子,不可一味用强。” “脑袋早被您敲笨了…”秦健嘟囔着闪道一边。 欣喜地捧着一本三寸厚的古墓游记,只翻了两页,穆婉秋就再放不开,余光扫向黎君,暗道,“说是两人一起看,他一定是想先看完了再给我看,才不管,今儿宁可赖在这儿不走,也一定要先睹为快。” 念头闪过,穆婉秋也不抬头,更不看黎君脸色,索性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硬霸着一本古墓游记自己先看起来,刚开始还担心黎君会过来抢,手死死地把着书,渐渐地,她整颗心都沉到了书里。 屋子宁谧沉寂,穆婉秋没发现,见她竟破例留在屋里陪自己,一面处理公文,黎君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意。 傍中午,墨雪刚摆好饭,墨雨就风风火火提着一个二尺高朱红色的木提盒走进来,“小姐快尝尝,这是李师傅按您的配方改进的一品卤煮鸡…”一边说着,墨雨打开提盒,端出一只金黄油亮,皮脂丰润的卤煮鸡。 受穆婉秋的指使,这以后,一品天下每每出了新菜样,大都冠上一品两字,既有特色又卖的火。 “真香…”墨雪伸手接过去,“哥哥回来的正是时候,小姐和黎公子正要用饭呢…”洗了手回来,想把卤鸡拆开,一伸手不觉惊叫,“咦…这骨头都被蒸开了。”只见看似完好的一只鸡,只轻轻一扒拉,骨肉随之分离。 “才不是…”墨雨纠正道,“是为了小姐吃着方便,临来前李师傅特意分的,又精心摆了形状…”又道,“李师傅说,这一品卤煮鸡最大特点就是颜色金黄鲜亮却不是用熏的,完全靠煮…把修好的鸡放在老汤锅里文火慢煮,时辰也控制得极其严格,煮出来的鸡,肉烂而不脱骨,鸡皮焦黄而不破损,打眼看就像是熏出来的,师傅之前就叫他无为熏鸡…”想起李师傅的话,墨雨嘴里滔滔不绝。 这以后,见穆婉秋喜欢研究食用香料,他对烹饪尤其上心。 “我也不过随口一说,蒸和分有什么区别,又没说你不好…” 许多熏鸡就是被蒸的酥香软烂,拿出来不用刀切手撕,只轻轻一抖,骨肉就自行分离,那也是一种火候,墨雪是一点贬低的意思都没有,此时见墨雨竟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低头往外拣骨头。 不料,墨雨竟较起了真,“就是不一样嘛,这一品卤煮鸡最大特色就是肉烂而不脱骨,皮焦而不破损,妹妹竟说她被煮的脱了骨,这话若是被李师傅听道,一定会训斥你亵渎了他的手艺”想起自己开始就说这骨头是蒸脱的,被李师傅好一顿教训,墨雨脸色极为认真。 “懒得理你…”墨雪索性扭过头去,夹了一块放到穆婉秋盘里,“小姐先尝尝…” “分的就是分的,蒸的就是蒸的,就是不一样嘛…”墨雨红着脸辩解道。 黎君无语地摇摇,低头拿起筷子。 “蒸的,分的…”无意识地推开墨雪递上的筷子,穆婉秋直直地看着被墨雪捡到盘子里光溜溜一丝肉都不带的骨头。 “小姐…”墨雪疑惑地叫了一声。 “提取的香液分馏浓缩后,得浸膏…”魏氏的话瞬间在脑际闪过,穆婉秋腾地站起来,“我知道错在哪儿了”微微发颤的语气难掩一股浓烈的欣喜,她一手拽开椅子,抬脚就朝门外走。 众人俱是一怔,“小姐要干什么?”墨雪追上去。 蒸和分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说魏氏嘴里的蒸馏和分馏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序 对于蒸馏、分馏这些生僻新鲜的词汇,穆婉秋是一点都不懂,她只是断章取义地把他们理解为一到工序,对于分和蒸这两个不同的字眼便从没有深究过,此时经墨雨一提醒,她顿如醍醐灌顶。 一直以来,她制作花香浸膏失败,应该就是误把分馏当成了蒸馏 “提取的香液分馏浓缩后,得浸膏…” 再一次默念这句话,穆婉秋豁然开朗,之前她没在意,想当然地以为这句话里的“分馏”就是用蒸馏提取的酒精,现在想想,这 “分馏”的意思应该是让她用分馏锅把浸膏里的油脂、酒精和香氛再分开,就像把这鸡骨和肉分开一样,只要把那些失败的浸膏里的酒精和油脂分离出去,她就一定就能得到真正的花香浸膏 魏氏嘴里绝世的固体香水 激动地想着,穆婉秋抚着蒸馏锅的手指都微微发颤,“是了,是了,那个分馏锅比这蒸馏锅前面多了一个叫‘分馏柱’的装置…”按照记忆中的图纸,穆婉秋一点一点地比对着,嘴里喃喃自语。 想起先前她就曾误把蒸锅当成蒸馏锅使用,还发生了爆炸,穆婉秋心里更加肯定,虽只是多了这么一点点东西,结构差异不大,可这个分馏锅与蒸馏锅的作用一定不同 松开蒸馏锅,穆婉秋伸手拿起一瓶失败的玫瑰浸膏打开盖,一股刺鼻的油脂味瞬间飘入鼻中,她感慨万千,“…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啊,古人诚不欺我。” “阿秋这又是做了什么?”黎君接过穆婉秋手里的玻璃瓶,放在鼻下。 “啊…”惊叫一声,穆婉秋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黎君墨雨等人都来了东厢房的调香室,正好奇地看着她,瞧见黎君被熏得直皱眉,就差把手里的玫瑰浸膏扔了,她脸色一阵涨红,“那个,这是我做坏了的玫瑰浸膏…” 浸膏? 她怎么用油脂做浸膏? 浸膏不是窖出来的吗? 这刺鼻的气味,显然是油脂酸腐了,听了穆婉秋的话,黎君又疑惑地把手里的玫瑰浸膏放在鼻下,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他犹豫要不要把黎家那几个著名的浸膏配方拿给穆婉秋参研一下,再找人教教她。 否则,以她对调香的痴迷和倔强固执,怕是这浸膏做成之前,她是再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 调治一种新香品,从来都要经过上百上千次试验的,失败了再从头来就是,对于此,穆婉秋从来都是豁达坦荡的,可是,瞧见黎君拿着她那失败的一塌糊涂,气味惨不忍闻的玫瑰浸膏直皱眉,穆婉秋脸顿时红到了脖子。 她真是大意,这么糗的事儿竟被他抓了个正着 最主要的,被下一代调香界掌门人发现她竟拿气味这么难闻的东西当宝贝,可不是好事。 “我知道我错在哪了…”见他张嘴要说话,穆婉秋一把将玫瑰浸膏抢过来藏到身后。 看着她这掩耳盗铃的动作和三月桃花般一脸的羞容,黎君有一股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可也知道的,他若笑了,穆婉秋一定会记恨他到骨子里,难说不会翻脸无情地把他撵出白府,强忍着笑,黎君一脸正色地说道,“…阿秋这是怎么做的?”又认真道,“我闻着好似一股隐隐的香气被浓烈油脂气遮盖了…”他刚刚的确是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待有细闻,已被穆婉秋抢了过去,就含糊其辞地说道。 “真的”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黎大哥也闻出来了?”赞同地点点头,“…这花香味就是被油脂味掩盖了”没注意黎君脸色微怔,“我早就知道这浸膏的香气就隐藏在油脂中,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把他们提炼出来,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声音异样的雀跃,仿佛得了一件渴慕已久的宝贝,他拉黎君来到蒸馏锅前,“黎大哥看,在这个基础上再改造一下,这里加个铁锅,这里再加几个导管,这里…”按着记忆中的图纸一样一样给黎君描述着,“…有了分馏锅,我就可以把这些浸膏中的油脂味去掉了” 眼睛蓝晶晶的,穆婉秋恨不能立即把她的想法付诸实践,检阅一下,她猜的对不对。 “…你确信?”黎君早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他神色凝重地拿起另一瓶杜鹃花浸膏,打开盖仔细闻。 果然,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被浓烈的油脂遮掩着,不是打小练就了高超的闻辩术,嗅觉稍差一些,他就发现不了 细心打量着桌上几百瓶颜色亮丽晶莹剔透的失败了的花香浸膏,黎君心砰地跳了下: 如果不闻气味,单看这颜色性状,竟是绝世的,和他印象中窖制的浸膏绝不是一回事… 这香味一旦真被分离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 真是值得人期待啊 “阿秋…”念头闪过,黎君低叫一声,淡定如他,语气不觉间也隐隐带着一丝颤音。 这个小姑娘浑身有挖掘不完的宝藏 第二百一十四章骤变 “…是真的” 穆婉秋自信地点点头,指着桌上的花香浸膏, “只要有了分馏锅,我就能把这些都变废为宝”空灵的大眼如阳光照射下的瑰丽奇宝,耀着闪闪的光。 “真空分馏,是一种高超的分离技术,能提高香品的收得率和纯度,获得杂味少、香气更为纯正的香品…” 心里默背着魏氏调香术中这段写在分馏锅图纸下面的蝇头小楷,穆婉秋心砰砰直跳,这些曾经是天书般的小字此时像一个个精灵,在她脑中纷纷活跃起来。 虽然仍旧不懂什么是“真空”,可是,她已经能基本领悟了那段话的意思,就等着用实践来检验了。 “可是…”对着她闪闪的目光,黎君点点头,又摇摇头,“璇玑阁并没有阿秋说的这个什么分…分…馏锅的图纸啊。”那日他带穆婉秋去璇玑阁,想着也许还有其他设备日后可用,他们曾经看了璇玑阁收藏的所有魏氏遗留下来的图纸。 我能画下来…”脑海中那个曾经强记下的图纸已经成变成了立体的模样,跃跃欲试地要冲出来,穆婉秋回头招呼墨雪,“准备纸笔…”说着,她撩起袖子。 墨雪错愕地睁大了眼。 “阿秋…”黎君一把拥住她,“图纸不是一时半时就能画成的,就先让雪儿准备,我们先用饭吧”见穆婉秋懵懂地摇头,又苦着脸道,“我早就饿了…” “噢…”回过神来,穆婉秋才想起她是正吃着饭就跑了出来,惹得大家都没吃饭,就点点头。 用过饭,墨雪早把桌子摆好,画了一笔,觉得毛笔太软,穆婉秋就索性按魏氏的法子,让墨雨找了半截木炭削成筷子粗细,一头削尖另一头缠上软布,在白纸上试了试,用来画线的确比毛笔好用,就满意地点点头,认真地画了起来。 看着她家小姐放着好好的笔不用,竟拿着半截黑漆漆的木炭,墨雪叹息地摇摇头,“…小姐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了。”最可恼的是,那个出身正宗,身份尊贵的黎大公子,竟一点都不规劝,只要穆婉秋说喜欢,就是再离经叛道他也说好,还出人出力地帮着疯。 这哪是什么坦诚相待惺惺相惜的朋友? 整一对祸害人的妖孽 不知画了多久,直感觉光线模糊,纸上的线条都有些看不清楚了,穆婉秋才抬起头,太阳早已落山,窗外雾色蒙蒙,“掌灯…”喊了一声,穆婉秋又低头端详着画了一小半的图纸。 “这图纸看着简单,实际画起来好复杂,照这儿速度,就是不吃不喝,我至少也要画个三五天啊…”嘴里嘟囔着,穆婉秋想从头梳理一下画过的部分,看不清上面的细线,她又喊了一声,“雪儿…掌灯…” 好半天,没有人应承。 穆婉秋就皱眉站起来,舒展了下四肢,她信步走出东次间,恍然才发觉,四处静悄悄的。 扭过头,东屋的门虚掩着,却没有灯光射出,“…黎大哥去哪了?”心里想着,穆婉秋缓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黎大哥…”没人应声,就一把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只桌子上半卷没合上的文书,昭告着主人只是临时出去了。 人都去哪了? 心里疑惑,穆婉秋侧耳倾听,后院隐隐有嬉笑声传来,就抬脚向后门走去。 一推门,墨雪正领着小丫鬟们围了一院子叽叽喳喳地做艾绒。 “…都仔细些,千万别废了,小姐对别的不上心,对这些却是极重视,浪费一点都心疼。”墨雪一边说着,一抬头,瞧见穆婉秋正站在门口,忙笑着站起来,“小姐这么快就画完了?”见穆婉秋看她身后,又解释道,“房上的艾草都取下来了,奴婢正按小姐教的法子做艾绒呢…小姐做的艾香真好用,一点也不招蚊子,哥哥想求小姐多做些,拿去一品天下用呢…” 其他小丫鬟也纷纷站起来朝穆婉秋福身施礼,“小姐安…” 按大周习俗,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插在屋檐下的艾草就可以取下来,收藏了留着给孩子洗三,驱邪等。 惦记着穆婉秋做的艾香,今年端午节墨雨墨雪格外卖命,把前前后后的屋檐都插满了不说,还收割了大量的艾草晒在屋脊上,一场雨刚过,今儿一早就被墨雨取了下来,放在后院里晾晒,开始碾制艾绒。 “嗯…”来到沉香跟前,穆婉秋抓了把她刚碾碎的艾绒,在手心摊开,“还得继续碾…”回头对墨雪说,“雪儿记得这艾绒要用细筛过,反复多碾筛几次成黄白色的净绒才好用…” “小姐放心,奴婢就是这么教的…”墨雪点点头,“怕第一次做不好,奴婢没敢多做,只让沉香先碾些做样品,让大家先看着学…” “这就好…”墨雪做事不喜欢用脑子,可凡事只要自己提过一次,她就会铭记在心里,认真地照着做,而且绝不会太走样,这点让穆婉秋很欣慰,她点点头,目光落在晒了一院子的艾草上,心一动,她回头又看向沉香刚碾碎的艾草。 “…怎么了?”瞧见她神色不对,墨雪问。 “…这艾草晾的日子太短了。”指着晒在屋角下那堆一个多月前收割的艾草,“雪儿就把那些先做了,其他都扔回屋顶,继续晾晒…” “…不是说下过一场雨就可以用了吗?”墨雪疑惑不解。 大周风俗一向如此。 “是可以用,只是效果比陈艾差多了,要不人常说治沉疾要用三年陈艾…”穆婉秋耐心解释道,“艾草在端午节前后采割最好,但这新艾至少要反复晾晒一个月左右,把油脂去尽了,才勉强达到陈艾的效果…” “原来是这样…”墨雪似懂非懂地吐吐舌头,“都是奴婢心急了…”想起什么,“小姐饿了吧,奴婢这就让后厨备饭。” “…黎大哥去哪了?”提到晚饭,穆婉秋想起黎君。 “黎记出事了,黎公子下午就被叫走了…”墨雪笑着说道,“看您画得专心,黎公子就没打扰您,只让奴婢转告一声晚饭不用等他。” “…黎记出事了?”穆婉秋皱皱眉,“出什么事了?” “黎记的调治室发生了爆炸…”提道这个,墨雪眉飞色舞,“比小姐上次事故可怕多了…听说谷大师不仅烧了半面身子,连鼻子都被浓烟熏坏了,说是要想恢复嗅觉,至少也得一两个月” “活该”兰香狠狠地说道,“看她还张扬不” 想起谷琴对穆婉秋三番两次的诬陷,不大的后院响起一片欢悦的庆祝之声,堪比刚刚过去的端午节。 奴才的喜好随主人,果然不假。 看着大家一脸的幸灾乐祸,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原本这些人和谷琴一点瓜葛都没有,更无所谓爱恨,可是,因为她这个主人被谷琴欺负了,所以这些人也就恨上了她,“…幸亏黎大哥走了,否则,被他知道我的人对他的作坊出了事竟如此幸灾乐祸,会做何感想?”想象着黎君看到这欢庆场面尴尬僵硬的表情,穆婉秋哑然失笑,“虽然只是针对谷琴,可谷琴总是黎家的大师傅,她的向背决定了黎记的生死啊…”感慨地叹息一声,穆婉秋心一动,她忽然扭过头,认真看着墨雪: “…雪儿是说谷大师的嗅觉坏了?”声音异样的凝重。 欢乐的气氛顿时一空,院子瞬间沉寂下来。 “是健哥儿说的…”墨雪点点头, “黎公子当时就变了脸,抬腿就走了…”想到那个泰山蹦于前都脸不改色的黎大公子竟少有的变了脸,尤其那一瞬间迸发出来阴沉的几欲让她心脏停止跳动的气息,墨雪声音也变的极为凝重,“怎么了,黎家这次…” “不好…” 久久,穆婉秋突然说道,“走,我们去看看。”话音一落,她转身就走。 “小姐…”墨雪叫着追上来,开口想问,见穆婉秋神色凝重,又悄悄地闭了嘴,只紧张地跟在穆婉秋身后。 谷琴出事了,这个在前世可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她根本无法预知 可是,谷琴一向慎重,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端午节过了,各个作坊为明玉公主大婚制备的香品后日都要准时呈上去,可直到昨天,她还听黎君说谷琴研制的黯然**香还在做最后的调试、评鉴呢。 这就是说,黯然**香还没制出,谷琴就出事了。 这绝不是巧合 一定是阴谋,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黎家在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上交不出香来 这次事故不是柳家得了秘方后怕谷琴脚踩两只船而阴谋破坏,就是谷琴为逃避黎家追要秘方而自残 无论是哪种,这对黎家都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拿不出香品,错过了明玉公主大婚,那么黎君这段日子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灰烬,黎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前世的覆辙。 一旦黎家败了,依附在这棵大树下的她命运又会好到哪里? 怕是顷刻间也会轮回到前一世 隐隐地,她感觉无论她怎么挣扎努力,老天都会出其不意地使出霹雳手段,无情地把他们拖回前世命运的轮回中,念头闪过,穆婉秋激灵灵打个冷战: 不 既然重生,既然先知,既然走到了今天,她就绝不允许这悲剧重演 第二百一十五章出手 使劲摇摇头,穆婉秋果断地抬起手,听着自己的手叩打着木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她暗暗后悔,“早知道老天也会随意换牌,我早下手就好了,即便黎家不需要,我准备了也是无患啊…”一直想着自己身份低贱,比不上谷琴,一直想着黎君做不了全族的主,一直侥幸地想着这一世黎君活着,谷琴总不会像前世那样肆无忌惮地背叛,所以,她一直没操心这事儿。 就剩两天了,她现在出手还来得及吗? “…这么晚了,谁啊?”听到敲门声,守门小厮应了一声,一开门不觉怔住,“白师傅,这么晚了,您…”穆婉秋已好久不来黎记了,有谷琴嘱托,瞧见是她,守门小厮眼底现出一丝犹豫。 “我想见黎公子…”穆婉秋掏出一两碎银塞过去。 “这…”一手握住硬邦邦的银子,守门小厮立时眉开眼笑,“白师傅来的正巧,大公子今儿下午才回来,您稍等,我给您回一声…”虽接了银子,可有谷琴的吩咐,他还是不敢就放了穆婉秋进去。 不一会儿,秦健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大公子在调治处,白姑娘随奴才来。” 一跨入调治处大门,穆婉秋就像走入了古墓荒茔,院子里人流穿梭,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一股沉闷的气息直让她透不过气来。 “公子正在厅里议事,白姑娘随奴才来…”见穆婉秋目光落在烧没了顶的西面一溜厢房,秦健开口说道。 “谷大师就在那儿出的事儿?”穆婉秋手指着西面。 “是,今儿中午的事情,火才被扑灭…” “带我去看看…” “这…”那里几乎都是谷琴的人,视穆婉秋如仇敌,秦健一阵犹豫,接着就点点头,“白姑娘随奴才来…” 在门口遇到一个正端垃圾出来的小杂工,瞧见穆婉秋,如同见鬼般睁大了眼,接着忙站直身子闪道一边,恭敬地说道,“健爷来了…” “公子吩咐过,垃圾也不可乱扔,待验过了再处置…”见小杂工要出去倒垃圾,秦健嘱咐道。 “是…”小杂工应了一声,余光悄悄嗳向穆婉秋。 也不答话,穆婉秋迈步进了屋。 见她进来,正清点器物的大师傅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纷纷闪身立在一边,却并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穆婉秋。 “…怎么好好的竟会发生爆炸?”也知这些人对自己防备的紧,穆婉秋也没上前打招呼,她环视了一圈狼藉不堪的屋子,开口问秦健,两人都没注意,刚刚的那个杂工悄悄地蹭到门口,趁人不备,飞一般跑了出去。 “…是那个炉子上的铜壶,一向是烧水用的,不知被谁误装了麻油进去,洒的里外都是,谷大师要用热水,喜鹊就去烧,刚一点火就炸了…”秦健指着西窗下一个被熏的黑糊糊的炉灶说,想起当时的惨状,他脸色一阵苍白。 “…麻油味很大的,怎么会闻不出来?”穆婉秋问道。 失手误装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只是,铜壶里有没有东西,是油是水一闻便知,喜鹊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她眼睛扫了一圈,又问,“喜鹊呢?” “烧死了,奴才进来时,人都烧成了黑炭,连谷大师都被烧了半面身子,不是救的及时怕是也没命了…”秦健摇摇头,“这话大公子也问过…后来才知道,为了准时交出香品,这里的人已经连熬了几夜,早就昏昏沉沉了,大家猜喜鹊当时是困迷糊了…”又叹息一声,“说什么的都有,可惜,人都死了,谁也无法对证…” “…院里当时就没别人吗?”穆婉秋皱皱眉,那么大的爆炸声都听不见,“竟让谷大师熏坏了嗅觉?” 麻油燃烧起来气味是大,但没个一时半刻的也熏不坏人。 看到这儿,穆婉秋觉得,谷琴自残可以排除了,她再狠辣,也不会让烧了自己的半面身子,她一定是中了招。 这就是她脚踩两只船,想左右逢源的代价 想是谷琴也猜到是谁害她了吧,可惜,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想到前世不可一世的谷琴也有今天,穆婉秋心头有一股别样的滋味。 “…火势太快了,那麻油一遇明火呼地一下就着了。”秦健摇摇头叹息一声,谷琴身边可没有墨雪那样身手奇快又不要命地死忠的人,“…待大家听了声音赶到时,大火已堵住了门,不是老爷得了信调来侍卫,下死令让人硬冲进去,谷大师就没命了…” 话音一落,厅里已有人抽泣起来。 留在这里的都是精英,都是谷琴的爱徒,神一样的谷琴重伤了,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塌了一般,更何况,一直以来,黎家就不景气,调治处的经费一压再压,人员也一减再减,如今又飞来横祸,谁知道黎家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秦爷知道大公子会怎么处置这里吗?”有大师傅低声问,“…这里会不会被关了?”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见有人问出,众人齐刷刷看向秦健。 一技傍身,她们到哪都不愁吃穿,可是,再要找一个像黎记调治处待遇这么好的去处可是再没有了,最主要的,一旦调治处关了,黎记从此一蹶不振,那么,她们这些大师傅就得被裁去一大批,虽是同门师姐妹,竞争还是有的,一般作坊来说,能用得起一个已是极限,若真确准这里会被关了,她们必须得早就做打算,先下手为强。 “…我也只是个奴才,这等大事哪会知道?”秦健摇摇头,他话题一转,“不过随在公子身边,我常听账房跟大公子说黎记的财务很紧张,让他想办法…”他眼睛扫了一圈,“屋子烧成这样,大部分设备都毁了,就是公子有心修整,没个十万二十万两银子怕是也办不到…再开也不知什么时候喽…” “…健爷儿的意思是这调治处很可能就此关了?”一直默默无语的李寒冰突然抬起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秦健连连摇头,转向穆婉秋,“白姑娘走吧…” 原来黎家的财务竟到了这地步 他竟从来不跟她说,听了秦健的话,穆婉秋心下暗惊,不觉中为黎君捏了一把汗,她幽幽叹息一声,随秦健迈出了被烧的黑糊糊的门槛。 转过一道金丝楠木孔雀开屏大插屏,黎君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一袭月白色单薄长衫在窗前的清风里微微飘拂,望着那高俊的背影,明明依然向往昔一样的飘逸娴静,可穆婉秋就是感到一股萧瑟落寞之气直面袭来,令她透不气来。 厅两面并排站了十几个管事,却是鸦雀无声。 穆婉秋甚至能听到自己软软的绣花鞋底踩在青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扑扑声,沉寂中异样的响亮,震的屋子里紧绷的空气一颤一颤的,不知不觉间,管事们的目光也随着那双鹅黄色的绣花鞋一寸一寸向前移着。 “黎大哥…”在堂前站定,穆婉秋低叫了一声。 月白色的背影一震,好半天,黎君缓缓地转过身,“阿秋来了…”声音淡淡的,他回身在厅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终于有人打破沉寂,众管事长出一口气,厅里的气氛顿时一轻。 知他心情不好,对黎君的冷淡穆婉秋却也没多想,见他坐下,她开口说道,“…那个黯然**香制好了吗?”谷琴受伤前一定是调出了并送了出去,否则,柳家不会对她动手。 隐隐地,穆婉秋侥幸地希望谷琴震惊于柳家的狠毒,为了报复又把秘方透给黎家。 前一世,就是这个黯然**香在明玉公主大婚上一夜成名,可是,就剩两天了,要重新研制一味胜过黯然**香的香品怕是来不及,能有现成的方子,她稍加改制最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黯然**香若是制好了,大家还哪会这么难过了? 听了这话,众管事都一激灵,刚松懈下来的空气顿时一紧,刷刷刷,众人俱屏息静气地看向黎君。 “…没有。”黎君摇摇头,话题一转,“阿秋有事?” “我…”穆婉秋看看左右。 “他们都是黎家的核心管事,阿秋有话只管说…”循着她目光看了眼左右,黎君道。 “这…” 穆婉秋一阵犹豫,随即想到,就剩两天了,我要备制明玉公主大婚用香品,也得这些人积极配合,瞒他们也没用,念头闪过,穆婉秋就坦荡地说道,“我可以为黎记调治明玉公主大婚遴选香品…” 轰的一声,如静湖投石,沉寂的大厅瞬间沸腾起来。 “她可以为黎记调治明玉公主大婚遴选香品? 这小姑娘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以为她是谁? 能胜过号称神级人物的谷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时间,不屑的,蔑视的,嗤笑的目光聚光灯般落在穆婉秋身上,甚至有人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暗中耍手段害了谷琴,然后这么冠冕堂皇地替代她,还美其名曰: 为黎家分忧 第二百一十五章拒绝 “在黎记,我到底是一点威信都没有啊…”各色的目光如烙在背,穆婉秋身子一僵,她强自挺直了腰背。 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僵局,所以她一直不敢说她会调香,自告奋勇帮黎家准备明玉公主大婚用香,不是危难就在眼前,不是她的命运和黎家息息相关,不是这世要改运,她首先就要改了黎家的运数,她发誓,打死她也不会站在这里受这份白眼。 殷殷地看着黎君,她希望她这个一直信任的大哥能够像曾经李记的赵宝军一样,相信她重用她,能够力排众议临危点将。 目光还和往昔一样温润,神色还是一贯的悠然,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久久,他开口道,“…阿秋真会说笑,连香味都不会闻,你怎么会调香?”又道,“这事涉及黎家是否能延续皇商资格,阿秋不可胡闹…”话题一转,“阿秋先回吧…”招手示意秦健带下去。 “连他都不相信我会调香 原来他上午的那些话是安慰我啊…”想起就在上午,她那些刺鼻的花香浸膏才被黎君撞了个正着,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绝望的难过,听到身后一阵嗤笑声,她直想转身就走。 可是,这不是赌气难过的时候,事涉她的命能不能改,她满门的血海深仇能不能得报,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孩子般置气 深吸了一口气,穆婉秋强迫自己冷静,一闪身躲开应声上前的秦健,“…黎大哥”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哀求,“我会调香的,黎大哥不信可以考较我,要不…”她商量道,“我先制了香品送来让黎大哥品鉴,若不中意,再淘汰也不迟…” “…再淘汰也不迟?”调香一处的副管事徐宏哧笑一声,“话说的轻巧,就剩两天了,若你的香品不合格,少东家哪还有时间更换?” 话音一落,穆婉秋身后一阵哗然,众管事纷纷附和。 脸色一阵涨热,穆婉秋紧咬着唇看着黎君。 感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息自黎君身边透发出来,嘈杂声顿时一消,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沉寂中,穆婉秋再次哀求道,“黎大哥就让我试试吧,若怕耽误了,您只当成备用品就好…” “阿秋能在黎家危难之时说出这话,我很感动…”嘴里说感动,黎君声音却淡淡的,他话题一转,“除了谷大师,黎记的高级调香师也有很多,个个都是调香圣手,我代各位大师傅谢谢阿秋的心意…”朝秦健挥手,“…带下去。” “是啊…”内总管黎青劝道,“白姑娘连品级都没有,就算公子肯用您的香品,明玉公主一见您没品级又没名气,怕是连看都不屑看,直接就淘汰了黎家,您快回去吧…”说是遴选不分贵贱,可要真正在皇家那里出头,靠得还是名气威望啊。 明玉公主哪有时间和心情把所有的样品都一一品鉴了? “这…” 这个穆婉秋还从没想过,她身子一震,求证地看着黎君。 难道他拒绝她是因为这个? “…带下去。” 已有些不耐,黎君低缓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 秦健忙又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见穆婉秋执拗地站着不动,他急得额头见了汗,压低了声音劝道,“白姑娘就别操这份心了…”余光扫向左右,“李师傅也参与了黯然**香的研制,公子已经和各管事商定了,让她接替谷大师未完的事物…” 李师傅就是李寒冰,谷琴的首徒,第十八界斗香会魁首,颇有调香天赋,去年才考过了高级调香师,技艺虽不如谷琴,在秦健和众管事眼里,由她接替谷琴要比什么品级都没有、甚至连香都不会闻的杂工出身的穆婉秋强多了。 虽说在黎记李寒冰也算是谷琴之下第二人了,可是,她和谷琴、魏氏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李寒冰调出的香,怎么能胜过已被谷琴卖给柳家的黯然**香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里一急,想起前世她和黎家的惨淡结局,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黎大哥”她听自己嘶哑的声音哀求。 隐在白衫下的手臂一阵痉挛,黎君感觉一股窒闷之气紧紧地膨胀在胸口,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气,“…带下去”低缓的声音带着股慑人的威严。 秦健一哆嗦,再不敢迟疑,硬拖了穆婉秋就走。 在门口遇到应命赶来的李寒冰,瞧见穆婉秋被拖出来,她身子一顿,迎着穆婉秋的目光,嘲讽地和她对视着,好一会儿,李寒冰一抬脚,大步越过她走向正堂。 挣脱秦健,穆婉秋缓缓地转过身,直看着李寒冰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忽然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瞬间,空灵的眼底已是一片果决的清冷。 … “…就说师父是白操心,您偏不信。” 傅菱端了一小碗燕窝粥, 坐在床边一匙一匙地喂谷琴喝,“…大公子根本就不信白师傅会调香”语气别样轻快。 谷琴半条身子缠满了纱布,僵直地侧卧在床上,听了傅菱的话,她神情一震,潜意识地想坐起来,刚一挪动,牵动了伤口,瞬间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痛,她心一阵烦躁,一把推开递到嘴边的汤匙,“拿开…” 傅菱一哆嗦,一匙燕窝粥整个洒在谷琴身上,她惊叫一声,“师父…”忙放了碗过来收拾,慌乱地掏帕子擦。 燕窝粥不是很烫,可谷琴浑身都是烧伤,即便没伤的皮肤也被熏的泛着红色,恨不能冰在凉水里舒服,哪经得起一丝温热? 黏糊糊的粥一粘到胸口上,谷琴全身的皮都是一紧,接着就是一阵抓心挠肝的疼,感觉胸口的皮肤都似被傅菱揭了去,“啪,啪…”几声,她抬起没受伤的手朝傅菱劈头打去。 “师父…”手捂着半边脸,傅菱眼底瞬间溢满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听到声音,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推开门,一眼瞧见谷琴胸前狼藉不堪,吓的尖叫一声,大声招呼守在偏间里的大夫。 “…您别看那帕子软,可这被烟火熏过的皮肤也经不起用它搓揉,粘了东西一定要用冷水冲洗…”闻讯赶来的大夫一面叫来冷水给谷琴冲洗,嘴里嘟囔道。 胸口一股清凉,谷琴毛躁的心顿时冷静了不少。 大夫退了出去,想起傅菱先前没说完的话,谷琴挥手打发了小丫鬟,招呼她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疼吗?”又道,“我刚刚也是疼的心燥…” “都是奴婢不好,不懂这烫伤不能用帕子擦…”哪敢抱怨,傅菱低眉顺目地说道。 谷琴话题一转,“…你看清楚了,大公子不是故意迷惑我们,想暗中重用白师傅?” 傅菱一怔神,随即摇摇头,“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大公子绝不是做作,他对白师傅的纠缠烦着呢,强令健爷儿给拖了出去…” “大家?”谷琴一皱眉,“他们不是单独谈的?” “不是…”傅菱摇摇头,“得了信,奴婢立即就谴人去调制室偷听,原本也是防备白师傅找大公子密谈,谁知全是奴婢瞎操了心,大公子根本就没遣散众管事…”把穆婉秋被拒绝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徐管事瞧得清清楚楚,大公子还亲自接见了李师姐,让她暂时接替您,还许了重诺呢…” 谷琴恍然松了一口气,“就说临危之时,大公子绝不会这么莽撞地把宝压在一个欺世盗名的小杂工身上…” “那…”傅菱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派出的人…” 一听说穆婉秋来调治室找黎君,谷琴就调动了秘密培植的杀手,准备一旦黎君重用穆婉秋,就立即杀了她,不是觉得穆婉秋多有威胁多有才,她对穆婉秋的手艺也很不屑,但她顾忌的是穆婉秋背后的黑木 能出一个天香豆蔻秘方给穆婉秋在黎记买一个大师傅的位置,黑木能就趁自己重伤之计再次出手,倾尽全力助穆婉秋登上黎记首席调香师的位置 迷迷糊糊遭了算计,身陷被动,她必须把自己的窝儿盯紧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即便最终要离开黎记,可是,没离开之前,黎记绝不能有人爬过她谷琴的头顶 “撤回来…”谷琴果断地说道,“加派些人手盯着李师傅…”幽幽地望着窗外,谷琴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是…”傅菱应了一声,又道,“刚刚大公子带李师傅来看您,奴婢说您睡下了…”顿了顿,“大公子嘱咐您不要想太多,只安心养伤就是…” “…他巴不得我能带伤给他干活吧”谷琴冷哼一声。 嘴唇动了动,傅菱没言语。 “…李寒冰没说什么?”谷琴又问,“她一定很得意吧?”语气很尖锐。 傅菱手颤了下,忙开口道,“…倒是没看出她怎么得意,知道您受了重伤,她模样也很悲哀,让奴婢转告您她绝不会辜负了您的期望…”想了想,又道,“…调试数据都烧了,李师傅让奴婢问问您,能不能依靠记忆,把最后的配方写出来…”又试探着问,“奴婢就把您昨日调试的配方给她?” 调治室的东西都烧了,可连黎君都不知道,所有的调试数据谷琴都偷偷备份了,这也是她骤遭劫难,醒来后唯一庆幸的事儿。 第二百一十六章销魂 第二更… ~~~ “不给…”想都不想,谷琴就摇摇头 “你就把一月前的试验数据给她。” “师父…”傅菱一惊,“您不是说…” 她记得谷琴一醒来就大骂柳家不是人,是禽兽不如的畜生,张罗着要把黯然**香秘方交给黎家,让柳家功亏一篑,以报她这重伤之仇。 “我那是欠考虑…”谷琴叹息地摇摇头。 “老爷对您是真的好,救了您的命不说,还请了最好的大夫…”傅菱就势劝道。 单看今天,相较于柳家的狠辣,黎老爷果断地让侍卫冲进火海救人,就比柳家多了一些人性,想想这些,傅菱心里也暗暗埋怨,她认为谷琴单纯地被柳凤诱惑,弃黎家投奔柳家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只是,谷琴的阴狠也是出了名的,心里抱怨,这些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谷琴脸上也现出一阵迷惘,她喃喃道,“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想回头也不能了…” 傅菱眼前一亮,“…有什么不能的,师父就全力帮老爷,只要黎家能保住皇商资格,以老爷的厚道绝不会亏了您。” 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果想后悔,什么时候回头都来得及 在傅菱眼里,谷琴的技艺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她只要稍稍低低头,拉下脸来跟黎老爷道个歉,黎家一定会不计前嫌。 “…哪有那么容易?”正想的得意,谷琴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事到如今,柳家是再不肯放过我了…”她幽幽叹息一声,语气中隐隐透着股悔不当初的绝望,“…不说黯然**香秘方已给了柳家,一旦被抛出,黎家首先就会容不下我,单说柳家仅仅是怕我反复,就下了这么大的毒手,凭他们这股过河拆桥的狠劲,一旦知道我对他再无用处,怕是再不会让我活着了…” 这就是所谓的不怕善的怕狠的吧。 身上的光环再多,她谷琴总是一个匠人,虽然也秘密培植了杀手暗卫,可是,面对势力庞大又心狠手辣的柳家,她想硬碰硬,无异与以卵击石。 听了这话,看着谷琴缠满药布的半条身子,傅菱心底瞬间升起一股无边的恐惧,“那…”她声音微微发颤,“…我们就这么算了,师父这亏就白吃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想起那个对香一窍不通却想大出风头的柳凤,谷琴狠狠地咬了咬牙。 相信只要柳凤在明玉公主大婚上脱颖而出,食髓知味,想维持她的名誉,他柳家总有回头求她谷琴的时候 … “爷儿…爷儿…” 随着阮钰的身体一下一下粗暴地抽动着,柳寒艳的呻吟一声高似一声,她扭动着身体极力迎合着,整个人浸在激情的汗水里。 随着一声**的呻吟,阮钰也低吼出声,浑身一阵轻颤他一动一动爬在柳寒艳身上。 久久,柳寒艳活动了下,想起身喊来丫鬟进来给阮钰擦拭身体,听着他已变的均匀的呼吸声,又有些不舍,犹豫片刻,她又紧紧地拥住他,嘴里低低地呢喃,“爷儿…” 阮钰蓦然睁开眼前,对上柳寒艳柔得出水的眼,他怔了片刻,她竟不是她 以为这样纵情就可以忘了她,激情过后,本应被填满的身体却更加空虚,看着身下呢喃蠕动的一惧完美娇躯,他没由来一阵厌恶,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他猛地一抽身,跳到地上。 感觉身上一阵清凉,柳寒艳下意识地喊了声,“爷儿,别走…”声音里满满的不舍,对上阮钰蓦然回首的一道寒光,忙闭了嘴,朝门口喊丫鬟进来伺候。 看着阮钰缓缓地转过头去,巍然立在那里,由着闻声进来的红袖给他擦身穿衣。 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地滑落,一瞬间又被柳寒艳偷偷掩去。 和她同时进门的几个姬妾最后能留下她一个,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像平庸,又故意在柳风面前掩了风华,让柳风大为放心,最主要便是她的这份安宁,从不纠缠,才没让阮钰生出厌恶,已经忍到了现在,她就绝不能功亏一篑。 现在他身边就她一个女人,如果能趁机生下一男半女,他日即便柳风进门,念着今日的情分,他也不会亏待了她。 听到身后没了声音,阮钰紧缩着眉头舒展了些,穿戴利落喊了声,“赐药…”他抬脚就走。 每次欢爱完毕,他总要赐给那个姬妾一碗药,目的就是在柳凤进门之前,他不能让这些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是他对柳凤的承诺。 “爷儿…”听了这冷冰冰的声音,柳寒艳再忍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 蓦然停下脚步,阮钰凛凛地回过头。 想开口求他就放过这一次,不要再让她喝那苦苦的药,她很想要一个和他的孩子,刚刚,她分明就感觉到他那浓浓的情意啊,怎么转眼之间,就变的这么冰冷?千言万语踯躅在唇边,对上阮钰那寒意森森的目光,柳寒艳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只一双如水眼睛望着阮钰,溢满渴望,哀求。 那腮边的红晕还没退去,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怜爱三分。 缓缓地,阮钰收回目光,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转身走回来,一把抬起柳寒艳的下巴。 “爷儿…”柳寒艳惊喜地叫了一声。 “刚刚…你可喜欢?”端详了好半天,阮钰低沉地问。 “喜欢,三爷儿英俊潇洒,婢妾喜欢的紧呢…”柳寒艳咧嘴一笑,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她不喜欢?”听得出这是真心话,阮钰心里一阵茫然,想起穆婉秋决绝的眼,嘴里喃喃道。 “三爷说什么?”能得阮钰去而复返,柳寒艳的心一直狂跳不停,却是没听清楚阮钰刚刚嘟囔了句什么,她含着泪问,语气甚是欣喜。 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阮钰动作缓缓的,仿佛她便是他的一件异宝,柳寒艳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息看着阮钰,一动不敢动。 直擦净了她脸上最后一滴泪,阮钰低柔地说道,“艳儿先休息吧…”他猛一转身,“赐药”大步走了出去。 见阮钰出来,端药等在门口的两个婆子快步走进去。 “爷儿…”听到屋里凄厉地一声呼叫,阮钰脚步顿了下,复又迈开大步。 候在门口的阮熙见他出来,忙躬身施礼,“大人…” “什么事儿?”嘴里问了句,阮钰脚步没停。 快步追上阮钰,阮熙低声说道,“柳老爷请您过去…” 义父? 脚下一顿,阮钰皱皱眉,复又抬起脚,“走,我也正要去看看义父的香品准备的怎么样了?” … 香,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是要用心去感悟的,阮钰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股缠绵的奇香,透着丝丝缕缕的相思漂荡而来,一瞬间,仿佛置身十里长亭,他纵有万般相思千般煎熬百般不舍,奈何她依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回眸间淡淡的一瞥,直令他哀痛欲绝,万念俱灰… “好香…”蓦然睁开眼,阮钰大赞一声,感觉腮边湿濡,他一伸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流下两行清泪,瞧见柳伍德正含笑看着他,一阵窘迫,他感慨道,“黯然**者,唯别而已,果然不假,谷大师这香竟是把人间的别离之情刻画到了骨子里…”说话间,想起他刚刚意念中那双空灵的眼,黯然之情陡然而生,他幽幽叹息一声,话语戛然而止。 屋子沉寂下来,只一股幽幽的相思回荡在心头,挥之,不去。 “…钰儿觉得这香如何,可能出头?”久久,柳伍德一掌熄灭了炉中的香火,抬头看着阮钰。 “…这是我此生闻过最好的香”回过神,阮钰连连感慨,“义父也知,明玉公主素喜荡气回肠之情,她常道喜悦之香未免失之于轻浮…”顿了顿,“相信明玉公主见了这个,一定爱不释手” 柳伍德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候地又黯下去,“最怕到时明玉公主大婚上会出现另类奇香胜过这个…”叹息一声,“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柳伍德余光扫着阮钰,这个,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牢靠的保证。 “义父过滤了…”阮钰无所谓地摇摇头,“放眼大周,调香界还没有人能出谷大师之右”又道,“您不是已经毁了她嗅觉吗?还怕什么?” “钰儿此言差矣…”柳伍德摇摇头,“那个一年前突窜而出的黑木,直到现在依然妾身未明啊…”又道,“柏叶坊自开张以来,推出的香品虽然不多,却个个胜过黎记,黑木之技不可小觑,钰儿千万别大意了。” “我当是什么呢…”听了这话,阮钰轻笑一声,“这个义父不用过滤,柏叶坊虽挂了黎家的名头,可生意上却一点来往都没有,倒是和黄埔家来往甚密…之后又受黄埔贤弟之托,救了艺荷…”顿了顿,“目前看,虽然妾身未明,但黑木绝不是英王的敌人…” 只要不是敌人,就是他们拉拢的对象 第二百一十七章阴谋 “钰儿凡事不可只看表面啊…”摇摇头,柳伍德语重心长地劝道。 “义父过虑了,只要柏叶坊不姓黎就要尽力拉拢,这也是英王殿下的意思…”阮钰向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殿下意图很明确,这次明玉公主大婚,他只在夺了黎家的皇商资格,至于是谁的香品胜出…”声音缓下来,他一字一字地说,“…都无所谓” “可是…”柳伍德坐直身子,“一旦柏叶坊和黎家秘密勾结…” 他看着阮钰,声音戛然而止。 “不怕”阮钰铿锵说道,“英王也只是利用罢了,至于黑木忠不忠心倒是其次…”他冷冷一笑,“不过新起的小作坊,背景再大还大过英王、黎家去?把佛点头推为贡香,也不过是英王抛出的饵罢了,意在分化黎家在内务府的地位,果真不忠,待英王上位后杀了就是…”抬头看着柳伍德,“至于黎家占有的香界市场份额,最后还是义父您和黄埔家的…”这话虽然有诱惑的意味,却也是英王的原话,说完,阮钰含笑看着柳伍德。 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只一瞬,柳伍德就呵呵笑起来,“有钰儿此话,我就放心了…”话题一转,“常言道,狐兔狡诈,黎君为人看似和善忠厚,谋事手段却是独断狠辣,行事往往出人意表,钰儿可不能大意了,目前看,谷琴虽不能再被黎家用了,难说他没发现谷琴背叛之事早做了防备…”叹息一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阮钰也郑重地点点头,“义父说的是,那黎君行事从不讲规矩章法,从不顾忌什么狠毒阴辣卑鄙下流,只要有利他无所不用及…”想起那次围府事件,阮钰咬了咬牙,“看着光鲜亮丽、雍容华贵,他简直连地痞都不如” 地痞还知道出招前吆喝一声呢,那次他竟一声不响就把自己的文书给毁了,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看着阮钰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柳伍德摇摇头,没言语。 “英王也一直担心这事儿,才又传来密信…”阮钰又说道,“要我集中力量盯着黎家,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他眼底闪过一道狠戾,“…无论如何,黎家的优秀香品绝不能出现在明玉公主的书案上” 柳伍德一激灵,“钰儿的意识是…” “…截杀” 阮钰从牙缝挤出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妖冶的光芒,“…黎记一旦有胜出谷大师的香品出现,人也要死,香也要夺”铿锵的语气回旋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久久不去。 “…好”眸光闪了闪,柳伍德随即爽朗地点点头,“钰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阮钰微微一笑,想起什么,突然问道,“谷大师虽然心胸狭隘些,总是颗奇才,义父竟下那么狠的手?” 不下狠手废了她,她怎会甘心隐在柳凤背后 柳凤对香一无所知,一旦这次奇军突起,在明玉公主大婚上脱颖而出,那么,之后的日子里,她身后就必须有一个像谷琴这样的高手托着才行,否则,也只是昙花一现 而且,她收买谷琴窃取黎家秘方的事情跟在就会败露,名声扫地。 原本指望阮钰能找到那本绝世的秘籍——魏氏调香术,可惜,两年多来一点音信都没有,明玉公主大婚在即,不得已,他才出此狠手,一来为防止谷琴脚踩两只船,最主要还是为柳凤打算,按他的意思,是想毁了谷琴容貌的,只有这样,才能绝了她在人前露脸的那颗虚荣的心,心甘情愿隐在柳凤背后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调香秘方。 可惜,却被谷琴死命地护住了一张脸。 心里遗憾没达到预想目的,柳伍德脸色却是一黯,“我也没想到黎记里都是一群废物”叹息一声,“救治的稍微早一些,就不会出现这悲剧了…”一副兔死狐悲的模样。 阮钰就叹了口气,“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养几个月就好了,只是…”他话题一转,“我担心她从此寒了心,又回头投靠了黎家…” “她敢”柳伍德冷哼一声,“除非她是不想活了”见阮钰变色,他声音缓下来,“钰儿不用担心这个,谷琴贪心,是个逐利的小人,这种人是最容易对付的,只要让她怕了你,再动之以利,没有收不服的…过些日子让凤儿多给她些钱物赔偿,再哄一哄,量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义父这是真把她看透了啊…”阮钰摇头轻笑。 “…什么叫斗?”柳伍德哈哈大笑,“这就是斗,只有看透了对方的心思,知道她想要什么,才能正好打在七寸上” 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阮钰站起身来,“…义父这边无事,我告辞了。”又道,“我还要抓紧回去布置人手监视黎记的动向…” 柳伍德一怔神,随即站起身来,“…钰儿就这么走了?” “这…”阮钰脸色一涨,那日柳凤当众撒泼,打了他的脸面,他实在不愿见她。 “钰儿就去看看凤儿吧…”见他犹豫,柳伍德叹道,“年轻人鲁莽,偶然做错事儿也是有的,那日凤儿回来就后悔了,看在我这张老脸上,钰儿就别跟她计较了…” 柳凤那日大闹一品天下,放在现代阮钰是理亏的,可是,放在古代就不同了,“七出”之一便是妒,像柳凤这样善妒,别说没过门,就是过了门,阮钰也可以此为由,一纸休书将她休回柳家。 总是自己门前的一条狗,自己的女儿看上他是他的造化,阮钰竟敢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柳伍德心里也非常恼恨,可毕竟柳凤不占理,面子上他却不得不安慰阮钰,柳凤要在明玉公主大婚上出头,还得靠阮钰出面求了英王运作,这个时候,他是千万不能得罪的,话音一落,他就殷殷地看着阮钰,俨然一副爱子心切的慈祥老者。 阮钰心一软,忙施礼道,“义父多心了,我和凤儿只是小儿斗气罢了,我这就去看她…” 直望着阮钰的背影消失,柳伍德神色一敛,回头吆喝一声,“来人…” 嗖嗖,从屋顶跳下两个黑衣侍卫,“老爷…” “速速带人盯紧柏叶坊,若他们送往安康的香品中有为明玉公主准备的样品,无论什么一律截获”想了想,又狠狠道,“记得,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黑木背景庞大,若留了活口,被他或英王追查出是自己的手脚,柳家就将再无宁日了。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纵身离去。 望着窗外,柳伍德眼底闪过一道狠戾: 什么英王的意图只在夺黎家的皇商资格? 既然花血本买下了谷琴的秘方,那么,明玉公主大婚上胜出的那个人,就只能是他的女儿——柳凤 … “小姐怎么来了…”听说穆婉秋来了,墨雨亲自接到了楼下,“有事儿您让妹妹传一声,奴才回去就是…”回头狠狠瞪了墨雪一眼。 墨雪一阵委屈,穆婉秋自黎记出来,一句话不说就直奔这来,她哪能劝住? 开口要辩解,瞧见一品天下灯火通明,人流嘈杂,又闭了嘴,回头问穆婉秋,“小姐要不要先用饭?”从傍晚折腾到现在,她们主仆还都没吃饭呢。 “小姐还没吃饭?”才发现穆婉秋神色不对,墨雨心里一紧,“…小姐又去哪了?”想起楼上雅间都包出去了,心里一阵犯难,正犹豫着要不要请走一批客人,就听穆婉秋说道:“去后院…” 一怔神,墨雨随即说道,“也好,小姐就委屈些,去奴才的屋子吧…”回头吩咐小二“备些清淡的饭菜送去议事堂…” 穿过后堂,绕过一道丈高的影壁,墨雨带穆婉秋来到后院,要比前面宽敞出几倍,是典型的四合院式构造,东西两趟厢房分别是库房和大师傅、跑堂伙计的屋子,迎面一溜七间便是一品天下的账房、掌柜办公议事休息的地方,正值客流高峰,墨雨和另外两个二掌柜都在前面忙,屋子都灭着灯,只宽敞的后院里两排别致的八角宫灯下,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正在练习扎马步。 瞧见墨雨过来,纷纷收了功迎上来,“师父…” “都过来,见过主人…”墨雨招呼道。 穆婉秋也来过几次,这些孩子都认识她,纷纷上前施礼,“主人安…”模样甚为恭敬、严肃,看起来竟不像八九岁孩子。 点点头,穆婉秋环视了一圈,“又多了两个…”从人群中拉出两个生面孔来,上下打量着。 “小姐记忆真好,这些孩子您只打过几个照面,竟都记住了…”墨雨笑道,“这两个是不久前从外地流浪来的,脚都走烂了,奴才看着可怜,就收了回来…” 见穆婉秋兀自端详着他们不言语,两个小孩吓得扑通跪下去,“奴才什么都能做,求主人千万别撵奴才走…”想起那段流浪街头朝不保夕的日子,两个孩子瑟瑟发抖。 “小姐…”墨雪有些不忍。 “起来吧…”穆婉秋拽起他们,“不走可以,你们要好好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功…” “是…”两人使劲点头。 摆手让他们散了,穆婉秋抬脚朝议事堂走去。 进屋点了灯,墨雨开口问道,“…小姐怎么只收八九岁的孩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飞蛾 说着话,墨雨又接过跑堂送上的茶,亲自给穆婉秋斟了一杯,“…这些孩子都太小,一时半时也训练不出来,又帮不上店里的忙。” 说白了,这群孩子就是一堆白吃饭的主。 二掌柜李三多次提议,要墨雨改收十三四岁的孩子,这样,闲时练功,忙时还可以当跑堂用,省了工钱。 因为她的弟弟就只有八九岁 让墨雨收孤儿教习,穆婉秋一是为了培养班底,日后为她报那血海深仇,最主要的,她是想通过这个寻找她失散的弟弟——穆荣;所以,这些孩子中每增加一个,她都会仔细辨认一番,包括走在街头,遇到八九岁的男童,她都会仔细看上两眼。 可是这些,她对墨雨墨雪也不能说。 “小有小的好处,长大了容易忠心…”想起穆钟当初进穆府时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穆婉秋随口说道,“不算这一品天下,我名下还有柏叶坊和十八家赌坊呢,几个孩子还吃不穷的,你告诉李三,别竟惦记着让他们给一品天下出力…” “是…”墨雨点头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小姐来这儿有事?” “我想用些人手,你这里可能抽出来?” “…人手?”墨雨皱皱眉,“小姐想要多少?” “…二十几个吧?”穆婉秋沉吟道。 “那么多?”墨雨吃了一惊,“小姐要他们干什么?” “制香”穆婉秋淡淡地说道。 从黎记出来她就想好了,黎家不用她,要参加遴选,她唯一就只能用柏叶坊的名号了,虽然黑木没有身份冒险了些,但,她总要拼一拼,不是? 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的魁首一旦被柳风得去,那么,所以的事情都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她这么久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无论如何,这个魁首绝不能让柳凤得了去 仔细想想,她这个险冒的还是极其必要的,虽说她和柳凤无论谁得了魁首都有异曲同工之处,都会让黎家丢了皇商资格,可是,如果是柳凤,谷琴立即就会背叛黎家,她这个神级人物一旦叛离,黎家的信誉顷刻间就会一落千丈,随之而来的就是——倾覆,她这枝依附在黎家这颗大树下的菟丝花也会萎靡而死。 相反,如果她得了魁首,对柳家涉足香界的前途不可预知,轻易,谷琴是不敢义无反顾地投向柳家怀抱的,这对谷琴也总是一个牵制吧?至于她得了魁首后,英王会利用她的柏叶坊对付黎家,那可由不得他 风雨飘摇之计,黎家不管是人事、财力稍微有一丝不利的消息传出,都会导致灭顶之灾,虽然恼于黎君的绝情,但她却不能就赌气地眼看着黎家倾覆,至少,她还得依靠黎家和曾家搬倒英王,报她满门血海深仇。 复仇路漫漫,要推翻前世那九鼎之上第一人,她不能只看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 大业离安康路途遥远,按惯例,大业香坊选送样品就同时备足了成品一并运到安康,一旦被明玉公主选中便直接取用,即便没被选中,为皇家进贡的香品都是上好的,直接在宫廷贵妇中就被销售一空,也不会再被运回大业。 也因此,各作坊往往会加倍准备香品,借这个机会攀附结交安康名流。 之前和黎老爷有约定,柏叶坊不插手明玉公主大婚用香之事,穆婉秋也没就准备,现在临时决定做香,却发觉事情原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说样品还没着落,就拿这大批量的香品制作来说,虽说可以比样品晚一两天启运,但,三五天的时间要制出大批量的香品,对要人没人,要原料没原料的穆婉秋来说,还是一个字,难 所以,一出黎记,她就直接跑墨雨这儿要人。 柏叶坊太远,鞭长莫及。 “制香?”墨雨疑惑不解,“…小姐要制什么香?” “明玉公主大婚用香” “天”墨雨墨雪错愕地睁大了眼,好半天,墨雨说道,“小姐不是和黎老爷有约吗?” “这个以后再说,你说说看,一品天下现在能抽出多少人?” “一品天下一共就二十多个伙计…”墨雨苦着脸,“都给了小姐,这里就得停业。” “我就用三五天,不行这里就先停了吧…”只一闪念,穆婉秋就果断地说道,“对外就说这里要修整…” “这…”想起一品天下的红火,墨雨心疼得直搓手。 “就算是这里停了,不过都是些跑堂的小二,耍嘴皮子还行,他们也不会制香啊…”墨雪摇摇头。 随在穆婉秋身边,她可是知道,那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也是…”穆婉秋皱皱眉,可现在让她出去雇香工,不说短时间内雇不到大量的香工,怕是只她这一反常举止就会惹人怀疑,总是和黎老爷有约定,潜意识地,她觉得这件事还是秘密进行好。 “…既然都是生手,小姐就用那些孩子如何?”听到门外孩子们的练功声,墨雨眼前一亮,“一共三十七个人,足够小姐用的了…” “…也太小了吧?”墨雪白了他一眼,对哥哥的敷衍态度很不满,这她眼里,穆婉秋的话就是圣旨,无论多难都的照做,决不能敷衍了事。 “小姐可别小看了这些孩子…”墨雨红着脸辩解道,“不比寻常人家娇养出来的,他们都是流落街头的孤儿,懂事着呢,即能吃苦又不惜力,对奴才的话言听计从…”向外看了看,“论口才身量不比前院那些跑堂伙计,可也都有一把力气,觉得不行,小姐可以让他们两人一组合着干啊…” “嗯…”沉吟片刻,穆婉秋点点头,“锁子像他们这么大时都跟着李大叔到处卖香料了…”抬头看着墨雨,“去雇几辆马车,今儿晚就把他们送到白府…” “…这么急?”墨雨一惊。 “样品后日就得送出,大批的香品顶多能延后两三天,我们没时间了…”最主要的,这些孩子都是生手,她必须连夜教。 “是…”见穆婉秋面色凝重,墨雨忙应了声是,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又忽然停住,“小姐…”他回头惊叫。 正低头沉思的穆婉秋抬起头,“怎么了?” “当初小姐主动退出,就是因为黑木没有身份文书…”墨雨脸色苍白。 就这样去参选,官府追究起黑木的身份文书,那后果… 摇摇头,墨雨不敢想下去。 “是啊…”墨雪惊叫,“一旦黑木根本拿不出身份文书,岂不要被收监?” “顾不了那么多了…”穆婉秋无奈地摇摇头,郑重地看着墨雨,“雨儿这两天就准备一下,待香品一送出,你就立即动身去安顺给黑木买个身份…”想了想,“身份不要太好,一般的香料世家就行。” “…小姐不要奴才去安康送香品?”墨雨急的脸色通红。 “这个可以雇镖行…”穆婉秋说道,“户籍的事必须你亲自去,记得,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 “是,奴才知道了…”墨雨凝重地点点头。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到最后发现柏叶坊的黑公子竟是个安顺的小户,还不得都红了眼?”想起柏叶坊耗费了穆婉秋全部心血,墨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说柳家和黄埔家虎视眈眈,就是朔阳的姚家,第一个就会把柏叶坊给灭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摇摇头,穆婉秋握着墨雪冰冷的手,“如果柏叶坊的香在明玉公主大婚上得了魁首,名声如日中天,之后就倾覆在黎家之手…这样一来,香界谁敢小看了他黎家?” 她惨淡地一笑,“到最后,英王费劲心血为柏叶坊冠上的皇商资格最后还得落回黎家…” 想来想去,这是解决眼前困局最好一途了。 这一世,从她救回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他好,她亦好,他衰,她亦衰。 “…小姐是想牺牲柏叶坊救黎家”一瞬间,墨雨明白过来,他不甘地叫起来。 “小姐…”墨雪也跟着大叫。 “柏叶坊和黎记的命是相连的…”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执拗,穆婉秋耐心地解释道,“黎家败了,没人为我们撑腰了,柏叶坊早晚也得败,可是…”她话题一转,“如果牺牲柏叶坊能保住黎家,那么渡过这个难关,终有一天,柏叶坊还会重振”淡淡一笑,“从大处看,这才是真正的双赢之道…” 不知为什么,明明看着穆婉秋在笑,墨雨就是感到一股刻到骨子里落寞在那双空灵的眼中荡漾着,胸口一股窒闷直令他几欲呐喊,“奴才这就去备马车”他狠狠地说道,“今日小姐倾尽所有帮他,他日如若黎家辜负了小姐,奴才死也不会放过他们” 墨雨走了,穆婉秋朝呆若木鸡的墨雪说道,“让前堂把饭送来,我们吃饭…”语气异样的轻松。 “是…”墨雪紧抿着唇点点头,一转身,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她快步走出去。 听到门咣当一声被关上,穆婉秋猛闭上了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第二百一十九章相求 夜深了,街头清冷冷的,偶尔传出几声犬吠,更突显夜的沉寂… 咯吱咯吱,一阵清脆的车轮声,静夜里传出很远,几辆黑色马车缓缓驶进西里胡同,一阵激烈的犬吠声,沉寂的西里胡同迅速热闹起来。 “小姐,到了…”马车直接驶进白府后院,墨雨跳下马车,为穆婉秋打起车帘。 扶着墨雪下了马车,穆婉秋一回头,三十几个孩子早叽叽喳喳地跳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晒满了艾草的后院,“…这就是主人的家?好大啊”一个小男孩怯怯地问。 “小姐…”听了声音,沉香兰香匆匆赶出来,好奇地看着变魔术似的从不大的马车里竟蹦出这么多孩子,“…哪来这么多孩子?” “小姐收养的…”墨雪说道,还要再说,她忽然身子一滞,错愕地看着前面。 感觉墨雪神色不对,穆婉秋回过头,身子顿时一僵。 墙角的榕树下,一抹冷峻飘逸的身影,月白色的长衫在夜风里微微飘拂,似山涧飞溅的清泉,又似这宁谧夜色中的一缕清风,温淡,祥和。 却是黎君,正静静地看着她。 “…阿秋去哪了?”见她看过来,他低低地问道。 他怎么来了? 骤见是他,穆婉秋一阵欣喜,抬脚要上前,随即想起他的绝情,又转过头,吩咐迎上前的沉香,兰香,“把西面那三间大屋都收拾出来,让孩子们早些安歇…” 猛然发现院儿里多了一条白色身影,沉香兰香也唬一跳,明明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一片悠然之色,声音也淡淡的,可是,兰香、沉香就是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瞧见穆婉秋兀自不理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呆愣了半天,见墨雪瞪过来,连忙应了声,“是…”沉香招呼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孩子们,“大家跟我来…” “阿秋…”来到穆婉秋身边,黎君又低叫了一声。 穆婉秋一扭头,冲兀自兴奋的摸这碰那的孩子们说道,“不早了,觉得新奇明儿再看,都跟沉香姐姐睡觉去,明儿卯时要准时起床…” “都带了自己的东西进屋去…”见穆婉秋发话,墨雨跟着吆喝一声。 刷刷刷,只一瞬间,一群孩子就不见了影,嘈杂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穆婉秋失笑地摇摇头,“…雨儿人不大,这威信倒是立下了…” “孩子小,好管教…”被穆婉秋夸赞,墨雨脸腾地涨红,他扭捏地搓着手,“小姐不用担心,您别看他们兴奋,入睡也快,在一品天下时,他们不到卯时就起来练功了,绝耽误不了您的活计…” “这就好…”穆婉秋欣慰地点点头,回头吩咐墨雪,“…明儿一早你就带他们学习研磨、筛检…”这是制香的两个关键程序,也是最累的环节,至于香面磨好后的和面制香晒香就比较轻松了。 “…阿秋从哪找来这么多孩子,准备干什么?”见穆婉秋不看他,黎君伸手揽过她的肩。 使劲一挣,穆婉秋一把甩开他。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自己,“…正是危难之时,我不能和他斗气,正可趁机再求求他。”如果她能以黎记的名义参加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即可避免了黑木身份被曝光的麻烦,柏叶坊又免了一劫,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对着黎君一脸悠然,她就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就是不想理他,转过身,她脚下迟疑片刻,接着蹬蹬蹬就向屋里走去。 微怔了片刻,黎君眼底竟浮起一丝笑意。 穆婉秋聪明灵透,又一向深明大义从不拘小节,每逢大事两人往往都心有灵犀,很多时候他只一提点,穆婉秋便想通了,然后配合他量力去做,从来不用他费心地解释、劝导,更不会纠缠,这也是他尤其喜欢和穆婉秋在一起的原因,在她身边,无论是身是心,总有股异样的放松。 还是第一次,他见到这样的穆婉秋,瞧着她一副小女儿赌气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一股别样的悸动。 静立片刻,瞧见穆婉秋推开门,他快步追了上去。 “…阿秋是生我气了?”回到东次间,穆婉秋正要关门,没提防黎君从门外闪出,笑盈盈地看着她。 对上他一脸笑,一瞬间,穆婉秋又一股怒火突窜而出,她使劲一甩门。 就听黎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穆婉秋一回头,只见他左胳膊正被门夹住,“他胳膊上有伤…”念头闪过,穆婉秋一阵担心,抬脚要上前去看,想起他无情的拒绝,随即一甩手,她蹬蹬蹬跑回屋里。 见她没再阻拦自己,黎君神色一轻,他缓缓地推开门走进来,掳起袖子低头查看胳膊,余光瞧见穆婉秋正紧张地偷偷看他,就把胳膊递给她,“阿秋又把伤口夹破了…”语气里满是委屈。 想起他左臂上的伤口曾连续两次血蹦,穆婉秋心一揪,抬脚要上前看,正瞧见黎君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他是故意的 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自己夹到? 念头闪过,穆婉秋摸起案头的书就瞥了过去。 没料穆婉秋突然又变了脸,黎君一怔,随即一把将书抓在手中,“阿秋,别闹了…”把书放在桌子上。 “你出去…”想起他毫不留情地让秦健当众拖自己走,一股暴怒涌上心头,穆婉秋走上前使劲往外推他,“你出去,我不会闻香,不会调香,不配和你这个调香界掌门人说话…”语气中满满的怨气,空灵都大眼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阿秋…”黎君一把抱住她。 “放开我,你出去…”穆婉秋用力踢打着要挣脱他。 黎君双臂却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怒气上涌,穆婉秋低头就咬下去,感觉铁桶似的紧箍着自己的手臂突然一松,穆婉秋的嘴下意识地停在黎君胳膊上,黎君趁机抽出右臂,换了条胳膊递给她,“阿秋就咬这支吧,这样一边一个印记对称呢…” “你…” 想起之前险些把他右臂上的肉咬掉,穆婉秋一阵恼羞,她猛一口咬下去,终不是彻骨的仇人,一块肉叼在嘴里,见黎君竟一动不动,任她下口,纵是肚里有气,穆婉秋也再狠不下口,只用牙撕磨着。 黎君趁机收紧胳膊,“阿秋…”他低叫一声,语气低迷醇厚,轻轻地在穆婉秋耳边响起,直令穆婉秋的心跟着颤了颤,她突然放开口,回身挥动着粉拳砸向黎君的胸口,“既然不相信我,既然撵我走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阿秋…”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黎君一把抱起她坐到椅子上,轻轻地拥着她,嘴里说道,“阿秋今天不去找我,我也会来求你的…” 穆婉秋蓦然抬起头。 抬手将她额前散落的秀发别到脑后,黎君轻轻抚着她脸颊,“…今天一见到谷琴被伤成那样,我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只有阿秋能救我黎家…”目光极为专注,他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那你还撵我走”听了这话,想起傍晚时受的委屈和心头曾泛起的那股绝望,穆婉秋眼圈顿时一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怒瞪着黎君。 黎君身子一阵轻颤,“我怕这消息一旦透露,你就是第二个谷琴…”想起谷琴的伤势,黎君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他紧紧地拥住穆婉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怎么会?”穆婉秋一阵疑惑。 “是我和父亲都低估了英王要彻底铲除黎家的决心啊…”黎君神色严肃,“不是简单是收买谷琴,他是根本就不想让我黎家有竞争力的香品出现在明玉公主的书案上”顿了顿,“这一次,对黎家的皇商资格,他是势在必得” “…你是说?”穆婉秋扬起头,“只要有人敢为黎家调香,那香又具有威胁,无论是谁,都会被…”声音戛然而止,穆婉秋身子一阵轻颤。 这个可是她前世没有的经验,她只是单纯地想参加遴选,单纯地想打败柳风谷琴,这个她还从来没想过。 黎君点点头,忽然一把拥紧她,“…宁肯黎家失去皇商资格,我也不能让你有事” 心的某个地方突然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冰峰似的心田瞬间出现一道龟裂,穆婉秋的心跟着颤了颤,她忽然抬起头,“…黎大哥怕了?”又道,“黎大哥这是打定主意不用我的香了?…又何苦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声音出奇的大,她凶巴巴地瞪着黎君,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挥去心头刚刚泛起的那一丝异样感觉。 微一怔神,黎君随即开怀大笑,“阿秋也会用激将法了呢…”反问道,“阿秋这是不生气了,答应给黎家制香了?”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穆婉秋的眼。 脸色一阵涨红,穆婉秋腾地扭过头。 “不是怕了…”黎君收起神色,“是我们要想出更稳妥的法子,瞒过英王的耳目,出其不意地把阿秋调的绝世奇香放在明玉公主的案头” 第二百二十章火坑? 目光微沉,黎君陷入沉思,暗暗筹划着怎么能躲过英王阮钰的截杀,顺利地把穆婉秋的香品送到安康,放到明玉公主案头。 屋子沉寂下来,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想起黎青的话,穆婉秋忽然一激灵,“…我没品级又没名气,就算香品送到了,明玉公主会不会连看都不看就扔出来了?” “不会…”黎君摇摇头,“只要黎家的香品能送进宫,太后和明玉公主身边都有黎家人,绝不会发生阿秋想的那种事儿…”说着,黎君一低头,正对上穆婉秋满是忧虑的眼,他心一震,复又想起傍晚时她苦苦哀求自己的情景,一股异样的情绪划过心底,他脱口说道,“阿秋现在就嫁给我吧…” 见穆婉秋抬头瞪他,又苦着脸道,“我怕以后黎家败了,你更不肯嫁我了…”语气极为忧伤,仿佛穆婉秋不答应他,下一刻黎家就会败了似的。 直让穆婉秋失了一下神,她随即一把挣脱黎君跳到地上,“现在嫁给你,以后黎家若败了,我岂不是更惨?”使劲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说道,“不嫁,不嫁,我才没那么傻,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 怀中一空,黎君一阵失落,见她一眼就瞧出自己的苦情计,心里一阵无力,“阿秋…”他低哑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满的情意。 心一紧,随即想起前世惨绝的遭遇,穆婉秋的心跟着又是一痛,她大声说道,“太晚了,黎大哥早些休息吧,我还要连夜准备明玉公主大婚香品…”经历了一世的失败,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去跳那个火坑,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见她态度决绝,黎君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目光落在案上画了一半的图纸上,一阵惊奇,“阿秋画得不错呢。” 穆婉秋伸手拽过来,低头看了半天,叹息一声,“…可惜没时间了,若能早做出这套设备,把那些花香浸膏提炼出来,明玉公主一定会喜欢…” 惋惜地把图纸卷了起来,“只能以后慢慢画了…” 就剩两天了,她得全力准备明玉公主大婚香品。 “…阿秋心里可有眉目?”提到准备香品,黎君也敛了轻慢的神色。 “还没有…”穆婉秋摇摇头。 “我这有一些明玉公主的个人资料,阿秋先看看,了解一下她的喜好,或许会有些帮助…”说着,黎君带穆婉秋来到东屋,从案上抽出一本小册递给她,想了想,又从袖笼中掏出几张宣纸,“…这是谷大师调治黯然**香的最后几组实验数据,阿秋看有用吗?” “嗯…”穆婉秋伸手接过来,“我先看看…”又道,“黎大哥先去休息吧” 夜深了,听着外面缠缠铮铮,幽幽咽咽的琴声,黎君心一阵阵发紧,他几次站起身来,想劝穆婉秋早些休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他们没时间了,即便再心疼,他也只能任她煎熬,“…这一夜琴声,她是在寻找灵感吧?”看向东次间方向的目光,多了一抹疼惜。 虽然见惯了谷琴带着大师傅们夜以继日地守在调治处忙碌试验的情景,但黎君对穆婉秋这样似是悠闲地做着和调香毫无关系的事情却也一点不惊讶… 作曲、绘画、调香并称三大艺术,灵感是相通的。 他觉得,穆婉秋这是在用另类的方法去创作、构思、寻找意念中的香味,可惜,身为调香界下一代掌门人,他除练就了灵敏的鼻子嗅辩各种香气外,对调治,却是一窍不通的。 幽幽叹息一声,他又伸手拿起了案上的文书。 被一阵轻快的鸟鸣声惊醒,黎君蓦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抚在案头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隔壁的琴声已经停止,四处异样的宁静,只窗外隐隐泛起的白光,告诉他黑夜已经过去。 她怎么样了? 想起穆婉秋一夜未眠,黎君扑棱站起身来。 东次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黎君抬手就要去推,手触门板的霎那又停在了那儿,久久,他转身向外走去,穿过回廊,隐隐听到后院一阵嬉笑声,好似极为热闹,略一犹豫,他迈步向后院走去。 墨雪墨雨把三十几个孩子分成几组,正教他们怎么使用筛子、磨盘等物事,初次见到这些工具,孩子们既好奇,又兴奋,认真地学着,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 她带回这些孩子干什么? 骤见这热闹的场面,黎君一怔神,随即想起这些孩子都是穆婉秋昨夜带回来的,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在一个正好奇地摆弄筛子的小男孩跟前蹲下,“…小朋友,你在干什么?” “…制香”没有人特意教他们要保密,小男孩脆生生地回答,“主人要调制香品,人手不够,才叫了我们来帮忙…”语气颇为自豪,仿佛能为主人做事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主人? 黎君耐心地问,“…你主人是谁?” “主人是…”话到嘴边,小男孩也不知道主人的名字,就朝闻声向这边走来的墨雨看去,嘴里倔强地说道,“…主人就是主人” 抬头看了眼墨雨,黎君又低头问,“…就是昨天带你们回来的那个姑娘吗?” 张嘴想说是,瞧见墨雨脸色不善,小男孩瞬间闭了嘴,扭头不理黎君,兀自摆弄着筛子。 黎君站起身来,见墨雨在跟前站住,就问,“阿秋要制什么香?” 原本就对黎君颇有成见,昨夜刚听妹妹说自家小姐主动去求他,要给黎记制香,结果被这位黎大公子毫不容情地给撵了出来,墨雨对黎君的怒气可想而知,见他询问,就脱口道,“…当然是制造明玉公主大婚用的香品了”想起穆婉秋竟要牺牲柏叶坊成全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又狠狠道,“昨夜黑公子已经答应我家小姐了,让她以柏叶坊的名义为明玉公主进献香品…”一副不需要黎家,我家小姐也照样有人捧的表情,墨雨挑衅地看着黎君。 黑木 黎君身子一震,他曾和黎家保证过,绝不插手明玉公主大婚用香的竟争,现在他竟敢自食其言 见黎君脸色微变,墨雨瞬间想起什么,忙又开口道,“黑公子的确向黎家有过保证,可是,那是说他自己,没说不可以把柏叶坊的名字借给我家小姐用…”洋洋得意地看着黎君,又强调了一遍,“是我家小姐参选,不是黑公子参选,这并不违反之前的承诺”这是昨天穆婉秋绝望之际想出的狡辩之言,全被墨雨照搬了过来气黎君。 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一根根蹦起老高,只脸上还是一派悠然,黎君一字一字地问,“你确信,昨夜阿秋去求了黑公子?” “当然了,黑公子就隐在大业,他亲口答应了我家小姐…”墨雨不怕死地点点头,“…不是就黎记一个,是作坊都可以给明玉公主进香” 难怪她昨夜回来那么晚,她竟去求了隐在大业的黑木 最令黎君不能容忍的是,黑木竟答应了她 不惜违背对黎家的承诺,不惜和黎家决裂,只为成全她 随即又想起之前这个承诺竟是黑木为平息姚谨被打事件,替穆婉秋出头做下的,“…只要她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黑木也能给她摘下来啊。”念头闪过,袍袖下手背上的青筋又蹦了几蹦,没由来的,黎君心头生出一股滔天妒意。 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自黎君身边蔓延开来,墨雨身子一震,随即硬着头皮挺直了胸膛。 感觉气氛不对,正教孩子们怎么用筛子的墨雪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地站起来。 出乎意外,黎君并没发难,只一瞬,那股气势便无影无踪,一转身,黎君腾腾腾,大步朝屋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潜意识地感觉他是要找穆婉秋,墨雨脸色一白,他抬步追了上去。 一把推开东次间的门,黎君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只见穆婉秋正合衣趴在案头,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甜,想起她几乎一夜未眠,一瞬间,黎君的怒意全无,他心头隐隐地生出一丝柔软。 追到门口,见黎君竟蹑手蹑脚地走进东次间,正拿衣服给穆婉秋披在身上,墨雨嘴动了动,又悄悄退到了一边。 “我想起来了”给穆婉秋披好衣服,黎君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到床上,就见穆婉秋猛地坐起,高声叫道。 “阿秋醒了…”黎君一把扶住她。 “黎大哥…”骤见黎君,穆婉秋有些懵懂,想起什么,她忽然低下头,看看自己衣服完好,恍然松了一口气,“我竟睡着了…”朝黎君涩然一笑,站起身来。 “…阿秋想起什么了?”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衣服,黎君问道。 “我想到能胜过谷大师的黯然**香的香品了…”穆婉秋目光盈盈地看着黎君。 第二百二十章轮回 思索了一夜,她打消了改造黯然**香的打算。 谷琴的黯然**香她前世曾经闻过,那幽幽的清香,只轻轻吸一口便令人生出黯然**之感,的确是传世之作,谷琴不愧是神级人物,竟把人间的别离之情刻画到了骨子里。 这一世,即便手握魏氏调香术,她毕竟功力尚浅,让她一天之内要把未成形的秘方改造成绝世奇香。 一个字,难 退一步说,就算她能做到,怕是调出来的香也和谷琴卖给柳家的在伯仲之间,有英王从中作梗,她的香若要胜出,几乎是没可能的。所以,若要胜得毫无悬念,她必须找到一种远胜于前世那个黯然**香的香品,只是,这谈何容易? 虽然魏氏调香术里有许多绝世奇香,但明玉公主未必喜欢,看了明玉公主的个人资料,在她眼里,明玉公主就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无忧少女,正处在少年不知愁滋味阶段,自然喜欢那种荡气回肠忧思百转的激情,鉴于此,即便大婚这种喜事,那些喜悦之香怕是也入不了她的眼。 只是,谷琴的黯然**香已把这股忧思荡气之情刻化的入木三分,试问,对于青春少女来说,有什么比恋人间的别离更让人黯然? 一夜之间,她把记忆中的魏氏调香术从头背了一遍,却毫无头绪,就在刚刚,她朦朦胧胧中,一款别致的香气跃然脑际,那是一种宁静中带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仿佛少男少女间的青涩爱情,温馨中透着股淡淡的忧伤,哀婉、美丽而恒久… 魏氏称之为“轮回” “对,就用这个,一定能胜过柳风”又回忆了一遍刚刚意念中突窜而出的那股香气,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一握拳。 “…阿秋说什么呢?”黎君更加迷惑,“什么胜过柳风?”又问,“谷大师的黯然**香还没完成呢,阿秋怎么竟说胜过?” “这…”猛被冷水泼了头,穆婉秋才发现,自己竟得意忘形了,把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脸色一阵涨热,她讪讪地看着黎君,不知如何解释。 “阿秋刚刚说什么?”黎君又问。 “我…”穆婉秋支吾道,“我刚刚做梦,谷大师早把黯然**香研究出来并卖给了柳风…”感觉黎君身子一震,穆婉秋状似迷糊地摇摇头,“…梦里的那股味道,可算是绝世了” 抬头看着黎君,“就算我把黯然**香研制成功了,怕是也在伯仲之间,未必能胜过她…” “…阿秋怎么会做这种梦?”黎君眼里闪过一抹深思,暗道,“…我从没往这面想过,难道真是谷琴已把秘方研制出来并卖了,柳家怕她脚踩两只船,才下了重手?” “可能我昨日思虑太多吧…”穆婉秋含糊道,拉着他就往外走,“…我刚想起一味好香,走,我们去制香室。”神色异样的兴奋。 嘴唇动了动,黎君还想再问,瞧见穆婉秋一脸兴奋,全忘了刚刚的话题,就闭了嘴。 “…不用寻常香料,全部以花香为主,调成香液,以酸酸甜甜的香柠檬和含羞草为主调”一边走,穆婉秋一边给黎君描绘她意念中那款香液,“再加上甜蜜清爽的***,充满诱惑气息的野铃兰,嗯,还有…”声音滞了下,“麝香、玫瑰、紫罗兰、水仙…” 新婚之夜,用充满激情的麝香做引,是最好不过了 “都用花香,能行吗?”黎君有些迟疑,又问,“阿秋也会调香液?跟谁学的?” 香液还是三十年前魏大师所创,曾经风靡一时,之后,由于她突然离奇失踪,留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设备没人会用,竟让许多绝世的好香都失传了。 之后,大周也兴起一些土法制造香液,但一来方法笨拙,二来成本太高,往往投入十倍百倍的香料,只能提炼一份香液,没几能用的起,渐渐地,制造香液这门手艺竟冷淡下来,目前为止,大周也只有寥寥几个古董级的调香师还记的这门手艺。 黎家作为调香界大佬,为了彰显实力,多年来,一直不计成本地养了两个专门调治香液的调香师,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成本制造一批香液送进宫里,给太后娘娘和后宫嫔妃添些喜庆,巩固黎家的皇室心目中的地位。 但毕竟成本太高耗时太长又太过奢侈浪费,黎家也不敢大量生产销售,明玉公主大婚用香可不是简单的几瓶,虽然盛宴只有一天,但耗用香品的数量也是相当庞大的,“…她这个主意能行吗?”心里想着,黎君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穆婉秋。 “这…”穆婉秋脚步一滞,这都是魏氏调香术现成的方子,只是,这话她打死也不能说,声音一顿,她随即笑道,“黎大哥忘了,我之前就提炼了许多花香液啊…” “…会不会很耗时?”黎君有些迟疑。 黎家每年进献给宫里的那些香液可都要筹备半年之久的。 “不会”出乎他意外,穆婉秋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我这儿已有些现成的香液,只差几味,连夜提炼还来及…”见黎君摇头,又解释道,“黎大哥别看那些香液少,可都是精华呢,只一滴就能配制上百瓶的香液…”这是魏氏的原话,魏氏把它们叫香精,把调出来的香液叫香水,“用高浓度酒勾兑,很方便的,这比制造熏香要快多了。” “…真的?”黎君听的模模糊糊,聪明如他,也想象不出来穆婉秋嘴里说的香液是什么模样? 想起黎家也制造香液,穆婉秋就解释道,“我用的法子和尤师傅的不同…” 尤师傅就是黎家专门制造香液的调香师,已经年近古稀却一直没有传人,说着话,穆婉秋拽了兀自站着不走的黎君一把,“…说再多你也未必明白,黎大哥去看了就知道了。” 来到自己的小调香室,一边清理蒸锅,穆婉秋叹息道,“要是再有两台就好了…”几味香可以同时提炼,不用一天,就可以勾兑了,尽管有现成的秘方,可毕竟是第一次做香液,穆婉秋心里也忐忑,能多些时间让她慢慢调试最好。 幸好为配制花香浸膏,她收集了大量的鲜花,收拾完蒸锅,穆婉秋招呼墨雪去准备鲜花,见黎君正拿着一瓶她以前提炼的香液研究,就叹息道,“这样一瓶香液原是可以调制很多的,可惜,缺的那几味香一时间提炼不出来…现在只能先少提炼些,应付了明玉公主大再说…”又问,“黎大哥估算,明玉公主大婚得需要多少香?” 这就是所谓的短板效应,一个水桶无论有多高,它盛水的高度只取决于其中最低的那块木板,听了这话,黎君点点头,却没回答,反问道:“…阿秋提炼这一瓶香液得需要多少时间?” “以前是不熟练,得需要两三天,现在只需要六七个时辰就够了…”穆婉秋指着黎君手里的香液说道,“黎大哥别看提炼一种香液没多少时间,可我还缺四五味呢,就这一只蒸锅,每一味六七个时辰,加起来就两三天过去了…”心里暗暗后悔当初去璇玑阁时,再多定制两只就好了。 “…那几味香也必须用这种蒸锅提炼?”黎君问道。 “嗯…”穆婉秋点点头,“用尤师傅的土法更慢,而且也没这精纯,杂质太多了会影响整体香韵…”叹息一声,“还是都用这个吧。” “阿秋随我来…”正说着,只见黎君放下手里的香液,拉了她就往外走。 “…大哥要去哪?”穆婉秋站着没动,硬拖住他,“雪儿就把花瓣准备好了,先制上这锅再说…”见黎君硬拉了她走,又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黎君但笑不语,拉了她来到院子,看看右面的围墙,说道,“阿秋小心了…”话音一落,他抱着穆婉秋纵身跃起。 “啊…”穆婉秋惊叫一声,死死地抓住黎君,正要闭眼,却发现脚已经落了地,缓缓地回过头,她环视了一圈,“…这是哪儿?” “白府的隔壁…”黎君笑盈盈地看着她,“当初看阿秋买了白府,我就把这个院子买下了…” “这宅子原来是被你买去了?”穆婉秋惊诧地睁大了眼,“当初发现这宅子卖了,雪儿还好奇地打听呢…”想起那日墨雪被拒之门外都情形,穆婉秋感慨一声,松开黎君迈步朝大敞着门的西厢房走去。 笑盈盈地看着她,黎君抬脚跟了上去。 一进门,屋里竟有许多大师傅忙碌着,见他们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规规矩矩地立道一边给黎君施礼问安,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穆婉秋,令穆婉秋惊奇的是,这些人她几乎都认识,都是这段时间陆续被谷琴精简下来的黎记调治室里的大师傅,甚至传说因泄露天香丸秘方而被黎记软禁起来的冉冰也在里面,“你…”她回头惊奇地看着黎君。 第二百二十一章喜欢 “大家继续忙…”黎君朝众人点点头,拉了穆婉秋,“阿秋随我来…”直接带她来到东厢房。 瞧见他们,守门小厮恭敬地打开门。 “…天”只一眼,穆婉秋便惊叫起来。 只见比黎记才毁了的那个调治室大了近一倍的厅里,除了靠门这面外,其他三面均倚墙修了一条三尺宽通长的大理石实验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崭新的设备,最令穆婉秋瞠目的是: 这里许多设备她都认识,大都是魏氏发明的 不是他也有一本魏氏调香术吧? 忽闪着空灵的大眼,穆婉秋看着黎君说不出话来。 “…知道阿秋会用魏氏的设备,那次和阿秋去璇玑阁,我就把他们收藏的所有设备图纸都定制了…”像是知道穆婉秋的心思,黎君解释道,“可惜,就是没有阿秋昨天说的那个分馏锅…”拽着她朝迎面一溜五个崭新的蒸锅走去,“阿秋看,知道那个蒸锅的妙处,我一连订了五个呢…” “天,太好了”手指微微发颤,穆婉秋欣喜地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兴奋的脸色通红,心砰砰直跳。 对于一心痴恋调香的她来说,看到这些,无异于看到了一个堆满金银珠宝的巨大宝藏。 “黎大哥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用上这些,竟早早地定制了?”欣喜地抚摸着那五只崭新的蒸锅,穆婉秋傻傻地问。 不是知道今天会用上,是他早打定了主意,待以后时机成熟废了谷琴,就让穆婉秋替代她入主黎记的调治处,只是,以穆婉秋的执拗和倔强,他不预先定制了这些蹊跷的设备,怎么能吸引住她的目光? 可是这些,打死黎君也不会和穆婉秋说的。 他悠然一笑,“…阿秋喜欢吗?” “嗯…”穆婉秋由衷地点点头,“太喜欢了,比我的那个小调香室齐全多了…”又笑道,“当初买那个白府就觉得太大,还抱怨曾大哥有些太浪费,谁知用着用着就小了…” 手里又多了十八个赌场和一品天下,这以后,穆婉秋在学习调香上花钱更无所顾忌,那些调香用的设备,只要需要,她都会不计成本地买回来,至于香料,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的白府,已俨然成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小作坊。 与其说是调香作坊,不如说是试验基地,毕竟穆婉秋从来不系统固定地生产某一种香并向外销售,她只是在不断地探索学习。 “…那以后阿秋就搬这来吧?”黎君不失时机地诱惑道。 一想起那个白府是曾凡修给买的,他就有些耿耿于怀。 “嗯…”穆婉秋呆傻傻地点点头,感觉黎君的笑有些诡异,她忽然一阵清醒,隐隐觉得好似上当了,忙又补充道,“这离白府近着,以后我每天过来上工也一样…”又笑道,“比去对面的黎记近多了,倒省了时间。” “…那就在那儿开个侧门吧?”见诱惑没成功,黎君又指着他们刚刚跃进来的围墙,“免得阿秋从正门进出会被人注意并发现这里…”见穆婉秋摇头,忙又补充道,“阮都尉对阿秋的行踪盯得紧着呢。” “…也是。”除了窝在白府,她每次只要一出门,常常就能遇到阮钰的纠缠,她就一直怀疑阮钰是派了人跟综她,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进出白府罢了,想到这儿,穆婉秋就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没发现,黎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好,我明日就安排人来修门,嗯…”他想了想,“这个侧门要做的隐蔽些,让外人看不出来才好…” 摇摇头,穆婉秋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她转而问道:“…黎大哥怎么想起建这个调治室?” “早在发现谷琴有背叛之心,我和父亲就开始准备了…”黎君说道,“先是截留大批的货款,逐步把部分产业转到看暗处,一来是为分散黎记总号的财物过分集中,弱化谷大师在黎记的作用,二来也趁机试探众人对黎记的忠心,方便以后清理,最主要的还是向英王和阮都尉示弱,防备黎家骤逢突变,遭遇灭顶之灾…”历来上位着的争夺都是你死我活的,都是血淋淋的,一旦站错了队而顷刻间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对此,他不敢有丝毫侥幸。 这以后穆婉秋数次救他,虽然对她的身世和她背后的黑木还有百般着猜测,但他相信,她喜欢说谎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她绝不会害他,也开始把一些私密事情拿出来跟她说了。 可是,买这个府邸,开这个调治室却是连黎老爷都不知道的,他完全是出于对穆婉秋那绝世才华的渴慕和潜意里对她那种发自心里的喜欢而由衷地想给她创造更好的条件,让她有发挥才华的更大空间。 当然了,更多的,他也是想博得她的欢心,只是,打死他也不会告诉穆婉秋这些。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恍然大悟,她目光闪闪地看着黎君,“…外面传言黎家陷入财务危机是假的?” 黎君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济,黎家好歹也是望门大族,积蓄了几世的财富,也不过是被阮都尉查封了几个酒楼赌坊罢了,怎么会动了根基?” “也是…”穆婉秋点点头,想起自己昨日在调治室看到的萧条,听到那些大师傅门背后的议论,还傻傻地自以为是地想牺牲柏叶坊成全黎家,以求改变自己这一世的命运,不觉脸上一热,嘟囔道,“全是我瞎担心了…” 听了这发自内心的抱怨,黎君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下,他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开口道,“阿秋就在这里提炼那些香液吧,我…”想说给她安排几个有经验的大师傅做下手,话到嘴边,想起调香毕竟是绝技,他安排大师傅颇有偷艺的嫌疑,就临时改了口,“这里刚筹建起来,还没雇太多人,一共就三个杂工,我让他们全都听你的…” 穆婉秋皱皱眉,“…不是还有那些大师傅吗?” 一面低头检查蒸锅,嘴里商量道,“黎大哥就让她们停了手里的活,先过来帮我吧,她们经验丰富,大家齐心协力做起来总能快些…”黎家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制备明玉公主大婚香品,其他都可以停下。 最主要的,让她一个人看六个蒸锅,不是做不到,她得累死,这些体力活还是让别人去做,她集中精力调治香品就好。话说了半天没听到声音,就抬起头,黎君正失神地看着她,不觉叫了一声,“黎大哥怎么了…” “好…”回过神,黎君点点头,“我让他们全放下手里的活,这两天就全力配合你,阿秋想让他们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嗯,黎大哥告诉他们,一定要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不得有任何异议…”那些大师傅随便哪个至少都是一级调香师,资历背景都比她老,不是客气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必须要绝对的服从,高度的集权。 “阿秋放心…”黎君宠溺地柔柔她的头发,“我就告诉他们,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管,谁敢不听你的话立马给我走人。” “主管?”穆婉秋一把拍开他的手,想了想,又笑起来,“黎大哥当初痛快地答应我单独设个调香二处,也是想利用我分散谷琴的权利吧?”又道,“看来这个调治处,黎大哥也是准备叫它调治二处了…” 黎君一阵发窘,随即正色道,“阿秋错了,以后的黎记只有这一个调治处。” “只有一个…”无意识地重复着,话说了一半,穆婉秋忽然敛了笑容,“黎大哥…”她错愕地看着黎君,心砰砰直跳。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她替代谷琴吗? 她有自己的产业,不贪恋名誉富贵,可是,前世备受谷琴欺凌,那刻骨恨,让她做梦也想有一天能替代谷琴,夺走她前世曾拥有的一切。 “不仅这里…”黎君一把将穆婉秋揽到怀里,轻轻拥着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道,“以后连黎记的调香处,也都会只有一个。” 这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和承诺吧。 他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能说出这话,就是说明他是打心里认可了她的手艺 身为一个匠人,身为一个酷爱调香,把调香视为生命的匠人,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儿更令穆婉秋感动的了,她毕竟只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杂工出身的小师傅啊,听了这话,穆婉秋眼睛微微湿润,她身子一阵轻颤。 黎君趁机拥紧他,“阿秋喜欢吗?”声音近乎呢喃,却似有股极强的穿透力,直令穆婉秋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她几欲窒息。 “喜欢…”她微不可闻地喃喃道,“我…”想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了黎大哥,话到嘴边,她身子一震,蓦然想起四年后自己是要回归柏叶坊的,猛挣脱黎君的怀抱,她转过身,正色地看着他,“…黎大哥信我,就挑选些忠心灵透的师傅跟着我吧,四年之内,我一定给黎家带出一批优秀的核心人物,不辜负黎大哥的厚托…” 四年? 黎君一怔,随即想起她和黎家的契约只有四年了,他胸口一阵窒息…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成功 “阿秋…”黎君低叫一声,想问四年后她是否愿意和黎家续约,忽然想起她背后那个可以为她摘星揽月的黑木,他身子一紧,“阿秋…”又叫了一声,黎君再一次把她拥到怀里,低声说道,“,…阿秋就留在黎家吧,以后接管了调香处,还按现在的规矩,把红利分成一百给你一份,年底如数汇到你账上…”声音从没有的软。 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为钱所动,可是,聪明如他,骤然想到她终究要离他而去,心乱之下,此时却也不知他还能用什么办法挽留她? 明知是一根稻草,他也要去试试抓住她。 脑袋有些迷糊,穆婉秋仰头怔怔地看着黎君,不知道他怎么竟会提出这么傻的建议? “阿秋…”对上她不认识似的的目光,黎君一阵发窘。 “当初在斗香会中夺了魁我就曾向黎家要过一分利呢…”久久,她失笑着摇摇头。 想起黎苍的情报,黎君身子一震,“阿秋那时真是为了留在柏叶坊吗?”面色虽还淡然,黎君心却紧紧地绷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 “那时柏叶坊刚刚开业就日进斗金,我是真不舍的离开啊,,,,…”不仅仅因为这个,更主要的,曾经她不敢想报仇的,她只想改变前世那沦落风尘的命,只想好好地活着,如果有可能,她这一生都不想再遇到阮钰,想起当初自己死也不想来大业的那分心情,穆婉秋叹息一声,身子轻倚着黎君的胸堂,仰头看着屋顶,幽幽地说道,“当初我是真心地想解除那个莫名的契约啊,,,…”感觉背后的身体一震轻颤,穆婉秋突然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黎君“不过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不是黎大哥硬把我带来了大业,怕是我现在也只是一只井底之蛙,一辈子也只能做那几种香赚些小钱,一日三餐就心满意足了,是黎大哥让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那时候,她是真觉得每天能吃饱穿暖就满足了。 “…,,,那阿秋为什么还要执意回去?”黎君抬手理着她额头的墨发。 “我…”柏叶坊是我的根基啊,话到嘴边,穆婉秋声音一顿,改口道“我答应了黑公子四年后会回去的…” “阿秋…”强压着心头泛起的一股莫名烦躁,黎君声音有些苦涩,“阿秋昨天真去求了他?” “…,,,求他?”穆婉秋有些懵懂,“黎大哥说什么呢?” “…求他让你用柏叶坊的名义为明玉公主进香。” 他怎么竟知道得这些? 穆婉秋心砰地一跳,“啊,这…”她支吾了一声,接着脸一绷,“…谁叫黎大哥那么无情地拒绝我呢!”语气中隐隐有股撒娇的意味。 但愿能蒙混过关。 目光移向别处穆婉秋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阿秋为什么一定要为明玉公主进香?”黎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 他好想亲耳听她说她在意黎家,在意他。 “当然…” 当然是为了救黎家了,救了黎家就等于救了她自己将来曾黎两家合伙斗败了英王,就等于替她报了满门的血海深仇! 话到嘴边,穆婉秋一激灵,随即目光闪烁道,“当然是为出名了!”又画蛇添足道,“您想啊,如果我的香在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上夺了魁,那将多么风光?”蓦然想起之前黑木曾向黎家许过诺,暗道一声,“不好…”穆婉秋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我知道黑公子对黎家有承诺,大哥千万别怪他,都是我苦苦哀求,他挨不过才硬着头皮答应了…”声音低了下去,“那个已经不做数了,我早打定主意一心一意为黎记出香呢…”语气极为讨好。 感觉拥住自己的身躯有些发冷穆婉秋下意识地脱开黎君的怀抱,悄悄向后退去,一边犹豫要不要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眼睛怯怯地看着黎君,“那个,我还没吃早饭…” 久久,就在穆婉秋退到门口,想转身逃走时,耳边黎君温润的声音传来,“不早了,阿秋先回去用早饭吧…”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好…”穆婉秋使劲点点头,“我用了早饭马上就过来制香,一刻也不耽误。”语气甚为讨好,生怕淡一淡,黎君就会把她拆碎了似 刚刚那股聂人心魄的气息,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从没见过 看着她瞬间又欢喜的一张脸,脸色虽还一贯的悠然,黎君手背上的青筋蹦了几蹦,“黑木!”心里念叨了一句,他眼底闪过丝狠色: 不能再拖了,待黎家脱了这场危机,他第一个就要把他逼出来! 有足够的设备、技艺高超的大师傅和现成的香料,比穆婉秋预想的还要顺利,当天不到申时,她便提炼齐了所有香精,第一次调治魏氏嘴里的所谓香水,穆婉秋尤其兴奋,哪睡得着? 不顾黎君再三劝阻让她休息,她连夜就把自己关在了白府的调治室里。 香,无声无形无色,却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可令人激情澎湃,也可令人黯然**,可让人缠绵浪漫,也可令人旷古宁静沉浸在往事追忆中,这一切,都是要用心去感悟的。每个人际遇不同,对香的感知也大相径庭,经历不同,对味道的感悟和选择也会有所不同。 在这方面,穆婉秋可谓得天独厚。 两世为人,她刻骨地爱过,撕心裂肺地恨过,有过荡漾的激情,也尝过黯然**的味道,有过一夜暴富的眩晕,也有过瞬间便失去所有的惨淡,做过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也在滚滚红尘中买过笑,有过一掷千金日子,也尝过流浪街头任人吆喝的滋味,可以说,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所有痛苦的,哀伤的,愉悦的,难过的滋味,她都尝便了,对味道的感知,她更有着与众不同的领悟力… 这样的经历,是一般调香师所没有的,所以,尽管半路出家,穆婉秋却比那些调香世家子弟能更好地领略香的底蕴,感悟到那幽幽清香中的奥妙-无穷和那种韵味独特的美,加上她先天优越于旁人的琴艺修养和一代宗师的绝世秘籍引导,短短两年,她对香的理解已经不是简单的按秘方调治。 在她心中,调香,早已升华为一种艺术。 不觉间,她已经徜徉在一条不同于其他人的大道上,那是一条渗透了自然,渗透了天地万物生息演变的大道——香道。 也因此,对于香水这种陌生的、一般调香师打破头也无法想象的东西,第一次接触,穆婉秋就驾驭的极为熟练,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丑时左右,她便先后调了三十几份香水,用羊毛帕捂着鼻子做了几个深呼吸,让鼻子又恢复了敏锐,穆婉秋又一次把刚调出的香水放在鼻下,“嗯,就是这个味道,,,…”和她意念中的一模一样。 伸了个懒腰,穆婉秋兴奋的睡不着,她好想跑去把黎君从睡梦中叫醒,和她一起分享这成功的喜悦,抬头看看黑漆漆的窗口,她又把端起的托盘放回原处,暗道,“今天太晚了,这些还是明天再拿给他吧…”心里想着,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手拿起一瓶香水准备回东次间。 她想感悟一下睡梦中这香水的味道。 一推门,不觉怔住,黎君正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书,听到门响,他一抬头,惊喜地叫道,“阿秋…” “这么晚了,黎大哥怎么还没回去睡?”看看左右,墨雪墨雨都在,就摇摇头,“…让墨雪陪我就好,大家怎么都熬着?”语气中满是抱怨。 “阿秋这么辛苦,我怎么能睡得着…”把书放在椅子上,黎君站起身来,“…怎么样,可有进展?”谷琴花了近一年的时间,那个黯然**香都还没完成,他可不敢想象穆婉秋一夜间就能把她嘴里那个所谓绝世的味道调出来。 提起这个,穆婉秋目光闪闪发光,她一把抓住黎君,“…黎大哥随我来。”拉他进屋,穆婉秋指着摆放在托盘里的三十几瓶香水,“都是我分次调的,黎大哥品鉴一下,差别大不大?” “…,,,阿秋竟调制了这么多?”黎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惊喜。 随着进来的墨雨墨雪已经尖叫起来,“天,小姐,一夜之间,您竟调了这么多?” 他们可是听尤师傅说过,寻常调一瓶香液也得几天甚至十几天。 “嗯…”穆婉秋点点头,“第一次尝试,我怕把握不好,就特意分批多做了几次,如每次味道一样,香味稳定,就可以大批量配制了…”摇曳的烛光中,一双空灵的大眼闪闪发光,仿佛一个刚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等着父母夸奖的孩子,穆婉秋期待地看着黎君,“黎大哥快帮我品鉴一下!” 黎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微笑着伸手拿起一瓶。 “…,,,怎么样?”看着黎君放下最后一瓶香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 淘汰 屋子异样的沉静,落针可闻。 “大哥…”穆婉秋低叫了一声。 “一天内,阿秋能不能把那个黯然**香秘方改造了?”就在沉寂压抑的胸膛要爆裂,穆婉秋忍不住要再开口时,黎君忽然睁开眼,神色严肃地看着她。 这香水不行! 穆婉秋一阵战栗,她身子歪了歪,险些栽倒。 “阿秋…”黎君一把抱住她,低唤了一声。 “黎大哥…”挣脱他,穆婉秋重新站好,又拿起黎君刚刚放下的香水闻,“…这个真不行吗?…这个真的不行吗?”她心里无数次疯狂地问自己,人渐渐地冷静下来。 是啊,每个人对香的感悟不同,即便一味绝世好香,也不是人人都喜欢。 毕竟,多年为宫廷进香,黎君比她更了解明玉公主的喜好! 虽然谷琴留在黎家的那个黯然**香还没有完成,但那初成的味道,已经隐隐预示着他将是一味令人荡气回肠黯然**的绝世好香! 就像一个倾城绝世的美女,那独特的风姿,早在她幼年时就已经隐隐若现了。 “…,,,在他心中,还是那个黯然**香更能搏的明玉公主的青睐啊。”心里喃喃地念叨着,穆婉秋蓦然想起前世就是个黯然**香夺了魁,她心一阵绝望,暗道: “…,,,是啊,黎大哥总是天纵奇才,他判断应该是对的,前世今世,我虽然把一些人的命运改变了,但这些物的命运却是不可改变的啊,比如佛点头,虽然调治的人不同,可他还是和前世一样成了贡香,比如那个万劫谱,比如一品天下…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虽然前世今生拥有他们的人和发生在他们身上事或有不同,可他们最终都是那一个归宿…”越想越是,穆婉秋心里的绝望更浓,“这个黯然**香又怎么能脱离了前世那被万人追捧抢购的命运?” “阿秋…” “好…”听黎君叫她,穆婉秋猛抬起头,“就按黎大哥说的,我明天一早就试试!”语气十分果决,既然今世的佛点头经了她的手变成贡香,那么,这个黯然**香也一样可以经她的手调出,成为明玉公主大婚的魁首之香! 想是那么想,可是,想起自己费尽心机调出的平生第一款香水就这么被淘汰了,穆婉秋还是有些不甘,她无所谓地朝黎君笑了笑,想让自己显得潇洒一些。 只是在微笑那一瞬间,眼泪竟扑簌簌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阿秋…”低吼一声,黎君紧紧地拥住了身子瑟瑟发抖的穆婉秋。 “…,,,这香味道如何?”阮熙紧张地看着阮钰把一粒**香丸撵碎了,放在熏香炉里点燃。 这是他刚偷回的黎家送出的明玉公主大婚香品的样品。 “…,,,如何?”见阮钰闭目不语,阮熙又问了句,“属下已经派人秘密监视了黎家的车队,大人一句话,属下立即就把那批香截了。”阮熙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此香不足为惧…”就在阮熙忍不住要去传信,阮钰蓦然睁开眼睛。 “大人…” “李寒冰一个区区二流调香师,怎能与神一样的谷大师相比?”阮钰冷冷一笑,一掌熄灭了炉中的香火,“这味道,连市面上才出的那个天香豆蔻都不及!” “那…”阮熙神色一轻,“属下把人撤回来?”知道黎家的样品会在这几天送出,侍卫的神经可是都蹦的紧紧的,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好了。 “好,留下两…”阮钰点点头,忽然声音一顿,“加派人手继续盯着黎府,不可有半分松懈!”黎君诡计多端,明明知道李寒冰制的香品连一流都称不上,更别说绝世,他怎么还会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出去? 白白地在皇家贵族面前丢人。 黎家可是调香界的掌门人,他这么做,都不用英王殿下费口舌,万岁就会亲自下旨取消了黎家的皇商资格,这无疑于自掘坟墓。 除非是傻子,白痴都不会这么做! 可黎君即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 他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真正的样品一定还在黎府,黎君是想先用假货引开他的视线,然后再送出真货! 时日无多,今明两天,黎家真正的样品就一定会被送出。 “大人…”阮熙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香品都送出来了,而且被截获了,已经验证没有危险性了,还让他们盯着黎家干什么? “把跟踪黎家车队的人马速速撤回一批…,,,”也不解释,阮钰继续吩咐道,“让柳姑娘去问问谷琴,黎家的调香处这段日子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这…”阮熙有些迟疑。 他哪能搬得动柳大小姐? 更何况,因为阮钰天天缠着穆婉秋,那个柳大小姐正别扭着呢。 张了张嘴,阮熙想说“…这种事情大还是亲自去好。”话在舌尖直打转,对上阮钰紧锁的眉头他也知道,阮钰这也是打怵见到突然就尖酸起来的柳风。 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阮熙正想的怎么劝阮钰好歹去看看柳风,跟她低个头,就有侍卫进来回禀,“…为明玉公主大婚准备的贡品备好了,秦大人请您过目。” 明玉公主大婚,各地官员少不了要进贡祝贺,大业地区的官员自然也不例外,和别地一个规矩,由大业知府牵头,所属各县联合准备一份贺礼,联名上报。 为皇帝的女儿准备贺礼,各县自然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礼金庞大,价值菲薄,除了官文路条,必须要有军队护送,要动用地方军队,就必须有阮钰的签字和印鉴。 正思索着黎君最有可能选什么方式送出黎家的样品,听了这话,阮钰眼前一亮。 对,公主的贺礼! 以黎君的诡诈,一定会利用这现成的机会! 毕竟,秦大龙就是黎家的一条狗! 念头闪过,阮钰腾地站起来,“…走!” “人…”阮熙叫了一声。 “速速带上府内所有侍卫随我去清点公主的贡品…” 阮熙错愕地睁大了眼,好半天,他才应了一声,转身去召集侍卫。 作为香都,大业是大周仅次于安康的第二大城市了,所属县镇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又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贡品的规模可想而知。 数目庞大又价值连城,旱路不方便,秦大龙和阮钰早早就商定,选大业最好的船舶,通过水路运送到安康,各地官员都是出了血本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那是应有尽有,装了足足五大船,船身挂满了大红的绸缎,船头高高地挂着绣了贡品两个金灿灿大字的缎牙旗,光彩耀眼。 秦大龙捧着厚厚的礼单站在码头的浮桥上,见阮钰带人煞气腾腾地走过来,忙上前招呼,“阮大人安好…”把礼单呈上,“为明玉公主进贡的贺礼都装好了,一共五船,请大人按礼单过目封船…” 也不客气,阮钰仲手接过礼单,打开看了一眼,回身招呼跟上来的三十几个侍卫,“…来人,从第一船开始,按这礼单给我认真清点了…”又放缓了声音,“…要一件一件认真地给我清点了,这五艘船里,连鼠洞也不能放过了!”嘴里吩咐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秦大 哪是清点? 这分明是抄家嘛! 听了这话,秦大龙脸上笑容一僵,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果然,黎家的香品就在这五艘船里! 瞧见秦大龙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慌乱,阮钰心里冷冷地笑。 他朝身后一挥手,“清点…” 呼隆隆一阵乱响,众侍卫蜂拥而上。 渐渐地,太阳升到了正中央,耀的人睁不开眼。 “阮大人…”小衙役上前施礼,“秦大人在前面花船上备了酒宴,请您过去用餐…” 阮钰抬头看看停在不远处一艘装饰得簇锦般的花船,秦大龙正领着各地官员站在船头朝他招手,就摇摇头,“本官有公务在身,免了,把饭送到这儿来!” “这…”衙役犹豫片刻,恭顺地应了声是,快步去回秦大人。 耀眼的太阳渐渐西移,变成一个红彤彤的圆球挂在天边,染红了半条河水,绮丽而诡异,秦大龙喝的满脸涨红来到贡船上,见阮钰忙的满头大汗,就一抱拳,“阮大人辛苦了,本官一定上奏表彰阮大人,事力亲为,兢兢业业…” 阮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第三条贡船,带人登上第四条贡船。 笑容僵了下,秦大龙眯着眼睛看着阮钰的背影上了船,他索性借着酒劲回到花船上睡觉。 最后一丝晚霞隐没在天边,夜色如一条灰蒙蒙的大幕罩了下来,喧嚣了一天的码头渐渐沉寂下来,只一阵阵凉爽的晚风让人分外的惬意。 一觉睡足,秦大龙出了花船,瞧见第五条贡船上灯火通明,就信步走上去,“阮大人辛苦…”他朝脸色青黑的阮钰一抱拳,眼睛扫了一圈,这条花船上除了最底层并排放了五六只大木箱外,别处都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绫罗绸缎,一眼就望到了底,绝不能夹带私品,就开口说道,“就剩这些了,让侍卫们清点就是,阮大人请上甲板上喝口茶歇息一会儿…”又道,“乞灵县的碧螺春,才下的新茶,正解暑气…” 第二百二十四章水晶 “不渴…”阮钰指着下一个箱子,“接着开…” 秦大龙身子僵了下,片刻,他便恢复了自然,回头冲衙役侍卫道,“大家警醒些,这满船的绫罗绸缎最怕火,都仔细手里的灯火” 听了这明显带了火气的话,众侍卫下意识地看向阮钰。 阮钰只阴沉着脸,认真地看着侍卫把又一只箱子合上,指着下一只说道,“继续…” 侍卫应声打开了下一只箱子。 竟是一株三尺多高,如火似云的血色珊瑚树,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妖冶瑰丽,甚是夺目。 “…天”顾不上和阮钰置气,秦大龙一步扑上前,颤着手摩挲着,嘴里连连感慨,“珊瑚以红色为珍,殷红似火者尤为少见,寻常一只钗环已是奢侈,这…这…”面对这平生难道一见的珍品,他已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等祥瑞之物正和大婚之用,难得啊难得…”又问,“…这是谁的手笔?” “南海红珊瑚,芜县张德明大人进献…”负责清点的侍卫照着清单念道,见秦大龙兀自摩挲着那株稀世罕见的珊瑚树不肯离开,侍卫为难地看向阮钰。 清点了一天,见识了各类奇珍异宝,他们对这些早已冷漠,现在最想的就是早点清点完了回去休息。 阮钰就皱皱眉。 眼见这五大船贡品全部清点完了,却没有预想中的香品样本,阮钰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还剩的两只箱子,上前一把将秦大龙正欣赏着的装了珊瑚树的箱子合上,回头吩咐道,“接着点…” 被当众卷了脸面,秦大龙脸色一阵阴沉,他嘴唇动了又动,看着兀自带人上前开下一只箱子的阮钰背影,终是没发出声音,良久,他转身站到一旁,冷冷地看着阮钰等人的动作。 又一只箱子被打开,竟是各色的珍珠玛瑙,有侍卫上前用手翻了翻,一通到底,都是硬通货,根本掺杂不了香品。 有些绝望,阮钰站在最后一个箱子前陷入沉思,如果这只箱子里再没有,那么他这一天就白忙活了。 可是,不利用这官船,黎君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运送为明玉公主大婚准备的香品呢? 摇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让黎君利用,他若是黎君,也会首先选择贡船,眼前闪过一早上船时,秦大龙眼底的那丝慌乱,他猛朝摩拳擦掌的侍卫说道,“打开…” 哗啦一声,最后一个箱子瞬间便被打开。 “…天这是什么?”清点了一天眼睛早都麻木了,可是,看到这烛光下,五光十色地散发着瑰丽光芒的一个个浑圆的水晶琉璃拼凑起来的金字型宝塔,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唏嘘,手拿清单的侍卫忍不住大叫,“…这就是传说中可以辟邪的水晶琉璃塔” 早忘了心中的烦躁,阮钰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刚伸出手,就见一个青衣侍卫匆匆走上船来,“大人…”他叫了一声,贴着阮钰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柳大小姐密报,这两天黎记除了调治明玉公主大婚香品外,白师傅还带人连夜赶制了一批大香品,具体是什么香,干什么用,修养中的谷大师也不清楚…” 阮钰一怔,猛站起身来,“…怎么才来报?” “谷大师也是得了信儿现派人打探才知道的…”侍卫小心翼翼地说道,余光扫向兀自贪婪地看着那个水晶琉璃塔的秦大龙,压低了声音,“监视黎记的侍卫回来说,今儿黄昏,黎记悄悄地运出了一批货,刚出了城…” “什么”阮钰猛地一声喝。 调虎离山 石光电闪间,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中了黎君的调虎离山计 先用李寒冰调治的所谓样品调走他一大部分人,之后又利用秦大龙和这些贡品引开他的视线,调走都尉府所有侍卫,趁自己埋头清点贡品之计,黎家真正的贡香才偷偷运出黎府。 难怪他搜完了所有的贡船,就是不见黎家的香品 原来根本就没在船上 念头闪过,阮钰脸色一阵青黑,一股慑人的气势自他身边扩散开来,众侍卫忍不住都一哆嗦,下意识的停下手里的活,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阮大人怎么了?”感觉气氛不对,秦大龙错愕地抬起头。 对上他一脸的财迷样,阮钰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暴躁,“什么平生难道一见的宝物,一定要好好欣赏,他这分明是拖延我的时间,想缠住我”心里想着,阮钰强压着怒火,猛一转身,“我们走” “阮大人留步”秦大龙瞬间变了脸,一挥手,留在门口的众衙役瞬间挡住了阮钰一行人的去路。 “怎么?”阮钰腾地转过身来,“秦大人想干什么?” “贡品还没清点完,阮大人怎么就走了?”秦大龙快步走上来,哈哈笑道,“这些船连夜就要起锚,没阮大人的印鉴怎么行?”语气里隐隐带着股责怪。 一切就绪,原本打算一早就起锚,没想到,被阮钰一耽误就是一天,现在只有连夜走了,否则,一旦路上出现状况,耽误了明玉公主的大婚可不是小事儿。 “这…”阮钰气势顿时一销,回头吩咐阮熙,“拿印鉴来…” 阮熙把早备好的印鉴拿了过来。 “官文何在?”眼睛扫了一圈,阮钰目光落在秦大龙身上。 并不急的去拿官文,秦大龙回头指着船里的贡品,“贡品尚未点完,还是等阮大人清点完,贴了封条再一起盖吧,否则一旦夹带了什么,或者以后少了什么,本官可担当不起”语气甚是果决,他状似无意地挡在阮钰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黎君有话,让他今晚勿要拖住阮钰,虽不知为何,他却不能辜负了。 果然是阴谋 见去路被挡住,阮钰积聚在胸口的一股闷气瞬间就要爆发。 “大人冷静…”阮熙在耳边低低提醒,“这贡船今晚再不起锚,的确来不及了。” 冷静下来,阮钰想想也是,是自己误以为黎君在船里夹带了私品,硬让准备好起锚的船工水手衙役侍卫等人吃马喂地逗留在码头上耗了一整天,秦大龙有气也是正常,念头闪过,他神色缓了缓,用密音吩咐阮熙,“你火速带这些侍卫,勿要截住黎家的那批货…”顿了顿,“不管他们运的什么货,全部都给我劫了”幽黑狭长的眸底闪过一丝狠色。 黎家的明货他不敢轻易劫,暗货可由不得他,跟他斗心机,黎君可别怪他心狠 阮熙应了声“是…”回头招呼跟出来的众侍卫,“跟我走…” 呼啦啦一阵凌乱,阮钰带出来的三十几个侍卫瞬间便没了影,只他身边还站着五个贴身侍卫。 “这…这…”秦大龙脸色一阵苍白,黎君让他缠住阮钰,主要是指这些侍卫吧? 他们走了,他留下阮钰何用? 可是,阮钰一赌墙似的挡在那儿不说,他依自己所言留下了,自己也再没立场挽留其他人了。 “…怎么?”阮钰冷冷地看着他瞬间几变的脸,“秦大人还想让我的侍卫都留下?” “这个…”秦大龙急中生智,“人都走了,阮大人如何清点啊?”又道,“再耽误了,怕是…” “有本官在,绝不会耽误了…”阮钰摆手制止他,回头招呼留下的侍卫,“上船” 见阮熙等人已不见了踪影,他再着急也没用,秦大龙索性抬脚跟阮钰上了船。 一上船,秦大龙就直奔尚未合上的最后一箱子,“阮大人快来看看,本官长这么大,什么珠宝没见过,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别出心裁的贡礼呢…”他是真的好奇。 一般水晶制品往往都是用整块水晶来雕,颜色都很单一,他实在好奇,这么多不同颜色的水晶都是从哪得的,又是怎么黏合在一起的? 阮钰也很好奇,可是,被黎君狠狠地算计了,他哪还有心情,见秦大龙兀自拽着他往那个水晶琉璃塔跟前走,说是好奇,行动中不乏有拖住他的意味。 他哪肯就范了? 虽说阮熙带人去了,可他也得早点回去重新部署才行,哪能就白白地被耗在这儿? 就朝身边的侍卫摆摆手,“…把箱子合上,贴封条” 脸色微变,秦大龙嘴唇动了动,余光瞧见外面阮钰手下的五步一岗的绿营官兵,又看看阮钰阴郁冷峻的一张脸,暗叹一声,“他现在终是权势冲天啊…”身在官场,秦大龙最知道这权利角斗中瞬间翻云覆雨的变幻,摇摇头,他又换上一副温和之色,静静地看着阮钰带人走马观花地清点剩下的根本不可能夹带私品的绫罗绸缎… 说是走马观花,阮钰还是让侍卫认真地抽查了所有绸缎,确认中间没有夹带香品的可能,这才挥手让众人收了,把最后一艘船贴了封条,看着阮钰稳稳地在官文上加了印章,秦大龙长舒一口气,“前面花船备了茶水酒菜,忙碌了一天,阮大人先吃口茶休息片刻…” “不用…”冷冷丢下一句话,阮钰大步走下浮桥。 第二百二十五章奇才! “…三哥怎么才回来?”阮钰一进门,一直等在都尉府的柳风就扑了上来。 身子一滞,阮钰随即拥住她,“阿凤来了…” “凤儿等三哥许久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宠。 淡淡一笑,阮钰轻轻拥紧了她。 冷战了许久再度复合,两人都小心翼翼,刻意地回避了尖刻敏感的语言,言谈中隐隐都带着股讨好对方的意味,相偕着走进屋。 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阮钰身后的侍卫也舒了一口气,悄悄地散了去。 “…三哥去清点大业府为明玉公主准备的贡品了?”坐定后,柳风问道,“竟…”声音戛然而止,想起他们刚刚复合,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父亲对阮钰那刻薄的评语便卡在了喉咙间,她咳了咳,转而说道,“早上一接到三哥的传信,我立即就找了谷大师…” “为明玉公主准备的贺礼,我不敢疏忽…”阮钰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话题一转,“阿凤早上去见谷大师,她都说了些什么?”见侍卫端茶进来,伸手接过去亲自给柳风倒了一杯。 接过茶水,柳凤冲他甜腻地一笑,“谷大师一直在养伤,不是您提醒,她还蒙在鼓里呢…”讨好道,“三哥真是神算,您怎么知道黎记暗中竟还调治了一批贡香?” 阮钰得意地笑了笑,“我刚截了黎家的第一批香丸…”把检验结果说了一遍,“领军调香界多年,黎家怎么可能将那种二流的香品呈献给明玉公主?”摇摇头,“…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进献他们年初才推出的比翼一起飞或者天香豆蔻,哪个都比这儿强。”突然看向柳风,“对了,阿风…” 想问她黎家傍晚送出的那批香真是白师傅调的吗? 话到嘴边,想起两人屡次争吵都是因为她,阮钰又闭了嘴。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柳风轻唤一声,“三哥想说什么?” “我已经派阮熙去劫那批香了…”阮钰随口说道,“让他们一粒不留,全部劫回来”语气异样的果断。 “三哥已经知道那是一批绝世奇香了?”柳风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她新奇地看着阮钰。 “…绝世奇香?”阮钰一怔,“凤儿怎么知道?”见柳风兀自看他,又道,“我猜这批香才是黎家真正的贡香,所以才派人去劫…” 以黎家多年的底蕴,怎会轻易认输? “原来是这样?”柳风失望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三哥是知道了那是一批绝世奇香呢。”又道,“傍晚时分,谷大师偷出了黎家暗中调制的那批香品的样品…” “…凤儿已得了样品?”阮钰腾地坐直身子。 “竟然也是黯然**香…”柳风从袖笼中掏出一粒香丸递过来,“竟和谷大师的秘方在伯仲之间,还…”她咬了咬嘴唇,“父亲说,还略胜一筹,不是谷大师亲自送出,父亲甚至怀疑是不是她脚踩两只船”眼里闪过一道阴鸷。 柳家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财力,明玉公主大婚用香魁首的荣耀怎么能落在别人头上 不是这香胜过了她手里的秘方,她又怎会来向他低头,求他务要劫了黎家的那批香? 接过香丸,阮钰招手让侍卫拿过香炉。 闭着眼睛,一股幽幽的清香中,那双空灵的眼又一次闪现在眼前,一种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的愁绪萦绕在心头,直令阮钰整颗心都空荡荡的,“一寸相思,寸寸断肠,原来真正的黯然**,不是离别,是这令人断肠的相思啊…” 感觉腹中的肝肠都在一片片地碎裂,阮钰空荡荡的心瞬间如刀绞斧砍,蚁蛇吞噬,他好想抓住眼前那个倩影,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拆分了,揉碎了,一口一口地吞咽到腹中,才能解了这相思之苦,断肠之痛。 “三哥…”感觉一股低迷沉重的气氛涤荡在身边,压的人透不过气来,柳凤下意识地握住阮钰的手,低叫了一声。 感觉穆婉秋那柔柔的小手伸过来,阮钰一把拽过,紧紧地拥在怀中,双手使劲地揉着搓着,吻如急风骤雨般飘落下来。 身子一阵战栗,柳凤怔了片刻,随即嘤咛一声,整个身心扑了上来,“三哥…”她喘息地低喃着,小手顺着衣角滑进了他的胸膛。 浑身一震战栗,阮钰一把扯开柳风衣衫,一对雪白的玉兔瞬间绷脱出来,低吼一声,阮钰一口叼住了那颗颤巍巍的朱红樱果。 一阵蚀骨的激流瞬间袭满全身,柳凤忍不住呻吟出声,“不要…”嘴里说不要,手却抓的更紧,她好想他能做些什么来填满下面传来的一阵阵空虚。 松开樱乳,阮钰又吻上了她的脸庞,“阿秋…”他低糜地叫着,“要我怎样,你才肯嫁我?”感觉怀里娇躯一震僵直,阮钰身子一震,人也清醒过来,“凤儿…”他一把推开怀里几乎半裸的柳凤,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杏眼圆睁,柳风直直地看着阮钰。 好半天,她猛跳到地上,啪啪,她使劲打了阮钰两个耳光,合上衣服呜呜地跑了出去。 猛被女人打,好半天,手抚着脸的阮钰才回过神,他一阵窘涨,手猛地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蹦起半寸多高,听着门外柳凤凄厉的哭声传来,又无力地松了开来,“阿凤…”他低叫一声,手伸了伸,到底没有追出去。 久久久久。 阮钰缓缓地抓起案上的半粒香丸,五指轻动,瞬间碾成粉末,顺着指缝缓缓地流下,飘落在烛光里,瞬间变成一股烟尘,流彩芬芳,仿佛午夜的烟花… 难怪黎君会那么护着她,难怪自己屡次索要,黎君不惜用十倍的美女交换,难怪黎君不惜和自己作对,也要维护她的周全,原来,他早就知道穆婉秋是一颗奇才 知道黎君有多爱才的阮钰,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朔阳斗香会上昙花一现,并非是谷琴说的那样,穆婉秋愚笨无知,靠偷了别人的秘方出名,这些,全是黎君有意而为。 也许他早就发现了谷琴的背叛,同时也发现了穆婉秋是颗奇才,才有意把她调离谷琴的掌控,暗中保护培养,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骤变。 谷琴,早已是黎家的一枚弃子。 穆婉秋,才是黎家的真正暗棋,明日的崛起之星 想起黎君几次从自己手上将穆婉秋抢走,想起穆婉秋曾亲口说她喜欢黎君,一瞬间,阮钰握拳的手青筋突起,腮边的肌肉抖了几抖,他腾地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不觉间来到白府门前,抬起手想敲门,想起穆婉秋对自己的决绝,阮钰手蓦然又垂了下来,他呆怔地望着月色下那黑嘘嘘的两扇门,好半晌,蹬蹬蹬后退几步,瞧瞧左右没人,纵身一跃,瞬间窜上了白府的屋顶。 顺着脊瓦,阮钰很快地找到了正房的东屋,刚要跃下,身后传来一阵低婉的琴声,阮钰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后院婆娑的树影下,穆婉秋身穿一袭月白色轻纱,正跪坐在矮几后专注地抚着瑶琴,一头如墨的青丝瀑布般垂落在腰际,朦胧的月色下,整个人都飘飘渺渺的,恍然九天yu女… 琴音如泣如诉,已臻极境,仿佛在诉说一段凄婉哀艳的爱情故事,那终其一生追追索索、寻寻觅觅而不得的苦楚直令人肝肠痛断,催人泪下,随着琴声的跌宕,阮钰的心也如沉在万劫的情海中起起伏伏,直至最后一个音消失,他才透出一口气。 如斯琴声,如斯佳人,今生遇到了,让他如何放手? 望着月色下那张玉人般朦胧的脸,阮钰的心紧紧蹙成了团,一股残花揉碎般的痛丝丝挠挠地萦绕其间,令他直欲仰天长啸,“…不”他使劲摇摇头,“…宁愿你恨我,我也不放手,绝不能让你留在他身边坏了英王的大事”念头闪过,他猛一提气正要动作,感觉不对,他一扭头: 一袭宽大的黑衣,黎君正飘逸地站在他身后,悠然地看着他。 身子一震,阮钰猛地跃出丈余,站定后,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暗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心里一阵后怕,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现在已经死了。 抬手擦擦汗,他冷冷地看着黎君。 也不说话,黎君无言地朝他挥挥手,又指指白府外面。 阮钰低头看看静坐在院子里的玉人,有黎君在,他今晚想劫走穆婉秋是不可能了,就一纵身,朝府外飞奔而去。 随着他动作,黎君一纵身跟了上去。 直到西郊野外,阮钰才站住身子,回头见黎君没跟上来,他眼底掠过一丝冷笑,身子突然一僵,他慢慢地转过身: 手打折扇,黎君正悠然地看着他。 “黎公子好快的身手…” 黎君悠然一笑,“…阮大人刚刚是想劫白姑娘?” 阮钰一阵窘迫,随即说道,“本官想干什么,还要向黎公子禀报吗?”语气极为霸道,他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妒恨。 神色顿了下,黎君拱手道,“要怎么做,阮大人才肯放过她?” 不是要怎么做,他才肯放过她。 是他要怎么做,她才肯嫁给他 一句话拨开了阮钰埋在心底的刺,他心一阵剧痛,眸光一冷,他阴森森地看着黎君… 第二百二十六章绝望 “…大人伤她还不够吗?”见阮钰不语,黎君又道, “即然喜欢,大人又何必一定要伤得彼此都体无完肤?直至…相见…两相恨…” 不是怕了,阮钰处事阴狠,手段毒辣,令人防不胜防,惦记着自己也就罢了,穆婉秋被他这么惦记着可不是好事。 最主要的,穆婉秋名誉已被他毁了,她已经够苦,黎君不想再看到她受到伤害。 “相见两相恨…”阮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穆婉秋眼中那股滔天恨意又闪现在他眼前,暗道,“…如果放下了那股恨,她或许会看到我对她的好,会好好看看我的心吧?” 只是,他怎么才能让她放下那滔天的恨啊? 想起这些,阮钰心里又一阵抽搐,嘴里说道,“本官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 眼底闪过一丝绝然,他转身就走。 闯进了他的心却又不要他。 他和她的一切,怎么能全由她来决定? 圈禁她一生又如何,既然不能让她放下心里的恨,那就让她恨上加恨好了,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得到她的人 黎君一闪身挡在他身前。 想也没想,阮钰抬手就是一掌,也不言语,黎君挥掌就迎了上去,从旷野来到深山,又从山底追逐到山顶,两人竟是分不出上下高低,见用尽全力也甩不开黎君,阮钰忽然停住,“…你到底想怎样?” “…我喜欢她”一反一贯的悠然,黎君神色郑重,“有我在,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阮大人若也喜欢她,我们可以公平竞争,阮大人有手段只管对我来,希望阮大人不要再对她使用阴辣手段,不要再…”声音低缓沉重,他一字一字地说道,“…伤…害…她。” 他喜欢她 不仅仅因为她是颗奇才 听到眼前这位高傲的谪仙竟亲口承认喜欢穆婉秋,阮钰相信这是真的,黎君对女人一向傲慢不屑,爱惜人才,他会花重金并不择手段地笼络,绝不会说喜欢,更不会屈尊来跟他谈判。 对于女人,黎君嘴里能说出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想起穆婉秋曾亲口告诉自己,她喜欢黎君,一股滔天的妒意瞬间溢满胸膛。 什么公平竞争? 这样一对璧人面前,如果他不使出非常手段,哪还有机会 冷哼一声,阮钰抬脚就走。 黎君身子一晃,又站在阮钰身前,目光凛凛地看着他。 直视着眼前俊逸超绝的一张脸,一股暴躁之气瞬间溢满阮钰胸膛,他脸色一阵青黑,猛一抬掌,运足了十层十的功力向前拍去,直恨不能让眼前这株临风的玉树立即化为一堆肉泥。 几乎同时的,黎君也抬手迎了上去,四掌相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脚下的半截山头瞬间被夷为平地,四只手掌被胶粘住般依然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的身体却慢慢地浮起,在铺天盖地都烟尘中直线向半山腰坠去。 烟尘消散,四野古墓半沉寂,相距丈余面对面静静地站着,黎君和阮钰都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对方的目光又多了一抹钦佩,欣赏,那是一种英雄惜英雄、惺惺相惜的欣赏… 可惜,他们却是注定的宿敌。 久久,阮钰猛一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站在没动,黎君冲阮钰的背影说道,“她是个值得人怜爱一生的好姑娘,也是个执拗倔强的人,阮大人若想使用非常手段,千万要记得,她宁愿死,也不会违背了自己的心” 纵便在她身边安置了黎家最好的影子,纵有自己寸步不离的保护,也总有疏忽的时候。要防万一,他必须从根源上打消阮钰的邪念 “…她宁愿死,也不会违背了自己的心” “…她宁愿死,也不会违背了自己的心” “…她宁愿死,也不会违背了自己的心” 铿锵的声音如警捶般敲打在阮钰耳边,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闪过穆婉秋那日横剑在颈,决绝自刎的情形,身子猛地一震,一个踉跄阮钰险些栽倒。 黎君说的不错,如果他圈禁了她,强要了她,下一刻,她就会死在他面前。 想到她会死,想到他会永远失去她,一股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心头瞬间升腾起一股绝望,一瞬间,阮钰身后的树木齐刷刷向后倒去,自他脚下一道道寸宽的龟裂瞬间蔓延开去,恍然天崩地裂… 一声震天的长啸,阮钰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个半尺深的巨坑… 久久,四处沉寂下来。 衣袂飘飘,静静地伫立风中,望着阮钰消失的方向,黎君长舒了一口气,“…他能放下那股邪念最好。”刚刚在屋顶上,他分明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偏执的气息。 那一刻,阮钰是想劫走穆婉秋,然后圈禁她一生吧? 黎君后怕地想着,一挥手,阮钰刚刚站立的地方,巨坑和龟裂瞬间弥合,仿佛从没来有过。 … 直到天色大亮,阮钰才出现在都尉府门前,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刚毅俊秀棱角分明的脸上更多了一丝沧桑,清冷。 “…大人这一夜去哪了?”等在都尉府门口的阮熙一眼瞧见他,快步迎了上来,对上阮钰异乎寻常的脸色,他下意识的屏了呼吸,悄无声息地跟在阮钰身后。 “香品都劫回来了…”直进了内室,阮钰才开口问道。 正斟茶的手一僵,阮熙放下茶壶扑通跪了下去,“属下无能,昨夜失手了…” 失手? 呆怔了片刻,阮钰腾地站起来,“…怎么会失手?”猛一拍桌子,“…一群废物” “属下无能…”阮熙哆嗦了下,“是属下大意,低估了黎家的护卫…”见阮钰目光咄咄地看过来,又道,“护送这批香品的护卫与上次不同,个个都是精英,不要命地往上扑,我们损失了五六个弟兄连货样都没抢到,是属下见拖延下去损失会更重,才吩咐撤了回来…”又喃喃道,“属下怀疑这批人就是传说中黎家暗中培养的影子…” 外界纷传,黎家暗中有一批影子杀手,个个都是武功高超,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屋子沉寂下来。 豆大的汗滴顺着阮熙额头滴落下来,他甚至能听到汗滴砸在地面的青砖上发出的扑扑声,心紧紧地绷成一根弦。 “…你起来吧。”久久,阮钰叹息一声。 “大人…”阮熙险些瘫坐在地,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阮钰处事果决狠辣,赏罚不分亲疏一向严明,这次怎么竟没责罚他? “是我大意了…”像是知道他心思,阮钰叹息一声。 这批香品牵涉到黎氏一族的命运,一旦被劫后果不堪设想,黎家怎能不派出最好的死士?草率地让阮熙带着劳碌了一天的侍卫去劫香品,全是他昨日被秦大龙和骤变的情况冲昏了头啊。 “…谢大人不罚之恩”好半天,阮熙才回过味来,他连连磕头谢恩。 “你起来吧…”阮钰端起桌上的茶杯。 阮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属下已留了人跟踪那批货,大人…”想说大人放心,今晚属下一定不会再失手,话到嘴边,想起昨夜的苦战,黎家那批护卫不要命的疯狂,他心止不住颤了颤,声音戛然而止。 就算修整一天,做了万全的准备,今夜就能成功吗? 昨夜出其不意突击尚且不能成功,今夜黎家一定也会更加戒备 “速去密卫营调集三十名侍士…”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直到茶杯见了底儿,阮钰才抬起头来,一手从腰间摘下一枚暗绿色玉牌扔给阮熙。 “大人要调阮家死士…”接住玉牌,阮熙吃惊地看着阮钰。 密卫营是阮家的暗营,十年前成立,培植的都是对阮钰忠心耿耿,不怕死的精英,这个暗营是阮钰的绝对私密,甚至连柳伍德都不知道,为对付黎家,阮钰竟要出动自己的私密力量 “大人…”见阮钰沉吟不语,阮熙又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阮钰手里的茶杯斟满水。 英王和柳伍德都盯着黎家的这批香品,阮钰出动私密力量,一旦被英王和柳伍德发现并注意了,以后可就再无仰仗了。 果真如此,他日阮钰一旦和英王、柳伍德反目,可如何是好? 想到阮钰和柳风岌岌可危的感情,阮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紧张地看着阮钰。 “让他们全部换上都尉府侍卫装备,今夜三更之前在苍岩山埋伏…” 阮钰认真地思索着,“然后熙儿再带上三十名侍卫如此这般…”俯下身,阮钰压低了声音。 认真地听着,阮熙错愕地睁大了眼,“大人要亲自动手?只让属下掩护,迷惑老爷和英王殿下的眼线?”眼睛渐渐地亮起来,“好计,好计…大人亲自出手,黎家这次是再逃不掉了…”而且,两路人埋伏在同一地点伪装后替换出击,任柳伍德和英王的眼线再精明,也看不出动手劫货的是阮家另一批精锐 连连点头应是,阮熙钦佩地看着阮钰。 手里的茶水渐渐地升起一层烟雾,阮钰眼里闪过一丝狠绝: “…黎君,这可是你让我对付你的” 只有黎家败了,黎君死了,穆婉秋才能回过头,认真地看看他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截获 画完最后一笔,穆婉秋长舒了口气,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又拿起才画好的图纸认真地检查起来。 历时三天,这幅分馏锅图纸终于画好了。 待璇玑阁照图纸做出来,她就可以把调香室里那堆熏人的花香浸膏变成宝了! 只想一想,穆婉秋就雀跃万分,心痒难耐。 放下图纸,她迈步走出东次间,直奔东屋。 黎君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硬以白府离他新开的调治处近而且黎记内部到处都是谷琴的眼线为由赖在白府不肯走,他出入都是用飞的,来去自如,从不走大门,穆婉秋拿他也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了。 现在却是正好用上了。 她恨不能立即就拽了黎君去璇玑阁。 推开门,里面空空的,哪有黎君的影子? 看着案头来不及合上的文书,穆婉秋皱皱眉,“…他又去哪了?” 转身来到院里,正要去隔壁黎家的新调治处去找,西厢房里墨雪隐约的声音吸引了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她迈步走过去。 西厢房里,墨雪正严厉地训导兰香等人,“…记住了,大家都管好自己的嘴,谁敢在小姐跟前露了口风,我剥了她的皮!” 感觉气氛不对,墨雪慢慢地回过头,“小姐…”她双腿一阵发颤,软软地跪了下去。 穆婉秋正扳着脸站在她身后。 “…,,,雪儿要瞒我什么事儿?”声音还是一贯的柔和,黄莺般的婉转,可却似有一股慑人的力量,沉香为首的大小丫鬟吓得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小姐。”声音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雪儿…”穆婉秋又叫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墨雪一哆嗦,哀求的声音里带着股哭腔:“小姐…”还想狡辩,对上穆婉秋少有的威严,她哪敢再狡辩期期艾艾地说道,“健哥儿刚刚把黎公子叫走,说是,…说是…”使劲咬咬牙,“说是小姐为黎家调治的那批黯然**香昨夜被劫了!” “…,,,你说什么?”脚被石子咯了下穆婉秋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小姐…”墨雪哀叫一声,跪爬半步扶住她,见穆婉秋不认识似的看着她,又果断道,“黎家为明玉公主准备的香品被劫了。” “…,,,怎么会?”出乎意外,穆婉秋一阵轻笑“黎大哥告诉我他调开了黎记门前所有盯梢侍卫,动用了黎家的绝密力量影子亲自护送…”又摇摇头,“才两天,还没离开大业地界呢?…怎么会?…怎么会”她不住地喃喃着,浑噩的脑袋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 大业地界都是黎家的势力范围啊! “小姐…”墨雪一把抱住她,“…小姐说的对,也许是奴婢听错了,被劫的是李师傅调治的那批香…,,,” “是吗?”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穆婉秋脑袋清醒了许多,她忽然一把推开墨雪,“…我去问问黎大哥。”声音极为冷静她敏捷地推门走了出去。 墨雪心头却由衷地生出一丝恐惧。 “小姐…”她一骨碌爬起,带着哭腔追出去。 “阿秋…”在门口遇到正要敲门的阮钰,见穆婉秋出来,他惊喜地叫了一声,“…阿秋。” 不认识般看着意气风发的阮钰,穆婉秋心里一阵清明,“…我的是香是被他劫去了!为了让柳风出名,为了把黎家连根拔了,在大业地界,也只有他有那个能力也敢动手劫黎家的香品!”一念至此穆婉秋猛一把推开阮钰,“…滚开!” 话喊出口,连穆婉秋也怔住了。 “阿秋…”仿佛受伤的兽,阮钰眼底瞬间泛起一股血丝,他暴躁地看着穆婉秋。 追出来的墨雪吓得一哆嗦,“阮大人千万不要见怪…”她说“听说为明玉公主大婚制的香品被劫了,小姐心情不好。”一把拉住正恨意凛凛地和阮钰对视着的穆婉秋,嘴里安慰她道,“也许这只是谣传,小姐随奴婢回去吧,奴婢一准派人去找黎公子问清楚…”使劲把穆婉秋藏在身后,躲开阮钰的咄咄逼视。 香品被劫了! 听了这话,望着眼前这双盛满恨意的眼,阮钰心里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是了,是了,我昨夜劫的那批香是出自她手!…痴迷于调香,她最渴慕的就是自己的香能被世人认可吧?明玉公主普天下遴选香品,这对一个调香师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可是,我却阻碍了她的前程…”暴躁的气势顿时一消,望着眼前这双空灵绝望的眼,有一瞬间,他好想告诉她,那批香品是他劫走的不是针对的她,他是针对黎家,如果她喜欢,他现在就把雕批香还给她! 可是,英王的密令他怎敢违背! “阿秋…”低叫一声,对上穆婉秋恨意滔天的眼和飘摇的身姿,阮钰身子也摇摇欲坠,他不想的,他是真心的希望她好,可每一次对上她,他都在无意中伤害了她,一次一次的,把她推的更远。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墨雪,穆婉秋直直地看着阮钰。 她想问问他,那批香品是不是被他劫去了? 他为什么就见不得她好! 如果说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前一世已经十倍百倍地报复了,把她玩弄了个彻底还不够吗? 这一世还要这样,一步一步地咄咄逼人! 难道这仇恨,一定要让她一世一世地无休无止地偿还吗? 那么,她满门的血海深仇,又要向谁去讨要? 嘴唇翕动,穆婉秋嘴张了又张,唯一残存的理智在心里不住地敲打着她: 她没有立场质问阮钰! 久久久久。 穆婉秋缓缓地越过他,向前走去。 被阮钰回头一把抓住,“阿秋…”他叫。 “…,,,你放手!”一把挣脱他,穆婉秋空灵的眼底泛起一层血雾,她凶巴巴都看着阮钰。 “阿秋…我…”心一阵阵地颤抖,阮钰嘴唇翕动,却不知面对这样的穆婉秋,他还能说些什么。 “阮大人…”正沉默着,黎君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阮钰身子一僵,他缓缓地转过身。 一身白衣,飘渺超逸,悠然如高高蓝天上一朵娴静的云,宁谧,自然,直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正是黎君,他手打折扇快步走来。 “黎大哥…”骤见是他,穆婉秋惊喜地迎上去,“…那批香品真的被劫了吗?”一心挂念着香品是否被劫,穆婉秋全忘了阮钰就在身后。 “我也刚得了消息…”黎君目光越过她凛凛地看向阮钰。 “这竟是真的…”穆婉秋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滑下去。 “阿秋…”黎君一把抱住她。 “阿秋…”见黎君抱着穆婉秋在自己身边停住,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阮钰仲出手去,又缓缓地垂了下来,任黎君抱着穆婉秋缓缓地越过他,一步一步走向他身后的白府。 阮钰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声,他蓦然转过身,呆怔怔地望着那两扇朱红的还微微发颤的门,渐渐地,他紧紧握拳的手背浮起一道道青筋,指关节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响声… “…,,,想不到这个白秋还真是颗奇才,都是我大意了啊。”一箱一箱地查看着阮钰劫回来的黯然**香丸,柳伍德额头直冒冷汗,“…多亏钰儿警敏,及早发现了黎君的诡计,否则,我这大半年的心血可要付之东流了…” 看着眼前一粒粒的香丸,柳伍德是打心底后怕。 最见不得有人夸赞穆婉秋,正拿着一粒香丸摆弄着的柳风听了这话,瞬间就变了脸,刚要张嘴,对上柳伍德投过来的警示目光,匆忙闭了嘴,余光悄悄向阮钰嗳去,见他正神色严肃地翻捡着香丸,根本就没注意她这面,就暗暗舒了口气。 自那日之后,他们就一直冷战,阮钰能出手劫了穆婉秋的香品,夺了她在明玉公主大婚上出头的机会,就说明,关键时候他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自己。 他能主动把这些香丸送来,就是示好求和之意,她可不能再像前几次,三句话就把他气走了,想起父亲的叮嘱,柳风强咽下踯躅在舌边的刻薄话,娇巧地说道,“…这香真比谷大师的好吗?”味道都是清幽幽的,这个只是比谷琴调治的略微多了一些酸酸辣辣的味道,感觉上好闻一些,除此之外,她实在看不出这香丸哪里有他父亲说的那么玄? 说不定明玉公主就讨厌这股酸酸的味道呢! 嘴里是问父亲,柳凤眼睛却瞟向阮钰。 柳伍德笑着摇摇头,看向阮钰,“钰儿说说看…” “这香从底蕴上就高了凤儿手里的那个秘方一筹…”阮钰正色道,“相比之下,这香更趋近自然,让人由衷地生出一种…”他顿了顿,“一种辛辛辣辣的感觉…”又好像不是,摇摇头,阮钰叹息一声,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出他那种有感而发的心境… 第二百二十八章 麝香 柳凤噘噘嘴,“我倒觉的是酸酸辣辣…”又嘟囔道,“也没什么可出奇的嘛,父亲就会大惊小怪,自己吓唬自己…” 阮钰摇摇头,没言语。 “心境不同,每个人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钰儿和凤儿说的都对,却都只说对了一半…”柳伍德随手把一粒香丸掰开,一把捻碎,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就瞧见自他掌心瞬间冒出一股青烟,一股幽幽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屋子顿时一静。 众人都闭了眼,认真地品鉴这股凭空而出的幽幽清香。 “柳家的大师傅分析过…”沉寂中,柳伍德缓缓说道,“这香最大的特点是白师傅大胆地在里面加了麝香…” 麝香! 麝香是最易让人产生激情的,说白了,它就是一种类似春药的催情剂。 难怪那日他闻了会失态! 听了这话,阮钰和柳凤同时睁开眼睛,同时向柳伍德看去,目光在空中相遇,两人神色都是一僵,目光瞬间错了开去。 很满意两人的反应,柳伍德点点头,“就是麝香,新婚之夜使用再好不过了,谷琴也试过,可惜,她无法除净麝香中那股腥臊之气,不是调治香味浓重的香品,能遮住那股腥臊,这黯然**香最大的特点就是香气清幽幽的,若有似无,那怕只带出一丝腥臊,就破坏了整体香韵,试验了近百次,谷琴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柳伍德目光渐渐地变的深邃,暗道,“白师傅到底是怎么克服了麝香的这个缺点?” 这也是柳家高价聘来的几个大师傅的疑惑之处。 “原来是这样…”柳凤和阮钰同时点点头,可是,阮钰不自然地看了柳凤一眼,话题一转,“我听说这麝香闻久了会不孕给明玉公主用这个…”声音戛然而止。 想起这香竟是穆婉秋调的,阮钰心止不住一哆嗦,暗自庆幸这批香丸被他劫了下来,否则就算夺了魁,以后被有心人利用,怕是穆婉秋也要获个有意陷害公主子嗣的杀头之罪! 伺候皇室的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早知这样,三哥不劫这香丸就好了…”一瞬间,柳凤也想到了这个,就嘟囔道“就让黎家把这香送去,然后三哥再参上一本,十个黎家也败了!”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更主要的,穆婉秋就可以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了! 以前的阮钰对她总是温厚、宠溺的,自己再任性,他也会让着三分,可自从他生出纳穆婉秋为妾的念头,对她的任性就不再像从前那么包容,处处露出他少有的固执,短短几个月两人间冷战的次数加起来比过去十年还要多,而且,冷战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 这些,都源于穆婉秋,只有她死了,阮钰的心才会收回来! 听了柳凤这狠毒无比的话,阮钰手指哆嗦了下,他就势把手里的香丸一掰两半,捻成了碎末在手里把玩着。 “…,,,凤儿想的太简单了,以黎君的聪明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柳伍德宠溺地瞪了女儿一眼。 “义父…”阮钰疑惑地抬起头。 “麝香是有这个缺陷,可一来量少,二来只是大婚使用,还不至于影响了公主的子嗣…” “可是…”柳风不服气地抬起头。 “凤儿终究不是亲自调治,没认真读过万岁亲批的参赛规则…”柳伍德从袖笼中抽出一本淡黄的小册子递给柳凤,“凤儿自己看看这次遴选规定,麝香是可以用的,只是量上有限制…”初听大师傅说黎家的黯然**香里含有麝香,他就想到了这些,不是查了皇家的规定,他早就阻止阮钰夜里的行动了。 “原来是这样…”只翻了一页,柳凤就丧气地把册子扔到一边。 皱皱眉,阮钰伸手捡过来,低头翻弄着。 “…,,,这香光是闻着,就比谷琴那个方子多了一丝自然之气,更多了…”柳伍德费力地搜寻着脑海中的词汇,“一股有活力的东西…”又使劲点点头,“对,是灵魂,如果把香比作美人,谷琴雕撰的美则美矣,却少了灵性…” 柳风一撇嘴,扭过头去。 “义父说的是,白师傅的香胜就胜在多了这一股灵性,这香果真被送到明玉公主的案头,一定是她不二的选择!”想起第一次见穆婉秋时她身上的那股幽幽奇香,那个也一定是她自己改制的吧,阮钰暗叹一声,道,“…论技艺,她的确高出谷琴啊。”惊叹的之余想起她的绝情,阮钰神色瞬间黯了下来。钰儿说的是,果真这香被黎家送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柳伍德点点头,感慨道,“真是多亏钰儿了…”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先用李师傅的黯然**香调开钰儿的眼线,又利用秦大人的五船贡品故布疑阵,缠住了钰儿留在大业的另一半人马,最后用黎家最好的影子秘密护送…这一次,黎家也算下了本钱,绞尽了脑汁”哈哈一笑,他话题一转,“可惜,他遇到了我们的钰儿…”想起自己的密碟回来描述那夜的惨烈,柳伍德阴恻恻地冷笑一声,“这一次,黎家可是元气大伤喽…” 阮钰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仅黎家的影子,他的精锐死士也损失过半啊。 这些香丸都是他阮家的精锐死士用命换来的! 那一夜,血流成河,直可以用一个来惨烈来形容,想是得到了死令,黎家人一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护着货物,不是他亲自坐阵,换一个人,这香丸一粒也抢不到,想起阮家死去的那些精锐,他胸口一阵焖涨,“都尉府也损失惨重啊…”他喃喃道,语气透着股深深的悲哀。 “不过几个侍卫,回头我就给你补上…”知他素来对属下情重,心疼死的那些人,柳伍德无所谓地摇摇头,他话题一转,“…都说黎君天纵奇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眼底闪过一抹蔑视,柳伍德手里的半粒香丸瞬间被碾成碎沫,一股细沙缓缓地自他掌心飘落,细微的颗粒在阳光下浮浮沉沉,形成一道模糊的光带,飘渺,虚无… “黎君也不过如此…”阮钰无意识地喃喃着,他身子猛地一震。 “…钰儿怎么了?”柳伍德抬起头。 “…,,,这香丸来的太容易了!”阮钰说道。 柳伍德神色一震,“钰儿的意思…” 他腮边的肌肉忍不住蹦了蹦。 “…黎君诡诈,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他怎么会这么容易让我夺了香品?” “哪是容易,三哥不是说那一夜血流成河吗?”柳凤一哂,“三哥能得到这些香丸,是黎君太自大了,以为黎家的影子所向无敌,低估了三哥的力量!” 摇摇头,阮钰眼前闪过在白府门前和黎君对视的那一瞬间: 那时的黎君,神色是消沉的,不,更准确说是严肃,那一瞬间,他除了在黎君的眼中看到一股浓浓的怜惜和冷意外,却没有一丝绝望。 香品被劫了,黎君应该知道接下来黎家将面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他怎么还可能只关心自己怀里的女人?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啊。 念头闪过,阮钰又使劲摇摇头,他定定地看着柳伍德,“,,,…如果是义父,您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吗?” 然后被人一锅端了。 “…,,,不会!”柳伍德猛地一啪桌子,“钰儿说的对,既然他能暗中培养重用白师傅,就说明他脑子绝没这么简单,早就对此做了秘密筹划!”只是,他皱皱眉,“钰儿想想看,除了这批香,黎家还会通过什么方式往外运送其他香品?”又喃喃道,“大业官府为明玉公主准备的那批贡品是最大的破绽,可那日钰儿都彻头彻尾地清点了啊…” 想起那日清点的情形,阮钰点点头,虽说最后那船锦缎清点的有些粗糙,可他也让侍卫一捆一捆地都抽动了一下,里面绝不可能夹带私品 “那些船我都贴了封条,并嘱咐孙典,这一路要格外注意半路上船的货物,其他也就罢了,香品是绝对禁止的…,,,”喃喃地说道,他又肯定地摇摇头,“虽说贡船由知府衙门的人掌管,可护送的部队都是我的亲随,黎家决没胆子敢去冒这个险!” “钰儿说得对,只要钰儿能保证起锚前黎家的货没在船上,之后,他就不敢再动这心思。”柳伍德点点头,眉头越拧越紧。 柳凤也悄悄地闭了嘴。 屋里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第一批货!”突然,阮钰猛一怕大腿,“问题就在几天前运出的第一批货上!”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批货?”柳伍德皱皱眉,“第一批货会有什么问题?”嘴里嘟囔着,他抬头想问清楚,阮钰早已没了影。 摇摇头,柳伍德回头吩咐道,“把这些香丸都封好了,运到密室封存,待谷琴过来研究…”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杀心 “阿秋醒了…” 见穆婉秋睁开眼,守在床边的黎君一阵欣喜。 眼珠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黎君身上,穆婉秋蓦然想起她参选的香品被劫了,“黎大哥…”她扑棱坐起来。 “阿秋小心…”黎君扶住她。 “…,,,我的香品真被劫了?”穆婉秋紧紧地抓着黎君问道。 点点头,黎君眼底掠过一抹自责,他反握住穆婉秋的手,“阿秋放心,我一共派出了三路人马,只是一路被劫罢了,其他二路还安然无事…” 阮玉为人极其精明,眼线遍布,更何况还有英王虎视眈眈,就是再多几路又如何?穆婉秋无意识摇摇头,她终于明白: 这一次,英王对黎家的皇商资格势在必得,是不择手段的势在必得。 瞧见穆婉秋身子瑟瑟发抖,黎君伸手拥住她,嘴里安慰道,“…阿秋相信我,一定能把你的香品送到明玉公主案头。”直感觉她安静下来,黎君才松开手,端过桌上的药,“阿秋先把药喝了…” 喝完药,黎君把空碗放道桌上,嘴里说道,“我刚看到阿秋已把分馏锅图纸画完了,下午我带你去璇玑阁吧,顺便去云山散散 参选香品被劫了,她哪有心情游玩? 也知黎君是好意,穆婉秋摇摇头,没言语。 屋子沉寂下来。 突然,穆婉秋开口叫道:“黎大哥…,,,” “嗯…”黎君应了一声。 穆婉秋猛然回过身,正色地看着他,“黎大哥…” 黎君仲手把她额头垂下来的秀发别到脑后,“阿秋有事只管说…” “黎大哥答应我…”抓着黎君胳膊的手止不住地哆嗦。 敛起神色,黎君静静地看着她。 “黎大哥答应我…”穆婉秋又说了一遍,“如果…如果…”她呼吸有些急促,“如果一旦黎家的香品被淘汰了,黎大哥就立即杀了谷大师!”一口气说完,穆婉秋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君,心扑扑地llL跳。 这一世即便如前世一般让柳风夺了魁,手里没有魏氏调香术,没有谷琴支持,她终会昙花一现。 到最后,即便没有皇商资格,有她这个魏氏传人在,黎家一样会屹立香界而不倒,相应地,她这只缠绕在黎家这颗大树上的的菟丝花也会好好地活下来! 而且,活的更精彩! 毕竟,皇商资格只是一个资格,身为调香大国,上至皇室下至老百姓,他们真正需要的还是那些绝世好香! 屋子如古墓荒茔般的沉寂。 毕竟谷琴是大周调香界的神,谁敢妄担这个罪名,招来万人唾骂? 注视着黎君异乎寻常的目光,穆婉秋心一阵乱跳,“黎大哥,我…”她想解释,却不知话该怎么说。 “…,,,阿秋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香品送入宫中!”黎君神色凝重地保证道。 穆婉秋眼底闪过一丝绝望,暗道,“…我冒昧地提出这个,他一定以为我是心胸狭隘,嫉妒谷琴吧。”念头闪过,穆婉秋缓缓地松开了手。 感觉她的手瞬间变的冰凉,黎君心一颤,他一把拥住要起身离开穆婉秋,“阿秋…” “我累了…”僵直地任他抱着,穆婉秋淡淡地说道,“黎大哥先出去吧…” 感觉她肢体冰冷,黎君低叫了一声,“阿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俯下身来贴着穆婉秋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刚刚阿秋的提议,是我和父亲早就做好的最坏打算,为谷琴治病的大夫就是黎家的死士,一旦阿秋的香品败了,谷琴就会‘伤重之下,抑郁而死,…” “黎大哥…”穆婉秋一激灵,她不可置信抬起头。 “那日听了阿秋的话,我暗中截获了艺荷参选的香品,果然是黎家的黯然**香,它早已被谷琴研制出来并出卖了…柳家之所以对她下了狠手,一是阻止她脚踩两只船,最主要的,他们是给柳风铺路…” “…,,,为柳凤铺路?”穆婉秋困惑地眨眨眼。 “艺荷的香品是用柳凤的名义送出的…”黎君点点头,“可她并不会调香,一旦胜出今后就要面临许多挑战和皇室的关注,身后没有一个技艺高超的大师傅托着怎么行?可是…”话题一转,“谷琴心胸狭隘又沽名钓誉,她又怎么肯甘居人后,默默无闻?”黎君一字一字地说道,“…除非她容貌毁了,再不能在人前露面!”摇摇头,“可惜,柳家还是失算了,用了那么歹毒的手段,却没料到谷琴爱惜脸面胜过生命,烧残了半个身子,却唯独把一张脸保护得好好的…”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恍然大悟,嘴里喃喃道,“黎大哥的心思真快,我活了两世竟没想到这一…”是啊,不似前一世,柳风手里有一本绝世秘籍,不怕谷琴不巴结她,这一世,她没任何凭仗,只能使用非常手段了。 “…,,,阿秋说什么?”没听清楚,黎君开口问道。 一激灵,穆婉秋才发现自己刚刚竟说漏了嘴,她脸色一红,偷偷向黎君看去,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在空中相遇,穆婉秋一哆嗦,“我…我…”她支吾了一声,“我刚刚还以为大哥是怀疑我心胸狭隘,一心想出头,容不下谷大师呢…”又讨好地笑了笑,“现在知道黎大哥不是这么想的,我就放心了。” “…,,,阿秋怎么会这么想?”黎君懊恼地瞪了她一眼,“阿秋若真心胸狭隘,一心出头,又怎会对朔阳斗香会魁首弃之如敝履?阿秋早就知道谷琴背叛了黎家,要杀她也是为了黎家能挽回败局…”他已经确信,朔阳斗香会上的柏叶香和佛点头皆是出自穆婉秋之手,她是毫无保留地送给了黑木。 渐渐地陷入沉思,黎君的声音消失在唇边… 屋子里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黎大哥在想什么?”沉寂中,穆婉秋开口问道。 “我在想…”回过神,黎君无意识地说道,“阿秋一心维护黎家的利益,对黎家、对我可谓推心置腹了,是真心真意地对我好,只是…”他眉头深锁,静静地看着穆婉秋,“…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没料到黎君会问出这样的话,穆婉秋一阵迷惑: 这是什么逻辑,对一个人好都不行? 就一定要嫁给他? 她还从没这么想过,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嘛,就脱口说道,“对黎大哥好,我是在利用您对付阮大人啊,这和嫁人有什么相干?”感觉拥着自己的手臂一紧,嘞得她透不过气来,穆婉秋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一把挣脱黎君,迅速爬到床角,远远地看着黎君讪讪地笑,“黎大哥,我…” 僵着脸看着她,黎君很想拽过她来暴打一顿。 久久久久。 穆婉秋神色变的极为凝重,“我真的是在利用黎大哥…” 她是在利用他报满门的血海深仇。 僵硬的表情渐渐地变的沮丧,黎君落寞地叹息一声,“…阿秋连谎话都不肯跟我说了。”早就知道她是在利用他,可是,这么直白地听穆婉秋说出来,黎君心的某个角落还是止不住一阵空落。 空气窒息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在穆婉秋决定还是先逃走了安全的时候,却见黎君狡黠一笑,“…阿秋能利用我,就说明我还有用呢。”他上前一步,俯下身静静地看着错愕地张大了眼的穆婉秋,“只是阿秋别忘了,想利用人,就要先付出本钱。” 望着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光芒,穆婉秋一哆嗦,“你…”她叫了一声,想问他是不是又想怎么算计她,一转身,黎君已大步走了出 抚着半边微微发烫的脸,上面还残留有黎君刚刚呼出的热气,穆婉秋眼底一阵迷惘: 他不会真的开始要算计我吧? 一心痴迷于调香,别说她懒得动心机,就是想用,对上心思诡诈的黎君,她也不是对手啊,“早知这样,我骗他就好了…”望着刚刚被关上还微微发颤的门,穆婉秋懊恼地嘟囔道。 “驾,驾…”一阵阵马鞭抽打声夹杂着烈马的嘶鸣,通往乞灵县的官道上,七八匹快马疾奔而来,扬起一溜轻烟,路边行人吓的纷纷两边奔跑,顷刻间孩子哭大人叫,有胆大的壮士张嘴要骂,一抬眼,几匹快马已绝尘而去。 直进了乞灵县城,马速才缓下来,却是原本应该在大业的阮钰,二天一夜的急行,身下一匹枣红马身上淌满了汗,正吐吐吐地直打涕。 “…,,,大人,前面就是乞灵县衙”见阮钰勒住缰绳,阮熙策马追了上来,指着前面说道。 在乞灵县衙门口停下,阮钰一抬马鞭,“叫门…” 早有侍卫飞身下马,砰砰砰一阵乱砸。 “阮大人来的好快…”得了信,知县武书兴衣冠不正地跑出来。 目光落在他歪在一边的乌纱帽上,阮钰皱皱眉,飞身跳下马背。 “参见大人…”对上阮钰凛凛的目光,武书兴两腿止不住地哆嗦,他正了正乌纱帽,扑通跪了下去。 “…,,,黎家的香品都扣住了?”挥手让他起来,阮钰问道,一面越过他大步流星地往衙门里面走。 第二百三十章 截查 呆滞了片刻,武书兴一骨碌爬起来,小跑着跟在阮钰身后回大人,都扣下了,连样品一共三十箱,都在下官衙门后院儿放着呢,只是…”声音突然顿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阮钰。 “…,,,只是什么?”阮钰猛地站住,回过头。 武书兴恭敬地站住,“黎家人说这是给公主进献的香品,都是有正式官文登录在册的,耽误不得,如果大人查不出这批货有什么不妥,十二个时辰后下官就必须放行…”语气虽还镇静,武书兴心却七上八下的,止不住地叫苦: 凭空接了阮钰的一纸公文要他扣留黎家运往安康的为明玉公主大婚准备的香品。 这哪是他一个七品小吏随便扣留的? 更何况,还是跺跺脚大业都颤的黎家的货物?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轻车都尉的命令谁敢违抗,正被赖在正堂衙门里不走那几个黎家的祖宗围攻,好歹盼着阮钰这颗大救星来了,舒了口气的同时他也暗暗捏了把汗,虽然有阮钰指使,可这批货是他出面劫的,一旦有个闪失,黎家人能饶了他吗? 想起那个看似悠然却出手狠决的黎君,他恨不能拿头撞墙: 不知他昨天早起是哪个佛没拜到,竟摊上了这么一份出力不讨好两头讨人嫌的苦差事? “你放心…”见他咧嘴,阮钰冷冷地说道,“用不上十二个时辰,待本官验过之后,立即放行…” “…,,,大人说的可是真?”武书兴一阵欣喜,抬头对上阮钰冷冷的目光,他一哆嗦,忙改口道,“…阮大人素来一言九鼎,下官怎敢质疑。” 阮钰脸色微霁“香品在哪儿?” “都在后堂,大人要不要先喝口茶水,休息一下?” “…,,,不用!”阮钰摇摇头,“带本官去看香品。” “是…”武书兴应了声是正要带路,想起什么,又开口道,“黎家押货的人都在衙门正堂候着呢,阮大人要不要先见见他们?”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有阮钰出头说两句话,他事后总好向黎家人交代。 阮钰冷冷说道,“…不用!” 武书兴一阵沮丧他嘴唇动了几动,随即快步追上已走出几步的阮钰,“大人请随下官来…” 围着三十箱贴了黎字印纹封条的香丸转了一圈,阮钰敲敲这箱,动动那箱,嘴里问道:“…一共就这些?” “是,样品和大宗的货物一起走的,全被下官扣在这儿了,,,…”武书兴接过小吏手里黎家的通关文碟递上去“大人请过目…” 阮钰嗯了一声,按文碟登录的数目核对了一遍,朝身后的侍卫一挥手“动手!” 立即有侍卫拥上前,仲手搬起一箱香丸。 “大人…”武书兴额头的汗刷地落了下来。 上面都贴了黎家的封条,就这么给毁了,一旦查不出什么,怎么向黎家交代? 他可是听说眼前这位阮大人因为一个女人和黎君大打出手,几个照面下来,竟没赚到一点便宜,他这头检查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自己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叫了声大人武书兴张嘴想要阻止,对上阮钰慑人的目光,吓的咯喽一声,后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大气不敢再出一声,他屏息静气冷汗淋淋地看着两个侍卫动作。 出乎意外,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只见两个侍卫搬起一箱香丸,仔细打量了半天,最后倒放在桌案上,拿出一柄细长的钢刀,也没见怎么用力,箱子的底面就被整个揭了下来,正面的封条还完好无损。 天,这都是些鼠摸狗盗的手段。 堂堂的都尉大人竟让手下用这个,这和盗贼什么区别? 很显然,阮钰的这次行动也不是名正言顺的! 黎家若是发现这批货被动过了,不敢动阮钰,还能饶了他吗? 看着都尉府的侍卫一连串娴熟的动作,武书兴错愕地睁大了眼,直惊得他两腿打颤,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不是唯一残存的理智让他清晰地知道眼前的阮钰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顷刻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他怕是早扑上去阻止了。 “大人请过目…”把箱底盖放到一边,侍卫闪身让开。 和二天前劫的那批香丸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用上好的火漆纸封装,十粒一封,码放的整整齐齐,唯一不同的是,上次的封装右上角都是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个白字,这箱上面,一色的李字。 显然,是出自李寒冰之手。 一封一封仔细地检看了,阮钰随手拿起一封,轻车熟路,他几下就打开了封装,十粒水粉色的香丸跃然眼前,不用闻,单看外表的光泽细腻程度,就和他截获的那批有着天壤之别。 随就要合上,手指忽然顿住,阮钰又不放心地拿起一枚香丸,指轻碾,瞬间变成粉末,也学着柳伍德的手法,一瞬间掌心冒出一股青烟,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 穆婉秋的黯然**香味已经被他刻到了骨子里,只一吸鼻子,阮钰就知道,这绝不是出自她手,一回手,招呼侍卫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粒大小形状颜色一模一样的香丸补进去,在武书兴惊诧的眼神中,吩咐道,“封了…,,,” 早有侍卫打开了另一箱,用同样的方法检查了,阮钰随手又让封了。 带出来的都是精英,动作利落熟练,武书兴跟上去看了半天,被封好的箱子竟看不出一丝被动过的痕迹,他长舒了口气,偷偷擦擦额头上的汗。 一转眼,就拆了二十几箱,毫无悬念的,都是李寒冰的香丸。 阮钰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难道他又猜错了? 全是他想多了,黎君跟本就没这么狡诈? “大人快看…”有些气馁,阮钰正琢磨着要不要收手,负责开箱的侍卫惊喜的声音传来。 心砰地跳了一下,阮钰一步跨过去,目光落处,他惊喜地险些叫出声来。 不用拆封看,眼前这一箱里,码的整整齐齐的一排,右上角全用蝇头小楷写了一个白字。 白,自然是指白秋,毫无疑问,这一箱是出自化名白秋的穆婉秋之 他果然在这批香品里夹带了真正的样品! 饶是冷静,骤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阮钰的手指也止不住微微发颤,他三两下就拨去了封装,同样大小的香丸,这十粒的颜色却更为晶莹,质地光洁如纸,不用点燃,阮钰就知道,这绝对出自穆婉秋之手! 只有她,才能制出质地这样光洁的香丸。 包括谷琴都做不到。 激动的心差点蹦出来,他手猛地一合,“收了…”声音冷冷的,听不出悲喜。 早有侍卫上前动做起来。 “大人,这箱只有一层,…”侍卫只捡了一层,便碰到了木底,不觉惊叫起来。 检查了二十几箱,阮钰很清楚,这一箱能码十层,一层二十封,共二百封,看看外面,这箱子的大小和其他的并无两样,怎么一层就见了底? 听了这话,阮钰不觉一怔,又反身走过来。 的确,外面看着很深,这箱只有一层高,看着颜色和外框一模一样的朱漆木板,阮钰眉头一挑,“拆…”他吩咐道。 早有拆箱侍卫上去,三两下就把木板拆卸下来,隔层下面,竟还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香丸,只是,封装的右上角全是一色的李字。 夹层! 众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可不是,因为怕坏了封条,被黎家发现睨端,阮钰是从底部开的箱,这夹层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可是,若是按常规手法,从上面开箱,上面码了**层深的货,不细心,任谁也发现不了这箱底会有一个夹层,被偷偷地放了真正的样品。 随手翻了翻夹层以外的香丸,阮钰哑然失笑,“…好狡诈的黎君!” 截查黎家这批货,阮钰是早有准备的,来之前他就命人去黎家盗了大量李寒冰做的黯然**香丸,此时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地,就将右上角印着白字的二十封香丸全部替换了,又重新封好装起来。 掉转过箱子,阮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想象着黎君发现这批香丸被置换了后的表情,他嘴角牵动,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大人,这…”见他心情大好,武书兴大着胆子问道,“,…这能行吗?”黎家发现这批货被掉了包,还不得把他给抽筋扒皮了! “…,,,怎么不行?”阮钰难得好心情地说道,“…黎家敢报案就让他去找本官!”不再理武书兴,阮钰朝众侍卫挥挥手,“继续…” 轻车熟路,又在剩下的几箱里发现了八十封标着白字的香丸,全部让替换了,阮钰吩咐道,“封好了,就让黎家人来取货…” 正说着,有小衙役跟头把式地来禀报,“…黎大公子来了。” “这…”武书兴脸色一阵惨白,无措地看着阮钰。 “…,,,他来的好快!”阮钰冷哼一声,看看最后一箱还没封好,就吩咐道,“…截住他!” 阮熙应了声是,转身跑了出去。 阮钰回头吩咐众人,“把箱子码好了,动作快些!”又指着替换下来香丸,“收起来藏好了…”他可是知道黎君的血气,怕是一个阮熙根本阻不了多久… 第二百三十一章虚实 第二更~~ 果然,最后一只箱子刚封好,还没来得及搬,就听碰的一声,两扇紧插的大门被黎君一掌拍开,他大步走进来,“…差什么手续,武大人截留了黎家的香品?”来意不善,黎君语气咄咄逼人。 阮熙脸色紫涨地跟在后头,“大人,属下…”他心虚地叫了阮钰一声。 阮钰朝他挥挥手。 似乎没料到阮钰会在这个地方出现,骤见到他,黎君怔了怔神,随即一拱手,“阮大人安好…”回头冲武书兴一抱拳,“明玉公主大婚在即,武大人一声不响就截留了黎家的香品,耽误了时辰,武大人可负得起责任?”语气一贯的闲适,却隐隐透着股慑人的威严。 武书兴一哆嗦,冷汗刷地落了下来,“这…这…”他求助看向阮钰。 当着阮钰的面,他还真不敢说这是他的指令。 “…公主大婚用香非比寻常,英王有令各府衙一定要慎重核查了才能发放官文。”阮钰说道,“本官听说黎家这批货未经核查就发放了通过文碟,特来补上。”语气淡淡的,他挑衅地看着黎君。 通关文碟是秦大龙发的,黎家这批货的确没进过核查。 黎君目光落在倒放在案上的一箱香丸上, “大人核查完了,草民这香可有问题?” 这箱香丸就是刚刚被封好的,还没来得及倒过来,任谁一眼也能猜出,这么放置,就是为了从底部开箱。 哪能瞒过了心思聪敏的黎君? 看着黎君走上前去,用手指慢慢滑过刚刚掩好的缝隙,仿佛是划在心弦上,武书兴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地跳着。 “…黎家的香品,哪会有什么问题?”阮钰爽朗地一笑,“本官也是例行公事,还望黎公子见谅。”如期截获黎家真正的香丸样品,阮钰心情格外的好。 黎君没言语,手指在箱子底盖和四框之间的缝隙上来回地摩挲着。 院子沉寂下来,只树上的知了在吱吱地叫着,吵的人心烦意乱。 直到武书兴感觉他的心弦就要断裂,心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蹦出了,才见黎君缓缓地转过身,朝阮钰悠然一笑,“阮大人的意思,这批香品草民可以带走了…” 心里一轻,武书兴险些坐到地上,他勉强站直了看向阮钰。 没看到想象中的暴躁和沮丧,对上黎君一贯的悠然之色,阮钰心咯噔一下,“…难道这些夹带的样品也是他混淆我视线的一个计策?”所谓虚则实之实者虚之,几次照面,都被黎君杀的惨败,打心里,阮钰已对他的诡诈狡黠生出一丝惧意。 心里翻腾不息,阮钰声音却一贯的铿锵爽朗,“黎公子亲自来要货,我怎么敢不给面子。”嘴里说着,他一挥手,接过侍卫递上早前扣留的通关文碟扔给黎君,“这批货急,黎公子只管带走就是。”声音里满是和善的通融。 仿佛他和黎君从来就是一对好朋友,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做和事佬。 眨眨眼,再眨眨眼,武书兴屏息看着一言不发的黎君。 “好…”黎君点点头,“草民多谢阮大人成全…”回头招呼等在门口的黎家护卫,“搬走…” 呼啦一声,黎家的众护卫蜂拥而进。 闪身让到一边,看着黎君一脸闲适的模样,不知为什么,阮钰刚刚的好心情竟一扫而空。 他心又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 … 乞灵县西郊黎家的别院内,空气异常的沉闷,秦健双手发颤,一封一封地拆着护卫从箱子里取出的香丸,“公子,我们藏在夹层里的所有样品都被调了包…”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大批的货物被劫,藏在李寒冰香丸里的样品又被掉了包,黎家这次死定了 没言语,黎君缓缓地拿起一粒香丸,放在鼻下仔细地闻着。 仿佛用心地闻,这香味就会变了似的。 久久久久,他猛一把捏碎手里的香丸,接着一挥手,桌案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香丸被横扫一空,瞬间飞起满天花雨。 从没见过如此暴怒的黎君,连秦健都傻了眼,悄悄地退到墙角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健儿…”黎君开口叫道。 秦健一哆嗦,“公子…”他战战兢兢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吩咐下去,今日之事若有半点传到白姑娘耳朵里,我剥了你们的皮…”声音不高,清冷冷的,却令所有护卫不寒而栗,一个个腿肚子转筋,扑通通跪了下去,纷纷对天发誓。 俯在屋脊上,看着黎君少有的暴躁,阮钰心情格外的好,“原来他白日的悠闲都是伪装的,是想迷惑我…”他擦擦汗,“险些真被他骗了去。”不是白天黎君那一脸的闲适让他不放心,他也不会夜探黎家别院了。 念头闪过,阮钰手指一弹,嘎巴一声脆响,不远出的树枝瞬间掉落下来。 屋里正说话的黎君警觉地抬起头,接着他一纵身。 微笑着站起身来,正要跃下屋顶,阮钰身子一滞,他缓缓回过头,刚刚还在屋里的黎君正衣袂飘飘地站在他身后。 神色僵了一下,阮钰随即哈哈大笑,“常闻黎公子功力高绝,果然不假,暴怒之下竟还不失聪敏如此警觉,难得啊难得…” 笑盈盈地看着黎君,他有意把暴怒两字咬的及清。 出乎他意外,黎君眉头都没动一下,跟着悠然一笑,“常闻阮大人生性刚正,光明磊落,却原来也这么喜欢做梁上君子啊…”不过几天功夫,他已捉到了他两次。 阮钰一阵窘迫。 他身子向后一纵,跃出丈余落在地上,接着又一纵身,躲过冲到院子中的黎家护卫,飞奔而去。 哪容他就这么走了,黎君一抬腿追了上去。 直出了乞灵县城,顺着旷野的小路来到一个峭壁上,阮钰才停住身子。 他刚一落身,黎君就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 “黎公子好身手…”见自己刚站定,黎君就毫无声息地落在身边,阮钰开口赞道。 “阮大人神功也不错啊…”黎君由衷地说道,“阮大人刚正不阿,才智过人,实是男儿中的丈夫,不是频频和黎家作对,你我或可成为莫逆之交…”这是心里话,能这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他送出的香品并劫了下来,忿恨的同时,黎君对阮钰更多了一丝钦佩。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 阮钰暗叹一声,黎君的机敏狡诈和他身上那股透着抹冷静的血气,也是他不曾见过的,“黎公子说的是,如果不是各为其主,我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莫逆…”哈哈大笑一声,阮钰毫不遮掩的摆明了各自的立场。 这就是说,英王已经认准了他黎家就是太子一党了? 没料阮钰会这么直白地表明立场,黎君呆怔了好半天,才哈哈大笑,也不绕弯子,他爽朗地说道,“既然阮大人如此坦诚,就休怪草民多嘴…”他认真地看着阮钰,“常言道,忠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阮大人如此英才,为何一定做人鹰犬呢?”恍然不见阮钰变黑的脸,“英王心胸狭隘为人暴戾多疑,他面有反骨实是独夫之相,若他上位,绝非大周百姓之福啊…”摇摇头,“太子宅心仁厚,常能以百姓之忧为忧,阮大人何不弃暗投明…” 谁说不是,身为属下,英王的暴戾阮钰也多有耳闻眼见,只是,替他报了血海深仇,他的这条命就是英王的,又岂能自毁诺言做个不仁不义之人? 青黑着一张脸,好半天,阮钰才开口道,“太子用人不明,已被幽禁在永安宫思过,离被废只差一步,英王英明之主,广纳贤士,实为万岁所器重,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黎公子少年奇才,何不认清当前局势,归附英王旗下…英王一定不会亏待了黎公子…”说完,他挑衅地看着黎君。 认真地想了好半天,黎君轻摇折扇悠然笑道,“阮大人说的也是,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是…”他话题一转,“如果我归顺了英王,阮大人就会把劫走的香品还给我吗?” 黎家的两批香被谁劫了,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现在被黎君赤luo裸地问出,不承认吧,有损他英明的形象,实不是他做事的风格,承认了吧,谁知眼前这位心思诡诈的黎君跟着会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荼毒他? 黎君可不是什么君子 对他来说,管他什么诡异毒辣,是否光明磊落,只要对他有用,他就会使出来,交手的次数多了,阮钰对黎君心里可是存了十二分的戒备。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黎君突然一挥手,一阵烟尘暴起,跟着哗啦啦一阵巨响。 阮钰猛唬了一跳,匆忙提气纵身闪到一边。 待所有的声音归于宁静,他缓缓地转过头: 月光下,迎面一块巨大的岩石顷刻间已被黎君清理的平平整整,上面纵横交错十九条线,格子齐整,一个硕大的天然棋盘跃然眼前…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赌棋 幽黑狭长的眸子瞬间迸出两道耀眼的光,阮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硕大的棋盘,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上面的青筋若隐若现。 “…,,,常闻阮大人棋艺高超乃奕中高手,草民一直没机会领教…”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黎君缓缓道,“今夜月色正好,不如我们以石为盘,气为子,赌上一局如何?” 赌上一局? 阮钰蓦然转过头,“…赌什么?” 天生好弈,一见棋盘他就心痒难耐,更何况早就听说黎君少年奇才,是少见的奕中高手,碍于两人各为其主是天生的死敌,他才勉强克制自己没去找他挑战罢了。 如今黎君主动挑战,他哪有不心痒的? 不是慑于黎君一向诡计多端,他早就应下了。 “就赌被大人劫去的香品…” “你…”阮钰眸光一冷,脸色一阵青黑。 没理他,黎君兀自说道,“如果草民输了,黎家的黯然**香自动退出明玉公主大婚香品的角逐…”顿了顿,“如果阮大人输了,就把劫走的那些香还给草民,并不得再阻止黎家的香品参加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钰,“如何?” 阮钰额头的青筋都跟着蹦了几蹦。 这可是天大的诱惑! 不说和号称奇才的黎君对弈本身就是诱惑,就让他心痒难耐,单说这赌注,说是退出遴选,那是场面话,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 如果他输了,就把黎家的皇商资格拱手相让! 说白了,这赌注就是黎家的皇商资格! 辛苦筹划了近一年,英王谋的就是黎家的皇商资格,果真能被他赌回来那将是什么局面? 有那么一瞬间,阮钰恨不能立即让黎君立字为据。 可是,阮钰毕竟是阮钰,他虽痴迷于棋奕却并非玩物丧志之人,对上黎君那一脸悠然之色,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黎君之所以敢赌,就说明他自信一定会赢。 不说别的,单说那个万劫谱,到他手里不过月余,可是它在黎家却是放了几年抑或几代,黎君怎会参研不透? 会这个万劫谱,穆婉秋一个女子都能赢了他,何况黎君? 对于黎家的皇商资格,看似天大的诱惑,可惜,他输不起! “…,,,那些香是阿秋几夜不睡的心血,阿秋日夜盼着她能依靠这个扬了名从此在调香界站稳了脚,阮大人真舍得她就此埋没了?”见阮钰神色瞬间又黯下来,黎君诱惑道。 “阿秋…”阮钰喃喃地叫了一声。 那日穆婉秋骤听香品被劫急怒之下突然昏倒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想起那双绝望的恨意满满的眼,阮钰的心一阵刺骨的痛。 有一瞬间,他万念俱灰: 黎家败了又如何? 英王胜了又如何? 如果此生无她,纵便是登上那至高的宝座,又有何意义? “…,,,好!”他猛点点头,“我今日就和黎公子赌上一局,,,…”他凛凛地看着黎君,“如果本官输了,就把今日截获的样品如数奉还,并承诺不再劫黎家的香品如果你输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道,“黎家除了退出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外,你还要把阿秋送给我并承诺以后不再见她…”说完,他一抬手,只听一声爆响迎面棋盘的左上角瞬间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坑,远远看去,犹如一枚棋子落在上面。 首先落了一子,他回头静静地看着黎君。 久久不见动作,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了…”黎君摇摇头。 阮钰眉头一跳,“那是为何?” “…,,,阿秋不是物品,更不是谁的附庸,我不能用她做赌注!”黎君语气极为郑重。 “这…”阮钰一阵发窘,随即倔强地说道,“黎公子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黎家因她失去皇商资格,你也愿意?” “…,,,那又如何?”黎君一哂,“…阮大人若真喜欢她,就应该多为她想想!” “…,,,虚伪!”一股暴怒充斥在阮钰心间,“你刚刚提她,又岂不是拿来诱惑我?!”说完,阮钰一抬手,迎面的棋盘瞬间被抹的干干净净,平整如一张白纸,随着一声长啸,他转身奔下悬崖。 静静地坐着,黎君一动不动,仿佛夜色中一座绝美的雕塑。 阮钰刚一回道驿站,阮熙就迎了出来,“…这么晚了,大人又去哪了?…武大人刚走。” “…他来干什么?”阮钰皱皱眉。 “听说大人来了,乞灵县的商贾联合在醉仙楼摆了宴席要给您接风…”阮熙说道,“武大人一直等着,属下见太晚了,就让回去了。” 没言语,阮钰迈步进了屋,刚要坐他忽然停住,“那些商贾怎么知道我来了?”竟要联合给`他接风 来大业不过一年,他自信人缘还没那么好,更何况他这次行动是秘密的。 又是黎君! 这消息一定是他散播出去的。 黎家是大业商界一霸,也只有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合了乞灵县的商界名流来请他? 黎君是什么意思? 是让他们来做说客,还是又散布了什么流言诋毁他此行目的? 念头闪过,阮钰随即一哂,“…这又如何?”鼓动一群无知商贾出来寻事,他们能把他阮钰怎样? “属下也不知道…”阮钰摇摇头,“乞灵县已经传遍了,说您扣留了黎家为公主进献的香品。”语气中满满的担忧,“要不,属下去打听打听?” 隐隐地,他觉得这是个陷阱。 “不用…”阮钰摇摇头,“吩咐下去,立即启程…” 应了声是,阮熙正要转身有侍卫来报,“聂涛来了…” 聂涛是负责监视黎家的暗蝶,单线和隐在黎记的内线联系。 阮钰眼前一亮,“让他进来…” “大人…”聂涛给阮钰见礼。 阮钰摆摆手让他起来开口问道,“…,,,黎家有什么动向?” “属下刚得了消息…”聂涛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黎家这次分三路,一共运出了三批香品。” 三批! 阮钰腾地站起来。 “大人…”阮熙一惊,回头问聂涛,“…你确准了?…这情报可靠?” “绝对可靠…”聂涛慎重地点点头,“是从黎记库房得到的白师傅一共调治了五万粒黯然**香丸,分三次运出黎记,大人上次劫的香丸应该是最后一批出库的香丸,就在同一天下午,还出了一批货,至于这两批货怎么出的黎府,我们的人也不清楚…” “…,,,五万粒?”阮熙看向阮钰,“上次大人劫下的香丸只有两万粒这次不过一千粒…”顿了顿,“就是说还有两万九千粒在外面…” “是的…”聂涛点点头,“若和上批同一天出府按时间算,黎家的那批货已经到了大业边境甚至出了大业辖区…”他抬头看向阮钰,“…我们怎么办?” 黎家的货一旦出了大业辖区,阮钰也鞭长莫及。 屋子沉寂下来,聂涛和阮熙都忐忑不安地看着阮钰。 “…,,,好狡诈的黎君!”好半天,阮钰猛一拍桌子。 那天都尉府所有的侍卫几乎都被他带去清点那五船贡品,是他对黎家防范最松的一天,自己猜到了他会利用这个机会出货,却猜不到他会同时出了两批货! 这就罢了,就在刚刚自己夜探黎家别院,他还做出一副穷途末路的暴躁模样给自己看,原来他早就发现自己去了别院,才故意演戏让自己上钩,甚至不惜降尊趋贵主动和自己言和,要用围棋和自己赌让自己完全相信他已到了穷途末路。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障眼法! 被猛地一震,阮熙一哆嗦,“大人,我们…”他紧张地看着阮钰。 我们怎么办? 为劫黎家的香品,这一路关卡都得了严令,不管以何种方式,只要发现运往安康的香品,就一律严查。 近三万粒,这么大宗的货物没通关文碟绝不可能。 可是,黎家的货运出这么久,各路关卡密碟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就说明,黎家这批货的通关文碟上写的绝不是香品! 这也是他们最大的疏漏,一路只让各关卡核查香品,对其他货物却是一路放行的,发现自己竟遗忘了这么大一个疏漏,阮熙忐忑不安地看向阮钰。 “…,,,黎君会以什么方式运送这批货?”跌坐在椅子上,阮钰喃喃道。 聂涛和阮熙同事摇摇头。 “速速通知各关卡,过关货物一律核查,凡发现货物和通关文碟不符,无论是谁的一律收缴!”突然,阮钰果断地吩咐道。 “是…”应了声是,阮熙嘴唇动了动。 也许这批货早已出了大业辖区。 “速把这个情报传给英王…”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阮钰又吩咐道。 阮熙神情一震,“…是!”又讨好地看着阮钰,“相信有英王殿下亲自出手,黎家的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安康城!” 静静地看着黑糊糊的窗口,阮钰没言语,黝黑狭长的眸子迷成了一条缝: 黎君,你太小看本官和英王的手段了,就是再运出十批货,本官也叫你有去无回! 第二百三十二章 英王 第二更… 安康,英王的别院中。 听了密碟朱春的汇报,英王猛一拍桌子,“…什么,宋祥竟被人救走了?…阮钰呢?”他脸色青黑,额头青筋暴起,“…本王要把他碎尸万段!”暴跳如雷,英王在地上走来走去,大骂阮钰废物。 苌敏私造兵器是绝密,一旦泄露,怕是他这个即将被册封为太子的红牌王爷脑袋也得搬家! 垂手立在一边的两个幕僚崔杰、史文大气不敢出一口。 “查到宋祥藏身之所,阮都尉就亲自去了榫合,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宋祥已被一群黑衣人带走…”朱春战战兢兢继续说道,“阮都尉和苌敏兵分两路追随围堵,最后在大业附近交手…”声音低下去,“那人硬在阮都尉的夺命镖下把人救走了。” “竟有人躲过了阮钰的夺命镖?”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英王有片刻失神,阮钰的师门绝技有多厉害,身为他的同门师兄,英王是最清楚不过了,他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躲过那漫天飞花的夺命镖。 “是的…”朱春点点头,“看武功套路,那人用的是九阳功,,,…” “九阳功?”英王眉头一挑。 幕僚崔杰解释道“九阳功是江湖怪人邱长鹤的独门秘技,易学难精,邱老又生性怪癖对徒弟少有耐心,真正练成的人屈指可数…”他沉吟片刻,“俱属下所知,目前江湖上只有三人练成了九阳功,人称神算子的黄杰,隐居翠秀山的石恪′再就是号好称奇才的黎家大公子黎君,听说他的九阳功已达到了大圆满,远高出黄杰和石恪…” “…,,,黎君!”英王突然抬起头,“…,,,那人有多大岁数?” “二十左右…”朱春回道,“阮都尉也怀疑那人是黎君,曾亲自试探过。” “…,,,难道不是?”众人目光同时落在朱春身上。 “不是…”朱春点点头,把阮钰试探黎君的事儿说了′“后来阮都尉又专门核实了,那期间黎君去了普阳。” “…他去普阳做什么?”崔杰问道。 “采买香料,这大半年来黎家已从普阳进了三批香料…”顿了顿,又道,“…属下怀疑黎家开始防备姚家了。” “黎君为人诡诈,做事常出人意表,阮都尉生性耿直又血气方刚,被他骗了也难说…”崔杰看向英王,“殿下万不可掉以轻 朱春嘴唇动了动,没言语。 果真救走宋祥的另有其人也就罢了,一旦是被黎家人救走,那后果…史文不敢再想下去,他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开口道,“崔兄说的不差,石恪生性孤高常年隐居,神算子黄杰虽喜好云游,却从不过问红尘世事,把九阳功练的炉火纯青,能从阮都尉的夺命镖下劫走宋祥,当属黎君嫌疑最大…”见朱春神色有些不自然,又道,“当然,黄杰石恪被人花重金收买了也难说…”语气轻淼,显然是不相信还有这个可能。 英王点点头,看着朱春,“吩咐仇九,让他联合了普阳香行会,笼住当地香料大户,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了普阳的香料市场,待本王号令一下,就和朔阳姚家一起抬高香料价格…”仇九是英王的得力干将,两个月前被派去普阳,接替普阳知府王凤。 说完,英王猛一握拳将手里的一封密信揉成一团: 黎家,绝留不得! 感觉一股冲天的杀气,朱春一哆嗦,他忙点头应是。 “…,,,还有!”英王又吩咐道,“再另派几路人马协助阮钰苌敏,勿要探出宋祥下落,查出后格杀勿论…”敛着神色,英王一字一字地吩咐道,“记着,这事务要机密,务要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了,也不能放过一个知情人!” “是…”朱春猛地挺直胸膛。 “传信给苌敏,让他收敛些…”语气缓下来,英王又道,“先军器局关了,立即把造好的兵器运走…” “殿下此举甚妙-…”崔杰连连点头,追捧道,“宋祥被救,嫌疑最大的当属黎君,只是想动黎家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让苌敏有所准备最好不过,这样以来,即便马宁府事发,查无实据,殿下也可以反咬一口告他个诬陷!” 史文也跟着点头,“殿下此举甚妙-,只是…”他话题一转,“黎君聪敏过人,心思诡诈,一旦给他喘息的机会,后果不堪设想,,,…”他眼底闪过一道阴森森的光芒,“对付黎家,殿下绝不能手软了,与其温水煮蛙,不如行雷霆之势!” “谁说不是…”英王点点头又摇摇头,“黎家毕竟是几世的望族,掌控着大周的经济命脉,在父皇母后的眼里威信极高,我刻意动作,一旦被父皇瞧出睨端,,,…”想起父皇最忌这种毁基灭业的行为,英王又摇了摇头。 若是一般商贾,他早就给灭了,何须下这么大的功夫? 屋子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属下听说黎家之所以历经几世不败,是因为上古神兽玉蟾蜍落入了黎家,就被供奉在黎家的祖庙里…”想起什么,史文打破沉寂道,“要灭黎家,殿下何不派人将这玉蟾蜍盗出,坏了黎家的财运风水…”传说,这玉蟾蜍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块天然美玉,形如蟾蜍,背北斗七星,头顶太极两仪,可以藏风聚气,旺累世之才。 之所以誓要拔除黎家,原因之一就是为这不世的宝物,听了史文的话,英王摇摇头,“阮钰曾潜入过黎家祖庙,根本就没有什么玉蟾蜍,那些都是谣传…”见史文还要说,英王突然转向朱春,…密报黎家还有一批香品流落在外,可有眉目了?” 宝物可以慢慢寻,要动黎家,这次明玉公主大婚是个关键契机,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绝不能错过了! “属下正加紧盘查…”朱春擦擦汗。 “阮都尉截获的香品属下也看了,高出艺荷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提到这个,崔杰正色道,“…如果艺荷香品打着谷大师的旗号也就罢了,可偏偏打着的是在调香界名不见经传的柳家大小姐柳凤的旗号,相比之下黎记新捧出的那个白师傅虽然也名不见经传,可毕竟黎记的名号在那儿…”他话题一转,“不说香品本就技高一筹,单说这名号,一旦黎记的那批香品被捧上明玉公主的案头,怕是…”摇摇头,他声音异样的沉重,“殿下几年的心血都要付之东流…” 史文赞同地点点头。 “…真是废物!”英王猛一拍桌子,对阮钰的不满溢于言表,“让他去大业,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年来豪无建树不说,本王千叮咛万嘱咐,这次明玉公主大婚选香的重要,要他千万不能疏忽了,他竟然还能让黎家的香品流出大业,让本王擦屁股!” 其实真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怨阮钰,是他的对手太强大了,换一个人坐守大业,怕是黎家的香品早就运到安康了,见英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阮钰一顿臭骂,朱春嘴唇动了又动,哪敢替阮钰说话,只把头低到了胸口。 “殿下息怒…”崔杰劝道,“…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到那批香并截留下来。” 谁说不是! 可是,从大业到安康,旱路水路大路小路的,这么多途径,想要截获被特意伪装了的几箱香丸,谈何容易? 听了这话,英王脸沉了沉,没言语。 “从大业到安康,商旅繁杂且又道路众多,想要截获被黎家刻意伪装了的香品有如大海捞针,,,…”久久,史文打破沉寂,“殿下不如集中力量守着安康四个城门,公主大婚香品明日便开始初选了,再有三天,就是最后截止日期,只要拖过这三天,即便黎家的香品入城,殿下也可以居功自傲、藐视圣旨为由,奏请圣上取消黎家的参选资格…” 正常初选一开始,内宫就停止收纳香品了,但黎家是多年的皇商,调香界的掌门人,香品被特许直接接入决赛,还可以有三天的拖延。 “…,,,说是这么说,可黎家毕竟名声在外,他的香品公主怎么能不惦记?”朱春小声嘟囔道,“只要公主喜欢,晚个一天半天,怕是万岁也不会介意…” “此言差矣…”史文笑道,“若放在以前,有谷大师的威名,即便晚上三天公主也会等”他话题一转,“今年不同,都知道谷大师重伤,已经不能调香了…” “我明白了…”朱春随即醒悟,“公主早就知道黎记参选的香品是出自一个不出名的小师傅,怕是早没了期待的心…”越想越有理,又肯定地点点头,“要不然也不会提前开选了,公主一定是觉得黎家的香品无望,才想提前看看各地进献的香品有没有出奇的…” “对,就是这个道理,,,,…”史文又转向英王,“只要殿下想法子让公主预先闻了艺荷的黯然**香,相信公主再不会对黎记的香品有所期待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噩耗 “史先生言之有理…”英王点点头,正要吩咐朱春,就听灞杰阻拦道,“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他看了史文一眼′“史兄分析的极对,只是…”他话题一转,“现今却不能用了…” “…为何?”史文问道。 “黎家年年为后宫进献贡品,想是早买通了公主的身边人,就算遴选资格被取消了,只要黎家的香品进了宫,这些人就有办法让公主殿下闻到它,到那时…” 到那时,英王这个始作俑者一定会被谴责,并引起圣上的猜忌。 摇摇头,崔杰没说下去,他转而说道,“最主要的,属下听说黎家的香品离开大业辖区之前,曾在乞灵县被阮都尉强行扣押了两天,外界纷纷谣传,这是阮都尉和黎君因争夺一个女人故意为难黎家。”他声音缓下来,却字字清晰,“殿下谴责黎家的香品延迟了,难说黎家不会拿这个借口弹劾阮都尉…” 这话说的极对,史文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偷偷地擦汗。 “…这个废物!”英王气的咬牙切齿,“本王让他去收拾黎家,没让他去争风吃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声音缓缓的,“一年来毫无建树,他该挪挪窝了…” 众人都一哆嗦,崔杰史文迅速低下了头。 “殿下息怒,阮都尉也是为了查缴夹带的样品才出此下策,,,…”朱春和阮钰有过命之交,见英王暴怒,他硬着头皮把阮钰在乞灵县调换样品的经过说了,“这事原本极为机密,可不到半天乞灵县的商贾间就传遍了,属下怀疑这又是黎君的离间计,目的就是离间您和阮都尉,把他逐出大业…” 英王脸色微霁,缓缓问道,“…谣传他和黎君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可是真的?” “那个女人就是黎家新捧出的白师傅,叫白秋…”朱春偷偷擦擦汗,“阮大人早在朔阳斗香会上就注意她了…”把穆婉秋在斗香会上如黑马般脱颖而出的事儿说了,“发现她是颗调香奇才,阮大人一心想拉拢她…”叹息一声,“可惜,黎家一早就和她签了死契,,,…” “原来是这样…”崔杰恍然,他看着英王,“是我们误会了,阮都尉也是一心为殿下着想啊,果真白秋是颗奇才,殿下还真不能掉以轻心…”顿了顿,“不说柏叶香和佛点头,单看这次她调治的黯然**香就胜了谷大师一筹,假以时日用心培养前途不可限量,超过谷大师是迟早的事儿,有她层出不穷地为黎家推出柏叶香之类的绝世奇香,即便谷大师归顺我们,黎家的皇商资格取消了,黎家仍会立于不败之地…” 是啊,没了皇商资格,只是让黎家失去了一大半香品市场,之所以有信心搬到黎家,最主要还是谷琴的背叛,如今又凭空窜出一个技艺有望超过谷琴的人。, 这变数,的确不可预知! 英王一阵沉默,良久,他喃喃道,“…不是说柏叶香和佛点头都出自黑木之手吗?”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又出来个白秋?这白秋…”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朱春,“真是颗奇才?” 先前说黑木是颗奇才,他才刻意把佛点头捧为贡香,想拉住柏叶坊,如今怎么又凭空出来个白秋,大周怎么了? 要不几年也看不到一颗奇才,要不就一个一个往外冒? “阮都尉怀疑这是黎君为防备谷大师有意制造的谣言…”朱春解释道,“一见到白师傅的黯然**香,阮都尉就重新核查了朔阳斗香会资料,都被篡改过,朔阳知府钱大人亲自证实柏叶香和佛点头的确出自白师傅之手,他还说谷大师当时就对白师傅生出了杀意…”朱春摇摇头,他也不清楚斗香会后这些秘方怎么就变成了黑木的,对阮钰的情报他也有许多疑惑,就含糊道,“之所以又说是黑公子的,一定是白师傅怕锋芒太露会遭谷大师嫉妒,故意自毁…小小年龄竟有如此智慧,真是少见…” 试想想,一个身怀绝技却又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对上心胸狭隘却声名如日中天又被调香界喻为神的谷琴,一个不小心就没了命,换做是他,也会像穆婉秋这么做,名誉固然重要,但生命更为可贵,在没有能力兼得的情况下,能保住性命就是胜者,听了这话,英王潜意识地点点头,“…,,,身怀这样的绝技,却能在谷琴眼皮底下活了这么久,她的确不是凡物。”忽然抬起头,“告诉阮钰,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她拉过来!” “这…”朱春一阵迟疑。 相信能用的手段阮钰都用了若能拉拢早就拉过来了,怎么会和黎君阄到那种地步? 可这话,对英王却是没法说的。 只这一迟疑,英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略一思忖,他缓缓说道,“告诉阮钰,如果她实在不听话就杀了!”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奇才又如何? 既不能为我所用,我必杀之! “小姐,小姐…”隔着一道门,墨雨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正拿了一瓶花香浸膏研究,听到叫声,穆蜿秋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不觉怔住,只见墨雨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脸上掩藏不住的惶恐。 “…,,,怎么了?”声音还是一贯的平淡,穆婉秋心却止不住砰地跳了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墨雨。 “小姐…”墨雨回手关严门,压低声音,“奴才刚打听到,小姐调治的那五万粒黯然**香都被劫了…” 咣当一声,穆婉秋手里的花香浸膏落在地上。 溅了一地碎片。 “小姐…”墨雨慌乱地弯腰收拾。 “怎么回事…”穆婉秋一把拽住他,“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才刚打听道,小姐那五万粒香丸的确是分三路运的,第一路就是那夜被阮都尉劫持的,一共两万粒,第二路是被黎公子藏在李师傅的香品里,一共一千粒,半个月前在乞灵县全部被阮大人调换了…” “…半个月前?” 这么久的事儿她竟不知道! 穆婉秋脸色一阵苍白,她急切地问,“…,,,第三路呢?是从哪运走的?” “…,,,第三路最隐秘,听说出府时都没走黎记大门,是黎家的影子翻墙运出的,就藏在发往乌厥山苌敏的那批粮食里,一路太平无事,直到安康城外,那批粮食要继续北上,黎公子又将香品转移到早约好的曾家一批茶叶里,结果在安康城门被截获,一共二万九千粒,被英王以通关文碟与运送货物不符为由全部扣押…”声音微微发颤,“黎家这次真完了…” 为运送这批货,黎君可谓费尽了心机,可惜,英王也是铁了心要置黎家与死地啊,墨雨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小姐,我们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穆婉秋失神地喃喃道,“都到了安康城门,就差一步了啊!这么大的事,竟被黎大哥瞒得密不透风…”又抬头看着墨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最近,是黎家飞鸽传回来的信,听了这个消息,黎公子和黎老爷一早就在密室密谈…”墨雨声音低了下去,“瞒着小姐,黎公子也是怕小姐难过,是…是一片好心…”第一次,墨雨由衷地替黎君辩解。 如果可以,他也想瞒着。 不是不知道这五万粒香丸倾注了他家小姐所有心血,不是不知道她听了这个噩耗会难过心疼,可是,墨雨更知道她家小姐是阮钰英王的死敌,如果黎家败了,他们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是噩耗,他也必须说! 能让穆婉秋早有准备,总好过灾难临头时却什么也不知道强。 空气沉闷窒息的令人几欲疯狂,看着两眼空洞洞地望着一地的碎片的穆婉秋,墨雨嘴唇翕动,想劝慰几句,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诺大个屋子里,只听见桌上漏壶的滴答声。 “这是老天硬要灭黎家啊…”久久,穆婉秋喃喃道,“可惜,前世谷琴背叛之后,黎家再无技艺压过她的人,这一世,有我在,我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得逞了!”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挣扎了这么久,没到最后,她绝不认输! “…,,,小姐说什么?”脑海中一片混沌,墨雨没听清。 “你抓紧安排一品天下的事物,准备这两天动身去趟朔阳,,,…”只片刻,穆婉秋便冷静下来,她声音淡淡地,隐隐透着一股祥和的安定。 墨雨惶恐毛躁的心瞬间平复了许多。 “奴才知道…”他郑重地点点头,“…,,,去朔阳做什么?小姐的柏叶坊…” 之前忙于明玉公主大婚的香品,现在尘埃落定了,相信阮钰英王随后就会把精力集中在柏叶坊上,外表看着风光无限,只有他们这几个核心人物知道,柏叶坊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黎家衰败了,柏叶坊能经受住随之而来都暴风骤雨吗? 神色凝重地看着穆婉秋,墨雨不知话该怎么问。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遴选(上) “柏叶坊是该有些准备了,我要好好想一想…”穆婉秋缓缓地捡起一块沾满粉红色花香浸膏的玻璃碎片,仰头仔细地看。 阳光下,耀起一道殷红的光。 “…,,,小姐真是痴迷了,这么大的变故,她还有心情研究这些。”墨雨眨眨眼,低了头收拾地上的碎片。 “黎公子安…”正无声地忙碌着,兰香清脆的声音传来。 黎君来了! 屋子两人俱是一怔,“,…小姐。”墨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收拾完你就先回一品天下吧…”把碎片扔给墨雨,穆婉秋擦擦手快步迎了出去。 “阿秋…”在门口遇到满面春风的黎君,见她竟出来接他,眼底立即漾出一片温柔笑意′“,,,…分馏锅制好了,璇玑阁刚派人送了来。” 声音如往昔一样,低糜中透着一股宠溺。 柔和的目光温润如玉,他只静静地站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悠然自在。 对上这双温润的眼,穆婉秋有片刻的失神。 墨雨的情报到底是真是假? 黎家即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他竟还能如此悠然自在?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前世她初见阮钰时的模样: 她在楼上俯视着他,他在楼下仰视着她,他朝她温润一笑,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几生几世,就是他为缘而几经轮回的那个 那个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他依然能做出那一种专注痴情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眼里哪怕有一丝恨意,我也不会被骗了一世吧?”幽幽地想着,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男人从骨子里就会骗人啊?”前世的阮钰如此,今生的黎君亦如此,“和他们相比,我那说谎的本领就像三岁孩子…”想起自己常常被黎君出其不意地追问的窘态百出,穆婉秋又幽幽叹息一声。 可惜,前世她太傻,不会像这一世,会找个人暗中去查一查。 幽幽地看着黎君,穆婉秋很好奇,这件事总是包不住的,他就这么骗自己,这么悠然自在地粉饰太平,待遴选结果出了圣旨一到,他将如何面对不堪的自己?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欺骗是善意的,可穆婉秋却打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被柔化的心又结出一层坚冰,瞬间弥合了曾经被碰撞出的那丝龟裂… 前世她就是被另一个男人这样不动声色地骗了一世,玩弄了一世。 这一世,她绝不要旧事重演! “这白秋果然是个奇人,…”英王闭着眼睛,静静地闻着弥漫在身边的一股幽幽奇香。 “所以阮都尉才不择手段地与黎君争夺…”垂手站在一边的朱春趁机说道。 “嗯…”英王满意地点点头,“算他还有远见。”顿了顿,“你告诉他,若他能将黑木和白秋都拉过来,本王就保举他做归德将军。” “是…”朱春挺直腰背,“属下一准将您的话传到。” “黎家的香品全劫下来了?”睁开眼,英王目光落在书房门口几只大箱子上。 “都劫下来了,一共二万九千粒,全在这儿。” “好!”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英王难得露出笑意,“,,,…如期取消了黎家的皇商资格,你就是首功!” 正说着,有小太监进来禀报,“…宁王爷来了。” 四哥? 英王皱皱眉,他来干什么? 略一迟疑,他开口道,“请他进来…”小太监刚一转身,又被英王叫住,“让他去正厅候着…” 兄弟八人中,属他这个异母的四哥一身刚直,对他和太子都一视同仁,看不出深浅,这书房中满是黎家的黯然**香味,他还是避一避好。 皇四子宁王爷正负手立在英王府正厅中,欣赏着迎面墙壁上的一副夜宴图,瞧见英王进来,逐笑道,“…母后正带各位娘娘为皇妹选香品呢,六弟要不要一起过去?” “遴选?”英王一怔,“不是明天吗?怎么提前了?” 宁王笑道:“谷大师伤重不能制香,香药局就多选了些样品,怕时间不够用,母后就提前了一天。” “…,,,好,四哥稍等。”英王脸色一阵涨热。 遴选日期提前了最好,大概黎家还不知道他们的香品昨天就被自己截下来了吧? 这一次,黎家死定了! “母后安好…”走进肃穆的慈宁宫,宁王和英王双双朝端坐在龙凤宝座上的皇后扣拜。 “皇儿免礼…”瞧见英王,皇后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两个亲生的皇子中,相较于太子的正统,她尤喜这个聪慧的小儿子,即讨巧又孝顺,也更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只可惜这小儿子出生前就已经立了太子 “皇兄最擅品鉴了,可得多帮明玉出出主意…”瞧见他们进来,端坐在皇后身边的明玉公主脆生生地说道。 英王笑道,“皇妹谦虚了,绝世香品很多,重要的皇妹喜欢…”说着话,英王看了看左右两排宫女用水晶雕花拖盘托着的各色香品,“…母后把遴选日子提前了,香品会不会交不齐?” 皇后就看向总管太监崔全。 “回太后,参加初选的香品早在五日前就到齐了…”崔全躬身回道,“只有五家被特许直接进入终选香品的截止期限定为明天,已有四家交齐,仅剩大业黎家的香品尚在途中…,,,” “噢…”皇后噢了一声,问道,“…没说什么时候到?” “说是明日午时之前…” “截止日是明天,黎家的香品午时之前到来也不算迟到,母后不如再等等?”宁王建议道,“大业黎家总是调香界的龙头,多年的皇商…” 英王低咳了一声,看向皇后。 皇后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说道,“…就先开始吧,左右一天也选不完。” 见皇后发话,崔全上前一步,宣布遴选开始。 小宫女迤逦把香品呈上来,有专门的宫女太监负责燃香驱味,做的有条不稳。 虽不是品鉴专家,可用惯了各色好香,众人的品味都刁钻着,一般香品哪入得了眼? 经过香药局专门的品鉴大师筛检,能进入终选的香品已经是上好的了,可拿到皇后公主跟前,有些都没让燃,只做工差了些,就被皇后公主摆摆手端了下去。 一天功夫,进入终选的香品就被端上了一大半,大约一百五十多种,竟没一品入了明玉公主的眼,只其他嫔妃零星地选了几种被留下来,看看天色不早,皇后就摆摆手,“今儿就到这儿吧…” 如得了特赦般,站了一天的嫔妃们都舒了口气。 “黎家香品总不是虚传啊…”明玉公主叹息道,“以往没比较,只是觉得好,今儿一比较才发现,要论品质香韵当属黎家…” 英王眼色一黯,随即呵呵笑道,“谷大师被誉为调香界的神,那名声怎会是虚传?”他话题一转,“皇妹不用担心,明儿午时黎家香品一准能到…,,,” “…,,,不是说谷大师受伤了吗?”姚淑妃好奇地问道。 皇后就看向崔全。 “回皇后娘娘…”崔全解释道,“黎家今年的香品是白秋师傅做的…” “白秋?”皇后凝眉沉思,她好像从没听说过大周有这么一位调香师。 英王也皱眉,暗道,“香都被劫了,黎家怎么还敢报白秋的名字?”心里一阵动荡,他随即醒悟,“是了,香品昨儿才被截,黎家还没来得及换名字呢。”念头闪过,他心一阵窃喜,循着皇后的目光看向崔全。 崔全介绍道:“是去年朔阳斗香会上的魁首…” “噢…”皇后点点头,随口问道,“都出过什么香?” “这…”崔全一阵犹豫。 这个他还真不好说。 传到宫里的资料记载,柏叶香和佛点头都是黑木的,只是借穆婉秋的手推出。 不愧是太监总管,只一犹豫,崔全随即回道,“去年朔阳斗香会上的魁首香就是已被皇后娘娘列为贡香的佛点头…”顿了顿,“市面上风靡一时的柏叶香也是在斗香会上出的头。” 想起佛点头和柏叶香的超卓,明玉公主眼前一亮,正要说话,却听英王皱眉问道,“不是说佛点头和柏叶香的秘方都是黑木的吗?”又问,“这白秋什么出身,可有品级?本王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语气柔和平淡,却隐隐透着股冷意。 崔全一激灵,他躬身朝英王施了一礼,“六殿下说的是,柏叶坊进献给宫里的香品秘方所有人都写着黑木,不过…”他话题一转,“朔阳报上来的资料记载,的确说在朔阳斗香会上,这两味香是经白秋师傅推出的…,,,”见英王冷冷地看过来,忙又补充道,“资料记载白秋师傅出身杂工,没有品级…” 出身杂工还没品级? 这就是说朔阳斗香会上的秘方不是借的就是她偷的,她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明玉公主的目光候地黯了下去,她顺手拿起一只琉璃扣把玩着。 皇后眉头微蹙,淡淡地问道,“黑木可有香品进献?”她眼睛扫了一圈,“…本宫怎么没看到?” 听了这话,明玉公主也抬起头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遴选(下) 崔全回道:“回皇后娘娘,柏叶坊没有香品进献…” “这个黑木也太傲气了些…”英王状似无意地抱怨道,“不过有些才气罢了,总是个商贾,竟连皇妹大婚这样的大事都不参与,难为母后还亲点了佛点头做贡香,…”语气淡淡的,英王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黑木太不识抬举,自己亲点了佛点头做贡香,他竟毫无谢意,甚至连身份都不肯透露,态度暧昧不明,现在遴选香品就要尘埃落定了,也该腾出手收拾他了。自持年少有才,黑木太骄纵,不把他抛在高处悬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找个靠山倚着! 皇后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嘴里淡淡问道,“…他是什么出身?” “宫里没有记载…”崔全躬身回道,“奴才立即去查…” “嗯…”皇后点点头,看向众人,“都散了吧,哀家也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英王和宁王便入了宫,明玉公主及众嫔妃早聚在了的慈宁宫,轻车熟路,不过两个时辰,便端走了四十多种香品,瞧见明玉公主恹恹的,英王就站起身来,朝刚刚换上来的一排端着水晶雕花托盘的宫女走去。 见他走下来,正要呈献香品的宫女连忙停住脚步,福身施礼,“六王爷…” 眼皮没抬,英王目光落在她手里水晶拖盘中的香丸上,伸手捡起来闻了闻,又扔回盘中,抬脚朝下一个宫女走去。 早坐闷了的明玉公主眼睛一亮,转向皇后,“母后,明玉也过去看看…” “去吧…”皇后纵容地点点头,招呼太监把刚点燃的一炉香息了,打扇子驱香气。 英王在一个削肩细腰的小宫女身前站定,伸手拿起水晶拖盘里的名签,“黯然**…”他照着念道,“黯然**者,惟别而已…万般相思皆因别,好名字!”他高声赞了句,“只是不知这香是否味如其名,也令人黯然**…”说着话,他抬头招呼早已跑到他前面去了的明玉,“皇妹,试试这香如何?” 明玉公主回过头。 那香丸她刚看过,因香坊和大师傅都不出名,她连碰都没碰,“…什么黯然**,不过哗众取宠罢了,那黯然**的味道怎是调出来的…,,,” 正说着,瞧见英王三两下就剥了外皮,露出一枚质地光洁做工细腻的粉红色香丸,明玉公主声音戛然而止,惊呼道,“咦…这质地竟胜过黎家呢。” 快步返回来,接过去放在鼻下。 这话英王最爱听,他眼底溢满了笑,看着明玉公主,“我刚刚闻过,味道幽幽的应该错不了,皇妹点燃了看看?”又逗弄道,“这香名字好啊,大婚的滋味本就令人**…” “…,,,六皇兄就会欺负人!”明玉公主斜了他一眼,“看我不禀了父皇责罚你。” 惹来英王一阵哈哈大笑。 明玉公主的神色却渐渐凝重,突然,她快步来到皇后身边,“母后,您快看看这香…竟是绝世的呢。”见皇后接过去放在鼻下,她紧张地问,“这么样?”又道,“先前见师傅的名字作坊都不起眼,明玉险些错过了,幸亏…” 想说幸亏六皇兄看中这名字,想起英王刚刚的逗弄,她又住了嘴,狠狠瞪了眼已看向其他香品的英王。 只闻了片刻,皇后眼前便是一亮,递给崔全,“燃了…” 崔全恭敬地接过去。 一股幽幽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众人顿时一震,皆屏住了呼吸。 诺大个慈宁宫,明明挤满了人,却是落针可闻。 久久久久 姚淑妃发出一声感慨,“黯然**…真是味如其名啊…”她睁开眼,“只轻轻地吸了一口,就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我想流泪…” “就是这个味道…”明玉公主蓦然睁开眼睛,“母亲,明玉就要这个香!”隐隐地,她眼角挂着一滴泪痕。 “黯然**者,唯别而已…”回过神,皇后幽幽叹道,“这香竟把人间的别离之情刻画到了骨子里…哀家记得宫廷秘典记载过这种味道,还以为只是传说,想不到这世上竟真有这种味道…竟胜过了谷大师…”她抬起头来,“这香出自哪里,是谁调的?” “回皇后娘娘…”崔全拿起水晶托盘上的名签,“这香出自大业的艺荷香坊,柳凤之手…” “柳凤?”皇后低眉想了想,“哀家怎么没听说过。” “好像是新出道的…”崔全认真地看着名签上的记录,“去年腊月才进了三级调香师…”忽然叫道,“这柳凤竟是大业柳家的大小姐,,,…”业柳家?”皇后皱皱眉,“经营绣染的那个望族柳家?” “回皇后娘娘,就是以刺绣染坊闻名的大业柳家…” “难怪以前没听过…”没等皇后开口,英王说道,“原来竟是望族千金。”他看向皇后,“这柳风定是隐在深闺中的一颗调香奇才,不是皇妹大婚,她怕是也不会出手吧。” 名声再响,调香师也是低贱的匠人,对于那些望族千金,即便会调香也不会真入了这一行,比如姚谨,她也算是个调香天才了,而且姚家又是香料大户,占齐了天时地利,按说她应该比穆婉秋更早出道,更有成就。 可惜,不屑于匠人的低贱,她倒是真真地荒废了一颗好苗子。 英王一提醒,皇后瞬间了然,叹道,“…,,,也难为她了。” “…,,,单凭她对皇妹的这份心思,就该褒奖。”英王附和道,见皇后不语,又道,“母后正可借机鼓励那些大族千金能抛开身份限制,致力于调香业…”望着一地的香品幽幽叹道,“只因不屑于匠人的低贱身份,许多天赋异禀的人都被埋没在了深闺中…我大周调香界人才日益凋零啊…” 殿中一片沉寂。 沉默良久,皇后点点头,“皇儿说的是,魏氏之后我大周竟再没有真正会调香的人了…” “母后不要悲观,以儿臣看,那黑木就是颗百年一出的奇才,假以时日,成就作为不亚于魏氏…”见皇后似要应承,宁王爷不动声色地把话引了开去。 鼓励大家闺秀抛头露面? 果真那样,岂不纲常混乱,礼崩乐坏! 皇后一怔,随即感慨道,“先有柏叶香、佛点头,这又出了一味黯然**香…这一味一味的竟都胜过了谷大师,皇儿说的不差,我大周的调香界又将呈现一番新景象了…” “是啊…”英王一语双关,感慨道,“黑木柳凤一出,这调香界的天怕是就要变了…” “先有黑木,这又出了一个柳凤,我大周调香界新秀辈出,实乃万岁之福,皇后娘娘之福,,,…”崔全趁机恭维道,“恭喜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喜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话音一落,众嫔妃宫女们纷纷恭贺。 心情甚好,皇后微微地笑。 肃静下来,皇后看看漏壶,问明玉公主,“…明玉想不想再看了?” “明玉就要这个…”明玉公主摇摇头,看着剩下的香品,“那些明玉几乎也都看过了,再没出奇的…” “也好…”皇后点点头,看向众嫔妃,“哀家累了,剩下就不参与了,你们若高兴就各自挑些喜欢的吧…,,,” 众嫔妃齐齐称谢,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母后…”皇后正要起身,被宁王叫住。 “皇儿有事?” “大业黎家的香品还没到…” 皇后皱皱眉。 “母后…”英王叫了一声,对上宁王若有所思的目光,阻止的话硬生生地卡在喉间,心思电转,他改口道,“四哥说的对,黎家总是调香界的掌门,母后好歹等一等…” 柳凤的黯然**香已入选,若这时黎家拿出李寒冰的香应事儿,看到这天壤的差别,怕是不等他进言,早等的心焦躁的皇后娘娘就先急了。 退一步,若等上半个时辰,黎家拿不出香来,就是欺君之罪! 越想越兴奋,英王脸色微微发红。 看着皇后眼里,他却是为大局着想,是心急于自己刚刚的疏忽。 试想一下,遴选是临时提前的,按规定黎家的香今日午时之前到就不算迟,就有资格参加遴选。 自己连黎家的香都没看就早早地宣布了遴选结果,自然会遭到质疑。旁人也就罢了,黎家可是统领调香界多年,掌控大周的经济命脉的望族之首。 这她心里,还从没想过大周还有人能代替黎家,念头闪过,皇后暗道,“多亏皇儿提醒,否则今日铸成大错了…,,,”心里翻腾不息,脸上却不带出来,她状似不耐地皱皱眉,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英王趁机吩咐崔全,“,…去问问,黎家香品什么时候到。”又道,“…告诉他们,母后和皇妹正等着呢,如过了午时还不到就不用参选了…,,,” “这…”崔全看着皇后。 皇后点点头,“你去吧,就按六王爷吩咐说…” 香品到现在还不来,黎家是有些傲气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逆转 崔全应了一声,一抖拂尘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返回来,“回皇后娘娘,黎家的香品已经到了宫门口,守门侍卫正检着呢…”余光偷偷看向英王。 黎家的香品一早就到了,就是被他的侍卫阻在宫门外进不来,身为多年的太监总管,看惯了宫里嫔妃们的争斗,崔全可谓老奸巨猾,可他实在不明白,英王这是唱的哪出戏? 一面在皇后面前推崇黎家,一面又让侍卫拦住黎家香品不让进,如果这样就能害了黎家,这六王爷脑子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黎家是多年的皇商了,香品运往后宫不计其数,还检什么? 皇后闻言就皱皱眉,“传哀家口谕,不用检了…” “是…”崔全匆匆走了出去。 英王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崔全为什么说黎家的香品在宫门口被检?难道… 想起自己临来前曾吩咐宫门侍卫,黎家的香品到了,不出奇也就罢了,一旦发现是绝世奇香,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给拦在宫门外。 这也是他不放心做的最后一道保险。 现在黎家香品果真被阻在宫门外,就说明那一定是绝世奇香,可是,黎家的香品都被自己和阮钰劫了啊 难道,密碟的情报错了? 念头闪过,英王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他强稳住心神看着皇后吩咐人把香熄了驱散香气,脑袋飞速地转着: 一旦黎家进献的是绝世好香,他将如何阻止皇后品鉴? 很快,崔全走进来,“回皇后娘娘,黎家的香品到了…” 殿内空气顿时一震,众人俱想看看黎家的香品能不能被新出道的柳凤的黯然**香比下去。 “呈上来…”皇后吩咐道。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绿衣宫女小心翼翼地脱着一个水晶雕花托盘走进来。 出乎所有人意外。 托盘中不是香品,却是一个浑圆的水晶琉璃球,晶莹剔透的,阳光下闪着五彩光芒,甚是耀眼。 “真好看…”明玉公主忘情地说道,不是多年养成的矜持,她怕是就要跳过去拿起来玩了。 “…这是什么?”有人低声问。 众人俱摇摇头。 俱屏息看着绿衣宫女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上来。 “…哗众取宠”沉寂中,英王冷哼一声,他心却扑扑直跳,原来黎家那所谓的五万粒远胜过谷琴的黯然**香丸都是障眼法。 真正参加遴选的香品竟是这个 好狡诈的黎君 明明是假货,他却费尽心机地分成三路,做的微妙微俏,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截杀,他是为了让自己完全失去戒心,放这批真正的香品进入后宫。 如果不是知道黎家已无好香品进献,今天他又如何会顺着宁王推崇黎家? 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隐在袍袖下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英王勉强克制着自己维持脸色的平静,心里不住地问,“…这个水晶琉璃瓶里到底是什么?” 他之所以栽了,与其说是低估了黎君的诡诈,不如说他是低估了穆婉秋的技艺 如果不是那个远远高出谷琴的黯然**香做饵,单是两种香在伯仲之间,怕是他和阮钰也不会轻易上当。 如果不是那做饵的香太过奇妙,他又怎会相信除了那批香,黎家再拿不出别的香品? 那个白秋到底是什么人? 技艺竟如此高超 短短几天内不仅修改了谷琴的秘方,竟调出这样的绝品。 虽没有品鉴,但他相信,能用那么超卓的黯然**香做饵来保护这批香品,那么,这香一定远胜于之前的黯然**香。 不用想,他费尽心机推出来的柳凤注定是要被淘汰了。 这个白秋,真该被千刀万剐了 “…这是什么?”听了英王的话,皇后也皱皱眉。 崔全刚要伸手去拿托盘上的纸签,就听绿衣宫女说道:“回太后,这是黎家特意为明玉公主准备的香液…” 香液 大殿内一阵唏嘘,黎家好大的手笔 且不说味道怎样,单说制作香液的费时费力就不是一般作坊敢想的,寻常十瓶八瓶也就罢了,这可是公主大婚啊,那宏大的场面,岂是几瓶香液的事儿? 皇后以及后宫的嫔妃都是见过黎家香液的,都知道制造一瓶香液的耗费有多大。 姚淑妃感叹道,“…黎家这次真是花了血本啊。”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这香液也只有黎家能做的出,做的起。” “母后…”明玉公主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香液是豪华的奢侈品,寻常一瓶都难见,若她婚礼上大手笔地使用,那将是何情形? 只想一想,明玉公主的小脸就红透了。 “也真难为黎家了…” 对黎家的不满一扫而空,皇后感慨道,抬头问绿衣宫女,“…进了多少瓶?” 每年过年,黎家进献的也不过一二百瓶,据说便已付出天价成本了,想在明玉公主大婚上用这个,可不是随便百十瓶就打发了。 “…回皇后,黎家一共进献了两万瓶。”绿衣宫女回道,“足够公主殿下大婚之用。” 两万瓶 一句话,又惹来一阵唏嘘,众嫔妃的眼睛闪闪地亮起来,她们都能有份了。 最惊诧的人莫过于英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绿衣宫女,“…两万瓶,那么短的时间怎么能制出来?”如果没记错,从谷琴受伤到黎家香品送出也就几天。 “回六王爷…”绿衣丫鬟朝英王微微一福,“…黎家人说,白秋自到黎记后,就随尤海师傅一心潜研香液,为准备这些香液,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 尤海是黎家专门为宫廷制作香液的大师傅。 当初黎君看到穆婉秋制出的香液就很心惊,对她的绝世秘术更是大有猜测,甚至怀疑那本传说中的魏氏调香术就是被她得了去,怕别人也如此怀疑,才替她编了这个谎言。 要知道,财能致祸,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真被人惦记上可不是好事,尤其对方是权势冲天的英王。 “花费了一年…”皇后喃喃地重复着,她皱皱眉,总觉得哪不对,一时却想不起来。 “…黎家原是打算进献两种香品的,一种是谷大师的香丸,另一种是这香液,给公主殿下添个彩头…”像是知道皇后的心思,绿衣宫女解释道,“不料谷大师意外受伤,黎家只能进献这一种香液了…” “原来如此…”皇后豁然开朗,“我说呢,放着谷大师不用,黎家竟巴巴的启用了一个新人…”又赞道,“花费这么多心力财力,黎家也是真上了心…” “都是黎家的大公子慧眼识人,在朔阳斗香会上就发现白秋师傅是颗奇才大胆启用了。”绿衣宫女趁机说道。 众人点点头,不知可否。 什么打算进献两种香品,原来黎家早在一年前就开始防备谷琴,做了两手打算 难怪那个白秋自斗香会后就销声匿迹,原来是被黎君当作利器雪藏了,就为了对付自己,为了让她今天的二度崛起 一旦这香液是绝世的,在明玉公主大婚上被传扬出去,相信谷琴这个大周调香界的神很快就会陨落。 他在谷琴身上花费的心机也将都是惘然 不知道这些假象都是穆婉秋从朔阳到大业,为防备谷琴迫害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做出的艰难抉择,一瞬间,英王把这些都归于黎君的诡计,对黎君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不是在皇后跟前,他怕是早拍案而起了,强咬着牙忍着一腔怒火,他冷冷地说道,“…哗众取宠” 感念黎家对明玉公主大婚的重视,皇后正要封赏,听了这话,就皱皱眉,“…皇儿何出此言?” 众人目光也齐刷刷落向英王。 “…香液虽好,却只能贴身用,如何用在那盛大的晚宴上?”一句话,英王道出了目前大周所产香液的最大弱点。 之所有喜欢香液,是因为它的香味自然,没有熏香那么夸张,而且起来也方便,随时随地地喷洒在帕子上,抹在手腕、脖颈、液下,那味道仿佛发自于身体,好似体香,为得圣心,为了固宠,用这种了无痕迹的香液是最好不过了。 可是,这香液最大弱点就是它的扩散性和穿透力及差,不像熏香那样,只燃起一炉,那袅袅青烟瞬间便会弥漫整个屋子,幽幽的香气无处不在,这香液抹在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只身边人能闻到,却不会弥漫了整个空间。 要想屋子里也充满盈盈香气,只能像泼水一想四处喷洒,而且,每个角落都不能拉下,因为香液的扩散性不好穿透力太差。 尤其添香的时候,寻常熏香,只要在固定的香炉里加一粒丸香便可,这香液却不同,它需要人重新喷洒。 香液被誉为豪华奢侈品,却流行不起来,制作耗时耗力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它这个缺点。想一想,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宾客们正推杯换盏,主人家突然就窜出来十几个小丫鬟,拿着拂尘四处喷洒香液,那会是什么情形? 一旦这香液落在酒菜里,该是一件多么恶心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喜报(上) 想到这儿,皇后叹息一声,暗道:“黎家倒是尽了心,可懂这香液虽好,却是不适合婚宴上使用。”刚要吩咐打开品鉴,蓦然心一动,“这香液制作工序繁琐累人,有条件限制根本出不了太多花样,多年来黎家进献的香液反复也就那几种,这白秋总是刚出道,既然是尤海的徒弟,想也出奇不到哪去…一旦当众打开,被柳凤的黯然**香比下去,倒是辜负了黎家的一片心意…” 柳凤的黯然**香可是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念头闪过,皇后改口道,“皇儿说的是,这香液用在晚宴上的确不合适…,,,”吩咐崔全,“传哀家口谕,赏黎家黄金一千两,赐白秋玉如意一柄…”转向绿衣宫女,“…端下去吧。” 话音一落,殿内一阵嘈杂,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还没品鉴就这么淘汰了? “母后…”顾不得众目睽睽,明玉公主一把抓住皇后。 “明玉喜欢,哀家就都留下给你做嫁妆,`,,,,”皇后轻轻扯开明玉的 “可是…” 可是,那也不能不品鉴就端走啊。 再要开口,对上皇后递过的眼神,明玉瞬间明白,“母后这是怕当众品鉴卷了黎家的面子。”念头闪过,明玉也觉的皇后考虑的周全,在她心里,这香液虽好,但味道绝不会胜过柳凤的黯然**香。 不说别的,黎家能耗费巨资,制了两万瓶香液做贡礼,便早已征服了明玉公主的心,她自然向着黎家,为黎家着想,就改口谢道:“明玉谢母后成全…”语气中隐隐带着一股惋惜。 嘴唇微动,绿衣宫女正要说话,就听英王喝道,“…还不退下!” 绿衣宫女一哆嗦,慌乱地一福身,“奴婢遵旨…” 一转身,没提防拖地长裙被踩在脚下,一个趔趄,绿衣宫女扑通趴在地上,咣当一声手里的托盘飞出去半尺远,接着一阵脆响,如珠玉落地,一只浑圆的水晶琉璃球立时碎了满地…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众人下意识的看向皇后。 好半天,绿衣宫女才回过神来,匆忙爬起来跪了下去,“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推出去,杖毙!”英王脸色一阵青黑。 哎呦一声,绿衣宫女昏死过去,早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拖了往外走。 宁王皱皱眉刚要开口,却听明玉公主大声喊住两个太监,“等等…”转向皇后,“母后,您闻…”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皇后凤眸微闭,正沉浸在一片祥和中恍然老僧入定。 只这一会功夫,一股宁静的,酸酸甜甜的,若有似无的幽香便荡满了整个大殿。 仿佛一出声,就会惊跑了这一室宁静飘渺的幽香,诺大个慈宁宫落针可闻。 “好宁静啊,就像一朵开在雨中的花儿…,,,”沉寂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叹。 “不是宁静,是忧伤,一股淡淡的忧伤…”有人反对道,“就仿佛…韶华老去,华发暗生的忧伤…” “这味道让我想起刚入宫的情景…”想起初蒙圣恩,始承恩泽的青涩情怀,姚淑妃忘情地说道,“光阴如梭,岁月流逝,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心境了,只这一瞬间,就仿佛经过了几生几世的轮回… “不是轮回,是寂寞,一种旷古的寂寞…”明玉公主纠正道,“就仿佛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窗外飞雪飘落的声音,沉浸在无边的宁静和黑暗中…” “年华无伤,岁月静好…”皇后缓缓地睁开眼,“这香的妙-处就在于沉浸其中,每个人的心静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感悟…”由衷地说道,“这个白秋,真是个白年一出的奇人,是我大周的福祉,,,…” “母后…”见皇后睁开眼,明玉公主叫道,“谁说香液不适合大宴,您看…”她指着一地的碎片,“虽然淡淡的,可只一会功夫,这味道便穿透了整个宫殿,若有似无,飘飘渺渺的,全不是熏香那么浓烈夸张…,,,”撒娇地看着皇后,“明玉喜欢这味道,喜欢这香液,母后就让这香液用在婚宴上嘛…”一双美眸耀着闪闪的光。 能用上这举世无双的香液,那将是一场怎样奢华的婚礼! 明玉公主不知,就因她这个决定,便创下了一个不朽的传奇,许多年以后,人们回忆起她的婚宴,回忆起那夜的奢华和那无双的味道,还津津乐道… “你呀…”皇后纵容地摇摇头,“不是已经定下黯然**香了吗?” “不要了,不要了,女儿就要这个…”明玉公主连连摇头。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皇后又问了遍,见明玉点头如啄米就看向体似筛糠的绿衣宫女,“你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绿衣宫女连连磕头谢恩。 “…,,,这香液叫什么名字?”皇后淡淡地问。 刚站起来的绿衣宫女扑通又跪了下去:“回皇后娘娘,这香液叫轮回…” 英王脸色一阵惨白。 只这一瞬间便仿佛老了几岁,他茫然地随着众人大声向皇后和明玉公主道贺,嘴一张一翕,他已经听不见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看见黑白的画面中,皇后微微含笑雍容地站起身来…,,, “驾,驾…”几匹快马飞奔在安康通往大业的官道上。 “喜报,喜报…”直进了大业城,马速才缓下来,带头是一个锦衣太监,身后跟了一队皂衣侍卫,一路大声吆喝,“公主殿下大婚香品遴选结果已出,喜报,喜报…” 嗖嗖嗖,如雨后春笋般,大街两边瞬间聚满了人,一路尾随在传旨队伍之后,都想第一个知道: 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魁首会花落谁家? “小姐…小姐…”珍珠喜气洋洋地推开柳凤的门,“出来了,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放下绣了一半的鸳鸯枕,柳风皱皱眉,“你就不能稳当些。” “小姐…”在屋里站定,珍珠大喘了一口气,“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结果出来了…” “真的!”柳凤腾地站起来,双眸放出一股异样的光彩,“是谁?”她声音微微发颤。 “没说,报喜的队伍正朝这面走呢…,,,” “走,去看看…”柳凤拽了珍珠就往外走,忽然停下来,“…我这身衣服合适吗?” 喜报传来,她是要当众接旨的,穿的这么黯然怎么行? “奴婢这就给您换…”珍珠哗的一下打开装满衣服的红木高柜,“小姐快看看,您喜欢哪件?鹅黄的…水粉的…”筛检了半天,珍珠拿出一套大红牡丹刺绣罗锦长裙,“小姐就穿这套大红的吧,喜庆…” 一身大红的长裙,妖艳明亮的柳风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立在柳府门前。 望着远远地朝这面走来的报喜队伍,看着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群看热阄的百姓,柳凤心砰砰直跳,“快看看,我的妆花没花…”感觉额头有汗珠渗出,柳凤紧张地抓着珍珠问。 “没有,小姐漂亮着呢…”珍珠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柳凤额头的汗水。 柳凤嘴角弯了弯,伸手拉开挡住视线的珍珠。 “…,,,他们怎么过去了?”眼睁睁看着报喜队伍呼啸着掠过柳府门前继续走向往前走,柳凤一阵晕眩,她茫然地问珍珠,“我就在这儿啊,他们怎么没停?”又呆傻地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奴婢…奴婢…”珍珠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 “看那路线好像是去黎记…”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说道。 “…,,,黎记?他们为什么要去黎记?”喃喃地问着,柳凤缓缓地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柳府门前一阵大乱。 恍然听到身后一阵刺耳的尖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传旨太监回头望了一眼,“那是谁家?” “是柳府…”询问了一个百姓,有侍卫回道,“得了第二名的那个…” 哦了一声,传旨太监皱皱眉,一搂马缰直奔黎记而去。 写完最后一个字,穆婉秋抬起头,拿起刚写完的十几个密令仔细看那了一遍,叹息道,“…不知孙大叔和婶儿看了我这样处置柏叶坊会不会震惊?” 香品被截了,黎家注定要失去皇商资格,这让穆婉秋对柏叶坊的前途生出一股深深的担忧。 黎家的皇商资格没了,复仇路漫漫,此后每一步都将荆棘坎坷。 她得先为自己谋划一条退路。 思前想后,她决定把柏叶坊悄悄迁到安顺,只留个空壳放在朔阳,有马鞍山天堑阻隔,山高皇帝远,在储位之争进入白热化,整个大周都处于暗流汹涌之中的时刻,唯有那里还保留着一方不曾沾染的净土,听墨雨说,安顺的人质朴热情,对手艺高超的调香师尤其尊重,最主要的,那里与大周的主要香品输出国之一的陈国接壤。 一旦英王得势,如前世般继承大统,大周再无她容身之地,她就带着众人取道陈国。 一技傍身,相信她到哪也饿不死。 第二百三十八章 喜报(下) 第二更~~~ 吹干墨迹又盖了印章,穆婉秋朝门口喊道,“雨儿…” “小姐…”一直守在门口的墨雨推门进来。 “都准备好了?”穆婉秋一边把密令折好装在火漆封里,嘴里问道。 “奴才随时都能动身…”墨雨神色凝重。 穆婉秋把火漆信递过去,“好,你立即动身,把这个…” “小姐,小姐…”正说着,墨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什么事儿?”不等穆婉秋开口,墨雨就皱皱眉,“跟了小姐这么久,竟一点稳当劲都没有!” 墨雪抿抿嘴。 滞了片刻,复又目光闪闪地看着穆婉秋,“小姐,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又怎样? 想起自己的香品都被阮钰劫了去,穆婉秋心一阵抽痛,她头也没抬,继续吩咐墨雨道,“把这个交给孙快手,让他抓紧收拢柏叶坊资金,按密令上的吩咐做…” “是…”接过密令揣进怀里,墨雨问墨雪,“…谁得了魁首,竟把你兴奋成这样?”语气中隐隐透着丝不满。 在他心里穆婉秋与魁首是无缘的,暗怪妹妹太没眼力。 “当然是小姐了…”墨雪喜滋滋地说道,“传旨太监正在黎记等着呢,请小姐过去接旨。” “是小姐…”墨雨茫然地重复了句,忽然抬起头,“你说是谁?”他和穆婉秋同时问道。 “是小姐的香品得了魁首!”墨雪笑的合不上嘴。 “…,,,怎么会?”穆婉秋有些糊涂,“我的香不都被劫了吗?” “奴婢刚开始也不信呢,…”墨雪笑道,“一打听才知道,小姐那五万粒香本就是黎公子用来迷惑阮大人的,黎家真正进献给明玉公主的是您最初制的那批香液——轮回…一瓶一瓶的,都被黎公子找璇玑阁的人黏在一起做成了琉璃塔夹带在大业官府给明玉公主的贡品中,通过水路运往安康…”嘻嘻笑道,“还是阮大人亲自派兵护送的呢,阮大人知道了一定吐血…”又仰慕道,“黎公子真聪明,这主意也能被他想出来。” 给妫‘十年也想不出这诡计。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喃喃道,眼前又闪现出那夜的情形。 那日黎君毫不犹豫地淘汰了轮回,见她伤心,又鼓励她说,“…阿秋的轮回也是上好的香液,只是不适合明玉公主,既然都提炼出来了,阿秋就调了吧,正好用来疏通宫里关系…,,,”黎君那日诚恳的目光一遍一遍地闪过脑际,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 她原是再没心情的,见他说得诚恳以为他是安慰她,不想抚了他的好意,她还是按他的要求调配了。 原本是一款酸酸的带着一股青涩的甜蜜的香水,因为当时的心境不同,不觉中竟带了一丝黯然,一丝看破红尘的寂寥,称之为轮回,的确也名副其实。事后她闻过,那批香水胜过了她先前样品十倍,她原是想劝黎君再考虑一下的,对上他坚决的态度,她终是放弃了。 不想,他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用它! 而且,竟真的取代了柳风的黯然**香夺了魁首。 完全颠覆了前世柳风的黯然香味香的命运,也颠覆了柳家,黎家、她和柳凤的命运。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一世,她逆天改运的转折点终于出现了?此后,前世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将走向与截然不同的命运? 想起这些,穆婉秋心一阵狂跳,扶案的手微微发颤,空灵的大眼如璀璨的明珠闪闪地亮起来。 可是,她目光候地又黯了下去: 黎君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尽管她一直在利用黎君和黎家的势力为自己改运,为自己报仇,可是,命运相连,一辱俱辱一荣俱荣,她对黎家也可谓倾囊相助了,黎君竟然还不信任她。 对她,对她的人竟防备若此! 想起一直以来,自己视之为亲生大哥的人就这么骗了自己,一丝绞痛划过心底,穆婉秋甚至感觉到,那剧痛比前世自刎前阮钰当面**裸的羞辱来的还猛烈,直令她无法呼吸。 脸色一阵苍白,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小姐怎么又坐下了?”沉浸在喜悦中,墨雪没发现穆婉秋的异常,“傅公公还在黎记等着呢…”拉起穆婉秋,“…黎青大总管正在外面等您呢。” 被墨雪猛地拽起,穆婉秋胸口的一股窒闷之气才呼了出来,她稳了稳心神,“走,我们去看看,…”语气中透着股异样的清冷。 “小姐…”感觉气氛怪异,墨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见穆婉秋回头,就随口问道,“这信…”他指指怀里。 她家小姐夺了魁首这计划大约是用不上了。 穆婉秋身子滞了下,接着道,“雨儿立即动身,记得让孙快手抓紧行动…” 倾尽所有帮了黎家又如何,她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一起患了难,这富贵却是不能同享的。 这条后路,她还是要预先安排好,这一世,她绝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任何人。想起黎君的欺骗穆婉秋打心里的寒,一直以来在黎君无微不至保护下变得安逸的心又突然被激起了一份昂扬斗志。 墨雨洪亮地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对了,小姐…”快到门口,墨雪突然站住,“奴婢竟忘了应该给小姐妆扮一下。” 穆婉秋低头看看身上的一套湖色碎花长裙,是才缝制的,只穿了两三次,就摇摇头,“又不是多大个事儿,不用了…” “那可不行…”墨雪硬拽了她往回走,“师傅说,接圣旨是要沐浴更衣的,亵渎了皇恩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嘻嘻笑道,“正好奴婢给小姐做的那件大红梅花云锦长裙还在…,,,” 当初香品一运出去,墨雪就自作主张给穆婉秋做了一套大红的衣衫准备她夺了魁首后接旨用,听说香品被劫了还以为用不上了,不想,竟真用上了。 “这个太妖了,换一身,…”见墨雪拿出一套大红衣裙,穆婉秋连连摆手,忽然又顿住了,认真想了想,“就这套吧…” 既然名声震惊了朝野,既然她的技艺已无法遮掩,就索性张扬一回! “快看,快看,白师傅来了…”远远地看见穆婉秋主仆缓缓走来,黎记门前浪潮般的人群发出一阵叫嚷,接着就是一阵暴烈的掌声。 随着那细碎的脚步走近,喧声渐消,众人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明明只是个细瘦的小姑娘,可是,对上阳光下那耀眼的一抹大红,众人不觉间竟生出一丝敬畏,恍然间,眼前的小姑娘竟是无比的雍容尊贵;下意识地竟都屏住了呼吸,直看着那娉婷纤细的身影消失,黎家很少打开的两扇镶了七纵七横四十九枚金光闪闪大铜钉的朱红大门缓缓地被合上,沉寂的人群才发出一阵惊呼,人们纷纷奔走相询: “…这白师傅是谁?我竟从没听说过?” “可惜,竟遮了面纱…” “隐约看那模样,竟是个绝世的,那气势,竟比谷大师还盛了三分…” 随黎青进了门,穆婉秋抬眼望去,只见黎君、黎老爷都早就到了,黎老爷已换了官服,都装扮的焕然一新,垂首伫立在大厅廊下,对上她一身大红的衣裙,黎君眼前一亮,正要说话,穆婉秋目光已越过他,向大厅看去。 大厅正中央香案已经摆好,传旨太监傅公公正坐在那儿喝茶,见穆婉秋进来,逐放下茶杯,“你就是白师傅?”他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暗道,“…难怪连英王都要眼红,竟要纳她做良媛,这白师傅气度果然不凡。” “民女正是…”摘下面纱,穆婉秋朝傅公公轻轻一福身。 “这气度,这声音,竟胜过了宫里的嫔妃,可惜了…”听了这黄莺般的声音,傅公公扼腕叹息,“竟是个匠人出身,万岁不肯为她坏了规矩…” 要不然,能被英王看中,这次真被她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大周王爷后宅中有品级的女人分了几等,依次是正妃、侧妃、良娣、良媛,在傅公公看来,这良媛虽然地位低些,可也是经过册封的,好歹也是个正四品诰命,比王爷身边那些没有册封的姬妾强多了。 就凭穆婉秋这气度,一旦进入王府伺候好了,他日英王继承大统,她好一好就是个贵妃,最低也是个嫔。 心里叹息,傅公公嘴上对穆婉秋就多了一份客气,“嗯,很好…”他站起身来,面南站定,接过身后小太监捧上的圣旨,朝廊下的黎老爷、黎君大声念道,“大业分守道员黎朝忠,黎记香行东家黎君、大师傅白秋接旨…” “臣朝忠恭请圣安!”黎老爷快步来的香案前跪倒。 黎君跟着跪了下去:“草民黎君恭请圣安!” 见两人跪下去,穆婉秋也撩衣跪倒,“民女白秋恭请圣安!”出身相府,她对这些倒不陌生,行止间做的异常从容。 望着她落落大方的举止,傅公公眼底又闪过一丝赞叹,“这哪是一个杂工出身的小师傅拥有的?” 眨眨眼,他有些怀疑穆婉秋的出身是不是被搞错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赐号 见人全跪了,傅公公徐徐打开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轮回香液味道超卓,构思巧妙-,获得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魁首,因黎记香行进献有功,赐大业分守道黎朝忠黄马褂一件,黄金一万两…白秋聪慧伶俐,妙-手调香,深得明玉公主喜爱,赐玉如意一枚,御赐为一级调香师,享五品官俸…” 御赐封号,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声音一落,大厅里包括黎老爷都倒吸了口气,身为调香大国,大周最重的是真才实学,有史以来调香师进级都必须通过考试,还从没有下旨赐封的。 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享受五品待遇,那就相当于有俸无职的五品官,这在大周调香界穆婉秋可谓第一人! 相信这之后,就是大业香行会会长见到她,也要礼让三分了。 想到这儿,黎君欣慰地朝穆婉秋看去。 她身穿大红梅花云锦长裙,墨玉般的青丝挽成一个百合髻,顶部斜簪一支小巧的碧玉蝴蝶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随着磕头的动作发出悦耳的轻响,脸色红扑扑的如三月桃花绽放,端是聂人心魄,哪见过这样的穆婉秋,黎君的心腾腾跳了两下… 穆婉秋的心也扑扑直跳。 不是为得到这无上的荣耀,是为她又一次抢走了柳风的东西! 前一世,这无上荣耀是柳风的,之后她往来于大业香界名流之间,备受推崇,后来又买通香行会和谷琴串通考取了顶级调香师资格,和谷琴双双被聘为御用调香师,并称调香界双娇。 头顶耀眼的光环,手握调香界三分之二的市场,前一世的柳凤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阮钰对她更是宠溺惧怕自娶了她,阮钰去沉香阁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经常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柳凤叫走。 随后还会遣人来羞辱自己一番威风不可一世。 这一世,柳凤再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想起前世临死前柳凤那张狂傲的脸,穆婉秋撑地的手微微发颤,再听不清众人高喊些什么,只胡乱地随众人一起磕头,直到被墨雪扶起来,她才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大厅,茫然地问,“人呢…” “小姐真是高兴糊涂了…”墨雪嘻嘻地笑,“傅公公还要去艺荷传旨,老爷出去送了。” “艺荷?”穆婉秋一怔。 “艺荷的黯然**香得了第二…”墨雪说道,她咬了咬嘴唇,“柳小姐也被赐为一级调香师…” “…她竟也被赐为一级调香师?” 这竟和前世相同! 穆婉秋一激灵,喜悦一扫而空命运还在照着原来的轨迹走,只是多了自己这个彩头。 要改远,老天容不得她有一丝松懈啊。 “小姐…”发现她神色不对墨雪轻叫了一声。 穆婉秋很快沉静下来,“我们走吧…”声音果决而理智。 送傅公公出门,黎老爷再一次挽留,“…,,,后宅已备好了酒菜,本官着人在柳府门外候着,傅公公传完旨就过来?” 紧绷着脸,傅公公摇摇头,“秦大人和阮都尉还在驿站等着呢,杂家耽误不得…”朝身边众人挥挥手,“走吧还看什么?” 见劝不住,黎老爷一挥手,立即有小厮端过一个托盘,揭开锦盖,竟是一摞银票,黎老爷伸手拿起硬塞给傅公公,“一点薄意,傅公公拿着给手下人买杯水酒喝…” 作势谦让了番,傅公公接过去,低头一看,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那一摞少说三五万两,不觉眉开眼笑,“黎老爷客气了…”故意放慢了脚步,待众人都走了出去,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实话说,明玉公主看上就是黎家的轮回,顾念柳凤不惜望族千金之身竟亲手为公主调香,又有英王殿下百般提拔,万岁才破格赏赐了…”顿了顿,语气压得更低,隐隐透着股神秘,“别看艺荷小,英王殿下可是格外器重呢…”声音戛然而止,他给了黎老爷一个你知道的眼神,大步走 呆滞片刻,黎老爷连连拱手称谢,直看着傅公公一众上了马,黎老爷才敛起笑容,老辣的眸光中露出一抹忧虑。 “父亲…”随在身后的黎君叫了声。 “走,回屋说…”黎老爷朝他摆摆手。 一转身,正碰见穆婉秋主仆两人,黎老爷不觉一怔,“白…阿秋这是要去哪儿?”改口亲昵地叫她阿秋。 只几天功夫,黎老爷看向她的目光竟是大有不同。 她又一次救了黎家! 黎君说的不错,这小姑娘真是颗天纵奇才,难怪黑木会不惜天价秘方,不惜放弃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的资格成全她。‘这一身的绝世之才,一个字,“值!” 可惜,她竟和黑木订了亲。 否则,让黎君纳她为妾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声名狼藉算什么? 这世上的规矩都是给弱者定的,在绝对的力量和权势面前,谁还敢提她不堪的往事? 身为调香业的龙头老大,几世的望族,黎老爷从来都是不屑用联姻笼络大师傅的,更不屑穆婉秋卑微的出身和狼藉的声名,可是,有谷琴的前车之鉴,又有穆婉秋这百年一出的奇才就摆在那里,此时此刻,在黎家风雨飘摇之计,他是真心的希望儿子能收了这个小姑娘做妾。 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被自己的儿子收到屋里,才能保证她不会像谷琴一样背叛。只可惜,人家早已是妾已有夫,再次面对穆婉秋,黎老爷心头隐隐竟生出一股遗憾。 “黎老爷安…”穆婉秋朝他微微一福身,“接了圣旨,我该回去了…”说着话,她目光扫向一边,正对上黎君温润柔和的目光,忙迅速错开,看向别处。 “…回白府?”黎老爷看向黎君,“府里已备了酒宴,正要为阿秋祝贺呢。” 英王大力推荐柳凤,很明显是想要柳家和黎家拼实力,谷琴已不可用,黎家唯一也是必须的,就是抓住眼前这颗调香奇才和那个远在朔阳的黑木。 相信,英王一定也在打黑木的主意,这个时候,谁出手快谁就赢!以黑木对穆婉秋的紧张,如果能紧紧地抓住她,就等于抓住了黑木,想到这儿,黎老爷又给黎君递了个眼神。 “阿秋就留下吧…”黎君说道,温润的目光仿佛能融了一切。 “黎大哥邀请我原是不敢忤逆的,只是,匆匆出来接旨,府里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清冷的声音带着股淡淡的疏离,穆婉秋朝黎君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一身傲骨。 黎老爷脸色微变,眉宇间隐隐荡着股说不清的情绪,他困惑地看向黎君。 目送大红的背影飘然而去,黎君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姐立了大功,今晚您就是主角,怎么竟拒绝了黎老爷?”直走到白府门口,墨雪才抱怨道。 总是要在黎家的屋檐下生活,就这么卷了黎老爷的面子实在不好。 没有穆婉秋那样刻骨的经历,没有被一心一意爱了一世的人骗过,对于黎君的欺骗,墨雪自然也没有穆婉秋那么敏感,在她看来,面对英王无处不在的势力和眼线,这事黎君隐瞒的也对,哪怕有一点点疏忽,都会毁于一旦。 看了她一眼,穆婉秋没言语,抬脚登上白府门前的汉白玉台阶。 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墨雪摇摇头,快步撵了上去,刚要敲门,兰香早闻声打开门,“小姐回来了…”带着一脸喜气,兰香目光闪闪地看着他们。 穆婉秋点点头,“嗯,把门插了吧…,,,” “这…” 兰香一阵错愕,这大白的天呢,怎么就让插门? 寻常也就罢了,她家小姐刚接了圣旨,受了嘉奖,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来贺喜的人定是少不了的。一阵犹豫,小丫鬟还要在追问,穆婉秋已转进影壁墙。 “小姐…”墨雪快步追上穆婉秋,“现在插门…” 正说真,只听迎面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阿秋…” 两人一激灵,穆婉秋抬头看去: 白衣墨发,悠然地站在正屋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沐浴在一片金黄的光晕中通身都散发着一股神秘祥和的气息,高远超逸,飘然若仙,正是应该在黎府吃庆功宴的黎君,他正温润地看着穆婉秋。 四目在空中相遇,穆婉秋心一阵抽搐,脑海里有一百个声音提醒她,“…,,,我现在还没实力和他抗衡,千万不能和他闹翻,我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大大方方地微笑着迎上去,,,,`,” 想是那么想,穆婉秋的双脚还是不受控制地缓缓越过黎君,大步向屋里走去。 黎君从背后拽住她,“阿秋…” 穆婉秋一把甩开他,“,…你放手!”冰冷的目光带着股明显的疏离。 黎君缓缓地松了手。 蹬蹬蹬,穆婉秋快步进了屋。 滞了片刻,黎君抬脚追了上去,“阿秋…”硬推开被穆婉秋紧紧倚住的门,“…阿秋生气了?” “没有…”见他硬闯了进来,穆婉秋扭头看向一边,目光落在桌案上堆满的文书上,“黎大哥伤早好了,该般回去了…” 第二百四十章吵架 自上次毒发把他带来白府,黎君就名正言顺地住了下来,一直忙于为明玉公主准备大婚香品,惦记着黎家的皇商资格,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黎家危机已除,他们是时候划清界限了。 不是赌气,穆婉秋这话的确是出自真心。 习惯性地想要拥她入怀中,对上这清冷疏离的目光,黎君手下意识地停在空中,慢慢地垂了下来,“阿秋是恼我骗了你?” 穆婉秋转脸看向窗外:“…本就该保密的,我怎敢恼黎大哥?” “阿秋…”黎君伸手扶正她的脸。 没像先前那样赌气地甩开,穆婉秋身子向后仰了仰,躲开他的手,背贴着墙,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黎大哥真的该搬回去了,被人瞧见您宿在白府,会毁了清誉的…我…”声音低下去,“总是声名狼藉…” “阿秋既然怕毁了清誉…就嫁我吧…”双手撑墙把穆婉秋圈在胸前,黎君也一脸正色,“我们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阿秋现在想瞥清已经晚了,我们早就说不清了…”目光落在她一身妖艳大红的衣服上,“这大红色很适合阿秋,我会找大业最好的裁缝为你缝制…”只有正妻,才配大红色。 他想她能听懂他的话。 “…你” 被一句“早就说不清了”激怒,穆婉秋强压着的怒火瞬间又翻腾起来,哪还听到黎君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脸色涨红地看着一脸正色的黎君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你出去”她手指着门口,清冷的语气带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 从没拒绝过他的拥抱,是因为她从没把这个当回事,没想到他却把这个看成是“说不清了” 难怪他会三番两次地要纳她为妾,原来在他心里,是她一直暧昧不清,是她一直在勾引了他有了这个认知,穆婉秋的恼羞可想而知,尤其想到自己之所以不把男人的拥抱当回事皆源于前世沦落过风尘,穆婉秋直感觉胸口一股窒闷,心丝丝挠挠地针扎般地疼。 再世为人,她以为自己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了,可最终她还是没有脱开风尘女子的那股轻贱。这一刻,她觉得一直就那么任黎君抱,她是从骨子里轻贱,“清白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这样吧?”一瞬间有了这个明悟,一种卑微的无地自容的感觉让穆婉秋恨不能一辈子也不要见到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用了风尘中的手段“勾引了”的男人 脸色变了变,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屋里异样的沉寂,落针可闻。 见他不走,穆婉秋感到沉积在胸的窒闷越来越膨胀,直让她透不过气来,突然,她一矮身想从黎君掖下钻出离开这里。 他不走,她走总可以吧 面对着他,真的让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很轻贱,很轻贱 哪能让她走了,黎君一回手便把她拽了回来,不顾穆婉秋几近疯狂的抗挣,他几步来到床前一把将她扔到床上,粗鲁的动做带着股无法抑制的暴躁。 从没有人敢这样,招惹了他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拒绝他 在他承诺娶她为妻的时候 被摔的屁股生疼,穆婉秋呆了一下,接着就一骨碌爬起,挣扎着要下地冲出去,又被黎君一把拖住,这次却没有放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大手瞬间覆上了胸前的丰盈,粗暴地揉捏着,最后在衣领处停下来,一字一字地问道,“…阿秋是喜欢我样对你?先要了你,你才肯嫁我?” 他脸色青黑地看着穆婉秋,手指一用力,衣襟上的扣子瞬间脱落下来,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肌肤。 啊的一声尖叫,穆婉秋吓的一动不敢动。 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暴躁的气息,穆婉秋相信,只要她敢动一下,下一刻,她身上的衣服就会粉碎,黎君立即就会把她拆解入肚了 她触到了他的底线,他是真的恼了。 这样的黎君,是她从没见过的。 对上黎君从没有过的暴怒和一张青黑的脸,穆婉秋心扑扑直跳,心里一个声音不住地提醒她,“…强及则辱,我这时应该顺了他,向他道个欠,哀求几句,总能求个全身而退。”可是,刻到骨子里的倔强却让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和黎君对视着,不肯退让一分。 屋子静的吓人,穆婉秋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渐渐地,空灵的大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手一松,黎君缓缓地放开了她。 暴怒到极点,他刚刚真想就这么要了她,可是,对着那倔强眼,那眼里的雾气,他终是下不去手啊。 得了自由,穆婉秋一骨碌滚到床里,背倚着墙蜷缩在墙角,眼泪不听话地扑簌簌落下来。 只倔强地紧抿着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屋里暴躁的气息顿时一销,黎君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阿秋生气,是因为我骗了你吗?”冷静下来他开口地问。 紧抿着唇,穆婉秋没言语。 “骗了阿秋,我不是不相信阿秋,也不是不信阿秋身边的人…”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黎君在床边坐了下来。 穆婉秋下意识地向墙角靠了靠,直恨不能贴在墙上。 看着她受惊兔子般惶恐的动作,黎君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强忍住把她拥入怀中的念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阿秋这双眼太清澈,藏不住心思…阮钰精明过人,思维敏捷,我是真的怕他从你这双眼里看出破绽。” 是的,她这双眼在阮钰面前,一直盛满了无法克制的恨,她藏也藏不住,想起自从阮钰知道那批黯然**香是出自她手,就频频登门试探的情形,穆婉秋僵直的身子软了软,可依然倔强地不肯说话。 “非常时期,我不能有一丝疏忽啊…”黎君接着说道,“所谓君不秘则失臣,臣不秘则**,事涉黎氏一族和阿秋的身家性命,我不敢大意啊…” 早做了周密部署,即便失去皇商资格他也不是有多怕,最怕的是暴露了她的绝世才华,他却不能成功地把她推向巅峰,让世人尊崇膜拜,那样,他会永远地失去她 试想,知道了她身怀绝技,英王还会放过她吗? 不会,他绝不会 如果不能收归旗下,以英王独夫的心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绝技尽露,却又默默无闻,任谁杀她都如同碾死只蚂蚁。所以,既然暴露了绝世的才华,她就一定要站在那最高峰上,如谷琴一般光芒耀眼,只有让万岁和皇后都知道大周有这样一颗绝世奇才,英王才不敢轻易动手。 谷琴早就该死,黎家却轻易不敢杀她就是这个道理。 “是怨我太笨了,不会人前掩饰,让黎大哥不放心…”沉寂中,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语气中满满的不甘。 “不是笨,阿秋是大智慧…”黎君摇摇头,“如果真笨,阿秋当初就不会掩去光华,把自己藏在香料处逃避谷琴的迫害了…阿秋只是不愿意把心思用在人事上罢了…”她聪明敏睿,凡事一点即通,也幸亏把心思都用在了调香上,如果都用在玩弄心机算计人上,只怕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相同,果真她是个八面玲珑翻云覆雨的野心家,他怕是早就敬而远之了,即便欣赏她的才华,也只是利用罢了。 绝不会像现在,真心真意地想和她厮守一生。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穆婉秋迅速理了理衣服,喊道,“进来…” 墨雪拿了一张大红请柬走进来,“香行会会长邀请小姐赴宴…” 香行会会长请她赴宴? 穆婉秋一怔,随即,眼前闪现出前一世,柳凤得了魁首后出入各种宴会庆典,交际花般穿梭于上流社会的情形,就皱皱眉。 这些固然有助于让她的势力迅速地庞大起来,可是,让她把大量的时间都花费在这种虚华上,她还真舍不得。更主要的,即便华光万丈,她依然清醒的记得,她是个罪臣之女,不适合那种奢华的场面。 “不去…”穆婉秋果断地说道。 眉头一挑,黎君没言语。 “小姐…”叫了一声,墨雪目光悄悄向黎君嗳去。 素来知道她家小姐行事低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香行会会长墨雪一点也不意外,可是,她现在名誉上是黎家的大师傅,这么做对黎家总是不好。 “…阿秋真不想去?”黎君缓缓问道。 “我…” 穆婉秋刚一张嘴,蓦然想起外面纷纷谣传黎家遇陷入财务危机,风雨飘摇之计,现在黎家最需要的,就是新贵的她能以黎记大师傅的名义出席这种上流名宴,为黎家辟谣,向外界证明即便没有谷琴,黎家也依然会毫不动摇地屹立在调香界之首。 念头闪过,“当然不想去了” 的话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她紧抿着唇不言语。 静静地看着她,良久,黎君蓦然站起来,“好,我去替你拒绝了…” 说完,黎君转身就走。 “黎大哥…”穆婉秋大叫一声。 手扶着门站在,黎君回过头。 穆婉秋咬唇说道,“我去…” 出乎穆婉秋意料之外,黎君摇摇头,“阿秋不愿去就不去,这件事由我出面要比阿秋直接回绝了好。” 身为黎记的大师傅,刚得了御赐封号的穆婉秋参加这种盛宴越多,对黎家越有好处,可是,就像一把双刃剑,穆婉秋露面的机会越多,她被阮钰柳家劫持圈禁戕害的机会就越大。 打心里,他也不希望她因过分张扬而把自己陷入危险。 望着黎君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渐渐地,穆婉秋的目光变得深邃,隐隐地荡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第二百四十一章沆瀣 “阿凤醒了…”见柳凤睁开眼,阮钰欣喜地叫道。 “…三哥怎么在这儿?” 骤然看到许久不曾登门的他,柳凤有些吃惊,随即想起她眼睁睁地看着报喜太监越过柳府去了黎记,扑棱坐起来,“…传旨太监怎么去了黎记?我的黯然**香不是绝世的吗?…三哥不是说把黎家的香品都劫了吗?” 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钰,隐隐的,柳凤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她扑哧笑了起来,“是了,我刚刚是做梦…”朝阮钰眨眨眼,“三哥不知道,我刚刚梦到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的结果出来了,我竟落榜了…” “阿凤…”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阮钰一把拥住她,“阿凤不是做梦,这是真的,阿凤的黯然**香得了第二名…”见她似是清醒过来,就松开她,“阿凤快起来收拾一下,一会儿傅公公就来传旨了…” 怔怔地看着阮钰,好半天,柳凤突然尖叫一声,“这都是真的?我的香品真的落选了?”她使劲摇着阮钰,“…怎么会?怎么会?三哥不是保证万无一失吗?”声音有些疯狂,那个秘方可是花了整整二十万两银子买回来的啊 想起这些,柳凤一阵钻心地疼。 “第二也一样的…”阮钰使劲抱住她,“有英王举荐,阿凤也和阿秋一样得了御赐的一级调香师资格…你们…”声音顿了顿,“都一样的…”只是俸禄上低了半个品级罢了。 “第二…阿秋…”沉静下来,柳风喃喃道,忽然又抓住阮钰,“三哥为什么说我和白秋一样,难道…”她一激灵,“是她得了魁首?”见阮钰无语地点点头,她凄厉地叫了一声,“三哥不是把她的香品都劫了吗?” 一把捂住柳凤的嘴,阮钰紧张地看看门口,“阿凤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这事张扬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冷静下来,柳凤声音低了下来,“三哥不是信誓旦旦把黎家的香品都劫了吗?”绝望的目光中带着股刻薄的幽怨。 筹划了那么久,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都是黎君的障眼法,黎家真正的香品被他藏在大业官府的贡品中送去了安康…”想起自己曾经亲眼看到了那个用轮回香水做的琉璃塔,竟眼睁睁地让它出了大业城而且还是自己的兵护送,阮钰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勉强用淡淡的声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屋里死人般的沉寂。 终于,柳风接受了这个事实。 恐惧如毒蛇般袭上心头, “三哥…”她惶恐地叫了声,“黎家的皇商资格没取消…英王殿下…会放过我们吗?”声音怯怯地,她全心全意地看着阮钰,几天前那股跋扈之气一扫而空。 没有得到那个耀眼的桂冠,她在他跟前顿时矮了半截。 终究是一起长大,见柳风如此,阮钰心一软,他轻轻地拥着她,“阿凤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反手抱着他,柳凤呜呜地哭起来。 “…英王让我待罪立功。”良久,阮钰幽幽地说道。 “待罪立功?”柳凤抬起头。 “举荐阿凤,英王殿下就是不想让黎记把所有的光芒都独夺了去…阿凤千万不要灰心,一定要趁势把艺荷做大了,柳家黄埔家能和黎家鼎立就是首功一件,殿下说,保住皇商资格黎家也只是多活几日罢了,他会全力为艺荷争取皇商资格,一样能瓦解黎家只是慢些罢了…”勉强扯了个笑,“英王殿下对阿凤期望厚重,阿凤千万不要辜负了…” 也想起之前阮钰似乎说过她得了第二,被御赐为一品调香师的话,柳凤眼睛闪闪地亮起来,“三哥是说真的?英王殿下没有怪罪柳家,还要重用柳家?”见阮钰点头,她目光候地黯了下去,“可惜,我根本就不会调香,怕是要辜负英王殿下的期望了…”语气中满满的失落。 “阿凤不要灰心,我正全力寻找那本魏氏调香术呢…”阮钰安慰道,“阿凤就先按义父先前的打算,先把谷琴拉过来…” “可是…” 可是,她已和谷琴僵了啊 眼见遴选结果就要出来了,出卖黯然**香秘方的事儿再包不住,谷琴几次遣人找她,要她兑现之前的承诺把艺荷的过户手续办了。 谷琴要艺荷? 白记大香坊还没兑下来,待遴选结果一出来,她还得靠艺荷替她在香界扬名立足呢,怎么能给了谷琴? 更主要的,谷琴名声响亮技艺高超,果真艺荷给了她,即便和黎家分道扬镳她也会如鱼得水,怎么肯隐在她柳凤背后做个默默无闻的军师? 这艺荷,死也不能给了谷琴 可是,还要仰仗谷琴的技艺,她也不敢就强硬地反悔,只每日支吾拖延,谷琴自然看出她反悔的心思,便让傅菱三番两次地来催,两人就在两天前刚刚闹僵了。 不是不怕和谷琴反目,那时柳凤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就是魁首,只要遴选结果一出来,不用她刻意宣称,黎家也会知道秘方是谷琴出卖了,自然会把失去皇商资格的罪过全部归到谷琴身上,哪能轻易放了她? 到时,不用她求,谷琴就会乖乖地跑来摇尾乞怜了。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明玉公主大婚遴选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和谷琴之外,又横空出了一个穆婉秋,而且,她不像自己是个盗名的,穆婉秋的崛起靠的全是她的旷世之才 没有谷琴在背后帮助,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斗过穆婉秋? 想起阮钰对穆婉秋的念念不忘,柳凤心头泛起一股无边的惶恐,暗道,“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弃了我娶她?毕竟,白秋的技艺更有助于他辉煌的前程啊…”她之所以不嫁他是不愿做妾,一旦他答应娶她为妻时,她还会拒绝吗? 越想越怕,柳凤的心仿佛掉到了无底深渊,前途一片漆黑。 “阿凤觉得有何不妥?”见柳凤脸色发白,阮钰问道。 “那个…”回过神来,柳凤支吾着把和谷琴闹僵的事儿说了,“现在黎家暂时倒不了,怕是她再不肯过来帮我了…”语气诺诺的,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现在的柳凤,是真的很无助。 一旦谷琴不肯出手帮她,她辛苦编织出来罩在头顶的这万丈霞光的荣耀瞬间就会破碎,那时,她将如何自处? 不用别人谴责,英王首先就会把她剐了 “阿凤做的对,艺荷绝不能给谷琴”出乎柳凤的意外,阮钰竟赞同地点点头,“你不用担心,谷琴跑不了的…”见柳凤抬起头,就神秘地一笑,“虽然没得魁首,可你的黯然**香也没被埋没,一样出了名儿,相信看到这个结果不用我们说,黎家也知道谷琴背叛了…” “可是…” 可是,就算黎家知道谷琴背叛了,也不会傻呼呼地辞了她,把她推给自己啊,只要黎家还肯养活,她就不会来艺荷 毕竟,在黎家谷琴所有秘方都用自己的名儿,在艺荷,可是要打她柳凤名号的。美丽的眼睛默默地看着阮钰,柳凤无语地摇摇头,她是不赞成这个观点的。 对上这许久不见的温柔和依赖,阮钰竟有片刻的失神,“阿凤多虑了…”他语气也难得地温柔下来,“在黎记耀武扬威贯了,她怎么肯屈居人下?以谷琴的心性,宁肯委身小作坊做大师傅也不会在黎记受人白眼,阿凤就跟谷琴说,除了艺荷新推出的香品必须打你的名头外,艺荷其他一切全由她说了算,就拿她当二掌柜,等以后兑过白记大香坊来,艺荷就归她…” “这个…能行吗?”柳风有些不确定。 道理是那么讲,可是,谷琴会那么听话吗? 她可是被人逾为神的,高傲着呢,尤其不用猜谷琴也知道,她的伤都是柳家所赐。 “阿凤若不放心,就把她出卖天香丸秘方的事儿透出去…” “…把这件事透出去”柳风尖叫一声,错愕地睁大了眼。 三哥不是疯了? 天香丸秘方谷琴可是卖给自己的,就这么透露出去,自己的名声岂不也被稿臭了?直直地看着阮钰,柳凤甚至怀疑他是为了成全穆婉秋而故意诋毁自己? 毕竟,她们之前冷战了许久,两颗心早已不如从前相知。 却见阮钰神秘一笑,“阿凤忘了,之前的艺荷在五弟手里,大师傅是崔彦彦…阿凤就说你盘过艺荷后无意中发现了崔彦彦和谷琴私下勾结…”他目光阴森森的,“至于崔彦彦,事后凤儿多给些银子封了口便是,她若不听话…就…”抬手做了个杀的动作,阮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没有谷琴那样显赫的名声,崔彦彦不过一个没名的小师傅,死就死了谁会过问? “…三哥的主意真高” 柳凤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外面原本就有这样的谣言,这回我一定让谷琴百口莫辩” 名声显赫又怎样? 神又怎样? 有了这个污点,看她如何在人前立足” 到时不用她求,谷琴就会乖乖地拜在她柳凤的脚下给她添指甲 第二百四十二章危机 第二更,加更求推荐票,粉红票~~~ “…阿凤这回欢喜了?”阮钰用手钩钩她鼻子,“刚刚是不是以为三哥害你?”恍然又回到很久以前,语气中带着股宠溺。 “三哥就会欺负人家…”斜了阮钰一眼,柳凤作势垂了他一下,身子跟着扭了扭,一对丰盈正贴着阮钰胸前擦过,浑身一阵燥热, 阮钰附下身来,一股清香自柳凤脖颈间幽幽传来,却是穆婉秋的黯然**香,“阿凤…”他低吼一声,吻了下去。 “三哥…”呢喃地叫了一声,柳凤整个身心贴了上去。 久久,两人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静静地倚在阮钰胸前,柳凤心甜甜的满是喜悦,“三哥…”她低叫。 “嗯…”应了一声,阮钰无意识地卷弄着一缕跌落在胸前的秀发。 “我不想等了…”柳凤声音幽幽的。 “阿凤…”阮钰抬起眼。 “我不要魏氏调香术,我只要三哥…”遴选的失败让柳凤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如毒蛇般彻骨,她好怕阮钰有一天会别娶,“三哥就和父亲提亲吧…” 一瞬间,阮钰眼前又闪现出那双空灵迷蒙满是恨意的眼,他心隐隐生出一丝疼痛,眼里的温柔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下。 柳凤一激灵,她蓦然睁开眼,正对上阮钰清冷的双眸,“三哥…”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三哥还想着她?”心头隐隐生出一股恼意,张嘴想再逼问,想起自己的劣势和穆婉秋的绝世奇才,话生生地卡在候间,柳凤猛闭上了眼,好半天,幽幽地说道,“她是颗奇才,以后若能顺了三哥,阿凤愿与她以姐妹相称…” 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阮钰错愕地看向柳凤,“阿凤…”语气从没有的温柔,“阿凤真能容下她?” 听着这温柔的语气柳凤心里一阵刺痛,眼泪险些落下来,她暗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柔柔的,“果真能把她拉拢过来,对三哥的前程事业总是有助,阿凤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前是因为不知她有奇才,总认为三哥因她一个小杂工和黎公子相恶不值得,没的坏了名声,所以才百般阻挠,现在知道了,阿凤怎么还会拦着,阻碍了三哥的前程?”长长透出一口气,她幽幽地说道,“如果她愿意,阿凤情愿自称妹妹,尊她为姐,只求三哥别弃了阿凤…阿凤…”她声音有些哽咽,“阿凤心里只有三哥一个人,三哥不要阿凤,阿凤就再没活路了…” “阿凤…”阮钰一把抱住她,紧紧地,似是要把她和自己融在一起,“阿凤对我一片真情,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弃了阿凤,做那猪狗不如的事”顿了顿,“忙过了这阵儿,我就向义父提亲,娶你为妻,只是,那魏氏调香术就不能如期送给阿凤了…阿凤放心,以后得了魏氏调香术,我一定会补上…” 听着这真诚的誓言,这企盼已久的承诺,明明该高兴的,可是,柳凤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寒意,嘴上说道,“阿凤有三哥就够了,那魏氏调香术三哥实在找不到,不要也罢…” “阿凤…”沉默了一会儿,阮钰低叫,见柳凤睁开眼,道,“现在阿秋名声显赫,英王不好轻易就杀了她,密令我不择手段拉拢她和黑木,同是御赐一级调香师,以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遇到,阿凤多亲近她些,千万不要像从前…” “三哥放心,阿凤是打算认她做姐的。”嘻嘻笑着,柳凤眼底却无一丝笑意,“要不,阿凤亲自去替三哥求她?” “阿凤不用这么刻意…”阮钰摇摇头,“进了阮家门,她也只是个贵妾,如果真乱了尊卑,以后却是不好管教了…”想起英王要他万不得已就杀了穆婉秋的密令,阮钰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暗道,“若要她活命,只有硬纳她为贵妾这一途了。” 相信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被他硬破了身子,她早晚会从了他。 直看了阮钰好一会儿,见他并非言不由衷,柳凤一直沉郁的心恍然有了一丝光亮,她转了话题,道,“我明儿就去找谷琴谈,若她不肯过来,就按三哥的主意把天香丸事件透露出去…” “好,这件事易早不易迟…”阮钰点点头,想起什么,忽然认真地看着柳凤,“…阿凤身边还有训练好的密碟吗?”又道,“年龄小一些的女孩子…” “怎么?”柳凤错愕地抬起头。 “插在黎家的眼线大都是谷琴的人,是时候换换了…”阮钰微眯着眼睛。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可是…”柳凤扑棱坐起来,“黎记的产业一直在收缩,人员只出不进,三哥如何能安插进去?” “那是从前…”阮钰摇摇头,“保住了皇商资格又发现谷琴的背叛,接下来,相信黎记马上就要大清洗了,到时一定会进一大批新人,我们必须现在就不着痕迹地把线放出去,黎君太精明了,有一丝疏漏都不会逃过他的眼…” 想起几次败在黎君手上,阮钰竟打心里对他生出一丝惧意。 “三哥说的是,阿凤竟忘了这个,我明儿就安排这事儿…”说着话,她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黎记调香处的大师傅大都是谷琴的忠实弟子,相信这次黎家一定会忍痛割爱辞退一大批,我们倒是可以收留几个好的…” 要和黎家鼎立,只有一个谷琴是不够的 阮钰眼前一亮,“阿凤说的对”他铿锵地说道,“不是收留几个,只要是黎家辞退的,一个不拉,我们都要”柳凤有名气了,柳家不却银子,只要能得到黎家的秘方,他就能抢到黎家的香品市场黝黑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就不信黎家有魄力把所有不忠的大师傅都豢养起来” 柳凤嘻嘻地笑。 正说着,珍珠敲门进来,“傅公公去了艺荷请小姐过去接旨…” “我就梳洗了过去…”柳凤点点头,他转向阮钰,“三哥去不去?”有轻车都尉陪她接旨,在傅公公面前总有面子。 “嗯…”阮钰想了想,“我现在不适合露面,阿凤自己去吧…”又道,“我还要去趟知府衙门,秦大龙要找我商量给傅公公接风的事儿…” 柳凤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点点头,“阿凤先送三哥回去…” 手握门把,阮钰又停在了那儿,“阿凤…”他回头叫。 “…三哥还有事儿?” “送走了傅公公忙过这几天,我要去趟朔阳…” “三哥去朔阳干什么?”柳凤一惊。 她刚被赐封为一级调香师,相信这段时间宴请试探挑事斗香的人肯定少不了,她正需要阮钰这个轻车都尉给撑腰呢,他怎么能走? “…去柏叶坊”想起英王的吩咐,阮钰眼里闪过一道狠辣,一字一字说道,“忙完明玉公主大婚,我也该亲自去会会柏叶坊这群人了” … 骄阳似火,晒的人懒洋洋的,农夫们索性撂了锄头,躲在树荫下乘凉,“才六月天,这日头就毒死人,不会又是一场大旱吧?”看着地里刚锄下的草就被晒蔫了,一个农夫嘟囔道。 想起去年一场少见的大旱,骄阳下,众人俱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不觉啐了一口,“呸,呸,呸,乌鸦嘴,大白的天,你就不会说些吉利话…” 对于靠天吃饭的农夫,最担心的就是赶上一个灾年,被啐了一口,那人也不介意,转眼看向别处,“咦,这大热的天,还有人赶这么急的路…” 众人循声望去。 前面自朔阳通往大业的官道上,一批快马远远地飞奔而来,卷起一溜烟尘。 路过众人眼前,大家才注意道,一人一马早已疲惫不堪,上下尽湿,汗水顺着马身往下淌,看着那马是飞奔实则早跑不动了,马身上的人还在不住地抽打,“驾,驾…” “…天,这是要去奔丧啊”看到马累成那样,众人一阵心疼。 正说着,就见那人在前面拐弯处突然连人带马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轰”的一声爬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说话的农夫首先跑了过去。 七手八脚地把人从马身下扶起来,抬到树荫下,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灰白,满面憔悴,唇边起了一层燎泡。 早有人拿壶给灌了一口水,少年幽幽转醒,却是柏叶坊的孙勇,他眼睛扫了一圈,大声叫道,“这是哪儿?我的马呢?”趔趔趄趄地扶着树杆要站起来。 “年青人,再火急也没这么赶路的,你不累马还累呢…”给他灌水的农夫指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马,“看,你的马早累死了…” 他的马累死了? “天,这可怎么办”看着自己的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孙勇垂足顿胸,一眼瞧见不远处拴着辆马车,他急声问道,“那马车是谁的,可以卖给我一匹马吗?”见众人摇头,堂堂七尺男儿,孙勇几乎要急哭了,“家里出了大事,我急着去大业找主人报信,各位大哥行行好,只卖给我一匹马就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我出十两银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清洗 不是宝马良驹,寻常拉车的马顶多也就三五两银子,见孙勇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车把式徐平不觉有些心动,张嘴要应下,看到不远处那匹死马,又叹了口气,“小兄弟,不是不卖给你,马没这么役的,竟活活地给累死了…”牲口和人一样,养久了都有感情,虽然眼红孙勇手里的银子,可想想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马就这么被活活累死,徐平有些不舍。 “小兄弟,这都是拉车干活的马,卖给你也没用,跑不快的…”围观中有人劝道,“从这往前走二十里有个驿站,那里有专门传信的马,你不如去那儿看看…” “谢谢这位大哥…”孙勇眼前一亮,抬脚就想走,只觉两腿酸麻哪还听使唤,“哎呦”一声跌了下去,使劲爬起来,刚迈步又一跤跌了下去。 众人俱摇摇头。 “再急也没这么个赶路法…”徐平上前扶住他,“小兄弟若不嫌弃,我用车送你去吧,到前面驿站二十里地,五百文…车上有吃的,你正好也歇歇脚吃些东西…” 正准备雇车的孙勇欣喜地点点头,“谢谢大哥,我给你二两银子,你快马加鞭把我送过去,可好?” 徐平一怔。 见孙勇着急,五百文他已经是多要了数倍,说出口还担心他不答应,没想到他一出手竟给二两,就使劲点点头,“…好,我就豁出去了,快马加鞭把你送过去” 虽然烈日下这么役马有些心疼,可二十里路还累不死一匹马。 … 黎记的晒香场上,杂工们不停地朝香架上端湿香,另有杂工在香架下认真地翻弄着,明明人流穿梭,可广场却静悄悄的,仿佛一个闪失就会被东家辞了似的,即便忙碌,众人也都是屏着气。 黎记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大清洗 就在昨天,由黎君亲批,辞退了一大批香工、杂工、各处的管事和丫鬟小厮,昨日黎记门口那哭爹喊娘的情景至今还让这些有幸留下的人心悸,此时的黎记,上至大师傅下至香工,人人自危,干起活来,一个个恨不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哪还敢像以前似的散漫,交头接耳地散播谣言? 吱呀一声,晒香场的西侧门被打开,“白师傅请…”守门小厮恭恭敬敬地给穆婉秋施了一礼,拿手指着前面,“大公子正在那个议事厅,吩咐您来了直接进去…”。 应了一声,穆婉秋抬起头,守门小厮手指的正是调香处的议事大厅,是原来谷琴议事的地方,她还从没进去过。 眼睛扫了圈众人,她抬脚走了过去。 对于这古墓般的寂静,穆婉秋却是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调香处众人一向对她避之如蛇蝎,每次她来都是一样的冷场,瞧见前面两个端着空罗的杂工正朝她这面走,就习惯性地闪到一边,谁知还没站定,瞧见是她,两人吓得一哆嗦,迅速地站直了,“白师傅安…”垂首恭恭敬敬地给她施了一礼。 倒把穆婉秋唬了一跳,胡乱扯了个笑,朝两人点点头,立在那儿等两人过去。 见她不动,两个杂工也目不斜视地垂首立在那里不敢离开。 等了半天,见两人不动,穆婉秋索性抬脚就走,走出很远,穆婉秋余光才瞧见两人挺着腰背,蹑手蹑脚地朝制香室走,一副生怕惊扰了她的样子。 不觉皱皱眉。 不过就多了个御赐一级调香师资格,她有那么可怕吗? 怎么几天不见这些人竟变了样? 以前是避她如蛇蝎,现在竟是畏她如虎豹。 摇摇头,穆婉秋缓步朝议事厅走去。 … “…大公子骤然裁掉这么多大师傅,会不会动了黎记的根本?”议事厅里,以外总管黎番、内总管黎青为首的黎家各处高级管事屏息静气地站了两排,黎番看着手里的名单小心翼翼地问。 这可是自黎记成立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儿。 辞香工也就罢了,黎君竟要连大师傅也辞去一大半 那些可都是名声赫赫的大师傅,名声虽不如谷琴响亮,可在大业香行会里都是挂了名而且名列前茅的 他敢保证,这些大师傅一踏出黎记门口,其他作坊就会打破头往回请 请都请不到,黎君竟要都给辞了 保住皇商资格刚缓过一口气来,英王没动作,自家却先搞起了整肃,又是辞人、又是辞师傅的自断手臂闹得人心惶惶,这岂不是自掘坟墓? 就算想整肃,黎君也该看看火候啊? 被英王阮钰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时候,万事求稳,对这些大师傅哄都来不急呢,他竟要辞了。心里嘟囔,对上书案后那看似悠闲,浑身却透着一股慑人威严的黎君,众人哪敢抱怨出声? 一个个垂首挺胸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 “一旦这些大师傅被柳家得去…”见黎君看向自己,黎青谨慎地说道,“财力虽不如黎家可柳家也是望族,柳凤在调香界名声鹊起,再得了这么多师傅,岂不如鱼得水?” 众人微不可闻地点点头,余光偷偷瞧着黎君的神色。 却见黎君点点头,“青管家说的不错,只是…”他话题一转,“大家也都看清楚了,这次柳凤用的就是我们的黯然**香,是被谷琴出卖了,她早就背叛了黎家…”声音一惯的低缓,却透着股凌厉,黎君目光一一掠过众人。 众人俱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这些大师傅都是谷琴一手带起,对她忠心耿耿,又敬又畏,甚至崇拜如神…我要处置谷琴,你们谁能保证这些师傅不会停工,滋事、搅闹,甚至…受谷琴蛊惑背叛?”黎君声音缓缓的,他定定地看着众人。 众人的头低到了胸口。 “…让她们这么三心二意地留在黎家,难说哪天不会折腾出一庄毁家毁业的大事”见众人不语,黎君铿锵说道,“与其这样,倒不如忍痛割爱连根拔了非常时期,黎家的人、黎家的师傅必须上下一致同心协力…”这么大的动作他也不舍,可是,是疖子总是要出头的,身上的脓包长大了,该狠就得狠。 要废谷琴,这是必须做的 相信谷琴就是看准这一点,知道黎家轻易不敢把她怎么样,所以才敢肆无忌惮。更主要的,如果不把谷琴的威望彻底毁了,接了她的位置,穆婉秋又怎么能震得住这些资历高深的大师傅? 不是对穆婉秋没信心,他可不希望回调香处后,穆婉秋每天操劳忙碌之外,还要花费心力应对这些人背后的算计。 听了这话,众人俱点点头,可是,只一瞬间,又都摇摇头,脑袋快低到了地上。 事情是那回事儿,说的也容易,这可是五六十个大师傅啊,一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手里掌握的秘方加在一起有六七十个,怎么能说动就动? 心里这么想,面对行事果决,手段刚硬的黎君,众人哪敢说不行? 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废了谷琴而留下这些人,他们就不会受谷琴所惑,在黎记串联闹事,毁了黎家的基业。 “要不…”沉寂中,黎番抬起头。 要不,黎家就先把这些大师傅养起来,过几年安稳了再放出去? 话到嘴边,黎番心里一阵犹豫,不是一个大师傅,这是五六十个,不算其它光工钱一个月就上百两,怎么养得起? 这且不说,养起来,就能保证他们不闹事吗? 话踯躅在嘴边,却知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见黎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黎番额头顿时见了汗,正紧张间一阵敲门声传来。 秦健快步走过去。 “白姑娘来了…”见是穆婉秋,秦健回头看向黎君,见他眼睛亮起来,忙转过头,“…白姑娘快请进。” “阿秋来了,快坐…”黎君说着,吩咐秦健,“上茶…”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在黎君面前,他们这些高级管事可没一个敢坐着的,不过就多了一个御赐资格,这小姑娘何德何能? 心里不服,对上黎君难得露出的一丝笑意,众人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轻松,再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更多了一份感激,一个个恨不能她早点过来就好了,解了这热锅上的煎熬。 引穆婉秋坐了,秦健又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端上来。 直看得众管事眼睛蓝哇哇的。 看看穆婉秋,黎君朝众人挥挥手,“…先撒了吧,这件事明天再议。” 如释重负,众人纷纷施礼告退,临行前不忘给穆婉秋见了一礼,虽然没说,可他们家的大公子能这么敬着,“…看来是已经打定主意让这小姑娘接替谷大师了。”心里想着,惯于察言观色的众人看向穆婉秋的目光多了一层敬意。 “…黎大哥找我来有事儿?”直看着众管事走净了,穆婉秋开口问道。 听着这明显公事公办的声音,黎君神色有些发僵。 自从上次吵架,穆婉秋便避他如蛇蝎,再不肯让他碰一下,此时看着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儿的穆婉秋,心里不觉暗暗后悔,“早就知道她像只兔子似的受不得惊吓,我那日真不该控制不住吓到她。”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黎君嘴里说道: “阿秋是真忘了自己还是黎记的大师傅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献策 “这…”穆婉秋一阵支吾,嘴里硬辩道,“我是请了的假啊。” 一直在白府里试用分馏锅尝试着提炼花香浸膏,她忙的天昏地暗,又加黎君纵容,她是真忘了她还和黎记签了契约,她是要每天按时来上工的。 “那个假早就销了…”直看了她好一会儿,黎君说道。 抿抿嘴,穆婉秋没言语。 势不如人,穆婉秋还知道守着自己的本分,暗暗叹息一声,“我的好日子是过到头了…” “我想弃了谷琴,把她养起来…”出乎穆婉秋意外,黎君没再纠缠这些,用商量的口吻转了话题。 谷琴早就该弃了! 听了这话,没有黎家高级管事那种天要塌下来的神色,穆婉秋淡淡地点点头,“虽然谷大师技艺超绝名声显赫,但不忠之人也不可用。” 黎君眼里露出一抹欣慰,“还是阿秋知我啊…” 她刚被御旨亲封为一级调香师,和柳凤并称调香界双骄,正是名声鹊起时,黎记弃了谷琴,她是最有可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放在常人,总要做做样子矜持一番。 可是,她就这么坦坦然然地告诉他,“…,,,谷琴不该用,弃之不惜!”语气自然的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神级人物的命运,而是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 欣慰的同时,黎君也打心里感觉道,穆婉秋虽然表面上和他疏离了许多可从骨子里她还是一心为黎家着想的,是真正地站在黎家的角度考虑问题,对他没有一丝心机。 就把手里拟辞退大师傅的名单递给她,“统管调香处多年,谷琴根基不潜,也培养了一批心腹,若动了她,这些人…”摇摇头,黎君没说下去。 对这个举措除了父亲和他,黎记上上下下可说是一片反对之声,像今天这种僵持的局面已经持续三天了,根本就讨论不出结果,别的也就罢了,他完全可以利用强硬的手段一意孤行,唯独此事,好一好就动了黎家的根基,他必须说服高层管事和他们达成一致,否则不用英王动手,黎家内部首先就llL起来。 毕竟共事多年,这些高级管事和大师傅之间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黎大哥是想把这些人都辞了?”穆婉秋语气有些惊讶,却没黎家高层管事那么激烈。 “我和父亲都有这打算,…”黎君坦诚地说道,“就像治疗烂疮,既动手,就要把周围的烂肉一起剔除。” 点点头,穆婉秋认真地看起手里的名单。 “…,,,虽然都是谷大师的弟子,崇拜于她对她言听计从可各人心性不同,尤其大师傅都是有傲骨的,不是所有人都对谷大师媚忠这名单里面忠于黎家的人总还是有的…”良久,穆婉秋抬起头,“黎大哥就这么一刀切了,对黎家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啊。” 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黎君不动声色地问,“阿秋说说看…” “嗯…”略一沉吟,穆婉秋拿起案头的笔,低头刷刷地在名单上打了几个勾又在后面添了几个人名抬头把名单递给黎君,“这些人只需警示一番还是可用的,…”指着后加的几个人名“至于这几位师傅,表面上对黎家忠心实则和也谷大师差不多,黎大哥要多加防备才是…” 这么快就辨别出黎记大师傅的忠奸,不是对他们了如指掌,这都是她前世的记忆。 只一个谷琴背叛了,前世黎家也不会倾覆的那么快,实则是谷琴背叛之后带走了黎记一大批精英,其中大部分都在这名单里,穆婉秋挑钩的那二十几个人,前世对黎家却是死忠的,任谷琴高价诱惑,任黎家衰败却是不肯背叛了,都死心踏地地跟着黎老爷。 她之所以对这些人印象深,就是因为这些人后来都被阮钰暗杀了,只为尽快推倒黎家。 原本还有些无所谓,黎君只看了一眼名单,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穆婉秋挑出的这些人,全是他和父亲反复商量后,决定敲打一番留下来的,之所以放在这个名单里,也是想看看黎家高层管事对这些人的看法和态度。三天来众人一直在辞和不辞的问题上僵持,统一意见没达成,还没到一个一个过筛子的地步。 至于穆婉秋后加的那几个人,他早就查实都是阮钰暗插进来的密碟,昨夜已经被他秘密处决了,这些连黎家的高层都不知道呢。 僵持了三天,黎家的高层管事竟没人想过要先把这些人筛一遍,不同待之,穆婉秋一来二话不说,就先把这些人给筛了一遍。 他能拟出这个名单,是发现谷琴背判后,和父亲暗中留心观察加之密碟监视的结果。谁知,穆婉秋来黎记不到一年,她只冷眼旁观,便看的如此精准! 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黎君感觉他后背都渗层细汗。 万幸,万幸! 她是和黎家一条心! 万幸,万幸! 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调香上,不屑与人争斗! 但凡她对黎家有一点恶意,但凡她把心思稍用一点花在人事争斗上,用在对付他对付黎家上,她将是自己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的劲敌! 屋子异样的沉静,穆婉秋甚至能听到黎君那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 “…,,,讨论了三天,各位管事都认为骤然辞了这么多大师傅,会毁了黎家的根基…”就在穆婉秋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想起身告辞时,黎君开口道,“…阿秋怎么看?”一扫往日包容宠溺中透着股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悠然,黎君认真的语气带着股向尊者讨教的意味。 留着他们,和谷琴柳凤里外勾结,才会毁了黎家的根基! 不是毁了根基,是把黎家推向无底深渊! 听了这话,穆婉秋不屑地摇摇头,略一沉吟,道,“乱世重典,非常时期就该使些非常手段,若是寻常,黎大哥自然可以用杀鸡儆猴之策,现在嘛…”她又摇摇头。 被赐为一级调香师,柳凤这些日子正如交际花般频频出入大业各界的名宴,拉拢各方势力,不遗余力地积蓄力量准备与黎家一决雌雄,朝堂上更有英王虎视眈眈,黎家一个疏忽就会被人趁机而入。 这个时候,黎记内部怎么能留着这些隐患让柳凤来个内外勾结? “我和父亲都是这个意思…”见穆婉秋支持,黎君多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心里有种别样的轻松,他欣慰地看着穆婉秋,“只是,一旦这些人被柳家高价聘去怎么办?他们掌管的秘方加在一起有六七十种…”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可有什么好主意?” 按他父亲的意思,都杀了冷清。 毕竟不是十恶不赦,都是天纵奇才的大师傅,杀一两个也就罢了,这么多,他是真舍不得。 这还用问?杀了便是。 前世为对付黎家,阮钰就是这么做的。 见黎君问,前世的经验险些脱口而出,想起这些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穆婉秋心一紧,却是再开不了口。 良久,她抬头问黎君,“…黎大哥有什么打算?”他心思诡秘,足智多谋,想是早有主意了。 没想到穆婉秋会把球踢回来,沉默片刻,黎君俯身向前,“阿秋能不能帮我把那些大师傅手里的秘方改造了?” “改造?”穆婉秋疑惑地抬起头。 “嗯…”黎君压低了声音,“就像你改造天香丸那样…”目光十分果决,“如果他们敢去柳家谋生,我就直接把他们的秘方废了!” 不是不给他们留活路,柳家已正式插足调香界,首先拉开了角斗的序幕,接下来他们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这倒是个好主意! 穆婉秋眸光一闪,候地又黯了下去,“他们手里的秘方可不是一个两个…” 那可是六七十个! 蓦然废了这么多秘方,不说别的,光积压的库存,黎记的损失也不会小了。 出乎穆婉秋意料,却听黎君胸有成竹说道,“早在二个月前,黎记就以收缩产业为名刻意压缩那些香品的生产了,即便废了秘方黎记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黎大哥这是早就有打算让我帮你改造秘方了?”反应过来,穆婉秋问道。 给他改了一个天香丸秘方,他竟食髓知味了! 黎君神色一僵,随即坦然道,“阿秋也是黎记的大师傅嘛,我谋事自然要考虑你啊。”话题一转,“都是难得人才,我真舍不得都杀了…”言外之意,她若不出手这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语气很无奈,眼睛却笑眯眯的。 他就是抓住了她不忍心杀掉这些人的心理来奴役她! 穆婉秋很想上去踹两脚。 暗暗握了握拳,却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片刻,又转过来,“他们一共掌握了多少个秘方,黎大哥可有底案?”如果没有现成的秘方,一个个都像她改造天香丸那样,要花精力先参研透了然后再改造,那可不是个小工程。 就算累吐了血,她也得需要小一年的时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替代 第二更,求粉红票、推荐票 好久不见穆婉秋这种娇怒的模样,黎君竟忘了回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共六十八个秘方,其中四十七个是黎记调治室研制的,黎家都有底案,阿秋可以拿秘方直接改造,其它二十一个…”他语气缓下来,“却是要阿秋一个一个地参研了…”拿起桌上早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她。 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穆婉秋嘟囔道:“这样至少也得两三个月…” “…材料处和库房有领料和出香记录,不知对阿秋有没有帮助?” “能有这些资料最好了,…”穆婉秋点点头。 “好,我就让各处准备,阿秋还需要什么列个清单都一并准备了,黎记的人随你调动…”看着穆婉秋那纤细的身子骨,黎君眼里有抹心疼,又道,“这些大师傅可以陆续辞退,阿秋不用着急,只慢慢做就是。” “嗯…”穆婉秋点点头,“我要先筹划一下。”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如果有不受威胁的,坚持去了柳家呢?”她可是记的,前世这些人中,有几个可是死心塌地追随柳凤的,即便废了她们手里秘方,以她们的才华,对黎记也是绝对威胁。 “…,,,那就杀了!”黎君眉头都没皱一下。 身子颤了下,穆婉秋没言语。 屋子沉寂下来。 放下茶杯,穆婉秋站起身来,“我明儿就把清单送过来,黎大哥让人准备好了送去白府就是…” 黎君皱皱眉,“…阿秋不打算来黎记做?” “这…”微一怔神,穆婉秋才想起今天一进屋,黎君就告诉她假期取消了,就讪讪笑道,“在白府做贯了我都忘了…我明儿一早就过来…”身子悄悄向外移,打算快点溜走。 “阿秋…”沉默了好一会儿,黎君开口叫住她,“我和父亲商量了以后就让你接替谷琴…” “让我…接替谷大师?”已经蹭到门边的穆婉秋扑棱站住。 这些他曾和她说过,但有黎老爷碍着,她直觉不会成真,也从没当回事儿考虑过。 “是的…”黎君正色地点点头,“以后这个议事厅就是阿秋的,阿秋明日直接来这儿上工就是,从明儿起两个调香处合成一个,所有的人员、财务、物料都归阿秋掌管…” 有谷琴的教训,黎老爷原是不同意的,打算趁机把调香处的人事财权都收回来,只让穆婉秋单纯地做大师傅,仅负责领人调香便是。只是,黎君却知道,不把这些交给穆婉秋她未必能镇住这些资历高深的大师傅;更主要的她一心系着黑木,别说削权,就是再加些权利报酬她也未必愿意留在黎记。 说完,他淡定地看着穆婉秋,只抚案的手背上微微突起的血脉,一跳一跳的暴露了他的紧张。 把调香处的人、财、物都交给她? 听了这话,想起谷琴每日处理不完的事物,穆婉秋感觉头都大。 她自己的产业都甩手出去给人打理,让她给黎家做这些,怎么可能? 感念黎君对她信任的同时,穆婉秋头摇的像拨浪鼓,“那些我做不来…”她看着黎君“黎大哥就让我在黎记改改秘方,教人调治个香品什么的就行。” 空气顿时一窒。 穆婉秋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黎大哥…,,,”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阿秋的心思没在黎记啊…”久久,黎君叹息一声,语气异样的低落。 穆婉秋的心跟着颤了颤。 想了一想,她返身坐回椅子上认真地看着黎君,“我才报了顶级调香师,这段时间要全力准备考试的,我想做大周最好的调香师,真的不想被这些俗事浪费了光阴…”幽幽的语气透着股别样真诚,隐隐带着一丝亲昵。 令黎君心头一暖。 自上次吵架,穆婉秋对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暗道,“…她是真没这心思啊。”换一个人,怕是早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阿秋不愿操心,我就卖几个灵透的奴才跟着你,凡事吩咐他们做就是…”黎君执拗地不肯收回心意。 心里一阵烦躁,穆婉秋直想暴走,想起黎君的霸道,她又强忍住了,抬头勉强扯了个笑,“我除了调香什么都不会,真的不擅长这些…”声音软软的,带着股少有的甜腻,“黎大哥最疼我了,就替我代劳好了…”硬的不行,就用求的好了,打死她也不能答应这个条件,好端端把自己拴在黎记做牛做马。 为了复仇,她做梦也想替代谷琴,可是,只要个头衔出点小力就够了,至于那些人事财务,打死她也不能接管。 黎君的心一阵悸动。 自认识穆婉秋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么甜腻的语气叫他,黎君的心砰砰直跳,应承的话险些脱口而出,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下神来,醒悟到她为了拒绝竟对自己使用这种手段,一股恼羞瞬间溢满心头,“阿秋…”他低叫一声,低哑的语气中带着股浓浓的暧昧。 直让穆婉秋一哆嗦。 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个男人面前,硬的不能来,手段更不能用,心扑通扑通乱跳,她看着黎君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阿秋…”在她身前站住,黎君又低糜叫了一声。 一股暧昧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可偏偏的,那暧昧中似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荡漾着,直令穆婉秋透不过气来,“黎大哥…”她声音有些发怯,“我真的不喜欢做那些…” “真不喜欢,阿秋只挂个名就行…”黎君慢慢地弯下腰,“谷琴在的时候就是人财物一手把持,如果你不掌控这些,会让大师傅看轻,也震不住他们…”一点一点贴近她的脸,“即让阿秋坐了这个位置,我就不能让黎记的人对我的阿秋有丝毫不敬!”宠溺的语气隐隐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眼见他的脸压下来,唇就要碰到她的唇,穆婉秋甚至能感到他呼出的湿濡气息轻轻地缭绕着她的脸颊,心的某个地方莫名的一阵轻颤,她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我答应就是,黎大哥…先坐回去吧,…”嘴角牵动,她勉强露出一个讪讪的笑。 唇堪堪地在她的唇边停下,黎记眼里露出一抹轻笑,他静静地看着她,身子一动不动。 明明那目光是温润的,那笑也是纵容的,可穆婉秋就是感到一股无形的气势压的她透不过气,汗水渗出了额头,渐渐地,她心里有了一个明悟: 这个男人面前,她最好老实一些。 她相信,这只是个警告,如果她下一次再敢在他面前用这种下三烂的美人计,玩弄什么心机,他会将计就计现场就把她拆解入肚了。 “我…我…”僵直的后背都有些发疼,穆婉秋支吾了两声,“我错了…”的话在舌边打转,她倔强地紧抿着唇不肯说出口。 久久久久。 直到穆婉秋感到下一刻她就会窒息而死,黎君才暗暗叹息一声,直起身来。 空气一轻,穆婉秋长出了一口气,坐直身子,刚想活动一下僵直的后背,就见黎君复又蹲下身来。 他又想干什么? 穆婉秋心又一阵乱跳。 温润地看着她,黎君仲手握住她的手。 “啊…”的一声,穆婉秋受惊兔子般一把挣脱了他,身子僵直地靠向椅背,直恨不能越过椅子跳出去。 手上一空,黎君有片刻失神,好半天,他收回手幽幽叹息一声,在穆婉秋对面坐下。 “黎大哥…”穆婉秋怯怯地叫了一声。 “阿秋数次救我,对黎家恩重如山,我都不知怎么报答了,,,…” 你不把我栓在黎记做牛做马就是最好的报答! 心里嘟囔,嘴里不敢说出来,穆婉秋低了头看自己的绣花鞋。 “阿秋嫁我吧,我娶你做妻…,,,” 他要娶她为妻?! 不是做妾,身为望族长子的他要娶她这个声名狼藉的低贱匠人为妻! 似被什么重击了一下,穆婉秋的心有那么一点点震撼。 可是,只一瞬间,前世那惨绝人寰的遭遇便浮上心头,她使劲摇摇头,经历了吵架事件,她不确定黎君说的娶她为妻有几分是真? 现在的黎家迫切需要她的名声和技艺来应对接下来柳家的挑战,他会不会只是为了暂时拴住她,利用她,才画了一张这么大的饼给她? 若在前世,她一定不会怀疑。 经历了一世惨淡,她已经不相信真情。 她好怕旧事重演,尤其她是罪臣之女,他日她的身世曝光,一道圣旨下来说他包容朝廷钦犯,为保黎氏一族,难说他不会第一个把她推 与其那时伤心欲绝,不如从来就没有过! 她这个人啊,是爱不起的。 见她使劲摇头,黎君一阵心冷,他郑重地叫了一声,“阿秋…” “黎大哥…”穆婉秋忽然抬起头,正色地看着他,“我一直把您当亲大哥看待,可能…之前做了…一些让黎大哥…误会的事儿…”不知怎么解释之前那些令人误会的拥抱,穆婉秋声音有些僵硬,“请黎大哥原谅…”抿了抿唇,“我恨阮钰,恨…”硬生生咽下“恨柳凤,恨谷琴,恨英王”的话,慢慢说道,“我想让他死,这些只有黎大哥能做到…”真诚地看着黎君,“黎大哥放心,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会真心真意地和黎家合作,,,,`,绝不…背叛…” 黎君脸色一阵苍白。 屋子古墓般地沉寂下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圈禁 沉寂中,一阵敲门声传来。 两人同时一震,黎君看了眼穆婉秋,朝门口喊道,“进来,…” 是秦健,他急匆匆地走进来,“公子,天…”一抬头,瞧见端坐在椅子上的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转头看看穆婉秋,黎君说道,“阿秋先回吧,记得明日准时过来,我要当众宣布调香处合并和你接替谷琴的事儿…” 心下一轻,穆婉秋缓缓站起福身离去。 直走出很远,穆婉秋才回过头,看着那扇被关的紧紧的门: 什么事情,竟这么神秘? 以往秦健回事儿从不背着她。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 “…,,,什么事儿?”黎君起身坐回书案后,“还要背着白姑娘?”语气中隐隐带着股谴责。 “是天香楼的黎镖来了…”秦健解释道,“因是黑公子的事儿,奴才怕白姑娘多心…” “黎镖来了?”黎君眼前一亮,“在哪?” “在檀香院…” “…,,,走!”黎君站起身来,“带我去见他。” “…,,,一开始是个黑瘦的小姑娘拿了您的信物去天香楼定房间。”黎镖规规矩矩地立在书案前,一五一时地把当初穆婉秋乔装成黑木去天香楼兑韩记的事情说了,谈起黑木他眼里满是羡慕,“…从一千三百两愣是给压到七百两,这黑公子的手段…啧啧…还有那李记的孙快手,那是什么人物?是给多少银子李记都不会放人的首席大师傅,硬是被黑公子一场斗香就给挖了去,最神的是他竟对柏叶坊死忠!”这是令黎镖既羡慕又不解的地方,一般大师傅都孤傲,就这么被人当货物赌了去,是绝不会忠心的。 “…,,,挖人?”黎君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把穆婉秋在李记门前和孙快手比试刀工的事情说了,“这黑公子,真是要心机有心机,要智慧有智慧…要手艺有手艺,大周少见啊…” 朔阳人早把黑木传成了神,黎镖这个亲眼见识过他的人,卖弄起来更是不遗余力,就像每次和天香楼的客人吹捧一般,说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忘了当初见到的黑木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认为就是他嘴里的样子,所以,即便面对索要准确情报的少东家黎君,他也不认为这么说是否夸张了些,有什么不妥。 听这意思,黑木竟胜自己一筹! 难怪穆婉秋不肯嫁他,这黑木竟是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人! 听了黎镖的描述,黎君心沉沉的,若没有穆婉秋,他相信,他一定会和黑木成为莫逆之交,可惜,因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他注定要是他夺妻的仇人,想起父亲曾说黑木和穆婉秋是从小定过亲的,黎君整颗心被阴霾笼罩。 “还有吗?”心如沸水煮茶翻滚不息,黎君神色淡淡的,依然是一派悠然,他漫不经心地问。 “还有?”黎镖想了想,“还有就是黑公子的无双琴艺,奴才自持见识广博,却从没听过那样的琴音…”把穆婉秋当初抚琴会韩长生的事说了,黎镖摇摇头,他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那绝世的琴音。 “琴艺…”黎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联想穆婉秋那已臻极境的琴艺,和她提到师承时那闪烁的言辞,心猛地一颤: 他们真是两小无猜! 师出同门,从小一起学琴,一起长大。 念头闪过,黎君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样的一份无猜感情,他又如何能够横刀夺爱? 想起穆婉秋的缕缕宛拒,他心又狠狠地一阵抽搐。 “是啊,黑公子的琴艺已臻绝境了…”见黎君不语,黎镖又赞叹道,“那日一曲醉月吟,不光韩长生丢了魂儿,就连天香楼的琴师都入了迷,直恨不能当场拜师…” “…,,,说说看。”回过神来,黎君“哦”了一声“这黑公子长得什么样?” “黑公子…”黎镖认真想了想,“也是一表人才,那气度,那神韵,,,…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 “噢…”黎君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陷入沉思。 “大公子…”终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黎镖敛了心神。 “…,,,你的确见过他?”久久,黎君问道。 “是的,奴才见过他三次…”这是黎镖最自豪的地方,“两次是在天香楼,一次是在李记门前…” 一年来,慕名去柏叶坊见黑木的人不计其数,都无缘一见。 “好…”黎君点点头,“这些日子他就会来大业,到时你去辨认一下…”他手下的密碟竟无一人见过黑木。 “他真的会来大业?”黎镖错愕地睁大了眼。 要知道,这一年来,多少人用尽心机都不得一见,他竟然要来大业见黎君! 黎君点点头,“你下去吧…” 嘴唇动了动,黎镖还想再问,瞧见黎君意兴阑珊,就应了声是,悄悄地退了出去。 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 黎君缓缓地抬起左手,握在手心的一枚玉佩,不知什么时候已成了粉末,缓缓地摊开手掌,翠绿的细沫顺着掌纹缓缓流下,浮动在窗口透进的阳光里,一颗一颗闪着晶莹的光,朦胧,飘渺… “…,,,这么快就回来了?”谷琴正斜倚在床上,低头看着一瓶晶莹剔透的香液,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抬,怎么样?找到柳凤了?她怎么说,肯不肯让步?”问了半天,没听到回音,谷琴蓦然抬起头。 傅菱脸色苍白地站在地中央。 “…怎么?”她下意识地直起腰。 “师傅…我们…我们…”傅菱紧咬着唇。 “…,,,到底怎么了?”谷琴声音有些尖利,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我们被软禁了…” “…软禁?”谷琴一怔。 “守门小厮都被换成了护卫,奴婢一个也不认识…”傅菱声音带着哭腔,“任奴婢怎么哀求也不肯放奴婢出去,只说老爷有令让师父安心静养…” “怕什么?”谷琴一哂,“不过是发现了柳凤的黯然**香是出自我手,想控制住我罢了!” 傅菱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谷琴对着阳光,举起手里的香液,寡情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她冷冷一笑,“这些我早就想到了,他们也不会总盯得这么紧,这几天你就盯着外面,找机会出去通知李师傅,让她联合调香一处的大师傅集体停工,逼老爷放了我!” 没有证据,黎老爷也不敢就认准柳凤的黯然**香秘方是出自她谷琴之手,调香一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是她一手带起来的,一旦聚众阄起来,就不信黎家不怕! 传出去,黎家竟擅自圈禁她这个顶级调香师,大业香行会名誉副会长,大周人眼里的神,看黎家的脸往哪搁? 到时不用她求,黎家就得乖乖地把她请出去,黎老爷不亲自出面,她还不出这个屋呢。阳光透过晶莹的玻璃变成一道五彩的虹,映在谷琴脸上,异样的妖冶。 “师父…”傅菱紧咬着唇。 “你怕什么,有我呢?”谷琴挪开目光看了她一眼。 “奴婢…奴婢听说,,,…”声音里带着股哭腔,“大公子已当众宣布让白师傅接替了您。” 嘴角抽动了下,谷琴没言语。 “听说前面已辞了一大批香工杂工,现在正酝酿着辞大师傅呢。” “什么?”谷琴眼中蓦然射出两道寒光,“…辞大师傅?辞谁?”又问,“调香一处我有七八十个弟子呢,他还敢都给辞了?”狠狠地一咬牙,“真敢这么做,黎家这是找死!”语气还是一贯的尖利,却有些色厉内荏,她紧握香液的手抖了几抖。 “白师傅一上任,就和以李师傅为首您的几个得意弟子斗了一场香,竟把他们的秘方都改进了,制出的香比他们的好上十倍百倍…”傅菱脸色灰白地点点头,“大公子当场就把斗输的人都给辞了,还当众宣布,今后黎记还会继续收缩产业,陆续辞掉一批大师傅,念在大家为黎记卖命多年,除了在黎记调制处研制的秘方,辞退后各自的秘方都可自由使用,黎记不做限制,只是,不许去柳家、黄埔家、白家的作坊效力…大公子说,今后黎记只要发现这三家的产业中有推出和黎记相同的香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废了那个方子,就像当初的天香丸,…” 连李寒冰都辞了,这些大师傅哪还敢听谷琴的话集体停工闹事,呼吁黎老爷放了她们主仆? 巴结白师傅都来不及呢。 傅菱敢打赌,谁若敢停工闹事,以黎君那霸气的性子,二话不说就直接给辞了! 而且,对于这种因停工闹事被辞退的师傅,香行会也有规定,黎记是不需要支付赔偿的!越想越可怕,傅菱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咣当一声,谷琴手里的香液落在地上,屋子瞬间飘起一股幽香,正是穆婉秋为明玉公主调治的轮回。 如泥塑般,谷琴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异常的大,仿佛在看着傅菱,仿佛又不是,目光空洞洞的,恍然一具僵尸枯骨… 第二百四十七章 风起 没听到一贯的叫骂声,傅菱才发现谷琴有些不对劲,她一扑过去,拿手在她眼前晃,“师傅,您怎么了…”颤抖的声音透着股末日的恐惧。 好半天,谷琴突然一把抓住她,“…白秋的技艺真那么高?大公子真要把所有师傅都辞了?一个也不留?”忽然神色一变,“他们是想把我连根拔了,是想废了我,不,不…”使劲摇摇头,语无伦次,“他是想杀了我,他们这是要杀了我!”直勾勾地看着傅菱,“你说,大公子这是不是要杀了我?”目光涣散,尖利的声音变成了低喃,“是了,是了,有白秋在我已经没用了,我已经没用了…”语气有些绝望,“早知大公子会如此狠绝,我早答应去柳家的。” 被黎老爷的忍让退缩迷惑,她以为黎家离不开她,即便遴选结果出来,知道是她出卖了秘方,黎家也不敢把她怎样,更何况,调香处的师傅大都是她徒弟,黎记到处都是她的人,如果黎家敢圈禁她,她只要振臂一挥,这些大师傅就会集体停工为她呼吁。 好一好,就让黎记瘫痪! 所以,她才敢和柳凤僵持对立,为讨得更多的利益迟迟不肯离开黎记,也为柳凤父女的狠辣和出尔反尔犹豫要不要索性就留在黎家? 她相信,只要她肯回心转意,黎老爷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也因此,她一直没做离开黎家的准备。 却没想到,穆婉秋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把她的徒弟都给辞了! 敢辞了这么多人,黎家就敢杀了她! 这个认知一跃上心头,谷琴的恐惧可想而知。 “师傅…师傅…”见她乱了方寸,傅菱哪还有主张,只抱着她呜呜地哭。 突然,谷琴猛地推开傅菱,“不行…”摸索着拿起床边的拐杖,“我要见老爷!”为黎家卖命多年,她相信黎老爷对她总会有些感情,她现在低下头认个错,求一求,他或许就会心软。 “师傅,我们出不去,,,…”傅菱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你闪开!”谷琴尖刺地推开她,“就不信谁敢拦我!” 尽管被囚,她余威尚在。 黎君身边的护卫可不是调香处的大师傅,任凭谷琴尖利叫骂,软语哀求,就只是两个字,“摇头” 一瘸一拐地被傅菱扶进了屋,谷琴有种大势已去之感。 “早知道黎家根基如此深厚,我真不该听信了柳凤的诱惑,,,…”维持着一个姿势,她呆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心里把柳凤恨的直想撕碎了她。 “是我们小看了白秋…”傅菱摇摇头。 想起穆婉秋,谷琴眼底瞬间泛起一抹血色,咬牙切齿道,“我当初真该杀了她!” 不是穆婉秋,黎家又怎敢这么轻易地就弃了她! “不行!”她扑棱直起腰,“我得去找柳凤,我得让她杀了这个小杂工,我不能就让她在调香处这么逍遥了!”想象着穆婉秋就坐在她的椅子上,对她的徒弟们指手画脚耀武扬威,谷琴感觉浑身被一股莫名的狂躁充斥,愤恨抑或是刺痛。 总之,不做点什么,她感觉下一刻就会疯掉。 猛一活动,牵动了刚长出新肉的伤口,疼得她哎呦一声。 “师父…”傅菱一把扶住她,“我们哪都去不了…” 疼出了一身冷汗,谷琴人也冷静下来,她颓然地瘫在床上。 掌灯时分,有小丫鬟进来送饭,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谷琴好求歹求地让小丫鬟给传个话,她想见黎老爷。 见傅菱硬塞过来十两银子,小丫鬟勉强同意了。 不一会儿,回来道,“老爷说谷大师为黎记辛苦多年,总是有些恩情,只要您安心呆在黎记,就会养您一辈子,`,,,,” “连老爷也不肯见我了…”谷琴颓然地跌在椅子上。 摇摇头,小丫鬟转身退了出去。 “…,,,我就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她茫然地看着四处。 “总好过死了…”突然,傅菱咯咯地笑起来,“师父,老爷这意思是不杀我们,我们不用死了!”那笑声有如午夜里的艳鬼,格外的渗人。 谷琴一哆嗦。 不用死了? 可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 终身圈禁在这里,她辛辛苦苦赚回了那些银子又有何意义? “不行,我不能这么等死,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烛光下,眼里闪着一丝妖冶的光。 她是神,只要她下定决心,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硬着头皮接了调香处,可穆婉秋却没谷琴那么勤快高调,每天大会小会的总要聚上几次,耍耍威风她可不想为这些俗事耽误了手艺,她很少在人前露面,凡事都让黎君安排的亲随去传话,即便必须集会,也是让人拿着她的手笔出去当众宣读。 之前是她刻意掩去光华,又有谷琴怂恿,调香处众人对她避之如蝎,都不甚了解,如今想巴结了解时,却是想见也见不到了,也因此,她竟在人们心中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调香处上上下下,都以能得她亲自召见为荣。 穆婉秋却是不知道这些,她正埋头改制辞退的那些大师傅的秘方呢。 原本不用这么急这么被动的,早就说好了,她破解一批秘方,黎家辞退一批大师傅,可惜,事不随人愿见这些人竟当众辱骂她,血气方刚的黎君一怒之下就提前实施了辞退计划。 而且,是在没和黎家高层达成一致的情况下。 那日见黎君二话不说就把辱骂穆婉秋的几个资历高深的大师傅辞了,顿时就站起来十几个,说是求情不如说是威胁,想以众势压住黎君,迫使他收回成命,谁知黎君本就是个不怕威胁的,现在又有人动了他的心尖,那暴怒可想而知,索性把人都辞了。 他痛快了,穆婉秋却暗暗叫苦,秘方还没破解就把人辞了,一旦他们被财势雄厚的柳家或黄埔家雇去,大量生产和黎家同类香品推向市场,又有柳凤八面玲珑的交际拉拢推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不得不夜以继日地拼命了。 还好,谷琴最喜欢研究别人秘方,黎记这方面的设备应有尽有,倒给穆婉秋省了不少心,不过十多天功夫,她就研究个七七八八了。 正比对着几只长条形玻璃管中的溶液记录,肖平敲门进来,把一摞料单递到穆婉秋桌前,“白大师,各调香室的料单都递上来了,请您签批领料…,,,” 肖平原是檀香院总管,黎君手下得力干将,知道穆婉秋不喜在俗事上操心,黎君便把他调来辅佐她,此人精明强悍又忠心耿耿,把调香处里里外外事物处理的有条不紊,倒也让穆婉秋省了不是少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穆婉秋才放下笔接过料单,看了一遍,顺手抽出几张后,在其余的料单上签了字,递给肖平,“这几张数量有问题,让大师傅核实了重新报过来…”在香料处做过,又对各种香品的大体配料了如指掌,只一眼,穆婉秋就发现各处有虚领香料的情况,毫不客气地给打了回去。 在肖平看来,穆婉秋只是随便翻了翻,怎么就能看出料单有问题? 嘴唇蠕动,他想细问一下,也好跟各处的大师傅有个交代,穆婉秋已低头拿起了另一组溶液。 犹豫片刻,他抬脚走了出去。 对于这个寡言少语,却不怒自威的新主人,他也有些畏惧。 几个小师傅蹑手蹑脚地研磨着已制成的香品,然后用不同颜色液体溶解了贴上标签,放在穆婉秋手边供她参研,诺大个调香室静悄悄的,只听见研磨的咝咝声和穆婉秋取放溶液偶尔发出的清脆的细微碰撞声。 正忙碌着,一阵敲门声传来,穆婉秋头也没抬,喊了声,“进来…” 是降香,朝穆婉秋福身回道,“雪姑娘来了,说有急事找白大师…” “让她等…”看看手里做了一半的记录,穆婉秋想说让她等一会儿,一转念,道,“把她带这儿来…” “小姐,朔…”一进门,墨雪就大叫,一眼瞧见正忙碌的几个小师傅,声音戛然而止。 见她脸色苍白神色不对,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扫了眼正低头忙碌的众人,起身朝墨雪招招手,“你随我来…” 带墨雪来到隔壁小休息室,穆婉秋随手带上门,“…怎么了?竟亲自跑来了?” “柏叶坊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在椅子坐下,穆婉秋漫不经心地问,腾地又站起来,“柏叶坊出事了?”她脸色一阵苍白,“怎么了?”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孙勇一路快马急行,刚刚昏倒在白府门前…”墨雪使劲绞着手指,“被奴婢扶进了屋,醒来后张嘴就说柏叶坊出了大事,死活要见您…” “孙勇来了,雨儿呢?”嘴里喃喃道,穆婉秋一把抓住墨雪,“我们快走…,,,”她心扑扑地跳着,快步走出休息室,路过调香室门口,脚步停了下,又转头吩咐墨雪,“你先等会儿…”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危机 迈步进入调香室,穆婉秋让人叫来肖平嘱咐了一番,最后道“我回趟白府,这里你就多费些心了…,,,” “白大师放心,奴才一准把这儿看好了…,,,”肖平连连点头,“奴才已把那几张料单打回去了,的确有问题,大师傅正核实修改着呢,下午就能拿过来…”又赞叹道,“白师傅真是火眼金睛,只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之前都让吕师傅复核了的,一张一张看了好半天,竟没发现问题。” 吕师傅叫吕霞,是专门负责稽核料单的大师傅,也是谷琴的弟子。 听了这话,穆婉秋就皱皱眉,“告诉她下次仔细些,若再发现这类错误,我就辞了她” 肖平一激灵,待回过神想说话,穆婉秋已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摇摇头,“难怪大公子如此看重,原来她不仅技艺高超,竟也是个有魄力的…,,,” “恩公…”听到门响,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孙勇扑棱睁开眼睛,一眼瞧见穆婉秋,他扑通跪了下去,“柏叶坊出大事了…” “你起来说…”看到面容憔悴满嘴燎泡的孙勇,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制镇静地让孙勇起来,回头吩咐墨雪,“…口守着。” 斟了两杯茶水端上来,墨雪掩上门,亲自守在门口。 在椅子上坐下,穆婉秋瞧见孙勇身子摇摇欲坠,就指着对面的椅子,“…你也坐吧。” 早筋疲力尽,孙勇也没歉让,坐下后掏出一封信递给穆婉秋,“爹一接到雨总管的信儿,就让曲大叔去调银子,谁知我们存在德盛昌的银子都被黎家冻结了…” “…,,,被黎家冻结了”抽出书信,穆婉秋腾地站起来。 “是的…”孙勇点点头,“爹也是才知道的,德盛昌竟是黎家开的票号他们以柏叶坊私用黎家名号为由封了资金,要摘柏叶坊的牌子…”孙勇脸色苍白地看着穆婉秋,“恩公不知,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柏叶坊呢,慑于宏远镖局和黎家的名号,又有爹从中周旋才保全了,果真被摘了牌子怕是立即就会易主爹好说歹说才给宽限了一个月,让黑公子一个月内来大业见黎大公子…” “怎么会这样?”穆婉秋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这事儿我早和他说了啊…”随即想起,当时说是说了可黎君并没有承诺她什么,暗道,“他这是早就打算整治柏叶坊了,只是被遴选香品的事儿压着,没腾出手啊” “黎家这面还好说爹说恩公您认识黎公子,有您出头不会有事儿,爹最怕的是官府这头…” “官府?”穆婉秋一怔。 “小的临来之前朔阳知府钱大人陪阮大人去了柏叶坊,当众{众人询问黑公子的身份背景,上至大师傅下至香工杂工有一个算都问遍了,见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就下了最后通牒,二十日内拿不公子的身份文书,就封了柏叶坊。” “阮大人?”穆婉秋疑惑地抬起头,“哪个阮大人?” “就是大业城的轻车都尉,十几天前去了朔阳…” 原来他去了大业,难怪这些天没见他来白府纠缠听了这话,穆婉秋心里一阵发紧,“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尘埃落定,大家这是把目光都投向了柏叶坊啊。”虽想到了,可她下手还是晚了,又抬头问道“雨儿呢,他怎么没回来?” “见各方势力云集柏叶坊,雨总管怕爹和锁子一家撑不住,就留在了那儿…”一口气说完,孙勇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银子调不动,别说搬迁,柏叶坊周转都成了问题,幸亏雨总管拿您的信物去赌坊借了几万两银子,否则,怕是上半年的贡香都交不上了,,,…” 交不上贡香,是要被杀头的。 “他们这是狠了心要逼出黑木啊…”穆婉秋喃喃道。 “恩公…”孙勇担忧地叫了一声。 “这一路辛苦了,勇儿先去后屋休息吧…”沉静下来,穆婉秋招呼墨雪带孙勇去后院休息,她起身朝东屋走去。 黎君一直就住在东屋,一把推开门,穆婉秋不觉怔住,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都不兕上面收拾的干干静静。 他竟然一声不响地搬走了 曾经她撵都撵不走,现在竟连招呼都不打就偷偷地搬走了,显然知道她和柏叶坊的关系,怕她说情,亏她这些日子还做牛做马地窝在黎记给他改制秘方。 这个黎君,真该被剐了 一股暴躁瞬间溢满心头,穆婉秋猛地一关门,蹬蹬蹬向外走去。 直到了白府门口,她才冷静下来,暗道,“…他一向是个最不怕威胁的,我这么去找他理论,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柏叶坊的经济被黎君攥到手里,他只要使使劲柏叶坊瞬间就垮了。 这是典型的内讧,果真和他阄掰了,只会让亲自痛仇者快。 念头闪过,穆婉秋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她隐隐地感觉,这件事很扎手,即便她去求,他也未必能答应,心里想着,她下意识的站住,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又突然返回来。 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 正犹豫不绝,墨雪安置了孙勇走出来,“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看到墨雪,穆婉秋眼前一亮,“你速给曾大哥传个信儿,看他能不能帮上忙…”一直依赖黎君,她几乎忘了身后还有曾家这个靠山。 “好,奴婢马上就传,,,…”墨雪应了一声,“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趟黎记…”撂下一句话,穆婉秋匆匆出了门。 远远瞧见她,檀香院守门小厮李贵恭恭敬敬地迎上来,“白大师安。” “…黎大哥在吗?” “在,在…”李贵连连点头,“正议事呢,白大师直接进去{是。” 尽管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来到黎君书房门前,穆婉秋还是忍不住一把推开门。 正议事的黎青黎番等几位高级管事一怔神,纷纷转过头,黎青张嘴想呵斥几句,瞧见是她,又迅速闭了嘴,悄悄看向黎君。 “阿秋来了…”怔了一下,黎君随即笑道,“快进来坐,,,…”余光瞧见众管事错愕的眼神,就摆摆手,“这件事明天再议,都下去吧…” 应了一声,黎青等人纷纷退了出去。 转过书案,黎君亲自倒了杯茶,来到在穆婉秋对面坐下,“阿秋辛苦了…”看着她隐约瘦了一圈的脸,黎君有些心疼,“改制秘方的事儿晚一晚也无所谓,我刚和肖平说了,阿秋先休息两天…”听肖平说,她已连续半月没歇过了。 “黎大哥…”接过茶杯握在手里,穆婉秋打断他。 “阿秋有事?”见她神色郑重,黎君也敛起了随意的态度。 “黎大哥封了柏叶坊的资金?” 消息传的真快 一怔神,黎君随即反问道,“是黑公子来了大业?” “是柏叶坊的小厮来了大业…”孙勇来大业的事绝瞒不过黎君,穆婉秋索性实话实说,“那个…”她声音顿了下,“黎大哥的玉是我借给黑公子的,黎大哥能不能看我面子上…” “阿秋…”黎君叫住她。 “柏叶坊可以按年给黎家使用费,黎大哥只说个数…”穆婉秋抢着说道。 所谓破财免灾,只要他能答应解冻柏叶坊资金,她立马就把柏叶坊搬到安顺去,弃了黎家的名号。 安顺那面自成一国,不需要黎家名号撑门面。 “…,,,阿秋就为这个来求我?”被穆婉秋打断,黎君沉默了好半天。 “求黎大哥看在我面子上放过柏叶坊…”穆婉秋点点头,语气极为真诚,空灵的大眼溢满少有的哀求之色。 黎君的心跟着颤了颤,勉强克制着自己没有点头答应了她,想到她竟为了黑木这样哀求自己,跟着心又是一阵抽搐,好半天,他才压住心头泛起的那股隐隐之痛,“阿秋就转告黑木一声…”语气淡淡的,没了一贯的纵容,“我只是想见见他,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要他肯来大业见我,我立马就让德盛昌解了柏叶坊的资金,名号使用费的事儿也可以再议…” 话说的容易,她就是黑木,怎么出来见他? 听了这话,穆婉秋心中暗暗叫苦,嘴里由衷地说道,“他,,,…最不喜应酬…不喜与人…来往,,,…”嘴里的他就是她,不觉间就几分相知的亲昵,仿佛他就是她的一部分。 听在黎君耳里,却是分外的刺耳。 他心里空落落的,又像生生地剥开了隐在心头的一根刺,带出一丝一丝的疼痛让他几欲窒息,隔着案几,他静静地看着穆婉秋,一言不发。 异样的沉寂让穆婉秋渐渐地有了一个明悟: 这一次,黎君是下了狠心的,不见到黑木他誓不罢休。 要不,她就扮回黑木会会他? 念头闪过,穆婉秋随即就否决了,她根本骗不过他,与其被当场揭穿,还不如早点坦白好…想到这里,穆婉秋心一动: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坦白了,得到他的支持,他们还是可以同舟共济一起应对英王阮钰的,柏叶坊危机也将迎刃而解。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四求 眸光一闪候地又黯了下去,穆婉秋想起了她一直在利用黑木骗黎君的事儿,说那些绝世秘方都是黑木的,还告诉黎老爷她们定过亲,现在坦白了,这些谎话让她怎么圆? 知道真相后,黎君会不会暴怒? 心里砰砰打鼓,穆婉秋偷偷向黎君嗳去,正对上他静静的目光,她迅速看向别处。 好半天,她又转过头来,轻声叫道,“黎大哥…” 管不了那么多,柏叶坊危在旦夕,她必须和他坦白,想到黎君知道真相后很可能会暴怒,穆婉秋声音不自觉就软了几分。 黄莺般的声音柔柔怯怯的,听上去像撒娇,直让黎君的心砰砰跳了两下,他目光一寒,脸色瞬间变的青黑。摺MB 为了黑木,她竟不惜色诱他! 腾地站起身来,黎君大步走了出去,多留一刻,他怕他会忍不住对她做出让自己都后悔的事情。 叫了一声黎大哥,穆婉秋正酝酿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就感觉一股寒意森森的气息汹涌而来,她止不住一哆嗦,待回过神,黎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门被碰的一声关上。 那股逼人的气息也随之一消,一瞬间,屋里如空谷般静寞,荒凉。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好半天,穆婉秋才缓缓地站起来。 站在窗前,看着那条落寞纤细的背影,黎君目光渐渐地深邃。 心沉沉的,穆婉秋落寞地回到白府,正遇到在客厅喝茶的冷钢,见她回来就站起身来,“白姑娘…” “冷公子来了…”穆婉秋强打精神在椅子上坐下,吩咐重新上了茶,问道,“冷公子怎么到这来了?”有事他一向去一品天下。 “想去黎记找你呢,又怕二哥见了我生气就到这来等了,,,…”对于黎君,冷刚的原则是有多远躲多远。 原本心情及差,听了这心无城府的话,穆婉秋扑哧笑了出来“你就去了,黎大哥还能吃了你?”笑容一敛,“冷公子有事?”除了睹术神秘莫测,冷钢的眼睛却是藏不住心事。 “是黑公子的事儿…”冷钢点点头,“一品赌坊被官府查封了,让拿着所有东家的户籍文书去备案,另外还有七八家赌坊也都发来了告急说是当地官府索要东家的户籍文书,,,,,” 一般情况,像这种几人合伙的作坊,官府只要大东家的户籍文书备案,其他小东家只要相互间签了契约便可,如今官府却偏偏咬着冷钢的赌坊不放,显然是查到了这些赌坊里有黑木参股,想以此逼出黑 真是屋漏偏缝连阴雨。 穆婉秋一阵无力,有一瞬间她很想抛开一切带着墨雪墨雨天涯,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算了。 岁月静好平淡无波的日子,也是一种精彩。 可穆婉秋毕竟是穆婉秋,外表柔弱,骨子里却是执拗刚毅的,这念头只是一闪而已,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她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要不,冷公子就把那些赌坊的东家都换了吧…”穆婉秋认真想了想,“都换成我的名字,我的户籍文书现在就可以给你。” “那么简单就好了官府已经把我们的契约都扣压了,现在想换也换不了了…”冷钢抬起头,“白姑娘就传个话,让黑公子把户籍文书拿来就是了…”在冷刚看来,不过一个户籍文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给官府看一眼就是了。 想起什么他又问道,“这个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听说我的赌坊有一半是他的,二哥还特意去找过我…” 穆婉秋一激灵:“你说什么?” “当然说是你给联系的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拿来银子就签了契约。” “噢…”穆婉秋舒了口气。 “听说是宫里要这些…” “我知道,只是…”穆婉秋话题一转,“黑公子不在大业,要拿他的户籍至少也得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冷钢险些跳出来,赌场果真被封上两个月,还不如关掉算了。 要知道去赌场的人都是讲究运气的,一个被官府封了几个月的赌场对他们来说,进去了很可能就会从此走背运。 她也不想啊,连柏叶坊都自顾都不暇,更别说这些赌场了,强压着心头一股低迷的情绪,穆婉秋平静说道,“这样吧,我去趟都尉府,看阮都尉能不能给宽限一两个月…” “你要去找阮都尉?”冷刚腾地站起来。 “…,,,去试试吧。”穆婉秋强制平静说道,“毕竟只是差个户籍又没什么违律之事,他总不会太刻薄了。”想起要去求阮钰,穆婉秋的心一抽一抽的。 “不行,不行,…”冷钢头摇得向拨浪鼓,“大不了这些赌坊不要了!”使劲呼出一口气,“二哥要是知道你为这个去求阮都尉,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想起穆婉秋曾被阮钰伤的体无完肤,打心里冷钢不愿意她登门去求那个煞星。 他是真怕阮钰趁机就把穆婉秋囚在了都尉府,可是,这些真心话他是不敢表露的,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见冷刚死不同意,穆婉秋也知道他固执的秉性,就叹息一声,“好吧,冷公子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黑公子早些把户籍文书拿过来…,,,” 见她打消了去找阮钰的念头,冷钢方舒了口气,“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再从头去赢,白姑娘千万别想不开去求那个煞星。” “冷公子放心…”穆婉秋敷衍道。 送走冷钢,穆婉秋回头招呼来墨雪,问道,“给曾大哥传信,他怎么说?” “奴婢刚把信发出去,就算用飞鸽,至少也得两三天才能回,…” 也知自己心急了,穆婉秋就沉默下来。 好半天,又抬起头,“你速传信给雨儿,让他立即去安顺给黑木买个户籍文书,越快越好。” 反复斟酌,她已打定了主意,即便随便买个户籍让黑木没有了身份背景和那层神秘的面纱,柏叶坊随之会被各方势力看做俎上之肉打压争夺,也总比现在就被官封了强。 墨雪应了声是匆匆地走了出去。 想做点什么又觉得无事可做,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穆婉秋的心好似在沸油上烹煮。 寂静中,她腾地站起来,“兰香…” “小姐…” “备车,我要出去…” 说是答应了冷钢不去找阮钰,可,形势逼人,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怕是她所有放在黑木名下的产业都将化为乌有。 她和黎君再有罅隙也总是内部矛盾,拖一拖也无所谓,她自信黎君不会就灭了柏叶坊,来自官方的压力才是首要的,是刻不容缓的危机,她必须马上解决。 翻来覆去地想着,马车不觉间已到了都尉府门口。 “小姐,到了…”车夫勒住缰绳。 缓缓撩起车帘,迎面都尉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映入眼底,穆婉秋心止不住一阵颤抖,小手死死地抓着车帘,有一瞬间,她很想喊了车夫掉转车头返回白府。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求到阮钰门上,她更不知道面对阮钰,个她爱了一世也恨了一世的男人,那哀求的话她能不能说出口?# “小姐…”见她望着都尉府大门久久不语,车夫又叫了一声。 “叫门…”穆婉秋缓缓呼出一口气。 车夫应了一声,上前当当当叩打着门环。 一下一下,像扣在穆婉秋心上,她心紧紧地绷成了玄。 吱呀一声,一侧的小门被从里面推开,都尉府守门侍卫探出头来,看了眼其貌不扬的车夫,正要吆喝,一抬眼瞧见马车里的穆婉秋,不觉一惊,快步走出来,“白姑娘来了…” “我想见你家大人…”听到声音,穆婉秋心瞬间平静下来,她从容地说道。 “白姑娘要见我家大人?”侍卫有些吃惊,他不确信地追问了遍。 这可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穆婉秋点点头,“…麻烦这位官爷给传个信儿。”- 侍卫眼里掠过一抹失望,“我家大人出门了,还要三五天才能回来,白姑娘有事只管对小的说,待大人回来小的帮您转告一声,,,,…” “…,,,他出门了?”穆婉秋一怔,随即想起孙勇才说他去了朔阳。 有些失望,穆婉秋心头似乎又有股莫名的轻松,她摇摇头,“不用了…”撂下车帘,吩咐车夫,“我们走吧…” 调过车头,车夫跳上车辕一甩鞭子,吱呀一声,车轮缓缓地转动起来。 “小姐还要去哪儿?”车夫回头问道。 “回府…” “是…”车夫猛一甩鞭子“驾!”马车迅速地飞奔起来。 “等等…”穆婉秋忽然大声叫住车夫。 车夫一嘞缰绳。 就听她淡淡地吩咐道,“去黄埔府…,,,” 听说穆婉秋来了,黄埔玉亲自迎出大门,“一早听到窗前的喜鹊叫,果然就有贵人来了…” “黄埔公子久违了…”穆婉秋微微一福身。 “白姑娘屋里请…” 带她到厅里落坐后,黄埔玉又亲自斟了杯茶递上前,在她对面坐定,说道,“白姑娘突然光临,直令蓬荜生辉啊…” 第二百五十章 别扭 看似调侃,黄埔玉说的也是真心话,穆婉秋现在可是光华万丈的大师,是大业各界名流都争相宴请的人物,只是顾忌罪臣之女的身份,穆婉秋对所有的宴请都一概拒绝了。 世事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反倒成了好的。 没柳凤那么容易被请到,缕缕相邀而不见,却让人们更渴望能够一睹这位御赐调香大师的真容,如今大业上流都以能见到穆婉秋为荣,现在她亲自登府拜访自己,黄埔玉的欣喜可想而知。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虽不华丽,衣料做工却都是上等的小姑娘,曼妙-的举止间竟是别有一番雍容,隐隐之间,黄埔玉感觉到已经有一条看不见的天堑横在他们之间,暗暗叹息一声,“她早已不是那个褴褛的小姑娘了…,,,”曾经贫贱,她都腰背挺直不卑不亢,不肯结交权贵。 现在,怕是更不肯了。 “黄埔公子客气了,几时竟也学的如此事故了?”接过茶杯放到案几上,穆婉秋微微一笑。 顿时如春花绽放,黄埔玉眼前一阵大亮,一时竟看痴了去。 好半天,他摇摇头,半是调侃地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不只我,就是大业各界的名流,都以能见到白姑娘为荣啊…”见穆婉秋面色尴尬,他话题一转,“白姑娘突然造访,有什么事?” 穆婉秋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是受黑公子之托,有事相求…” “黑公子…”黄埔玉腾地坐直身子,“他有何事?”恍然间,能为黑木效力是他无上的荣幸。 看到他这一副反应,穆婉秋自进屋就一直悬着的心扑通落到了肚子里。 直谈到日落时分,穆婉秋才拒绝了黄埔玉用餐的挽留,起身告辞。 瞧见她出来,候在门外的车夫一甩鞭子,驱马车迎了上来,“小姐,,,…” “黄埔公子请回…”在车边站定,穆婉秋转身朝黄埔玉一福身。 “白姑娘请转告黑公子,三日之内我定能说服阮兄给黑公子宽限两个月,将他名下所有产业立即解封…” “多谢黄埔公子…”穆婉秋又福了福身,“黄埔公子也请转告阮大人,待他回来,我定会信守承诺当面道谢。” “好!”黄埔玉哈哈大笑,“白姑娘果然是爽快人…”朝穆婉秋一拱手,正要说不送,余光瞧见不远处一袭白色身影,他身子一僵,改口道,“白姑娘慢走…”上前一步,伸手虚扶穆婉秋上车。 上了马车,穆婉秋正要转身坐下,隐隐觉得不对,她一回头,不觉僵在了哪儿。 夕阳下,一抹飘逸轩昂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正负手看着她,雪白的长衫在夕阳的辉映下泛起一缕缕金黄,甚是夺目。 正是一早和她闹义气的黎君。 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儿? 一晃神,穆婉秋随即醒悟,“是了,我身边有黎家的影子,我这一下午连连拜访了都尉府和黄埔玉,自然逃不出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可是,就这么被黎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穆婉秋心里竟有一种做贼般的心虚。 缓缓地坐下,迎着那凛凛的不再有往日温润的目光和黎君对视着,穆婉秋心砰砰乱跳,小手下意识抓紧衣襟使劲地绞弄着。 阮钰黄埔玉都是黎家的死敌,她这么不管不顾地登门相求,触犯了他的大忌!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立即下车去跟他说明白,误会解开就好了…”柏叶坊的资金都被他冻结了,她不能和他闹掰,更主要的,他们命运相连,又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利益,这一世注定了他们必须精诚合作,斗败英王的路还漫长,他们绝不能这么搞内耗。想是那么想,可嘴唇动了又动,穆婉秋只僵立地坐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黎君。 隐隐地,她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走上来,温润地朝她笑一笑,低哑叫一声“阿秋…”那样,她会立即和他解释清楚,她并没有背叛黎家,她只是把菱花垂露丸的独家经营权给了黄埔玉,求他帮忙缓解来自官府的压力。 紧抿着唇,穆婉秋的心紧紧地绷着。 对视良久,黎君一转身大步离去。 一下子摊了下来,穆婉秋感觉整颗心都空落落的,那是一种久久不曾有过的感觉,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记得了,这锥心的感觉恍然还是在上一世。 回到白府,穆婉秋有种虚脱之感。 胡乱睡了一夜,一睁眼天色已经大亮,目光落在漏壶上,穆婉秋扑棱坐了起来,“天,快辰时了…”瞧见墨雪端水进来,就埋怨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黎记辰时开工,她这个才上任的首席大师傅去晚了可不好。 “奴婢见小姐昨夜很晚才睡,想让您多睡会儿,小姐这些日子熬得不轻,您是大师傅,晚去一会儿也无所谓的…,,,”夜里听见她在隔壁翻身像烙饼,好容易才睡着了,墨雪哪舍得叫醒? “…,,,你懂什么?”穆婉秋看了她一眼,“以后记得要按时叫我。” 收拾利索,见穆婉秋抬腿要走,墨雪急忙问道,“…小姐不用早饭?” 扶门的手忽然停在了那儿,穆婉秋心一动,暗道,“…昨天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一定是怀疑我对黎家不忠,今儿他还会让我进调香处的门吗?”摇摇头,“若换做是我,也不会让进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谷琴的先例,又经过昨天她拜访阮钰和黄埔玉的事情,怕是黎家再不肯重用她了。念头闪过,穆婉秋又转身走回来,轻笑的,“摆饭吧…” 黎记的调香室里,肖平拿着一摞料单不知所措,“白大师到现在还没来,这些料单找谁签?” 一大早的,各调香室都等着领料开工呢。 “…,,,白师傅呢?”肖平正犹豫要不要遣人去趟白府,就听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猛吓了他一跳。 一回头,却是黎君,“公子走路连声音都没有,您…”想说您要吓死人,感觉气氛不对,舌边的话瞬间被咽了回去,“…您怎么来了?” “…,,,白师傅还没来?”黎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可肖平就是感觉一股慑人的气息直令他心惊胆颤,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他战战兢兢说道,“您…您不是给她假了吗?” 黎君手缓缓地握成了拳,肖平甚至能听到嘎巴嘎巴的骨节声。好半天,就在肖平双腿发软要瘫下去的时候,只见黎君慢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长出一口气,肖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手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目光落在黎君刚刚站立的地方,不觉睁大了眼。 原本一大块完整的青砖已经碎成了粉末,两个清晰的脚印陷下去有半尺多深。 第二天,穆婉秋起了个大早,练完闻香她便去了自己的调香室。 忙忙碌碌中,又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穆婉秋迎来了好消息,首先是冷刚来报平安,所有赌场都解了封,官府给了两月期限,“…我和黑公子的契约都还在官府押着。”冷钢看着穆婉秋,“两个月后黑公子的户籍文书一定能送到了吧?” “冷公子放心,一定能到。”穆婉秋淡定的声音透着股异样的自信,安祥的目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冷钢立即轻松地笑起来。 送他出了门,穆婉秋却幽幽叹息一声,再没心思回去调香,让墨雪把案几搬到树下,又搬出一把瑶琴,叮叮咚咚地弹起来。 傍晚时分,墨雪欣喜地跑进来,“小姐,师父有信来了…” 一把推开瑶琴,穆婉秋站起身来,“…曾大哥怎么说?” “师父手头有一个大案子,匆忙赶不过来…”墨雪把一张不大的纸条递给穆婉秋,“最快也得一个月左右,师父说朔阳官府那面黎公子比他还熟悉,让您放心,他已经给黎公子写了信,让他帮您出头。” 这话等于白说! 若能求动黎君,她又何苦舍近求远? 一个月? 等他过来帮忙,柏叶坊包括她手下这些人渣都不剩了,就让他等着来收尸吧。一把将纸条揉成团,穆婉秋心里一阵烦躁,瞧见墨雪瘪着唇要哭,又勉强笑了笑,“…曾大哥这是不知道,打压柏叶坊属黎大哥首当其冲。” “师父一定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墨雪使劲瞪去眼里的水雾,“一定是以为您和黎公子的疙瘩还没解开,生分着呢,要不…”她抿了抿唇,“奴婢把这些事情和师父说明白,让他出头劝劝黎公子放手?” 其实两人猜的不错,上次曾凡修走的时候,正是因逼娶的事儿,黎君和穆婉秋闹得最生分的时候,这以后虽然解除了芥蒂并以兄妹相称,可起因却是因为穆婉秋的名节被毁,这些事情藏都藏不住,墨雪自然没告诉师父。 隔行如隔山,不涉足调香界,曾凡修也不知道柏叶坊和黎家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接到求助,他想当然地以为是黎君耻于出手帮穆婉秋,想也没想就亲自找了黎君,以为有他出面,黎君一定会给些情面伸手帮穆婉秋一把。 所以,他压根也没把穆婉秋的求助当成什么大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 直面 “算了…”穆婉秋摇摇头,“官府这面已经解决了,剩下就看黎大哥了,怕是曾大哥来了也未必能帮上忙。” 墨雪想想也是就点点头,想劝穆婉秋再去求求黎君,话到嘴边想起她的执拗又咽了回去。 三天了,穆婉秋不去黎记,黎君也没来白府,想起黎君对穆婉秋从没如此狠绝冷淡过,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见穆婉秋意兴阑珊地进了屋,想了一想,墨雪悄悄走了出去。 直到掌灯时分才返回来。 穆婉秋正拿着本书在烛光下看,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问道,“一晚上又去哪了,连晚饭都不见影儿。” 久久不见答话,穆婉秋抬起头。 墨雪正脸色苍白地站在地中央,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姐…”墨雪紧抿着唇。 穆婉秋就放下书坐直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墨雪期期艾艾地说道,“奴婢刚刚听说,刘霞和高红被艺荷高价聘了去…” 穆婉秋身子一震。 刘霞、高红是谷琴的首席弟子,对谷琴忠心耿耿,前世谷琴背叛后她们首当其冲投奔了柳家,最可怕的是,她还没破解出她们的秘方! 这可如何是好? 说是漠不关心,命运拴在一起,让她怎能不关心黎记的死活? “…,,,没说什么时候去上工?”嘴里问着,穆婉秋心里思量着要不要连夜研究这两人的秘方。 恍然间,穆婉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和黎君继续僵持下去,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内耗,结果就是柏叶坊和黎家两败俱伤,令亲自痛、仇者快。 “约好今儿去上工,谁知昨天晚上两人突然都死在了家里,小姐…”墨雪脸色发白,“外面纷纷谣传是黎人家做的。” 一定是黎家人做的! 穆婉秋心里一咯噔,暗道,“…他这是打定主意和我闹到底啊。” “小姐,我们…” “太晚了,睡吧…”穆婉秋站起身来。 咽下嘴里的话,墨雪叹息一声上前给穆婉秋铺床。 第四天,穆婉秋雷打不动起了个大早,练过闻香回到调香室,看到满屋子香料设备和瓶瓶罐罐,忽然之间,她有些意兴阑珊。 柏叶坊和黎家都败了,所有人都死了,她还学这些干什么? 一转身,她又走了出来,索性拿出墨雪的小飞镖在院子中的树上玩,在相府时,她最热衷的就是这个,常常一玩就是大半天,后来在武师的调教下她偶尔也能投中靶心几回。 谁知几年不练,手竟生疏了,一镖飞出去,明明是对着大树上做好的圆点,可竟斜斜地钉在了后面的墙上,惊的站在墙边看热闹的小丫鬟花容失色,大叫着东躲西藏。 墨雪则心疼的跑过去查看自己的飞镖坏没坏。 恍然又回到无忧的童年,她每次玩飞镖都会惊得一院子的丫鬟鬼叫鬼叫,惹得她哈哈大笑。 那时的她,是骄纵的,也是无忧的。隐隐地,穆婉秋唇边竟带出一丝笑意。 沉闷了几天的院子顿时活跃起来,有意陪她开心墨雪索性带着小丫鬟和穆婉秋赛起了飞镖,一时间,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玩得正起劲,一阵敲门声传来。 正拿飞镖瞄准,穆婉秋就用脚踢了踢兰香,“去看看…” 一镖投出去,很准很准地又钉在墙上,瞬间惹来一阵嬉笑,墨雪刚要去拔,就听兰香惊叫一声,“阮大人…,,,”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众人纷纷扭过头去: 一身利落的青衣,冷峻潇洒,阮钰意气风发地走进来,“什么事情,阿秋玩得这么开心?”隔着很远,他就听到这院子里的一片笑闹声,直让他心都跟着活跃起来。 他从不知道,她在白府里每天过的竟是这样快活,让他很渴望走进她的世界。 “你…”骤见是他,穆婉秋神色一僵,开口刚要说你去出,随即想起那天她去求黄埔玉时曾亲口答应,待阮钰回来要当面道谢。 现在他忙也帮了,人也回来了,她却是再不好就给撵了出去。 对上穆婉秋僵硬的面容,看着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瞬间冷了场,阮钰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哈哈大笑,一把抓起沉香手里托盘上的十几只飞镖,“阿秋还喜欢玩这个呢?”看着不远处被斜歪歪订在墙上,穆婉秋刚甩出去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飞镖微微地笑。 穆婉秋脸腾地一红。 阮钰随手一扬,只见眼前一阵华光,一把飞镖瞬间飞了出去,一阵扑扑的铁石碰撞声,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平静。 看着迎面的墙上,穆婉秋倒吸一口气。 “天,梅花…”沉寂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接着迎来了一群丫鬟惊叫。 只见迎面墙上,十几只飞镖的镖身完全没入墙里,只露出尾部的红绸,映着阳光有如一簇妖冶的火焰,再细看,那飞镖排列却是有序列的,把穆婉秋之前撇的那把飞镖围在正中央,俨然一朵枝蔓滕绕傲雪绽放的残梅,妖娆、瑰丽。 “这就是传说中的满天花雨…”墨雪喃喃道。 “…,,,阿秋喜欢吗?”含笑看着穆婉秋,阮钰低哑地问,“我可以教你…”黝黑狭长的眸中隐隐带着一丝期待,他很想她能答应,至少那样,她就不会再拒绝他的拜访。 只要他们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她总能发现他的好。 天! 他要教她家小姐夺命镖? 这可是他的师门绝技啊,一瞬间,墨雪眼底耀出一缕闪闪的光,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心砰地跳了下,墨雪的眸光又候地一暗,她想起了她家小姐对阮钰的那股强烈的恨,下意识,她偷偷看向穆婉秋。 脸色虽还平静,穆婉秋的震撼并不比墨雪少。 阮钰这师门绝技她是知道的,他讳莫如深,从不肯在人前显示,看过他出镖的人大都死在了他的镖下,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也因此,他的夺命镖无人能敌,被称为江湖第一暗器。 前一世,她只碰碰他的镖囊都会惹来他一张青黑的脸。 这一世,他竟要教她! 教她这个根本称不上会武功的小白丁! 静静地看着阮钰,她感觉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尽管这个人,她曾经无怨无悔地守候了一世。 “阿秋…”久久不见她回答,阮钰又叫了一声。 “啊…”回过神来,穆婉秋迅速别开目光,摇头叹道,“阮大人武功高深莫测,您这一手怕是民女这一世也学不会。” “不难的…”阮钰摇摇头,“阿秋机灵聪敏,只要用心,用不了多久…” “阮大人请屋里坐…”没等他说完,穆婉秋便岔开了话题。 眼里掠过一抹失望,随即,阮钰便随穆婉秋大步进了屋。 分宾主坐了,吩咐墨雪上茶,穆婉秋郑重说道,“民女代黑公子谢谢阮大人手下留情…”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暗舒了口气。 自那日被迫答应黄埔玉要当面向他道谢,她心里就一直忐忑,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恨到了骨子里的男人,真正坐下来,她才发现,面对面和他平静地说话也不是那么难。 “阿秋客气了…”阮钰接过墨雪递上的茶,跟着话题一转,“阿秋怎么认识的黑木,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时候的朋友,后来失散了…”穆婉秋声音淡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色,“一年前偶然在朔阳斗香会上重逢,他原本就有开作坊的打算,听说民女喜欢调香就让做了大师傅…”声音顿了顿,“说是大师傅不如说是二东家,黑公子不喜人前露面,柏叶坊自开业就是民女一手张罗的…”叹息一声,“可惜,民女那时为生活所迫,已和黎家签了五年的死契…”听孙勇说阮钰去了柏叶坊,穆婉秋也知这些事情瞒不过他,早想好了应答之策,一番话说下来倒也从容冷静。她这么有问必答,也是为黑木身份曝光后一旦官方继续深究做铺垫。 说是私访,毕竟阮钰也是一方大员,代表着官府。 对这些穆婉秋一点不敢大意,一番话虚虚实实,阮钰盯着她的眼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就点点头,又问,“…黑木是什么人?” “民女也不知道…”穆婉秋摇摇头,“小时候同在一个大学堂里读书,只知道他很贵气,家境很好,后来在朔阳遇到了,民女身份卑微,面对光华耀眼的他也不敢多问…” 这话说的含糊,可仔细想想穆婉秋说的也不无道理,许多显赫人家的少爷、公子去学堂读书都是要隐了身份的,就像他和英王师出同门,可是,一起学艺三年他也不知英王的身份,不是后来英王提携他入朝为官,怕是他这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兄竟是当朝的六皇子。 嘴唇动了动,阮钰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对上穆婉秋阑珊清冷的眼又强忍住了,能得她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已是不易,他可不敢像公堂上审犯人那样把她惹毛了,虽然他很想知道黑木的一切。 沉默良久,阮钰又抬起头,“…阿秋真是广灵县人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病母? 这次去朔阳,阮钰亲自去了趟广灵县,穆婉秋户籍上记录的那些里长保人等证人全都不知所踪,连她的那个所谓的病母也被人接走了,显然是做了手脚,意在遮掩她的身份。 隐隐地,他觉得穆婉秋广灵县人的身份有些不实,可惜,却查无实据。 “这…”略一迟疑,穆婉秋坦然说道,“是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为族人所不容流落到了广灵县…”这个她必须说清楚。否则,等黑木的户籍买回来,就会和她刚说的从小一起长大相矛盾。 曾经被黎君缕缕逼问的哑口无言,穆婉秋说谎水平也被锻炼了出来,至少她现在知道,即便面对不同的人,那谎话也尽量要说的一致,要编圆了再说。 “噢…”阮钰点点头,他觉得这话倒是可信,不敢透露自己是大族千金,怕给祖宗丢人,她们母女流落到广灵县后花银子另买个户籍也有可能。 这样一想,阮钰对穆婉秋的身份倒释然了,只是,他又皱皱眉,“阿秋把母亲接去了哪里,为何不接来白府?”这是他一直想不透的地方,他这次去广灵县原是想把她母亲接到都尉府做人质的。 她把病母接走了? 穆婉秋一怔,她心扑扑跳了两下,她根本就没有一个病母,这都是她捏造的谎言。 可是,阮钰为什么这么说? 对上阮钰明察秋毫的眼,她忽然醒悟过来: 他去广灵县查了她! 而且,在他之前,有人已经去广灵县动了手脚。 一定是黎君,想起听秦健说过,当初她广灵县户籍也是黎君让人办的,她对此深信不疑。反应过来,穆婉秋后背瞬间出了一层细汗。 她真是大意,竟忘了她还在广灵县留下了这么一条大尾巴! 此生默默无闻也就罢了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些都是她致命的短处,一个不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就会暴露无遗。幸亏黎君心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儿,几日来对黎君的气恼怨尤不觉消了几分,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温暖: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默默地关心着她。 “阿秋把母亲接去了哪里?”见她不回答,阮钰又问。 “是被黑公子接走了,,,,…”石光电闪中,穆婉秋沉静地说道。 “黑木?”阮钰皱皱眉“…为何不接来这儿让你们母女团聚 “他说我母亲年迈多病,回故里更好…” 一句话,我母亲被黑木接回老家了。 余光瞧见阮钰眼中闪过一丝质疑,又叹息一声,“从小相依为命,我也很想能和母亲在一起,,,…”摇摇头,“他是怕我四年后不回柏叶坊吧。”幽幽的语气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阮钰瞬间有了一个明悟,黑木接穆婉秋的母亲回老家赡养不是为了让她落叶归根是做了人质。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哪有什么根? 没了丈夫庇佑,能和儿女在一起这一生也算是有幸了。 之前他就有这个想法,可惜被黑木早下了手,暗叹一声,他转而问道,“阿秋的老家在哪儿?若真想念母亲,我或许可以帮你接来住上些日子…”隐晦地告诉穆婉秋,他可以帮她摆脱黑木的控制。 没言语,穆婉秋端起杯一口一口地啜着茶。 瞧见她神色恹恹的,大有逐客之意,阮钰大为气馁。 可是他却不想就这怎么走了,目光落在半遮的窗帘绣着的一只傲雪残梅上,心一动,“阿秋那日的梅花谱只走了一半,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这…”本能地穆婉秋张嘴想拒绝,想起那日卖弄梅花谱全是为了偷解药,不觉有些心虚,又想起阮钰刚帮了忙,却是不好过了河就立即拆桥,略一犹豫,就吩咐一直守在身后的墨雪摆棋。 见她欣然应允,阮钰松了口气。 说是一局,阮钰的棋瘾之大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尤其对手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哪肯轻易放了手。不觉间就过了午时,不愿和他共餐,穆婉秋索性连午饭也没叫,只希望他饿了快点走,哪知阮钰下起棋来哪还知道饿? 一局一局地纠缠下来,转眼就到了未时,把穆婉秋饿得直喝水,正愁怎么打发了,丫鬟兰香来报,“熙侍卫请阮大人回府,说是知府秦大人有要事相商…” 穆婉秋和她身后的墨雪都暗舒了口气。 看着半盘残局,阮钰有些不舍,可阮钰毕竟是阮钰,从来公私分明,只一犹豫便站起身来,“叨扰阿秋了…” 穆婉秋微笑着站起来,“阮大人慢走…” 送阮钰出了大门,墨雪转身要关门,觉得哪不对,突然又转过身来,阮钰的身影已消失在尽头,巷子里空荡荡的,摇摇头,“真是见鬼,我怎么会感觉有人在看我…”随手关上了门。 不远处的槐树后,一条高大飘逸的身影闪了出来,白衣黑发,清风中仿佛一朵娴静的云,一如往日的悠然自在,只一双落寞眼,清冷中多了一丝疲惫,深邃的眸子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夜。 用过饭,穆婉秋来到调香室,拿起一瓶玫瑰浸膏望着出神。有了分馏锅,她已经成功地将之前那些失败的花香浸膏中的废弃油脂分离了出去,如愿制成了花香浸膏——魏氏调香术中的固体香水。 打开瓶盖挑了一点抹在手腕、脖颈、腋下几大处,一股幽幽的玫瑰清香瞬间飘入鼻中,淡淡的,若有似无,不似熏香那样漂荡在整个空气中,这幽香仿佛从身体中发出,只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出来。 闻着这淡淡的幽香,穆婉秋心头泛起一丝难言的喜悦,她相信,这浸膏一经推上市一定能引起轰动! 用这个和黎君交换,他会不会同意? 按她和黎记的契约规定,契约期内她所创出的秘方都归黎家所有,可她一早就声明了这是黑木的,所以这花香浸膏秘方的所有权还在她手里。 黎家刚辞了一批大师傅,急需推出几款有影响力的香品来立威,拿这个交换或许黎君会同意,侥幸地想着,穆婉秋随口喊道,“雪儿…” “小姐…”墨雪推门进来。 捡了几瓶浸膏递给`她,“…给黎记送去,就说我愿意把这秘方无偿送给黎家,让他撤了对柏叶坊资金的冻结。”想了想,“你告诉他,黑公子保证柏叶坊绝不会做伤害黎家的事儿,求他宽限半年,待最后一批贡香送出,柏叶坊的招牌随他摘了。” 把柏叶坊搬到安顺用不上半年,但黎君太聪明,她不拿贡香做借口,黎君一定会怀疑他解冻了资金柏叶坊立即会有大动作,不肯轻易交换了。 墨雪一阵欣喜: 她家小姐终于想开了,肯主动和黎君打破僵局了! 她接过花香浸膏,“奴婢这就去…”快到门口,她又转过身,“这样行吗?黎公子会答应吗?小姐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穆婉秋皱皱眉,“你就去吧,这事无关是否我亲自去,只在于他想不想…” 墨雪很快就返了回来,“黎公子说,他并没有为难柏叶坊的意思,是有件事必须和黑公子当面说清,让小姐好歹给传个话,他只要见到了黑木,其他一切都好说…”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没言语。 心情低落落的,穆婉秋懒懒地躺在床上拨弄着一对风铃。 傍晚时分,墨雪急匆匆地走进来,“小姐,柏叶坊来信了!”正似睡非睡的穆婉秋扑棱坐起来,“…怎么样?” “官府将二十天期限宽限到了两个月,哥哥已动身去了安顺,…”墨雪将从鸽子身上取下的两张纸条递给穆婉秋。 这个她早知道。 穆婉秋神色一暗,意兴阑珊地接过纸条,低头扫了一眼,不觉大惊失色,“什么!柏叶坊停工了!” 又低头看起来: 贡香如期送出去了,可内务府结算的货银用的全是德盛昌银票,直接就被黎家冻结了,连墨雨临时从赌坊借的那几万两也搭了进去,现在柏叶坊已无钱进料,这且不说,不知谁泄露了消息,竟陆续有债主上门讨债了… 怎么会这样? 无意识地喃喃着,穆婉秋突然趿鞋下地,“不行,我得去找他!” 在檀香院门前被李贵拦住,“白大师有事?” 以前她来这儿李贵是从不过问的,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他和我到底是生分了。”敛了心思,道,“我想见黎大哥,麻烦李贵帮我传个话…” 拦住穆婉秋,李贵对她的话却是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公子说,如果白大师是为黑公子的事儿就免了,如果是其他事儿,就请进。” 她来就是为了柏叶坊,他明明是知道的! 听了这话,穆婉秋腾地一股怒火,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柏叶坊危在旦夕,现在可不是她要志气的时候。 见她又返回来,李贵闪身拦住她,“白大师…” “我有事情找黎大哥…” “可是…” 可是,你刚刚明明已经走了,说明就是为黑公子的事儿来的啊! “不是为黑公子,我是有其他事儿要见黎大哥…”穆婉秋淡淡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 犹豫了好半天,李贵不甘不愿地放她走了进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雌威 站在书房窗前,看着穆婉秋去而复返,黎君幽幽叹息一声 听到敲门声,他喊了声“进来…”却没有回头,只静静地负手站在窗前,直听到背后传来穆婉秋低婉的叫声,“黎大哥…”他才转过 穆婉秋正静静地站在地中央看着他。 四天不见,她越发清瘦了,原本就尖削的脸颊瘦成了一巴掌,黎君心里一阵抽搐,他强忍着没有上前去抱她。 “阿秋有事…”他淡淡地问。 听到这疏离的声音,穆婉秋的心也是一酸,四天不见,他明显地憔悴了,白净的腮边隐隐地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清冷的眸光中多了一丝落寞。 “有事…来看看黎大哥…”忍住胸口泛起的阵阵酸涩,穆婉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淡淡地。 “阿秋坐吧…”静默良久,黎君道。 面对面坐了,秦健端进两杯茶,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穆婉秋不说话,黎君也静静地坐着。 鼓足了勇气,穆婉秋抬起头,“我一直骗了黎大哥,黑木是我…”尽管早决定了要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有些迟疑。 编织了这么久的谎言,让她一下子戳穿总有些怯怯的,难于启齿 说真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谁知,她这面还在迟疑,那面黎君听了这话,腾地站起来抬脚就走 直呆怔了一会儿,穆婉秋才腾地站了起来,“黎大哥…” 黎君更加快了脚步,眼见他伸手打开门,穆婉秋忍不住直呼他大名,“黎君,你给我站住!你听我把话说完!” 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黎君一步迈了出去,砰的一声门被他紧紧地关上了。 “黎君!你回来!” 听到书房里面这从没有过的濒临暴怒的声音,黎君猛闭上了眼。 让他听她说? 听她说什么?说黑木是她从小定了亲的未婚夫婿?然后求他看在她不惜牺牲名节数次救他的份上放过黑木?放过柏叶坊? 他不知道亲耳听她说出黑木是她的未婚夫婿,他会不会失控,他更不知道果真她拿救命之恩相挟让他放了柏叶坊他还有什么立场坚持一定要见到黑木?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这种不可控制的事情发生。 他既出手了,就一定要见到黑木这个人! 看着任她呼喊依然被紧紧关上的门,穆婉秋颓然地瘫坐下来,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书房,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什么时候曾经温润的他竟变的如此无情? 突然,她猛地掀翻眼前的案几,轰隆一声巨响,案几上的茶具立时碎了一地,接着,她风一样站起来,随手操起博物架上的一样物事,狠狠地摔向地面。, 她想砸碎这个屋子。 柏叶坊凝聚了她所有心血就这么毁了,她不甘! 她帮了黎家那么多忙,甚至牺牲名节来维护他他这么待她,她不甘! 心头被一股暴躁充斥,穆婉秋几近疯狂。 猛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秦健一哆嗦,他抬脚就要往里跑,对上黎君冷冷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停在那儿,“公子,这…” 没言语,黎君只静静地站在脸色异样的难看。 略一犹豫,秦健也退到一边。 听到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瞬间,就不知从哪儿闪出了七八个黑衣人,正要冲进书房瞧见黎君和秦健站在门口,猛地站住,“公子,出了什么事儿?” 问了半天,没听到应声,就看向秦健,秦健无声地摇摇头。 见秦健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众人知趣地闪到两边。 书房里又一声巨响传来,秦健一哆嗦,看着不起眼,他家公子书房里的东西叫上一件都价值连城,这且不说,这些可都是他家公子心爱之物,平日里擦着一点都心疼,现在就这么被人给砸了… 心疼的直蹦,秦健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眼睛偷偷向黎君嗳去。 黎君木雕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只手背上一根一根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是在极度地隐忍着。 直到书房里静下来,门外的众人才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里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黎君一纵身闪了出去,见他躲了,众人都一怔,待要跟着躲起来,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已被打开,穆婉秋迈步走出来。 骤然瞧见门口僵偶般立了这么多人,穆婉秋也唬了一跳,随即,她便挺了挺胸从容地掠过众人。 众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立着,只目光随着她的脚步一寸一寸向前面移动。 快到门口,穆婉秋突然站住。 众人俱一哆嗦,瞬间屏住了呼吸。 犹豫片刻,穆婉秋突然又转身往回走,见她又返回来,秦健心腾地提到嗓子眼,他硬着头皮迎上去,一躬到地,“白大师…”状似无意地挡在门口榧彳很怕穆婉秋气还没发完又接着进屋继续砸。 “健儿转告黎君…”穆婉秋冷冷的声音带着一股火气,“这书房的东西都是我砸的,他若心疼,就去白府找我,我会如数赔给他!” 去白府找你? 听了这话,秦健心里暗道,“他若想见你,刚刚就进去了,,,…”嘴里却连连应道,“是,白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如实转告给公子…” 又冷冷地扫了一圈,穆婉秋才缓缓地转过身。 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众人才呼出一口气,秦健摇摇头,叹道,“公子真是把她崇上了天…” 任她直呼大名,任她砸了书房,竟一声不吭。 换一个人,怕是早死几次了。 预料之中,书房就那么任她给砸了,黎君根本没来找她索赔,第五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第六天一早,穆婉秋刚刚坐起,墨雪就白着脸色跑进来,“柏叶坊告急,遭到大批债主围攻…” 虽然不是大业,朔阳也是黎家的天下,这一定是黎君怂恿的! 心里一阵烦躁,穆婉秋嘿嘿冷笑,“…帮他解了皇商危机,他是真腾出手来收拾我了。” “小姐…”墨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去打水吧…”穆婉秋趿鞋下地。 墨雪推门招呼兰香打水。 用过早饭,穆婉秋吩咐墨雪,“…你去趟一品赌坊,找冷公子帮忙,让他在朔阳附近的赌场调几万两银子先应应急。”说完,穆婉秋起身来到东厢房的调香室。 拿起刚买的一个二尺径宽的玻璃缸,用手试了试瓶壁上的水珠都空干了,就将摘好的牡丹花瓣一层一层细心地铺进去。 成功地制成了花香浸膏,她索性定制了几个超大的玻璃缸,准备大批量地提炼,并突发奇想,将提炼分馏出来的单香液按秘方配好了再浓缩成浸膏,这样制出的浸膏香味奇特自然,一定更具诱惑力。 越铺越烦躁,穆婉秋忽然停下来,“…柏叶坊都没了,家仇也报不了了,我还做这干什么?”念头闪过,她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大门前,心里又一阵犹豫,深吸了口气,她手猛一用力,开门走出了白府。 再一次来到檀香院门前,穆婉秋心里一阵犯难,如果有可能,她真想转身就走,此生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无情的可恶的黎君,可是,柏叶坊危在旦夕,她今天必须见到他。 瞧见李贵垂手立在门口,就稳了稳心神,“我要见黎大哥,麻烦李贵帮我传一下…” 瞧见是她,李贵恭恭敬敬地说道,“白大师见谅,不是奴才不传,公子吩咐过,他正忙于黑公子的事情,待忙完了,一定亲自去见您…” 等他忙完了? 他什么时候能忙完黑公子的事情? 把柏叶坊折腾黄了,他就忙完了? 骤听这话,穆婉秋心又一阵暴躁,可,却是再无力发出半点脾气,她只觉的脚下轻飘飘的。 站在书房窗前,远远地瞧见穆婉秋身子踉跄了一下,几欲摔倒,黎君心一阵抽搐,几乎有一瞬间,他很想纵身迎出去,再不管什么黑木,什么柏叶坊,只想把她拥在怀里好好地珍惜,不闹了,他再也不和她闹了。 可是,这念头只一闪,他依然定定地站在那里,只手背的青筋一根一根浮起半寸高。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黑木,亲口告诉他: 他要娶她! 其他事情都可以借她的口传,唯有这事儿,他必须要和黑木当面说清。 “…,,,明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偏偏还要来试。”勉强站稳了,穆婉秋心里喃喃道,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李贵摇摇头。 走出不远,穆婉秋忽然又停在那里。 李贵心腾地一跳。 尽管被禁止进入檀香院,但黎君对穆婉秋的特殊大家有目共睹,这几天檀香院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虽然不说,可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根源就在于这个被拒之门外的小姑娘身上。 黎君正和她打冷战呢,才俨然一个暴君再世恣意拿他们出气,揉捻他们。 现在她又去而复返,李贵真怕自己一个应付不好,被黎君给活剐了。 “白大师…”见她走上来,李贵躬身给她行了一礼,两腿有些发软,他甚至想跪下给穆婉秋磕几个头,只求她快点去把黑木给请出来。 出乎李贵意外,穆婉秋没有硬闯,“麻烦李贵替我转告黎大哥,就说今日申时黑公子会在一品天下的闻香阁等他。” 神色一僵,李贵随即露出一脸惊喜,“白大师稍等,小的这就去传…”飞一般地往院里跑。 第二百五十四章坦白 不一会儿,李贵快步走出来,“公子说,今日申时他会在聚香楼的玲珑阁恭候黑公子…”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婉秋。 李贵不明白,既然都答应见面了,为何他家公子还要在地点上耿耿于怀,身怀绝技,又在大业自己家的地盘,他家公子还怕什么? 一定要把约会地点改在自家的聚香楼? 小心的是不是过了头? 他很担心穆婉秋会为此不满。 出乎意外,穆婉秋只皱了皱眉, “好吧,我替黑公子应下了…”她只在于见到黎君,至于是在一品天下还是聚香楼却是无所谓的。 … “…这样能行吗?”看着眼前装扮一新大腹便便公子模样的穆婉秋,墨雪心惴惴的,瞧见她一个踉跄,忙一把扶住,“瞧您,穿这么高的鞋连路都走不稳。”这哪能骗过他? “我真是养尊处优惯了…”试走了几步,感觉两只脚踝钻心地疼,穆婉秋一阵泄气,“算了…”她一把解开头顶的发髻,墨玉般的青丝一瞬间瀑布般漂落下来,“不扮了,我就这么去” … 差一刻申时,穆婉秋和墨雪出现在聚香楼门前,见有人来,跑堂小二快步迎上来,“客官…您…”神色一顿,“这不白姑娘吗…”穆婉秋和黎君一起来过聚香楼,小二都认识她。 “带我去玲珑阁…” “好咧…”小二应了声,一转身忽然站住,“白姑娘要去玲珑阁儿?”又道,“…玲珑阁定出去了,白姑娘换个房间吧。”少东家要在玲珑阁约见重要客人。 “玲珑阁就是我定的…”淡淡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小二立即点头应是,躬身带穆婉秋上了楼。 玲珑阁在三楼最里侧,环境幽静雅致,平日除了贵宾,一般客人是禁步的,此时还没到饭点,整个三楼都冷清清的,两个黎家侍卫守在玲珑阁门口,都认识穆婉秋,见到她都怔了一下,随即躬身施礼,“白大师…” 没理他们,穆婉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对视了一眼,两个侍卫有心阻止,面对穆婉秋浑身透发出的那股慑人威严,又住了口,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去,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侍卫飞一般走了。 眼看着漏壶到了申时,端坐在案几后的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 申时一刻,黎君还没出现,穆婉秋忐忑的心渐渐地只剩下期盼。 申时二刻,穆婉秋心渐渐地有些绝望。 她腾地站起来,片刻,又坐了回来,端茶一口一口地喝着。 申时四刻,吱呀一声,玲珑阁的门被推开,穆婉秋腾地站起来,瞧见是秦健,她又缓缓坐下,“…黎大哥呢?”她声音淡淡,掩去了眼底的一丝焦躁。 “公子一直等黑公子现身…”秦健朝她一抱拳,“他让公子很失望,请白姑娘转告一声,公子想见黑公子原本并无恶意,黑公子如此推三阻四,实在不是丈夫所为。” 穆婉秋猛闭上了眼。 好半天,她才呼出一口气, “你去告诉黎君,黑公子并没有失信,他是派了我来,我…”她声音顿了顿,“受黑公子之托,也是想把他的来历,背景、身分全都告诉黎君…” “…白姑娘真的会算说出黑公子的背景来历?”秦健欣喜地问。 穆婉秋点点头,“只要黎君肯出来见我,我自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见她一口一个黎君,秦健脸色有些发僵,黎君就在隔壁,想是也会听得清清楚楚。 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白大师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 不一会儿,返回来,“公子说有件事情他一定要和黑公子当面说,不适合让您在中间传。” “…什么事情不能用我传?”穆婉秋腾地站起来,“你告诉黎君,我…”我就是黑木的话几欲出口,想起事牵涉重大,她又强忍住了,缓缓地坐了下来,“我和黑公子不分彼此,几乎…和他等同于一人,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根本就没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你告诉黎君,他只要肯见我一面就什么都清楚了…”声音已没了刚刚的火气,语气近似于哀求。 她不明白,黎君为什么就非要见到黑木本人不可? 从没发觉黎君也有这么固执的时候,她所有办法都用尽了,他只一个原则:不见她 此时此刻,如果她身怀绝世武功,她真想把他捆粽子似的绑在自己跟前,让他老老实实地听她把话说完。 可惜,她力不如人,又势不如人。 这一次,她是真真地被黎君放在案板上给煎熟了 秦健露出一脸怪异的表情,他为难地撇撇嘴,“不是奴才不传,公子已下了死令,他只见黑公子…” 这种“形同一人”的话,他还是不要再费力地传一遍,说不定他就会被黎君给剐了,见穆婉秋执拗地不肯走,秦健一躬到地,“白姑娘就给黑公子传个话吧,他总是个大男人…” 屋子出奇的静。 秦健额头渐渐出了汗,她不安地看着穆婉秋身侧的镜子。 “好吧…”穆婉秋长叹一声,“健儿就转告他,明日辰时四刻,黑公子准时来此见他…” 秦健神色一轻,“白大师稍等,奴才就去传话…” 很快返回来,“公子请白姑娘转告黑公子,凡事再一不可再二,若明日黑公子再无诚意,就休怪他手段狠辣了。” 穆婉秋哧得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直看她背影消失,秦健才摇摇头,“…难怪公子不屑,凡事总让一个女人出头,这黑木也真不算个爷们。” … “…你看准了,他就是黑木?”玲珑阁隔壁的暗室里,黎君正端坐在地中央的太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玲珑阁中一位身高七尺,头遮黑纱,大腹便便的潇洒公子,问垂立在一边的黎镖。 这个暗室,能容纳七八个人的样子,咋看也没什么,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屋子东墙上镶着一块巨大的玻璃,能把玲珑阁里的情行窥的一清二楚,若穆婉秋在这儿一定也会奇怪,她昨日在玲珑阁中,根本就没发现有这么一块玻璃能看到隔壁。 这就是聚香楼的玄机,也是黎君执意要在这儿约见黑木的原因。 原来,这玻璃是黎君求了璇玑阁主特制的,一面是透明的,能看到对面的一切,另一面看上去却是一面镜子,被安装在聚香楼最高档的雅间玲珑阁中,和墙壁上其他饰物溶为一体,既新颖又别俱一格,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个窃取情报的机关。 这还不算,最神奇的是暗室墙壁上凿有细孔,通过璇玑阁特制的铜管与玲珑阁相接,只要坐在暗室中,就能把玲珑阁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身在调香世家,黎君之所以喜欢开酒楼,就是这个原因,黎家的大型酒楼里几乎都有一两套这种装置,不为赚钱,专门用来窃取情报。 “对,就是他…”仔细辨认了半天,黎镖点点头。 “…你看准了?”黎君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迎面那人头顶上的黑纱蓬帽,他总觉的哪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黎镖一哆嗦,“奴才也没见过他的真容,单看这身材气势,应该是同一人…” “…还有什么方法能辨认他的身份?”几次反复,黎君已经不相信黑木会是个守信之人,对他已隐约有些不齿。 黎镖头摇的像拨浪鼓,“奴才也只见了他三次…”声音忽然一顿, “对了,奴才曾见过他的切功神技。” “去准备…” 黎镖应了声是,匆匆走了出去。 王七敲门进来。 “…黑木何时进入的白府?”黎君眼睛一直盯着玲珑阁中黑木那优雅摇扇的动作。 “奴才无能…”王七扑通跪下,“黑公子武功高强,行动神出鬼没,奴才没发现昨夜他是如何进入白府的,只一早看到他从白姑娘寝房里出来…” 委派王七保护穆婉秋,黎君也立了规矩,他只保护穆婉秋的人身安全,不得干涉她任何事情,更不得监视窃听。所以,无论穆婉秋到哪儿,王七都是在她到达之前,先把目的地搜查一边,保证没有刺客提前侵入窝藏,之后,就躲在隐秘处守护,至于穆婉秋做什么说什么,他是一概不闻不问的。 昨天见穆婉秋回白府,他照例搜检了一番,没见异常就隐了起来,一夜平安无事,谁知,一大清早竟从穆婉秋的房间里走出一位翩翩公子,王七的震惊可想而知。 夜入白府能躲过他王七的眼睛,又加之这些日子黑木频频和穆婉秋联系,可他就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想当然的,王七以为黑木的武功远高于他,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假扮的黑木无论从身材、气质都和瘦小的穆婉秋迥然不同,王七自然没想到他们竟会是同一个人。 “…从白姑娘寝房中出来?”黎君声音沉沉的,“你看准了?” “奴才看得真真的…”说着话,感觉似有一股凛冽的杀意自黎君眼底射出,王七一哆嗦,定睛看去: 如一幅绝美的雕塑,黎君静静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迎面的黑木,眸光和往昔一样,仿佛一块凌厉的石头被最温柔的流水细细地打磨过一般,温润,娴静。 “是我眼花了…”王七擦擦汗,“大公子如此爱才,怎会只为一个女人便对身怀绝世之才的黑公子生出杀意?” … 扮成黑木再次走进玲珑阁,穆婉秋没敢像昨天那样坦然地坐下,宽大的衣服里面是用竹篾撑起的,落坐的霎那很容易被人拆穿,尤其脚下的高底木鞋,一定会露出来,这是黎君的地盘,她相信,黎君此刻一定就在哪个地方观察她。 隔着黑纱,她眼睛向四处扫去。 虽没发现一丝异常,穆婉秋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五指轻动,一把象骨牡丹美人纹折扇被徐徐地碾开,貌似从容镇静,雍容潇洒,却不知,她连手心都攥满了汗,不怕被黎君当面揭穿,她是怕没见到黎君之前就被揭穿了。 那么,他一怒之下,柏叶坊瞬间就会成为齑粉。 当初骤闻谷琴受伤,她去求黎君被拒绝后,也曾有过以柏叶坊的名誉参加遴选,然后再牺牲了柏叶坊成全黎家之意,只是那时,她和黎家是站在一个阵营上的,说是牺牲不如说是把柏叶坊并入黎记,有黎记做后盾,柏叶坊的人不会受到鱼池之殃,待遇只会更好。现在却不同,她和黎君是对立的,她相信,柏叶坊一旦被黎君毁了,她和黎家也就彻底地决裂了。 果真到那一步,她发誓此生她都不会再见黎君,再为黎家调一只香 可是,好似一把双刃剑,没了黎家这个强大后盾,她此后也将是步步维艰,更何况,要她同时面对黎君和阮钰这两个强敌,她自知还没有那个力量能翻云覆雨,黎君和阮钰之间,她必须选择和其中一人联手,才能在夹缝中活下去,报了自己满门的血海深仇。 所以,尽管恼恨,她也不得不向黎君低头。 眼看过了晨时四刻,穆婉秋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是又发现了什么破绽,像昨天一样躲着不肯见我吧?”心里七上八下,穆婉秋步态从容地踱到窗前,背对着门站着,状似悠闲地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 一双耳朵却紧紧地张着,静静地听着门口的声音。 听到吱呀一声,穆婉秋身子一震,她缓缓地转过身,却是秦健走进来。 “黑公子安…”秦健远远地朝他施了一礼。 有些失望,可穆婉秋还是从容淡定一下一下地轻摇着折扇。 黎君为人精明,洞察秋毫,没见到他之前,她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请黑公子展示切技…”见她不语,秦健又恭恭敬敬地说道。 展现切技? 穆婉秋皱皱眉,正要拒绝,忽然心一动,“…他这是不信我,要用切工来判断我的身份啊”扮成黑木的她自出道以来,唯一人前露脸的一次就是在朔阳李记门前,和孙快手的一场赌技 念头闪过,她点点头。 早有小厮把案板、材料、刀具摆在了玲珑阁正中的桌案上,似是无意,摆放的方向正对着玲珑阁西墙一面巨大的镜子。 一个案板,一根二尺多长粗细均匀的檀香木,一把锋利的切刀,看着这和自己当年赢孙快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用具,穆婉秋哑然失笑,“…这个黎君,为证明我的身份,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还好,来大业这一年来,她的切技没扔。 慢腾腾地收起折扇,穆婉秋静静地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黑公子…”秦健叫了一声。 没言语,穆婉秋深吸了一口气。 撩起衣袖,一双素手轻轻地落在刀柄上,那缓慢的动作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清冷。 面遮黑纱,她有些看不真切。 可是,现在穆婉秋的切工已经不需要眼睛 看着一双白皙纤巧的手,秦健有些错愕,他瞬间睁大了眼,接着,豪无防备的,秦健只听见嗖嗖嗖一阵轻响,眼前雪花纷飞,他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穆婉秋手中一段二尺长的檀香木已经变成一堆薄片,一大半薄片还在空中飞舞着,她已经放下了刀,长袖一甩,瞬间遮住了一双纤纤玉手。 “…天,这是人切的吗?”秦健大叫一声,早忘了他刚刚为什么会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在他记忆里,就是看到了这神奇的切工,才睁大了眼睛,然后眨都没眨,人家就放下了刀。 身怀武功,他也算视力超卓了,可他甚至都没看清穆婉秋怎么运的刀 暗室里,黎君腾的站起来,直直地看着迎面玻璃中那满天飞舞的雪片。 世上真有这样的神技 能得这样一颗奇才,即便倾尽所有,也值 几天来因黑木的藏头缩尾而对他生出的鄙弃一扫而空,有一瞬间,黎君很想即便倾尽所有,也要把他收归黎氏麾下。可是,这念头只一闪,黎君随即就想到他竟是穆婉秋的未婚夫,心猛地一阵抽痛,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天啊,一年不见,黑公子的神技又长了不少…”黎镖喃喃道,好半天才回过神,他欣喜地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黎君说道,“就是他,没错的,即便看不清面容,但这神技,却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 “告诉秦健,带他去檀香阁见我…” 黎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他一挥手,迎面玻璃上方的金丝绒帷幕瞬间垂落下来,屋子顿时一暗,黑木翩翩的身影徐徐消失在帷幕后面… … 带扮成黑木的穆婉秋出了玲珑阁,来到三楼西侧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雅间门前,秦健转过身,“我家公子在里面等您,黑公子请…”又朝墨雪招招手,“雪姑娘,请随我去别处休息…” “这…”看着穿了七寸高木底鞋的穆婉秋,墨雪有些犹豫。 “你去吧…”穆婉秋淡淡说道。 “…小…公子小心了。” 微不可闻地点点头,穆婉秋推门走了进去。 背对着门,黎君雕像般一动不动负手站在窗前。 终于见到黎君,穆婉秋舒了口气,随即,她心立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恼怒充盈,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冲上前去,抓住这个该死的黎君狠狠地捶打一顿 撕碎了他,方能解了她心头的恼怒。 罗袖下小手紧紧地握成拳,穆婉秋使尽全力才让自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感觉背后一股铺天盖地的愤怒席卷而来,黎君暗叹一声,“他这是不甘心啊…”可是,他皱皱眉,“是因为我逼他出来,还是因为阿秋?”心里想着,他慢慢转过身。 头戴神秘黑纱,扮成黑木的穆婉秋正静静地站在门口,迎着日光静静地看着他,一身月白色的华缎阳光下隐隐有异彩流动,竟是说不出的风流,莫名的,黎君就生出一股妒意,他心狠狠地抽搐了下,上前一步哈哈大笑,“黑公子,久仰了…”拉过案几旁的椅子,“请坐…” 几天不见,黎君恍然又瘦了一圈,一惯悠然的神色竟生生地刻出了一丝刚毅,隐隐透着股内敛的英气,穆婉秋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了不少,她抬脚向前迈了一步,稍一迟钝又缩了回来,“我还是在门口站着就好,一旦被他发现这次又是我假扮的,我至少可以堵着门不让他出去…” 这身装扮她曾经骗过很多人,但面对心思机敏,聪凛异常的黎君,她一点信心都没有,潜意识地,她觉得还是离他越远越安全。 静了静心,穆婉秋变着声音说道,“不知何事不能让阿秋代传,黎公子一定要找我面谈?” 几天以来,这是穆婉秋心里最好奇的地方,见到黎君,她第一个就问了出来,至于要先客气地寒暄一番,面对她熟的不能再熟的黎君,她总觉的怪怪的。 “黑公子怎么不敢近前,难道…”看到扮作黑木的穆婉秋犹豫不决的动作,恍然女子般的扭捏,黎君又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突然一顿: 刚刚的声音怎么恁地耳熟? “多谢黄埔兄抬爱,今日黑某有事不能应约,他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清明那日他扮作黑木替穆婉秋解围,穆婉秋出口阻退黄埔玉的声音又响彻的耳畔。 听这声音竟是同一个人 自扮作黑木的穆婉秋进了玲珑坊,她就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听了她的声音,黎君心中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震惊,他眸光候地一闪,一道寒光凛凛地射向门口。 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穆婉秋暗道了声“不好…”她正要回手插门堵住黎君去路,只见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顷刻间,她便如僵偶般动弹不得。 黎君接着又一抬手,穆婉秋头顶的黑纱蓬帽瞬间飘落在地,一头墨玉般的青丝瞬间倾泄下来,一张清丽的容颜跃然眼前: 不是穆婉秋是谁 “你…”黎君一拳砰地落在桌子上,一张完好的红木几瞬间化为齑粉,弥漫的烟尘中,一股暴躁的气息台风般席卷而来。 从没有人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 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穆婉秋,如果换一个人,怕是也早像这桌子一样化为齑粉了。 “…黎君”瞧见黎君脸色瞬间变得青黑,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穆婉秋大叫出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黑木,一直以来就是我扮的,今天你敢走了,你敢动了柏叶坊,我恨你一辈子我死也饶不了你” 声音几近凄厉,一口气说出最后一个字,穆婉秋感觉她整个胸膛都被抽空了,她大喘了一口气,不是身子被黎君定住,她怕是就摊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初吻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暴躁的气息依然弥漫着,默默相立的两个人却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对视着,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静静地品着她刚刚的话,他感觉他脑子从没有这一刻迟钝,那从没有过的几近凄厉的声音明明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可他就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抑或,他根本不相信这话是真的。 久久久久 黎君一步一步迈向穆婉秋。 扑通、扑通,令人窒息的沉寂中,黎君脚步异样的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穆婉秋的心玄上,她心紧紧绷着。 “这些都是真的,我没有骗黎大哥…”见黎君在自己面前站定,穆婉秋说道,声音里已没了刚刚的气势,隐隐透着一股无力。 一直以来,她编织的这个弥天大谎是那样的绚烂,那样的美丽,几乎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到如今,她不知道她怎样才能让黎君相信这谎言背后真正的事实。 “阿秋说黑木就是你扮的?”直看了她很久,黎君开口问道,沙哑的声音里透着股极力压抑着的平淡。 “嗯…”穆婉秋点点头,空灵的大眼如山涧清泉,清澈无波,“我那日就想告诉你的,是黎大哥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这一瞬间,她已冷静下来。 “…你当初哪来的银子?”他记得柏叶坊开业前后,她一贫如洗。 “是黎大哥当初留在海昇客栈的那一锭金子和姚记给的赔偿…”穆婉秋把兑韩记的经过说了,“只想求一顿饱饭,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当时也没想到柏叶坊竟会这样红火了起来,原是怕被姚家打压报复,就随便起了个假名…” “六百两就开起了柏叶坊,你很了不起…”黎君冷笑一声,语气中少有地带着股嘲讽。 一直都知道她在骗他,他只以为她是身世可怜,有说不出的苦衷,却没想到,她竟把他骗的这么干净,这在黎君高傲的心中是一个不可磨灭的耻辱。 “我不是存心想骗黎大哥…”只是,这以后步步惊心也由不得她。 “…阿秋的调香术跟谁学的?” 调香是一个需要师父带的行业,一直以来,穆婉秋把这些都推到了黑木身上,让所有人都以为黑木是颗不世奇才,争相结交,而她则洗尽铅华,平淡无奇地躲在黑木身后享受自在的生活。 大智若愚,好高明的手段 如果不是她编织的黑木外貌背景和她本身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知道她当初贫困潦倒,如果不是知道学调香必须有师父带,有祖传秘方,相信他也不会被骗的这么惨细想一下,这里面还是有许多破绽的,可惜,他从来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穆婉秋不说话,黎君就静静地等。 一滴汗珠顺着穆婉秋脸颊滴落下来,扑哧一声砸在光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沉寂中发出一声震天的响,打破了屋内死人般的沉寂。 “两年前我流落在槐荫山,在河边捡到一本残缺不全的奇书,上面有许多秘方…”终于,穆婉秋开口说道,“当时书皮都被河水泡模糊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这以后,我猜可能是魏大师的手迹…” 魏氏调香术 黎君身子一震,他早听说魏氏秘籍现世了,不想竟落在她手里,难怪曾经连香都不会闻的她,两年的光景竟有如此成就。 “…我要做大周最好的调香师” 两年前他们在凤凰山话别,穆婉秋那激情满满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黎君谜团顿解,“原来魏氏调香术那时就被她得了去…”可是,黎君又皱皱眉,“黎苍密报,魏氏调香术曾经是落在了穆相府难道…” 念头闪过,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穆婉秋,心里疑惑道,“看她言行举止,绝不是穆荣嘴里的穆婉秋,只是,穆婉秋就在槐荫山附近失踪,这又怎么解释?”心里翻腾着,嘴里问道,“阿秋到底是哪里人?” “安康人…”穆婉秋坦然地说道。 “…谁人之后?” “这…”穆婉秋一阵犹豫,早就和他说过自己是安康人,这时她却是不好再撒谎,可是,不告诉他,安康的白姓也就那么几户,一个一个过筛子他也能查出来 “我是随母姓…”略一犹豫,穆婉秋淡淡说道,“自小和母亲住在外祖母家,外祖母死后,舅舅说母亲辱没了家族名誉将我们撵了出来,母亲在流浪途中病故,之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一路流浪到平城…”想起一门的惨死,两行清泪顺着穆婉秋眼角缓缓落下。 她是一个私生女? 看着穆婉秋腮边的两行清泪,黎君心一颤,“难怪那日盗药我误会了她,她会反映如此激烈,却原来她自小就和母亲被人辱骂为‘**’啊。”想到她自小受尽族人**,黎君心一揪,一时间,尽管满腔怒气和疑惑,他却是再不忍追问下去,也打消了让黎苍去安康追查的想法。 女子本就不入母家族谱,更何况这种家族丑闻,遮掩都来不急,怎会轻易被人查到? 相信他即便查了,大约也是徒劳。 他这边心里怜惜,却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年来,在他的调教下,穆婉秋说谎的本领也出了徒,这一次,竟是真真地连他也骗了去。 “…为什么要说和黑木自小定了亲?”这是黎君最耿耿于怀的,若不为让黑木毁了这个婚约,他也不会狠心地拒绝她一次次的哀求。 这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煎熬? “当然是为自保了,当时你父亲可是想杀了我的”心里抗议,穆婉秋嘴里一阵迟疑,“我…谷大师当时诬陷我…我…”勾引了你的话终是说不出口,她声音顿了顿,“我名声已毁又怕黎老爷误会,就那么说了…” 原来是这样 一时间,黎君心里百味陈杂,想起为逼出黑木他被迫在这非常时期使出的这两败俱伤手段,想起这些日子夜夜守在她窗前却不能相见的煎熬,他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 感觉空气令人窒息,穆婉秋紧紧抿着唇。 “…阿秋不肯嫁我,是喜欢谁?”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黑木才不嫁他,现在知道根本就没黑木这个人,黎君心里的茫然更胜过骤然知道她并没有一个所谓未婚夫的欣喜。 “我…”穆婉秋神色一黯,随即果决道,“…我要向师父魏大师那样,这一生只学调香,不问情事”空灵的眼底清澈如一湾清冷的泉。 身为一代宗师,魏氏就是一生飘落,终身未嫁。 屋子一下子就静下来。 几乎突然地,黎君伸手抚上她肩头,感觉身子能动了,穆婉秋刚要挣扎,没提防黎君手上一用力她身子便猛地向前一倾,实实地扑到黎君怀中,吓得穆婉秋惊叫一声,慌乱地伸出发僵的双手紧紧地撑在黎君胸前。 一手拥着她,黎君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把穆婉秋垂落到胸前的墨发缕到脑后,目光有些深邃,他动作很柔,很柔。 直让穆婉秋凭空生出一股惊心动魄。 “是不是我黎君的表现一向宽容,让阿秋觉得我很可欺,想骗就骗,想用就用,想弃就弃…”声音很柔,像静静流淌的水,却夹着一丝即将结为冰的寒。 黎君伸手抬起她下巴,目光紧锁着她双眼。 穆婉秋下意识地摇摇头。 突然,黎君手一用力,穆婉秋瞬间被被提了起来,“啊…”的一声刚叫出口,微张的朱唇来不及闭合,黎君的唇便覆了下来。 两唇相接。 浑身一阵僵硬,穆婉秋呆怔怔地任他粗暴地撬开玉齿… 忽然,黎君一把松开她,他喘息了一下,神色有些狼狈,缓缓擦去嘴角流出的一丝血迹,他猛一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穆婉秋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手无意识地抚上刚被侵略的唇,她脸颊越来越热… 见黎君出来,墨雪立即冲了进去,一眼瞧见穆婉秋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她心一惊,“小姐,您怎么了?他认出您了?”双手将穆婉秋扶起。 穆婉秋无声地点点头。 “他…他怎么说?他肯放过柏叶坊吗?” 自发现她就是黑木,一直是他问她答,她哪有机会谈这些? 直到听墨雪问出,穆婉秋才从被强吻的震惊中醒过来,想起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穆婉秋茫然地摇摇头。 穆婉秋一向冷静,墨雪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目光如此的茫然无助,“他竟拒绝了小姐?”扶穆婉秋在椅子上坐下,墨雪一把拉开门,“…奴婢去找他” “雪儿…”待穆婉秋回过神,门已被砰地关上。 起身想追出去,看看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穆婉秋又颓然地坐了下来。 直冲下一楼,墨雪才追上已走出大门的黎君,“黎公子…”她大喊一声。 脚步一顿,黎君却没回头。 墨雪两步追上去,闪身挡在他身前,“…小姐骗了黎公子不假,可是,这一年来小姐可有做过对不起黎家的事儿?” 扫了她一眼,黎君没言语,抬脚就走。 “虽说不上忠心耿耿,小姐对黎家也可谓倾尽所有了。” 墨雪一闪身又挡住他,“当初遭到黎公子狠心的拒绝,小姐连夜去了一品天下找哥哥商量,要以柏叶坊的名义参加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黎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骤变 黎君双眸中蓦然射出两道锐光,“……为什么?” 当初穆婉秋说是为了出名,可是,他相信以穆婉秋的心性,她绝不是为了出名。 “……是为了救黎家”墨雪义愤地说道,“小姐说,如果柏叶坊的香品胜了,在风光无限时被黎家灭了,那时谁还敢再小觑黎家?即便丢了皇商资格,黎家也只会更加辉煌” 把当初穆婉秋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说了,墨雪两眼都沁出了泪,“黎公子现在也知道了,柏叶坊倾注了小姐的所有心血,可小姐却愿意牺牲了来成全黎家,这样的恩情,就是铁石都融化了……可黎公子又是怎样报答的?风霜刀剑的逼迫,三番两次拒绝不见小姐不说,现在知道了柏叶坊就是小姐的却还不肯放手”她咬牙切齿道,“黎公子问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墨雪一句话,你黎君就是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 “……大胆”见她竟当面辱骂黎君,秦健大声喝道。 “我说的不对吗?”墨雪怒瞪着秦健,“黎家有今日,难道不是小姐的功劳” “这……”秦健一阵语塞。 “雪儿……”正僵持间,身后一道清亮的男音传来。 黎君缓缓地转过身。 却是扮成黑木的穆婉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楼下,她面遮黑纱,飘飘逸逸地站在汉白玉台阶上,金黄的阳光洒在身上脸上,散发出一股祥和的光晕。 “阿秋……”嘴张了张,对上她一身男装,黎君声音吞咽在喉咙里。 她曾经想牺牲柏叶坊,打碎她一手缔造的神话,只为成全黎家 他黎君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倾心相助? 可他呢,只为得到她,就一次次的用强,一次次地伤她。 隔着黑纱,四目在空中交汇,迎上那双空灵清澈的眼,有那么一瞬间,黎君甚至感到自惭形秽,面对她的大义,自己的手段有些太卑微。 对视良久,他缓缓地抬起脚。 “公子……”刚要迈步,就见黎青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黎记出事了,老爷叫您立即回去……” “……什么事儿?”秦健心腾地悬起来。 “谷……”余光瞧见墨雪,黎青话在舌尖打了个结,“老爷正等着,公子回去就知道了……” 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黎君一转身,“走……” 墨雪一闪身拦住他。 柏叶坊危在旦夕,他不交代一声怎么能走? “雪姑娘……”知她是穆婉秋的贴身丫鬟,黎青强压着满腹焦躁。 紧抿着唇,墨雪一言不发地怒瞪着黎君。 直让秦健的心砰砰直跳,他紧张地觑着黎君的神色。 “雪儿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了她……”出乎意外,黎君没有迁怒。 秦健黎青倒吸口冷气。 黎君这个人天纵奇才,是极其骄傲的,他做事从不跟人解释,尤其对奴才,他是从来不屑多说的,如今他竟跟穆婉秋身边的一个奴才做出了保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思维一向是直线型的墨雪有些发懵, “……是承诺放过柏叶坊了吗?可是,柏叶坊三个字他连提都没提啊?” 有心继续讨一个更明确的保证,瞧见秦健在一边挤眉弄眼,墨雪一阵迟疑,黎君已大步越过她。 直走到马车前,黎君才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谷大师被人救走了。” “……什么?”正要上车,黎君突然站住,“谷琴逃了?” “是,是的……”黎青声音有些发颤,一旦谷琴投奔了柳家,后果不堪设想。 只一瞬,黎君便抬脚跨上马车,他再没多问,吩咐车夫,“回府……” 吱呀一声,马车徐徐向前驶去。 …… 一进府门,黎君就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见他进来,众丫鬟婆子纷纷垂手立在路边,嘴里喊道,“大公子安……”没理众人,黎君快步进了门,穿过一个狭窄的弄堂,直接进了内书房,黎老爷正阴沉着脸坐在书案后,黎番等几个核心管事屏息立在两侧。 “父亲……” “君儿坐吧……”黎老爷点点头。 “……怎么会被人救走?”坐定后,黎君扫了眼众人,“……守桂花院的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侍卫。” 桂花院就是圈禁谷琴的地方,怕阮钰柳家来救,他明里暗里设了时几道防线,布置的铁桶一般。 “是挖了暗道……”黎番擦擦汗。 “……暗道?” 黎番点点头,“……是厨房的丁武挖了条暗道从黎府后厨直通桂花院。” 原来,自从和柳风勾结起,谷琴就处心积虑地在黎家各处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人,这丁武就是她在黎府内安插的内线,不是防备有一天阴谋败露后方便逃走,她是想在她叛出黎家后,还能继续收集到黎家的情报,好在新主子跟前邀功。 决定废了谷琴,黎君就对黎记进行了大清洗,可是,他主要是针对黎记,对于黎夫人掌管的黎府内院的下人却是一个没动,一是碍于母亲的面子,二来内院丫鬟奴才的手还伸不到调香处,接触不到黎家的商业秘密,他也就忽略了。 谁知就是这百密一疏,成全了谷琴。 桂花院在黎记最西面,和黎府内院只一墙之隔,选在桂花院原本是为了安全,谁知竟给丁武挖暗道提供了方便,千方百计地打听到谷琴的圈禁地,丁武就从自己屋里挖了一条暗道直通桂花院,又趁天黑把谷琴主仆接了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借采买之机用马车把她们从侧门带了出去。 把谷琴逃跑的经过说了一遍,黎番叹道,“……快巳时了,守门侍卫发现谷大师的早餐还放在门口没动,就起了疑,进去一看,才发现人早就顺着暗道跑了……” “……丁武府外的住处也查过了?”黎君问道。 “早就人去楼空了,连房子也早在十多天前就被卖了,他是早做了周密部署的……”黎番叹了口气,“一得到信儿,老爷就派人查了谷大师在府外的几处私产,也都一无所获。” 谷琴不笨,她怎么会逃回自己家里等着人抓? 黎君摇摇头,他转向黎老爷,“都是儿子疏漏,这些日子忙于柏叶坊的事物,忽略了这些……”他话题一转,“以儿子之见,我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大业的客栈酒楼和附近新购置的产业。” “君儿所言极是……” 老爷点点头,只是,他又摇摇头,“大业城这么大,要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柳家黄埔家虎视眈眈,谷琴逃在外面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数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慢慢地查了……”黎君语气中带着股无奈,“同时,派人密切监视柳凤和黄埔玉的动向,她逃出去后,投靠这两家的机会最大,尤其黄埔家,至于那些小作坊她还看不上眼……”声音忽然一顿,“父亲也可散出谣言,就说谷琴投靠了黄埔家……” 黎老爷眼前一亮,“能借此离间了柳黄两家的联盟,也不失为一上策。”没有永远的联盟,只有永远的利益,白发相知尤按剑,更何况,这本就是两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之间的联盟。 一瞬间,书房里低迷的气氛活跃了几分。 黎青趁机说道,“……奴才这就去办?” “好,你即刻安排人手,记得,就说追查一个逃奴,一定要隐秘……”毕竟不是官府,势力再大,黎家也没权利私自抓人,尤其谷琴的身份不同,若传出去她被黎家圈禁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青应声走了出去。 黎老爷又看向沉吟不语的黎君,“我听说白姑娘和君儿闹义气,竟连黎记也不来了?”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谴责。 在黎老爷来说,穆婉秋是唯一能克制谷琴的人,只有紧紧地抓住她,黎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他的宝贝儿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和穆婉秋闹起了脾气 他甚至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短智,穆婉秋默默无闻声名狼藉的时候,他拿着当宝贝似的护着,不顾自己反对三番五次地要娶她,如今人家名头响了,各方势力都争相巴结出手抢夺,溜须都来不及,他倒好,竟把人给撵了出去。 最令黎老爷痛心疾首的是,自己可是好容易才说服了夫人同意将穆婉秋以贵妾的身份纳进门的,可他竟没动静了。 不是当着一地管事,他真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儿子。 “这个……”黎君一阵迟疑。 今天之前,如果听父亲这么问,他都会信誓旦旦地说,“没什么,我就去把她请回来……”他相信,以黎记的强大和那一纸契约,在加上他软硬兼施的手段,定能让穆婉秋乖乖地回来给黎家卖命。 就在刚刚,听她果决地说此生不问情事,义愤之下,他还强吻了她,那一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强娶了她的,既然放不下了,那么这一生,他就要把她囚在身边…… 只是,听了墨雪那一番话,他幡然醒悟,兰心蕙质,她天纵奇才,不计声誉不计得失地一心一意地待他,待黎家,是他黎君应该以国士之礼相待的红颜,可仅仅因为自己喜欢了,便不顾她的感受,不顾她的志向,要不择手段地将她锁在身边,和她那宽宏大义的心胸相比,他的手段真的卑鄙 也是那一刻,他下了一个决心,她既不想嫁人,他就默默地守着,等她想嫁的那一天…… 哪怕她一世不想嫁,能默默地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看着她快乐,也是好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规劝 “女人嘛,就喜欢使些小性子,哄一哄就好了……”见他迟疑不语,黎老爷呵呵笑道,“调香处不能总晾着,君儿就去把白姑娘请回来吧。”言谈间,俨然穆婉秋已是黎君的女人。 他相信,儿子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他已同意让穆婉秋进黎家的门。 众管事都暗吸了口气。 黎君对穆婉秋的心意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毕竟穆婉秋出身匠人身份卑微,尤其她名节早已被毁,无论黎君怎么坚持,黎家所有人可是都没看好他们。 有注重门第观念的黎老爷活着,这不过是个笑谈 如今竟亲耳听到黎老爷这等同于应诺的话,众人的惊诧可想而知,暗道,又一场喜宴临近了,一瞬间,各色目光聚光灯般落在黎君身上。 “父亲误会了……” 出乎意料,黎君摇摇头, “白姑娘是请了假的……” 声音平淡,脸色一贯的悠然,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请假?”这和肖平说的可全不是一回事儿。 黎记刚经过清洗,正是用人之计,一向识大体的穆婉秋怎会在这时候请了假? 显然是黎君说谎 黎老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余光瞧见众管事正张着耳朵转着眼珠偷看着他们,又强忍住了胸口的一股闷气,朝众人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众管事一出去,黎老爷立即问道,“……君儿见了黑木?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黎君声音一顿,“他不肯说……”虽然是亲生父亲,可潜意识的黎君也不想把黑木就是穆婉秋假扮之事告诉他。 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穆婉秋就多一份安全。 “……他不肯说?”黎老爷坐直身子,“……他竟连你也不肯告诉?君儿怎不……”想说君儿怎么不用强,想到黑木的奇才,声音一顿,“……他可会武功?” “对了一掌,武功和儿子在伯仲之间,他说因为族内骤生巨变,身份暂时不易公开,已答应两个月后会据实相告……”话说出口,黎君心里又暗暗琢磨:“……两个月后她会怎么圆这个谎?” “……家变?”黎老爷皱皱眉,随即就点点头,“难怪,我听说白姑娘求了黄埔公子,把官府相逼的期限也推迟了两个月……”话题一转,“君儿就是因为这个和白姑娘闹义气?” “她几次替黑公子说情,都被我拒绝了……”这些他不说,相信他父亲也知道。 “……君儿糊涂”黎老爷痛心疾首,“君儿难道还看不出,白姑娘是大周百年一出的奇才,能被黎家捷足先登签了契约,这是老天保佑,不灭我黎家啊别人抢都抢不来,君儿竟往外推……”越说越气,又道,“我不过走了几天,看看你把调香处搞得……” 宁王奉旨南巡视察安顺一带的旱灾,正路过大业地界,黎老爷秘密去见了他。 黎君语气颇有些无奈,“儿子只是想逼出黑木,谁知她竟较起了真……” “她……她真那么护着黑木?”隐隐地,黎老爷有些沮丧。 黎君没言语。 沉默良久,黎老爷叹息一声,“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妇人应当动之以情,白姑娘生性执拗,却也不是个不辨是非之人,君儿……就低低头……去把她请回来吧……”见黎君沉默不语,又道,“这次和宁王说起朝中之事,他还特意提点我,白姑娘一鸣惊人,令得朝上许多人都对她刮目相看,连英王殿下都有纳她做良媛之意……” “……英王要纳她做良媛?”黎君扑棱坐直身子,“万岁答应了?” “因顾忌白姑娘是匠籍,万岁没有应允……”黎老爷神色间有种莫名的情绪。 “哦……”暗舒了口气,黎君擦擦额头的汗。 “君儿也不能掉以轻心……”见他转眼就恢复了一副悠然之色,竟一点危机都没有,黎老爷又不死心地敲打道,“白姑娘一夜成名,如今不知有多少股势力想争夺呢,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黎家怎么用她呢,有一纸契约我们黎家也算是占尽了先机,君儿万不可意气用事,没的让亲者痛仇者快……” 没言语,黎君陷入沉思。 屋子沉寂下来。 良久,黎老爷叹息一声,“既然她一心一意护着黑木,君儿就不要太较真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君,“轮回和黯然**香同时出头,现在艺荷的黯然**香都推上市了,黎记的轮回还连影子都没有呢……” 不似其他香品,只要有秘方任何一个大师傅都会做,提炼和配制香液可不是一般人能把握的,除了穆婉秋还真没人会。替代谷琴后,穆婉秋就一直忙于破解被黎君辞退的那些大师傅的秘方,后来和黎君闹义气索性连黎记也不去了,轮回自然就一直没机会推出。 这也是听说穆婉秋赌气罢工后,黎老爷最生气的地方,但他也知道,对于女人的这种小性子,自己的儿子是从来不会纵容的,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这么委婉地提点他穆婉秋对黎家的重要。 对父亲这种单纯地只为利用穆婉秋的心态,黎君很不满,可毕竟是父亲,百事孝为先,他却是不能硬顶,就含糊道,“儿子知道……”跟着话题一转,“谷琴逃了,父亲还要做两手准备……”见父亲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就缓缓道,“谷琴逃出了黎府,便犹如龙归大海,八成我们是抓不到她的……” “君儿说的不差……”黎老爷点点头,“不是寻常小师傅,谷琴的威望不容小觑,逼急了,她一旦把被我们圈禁的事儿透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摇摇头,“都是我心软,当初听君儿的话早杀了她就好了。” 谷琴毕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不到万不得已黎老爷真不舍得杀她。 “儿子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们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黎君脸色从没有的严肃,“不是先前的那些大师傅,谷琴手里掌握黎家大量的绝世秘方,一旦被柳家或黄埔家得去,有强大的财力做后盾,对黎家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君儿怎么打算?” “立即调整调香处的生产计划,把谷琴掌握的那些香品都停下来,防备一旦柳黄两家生产出大量同类香品,造成我们的香品滞销,积压……”黎君果断地说道,“尤其就要到雨季了,一个不好就会发生大量的霉烂变质……”香品不是酒越久越醇,香品积压时间长了,香味跑了,香韵也就不纯了,开香坊最怕的就是滞销,一旦滞销积压就会形成恶性循环,直致倒闭。 想到这么多香品被迫停产,黎老爷额头青筋蹦了几蹦,最后还是狠心地点点头,“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忍不住又捶足顿胸,“骤然缩减生产计划,黎家的生意怕是也要一落千丈了……”看了看黎君,想要再劝他去把穆婉秋请回来的话卡在喉间,只嘴里不住地长吁短叹。 “得失都是暂时的,只要不动了根基就不怕……”恍然不知父亲的哀兵之策,黎君安慰道,“我们就先生产白姑娘改制的那些香品吧……” “就那么几种,再优秀也撑不起门面啊……”黎老爷还是希望他能把穆婉秋请回来。 黎君直接把话岔了开去,“只要能撑过这段日子就好,平城那面传来好消息,曾家已经掌握了英王私吞赈灾粮款的事实,正追拿一个关键证人和证据,大约一两个月就能来大业,到时我们把这些连同马宁府事件的关键证人宋祥一并秘密呈给万岁……相信英王一党再也猖狂不了几天。”见黎老爷要说话,又道,“父亲这次拜见宁王,没听说永安宫有什么消息?” 太子就被软禁在永安宫。 面对固执的儿子,黎老爷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宁王透露,明玉公主大婚前万岁曾御驾永安宫单独和太子呆了一个时辰……” “……这是个好消息”黎君猛一啪手,想起什么他又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父亲可有把苌敏的事情透给宁王?” 如果英王私造兵器豢养死士的事儿不及早上达天听,难说英王发现阴谋败露不会狗急跳墙直接带人逼宫,到最后,他们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我只说苌敏倒粮食发了大财,门下竟养了八千食客,君儿正极力结交呢,指望着有一天黎家倒了也好上门讨一杯羹……”黎老爷微微笑道。 “……宁王怎么说?” “听到苌敏,宁王爷就直皱眉,说是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我就说他原是英王府上的一个偷儿,不想被撵出去后倒让他走了狗屎运,只三五年功夫积累的财富竟压过了黎家,这样不世的人才,王爷可要多多在万岁面前举荐才是……”黎老爷笑着摇摇头,“宁王爷当时就变了脸,想是起了警觉心……” “这就好……”黎君呼出一口气,“拔了苌敏这颗钉子,我们就胜了一半。” “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说赢,君儿千万不能轻心……”黎老爷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拜见宁王,才知道陈国发生了兵变,宁王这次出行明是视察灾情,实则是奉密旨前往安顺以南的陈周边境,准备侍机行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涉险 “……陈国发生了政变?”黎君一惊,“难怪我连续两封商函都杳无音信,密闻陈国边境近日调兵频频,国内又有宁王南下代天子出巡,儿子还猜是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不想竟是陈国发生了内乱……”又问,“……父亲可知新帝是谁?” 陈国位于安顺以南,除盛产铁铜等矿产外其他盐粮布锦等全靠周边大国供应,是大周的香品主要输出国之一,黎家的香品每年就有三分之一销往陈国。 近几年来,黎家与陈国的大宗生意都通过陈国太子赵宏之手,腊月黎君去安顺开辟新货源,就曾秘见了赵宏,两人达成秘密合约,赵宏同意并协助黎家在陈国开设分号,前提是无论何时,黎家都要保证绝对支持他的政权。 这也是黎君做的最坏打算,一旦英王登基,黎家就退居陈国偏安,总不至于断了根。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直忙于明玉公主大婚香品的筹备和调查马宁府事件真相,合约虽然签了,可黎君却没精力去陈国建立分号,如今他刚倒出手来调齐了资金,不想陈国竟发生了政变。 黎君的震惊可想而知。 陈国新君若是太子赵宏也就罢了,若然不是,他这一年来的辛苦经营都将付诸流水,静静地看着父亲,面色还是一贯的悠然,可黎君的心却是怒涛翻滚,暗暗琢磨着一旦太子赵宏失势,黎家要如何扭转这一局? “自发生政变,陈国边境就一点信息都透不出来……”黎老爷摇摇头,“连宁王也不知陈国境内情况,万岁密旨让他驻守边境静观其变,除保证我国边境安全外,待陈国新君一确立就把大周的贺礼送上便是……”叹息一声,“万岁这是不想插手陈国内政,只作壁上观啊。” 对大周皇帝来说,无论陈国的新君是谁都得依附大周,都无所谓,可是,对于和陈国太子来往密切的黎家就不同了,一旦陈国新君不是太子赵宏,新君顾忌于黎家和赵宏曾经合作密切,又有英王在背后推动的强势外交,黎家很可能就丢了陈国的香品市场。 “要不……”黎君沉默良久,“儿子派影子去打探一下?” 黎老爷摇摇头,“就怕……” 正说着,有小厮敲门进来,“回老爷,大公子,外面有一个人自称是大公子的好朋友,口口声声要求见大公子……” “谁?”黎君抬起头。 “叫赵雄,说是来自安顺……” “……来自安顺?”黎老爷心一动,似有什么划过脑际他抬头看向黎君。 却见黎君眼前一亮,“快请……” 小厮应了声,转声跑了出去。 “……赵雄是谁?”黎老爷问道。 “是赵宏的贴身侍卫……”黎君声音里难掩几分欣喜,“正愁没有陈国的消息呢,就送上门来。” “赵大哥请坐……”黎君亲自迎到书房门口,上下打量着面容憔悴满嘴燎泡的赵雄,“……太子殿下可好?” “这……”赵雄看了眼黎老爷。 “这是家父……”黎君介绍道,“赵大哥不用忌讳。” “黎老爷安……”赵雄抱拳施礼。 “赵雄不用客气。” 黎老爷笑着点点头,话题一转,“老夫听说陈国发生了内乱,太子殿下可好?” 赵雄扑通跪了下去,“求黎大公子救救我家殿下……” 脸色微变,黎君和黎老爷瞬间交换了几个眼神,黎老爷微不可闻地点点头,黎君上前一把拉住赵雄,“赵大哥快起来……” “黎公子不答应,小人就不起来……”赵雄执拗地跪在地上。 “我和殿下早有约定,无论何时黎家都绝对支持太子殿下。”手上一用力,黎君生生地将赵雄给拖了起来,“赵大哥有话起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人代我家殿下谢谢黎老爷,黎公子……”被硬拖了起来,赵雄就在黎君下手坐了,接过他递来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见他神色缓了过来,黎君问道,“……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在哪儿?” 放下茶杯,赵雄缓缓地讲了起来:“……六月六天贶节那天,万岁带殿下和众位大臣去石屏山天贶殿为百姓祈福,午后还带着皇后娘娘等后宫嫔妃晒龙袍,精神都一直很好,谁知傍晚时分便开始腹泻头痛,太医说是中了暑静养几日便好,谁知当晚不到三更天,万岁便头痛欲裂,传了太子和诸位王爷,虽然太子最先赶到,可是万岁已经驾薨了,太子哭得死去活来,还没来得及召集重臣商量后事,就传来二皇叔带兵闯宫的消息……” “二皇叔?”黎君皱皱眉,“……可是烈亲王?我听说陈国几位老王爷中属他最忠心,怎么他竟会谋反?” “对,就是烈亲王,他骗了所有人……” 赵雄咬牙切齿道,“烈亲王处事低调,对万岁言听计从对太子忠心耿耿,平日看不出一丝反意,太子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三皇子康平王身上,一得到万岁不好的消息,首先就派兵控制了康平王府,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趁太子和康平王的人在殿外对峙之机,烈亲王亲自带兵围困了金华殿,发起兵变……”声音顿了顿, “是小人等拼死保驾,太子和太后等人才连夜逃出金华殿……” “太子在哪?”黎君问道。 “被围困在丘北的麻粟坡,凭借一面悬崖暂时无事,但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怕是再撑不过一个月……”赵雄神色黯然,“殿下向周边大国求救,都没有回信,不得已想起了黎公子,我家殿下承诺,只要黎公子今日肯出手相救,他日得势愿与黎公子结为异性兄弟,黎公子出入陈国将以郡王待之……” 郡王待之 黎老爷眼前一亮,赵宏这话是许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王侯之位 这在王室不算什么,但是,在出身商贾的黎君来说,却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尤其在这风雨飘摇之计,一旦成功地救出太子,那等于在陈国建立了一个稳健的大后方进可攻退可守,管他是太子还是英王继承大统,他黎家今后还怕谁? 可是,他目光候地暗了下去,看着赵雄问道,“陈国边境新近兵力调动频繁,可是太子的人?” “都是烈亲王的人……”赵雄摇摇头,“不过黎老爷放心,小人有办法将黎家援兵带入陈国……” 听了这话,黎老爷遗憾地摇摇头,“还请赵雄转告太子,这个忙黎家帮不上。” “求黎老爷救救我家殿下……”赵雄扑通跪了下去。 一把没拉起来,黎老爷叹息一声,“不是我不肯帮忙,赵雄想想看,倾黎家所有也不过千人,壮丁不过几百,如何能抵得了烈亲王的几万正规军?” 赵雄一阵黯然。 黎老爷说的不错,可是,陈国周边相好各国都求遍了,太子甚至不惜承诺以清婉公主联姻,都不曾求的半个援兵,若是有第二条路,殿下也绝不会求到这来。 “黎家富可敌国,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赵雄又磕头哀求道。 “如果太子殿下缺银子,即便百万金老夫也不会眨一下眼,可是……”黎老爷话题一转,“即便黎家富可敌国,顷刻间又去哪里买来百万兵马营救太子殿下呢?” 赵雄一阵绝望,多日来的劳乏加心力交瘁,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堂堂七尺男儿,他竟瘫软地坐在地上,一双眸子孩子般无助。 屋子死人般的沉寂。 “……我去试试吧。”沉寂中黎君突然开口。 富贵险中求,他既然决定不再把穆婉秋推到风口浪尖上被英王当了靶子,那么,想要挽回谷琴出逃所造成的颓势,他只能拿命去拼一拼 听了这话,赵雄眼中瞬间放出两道异彩,刚要磕头感谢,就见黎老爷厉声喝道,“……君儿不可胡闹”这可不是小事,闹不好就丢了身家性命 “求黎老爷救救殿下……”赵雄连连磕头。 黎君随手把他拉了起来,眼睛看着父亲,“黎家无兵无卒若硬拼的确不可行,我们可以智取” “智取?”黎老爷皱皱眉。 “是的,智取……” 黎君点点头 “所谓擒贼擒王,烈亲王以王叔的身份逼宫毕竟师出无名,只要他死了,相信反兵很快就会归顺太子殿下……” “君儿要去刺杀烈亲王?”黎老爷声音微微发颤。 不说烈亲王身边大内高手不计其数,就是丘北城外那数万将士,也不是能轻易能闯过的 “……儿子就带黎家的影子去试试”黎君慎重地点点头,见父亲要开口,又道,“父亲放心,以儿子的身手,即便不成功也能全身而退……”转向赵雄,“我只去试试,尽一份人力,至于太子殿下的造化如何就看天命了……” 怕黎老爷再阻拦,赵雄连连应诺,“小人先替我家殿下谢谢黎公子,黎公子若去刺杀,小人愿带麾下二十个大内高手为您垫后……” 见黎君去意已决,黎老爷幽幽叹息一声,“即如此,君儿此去要多加小心,能成则成,不能成千万不能勉强。” “父亲放心,儿子会见机行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离别 一支紫毫笔在黎君手中运转如飞,一道道密函指令从笔端飞快地流出,然后迅速被秦健传递出去,直到起更了,黎君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 “公子,都快亥时了,你好歹吃口饭……”见他终于放下笔,秦健用手试试红木几上的饭,“又凉了,奴才再去给您热热……” 刚要端饭出去,又被黎君叫住,“你即刻派人把这封信连夜送去平城曾家……”吹干墨汁,黎君把刚写好的信装进火漆信封。 “公子……”秦健叫了一声。 从下午忙到现在,黎君晚饭都及吃呢。 “快去……”黎君低声吩咐道,“完事后去看看车马准备齐了就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还想说什么,见黎君已站起来,秦健忙应声接了信。 舒展了下四肢,黎君信步来到院子里。 清风冷冷,明月皎皎,听着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不觉间,黎君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寥落,他一纵身跃上屋顶。 身影刚一落入白府,黎君眼前便闪出一道黑影,嘡啷一声清响,王七一柄寒意森森的剑递到眼前,堪堪地停在黎君的咽喉,“公子,是您……”看清来人竟是黎君,王七露出一脸惊诧。 “嗯……”冰冷的剑抵在喉间,黎君眼皮都没动一下,“不错,够警觉……” “……公子怎么来了?”王七忙收了剑,躬身施礼。 “……白姑娘还好?” “又弹了一下午琴……”王七摇摇头,想起什么,他看着黎君,“奴才猜白姑娘和黑木或许是一个人……” “这些事儿不用你管,你只负责保护她……”黎君声音淡淡的。 王七却感觉一股直刺胸堂的冷意袭便全身,他一哆嗦,下意识地跪了下去,“奴才逾矩了……” “你起来吧……”黎君没再多说,他话题一转,“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似乎和王七说话,黎君眼睛却看着前面黑魆魆的窗口。 “公子……”王七叫了一声。 “我安排了虞九明日过来和你一起保护白姑娘……”黎君声音低低的,却透着股慑人威严,“记的,我不在这段日子,你和虞九要保证每天十二个时辰内必须有一个人在白姑娘身边,勿要保她周全。”别的都不怕,他最担心的是知道了她的奇才却用不能为自己所用,英王会对她痛下杀手。 “是,奴才知道了……” “你去吧……” 应了一声,王七瞬间隐没在黑暗里。 来到穆婉秋窗前,黎君想推窗而入,手触窗棂的霎那,他又停在了那儿,听到屋里似有声响,他一纵身跳到窗前的榕树上。 “啊……”的一声,睡梦中穆婉秋扑棱坐起来,她满脸都是汗水,“……怎么会?”她使劲摇摇头,“前世我从没去过梓潼镇,怎么会清晰地梦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街头?”刚刚睡梦中,穆婉秋竟清晰地看到黎君倒在血泊中。 除了前世的梓潼镇,他不该再喋血街头,这一定是许久不曾出现的前世梦魇。 清醒过来,她擦擦额上的汗,不住安慰自己,“……这都是前世的事了,这一世绝不会再发生。”心里嘟囔着,一抬头,恍然一个身影立在窗前,她心砰地跳了下,一把撩开帷帐,哪有人影,竟是自己眼花了。 曲膝坐在床上,穆婉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空灵的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 一早去内府告别,听说儿子要出远门,黎夫人拉着黎君千叮咛万嘱咐,见眼圈发红的姚谨悄悄地拽自己,黎夫人硬要留他在内宅吃了早饭再走,面对母亲的不舍,想到此行艰险生死难料,黎君就破例应了下来。 出了内宅已快巳时了, 赵雄等人早在马车上等着了,见他出来,秦健上前打起车帘。 在马车前站住,黎君朝白府方向望去,好半天,他猛一转身弯腰上了马车,循着黎君目光回头看看,秦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就走吗?” “走吧……”黎君点点头。 “……驾”车夫一甩鞭子,吱呀一声车轮缓缓地转起来。 刚走出不远,有小厮追了上来,“……老爷吩咐,让大公子出门之前先去趟白府把白姑娘请回来。” 秦健神色一轻,“……我们先去趟白府?” “去吧……”黎君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 听到敲门声,兰香迎出来,一眼瞧见黎君,她脸色微变,随即朝黎君微微一福身,“黎公子来了……” 见她神色不对,黎君微不可闻地皱皱眉,“白姑娘在吗?” “这……这……小姐……”兰香有些支吾,身子无意间挡在黎君身前。 伸出折扇轻轻一推,两扇门瞬间大敞开了来,黎君绕过兰香大步走了进去。 “黎公子……小姐正在休息……”兰香回头喊道。 看了他一眼,秦健快步跟了上去。 一步跨进门,黎君脚下便是一顿,只见兰香嘴里“正在休息”的穆婉秋正端坐在红木案几旁和阮钰下棋,墨雪和沉香一左一右分立在两边。 背对着门口的阮钰正手执一粒黑子陷入沉思,久久不肯落下。 听道脚步声,穆婉秋一抬头,“黎大哥……”她错愕地叫了一声。 阮钰身子一僵,没回头他轻轻一抬手,正要起身的穆婉秋只感觉一股漩涡般粘稠之力席卷而来,生生地把她订在椅子上。 一怔神,她张嘴想叫,才发觉她根本发不出声音,不觉脸色涨红地怒瞪向阮钰,看着外人眼里,恰是脉脉含情,竟别有一番娇羞,连始做涌者阮钰都看痴了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黑子,“该阿秋走了……”声音低迷暧昧,隐隐带着一丝宠溺,直令在场所有人心都跟着一颤,目光刷刷落在端坐在阮钰对面的穆婉秋身上。 眼看着穆婉秋慢慢抬起手,慢慢地摸了一粒白子,吧嗒,有如雨夜惊雷般一声巨响,一枚白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震的众人的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向门口的黎君嗳去。 微一停顿,黎君便抬脚走了进来,脸色一贯的悠然,“阮大人也在……”他朝阮钰悠然一笑。 正摸起一粒黑子,听到黎君的声音,阮钰恍然才发现他,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黎公子来了,幸会,幸会……”回头看看依然端坐在棋盘前的穆婉秋,“我正和阿秋下棋,黎公子有事?” 循着阮钰的目光,黎君看了穆婉秋一眼,正迎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四目在空中相遇,黎君瞬间挪了开去,“我只是来看看,阿秋有事只管忙就是,我先告辞了……”声音一贯的柔和,只一双眼不再有往日的温润,隐隐地透着一股即将结冰的寒。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望着他悄然离去的背影,一丝阴霾笼罩在心头,穆婉秋脸渐渐地泛起一丝苍白。 “阿秋……”目送黎君的背影离开,阮钰回身坐下来。 感觉身子能动了,穆婉秋手猛地放在棋盘上,她用尽了全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把一张棋盘掀翻了去,目光缓缓地落在半盘残局上,她慢慢地张开五指,慢慢地一抓,盘上的黑白云子瞬间混到了一起,缓缓地抬起手,看着云子一粒一粒从指缝中落下,穆婉秋朝阮钰淡然一笑,“……民女有事不能奉陪,请阮大人自便” “阿秋……”阮钰坐在没动。 没应声,穆婉秋站起身缓缓地越过他,径自走了出去。 猛地回过头,阮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穆婉秋那僵直孤傲的背影,渐渐地,狭长的眸底蒙上一层血色。 出了正屋门穆婉秋一下子倚到墙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呆怔怔地看着前面的影壁墙,忽然,她迈下台阶快步向门口跑去。 一把拉开大门,门口空荡荡的,哪有黎君的影子? 潜意识地,她还抱着一丝奢望,黎君就躲在门口的某个地方,等着她出来解释,等着她出来告诉他:她和阮钰下棋只是逢场作戏,是迫不得已,为柏叶坊她不敢把他得罪狠了,她是绝不会和阮钰英王合作的,她一直是站在黎家这边的 可是,直走出了胡同口,她也没有找到黎君的影子。 “……不用找了,他已经走了。”目光正四处搜寻,冷不防阮钰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的一声,穆婉秋迅速转过身。 一眼瞧见是阮钰,她见鬼般闪到一旁。 “……我就那么可怕?”阮钰上前一步。 下意识地,穆婉秋后退了一步,抬起脚阮钰又稳健地向前迈了一步,穆婉秋又后退了一步。 直被逼到墙跟,身后再无退路,穆婉秋索性直起了腰背,倔强地和阮钰对视着,“……阮大人请自重。” 停下脚步,阮钰直看了穆婉秋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你和他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英王密旨,如果穆婉秋执迷不悟一心替黎家卖命,杀无赦。 “民女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是民女的自由,与大人无关。”声音淡淡的, 只这一瞬间穆婉秋早已冷静下来,左不过一个死,她没什么好怕的。 “……我这全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想起英王的密旨,阮钰语气从没有的严厉,直有股令人窒息的气势,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暗示,又或者,她惧怕了他的威严恐吓,从而像谷琴一样远离黎家…… 第二百六十章争夺 一言不发,穆婉秋只淡淡地看着阮钰,一双眼睛古井无波。 直教阮钰生出一丝气馁,心头渐渐地泛起一股无力,有一瞬间,他很想使劲摇醒她,大声告诉她: 她身怀绝技而不知珍惜,硬和黎家搀和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 直视了穆婉秋好半天,他忽然一转身,大步走出了胡同。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穆婉秋感觉两条腿都软软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她一下子瘫软下来。 …… “公子……”马车一直出了大业城,并排坐在车上的秦健才低叫了一声,“奴才感觉刚刚白姑娘不是故意冷落您,她好似被阮都尉控制了……”说着话,秦健心里暗暗叹息,“……公子一遇到白姑娘的事就犯糊涂。” 马车里出奇的静,只听见车轮滚动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就在秦健恹恹欲睡的时候,身边一个空洞洞的声音传来,“入了英王的眼,她这个时候远离黎家是最安全的。” …… 一两豪华的马车在得月楼门前停下,一个身穿炫紫色锦衣,面色白皙,剑眉俊目的公子缓缓走下马车,刚在车前站定,守候在得月楼门口的一个青衣小厮就躬身迎了上来,“黄埔公子安,我家主人正在三楼等您……” 来人正是黄埔玉。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迎上前的青衣小厮,“你家主人是谁,为何约我前来……” 语气虽然轻缓,自阴柔狭长的眸子中却隐隐透出一股煞气来。 青衣小厮一哆嗦,他迅速挪开目光,不敢再看那恍如鬼魅般的眼,“不是小的不肯相告,实在是我家主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皱皱眉,黄埔玉迈步进了得月楼。 推开三楼雅间的门,一股阴森之气直面而来,饶是黄埔玉久经沙场,心也不由得颤了颤,若这得月楼不是他黄埔家的产业,他怕是就要拔剑了,稳了稳心神,他抬眼望去: 只见不大的雅间里,唯一的一扇窗已被厚厚的暗绿色金丝绒落地窗帘遮住,取而代之的是桌上两只半尺长的蜡烛,一跳一跳地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闪着幽幽的光。 一个藏蓝色的身影背对着门站着,影子被幽暗的烛光拉的老长斜映在墙上,给本就幽暗的小屋凭添了几分阴森,诡戾。 “……阁下何人,约黄埔到此何事?”略微适应了下屋里的昏暗,黄埔玉朝屋内之人一拱手,却并没上前,身子状似无意地挡在门口。 迎面那人慢慢地转过身,黑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脸,隐约竟是个女子,黄埔玉心下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笑地迎上那一束审视的目光。 好半天,屋内之人笑道,“黄埔公子果然如传言一般,有胆有识……” 这声音好熟 骤然听到这尖细的声音,黄埔玉身子一震,他挖尽脑汁搜寻着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却听迎面女子咯咯笑道,“怎么,黄埔公子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不曾,竟不敢进来?” 微一怔神,黄埔玉随即哈哈大笑,他一把关上门走进来,“听说谷大师因身体有恙已隐退调香界,黄埔正为一代大师神技就此埋没而遗憾呢,不想今日竟能得谷大师亲自约见,真是三生有幸” 黎家软禁谷琴后,就对外宣称她因病隐退。 随手拉了把椅子,黄埔玉坦然地坐在谷琴对面,面色还算镇静,他心却扑扑乱跳,外人不知,以为谷琴是真的隐退,可他和柳家人却是知道谷琴已被黎家秘密圈禁,就在昨天,阮钰还找他谋划想营救谷琴呢。 不想,她竟自己逃了出来。 而且,她竟越过了柳家来找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场即将到来的调香界掌门人争霸中,最后的赢家将会是他黄埔玉? “让黄埔公子见笑了……”被他一眼认出,谷琴索性大方地摘了头上的黑纱蓬冒,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来,她双手扶案,慢慢地坐下来。 看着她略有些笨拙的动作,黄埔玉自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谷大师约黄埔来,何事?” “……常听说黄埔公子少年英勇,不畏权势,不知是否真实?”没回答,谷琴反问道。 淡然一笑,黄埔玉没言语。 “……不知黄埔公子是否也向其他人一样惧怕黎家柳家势力,不敢开罪他们?”沉默良久,谷琴又问。 逃出之后,她原本想去找柳凤的,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来黄埔家探探路,毕竟,柳家父女太歹毒,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她相信以黄埔家的势力也能保她不被暗杀。 “黎家……柳家……”黄埔玉声音顿了下,“他们有势力吗?”他抬头问谷琴,“大家都是平民百姓,谁比谁有势力?”嗤笑一声,“所谓的怕不怕,敢不敢,不过是看值不值得罢了……”一双阴柔狭长的眸子耐人寻味地看着谷琴。 谷琴身子震了下,寡情的双眸闪闪地亮起来。 …… “……什么”柳伍德腾地站起来,“谷琴竟和黄埔家合作了?” “是的……”密碟柳信点点头,“有人亲眼看到黄埔公子在得月楼和谷大师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便把她秘密接进了黄埔府。” “你看准了……”柳伍德缓缓地坐下来。 “奴才是听得月楼小二说的……”柳信摇摇头,“为确认真伪,奴才昨夜亲自潜入黄埔府探听,正撞上黎家死士昨夜也侵入黄埔府刺杀谷大师……” “……风传黄埔府昨夜遭了刺客,便是因为这个?”柳伍德恍然大悟,又问,“谷琴怎样,伤到了吗?” “没有……”柳信摇摇头,“黄埔公子入夜后就把谷大师秘密换了地方,黎家人扑了个空……” 柳伍德长出一口气。 “……父亲”一直坐在旁边的柳风叫了一声,“……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费尽心机煮熟的一锅肉,怎么能这么成全了别人 最主要的,被谕旨亲封为一级调香师,她现在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调香界的风云人物,可是,直到现在她的艺荷除了一款黯然**香,便再无其他香品推出。 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没有谷琴。 “……我去找黄埔公子” 见父亲沉默不语,柳风腾地站起来。 “……凤儿”柳伍德厉喝道。 “父亲”柳风紧抿着唇,“……难为三哥和他一个头磕在地上,难为我们两家还是联盟,他竟如此不讲诚信,我就去问问他还有何脸面面对三哥” “是谷琴自己投奔去的,在情在理他做的都无可厚非……”柳伍德沉沉地说道。 “可是……” 可是,没有她费尽心机的拉拢,没有她的重金收买,没有她柳家给谷琴的重创,他黄埔玉怎么可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 听了柳伍德的话,一瞬间,柳风眼里溢满泪水。 “小姐误会了……”看了柳伍德一眼,柳信解释道,“老爷的意思是小姐没有立场去质问黄埔公子,即便英王在场,也不会支持小姐。” “难道就这么算了”柳风语气中满满的不甘。 “……算了?”柳伍德冷冷一笑,“……他黄埔家既然能做出这种背信之事,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父亲打算怎么做?”柳凤一阵欣喜。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柳伍德沉吟片刻,抬头吩咐柳信,“去都尉府请三少爷来……” …… “……小姐真的打算就这么和黎公子耗下去?”墨雪从外面回来,瞧见穆婉秋正用蒸锅提炼花香液,忙接过她刚取下的一瓶花香液,嘴里抱怨道,“都七八天了,他不来您也不去,就这么僵着……”找了个木塞把花香液塞好,“奴婢今儿出去转了一圈,柳大小姐的黯然**香卖的可红火呢,艺荷门前人山人海的……”摇摇头,她叹息一声,“相应地黎记门前就冷落多了……外界都纷纷谣传,柳大小姐一出,大业调香界的天要变了,小姐再不出头,这天真就变了。” 正往锅里填料的手颤了下,穆婉秋顺势把手里的料都装进了蒸锅,嘴里问道,“……雨儿有消息吗?” “没有……”墨雪神色一黯,“哥哥也是,出去这么久了,走到哪了好歹来个信儿啊。”又抬起头,“柏叶坊倒是来信儿了,只解了日常经营资金,大宗资金的调度必须通过黎公子” 叹息一声,“黎公子这是等着小姐主动找他呢,小姐就低低头吧,那日……”她声音低下去,“那日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小姐不对……毕竟……黎公子不知道小姐是被控制了……” 不知道黎君已经离开了大业,墨雪和穆婉秋都以为他还在赌气。 穆婉秋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暗道,“……他一定是认定我和阮钰黄埔玉联合了,谷琴的背叛已经让他不相信任何人了啊。” 把蒸锅盖盖好,又拨了拨炉底的炭火,嘴里说道,“柳凤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她蹦跶不了多久……”声音淡淡的,却透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 前世柳凤之所以能屹立巅峰久久不倒,是因为她手里有魏氏调香术背后有谷琴,这一世,魏氏调香术在自己手里,谷琴已被黎家软禁。 她手里再无凭仗,爬的越高,摔得就会越惨。 只要谷琴一直被黎家圈禁,她去不去黎记也就无所谓了,穆婉秋自信,如果她和谷琴同时消失,凭借黎记现有资源,依然会稳稳地坐在调香界掌门人的位置上。 如今的黎家,可以没有她。 第二百六十一章独立 这章是加更,感谢亲的粉红支持,晚上还有一章…… …… 也因此,明知道黎君可能误会了她,她却一直消极地不肯解释,躲在白府里逍遥,潜意识地,她也想就让他就这么误会下去好了,那天的吻,她实在怕了黎君。 他是个强势的男人,她不知道再和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搅下去,她会不会沦落,会不会从此万劫不复? 所以,她必须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 墨雪想想也是,不甘地嘟囔道,“黎记财大势大,得罪了总不是好事……” “……不去黎记,我也不会为柳家、黄埔家效劳,我就安心呆在白府,相信黎老爷也不会就容不下我” 穆婉秋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 “小姐……”想起什么,墨雪忽然叫住她,“听说谷琴逃了。” “什么?”穆婉秋蓦然转过身,“你听谁说的,她去了哪儿?” “一品天下客人说的,去了黄埔家……” 黄埔家? 穆婉秋皱皱眉,随即轻笑起来,“这是黎大哥的离间计吧……”忽然顿住,“好端端的,黎大哥为何要出此下策?” 谷琴背叛的事儿一传出对黎家声誉总是有损,就算离间成功了也是得不偿失。 除非是谷琴真的逃了,黎君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她忽然抬起头,“雪儿速去黎记,找肖平确认一下……” 墨雪欣喜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很快返回来,“……谷琴七八天前就逃了,三天前有人亲眼看到她被接进黄埔府。” “……肖平亲口说的?”穆婉秋放下手里的活,“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大公子一早就出了门去视察各处分号,问您什么时候消假回去上工?” “……他竟出门了?” “奴婢还以为他是和您置气不来了呢,就说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小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 惹得穆婉秋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认真想了想,穆婉秋吩咐道,“……雪儿拿黑木的牌子去趟黄埔府,就说黑木祝贺他得了谷大师,在谷大师的合同期限内,柏叶坊愿意与黄埔家合作……” “小姐……”墨雪尖叫一声。 虽然不明白朝野上这些明争暗斗、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耳闻目染,墨雪也知道黄埔玉、柳家、阮钰都是她家小姐的敌人。 “黎大哥既然想离间,我索性就做的更彻底些” “可是……” 可是,黄埔家毕竟是柳家的同盟啊,黎家若是知道柏叶坊竟和黄埔家打的火热,会坐视不管吗? 柏叶坊可是只外强中干,被人一点就穿的纸老虎。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想起前世黎家败了之后因为瓜分不均,柳家和黄埔家最后也反目成仇,穆婉秋摇头叹道,“只要他们不再拧成一股绳,黎家就会安全无虞……” 更主要的穆婉秋没说,如果她能借此机会挑拨了黄埔玉和阮钰、英王的关系,把黄埔玉拉到自己这边,那么,她复仇路上就少了一块绊脚石。 “小姐别打错了主意……”墨雪摇摇头,“财力虽比不上黎家,可黄埔家也是望族,谷大师被他得了去,也好似如虎添翼啊,好一好就重创了黎家,让黎家失去掌门人的位置。” “……总比被柳家得去要好”穆婉秋摇摇头,“柳凤被御赐为一品调香师,名声鹊起,如果谷琴被她得去加上柳家的财势,那才真正的可怕呢,好一好,就把黎家倾覆了也难说……”她话题一转,“现在被黄埔家得了去,同是望族,财力不相上下,黄埔家靠谷琴的才、柳家靠柳凤的名,黎家靠多年的势,好一好,这调香界就被三分了呢……” 这三家争的如火如荼,她的柏叶坊正可浑水摸鱼 想象着自己的柏叶坊会在夹缝中一点一点地壮大,穆婉秋嘴角微弯,恍然春花绽放 “看把您高兴的……”墨雪撇撇嘴,“无论怎样,这些对黎家总是有损……” “不过是些钱财损失罢了,黎家家大业大的,怕什么,只要不倾覆就行。”这总比她倾尽全力帮了黎家,最后再被黎君吃得渣都不剩要强 报仇固然重要,但她绝不能被仇恨迷了眼 经过柏叶坊事件,已让穆婉秋幡然醒悟,和黎家的合作是必须的,但她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味地盲目地去帮,既然她名声已经闯出来了,她就要学着独立独行,在不伤及黎家根本的基础上适当地削减黎家的势力是必须的。 否则,柏叶坊没办法在黎家的阴影下壮大。 她不能只依靠别人的势力去报仇,不能一味地做菟丝花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她要自己掌控这一切 “小姐这是打定主意和黎公子决裂了……”墨雪叹息一声,“其实……” 其实,黎公子人很好的。 话没说完,便被穆婉秋打断,“你快去吧……” 又低声教了几句,穆婉秋最后道,“记得这些日子多留心黄埔家和柳家的动向……” …… “……黑公子要和黄埔家长期合作?”黄埔玉声音微微发颤。 墨雪坦然地点点头,“黑公子说,他曾在朔阳与谷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很钦佩她的才华造诣,能有幸和她合作,未来调香界的天下一定属于柏叶坊和黄埔家……” 阴柔狭长的眸子闪了闪,黄埔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神色候地一敛,“……柏叶坊与黎家联合利益岂不更大?”谷琴曾经可是黎家的首席调香师,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墨雪。 隐隐地,他觉得这是个阴谋。 墨雪摇摇头,“黄埔公子此言差矣……”出师曾凡修又随着穆婉秋身边,墨雪言谈间也隐约带了一股气势,“……黎家原本就是调香界的掌门,已经不需要与谁合作,对黎家来说,只有吞并没有联合,最主要的……”声音缓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黄埔玉。 “……什么?”黄埔玉问。 “英王殿下……”墨雪缓缓说道,“黑公子说,若柏叶坊和黎家结盟,英王殿下会很不开心。” 黄埔玉目光候地一闪,“……他真这么说?”又问,“那柏叶坊的牌匾上为何会有黎字纹印记?” “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墨雪笑道,“如果是黄埔公子初涉调香界,难到不想先找一个大树依靠?” “这……”黄埔玉声音一滞,他重新打量了墨雪一眼,爽快地说道,“好,就请雪姑娘请转告黑公子,我愿与黑公子合作,不过……”他话题一转,“具体事宜我希望能和黑公子面谈……” 墨雪心扑地跳了下,她随即说道,“我会把您的话如实转告黑公子,黑公子特意让我提醒黄埔公子,这次合作仅限于谷大师留在黄埔家期间……” 黄埔玉眉头一挑,随即应道,“……这个容我和黑公子面谈。”说完,他朝门口喊道,“来人,封五十两银子给雪姑娘卖茶喝……” 墨雪刚出去, 贴身小厮金庆就走进来, “知府秦大人来了……” “秦大人?”黄埔玉皱皱眉,“……他来干什么?” “为谷大师……”金庆回道,“柳姑娘接手艺荷后,无意中发现了大师傅崔彦彦和谷大师的秘函,原来艺荷的天香丸是崔师傅花重金从谷琴手中买的,人证俱在,崔师傅供认不违,已被扭送到了官府,秦大人要带谷大师去当堂对质……” “……好一个柳凤”黄埔玉一拍桌子。 金庆一哆嗦,“……公子,我们怎么办?就把谷大师交出去?” 交出去? 阴柔狭长的眸子闪过一道阴森森的光,黄埔玉嗤的一声,“哪有这么便宜都事儿?”抬头吩咐道,“去告诉秦大人,黄埔家根本就没见过谷琴……” “公子……”金庆低叫一声,“经动了官府,谷大师的声誉也彻底地毁了,留在黄埔家也没是用,公子因她得罪官府又和柳家闹翻实在不值……” “……这样更好” 黄埔玉一哂,“我正愁她的资格被黎家冻结了不好办,现在她名誉毁了,正好可以隐在暗处帮我们,倒省了我一笔赔偿银子” 更主要的,只有谷琴在他手里,黑木才肯跟他合作,他的事业才能达到巅峰 明知道谷琴投靠了他黄埔家,柳凤还使出这种阴损的手段,让大家都得不到好处,显然是没把他黄埔玉看在眼里,血气方刚,黄埔玉也跟柳家飙上了劲。 见黄埔玉态度果决,金庆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听说谷琴没在黄埔府,秦大龙也没有纠缠,只撂了一句:“谷琴是官府在案的疑犯,官府没结案之前,任何人不得聘用,否则后果自负……”起身走了。 听了金庆的回禀,黄埔玉只是冷冷一笑,却也没放在心上,回头招呼了幕僚商量谷琴之事。 正商议不出结果,有小厮来回,“阮都尉来了,正在老爷书房,请公子过去……” 黄埔玉皱皱眉,挥手遣散了众人,起身来到父亲的书房。 “……什么?”接过英王的密函,黄埔玉立即变了脸,“……英王殿下让我把谷琴交给柳家”他抬头看向阮钰,“为什么?”阴冷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愤怒,不甘。 同为英王效力,论财力人脉他黄埔家不比柳家差什么,英王凭什么要如此向着柳家? 第二百六十二章潜流 第二更…… …… “贤弟息怒……”阮钰陪笑道,“英王殿下也是从大局考虑,柳姑娘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她的名声加上谷大师的绝技恍如猛虎添翼……” “可是……” 可是,他黄埔家也名声显赫啊,尤其这一年来独家经营柏叶坊的香品,在香界的地位也不容小觑,有谷琴在,只要加大宣传力度,效果绝不比柳家差 更主要的,一旦将谷琴交出去,他和黑木的合作将成为泡影 眼见调香界掌门的位置与自己擦身而过,黄埔玉脸色还算平静,心里已经把英王阮钰恨毒了。 有一瞬间,他直想弃了英王独善其身。 穆婉秋不知道,她突发奇想让墨雪来找黄埔玉合作,原本只是想让他牢牢地攥着谷琴,均衡柳、黎、黄埔三家势力,最后形成调香界三分的形势,柏叶坊好从中鱼利,却不想这一招正打在了七寸上,她这一枚棋子落下,竟为彻底瓦解柳黄两家联盟,动摇黄埔家对英王的忠心,直至扳倒英王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黄埔贤弟放心……”见他满脸不甘,阮钰安慰道,“英王殿下的目的是尽快扳倒黎家,柳老爷也承诺,扳倒黎家后,黎家的市场还是两家均分,柳家绝不多占一分” 说的好听 御赐的名声加上谷琴的绝技,怕是扳倒黎家后就是他姓柳的一家独大了,黄埔家还有什么资本和柳家竞争? 心里不平,又无法说出口,黄埔玉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既然英王殿下开口了,玉儿就把谷大师送给柳家吧……”见阮钰看过来,黄埔玉的父亲说道。 黄埔玉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好半天,他缓缓地点点头,“……儿子就把谷大师送出黄埔府” …… 天刚蒙蒙亮,一辆黑色的马车便悄悄地从黄埔府的侧门驶出,黎明的宁静中,吱呀吱呀的车轮声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声音,迎面胡同中两个睡的迷迷糊糊黑衣人猛一激灵,“快看,黄埔府有人出来了,一定是谷大师……”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另一个眨了眨睡意朦胧的眼,候地站起身来,“你盯紧了,我去报信……”一纵身,黑色的身影瞬间湮没在黎明的雾色着。 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已经把浑身上下收拾利落,悄悄地尾随上去,没发现,不远处又嗖嗖飞出几条身影,瞬间便淹没在晨曦中。 不知自己早已被几路人马盯上,车夫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车,直看不见黄埔府的影子,他才一搂缰绳,“驭……”回头问道,“主人,我们直接去柳府吗?” 久久,马车里一道尖细的声音传出,“……不,去西郊别院。” 不知为什么,明明那只是一道轻细的声音,可车夫竟感觉一丝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阴森森的,恍然带着股地狱般幽恨和怨怼,直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里明明觉得有些不妥,却再不敢多言,一挥马鞭,“驾……” 一溜青烟,马车直奔西郊而去。 朝露尽去,旭日东升,清冷的街道渐渐地热闹起来,人们又开始了繁忙而劳碌的一天,几乎突然的,大业西郊窜起一股冲天大火,把半面西城的天空都染成了玫瑰色,俨然嗜血残阳…… “天,谁家失火了……”人们纷纷驻足观瞧,有好信的,已经向西郊涌去。 …… “小姐,小姐……”墨雪一把推开调香室的门。 “说过你多少回了,就是一点稳当劲都没有……”头也没抬,穆婉秋正认真地记录着刚出的一组实验数据。 墨雪吐吐舌头,“谷大师殁了” “……谷大师殁了?”重复了一句,穆婉秋身子忽然一震,手里的笔险些掉到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迹,弄花了大半张纸,“……你说什么?” “小姐仔细弄脏了衣服。”一把接住笔,墨雪另一手迅速将穆婉秋抱到一边,“谷大师在她的西郊别院里自残了……”扶穆婉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好,墨雪回身取了抹布擦案上的墨。 “……怎么会?” 想起前世的谷琴,穆婉秋潜意识地摇摇头。 她那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是真的……”墨雪点点头,“怕传言有假,奴婢亲自跟着去了,别院里五条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 “……你看准了?”穆婉秋早已冷静下来,她不相信谷琴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是仵作验后官府的定论……”墨雪说道,“街坊邻居亲眼看见谷大师进了别院,不过一个时辰就着了火,都说她是因出卖秘方被揭了,无颜面对世人才引火自残……”叹息一声,“可惜了……” 无论如何,谷琴毕竟是一代大师,纵横调香界二十几年,几乎引领了一个时代,曾经是那样的耀眼,就这样黯然陨落,即便恨她入骨,墨雪也生出戚戚之感。 感觉屋里出奇的静,墨雪抬起头,才发现穆婉秋脸色苍白。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穆婉秋心头竟隐隐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那波澜不惊的湖面,看似平静,可水下正有一股潜流在疯狂地滋长着,让人心惊胆颤。 “这回好了,小姐再不用为黎家担心了……” 墨雪说着,见穆婉秋起身向外走,忙追上去问,“……小姐要去哪儿?” “……去隔壁。” 说着话,穆婉秋已来到东墙边新修的游廊上,靠墙边栽了许多紫藤,浓郁的藤蔓蜿延缠绕到廊顶,势如盘龙,刚劲古朴,串串紫花风铃般悬挂其中,恍然浓绿丛中一湾紫色的小瀑布,竟是别有韵致,随手摘了朵紫藤花放在鼻下,一股清鲜的香气飘入鼻中,穆婉秋欣然道,“是吃紫萝糕的时候了……” 墨雪笑道,“现成的紫藤花,小姐想吃,奴婢今儿就让后厨给您做。” “嗯……”穆婉秋点点头,“明儿让那些孩子也随沉香兰香出去摘花吧……” “摘花?”墨雪一怔,“……小姐又要制花香浸膏?” 没言语,穆婉秋绕过游廊来到藤蔓后,却原来这藤蔓后是一道小门,门面和墙体一个颜色,一把设计精巧的小锁恍如壁虎般趴在墙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门内面就是黎君暗设的调治室。 穆婉秋从袖笼中掏出钥匙,嘎巴一声打开小锁,推门走了进去。 墨雪抬脚就跟了上去。 瞧见穆婉秋进来,以冉冰为首的大师傅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上前见礼,“白大师安……” “嗯……”召集了众人过来,穆婉秋清了清嗓子,“大公子来信,要大家暂时都停下手里的活随我一起制香……” 黎君什么时候来的信?她怎么竟不知道? 嘴唇动了动,墨雪奇怪地看向穆婉秋,见她一脸正色,忽然明白她这是诓大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息静气地看着众人。 脸色从容镇静,穆婉秋的心也怦怦直跳,她这段时间和阮钰黄埔玉走的太近,在黎家人心中,大约她已经背叛了黎家吧,她这么打着黎君的旗号来诓大家为她卖命,一旦传到黎老爷耳朵里,怕是又要认定她图谋不轨了。 她赌黎老爷未必有精力顾及到这里。 穆婉秋不知道的是,其实黎老爷根本就不知道黎家还有这么一个暗桩,这里纯粹是黎君为她开设的,他这次离开给这里发的唯一指令就是:“这里的人不需听从黎家安排,她们唯一的主人就是白大师。” 这也是他为自己此去陈国行刺烈亲王做的最坏打算,一旦他失手了,命丧异国,这里就归穆婉秋所有,黑木没有背景,在英王柳家的虎视眈眈下,她未必能保住柏叶坊和那些赌场,但这个暗桩却可以让她后半生都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调香事业,衣食无忧。 有黎君吩咐,这些人却是想都没想,齐刷刷地回道,“一切谨遵白大师吩咐……” 见众人脸上无一丝猜度质疑,穆婉秋长长舒了一口气,暗念了声“阿弥陀佛,但愿这些准备不是多余,能为我赚来一笔大钱……” …… “……那人的确是谷琴?”黎老爷又问了一遍。 影子谢一点点头,“一出黄埔府门,奴才就追上前辩认了,的确是谷大师被撵了出来,奴才就一路追踪想在方便时动手,谁知在城门被一伙黑衣人耽搁了,待甩开他们找到谷大师的别院时,她已被人杀死,烧得面目全非……” 黎老爷五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案几,“好端端的,黄埔家为什么会把谷琴撵出来呢?” 谢一摇摇头。 “你下去吧……”黎老爷挥挥手,“继续监视柳家和黄埔家的动静……” 谢一应声退了出去。 守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黎青开口问道,“谷大师殁了,还要把白师傅请回来吗?” “再等等看吧……”黎老爷缓缓说道,“把大公子走之前停产的那些香都恢复了吧。” “是……”黎青应了一声,快步向外走。 “等等……”快到门口,又被黎老爷叫住,他想了想,“暂时先减半生产吧……”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谷琴就这么殁了,我总感觉这心里有些不踏实……” 第二百六十三章退货 “啊……啊……” 晦暗的囚室里,几个恶煞般的婆子正把一根细长的竹签订入一个被牢固地绑在长凳上披头散发女子的手指甲缝里,疼得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昏死过去。 “浇水……” 随着一声暴喝,一桶冷水泼到那女子头上。 “……你说不说?”见那女子睁开眼睛,领头婆子喝道。 “奴婢没有背叛小姐……”那女子虚弱地说道。 瞥了眼隔壁囚室里缩成一团的两个女子,领头婆子狠狠地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继续用刑……” 早有婆子从炭火中拿起一只烧红的铁铲,恶狠狠地按在那女子的胸前,咝咝冒起一股青烟,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囚室里顿时荡起一股烧焦的肉香。 隔壁囚室里的女子吓的一声惊呼。 正是风传已经引火自残的谷琴主仆,傅菱紧紧地抱着谷琴,“师傅……”一双泛白的嘴唇瑟瑟发抖,她们会不会这么打我们的话在舌边打转,她发不出声音。 斜睨着她们,领头婆子冷冷地笑。 “大小姐来了……” 正哆嗦着,一道声音传来,有如听道天籁,谷琴惊喜地抬头向阴暗的曲廊望去。 只见珍珠扶着柳凤缓缓走来。 隔壁也停下来,众婆子都屏息垂手立在囚室门口。 咔哒、咔哒,轻细而有节奏的脚步声沉寂中显得异样的响亮,直是聂人心魄。 “大小姐安……”几个婆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有了结果奴才立即就去回给您,小姐怎么还亲自来了?”又道,“这儿脏,仔细污了大小姐的眼……” “……怎么样?”柳凤缓缓地走入审讯囚室,在披头散发的奴婢跟前站定。 “看不出来,这小贱人人不大,牙倒是硬的狠,奴才正审着呢……” “奴婢没有背叛小姐,奴婢冤枉……”见柳凤过来,那女子虚弱地哀求道。 “密信就在你房间里发现的,你还想狡赖……”站在柳凤身边的婆子厉声道。 “那是有人栽赃,奴婢冤枉……”那女子叫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婆子说着,转向柳凤,“大小姐请回避,奴才让她尝尝活剥人皮的滋味……”语气阴森森的,直让隔壁的谷琴和傅菱心惊胆颤,面无人色。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柳凤声音淡淡的,“我告诉你,任你是铁嘴钢牙,到了这里也能给碾碎了” “奴婢冤枉……”那女子凄厉地喊道。 柳凤脸色一变,“继续用刑” “小姐请回避……”两个婆子已经恶煞般挽起了胳膊。 “大小姐慢走……”见柳凤转身要走,谷琴一把扑到囚室的铁栅栏上。 身子一震,柳凤慢慢地转过头,“姐姐……”恍然才发现谷琴,她惊叫一声,“您怎么在这儿?” 领头婆子回道,“这两人是老爷上午送来的……” “开门”柳凤娇喝,“这是我结拜的姐姐,怎么能让姐姐住这地方……” “小姐……”那婆子一阵犹豫,“老爷说此人背叛了柳家,让奴才好好看管着,他要亲自审讯……” “大小姐千万别相信这话,都是误会,我没有背叛柳家……”谷琴脸色一阵煞白。 柳凤嫣然一笑,“就说嘛,一个头磕在地上,姐姐怎么能背叛我?”她回头冲婆子说道,“你只管把门打开,父亲那里有我去说……” “这……”那婆子慢腾腾地从腰里摸出一窜钥匙,桄榔一阵轻响,谷琴囚室的门被打了开来。 几乎同时地,谷琴扶着傅菱就冲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给柳凤福了一礼,“谢谢大小姐……”一缕碎发散落在满是汗水的前额,谷琴哪还有往日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望着她一副谄媚的奴才相,柳凤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 “……万岁御赐我为一级调香师,我没个香坊依靠怎么行?”柳凤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梳洗的恍然一新,战战兢兢地坐在对面的谷琴,“我把艺荷留在手里也是无奈之举,父亲正运作呢,不出三个月就能把白记大香坊兑下来,到时这个艺荷自然就是你的……” 谷琴眼前一亮,“……真的?” “……你真不该投奔黄埔家”柳凤脸色突然一变,见谷琴低下头,她叹息一声,“惹的父亲勃然大怒,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让父亲消了怒,姐姐这么做实在是得不偿失……” “我……”谷琴一阵窘迫。 从黄埔府出来就被几路人马追杀,死里逃生后又被柳家囚室里惨绝人寰的情形惊住,早吓破了胆,谷琴相信只要她敢对柳家的决定有一丝异议,以柳伍德的狠辣,那些酷刑就会毫不犹豫地加注在她身上 之前对柳家的怨怼早已无影无踪,谷琴现在满心里只剩下巴结,求一个暂时的安稳,她支吾了半天,道,“……见大小姐之前的态度坚决,我以为柳家不要我,逃出黎府后无处可去,正遇到黄埔公子,他好心相留我也不好拒绝……” 总是统御黎家调香处多年,谷琴那一身骄纵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虽被吓破了胆,谷琴语气不知不觉就带出股不饶人的气势。 都被煮熟了还这么嚣张 柳凤心里一阵暴躁,只片刻,她又强压了下来,暗道,“……以后还要靠她卖命,现在还真不能逼的太急太紧。” 念头闪过,她又叹息一声,“姐姐是不知道,一听说你被黎记软禁了,我和父亲急的什么似的,连夜找了阮都尉商量对策想着怎么营救,谁知姐姐竟……真是伤透了父亲的心”她话题一转,“就是今天,为救姐姐柳家还损失了五个人呢,姐姐千万别辜负了我和父亲的这番心意……” “谢谢大小姐和柳老爷……” “父亲要我问问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绕了这么久,这才是正题。 谷琴身子震了下,时值今日,她对柳家已是彻底寒了心,就这么给柳家卖命她不甘,可是,她也知道,落入柳家,现在已由不得她说不,想到这里她脸色一阵惨白。 如果一切还可以从来,她当初绝不会选择背叛黎家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的药。 见她迟疑不语,柳凤叹息一声,“姐姐是真没看清当今的形势啊……”她咄咄地看着谷琴,“不只官府和黎家,有人在黑道封了悬赏,十万两银子要姐姐的项上人头,还好,我和父亲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诈死的计策,否则……”她话题一转,“若知道姐姐还活着,怕是出了这个屋,立即就会横尸街头”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跟踪我……”想起早上的惊心动魄,谷琴瞬间萎靡下去。 看着她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的面容,自柳凤眼底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芒。 …… 几乎突然地,艺荷香坊就红火起来,不仅黯然**香,艺荷在短短一个月内,先后推出了十种香品,这些香品和黎家的类似,可味道质地却比黎家的香品高了许多…… 相应地,黎家的买卖迅速地萧条下来。 “……上月销出的香品,一多半被退了货。”黎府的议事厅里,十几个高级管事屏息静气地听着黎番向黎老爷汇报,“这个月新签的订单刚生产出来还没出库对方就纷纷毁了约,都说艺荷的香品又好又便宜,说我们仗着牌子响乱抬香价,欺诈客商,黎记门前退货的马车都成了排,被这些人闹的,其他香品的销量也直线下滑……”又道,“奴才听说那些大客户的毁约银子都是艺荷出的……” 屋子死人般的沉寂。 良久,黎老爷抬起头,“你们怎么看?” “奴才特意对比了,虽然名称不同,但艺荷的香品绝对是用我们的香品改制的……”肖平站出来,“奴才怀疑我们的秘方泄露了。” “这些都是从黎记调治处出的方子,由谷大师生前亲自掌管的……”黎番解释道,“现在谷大师去世了,我们也无从查起……” 谷琴真的死了吗? 听了这话,黎老爷眉头皱了皱,目光落在案头黎番从艺荷买来的样品上,伸手拿起一粒碾碎了,放在鼻子下细闻起来,隐隐地他觉得,虽然冠了柳凤的名,但这些香应该就出自谷琴之手 想到谷琴有可能还活着,就隐在光芒耀眼的柳凤背后,黎老爷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如毒蛇般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老爷,我们怎么办?”黎番小心翼翼地问,“生产的销不出去,售出去的又被退了回来,黎记的库房已经压满了香品,又正赶上雨季,一旦受潮霉变,损失不可估量……”一边说着,黎番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着。 没言语,黎老爷看向众人。 这些人哪有什么好主意,见黎老爷目光扫过来,一个个头低到了胸口。 正沉默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是黎家的信差,“回老爷,内务府有急件送来……” “呈上来……” 黎青上前接过信差手里的火漆皮信封,恭恭敬敬地呈给黎老爷。 只看了一眼,黎老爷身子便是一晃,手里的信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第二百六十四章说客 黎青弯腰捡起信来,“……什么?”他惊叫一声,“这个季度的贡香减了一百万粒” 话一出口,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一百万粒 都制好了就等着外运呢,现在内务府一封信函就给退了回来,这么大的数量,一时间让黎家怎么处理? 寻常也就罢了,正赶上雨季,大批的香品卖不出去,堆的满满的无法通风,不受潮发霉虫蠹了才怪 这次,可是真动了黎家的根本。 好半天,黎番颤着声音问,“……青总管没有看错?” “没有……”黎青把信递给他,“万岁钦点了柳凤的黯然**香为贡香,特批艺荷为皇家宫廷香品采办供应商,这个季度从艺荷采办了二百万粒香品……” 一声细碎的轻响,黎番手里的信飘落在地上,“老爷……”他叫了一声,我们怎么办的话卡在喉间,他再发不出声音。 “把调香处停了吧……”黎老爷吩咐道,“让人都打起精神,仔细香品别潮了、霉了……”声音里透着股疲惫。 这哪是人力能做得到的? 黎番嘴唇动了动,对上黎老爷苍白的脸,他又闭了嘴,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人走净了,黎老爷叫住落在最后的黎青,“青总管……” 黎青掩上门返回来,“老爷……” “……你刚刚想说什么?” “老爷还记得天香丸事件吗?” “……天香丸?”黎老爷沉吟片刻,随即摇摇头,“不同的,那时只泄露了一个秘方,损失再大,充其量也不过几十万粒,所以君儿敢废了秘方和柳家斗,现在不同啊,积压了几百万粒,谷琴手里有十几个方子啊……”叹息一声,黎老爷没说下去。 现在的艺荷,巴不得和黎家血拼吧? 是黎家拼不起啊。 “老爷误会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黎青摇摇头,“奴才是指后来的天香豆蔻,黑公子暗中出头让白师傅改制天香豆蔻使黎家免于损失……”他看着黎老爷,“奴才的意思,黎家的这次危机只有一个人能解……” 黎老爷眼前一亮,“白姑娘……” 黎青无语地点点头。 …… 一辆藏蓝色豪华的马车在白府门前停下,黎青打起车帘,“老爷,到了……” “叫门……”黎老爷伸手撩起车帘,一抬头正瞧见阮钰负手立在白府门前,心里咯噔一下,他开口叫住黎青,“等等……” 黎青也发现了阮钰,刚要开口,黎老爷冲他无声地摇摇头。 吱呀一声,白府的侧门从里面推开,丫鬟兰香走出来,“小姐请阮大人进去。” 阮钰迈步进了白府。 看了眼黎老爷的马车,兰香一回手关上了门。 “老爷,我们……” 黎老爷刷的放下车帘,“我们走吧……” “老爷……”马车出了胡同,黎青低声说道,“以白姑娘的为人心性,不会背叛黎家。” 黎老爷叹息一声,“黎家今非昔比啊。” 都说墙倒众人推,连合作多年的老客户说反目都反目了,何况她一个新出道的小丫头?最担心的黎老爷没说,穆婉秋曾被阮钰掠去过,她们总有过一夜*缘。 这女人心啊,是最难猜的。 …… “……阿秋考虑的怎样了?”随兰香来到厅里坐定,阮钰开门见山问道。 吩咐兰香上茶,穆婉秋道,“谢谢阮大人的心意,民女早就说了,民女和黎家签的是死契,更改不得。”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阿秋何必如此固执?”神色变了变,阮钰复又笑道,“只要阿秋同意去艺荷,这些由我出面解决绝不用阿秋费心……”他看着穆婉秋,“阿秋和柳姑娘并称调香界新起的双骄,如能齐心协力,将来这调香界的天下一定是你们的……” “民女不过一界女流,还不敢妄想去争什么天下……”穆婉秋摇摇头,话题一转,指着香炉里正燃烧的十合香,“这十合香的味道闻起来颇像谷大师的十香丸,阮大人可调查清楚了,那日西郊大火中的尸体真是谷大师?”说着,她紧盯着阮钰的眼。 “这……”阮钰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说道,“我和秦大人亲临现场,仵作当场验明正身……” “哦……”了一声,穆婉秋收回目光,嘴里喃喃道,“尸体都烧焦了,怎么就认定了是谷大师呢?” 阮钰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随即转了话题,“阿秋不知,艺荷昨日才接了圣旨,已被特批为皇家宫廷香品采办供应商,拿到内务府近二百万粒的订单,前途不可限量。”顿了顿,“……阿秋知道艺荷这订单是从谁手里夺来的吗?” 谁? 穆婉秋看着阮钰没言语。 “是从黎家……”阮钰说道,“黎家被内务府退订了一百万粒的订单。” 语气隐隐带着股快意。 保住了皇商资格又如何,他照样让黎家拿不到皇家的订单 退订了一百万粒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穆婉秋脸色一阵苍白,她勉强克制着没追问出声。 见她变了脸色,阮钰微微一笑,豪情万丈地说道,“这只是开始,黎家统治调香界的时代终将成为历史,阿秋跟着黎家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是及早看清形势,弃暗投明的好……” 穆婉秋叹息一声,“……阮大人不愧是闺中女子仰望渴慕的良人啊,刚下了聘还没迎娶呢,就开始替娇妻做说客了。” 阮钰不久前才向柳家下了聘,和柳凤的一段婚姻已被大业上流传为佳话。 “你……”阮钰腾地站起来。 墨雪一闪身挡在穆婉秋身前,被穆婉秋缓缓拉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冷冷地和阮钰对视着。 阮钰一阵气馁,良久,放缓了声音道,“阿秋以后会明白的,我这全是为你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 穆婉秋回头吩咐墨雪,“去打听一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墨雪很快返回来,“黎家的确被内务府退了一百万粒订单……” 出乎墨雪意外,穆婉秋只哦了一声,问,“……黎记门前退货的人挤吗,姚记也来了?” “……小姐怎么知道?”墨雪吃惊地睁大了眼,又道,“小姐真是神算,听说被内务府退了货,黎记门前已被围的水泄不通,退的货已没库房装了,朔阳的姚记刚运来了一大批香料,因为没库房,就在黎记门前现场低价卖给了艺荷……” 不是会算,这些前世都发生过。 前世就是这个雨季,黎家失去皇商资格后,先是大批的货物被退订,接着就是积压的货物霉烂变质虫蠹,直至倾覆…… 原本以为这一世她帮黎家保住了皇商资格,这些就不会发生了,可惜,老天是不会轻易改变一个人命定的运数的,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看看黎老爷……” 墨雪迟疑了下,“天阴的厉害,怕是又要下雨……” “……这雨不是还没下吗?”穆婉秋抬头望着窗**沉沉的天,一语双关道,忽然觉得不对,她又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墨雪, “……雪儿怎么了?” 墨雪支吾了半天,最后道,“外面纷纷谣传,小姐杂工出身,就是个欺师盗名的,朔阳斗香会上小姐就是用了黑公子的秘方,这一次小姐的轮回之所以夺魁,也是黑公子暗中相帮,秘方根本就不是小姐的……” 穆婉秋嗤的冷笑一声,“……所以到现在黎家还没推出轮回,是吧?” 墨雪使劲点点头,眼里满是委屈。 “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能给缝上不曾?”站起身来,穆婉秋笑着拍拍她,“我什么没经历过,死不了人的。” “……可这谣言是从黎家传出来的” 墨雪索性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一定是黎家怕你投靠别的作坊,才出言诽谤”她一把抓住穆婉秋,“小姐不要再帮他们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恩将仇报的人家 “你怎么知道这谣言出自黎家?”穆婉秋神色一变,“……好歹我还是黎家的大师傅,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奴婢也不知道……”墨雪摇摇头。 穆婉秋一哂,“谣言,谣言,你要真信了,才会害死人……” 说着,吩咐墨雪,“备车……” 她准备的那些香该派上用场了。 …… 黎记门前,人山人海,长长的退货马车直排到大街另一头。 “快点,快点,退货退货”退货队伍好长时间不动一下,后面的人已破口大骂: “……什么信誉第一,不欺不诈呸”一个镖形大汉大声嚷嚷道,“老子订货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要我们货比三家,发现不好随时来退,现在可好,被艺荷香品比的,这货压在我柜上半个月瞪眼一粒也卖不动,都排了三天队了就是退不了,看这天又要下雨了,今儿再不退了,这批货非发霉不可” “谁说不是……”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叫骂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把个黎记门前闹得开锅稀粥般热闹。 不远处一辆黑色马车旁,墨雪手扶车帘说道,“小姐,看这架势,我们今天是进不去黎记了……” “绕道去黎府……”穆婉秋缓缓放下车帘。 第二百六十五章防潮 守门小厮从侧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来,瞧见是穆婉秋主仆,忙开门走出来,“……白大师有事?”黎青特意嘱咐过,见到穆婉秋要待若上宾,他可不敢怠慢了。 “我家小姐想见黎老爷……”墨雪说道。 “白大师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守门小厮应了一声,转入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返回来,后面竟跟着两个锦衣华缎的女子,走近了才瞧清楚,却是姚谨扶着金钗雍容地走出来,她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我当是谁呢,却原来是那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啊……”语气中赤luo裸的嘲讽。 想起眼前这个女人竟能自由进出檀香院,姚谨把个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大婚快半年了,她见到黎君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个女人凭什么想见就能见? 越想越恨,姚谨眼底隐隐泛起一层血色,语气更加尖刻,“……怎么,钩男人竟然钩到府上来了,想登堂入室了?” 话音刚一落地,只听嘡啷一声,一把寒气森森的宝剑便驾在了姚谨的脖子上。穆婉秋名声被毁是墨雪心中永远的痛,她最忌讳有人这么诋毁。 “姨娘……”金钗吓的一动不动。 见势不好,守门小厮吱溜一声钻进了门里。 看着两年来竟一点长进都没有的宿敌,穆婉秋叹息一声,“姚谨娘久违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波澜,“我受黑公子之托,来见黎老爷。” “你……你先让她把剑拿开……” 姚谨声音微微发颤。 “雪儿……”穆婉秋叫了一声。 “再敢胡言乱语,仔细本姑娘的剑不长眼睛……”墨雪冷哼一声,收起宝剑。 金钗一把扑过来,见墨雪手按向腰间,又扑棱停住。 原本在自己的府门前姚谨不用害怕的,她相信墨雪也不敢杀她,可是,曾被墨雪暴打过一次,她是打心里惧,她相信,自己再敢胡言乱语,保不定墨雪就会把她身上捅两个窟窿。 看着眼前淡定若水的主仆两人,姚谨强压下满腹的恨意,开口道,“白姑娘来的不巧,老爷出门了……” “你……”守门小厮可不是这么说的,墨雪一瞪眼,“我家小姐是为了救黎记,姚姨娘拦住不让见,耽误了大事你可担当得起?” 救黎记? 姚谨冷冷一笑,黎记的死活跟她姚谨有什么关系? 黎家败了更好,只有没钱没势了,黎君才会想起她这个家世颇丰的姨娘吧? 才会想起她娘家的势力,才会求到她面前吧? 昨日父亲刚刚来过,说是黎家大势已去,他们姚家已经搭上了如日正红的柳家,还告诉她,黎家的传世之宝上古神兽玉蟾蜍就在黎夫人手里,只要她能偷得这件宝物并说服黎君看清形势,率先分家就是首功一件,到时英王会亲自做主把她扶为正室并册封为一品诰命。 身为一个姨娘,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诱惑? 穆婉秋和墨雪不知道,此时的姚谨比任何人都巴不得黎家快点败了。 “……白姑娘登府是为了救黎记?”姚谨一哂,咄咄问道,“白姑娘打算怎么救黎家?是靠欺世盗名的技艺,还是靠阮都尉?”她话题一转,“……我听说柳大小姐的乘龙快婿早已经成了白府的座上客,誓要把调香界的一对双娇纳与左右,难不成白姑娘已让阮都尉说服了自己未来的夫人把艺荷抢去的订单都退给黎家?” “你……”墨雪脸色一白。 “我怎么了?”姚谨上前一步,“……我说错了不曾?” “姚姨娘误会了……” 穆婉秋拉开墨雪,“……要救黎记,我自认为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此次来是受了黑公子之托……” “……黑公子?”姚谨心一动,以黑木的奇才和背景,说不定真能叫黎家起死回生,念头闪过她脸一寒,“都说了老爷不在,白姑娘改日再来吧。”说完,她扶了金钗,头也不回地进了黎府。 砰的一声,门被紧紧地关上。 “……真是狗咬吕洞宾”墨雪脸色一青,“小姐,我们走” “黎家危在旦夕她竟置若罔闻,果然是一根亡命腾。”望着黎府紧紧关闭的两扇门,穆婉秋喃喃自语。 “……小姐说什么?”墨雪没听清楚。 穆婉秋摇摇头,“走吧……” “……真是白大师来了?”副总管刘尚一边疾走一边问。 “……说是要求见老爷。”守门小厮在后面跟着小跑,“被姚姨娘堵在门外,一句话不合雪姑娘就亮了剑,奴才见事不好就赶着回来找您。” 说着话,两人来到门口,府外空荡荡的,哪有穆婉秋的影子。 “好像走了……”守门小厮嘟囔道。 “这个时候,她来找老爷会有什么事呢?”刘尚皱皱眉,忽然一转身,“不行,我得去回老爷……” “刘总管……”刚转过垂花门,一道轻细的声音传来。 刘尚一抬头,却是姚谨,正微笑地看着他。 …… “要不,奴婢晚上再去趟黎记,求肖平给黎老爷传个信儿?”瞧见穆婉秋自回来后就一直沉闷不语,墨雪商量道。 按她的心思,黎记的死活和她们没关系,这样正乐得逍遥,可是,她实在见不得自家小姐这副失了魂似的模样。 “不用了……”穆婉秋摇摇头,“主动送上门的买卖不好做,还是让黎老爷来求我吧。” “……让黎老爷来求您?”墨雪错愕地睁大了眼,随即摇摇头,“这么多天了,要想求您他们早就来了……”他们一定是见她家小姐和阮钰来往频繁起了戒心,摇摇头,墨雪没说下去。 穆婉秋也没言语,她想了想,抬头吩咐道,“雪儿立即带人去买些黄铁石和纯碱……”说着,穆婉秋拿起笔,刷刷写了个方子,递给墨雪,“快点,速去速回……” 墨雪很快就买了回来。 “……小姐这又是要做什么?”看着穆婉秋让人把买回的石英岩和烧碱研磨成粉,然后放在璇玑阁特制的高压蒸锅里蒸煮,墨雪惊奇地睁大了眼。 这都是石头沙子啊,又不是香料,怎么也能煮? 然而,令墨雪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穆婉秋小小翼翼地打开排了气的高压蒸锅,原本沉在水底的细沙都不见了,神奇地变成了一锅半透明的粘稠液体,好似玻璃一般,晶莹剔透的,阳光下甚是好看。 “……这是什么?”墨雪伸手去摸,被穆婉秋一把拍开,“仔细烧手……”又道,“……这个叫水玻璃。” “……水玻璃?”墨雪摇摇头,“奴婢从来没听说过。” 她也没听说过,这是魏氏调香术里的记载,说是用这个可以制作防潮剂,今天在黎记门口听那些退货的人说主要是怕香品受潮,才挤破头急着把卖不出去的货物退给黎记,她便想起了魏氏调香术中的这个防潮剂。 不是魏氏嘴里都香水、酒精,生活中就有,她可以按俗名说成是香液和高浓度酒,任谁一听就知道是什么,这个水玻璃却是她生活中从没见过的,听墨雪问,穆婉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随口说,“就是水一样的玻璃……”用小木棍搅拌了两下,“你看,这像不像玻璃?” “嗯……”墨雪认真地点点头,“不是能搅动,光这么看着,就跟玻璃似的。” 做好了水玻璃,穆婉秋又让墨雪从隔壁黎家的调治室里取了一套特制的设备过来,单独在西厢房里安装了,按魏氏的方法把黄铁石研成碎末,用刚安装好的设备焙烧后加水制成硫酸。 最后,穆婉秋又让墨雪取了个巨的大玻璃缸,把制好的水玻璃和硫酸液按比例倒了进去…… “……天啊,这是什么?”眼看着一大玻璃缸的透明液体神奇地变成一颗颗蓝色的晶体颗粒,墨雪错愕地睁大了眼,“小姐,这是怎么变出来的……”伸着鼻子闻了半天,“怎么一点香味都没有?” 她以为这又是穆婉秋调的什么香。 “这不是香,当然没有香味……”穆婉秋白了她一眼,“你见过谁用一堆石头制香了?这是防潮用的。” “……防潮?”墨雪眼睛一亮,“小姐是为了救黎记的那些香品?” “嗯……”点点头,穆婉秋微微地笑。 …… 正领着几个小厮制作防潮剂,瞧见墨雪回来,穆婉秋放下手里的活赶过来,“……卖的怎么样?” 墨雪摇摇头,“一品天下的伙计在黎记门口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信这个能防潮,一整天买了还不到三十包。” “……怎么会?黎记门口那么多人呢,就没人买?”兰香不可置信地问。 在她印象中,但凡穆婉秋推出的东西,一向都是被哄抢的。 “没有……”墨雪摇摇头,“他们都说我们想钱想疯了……”抬头看向穆婉秋,“小姐别做了,卖不动的……” 几个正忙碌的小厮也停下来,都围上来。 “……别都围着,仔细高压蒸锅暴了。”见众人围过来,穆婉秋吩咐道,声音淡定若水,脸上看不出一丝焦躁。 第二百六十六章哄抢 “东西再好,人家不认也没用……”墨雪嘟囔道。 “哪有一开始就有人认识的?”穆婉秋笑道,“你明儿再接着买就是……” “可是……” 可是,库房已存了几万包,一天才卖几十包,这得什么时候能卖完? 话在舌边打了个旋,墨雪吃力地说道,“要不,明儿奴婢再把价钱压低些?”又道,“……虽然一文一包不贵,可奴婢算了下,这一包成本还不到半文钱,我们卖二文钱三包也稳赚……” “不用,就一文一包……”穆婉秋果断地摇摇头,“你明日只管去卖就是……”想起什么又吩咐道,“库里的黄铁石没了,你立刻带人再去多购些回来,免得涨价了……”语气淡然沉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墨雪就应了声是,转身带人去买原料。 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二天稍见了晴,墨雪便带了人继续去黎记门前吆喝。直耗到黎记关了门,退货的人流都散了才回来。 “……今儿如何?”穆婉秋笑着问。 “嗓子都喊破了,就卖了七八十包……”墨雪一脸沮丧。 “好啊……”穆婉秋微微地笑,“比昨儿有进步……” “还笑……”墨雪拿眼睛瞪她,“小姐每天制造几千包才卖几十包,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这白府会被这瓦蓝瓦蓝的小颗粒湮没了……”半真半假,墨雪没好气地说道。 她就不明白,明明就是卖不出去,她家小姐凭什么就这么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会的……”穆婉秋说道,“明儿一早去了,若有人问起这防潮剂是出自谁手,你就说是柏叶坊的黑木,若想批量购买可以去一品天下。” “……会有人问才怪”心里嘟囔了句,墨雪胡乱应了一声,带人把卖剩的货物都运到后库。 …… 撕开一包防潮剂倒在托盘中,眼看着托盘底部一层薄薄的水迹被吸附的干干净净,一颗颗蓝色晶莹颗粒魔术般变成粉红色,柳伍德倒吸了一口气,“来人……”他朝门口喊道。 “老爷…… ”有小厮推门进来。 “速把这送去艺荷……”柳伍德指着案上的几包防潮剂,“让大小姐试试这个到底能不能防潮。” 应了声是,小厮上前收起案上的防潮剂。 “还有……”正要转身,又被柳伍德叫住,“……派人去黎记门前打听一下,这防潮剂出自谁手?还有多少现货?是否可以买断?” “……老爷要买断了这些防潮剂?”小厮错愕地睁大了眼。 街头盛传这都是骗人的玩意,扔路上都没人捡 “快,速去速回……”柳伍德催促道,紧握椅背的手微微发颤。 一旦这东西真能防潮,黎记积压的香品就保住了 虽然保住了未必就能卖出去,但是,夜长梦多,只要黎记的香品没有霉掉,难说哪一天不被诡计多端的黎君给折腾出去 殚精竭虑、筹谋许久的几次出手却都未能全胜,已让他对号称少年奇才聪明诡诈的黎君打心里生出一丝惧意。 不怕黎老爷,但对上黎君,他得上加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才行。 …… 黄埔府里,黄埔玉也正错愕地看着托盘中魔术般变出的一堆粉红色小颗粒,“咦,真他**邪了,这东西竟真能吸水防潮呢……” “奴才已让库房试验过,在箱子里加了这个,里面的香品的确不受潮……”管家黄埔宴趁机说道。 “去打听一下,这个出自谁手?”头也没抬,黄埔玉用一根指头轻轻地将托盘中的粉红色颗粒一粒粒地碾成碎末。 “奴才打听了,是出自柏叶坊的黑公子……”黄埔宴说道,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这防潮剂一包一文钱,就算卖个十万百万包能收几两银子?想来利也不是特别的大,却专门上黎记门口去叫卖,奴才怀疑……” “……什么?”黄埔玉蓦然抬起头。 压低了声音,黄埔宴神秘说道,“黑公子是想出手救黎家……” 黄埔玉皱皱眉,“……他怎么不直接去找黎家谈?” “……奴才也猜不透?”黄埔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只是,眼见柳家就要大获全胜,这节骨眼上,黑公子在黎记门前推出这种东西实在令人费解……” “……猜不透就去问”黄埔玉猛一拳击在案几上,跟着站起身来。 黄埔宴一哆嗦,“公子的意思……” “走……”黄埔玉抬腿向外走去,“去白府,我要第一时间拿到这防潮剂的经营权” …… “老爷……老爷……我们有救了……有救了……”远远地,黎番激动发颤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正背负双手,一筹莫展地在书房踱步的黎老爷眼前一亮,他蓦然转过身看向门口。 “老爷……”忘了敲门,黎番一把推开门,迎上黎老爷期待的目光,他声音竟有些哽咽,“我们的香品有救了……”沧桑的眼中隐隐竟有泪光闪烁。 “怎么回事儿?番总管快说……”黎老爷转身坐在椅子上。 “老爷快看,防潮剂”黎番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几个纸包,递给黎老爷。 “……防潮剂?”黎老爷疑惑地接过一包,一把撕开,一包晶莹剔透的蓝色颗粒瞬间洒了一地,“……这是什么?”他伸手捡起一粒举到眼前,仔细地端量着。 “……这就是防潮剂。”黎番声音颤巍巍的,回头吩咐人拿了带水的托盘给黎老爷实验,“三天前有人在黎记门口叫卖,说是能防潮防湿,保证香品在雨季不会潮湿发霉变质……奴才开始也不信,可是,眼看着后库里满满的货又是连阴的天,奴才心里发急啊,想着也没几文钱就让人买了十几包,当时就拿了几箱香丸实验,老爷您看……”黎番朝身后一招手。 立即有小厮抬过四个大箱子,一一在黎老爷面前打开,黎番分别从不同箱子里取了几粒香丸出来,“……这四箱中有两箱放了防潮剂,同时贴地放在潮湿处,才两天就见了分晓……” 黎老爷伸手接过去,果然,放了防潮剂箱子里的香丸表面干爽光洁,一点受潮的痕迹都没有,再看看另两箱没放防潮剂的,表面发粘,隐隐已有些霉变,身子一震,黎老爷腾地站起来,几步来到箱子前,伸手翻弄起来,只见除最低的一层微微有些受潮外,放了防潮剂的两只箱子从里到外几乎都干爽爽的,根本看不出是特意在潮湿的地上放了两天…… “这是真的?”饶是冷静,黎老爷声音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是真的,老爷”黎番点点头,指着托盘中魔幻般变成了粉红色的颗粒说道,“您看,这一会儿功夫,这托盘里的水都被吸干了……” “这水真被吸干了”黎老爷不可置信地摸着底部已变的干爽的托盘,五个手指都颤巍巍的仿佛年迈的老者,突然,他转头吩咐道,“快,去找到那人,他的防潮剂我们全包了” “奴才已经派人去了……”黎番说道。 “好,好,好……”连说了几个好,黎老爷激动地搓着手在地上来回地走,“只要暂时保住这些香品,君儿回来总有办法……”他仰起头,“……老天不灭我黎家啊” 身为调香界掌门人,黎老爷纵横调香界几十年,经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早练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修养,黎番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老爷激动成这样,他竟忍不住低低抽噎起来。 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黎家,总有昂起头的一天 正欢喜着,有小厮进来回话,“回老爷,奴才奉命去找卖防潮剂的货郎,今儿他刚一出现,货物就被哄抢一空……” “什么?”黎老爷和黎番都是一怔,黎番追问道,“……我们可有买到?他人呢?” “奴才去的时候,货早被抢光了,人早走了,奴才等了近一个时辰,竟再没出来卖……”又道,“许多人都在那等着呢,准备一出来就哄抢……” “没打听他是哪儿的人?家里有多少现货?”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瞬间跌倒谷底,黎番急的声音都变了调。 “奴才打听了……”小厮擦擦汗,“说是柏叶坊的黑公子……” “……黑木”黎老爷腾地站起来。 “就是黑公子,说是要大批量购买可以去一品天下找他……” “真的是他……”黎老爷目光闪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在我黎记门口叫卖……”嘴里喃喃着,他蓦然抬起头,“他这是想出手救黎家”吩咐黎番道,“让青总管火速去一品天下,告诉他,黑公子无论要价多高,我们都答应,无论如何这防潮剂的经营权绝不能让别人买了去……” 一旦这防潮剂的经营权落入别人之手,就等于扼住了黎家的咽喉,尤其是柳家,真被他得了去黎家就死定了 “老爷……”黎番迟疑地叫了一声。 “……怎么?” “……黑公子和黎家素有往来,若真想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登门,却在门口叫卖?” 第二百六十七章惩戒 “这……”黎老爷瞬间冷静下来,“难道他还在恼恨君儿之前的作为?” “奴才觉的是……”黎番点点头,“听说柏叶坊的资金还被大公子冻结着……” “他这是想让我们登门去求他啊……”沉默良久,黎老爷果决地吩咐黎番道,“你亲自去,无论黑木提什么条件,都先答应,一定要拿到这防潮剂的经营权” 黎番很快就返回来。 “……怎么样?”见他神色不对,黎老爷心里一咯噔,“都提了什么条件?” “他们根本就没提条件……”黎番摇摇头,“到了一品天下,奴才刚报出黎家的称号,二掌柜李三就直摇头,死活不跟我们合作,说他们可不敢高攀了黎家。” “……怎么会?”黎老爷一怔,“为什么?” “奴才厚着脸皮再三追问,才从小二嘴里打听出来,原来黑公子一听说黎家遭遇退货,念着和大公子的交情就让白大师登门找您想帮我们解困,谁知被拦在门外不说,白大师还被我们府里的姨娘好一顿奚落,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一听说白姑娘竟在我们府门口吃了气,黑公子当时就火了……” 黎老爷脸色一阵青黑,啪的一声,他一掌啪到案上,“谁这么大胆,敢拦着白姑娘登府……”黑木有多维护穆婉秋黎老爷比谁都清楚,听了这话,他心头隐隐泛起一丝末日般的惶恐。 原本也不是有多惧怕黑木,可是,黎家被英王柳家打压的已无喘息之机,这个时候,一直保持中立的神秘莫测的黑木的态度就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只一出手瞬间就能让黎柳两家之间紧绷的弦断裂,之后,黎家或天堂,或地狱,只在黑木一念之间 黎番一哆嗦,“奴才不知……” “……去查”黎老爷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黎青很快带着守门小厮和副总管刘尚来到书房,见到黎老爷,三个人一齐跪了下去,黎青磕头道,“老爷息怒,三天前白姑娘的确登门求见……”把姚谨拦穆婉秋的事儿说了,黎青又连连磕头,“都是奴才失察慢待了白姑娘,求老爷责罚……” 很少见到黎老爷如此暴怒,守门小厮和刘尚吓得体似筛糠,刘尚哆嗦道,“奴才追出去时人已不见了影,知道白大师来一定有要事,奴才不敢耽搁就来回您,谁知正遇到姚姨娘,说这事她会亲自回了老爷您……”嘴里说着,刘尚心里暗暗后悔,早知今日,那日就不该拿了姚谨的银子,替她瞒下此事。 空气沉闷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连黎番都跪了下去,“老爷……”叫了一声,他却不敢开口求情。 “……废物”良久,黎老爷极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才传了下来,“……一个后宅姨娘,有什么权利插手外府事物?这分明就是你们明知故犯坏了府里的规矩”说着,他朝门口喊了声“来人……” 众人一哆嗦,俱吓的连连磕头,“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早有小厮推门进来,躬身施礼,“老爷……” “拉出去”黎老爷指着守门小厮和刘尚吩咐道,“重则二十大板撵出府去……” “是……”应了一声,几个小厮饿虎般扑了上来。 听着两人凄厉的哀求,黎青脸色青灰,豆大的汗水顺着额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连连磕头道,“都是奴才失察,求老爷责罚……” “堂堂的副总管竟被一个姨娘蒙蔽,让内宅祸乱萧蔷,你的确失察……”黎老爷余怒未消,“罚你半年月例,你起来吧,下次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仔细我不讲多年的情面” “谢老爷宽宏……”黎青颤巍巍地站起来,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老爷,我们怎么办?”余光瞧见黎老爷神色缓和了些,黎番大着胆子说道,“奴才私下听说,姚姨娘素日就和白大师多有摩擦,黑公子对此也颇有微词,这次……不惩戒她……”声音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黎老爷。 不惩戒姚谨,黑木一定不会和黎家合作。 “能在黎记门前吆喝,就说明黑木本意还是想帮黎家,只是……”黎老爷幽幽叹息一声,他突然吩咐黎青,“去内宅传话给夫人,让她禁了姚姨娘的足,先把她看起来听候发落。” “这……”黎青一惊。 果真惩戒了姚谨,怕是立即就会和姚家闹翻,平常倒也无所谓,可是,若在这个时候暴出主要供应商公然和黎家决裂的消息,却是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嫌,难说不是向外界昭示黎家衰败的另一个风向标。 见黎青迟疑不动,黎番把防潮剂的事儿说了,嘴里劝道,“老爷只是做做样子好给黑公子一个交代,青总管只管去便是,白大师深明大义,不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真让老爷责罚了姚姨娘。” “这个……”黎青向黎老爷看去,瞧见他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忙应了声“是……”刚要转身,忽然又站住,“老爷……” “……什么事儿?” “……黑公子不卖给我们防潮剂,真是为了给白姑娘出气?”黎青问。 “应该是……”不等黎老爷说,黎番点点头,“若不是这样,他只悄悄把防潮剂的经营权买给柳家,黎家这次就死定了……” “可是……”黎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说……”黎老爷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 黎青一哆嗦, “外界纷纷谣传白姑娘只是个欺师盗名的,朔阳斗香会上就是用了黑公子的秘方,这一次她在明玉公主大婚上之所以夺魁,也是黑公子暗中相助……” 黎老爷一哂,“这谣言早在一年前就有,外人不知,白姑娘的才华你们还不清楚,竟相信这些?” 穆婉秋的奇才他可是亲眼所见 黎青连连摇头,“奴才说的不是这谣言内容,说的是他的出处……” 黎老爷一惊,认真地看过来,“……这谣言出自哪里?” “这谣言之所以越传越凶,竟是出自黎记的调香处,奴才担心黑公子会因这个记恨黎家……” “……什么?”黎老爷腾地站起来,“这谣言出自黎记……”他目光一寒,凛凛地看向黎番。 身为外总管,调香处的事儿黎番不可能不知道。 “这个……”黎番看看左右。 黎老爷朝左右一挥手,“你们先下去……” 黎番这才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回老爷,这是大公子临行前的安排……” “……君儿?” 黎老爷有些意外,“你确信?” “发现这谣言竟出自黎记,奴才就担心是有人想离间黑公子和黎家,一查之下才发现,竟是大公子临行前给肖平的密令……” “白大师缕缕救黎家于危难,大公子为何如此诋毁她?”黎青脸色惊变,他不安地看着黎老爷。 黎番困惑地摇摇头,“……也许是怕白大师去投了别的作坊吧?”毕竟穆婉秋一直和黎家僵持,怕其他作坊趁机出手,适当制造些谣言也是一种手段。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听了黎番的话,黎老爷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最清楚。 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在意穆婉秋,轻易绝不会如此诋毁她,单说以自己儿子的才智,也不会去做这种掩耳盗铃之事。 这种下三烂的流言骗骗一般作坊倒也罢了,却绝骗不过柳家和阮钰,可黎家的对手和死敌却恰恰是柳家和阮钰,在他们面前,制造这流言又有何用? 无论如何,阮钰柳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收买穆婉秋的 可是,明知损人不利己,黎君为何却要费尽心机地制造这种谣言呢? 书房中异样的沉静。 黎老爷轻轻地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忽然,那日他说英王要纳穆婉秋为良媛时,黎君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惶恐又浮现在眼前,灵光一闪,黎老爷心头突然有了一个明悟,暗道,“他这是不想让白姑娘成为英王的眼中钉啊。” 素未谋面却要纳为良媛,就说明穆婉秋的绝世才华已经惊动了英王 “能人不为我所用,我必杀之,”以英王这一贯的心性,如果知道她竟死心踏地为黎家卖命,穆婉秋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黎君才不惜一切手段逼她离开黎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她不为黎家卖命,以她目前的声望和才华,英王就不舍得杀她 所以,黎君才不惜只身涉险入陈国行刺,另辟蹊径寻求解救黎家之策 只为保全她,他竟不惜黎家倾覆,不惜会命丧陈国 这儿子还是自己的吗? 念头闪过,黎老爷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他就势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两手紧紧地按着桌案,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老爷……”瞧见黎老爷脸色苍白,黎番低叫一声。 好半天,黎老爷透出一口气,他无力地摆摆手,“备车,去白府……” 黎青黎番应声出去。 黎老爷猛闭上眼睛,一瞬间,他仿佛老了许多岁。 第二百六十八章斗智 “小姐……小姐……”去隔壁黎家的调治处安排完活计,穆婉秋刚回到自己院里,墨雪欣喜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这么早都回来了?”瞧见墨雪带着几个伙计风风火火地进了院,穆婉秋怔了下。 “小姐真是神算,今儿奴婢刚一到黎记门口,一车货就被抢光了……”墨雪快步迎上来扶住穆婉秋,“还纷纷打听这货是谁的,要大批量地买呢……”墨雪嘻嘻笑着,抬头吩咐伙计,“快去装货,趁天早我们还能多卖几车……”几天功夫,后院屋子都已堆满了防潮剂。 “不卖了……”穆婉秋叫住众人,“大家都先回一品天下吧……”低头想了想,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这么说……”认真地叫代了几句,朝众人挥挥手,“快去吧……” “……这样能行吗?”看着众人哄地一下涌出门去,墨雪不安地问道,“……会不会得罪了黎家?”尽管黎家衰迹尽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得罪黎家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会……”穆婉秋自信地摇摇头,目光落在院里正研磨黄铁石粉的几个小厮身上,缓缓道,“让他们搬去后院吧,收拾收拾我们该迎接贵客了……” 收拾停当,穆婉秋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竟是阮钰。 “……两月之期到了,黑公子的户籍可有备好?”落座后,阮钰开口问道。 “这……”穆婉秋心砰地一跳,迅速看向桌案上的日历,随即呼出一口气,“还有二十多天呢,阮大人不用心急,黑公子即答应了您,民女以为他不会失信……”声音虽还平静的,穆婉秋心却紧紧地悬着,墨雨去安顺四十多天了,音信全无,不知他有没有买到户籍,是否在归途中? “还有二十多天吗?”随着她的目光,阮钰也看向日历,恍然道, “噢,是我记错了……”话题一转,“外面盛传黑公子来了大业,阿秋能否引荐一下?” “哪是记错了,他分明是想拿这件事儿来要挟黑木”心里翻腾着,穆婉秋嘴里却道,“黑公子来大业了吗,民女怎么不知?” “……阿秋真的不知?”阮钰面色疑惑,“雪姑娘带人在黎记门口叫卖的防潮剂就是黑公子的,他既没来大业,阿秋怎么会……”声音戛然而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眼皮都没动一下,“阮大人误会了,那些防潮剂是柏叶坊运来的,适逢雨季,见香品都受潮了,黑公子就突发奇想研制了这个,您也知道,柏叶坊在大业没分号,就把货物放到了一品天下让伙计代卖……大人您想啊,一个酒楼哪能卖得动这种东西?是我偶尔看到黎记门口退货的人比集市还热闹,都担心货退不了就发霉了,才让雪儿人去那儿卖个试试,谁知才三天就都卖光了……” “……都卖光了?”阮钰险些跳起来,“阿秋是说所有的防潮剂都卖完了?” “是柏叶坊运来的样品都卖完了……”穆婉秋说道。 “阿秋是说柏叶坊还有大综的货?”阮钰问。 “也许吧……”穆婉秋含糊道。 黑木的户籍手续还没买回来,阮钰正扼着柏叶坊咽喉,如果今天他不让把防潮剂卖给黎家,她还真不敢硬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开口提出这个要求。 “……阿秋的意思是如果大业有人想买的话,就得现从朔阳运?”阮钰问道,“……得需要多少时间?” “加上生产,大约一个月左右……”穆婉秋点点头。 一个月? 有一个月的时间,黎家的香品早霉烂了 听了这话,阮钰瞬间把阻止黑木卖给黎家防潮剂的话咽了下去,大周律规定行商自由,官不得扰商,如果能不用他直接插手商贾间自由买卖,当然更好。 端茶喝了一口,他静了静心,问道,“……这防潮剂很好,尤其在这种雨季,最适用来保存香品了,不知黑公子想不想在大业找一家独家经营商,我可以推荐一二……”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 不用想,阮钰推荐的不是柳家就是黄埔家,都不是她乐见的,可是,今日阮钰一进门就提出黑木的户籍文书之事,显然是要挟她,这个时候,她还真不能一口回绝了。 正犹豫着,沉香进来回道,“黄埔公子来了……” 阮钰皱皱眉。 穆婉秋神色却是一轻,“快请……” “白姑娘安好……”人还没进门,黄埔玉爽朗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一脚跨进门,正瞧见阮钰起身迎上来,黄埔玉一惊,随即哈哈笑道,“这么巧,阮兄也在……”下意识地看了看穆婉秋的神色。 穆婉秋也缓缓站起来,“黄埔公子请坐……”回头吩咐墨雪,“上茶……” 重新落座,约好了般,三人都没有说话。 屋子静的诡异。 腰背挺直地端坐在那儿,穆婉秋面色淡然,心却如沸水煮茶翻腾不息,布好了局,她原本是等黎老爷上门,不想却先等来了这两个煞星,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她能惹得起的,两人都是来阻止她把货卖给黎家的,夹缝当中,她如何能保住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 如何能不着痕迹地救黎家? 此时此刻,穆婉秋真是恨毒了姚谨。 静静地看着面色淡然的黄埔玉,又看看穆婉秋,阮钰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用想,黄埔玉这个时候登门,一定是为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黄埔玉是他的结拜弟兄,对英王也忠心耿耿,按说这防潮剂给了他也没什么,可是,他来之前是答应了义父和柳凤的,一定要替他们拿到这防潮剂的经营权,确保这防潮剂一粒也不能流到黎家。 这让他如何向结拜的兄弟开口? 接过墨雪递上的茶,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茶叶,黄埔玉余光悄悄打量着穆婉秋和阮钰的神色,暗道,“……阮钰这个时候来,一定也是为防潮剂的经营权,不知他们谈的怎样,我还有机会吗?”想到阮钰不久前才送了柏叶坊一个大人情,黄埔玉握茶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他就势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叨扰白姑娘了,我今日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无论如何,他得先把此行目的说出,否则被阮钰抢先堵了嘴就被动了,谁知,他刚一开口,就被阮钰打断,“……黄埔贤弟最近忙什么?”他绝不能让黄埔玉先开了口。 否则,事情就没转圜了。 “……还能忙什么?”话被阮钰打断,黄埔玉怔了下,随即叹息道,“还不是为库里那些发霉的香品犯愁,没办法啊……”语气缓缓的,话似乎还没说完,见阮钰正认真地听着,他突然转向穆婉秋,“……只好硬着头皮来求那防潮剂的经营权了。” 他库里的香发了霉和防潮剂的经营权有什么关系? 没料黄埔玉就这么打诨说出了口,再想阻止也来不及,阮钰脸色微变,他紧张地看向她。 “黄埔公子当真是求错了人……”见两人都看自己,穆婉秋微微一笑,“这防潮剂是黑公子的,我哪能做的了主?” “白姑娘谦虚了,放眼调香界也只有您能和黑公子说上话,我等连见一面都难,还求白姑娘勿要推辞,好歹帮我在黑公子面前美言几句,把防潮剂在大业的经营权转让给我……”见穆婉秋沉吟不语,又道,“一品天下终究是个酒楼经营防潮剂多有不便,合作过多次,白姑娘也知道我黄埔家的信誉……” 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不是我不帮,这次是真帮不了黄埔公子了……”她话题一转,“您也知道,黑公子原是打算长期和您合作的,可惜……”她摇摇头,“黄埔公子明知黑道有人悬赏十万两银子要谷大师的项上人头还硬把她推向虎口,黑公子对此非常痛心,叹息说谷大师辞世后调香界又要寂寞好多年了……”言谈中恍然把谷琴捧上了天,她静静地看着黄埔玉,“这次怕是我说破嘴皮,黑公子也未必答应了……” “这……”黄埔玉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握在手里的扇柄几乎散了架,他用手一搂,合上扇子塞进袖笼,余光扫了眼阮钰,开口说道,“白姑娘和黑公子都误会了,谷大师之事……” “咳,咳……”阮钰轻咳了两声。 黄埔玉声音戛然而止。 转过头,阮钰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穆婉秋只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空灵的眼底清澈,澄明,看不出一丝波动。 黑木真那么钦佩谷琴吗? 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不知为什么,明明应该高兴的事儿,阮钰心底却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不安、忧虑、抑或是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惶恐,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嘴唇动了动他想替柳凤开口,一转念,暗道,“……这经营权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的事儿,我今日要了,倒要黄埔玉对柳家生出嫌隙……” 想到这儿就站起身来,“衙门里还有事儿,我先告辞了”又看向黄埔玉,“黄埔兄要不要一起走?” 第二百六十九章道歉 听阮钰叫唤,黄埔玉看看穆婉秋,也知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倒让阮钰生疑,就朝她一拱手,站起身来。 也没挽留,穆婉秋跟着站起来,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她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黄埔贤弟……”出了白府大门,阮钰开口叫住黄埔玉,刚要说话,一眼瞧见迎面驶来一辆豪华的马车,他声音戛然而止。 感觉阮钰目光不对,黄埔玉循着望去。 却是黎家的马车,缓缓地来到白府门前,“驭……”车夫一搂僵绳,“老爷,白府到了……” 黎青上前打起车帘,黎老爷正要下车,一眼瞧见阮钰和黄埔玉正看着他,目光在空中相遇,黎老爷身子下意识地停住。 “老爷……”也发现了阮钰和黄埔玉,黎青低叫一声。 “叫门……”黎老爷弯腰下了马车。 “走……”拽了黄埔玉一把,阮钰大步迎上来,朝黎老爷拱手道,“远远看着马车这么豪华,我当是谁,却原来是黎老爷,久违了……”黄埔玉也跟着拱手寒暄。 “阮大人,黄埔公子……”黎老爷一拱手,“幸会,幸会……” “……黎老爷一界掌门之尊,怎会来此狭陋之处?”阮钰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嘲讽。 他希望能把黎老爷激得暴怒,转身离开。 出乎意外,黎老爷哈哈大笑,“阮大人和黄埔公子能来得,老夫怎么来不得?”指着白府道,“阮大人可能不知,这白大师可是我黎记的首席大师傅呢。身份无所谓贵贱,老夫一向为才是用……”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市井传言阮大人竟聘了身怀绝世之才的商贾之女柳姑娘为妻,不知是真是假?”语气中满满的猎奇。 阮钰脸色一阵涨热,他朝黄埔玉一挥手,“……我们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黎老爷冷冷地吩咐黎青,“叫门……” 走出很远,听到身后咣当一声门响,阮钰和黄埔玉同时站住,缓缓地转过身,望着白府悠悠荡荡的两扇门,黄埔玉叹息道,“……今儿防潮剂真被这老匹夫得了去,黎家这条老咸鱼可就要翻身喽。”语气万般无奈,他心里却隐隐有一丝幸灾乐祸。 若黎家真能起死回生,看英王还重用柳家不? “哪那么容易?”阮钰冷冷一哼,“从朔阳到大业的路可不是那么太平” “……朔阳到大业?”黄埔玉疑惑不解,忽然身子一震,“阮兄的意思大业没有现货?” “你别忘了,黑公子的老巢在朔阳……”阮钰点点头。 “哦……”了一声,黄埔玉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 穆婉秋正低头摆弄着几个拇指盖粗细半寸多高装了各色花香浸膏的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瓶,见墨雪带黎老爷进来,忙放下刚打开盖的一个玻璃瓶,笑着迎上来,“……黎老爷怎么来了?快请坐。”语气颇有些受宠若惊,扭头吩咐墨雪,“快上茶……” 明明就是被逼来的,她竟做出这般模样。 看着穆婉秋清澈澄明无一丝笑意的眼,黎老爷暗暗叹息一声,“几个月不见,她竟也学会了这些玲珑虚浮的手段,全用到了老夫身上。”想起当初自己圈禁她时,她的坦诚和淡然,黎老爷心里一阵惋惜,嘴里说道,“白姑娘客气了……”撩衣在椅子上坐下。 穆婉秋接过墨雪端上的大红袍,亲自给黎老爷斟了一杯:“黎老爷请喝茶……”在他对面坐下。 黎老爷接过茶喝了一口,感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幽幽传来,循着香味,目光落在案上一个打开的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瓶上,随手拿起来放在鼻下,“……这是什么?竟这么香。” “这是花香浸膏……”穆婉秋也随手拿起一瓶,“柏叶坊准备推出的,是用纯花香提炼的,用时不用熏,直接涂抹在肌肤上就是,即方便又简单,随时随地可以添香……”把用法给黎老爷展示了一下,最后问,“……以黎老爷的眼光看,这浸膏能不能红火?” 黎老爷用小指挑了一点,轻轻地在手心捻开,一股温暖甜润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股淡淡的草香气息,好似盛开的栀子花,又似含苞待放的铃兰,香气飘逸、清灵,闭上眼睛,黎老爷仿佛置身于花海,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若有似无烂漫自然的花香中,竟无一丝熏香的造作和夸张…… “好香,好香”蓦然睁开眼,黎老爷连叫了几声好,“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竟不用火熏的香……”抬头看着穆婉秋,“……这也是黑公子调的?”又赞叹道,“他真是颗绝世奇才,堪比三十年前的魏大师。” “黑公子?”穆婉秋一怔。 黎君已经知道黑木就是她扮的,她以为,黎君或许会替她隐瞒,但绝不会隐瞒黎老爷,可是,听黎老爷这话,他好像并不知道她和黑木是一个人。 “……怎么?”见她发怔,黎老爷问,“这个不是黑公子调的?”想起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颗绝世奇才,黎老爷心竟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这样的绝世奇才,却偏偏不肯乖巧顺从地为他黎家所用。 “噢……”回过神,穆婉秋支吾了一声,“是,是的,这是黑公子才研制出来准备近期上市的,特意让我在大业找个经营商……”说完,穆婉秋余光偷偷觑向黎老爷。 按说以黎家在调香界的声望,根本不屑于给别的作坊做经销,但是,境遇不同,此时的黎家,太需要这样一两种绝世的香品来向外界证明黎家的实力,证明黎家的香总是引领潮流 就是抓住黎老爷这个心理,听说他来了,穆婉秋才拿出这花香浸膏来诱惑。 果然,一听穆婉秋要替黑木找经营商,黎老爷心砰地跳了一下,暗道:“她几日前去黎府,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念头闪过,黎老爷对姚谨又生出了一丝恶感。 心里波涛翻滚,黎老爷脸上波澜不惊,他慈爱地看着穆婉秋,“瑾儿不懂事儿慢待了白姑娘,老夫替她向白姑娘赔罪了。” “黎老爷言过了……”穆婉秋微微一笑,“姚姨娘说的对,是我自不量力了,一个欺世盗名的杂工怎能妄想同黎家合作?” 黎老爷脸色一阵紫涨。 以他一界掌门人之尊,何时向人道过歉,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错了就错了,谁敢把他怎么样? 不是黎家命悬一线,他今天根本就不会登白府的门,原本以为他亲自登门道歉,就是给足了面子,这件事也就揭过了,谁知,穆婉秋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拿捏起来,这是黎老爷始料不及的,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沉默间,墨雪忿忿道,“就是,好好的被诬陷我们是阮都尉的奸细,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她无惧地看着黎老爷,“奴婢劝黎老爷也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瞧见你和一个欺师盗名之辈说话,白白的污了声誉……”想起那日穆婉秋在黎记门前受的辱,墨雪脸色涨红。 黎老爷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不是多年的涵养,让他分得出事情的轻重缓急,他怕是就要拍案而起了。 “雪儿,不得无礼”见黎老爷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穆婉秋忙出口制止了墨雪,又转向黎老爷,“奴才说话不知轻重,黎老爷千万别介意。” 见她说的坦诚,黎老爷脸色缓了缓。 穆婉秋趁机问道,“……黎老爷今日来此,何事?” “我们老爷是为防潮剂之事……”见黎老爷沉吟不语,黎青说道。 无乱如何,现在是黎家有求于人,可不敢装大了。 “防潮剂?黎老爷是想买防潮剂?”穆婉秋皱皱眉,“这就有些麻烦了……” “……怎么?”原本还阴沉着脸,听了这话,黎老爷错愕地抬起头。 “实不相瞒,我那日求见黎老爷,就是为了防潮剂和这个花香浸膏,防潮剂使用是有季节的,只这夏秋两季,若销不出去就得压一冬天,柏叶坊虽红火,在大业却没分号,念着黎家名声响亮,两家又有合作契约,黑公子才委托我去找您,看能不能合作,谁知……” 穆婉秋摇摇头,话题一转,“黑公子听说我竟被阻在门外,当时就发誓再不同黎家合作……”叹息一声,“这次怕是我说什么也没用了,黑公子已经打算把防潮剂的大业独家经营权转让给柳家……”好心地看着黎老爷,“黎老爷要买,不如去找柳家试试。”虽有些夸张,穆婉秋说的也都是事实,刚刚夹在阮钰和黄埔玉之间煎熬,让她改变了主意,不想就这么放过姚谨。 这防潮剂的经营权一旦落入柳家之手,黎家就死定了 想起自己来之前在门口遇到阮钰和黄埔玉的情形,黎老爷相信,黑木说的出做的出,紧握椅背的手背青筋蹦起老高,他使劲全力才没让自己把一张椅子给捏碎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 姚谨,真是十恶不赦,她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第二百七十章休了 “这……这……”见黎老爷急红了脸,黎青忙开口道,“这都是误会,老爷也是才知道,一早就把姚姨娘禁了足,还望白姑娘看在老爷和大公子的面子上,好歹在黑公子跟前美言几句……” 没言语,穆婉秋只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渐渐地,黎青额头聚满了汗滴,砸得地面青砖扑扑地响。 终于,黎老爷打破沉寂, “黎家想要防潮剂的经营权,白姑娘有什么条件?”穆婉秋能坐在这儿和他谈,就说明这事儿还有余地,思前想后,黎老爷决定开门见山。 “……黑公子的事情我也做不了主。”穆婉秋摇摇头,话题一转, “不过嘛,如果黎老爷果真有诚意,我也可以帮您传个话……”语气十分诚恳,穆婉秋心里暗暗庆幸黎君没在,否则知道她竟还敢拿黑木来欺负他老爸,非活剥了她不可。 “好,有白姑娘这句话就好……”黎老爷舒了口气,问道,“黑公子打算以什么价钱给柳家,黎家都翻一翻,如何?” “……黎老爷以为黑公子很在意这点银子?” 脸色一囧,黎老爷随即爽朗一笑,“改日我让瑾儿亲自登门给白姑娘磕头谢罪……” 这在黎府来说,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再不济,姚谨也是黎君的妾室,让她给一个匠人磕头谢罪,传出去黎家也将颜面无存,可黎老爷知道,黑木不在乎银子,他是要为眼前这个小姑娘讨说法,和黎家的生死相比,颜面已是微不足道了。 穆婉秋又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黎老爷再沉不住气,问道,“白姑娘的意思……” 放下茶杯,穆婉秋认真地想了想, “……我要黎家休了姚姨娘。” 虽然黎君不在,可姚谨是姨娘不需要他亲自写休书。 “啊……”的一声,墨雪惊叫出声,瞬间捂住了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 黎青也眨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有毛病? 外界早就传言她是黎君的外室,避嫌都来不及,现在竟逼黎家休了黎君唯一的妾,这要传出去,怕是一顶妒妇的帽子再也躲不开了,黎君以后怎敢娶她进门? “小姐……”回过神,墨雪贴着穆婉秋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姐万万不可,您会被骂成妒妇的。” 看了墨雪一眼,穆婉秋没言语。 妒妇又如何? 她又没打算嫁给黎君,爱怎么看她是他的事情,她只做她想做的。前世今生,姚谨都是黎家的一根亡命藤,为了复仇之路的顺畅,她必须除了去。 早就知道谷琴背叛了黎家,曾经她若能早一点自己下手除了谷琴,黎家又何至于落入今天的境地?她可不希望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了黎家,结果还是处处被动挨打 既然命运连着一起,这一世她就不能弃了黎家,既然对方扶不上墙,那么以后就由她来做主 黎老爷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说道,“……白师傅可否换个条件?”见她皱眉,又道,“这总是君儿的私事,君儿不在我也不好替他做主……” “正好……”穆婉秋微微一笑,“我也做不了黑公子的主,不如就等黎大哥回来再和黑公子商谈好了。” “这……”黎老爷脸色一阵青黑,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动了动。 熟悉他的黎青知道,黎老爷这是真怒了。 他屏息静气地看向穆婉秋。 穆婉秋老佛爷般端坐在那里,神色淡然宁静。 空气异样的沉闷,直让黎青的心绷的紧紧的,他不由得暗暗赞叹,“……难怪大公子对她青睐有加,光这份胆识,男人中也少见。” 沉默良久,黎老爷叹息一声,“……白姑娘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朔阳姚家和黎家是多年的姻亲,瑾儿没有大过,黎家也不好轻易就伤了两家的和气。”虽然在大业不入流,可姚家也是朔阳一霸,垄断了朔阳的香料市场,非常时期,黎家笼络都来不及,怎么能轻易得罪? “黎老爷此言差异……”穆婉秋摇摇头,“……那日姚家公然在黎记门口叫卖香料,难道就不怕得罪黎家?” 黎老爷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白大师不知……”黎青解释道,“那日姚家突然到货,比预计早了半个月,适逢黎家骤遭大量退货,实在腾挪不出库房,番总管才求姚记就地卖了……” 只是黎家也没想到那些货会被柳家买去。 “……黎老爷可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就会突然提前半个月到货?”穆婉秋静静地看着黎老爷有些青黑的脸。“让他把货转出去,黎老爷可有想过他们会在黎记门口叫卖吗?” 这个他的确没有想到,当时让黎番去商量是想姚家偷偷地把那批货卖了,谁知姚家当即就在黎记门口叫卖起来,等他知道想阻止已经晚了,早就轰动了半个大业城,虽然姚世兴事后亲自来大业谢罪并处罚了管事,可黎家声誉上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听了这话,黎老爷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看着穆婉秋没言语。 见他不语,穆婉秋随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他,“……黎老爷看看,这是姚记这半年来和柳家的交易纪录,他们既然有这么亲密的关系,不过百十车香料,姚家一句话柳家就可以帮忙,姚记又何苦故作姿态地在黎记门口叫卖了一下午,才被柳家低价收了去?” 握信的手抖了抖,黎老爷勉强控制着没把信给揉碎了,这些数据他案头都有,明知道这是姚家和柳家狼狈为奸做的暗局,就这么明晃晃地黑了他,可黎家哪有力量反击啊 就像现在他以一界掌门之尊却不得不对这个杂工出身的小姑娘百般忍让一般,黎老爷感觉他这一辈子的遭遇也没有这两月来的凄惨,每一天的变故都是煎熬,让他有种几欲疯狂的感觉。 终是统御调香界多年,黎老爷就是黎老爷,很快地,他便压下了心头泛起的一股暴躁,和颜悦色道,“如果白姑娘在我这个位置上,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黎家绝不能和姚家决裂。 穆婉秋微微地笑,“也许黎老爷说的对,我年轻嘛,做事从不考虑那么多,只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富贵险中求……”她正色地看着黎老爷,“我曾针对黎家今日之势和黑公子探讨过,黑公子就说,如果当初黎老爷能再狠一些,不是圈禁而是杀了谷大师,黎家就不会有今日之势了……” 姚谨就是一根亡命藤,姚家早已像谷琴一样不可用,如果黎老爷的隐忍纵容真有作用,前一世黎家就不会败了。 不想再做菟丝花,想要独立独行,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隐在背后,被动地等着发生了再去做救世主,她必须参与并左右黎老爷的决策,才能真正改了黎家的运数。 被猛点到了痛处,累积了一上午的隐忍终于爆发,黎老爷腾地站起来,连告辞都没说,抬起就走。 静静地坐在,穆婉秋眉头都没皱一下。 两天了,黎老爷一直没登白府的门。 看着库房里堆得像座小山似的防潮剂,墨雪抱怨道,“……小姐也是,连奴婢都看得出那日黎老爷是真心的想合作,你偏提那么苛刻的条件,不怪黎老爷不肯答应,连奴婢都觉得您有些过分……”想起什么,又道,“连续两天大暴雨,黎记门前都没有退货的了,这一屋子的防潮剂可怎么办?要不……”她商量道,“奴婢去找肖平再商量商量?” “不用……”穆婉秋把手里的防潮剂扔回货堆,扫了一圈都停了活看她的小厮,说道,“大家继续干活……” “小姐……”墨雪叫了一声。 不光防潮剂,穆婉秋还发动了隔壁黎记新调治处的大师傅连香液带浸膏调治了一大堆,眼见所有屋子都堆满了货,这几日她就和沉香兰香等人都挤在一铺炕上,至于新买的那些小厮,干脆都给安排到了一品天下。 这么多香品香料的,再不想法处理,她们非被货物淹死不可 “你去告诉冉冰一声,让她多提炼些酒精准备着……” “……小姐准备酒精干什么?”墨雪疑惑地问,“府里哪还有地方放那东西?” “有用,你快去吧……”穆婉秋头也没抬,继续往下一个屋子查看…… 第三天一大早,难得一个大晴天。 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穆婉秋心情格外好,回头吩咐墨雪,“趁天晴,你赶紧带人去买原料……”制香品和防潮剂的原料又都快没了。 “买料?”墨雪被马蜂蜇了般跳起来,“小姐还要买原料?我们哪来的银子?”又道,“一个多月了,光出不进,连一品天下都快被榨干了,昨儿李三还悄悄地找到奴婢,说小姐再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银子,一品天下就没的周转了” “……没银子了?”穆婉秋呆怔了好一会,才哑然失笑,“是啊,所有的库房都压满了香品,自然没银子了。” “小姐还笑……”墨雪不满道,“就让冉师傅他们停几天吧?” 穆婉秋摇摇头,“你去找冷公子先借些……” 第二百七十一章合作(上) “小姐已从冷公子那儿支了几万两了……”墨雪提醒道,“知道您这么能花,冷公子一定后悔当初找了您这么一个人合伙”又抱怨道,“……就是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小姐这么大手大脚的花啊。” 穆婉秋皱皱眉,说道, “你就去找他先借三万两银子,告诉他多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就连本带利都还上。” “三五天?”墨雪问道,“……小姐哪来的银子?” 仰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穆婉秋自如地说道,“……难得的好天,送银子的也该来了。” 墨雪撇撇嘴,正要说话,一阵敲门声传来。 正晾衣服的兰香蹬蹬蹬跑了过去。 是黎老爷,带着黎青走了进来。 那日暴走之后,黎老爷也没想到他还会再次求上白府的门,对上一脸淡然的穆婉秋不觉有些涩然,他一抱拳,“白姑娘……” 没有想象中的挤兑,穆婉秋大大方方地迎上来,“黎老爷来了,快请进屋……” 落坐后,吩咐沉香上茶,穆婉秋见黎青捧着一盒香品,就问,“……青总管拿得是什么香?” 黎青就看向黎老爷,见他点头,就捧着香盒放到穆婉秋跟前,“……香品都发霉了,不知白大师有没有办法补救?” 接过去打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穆婉秋随手拿出一粒,入手就有些发粘,再细看,只见原本光滑的香丸表面长了一层黏糊糊的绿毛,穆婉秋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只表面薄薄的一层有些黏滑,她手指一用力,一粒香丸瞬间被掰成两瓣,里心还完好无损,只是比寻常软些,放在鼻下细细地闻了半天,她点点头,“霉的不太严重,这香还有救……” “……真的有救?” 黎老爷和黎青同时叫出来,声音里难掩一股惊喜。 今儿一早起来,黎番就来报后库的香品有三分之一发了霉。 三分之一 那就是近一百万粒啊,虽然对黎家来说还动不了根本,但这只是开始,黎老爷相信,不出十天,黎家后库的香品就得都发霉变质,看着这一粒粒长着绿毛的香丸,黎老爷心疼的直蹦,再坐不住,他立即带了黎青赶来白府。 出身调香世家,黎老爷不是第一次遇到香丸发霉的事情,历来除了废弃不做他想,这次也一样,黎老爷原本没打算能救了这些发霉的香丸,他只打算能顺利地买到防潮剂保住库里的其他香品,让黎青拿了一盒香品过来,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考较一下穆婉秋。 不想,穆婉秋一开口便说能救。 黎老爷的欣喜可想而知,不是多年养成的涵养,他怕是要和黎青一样拍手大叫了。 见穆婉秋兀自回头吩咐兰香做事,黎老爷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面色平静地问,“……白姑娘说的是真,这香的确能救?” 穆婉秋点点头“应该还有救,黎老爷容我先试试……” 瞧见兰香拎进来一大桶酒精,又吩咐取两个小盆来都倒上酒,穆婉秋这才站起来,把细绒帕子用酒精润湿了仔细地擦掉香丸上的绿毛,然后扔到另一盆酒里浸泡。 很快地,一小盒香丸就都擦干净了,浸泡了大约半刻钟,取出来放在香罗上让兰香端出去晾晒。 一个时辰左右,便吩咐端了回来。 穆婉秋伸手从香罗上捡起一粒,香丸还没干透,有些发软,放在鼻下闻一闻,味道清幽幽的,一点霉味也没有,就满意地点点头,递给黎老爷,“……您看,怎么样?” 黎老爷早拿起了一粒,正掰开了放在鼻下闻,好半天,他又把香丸碾碎了放在掌心,没见怎么动作,掌心便升起一缕青烟,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味道和好的一模一样,一点霉味也没有”黎青激动的声音微微发颤。 黎老爷点点头,“先前还带着一丝酒气,燃起来竟一点酒气也没有了……” 他由衷地说道,“白姑娘真是奇人。”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他是打心里折服了穆婉秋。 “这是因为香丸还没干透,待干透了就一点酒气都闻不到了。”穆婉秋笑着解释道。 “奴才这就回去让师傅们用酒洗,趁今儿晴天晾晒了……”黎青兴奋地看着黎老爷。 黎老爷就看向穆婉秋。 穆婉秋摇摇头,“青总管先别急,我用的可不是一般的酒……”说着话,她回头吩咐兰香取来两只白玉杯,斟满了酒精递到黎老爷和黎青跟前,“你们看,这酒是通过特殊工序提炼的,不是我们寻常喝的白酒……” 盈盈的白玉杯中,清冽的酒色有如水晶般剔透明亮,不含一丝杂质,更无寻常白酒中的那种浑浊。 不用偿,黎老爷就知道,这绝对是上好的。 “……这就是白姑娘说的高浓度酒?”黎老爷伸手端起一杯。 “别喝……”穆婉秋叫道。 可惜,已经晚了。 黎老爷一口酒已经咽了下去,只感觉有一团火从咽喉一直到烧道肠胃,黎老爷瞬间出了一身透汗,竟比上次从檀香院里品尝的那酒还要浓烈。 “……好酒”他高喝一声。 黎青吓的一哆嗦,手里的酒精洒了一半,他忙放下酒杯,上前拉住黎老爷上下打量,“老爷没事吧?”又回头问穆婉秋,“……这酒怎么不能喝?” 见黎老爷的确没事,穆婉秋才舒了口气,道,“这酒要比上次改造天香丸用的浓度高多了,我是怕您烧坏了胃肠,你没事儿吧?”魏氏说,这种酒精浓度高达90,是坚决不能喝的。 “没事儿……”黎老爷摇摇头,“难怪这酒一进肚就感觉有一团火在烧,原来比上次的浓度还高。”抬头看着穆婉秋,“……这酒也是白姑娘提炼的?” 穆婉秋点点头,“是黑公子的技术……” 屋子霎时沉寂下来。 良久,黎老爷开口道,“上次白姑娘提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不过……”声音一顿,他看着穆婉秋,“白姑娘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没言语。 “从今天开始,白姑娘要按约定回黎记的调香处上工,轮回香水的秘方也要转让给黎家。”当初调出轮回后,赖不过黎君的屡屡追问,穆婉秋干脆说是黑木的秘方。 也因此,穆婉秋虽然和黎家有契约,可黎家到现在没有像艺荷一样推出轮回。 “这……”没料黎老爷会让她回去上工,穆婉秋一阵迟疑,随即说道,“我和黎大哥说过了,以后我只在黎家挂个名儿,黎家有难题直接来找我就是,不用天天去上工,嗯……”她想了想,“至于轮回的秘方,原本就是黑公子的,我也做不了主。” 她和黎君之间已生出嫌隙,她再回黎家一定会被猜疑监视的,与其被日防夜防,到最后闹得彼此伤痕累累,还不如她从此不去黎家,避开这份嫌疑。至于轮回秘方给了黎家也无所谓,可是,为保证她继续参与黎家的经营决策,这个秘方暂时留在她手里会更好一些,只一犹豫,穆婉秋就委婉地拒绝了。 听了这话,黎老爷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的青黑,扶案的手都微微发颤,在他看来,这两个条件一点都不过分,第一,穆婉秋本就和黎家有契约,让她按时上工是最基本的要求,若放在常人,黎家可以用一百种强硬的手段逼她回去上工,可是,现在的穆婉秋名声显赫又手艺高超,俨然已是大师级人物,更有御赐的资格在身,黎老爷哪敢用强? 除了请和求,黎老爷也别无他法。 第二,讨要轮回秘方看似过分,却也合乎情理,细想一下,这轮回是以黎家名义进献的,如果事后再爆出这秘方是黑木的,穆婉秋就是欺君之罪,所以,黎老爷相信黑木绝不敢在柏叶坊使用这个秘方,与其攥在手里大家都不挣钱,不如高价转让给黎家。 理所当然的两件事儿,他不过是借这个契机先开口罢了,原以为有十层十的把握,不想,他这面刚一说出口,人家连眼皮都没眨就软软地给赌了回来,这让黎老爷的脸上哪还挂得住? 握在手里的一枚和田玉扇坠生生地给攥成了粉末,黎老爷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没像上次一样暴走。 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把防潮剂买回去 “……白姑娘是觉得我这两个要求很过分吗?”好半天,黎老爷才透出一口气。 “不过分……”穆婉秋坦然道,只是,她话题一转,“刚刚都跟您说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叹息一声,“要不这样……”她俯身向前。 黎老爷神情一震,“……怎样?” “轮回香液由柏叶坊负责调治,以每瓶三两的价格买给黎记,然后以黎家的名号推出……”目不转睛地看着黎老爷,“如何?” “……每瓶三两?”黎老爷眼前一亮。 按黎家的土法调制一瓶香水成本至少六七两,在他的印象中,这轮回再便宜,成本也得五六两银子,如果真能三两银子买断,那要比自己生产便宜多了 没见过穆婉秋调制香水,黎老爷不知道除了设备值钱,按穆婉秋的工序调制香水非常简单,成本也低廉,平均算下来一瓶也就一百文钱,他更不知道的是,穆婉秋用来生产轮回的那些设备,大部分都是黎君购置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合作(下) “是的……”穆婉秋点点头,“……黎老爷可以卖到五两,扣除税费您也稳赚。”又道,“轮回是明玉公主大婚的魁首之香,能用得起它也是一种身份象征,就是十两银子也有人买。” 都知道香液是高级奢侈品,程序繁杂成本又高,一瓶香液卖十两也没人质疑,更何况,作为魁首之香,许多人都打破头等着买呢,就怕出多少银子也没地儿买,相信一旦推出,五两银子一瓶也会被哄抢,这样算下来,扣除税费一瓶至少能赚一两银子,目前市面上最高档的香品售价也没几种超过一两银子的,又哪能赚上一两? 经营了几世,黎家还从没有过这么高的价差,这一转念,黎老爷就明白,这是个只攥不赔的买卖只是,他抬起头,“……白姑娘能保证稳定供应吗?” 秘方在人家手里,就等于被卡住了咽喉。 穆婉秋想了想,“……保证每月二万瓶,我们可以签契约。” 黎老爷皱皱眉,“……会不会太少?” 黎家的正常香品每月最少都销售十几万粒,何况这魁首之香? “不少……”穆婉秋摇摇头,“打个比方,为维持香气不断,一天要用几粒香丸,可香液就不同,一瓶能用一两个月,推出的太多就会泛滥,价格迟早会降下来,这样限了量,让人想买也买不到,既保证价格稳定又能满足了人们的猎奇心理……” “这个老夫也懂,只是白姑娘不知,不仅大周内地,黎家的香品还销往周边各国,一月两万瓶确实少了些……”黎老爷想了想,“好歹也得三万瓶。” “好”穆婉秋爽快地点点头,“……待我回了黑公子立即就和您签契约。” 虽然没得到秘方,但轮回有这么大的利差也是黎老爷想不到的,如果能买到防潮剂,再推出轮回香液,黎家立即就能起死回生,先前郁闷在胸的暴躁之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黎老爷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只是,对上穆婉秋一副淡定若水的神色,他心又一空: 这样一颗绝世奇才,却不能收归到黎家旗下。 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黎老爷脱口问道,“……白姑娘为何不愿去黎记?” “黎老爷放心,我保证一心一意地合作,绝不会投靠柳家和黄埔家。”穆婉秋顾左右而言他。 黎老爷皱皱眉,他要的是她全心全意是归属,不是合作,想起这事儿黎君从没提过,黎老爷又问,“……君儿答应你了?” 哪答应了? 这都是她才冒出想法,根本就没和黎君提过 猛被追问,穆婉秋心里一阵慌乱,瞬间便冷静下来, “黎大哥说考虑一下……”面色淡然地撒着弥天大谎。 左右黎君不在,只要黎老爷答应了,他回来想反悔也晚了。 “君儿不会答应的”黎老爷果断地摇摇头,“他曾经和我提过,黎记调香处的人、财、物都归白姑娘掌管,年终给白姑娘一分红利……”见穆婉秋皱眉,又道,“白姑娘总是和黎记有契约……” “那是之前,这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黎大哥也早改变主意了……”穆婉秋自嘲地一笑,“我不过是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罢了,实在不堪重用,黎老爷能相信我不会受阮都尉和黄埔公子蛊惑出卖黎记已是大恩了,我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这样合作对黎记对我都有好处。” 看似自嘲自谦,穆婉秋语气中却隐隐透着股果决。 “被君儿散播的谣言中伤,她这是打定主意不回黎记了啊。”黎老爷幽幽叹息一声,想起这谣言都是黎君为保护她不被英王戕害散播的,黎老爷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委屈,他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怕解释的太苍白,反而弄巧成拙。 正犹豫间,却听穆婉秋说道,“如果黎老爷愿意,我可以说服黑公子把花香浸膏的经营权也转让给黎记……”随手拿起案头一瓶晶莹剔透的花香浸膏摆弄着,“……如何?” “……白姑娘此话当真?”黎老爷语气中带着股欣喜,他正想开口提此事呢。 “君子一眼,驷马难追。”穆婉秋豪气地说道,“……合作模式和轮回一样依然以黎家的名义推出,每瓶二两给黎记,黎记卖三两” “多谢白姑娘”黎老爷话题一转,“至于白姑娘回黎记上工之事,还是等君儿回来再定吧……”终是老狐狸了,面对天大的诱惑,黎老爷却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让黎君回来定? 那怎么成? 听了这话,穆婉秋笑容一敛,知道黑木就是她,黎君可没黎老爷这么好欺负,等他回来不剥了她的皮就算她幸运 黎老爷之所以处处受憋,是因为他不知道她的底线,如果黎老爷知道她的命就和黎家连在一起,对黎家的衰败她绝不会坐视不理,以他的经验手段,怕是会把她利用个彻底,这场谈判又是另一个结果了。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在黎老爷摸不清状况时把所有的契约都签了,心里翻腾着,穆婉秋嘴里说道,“……黎老爷作不了黎家的主吗?” 黎老爷哈哈大笑, “我早就把黎记的经营交给君儿了,不好插手太深,再说,白姑娘是君儿亲自聘的,去留自然要他决定。” “这样啊……”穆婉秋脸色一黯,“既然如此,那这些合作契约也只能等黎大哥回来签了……”语气满满的失望,穆婉秋空灵的大眼闪着幽幽的光。 等黎君回来签? 他是去了陈国,谁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他回来怕是黎家早倾覆了 “你……”黎老爷笑容一僵。 第一次,他发觉他看轻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相信黎老爷也看出来了。”对上他蓦然变寒的目光,穆婉秋微微笑道,“说是合作,黑公子肯这个时候出手是真心地想救黎家,所谓机不可失,黎老爷千万别错过了。” 又补充道,“不让我去黎记上工,他也是不忍心看我太辛苦,我保证,这四年里我不会离开黎家……” 黎老爷沉默了许久,问道,“这……真是黑公子的意思?” “嗯……”穆婉秋点点头,“若黎老爷同意,就立字为据。” 屋子沉寂下来。 也不着急,穆婉秋端起桌上的茶,一口一口地喝。 黎老爷身子慢慢地软下来,目光渐渐变得飘忽带着股深深的无奈,他叹息一声,“……那防潮剂什么时候能供货?” “签了契约就可以供货。” 穆婉秋放下茶杯,“包括哪些高浓度的酒,黎老爷需要的话,立即就能拉走。” 黎老爷一怔,“外界传言大业没有现货?” “我是怕都被阮大人买走了,没货供应给黎家……”穆婉秋淡淡地说道,“黎老爷可千万别陷黑公子于不义。” 身子一震,黎老爷深深地看了穆婉秋一眼,“好”他猛点点头,“中秋节秦大人要举办桂花宴,届时白姑娘能否以黎记首席大师傅的身份参加?” 黎君想护她,逼她远离黎家,他绝不能就这么顺了他的意,他一定要在黎君回来之前把她紧紧地和黎家绑在一起。 略一犹豫,穆婉秋就点点头,“……正巧,我刚接了请柬正犹豫要不要拒绝呢,既然黎老爷相邀,我去就是。” 黎老爷一拍手站起身来,“一言为定” …… “……什么,老爷要要休了瑾儿?”惊呼一声,黎夫人险些站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瑾儿只是个妾也不用休书,夫人就遣人给姚家送个信儿让他们来人接走便是。” “……老爷是铁了心了?”一扫往日的柔顺,黎夫人目光咄咄地看着黎老爷,“瑾儿温柔贤淑,又一心孝敬我,她犯了什么大错,老爷好端端的就要休了她?”又道,“她好歹也是君儿纳了聘的,老爷竟连君儿都不商量?和姚家是多年的姻亲又是生意上的联盟,老爷就不怕两家从此反了目,陷黎记于危难……”越说越激愤,黎夫人声音不自觉地变的尖锐。 在白府处处受瘪,黎老爷心情本就不好,此时被夫人数落,只觉得一股暴躁上涌,他猛一拍桌子,“她差一点就毁了黎家” “老爷……”夫妻多年从不曾被如此待过,黎夫人一下子竟呆住了,好一会儿,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黎老爷气势缓了缓,他朝黎夫人摆摆手,“……这是黑公子答应出手解救黎家的唯一条件。” “……什么?”顾不得哭泣,黎夫人错愕地睁大了眼。 幽幽叹息一声,黎老爷无力地闭上了眼。 只淅淅沥沥的雨声飘散了一室。 …… 白府正厅里,阮钰接过墨雪递上的茶,用茶盖轻轻撩了撩,道,“我这次来是想求防潮剂的独家经营权,麻烦阿秋代我给黑公子传个话,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阮大人来晚了。”穆婉秋微微笑道,“黑公子刚和黎家签了契约,已经把防潮剂的经营权转让给了黎家……” 第二百七十三章盛宴(上) “什么”阮钰腾地站起来,“你竟把防潮剂的经营权转让给了黎家?” 端庄地坐着,穆婉秋一动不动,“阮大人弄错了,不是民女,是黑公子……” 阮钰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和黎大哥的妾室姚谨宿有旧怨,黎老爷答应替黎大哥休了她……” 旧怨? 阮钰眉头一挑,穆婉秋在朔阳被姚谨逼的走投无路的事情他也隐约听说过,可是,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柱婚,再大的恩怨也没有强迫人家休妾的,她这分明是嫉妒了。 她是真喜欢黎君啊。 念头闪过,阮钰心猛一阵抽痛,他一把抬起穆婉秋的下巴,“我说过,你和他在一起没有好结果。”英王早下了密令,这一次是要对黎家斩草除根的,她和黎君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 穆婉秋一把挣脱他,“民女和谁在一起是民女的事情,请阮大人自重。” 阮钰脸色一阵青黑,他一把抓住隔在两人间的案几,正要拽开,对上穆婉秋凛凛的目光,他又停在了那儿,今非昔比,她如今身份显赫,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自己揉捻的小师傅了。 更主要的,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关系,他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给毁了。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气,看着穆婉秋,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道,“人生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阿秋会对弈,相信你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涉及生死的大事,阿秋千万别错了主意” “人生如棋……”喃喃地念叨着,穆婉秋一哂,“阮大人凭什么就认为自己一定会赢?”她静静地看着阮钰,空灵的眸底清澈,澄明,“没记错的话,阮大人和民女对弈还从没赢过。” 空气顿时一紧,一股慑人的气息自阮钰身边弥漫开来。 墨雪一激灵,她一闪身挡在穆婉秋面前。 静静地和阮钰对视着,穆婉秋眉头都没动一下。 “……该说的我都说尽了,阿秋好自为之”出乎意外,阮钰并没发作,他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呼出一口气,墨雪险些瘫在地上,勉强扶着桌子站稳了,嘴里抱怨道,“……小姐也真是,明知斗不过何苦这么逞强?两月之期一到,怕是他再不会放过柏叶坊了。” “所以我现在只能紧紧地抓住黎家了……”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抬头问道,“……雨儿还没有消息?” “没有……”墨雪摇摇头,嘴里抱怨道,“哥哥也是,事儿办得怎样,好歹给个来信啊。” 他是因为疏忽没来信息吗? 心里喃喃自问,穆婉秋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 一个月的连绵阴雨,直到中秋才见了晴,天格外的蓝,清新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蛰伏了许久的街道又热闹起来。 “黄埔公子也来了……” 知府秦大龙的府宅门前,黄埔玉刚一下马车,便被几个锦衣锻袄的富家公子围上来,雅香楼的钱世豪抱拳拱手,“您也来参加秦大人的桂花宴?”谣传黄埔家与知府不合,黄埔玉会出现在知府大人的私宅门前,实在是罕事。 看来这大业的天真要变了。 “秦大人的盛宴我怎敢不来?”黄埔玉哈哈笑着和众人寒暄,阴柔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一一扫过秦府门前拥挤不堪直排到巷尾的马车,“今儿人真多……” “就是,都把我唬了一跳……” 钱世豪压低了声音,贴着黄埔玉的耳朵,“……秦大人即将调任只是谣传,对吧?” 否则,谁还来捧他的场?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埔玉。这黄埔玉和阮钰是磕头兄弟,他一定知道内幕。 “……谁知道呢?”黄埔玉哈哈一笑,“……我只是来看白大师的。” “……原来黄埔兄也是慕白大师之名而来?”人群中一个矮胖的锦衣公子问道,“我也是听说白大师要来参加这个桂花宴,才抢着来一赌真容。”同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柳风的面容几乎都快成了艺荷的招牌,可谓家喻户晓。 可是,却鲜少有人认识穆婉秋。 “白大师?”钱世豪一怔,“冯兄说哪个白大师?” “还有那个,就是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的魁首,和柳大师同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的白大师啊,怎么……”矮胖公子好奇道,“钱贤弟竟不知道今儿她要来?” “原来是她要来,这消息我竟不知道……”钱世豪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钱贤弟认识白大师?”矮胖公子推开众人挤到了钱世豪身边。 “曾在朔阳斗香会上见过一次……”眼前闪现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钱世豪不屑地摇摇头,“不过是个欺师盗名的小杂工……”还想说什么,感觉黄埔玉锐利的目光射来,匆忙闭了嘴。 “……钱贤弟真见过她?”矮胖公子更加好奇,“她真是个欺师盗名的?外界的传言竟是真的?”伸手抓住要迈步向前的黄埔玉,“……听说黄埔公子和白大师多有交往,您说说看?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目光缓缓地扫了一圈,黄埔玉悠然笑道,“……今日秦府门前这么热闹,相信都是慕白大师之名而来,想要知道谣言是真是假,大家何不自己进去看?”说完,他一捻折扇,率先走了进去。 众人相互看看,迤逦跟了上去。秦大龙的长子秦岢早迎在门口,热情地招呼众人往里让。 秦家宽敞的二楼大厅被粉饰的焕然一新,飘红挂绿,丫鬟仆妇们穿梭如流将贵客们带到指定位置,厅里早已聚满大业名流,男左女右分席而列,左面锦衣华缎,右面花枝招展,好似满园名花,个个璀璨耀眼,风流无限…… 柳风早到了,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贵妇中间,拿着一个铜钱大小的锦盒让大家看,“这是我依据香谱里零星记载才创制的四季香膏,是用沉香、麝香、甲香,马牙硝等研磨蜜炼后窨一个月,然后取出,再用龙脑、檀香调和……” 用细竹签挑了一块,放在珍珠埋好碳的手执炉里,“姐姐们闻闻,味道好不好?” 一股明艳华丽的芬芳瞬间弥漫开来,立即惹来一阵惊呼。 “真香……”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伸手接过去,“这就是艺荷即将推出的新品种?”又惊呼道,“这膏子竟比黎记出的细腻了一倍”抬头看着柳凤,“柳大师真神人,依我看,即便谷大师在世也要输您一筹呢。” 众人连连附和。 柳风脸色红艳,如盛夏的牡丹,娇笑道,“姐姐不知道,这膏子用的香面也是特制的,先把配好的香料粉碎筛检后加水研磨,然后把液浆静置沉淀后晒干了,再细磨三遍……” “天,这么复杂?”众人惊呼道,“我光听着就晕乎乎的,难为柳大师了,竟这么细心,难怪艺荷到您手里不过几月就如此红火……”又问,“这四季香膏什么时候推出,我第一个去买。”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细腻的香膏,我先预定五十盒……” “我可是把黎家的货全退了,专门销艺荷的货,柳大师说好了,这个四季香膏要按优惠价第一个供给我们闻香楼。” 一瞬间,柳凤的四季香膏还没推出,众人便纷纷抢购起来。 柳风眉眼都是笑,她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目光落在旁边空置的位置上,神色不觉一滞。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享受副五品的官奉待遇,柳风也相当于有俸无权的副五品官,从来参加宴会,这女宾的首席当仁不让都是她的。 可是,今天不同。 穆婉秋破天荒地应邀来了。 谕旨亲封,她享受的是正五品待遇,比她高了半级,这女宾首席柳风自然是要让出来的。 坐惯了首席她有些不甘。 旁人也就罢了,穆婉秋只是个杂工出身的匠人是入了匠籍的,怎么能和望族出身的她比,怎么能爬到她柳凤头上? 尤其她已答应阮钰收穆婉秋为贵妾。 想一想,同时参加名流盛宴,她这个妻怎么能坐到妾的下首? 这念头一闪过,柳凤眼底又多了一份不甘。 “……听说今儿白大师要来?”瞧见柳凤神色不对,大家目光也随她落在女宾首席上。 珍珠冷哼一声,“……不过是个欺师盗名的。” 立即惹来一阵惊呼,厅里众人纷纷看过来,喧嚣纷乱中,门口迎客小厮洪亮的声音传来: “黎老爷到……” “御赐一级调香师,黎记首席大师傅、白秋白大师到……”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向门口,一是想看看对于即将面临的衰败,黎老爷这个调香界掌门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更主要的,大家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千呼万唤才出来的白大师真容,几分一致的,众人的目光在黎老爷身上一滞便停在了他身后的穆婉秋身上。 她身穿一件秋香色百合织锦长裙,三千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被一顶玲珑的纱帽罩住,帽檐下一抹轻纱垂落下来,正遮住一张小巧的脸,轻灵中凭添了几分婉约的神秘,缓步走在大厅中央的红毯上,就好似一支淡雅清新的百合蓦然被放在满园的万紫千红中,因为太过素雅,竟成了最抢眼的那一个…… 第二百七十四章盛宴(下) 一时间,大厅内传来一阵唏嘘,席间花枝招展的贵妇少女们,竟生生地为自己一身刻意的雕琢生出三分羞意,柳凤哼的一声别开脸去。 “……白大师以一款轮回香液在明玉公主婚宴上征服了所有宾朋,被圣上誉为百年一出的奇才,今日得见真容,真是三生有幸。”穆婉秋刚刚坐定,香行会会长罗易便开口问道,“……不知白大师今日带了什么奇香?” 在号称香都的大业,几乎所有宴会都会安排品香节目,参宴者携带各自的奇香,宴后拿出来焚燃比评,间或做些诗文歌赋配以丝竹,添些清雅的娱乐。可这些大都是在宴后由好信逗留的宾客主动拿出炫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开宴前当众挑战的,颇有斗香的意味。 刚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按斗香的规矩,既有人提出了,穆婉秋就得应战,如果拿不出奇香,又或者在座有胜过她的,立即就会名声扫地,听了这话,穆婉秋就皱皱眉,刚要开口,却见坐在下首的柳凤淡淡一笑,“白妹妹身怀绝世奇才,我早就想见识了,可惜,几番相请白妹妹总不给面子,这次来了,说什么也要拿出一两味奇香让大家开开眼界……”话题一转,“白妹妹可不能拿轮回来糊弄大家,那个虽然是绝世的,可在座的都见识过了。” 柳凤一句话,不许她拿轮回应事。 近两个月来,黎记被她打压几近倾覆,却没见穆婉秋拿出什么奇香挽救,柳凤也隐约相信了市井的谣言,穆婉秋就是个欺世盗名的。 此时不把她威风扫落了更待何时? 余光瞧见站在穆婉秋身后的墨雪白了脸,柳凤眼底掠过一丝不屑,她朝珍珠使了眼色,珍珠立即附和道: “白大师就一展神技,让咱们都见识见识……” 厅里瞬间宁静下来,各色目光聚光灯般落地穆婉秋身上。 “……让大家见笑了,不知这竟是斗香会,我还真没准备什么好香,大家若想闻奇香,我改日一定奉上。”穆婉秋坦然笑道,话题一转, “……既是桂花宴,今日就让大家欣赏我窖的桂花香吧。” 桂花香有什么好闻的? 外面满街都是 听了这话,众人一阵嗤笑。 穆婉秋恍若不见,她看向秦大龙,“请秦大人撤了厅里的香……” 和大家一个心思,在秦大龙以为,如果穆婉秋真有奇香早就出手救黎家了,何必等到现在? 显然她就是个欺师盗名的。 见有人发难,他心不觉就提到了嗓子眼,穆婉秋可是黎君的心尖,若她在自己家的宴会上被斗败了,他如何向黎君交代? 任大业知府多年,他吃喝玩乐包括行住可都是黎家供的。 正想着怎么替穆婉秋解围,听了她的话,不觉怔住,这单一味桂花如何称奇?何况自己早已安排了宴后赏桂花一事,有心不应,对上众人咄咄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吩咐道,“……撤香。” 早有丫鬟上前将各角落的香炉纷纷熄灭,又有小厮打开了窗,用几把特制的大扇扇着。 不过一刻钟,厅里的香气便消失殆尽。 穆婉秋低声对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秦府丫鬟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个小厮便台上了三张直径三尺多长的圆形红木桌,一溜摆在大厅中央的红毯上。 墨雪早带着白府的小丫鬟从外面马车上取来三个直径两尺的花鸟纹青花瓷缸,说是缸,外形却有些像敞口手炉。 约一尺多深的超大号的手执炉。 接着,一排超大号的香镊、香夹、香锥、香铲等一应香艺工具被摆了上来,看的在场的人眼睛直发晕,立即想起一阵嗡嗡声,有人讥讽道: “这是什么?炉不像炉缸不像缸的,养鱼啊……” 看向穆婉秋的目光充满了不屑,从来香具都是以小巧见长,这么大的东西,看着就粗笨,怎么可能展示出香的底蕴来? 穆婉秋只微微地笑。 她一挥手,垂手立在黎老爷身后的六个装扮妖娆的香艺师缓缓地走了上来。 黎家的香艺师大业有名。 “……香艺” 六人一走出来,大厅立时发出一阵欢呼,即便今天的桂花香味道不好,能有幸看到黎家香艺师的一场精湛表演,也值 尤其用这种特大号的香艺工具来表演,可谓前无古人。 “……白大师是让她们当众表演香艺?”欢呼中,一个尖刺的声音传来。 厅里顿时一静。 “让大家见笑了……”穆婉秋微微颔首。 “白妹妹这是要表演香艺?”柳凤趁机问道,接着话题一转,“香艺讲究的是三分技艺,七分雅乐,既要表演香艺,白妹妹何不亲自赋琴助兴?”柳凤一脸笑容,只一双眸子冷森森的无一丝笑意。 杂工出身,她要会赋琴就怪了 对席而坐,阮钰的目光一直就不曾离开过穆婉秋,这让坐在穆婉秋下首的柳凤几欲疯狂,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阮钰看清穆婉秋的卑贱和粗陋 癞蛤蟆就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也变不了白天鹅。 身为手艺人,调香师可以不会弹琴,可是,在这种名流聚集的高雅盛宴上不会弹琴就粗陋了,认准了穆婉秋不会弹琴,柳凤是打定主意让她在阮钰面前出丑,她神色优雅看着穆婉秋,“……妹妹好歹给我这个面子,让大家见识见识妹妹的技艺。”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她还没想过要在人前展现其他才艺。 正犹豫着,秦大龙爽朗的声音传来,“……府里早就备下丝竹,既然要表演香艺,这助兴的事儿就包在本官身上” “……好”黎老爷爽快地应了一声,“我正后悔没带了琴师来,秦大人此言正合我意。” 穆婉秋从不在人前露脸献艺,除了黎君阮钰,这里还真没人知道她会弹琴,见柳凤咄咄逼人,秦大龙和黎老爷双双开口为她打圆场。 “……那怎么行?”席间一个华丽贵妇说道,“今儿一定要白大师亲自赋琴助兴才好,艺荷的香艺表演可从来都是柳大师亲自赋琴助兴的。”她看着穆婉秋,“同为御赐调香师,白大师可别被比下去了……” “就是……”跟着有人附和,“白大师可千万不能被柳大师比下去,否则,这首席的位置可要让给柳大师坐了……”似是说笑,一句话就把道道划了出来。 呼的一声,厅里瞬间想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柳凤微微地笑。 黎老爷脸色阴沉,可是,黎家倾覆在即,席间众人大多被柳家收买了去,竟没人买他的帐,有几个黎家盟友此时也静静的观望,做起了壁上观。 静静地坐在,直到厅里沉寂下来,穆婉秋才朝柳凤微微一笑,“……柳大师盛情,我却之不恭了。” 柳凤笑容一僵,随即看向秦大龙,“……请秦大人借瑶琴一用。” “这……”秦大龙呆滞片刻,硬着头皮应承道,“……上瑶琴。” 有小丫鬟捧出一把凤尾瑶琴。 轻轻拨弄了两下,试了试琴音,穆婉秋口中赞道,“断纹如丝,弦如冰,好琴……” 接着手一用力,喧嚣声中,一丝极细的琴音凭空而起,如山涧流水,似月夜清风,宁静,飘渺,带着一种旷古的寂寞杳杳而来…… 开始还在说笑,喧嚣声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殆尽。 渐渐的,人们的神色变的凝重。 “……她真的只是一个杂工出身吗?”听着这无双的琴音,黎老爷眉头深锁。 沧海桑田,花开花落飘过无数个春秋,琴音在静谧中杳杳而去…… 所有的人都忘了呼吸。 明明高朋满座,可诺大个厅里却只听见窗外的清风中细雨飘落的声音。 久久久久 啪,一声掌声孤单响起。 啪啪,跟着又响起一声,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大地,顷刻间,掌声暴风骤雨般响起。 “……白大师神技” “……白大师神技” 那崇拜声,都是发自肺腑的。 紧咬着牙,柳凤一双美眸中充满了血色。 “……白大师果真不负奇才之名,单这无双的琴艺,怕是整个大周再找不出第二人了。”掌声殆尽,秦大龙首先站起来。 “秦大人过讲了……”穆婉秋微微笑道,“民女……” 正说着,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桂花香……”话音一落,人们顿时被一股幽幽的带着股潮湿的青草气息的桂花香吸引,循着香味目光落在大厅中央的一溜三张红木圆桌上,不觉一阵惊呼,“天,真是桂花,正开着呢” 惊呼中,众人恍然发现,震惊于刚刚那无双的琴声,大家竟错过了一场精彩的香艺表演。 不知什么时候,六个香艺师的表演已经结束,正垂手立在大厅中央,带笑地看着众人,只见他们身边三个超大号的“手执炉”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遮上了一块薄薄的铁板,上面分别用一枚枚玳瑁般的花蕾摆成硕大的三个字: 桂花宴 用花骨朵摆字谁都会,这并没什么称奇的,令人惊奇是,眼睁睁地盯着,人们可以清晰看到那花蕾在铁片上一片一片的绽放,就仿佛看着一颗颗娇艳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绽放,直到了那最辉煌处,然后,又一点点地逝去,渐渐地成为灰烬,随风,飘散。 了无痕迹。 只剩下一股糅合着青草森林气息的桂花香,悠远绵长,久久不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遇刺 花开花落处,众人仿佛亲身经历了一个生命轮回,无法用语言描述,在场众人真真的从心里感悟到了这大自然中生命的玄奥和魅力。 花香飘尽,剩下的只是感慨。 神技高过众人太多,让人无法攀比,大多人心中已没了妒意,再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更多了一丝崇拜。 “……白姑娘妙手调香,真真当得起谷大师之后第一人。” 黄埔玉首先抱拳赞道,“……不知这桂花窖什么时候能推上市?” “……黄埔公子过讲了。”穆婉秋缓缓站起,朝大家一福身,“这桂花窖味道很普通,不过是为酒宴增些彩头,黎记不会推出这个。”话题一转,“……若问黎记最近会推出什么,我今儿倒是带了一味新研制的花香浸膏。” 说着话,她朝身后一招手。 立即有丫鬟端上了两个托盘,穆婉秋缓缓地揭去上面的锦缎,满满两盘拇指粗细半寸多高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瓶呈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一阵唏嘘,“……这是什么?” “这就是黎记即将推出的花香浸膏……”穆婉秋伸手拿起一瓶向大家介绍,最后说,“这是我荣升为黎记首席调香师后研制的第一款香膏,很有纪念意义,为表示祝贺,我个人馈赠今日桂花宴中所有在场贵宾每人一瓶,大家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去黎记买……” 话音一落,墨雪已率先带着小丫鬟沿着男女宾首席依次向下发放。 大厅中立时传来一阵嗡嗡声。 这世上竟有不用熏燃的香? 原本就充满了好奇和诱惑,浸膏一拿到手中,便有人惊叫出声,“天,这么细腻,柳大师的四季香膏就少有的细腻了,这个竟比四季香膏细腻了十倍” 渐渐地,厅里沸腾起来。 “……白大师这花香膏浸膏什么时候推出?”有人高声询问。 “……三日后” “……到时我第一个去买” 穆婉秋微微地笑。 跟着有人询问,“……白大师打算什么时候推出轮回啊” “白大师快推出轮回吧,黎记一定能起死回生” …… 厅里的呼声一阵高似一阵。 原本这些人大都被柳家收买,对黎家是敌对的,尤其被谣言迷惑,这些人对穆婉秋几乎是不屑的,所以,今天穆婉秋一进门就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可是,一展高超的技艺,穆婉秋已征服了所有人,此刻竟无所顾忌地呼喊起来。 笑看着大家,穆婉秋连做了几个消声的动作,沸腾的人群才沉静下来。 “……轮回之所以没有推出,是因为香液生产工序繁琐成本又高,怕大家买不起,黎老爷一直犹豫不决。”穆婉秋笑着解释道,她话题一转,“如果预订能达到一定数量,黎老爷会考虑应邀推出……” 这是大业上流的宴席,能接到大业知府的请柬就不是一般的身份,哪经得起穆婉秋这番激将,顿时高叫起来,呼吁着让黎记立即推出轮回,甚至有人已张罗着要当场签约预订,统计数量…… 不问价钱,只签契约,大家无非是要当众证明自己的实力,能买得起用得起轮回香液,就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这个时候,谁若落了后,就会低人一等。 看着穆婉秋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众人中间,看着黎家的奴婢正满头大汗地和众人签契约,黎老爷激动的脸色发涨。 这个局面他始料不及,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更多了一丝坚毅。 这样的奇才,黎家绝不能放手 …… “……小姐这次可算扬眉吐气了。”并排坐着马车里,墨雪眉飞色舞,“……看着您被众人围着,柳姑娘脸都黑了。”想起柳凤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边咬牙切齿的模样,墨雪嘻嘻地笑。 穆婉秋摇摇头:“……出名也未必就是好事。”她是罪臣之女,最要不得这么风光无限地站在人前,这里不是朔阳,是香都大业,随便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遇到安康的客商官宦。 “小姐就是太低调了……”墨雪嘟囔道,“奴婢听黄埔小姐说,你总不参加这种宴会,每次都是柳姑娘坐首席,被人众星捧月地围着,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今儿被您夺了风采,她才不顾身份当场就黑了脸,不肯过来恭贺您一句……”又嘻嘻笑道,“黄埔小姐还说,听说您要参加这桂花宴,柳姑娘可是下了苦功夫的,准备了好几款香品,就准备和您好好斗一斗呢……”扑哧笑出声,“被您一瓶花香浸膏就镇住了,最后竟一个也没拿出来……” 想到又一次夺了柳凤的风采,穆婉秋也抿了嘴笑。 正说着,外面一声轻响,穆婉秋还没反应过来,墨雪已一把将她抱离座位,瞬间抽出了腰中的软剑。 说才迟,那是快,墨雪刚抽出宝剑,就听哧得一声,马车棚已被人一剑削掉,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对着穆婉秋刺来,在车顶处又被另一柄剑架住,险险地擦着两人的头上掠了过去,吓的墨雪一声惊呼,待她举起剑,车外两个黑衣人已经战到了一处。 “……小姐没事吧?”墨雪惊魂未定地回过头。 穆婉秋摇摇头,“我没事……”话音刚落,只听哧的一声,车外又一剑飞来,瞬间削掉了半个车驾,墨雪惊呼一声抱住穆婉秋闪到对面,那剑像长了眼,借着一削之势半路来了个回转直奔穆婉秋面门,动作快如闪电,墨雪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看清那剑势,便已感觉眼前一寒,剑光已擦过她的肩头直奔身后的穆婉秋,肩头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墨雪哪来得及举剑招架? 惨叫一声,“小姐……”墨雪只感到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正绝望间,车外一只飞镖擦着穆婉秋面门飞了过,只听嘡啷一声,生生地将宝剑荡了开去…… 没料到会失手,持剑的黑衣人也是一怔,待要再回剑上前,已被追过来的黑衣人挥剑缠住。 那人回头冲墨雪喊道,“……快带白姑娘下马车,躲到墙角去” 回过神,哪顾得肩头的伤口疼痛,墨雪抱起穆婉秋向马车外跃去,脚刚一着地,只听轰隆一声,身后的马车已被横空飞来的一刀拦腰斩断,向她们倒来。 墨雪惊呼一声,也不回头,抱着穆婉秋直奔迎面的围墙跑去,听着身后一道道剑气飞来,中途又被劫住,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墨雪只感到丈余远的路似乎有千里长,任她用尽了全力也奔不过去…… 不过一瞬间,墨雪却像过了千年,待奔到围墙边,她已经筋疲力尽,只觉得两腿发软,浑身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背倚着围墙有了依靠,穆婉秋和墨雪都松了口气,定睛看去,前面六七个黑衣人战到一处,两个没有蒙面的其中一个穆婉秋认识,是影子王七,不用说,另一个没蒙面的一定也是黎家人,两人正合力阻着其他四五个蒙面人向她们这面杀来。 那四五个蒙面人也不恋战,却是招招必杀直奔穆婉秋,本就敌众我寡,又加之对方也都个个高手,不要命地往穆婉秋这面冲,王七两人隐隐有些招架不住,一步一步竟快要被逼退到了墙根。 见不远处又闪出一个蒙面黑衣人,穆婉秋绝望地闭上了眼,“……今夜我要命丧于此了。” “小姐别怕……”墨雪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紧握着剑挡在身前,“只要奴婢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伤了您……”她声音很大,带着股壮士断腕的豪气,只一双乌黑的大眼闪着绝望的光。 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局势,忽然她眼前一亮,“小姐,那人是来帮我们的”声音里带着股欣喜,“我们有救了” 穆婉秋蓦然睁开眼,果然,那黑衣人一加入,眼前的形势立即逆转,对方已有一人中剑,开始被节节逼退下去。 心头一喜,她随即又一惊。 阮钰 虽然蒙着面,可是,曾经刻骨铭心地爱了一世,眼前这人即便化成灰,搓成粉,她也认得。 他竟会来救她? 身子一震,穆婉秋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喊出他的名字,只呆怔怔地睁着大眼,看着眼前刀光剑影地打斗在一起的几个人,那一刻,她说不出心里突然泛起的一股苦涩是一种什么滋味。 感觉身后的穆婉秋身子一震战栗,墨雪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回过神,穆婉秋看着消失在夜幕里的那条熟悉身影摇摇头。 “奴才无能,让白姑娘受惊了……”见蒙面人退了,王七来到穆婉秋主仆身边。 “谢谢王七救命之恩……” 穆婉秋声音平静,看不出一丝惊慌。 王七眼底不由掠过一抹赞赏。 “……他们是谁?”墨雪看着远去的黑衣人问道。 “追去的是九弟,奉大公子之命保护小姐,奴才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王七说着,想起什么,回头喊道,“九弟回来,大公子只让保护白姑娘,仔细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 第二百七十六章知心 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直出了大业城前面的黑衣人突然站住。 一路追随的阮钰也停下来。 慢慢地转过身,黑衣人慢慢地摘下面罩。 却是英王手下第一侍卫朱春。 “朱大哥……”阮钰一把摘了面罩,抱拳施礼。 “你……”朱春一阵气苦,“你还认我这个大哥?” “朱大哥,我……” “你擅自违反主人密令,就不怕主人怪罪下来,要了你项上人头”朱春黑着脸说道。 “求朱大哥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能把白姑娘拉过来……”阮钰抱拳说道,“白姑娘天纵奇才,就这么杀了是大周的损失,还望朱大哥在主人面前多替兄弟美言。” “你……”手指着他,朱春脸色一阵青黑,好半天,他颓然地放下手臂,“你坏了主人的大事”叹息一声,“主人密令,一旦发现白秋站在黎家一边,杀无赦”他看着阮钰,“黎家就要倾覆,眼见大事已成,这白秋翻手间就让黎家起死回生,传到主人耳朵里……”声音戛然而止,他摇摇头,许久,他又抬起头看着阮钰,“今夜天赐良机,白秋死在秦大人的桂花宴后正可一箭双雕,让主人借此查办了秦大人……你……你真坏了大事” “我知道……”阮钰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只是,他话题一转,“白姑娘的确是百年一出的绝世奇才……”想起英王的狠戾,阮钰低声哀求道,“还求朱大哥宽限些时日,我一定能把她拉过来。” “今夜错过了良机,怕是再杀她也不易了。” 朱春垂足顿胸道,他突然抬起头,“我会把今夜之事如实汇报给主人,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暂时不会再动穆婉秋。 阮钰心头一喜,忙抱拳拱手,“……谢朱大哥成全。” 朱春冷哼一声,“红颜祸水,你好自为之” 望着旷野中朱春消失的背影,阮钰抬手擦擦额头的汗。 今天是幸运被他赶上了,朱春身边都是一顶一的大内高手,若他不肯放过穆婉秋,穆婉秋必死。 …… “……疼吗?”一面查看墨雪肩头的剑伤,穆婉秋嘴里问道。 “不疼。”墨雪一把掩上衣服,“就破了点皮儿,大夫都说了没事儿。”她话题一转,“……奴婢听黎老爷的意思,怀疑这批人是英王的?”语气中满满的担忧。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穆婉秋被权势冲天的英王惦记上,可不是好事。 “……雪儿也学会偷听了?”穆婉秋眼底都溢着笑。 “……才没有,是小姐和黎老爷说话的声音太大,隔了一道墙,就这么飘到奴婢耳朵里了。”墨雪脸色一红,嘴里强辩道,对上穆婉秋满眼的笑意,不觉叫起来,“小姐被人刺杀,还这么开心?”伸手摸摸她额头,“……您不是吓着了吧?”怀疑穆婉秋是不是被吓得神智不清,自己都担心死了,她还笑着得这么开心。 “我是高兴黎大哥并没有误会我。”穆婉秋拍开墨雪的手,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这碍黎公子什么事了?”墨雪更糊涂。 “我一直以为黎大哥看到我和黄埔公子、阮都尉在一起,是误会了,所以才……”想起那日黎君毫不犹豫地离开,穆婉秋摇摇头,“原来他早就料道英王是绝不许我和黎家站在同一阵营上的,他就是怕把我和黎家拴在一起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啊。” 否则,他也不会又加派虞九来保护她了。 忽然之间,她好像就懂了他,他从来就没有疏离过她。他是发自真心地对她好,并非只想利用她的绝技,想到黎君为了保全她宁肯牺牲家族利益,穆婉秋整颗心都被一股融融暖意包围着。 心的某个角落似是被什么东西填塞的满满的,没由来的就想起那个吻,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唇,渐渐地,一抹红晕飞上两颊,有如漫山红透的杜鹃。 墨雪却满头满眼的担忧,“……不管怎样,被英王惦记上总不是好事……”语气中透着满满的悔意,“可惜,奴婢当初没哥哥那么用心练功。” “雪儿这话倒提醒我……”穆婉秋眼前一亮,“我是该配些防身的香品了。”魏氏调香术里有许多迷幻香、毒香的配方,带在身上总可以自保。 他全心地为她着想,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辜负了他。 …… “……这到底怎么回事?”英王一把将手里的邸报按在桌子上,“你们谁能给本王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目光一一掠过屏息静气地立在两边的朱春等人,“不是说黎家就要倾覆了吗?怎么还好好的?”手指着众人,“你们说只要突然削减黎家的贡品,这一个雨季就能让黎家血本无归本王听你们的,费尽心机让内务府削减了黎家的贡香……”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着,突然一拍桌子,“……雨季都快过去了,黎家怎么还没倒? 你们说说,黎家为什么越来越红火?”把邸报扔到众人眼前,“……母后为什么又亲点了黎记的轮回和花香浸膏做贡香?” 众人扑通跪倒地上。 崔杰捡起邸报,匆匆地看了一遍,磕头说道,“殿下息怒,属下以为,此事之所以会变故,皆源于白秋……”又磕了一个头,“是奴才低估了她的技艺,竟远远高过了被誉为神的谷大师,这次若不是她出手,黎家早……”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抬起头,“王爷不要过滤,属下以为黎记的红火只是表面,真正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怎么说?” “看这邸报,黎记红火的就是才推出的花香浸膏和轮回香液,其他香品还是卖不动,黎记库里的大批积货只要一天不卖出去,危机就一天解除不了,除非……”他声音缓下来。 众人都抬起头。 “除非这些香品也像天香丸一样被神奇地改造成了天香豆蔻……” “……你认为黎记没这个可能?”英王阴森森地看着崔杰。 崔杰一哆嗦,“窃以为,只要黎记有白秋在,一切皆有可能。” “黎家这次咸鱼翻身,全是白秋所为,此人可翻手**……”史文趁机进言道,“殿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白……秋……”英王喃喃地嘟囔了句,“本王密令,若不听话就杀无赦……”眼底突然射出两道寒光,他凛凛地看着朱春,“她怎么还活的好好的” 朱春连连磕头,“属下无能,属下失手了……” 把截杀穆婉秋的经过说了,只是隐去了阮钰出手相救的事, “她身边的人都是黎家最好的影子。” “阮钰呢?”英王脸色青黑,“他去了哪儿?” 若他出手,黎家多少影子也不在话下。 “那夜阮都尉被秦大人缠住,脱不开身……”总是过命的兄弟,事到临头,朱春终是不忍把阮钰推出来。 英王腮边的肌肉抖了几抖,青黑着脸没言语。 “秦大龙就是黎家的一条狗……”崔杰说道,“阮都尉一年来之所以毫无建树,也是因为处处受制于他……” “大业知府是该换人了……”朱春磕头道。 “秦大龙靠着黎家支持,政绩卓著,要贬他怕是圣上会猜忌……”崔杰道。 “……那就升”史文果决地说道,“黎家不倒,殿下大事难成” 没言语,英王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 “……阮大人慢走。”送阮钰到门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中,穆婉秋一转身,影子王七正无声无息鬼魅般站在地当中,她险些惊呼出声,右手按胸呼出一口气,缓缓道,“……王七以后进屋记得先敲门。” “奴才记住了……”王七脸色一涨。 “王七有事?” “奴才怀疑阮大人会对白姑娘不利,请白姑娘多加防备于他……” 穆婉秋皱皱眉,“你有何凭据?” “前夜有人探入白府想劫走您,被奴才和九弟截住,今日阮大人来访,奴才发现阮大人和那黑衣人左腕同一位置都有一颗梅花痣……”王七看着穆婉秋,“奴才怀疑是阮大人想劫持白姑娘。” 阮钰想劫持她? 为什么? 若想害她,那日他又何苦蒙了面救她? 听了这话,穆婉秋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响起谷琴就是被柳家圈禁着,隐在柳风背后为她卖命,身子不觉一震,“……怕我帮着黎家坏了英王的大事,他一定是想圈禁我”念头闪过,穆婉秋脸色一阵苍白。 见穆婉秋摇头,以为她不信,王七说道,“……非常时期,还请白姑娘相信奴才的判断。”又道,“阮大人为人阴狠手段毒辣,请白姑娘和他来往时勿要小心……” 这个她早就知道。 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前世为什么没人提醒她,甚至连春香楼下挂摊上算命的尤军都说她命里富贵,只要耐心地等就总会有好结果,想起这些,穆婉秋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她抬头看向王七,“你……”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王七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他鬼魅般消失的速度,穆婉秋摇摇头,冲门口喊道,“进来……” 兰香拿着一个大红请柬走进来,“小姐,新任知府左锋送来请柬,邀请您参加知府衙门举办的九月九重阳宴……” 第二百七十七章想他 “……不去”穆婉秋果断地摇摇头,忽然停住,“……你刚说新任知府叫什么名字?”伸手接过请柬。 “叫左锋,昨儿刚上任,想趁重阳节之际延请大业各界名流。” 是他? 他怎么会来大业? 穆婉秋手一哆嗦,请柬险些掉到地上,左锋是英王手下有名的孺将,为人诡计多端,面善心狠,人送外号笑面虎,是个前一刻还和你笑一转身就能杀了你的人,目前官拜从三品的监察御史,前世英王登基后深受重用,一路爬到宰相之位。 这一世,他竟来了大业,替代秦大龙做了大业知府。 看来英王是真急了,竟不惜将左锋官降一品派来大业,有他和阮钰一文一武坐镇,她和黎家更将步履维艰 想起这些,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白,这个左锋曾经是她父亲的门生,虽没见过她,可是,他对她的父母都不陌生,她这张脸隐约有着母亲的轮廓,一旦和他对上,难说他不会对自己的身世起疑。 “……小姐怎么了?”瞧见她脸色不对,兰香问道。 “……秦大人呢?”穆婉秋开口问道。 前世秦大龙在英王登基之后便自请告老还乡,在那一世里,他也算是跟随太子的这些人中少见几个得到善终的。 “升迁了……”兰香说道,“听送请柬的衙役说,因大业出了您和柳大师两颗奇才,秦大人被万岁嘉奖,荣升三品,即将去安康述职……” “升迁了?”穆婉秋心里的不安骤然减了几分。秦大龙没有被贬,就说明英王在朝中做事还是受了钳制,他的权势还没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嗯,是升迁了,刚刚黎青传话,老爷今晚要摆宴恭喜秦大人高升并为左大人接风,邀请您过去呢……”兰香说道,“奴婢见阮大人在,就没回禀您。” “我知道了……”回过神来,穆婉秋想了想,吩咐兰香道,“你去回了黎老爷,我要准备考顶级调香师考试,让他把左锋的邀请也替我推了……”有黎家出面替她推了邀请,左锋总不会就拿她开了刀。 兰香迟疑道,“别的宴会您不去也就罢了,黎老爷邀请……”又道, “再说,新知府上任,您总得给些面子……” 穆婉秋摇摇头,“你去吧……” 兰香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穆婉秋叹息一声,“若是黎大哥在,这些不用我说他就会为我拒绝了。”想起黎君在时这些事儿从不用她操心,她越来越怀念他的纵容,突然地,她竟有些想他,“……快两个月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黎老爷竟守口如瓶,目光落在手里的大红请柬上,穆婉秋一激灵: 黎大哥走了竟快两个月了 她一把拿起案上的日历翻起来,失口叫道,“天,黑木户籍手续的两月之期就剩三天了……”咣当一声,手里的日历落在地上。 两个月来墨雨音信杳无,不知户籍买到没有,三天之内他能不能赶回来? 如果墨雨赶不回来,不说阮钰会不会答应延期,就说现任知府左锋会让她拖吗? 穆婉秋摇摇头,他绝不会 否则,英王就不会费尽心机把他调到大业了。 想到这儿,穆婉秋开口叫道,“雪儿……” 好半天没应答,穆婉秋就皱皱眉,“一早上没见她的影儿,又去哪了?”嘴里念叨着,她推门走出来。 沉香正垂手候在大门口,见她出来,忙福身见礼,“小姐……” “……雪儿呢?”穆婉秋问道,抬脚迈出大门。 “雪总管一早就出城接师父去了,见阮大人在就没跟您说……” “……出城接师傅?”穆婉秋皱皱眉,“哪个师傅?” “就是曾公子……”沉香回道,“雪总管一早接了她师父的信儿,说是前日就该到了,可到现在还没见影,她不放心想出城去看看……” 曾大哥 穆婉秋一阵欣喜,他来了大业 骤听左锋来了大业,黎君又不在身边,她正有些无助,感觉整颗心都空落落的,曾凡修来了正好,回头吩咐沉香,“快准备上好的茶叶,迎接曾大哥……” 受她感染,沉香轻快地应了一声。 直等到正午,也没见曾凡修和墨雪的影子,穆婉秋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取过曾凡修的信又看了一遍,“按信上说,曾大哥前日就该到了,怎么这时儿还不见影儿?雪儿也不见了影。” 不似黎君的诡诈,喜欢计出旁门,曾凡修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正统派,做事一丝不苟,他说几时就是几时,从不打虚枪,即便临时耽搁了他也会来信告知,今儿这是怎么了? 目光落的日历上,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 九月初一 她想起来了,前世就是今天,曾凡修截获了英王私吞赈灾银子,结党营私的证据,在来大业和黎家汇合的途中被英王派出的大内高手截杀,身受重伤,逃到大业北城外十里的玉冠山中,两天后才被黎家人找到,勉强救回了一条命,却废了一条胳膊。 那时候黎家已经衰败了,正值大批的香品霉烂变质姚谨叫嚣着要分家之时,黎老爷倾尽所有买通了万岁身边的管事太监把英王结党营私证据递了上去,本以为可以搬倒英王重振黎家,谁知,发现父皇生疑,英王狗急跳墙,竟起了拭父杀兄之心,导致了那一世不可逆转的悲剧。 放下日历,穆婉秋腾地站起身来,“王七,王七……”她站在窗前大喊,还好,黎君给她身边安排了王七虞九,现成的人选正可去救曾凡修。 喊了半天,只听见窗外树叶在清风中飘落的声音,哪有王七的影子,穆婉秋又叫,“虞九……虞九……王七……” 兰香推门进来,好奇地问道,“……小姐要找谁?”除了墨雪外,兰香等人都不知道白府里还隐着王七和虞九两个人。 穆婉秋摇摇头,“没事,你出去吧……” 疑惑地看看屋里,兰香狐疑地走了出去。 “或许他们都躲在屋顶上,听不到我叫……”心里现在,穆婉秋也迈步出了屋子,前后院都转了一圈,包括屋顶树梢都找了个遍,别说王七和虞九,连个鸟影都不见。 但穆婉秋相信,他们一定就躲在白府,于是找来兰香沉香等人房前屋后地一起喊,足足两刻钟,也没见两人的影儿。 “也许他们被黎老爷临时调回去找曾大哥了……”心里想着,穆婉秋朝兰香摆摆手,“别喊了,备车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曾凡修现在正身负重伤躲在北城外玉冠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无论如何,她得先把他救回来。 简单收拾了个小药箱,穆婉秋登上马车吩咐了一声,“去北城门……” 马车一路出了北城门,“驭……”在城外十里的玉冠山脚下停住,车夫一搂缰绳,“小姐,前面路太窄,过不去马车……” 穆婉秋撩起车帘,迎面一条小路蜿蜒通向幽林深处,她弯腰下了马车, 回头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幽静处藏好了,我一会就回来……”抬脚迈入丛林。 …… 被一阵剧痛惊醒,曾凡修一把抓住身边的宝剑。 “……别动,你受伤了,不及时救治这条胳膊就废了。”身后传来一道黄莺似的的声音,曾凡修身体一僵,久久,他才张开干涩的嘴唇,“……是白姑娘?”又问,“……你怎么找到这来?” “我……”穆婉秋手上一僵,含糊道,“收到曾大哥的信儿,一直没等到您,我和雪儿就分头出来找,曾大哥又和谁遭遇了,竟受了这么重的伤?”沉默了片刻,没有声音,又道,“你手边有酒,曾大哥要疼就喝几口,我正用桑皮线给你缝伤口……” 侧过头,曾凡修才发现手边有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小酒葫芦,同时,他也发现他正裸露着半个臂膀,身子顿时一僵,“……她这样给他疗伤,这孤男寡女的,以后如何嫁人?” 不知曾凡修此时的想法,发现他肌肉紧绷,以为他疼的厉害,穆婉秋就停下手上的动作,“曾大哥放轻松些,要疼就多喝几口酒……” 这么僵硬的肌肉,她下不了针。 “扶我起来……”曾凡修一只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曾大哥的刀口太长,不易活动……”她觉得他还是这么趴着,她缝起来会轻松一些。 猛一咬牙,曾凡修一手撑地,强行想坐起来,手里的针险些扎到他后背,穆婉秋大叫,“你慢些,我就扶你……” 用牙咬着针,穆婉秋憋着一口气,把曾凡修扶起坐好,又跪坐在他身后,“这样也好,伤口看得清楚更好下针……” “你出去……”曾凡修声音冷的像冰,他袒胸露臂的,此时若进来个人瞧见,她的名节就全毁了 一直在平城,曾凡修还不知穆婉秋的名声早已就被阮钰毁个透彻。不似黎君善于变通,对于男女大防,他却是个极度刻板的人。 “……出去?”穆婉秋一怔,随即说道,“我出去了谁给你缝伤口?”心里嘟囔了句,“受伤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肩头传来一阵刺痛,曾凡修一咬牙,“……我的伤口不用你缝,你快出去”感觉背后的身体一僵,空气一阵紧致,他心又软了下来,放缓了语气,“……出去传信让墨雨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骤见 墨雨音信杳无,连墨雪都不见影儿,让她上哪去找? 想起自己名节早被阮钰毁了,穆婉秋心一阵刺痛,暗道,“……他觉得我这样不避嫌疑,是不知廉耻吗?” 不是不知廉耻,是早打定主意今生不嫁所以才没有顾忌。 卿心自高洁,何惧淤泥染? “曾大哥的伤再不包扎,怕是这条胳膊就废了……”强压下心头的一股哀伤,穆婉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曾大哥放心,我缝完了就走。” 不知为什么,明明听着她声音淡淡地,可曾凡修就是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忧伤席卷着他,让他忍不住想去抚平,想去安慰,眼前忽然闪现那天墨雨强迫黎君娶她的情景,曾凡修心颤了颤,“是了,我这态度,她一定想不到我是为她着想,是怕毁了她的名节,以为我也像黎君一样,是鄙视她。”念头闪过,他硬生生地咽下了涌到舌边的话。 想通了,曾凡修心里不觉暗暗自嘲,“……已经这样了,她的名节该毁也早被我毁了,就算现在避开,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暗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我就娶了她吧。” 打定了主意,曾凡修竟完全放松下来,他伸手取过酒葫芦,用牙咬开塞,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紧闭上眼,任穆婉秋一针一针给他缝着。 时间在沉寂中一针一针地顺穆婉秋手边流过。 缝完最后一针,穆婉秋头上已沁满了汗珠,剪断了线头,抬袖擦擦汗,穆婉秋回眼看看自己缝的歪歪扭扭蜈蚣似的疤痕,不觉失笑, “我从小就不会女红,缝的不好看,怕是大哥的伤以后好了,这道疤痕也会很丑……” 活了两世,她得天独厚地比别人多会许多技能,却独独不会女红和做饭,这两项身为贤妻良母该有的本分。心里有些自嘲,“……就是再活几世,老天也不会让我本本分分地做一个贤妻良母啊” 忽然之间,她很羡慕那些淡淡的小女人,不会调香,也没什么追求,可却是个幸福的小妻子。 “我若因为这疤痕太丑娶不到妻子,白姑娘就嫁我吧,否则我怕是要独身一辈子了……”曾凡修爽朗一笑,半开玩笑地许下了娶她的承诺。 嫁他? 穆婉秋拿着药瓶的手停在了那儿,良久,才低了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他上药,嘴里调侃道,“……我啊,这一辈子是不会嫁人的,若曾大哥以后真娶不上媳妇,不如我们就远遁深山,结庐而邻,相守到老好了。” 结婚,嫁人,做一个贤妻良母对她来说都是奢求。 这一世,她已经没有全心地去爱一人的能力了。 她说她不嫁人 是因为清白被自己毁了吗?亦或是因为黎君? 想起曾经黎君生硬的态度,曾凡修心里一阵翻腾,他苦涩地叫了声,“白姑娘……”极力想转过身看看她的脸。 “你别乱动……”穆婉秋阻止了他,“刀口缝的不好,若这药再上不好,化了脓,废了这条胳膊,怕是你真就娶不上媳妇了” 感觉手下的肌肤迅速绷紧,穆婉秋不觉皱皱眉,刚要开口,一个生硬尴尬的声音传到耳边,“……黎贤弟。”瞧见黎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身后的穆婉秋,曾凡修又下意识地补了句,“她在给我包扎伤口……” 黎君 他回来了。 正低头忙碌的穆婉秋身子一僵,她慢慢地抬起头。 他迎着洞口的阳光站着,白皙的脸上泛着金黄的光晕,眉眼依旧,只是多了一丝奔波的疲惫。 正是许久不见的黎君,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四目在空中相遇,莫名的,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酸涩,似是见到许久不见的亲人,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迅速别过头去。 使劲压下心头那股要扑奔过去的冲动,穆婉秋稳住心神,使劲瞪了瞪眼,逼回眼底泛起的水雾,僵着手指缓缓地动作着。 “……你出去。”上好药,穆婉秋刚拿起药布,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黎君正站在她身边紧蹙眉头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 “……曾大哥的伤口还没包完呢。”低下头,穆婉秋动作依然不紧不慢,可心却狠狠地抽搐着,她甚至不敢看黎君的眼。 不知为什么,明明正大光明,明明心胸坦荡,可是,面对隐隐带着一丝恼意的黎君,她就是有些心虚,她就是不希望黎君会因此看轻她,解释的话几次涌上唇边,又被她倔强地咽了下去,只僵直着后背缓缓地动作着。 “……你出去。”黎君弯下腰按住她的手,穆婉秋猛抬起头来,“你……” 黎君把药布接过去,“我来……” “白姑娘先出去吧……”想起这尴尬的情景被黎君撞见,他总得解释一下,曾凡修就回过头,温柔地看着穆婉秋,“让黎贤弟给我包扎就行,白姑娘就在洞口等,千万别走远了……”温润的语气透透丝丝关怀。 这深山野岭的野兽出没的勤。 黎君刚展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略一犹豫,穆婉秋缓缓地站起来,“就有劳黎大哥了……” “……我们是兄弟,谈不上有劳” 黎君语气有些恼,她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说有劳? 穆婉秋抿抿唇。 “白姑娘先去吧,我们一会儿就出去……”曾凡修语气柔和地催促道。 穆婉秋笑了笑,“好,我就在外面等……” 曾凡修微笑着点点头,“……千万别走远了。” 余光瞧见两人笑意盈盈,黎君手下一用力,曾凡修猛一呲牙,“哎呀……”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 穆婉秋脚步顿了下,复又轻快地走了出去。 “我答应了会娶她为妻……”包好了伤口,曾凡修接过黎君递来的外衫。 “我听到了……”黎君低头收拾着穆婉秋包袱里的小药箱,看到那个精致的酒葫芦,拿起来越看越皱眉,“……可她没答应你。” “我们……”略一犹豫,曾凡修果断地说,“我总要对她负责的” 猛一用力,精致的青花瓷酒葫芦顿时碎成粉末,清冽的白酒顺着黎君的手指一滴滴落下,不大的山洞里顿时飘起一股酒香。 停下了穿衣的动作,曾凡修看着黎君手里的粉末,心疼地咽了口唾沫,“那是上好的金华酒,白姑娘特意为我准备的……” 黎君低头迅速地将散落的药布收进盒子,一把盖上盒子拿起来,转身就朝外走,“……她早就是我的人了,不用你负责” “你……” 曾凡修一怔,随即身子一动,他闪身挡在了黎君身前,动作太大,牵着伤口钻心地疼,他使劲一咬牙,正色地看着黎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个好姑娘,是值得人善待一生的。”说着话,他恍然间明白过来,穆婉秋之所以说这一辈子不嫁人,大约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吧? 不久前墨雪还舍近求远,求他救柏叶坊,显然是因为眼前这个黎君不肯出手,曾经墨雨强迫他娶她,就已让他反感,如今又被他撞见这不堪的场面,即便娶了她,他会善待她吗? 念头一闪,曾凡修一转身又挡在黎君身前,“……娶了她,又不能善待,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我说过,这件事我会负责,我会娶她” 黎君眸光一冷,蓦然射出两股寒意,好半天,他冷冷地说道,“……我怎么待她不用你操心”大步走出去。 “……你站住” 曾凡修猛转过身,话喊出口,他也是一怔,恍然发现,和黎君相处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谪仙似的人物,今日竟和他变了脸,而且,情绪也似乎失去了控制,竟濒临暴怒。 是为了她吗? 看来他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里,念头闪过,曾凡修生生地咽下了舌边的话,转而叫道,“我……我身上还有伤” 自己总是个伤员,他好歹得发发慈悲,帮他把衣服系好,扶他出去吧。 “……你脚没伤”好半天,洞口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 走出洞口,恍然前面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山洞口站着,把穆婉秋唬了一跳,她一把扶住洞口,定睛看去,却是之前在白府遍寻不到的王七,逐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王七躬身施礼:“……奴才奉命保护白姑娘” “……保护我?”见他说的理直气壮,穆婉秋一阵恼怒,“我在白府怎么不见你影儿?”声音忽然一顿,“你是跟踪我来到这个山洞?” 否则,他怎么能在这等她? “奴才只奉命保护白姑娘安全,不受白姑娘差遣……”王七挺直胸堂目不斜视地说道。 这的确是黎君的吩咐,就怕穆婉秋随意调他们出去做事身边没人遭到危险,黎君严令他们只负责保护穆婉秋,保证一刻不离她身边,其他一切均与他们无关,不仅穆婉秋包括黎老爷也调不动他们,所以之前任穆婉秋带人喊破喉咙,王七虞九只躲在屋梁上看热闹,却不肯出来。直到穆婉秋上了马车,离开白府,他们才尾随了出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古潭 “你……”穆婉秋胸口一阵闷堵,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好吧……”她声音缓下来,“就算我差遣不动你,跟我来到这儿,看到曾公子受伤,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救?” 若他们肯出头,就不会被黎君撞上那么尴尬的场面了。 不知为什么,想到黎君会因此看轻她,穆婉秋心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烦躁。 “……大公子吩咐,奴才只负责保护白姑娘安全,不得干涉白姑娘做任何事?”王七理直气壮地回道。 那就见死也不救? 望着昂首挺立目不斜视的王七,穆婉秋很想敲开他脑袋看看,是不是木头做的?竟连个弯都不转,任她一个女儿家去给一个大男人包扎伤口,白白的让黎君误会。 嘴唇动了动,穆婉秋想继续质问几句,又觉得和这种人实在没什么说的,就叹息一声,抬腿往山下走去,继续对着王七,她觉得她会忍不住开口骂人。 “白姑娘留步……”王七一闪身挡住她,“大公子吩咐奴才保护了白姑娘在这儿等他。” 黎君? 穆婉秋皱皱眉,开口问道,“……黎大哥怎么找到了这儿?” “黎家的影子行动,都会留下特殊记号……”王七解释道,“想是大公子出门回来不见白姑娘,就顺着奴才留的记号追了过来……” 王七猜的不差,黎君一回到大周境内就听说了穆婉秋遇刺的事儿,担忧之下,他再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往回赶,进了大业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白府,谁知竟扑了个空。 兰香等人都不知道穆婉秋去了哪里。 于是他便顺着王七一路做的标记追到了这儿,听王七说穆婉秋就在山洞里,他才走进去,正撞上曾凡修承诺要娶穆婉秋的一幕,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不愿让穆婉秋再面对衣冠不整的曾凡修,把她撵出了山洞,他又怕她走失了,才用密音吩咐王七在外面守着穆婉秋等他。 让她在这儿等他? 听了王七的话,穆婉秋回头看看,想起先前孤男寡女为曾凡修缝合伤口正被黎君撞见,她实在没勇气在这等里面的两个人出来,就说道,“你转告黎大哥和曾大哥一声,白府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绕过王七继续往山下走。 “大公子吩咐让白姑娘等他……”王七一闪身又拦住穆婉秋。 大公子吩咐,大公子吩咐,他倒是够听话的 穆婉秋一股恼火终于爆发出来,“……你家大公子还管不着我”说完,见王七兀自挡在路中不肯让开,穆婉秋一侧身,钻进了一边的灌木丛,朝密林走去。 曾经一个人在深山里逃亡,经历过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的日子,她一点也不在乎走灌木丛。 “白姑娘留步……白姑娘……”没料穆婉秋恼急了会走灌木丛,那里面荆棘遍布蛇虫混杂,可是危险的很,但是那一簇灌木又密又茂,眼见穆婉秋隐身其中,拦没法拦,赌没法赌的,男女授受不亲,王七也不敢就进去把穆婉秋硬抱出来,只急的他在穆婉秋身后大叫。 眼见穆婉秋双手拨着灌木越走越深,就要消失在灌木丛中,王七回头看看山洞,最后一狠心,暗道,“管不了那么多,我先跟着白姑娘别出了事儿……”想到这儿王七又回过头,正想跟上,一抬眼不觉大吃一惊: 四处静悄悄的,只听得微风吹动着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哪有穆婉秋的影子? 又不会轻功,她一个弱女子,只这一眨眼时间能跑到哪去? 一瞬间,王七出了一身白毛汗。 纵身跃入灌木丛,“白姑娘……白姑娘……”嘴里大喊着,他来来回回在灌木丛中穿梭了三四趟,眼见一片灌木踏平了,哪有穆婉秋的影子? …… 却说穆婉秋,这一年来终是养尊处优惯了,此时身陷灌木丛只走了几步,衣服便被寮刺划出了口子,脚掌被地上偶尔突出的根藤咯的生疼,回头看看那条蜿蜒山路,穆婉秋感觉那简直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不觉有些后悔自己的义气,摇头叹息,“……两世为人了,我竟还这么莽撞,难怪当初黎大哥不信任我。”瞧见王七已被抛在后面,正望着山洞出神,穆婉秋复又分拨着灌木斜向下往山路的方向走。 还是走康庄大道好,又不是从前的迫不得已,她没必要难为自己。 谁知刚走了两步,踏上一片茂绿的草丛,一步踩空,穆婉秋身子瞬间向下坠去。 陷阱 猎户的陷阱底下都是倒订着钢钉的铁板或棘刺,一旦坠入,人立即就会成了筛子,曾在靠打猎为生的柱子家住过,穆婉秋对陷阱并不陌生。 念头闪过,她猛提住了气,双手胡乱地向两边抓去,想抓住什么爬上去,可是,两边都是光滑的野草,刚一抓住瞬间就脱了手,哪能借上力? 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坠。 穆婉秋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次,她是难逃死劫了。 出乎穆婉秋意外,下坠了许久,突然扑通一响,她竟掉入了一个水潭之中,一股逼人的寒气直刺肌骨,她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几下浮出水面,借着头顶投下的斑斑点点的日光,恍然发现自己竟坠入一个三丈见方的深潭中,四周都是长满青苔峭壁。 仰头向上,那峭壁竟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刚刚落下的洞口,只斑驳的日光撒在身上,像星星。 不是猎人的陷阱,这竟是个望不到顶的深渊。 好半天,穆婉秋才醒悟过来,她使劲撩了一把水,“……我竟没死”大喊了一声,穆婉秋拼命地往岸上游去,扑打着周围的水哗哗地响,岸边的青苔很滑,磕磕绊绊地跌倒了几次,穆婉秋终于爬上了一块比较干爽的石头,一头扑在上面,一动不动。 久久久久。 她手指动了下,很快地,她慢慢地爬坐起来。 “黎大哥……黎大哥……” “王七……王七……” 站在石头上,穆婉秋仰面冲着洞口的方向使劲地喊,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着在四壁中久久不去…… 不知喊了多久,直喊累了,穆婉秋才停下来,呆呆地望着洞口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哪有一点回音,四处更是出奇的静,让人不觉间便生出一股漫无边际的惶恐。 一寸一寸地摸着眼前的峥嵘峭壁,上面长满了青苔,湿腻柔滑,哪有落脚的地方?更别说越往上越是望不到顶的陡峭,就凭她跟武师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想要从原路爬上去势比登天。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死啊。”喃喃地自语着,穆婉秋又四处打量起来。 目光落在潭对面,她眼前一亮,对面岸上恍惚是个石头阶梯,蜿蜒伸向黑暗中。 那里会不会是个出口? 念头闪过,穆婉秋腾地站起来。 衣服早就湿透了,即便在岸上也是刺骨的寒, 穆婉秋想也没想,一咬牙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奋力向对面游去。 石阶上果然是个洞口,不知通向哪里。 不管通向哪里,试试总比等死强,在洞口做了印迹,穆婉秋一弯腰钻了进去,洞里有一人多高,黑魆魆的,没有火折,穆婉秋就贴着一侧墙壁试探着往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弯腰撕下一块长裙,用牙齿咬着撕成一条一条的,一路挂在石壁上。 深一脚浅一脚的,原本冻得牙齿打颤,渐渐地穆婉秋竟出了汗,倚在湿滑的石壁上喘着粗气,抬头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黑暗不觉有些气馁,有心回去,身后也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犹豫片刻,穆婉秋又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恍惚瞧见前面透过一丝光亮,穆婉秋心砰地一跳。 有光就意味着能通到了外面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抬脚就向前奔去,跑出几步,隐隐听着前面似有人声传来,“……果然能出去”暗道一声,穆婉秋一阵狂喜,正要迈步迎上去,忽然心一动,她又停了下来。 借着越来越多的光亮,穆婉秋已经能分辨出周围的状况,她正置身在一个三尺多宽的窄洞中,前面丈余处就是个拐弯,光亮便是从哪里传来,一闪一闪的,显然是有人燃了火把。 放轻了脚步,穆婉秋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来到拐弯处,刚一探身又匆忙缩了回来,身子紧紧地贴到了石壁上。 里面竟是一个宽敞的石洞,两个黑衣人正手持火把四处搜寻着。 “……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绝不会跑远了,一定就躲在这座山里。”一个声音说道。 “真他**神了,从昨夜到现在,我们几乎把整座山都搜遍了……”另一个声音说道。 “……搜仔细些,他身上藏着主人给徐大人的密信,闪失不得,主人密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先前的声音说道。 “……你说他会不会被人救走了?咦……”声音忽然一滞,“对面有个洞口,曾老2会不会躲在里面” “把火灭了……”另一个声音迅速吩咐说道。 话音一落,穆婉秋但觉眼前一黑,接着四处一片沉寂,她清晰地听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悄悄向这面移动。 里面竟是英王的人 他们正在搜索重伤的曾凡修。 听到曾老2三个字,穆婉秋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砰砰地跳起来,躲在白府里他们都恨不能上门刺杀,在这儿遭遇上了,她焉有命在? 可是,近在咫尺,她往哪儿躲? 第二百八十章患难 “阿秋……阿秋……” 正无措间,黎君的声音隐隐传来。 穆婉秋一回头,甬道中一个白色身影举着火把走过来,感觉身后空气一紧,穆婉秋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连连向黎君摆手。 一眼发现了她,黎君声音异常欣喜,“阿秋……”纵身奔过来。 感觉身后的石壁都在震颤,穆婉秋惊呼一声,“……黎大哥小心” 可惜,已经晚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地震山摇,头顶的巨石纷纷落了下来,“完了”默念了一声,穆婉秋猛闭上了眼。 说是迟,那是快,穆婉秋刚一闭眼,便觉身子被一股力量推到一边,接着轻飘飘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声声生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她感觉自己有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抱着东挪西跳地躲闪着…… 直吓的穆婉秋死死地抓着那人的衣服,不敢睁眼。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阿秋没事吧?”听到头顶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穆婉秋缓缓地睁开眼。 黎君正温润地看着她,眼底似有一丝恐惧闪过。 差一点,他就失去了她。 “……黎大哥”穆婉秋眼泪刷地落了下来,“我还能活着看到你……”把头埋在黎君胸前,穆婉秋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生命的存在,自己还活着。 “没事了,阿秋没事了……”黎君拍着她后背,轻轻安慰着。 好半天,穆婉秋才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竟死死地抱着黎君,脸色腾地一红,她一把推开黎君跳到地上。 黎君手一紧,想要继续抱住她,复又缓缓地松了开来,“幸亏阿秋在路上留了标记,否则我真没信心你会摸到这里来,阿秋以后再不可这么义气用事”有些后怕的语气隐隐透着股威严。 想起听道王七说她失踪了的瞬间心底泛起的那股恐惧,黎君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穆婉秋乖巧的像依人的小鸟。 这次身陷绝境,全是她义气所为。 感觉四周出奇的静,穆婉秋打心底泛起一丝惶恐,忽然想起这洞里还应该有两个人,开口惊呼,“这洞里还有两个人……” “我们快走”黎君一把拉住她,正要动身,就听洞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英王正悬赏百万要黎大公子和白大师的项上人头呢,黎大公子就亲自送上门来,该着我们哥俩今日发才……” 另一个声音说道,“现在想起来跑,已经晚了……” 话音一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迎面洞口早被一堆巨石淹没,洞里瞬间变的漆黑。 “啊……”惊叫一声,穆婉秋紧紧地抓住黎君。 一把抱起穆婉秋,黎君身子一动,横向跃出去丈余,脚刚一落地,就听刚刚站立的地方又一阵碎石落下…… 好半天,洞里才沉寂下来。 等了好久,再没有声音,黑暗中黎君放下穆婉秋,摸出火折。 “……洞口被堵死了”一有光亮,穆婉秋就向洞口望去,原本就不大的洞口已经被一堆巨石赌的严严实实,蓦然回过头,自己来时的那个洞口也因刚刚黎君和两人的对决被一堆巨石赌住。 他们被困住了 “我们出不去了……”幽暗的火光下,穆婉秋脸色瓷白。 “我试试……”说着话,黎君已带穆婉秋纵身来的洞口,把火把交给她,运功提气他一掌向洞口拍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堆满洞口的石头纷纷向外滚去,穆婉秋甚至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颤动,心扑扑地跳,待声音消失,穆婉秋从黎君背后伸头望去,不觉一阵失望。 虽然洞口的巨石被黎君生生地推出三尺多远,可是,外面一条三尺多宽的一人多高的巷道早被人破坏,整个坍塌下来堆满了巨石,纵使黎君有天大的本领,没个十天八天也休想打通这条出口。 没吃没喝的,不用十天她们早就饿死了。 山洞里本就阴冷,她先前又在水潭中泡过,此时衣服都贴到了身上,冷得牙齿都直打颤,穆婉秋感觉,她怕是连两天都撑不过去。 借着火光一遍一遍地环视着山洞的四壁,穆婉秋越来越感到绝望,“都是我害了黎大哥……”低低的声音带着一股愧疚。 “阿秋别灰心,我们再找找,或许还有别的出口……”语气祥和宁静,黎君回头接过穆婉秋手里的火把,率先沿着石壁摸索起来。 这里要是有别的出口,相信洞外的人也早发现了,绝不会傻到以为赌了洞口就能憋死他们。 望着眼前高大飘逸的背影,有一瞬间,穆婉秋觉得,就这么死了也不错,这一世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谪仙似的人物陪着她,黄泉路上,奈何桥边她不会再一个人走…… 摸索了一圈,一无所获,黎君又来到她们进来的那个洞口,让穆婉秋站远了,他猛一提气,一掌拍出去,轰隆一声巨响,洞口的巨石生生地被推出三尺远,穆婉秋迅速地跑过去,前面依然被巨石塞的满满的,整条甬道都塌了下来,哪有出路? 见黎君又缓缓地抬起掌,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衣沾满尘土,穆婉秋从后面一把抱住他,“黎大哥……别费事了……”没用的。 黎君身子一僵,他慢慢地转过身,忽然点点头,“好,我们就先生些火安顿下来……” 在洞里寻了些前人烧残的树枝,笼了个火堆,黎君搬了块平整的石头,招呼穆婉秋过来坐,一拉起她的手,不觉一惊,“……阿秋的手这么凉?”回过头,借着火光,黎君才发现穆婉秋的衣服早已湿透被刮得支离破碎地贴在身上,“……阿秋落水了?” “……不是那个古潭,我怕是就要摔死了。”想轻松地笑一笑,一开口,穆婉秋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阿秋快把衣服换下来。”说着话,黎君脱下外衫递给她。 换衣服? 穆婉秋下意识地摇摇头,洞里无处遮蔽,她再无所顾忌,也没勇气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见她摇头,黎君把衣服塞到她手里,迅速转过身去,嘴里说道,“……洞里阴冷,寒气会入骨的,阿秋快换了吧。” 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一握在手里穆婉秋身子便是一暖,让她忍不住想要披在身上,看看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又抬头看看前面高俊的背影,犹豫片刻,穆婉秋紧抿着唇,一粒一粒解开了扣子…… 虽然只是一件外衫,但黎君高过她许多,肥肥大大的,却也正好裹住了她,用束带系紧了,穆婉秋感觉浑身暖融融的,见头发还滴滴嗒嗒地淌水,就拔下发簪,让一头墨发披散下来,就着火堆上烤,朝还背着身的黎君说道,“……我好了。” 黎君转过身,一眼瞧见火光中的穆婉秋,不觉惊住。 淡淡的火光中,她一身素白的长袍,颈项和锁骨若隐若现,脸色瓷白娇嫩,灿然生光,绝美脱俗得恍如九天yu女,直是聂人心魄,黎君心神一阵激荡,他甚至感到身体的某个部位都隐隐做痛。 “……黎大哥怎么了?”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穆婉秋开口问道。 直运了几周内功,黎君才压下周身窜起的那股燥热,他艰难地开口问道,“阿秋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手下意识地扶上了脸颊,穆婉秋随即想起被先前被潭水浸泡,脸上的药水早被洗掉了,想到竟被黎君看到了一张真容,她迅速别过脸去,只片刻,又转回头来,迎着黎君的目光说道,“……婶说我这张脸最容易让人起歹意,才让涂黑了。”想起当初送走她逃走时,柱子抓了土就往她脸色涂的情形,穆婉秋哑然失笑。 “想不到阿秋原来这么漂亮,竟连我都看痴了去……” 认识黎君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毫不遮掩地夸她,有些肉麻,可穆婉秋却并没觉得多讨厌,竟打心底生出一丝甜意来,一抹红晕飞上脸颊, 她迅速低了头,捡起地上的衣服。 “我来……” 黎君将衣服接过去用力拧干了水,铺在石头上就着火考。 收拾完了,黎君拉穆婉秋一起坐下,“以前一直想带阿秋来乞灵山,今天终于如愿了,只可惜阿秋看不到外面的风光……”五指成梳,缓缓地梳理着穆婉秋散乱的墨发,黎君神色宁静祥和。 即便死,能和她这样长相厮守,葬在这一处,也很美好。 “乞灵山?”穆婉秋仰起头,“……我们不是在玉冠山吗?”她记的她是在玉冠山上掉进的山洞。 “我们走的那个甬道一直在山腹中,按距离和方向,应该是到了乞灵山……”嘴里说着,黎君笨拙地将穆婉秋的头发挽成髻,接过穆婉秋手里的发簪斜插在发髻上,搬过穆婉秋的身子仔细端详,不觉窘然。 好好的一头青丝,竟被他挽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我只会挽男人的发髻……”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遗憾,黎君伸手去拔发簪,想重新再来。 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希望他能亲手把她打扮的美丽一些。 “不用……”穆婉秋伸手按住他的手,“这样就好,我很喜欢……”十指相撞,两人身子同时一颤。 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避开,静静地注视着她如水的眼,黎君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缓缓地将她拖到怀里。 第二百八十章 魏氏(上) 安详地倚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静静地等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穆婉秋心格外的宁静。 英王还没死,她的仇还没报,就这么去了会有许多遗憾,可是,听着石洞里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穆婉秋忽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一个人怀里,和他一起慢慢地死去,慢慢地化成灰,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那一刻,心灵空静,她甚至忘了这世上她还有一个刻骨的仇人——阮钰。 浑身暖融融的,穆婉秋渐渐地进入梦乡。 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穆婉秋猛睁开眼,“……黎大哥怎么了?” “好像有烟……” 黎君含糊道。 她怎么没闻到烟味? 皱皱眉,穆婉秋扬起头想看看黎君脸色,目光正落在他身后的石壁上,不觉身子一震。 黎君下意识地回过头,若明若暗的篝火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忽长忽短印在石壁上,有如鬼魅,此外什么也没有,不觉疑惑地回过头,“……阿秋看到什么了?” “……这里有幅壁画”穆婉秋猛坐起身来,手指着墙壁。 黎君循着她手指望去,果然,幽暗的火光中,墙壁上恍然雕着一个妙善观音,头带真珠冠,璎珞绕身,手持杨柳枝净瓶,立在一座金光闪闪的千瓣莲花台上,模样栩栩如生。 “乞灵山上有许多石洞,大都雕有这种壁画……”黎君说着,见穆婉秋起身走向石壁,就抬脚跟了上去。 “先前听黎大哥提到这是乞灵山,我就觉得哪不对……”站在石壁前,穆婉秋说道,“现在终于想起来了,这副壁画我在魏氏调香术里见过……”说着话,伸手向妙善观音足底千瓣莲花台上伸出的一支莲蓬摸去。 魏氏曾在这个莲蓬上做了特别标志,她一直百思不解,魏氏调香术里那副画是用线条勾出的,看着没什么特别感觉,面对真实的壁画,看着盛开的千瓣莲花中蓦然伸出一只莲蓬,穆婉秋总觉的哪不对,可看了半天又觉得很自然,仿佛就应该放在哪里。 “这里一定有问题……”嘴里嘟囔着,穆婉秋手不停地在上面摩挲着,“咦……”她突然叫了一声,“这莲蓬能活动……”手指旋转,只听嘎巴一声,莲蓬头瞬间被掰向下面。 “阿秋小心……”正蹙眉看着,余光瞧见穆婉秋身子飘动,黎君一把抓住她,嘴里喊道。 话音刚落,只见两人脚下的一块巨石瞬间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黑嘘嘘的洞口,正要提气向上,黎君心一动,抱着穆婉秋直线向下坠去。 轻飘飘落在一堆枯草上,穆婉秋和黎君同时抬起头,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头顶那块巨石已经缓缓地合上,穆婉秋眼前顿时一黑,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应该是另一个山洞,这里也许就有出口……”黎君语气中带着一股欣喜,他放开穆婉秋,伸手掏出火折。 果然是个石洞,比刚才那个小了一半,四处散发着一股霉味,黎君手举火折四处打量着,“……这里好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这里还有蜡烛……”借着火光,穆婉秋一眼瞧见迎面的石案上对称放着对一尺长的大红蜡烛。 点了蜡烛,黎君随手熄灭了火折。 红烛一亮,穆婉秋立即发现石桌上面竟供着一块大红的牌位,逐开口念道,“调香宗师魏红之位。” 调香宗师魏红? 一怔神,穆婉秋惊呼,“这是魏大师的牌位想不到她竟葬身于此……”目光落在石桌后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图上,问,“这就是魏大师吗?” “……我也没见过魏大师的画像,阿秋的秘籍中没有她的画像?”端详着洞壁上的画像,黎君摇摇头,目光落在案头的牌位上,好奇地叫了一声,“……咦,怎么会是生位?” “生位?”穆婉秋回过头,“什么是生位?” “生位就是为活人立的牌位,有的是为了报恩叫报恩牌,有的是求长生,叫长生位……”黎君解释道,“生者叫禄位,用红色牌位;死者叫灵位,用黄色牌位,这牌位是红色的显然是个生位,想是谁得了魏大师的恩典才在这里立了个牌位……”想起什么,笑看着穆婉秋道,“阿秋不知,白记大香坊就是因为得了魏氏随手相赠的一个小四合香丸秘方起家,白家就为魏大师立了个报恩牌,早烧香晚换水供奉着,只是……”黎君忽然皱皱眉,“要立生牌应该去功德殿啊,立在这里常年不来烧香拜祭,又有何用?” 如此把一个牌位放在这里任其发霉,自生自灭,又何来报恩? 穆婉秋也摇摇头,这些她一点都不懂,开口说道,“不管如何,我既得了魏氏调香术,就是魏大师的弟子,遇到了她的牌位,总得拜祭一番才是……” 穆婉秋说着,正要福身下拜,就听黎君说道,“阿秋快看,这里还有字呢……” 身子一顿,穆婉秋循声望去,果然,石几的正前方刻着一溜小字,不觉低念出声: “我,魏红,成帝十年生人,毕生致力于调香事业,所学编纂为两本书籍,一本魏氏香料大全可供初学者筑基使用,另一本魏氏调香术收录了我毕生所创调香秘方,藏于安康的别院中,我去之后任有缘者得之,得魏氏调香术并按书中所引寻到此处者,若诚心归我魏氏门下,当行拜师大礼……”念完,穆婉秋神采飞扬地看着黎君,“魏大师同意收我这个弟子了”脸红扑扑的,如三月桃花。 身怀魏氏调香术,穆婉秋一心以魏氏弟子自居,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这本秘籍是父亲豪夺,并非魏氏亲传,魏氏若活着,承不承认她这个弟子很难说。 看到魏氏的这段话,穆婉秋的欣喜可想而知。 黎君看着她盈盈地笑。 理了理衣衫,穆婉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叫了声,“师父在上,请受弟子白秋一拜……”恭恭敬敬地朝魏氏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想起刚刚额头触到地面处似有一个圆鼓鼓的凸起,穆婉秋就伸手摸去,却是雕在地上石板上的一只小巧的莲蓬,隐于地面的灰土中,加之洞内烛光幽暗,不是她的额头触及,根本就发现不了。 又是莲蓬 想起之前莲花宝座上的那个莲蓬,穆婉秋想也没想握着凸起的莲蓬就像下旋去,只听嘎巴一声,莲蓬转动处地上裂出一条缝隙。 “阿秋小心……”见她伸手就要去掏,黎君一把拽住她,“像这种暗藏的机关,一般都会有暗箭之类的……” 也知自己有些莽撞,穆婉秋收回手嘻嘻地笑。 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长烛照着,是个不大的暗格,里面除了一个朱漆木盒外,再无他物,黎君这才伸手拿了出来。 盒子没锁,只是用一个弹簧别着,黎君轻轻一拨便崩开了,侧着身子缓缓地打开盒盖。 山洞中顿时一亮,恍如白昼一般。 “……夜明珠”穆婉秋惊呼一声。 只见盒子正中间躺着一枚拳头大小绿莹莹的珠子,圆滑而光润,光亮如皓月,出身相府,穆婉秋对宝物并不陌生,曾听父亲说夜明珠是“镇国之宝”,象征着一个国家至高、至上、至尊、至崇的权势富贵,大周就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称为皓月,被镶在万岁的龙冠上,世代传承。 不想民间也有。 “……侧而视之色碧;正面视之色白,润如碧玉,泽如明月,这就是传说中的皓月”黎君伸手拿起来,饶是冷静,一向以泰山蹦于前不变色自居,他此时也变了脸色,“……传说这颗夜明珠三十多年前就失踪了,竟是落入魏大师之手” “……它就是皓月?”穆婉秋吃惊地抬起头,伸手接过去也学黎君那样仰起头看,她听父亲说皓月一直就在万岁的龙冠上啊,“……黎大哥怎么说三十年前就失踪了?” “阿秋不知……”黎君笑道,“龙冠上的那颗是假的,是用上好的翡翠雕的赁品,外表看着一样,夜间却不能发光,不是这枚……”一口吹灭案上的蜡烛,“你看,不用烛光,只这一颗夜明珠,就能把这整个山洞照的亮如白昼……”指着墙壁,“连石壁上的细纹都瞧的清清楚楚……” “真的呢……”看着石壁上的细纹,穆婉秋惊叹道,“就像在太阳底下一样……”转头看着黎君,“黎大哥怎么知道皇冠上的那颗是假的?” “家父曾听太子殿下亲口提起,据说当年永帝爷曾派出许多大内高手秘密寻访这颗夜明珠的下落,直到死永帝爷都念念不忘,立了一封密诏藏于内廷,嘱令当今万岁有朝一日寻到这颗夜明珠,才能打开遗诏,为完成先帝遗愿,当今万岁每年都要派出大量的侍卫寻找……”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喃喃自语,忽然抬起头,目光闪闪地看着黎君,“既是国宝,黎大哥把它献给万岁,定能救了当今太子”说着话,把手里的夜明珠递给他…… 第二百八十一章魏氏(下) 收费章节(12点) 第二百八十一章魏氏(下) 只要太子能重被启用,登上那九五之尊,她就能报了满门的血海深仇。经历了两世,穆婉秋早堪透了红尘,她深深懂得财能致祸的道理,身藏这被万岁秘密悬赏的镇国之宝,早晚会给她招来灭顶之灾。 直直地看着穆婉秋,黎君能感觉到,她这话是出自真心的,无一丝试探之意,眸光中更多了一抹复杂而又陌生的情绪。 眼前这个女人,值得他用一生来守候。 “……怎么了?”见黎君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穆婉秋摸摸自己都脸。 “我已经掌握了英王结党的铁证,不用这个,太子一样能获救……”回过神,黎君把夜明珠推给穆婉秋。 “可是……” “这总是魏大师之物,要献给万岁三十年前她就进献了,何必埋没在这里……” 黎君摇摇头,“她既然藏在这里,就是有意送给自己的爱徒,阿秋不可辜负了魏大师的心意。” “黎大哥说的也是……”穆婉秋点点头,又疑惑道,“这皓月怎么会落入师父之手?” 听了这话,黎君目光又落在朱盒中,忽然一亮,“这里还有一个绢册……”伸手拿起来,“竟是魏大师的手记…… ”看过穆婉秋借给他的魏氏香料大全,黎君对魏氏的笔迹并不陌生。 “……真的”穆婉秋一把抢过去,“快看看,师父都说了些什么?”随手翻开一页,低声念道: “能找到我藏于地下朱盒者,定是奉我之言虔诚拜我为师之人,我去之后,魏氏衣钵能有传人,我心甚慰,以下之言乃我亲身所历,徒儿慎记,此乃我魏氏一宗之秘,非本门传人不可外泄……”翻过第一页, “调香上的造诣并非我天纵奇才,我乃千年之后的灵魂穿越而来……” 只念了一句,穆婉秋和黎君就错愕地睁大了眼。 两人不可置信地对视着,穆婉秋喃喃道,“……师父竟是千年之后的人?竟是个灵魂?怎么可能?” 黎君也摇摇头,他都震惊疑惑不亚于穆婉秋。 洞内出奇的静。 好半天,两人同时站起来,双双坐在草堆上,细细地看起来: 魏氏本名叫林秀绢,是千年之后的一个普通调香师,一次偶然,在一个古董店里被一只手镯牵引,穿越到了适缝灾年一家都被洪水淹死的魏红身上,她被救后随众乡亲一路逃难到安康,凭借一手高超的调香技艺很快在一家香坊落脚,成帝二十五年,在安康五年一度的斗香大赛上一举成名。 也是在那时,她认识了还是太子的永帝,被她的聪明灵慧和绝世奇才吸引,太子常常微服出宫化名南宫柳找她斗香赋棋品茗玩乐,那时的魏红不知南宫柳的真实身份,以为他只是个大族公子,也被他的风流儒雅吸引,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但是,来自千年之后的魏红有着后世人根深蒂固的自由思想,她一心追求平等的情爱,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爱上了,也紧守着心不肯轻易放开,期盼着有一天南宫柳能为她放弃家族,两人一起云游四方过着无拘无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魏红发现南宫柳竟是当朝太子,早已选定了当时的宰相之女催嫣为太子妃,不日将举行大婚,心痛之下魏红彻底绝望,挥剑斩情丝,发誓此生不谈情爱,矢志于调香。 可是,爱上了她,永帝又怎肯轻易罢手? 寻寻觅觅,几年后他终于在大业的一个小作坊中找到了隐姓埋名的魏红,那时他已登基为帝,哀求不成,永帝索性将她圈禁在后宫,也是那时,她怀上了现在的南帝,诞下南帝后,永帝本以为她会回心转意,可是对上永帝后宫中的莺莺燕燕,魏红早已心灰意冷,了无生意,眼见她一天天的凋零,甚至连最喜爱的调香都不再激起她的兴趣,无奈之下,永帝终于同意放她自由。两人约定,魏红云游天下,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第一个给永帝信息,永帝也向她保证,崔皇后是父皇在世时为他娶的太子妃,他一生不能弃,若他日崔皇后驾鹤西去,他将永不立后,只为她哪天累了倦了,想回到他身边做回贵妃,她头顶将在无皇后…… 魏氏香料大全和魏氏调香术都是魏红在这段云游期间写下的。 遍游了大周山水,出宫五年后魏红终于找到启动她手腕上镯子的方法,回到了千年之后。 至于这颗夜明珠,是永帝强要了魏红那夜,亲手从龙冠上摘下的,当时永帝发誓,“……红妹匠人出身不能立为国母,朕发誓此生只爱红妹一人,以此珠为凭,将来红妹若为朕诞下麟儿必为太子” 身为宠妃,永帝赏赐不计其数,见惯了奇珍异宝,魏红原也没把这颗夜明珠放在心上,是她后来发现这颗夜明珠还有一个特殊功能,就是能去驱除香品中那些不易除去的腥臭之味,尤其制作香液时,把夜明珠放入调好的香液中一个时辰后取出,香液味道更加纯美,颜色更加剔透,也因此,被放出宫时,她抛弃了永帝赏赐的所有财宝,唯独带走了这颗夜明珠…… “……难怪魏大师要给自己立生祠,原来她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去了未来,去了另一个空间。”看完魏氏的自传,黎君叹息道,抬头瞧见穆婉秋腮边隐约有泪痕,不觉轻叫了一声,“阿秋……” “……错爱一生,即便回到千年之后,师父的心一定也是空的。”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喃喃自语,“千年之后?那会是什么样子?”眼里满是向往,“……女人可以做官,可以工作,可以和男人平等,若对夫君不满,也可以休了夫君……真好……我真希望我能出生在那个年代,贫苦也甘……” 黎君面色古怪,“阿秋……”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沉浸在对魏氏描述的千年之后的幻想中,穆婉秋目光迷离,“此生若能得这样的一份真情,死也足矣?” “……阿秋是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穆婉秋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这毕竟不是千年以后,以魏氏一代宗师的身份都求不得,她一个天涯孤女又怎敢作此想法? 若真妄想去求,去爱,怕是到最后也要丢了心,赔了命。 想起魏氏的寥落一生,想起自己前世痴爱一生的惨淡收场,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抬头,黎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温润的目光仿佛能融了一切,仿佛她就是他要用一生一世去爱去等的那个人,心莫名地一阵悸动,她迅速别开了眼。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他终不会为她抛弃一切,她绝不能就此失了心,向师父那样惨淡一生,好在师父还能回到千年之后,她却只能向前世一样,惨淡而死。 “难怪宫廷秘典中会纪录了那么多师父的言行……”强压下扑扑乱跳的一颗心,穆婉秋胡乱找了个话题,“原来师父曾经被圈禁在后宫中……”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着黎君,“按师父所说,当今万岁应当就是她的亲儿子,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又问,“……当今万岁不是皇后所生吗?” 收回目光,黎君幽幽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宫廷秘辛,我也只是耳闻,据说当今万岁是后宫中的一个宠妃林氏所生,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随在皇后身边调教……”忽然一顿,“我明白了,魏大师本名林秀绢,一定是先帝担心她匠人的身份为百官不容,入宫后她就用了柳秀绢这个名字……”想起秘史的记载,黎君喃喃念道,“林氏秀绢,永帝一年入宫,赐为贵妃,永帝五年暴病而亡……” 穆婉秋恍然道:“不是暴病而亡,是师父离开了后宫” “对”黎君点点头。 “……我曾听父亲说起,先皇后驾薨后先帝再未立后,原以为先帝爷是与先皇后夫妻情深,不想竟是为了师父,即便后来师父失踪,他也再未立后,再未充盈后宫……立师父的儿子为太子,为她空置后位多年,身为帝王,先帝爷也算是至情的人了……”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可惜,师父要的,他终是给不起。” 黎君叹息道,“……身为一国之君,肩负天下重任,先帝也有许多不得已啊。” 穆婉秋摇头自语:“……明知道爱了就会万劫不复,为什么一定要爱呢?” 有些错愕,黎君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穆婉秋,“……阿秋怎么会这么想?阿秋为什么不相信这些?” “……若你像我一样被人骗了一世,也不会相信这些了。” 心里喃喃自语,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石案上的夜明珠上,就起身拿了过来,笑道,“……想不到当今万岁竟是师父的亲生儿子,要论起来,我还是他的小师妹呢。” 可惜,这门亲却是不能乱认,一旦让南帝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竟是个匠人出身,恼羞之下,难说不会杀了她这个小师妹灭口…… 第二百八十二章脱困 见穆婉秋转了话题,黎君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来,“……所谓怀璧其罪,阿秋这颗珠子一定要收好了,轻易不可露于人前,引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穆婉秋点点头,眼睛四处寻起来,“……我们怎么出去?” 来的山洞早被堵死了,原路回去是不可能的。 “……这洞是天然形成的,一定还有出口。”黎君也看向四壁。 有夜明珠照着,山洞里亮如白昼,不用举着火把一点一点地摸索,只站在地当中,四处之物一目了然,几乎同时地,两人都发现正对石案的石壁上雕着一朵小巧的莲蓬,“……师父这么喜欢莲蓬”嘴里说着,穆婉秋想也没想直扑了过去。 握住莲蓬用力一拧,果然是个机关,只听轰隆一震巨响,身边的石壁移动,恍然闪出一个洞口来,一股清新的空气瞬间飘了进来。 穆婉秋兴奋的跳起来。 可是,只一瞬间,她脸色便黯了下来。 探出头去,她才发现,这个洞口竟是贴着峭壁开凿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正开在一个万丈悬崖的正中间。 黎君也探出头去,“……难怪这里没人发现,原来竟贴着峭壁。” 还好,他会飞檐走壁。 不知黎君什么时候联系的人,两人收拾了东西,顺着峭壁的藤蔓滑到谷底,黎苍已经带着马车衣食在那儿等他们了。 虽然天色晚了,可荒山野岭不便休息,换了衣服用过饭,一行人便缓缓地启程了。 在山腹里走没用多长时间,但从外面绕却是不近,一行人星夜兼程,回到大业城里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瞧见黎君将穆婉秋送回白府,墨雪首先扑上来,“……小姐去哪了?急死奴婢了。”说着话,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曾大哥没回来吗?”他知道自己的行踪。 “师父昨儿下午才回来……”墨雪抬手擦擦眼泪,“师父受伤了,正在黎府养伤。”语气里满满的担忧。 “……她好像不知道曾大哥是我救的。”看着墨雪的眼,穆婉秋心里一阵疑惑,曾凡修为什么不告诉墨雪她的行踪?就让她白白担心?一晃神,穆婉秋随即醒悟,暗道,“……是了,我孤男寡女地为他缝伤传出去总是有损名节,他才连雪儿都瞒了。” 心里暗暗感激曾凡修想的周全,嘴里胡乱说道,“……见雪儿去南城,担心曾大哥会走北门我就去了北城外,谁知竟迷了路,幸亏遇到黎大哥……”余光悄悄向送她回来的黎君嗳去。 黎君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穆婉秋一阵心虚,却听黎君柔声说道,“……阿秋一夜未睡,先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送走黎君,墨雪回头问穆婉秋,“……小姐怎么竟会迷路?”一边吩咐人准备浴水,一边扶她在椅子上坐了,“奴婢还以为您被阮大人掠了去,担心死了,幸亏师父求了黎家人去找您,让奴婢再等等……”她声音低了下去。 否则,她就要登门去质问阮钰了。 “噢……”穆婉秋状似恍然道,“难怪会那么巧遇到黎大哥,原来是曾大哥求了他。”话题一转,“曾大哥的伤怎样?” “后背中了一刀,黎老爷找了葛神医……”墨雪在浴桶里滴了几滴薰衣草香精,又试试水温,回头伺候穆婉秋宽衣, “葛神医说幸亏当时就缝了,若再拖上半个时辰,师父的半条臂膀就废了,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被刺骨的潭水冰过,又颠簸了一夜,穆婉秋一沉入热水中就感觉分外地疲劳,舒服地闭上眼。 墨雪悄无声息在一边帮她擦洗。 “……雨儿还没有信儿?”沉寂中穆婉秋缓缓问道。 墨雪手一哆嗦。 墨雨一去两月音信杳无,怕是真出了意外,强压下心头恐惧,墨雪顺口说道,“……还没有。” 他一定出事了 穆婉秋蓦然睁开眼,对上墨雪眼底一闪而逝的惶恐,猜测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也真是粗心,出去这么久也不知来个信儿。” 墨雪紧抿着唇,一下一下地撩着热水。 良久,穆婉秋开口说道,“……黎大哥对安顺那面熟,待会你去趟黎府让他帮着打探一下。” 墨雪低声说道,“师父已派人去了安顺……” 没言语,穆婉秋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泡了个热水澡,穆婉秋倒头便睡,直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吵醒,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墨雪正焦急地呼唤着,“小姐快起来,阮大人来了……” “……阮大人?”穆婉秋一阵懵懂,好半天回过味来,“这么晚他来干什么?”她记的她睡得时候就已经申时了。 “今儿是两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他来看看黑公子有没有消息?” “……不是还有一天吗?” “小姐不知道,您睡了近一天一夜……”指着漏壶,“今儿是九月初三了,阮大人正在客厅里等您……”墨雪声音微微发颤。 户籍没买回来,追债的已经讨上门来,这让墨雪打心里生出一丝恐惧,她感觉,柏叶坊的末日到了。 “我先去看看……”穆婉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送走阮钰,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墨雪脸色发白,“阮大人说宫里催的急,一天也不能拖延,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穆婉秋心里一阵发苦,一天一天地盼墨雨回来,总觉得明天就有好消息,这眼见最后一天了,墨雨依然音信杳无,她还能怎么办? “……只能去求黎大哥了。”好半天,穆婉秋无奈地说道,“看看他能不能在大业买个户籍。”除了自己的人,只有黎君知道黑木就是她。 墨雪摇摇头“小姐忘了,大业知府已经换了……” 不是秦大龙,左锋和阮钰一个鼻孔出气,买户籍这种事儿,怕是现在的黎君也办不到了。 “大业这么大,总有没换县官的地区……”穆婉秋腾地站起来,抬头吩咐墨雪,“备车……” …… “……不过就推出了两种香,黎家竟又红火起来,照这样,我们什么时候能灭了黎家?”左锋一把将师爷刘全递上的信报揉成团。 临来之前英王重托,要他配合阮钰尽快灭了黎家 ,可是,来了十多天了,不但毫无建树,黎家反而越来越红火,甚至连黎记门口退货的人流也不见了,这让他如何向英王交代? “虽说只有两种,可那都是绝世的香品,追捧的人多……”师爷刘全小心翼翼地说道,“尤其那个轮回,黎家每月只生产三万瓶,数量有限,生怕买不到,各大香楼都不敢再听柳家指使去黎记门前生事了……” “……我不管这些”不等刘全说完,左锋啪地一拍桌子,“你只告诉我,怎么才能把黎家灭了?” 黎家可不是平头百姓,哪有那么好灭? 对上左锋一脸青黑,刘全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一双三角鼠目滴溜溜地转着,突然,他眉头一松,“大人,有了……” “……什么办法?” “听说北城外三十里的乞灵山上常有观音显灵,附近的山洞大都雕有观音像,百姓们每逢年节都去拜祭,大人不如趁机在乞灵山修一座观音庙,一来为百姓造福,二来可以突出大人的政绩……” 盖观音庙? 左锋眼前一亮,既可敛财又可积累政绩,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他皱皱眉,“……这和灭黎家有什么关系?” 他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灭黎家。 其他都可以稍后运作。 师爷刘全神秘地说道,“要修庙造桥就要银子,不能像朝廷伸手,大人正可以借机加税……” “……加税?”左锋疑惑不解。 “大人如此这般……”刘全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 渐渐地,左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他猛喝了一声,“……好”抬头吩咐门口的衙役,“来人,召集大业各界商贾来知府衙门……” …… “……原本是想等大公子回来处置姚姨娘的,只是拿不到防潮剂,库里的香品就都毁了。” 一边回着这两个月的事情,黎青偷偷瞧着黎君的神色。 没经他同意就把明媒正娶的贵妾给撵了,别说黎君是望族长子,就是一个庶子也会暴怒。 看不出黎君的喜怒,黎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幸亏了这些防潮剂,否则黎家这次真就毁了……” 七出之一便是妒,穆婉秋还没过门就做出这种恶毒之事,黎青是打心里怕这位血气方刚的少东家去找她算帐。 黎家现在可是真离不开身怀绝技的穆婉秋, 连黎老爷都天天哄着她呢。 “……库里的货还好?”黎君伸出食指,动作缓慢地将托盘中一粒粒蓝晶晶的防潮剂碾成碎末。 听语气黎君似乎没怒,黎青心里舒了口气,嘴里连连说道,“比往年都好,往年这个季节存货虽然不多,可或多或少也有霉烂,今年有了防潮剂,竟一点都没霉烂,先前发霉的那些也被白姑娘给救了回来,就是再放上半年也没事儿……”说着话,见黎君拿起手边的几分契约,忙又解释道,“这些都是大公子不在时,老爷和柏叶坊签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加税 只看了一份契约,黎君就五指紧握,勉强克制着没把契约撕了。 没让父亲知道穆婉秋就是黑木,是为了保全她和柏叶坊。 可黎君做梦也没想到,穆婉秋胆子会这么大,明晃晃地利用黑木逼他父亲休了姚谨不说,竟还签了这么多不平等的契约 沉默良久,黎君又哑然失笑: 一直隐在幕后,这小老虎终于露出爪子了,连他父亲都敢欺负,就不知他当面揭穿她,她会是个什么模样? 隐隐地,黎君竟有些期待。 见黎君露出笑容,黎青心里一轻,以为他很满意这几份契约,就恭维道,“……这次黎家可是赚了,尤其轮回,每瓶有一两多的利差呢……”这些契约都是他跟着黎老爷签的,在他眼里,这种经营权的转让模式,黎家可是名利双收,赚了大便宜的。 赚了? 黎君眉头一挑。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白秋和黑木根本就是一个人 穆婉秋是和黎家签了契约的,按契约约定,她在黎家这五年中,创出的所有秘方都归黎家所有,现在她竟把秘方都以黑木的名义攥在手里,然后以合作方式把经营权转让给黎家,这一倒手她就生生地割去了一大半利润,反过来,自己的父亲还对她感恩戴德。 这叫什么? 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钱 想到一旦父亲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会是如何的暴怒,黎君心里不觉有些发竦,他觉的这件事很棘手,很棘手。 若是寻常人,他会毫不犹豫地使出雷霆手段,让对方血本无归。 可是,穆婉秋不同,是他的心尖。 一面是生身的父亲,一面是心爱的女人,夹在这两人之间,他如何能够把一碗水端平了? 又如何忍心大义凛然地惩治穆婉秋为父亲出气? 正想着,秦健敲门进来,“黎老爷回来了……” 黎君忙站起来,亲自迎到门口,“父亲回来了,左大人找您什么事儿?”回头吩咐秦健,“给老爷上茶……” 接过黎君亲自斟的茶,一口一口地直喝了大半杯,黎老爷才呼出一口气。 黎君趁机问道,“……看父亲脸色不好,是左大人又难为您了?” “……难为?”黎老爷额头青筋蹦了几蹦,“他是想整死黎家” 黎君身子一震,朝黎青挥挥手。 黎青立即带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左大人本就是英王的一条狗……”黎君给父亲的茶杯续满水,嘴里劝道,“把他调来大业就是为了对付黎家,父亲莫要生气,您若生气才是真中了他们的圈套呢,且忍一忍,我们已拿到英王逆谋的证据,相信他们也张狂不了多久”见黎老爷脸色微缓,逐问道,“怎么回事?” “一步一坎,这一年来黎家步履维艰,我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黎老爷长叹一声,“就不知还能不能撑到太子复出的那一天了。” 黯淡的眼底满是沧桑,一瞬间,他仿佛老了许多岁。 “父亲……”黎君叫了一声,“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我们就快见到曙光了。”声音沉沉的,他一字一字无比的坚韧,“父亲要坚信,哪怕黎家倾覆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重振那一天” 晦暗的眸底闪过一丝晶莹,黎老爷沉重地点点头。 久久,他开口道,“左大人想在乞灵山建一座观音庙,要各商贾鼎力相助……” “……不过又是找由头募捐,他要多少,我们给就是”黎君狠狠地说道。 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加倍地吐出来 “真那么简单就好了……”黎老爷摇摇头,“最可恨地是左大人口口声声要维护商界秩序,绝不乱摊派,直说要用地方税赋来创建这番福祉后世的丰功伟业” “……地方税赋?”黎君皱皱眉,“不算官府贪墨,只算成本建一座观音庙少说也得十几万两,地方留成的捐税都是有数的,还要养活衙役侍卫,他哪来多余的银子?” “……机关就在这里”黎老爷牙齿咬的咯咯响,“观音庙的建造预计三年,左大人说,这三年内,大业各商贾除了正常缴纳税赋外,每年还要额外缴一份贡献税,做为观音庙的建造资金,还承诺将来观音庙建成后,会按贡献大小将各商号作坊的名字刻入功德碑,流芳百世……” “……贡献税?”黎君眉头一挑,“怎么个收法?可有谕旨亲准?” “左大人说,既为贡献税就不能一视同人,总要按各人能力大小收取才公平,各行业规定不同,就调香这一行来说,贡献税按香品价格累进收取,价格一两半银子以下的香品加收百分之三……” 黎君点点头,“这倒是不高,一般作坊都能承受……” “关键是这个累进,价格在一两半到三两之间,加收百分之十五,三两到五两之间,要加收百分之三十,五两以上加收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三十”黎君低叫一声,“他疯了,放眼大周,哪一行有这么高的利润?”又道,“这还不算朝廷的税赋,生产的香品,买了银子还不够上缴税赋的,这买卖谁还去做” 黎老爷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就是疯了,他就是想置我黎家于死地” 没言语,黎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好半天,黎老爷才透出一口气, “君儿看看,放眼大周,除了黎记的轮回和花香浸膏,有谁家的香品价格超过一两半?艺荷的黯然**香也不过买到一两,按这个价钱只有百分之三的税赋,是人都能接受,即便没有圣谕,商贾们也不会联合抗议上达天听……”话题一转,“只有我们黎家,花香浸膏卖到三两,平均每瓶就要额外承担四百五十文的税赋,轮回买到五两,每瓶就要额外承担一两半的税赋,和柏叶坊签的是死价,轮回每瓶三两银子买回,五两银子卖出,差银扣除这一两半还剩半两,连朝廷的税赋都不够交” “……这贡献税就是针对黎家的” “君儿说的不差,这贡献税就是针对我黎家制定的” 黎老爷话题一转,“可是,他做的天衣无缝,建造观音庙是造福一方流传千古的伟业,他这税赋加的名正言顺,全大业的商贾都不反对,独我黎家反对又有何用?好一好,他给黎家扣一顶恃强自傲妨碍地方发展冥顽不灵的帽子……”长叹一声,“明知道被他黑了,黎家却无力反抗啊” “……那也不能就这么任他宰割”黎君啪地一拍桌子。 黎老爷身子一震,萎靡之色尽消,抬头看着黎君,“君儿可有良策?”又摇摇头,“君儿别妄想抗争了,与官府斗,家业再大我们也是以卵击石啊” 势利势利,没有势,哪来的利? 失去太子庇佑,黎家现在势不如人啊。 “父亲此言差矣……”思量片刻,黎君说道,“他想堵住众商贾的嘴,我偏要让这些人出头为黎家说话”缓了缓,“我们是商人,所谓利不十不做,既然这桩买卖不赚钱,我们索性就不做” “……不做?”黎老爷疑惑不解,“黎记现在就靠这两种香品维持,不做怎么行?”又道,“左大人正巴不得我们立即停产呢,君儿此举岂不正中他意?” “这只是暂时的……”黎君摇摇头,“贡献税设计的如此周密,左大人独独忘了一点……” 灵光一闪,黎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可又抓不住,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什么?” “轮回的适用人群……” “适用人群?”黎老爷皱皱眉,忽然眼前一亮,“君儿说的是,这大业名流中,总有手眼通天者。”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好,我们就停产,顺了他左锋的意” 黎君点点头,“只是父亲要有准备,黎家的生意又要萧条一段时间了……”这几个月来,黎家其他香品几乎都停产了,全靠轮回和花香浸膏支撑。 黎老爷神色一暗,“君儿还得想办法处置库存的那些香品啊……” “……一共压了多少货?”黎君刚刚回来,还没得及查看账册。 “截止上月底,压了三百八十六万粒……” “这么多……”黎君眉头也拧了起来。 “是啊……”黎老爷点点头,“有防潮剂,香品虽然暂时没事,可这么大一笔存货啊,就那么一天一天地压着,为父每日一想起来这心就针扎地疼”用手使劲地拍打着案几,语气中有股回天无术的无力。 “父亲……”黎君低叫一声, 黎老爷忽然抬起头,“君儿能不能请白姑娘费费心把那些香丸改造了?” 他早就想求了,只是,每每想起穆婉秋那一副荣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模样,黎老爷就心生怯意,难为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几次交锋,在这小姑娘手里他就没讨过便宜,她可不是随便许个什么荣华富贵就能买动的,更不是一个可以摧眉折腰去趋炎附势的人。 琢磨了很久,他一直就没找到穆婉秋有什么弱点可以让他利用,也因此,一心想求她帮黎家改造香丸,却一直不敢开口,就怕一旦砸了,就再没有回旋之地。 黎君回来了,黎老爷索性把这个扎手的难题推给儿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户籍(上) “……让白姑娘改造?”从没想过这个,黎君一惊。 “除了她,再没人能救这批货了……”黎老爷神色惨淡,在儿子面前演起了苦情戏,“三百多万粒香丸啊,一旦救不回来,黎家的根基就毁了” 黎君果断地摇摇头,“……不行” “君儿……”黎老爷脸色一黑。 黎君认真地看着父亲,“这不是当初的天香丸,说改就改了,这是三百多万粒而且种类繁杂,谷琴的秘方弱点原本就少,改造一个品种都是不易,何况这么多?” 更主要的,这事一旦被英王知道,英王绝不会再让穆婉秋活着 想起听说穆婉秋遇刺时心头泛起的那股恐惧,他目光中更多了一份坚定。 宁肯黎家这批香丸毁了,他也不能把她推入险境 钱财富贵都是身外之物,包括黎家的财势,败了都可以重头再来,唯有生命,却只有一次。 “……君儿”黎老爷语气中隐隐透着股暴躁。 “儿子是怕等她改造完,这批香丸也失效了……”见父亲真恼了,黎君陪笑道,“要解救这批香丸,最好还是想办法卖出去。” “……卖出去?”黎老爷一瞪眼睛,“君儿也看到了,有艺荷的香品在那儿比着,我们的货再压十年也休想买出去” “……艺荷的香品好,可我们的香品质量也是上好的。”黎君果断地说道,“只是被形势所迫,有人在背后威胁怂恿,才一粒也卖不出去。” “君儿是想等到太子登基了再往外卖?”黎老爷嘲讽道,“若太子被彻底废了,我们黎家就等死?” “父亲息怒……”黎君倾身给父亲倒了杯茶,“您忘了昨天儿子跟您说过,儿子救了陈国太子助他顺利登基,他已和儿子结为异性兄弟……” 黎老爷眼前一亮,“……君儿是想把这批货销往陈国?” “儿子想试试……”黎君点点头,“临回来前,儿子曾向陈王提过黎家的危机,他已答应让我们在陈国建立分号,都出自谷琴之手,我们这批香品也是上好的,既然在大周卖不动,索性就运去陈国用来做建分号的资金。” 出生入死去救陈王,他就是为了不把穆婉秋推到英王的刀口下,这现成都人情,他怎么能放过。 “这样更好……”黎老爷点点头,“救命之恩大如天,这点小忙陈王总不会坐视不理” 又谈了些细节,黎老爷起身离开,亲自送他出门,黎君一回头,秦健正站在身后,便问,“什么事儿?” “白姑娘等您大半天了,见您正和老爷密谈,奴才没敢打扰……” 黎君眼前一亮,“……她在哪儿?” “檀香院……” 黎君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将案头的契约拿了起来。 …… “黎大哥……”瞧见黎君进来,穆婉秋放下茶杯欣喜地站起来。 “让阿秋久等了,快坐……”黎君在穆婉秋对面坐下,上下打量着她,“……阿秋昨夜休息的还好?那些药都吃了?”在山洞里呆的太久又被潭水浸过,怕她受寒坐了病,他昨天特意让人熬了药送过去。 “都喝了,谢谢黎大哥……”穆婉秋笑道,“我没那么娇气。”见秦健端上茶,就接过去亲自给黎君倒了一杯,“黎大哥喝茶……” 见她不同寻常地殷勤,黎君笑盈盈的,也不言语,只把手里的契约放在桌上,伸手接过茶杯。 目光落在黎君刚放下的契约上,穆婉秋身子一僵,这些都是她趁黎家之危和黎老爷签下的,别人不知,黎君却是知道,这些契约她赚了大便宜,颇有趁火打劫的意味。 按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且就契约本身来说,黎家也是有利可图,她又没违约,黎君有账也算不到她头上,只是,今天她是有求于人,就这么被黎君当面揭穿,总是有些心虚,余光悄悄向黎君嗳去,正对上他带笑的目光。 穆婉秋一哆嗦,瞬间别了开去,片刻,又转过头讪讪笑道,“这契约……” “这契约签的很及时,正解了黎家的危难……”黎君微微地笑,“我是特意来感谢阿秋的,不是阿秋及时出手,黎家这次真就败了。” 这是感谢她吗? 穆婉秋眨眨眼,她怎么听着这话恁地刺耳? 想解释,却又觉得越描越黑,穆婉秋索性闭了嘴,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 “……阿秋来找我有事?”沉默中,黎君开口问道。 “这……”穆婉秋抬头看看立在一边的秦健。 黎君朝他挥挥手,秦健抬脚走了出去。 “……黎大哥能不能帮我买一个户籍?”犹豫了大半天,穆婉秋硬着头皮说道。 “户籍?”黎君怔了怔,“阿秋不是有户籍吗?” “不是我的……” 黎君端起茶杯,没言语。 “是黑木的……”把官府逼要黑木户籍的事儿说了,“今儿是最后一天了,明儿必须拿出来……”看着黎君,“只要能买到,什么样的身份都无所谓。”这么急的期限能做到已经不易,想挑身份是不可能了。 而且,在大业境内买个太好的身份很容易被阮钰左锋查出来。 “噢……”黎君点点头,又不解地问,“阮大人给了两个月的期限,阿秋为什么不早点办?” 户籍不是别的,不仅要通过官府,还要找里长稳婆等证人,一天哪来的及? “两个月前就让墨雨去了安顺……”穆婉秋神色一黯,“谁知他到现在音信杳无……” “墨雨去了安顺?”黎君坐直身子,“两个月……”他皱皱眉,“快马加鞭也该回来了,不会是……”想说不会是出事了吧,对上穆婉秋黯然的神色,他声音戛然而止,朝门口喊道,“健儿……” 秦健推门进来,“公子……” “立即给黎平传信,让他查查雨儿的下落,务必要找到人……” 黎平是黎家在安顺的密碟。 “是……”秦健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黎君埋怨道,“这件事儿你早该……”想起他去陈国前两人的僵持,黎君声音戛然而止,转而问道,“阿秋曾想把柏叶坊的资金都调到安顺,又要在那儿买户籍,是想把柏叶坊迁到安顺?” 就知道这些事情骗不过他,穆婉秋苦笑,“柏叶坊大宗资金都被黎大哥冻结了,我哪还调得动?” 黎君神色僵了下,随即坦然道,“……安顺的人质朴热情,尤其尊重大师傅,可是……”他话题一转,“阿秋不知,那里的人心齐,排外心重,没有充分的准备贸然去了,阿秋一定会血本无归,白白毁了柏叶坊好容易闯下的牌子……”当初去安顺进料,为收服当地的地头蛇,他可算是披荆斩棘了。 原来他一直冻结柏叶坊的大宗资金,是为阻止她贸然把柏叶坊搬去安顺,怕她吃了亏 穆婉秋心头一热,嘴唇蠕动了下,却没言语,她端起茶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黎君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 好半天,穆婉秋放下茶杯,“那个户籍……黎大哥……有没有把握买到?” “买个户籍不是多大的难事儿,只是……”黎君话题一转,“不仅官府,各路人马都盯着柏叶坊呢,黑木若是没有背景,没人庇佑,柏叶坊顷刻间便……”黎君没说下去,他静静地看着穆婉秋。 谁说不是? 可是,她一个罪臣之女,躲都来不及,又上哪儿去给黑木买个强大的背影?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说道,“……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过了官府这一关再说,就算知道黑木没背景,想吞了柏叶坊这些人也得出师有名,也得一口一口地吃,不是吗?”她笑看着黎君,“柏叶坊和黎家合作密切,一辱俱辱,一荣俱荣,相信柏叶坊有难,黎大哥绝不会坐视不理,是吧?” 黎君哭笑不得,指着桌案上的契约,“阿秋挖空心思和父亲签了这些契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黎家为你出头解难吧?” 处心积虑地把秘方所有权挂在柏叶坊名下,只给黎记经营权,并不是为了赚黎记多少便宜,她就是为了把黎记和柏叶坊紧紧地绑在一起,最后让黎家出头给她遮风挡雨。 被黎君当面揭穿,穆婉秋一时还真无法应对,硬着头皮说道,“签这些契约,我总是在黎记危难之时拉了一把啊,现在柏叶坊有难,黎大哥真的不管我?”语气颇有些耍赖。 “……你是拉了一把,可也是趁火打劫”心里说道,对上穆婉秋腮边隐隐泛起的朝霞般的红晕,黎君到底没舍得为难她。 思索了片刻,道,“我和陈国新君是异性兄弟,倒是可以从陈国给黑木买一个皇戚的身份,阿秋想不想要?” 陈国皇戚 穆婉秋血往上涌,脸红扑扑地,“真的” 如果黑木能得一个陈国皇戚的身份,那么柏叶坊就彻底的名副其实了,以后谁还敢惦记? 可是,穆婉秋目光又候地一黯,“……陈国那么远,就算黎大哥能买到,一天也拿不回来啊” “亮出皇戚的身份,谁还敢逼着必须一天拿出来?”黎君含糊道,他话题一转,“阿秋即求到我头上,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只是……”他笑盈盈地看着穆婉秋,“……阿秋怎么感谢我?” 第二百八十五章户籍(下) “这……”穆婉秋一怔。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她缕缕救了黎家,她相信黎君不会跟她件条件,目光落在案头的契约上,她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故意报复她。” 对上黎君笑盈盈的眼,穆婉秋瞬间咽下了要用秘方交换的话,心虚地问道,“……黎大哥想要什么?” 既是他打定主意要算计她,条件还是让他先开。 “嗯……”黎君沉吟片刻,道,“我要柏叶坊三成股份。”又强调道,“三成干股”不是想强取豪夺,只有和她共同经营一个产业,他才有机会一辈子守在她身边。 三成干股? 穆婉秋腾地站起来。 她不过趁黎家之危多赚了几两银子罢了,他倒好,反过来一口就咬去柏叶坊的三成股份,而且是干股 果真答应他,从黎家赚的钱不是又都流回了黎家? 她岂不白忙活了? “不行”穆婉秋斩钉截铁地说道,又缓缓地坐下,“黎大哥再换一个条件……”又道,“我可以免费给黎家提供几个秘方。” 原打算就给一个秘方,黎君开出的条件太高,她临时改了口。 “秘方黎家有的是……”黎君摇摇头。 黎家的秘方若能用,怎么会积压了那么多存货? 想到黎家积压的存货,穆婉秋心一动,“……我可以帮黎家把那些积压的香品都改制了。”又道,“免费的,分文不取” 虽没准确数字,但她也知道黎家积压了至少有二三百万粒香品,她的这个条件就相当于她至少要给黎家做半年到一年的白工 以前不出名倒也罢了,她现在可是大师级的人物,花钱都雇不到,别说做白工了,更主要的,她这一举措将彻底盘活黎家。 这可是天大的诱惑 没有人可以拒绝,说完,穆婉秋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君。 “……不行”出乎意料,黎君果断地说道。 “那可是几百万粒香品”穆婉秋猛坐直身子。 他想干什么? 不是为跟她置这口气,连黎家的生死都不顾吧? “那个我自有办法处理……”黎君五指敲打着案几,悠然说道。 “你有办法?”穆婉秋盯着黎君,“你有什么办法?” 黎君悠然不语。 穆婉秋缓缓地坐回身子,片刻,又倾身向前,“……就这个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黎君点点头,“阿秋要同意我们就立即签契约……” 静静地坐在,穆婉秋罗袖下的手握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突然,她腾地站起来,“黎大哥没诚意就算了。”抬脚就向外走。 黎君仍一动不动地坐着,五指有节律地敲打着案几。 手握门把,穆婉秋身子微微一顿,听着身后静悄悄的,好似黎君根本没在乎她的离开,不觉幽幽叹息一声,忽然转过身来,“给你二成,再不能高了” 黎君五指一顿,“……二成五。” 犹豫片刻,穆婉秋狠狠地点点头,“好”她话题一转,“要以你个人名义入股,柏叶坊和黎家没关系” 她可不希望和黎家参合到一起。 她答应就好,形式不重要,听了这话,黎君悠然一笑,“就依你……” 让墨雪回去取了印鉴,契约手续很快就签完了,手捧着这丧权辱国都契约,柏叶坊两成半的利润就这么被人挖了去,穆婉秋心疼的直蹦,她不甘地说,“……说好了,你一定要把皇戚手续买回来,否则别怪我违约。”银牙咬的咯咯直响。 看着她一副咬牙切齿的小模样,黎君甚是受用,他起身来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火漆信封递给她。 “……这是什么?”穆婉秋疑惑地接过去,信皮没封,她随手抽了出来,瞬间睁大了眼,“……廉郡王”看着黎君,“这是你给黑木买的身份?” 看着手里加了陈国玉玺的黄绫上御笔亲封黑木为廉郡王的圣旨,穆婉秋手微微发颤,“怎么会?黎大哥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救了陈国太子赵宏,助他顺利登基,赵宏首先就实现了承诺和黎君结拜为异性兄弟,封他为廉郡王,可是,黎君毕竟是大周子民,私下受封别国的郡王,被大周万岁知道很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倒给有心人留了把柄,尤其在这英王没事都想从鸡蛋里挑出两根骨头来的敏感时刻。 于是陈王就建议给他在陈国换个身份,想到他也正想给穆婉秋扮的黑木伪造身份,黎君就用了黑木这个现成的化名,在陈王赵宏一手操作下,不仅给黑木办了一套完整的户籍手续,还拨地给他在陈国建了一个郡王府。 现在的黎君,已经是堂堂陈国的郡王爷了。 把经过简单地和穆婉秋说了,黎君最后道,“……这套手续是我在陈国的身份,阿秋知道就好,就不要对外人说了。”因穆婉秋的缘故,他这个身份连父亲都不知道。 “……这就是说,黑木就变成黎大哥了?”脑袋晕晕的,穆婉秋还有些懵懂。 想起穆婉秋说的她和黑木定了亲的话,黎君嘴角扬了扬,只一瞬,他脸色便恢复了平淡,“义兄让我随便起个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好名字,就用了黑木这两个字,世上重名的人很多,阿秋若不愿意就算了”伸手拿过穆婉秋手里的圣旨和户籍文书,“……我再写信给义兄帮你重新弄个身份。” 愣愣地看着空空的两手,好半天,穆婉秋才回过味来,上前一把抢过户籍文书,“契约都签了,就用这个吧。”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起好名字,这分明是一开始就想帮她,体悟道这些,穆婉秋心暖暖的,嘴里却强硬道,“……就剩一天了,我就将就着用吧。” 黎君笑着地摇摇头。 黑木有了这个强大的背景,她的绝世秘方都可以拿出来了,柏叶坊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像是心里灵犀,穆婉秋正想着,就听黎君说道,“……黑木有了身份背景,阿秋的柏叶坊再不用缩手缩脚了。” 穆婉秋扑哧一笑,“我正想这事儿呢,之前不敢让柏叶坊膨胀太快,魏氏调香术里的许多绝世秘方我都不敢拿出来,现在好了……” “阿秋想没想过……”话没说完便被黎君打断,“柏叶坊地处号称小香都的朔阳,经营香料更有优势。” “一开始兑下韩记时我就想经营香料的,因怕被姚记排挤才改行做了香品,黎大哥说的是,在朔阳经营香料要比香品赚钱,可惜,朔阳的香料市场整个被姚记控制了……”想起刚撵走了姚谨,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她偷偷看向黎君。 黎君正凝眉沉思,“……黎家已和姚家决裂了,黎番刚拿回的商函,姚记对黎家开出的香料价格整整比供应给柳家的高出一倍。” “对不起……”穆婉秋抿了抿唇。 忽然想起撵走姚谨的事儿,黎君就抬头看向穆婉秋。 她嘴唇轻抿,两颊泛红,如三月桃花绽放在绚烂的*光中,不觉心扑地跳了下,问责的话到底没说出口,转而说道,“……姚家已投靠了英王,没有阿秋他们也会和黎家决裂,也会抬高货价,倒是柏叶坊,阿秋不如就炮制香料吧,全部供给黎记……” 曾经兑柏叶坊时,她就梦想着有一天能经营香料给黎记供货,没想到,仅仅两年她就做到了 骤然间,穆婉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好半天,她使劲点点头,“正好今年朔阳斗香会刚过,我就让孙大叔再招一批大师傅送大业来我亲自调教,黎大哥放心,论炮制香料,我的秘术绝对比姚记好……”柏叶坊开始炮制香料了,孙快手、三妮儿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想像着他们听了这消息时的雀跃,穆婉秋的心扑扑乱跳。 更主要的,柏叶坊把主业放在炮制香料上,不再和黎家主业相冲,更能保证他们长久的合作关系。 黎君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穆婉秋也高兴地笑。 忽然笑容一僵,她抬头看着黎君,“朔阳的香料市场一直被姚记独霸,柏叶坊短时间很难展开拳脚,一两年内怕是供不上黎记的需求……” 毕竟货源都被姚家控制,果真在朔阳经营香料,姚记不倒柏叶坊就很难发展,不会是她驱除了姚谨,他就把她的柏叶坊推出去和姚记斗吧? 穆婉秋后知后觉地想着,声音戛然而止。 黎君看了她一眼,“阿秋担忧的是,姚记不倒,黎家就别想顺利买到朔阳的香料……”他叹息一声,“我在普阳和安顺都放了线,原是想有朝一日和姚记决裂了就转向普阳和安顺,谁知普阳的香料也提了价……” “……普阳的香料也提了价?”穆婉秋一惊。 黎君点点头,“……是英王做了手脚,逼迫普阳的商户给黎家香料涨价。”他看着穆婉秋,“现在黎家的目光只能放在朔阳,既到了这一步,我们就索性打破朔阳香料市场一家独大的格局” 第二百八十六章身世 “我怕柏叶坊未必能斗过姚记……” 穆婉秋语气中不无担忧。 不说姚家在朔阳势力庞大,占有大量的香料田,香料来源充足,单从财力上,她一个刚出道的小孤女,哪有姚记那实力? 说是黑木背景庞大神秘莫测,那都是糊弄人的纸老虎,经不得敲打,在商场上真正想斗强斗狠,称霸一方,还得靠实力 黎家总不会拿银子出来让她和姚家斗吧? “阿秋不用担心,斗姚家不用你出头,你只安心给黎家提供质量上乘的香料就好,我已把朔阳的李记香料行盘了下来……”自孙快手被穆婉秋挖来,李记香料行生意便一落千丈,撑了不到一年,便再维持不下去了,不得不挂牌外兑。 “黎大哥是要亲自和姚家斗?” “黎家总号还陷在水深火热中,我脱不得身,父亲已经安排了三弟坐镇朔阳……” 三公子黎鹤? 穆婉秋心一动,前一世,姚谨就是嫁了三公子黎鹤,在黎家危难之时毅然提出分家,带走了黎家的大量秘方,成了压倒黎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他去朔阳,这一世他会不会又和姚谨搅在一块,给黎家来个内外勾结致命一击? 毕竟,他们是有宿缘的。 虽然在黎君兄弟四人中,除了他,要说最有头脑和才干的当属这个三公子黎鹤,黎老爷派他去朔阳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是,想起前世种种,穆婉秋心里总有些不安。 说着话,瞧见穆婉秋神色不对,黎君疑惑地问道,“……阿秋怎么了?” 嘴唇蠕动,穆婉秋想阻止把黎鹤派去朔阳,犹豫半天,想起自己刚把姚谨驱逐了黎家,却是不易再插手黎家的内事儿,就咽下唇边的话,转而说道,“这样最好,由黎大哥派人钳制,相信姚家也不敢太托大……” 黎家自信笑道,“将来撵走了姚家,朔阳就是柏叶坊和黎家的天下” “借黎大哥吉言……” 穆婉秋调侃道,“将来撵走了姚家,黎大哥绝不能兔死狗烹,回过头对付柏叶坊啊。” 黎家哈哈大笑,“柏叶坊有我的股份,我怎么会对付自己?”又道,“阿秋不放心,再多给我二成股份好了。” 穆婉秋啐了他一口,“你想的美,被你白白得去两成半股份,我已经心疼的要蹦出来了。”因站起身来,“不早了,我要回去准备一下,好应对阮大人的盘查。” 黎君也看看漏壶,“……阿秋即来了,不去看看曾公子?” 想起曾凡修正在黎府养伤,穆婉秋笑道,“黎大哥不提醒,我竟忘了。”又问,“曾大哥在哪儿?” “在后院,我带你去……”黎君站起身来。 来过无数次,穆婉秋第一次发现,檀香院后面竟是别有洞天,拐进角门,竟是个曲径通幽的小花园,九月的雏菊开的正貌,穆婉秋欣喜地在一片洁白如片片飞雪,小巧如盏盏宫灯的野菊跟前站定,“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菊花竟开的这样艳了……” 见她高兴,黎君也不着急,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她微微地笑。 只顾高兴,穆婉秋没发现花园西南角一座雕栏玉砌的小楼上,两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却是曾凡修和被黎君从梓潼镇救回的宰相之子穆荣,她的亲弟弟。 “……你看准了,她可是你失散的姐姐?”注视良久,曾凡修开口问道。 踮脚看了半天,穆荣摇摇头,“才不是,我姐姐可没这么温柔贤淑,优雅贵气……”仰起脸看着曾凡修,“你不知道,我姐姐可凶呢”用手比量着,“整天拿鞭子打人,我怕死她了” 在相府时穆荣还小,本就不太记事,又天生怕穆婉秋是见了她就躲的那一伙儿,加之经历了两世,穆婉秋气质早已改变,哪还有相府那个骄纵女子的影子,唯样貌上还依稀能辨出几分,可脸又被她涂黑了,穆荣哪还能认出她来? 看了半天,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曾凡修有些不死心,低头问,“……你姐会弹琴下棋吗?” “不会,她除了舞刀弄棒拿鞭子打人,其他什么都不会”穆荣又使劲摇摇头,“父亲活着时常说,她要是能学会琴棋书画,母猪都能上树了” 扑哧一声,曾凡修轻咳起来。 探视了曾凡修,黎君送走穆婉秋返身回来,曾凡修正坐在案几前喝茶。 “……怎么样?”黎君在他对面坐下,“穆荣可认出了,阿秋是她失踪的姐姐?” 曾凡修摇摇头。 “我就说不是,你偏不信……” 黎君叹道,“不说穆婉秋绝不会这一手高超的琴艺,我听说穆相的夫人是个旷世美人,肤白如脂凝如玉,她的两个亲生女儿都遗传了她的样貌,是天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那日在山洞里见到的穆婉秋真容,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旷世美人,暗道,“……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化的那么黑?” 按她的解释,是怕一个人流浪街头被人玷污,可是,她现在身份尊贵仆妇成群,她还怕什么? 依然要每天把脸涂的黑黑的。 “我就是觉得奇怪……”没注意黎君的异色,曾凡修摇摇头,“当初她从赌场赢了钱,曾经往山里送了一批货,我循着线索查过,她曾经流落深山中,被一个猎户救了,时间地点正和穆婉秋失踪的时间地点吻合……” “……她曾经流落过深山中?”黎君坐直了身子。 “嗯……”曾凡修点点头,把当初马永一家收留穆婉秋的经过说了,叹道,“听马永媳妇说,刚收留她那会儿,一碗面子粥都喝得香喷喷的,一双脚板都烂了,却硬藏在裤管里不让人瞧见,那可怜劲直让人掉眼泪,怕马永家不收留她,一把小身子骨却什么活都抢着干……”忽然抬起头,“最主要的,听说她之所以离开马永家是源于官府的追捕……”把当初马柱儿偷偷放走穆婉秋的事儿说了,“……你说,如果不是穆相之女,她为什么那么怕官府的人?”又道,“后来我也查实了,那两个捕快就是阮钰派出寻找穆婉秋的人……” “她竟有这样一段不同寻常的遭遇?”听了这些,黎君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抽搐,如果能够,他宁愿遭遇这些的是自己,也不要让她受那样的苦。 抬头见曾凡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道,“穆荣也辩认了,她根本就不是他失踪的姐姐……”嘴里说着,黎君心里却肯定道,“她就是穆婉秋” 相府被抄时穆荣还小,如今她刻意涂了脸色,没被认出来也正常,最主要的,魏氏调香术落入了她手,这绝不是巧合想起穆婉秋曾经慌乱无主地追问他是否救了穆荣的事儿,黎君握茶的手指一阵颤栗。 没错,她一定是穆相失踪的女儿——穆婉秋 她不遗余力地帮黎家就是为了搬倒英王,给她父亲报仇 “贤弟说的是,这也许就是巧合……”曾凡修点点头。 “知恩图报,她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女子……”黎君却笑道,“不知当初收留她的猎户怎样了?” 随着她名声鹊起,官府一定还会追查她的身份,她曾经送出的那三车货和马永一家将是致命的证据 “马柱为人憨直,却是个练武奇才,两年前被云游的武大师相中,收了关门弟子,至少要五年才能艺成下山……”曾凡修说道,“怕她就是穆相之女,我已把马永夫妇秘密接去了平城。” “好”黎君点点头,“阿秋现在身份特殊,被英王阮钰紧紧盯着,不便与他们相认,凡修兄就好好养着,待我们搬倒英王,再接他们来大业与阿秋团聚……” “黎兄说的是,白姑娘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我绝不会亏待了……”话题一转,“英王私吞赈灾粮款的铁证落入我手,他正四处截杀于我,这些还的黎贤弟想办法送出去。” “凡修兄只安心养伤,这些我来想办法……” “黎贤弟可有好办法?” 眉头微蹙,黎君摇摇头,“……英王正亡命寻找宋祥的下落,黎家的一只苍蝇飞出大业,他都要捉去研究几天,尤其秦大龙刚被调走,黎家现在也是步履维艰。” “……宋祥还没被送走?”曾凡修一阵错愕。 他没记错的话,黎君解救宋祥是三四个月前的事。 “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黎君神色一黯,“原本打算趁这次宁王爷南巡回安康时,让他秘密带回,父亲前些天才接了宁王的密信,英王已对他已有警觉,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密碟,他这条路怕是也走不通了。” “……那可如何是好?”他忽然眼前一亮,“贤弟可以把我截获的密信让宁王带回安康” 带人不可以,带封信却是轻而易举。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他话题一转,“不揭穿英王私造兵器豢养士的罪证,处置了苌敏手下的八千死士,这些证据送上去也没用,一旦发现万岁对他心生猜忌,英王怕是会狗急跳墙提前谋反,到那时,别说我们,包括万岁太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黎君不知道,他的担心就是黎家前世的经历…… 第二百八十七章陈使(上) 曾凡修神色一黯,“这么说,即便铁证如山我们也还要忍?” “……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必须忍”黎君果决地点点头,“……就像猎鹰捕食猎物一般,一定要等到最佳时机,才能一击必中。” 不是他心急,黎家步履维艰,他曾家何尝不是? 再拖下去,曾家怕是就要倾覆了。 嘴唇蠕动,曾凡修想再说什么,可也知道黎君说的对,事到如今他们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屋子沉寂下来。 一抹残阳从西窗口映射进来,洒在两人身上和脸上,殷红似血。 …… “……什么”看完阮钰递过的文书,新任知府左锋腾地站起来,“黑木竟然是陈国的廉郡王”又看了一遍,“怎么可能?他竟是陈国人?” “黑木的母亲是现今陈国皇太后的两姨妹妹,一年前陈国储位之争愈演愈烈,为谋后路,黑木奉还是太子的陈王之命来大周开了柏叶坊和一干产业,因怕被政敌发现睨端一直不敢表露身份,直到一个月前陈王登基为帝……”把穆婉秋的话学了一遍,阮钰皱眉道,“我初时也不信,可白姑娘说的陈国近一年来的大事纪竟和密碟刺探的基本吻合,而且还更详细。” 不是皇室成员,绝不会知道这么多辛秘。 “难怪他不出头为明玉公主调香,原来竟是陈国人。”听了阮钰的话,又见手里的文书的的确确盖着陈国印玺,左锋已相信了黑木是陈国人的事实。 “这么深的背景,柏叶坊轻易动不得了……”阮钰语气中满是忧色。 黑木贵为陈国的廉亲王,大周官府擅自动了他的产业,那就等于和陈国作对,闹不好就会引起两国争端。 别说他们,就是英王,没有十足的籍口轻易也不敢打压柏叶坊。 左锋叹息一声,“黑木和黄埔家黎家都暧昧不清,我们一时还真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阮钰无奈地叹息道,“对于黑木,我们现在只能拉拢了。” 左锋点点头,“我立即修书给英王殿下,看看他的意思。” 和英王联系一向都是阮钰的事情,听了这话,他眼底掠过一抹阴霾,随即点点头,“左大人辛苦了。” 左锋把黑木的户籍文书还给阮钰,“把扣押的契约文书都还给柏叶坊和那些赌场吧……”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阮钰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他话题一转,“我听说因为多了一道贡献税,黎家的轮回和花香浸膏都停产了。” “……我就是让他停产”左锋冷哼一声,“黎家目前就靠轮回和花香浸膏支撑着,如今都被迫停了,黎家离倾覆已经不远了”想到阮钰来大业一年都毫无建树,自己来了不过半月,就将局势扭转过来,左锋脸上现出一丝得意。 黎君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阮钰嘴唇动了动,想提醒一下又闭了嘴,就站起身来,“……左大人无事,我先告辞了。” 左锋正要起身,想起什么,又道,“……听说阮大人和柳姑娘订了亲?” “……婚期就定在十月十八。” 阮钰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左锋的双眼,暗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好”左锋一拍手,“我正愁不知怎么劝说柳姑娘呢?” 劝说她? 阮钰疑惑地眨眨眼,“……大人要做什么?” “我才得了密报,陈国新王已派使者去各国朝拜回贺……”左锋从案头抽出一封密函递给阮钰,“……来大周的使者不日便到。” 他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听说陈使此次前来,除了觐见万岁,还有一个秘密使命,就是要为陈国重新选一个长期稳定的进口商” “进口商?”阮钰转身坐回椅子,“陈国要更换香品进口商?”他也得到陈使来大周的密报,却没听说此事。 左锋点点头,“消息千针万确,陈国的香料出口历来都被黎家垄断,现在突然有此消息传出,英王殿下猜测,陈国很可能是听说了谷琴去世的消息,对黎家的香品失去信心,想借新君登基之际,打破由黎家垄断陈国香品市场的格局。还望阮大人能说服柳姑娘早有准备,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把黎家的出口业务夺过来” “……英王殿下猜测?”阮钰有些疑惑,“这消息是英王殿下的密报?” “是的……”左锋点点头,“英王密令我们无论如何要利用好这次机会。” 真是英王的密报 阮钰心一沉,英王什么开始已经不信任他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竟只传给了左锋。 其实,阮钰还真错怪了英王,英王这次是下了狠心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到陈国的出口业务,包括牺牲柳风,可他也听说阮钰已对柳风下了聘将不日完婚,才把密报单独给了左锋,让他想法说服阮钰,献出柳凤。 心里百味陈杂,阮钰脸色不变,爽朗笑道,“……我这就去找柳姑娘告诉她此事。” “若柳姑娘能说服陈使,拿到陈国的出口业务,就是首功一件”左锋不失时机地诱惑道,“英王殿下一定会大有赏赐,到时阮贤弟的前程也……”声音戛然而止,左锋给了他一个你知道的眼神。 内务府的订单被退了,大周境内的香品市场也被柳凤夺去了一大半,如今再把出口市场断了,黎家想不倾覆也不可能。想像着自己就要立下这不世奇功,英王登基后自己就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左锋脸上隐隐泛着红光。 此时别说牺牲一个柳凤,就是牺牲亲妈也值得。 阮钰却是没想道左锋言外之意是让柳凤牺牲色相去勾引陈国使者,在他以为,要拿到这出口订单,靠的还是香品质量和绝世的香韵,就跟着点点头,“……左大人放心,我一定说服柳姑娘把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 对于谷琴的神技阮钰还是有信心的,只要他控制了穆婉秋不插手此事。 压箱底的功夫? 对于一个交际场上八面玲珑的女人来说,压箱底的功夫还能有什么?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见阮钰如此痛快就答应了牺牲柳凤,左锋心情大快,连声称好,“好,告诉柳姑娘,让她放心大胆地争,需要什么我定当全力支持” 一切尽在不言中,书房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 金风送爽,红枫似火,九月的天空高远辽阔。 一觉醒来,大业的百姓便发现城里披红挂彩,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竟是百年难遇的隆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奔走打听之下才知道,并非万岁巡游来了大业,竟是为了迎接途经大业的陈国使者恩亲王赵斌和清婉公主赵娜这一对兄妹。 不过一个刚刚册封的亲王,恩亲王赵斌何尝受过这种空前隆重恍如一国君王般的待遇,他满面红光,志意满满地和一身盛装美艳绝伦的清婉公主并肩走在知府衙门宴客厅的红毯上,目光掠过左右两边列队欢迎的大业名流,哈哈笑道,“……左大人费心了。” 左锋微微含笑,“……哪里,哪里,微薄之心,五王爷勿要客气。”恩情王在皇子中排行老五。 分宾主落座后,左锋一挥手,两侧锦衣华缎、雍容华贵的男女宾客也在丫鬟们的引导下,纷纷落座。 被引入女宾首席,清婉公主转动着一双翦水般的眸子,目光一一掠过迎面的男宾席,嘴里问道,“……怎么不见黎家人?” 答应母后出使大周,她可全因能见到黎君,这个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声音如流莺般清脆悦耳,直让在场的男人心跟着一颤,目光齐刷刷看向左锋。 这么难得的亲近陈国使者的机会怎么能让黎家人参加? 为迎接陈国使者,左锋邀请尽了大业名流,独独没请黎家人,此时见清婉公主问起,也知身为多年的陈国出口商,大约这满坐的宾朋中,她也只认识黎家人,就叹息一声,“……黎老爷是调香界的掌门人,哪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府能请动的?” 言外之意,他请了,人家没给面子。 这是为迎接他恩情王所设的宴席,不给左锋面子,就是不给他恩情王面子,听了这话,左锋目光也向下席扫了一眼,果然唯一认识的黎家人一个也没来,不觉皱皱眉,脸色一阵阴沉。 左锋嘴角动了动,隐约带出一丝冷笑,啪啪啪,他抬手拍了拍。 一片丝竹声中,两列穿红挂绿花枝招展的小丫鬟手捧盛放各色酒菜的红木雕花托盘迤逦而出。 酒过三旬,见恩亲王隐隐已有醉意,左锋笑道,“……大业号称香都,素来以香闻名,难得五王爷光临此处,一定要品品我大业的名香。” 恩亲王哈哈大笑,“这个自然,左大人有什么看家的好香,一定要都拿出来啊。” 左锋就拍拍手,早有人捧出了一应香艺用具。 目光迷离,恩亲王如痴如醉地看着为香艺表演抚琴助兴的柳凤。 她身穿水红色牡丹绣花窄袄,把一副玲珑的身段雕刻的妩媚至极,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时下最流行的美人髻,斜插一支晶莹辉耀玲珑有致的金步摇,随着她抚琴的动作发出悦耳的轻响,美目流转间风情万种,直把人的三魂七魄都钩了去…… 看着一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翩翩起舞,恩亲王只觉的咽喉发干,他狠狠咽了口唾沫,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二百八十八章陈使(下) 早就听闻恩亲王酷爱音律,柳凤这支曲子可是他亲自出面求了谷阳大师调教的,见恩亲王赵斌整个人都痴了去,左锋微微一笑,“五王爷……”他叫了一声,却不说曲好,只指着那香炉,道,“……这就是风靡一时的黯然**香,五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猛一激灵,恩亲王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场精彩的香艺表演已经结束,大厅里正弥漫着一股缠绵悱恻,丝丝缕缕的奇香。 收住最后一个音符,柳凤把琴一推,缓缓地站起来朝恩亲王盈盈一拜,飘飘然坐回女宾席。 “……好曲”啪啪啪,恩亲王率先鼓起掌来,感觉众人目光错愕,才发现说错了话,忙又改口道,“好香,好香……”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却始终不曾离开柳凤。 阮钰脸色一阵阴沉。 左锋却哈哈大笑,“……五王爷可知这香出自谁手?” 收回目光,恩亲王转头看向左锋。 “……这香就出自柳姑娘之手。”左锋说道,“柳姑娘天生奇才,一双妙手不亚于曾经被誉为神的谷大师,不久前刚刚被圣上谕旨钦封为一级调香师……”极尽所能地将柳凤吹捧了一番。 “就算谷大师在世,也未必能调出柳大师那一手奇香,左大人不见,自柳大师的艺荷香坊开业以来,黎家的买卖便一落千丈……”席间有人高声说道。 在座的人都知道,黎家出口陈国的香都出自谷琴之手,现在柳凤远胜于谷琴,陈国再进口香料就要考虑是否应该更换进口商了,一句话落地,厅内一阵沉寂,所有目光俱落在恩亲王身上。 “想不到柳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奇才……”恩亲王由衷地赞叹道,“这香直直地令人**,远胜于谷大师的鼎盛之作。”**两个字咬的及重,他话题一转,“听闻谷大师过世,我主万岁还扼腕叹息,断言谷大师之后,怕是大周再无好香,如果看来还是我主万岁错了,今闻柳姑娘之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看来密报不假,陈国新帝真有重新择选进口商的意向,这一次,陈国的进口业务已经稳稳地落入了柳凤手里 听了这话,左锋心一阵砰砰乱跳,他借着酒意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五王爷不知,不仅这一款,柳姑娘只最近一个月就推出了十几种绝世好香,款款胜过谷大师。” “真的?”一扫色迷迷的神态,恩亲王重新打量起柳凤,喃喃道,“佳人如此妩媚,本王还以为……”摇摇头,恩亲王眼底掠过一抹遗憾。 本以为她是左锋专门安排给自己的人间尤物,不想竟是名声赫赫的大师傅,这些大师傅,别看身份卑微,一个个可都是有傲骨的,怎会摧眉折腰以色伺人? 恩亲王难免要失望了。 “……本官怎敢戏弄五王爷。”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左锋微微一笑,“五王爷若想品鉴,宴后本官让柳姑娘去驿馆为王爷单独展示……”声音戛然而止,左锋别有深意地看着恩亲王。 单独去驿馆展示? 她一个人? 听了这话,恩亲王脸色一阵涨红,他只感觉口舌发干,下意识地添了舔嘴唇,端起酒杯朝左锋挥了挥一饮而尽,看向柳凤的目光渐渐迷离,突然,他俯下身来,贴着左锋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左大人不知,本王此次前来大周除觐见贵国国君外,更为主要的一件事是为我主万岁重新择选进口商……”他咽了口唾沫,“一旦选定,将一签五年的契约……” “……重新择选进口商?”左锋身子一颤,他露出一脸恍然之色,“本官竟一点不知,五王爷这一路走来可有眉目?” 恩亲王嘿嘿一笑, “……大业素有香都之称,若有眉目也当在大业……”声音戛然而止,他状似无意地瞟向柳凤。 混身的血往上涌,恩亲王脸色一阵潮红,他强压下满心的兴奋,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柏叶坊的黑公子是贵国的廉郡王,黑公子天纵奇才,柏叶坊开张一年来便缕出奇香,名声大噪,五王爷怎不选他?” 这是他和阮钰最不解的地方,既然有现成的柏叶坊,陈国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大张旗鼓地选进口商?两人甚至怀疑,黑木的户籍文书就是假的,他这番话看是不经意,实则却是和阮钰反复推敲斟酌商定的试探之语,说完,左锋静静地看着恩亲王,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恩亲王一哂,“……不过一个异性王爷,盗得几个秘方罢了,哪就有奇才了?”他看向左锋,“柏叶坊开业一年来,只是名声响,左大人可见他规模大了?” “这……”左锋心一动。 可不是,柏叶坊名声响亮,规模却不见壮大,生产的香品虽奇,可也就那么五六种,甚至不如艺荷,只两三个月,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两三个柏叶坊,不是场地空间等条件限制,怕是已经直逼黎记了。 “柏叶坊规模也就如此……”见他迟疑,恩亲王又神秘一笑,“再大了,我主万岁担心贵国君王不高兴……” 哪有那么严重了? 大周一向崇尚经商自由,只要是大周境内的商人,是不分国别种族的,都一视同仁,除非柏叶坊规模直逼曾经的黎记,否则,万岁才不会介意。左锋疑惑地看着恩亲王,正对上他投过来一个 “你知道的……”眼神,一瞬间左锋心里有一个明悟: 这是典型的重臣间相互倾轧 试想,若真让一个郡王爷掌握了陈国的经济命脉,他们这些亲王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看来不用他和英王动手,单凭来自陈国的钳制,柏叶坊也不可能壮大了 柏叶坊,已不足为惧 念头闪过,左锋脸色一阵潮红,一瞬间醉意便增加了三分,和恩亲王相视良久,两人哈哈大笑,左锋话题一转, “五王爷这次打算在大业逗留多久?” “公务在身,本王明日一早便启程前赴安康……”又附在左锋耳边压低了声音,“……此事尚未公开,左大人知道就好,不可外传了。” “五王爷放心,本官自有分寸。”左锋说着,端起酒杯,“五王爷请……”痛快地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左锋目光落在柳凤身上,开口道,“柳大师妙手调香,神技惊人,直令五王爷赞不绝口,何不上前敬上一杯。” 柳凤正巴不得,逐站起身来,袅袅娜娜地来的恩亲王桌前。 早有丫鬟呈上了酒具,柳凤端起托盘上的酒壶亲自斟了满满一杯,双手端着盈盈下拜,“五王爷人中龙凤,侠中豪杰,实令小女敬佩,请……” “柳姑娘过讲了……”恩亲王哈哈笑着伸出手去,却没接杯,一只大手瞬间抚上了柳凤柔嫩的小手,摩挲起来,柳凤一哆嗦,脸色腾地涨红,“王爷……”她轻叫了一声,目光悄悄向左锋下首的阮钰嗳去。 阮钰脸色一阵青黑,嘎巴一声,手里的酒杯瞬间被捏的粉碎,眼见不好,左锋轻咳一声,招呼丫鬟迅速换了酒杯,“阮大人请……” 起身端酒亲自敬向阮钰。 被左锋一只手压住肩头,阮钰强自忍着没有发作,开口招呼柳凤,“凤儿退下” 见恩亲王终于松开柳凤的手把酒杯接过去,左锋转身坐回原处,啪啪啪拍了三掌,厅内立即鼓乐大奏,十几个身着薄衫装扮妖冶的舞姬缓缓走出,随着鼓乐声翩翩起舞。 席间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众人又开怀畅饮起来。 直看着恩亲王的目光随着舞姬薄衫下隐隐若现的玉臂粉腿缓缓移动,精力完全被吸了过去,左锋才吐出一口气,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 …… “……想不到黑公子竟是陈国的郡王爷。”冷钢摇着折扇兴奋无比,“这下好了,阮大人再不敢打一品赌坊的主意了。”又看向静坐在一边喝茶的穆婉秋,“……白姑娘不早说,竟遮掩的密不透风”语气不无怨尤。 这两个月他可是过足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个廉郡王也是才赐封的。”穆婉秋扑哧一笑,“你也知道,陈国刚经历了一场政变,那期间郡王爷是陈国皇戚的身份哪敢轻易泄露?” “也是……”冷钢认真地点点头。 他也听说了陈国政变的事儿。 沉吟良久,穆婉秋放下茶杯,“……黑公子想扩大柏叶坊规模,答应让我参股,冷公子的赌场能不能帮我筹措些现银?” 柏叶坊要扩大规模并炮制香料需要大批的资金,鉴于黎君的精明算计,穆婉秋打定主意坚决不向黎家伸手,还是用她自己的资金发展,免得哪天惹黎君不痛快了,又被他宰去几成红利。 几次谈判,她是真领教了黎君的手段。 这个黎君,在生意场上可是个不念情分男女通吃,宰你没商量的大魔头。 “筹措现银?”冷钢怔了下,“白姑娘要多少?” “越多越好……”穆婉秋说道,“除了我的红利,若冷公子有闲银,我可以给您三分利银……” 第二百八十九章离间 三分利? 快赶上高利贷了。 冷钢错愕地看着穆婉秋,“……这么高的利银白姑娘能赚钱吗?” 黑木在慷慨,会给她多高的利? 而且,那也得柏叶坊扩大后能赚钱才行,隐隐地,冷钢觉得调香这一行并不好做。 否则,黎家那么大的势力,这买卖怎么会说不行就不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赔钱的买卖?”穆婉秋笑的尤为自信,“您看看能拿出多少银子?” 瞪眼看了她半天,冷钢嘟囔道,“……赌场上那些赔钱的人都是这么自信才会输的倾家荡产。”见穆婉秋只看着他不坑声,就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留下周转的银子,包括我自己的大约能拿出三四十万两吧。”又道,“也别什么三分利了,你想用就都拿去好了,若实在过意不去,就按票号里规矩,给我一分利就好。”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 这些银子她可不是用一天两天,放在赌场里周转也不是这个利钱,拿到柏叶坊更是红利滚滚,就给冷钢一分利似乎有些欺负人了。 “小姐,小姐……”正犹豫着,墨雪急匆匆走进来,张嘴要说什么,一眼瞧见冷钢坐在厅里,声音猛地一顿,“冷公子安……”。 “白姑娘有事儿,我先告辞了……”冷钢伺机站起身来。 见墨雪似是有急事儿,穆婉秋也没挽留,逐说道,“冷公子慢走……” 送了冷钢回来,穆婉秋问道,“……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陈国使者恩亲王和清婉公主来了……” 这个她知道。 左大人号召大业百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以国君之礼迎接陈使,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听了这话,穆婉秋看着墨雪没言语。 “奴婢才得了消息,这次陈使来名为觐见万岁,实则是秘密择选陈国的进口商。” “……择选进口商?”穆婉秋扑棱坐直身子,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划过脑际。 “是的……”墨雪点点头,“所以左大人才这么隆重迎接,就是为了给柳家争取机会。”她一把抓住穆婉秋,“小姐快去找黎公子想想办法吧,以您的神技一定能征服陈国使者,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了” 陈国的进口业务真被柳家得了去,他们的日子将更为艰难。 “你说的对……”穆婉秋腾地站起来,“这几个月陈国一直处于动荡中,所有的出口业务都停了,现在新君登基,自然要重新择选进口商,若能抓住这个机会,黎家库里的那些香品就有救了。” 快步来到门口,手握门把穆婉秋忽然又停住了,一转身走了回来,伸手拿起案上的书低头看起来。 “小姐……”墨雪不解地看着她。 “不用争,这个进口商就是黎家的。” “小姐……”见她如此淡定,墨雪直跺脚,“外面纷纷传言,因为谷大师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陈国,陈王才有舍弃黎家之意,小姐一定要让陈使知道您的技艺高过谷大师,才能保住黎家出口陈国的业务” “你呀……”穆婉秋笑着敲了他一下,“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又道,“……黎大哥的运筹你还不信?”她笑着摇摇头,“我们啊,什么也别操心,就只等着瞧热闹好了。” 当初骤闻谷琴受伤时,她就冒过傻气,结果被黎君当着一屋子的人给撵出来,同样的傻气,她可不冒第二次…… 瞧见她一副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墨雪疑惑地眨眨眼。 …… 沐浴过后,换了身清爽的中衣,恩亲王随手拿了一本书在灯下读。 一阵敲门声传来。 恩亲王头也没抬,喊了声,“进来……” 贴身侍卫赵信推门走了进来,“王爷……” “……怎么样?知府衙门有什么动静?” “左大人在送柳姑娘来驿馆的途中被阮大人把人截了回去。” “……截了回去?”恩亲王放下书抬起头。 他身穿一件月白色中衣,剑眉斜飞,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眸子宛若黑夜中的鹰,只微微一扫,便隐隐散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哪还有白天酒桌上的奢靡放荡? 赵信点点头,“左大人送您回来,便直接去了柳府,逗留了近一个时辰,酉时末左右用马车带着柳姑娘往驿馆赶来,不知怎么被轻车都尉阮大人知道了,快马追了上来,态度强硬地把柳姑娘带了回去,不敢靠太近,属下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是看见左大人脸色都气的青黑……” “知道了……”恩亲王恍然松了一口气。 王爷好像没生气? 赵信眨眨眼,他没看错吧?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劫走了,他还开心? 正疑惑着,又一阵敲门声传来。 是守门侍卫,躬身施礼道,“……回王爷,左大人给您送来了十个歌姬。” 十个歌姬? 恩亲王皱皱眉,他不过逗留一夜,左锋就送来十个美女,真把他当成金枪不倒的老色鬼了 这要被有心人利用,传回陈国,他恩亲王竟在外面如此胡作非为,皇兄不剥了他的皮 “……都退回去。”恩亲王语气中带着股少有的怒意。 “王爷……”赵信低叫一声,“左大人总是一番诚意……” 在大周境内走这一路,属大业接待隆重,给送来美女也是一番好意,就这么卷了左大人的面子,实在不好。 “什么诚意”恩亲王冷哼一声,“你就告诉他,若有诚意就将柳姑娘送过来,本王正沐浴更衣等着品香呢” 见恩亲王真恼了,赵信哪敢再说,忙低了头退出去。 拿起书,恩亲王哪还看进去,只翻了一页,便啪的一声扣了过去,正要开口叫人,忽然身子一滞,他一动不动地停着了那儿,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头。 如鬼魅般,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他身穿一袭紧身的青衣,茕茕的烛火中,光洁白皙的脸庞泛着股迷人的光泽,玉树般站在那里,于悠闲中透出几分神秘,清冷。 正是黎君,他悠然地看着恩亲王,眉眼间带着股淡淡笑意,“……五弟久违了,别来无恙?” 瞧见是他,恩亲王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初来大业,谁给五弟气受了?”黎君也不气恼,径直来的恩情王对面坐下,“……为兄给你做主。” 对黎君理也不理,恩亲王冷哼一声,兀自捡起书低了头看,恍然受气的小媳妇。 黎君笑着摇摇头。 目光落在一边的瑶琴上,一伸手拽了过来,自言自语到,“知道有人琴艺高深,我凑巧得了一本琴谱,本想来讨教一番,如今看是不能了……”说着话,他手指一用力,一丝幽咽的琴音如冰泉般破空而出,沉寂中令人猛一激灵。 低头认真地看着书,恩情王眼角的余光悄悄向对面撇去,黎君已敛了神色,十指抹、挑、勾、拨径直弹奏起来,心里冷哼一声,他收回目光,觉得不对,猛抬头看过去,不只什么时候,黎君身前多了一本薄薄的发黄的绢册,封面上赫然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 广陵散 广陵散是传说中的一首旷世名曲,可惜,失传于战乱年间,不想竟出现在自己的案头,骤然见到这本旷世名曲,从小喜欢音律的恩亲王惊喜可想而知,在顾不得其他,他起身就去抓。 眼见就要抓住,却见明明还在弹琴的黎君手一动,琴谱已经到了他手里,琴声戛然而止,黎君笑眯眯地看着恩亲王。 恩亲王砰地一啪桌子,怒道,“也只有你敢让本王牺牲色相去离间两个豆子大的官吏”想起自己竟被左锋看做色鬼,一世英明都毁在了大业,恩亲王脸色沉的不能再沉。 “我这不给五弟赔罪来了吗……”黎君微微笑着把琴谱递给他,低叹道,“大业有一个阮钰已让黎家应接不暇,如今又来了个左锋,真让他们连成一快铁板,哪还有黎家的活路?五弟这次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撤换了大业知府,英王是准备放手一搏,誓要置黎家于死地,为今之计,只有让英王对阮钰生出嫌隙,让左锋和阮钰自己先斗起来,才能给黎家换得喘息之机,顺利把手里的铁证送出去,推翻英王 琴谱到手,恩亲王一阵欣喜,见黎君正悠然地看着他,脸又一板,“幸亏阮大人还有几分血气,不肯牺牲了柳姑娘色相,若他也心甘情愿想牺牲柳姑娘,你让本王怎么办?要还是不要?”又道,“……就把陈国的进口业务都让给柳家?” “……那柳姑娘也是绝色,被大业上流誉为人间尤物,五弟果真得此艳福,应该感谢我才是,怎么竟抱怨起来?”黎君悠然一笑,调侃道,“五弟就直接把她带回陈国便是,有她为陈国调制各种绝世香品,陈国哪还用再进口香品了,这进口业务自然也没柳家的份了。” “……呸”恩亲王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本王这次可是被你算计到骨子里了你当我不知道,那个柳姑娘纯粹就是个欺师盗名之辈,今日闻那黯然**香,本就是谷大师的风格”又叹道,“……可惜了,谷大师才华绝世,竟落得被人豢养在幕后的下场。” 第二百九十章清婉 “……五弟果然明察秋毫,连这也没骗过你。”黎君笑道,“可惜,黎家也没查到他们把谷琴藏到了哪儿?” “……那你还让本王把她带回陈国?”恩亲王忿忿道。 黎君调侃道,“可大周人不知道啊,一定会羡慕五弟艳福不浅呢,到那时,五弟的大周之行,怕是又要流传出一段千古佳话了。” 恩亲王一阵无力,这哪是朋友? 整一个连朋友都算计的魔头 话题一转,恩亲王倾身上前神秘地问道,“……本王倒是听说黎记后院中可是被你藏了一位真正的奇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君的眼睛,“听说她不仅调得一手绝世奇香,更弹得一手好琴,本王难得来大业,二哥可得让我见识一下。” 黎君一激灵。 他千方百计地掩藏,想不到穆婉秋的名声还是传得这么快 这可不是好事,看来,他还得在穆婉秋身边再加派高手,心里翻腾不息,脸上却不带出来,黎君依然一派悠然之色,笑道,“……就说我有什么宝贝也瞒不住五弟,原本想带她来一起拜见五弟的,只是这驿馆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又不会武功,实在不方便。”话题一转,“不过五弟放心,这次错过了,待我大婚后一定携她去陈国亲自登门拜见五弟和义兄。” 这个恩亲王,别的爱好没有,唯对乐律情有独钟,一旦让他发现穆婉秋的无双琴艺,难说不会起了占有之心,这个他可得早早地防备,心里想着,黎君漫不经心地宣布了对穆婉秋的所有权。 果然,恩情王一阵失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君,“……二哥是说要娶她?”又自言自语道,“本王听说她只是个匠人……”匠籍是不能与望族通婚的,若说凭仗势力偷偷纳了做妾也还勉强,可他明明是说大婚啊。 纳妾可不需要举行什么大婚,从侧门抬进便是。 “……我们早换了信物,待黎家危机一除就择日完婚。”他给她的那个黎字纹玉佩也算是信物吧,黎君心里想着,嘴里含糊道。 见黎君说的肯定,恩亲王神色一黯,幽幽叹道,“……也是,此生若能得一知音与本王鼓瑟合奏,本王也不会顾及她的身份。” 黎君就擦擦汗。 正要说话,却听恩情王不死心地问道,“……她琴艺真那么好?风闻她在秦大人的桂花宴上一曲清风明月颂震撼了所有人,竟让在场众人错过了一场精彩的香艺表演。”言谈间满是遗憾,来大周这一路他听闻最多的,便是穆婉秋的神技,各地官员纷纷推荐,“五王爷路过大业时一定要见见这位绝世奇人,才不枉此行。” 未谋其面便闻其人,尤其听说穆婉秋的琴艺当世无双,不觉中,恩亲王早已对她生出一丝爱慕之心。 之所以对黎君让他牺牲色相的离间计不满,甚至深恶痛绝,隐隐地,他是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奇人真把他看成一个色鬼,从而错过一段良缘。 哪曾想,人家早已妾已有夫,别人尚且罢了,黎君可是他皇兄的生死之交,他是再不能横刀夺爱的。 “……哪有外人传得那么神?”对上恩亲王那渴慕的目光,黎君感觉后背都是汗,他漫不经心说道,“他们是没听过五弟的琴音,若是听过了,就绝不会这么传了……” 摇摇头,恩情王没言语。 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二哥的香品待我从安康回来再一起运走吧。”要出手帮黎家,他必须先看清大周的形式再做打算,这也是临来前母后的叮嘱, “……左不过就晚上一个月,二哥不着急吧?” “……他这是想静观其变啊。”黎君心里叹息一声,嘴里说道,“我原就是这个打算呢,若五弟动作太快,反倒让英王阮钰立即就发现上了当。”已经下了水,恩亲王再想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 陈国必须站在黎家和太子这边 恩亲王神色一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被黎君算计了去。 见他冷着脸不说话,黎君也不介意,又笑道,“五弟明日启程,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还要他帮忙? 恩亲王一激灵,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你先说说看,若再是什么下三滥的计策,本王可不答应”又鼓着腮帮子道,“帮你一次,我已仁义尽致了。”到今天他才发现,看着整日笑盈盈的,这个黎君简直就是一个大恶魔。 一旦沾上手,能把他的骨髓都吸干了。 黎君微微一笑,“……我只是让五弟给我带个人去安康。” “带一个人?”恩亲王怔了下,逐又点点头,“……这个倒不是难事,你明儿一早送过来便是。” “五弟千万不可大意……”黎君神色一正,他贴着恩亲王耳朵道,“五弟能否把此人平安送到安康涉及我黎氏一族的生死,在他平安到达安康前,五弟千万不能透露了和我的关系” 见他说的如此郑重,恩亲王也敛了神色,“二哥放心,我一定不负厚望”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恩亲王抬头问道,“二哥的伤怎样了?”又道,“……临来前皇兄还担心你带伤赶路会伤了元气,直念叨着您走得太急,哪怕再将养几天也好。” “我早就好了,多谢义兄牵挂……”黎君活动下左臂给恩亲王看,“……义兄的心意我知道,黎家正值多事之秋,我哪能呆得住?” 恩亲王叹息一声,想起什么,弯腰从地上的行李中找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皇兄给二哥带了些……” 正说着,隐约听到院里一阵脚步声,黎君立即朝恩亲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恩情王声音一滞,随即把木盒递给他,指了指窗口,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黎君会意地点点头,接过木盒纵身飞了出去, 瞧见黎君一息之间便不见了的影儿,恩亲王摇摇头,随手把稀世琴谱塞入袖笼,拨弄了下烛火,拿起书佯装看了起来。 这头刚坐下,就听咣当一声,门被从外面一把推开,“……五皇兄,五皇兄……”清婉公主风风火火地喊道,“我要留在大业” 她穿了水粉色百合长裙,乌黑的头发挽成公主髻,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长空秋水,比白天的盛装,更多了一份灵秀,娇俏。 见到是她,恩亲王就按了按太阳穴。 这个清婉,可是有名的难缠,磨起人来连他皇兄都头疼。 见他没言语,清婉公主来到近前,抓住他胳膊摇晃着,“我不去安康了,我要留在大业等五哥回来后再一起回陈国。”又道,“五皇兄最疼我了。” “……皇妹忘了?”恩亲王放下书,“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大皇兄的?不是一切都听我的吗?” 清婉公主大声嚷道“我早就知道,让来随五皇兄出使大周,母后是想把我嫁给大周万岁那个遭老头子” 带她出使的确有和亲之意,但不是南帝,而是他的儿子们。 听了这口无遮拦的话,恩亲王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道,“皇妹不许瞎说,母后并无此意。”大周储位之争尚未落幕,即便和亲,也不会这次就定了,这次主要是想让南帝的儿子们先见见清婉公主。 “我只是说说嘛……”见他面色冷峻,清婉公主扑哧一笑,嘟囔道,“……我都答应了柳姑娘明儿去柳府做客,五哥不是要择选进口商吗?我留在这儿正可帮你择选了。”说着话,清婉公主又神秘地说道,“我还能趁机帮五哥得到美人心呢。”白天的接风宴上,恩亲王对柳凤的心意大家有目共睹。 说完,清婉公主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恩亲王。 出乎意料,恩亲王脸色顿时一黑,他猛一拍桌子,震得地面都嗡嗡直响,清婉公主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眼底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好半天,恩亲王才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明日辰时准时出发,皇妹早点安歇吧。” 清婉公主嘴唇瘪了瘪,一转身蹬蹬蹬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左锋便带了大业众官员来到驿馆为恩亲王送行,众人收拾利落整装待发。 不料,清婉公主却不见了。 吓坏了驿馆所有人,连带左锋和阮钰也变了脸色,立即命人封了四城门,仔细搜索。 清婉公主一旦在大业地界出了事儿,可不闹着玩的 闹不好他们这些官员脑袋都得搬家。 搜查了半天,有侍卫在清婉公主床下发现一封信,立即呈上来: “……清婉要留在大业替五皇兄择选进口商,心意已决,望五皇兄成全。”看着这潦草的几个字,恩亲王心里一阵烦躁,猛把信揉成团,朝侍卫喝道,“……公主就躲在附近,给我仔细找” 左锋弯腰捡起被揉成一团的信,小心翼翼地摊开,身子不觉一僵,只片刻,他眼底又闪过一丝喜色,张嘴想说什么,余光瞧见恩亲王脸色青黑,又悄悄敛了神色,回头吩咐身边的衙役,“……封了所有客栈,一家一家地给我查” 第二百九十一章要挟 既然是清婉公主自己不想走,她就一定是躲在哪家客栈里,听了左锋的吩咐,恩亲王赞同地点点头。 瞧见他脸色微霁,左锋趁机说道,“……五王爷放心,在本官辖区内清婉公主绝不会有事儿,五王爷不如先回驿馆喝杯茶歇歇。” 恩亲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搜遍了所有客栈,直折腾了三天,清婉公主杳无踪影,闹的大业城里人心惶惶。 渐渐地,恩亲王坐不住了,清婉公主没带侍卫又没住客栈,她一个人混迹街头可是很危险。太后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连贵为天子的大皇兄都让她三分,这要真跟着自己出了事,他也无法交代。 眼见他急躁起来,左锋说道,“……本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恩亲王抬起头,“左大人有话直说。” “以本官之见,公主殿下既打定主意留在大业,就一定躲在哪个地方,五王爷在大业一日她便一日不肯露面……”左锋话题一转,“公主失踪的消息已闹得大业城内人尽皆知,她身边又没侍卫,多在外一刻就多一分风险,大人不如……”声音戛然而止。 他相信只要恩亲王一走,清婉公主肯定会露面,可这话说出来很有逐客的意味,让他难以启齿王。 贴身侍卫赵信眼前一亮,“……左大人说的对,王爷不如先行离开,公主一定会自己出来”又道,“……王爷可多留些人保护公主安全。” 沉吟良久,恩亲王点点头,“……好,今夜加紧巡查,若还不得,明日一早启程” 第四天,依然没有清婉公主的消息。 尽管担心,恩情王还是单独离开了大业,临行前给黎君送了封秘信,让他无论如何要保护清婉公主周全。 …… “……小姐,五王爷带人离开大业了”风尘仆仆地回到柳府,珍珠一进屋便大声喊道。 “……真的走了?”柳凤语气中有股淡淡的失落。 “……是真的。”珍珠点点头,“奴婢一直随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亲眼看着恩亲王一行人出了北城门。” 柳凤就放下手里的女红,缓步来到梳妆台前,握住梳妆镜框上的一个祥云凸起,轻轻一拧,只见迎面墙上的一副巨画缓缓地卷了上去,竟露出一个暗门,柳凤一把推开暗门走进去。 里面竟是个颇为宽敞的暗室,桌椅床帐一应俱全,装饰的极为奢华,失踪三天的清婉公主正端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桌子的香品,见她进来,开口问道,“……我皇兄走了吗?” “回公主殿下,五王爷刚刚出城……” “……太好了”清婉公主一阵雀跃。 “公主殿下这次可把凤儿害惨了……” 柳凤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被官府知道是凤儿收留了公主殿下,一定会抄了柳府满门。” “你放心”清婉公主拍拍她肩头,“一会儿我就悄悄坐马车自己回驿馆,绝不会连累你。” “……凤儿谢公主殿下成全”柳凤趁机一福身,“凤儿这就备车,公主一会儿就从后门离开,凤儿再另派护卫暗中保护您。” “……好”清婉公主点点头,刚要起身,忽然一滞,“不行,不行,我不能现在就回去……”见柳凤疑惑,又道,“现在就回去五皇兄一定还没走远,他得了信一定会返回来押我走,我要等他走远了再出去。” “公主再不现身,左大人该着急了,这两天官府可是把大业城翻了个底朝上,柳府都快被翻过来了。”那日清婉公主说过第二天要去柳府,左锋为避嫌疑,特意让恩亲王的人跟着来柳府搜查。 “没事儿……”清婉公主无所谓地摇摇头,目光落在手边的香品上,“这些香品味道真好,恍然谷大师在世……”又摇摇头,“比谷大师还高一筹,柳姑娘手艺真高,我一定向大皇兄推荐你……” 想说推荐你做进口商,蓦然想起黎君声音戛然而止,她还要用这个进口商来诱惑黎君呢,现在可不能就承诺出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留在大业,可都是为了他。 听道推荐两字,柳凤心扑扑直跳,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她微微有些失望,就拿起一盒才推出的四季香膏,“……这味道真比陈国以前进口的香品好吗?”神色忽然一暗,“公主殿下是和凤儿开玩笑呢,风儿哪能比过神一样的谷大师?” 陈国以前进口的香品基本都是黎家的,大都出自谷琴之手。 “没骗你的,这些香都比我以前用的好……”清婉公主认真地点点头,“不是择定进口商还得五皇兄点头,我都想立即选你了,嗯……”她仰头想了想,“我既答应了五皇兄帮他择选进口商,总得再走几家大作坊才是。”拉着柳凤的手,“大业还有哪些大作坊,柳姑娘帮我推荐一下,我明儿就去转转。” 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柳凤随即露出一副笑脸,“推荐了,若妹妹去了很失望,一定是以为凤儿心眼偏,不如这样,我明儿陪公主殿下去各大香楼转转,公主殿下听听他们的话,货比三家,自然就知道谁家的香品好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清婉公主眼前一亮,“说好了,我们明儿一早就去” 点头应是,柳凤心里冷冷地笑。 各大香楼里卖的最火的就是艺荷的香品,而且,黎家大部分香品都被下了架。 这一次,陈国的进口商非她柳家莫属 …… “……二哥”带着秦健刚走出黎记大门,黎君猛被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他脚下一顿。 只见清婉公主精灵般从立柱后突窜而出,笑盈盈地看着他。 “公主怎么在这儿……”黎君扫了眼她身后,“公主的侍卫呢?” “都被我甩掉了”清婉公主嘻嘻笑道,“我几次来黎记都没见到二哥,只好来门口堵了……”见黎君皱眉,又道,“我早知道你就是……” 话没说完,黎君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公主请进府说话。”回头吩咐秦健,“……传信去驿馆,清婉公主来了黎记。”说完,黎君转身迈进大门。 终于见到他了,望着黎君的背影,清婉公主一阵得意。 “……公主怎么知道我就是廉亲王?”落坐后,黎君吩咐上了茶,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鉴于他是大周人,被发现参与陈国内政会引起两国争端,尤其这非常时期,一个疏忽就会被英王抓了把柄借机生事,所以他去陈国那段日子一直用的是化名,除了陈国万岁和几个致信的人,没人知道陈国的廉郡王就是他黎君。 当然也瞒着这位做事大胆却胸无城府的清婉公主。 受恩亲王嘱托保护她,黎君也只是在她身边加了暗卫,自己却并没出面。 清婉公主几次以品鉴香品为由登府拜见,也都是由黎夫人出面接待,黎君一直躲着她,毕竟,在陈国内宫养伤期间他并没遮面,原本以为见不到他清婉公主就不会认出他就是陈国的廉郡王,不想人家一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想起侍卫密报,她这段日子一直和柳凤混到一起,黎君惊出一身的冷汗。 “……我偷看了大皇兄的密信”清婉公主洋洋自得的说道,“一早就知道了二哥这个廉亲王就是大业黎家的大公子,所以才答应了大皇兄来大周,就是为了来见二哥。”说着话,她两腮隐隐泛起一丝红晕,有如三月娇花。 黎君就按了按太阳穴。 “……五王爷离开那天,公主躲哪儿去了?” “我就躲在……”清婉公主声音忽然一顿,朝黎君嘻嘻一笑,“她不让我说,如果被官府知道了她就会被满门抄斩的……可惜,这是大周,若是陈国我才不怕呢”柳凤好心帮她留在大业,她可不能恩将仇报。 “清婉公主倒是很听柳姑娘的话啊。”黎君漫不经心说道。 “二哥早就知道了?”清婉公主错愕地抬起头,觉得不对,惊叫道,“二哥是筐我呢”又叹息一声,“既然被二哥筐对了,二哥好歹帮我隐瞒了……” 叹息一声,黎君摇摇头,突然问道,“……我就是廉郡王的事儿清婉公主都和谁说过?”声音很随意,黎君眼底却少有地掠过一丝狠意。 非常时期,休怪他出手狠辣,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我谁也没说”清婉公主想都没想就摇摇头,翦水般的眸子清澈见底。 直看了她好半天,黎君才暗舒了口气。 她没有说谎。 “……二哥是怕我把这件事儿传出去?”突然,清婉公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接着神秘地一笑,“要我替你保密可以,二哥可是记得欠了我一个人情。” 欠她人情? 黎君皱皱眉。 不是怕欠人请,在陈国后宫时他没少听说,这小丫头可是有名的难缠,仗着皇太后的恩宠,行事无法无天,连陈国新君见了她都头痛,今天果真承认欠了她人情,怕是他今后面临着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敲诈 第二百九十二章登堂 “公主此言差异……” 念头闪过,黎君轻咳一声,“并非我怕公主把此事传出去,我是担心公主无意之中会给陈国招来大祸。” “……怎么会?”清婉公主眨眨眼。 “怎么不会?”黎君学着她的语气,看着清婉公主道,“公主说说看,既然不怕,你大皇兄为什么要把此事做的如此隐秘?” 仰头想了半天,清婉公主说道,“当然是为二哥着想啊,大皇兄是怕你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我不过一介草民,又不掌握军队,哪就容易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黎君摇摇头,“是你大皇兄怕大周皇帝知道是大周人救了他,会借此狮子大开口地敲诈,让他割地赔款,到时你大皇兄若答应了,就会成为千古的罪人,若不答应两国就会发生战争,陈国刚经过战乱,大周却是兵精粮足,真打起来怕是不用一年,清婉公主就会成为亡国之女了……” 叹息一声,“最怕的是,你大皇兄和皇太后为了向大周求和,最后不得不将你嫁给我主万岁来和亲……”摇摇头,“到那时清婉公主怕是要终身流落她乡了,可怜啊” 对付小孩子是要用唬的。 说着话,黎君做出一副扼腕痛惜的模样。 果然,清婉公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是她幼稚,容易受骗,黎君说的这“陈国皇帝会借机敲诈”就是她常用的手段,而且百试不爽,想当然地,她以为陈国皇帝抓了这个天大的把柄自然也不会轻易错过,尤其这次她随恩亲王出使大周,她太皇兄就是有和亲之意,以稳固陈国刚刚建立起来的政权,不是为了将计就计来见黎君,她才不会就顺了大皇兄的意,乖乖地来大周呢。 也因此,清婉公主对黎君胡乱说的和亲一事深信不移。 沉默良久,清婉公主嘟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不会对外人说……” 黎君很满意地点点头,“公主知道利害就好,千万不能乱说,尤其柳姑娘……”他正色地看着清婉公主,“不知在大业这些日子清婉公主听没听说,柳姑娘和轻车都尉阮大人不日就要完婚。” “我知道……”清婉公主点点头,“柳姑娘还邀请我留在大业参加她的婚礼呢。” “那清婉公主知不知道阮大人和英王殿下是同门师兄弟?” 清婉公主摇摇头。 “这件事一旦被柳姑娘知道,阮大人就会知道,阮大人知道了,万岁就会知道,那后果……”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我都知道了……”清婉公主一阵心烦,“这件事我绝不会和柳姑娘说就是。” 见目的达到了,黎君舒了口气,他看看漏壶, “……时候不早了,驿馆的人该急了,我派人护送公主回去吧。”说着,黎君站起身来。 让她回去? 这怎么行?她好容易才甩开侍卫在黎记门口堵着他,还没说上几句话,怎么能走?听了这话,清婉公主转了转眼珠,道,“……我去了几个大香楼,黎家的香品怎么都被下了架?” “……柳姑娘怎么说?”黎君反问。 听密碟说,她去各大香楼都是由柳凤陪着,俨然是她的贴身女官。 “她说……”柳凤的话可是很难听,清婉公主瘪瘪嘴,婉转道,“……她说自谷大师辞世后,黎家就再没好香,生意才会一落千丈。” “噢……”黎君点点头,“清婉公主都知道了,怎么还来问我?” “这……”清婉公主脸腾地一红。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想提醒黎君她知道黎家的困境,让他像柳凤那样求她、巴结她,这样她就可以恣意发挥了。 谁知,黎君却不往她预设的道上走,几句话竟把她问的无言以对。 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清婉公主道,“我倒是觉的有些言过其实了……” 带笑地看着她,黎君没言语。 “呃,那个……”清婉公主面色有些讪讪,“我也品鉴了,柳姑娘的香品只比黎家高了那么一点点,细闻起来,香韵和风格几乎就像是出自一人之手,所以嘛……”她抿嘴看着黎君,“黎家香品的价格稍降一降,应该可以卖出去的……” 可惜,大业被阮钰和左锋掌控,谁敢卖他黎家的香品?黎君点点头,他不知道清婉公主卖了这么些关子,倒底想要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非常清楚,这个小丫头可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她肯帮黎家说话,一定是有目的,他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对方毕竟是一国公主,即便明目张胆地欺负黎家,他也不能就宰了她。 他怎么还不开口求她? 说了这么多,见对方只悠然不语,清婉公主广袖下的小手握紧了摊开,摊开了又握紧,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二哥想不想拿到陈国的进口业务?” 进口业务? 一怔神,黎家随即恍然,这小丫头是想拿进口业务和他交换什么,逐笑道,“……公主不是已经承诺柳姑娘了吗?怎么又来问我想不想要?” 这些日子她们形影不离,他怀疑她早答应了柳家,果真如此,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儿。百善孝为先,陈国皇帝对他再照顾,也要听母后的话,这清婉公主可是皇太后的掌上明珠。 最重要的,艺荷的香品的确胜了黎家一小筹,被清婉公主这一折腾,闹不好这次真就弄巧成拙,成全了柳家 “……才没有”想也没想,清婉公主立即反驳道,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又上了当,使劲咬了咬牙,暗道,“难怪大皇兄说他的狡诈远非寻常人能比,是颗不可多得的奇才,以后和他说话我还真点加小心。” “噢……”黎君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公主货比三家,觉得黎家的货只要降降价,还有机会获得贵国的进口订单。” 见他终于上了道,清婉公主使劲点点头,“嗯,只要我求了母后,陈国就能继续进口黎家的香品……”言外之意,她可以左右母后的思想。 这便是黎君最担心的变数,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娶她了 自从那日亲眼看见他于千军万马中取了二皇叔的首级,救了他们,她便一发不可收地喜欢上了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周国的大业,当然是为了嫁他,待他们结了婚把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她再带他去陈国向母后和大皇兄求婚,到那时,看他们还反对不? 只是,眼见来大业快半个月了,今日才见到他,清婉公主的焦急可想而知,再拖下去,她五皇兄就回来了。 原本他在陈国后宫疗伤时,她就绞尽脑汁想把这门婚事定下来,谁知她主意还没想出来,他便不顾有伤在身离开了陈国,等她知道时,他已快到陈国边境了。 如果又错过这次,怕是再没机会了。 可是,胆子再大行事再脱俗,她终究是个姑娘家,让她就这么和一个大男人求婚,她还说不出口,眼珠转了转,她仰头道,“条件呢,我还没想好,不过……”声音顿了顿,“二哥想让我帮忙,首先要对我好才行……” 黎君点点头,“公主喜欢什么只管说,我立即派人送去驿馆。” 清婉公主摇摇头,“……我早住够了驿馆,冷冰冰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从明儿开始我搬来黎府。” 朝夕相处,她总有办法让他开口求婚。 “……不行。”黎君果决地摇摇头,“公主是万金之躯,在黎家一旦有个闪失,我万死难辞。” 让她搬来黎府,一旦被阮钰左锋钻了空子,可不是玩笑,他们现在正摩拳擦掌盯着黎府呢。 哪管他反对,清婉公主任性地说道:“……那你就寸步不离地保护我好了” 说完,她冲黎君调皮一笑,转身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大张旗鼓地搬进了黎府。 无奈之下,黎君只得把黎家所有侍卫都调动起来,竭尽全力保护清婉公主安危。 …… “……太神奇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夺魂香?”眼看着穆婉秋只随便一招手,地上两条半人高的大狼狗瞬间便倒在地上,清婉公主惊奇地叫起来。 搬进了黎府,清婉公主也很少能见到黎君,从黎家人嘴里知道他对穆婉秋很特别,是白府的常客,清婉公主便也成了白府的常客。 虽然霸道任性,可清婉公主还算率真,穆婉秋倒也不讨厌她,尤其清婉公主见识了穆婉秋的手艺后,打心里钦佩她,对她由衷地尊重,不过几天功夫两人竟成了密友,不觉间,清婉公主几乎忘了柳凤,只每天泡在白府里守株待兔抓黎君的影子。 即便是躲着她,黎君也会定期来白府看看穆婉秋。 “……嗯,公主猜的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夺魂香”穆婉秋笑着点点头,“很适合防身之用。” 自那日被刺杀,她便潜心研制了这种防身用的夺魂香。 “……这香雾是怎么放出来的?”没看清她的动作,清婉公主便拽了穆婉秋的手翻来覆去地仔细瞧,甚至连袖笼里都翻遍了,也没发现穆婉秋把香藏在哪儿,就好奇地问,“……阿秋把香藏哪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迷倒 “在这儿……”穆婉秋脱下一只小巧玲珑的金手镯递给她。 这夺魂香原是被她喷在帕子上的,但,为防止香味逸散,平日帕子必须放在一个特制的铁盒里,用时很麻烦。 果真遇到强大的对手,根本就没时间施展。 黎君从陈国回来后,索性求璇玑阁给她打造了一对小巧玲珑的金手镯,外观和寻常手镯无二,只中间是空心的,被分成大小不等几个小格,可以注入不同的迷香,危难时只需按动机关立即就会喷出一股香雾,只一瞬间便可迷倒十几个人。 “……这是什么?”清婉公主好奇地接过去,低头摆弄起来。 “小心……”见她按向机关,穆婉秋惊的大叫。 可惜已经晚了。 只见扑的一声,一股香雾**而出。 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包括清婉公主自己,都软软地倒了下去。 还好,穆婉秋及时屏住了呼吸,忙伸手扶住清婉公主抱回屋里。 一清醒过来,清婉公主便大声叫好,直嚷着要穆婉秋送她一个,并脱下手腕上一对湛蓝的青金镯递给穆婉秋,“我用这个跟你换”又道,“……这是母后在大卓寺为我求的,佩戴它可以保佑一辈子无病无灾” 出身相府,穆婉秋对宝物并不陌生,这青金价值连城,被誉为“天石”, 是专门用于礼天的皇家专用之物,哪是她用的。 忙推了回去,连连摇头,“……这暗器我有一对,公主喜欢,我就送你一只。” 清婉公主硬把手镯给穆婉秋戴在手碗上,嘴里道,“……这种东西我首饰盒里还有一堆,又不值几两银子,你若不要,我硬拿了你的东西,倒显我仗势欺人似的。” 见她固执,穆婉秋只好硬着头皮收下,暗暗打定主意事后就藏起来别被人看到便是。 一拿到暗藏机关的金手镯,清婉公主两只眼睛都冒着蓝晶晶的光,暗道,“……有了这个,就再不怕二哥躲我了,哪天就把他迷晕了,将生米做成熟饭,看他还敢赖账不?”搬进黎府不久,她就找机会向黎君表白了心思,本以为他会激动万分,会立即答应娶了她并向大皇兄行聘,谁知他竟坦白地说他只把她看成妹妹从此便躲着她,全不把她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正愁不能逼他就犯,这可真是老天助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清婉公主迫不及待地让穆婉秋教她使用。 穆婉秋却是不知她的这个想法,特意跟她卖弄这暗器,也全是为黎君考虑,清婉公主一旦在黎府出事儿,黎家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对付黎家,阮钰左锋特意派人行刺清婉公主也难说,有了这个暗器,清婉公主的安全就多一层保障,黎君也少了一份责任。 耐心地教了一番,最后又送了她一大瓶夺魂香水,道:“公主千万记得,这镯子里的香液要随时添满的。” “嗯……”清婉公主乖巧地点着头,黑漆漆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一副模样,穆婉秋竟打心里生出一丝惊悚,下意识地说道,“暗器就是要暗中突袭,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若让对方有了防备就不灵了……公主千万记得,这镯子上的机关对谁都不能说。”给她这只镯子,就是为了防备柳凤阮钰突然发难,果真被她拿去向柳凤炫耀,那还有什么用? 打死穆婉秋也想不到,清婉公主索要这个暗器心里打的是**自己心上人的主意,若是知道,她大概得拿头去撞墙了。 拿定了主意,清婉公主心情格外好,也不嫌她罗嗦,只把镯子套在手腕上一遍一遍地演练,模样少有的专心。 …… “小姐,小姐……” 穆婉秋正拿了本书看,墨雪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清婉公主中毒了,黎公子请您立即过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穆婉秋腾地站起来,“……怎么回事?”清婉公主若有闪失,黎君第一个就会被左锋下了大狱。 脸色虽还镇静,穆婉秋的心却突突突地乱跳。 “传话小厮也不清楚,说是黎公子请您去解毒……” “……请我解毒?”穆婉秋感觉脑筋有些转过不来,“我是调香师啊,又不是大夫,黎大哥怎么不去请葛神医?”嘴里说着,她脚下却不敢耽搁,快步随墨雪迈出门槛。 在黎府门前遇到黎君,穆婉秋几步迎上来,“清婉公主怎样,黎大哥可知是谁下的毒,可抓到了凶手?”语气有些急促,隐隐带着一丝无法遮掩的焦虑。 “阿秋自己进去看吧……”出乎意料,黎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明明声音很淡,很轻,可穆婉秋就是感觉到一股慑人的寒意,心不由一颤,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黎君脸色竟少有的青黑。 难道事情很严重? 心里咯噔一下,她张嘴想要再问,话还没出口,黎君已大步走了。 直看着黎君背影消失,穆婉秋才懵懵懂懂地抬脚迈进黎府大门。 黎夫人正守在清婉公主床前,见她进来,就让开床边,“白姑娘来了,君儿说这毒你能解,白姑娘快给看看。” 穆婉秋在床边坐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会遭了毒手?” “君儿什么也没说,只让人把她给送了回来……”说着话,瞧见穆婉秋神色不对,黎夫人心里一阵紧张,“清婉公主怎么样?没事吧?”声音微微发颤。 若清婉公主出了事,黎家首当其责,好一好自己的儿子就会被下了大狱。 错愕地看着昏睡中脸色红扑扑的清婉公主,穆婉秋啼笑皆非。 清婉公主中了夺魂香,她竟自己把自己迷倒了 不会吧? 她明明记得那日清婉公主可是练了足足一天啊,怎么竟还会出现这奇迹?这么笨的人穆婉秋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有些怀疑自己突发奇想给清婉公主一个防身暗器到底是对是错? “白姑娘……”见她不语,黎夫人担忧地叫了一声。 “噢……”穆婉秋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拽过清婉公主胳膊把了半天脉,道,“公主是中了一种早已失传了的夺魂香,夫人放心,即便没有解药,这种香也只是让人昏睡七天七夜罢了,对身体一点危害都没有……”又含糊道,“我恰巧在一本香学杂记中见过,配些解药却是不难……” 她可不敢说夺魂香就是她的,真让黎夫人误会她蓄意谋害清婉公主就不好了。 “公主真的没事?”黎夫人又问一遍。 “黎夫人放心,清婉公主绝对没事儿。” 穆婉秋保证道,跟着话题一转,“夫人先回把,这解毒过程很繁琐,至少要两三个时辰呢……” 也知穆婉秋的奇才,见她如此肯定,又加上刚刚自己的儿子也说她能解此毒,黎夫人就点点头带人退了出去。 “……小姐怎么说需要二三个时辰?”见人走净了,墨雪悄悄问道。 这夺魂香就是她家小姐调的,解药现成,只需用了人立即就会醒。 “你去把健儿叫来……”没回答她,穆婉秋淡淡地吩咐道。 见穆婉秋神色严肃,墨雪忙应了声是。 …… 幽幽转醒,清婉公主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环视了一圈,突然大叫一声,“……我怎么会在这儿?”她应该在檀香院的,使劲想坐起了来,才发现全身软绵绵的,“……我怎么了”惊恐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我怎么动弹不了了?”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恐惧。 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穆婉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如受惊的兔子般挣扎叫嚷着,一言不发。 直喊没了劲,哑了嗓子,清婉公主才停下来,她目光定在穆婉秋身上,“阿秋,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你中了软筋散……”穆婉秋声音淡淡的,如即将结冰的水。 清婉公主一激灵,“……怎么会?”她明明是用的夺魂香啊。 “……怎么不会?”穆婉秋反问,“清婉公主以为你应该中什么毒?” “我……”清婉公主声音一滞,随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害黎大哥?”沉寂中穆婉秋突然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询问了秦健她才知道,今天一大早黎君正和各管事议事,清婉公主就硬闯了进去,说恩亲王来信有要事和黎君相商,见她执意不走,黎君只好遣散众人,谁知,不过一刻钟,黎君便青黑着脸走出书房,吩咐人将清婉公主送回府,大家进了书房才发现,清婉公主中了毒昏倒在地上…… 黎君什么也没说,秦健也不知道那一刻钟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亲手送给清婉公主这只镯子的穆婉秋却是清清楚楚,清婉公主这是想暗算黎君 骤听秦健的话,穆婉秋感觉她呼吸都停了,如果这对镯子不是黎君亲自找人给她打造的,如果他不知道这镯子上的机关,怕是现在他已走上奈何桥了 想到他们差点就天人永隔,一股地狱般的恐惧瞬间袭便穆婉秋全身,直到现在,她都感觉四肢还软软的,宛如被冰水浸泡过。 管他什么公主太子,她绝不允许有人暗算她的大哥 第二百九十四章逼供 “……如果他死了,谁来给我复仇?” 心中已有了牵绊而不自知,穆婉秋为自己的恐惧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她寒意森森地看着清婉公主,目光如冷刃上的冰锋,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清婉公主打心里生出一丝惶恐,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我没有”她大声喊道。 “是不是柳姑娘指使你的?” “不是”见穆婉秋眼睛迷起来,清婉公主下意识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好久没有去柳府了。” 这个倒是真的。 穆婉秋呼出一口气,“……那是谁指使你的?” 清婉公主生在陈国,穆婉秋不相信她会和黎君结下深仇大恨,她想谋害黎君一定是受人蛊惑。 “……我没想害二哥”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夺魂香是黎大哥用来害你的吧?” “我……”清婉公主脸色一阵涨红,她猛把眼睛转向里面。 见她执意不说,穆婉秋缓缓地俯下身来,“公主中了这软筋散很舒服,是吧……”笑眯眯地看着清婉公主,只空灵的眼底闪着一抹少有的狠意。 毕竟是一国公主,打不得骂不得,硬赖在黎府里撵不出去又杀不得,如果不查出她背后的真凶,不把这后患除了,黎君早晚被她害死。 清婉公主下意识地转过眼珠,“你想干什么?”又大声道,“我是公主,少了一根毫毛,大皇兄定会将你满门抄斩” “你放心,等你五皇兄从安康回来,我保证你一根毫毛都不会少。”缓缓地说着,穆婉秋拉起清婉公主的手一根一根摆弄着她青葱般的五指,突然,她猛一用力。 “啊……”清婉公主凄厉地惨叫的一声。 穆婉秋调治的这软筋散与江湖上常见的软筋散不同,中了这毒的人不仅浑身如软骨般动弹不得,最奇特的是神经也会异常敏感,寻常只一份的疼痛,这时便会放大到十倍百倍。 此时,穆婉秋只是捏着清婉公主的手指使劲地搓揉了两下,清婉公主便感觉手指被竹签扎透了似的疼痛,又好似被千百只小虫撕咬着,那疼痛沿着手指直钻到了心里,可偏偏地,她却避不得躲不得又逃不得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婉秋一下一下轮流地捏着十根可怜的青葱手指。 长这么大,清婉公主哪受过这种罪? 凄厉地惨叫着,清婉公主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我说,我说……你快放手” 穆婉秋这才住了手。 “公主知道吗?”取过丝帕轻轻地给她擦着眼泪,穆婉秋柔声说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调治各种奇香,这夺魂香和软筋散还不算奇,最奇的是一种神仙香,吸了这种香,你就会感觉浑身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一般,又麻又痒又疼,直钻到心里,可偏偏地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外人看上去就像神仙一般自在,自是没人会替你解除痛苦,若没解药,直会疼上七天七夜,受尽折磨最后心力衰竭而死。”把帕子扔到一边,拍拍手,“公主想不想试试?” “不要……”清婉公主是真的被打怕了,她脱口叫道。 “那你就不要说谎”穆婉秋神色猛地一寒。 “我……”清婉公主声音一滞。 见穆婉秋手又伸过来,她脸色灰白,双唇发颤,“……我说,我说,我一句也不敢骗你,你别碰我……求你……”声音里带着股呜咽。 见她是真怕了,穆婉秋这才把手缩回来,端起桌上的茶一口一口地喝着。 “我……我……我真的不是要害二哥……”虽然胆大,可毕竟是女儿家,让她就坦白地说出自己是想迷昏了黎君,然后脱光他的衣服,造成两人欢爱的假像,清婉公主还真有些难以启齿,只在那支支吾吾的。 咣当一声,穆婉秋放下茶杯。 清婉公主浑身一哆嗦,“我是想迷昏了他,然后……”到底说不出那几个字,“然后……让他娶我……”声音低如蚊子,清婉公主脸烧的像火炭。 “迷昏了他……然后让他娶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穆婉秋感觉脑袋有些迟钝,她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紧锁着眉头,忽然身子一僵,她脸色腾地涨红,“你……你……你是要迷……迷……” 穆婉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常听说江湖上有许多采花贼,用迷香**女人,还是第一次,她听说竟有女人想用迷香迷昏男人,然后那个的。 嘴张成O形,她好半天发不出声音,这太震撼了,她甚至无法判断清婉公主的话是真是假。 “才不是”清婉公主红着脸强辩道,“我只是想造成那种假象,逼他娶我。” “……这是真的?” “是真的……”领教了穆婉秋的手段,清婉公主哪敢撒谎,“我只想迷昏二哥,谁知启动机关后,喷出的烟雾竟都向我飘过来……”她声音低了下去,“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黎大哥的身手也是你这点雕虫小技能暗算的?”嘴里喃喃着,穆婉秋觉得这事儿很幼稚,很可笑。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点也笑不出来。 给清婉公主解了毒,穆婉秋找人叫了黎夫人过来,瞧见清婉公主果真没事了,黎夫人非常高兴,吩咐贴身大丫鬟如玉亲自送穆婉秋出来。 推开门,穆婉秋一眼瞧见一个六七岁虎头虎恼的小男孩正探头探脑往里瞧,就蹲下身来,“……你叫什么名字?” 没回答她,小男孩忽闪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姐姐真漂亮,姐姐就是天纵奇才的白大师?” 她有那么出名吗?连这么点的孩子都知道? 骤听小男孩发问,穆婉秋一阵错愕,竟忘了回答。 “……姐姐傻了?”见穆婉秋呆看着他不说话,小男孩眨眨眼。 猛把如玉唬了一跳,“……九公子不可对白大师无礼。”一边说着,如玉朝穆婉秋歉然道,“这就是九公子春哥,是三老爷的小儿子,九公子不懂事,白大师千万别见怪。” 穆婉秋以前听黎君说过,他三叔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当时还留下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听了如玉的介绍,想到春哥这么小就没了爹,穆婉秋心就一软,笑道,“……童言无忌,我哪就往心里去了。”一边说着,伸手抱起春哥,问道,“……春哥今年多大了?” “六岁”好似很喜欢穆婉秋,猛被她抱起,春哥竟格外开心,咯咯笑起来。 “春哥怎么知道姐姐?” “……听先生说的,白大师是百年一出的奇才。”春哥声音响亮亮的,“春哥非常喜欢白大师的香,是特意来看白大师的。” 被一个孩子夸奖,穆婉秋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春哥叫我姐姐就好……”脱下手腕上一只楠木手串递给春哥,“不知道春哥会来看姐姐,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就送给春哥吧。”又道,“……这手串上的珠子都是空的,春哥可以往里面放自己喜欢的香。” “……难怪这么香。”春哥欢喜地说道,“谢谢姐姐。” 穆婉秋就亲了他额头一下,前世一直渴望能有个孩子,可惜,她一直努力,却始终不曾有过孕,这一世,穆婉秋格外喜欢孩子,看到春哥咯咯笑着叫她姐姐的模样,她就想起了曾经的锁子,也是这样,常常闪着黑糊糊的眼睛夸她漂亮。 “春哥……”正说得高兴,一声焦急的声音传来。 “姨娘来了……”春哥朝穆婉秋眨眨眼。 穆婉秋顺着春哥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个二十左右的**匆匆走过来,瞧见春哥在穆婉秋怀里,就喊道,“春哥快下来”一双眼睛防贼似的盯着穆婉秋。 下意识地,穆婉秋把春哥放到地上。 “……李姨娘来了。”见气氛尴尬,如玉适时开口介绍道,“……她是我们黎记的首席调香师,白大师。” “玉姑娘安,白大师安……”才发现如玉站在穆婉秋身边,李姨娘应声朝她们福了福,低头拉过春哥就走,“春哥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可急死姨娘了。” “姨娘瞧,姐姐给我手串……”春哥把才得的手串朝李姨娘挥了挥。 “快还给姐姐……”本想炫耀,谁知李姨娘见了,一把夺下手串递给穆婉秋,嘴里训斥春哥道,“姨娘说过多少次,不许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没想到送出的东西会被退回来,穆婉秋一阵尴尬,转头看向如玉。 见手串被夺,春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是姐姐给我的”伸手就要去夺。 “白大师也是一片好心,李姨娘就……”见穆婉秋难堪,春哥又哇哇大哭,如玉就劝道,谁知话才说了一半,就见李姨娘不顾春哥哭泣,硬将手串塞给穆婉秋,弯腰抱着他就走。 “白大师千万别介意,她就是这样……”见穆婉秋茫然地看着被送回的手串,如玉讪讪道,“白大师不常来黎府,您是不知道,她最见不得外人亲热春哥,对谁都戒备,生怕跟她抢春哥似的” 穆婉秋有些不解,“……怎么会?”她也不过就抱了抱春哥。 “她进门不到五年三老爷就病逝了,好在有春哥,才没被送去家庙……” 如玉解释道,“这以后,她就把春哥看得命根子似的,生怕被人害了抢了,白姑娘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也可怜……”如玉叹息一声,“女人啊,前半生靠丈夫后半生靠儿子,没了春哥,她怕是早活不去了。” 后半生靠儿子! 同情李姨娘的苦命,穆婉秋对她的冷淡戒备却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如玉的感慨,让她的心颤了颤。 第二百九十五章孩子 是啊,男人靠不住,儿子便是女人一生的依靠,若她能有个儿子,后半生承欢在膝下,在她死后能继承她亲手打下的诺大家业,为她养老送终,那该有多好? 只是,打定主意一生不嫁,她又哪来的孩子? 要不,她也生一个儿子? 不嫁人,只要一个儿子。 这个想法甚荒唐,若是寻常,穆婉秋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刚刚被清婉公主的荒唐和大胆刺激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竟当真凝眉寻思起来:“若真要孩子防老,当然是黎大哥的最好,他聪明诡诈,天纵奇才,孩子随了他,一定能把我亲手打下的基业发扬光大。” 穆婉秋也没想到,不过是受了刺激突发奇想,可是,这念想一旦产生,在以后的日子里,竟在她心里生了根。 …… “……阿秋的手真巧。”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熟练地把碾好的细艾绒、霍香,薄荷等配制好的香料捏成长条,然后用桑皮纸卷了,最后粘好纸边。不到一刻钟,一支一尺多长的艾香便跃然眼前,惹得清婉公主连连赞叹,“和我以前用的那些熏蚊香比,这艾香不仅味道好,效果也好,尤其这秋天的蚊子最猖獗,我每年都要被叮上一两口,肿胀好几天,今年竟一口都没被叮,睡的也安详……” “那还用说?”墨雪炫耀道,“我家小姐的手艺满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 斜了她一眼,穆婉秋没言语,抬起头问围了一圈看她示范的几个小香工,“大家都看明白了?”把刚制好的艾香递给他们,“记得,里面的艾绒压得越实越好,最后这两端纸头也一定要压实……”见大家点头,就指着配好的香料吩咐大家开始制作。 自己则带着清婉公主回到正屋,她可不希望清婉公主天天蹲在她的调香室里看这儿看那儿的瞎琢磨。 “……阿秋这批艾香制好了一定要先给我”刚一坐下,清婉公主就开口道,“母后和大皇兄见了一定喜欢。” “……公主想要这种艾香?”穆婉秋笑着接过墨雪捧上的茶亲自给清婉公主斟了一杯。 “……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我们可以签契约,我要大量订购”清婉公主笑盈盈地看着穆婉秋,她相信穆婉秋一定会欣喜异常。 被打怕了,面对穆婉秋,清婉公主说话做事无形中就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这秘方是黎家的,清婉公主若想要,就把进口业务给黎家好了” 出乎意料,却见穆婉秋微微一笑,“……到时清婉公主想订多少都可以。” “你……” 订艾香是看的起你,竟拿起把来了 清婉公主腾地坐直身子,张嘴要怒,对上穆婉秋淡淡的笑容,她止不住一哆嗦,刻薄的话被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她嘻嘻笑道,“……阿秋能如说服二哥娶我,我就说服母后把陈国所有进口业务都给黎家。” 她哪能做的了黎君的主? 听了这话,穆婉秋就端茶喝了起来。 见穆婉秋不语,清婉公主也不言语,眼睛向四处看去,目光落在案头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漆盒上,就随手拿起来翻弄开,“……阿秋真有那种神仙香吗?” 她认识这木盒是穆婉秋专门盛放各种防身用香品的。 翻弄了半天,随手拿出一瓶暗绿色的香液,“……是这个吗?”这瓶香液她以前没见过。 “……你想试试?”穆婉秋伸手连盒子一起接过去。 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清婉公主一哆嗦,她使劲摇摇头,有些不甘心地看着穆婉秋把那瓶暗绿色的香液放进木盒中并随手上了锁,嘴里嘟囔道,“……就看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再敢拿这些东西去折腾黎大哥,我就连你手碗上那只镯子也收回来”穆婉秋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清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婉秋是真担心她要这些东西是又想对黎君打什么歪主意。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她这么每天全心全意地只琢磨着怎么能求到黎君,难说哪天黎君就着了道。 每每想到这些,穆婉秋心里就会有一股深深的恐惧。 可惜,清婉公主却也不是她说撵就撵,说打杀就能打杀的人。 “我再不会拿这些东西去折腾他……”清婉公主脸色微微涨红,又小声嘟囔道,“我只是想拿回国玩嘛。” 用这种神仙香折腾那些不听话的太监宫女们一定很不错。 “……那就等你离开那天我再送你”穆婉秋也不敢把她得罪狠了。 “……真的?”清婉公主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随手拔下头上的一只镂金凤尾钗递给穆婉秋,“说好了,这个送给你” 先给了预定,相信穆婉秋绝不敢反悔。 对上她一对咕噜噜转动的大眼睛,穆婉秋无奈地摇摇头,想起什么,就好奇地问,“……你真的喜欢黎大哥?” “嗯……”清婉公主坦然地点点头,“我就是专门为二哥才留在大业的。”秘密被穆婉秋知道了,清婉公主倒也不再避着她,反之,她竟为终于有个人可以听她倾吐心事而高兴。 “难怪。”穆婉秋恍然,又疑惑道,“……不过认识几天,你怎么就会喜欢上他?” 而且还非他不嫁。 黎君去陈国来回不过两月,细算一下,他在陈国最长也就十几天,竟惹的清婉公主万里迢迢地追了过来,越想越不开心,穆婉秋不觉在心里暗骂黎君,“真是个风流鬼,到哪儿都能惹上一身桃花债” “二哥英俊潇洒、高远超逸、威武神勇、侠义非凡、是举世无双大英雄……”心里正闷着,就见清婉公主手嘱双颊,喃喃自语,“母后常说,嫁人当嫁大英雄,若是此生能跟着二哥这样的英雄,我不做公主也心甘了。” 扑的一声,穆婉秋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不会吧? 她怎么也没看出黎君的威武神勇在哪儿,这样一个诡诈之人也堪称英雄?她怀疑清婉公主嘴里的“二哥”是不是黎君?又或者她就学过这几个夸奖男人的词语,索性就囫囵吞枣地照搬照抄过来了? 相处两年,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黎君了,不说他诡诈狡黠,往好了说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温润如玉的,怎么看也和威武神勇的大英雄挂不上边儿。 就在不久前,他还强势地夺去了她柏叶坊两成半的股份呢,欺负她一个弱女子,试问,大英雄会做这种事吗? 想起这些,穆婉秋脸色愈发地古怪。 “……你这是什么态度嘛。”很不满穆婉秋的反应,清婉公主脸色涨红。 “那个……”穆婉秋清了清嗓子,强忍着一股笑意,“又不是将军,黎大哥不过一界商贾,怎么能叫大英雄?” “才不是……”清婉公主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你是没看到二哥在两军阵前的风采。” “……两军阵前?”穆婉秋一怔,“黎大哥不是去……”他从陈国回来,只告诉她他是受陈国太子之求去帮忙,没说是上阵打仗啊?话说出口,她随即醒悟,暗道,“……是我理解错了,陈国正处于内乱,他说去帮太子忙,当然是去打仗了。”这念头一闪过,穆婉秋没由来的生出一丝后怕,她佯作漫不经心地笑问道,“……他竟也会带兵打仗?” “不是带兵打仗,是去刺杀二皇叔。”清婉公主纠正道。 “刺杀?”穆婉秋更疑惑,“他为什么要去两军阵前刺杀?” 刺杀就是暗杀,自然是越隐秘越好,两军阵前刺杀敌军首领,一旦成功会名声大噪,可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谈何容易,一个不慎便粉身碎骨,以黎君一贯的作风,应该不会做这么高调的傻事,太不划算。 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从来是利不十不做。 “原本大皇兄也是打算让二哥深夜潜入敌营刺杀的,是二哥了解了敌我军情后说,若在平时只要暗杀二皇叔后,乱了敌方军心,我们趁机出兵对上几阵,定能大获全胜,但时势不同,被围困了近两个月,我军弹尽粮绝士气全无,早已没有一战之力,若只悄悄的刺杀了二皇叔,对方只需隐瞒真像,暂时稳住军心拖上三五天,我们定然全军覆没……”像讲故事,清婉公主神采奕奕地说道,“所以,要想出奇制胜,最好在两军阵前让敌军亲眼看着他们的首领人头落地,趁敌人震撼之间,我们一股作气冲杀出去……” “……所以他才上阵前刺杀?”穆婉秋语气闷闷的。 不知为什么,她很气黎君的这种逞英雄行为,而且,回来了竟不告诉她。 “那天一大早,大皇兄命人把城里的马全杀了,让将士们吃了一顿饱饭……” 清婉公主点点头,眼里满是崇拜,“……巳时左右,二皇叔还像往常一样,让士兵在阵前叫骂,他则站在高高的战车上耀武扬威,正叫嚣的起劲,就见二哥一身白衣恍然天外飞仙般飘然而落,踩着众将的头顶,只一瞬便登上了二皇叔的战车,车前原本站了八个大内高手,可惜,待他们反应过来,二皇叔的首级已经落入二哥之手……” 第二百九十六章同嫁? “……他就这么把人杀了?”穆婉秋眨眨眼,心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自豪,她的黎大哥真威武。 “嗯,我说他是大英雄吧。”清婉公主自豪地点点头,恍然黎君就是她的男人,“见敌军大乱,二哥趁机用狮子吼喊道……”放开嗓子学黎君当时的语调,粗声粗气地念道,“烈亲王欺天罔地,背善弃信妄图谋朝篡位,太子赵宏乃先皇亲立储君,行正义之师,匡扶王室,尔等若能弃暗投明,一律既往不咎……” 这是太子赵宏事先就令人拟好的檄文,让黎君背了。 “行了,行了……”见清婉公主憋的脸色通红,穆婉秋忍不住拍拍她,“你且说说,黎大哥怎么会那么快就出现在敌营?” 竟让烈亲王身边的大内高手都反应不及? 两兵列阵,各自首领的战车都在各方队伍的正中央,就算轻功再高,要靠近也得有个过程啊。 说是谪仙般的人物,那不过是夸张,她可不认为他真就是神仙了。 “二哥是提前藏在一匹大白马腹下,那骑马的战将就是我们的内应,趁士兵们叫阵的混乱之计,就驱马悄悄地向二皇叔的战车靠近,待二皇叔身边的近卫发现不对想出声阻止时,二哥已经窜了出去,那姿态威武至极,我当时就和大皇兄站在城楼上,大皇兄激动得都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想起来吩咐人大开城门,亲自嘞鼓,众将一鼓作气冲杀了出去……”清婉公主看着穆婉秋,“你是没见那架势,我军一冲出去,对方就像潮水般连连后退,连正和二哥纠缠的几个大内高手见势不好也各自逃了。” “所以你就一见倾心了……”穆婉秋逗弄她道,脸上笑颜如花,心里却有一股淡淡的失落。 有一瞬间,她很羡慕清婉公主,行动率真,敢爱敢恨。 清婉公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嫁人就要嫁这样的英雄,皇嫂常说,姻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一旦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神色忽然一黯,“可惜,我本想趁二哥在后宫养伤时求他娶我的,谁知……” 话没说完,穆婉秋腾地直起身子,“……什么,黎大哥受伤了?”这些他从没说过,瞪眼看着清婉公主,“……你不是说缠着黎大哥的大内侍卫都逃了吗?” “……是大皇兄班师回城时。”清婉公主解释道,“到了紫禁城,见文武百官列队迎接,大皇兄就跳下马走上去,谁知百官中突然飞出一支冷箭直奔大皇兄胸前,众人都惊住了,幸亏二哥反应快,纵身一把推开大皇兄挡在他身前,事发突然,距离大皇兄又太远,二哥竟没躲开,被冷箭射中左肩,竟是有毒的,二哥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擦擦汗,嘴里喃喃道,“难怪要册封他为廉郡王,竟是拿命换来的。” “……你也知道二哥是陈国的廉郡王?”清婉公主错愕地抬起头。 “我是偶尔听黎大哥提起过……”穆婉秋含糊道,想起清婉公主心思简单又提醒道,“这件事涉重大,公主千万不能乱说。” “我知道,黎大哥早提醒我了……”清婉公主点点头,嘴里喃喃道,“二哥连这些都告诉你,他很信任你呢,”忽然后知后觉地大叫起来,“二哥喜欢你?” 穆婉秋脸色一白,她随即正色道,“……公主不许瞎说” “……我才没瞎说”清婉公主脸色涨红,愤怒不已, “我才想起来,二哥每次来白府你们虽然相敬如宾,可是,他看你的目光就是不同”是温润的,柔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想起这些,清婉公主紧咬着唇,“他从来就没那么看过我” 好似突然发现丈夫背叛了自己,又似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清婉公主直直地看着穆婉秋,只感觉心像刀剜一样疼,不是被折腾怕了,她就要蹦起来把穆婉秋给撕碎了。 “公主误会了……”穆婉秋强制镇静地摇摇头,“我一个匠人,怎么能和望族通婚?”又道,“黎大哥对我好是我有利用价值,黎家需要我的手艺。”他和她原就是不可能的,她没必要让清婉公主吃飞醋,把自己陷于危机。 这清婉公主无法无天的胆子,她可是领教了,被这么一个人惦记上可不是好事。 “二哥光明磊落,才不这么卑鄙”听了这话,清婉公主脸色缓和了些,嘴里嘟囔道。 穆婉秋哭笑不得。 黎君要是光明磊落,这世上就没有不磊落的人了 看来这清婉公主对黎君就是一个崇拜,盲目的崇拜,他明明就是在利用她嘛,现在她只是夸张一些说出来,反倒是她卑鄙了,穆婉秋相信,如果她告诉清婉公主黎君不久前才仗势夺去了柏叶坊两成半的股份,清婉公主一定会说她是捏造事实,诽谤黎君。 她的二哥绝不是这种人 想起这些,穆婉秋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无奈,索性也不再解释,端起茶来一口一口地喝。 屋子沉寂下来。 清婉公主突然抬起头,“……你真的是匠籍?” 穆婉秋点点头。 “……那就是只能做妾了?”而且还得偷偷的,清婉公主说着,心情忽然好起来,她正了正身子,认真地和穆婉秋商量道,“……黎家离不开你的手艺,我若不让你进门,二哥一定会说我是妒妇,我和你为敌对我们三个人都没好处,不如我俩合伙对付二哥,他最听你的话,只要你能说服他娶我,我绝不亏待你,以后我是妻你是妾,你只要不用那些乱起八糟的香欺负我,我会对你很好,我们私下里还可以姐妹相称,不分尊卑……” 越说越觉的这主意可行,清婉公主目光闪闪的,“只要我们联手,以后成了一家人他也不敢欺负我们” 身为妾室,最担心的就是摊上一个狠辣嫉妒的主母,能得她这么宽容的主母穆婉秋是烧了高香,清婉公主相信,穆婉秋之所以不敢承认喜欢黎君,是怕自己这个未来主母会对付她,如今开出这么优渥的条件,穆婉秋一定会感激涕零。 出身皇室,见惯了父亲的三宫六院,清婉公主认为男人后院多几个女人很正常,前提是要保证她的绝对权力。 说完,她神采熠熠地看着穆婉秋,“如何?” 被茶水呛了一口,穆婉秋剧烈咳嗽起来。 好半天,她才透过一口气,道,“公主真误会了……”见清婉公主变了脸,忙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话题一转,“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我帮不上。”收起一脸的随意,“难道公主没听说过吗,所谓聘则为妻奔为妾,公主真和黎大哥这么私定终身,即便贵为公主您也只是一个妾,也会被黎大哥轻视。” “他敢”清婉公主娇怒道,“我让大皇兄剥了他的皮。” “……有什么不敢?”穆婉秋反问,“公主是陈国的公主,您一旦远嫁到大周,你母后和大皇兄再疼你手也伸不到大业来啊。” 清婉公主摇摇头,“可是……” “可是,黎大哥不仅是大周望族,还是你大皇兄的救命恩人,就算对你不好,你大皇兄还敢杀了他,做出那种背信弃义之事吗?”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讲究的就是信誉两字,何况她大皇兄是一国君王,更不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让天下人耻笑。 “这……”清婉公主语塞。 久久,她喃喃道,“那我该这么办?” 穆婉秋道,“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既然喜欢黎大哥,不如回去求你母后做主来大周提亲。” 先把她哄回陈国再说,相信她一旦回到陈国就再没机会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打算嫁黎君,可潜意识地,穆婉秋也不希望黎君娶了清婉公主,想象着他们身穿大红的喜袍拜堂的情形,穆婉秋就感觉心里闷闷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母后真肯为她做主,她又何苦费尽心机留在大业? 当初发现黎君走了,她就哀求母后给她做主嫁给黎君, 谁知刚一开口就被断然拒绝。黎君再优秀也是出身商贾,救命之恩可以用钱财厚爵补偿,怎能把公主嫁给她? 身为公主,她是注定了要被用来和亲的,用来拉拢同大国之间关系的,她想摆脱这种命运,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也只能趁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和黎君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大皇兄被迫打消和亲的念头。 毕竟没有那个国君肯容忍自己的妻子婚前失真 要母后做主是不可能了,清婉公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只能做妾了?” 可是,她一国公主怎么可以给人做妾? 忽然,她眼前一亮,眼珠咕噜噜地转起来,“我有办法了”说完,也不理会穆婉秋,抬腿蹬蹬蹬跑了出去。 “……你有什么办法?”回过神,穆婉秋冲她背影问。“你很快就会知道”清婉公主回头冲穆婉秋嫣然一笑。 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什么,她竟打心底生出一丝惊悚。 送清婉公主走出大门,屋也没回穆婉秋就直奔黎记。 见到是她,檀香院守门小厮李贵满脸堆笑,“公子就在书房,白大师进去吧。” 来到书房门口,穆婉秋抬手敲敲门,不等里面应声就一把推开,“……黎大哥” 第二百九十七章飞扬 黎君正和黎番核对账目,见穆婉秋脸色发白地推门进来,唬了一跳,连忙摆摆手让黎番出去,起身迎上来,“阿秋怎么了?”语气中带着股明显的紧张。 莫非白府出事儿了? 穆婉秋紧张地打量着他,“……黎大哥受伤了?”话问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有些莽撞,明明他就好好地站在那里,自己怎么竟还这么紧张? “……我这不好好的,哪受伤了?”黎君摊开手让她看,嘴里安慰道,忽然一顿,暗道,“……阿秋这是紧张我?”一瞬间,刚刚被那一堆令人沮丧的账目闹的灰暗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穆婉秋有些讪讪,“……清婉公主说黎大哥在陈国中了毒?”忽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中他的咳嗽声,心又一紧,“……大哥的伤还没好?”又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黎君恍然,“……阿秋是问这个啊,不过是点小伤,我早就好了。”语气竟少有地带了丝甜意,招呼她进屋,“阿秋进来坐。”回头招呼人,“上茶……” 亲自给穆婉秋斟了杯茶,黎君在她对面坐下,“阿秋这些日子还好?”清婉公主几乎天天盯在白府,他已好些日子没这么面对面和穆婉秋坐着说会儿话了。 听了清婉公主的描述,原本穆婉秋对黎君有一肚子的责备,恼他自不量力地去冒险,恼他这么大的事儿却不跟她说,于是一口气便跑了来,可是,面对面坐下,一肚子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只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见黎君问,就抱怨道,“……还是那样子,每天被清婉公主缠着,什么也做不了。” 提到清婉公主,想起她竟把自己送的镯子给了清婉公主,黎君心里一阵闷堵,想质问几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口,屋里就沉静下来。 “那个……”沉寂中,穆婉秋开口说道,“清婉公主任性大胆,最不喜侍卫宫女跟着,我是怕她突然遭遇不测,才送了她那个镯子防身,谁知她竟要暗算黎大哥……”说着,想起清婉公主要迷昏他的目的,穆婉秋又好奇地偷眼向黎君看去。 正对上黎君看过来的目光,穆婉秋迅速躲了开去,脸色憋的涨红,她强忍着笑。 这哪是道歉,她分明是来嘲笑他的 瞧见她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想起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差点被清婉公主一个小丫头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暗算,黎君又羞又囧,恼羞成怒,脸色瞬间由红变黑,对面不是穆婉秋,他怕是立即就杀了。 见他变脸,穆婉秋忙敛正了神色,“……那件事儿,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想起来,穆婉秋也有些后怕。 那日之所以暴怒,不仅仅是因为他被清婉公主暗算,更主要的,他以为这件事情是穆婉秋帮着策划的,想到明明知道清婉公主喜欢他,穆婉秋不喜欢他不吃醋也就罢了,竟还把自己的东西送给清婉公主,帮着她出谋划策算计他,想把他们送做堆 这些日子每每想起这个,他心就被一股阴霾笼罩,现在亲耳听到穆婉秋说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儿,而且,一向执拗固执的她竟破天荒的能跟他说对不起,黎君的心一下子就飞上了天,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是,她不喜欢他,他绝不能让她看出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经左右了他的心情,心情高高飞扬,黎君面上却一脸正色,“……阿秋再不可把我送的东西随便给别人。”脸色很严肃,语气却没一点威力。 “……小气鬼”穆婉秋心里颇委屈,就使劲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怕她住在黎家一旦出事儿,左大人找你麻烦,才送给她自保的” 以前也常常骂黎君是小气鬼,可那都是在心里,穆婉秋却是从来不敢说出来的,今天自己好心做了驴肝肺,弄的两头都不是人,她是真委屈,早忘了对面是一个望族长子,身份尊贵无比,寻常人在他面前说话都要加上三分小心的人。 第一次听穆婉秋这么毫无遮掩地骂他,黎君心竟扑扑跳了两下,被女人骂为小气鬼,他不但没生气,心里反而美滋滋的,尤其那一双空灵的大眼黑白分明地斜过来,直让黎君浑身的骨头都酥了,直恨不能穆婉秋再多白他几眼,过来捶打他几下,心里会更妥帖,浑身酥麻麻的,他一时竟忘了说话,只脸色涨红地看着穆婉秋。 屋子就沉寂下来。 带着股焦虑和恼怒一口气跑来,现在人也见到了,话该问也问了,一时间,穆婉秋也没了话题,就站起身来,开口要告辞,忽然之间竟生出一股依恋来,她有些不舍得离开,很喜欢在他身边的这种感觉,只这么静静地坐在,哪怕他不说话,她也心安,目光落在他案头堆积的文书上,暗道,“黎家正处在危难之中,他日理万机,恨不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啊,哪有闲暇和我坐在这里说闲话?”心头叹息一声,嘴里说道,“黎大哥忙,我先走了……” 见她站起来,黎君心中有股浓浓的不舍,有清婉公主缠在白府,白府便成了他的禁地,可是,每天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偷偷去看她,看了千遍万遍,他总是看不够她,能这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哪怕她不说话,只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看着她依稀的眉眼,他便有一种满足,心便不会空,张了张嘴,挽留她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到底没说出口,“阿秋慢走……”他声音有些低落。 路过书案前,穆婉秋一眼看到桌角放着一本发黄的绢册,就随手拿起来,“……这是什么书?” “……冯史的西域志。”黎君说着,眼前忽然一亮,又细心地介绍道,“西域国在乌厥山以北,是个礼佛大国,也是佛香消耗大国,前些年因为两国边境紧张,西域的佛香大都从赵国进口,自去年西域新君登基,大周送出东方公主和亲,两国就已经交好,听安康的密碟传来的消息,近期两国使者来往频繁,相信不用半年应该可以通商了……”他话题一转,“看看这些地方杂记,了解一下西域的人土风情,对调治西域佛香,以后迅速抢占的西域的佛香市场大有好处……”果然,一提到香,穆婉秋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见她要开口,黎君忙又说道,“我这两天正研究这本书呢。”模样极为认真,他意思很简单,这本书他没看完,不能外借。 穆婉秋遗憾地叹息一声,忽然抬起头,“……我看黎大哥手头还有一堆活,今天一定也没时间看这个。”她笑看着黎君,“黎大哥先忙你的,我就坐在这儿翻一翻。”终于能有个借口留下来,对上黎君一脸正色,穆婉秋心竟腾地悬起来。 认真想了想,黎君亲自把椅子拉到自己下首,“也好,阿秋就坐这儿慢慢看吧。” 说着,开门招呼秦健上些糕点。 伸手拿过刚才对了一半的账目,黎君余光悄悄向穆婉秋扫去,见她正低着头专心看书,就索性抬起头,大胆地看着她。 她微低着头,眉眼间隐隐带着一丝浅笑,淡如秋菊,静如春风,清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涂了层灰黑,目光顺着她脸颊缓缓地向下移去,瞧见她衣领处隐约露出一抹白皙的颈项,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中见到的玉容,那日山洞中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她浑身被潭水浸透,先前没注意,后来笼起了火堆他才发现,她衣服整个贴在身上,幽幽的火光中,她玲珑的曲线,高挺的**一览无遗,他甚至能看到**上那两个浑圆的豆蔻在颤微微地跳动,直让他忍不住想含在嘴里,他背转着身,听着她在他身后窸窸窣窣地一件一件慢慢地脱着衣服,他用尽了全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那渴慕已久的娇躯。 许是先前被冻的厉害,她那天动作很慢,很慢,直让他饥渴难当,下面又硬又疼,几欲崩溃,他紧闭着眼用力调整了几个周息,才勉强压下周身窜动着的那股蠢蠢欲动,没有当即要了她。 那天,毒伤还没全好加上惦记着她一路上的奔波急赶,他已没有力气打通那条堵满石头的涌道了,他以为,他们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就要死了,可他还没让她爱上他,他很遗憾。 就要死了,可她还没有爱上他,他不敢,不敢动她一丝一毫,甚至连吻都不敢,就怕给她短暂的生命留下遗憾,让她含恨而死,让她感觉自己短暂的一生不够完美,可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渴望她了,如果注定他的生命如昙花般短暂,那么,他最渴望的就是能够真正地拥有她,哪怕只是一瞬,就这么错过了,黄泉路上不能再牵她的手,他会有许多遗憾。 就要死了,如果注定两人间要留有一个遗憾,那么就留给他吧,还好,还好,生不能同衾,他们死却可以同穴。 静静地看着穆婉秋,想起那日她空荡荡的衣服下什么也没穿,就那么安详地躺在他怀里睡着了的情形,黎君心情一阵激荡,下面瞬间鼓胀起来,一时间竟是饥渴难当,渴疼难忍…… 第二百九十八章喜悦 吓的黎君忙收回目光,连连调了几周气息,才压下了那股燥热,却再不敢看穆婉秋,更不敢胡思乱想,强制把心思拉回到手里的账目上。 看完一个章节,感觉屋里静的出奇,穆婉秋就抬起头。 黎君正低头写着,模样极为专注。 常常在一起,她从没刻意端详过他,心里有了别样想法,穆婉秋不觉中便细细地打量起来。 他侧对着她,迎面窗棂上透过的光束把他的侧影拉成一条轮廓清晰而立体的曲线, 柔和而静谧,飘飘渺渺的,直令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他就是她床前的古画中那悠然自在的谪仙,随时可以凌风飞去。 第一次,穆婉秋发现,他真的俊美,浑身透发着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竟是前世的阮钰所不能比的,只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她就感觉他周身似有一种漩涡般的力量把她渐渐吸入其中,直令她目眩神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过神,穆婉秋暗道,“难怪清婉公主会对他如痴如狂,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也有些心跳呢。” 若她以后的儿子也能像他这样,悠然自如,俊美如玉,让她天天这么看着就赏心悦目,就心砰砰跳,相信她后半生的日子一定不会寂寞,越想越美,越坚定了想要一个像他这样俊美的孩子的想法,只是,她忽然锁紧眉头,“……我怎么才能要到他的孩子,用迷香?用*药?”随即就摇摇头,“清婉公主早就试过了,他武功强大身手不凡,这些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忽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中,她几乎是赤luo着身子穿着他的衣衫温顺地躺在他怀里,他都不曾动她一下,不觉一阵气馁,“他是个堂堂君子,我若主动献身,不知道我真心的只是想要一个儿子防老,他会不会觉的我很轻浮放荡?” 不知为什么,想到自己早已声名狼藉,想到黎君会为此看不起她,穆婉秋心竟针刺般疼了一下…… 感觉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黎君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想着出神,没提防黎君会突然抬头 ,穆婉秋一阵慌乱,迅速低下头。 被穆婉秋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黎君刚要询问,目光落在她腮边候然泛起的晚霞般的绯红上,心一动: 他的阿秋刚刚竟偷偷看他呢。 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注意他了? 这念头一闪过,一股铺天盖地的喜悦瞬间糜荡在空气中,恍然满天的繁花绽放在灿烂的*光中,甜蜜,温馨。 …… 左锋拿着一块盘扣大小殷红的血沁玉对着窗口阳光看了半天,在袖子上蹭了蹭,又继续看了一会儿,弯腰将血沁玉放到红木架上的一盆清水中,一盆清水顿时被映的殷红,“……果然是稀世罕见的血沁玉。”左锋忍不住惊呼一声,可惜,“就是太小了,给王爷做寿礼怕是不合适了。” 正看得出神,一阵敲门声传来。 “进来……”伸手将玉捞出,左锋转身坐回椅子。 师爷江彪推门进来,“……阮大人求见。” 阮钰? 左锋皱皱眉,“就说本官不在。” 想起那日恩亲王怒冲冲地把自己送去的十个歌姬退回来的事儿,左锋现在还余怒未消,枉费了他这么多心机,陈国出口业务竟八字还没有一撇,越想左锋越恨阮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英王要心生不满了。 “阮大人肯主动登门也算是先低头了,大人去见见吧……”江彪劝道。 “……他低头本官就得去见他?”刚端起茶杯,左锋碰的一声又蹲在桌上。 “大人万不可如此义气……”师爷连忙劝道。 “义气”左锋一哂,“他阮钰不是说,能不能拿到陈国的进口业务不在于柳凤去不去陪恩亲王吗我倒要看看,这进口业务丢了,他还能说什么” 听说清婉公主搬进黎府,左锋正憋着一口气。 在他看来,如果那晚柳凤如约去了,当时就签了契约,事后任黎家怎么笼络清婉公主也无济于事了,可是,现在契约没拿到变数就大了,最主要的,他这时候再出头,一旦陈国进口业务被黎家拿去,他也摘不清了。 英王怪罪下来,可不是玩的。 为官多年,左锋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这个黑锅,无论如何得扣到阮钰头上。 “……陈国的进口业务是小,还有一件事大人不知。”师爷倾身向前。 “什么事儿?” “轮回已经被抬到一百两银子一瓶了……” 左锋腾地坐直身子:“什么?” 果真如此,黎家不是发了 师爷摇摇头,“……一百两一瓶也无处可买啊。” 擦擦汗,左锋又坐了回去,他冷哼一声,“……谅他黎家也不敢发这横才否则,本官定告他一个不顾百姓疾苦横敛暴利之罪” “大人错了……”师爷又摇摇头,“价格被抬成这样黎家都不肯生产,有利而不赚,黎家的反击来势凶猛啊。” 左锋疑惑地眨眨眼。 “用得起轮回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师爷解释道,“被炒到了一百两,现在轮回已经不是单纯的一瓶香液了,它是身份象征。” “这又如何?” “黎家只推出了几万瓶,便因我们加征贡献税停产了……” 推出贡献税,他就是为了对付黎家的轮回和花香浸膏,黎家停产正求之不得,听了这话,左锋无所谓地冷哼一声。 “花费百两也买不到在明玉公主大婚上出尽风头的轮回香液,眼看着人家用,而自己却没有,这些人早红了眼啊。”师爷叹息一声,“属下听说有人曾携带万金去黎家订货,黎家人却借机大肆宣传,因为开征了贡香税,他们卖一瓶轮回赔二两银子……” 左锋猛一拍桌子,“……嫌赔钱,他们可以涨价啊。”只要一涨价,黎家声望立即就会一落千丈,他要的就是这个 可惜,黎君可不是他手里的玩偶。 师爷摇摇头,“黎家人说了,他们宁肯停产,也不能做这种鱼肉客商丧失德信之事,哀兵之策,这是黎家的哀兵之策啊”江彪认真看着左锋,“肯花万金购买轮回,这些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主儿,相信用不了不久,万岁就会知道大业私自开征了一道贡献税啊。” 未经朝廷允许私自开征税赋,一旦传扬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 左锋腾地站起来,“那要怎么办?”他瞪向江彪,“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难道要本官亲自去求了黎家生产轮回不曾” 江彪脸色一阵苍白。 “……好狡诈的黎君”左锋猛一拍桌子,“本官真是小看了他” “这件事儿大人还是和阮大人商量一下……”江彪趁机说道。 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左锋突然站住,“带阮钰去书房等我……” 师爷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哈,哈,哈,阮大人久等了……”一进书房,左锋就冲负手立在百鸟图前的阮钰哈哈大笑。 没回头,阮钰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面墙上的百鸟图,嘴里说道。“……这画里的百鸟形体真实,神情生动,笔法简朴而变化多趣,左大人的画工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越来越妙了。” 左锋素爱丹青,尤喜花鸟山水,这副百鸟图也算是他的得意之作,被阮钰夸奖,心情不觉大好,“粗鄙之作,让阮大人见笑了,阮大人请坐……”又回头吩咐道,“上茶……” 阮钰这才转身在左锋对面坐下。 亲自接过小厮端上的茶递个阮钰,“……听说阮大人正筹备大婚,百忙之中怎么有空来看本官了?” 阮钰接过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 “……柳姑娘昨日亲口听清婉公主说她喜欢黎君。” “清婉公主喜欢黎君?”左锋眨了眨一双贼溜溜的鹿眼,他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是的。”阮钰点点头,“……半个多月了,清婉公主一直住在黎府,听说她和白姑娘往来密切,怕事情有变,柳姑娘昨日亲自设宴请了她,求她在恩亲王面前美言,把陈国的进口业务给艺荷香坊。” “……清婉公主怎么说?” “清婉公主坦言艺荷的香品的确比黎家好,若是寻常,不用柳姑娘求,她自会帮着说话,可这次不同,她喜欢黎君,将来她们就是一家人,媳妇哪有不帮婆家的道理?” “这么说,她是打算把陈国的进口业务都给黎家了?她们已经议亲了?”一扫刚进屋时的气定神闲,左锋脸色有些发白。 这可是他始料不及的,一旦因清婉公主嫁入黎家而丢了陈国的进口业务,这个黑锅再也推不到阮钰身上。 “暂时没有?”阮钰摇摇头,不过,他话题一转,“这样的好事,以左大人之见,黎君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这天大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黎君怎么会拒绝? 好半天,左锋才透出一口气,怒道“……这都是柳姑娘干的好事” 不是她自作聪明地硬把清婉公主留在大业,哪有今日之变 阮钰脸色也一变,“……若要追究起来,清婉公主留在大业,左大人也有脱不开的责任”语气平淡淡的,却隐隐带着股阴寒。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拉下水了 冷哼一声,左锋脸色顿时变得青黑,一股窒闷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 “两位大人息怒。”见势不好,师爷江彪赔笑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追究是谁把清婉公主留在了大业,目前最主要的是……”他声音顿了顿,严肃地看着两人,“不知两位大人想过没有,一旦让这桩亲事成了,我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陈国的出口业务……” 第二百九十九章毒计 “此话怎讲?”顾不得斗气,阮钰左锋齐刷刷看向江彪。 “这联姻一旦成功,只需陈国万岁一封国书,那黎君就会被加官进爵,到那时……”江彪摇摇头没说下去。 左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师爷说的不差,好歹人家是一国公主,为配上这个身份,好一好,万岁就会赐黎君一个郡王之位,就像历代和亲的那些平民公主,都是先赐为公主,然后才去和亲的。 就算是个虚衔,可黎君一旦有了这顶黄帽子,谁还敢动他一根毫毛?更何况,黎君一旦成了陈国驸马,他背后就是一个国家,那财力势力,可就不是一个柳家和黄埔家联手能对付得了。 到那时,还追究什么原因责任,英王首先就会把他和阮钰给剐了。 “……师爷说的是。”左锋看向阮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桩亲事成了” “左大人言之有理。”经江彪这一分析,阮钰也变了脸色,“只是,清婉公主早已搬去白府,黎家近水楼台,我们又如何阻止得了?” 神色一黯,左锋也摇摇头,事出突然,他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书房里沉寂下来,只听见左锋有一下没一下地扣打桌案的叮咚声。 沉寂中,江彪眼珠转了转, “属下倒有一策。” 左锋阮钰同时催促道,“快说” “……刺杀”细长的鼠目迷成一条缝,江彪狠狠说道。 刺杀? 左锋皱皱眉,“……黎君的身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刺杀的。” 阮钰也点点头,“……当年黄河四鬼运筹了整整一年,想在梓潼镇截杀他,最后竟全军覆没。” 黎君死了当然最好,可惜,他可没那么容易被整死。 江彪摇摇头,“……大人误会了,属下说的不是刺杀黎君,是刺杀清婉公主。” “……刺杀清婉公主?”左锋腾地坐直身子,随即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是本官的辖区,清婉公主一旦有个闪失,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脑海里灵光一闪,阮钰似乎抓到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出来,他皱了皱眉, “……左大人先听听江师爷怎么说。” 见他竟赞同,左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就要开口驳斥,对上江彪胸有成竹的目光,想到他是自己的人,又强忍住了,嘴里冷冷道,“……你说” “若清婉公主死了,大人自然脱不开责任,可是……”江彪话题一转,神秘说道,“若她在黎府受伤了又或者失踪了,大人不旦没有责任,而且,以后若能找回清婉公主,还是首功一件呢。”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阮钰一拍大腿,抬头看着左锋,“依我看,此计可行。” 左锋没听明白,就看向江彪,“你详细说来……” “大人只需如此这般……”江彪倾身上前,又详细把自己的计谋说了一遍。 脸色微微发红,左锋抬头看看阮钰,两人会意地点点头,左锋道,“这件事还得劳烦阮大人亲自出手……” “能搬倒黎家,本官义不容辞”阮钰哈哈笑着站起身来。 “阮大人……”左锋开口叫住他。 “左大人还有事儿?”阮钰又返身坐下。 “这个……”左锋一阵犹豫。 江彪适时开口,“轮回香液价格攀升到一百两亦无处可买,阮大人可有办法制止?” 这时让他来擦屁股了 听了这话,阮钰转头看向左锋。 脸色微微涨红,左锋亲自给阮钰斟了杯茶,“阮大人请喝茶……” 一口一口地喝着茶,阮钰久久不语。 “……阮大人?”江彪叫了一声,两人关系刚刚缓和,他可不希望阮钰这时候拿把。 “嗯……”阮钰轻咳了一声,“本官与黎君素来不合,却是不好开口劝他开工生产……”他想了想,“本官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轮回,大有让内务府订购之意,是英王殿下以轮回成本高昂黎记一直未生产为由让内务府拖下了。” “内务府?”左锋皱皱眉,他没明白阮钰的意思。 阮钰解释道,“……如果内务府的订单下了,本官就不信他黎君还敢拒绝” “对”左锋猛一拍巴掌,“他接了内务府的订单,就得接其他订单,否则,黎记的牌子就得被人砸了” “好计,好计……”师爷江彪也连连点头,“他敢不接内务府订单,我们就奏他一个欺君罔上,狂妄自大之罪,索性把黎家的皇商资格给取消了” 相视一眼,三人同时哈哈大笑。 …… “小姐,小姐……”墨雪蹬蹬蹬跑进调香室,声音异样的激动。 “怎么了?”穆婉秋放下手里的香液。 “我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语气及为欢畅,墨雪似是在笑,可一咧嘴,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雨儿……”穆婉秋声音也变了调,“在哪儿?”向墨雪身后望去。 这么久没有消息,她以为墨雨已经遇了难。 “小姐……”随在墨雪身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的墨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雨儿快起来……”穆婉秋一把拽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雨儿的腿怎么了?” 几个月不见,墨雨瘦了整整一圈,圆润的下巴变的尖尖的,隐隐透着股青色胡茬,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睛多了几分沧桑,愈发带出一股凌厉,对上穆婉秋祥和的目光,这个铁骨铮铮的大男孩眼底竟蒙上了一层雾水,“小姐……”他声音哽咽,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奴才以为再见不到您了。” “雨儿去哪了?”穆婉秋强制平静地问道,想笑一笑,咽喉却似有一股棉絮堵着,好半天才又说道,“竟然一封信也不写回来。” “奴才……”墨雨声音一滞。 “哥哥是被英王的人给秘密囚禁了”墨雪恨恨道。 “囚禁?”穆婉秋声音一颤,“……怎么回事?” “……奴才按您吩咐带着银子去安顺,谁知刚出了朔阳就被一伙黑衣人擒住,拷打奴才逼问黑公子的身份。”墨雨说道,“见奴才死也不说,就给关在了一个黑屋里,后来又陆续抓了几个柏叶坊的人都给关到了一起。” “……他们还抓了柏叶坊的人?”穆婉秋猛吃了一惊,“孙大叔怎么没说?” “都是接了您的信儿,被孙大叔派出去找奴才的,还有两个是孙大叔派去安顺准备搬迁前期事务的……”墨雨解释道,“孙大叔也不知道他们被抓了,刚开始不知这群黑衣人是谁,是奴才起夜时偶而听守门侍卫说的,他们都是英王的手下,之所以还留着奴才的命是想拿了做人质要挟您。” “这群畜生”穆婉秋狠狠地骂了一句,“柏叶坊那些人呢?雨儿怎么脱难的?” “是黎公子的人救了奴才等人,其他人已被送回了柏叶坊……” “黎大哥……”穆婉秋这才发现,黎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是黎家密碟探出的……”见她看过来,黎君道,“那两个月里,明面上看着官府没什么动作,暗地里已经把柏叶坊秘密封锁了,凡从柏叶坊出去的人,除正常运送货物者外,其他都被秘密抓了,想是官府也看出柏叶坊要有动作,秘密防备着呢,还好……”黎君万幸道,“所有被抓的人都不知黑木的来历,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也说不出个所以来……”说完,他赞赏地墨雨一眼。 以前黎君还真没看得起墨雨,听密碟说他在酷刑下被折磨的死去活来都不肯说出黑木的身份,尤其验伤时看到他浑身上下被烧烙的没一块完肤,黎君由衷地对他生出一丝钦佩来,同时也是一阵后怕,英王派人封锁柏叶坊秘密调查黑木的那段日子,他正在陈国,一旦墨雨撑不住酷刑把穆婉秋招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柏叶坊没了无所谓,重要的是穆婉秋很可能就被英王定个欺君之罪,名正言顺地杀了。 听了这些,穆婉秋心也扑扑地跳。 她险险地躲过了一劫 不是墨雨的忠心,她和柏叶坊都将不复存在了。 看着走路还有些不利索的墨雨,她声音有些哽咽,“都是我大意,让雨儿受苦了。” “是奴才学艺不精,耽误了小姐的事情……”墨雨露出一脸愧色。 “……雨儿的腿没事吧?”穆婉秋目光落在他瘸腿上。 “没事儿……”墨雨语气极为轻松,“都是些皮外伤,黎公子给找了葛神医,说是用不上两个月准好。” 见穆婉秋向黎君看去,墨雪就悄悄拽墨雨,“……哥哥先随我去休息。” 才见到穆婉秋,墨雨还有很多话要说,正要挣扎,对上墨雪递过的眼神,余光扫了眼黎君,随即点头应了一声,随墨雪走了出去。 原本最讨厌黎君,但却是他从英王手里救出自己这个一文不值的奴才,隐隐地,墨雨也能感到黎君对穆婉秋的深情。 爱屋及乌,他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用了心,全没有望族长子的架子。 “让黎大哥费心了……”穆婉秋由衷地感谢道,见黎君只站在门口往调香室里探头,就回头看了看,笑道,“今儿清婉公主没来,黎大哥进来吧。”语气不无调侃。 第三百章议婚 收费章节(12点) 第三百章议婚 也听出穆婉秋语气中的调侃,黎君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却还是迈步走进来,“阿秋这又是做什么?”一眼看到穆婉秋刚放下的香液,黎君伸手拿起来。 回过头看着黎君的背影,有一瞬间,穆婉秋忽然觉得这个背影很坚厚很安全也很温暖,隐隐地,她心里竟有些嫉妒清婉公主,这一生,能得一个这样的臂膀靠着,清婉公主也算是独具慧眼了。重要的,虽只是一个女孩,她却敢爱敢恨,不像自己,这一世都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想起前世临死前的誓言,穆婉秋心里一阵抽痛。 问了半天没有声音,黎君回过头,穆婉秋正呆呆地望着他,就叫了一声,“……阿秋怎么了?” “噢……”回过神,穆婉秋匆忙收回目光,“这是我才提炼的檀香精油。”嘴里说着,穆婉秋心里又暗暗琢磨起来,“听清婉公主说,黎夫人已经答应了她这两天就去驿馆行聘,不知他也同意了吗?” 话在舌边打了几个转,穆婉秋到底没有问出口。 根本不用问,以清婉公主的家世背景,他们才是一对璧人,娶了清婉公主,他从此便可由一界商贾摇身为侯爵,黎家再不用怕英王的苦苦相逼了。 这要比她一款一款地推出绝世奇香慢慢地让黎家翻身来的快。 而且,也绝无风险,可谓一本万利。 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都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买卖,除非傻子,是人都会答应,以黎君的精明算计,他怎会拒绝? 不知不觉间,穆婉秋就拿自己的条件和清婉公主比,越比越绝望,胸口一阵闷堵,她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黎君却是没注意她低落的情绪,他好奇地举起手里的香液对着阳光看“……檀香精油?阿秋怎么做的?” “很简单的……”黎君也知道魏氏是千年之后的人,对于魏氏调香术中这些千年之后的名词穆婉秋也不避讳他,耐心解释道,“……是把三十年以上的老檀香树芯材切碎后放在热油里煮,油温不要太高,稍稍烫手便可,待树芯里的香氛都煮出来再把芯材捞出倒了,然后用分馏锅把油脂分离出去就成了。”接过香液,打开盖惦着脚放在黎君鼻下让他闻,嘴里继续说道,“……黎大哥别看就这么一小瓶,可是耗了我五百多斤檀香木呢。” 黎君一吸鼻子,一股檀香木特有的甜而温柔的香气扑鼻而来,只是更精纯,他赞叹地点点头,“的确比炮制好的香料要精纯……”又好奇地问,“阿秋提炼这个是为调香水?” “就知道瞒不过黎大哥。”穆婉秋摇头笑道,“不仅檀香,其他乳香、广藿、没药等香料都能用这种方法提炼精油,师父说还可以用压榨法……”指着案上一溜几排花花绿绿的瓶子,“黎大哥看,这都是我用不同香料提炼的,和制作香丸的道理一样,用油精做原料,按秘方调配了,然后再用酒精稀释,就能调成各种味道的香液了,简单又方便,一定能赚钱……”想起黎家唯一推出的轮回香液也被迫停产了,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魏氏调香术里有好多绝世秘方,可惜,她现在都不能推出。 原以为有钱了,出名了,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报仇,可以随心所欲地调自己喜欢的香品了,谁知,名声显赫除让她尝到了另一类艰辛外,她的复仇之路依然处处受阻,步履维艰,甚至于,她根本看不到复仇的希望,想到这些,不觉心里一阵闷堵。 “阿秋这主意好……”正沉闷着,就听黎君笑道,“嗯……”他认真想了想,“趁现在有空闲,阿秋索性就一心提炼收集各种精油,待贡献税取消了,我们立即就推出一系列高价香水,定会一鸣惊人” 坚定自信的语气让穆婉秋的沉闷一扫而空,她使劲点点头,“好……”想起什么,她眸光闪了闪,“还像之前一样,这香水挂在柏叶坊名下,独家经营权归黎家,如何?” 说完,穆婉秋心砰砰直跳。 按她和黎家的契约,这些香水秘方都该归黎家,黎君可不是黎老爷那么好骗,他硬讨了去她也拿他没办法。 “嗯……”黎君沉吟不语。 “我不会要价太高的……”穆婉秋补充道。 “……阿秋说好了,这些香液绝不能像轮回那样,一开口就三两银子。”久久,黎君说道。 合伙经营轮回,穆婉秋可是占了他黎家的大便宜,她一倒手就攥近三两银子,拿走了七八十的利,黎家扣除税赋后仅剩不到一两的利,看着也挣钱,可是,销售储存都是黎家的事,算一算,也就挣个辛苦钱,直白些,黎家就是在给她做奴隶。 也就是她穆婉秋,换一个人,他相信他会用一百种方法让她尝到欺负黎家的后果。 “……我当时那是生气”穆婉秋嘻嘻笑道,“这次不绝会了,价钱我们可以商量。”当初好心登门帮忙,被拒之门外不说还遭来一顿羞辱,回过头来她还的费劲心机地帮黎家脱难,她当时心里憋着的那股恼火可想而知 “委屈阿秋了……”也听说了穆婉秋曾经在黎记门前的遭遇,黎家目光柔了下来。 想起自己一怒之下硬把他明媒正娶的贵妾给撵走了,穆婉秋也有些心虚,嘴里含混到,“都过去的事了,我们谁也不许再提。”话题跟着一转,“如何?” 直看了她好一会儿,黎君悠然笑道,“好,就以黑木的名义推出,黎家要独家经用权。” 英王没倒之前,黎家绝不能用她的名义推出任何香品。 没料他会痛快答应,穆婉秋倒有些过意不去,想起黎家现在除了她之前改造的那几款香品外几乎全钱停产,就开口道,“黎大哥就生产黯然**香吧,市面上最火的就是艺荷的黯然**香,我们的一出来,定能压了她半头。” 果真那样,英王立即就会对她痛下杀手 在英王眼里,黎家早已是笼中困兽,他只需再用用力立即就会倾覆,这个时候,谁敢帮黎家,让黎家出现哪怕一丝的转机,就是他英王不共戴天的敌人 “不用……”想起这些,黎君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阿秋就专心提炼精油吧。” “可是……” 可是,黎家停产太久,对声誉的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以后即便付出百倍辛苦,也未必能回到从前的辉煌啊。 “对了……”不等她说下去,黎君就打断道,“阿秋这两天就恢复轮回的调治吧……” “轮回?”穆婉秋疑惑不解,“为什么?”又问,“黎大哥是想高价恢复轮回的销售?” 即便赚钱,要缴纳高额的贡献税,让左锋生生地剥去一层皮,她也不甘 “不是……”黎君摇摇头,“内务府的订单大约快下来了,我怕到时措手不及。” 内务府? 内务府订单下来他们赔钱也必须接吗? 穆婉秋一激灵,待要再问,秦健急匆匆找来白府,“公子,夫人请您立即回去……” “母亲?”黎君问道,“什么事儿?” 秦健摇摇头,“只说有要事相商。” 黎君噢了一声,回头冲穆婉秋说道,“阿秋继续忙,我先回去了……” “黎大哥快去吧……”穆婉秋跟着送出来。 目送他们出了大门,穆婉秋蓦然想起清婉公主说黎夫人已经答应了聘娶她的事儿,心没由来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喊道,“黎大哥……” “阿秋有事?”已走出几步远,黎君回过头。 看了他好一会儿,穆婉秋缓缓地摇摇头。 一转身,黎君身影隐没在巷子口。 …… “……君儿也不小了,早该议亲了”黎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儿子。 “这事儿不急,……”黎君摇摇头,“黎家正危难之时,儿子也没这心思。” “生意不景气,君儿辛苦了……”听了这话,黎夫人就叹息一声,她话题一转,“就是因为操劳,君儿身边才更应该有个体己人照顾,好容易纳了个……” 话没说完,便听黎君微微笑道,“儿子有健儿伺候就行,母亲就不要为这操心了……”想起什么,就站起身来,“儿子约了白广生,母亲无事,儿子先告辞了,晚一晚再来看您。” 母亲又要拿姚谨说事,他还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好。 “那个白广生早改行做了布匹生意,君儿和他有什么好谈的”见儿子要溜,黎夫人一把抓住他,“君儿今儿哪也不许去”语气甚是严厉。 “母亲……”黎君有些头痛。 “别的事情君儿任性,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儿我就为你做一回主”见黎君皱眉,又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黎家危难,我知道君儿一心扑在生意上,可是……”她话题一转,“若此时我们能结一门贵戚,君儿要少吃多少苦?……黎家的危机瞬间可解”越说越觉得有理,黎夫人坚定地摇摇头,语气少有地带了几分威严,“……以前君儿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你,这次你可要听我和你父亲的安排” 第三百零一章拒绝 见母亲态度强硬,黎君又无奈地坐了回来,想了想,冲母亲笑道,“……母亲竟会说笑,哪有那等好事,一庄婚姻就能解了黎家的危机?放眼大周,有哪个家族势力大过英王?敢明面上和英王作对这时和黎家联姻?”又蛊惑道,“就连宁王爷,贵为皇子皇孙都要看着英王脸色,不敢和黎家走太近,南巡路过大业地界竟绕过大业城,秘召了父亲去见他。”说着,又要站起来。 黎夫人一把按住他,“君儿别想拿这话蒙我,大周是没人敢得罪英王,如果是陈国公主呢?”见黎君错愕,黎夫人很满意,“我就不信,他英王敢派兵打到陈国去?”又道,“……清婉公主兰心蕙质,温柔娴淑又知书达礼,我和你父亲都喜欢她,我就让清婉公主搬回驿馆,君儿明日就去下聘” 果断的语气不容置疑,黎夫人目光咄咄地看着黎君。 空气顿时一沉。 好半天,黎君摇摇头,“母亲糊涂,公主乃金枝玉叶,她上有母亲兄长,这等大事怎敢如此草率?”又道,“儿子总是商贾出身,自古官商不通婚,此事万万不可” “……清婉公主的家人都远在陈国,不是不方便嘛。”也知这事不够周到,黎夫人声音软了些,“清婉公主本人愿意,你自去行聘就是,其他事情待她回国后,自会替你转圜。”黎夫人也知,陈国太后未必愿意将女儿嫁个一界商贾,只能按清婉公主所说,把生米做成熟饭,看在黎君对陈国万岁的救命之恩上,陈国太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了他这个驸马爷。 一旦攀上这个高枝,黎家立即就能起死回生 “……此事儿子绝不答应,母亲不要再提”语气果决而坚定,黎君起身就走。 母亲缠人的功夫是一流的,最擅见缝插针,他只要表现出一丝松动,就会被母亲缠死。 “……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黎夫人腾地站起来,“惹恼了公主,君儿对陈国的恩情再大也不会拿到陈国的进口业务,难道君儿要眼睁睁地看着黎家几代的祖业断在你父亲手里” “……没有陈国,儿子也能把那些积货处理了”黎君斩钉截铁说道,“只这件事,儿子死也不答应,母亲休要再提。”见母亲白了脸,他声音又缓下来,“……当初纳姚谨时母亲就答应过,以后绝不再干涉儿子的婚姻。” 为了让他用仅次于正妻之礼纳姚谨进门,她当初的确答应过以后再不干涩儿子婚姻的,听了这话,黎夫人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母亲早些休息,儿子先告退了……”黎君趁机施了一礼。 刚到门口,只听碰的一声,门被从外面一把推开,清婉公主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公主……”没料她会在门外偷听,黎夫人脸色一阵苍白。 “……清婉有什么不好?让二哥避之如蛇?”清婉公主直直地看着黎君。 “……公主殿下兰心蕙质,聪明伶俐。”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公主金枝玉叶,是我配不上公主……”声音淡淡的,黎君抬脚向门口走去。 清婉公主砰地一把关上门,身子倚在门上,定定地看着黎君。 “公主请自重……”黎君声音有些发冷,听得出是极力压制着。 “……二哥要怎样才肯娶我?”恩亲王已经在回大业的路上,她没时间了。 “……我一直把公主当亲妹妹,并无非分之想。”语气很轻,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五王爷就要返回大业了,请公主立即搬回驿馆。” “……我不管”清婉公主使劲摇摇头,“我就要你马上娶我”见黎君脸色发冷,又强硬道,“……别以为你救了大皇兄,就可以拿到陈国的进口业务,我就告诉母后你始乱终弃,看大皇兄还敢不敢答应把进口业务给你” “你……”没料她会如此胡搅蛮缠,黎君脸色一阵青黑,好半天,他极力压抑着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公主想怎么做请自便,即便黎家此刻就败了,我也不会做违心之事”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大皇兄都让她三分,清婉公主哪吃过这瘪,受过这辱,她手指黎君身子微微发颤,“……你”嘴唇哆嗦了半天,突然,她一开门蹬蹬蹬跑了出去。 “……君儿惹大祸了” 果真被诬陷对公主始乱终弃,就是再大的恩情也没了,黎夫人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君儿快去把她追回来” 又道,“公主刚刚只是说气话,君儿追上了哄一哄就好了。” “健儿……” “公子……” “速派人跟踪保护清婉公主……” 眼看着黎君毫不犹豫推门出去,黎夫人心里瞬间泛起一股无边的恐惧,她一下子瘫在椅子上,语无伦次地喃喃着,“……闯大祸了,君儿闯大祸了,黎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 出了黎府,一直跑到城郊的一片麦田边,清婉公主才停下来,倚在路边的榕树下呼呼地喘粗气。 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飘落下来,在秋风中打了个旋,翻滚着落在清婉公主脚下。 看着这满目枯黄,一向乐观的清婉公主不由间竟生出一股肃杀凄凉之感,她猛一脚踢飞脚下的枯叶,“……死黎君,臭黎君,敢拒绝本公主,看你怎么死” 一边骂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窣的脚步,清婉公主眼前一亮,暗道,“……有能你别追出来”她相信再无情,黎君也不能任她一个人乱跑。 扫了眼前面波浪翻滚的金黄色麦田,清婉公主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瞬间便有了计较。静静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她猛一转身,“黎君……”刚一张嘴便错愕地睁大了眼: 哪是黎君,她身后赫然站在三个黑衣蒙面人,三双恶煞般的眼睛正冲她嘿嘿地笑。 …… 正处理文书,听到敲门声黎君头也没抬,“进来……” 一个黑衣侍卫推门进来,“……属下无能,跟丢了清婉公主。” 清婉公主丢了? 黎君蓦然抬起头,“……什么?” 清婉公主在黎府丢了,可不是闹着完的。 黑衣侍卫扑通跪下去,“……属下无能” “……怎么回事?”只一瞬,黎君便沉静下来。 “奴才等人一直跟踪清婉公主到了南城,刚出城门就被一群黑衣人缠住,待奴才等人摆脱追过去,清婉公主已不知所踪,奴才已让人在南城外仔细搜索。” “……没看出那群黑衣人是谁?” 黑衣侍卫摇摇头,“……身手都极利索,不是一般护院。” 一定是阮钰 相信他绝不会杀了清婉公主。 黎君心砰地一跳,他面色沉静“你速带人去柳府和都尉府门外守候,看有没有可疑人出入,记得,千万不要声张。” “是……”黑衣侍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来人……” “公子……”秦健推门进来。 “速去看看老爷在什么地方,请他火速回府……”秦健向随在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神,那小厮匆匆地走了出去。 “通知影子出动,夜探都尉府和知府衙门,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清婉公主下落……”一面吩咐着,黎家一面低头刷刷地写着。 正忙碌着,有小厮进来报,“知府左大人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他怎么这时候来了? “公子……”秦健脸色一阵苍白。 坐着没动,直写完最后一个字黎君才抬起头来,吹干墨迹把写好的两封信折起来,装入火漆信封递给秦健,“火速给宁王爷和恩亲王送去。” “公子……”秦健担忧地叫了一声。 “快去……”黎君朝他点点头,又回头吩咐报信小厮,“带左大人去外客厅。” …… 穆婉秋正在白府隔壁新调治室里指挥冉冰等人用蒸锅提炼香液,墨雪匆匆走进来,“小姐……”她低叫了一声。 见她神色不对,穆婉秋又嘱咐了众人几句,便带墨雪回了白府,一进屋门,穆婉秋便低声问道,“……什么事儿?” “黎公子被官府抓走了……”墨雪脸色发白。 “……什么?”穆婉秋手里的一窜钥匙当啷掉在地上。 “清婉公主失踪了……”墨雪弯腰把钥匙捡起,“官府抓了黎公子做人质,责令三天黎家之内交出清婉公主,否则将以残害公主的罪名问斩。” 清婉公主失踪了? 穆婉秋还有些懵懂,小公主身边明理暗里的侍卫不下二十几人,她怎么会失踪了? “昨天和黎公子吵了一架跑出去,到现在一夜未归……”墨雪摇摇头,“奴婢怀疑是被有心人抓了去。” 一定是的 穆婉秋下意识地点点头,如果仅仅被抓了还好说,就怕小公主死了,那么,黎君就再没救了 “……外面风传黎家摊了官司,闹不好所有财产都要充公,闹的黎记门前那些债主都挤破了头。”想起什么,墨雪又说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怎么会?”黎君不过刚被抓了,又没定罪,黎记怎么就会被讨债的挤破头? 就算定罪,不过是保护公主不利,也不会所有财产都充公啊。 隐隐地,穆婉秋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走,我们去看看……”二话不说,她拉了墨雪就往外走。 第三百零二章问策 黎记门前,人山人海。 “还钱,还钱……”有人使劲拍打着黎记的两扇朱红大门。 “……废话别说,我们是冲黎家信誉好,当初才赊欠的”有人扯着嗓子喊。 “……就是”人群中走出一个镖形大汉,“黎家的货卖不动,现在少东家又摊了官司,一旦被官府抄了家所有财产充公,我们找谁要钱去?”他回头蛊惑讨债的众人,“……我们大家说,是不是?” 立即有人跟着大喊,“……是还钱,还钱。” “……要我说,我们就心齐些,大家冲进去搬东西” …… 呼喊一声高似一声。 “……黎家这次是真完了。”看着黎记门前的盛况,一个青衣老者摇摇头,叹息一声。 “这是什么世道,几世的望族说倒就倒了……”有人就跟着摇头叹息。 “黎家一倒,柳家可要走红运喽……” …… “小姐,这明显是有人组织的……”老者身后不远处,墨雪对面遮黑纱的穆婉秋低声说道。 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我们走吧……” “这不白大师吗?你也来看热闹啊?”两人刚一转身,一条俏丽的身影瞬间挡在穆婉秋面前,“……没想到吧,黎家也有今天,你心心念念的黎大哥也有锒铛入狱的一天”尖利的声音透着股咬牙切齿的疯狂。 穆婉秋身子一震,定睛望去,却是许久不见的姚谨和柳凤。 一瞬间,她已隐隐地猜到了这场阴谋的筹划者。 强制镇静地稳住身子,穆婉秋朝两人微微一福,“柳姑娘,姚姑娘安……”声音古井不波,仿佛旷古深山中冰冷的泉。 没见到预料中的惶恐焦躁,姚谨脸色一阵狰狞,“……姚家是黎家最大的债主,黎记今天若是不还钱,本姑娘一纸诉状告到知府衙门,左大人立即就会抄了黎府” “……是吗?”穆婉秋微微一笑。 “……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头,发誓从此和黎家断绝关系,我看在你面儿上还可以宽限几日” “噢……”穆婉秋点点头,恍然道,“被休出了门,姚姑娘竟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你……”姚谨脸一阵抽搐,突然疯了般向穆婉秋抓去。 墨雪抱着穆婉秋闪身躲到一边,嘡啷一声,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架在了姚谨脖子上。 姚谨脸色一白,吓得一动不敢乱动。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听到兵器声,几人身边顿时围了一圈人。 见势不好,柳凤朝穆婉秋讪讪笑道,“……都是女人,不过开个玩笑,白大师何必动刀动枪的。” 穆婉秋就叫了一声,“雪儿……” 墨雪缓缓收回宝剑。 一得自由,姚谨又要往前扑,柳凤悄悄拽住她。 也发现周围聚满了人,姚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不用得意,不出十天,我让你亲眼看着黎君怎么死,黎家怎么败” “这些话姚姑娘应该去找黎家人说,噢……”穆婉秋一拍额头,“我忘了你已被休出门,和黎家人说不上话了,我就帮你转告一声吧。”声音不疾不徐,她缓缓地转过身,招呼墨雪,“我们走吧。” “她就是白大师……”人群中有人认出穆婉秋,高声呼叫着。 对上穆婉秋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墨雪手里寒光凛凛的宝剑,众人下意识地闪开一条路,看着她们走远,却又悄悄地尾随上去。 看着众人众星捧月般一路追随护送着穆婉秋,姚谨咬牙切齿地跺跺脚,“……早晚有一天把你送入ji院,让千人骑万人跨” 脸上依然笑着,柳凤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杀意。 直回到白府,从门缝里看到护送的人群散了,墨雪才呼出一口气,抬腿追上穆婉秋,“……小姐再出去一定要坐马车。”被这么多人围着参观可不是好事。 见穆婉秋没言语,想起什么又道,“被休了这么久,姚姑娘怎么竟没回朔阳?” “她是没脸回去吧……”穆婉秋一哂,忽然身子一滞,她回头问墨雪,“……她为什么说不出十天,黎大哥一定会死?” 墨雪下意识地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备车……” “……小姐要去哪儿?” “黄埔府……” …… “……这个还用说?”黄埔玉亲自给穆婉秋斟了一杯茶递上前, “……若官府十天之内找到清婉公主的尸体,黎君一定得死。” 端茶的手颤了颤,穆婉秋就势打开盖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浮茶叶,好半天,她缓缓抬起头,“……若公主死了,大业官府也难逃其纠。” 清婉公主失踪不过一天,黎君立即就被知府衙门带走,接着债主就追上门来,很显然,这是由官府参与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 既是官府参与了,他们总不会作茧自缚 她相信,官府的人绝不敢杀了清婉公主。 “白姑娘此言差异……”黄埔玉摇摇头,他微微一笑,“若你是英王,牺牲一粒棋子换黎氏一族的倾覆,你舍不舍得?”阴柔狭长的眸子闪着一股神秘的光。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穆婉秋身子一震。 黄埔玉不置可否地说道,“……若十天之内债主逼不垮黎记,自然会有人抛出清婉公主的尸体。” “依黄埔公子之见,英王殿下会牺牲谁?……阮大人?”又问,“左大人?” 黄埔玉摇摇头,“……那就要看清婉公主在谁手里了。” “地方政务归属左大人,清婉公主安全应属地方政务,若她在左大人手里,怕是这责任想推也推不到阮大人身上。”眉头紧锁,穆婉秋喃喃自语。 微不可闻地点点头,黄埔玉没言语。 “……多谢黄埔公子提点。”穆婉秋放下茶杯,“我想见黎大哥,黄埔公子能不能帮帮忙?” “黎君被秘密关押在死囚牢,没知府大人手谕,谁也见不到。” 黄埔玉摇摇头,“黎老爷亲自去了知府衙门也没见到。”他话题一转,“……黎家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白姑娘有何打算?” 穆婉秋摇摇头,没言语。 “听说黎家给你一分利?”黄埔玉又道,“若白姑娘愿意来黄埔家,我给你三分红利,如何?” “黄埔公子忘了,我背后还有一个柏叶坊呢。” 穆婉秋微微笑道,跟着话题一转,“若黎家败了,大业将会是艺荷一家独大……”看着黄埔玉,“依黄埔公子之见,柳家会有黎家那么大的容人之量吗?”久久,又摇摇头。“若黎家这个时候倒了,以柏叶坊和黄埔家目前的势力,怕是连汤也抢不上了。” 当然不会。 柳伍德的心胸可没黎老爷那么大,尤其前些日子因为争夺谷琴,两家早已生出嫌隙,怕是黎家败了,她接着就会乘胜倾轧黄埔家了 穆婉秋说的不错,还是让黎家多活一段时间,和柳家斗的两败俱伤,他黄埔家才能得到这渔翁之利。 心里怒涛翻滚,黄埔玉脸色波澜不惊,阴柔狭长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所以我才和白姑娘说这些啊,相信白姑娘也不会就看着黎君死,您是御赐的一级调香师,正五品的待遇,又名声显赫,相信左大人总会见您一面……” 穆婉秋就站起身来,“多谢黄埔公子提醒,我告辞了。” “白姑娘慢走……”黄埔玉也跟着站起身来,来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叹息道,“斗了这么久,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商人讲究的就是利,其他原是不该涉足的……” 商人参与政治,自古就没几人有好结果的。 黎家今天如此多灾多难,又何尝不是他黄埔家的明天? 朝廷已隐隐传出万岁有复用太子之心,眼见这风向就要变了,若继承大统的人真是太子,黄埔家会有黎君那种手段,硬生生地在英王的打压下挺过风霜刀剑的两年吗? 不会,他黄埔玉即没有穆婉秋的奇才,又没有黎君的机智诡诈,太子一轮打压下来,黄埔家怕是连半年都挺不上就灰飞烟灭了。 如果当初不参与这储君之争,就不会有今天这种惶恐了吧?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穆婉秋身子一震,暗道,“……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后悔保了英王?”若真如此,她倒是可以借机拉拢一下,能让黄埔家临阵倒戈,搬倒英王的路上就又少了一块绊脚石 前世这黄埔玉一直对她有恩,在她的复仇计划里是没有黄埔家的。 石光电闪间,穆婉秋缓缓回过头,“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黄埔公子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什么时候收手都来得及。”又道,“……与其扼腕叹息,黄埔公子何不隔岸观火先看看再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如果现在开始肯袖手旁观,对黄埔公子只有好处。” “难说……”黄埔玉摇摇头,“谁说黎君就不小肚鸡肠?”他可是没少给黎君暗中使绊子,一旦翻了身,黎君能放过他才怪 连阮钰都接二连三地栽到他黎君手里,来大业近两年毫无政绩,逼得英王不得不又派了个左锋过来,想起阮钰初来大业时的雄心壮志和现在的低迷沉沦,黄埔玉摇摇头,黎君的诡诈可不他黄埔玉能对付的。 “如果黄埔公子真能打定主意从此袖手旁观……”见他游移不定,穆婉秋又蛊惑的,“相信黎大哥一定会记得您今天的恩情。”见他沉吟不语,又诱惑道,“……实不相瞒,柏叶坊的黑公子和黎大哥也有些渊源,若黄埔公子肯收手,他日柏叶坊定会再度与黄埔公子合作。” 黄埔玉少有地露出一丝欣喜, “……黑公子真的愿意和黄埔家再度合作?肯出面保我黄埔家?” 黑木是陈国的郡王爷,有他出面支持和保举黄埔家,相信即便太子登基,黄埔家也不会轻易落马 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穆婉秋笑容里满满的自信。 黄埔玉目光闪闪地亮起来,“白大师言之有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 黄埔家就这个结局吧,还生姚家和柳家,我慢慢处理…… 第三百零三章死局 “……这是妾身的嫁妆和这些年攒下的体己,老爷就拿去变卖了吧。” 黎夫人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木盒推到黎老爷跟前,她强忍着心头泛起的阵阵悲痛,嘴里说道,“总能应应急。” 儿子突然获罪,生意惨遭围攻,这突来横祸让黎老爷一夜间头发白了许多,看到结发妻子竟然连嫁妆都拿了出来,沧桑的眼底隐隐泛起一层云雾,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气,把雕花木盒推给黎夫人,“……跟了我一辈子,没让夫人享上清福我心已难安,怎能动夫人的嫁妆银子?” “老爷……” “拿回去吧……”黎老爷摇摇头,“我不能用夫人的嫁妆银子,夫人留着以后也是个依靠。” “妾身愿随老爷共生死……”黎夫人眼泪刷地落了下来,“现在黎家有难……”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黎夫人忙擦净泪,喊了声,“进来……” 小丫鬟进来回,“……青总管有急事找老爷。” “……夫人不用担心,外面一切有我,你只稳住内院各房别轻易听信外面的流言便是。”黎老爷站起身来,吩咐小丫鬟,“带青总管去书房。” 望着黎老爷微微弯曲的背影,黎夫人眼泪止不住又刷刷地落下来。 …… “……有人在黑道封了悬赏,一百万两银子买清婉公主的人头”黎老爷一进书房,黎青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饶是老练,他声音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什么?”黎老爷蓦然站住。 “按大公子猜测,清婉公主应该是被阮都尉劫了去,黎家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单等宁王爷和恩亲王接了他的书信赶来,危机便可化解,现在却又冒出这种封赏,奴才也糊涂了……”黎青目光迷惘,脸色微微发白。 黎老爷腮边的肌肉颤了颤,“……不是清婉公主的命值钱,他们这是悬赏买君儿的命啊” 黎青疑惑不解,“老爷,他们真的会杀了清婉公主?” “官府不敢杀,不代表别人不敢杀”黎老爷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算清婉公主被藏在官府内院,官府的高墙又怎能拦住这些亡命之徒?” “如果清婉公主一死,那大公子……” 清婉公主一死,黎君必死无疑,这是个死局 话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黎青打心底生出一丝恐惧,“老爷,我们怎么办?” “调动黎家所有密碟暗卫,让他们放下其他一切,集中全力寻找清婉公主……”铿锵果决的声音却隐隐透着一股无力。 明知以黎家一人之力抵御整个黑道上的追杀,无异于杯水车薪,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救自己的儿子。 黎青出去了,黎老爷缓缓地跌坐在椅子上。 按说黎君在陈国布了暗棋,黎家在朝堂上也有暗棋,不过一个清婉公主,就是真死了,若这些棋子都活动起来,总能救下黎君一命,可惜,远水不及近渴,形势严峻,待这些救兵赶来,怕是黎君早已人头落地了。 即肯花一百万来买,那这个人就绝不会等到有人拿了万岁的免死金牌来救他 闭目倚在那里,黎老爷感到这一次黎家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从没有这一刻,他感到如此技穷,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就无力地喊了声,“进来……” 黎番推门进来,“老爷……” 听到是他的声音,黎老爷眼也没睁,开口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有人已准备了圆木,不是曾公子及时出现,说曾家已准备了大批的银子正运过来,这些人就撞门了……” “什么,要撞门”黎老爷扑棱睁开眼睛,“黎家还没倒呢”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这一定是有人暗中指使”黎番又道,“黎家在大业所有明处产业都遭到攻击,尤其那些在德盛昌存了银子的人,被流言蛊惑,以为黎家就要倒了,担心德盛昌随时会被官府查封,一个个都疯了,拿着银票要求立即兑换现银,德盛昌库里的现银已经全部被盘兑出去,冯掌柜不得已关了门,在外面等您示下……” 脸色一阵青灰,黎老爷颓然地倚了回去。 好半天,他无力地问道,“……黎家能调动的银子还有多少?” “库房压了三四百万两的存货,不久前大公子才调了五十万两银子去朔阳,德盛昌刚被兑走四百多万两……”黎番一项一项小心翼翼地算着,“最多还能拿出二十几万两,若拿去德盛昌兑付不够维持一刻钟……没有充足的准备,怕是会带来更大的疯狂……”又道,“大公子事先也算计到他们会借机挤兑,已发出密令向各处的分号调集银子了,还和曾公子商定先从曾家调集一部分应急……”摇摇头,“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看这势头那点银子也未必管用……”心里暗叹一声,“……大公子也没想到对方的攻势会来的这么猛这么快吧?” 书房瞬间沉寂下来。 “……让冯喜悄悄去别的票号看看,能不能先拆借些现银应急?”良久,黎老爷打破沉寂,“就告诉他们,只要帮黎家度过这次难关,日后必有重谢” “冯掌柜早已试过了……” 黎番摇摇头,“除了柳家和黄埔家的票号其他都走遍了,一见他去就摇头,哪肯借我们银子?最后还是鸿泰的齐掌柜偷偷说,他们都得了官府暗示,谁若帮黎家就是和官府作对,和英王殿下作对……”叹息一声,“不是人家不肯帮忙,都是些普通商贾,谁敢得罪官府啊?” 因为得罪英王,黎家几世的望族说倒都倒,这时候,那些小商贾谁敢插进一脚来? “……难道这一次,真是天要灭我黎家?”黎老爷长叹一声。 明明已经把英王谋逆的罪证送到金銮殿,甚至连马宁府事件的唯一证人宋祥都被黎君安全地送到了安康,眼见英王就会倒台,眼见翻身在望,可是,他黎家偏偏就撑不到那一刻 真是老天无眼啊 心里无力地呐喊,黎老爷只觉得胸口一阵焖涨,他身子晃了晃,一口鲜血扑地喷了出来。 “老爷……”惊叫一声,黎番上前一把扶住他,回头大喊,“来人,找大夫……” 一把按住黎番,黎老爷摇摇头,“黎番不要声张,我没事儿……”摆手叫应声进来的小厮退了出去。 “老爷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吧……”黎番拿过帕子一边给黎老爷擦拭胸前的血迹,手止不住直哆嗦。 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黎番这个四十多岁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我死不了……”黎老爷摇摇头,“这么吐出来,我心口舒服多了……” 也知这个时候一旦暴出黎老爷吐血的消息,黎家人怕是更会人心惶惶,黎番沉重地点点头,“老爷先休息一下,奴才去让后厨给您熬碗参汤……” “君儿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黎老爷一把拽住他,“只要能保黎家的主业,待太子复出,黎家总能东山再起……”他声音顿了顿,“你去,把各处的管事都叫过来……” 黎番疑惑不解,“老爷这是要……” “……处置产业。”黎老爷果决地说道,声音异常地坚定,“除了黎记总号,其他都处置了。” 黎番一哆嗦,“老爷……”叫了一声老爷,对上黎老爷瞬间变得镇静的目光,“万万不可”的话又被黎番吞了回去,他郑重地点点头,“奴才这就去传……” 刚一转身,一阵敲门声传来。 朝他挥挥手,黎老爷喊了声,“进来……” 秦健推门走进来,黎老爷眼前一亮,“……见到大公子了?” 瞧见秦健,黎番也跟了回来。 “没有……”秦健摇摇头, “狱官说大公子是重犯,没左大人手令任何人不许见,好歹狱卒都是原先那些人,除了不敢让见大公子,对奴才倒也客气,奴才使上银子把饭送了进去……” “……没说大公子在里面可好?”想起黎君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苦,黎老爷心疼的一跳一跳的。 “秦大人在时,这些人都受过黎家恩惠,公子在里面倒也没吃苦……”秦健掏出一张字条递上来,“老爷请看,这是公子在食盒中带出来的……” “若债主挤兑严重,可请白姑娘出头求黑木作保。” 看着这几个潦草的字,黎老爷皱皱眉,“……让黑木作保?”脑袋混混沌沌,他一时没明白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番眼前一亮,“老爷忘了,黑木就是陈国的廉亲王……” “对,对……”黎老爷幡然醒悟,“若他肯出头为黎家作保,至少能驱散一大半讨债人” 围攻黎家的人大部分都是被愚弄来的,柏叶坊名声显赫,若黑木肯出头替黎家担保,这些人自然就会散了,剩下姚家之类几个有意寻衅闹事的,就不怕了。 最主要的,黑木是陈国的郡王,他绝不会怕得罪大周的英王 念头闪过,黎老爷吩咐黎番,“快,快……快去请白姑娘……”黎番刚走了两步又被黎老爷叫住,“备车,我亲自去……” 第三百零四章险棋 才发现有首页封面推了,谢谢月亮编编的支持,谢谢亲们的支持,久花加更一周祝贺,有票票多投过来啊…… …… 慑于英王阮钰势力没有人敢帮黎家,现在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黑木身上,胜负在此一举,黎老爷怎敢掉以轻心? 他双手扶着桌案颤巍巍地站起来,张罗着要亲自去白府请穆婉秋。 想起黎老爷刚刚吐血,黎番心里一阵不忍,回身上前扶住他,嘴里说道,“老爷万万不可亲自去,现在黎府外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呢,发现您去白府求救,一定会给白姑娘带来无妄之灾……” “就是……”秦健也点点头,“白姑娘若因此受了委屈,黑公子一怒之下明明能出手也不会帮我们了……老爷就和番总管先在府里等着,奴才悄悄去把白姑娘给请过来……” 见黎老爷迟疑,又道,“老爷不用担心,白姑娘深明大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才不会计较这些虚浮的东西……” 想想也是,黎老爷就点点头。 秦健很快返回来。 没瞧见穆婉秋跟着,不等他说话,黎番迫不及待地问道,“白姑娘呢,怎么没来?难道她也不肯出手?” 瞧见端坐在书案后的黎老爷脸色发白,秦健忙施礼道,“……白姑娘去了知府衙门。” 去了知府衙门? 黎老爷心里一咯噔,“她去干什么?” “……是为大公子的事儿,临走前留下了话,请老爷稍安勿躁,一切待她回来再说。” “一切等她回来再说?”黎番疑惑不解,“她怎么知道我们会去请她?” 秦健摇摇头,“……兰香一见奴才就说,白姑娘一早就安排她在府里等黎家人,她还纳闷,她家小姐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想起兰香看到他时的那一脸诧异,秦健心里暗暗惊叹,“……她和公子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以后,他发觉他家公子和穆婉秋看着虽然没以前那么亲密了,可是,两人好像更默契了,有时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更有甚者,有时黎君让他传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翻来覆去一路上都琢磨不明白,可传到穆婉秋那儿,她只点点头,便能把事情做到他家公子的心里。 这可是真神了。 就像这次,黎君刚从狱中传出信来,人家那面就已经知道了并安排人等着他们了。 “……老爷”听了这话,黎番不安地叫了一声。 他觉得这事儿很诡异。 “……速派影子去知府衙门内暗中守着。”沉默良久,黎老爷吩咐道,“……勿要保证她安全离开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可是龙潭虎穴,这非常时期,难说左大人不会扣留了穆婉秋 秦健应了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一股烈焰烤炙般的烦躁弥漫在胸口,黎老爷来来回回地在书房里踱着步子。黎番屏息静气地站在一边,只一双眼珠随着黎老爷那双石青色软底鞋来回地移动。 突然,黎老爷猛地站在,吩咐黎番道,“去,准备香烛,我要拜祭祖先……” 一怔神,黎番随即应了一声。 点了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上,黎老爷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黎朝忠无能,使祖宗的基业陷于危难,让祖上蒙羞,请列祖列祖保佑朝忠能顺利脱离此难……”拜祭之后,又磕了三个头,指天发誓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黎朝忠发誓,若此次白姑娘能帮黎家脱此大难,我定当立生祠供之,此后黎家世世代代奉其为先祖……” 走出黎家祠堂,被一束耀眼的光线刺得眨了眨眼,黎老爷沿着祠堂后坡缓缓地登上山顶的凉亭,远远地朝着知府衙门的方向瞭望,暗道:“……她去找左锋谈什么?会成功吗?” …… 招手让人看座,左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面遮黑纱,身穿一件湖绿色锦缎芙蓉裙,娉婷袅袅地立在那里,空灵飘渺,翩然若仙,于神秘中隐约透着股高雅贵气,浑然有种高不可攀的威严,直让左锋凭空生出几分尊崇,因穆婉秋数次拒绝他的邀请而一直郁结在胸的不满之意顿减三分,暗道,“……同为御赐调香师,单看这气势,她的确比柳姑娘高上一筹,难怪柳姑娘费尽心机周旋于大业上流,名声却总不如她显赫。” 同为上流才女,被誉为调香界双骄,若把柳凤比作人间尤物,她便是那九天yu女。 “民女见过左大人,左大人安好……”见左锋看着自己不语,穆婉秋微微一福身。 回过神,左锋哈哈大笑,“白大师真是稀客,稀客……”指着衙役搬过的椅子,“白大师请坐……”又招呼衙役,“上茶……” 穆婉秋福身谢过,弯腰坐了下来。 “看来还是本官身份卑微,鄙陋不堪,入不了白大师眼啊……”左锋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婉秋头上的黑纱,“多次相请而不得,难得白大师今日主动登门却又遮了黑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这……”穆婉秋声音一滞,“感谢左大人多次相请的美意,不是民女不想来,实是民女身为匠人,行动进退均受东家约束不得自由,还请左大人见谅。”这是黎君的主意,拒绝一切上流名宴大都是黎家为她出头。 没言语,左锋只看着她头上的黑纱蓬帽不语。 略一犹豫,穆婉秋缓缓地摘下头上的黑纱蓬帽放在案几上。 骤然对上这一副如画般精致的眉眼,左锋身子震了震,脱口说道,“白大师好面善……”他凝眉沉思,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穆婉秋。 穆婉秋心砰地一跳,这左锋是他父亲生前的门生,曾经是相府的常客,虽没见过她,可对她母亲却并不陌生,他说面善,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容貌酷似母亲。 一旦被他认出,揭穿身世,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心如沸水煮茶翻腾不息,穆婉秋脸上古井无波,她缓缓地端起茶杯,打开盖轻轻地拨弄着浮茶叶,状似无意地把头垂下,缓缓说道,“大人不记得了,民女前几日在一品天下撞见过大人……”初来大业,为视察民情,左锋常常微服寻访,穆婉秋的确在街头遇见过他,只是当时就躲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穆婉秋。 见她把时间地点说的具体,左锋也记起他几日前的确受香行会长之请在一品天下吃过酒,暗道,“……兴许真是在那见过,只是没人提醒,我当时没太在意。”想到这儿,他也没再往心里去,开口问道,“白大师突然造访,有事?”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民女是为……” “等等……”话没说完便被左锋打断,“丑话先说在前面,白大师若是想见黎君,或者是为他求情就免了……清婉公主失踪,事涉周陈两国和睦,关系重大,本官不敢徇私。”二话不说,先封住了穆婉秋的嘴。 穆婉秋苦苦一笑,“大人不说,民女还真想求您网开一面让民女见见少东家呢,即如此,民女就不为难左大人了……”她话题一转,“民女此次前来主要还是受人之托,有一句话带给左大人……” “谁?”左锋向前倾了倾身子。 “柏叶坊的黑公子……” “他……”左锋一怔。 “身为陈国的廉郡王,黑公子也很牵挂清婉公主……” 随即想起黑木是陈国的廉郡王,左锋心砰砰一阵乱跳,“……黑公子有何示下?” “黑公子让民女转告左大人,若清婉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大人必死。” “你……”左锋手猛一把按在桌上,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发作,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请你转告黑公子,身为大业父母官,本官还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用不着他来提醒” “左大人知道就好。”穆婉秋微微一笑,“是民女不懂这些,黑公子教民女怎么说,民女就怎么学给您,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左大人见谅,黑公子还让民女问问大人……”声音忽然顿住,直到左锋目光看过来,才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道,“……若您是上位者,只牺牲一粒棋子就能换黎氏一族的倾覆,您舍不舍得?” 只牺牲一粒棋子就能换黎氏一族的倾覆? 若他是英王,一定舍得自己 这个他还从来都没有想过 被人当头一击,左锋豁然明白过来,他浑身电击般一颤,一瞬间,他竟出了一身透汗,免强维持着一副无所谓的神色,他冷哼一声,“什么上位棋子的莫名其妙黎家乃大周望族之首,国之栋梁,谁敢让他倾覆?真是无稽之谈” 瞧见他扶在案头的手指都微微发颤,穆婉秋淡淡一笑,“民女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只是受人之托忠于其事罢了,让大人见笑了,话既已带到,左大人容民女告辞……”说着,她拿起黑纱蓬帽缓缓地戴好。 “白大师留步……”见她要走,左锋出声阻止道,“……白大师天纵奇才妙手调香,内夫人心仪已久,如今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多盘亘几日再走。” 她可是英王点名要的人,平日深居简出让他无从下手,现在主动送上门来,怎么能轻易放回? 第三百零五章探监 第二更…… …… 听了这话,穆婉秋淡然一笑,道,“左大人盛情民女实在难却,本该在府上逗留几日的,只是……”她话题一转,“听说民女来为少东家求情,黎府门前的百姓们都争着来瞧热闹,若民女久久不出,让他们误会左大人将民女也软禁了就不好了……” 早防备了左锋这招,来之前她特意带墨雪去黎记门前转了一圈,让墨雪大肆宣传她要来给黎君说情,招来了一群百姓围在衙门外给她助威。 衙门外还有老百姓等她? 左锋吃了一惊,就朝守着厅门口的衙役看去,小衙役无声地朝他点点头。 手掌猛地握成了拳,好半天,左锋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本官就不留白姑娘了。” “民女告辞……”穆婉秋起身轻轻一福。 莲步轻移,她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直看着她娉婷的背影消失,左锋才猛一拳砸在案头,“来人,请师爷……” 等了半个多时辰,师爷江彪才满头大汗地走进后堂,“……大人,大事不好” “……什么事儿?”左锋强压下心头的烦躁。 “……有人在黑道封了悬赏,一百万两银子买清婉公主的人头。” 英王果然要牺牲他 左锋腾地站起来,“……什么?” “……有这个封赏,逃亡在外的清婉公主必死无疑。”师爷声音都变了调,“清婉公主一死,大人难辞其咎” 为防生变,清婉公主一失踪左锋就去都尉府要人,想亲自看管她,谁知阮钰却说他的人根本就没劫到清婉公主,他正派人秘密寻找呢。 当时左锋也没多想,现在想来这一定是阮钰的诡计,一为拒不交人,二为这个悬赏做铺垫,清婉公主没在他手里,即便死了也和他阮钰无关,想通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左锋冷哼一声,“……阮钰身边的侍卫个个高手,怎么就抓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鬼话你也相信?” 江彪疑惑地眨眨眼,“……大人?” “……怕是不出三天,就有人送上清婉公主的尸体了本官刚接到来自陈国的威胁,若清婉公主死了,本官必死”他咬牙把穆婉秋的话说了一遍,猛一拍桌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我们被阮大人算计了”师爷后知后觉地喃喃道,脸色由紫红渐渐地变的灰白。 “……不是黑公子叫人来提醒,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左锋狠狠地骂了他一句,起身朝门口走,嘴里喊道,“备车” 师爷一哆嗦,“……大人要干什么?” “……本官要亲自去都尉府要人” 眨了眨细长的鼠目,江彪连连摇头,“大人万万不可,阮大人一口咬定人没在他手里,您就是把都尉府翻过来也没用” “……难道你让本官就这么等死” 冷汗刷地落了下来,师爷江彪上下牙齿直打颤,“……大人容属下再想想,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从长,从长……”左锋猛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翻在地,“等你从长计议好了,本官的脑袋都搬家了” 他就蹲在都尉府不走,就不信阮钰敢不把人交出来 目光无意识地随着左锋暴躁的身影来回移动,师爷江彪眼前突然一亮,“大人,有了……” …… 晦暗的牢房里四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黎君盘膝坐在墙角的一堆稻草上,神色祥和宁静,恍然老僧入定。 吱呀一声,铁门被从外面打开,阮钰迈步走进来,他吸了吸鼻子,扫了眼四处的蛛网灰尘,目光落在黎君身上,却没看到想象中的惶恐焦躁,他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挫败,哈哈一笑,“……这味道黎公子还喜欢?” 缓缓睁开眼,黎君微微笑道,“听说明天就是阮大人的好日子,大人怎么竟跑这来了?没的沾一身晦气,不吉利的。” 明日是十月十八,是阮钰和柳凤大婚的好日子。 提到大婚,阮钰竟无一丝兴奋,隐隐地,他心头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苍苍凉凉酸酸涩涩的, 心不由的一跳一跳地疼起来,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好半天,他才透出一口气,朝黎君冷冷一笑,“……黎公子如此安然,是以为自己还能出去?” 淡然地看着他,黎君没言语。 阮钰缓缓地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感慨道,“……过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黎公子身陷穹窿还能安之若素,果然名不虚传啊。” “想说什么,阮大人就直说吧……” 阮钰突然在黎君对面站住,“我猜黎公子之所以如此坦然,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是吗?”黎君声音淡淡的。 淡的让阮钰感到一丝气馁,他狠狠地说道,“……黎公子不知道吧,黎家所有产业都遭到围攻,债主已开始联名告官,不出三天,官府必会逼迫黎家变卖产业还债。”话题一转,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黎君的眼,“两天了,清婉公主音信杳无,黑道悬赏一百万两要她的人头……如此形势,黎公子以为……你还能出去吗?” 黑道悬赏 黎君心砰地一跳,千算万算,他还是低估了阮钰的狠辣,他竟会使出这种弃子割肉的手段,面对整个江湖黑道的疯狂追杀,怕是他父亲倾尽黎家所有也无力回天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凭借绝世武功,他是可以逃得一命的,只是,他若逃了,黎氏一族就将为此获罪,想起年迈的父母,他心狠狠地抽了抽,心里波涛翻滚,黎君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坦然地迎着阮钰的目光,“……那又怎么样?” “……黎家倾覆了,黎公子死了不要紧,白姑娘跟着黎家陪葬就不值得了。”阮钰摇摇头,“相信黎公子也不希望白姑娘这颗绝世奇才就这么断送了未来。” 静静地看着阮钰的眼,黎君没言语。 见他不语,阮钰也觉得很无趣,就痛快说道,“……只要黎公子肯将白姑娘的契约转给我,对外声明和她断绝一切关系,我可以在王爷面前保你不死,至于黎公子会被叛成终身圈禁嘛……”他眼睛扫了一下死牢墙上唯一的铁窗,“黎公子武功高强,大约也没有什么牢笼能囚得住你,几年以后家属安顿了,黎公子大可以逃出去隐姓埋名了却残生……” 想起穆婉秋,黎君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惆怅,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难得阮大人为草民考虑的这么周到。” 阮钰眼前一亮,“……黎公子这是答应了?” 不是认为黎君这么容易妥协,是他相信没有人不怕死 牺牲一个女人能保他一命,换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以黎君诡诈算计的个性,他一定会答应,哪怕获得自由后重新去追索,他也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若是他阮钰,就不会放弃。 “……人生如棋局,不到最后一刻,阮大人又怎知谁输谁赢?”正想在美处,却见黎君叹息一声,“即便黎家败了,倾覆了,阮大人又怎知白姑娘就会追随了你和英王?追随了阮大人她就会平安一生吗?” 又道,“……阮大人怎么就相信英王不会有败的那一天?” 阮钰脸色一阵青黑,“你……” “退一步说,若英王殿下真信任阮大人,又怎么派左大人来大业坐阵?”黎君摇摇头,又蛊惑道,“一方军事和政务原是不相干的,可是,我却听说因左大人官阶比阮大人高一品,竟有统御阮大人的权利……” 语气淡淡的,却隐隐有股咄咄的意味,直让阮钰的心狠狠地疼了下,紧握拳头的手背青筋一根一根蹦起半寸高: 英王之所以对自己诸多猜忌,离心离德,全是眼前这个人所赐,不是他一次一次的离间,自己早已经是归德将军了 有一瞬间,阮钰很想一刀一刀把眼前这个黎君给跺碎了。 强忍着胸口的一股暴躁焖涨之气,阮钰一字一字地问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我和白姑娘的契约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不是我单方面决定的,我做不了主啊” 黎君微微笑道,“若黎家败了,我自会和她解除契约,但绝不会把她转给任何人” 淡淡的语气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他的阿秋不是可以随便转让的物品,只要他黎君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委屈了她。 直到此刻,阮钰才发现黎君一直在耍他,他根本就不会放弃穆婉秋,一言不发地看着黎君,突然,他一拳朝黎君胸口捶去。 闷哼一声,黎君一动没动。 一发不可收,阮钰又狠狠地,一拳一拳打下去。 “……阮大人息怒”见打起来了,守在外面的狱卒匆匆跑进来, “黎公子是左大人的要犯,若有个好歹,小人担当不起。”见阮钰脸色青黑,忙挡在他面前扑通跪了下去,“阮大人好歹照顾照顾小人,别让小人丢了饭碗……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都指着这点薪俸养活呢……” 冷静了下来,阮钰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他狠狠地看了黎君一眼,转身就走。 “谢谢阮大人……”狱卒连连磕头。 快到门口,突然被黎君叫住,“有件事可能阮大人不知道……”见阮钰回过头,黎君缓缓擦去嘴角流下的一缕血迹,“柏叶坊的黑公子就是陈国的廉郡王,白姑娘和他是从小订了亲的。” 知道了这件事,相信即便黎家败了,他死了,阮钰也不敢擅动穆婉秋 即便死,他也要把她的退路安排好。 第三百零六章反目 果然,听了这话,阮钰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即便被怀疑替代。 “阮大人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白姑娘,是她亲口和家父说的……” 没言语,阮钰转身便走。 瞧见他脸色由黑变白,步履有些虚浮,黎君暗暗舒了一口气。 直出了大牢,阮钰才透出一口气,他迎着阳光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登上马车朝都尉府赶去。 明日大婚,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半路上遇到满头大汗寻过来的阮熙,车夫勒住缰绳,“驭……” 阮钰一手打起车帘,“……什么事儿?” “大人……”阮熙擦擦额头的汗,“左大人带人围了柳府,把柳姑娘带走了……” “阿凤被带走了?”阮钰一惊,“……没说什么事儿?” “属下不知道……” 阮熙摇摇头,“明天是大人和柳姑娘的好日子,柳府正有许多客人,其中不乏有帮着说情者都被左大人回绝了,只说有件案子要柳姑娘配合调查,连柳姑娘的两个贴身大丫鬟都一起带走了,柳府上乱成了一团……” 阮钰皱皱眉,吩咐车夫,“去知府衙门……” 像只没头苍蝇般,柳伍德正在知府衙门口团团地转,一眼瞧见阮钰的马车,快步迎上来。 “……怎么回事?”阮钰弯腰跳下马车。 “不知道……”柳伍德摇摇头,“我求了半天,左大人一律不见外客,钰儿快去试试,好歹把阿凤接出来,别耽误了明儿的好日子……” “义父先回去吧……”阮钰点点头,“我一准把阿凤带回去。” 想起府里还有客人等着,柳伍德就点点头,“钰儿仔细些,千万别闹的太僵……” 点点头,阮钰快步登上衙门口的汉白玉台阶。 直看着衙役将阮钰放进去,柳伍德才舒了口气,弯腰上了马车。 “阮大人来的正好……” 左锋亲自接出来,“本官正要遣人去请您呢。” “……左大人找本官何事?”阮钰强压下满腹的焦躁。 “不着急,阮大人先坐……”左锋呵呵笑着拉他坐下,回头吩咐随行衙役,“上茶……” “……听说左大人抓了柳姑娘?”接过茶放到一边,阮钰开门见山地问道。 “阮大人别误会,本官不是抓,是请……”左锋解释道,他神色忽然一黯,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清婉公主失踪的事儿,这两日本官可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啊……” 清婉公主? 阮钰皱皱眉,“……她的失踪和柳姑娘有什么关系?” “……阮大人可找到清婉公主了?”没回答,左锋反问。 阮钰摇摇头,“都尉府所有人都放出去了,正在四处追查。” “……清婉公主在大业失踪,一日找不到她本官这心就一日悬着啊。” “黎君已被下了大狱,都知道清婉公主是在黎家失踪的,有他顶着,左大人不必担心。”心里紧绷绷的,阮钰语气漫不经心。 “……阮大人此言差矣。”左锋摇摇头,“一旦清婉公主死了,阮大人和我都脱不了干系。”声音异样的严厉。 身子震了震,阮钰没言语。 左锋声音缓下来,“好在本官刚得了确切消息,当初清婉公主能留在大业,是被柳姑娘藏了起来……” 这件事儿大家早就心中肚明,左锋竟说才得了消息,他想干什么?心思电转间,阮钰故作一脸惊诧,“什么?是柳姑娘收留了她?”又问,“……你确信?” 这不过是嘴上一说,没有确切证据,果真拿到官面上死也不能承认。 没回答他,左锋朝门口拍拍手,“带上来……” 柳凤的两个贴身大丫鬟珍珠喜鹊被披头散发地带上来,一眼瞧见阮钰,立即哭喊出声,“求三少爷为我们做主……”声音异样的凄厉,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阮钰腾地站起来,怒瞪着左锋,“你……” “阮大人稍安勿躁……”左锋朝他微微一笑,“……不防先听听这俩丫头怎么说。” 一握拳,阮钰十指的关节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响声,好半天,他才缓缓地坐了回来,转头看向珍珠喜鹊,“你们说,当初清婉公主是被大小姐藏起来的吗?” 珍珠喜鹊吓的一激灵,有心说不是,奈何刚刚酷刑之下已经录了口供,签了字画了押,哪敢再说谎,哆嗦了半天,珍珠期期艾艾地说道,“那日清婉公主一大早就跑去了柳府,奈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小姐不得已才答应了她……”把柳凤收留清婉公主的经过又说了一遍,磕头道,“小姐收留清婉公主,也是为了能拿到陈国的进口业务,还求左大人开恩……” “带下去……”左锋摆摆手,瞧见阮钰脸色发白,就好心地安慰道,“阮大人放心,柳姑娘身份不同,本官并未对她用刑,更不敢委屈了她,只是……”她话题一转,“找到清婉公主之前,要委屈她在知府衙门住上些日子了……” 沉默良久,阮钰开口说道,“明日是本官和柳姑娘的吉日,左大人看在本官的面子上,好歹先把柳姑娘放回去……”喜帖都发了,酒宴也备下了,现在新娘却被左锋抓了起来,这算怎么回事儿? 阮钰是真有些急了,可是,柳凤被左锋抓了把柄,他也不能硬来。 低软的语气几近哀求,他真诚地看着左锋。 左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阮大人就把清婉公主交出来好了……” “清婉公主的确不在本官手里……”阮钰有些发急,又补充道,“本官正竭力追查她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报给您……” “那本官就没办法了……”左锋摊摊手。 “你……”阮钰腾地站起来,除了穆婉秋,他还真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谁。 左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好半天,阮钰缓缓的坐了下来,“本官可以作保,寻找清婉公主期间,柳姑娘绝不会离开大业。” “作保?”左锋摇摇头,“柳姑娘真的跑了,本官找谁要去?”他抬头看着阮钰,“阮大人想带柳姑娘走也可以,你只要肯和本官签了军令状,清婉公主的事情与本官无关,从此后由你全权负责,若她死了拿你项上人头是问本官立即就放了柳姑娘。” 签军令状? 笑话,黑道悬赏已发布了两天,谁知道清婉公主现在是生是死?他怎么敢签这个军令状。 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青黑,阮钰目不转睛地看着左锋,“左大人这是摆明了要和本官过不去了?” 左锋铿锵道,“本官这是为自己的项上人头负责”他话题一转,“为柳姑娘声誉着想,这件事情本官尚未对外宣布,阮大人若想早些息事宁人,就多尽些心,早日找到清婉公主”说完,不等阮钰说完,朝门口喊道,“……送客” 直看了他好一会儿,阮钰腾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 “……他这是硬要把我们拖下水,拿阿凤做了人质?”听了阮钰的话,柳伍德喃喃自语。 阮钰点点头,“……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 “……清婉公主真没在钰儿手上?”柳伍德抬头问道,“钰儿就把人交给他吧。”语气隐隐透着股无奈,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把清婉公主交出去又如何,就不信他知府衙门的高墙能挡住黑道的杀手 就让清婉公主死在知府衙门里,看他左锋还有什么说法? “……义父连我都不信?”阮钰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委屈。 “……清婉公主真没在钰儿手里?”又问了一遍,柳伍德语气中带着股赤luo裸谴责。 明日就大婚了,新娘还被关在知府衙门,他这个时候还拿捏什么? 脸色一阵紫涨,阮钰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一整天,他气受够了 脸色一阵青黑,柳伍德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直看着阮钰的身影消失,他猛喊了声,“来人……” 管家快步走进来,“老爷……” “速去撤了黑市悬赏” 管家应了一声是,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这婚礼?” “取消”柳伍德暴怒道。 …… “古人云一言抵万军,果然不假……”黎老爷亲自将穆婉秋接进大厅,又接过丫鬟呈上的茶水,亲自给斟了一杯,哈哈笑道,“阿秋只一趟知府衙门,便让左大人捉了柳姑娘,和阮都尉顷刻间反目成仇,阿秋真是神人……” 穆婉秋汗颜。 她哪有那么神了,她不过是受黄埔玉提示小小地威胁了一下左锋,让他牵制阮钰不要轻举妄动罢了,谁知竟把柳凤牵了进来,直到现在她还懵懂呢,不知左锋为什么就抓了柳凤。 只是,听说阮钰和柳风的婚礼被迫取消,他们已俨然成了大业上流的笑柄,穆婉秋还是格外地开心,她微微笑道,“黎老爷过讲了,我不过是奉黑公子吩咐,去传个话罢了……”简单地把去知府衙门的经过说了。 黎老爷由衷地说道,“阿秋代我谢谢黑公子了……” 穆婉秋微笑着点点头,话题一转,“……黎老爷找我来有事?” “君儿希望阿秋能说服黑公子出面作保,帮黎家度过这场危机……” 也知道穆婉秋不会买自己面子,黎老爷把黎君从狱中传出的纸条递给她,面色虽还平静,心却绷得紧紧的…… 第三百零七章小惩 “这是黎大哥从狱中传出的?”穆婉秋欣喜地接过去,“……黎老爷见到他了,他还好?”发现自己似乎过于热情了,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黎老爷心却是一松,声音异常的慈爱,“……君儿很好,东西可以送进去,就是不让人见。” 穆婉秋噢了一声,眼睛微微湿润,她一遍一遍地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体,心砰砰乱跳。 能有信儿传出来,就说明他在里面的确平安无事 见穆婉秋久久不语,渐渐地,黎老爷的心又悬起来,“白姑娘意下如何?” 回过神,穆婉秋认真想了想,道,“柏叶坊和黎家合作密切,一辱俱辱,这个忙黑公子一定会帮,只是……”她声音有些迟疑。 “阿秋放心,黎家绝不会让黑公子白帮,若能脱了危难,黎家以后必有重谢……” 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热,她可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逐开口道,“……同是经营香品香料,柏叶坊为黎记的债务作保没有问题,我只是担心德盛昌票号的那些商户未必肯买黑公子的账。”德盛昌的商户存银高达千万两,可不是她一个狐假虎威的柏叶坊能镇住的。 黎老爷点点头,“这个老夫也想过,我原也打算变卖产业抵债的,若黑公子诚心帮忙,黎家愿以成立时的原始底价出让德盛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给黑公子……” 黑木是陈国的郡王,这件事也是由陈国公主引起,见他成了德盛昌的股东,德盛昌的商户自然就放心了,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来承兑,德盛昌的危机瞬间可解。 德盛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穆婉秋心突地一跳,这可是一笔飞来横财,只是,她目光候地又黯了下去,下意识地摇摇头: 即便以原始底价出让,德盛昌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也不是个小数 她哪来这么多银子? 最主要的,黎君出狱后发现她又借机敲诈了黎家,还不得把她活剥了? “……怎么?”见她摇头,黎老爷心突地一跳,他狠狠咬了咬牙, “……在原始底价的基础上再给黑公子打五折,如何?” 哪怕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白送出去,只要黑木肯接,德盛昌就有救,否则,被商户挤兑并联合告到官府,在左锋的操纵下,德盛昌将血本无归 “好”穆婉秋再不敢犹豫,连忙点点头。 管他能不能买得起先应下再说,看这架势,若她再不应,怕是黎老爷就该把这股份白送给她了,到那时,黎君真会活剥了她。 不管怎么说,陈国廉郡王这个名头是他拿命换来的,她就这么拿着欺负黎家有些不合适。 …… “怎么会这样,人为什么都走了,他们都不要债了?”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黎记门前的债主们纷纷离去,姚谨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的债务还没到期,黎家拒绝支付……”姚记的管家姚富拿着一摞文书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来到马车前。 “……不是说要联名告到官府吗?”姚谨脸色一阵青黑,“债是没到期,可黎家摊了官司,被官府查封了我们朝谁要去?”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黑公子保证,若黎记被官府查封了,所欠债务均由柏叶坊偿还,黑公子还承若凡接受他担保退出的人,以后买柏叶坊的香品一律九折优惠……”姚富指着黎记门前陆续散去的人群,“小姐您看,这么便宜的事儿谁肯错过?得了保证大家都走了……” “小姐……”金钗拽了拽姚谨。 “若柏叶坊也倒了呢,我找谁要去?” 姚谨猛一把甩开她,“不行,别人不告,我们自己去告” 就让黎家这么逃过了,她不甘心 “小姐万万不可……”姚富急得满头是汗,“……大家心不齐告了也没用。” “左大人不是都说好了吗,状纸一到府衙,他立即为大家做主” “那是之前,现在形势不同……”姚富压低了声音,“柳姑娘还被关在知府衙门里呢,连大婚都被迫取消了,左大人和阮大人正僵着,小姐这个时候千万别不能乱参合” 债务还没到期,毕竟黎家占着理,若众人联名还好,现在大家都不肯,知府衙门也不敢硬给他姚家一人撑腰。 想起柳凤,姚谨一阵沮丧,“……难道就这么算了”看着黎记门前越来越稀的人群,喃喃道,“不是说有英王殿下镇着,谁也不敢帮黎家吗?怎么柏叶坊就出了头,他为什么要护黎家?”三岁孩子般无知地看着姚富。 “……人家是陈国人,才不怕英王呢。”姚富摇摇头,“听说黎记按原始底价打了五折把德盛昌一半的股份兑给了黑木,那是原始底价啊,这跟白给有什么区别?”姚富咬着牙,仿佛割了自己的肉般心疼,“德盛昌可是大周属一属二的票号,别说轻易参不进去,即便能参股,随便一股都不是这个价啊……这次可是让柏叶坊捡了个大便宜……”他指着德盛昌的方向,“那一趟街的票号都后悔的直蹦,眼红着呢……” 姚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折腾了这半天,岂不是便宜了柏叶坊?” 为联络这些人,她和柳风可是费尽了心机。 虽说不是,这就是所谓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摇摇头,姚富没言语。 见姚谨气小了些,金钗趁机说道, “……这次是斗不败黎家了,小姐就听老爷的话,回朔阳吧。” 回朔阳? 出嫁不到一年就被休出门,她哪还有脸回朔阳? 听了这话,姚谨眼底腾地泛起一层血雾,五指一抓,生生地扯掉了半个车帘。 直恨不能这车帘就是穆婉秋,能被她一块一块地撕碎了 见势不好,姚富脸色一白,他加着小心说道,“……小姐就听奴才一句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起什么,他眼前忽然一亮,“对了,老爷才传信来,黎家三公子去了朔阳准备开香料坊,老爷已经和柳家黄埔家商量好了,准备从他身上下手……小姐的大仇早晚能报的……” “……黎鹤?” 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姚谨忽然眼前一亮,“我们走” …… 一转眼,七八天过去了,清婉公主杳无音信。 左锋不安地在知府后堂踱着步,忽然,他停下来看着师爷江彪,“……看来,清婉公主真没在阮钰手上,我们误会他了。” 原想铲除了黎家,不料弄巧成拙清婉公主却真的失踪了,这且不算,他和阮钰还因此反目成仇,反过来黎家不仅平安无事,而且因为同柏叶坊的联合,竟大有起死回生之意,算一算,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如果不是大人及时扣留了柳姑娘,黑道悬赏又怎能这么轻易地被取消?”师爷摇摇头,“就算是您误会了阮大人,他们也没安什么好心。” “这倒也是……”左锋点点头,“……恩亲王就快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这消息他还一直瞒着恩亲王呢。 “这……”师爷额头沁满了汗,尽管扣了柳凤,关押了黎君,找不到清婉公主,恩亲王一旦回来他们仍是难辞其咎。 正无计间,小衙役进来回禀,“……回大人,宁王千岁南巡归来,路过大业,已到城外十五里处,请大人带人迎接……” “宁王爷?”微一怔神,左锋随即吩咐道,“火速去传各部官员……” …… 大业城外,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左锋率领大业百官恭恭敬敬地守候在十里长亭,瞧见宁王爷的车马旗帜,他率先走了过去。 紧绷着脸站在一边的阮钰犹豫片刻,也抬脚跟了上去。 “下官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岁……”宁王的马车一停稳,两人便双双跪了下去,“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早有小太监屈膝跪在马车前,踩着小太监的后背,宁王缓缓走下马车,目光掠过左锋身后乌压压跪了一片的大业官员,他满意地点点头。 余光瞧见宁王神色欣悦,左锋心里一轻。 正要说话,却听头上宁王的声音传来,“左锋……” “下官在……” “听说陈国的清婉公主在大业城……” “这……”左锋一哆嗦,迅速和阮钰对视了一眼,磕头道,“都是下官失职,清婉公主于九天前失踪,下官已把有关责任人员看押起来,正派人秘密寻访……” 宁王脸色一寒,“堂堂一国公主竟在我大周境内遭受袭击,大业治安如此之乱,你这个父母官怎么当的” 左锋心里一阵发苦,他上任不过几月,要论这大业治安,阮钰应更有责任,宁王干嘛不说他? 当着大业百官的面,怎么光指名道姓地训自己? 心里不满,左锋哪敢表露出来,只磕头如捣蒜,“下官失职,下官失职……” 宁王目光落在阮钰身上。 阮钰一激灵,忙跟着磕头谢罪。 直看着两人头磕的差不多了,宁王这才轻咳一声,“左锋,阮钰……”他叫了一声,“你们可知,若清婉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周立即就会和陈国交恶,一场战事在所难免……” “下官知道……” 左锋阮钰又是一阵小鸡啄米般猛磕…… 第三百零八章现身 当着大业的地方官,额头被磕的生疼生疼的快出了血,左锋心里可是把阮钰给恨毒了。 若不是他那夜把柳凤截住,自己当时就能和恩亲王把契约签了,哪会有这么多事儿? 若不是他办事不利,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抓不住,事情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种不可控制的局面?找不到清婉公主,就算今儿磕破了头把宁王这关过了,恩亲王那头还不知怎么交代呢。 越想越气,左锋只感觉心口一阵闷堵,一口鲜血险些吐出来。 瞧见左锋脸色泛红,宁王也知他起了心火,声音就缓了下来,“……幸亏本王回程途中遇到落难的清婉公主,否则,看你怎么收拾”声音依旧冰冷,却有如仙乐,左锋阮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清婉公主找到了? 宁王回头朝身后的马车一挥手,“出来吧……” 左锋阮钰这才注意到,跟在宁王的马车后还有一辆装饰颇为豪华的马车,车帘一直紧紧地挂着。随着宁王话音一落,只见那车帘被缓缓地拉开,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容颜来。 正是失踪多日的清婉公主 “参见公主殿下……”左锋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暗道,“她怎么会在宁王爷手里?” 原来,那日清婉公主以为身后来人是黎君,恰巧又在麦田边,看到一人多高的麦浪正方便她行事,便想故技重施,出其不意地把他迷晕,于是便准备好了夺魂香,转身的瞬间,嘴里喊名字分散注意力,手里已经把迷香发了出去。 按说阮钰派出的侍卫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轻易也不会着道,可惜,他们哪把清婉公主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见她独自站在榕树下,早已是俎上的肉了,想是再跑不掉的,就放慢了脚步,没提防迎面一阵香雾,三人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被迷晕了过去…… 见不是黎君,清婉公主也发现自己身边的明卫暗卫的竟一个也没跟来,她是气急了跑出来的,根本就没故意甩开侍卫,现在竟一个没跟来,显然是被人阻住了,虽然生性直率做事无法无天,但清婉公主却是不笨,发现不好,就没敢原路回城,索性顺着官道向南逃去。 阮钰、黎君都先后派出了几批人马,可这些人也只是沿着城门一带搜寻,谁也没想到清婉公主会悄悄离开大业城。 走累了,清婉公主就在附加的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原本打算第二天让店小二去驿馆传信令侍卫来接她,谁知一大早刚起床便听客栈小二在门外说起大业城传来的新鲜事儿,黑道上竟有人悬赏一百万两银子要她的人头。听到这个消息,清婉公主哪敢再回大业,索性买了套村姑装束一路化妆南逃,恰巧遇到接了黎君书信匆匆赶往大业的宁王。 把经过简单说了,清婉公主最后道,“……幸亏白大师的夺魂香,否则,本公主这颗头早被人一百万两银子买了去”她以为一开始那几个黑衣人便是因为黑道的悬赏令要杀她。 “原来真是被她逃了,倒是我误会阮钰了……”听了这些,左锋歉然地看向阮钰,阮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脸色变了变,左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看着两人间微不可见的僵持,宁王嘴角动了动,恍然带出一股笑意,“好了,都起来吧……”他和颜悦色地说。 一行人回到驿馆,稍作安歇,宁王就首先调了黎君一案的卷宗,虽然觉得清婉公主不过失踪几天,左锋就把黎君抓入死牢,连家人都不让见有些小题大做了,可也知他是英王眼前的红人,刚刚在大业地方官跟前已经掉了他的颜面,这时却是不好再过多谴责,只吩咐左锋把人和卷宗都移交到驿馆,他要亲自审理。 花了心血无数,结果却落得颜面扫地,和阮钰反目成仇,而黎家不过出让了一个德盛昌票号便化解了危机,根基丝毫未动,就这么把黎君放了,左锋心里很不甘,可宁王的命令哪敢违背,何况柳风还被关着,若不放黎君,她也别想出来,索性就偷偷把柳凤也送入狱中,一并移交给了宁王。 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哪需审问,宁王只简单翻了遍卷宗,因柳凤擅自窝藏清婉公主,叛罚了柳家十万两银子,就将两人双双放了出来。 谁知这面手令刚传下去,那面清婉公主便闯了进来,强硬道,“……黎君保护本公主不利,本公主坚决不同意放人” 语气果决骄横,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直让宁王一阵头痛,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主安全无虞,本王再没理由继续关押黎君。”见清婉公主摇头,又道,“……他总是望族长子,声名显赫,现在全大业的人都看着本王呢,本王做事不敢有半分偏颇。” “我不管,我就要杀杀他的傲气”清婉公主任性地说道,“……置本公主危险于不顾,他就该受到惩罚” 宁王皱皱眉。 果真清婉公主硬咬着这条不放,黎君被关个一年半载也是她,敢这么对待一国公主,若放在自己的妹妹明玉身上,父皇一怒之下,好一好要了黎君的命也是有的,万幸,这是陈国公主,又是山高皇帝远的大业。 在皇家人眼里,随便杀一个地方商贾,也不过是碾死只蚂蚁。 正头疼间,清婉公主忽然展眉一笑,“要不……” 瞧见清婉公主这般神态,一股寒意直窜心底,宁王感觉浑身冷嗖嗖的,握茶的手止不住一哆嗦,他慌忙屏了气,不知到这清婉公主又琢磨什么鬼主意,不过接触了几天,他已经开始为清婉公主的难缠头疼了。 却听清婉公主说道,“……你去说服他娶了我,我就放他出来” “什么?娶……”宁王一阵错愕,随即恍然,暗道,“……难怪不依不饶,原来是看上了他?”心头一轻,随即又是一紧,暗道,“……陈国派她出使大周便有联姻之意,母后已内定让六弟娶她,现在她竟看上了黎君,这可如何是好?” 早有意将英王和清婉公主送做一对,一旦被黎君搅了,皇后一怒之下杀了黎君也难说,若是旁人杀就杀了,黎君可是颗天纵奇才,就这么死了他还真不舍的,可是,一旦让英王联姻成功无异于如虎添翼,表面是个孤臣,宁王却是死忠的太子党,只这一瞬间,他心思就转了几个来回: 到底要不要促成公主和黎君,趁机摧毁英王和陈国的联姻? “你到底答不答应?”见他神色变幻,久久不语,清婉公主大为不满。 正说着,驿馆侍卫进来回道,“回王爷,黎老爷求见……” 听说黎家人来了,清婉公主眼前一亮,冲宁王道,“说好了,王爷就告诉他,若二哥答应了,我定能说服母后将陈国的进口业务给黎家……”说完,不待宁王应声,清婉公主已躲了出去。 皱眉看着清婉公主的背影,宁王眼前忽然一亮,暗道,“是了,若先斩后奏让他们现在就把生米做成熟饭,一旦黎君成了陈国的驸马,母后再怒也不能杀他了,相反,为给陈国一个交代,还得册封他个郡王,这样一来,抵抗六弟又多了一股力量,太子复出指日可待矣……”打定了主意,宁王抬头朝侍卫喊道,“请黎老爷进来……” 侍卫应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黎老爷被带进来,见过宁王,他磕头求道,“……公主已然安全归来,还求王爷做主放了君儿。” “……朝忠先起来吧。”宁王虚扶了一把,挥手招呼侍卫上茶,他话题一转,“非是本王不肯做主,是公主殿下怒气未消,不肯放人……” “这……”黎老爷心里一阵发苦,不觉暗暗埋怨黎君的莽撞,嘴里哀求道,“君儿年轻不懂事儿,还求王爷在公主面前多多美言。” “……本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见他愁眉紧缩,宁王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 黎老爷眼前一亮,“王爷请讲……” “由本王做主,把公主许配给黎君,即日完婚……”宁王笑道,“公主气一消,自然就放他出来了。” “这……”黎老爷一阵迟疑,随即道,“非是下官不领王爷美意,实在是……”摇摇头,把当初黎君拒绝公主的事说了,最后叹息道,“若非此事,君儿也不会闯下如此大祸……” “原来如此……”宁王恍然,“这可就难办了……”他紧锁着眉头来回在地上踱了几圈,突然站住,道,“年轻人总是气盛,相信有了这次教训,黎君总会收敛,知道些利害……”他抬头看着黎老爷,“你就带着本王的手令去牢里跟他说,若不答应,他这辈子别想出来” 怔了片刻,黎老爷眼前一亮,“王爷此言极是,下官这就去说个试试……” 平心讲,若不是黎君太倔强,黎老爷还是很渴望他能和清婉公主联姻的,儿子成了陈国的驸马,看英王还动黎家? 拿了宁王的手令,二话不说,黎老爷带黎青直奔知府大牢。 第三百零九章相见 搓着手等在牢门外,黎青不安地踱着步, 听到说话声,他一回头,正瞧见狱卒送黎老爷出来,忙迎了上去,“……老爷,怎么样?” 黎老爷脸色青黑,“……他宁肯把牢底坐穿,也不娶清婉公主” 被下了大狱岂是儿戏,看来这黎君真是坐牢坐上了瘾 这要是自己的儿子,非抓过来暴打一顿不可,婚姻大事岂可由他乱来,可是,黎君毕竟是自己的少主,心里颇有微词,黎青嘴上却是不敢乱说,见黎老爷面色不善,只小心翼翼地跟着后面。 扶黎老爷上了马车,刚要放下车帘,黎青忽然心一动,他倾身上前将半个身子探入马车,低声道,“……老爷,有一个人或许能说服大公子回心转意。” 黎老爷神情一震,“……谁?” “白大师……” 白姑娘? 黎老爷眼前一亮,候地又暗下去,“她未必肯出这个头啊……” 隐隐地,黎老爷觉得,儿子不肯娶清婉公主,大约就是和穆婉秋有关吧? 男人可以三七四妾,若不喜欢嫡妻,完全可以再另娶喜欢的人做宠妾或平妻,自古像他们这种望族嫡子,婚姻大都是用来交易的,有几个真心地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 身子望族长子,黎君不该不懂这个道理,也不该不知道和清婉公主的联姻对黎家的重要, 可他却抵死不从,大约就是怕穆婉秋嫉妒。 想起穆婉秋逼自己休姚谨的事情,黎老爷心又沉了沉,嘴里重复道,“……她不会出这个头的。” 黎老爷心里也对穆婉秋的善妒颇有微词,但一来穆婉秋没嫁入黎家,二来她缕缕出手救黎家于危难,可以说,若没有她,黎家早就倾覆了,鉴于此,穆婉秋虽是小辈,黎老爷言谈上却是不敢有丝毫不敬。 “……形势不同,白大师总不会眼看着大公子身陷狱中。”黎青劝道,见黎老爷沉吟,又道,“老爷就让夫人去试试。” “也好,有夫人出头相求,她总能给些薄面……”认真想了想,黎老爷点点头,吩咐车夫,“不去驿馆了,回府。” 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相信让夫人多掉几滴眼泪,穆婉秋心总不会硬到哪去。 …… “白大师进去吧……”吱呀一声,狱卒打开牢门,回头冲拎着食盒站在一边的穆婉秋说道, “白大师有话只管慢慢说,宁王爷吩咐,你想呆多久都可以……” “谢谢狱卒大哥……”穆婉秋微微一福,迈步走进牢房。 听到开门声,正看书的黎君抬起头,“阿秋……”他惊喜地放下书,缓缓地站了起来。 “黎大哥……”只叫了一声,穆婉秋便感觉鼻子一酸,似有一股棉絮堵在咽喉,竟再说不出话来。 四目在空中相遇,两人都止不住一阵战栗。 不过八九天,再次见面竟恍如隔世,黎君感觉他好似过了几年,以前也常常分离,可他从没有一刻,这么的想她,原来想念一个人也会让心一片片的碎裂,默默地凝视着那一双雾蒙蒙的大眼,他几欲窒息。 好半天,穆婉秋才压下心头泛起的那股酸涩,她环顾了一圈挂满蛛网灰尘的牢房,“黎大哥受苦了……” 迈开脚步,她一步一步朝黎君走去。 “有阿秋送进来的香,霉味都被驱除了,倒也没吃什么苦……” 黎君手动了又动,到底没有伸出去拥住她,他一转身撩衣坐在草堆上,把身边仅有的一只蒲团摆在穆婉秋脚下,“阿秋坐……” 跪坐在蒲团上,穆婉秋缓缓地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酒菜一一摆出来,又斟了满满一杯酒,“……这是一品天下新出的菜色,黎大哥尝尝。” 记得第一次她为他斟酒,是在平城知府徐大人的内宅,她使出浑身解数想打动他救她脱身,那时明明知道她的意图,却只玩味地看着她,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可是,她赢了。 一曲沧桑隽永的春花流水让他惊为天人,让他下定决心,不仅要救她,还要把她带在身边…… 原本只是惜才,想能随时听到那不世的琴声,不想,这以后种种竟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深矣。 两年后,她再一次为他斟酒,竟是在这知府大牢,摇摇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进…… 黎君不说话,穆婉秋就默默地给他斟酒布菜。 时光在静谧中流逝。 曾经,她是多么渴慕能有一份这样的温馨啊,两个人这样默默相对,什么都不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怕只是一间破屋,布衣荆钗,她也甘之如饴,可惜,前一世,他给了她无尽的荣华,却把她的心狠狠地扔进了地狱…… 幽幽叹息一声,穆婉秋发现,前生好像真的只是前生,只是过眼云烟,再一次想起他,再一次想起那惨绝人寰的遭遇,她的心竟没那么痛了,好似这一刻的沉谧,她心如止水般的宁静。 回过神,穆婉秋才发现黎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筷子,正静静地看着她,不觉脸色一热,暗道,“……真是越来越不顶事了,在大牢里也能溜号。”忙敛起心神,道,“黎大哥不再多用些?”说着话,从食盒底部取出茶壶茶杯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黎君接过茶漱了口,道,“已经饱了,这些菜用的也是阿秋调的香料?” “嗯……”穆婉秋又倒了杯茶,一边收拾碗筷,嘴里说道,“味道如何?” “非常好……”黎君夸赞道,“比我在安顺吃的味道还要好上几倍,阿秋以后不如多调些这种香料销往各大酒楼,一定赚钱。” 穆婉秋笑着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她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正值多事之秋,黎家库地堆满了香品买不出去,他还在大牢里,她又哪有心思去张罗这些?“对了……”想起什么,她突然抬起头,“内务府来了商函,要定制二十万瓶轮回,老爷问我现在能不能做?” “……内务府订单来了?”黎君一怔,“你怎么和父亲说的?” 她早就按他的意思生产轮回了,只是,她缓缓说道,“……不知道黎大哥的安排,我没敢应下。” “很好……”黎君点点头,“你回去告诉父亲,把内务府订单推了……” 把内务府订单推了? 他当初让自己准备时就说是为了这笔订单,现在定单来了,他为什么要推? 更主要的,内务府可不是普通的大客户,随便就可以拒绝的,闹不好,万岁一怒之下就取消了黎家的皇商资格。 他这是打的什么牌? 心里疑惑不解,穆婉秋却痛快地点点头,“好……” 黎君这方面的奇才不是她能比的,她不用怀疑只照着做就行。 隔墙有耳,这大狱中可不是谈论这种事的好地方。 看到她眼里满是疑惑嘴里却没一句质问,黎君一阵欣慰,见她收好了食盒,不觉间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不舍,挽留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终是被咽了回去,只把一只紫砂茶杯握在手里,不肯撒手。 手按着食盒,穆婉秋心里一阵犯难。 她这次来,是受黎夫人的哀求劝他娶清婉公主的,不知为什么,想到他会在自己的劝说下娶了清婉公主,穆婉秋心里竟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 有心就这么离开,想起黎夫人那盛满忧虑的泪眼和那颗权权的爱子之心,又强忍住了,黎夫人说得对,他娶了清婉公主才是对他对黎家最好的选择。 “……阿秋穿夹衣了?”目光落在穆婉秋身上淡黄色百合锦缎夹袄上,黎君问道,又抬头看看铁窗外的一方天空,“外面很冷吗?” “……前几天还很暖,谁知昨夜一场暴雨,今晨起来突然就冷了。”看到黎君一身单衣,不觉一躲脚,“我竟忘了给黎大哥带衣服……”这些一向是秦健打点,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秦健都会准备好的,见黎君只穿一件单衣住在这四处漏风无被无床的牢房,穆婉秋不觉为自己的疏忽垂足顿胸。 亲眼看到他受的这份苦,她心一阵抽痛。 “我不冷……”黎君笑着摇摇头,“……练功的人,我冬天都很少穿棉衣。” “我回头就让健儿给你送来……”穆婉秋固执地说道,眼睛又扫了一圈,“要不要再送进来一个炭火盆?” 能送一个蒲团进来已经是宁王法外开恩了,这大牢里怎么能随便生火?听了这话,黎君笑吟吟地摇摇头,“不用……” 穆婉秋随即醒悟过来,她神色一黯,“就入冬了,黎大哥不能总在这里呆着啊……”外面一堆事儿等着他呢,狠狠咬了咬牙,她猛抬起头,“黎大哥就娶了清婉公主吧……她聪明美丽,活泼大方,最难得她对黎大哥一片痴心……身份也……配得上……” 牢房里瞬间沉寂下来。 感觉窒闷的无法呼吸,穆婉秋猛抬起头,“黎大哥……” “阿秋……”黎君开口叫住她,他静静地看着她,语气缓缓的,“阿秋为什么不肯嫁我?” “我……”穆婉秋语塞。 “阿秋回去吧,我不想娶清婉公主和阿秋不肯嫁我的道理是一样的……”见穆婉秋不语, 黎君把手里的紫砂杯慢慢放进食盒,又重新盖好,递给她,“阿秋比我更清楚,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勉强,唯有这一事勉强不来……” 第三百一十章毒酒 不一样的 穆婉秋心里呐喊一声。 她直直地看着黎君,嘴唇翕动,到底没有想明白她心里为什么就认定了这是不一样的。 久久,她缓缓地站起来,拎起食盒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慢慢捡起她遗落在草堆上的丝帕,闻着上面一股淡淡的清香,黎君目光柔和静谧。 脚步凌乱地走出牢房,穆婉秋蓦然一顿,宁王和清婉公主正双双站在牢门口。 他们听到了刚刚的话 心突地跳了下,穆婉秋随即沉静下来,朝两人微微一福身,抬脚便走。 几乎突然的,清婉公主一闪身挡住她,凶巴巴地看着她。 宁王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言语,只负手看着两人僵直地对峙着。 再怎么凶,清婉公主却是打心里怕穆婉秋的,原本是想质问她为什么抢了她的二哥,可对上她那双渐渐变冷的眼,质问的话硬生生地卡在清婉公主喉间,一双翦水的眼睛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忽然一闪身倚在墙边呜咽起来。 暗舒了一口气,穆婉秋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望着她娉婷纤细的背影,宁王摇摇头,一转身迈步进了牢房。 以为穆婉秋又回来了,黎君欣喜地抬起头,见是宁王,忙不着痕迹地把手里的丝帕塞入袖笼中,撩衣跪倒,“草民叩见王爷千岁……” “黎君……”背负双手,宁王板着脸问,“你可知罪?” “草民保护公主不利,罪当不赦……” 没料他一口应承,宁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他冷哼一声,“算你识趣,本王给你一个待罪立功的机会……”见黎君抬起头,逐缓缓道,“今儿本王做主,令你择吉日迎娶清婉公主。” “王爷万万使不得……”黎君连连磕头,“公主乃金枝玉叶,岂是草民一界商贾高攀?” “不敢高攀?”语调微微上扬,宁王冷冷一笑,“连本王的话都敢不听,你还有什么不敢”激愤的声音异样的响亮,吓的牢外狱卒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暗暗为黎君捏了一把汗。 黎君不亢不卑地说道,“请王爷收回成命……” 宁王脸色一阵青黑。“……你打算一辈子在这牢里蹲着” 黎君跪地不语。 好半天,宁王突然地俯下身,商量道,“……只要你肯答应,本王就向父皇保举封你为郡王爷。” 这可是百世难求的机遇,说完,宁王就目光闪闪地看着黎君。 眉头都没动一下,黎君固执地重复道,“请王爷收回成命……” “你……”宁王腾地站起身,果断地说道,“……这件事情就由本王做主了,三天后你与公主如期完婚” 说完,他转身就走。 还从没人敢如此驳他,他今天偏要扭过这股劲 黎君高叫一声,“王爷……” 没回头,宁王停在了牢门口。 只听黎君缓缓说道,“……王爷若执意让草民迎娶清婉公主,就请奏明圣上,谕旨赐婚,否则,草民死也不从。” 谕旨赐婚? 果真奏明圣上,母后又岂会让清婉公主嫁你? 都说黎君诡诈,果然不假 “……这个黎君,真该被刮了” 宁王心里狠狠地骂了句,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在门口遇到一直等在外面的清婉公主,宁王摊摊手,“你看到了……” 清婉公主眼泪刷地落了下来,突然,她一把推开宁王跑进牢房,大声质问刚刚坐起的黎君,“……我哪里配不上你?” “公主聪明美丽,高贵大方,是我配不上公主……”黎君缓缓站起来。 “……你喜欢阿秋?”见黎君久久不语,清婉公主咬了咬嘴唇,商量道,“二哥若喜欢她,我们今后可以姊妹相称……她是匠人,不可以做二哥嫡妻……” “既然公主已经知道,我就实不相瞒,我的妻位早已许给她了,还望公主成全……”又道,“我一直把公主当成亲妹妹。” 清婉公主脸色一阵苍白,她突然抬起头,“阿秋亲口跟我说过,她不喜欢你” 他迟早会让她喜欢上他的 想起这段日子穆婉秋常常会看着他失神,黎君打心里生出一股甜意,他的阿秋已经开始注意他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心里想着,嘴里缓缓说道,“我知道……” “……那你还娶她?” “……公主为何又执意要嫁我呢?” “我……”清婉公主一阵语塞,她声音缓了下来,商量道,“既然二哥喜欢她,我们就一起嫁给你,做平妻好不好?”又道,“二哥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 黎君脸上露出一股奇怪的表情,这话若是半年前说,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不过后院多了一个女人,他还养的起。 可是,想起那日在山洞里穆婉秋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慕和魏氏那死也不与人共夫的刚烈,黎君果断地摇摇头,“公主不知,阿秋很善妒的,若我娶了她,她绝容不下我还有别的女人……” 既然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了,那么,他不如就成全她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好了。 忽然想起被休出门的姚谨,清婉公主身子一震,“……所以,你就任她休了你的贵妾也不管?”又道,“母后说过,七出之一便是妒,她这等心胸,根本配不上二哥” 她若真是因为妒忌休了姚谨就好了,黎君心里幽幽叹息一声,嘴上却云淡风轻,“不过是一个贵妾,就是她想要我的命,我也不舍得不给啊。”调侃地摇摇头,“她如此善妒,我与其娶纳回来再被她一个一个地休出去糟蹋了一生,不如不纳……” 声音淡淡的,仿佛是在说笑,可清婉公主偏偏就感觉到了那话里的一份真,他为了她,别说娶她这个公主平妻,这一生连妾也是不会纳的。 “……我去杀了她” 突然,清婉公主蹬蹬蹬跑了出去。 一怔神,黎君随即就坐回草堆上,伸手正要拿书,感觉气氛诡异,他忽然抬起头,刚刚离去的宁王正寒着脸站在门口,见他终于看过来,冷声问道,“……她要去杀了白姑娘,你竟一点不急?” 一边说喜欢,一边把人推到刀口下,想起穆婉秋乃百年一出的奇才,这一刻,宁王对黎君极为不屑。 若真喜欢,就该事事为她着想,不该给她树立清婉公主这么大一个敌人。 静静地看了黎君好一会,宁王猛一转身。 直出了牢门,宁王身后才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王爷放心,她若真能杀了白姑娘,她就不是清婉了。” 不说穆婉秋身边有黎家最得力的影子,就是穆婉秋本人,也不是清婉能对付的。 对于这一点,他对他的阿秋很有信心。 …… 从牢房回来,见识了里面的阴冷潮湿,穆婉秋便一心想把黎君救出来,可是,他坚持不肯娶清婉公主,她拿他也没辙。 “……要不就把这个献给宁王爷?”把玩着魏氏留下的那颗夜明珠,穆婉秋陷入沉思。 这颗夜明珠是大周的镇国之宝,若把它献出去,宁王一定会放了黎君,只是,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若宁王爷追问这颗夜明珠的出处,我该怎么说?”羽翼还未丰满,她是魏氏传人这个身份还不易暴露太早。 正想得出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穆婉秋迅速把夜明珠藏入怀中,刚刚坐好,门便被一把推开,“小姐,清婉公主要杀您……”兰香话还没说话,清婉公主已带一群侍卫闯了进来:“阿秋,我要杀了你”她疯狂地大叫。 几乎一瞬间,王七虞九双双落在穆婉秋身前。 被两个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吓到,清婉公主等人扑棱站住。 “小姐……”摆脱了侍卫的纠缠,墨雪提剑闯进来,一眼瞧见王七和虞九,她舒了口气。 看着清婉公主一副气鼓青蛙的模样,穆婉秋哑然失笑,“公主为何要杀我?” 只有你死了,二哥才肯娶我 心里大喊大叫,当着一地的侍卫,清婉公主到底还想到要保有几分矜持,只拿眼睛瞪着穆婉秋,对峙了好一会儿,她朝身后一挥手,端上来。 立即有小丫鬟端上一壶酒,清婉公主拿起来斟了满满一杯,递给穆婉秋,“……这是沾上即死的鸩毒,你若敢喝我就放了黎君。” “小姐不能喝”墨雪大叫。 黎君终和他们没有关系,她家小姐还犯不上为他搭上性命 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飘入鼻中,穆婉秋皱皱眉。 见清婉公主把毒酒递硬递到跟前,就伸手接过,仿佛品鉴一款奇香般她微闭着眼,轻轻地嗅着,良久,突然睁开眼睛,朝清婉公主淡淡一笑,“……公主此话当真?” 原以为她不敢喝的,清婉公主不过是想当众羞辱她一番,事后传给黎君,他也会为此死了心,清婉公主万没想到穆婉秋竟似要一口应诺下来,心里喃喃道,“怎么会,她竟敢喝这毒酒?她明明不喜欢二哥啊。” 有谁会傻到为不相干的人去死? “……怎么,清婉公主后悔了?”见她迟疑不语,穆婉秋哧笑一声。 她这是诈我 一瞬间,清婉公主有了一个明悟,她一挺胸,“……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穆婉秋点点头,“……请公主立下字据。” 第三百一十一章喝了 “……立就立,谁怕谁”清婉公主嘟囔了一句,伸手接过穆婉秋递过的笔刷刷刷写了个便条,落上名字,道,“……你拿着它去找宁王爷就可以放了黎君。”见穆婉秋伸手过来接,一把将纸条背到身后,“……想要这个,你先把毒酒喝了”她有意加重了毒酒两个字音。 这可是见血封喉的鸩毒,就不信她不怕死 “小姐,不要……”见穆婉秋缓缓地端起杯,珍馐美味般放在鼻下品闻,墨雪急得大叫,刚要上前去夺,已被清婉公主的侍卫团团围住。 “白姑娘使不得……”王七也跟着阻止道。 “……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黎大哥身陷大狱?” “这……”总是自己的主人,听了这话,王七一阵犹豫。 穆婉秋已将毒酒一饮而尽。 “……你真的喝了?”清婉公主一阵失神。 拦阻墨雪的侍卫也下意识地住了手。 见穆婉秋身子晃了下,墨雪凄厉地叫了一声,一把推开阻住自己的侍卫扑过去,刚扶住穆婉秋,突然又转过身,出其不意一剑横在清婉公主的脖子上,“……你快把解药拿出来” 明明知道她是公主墨雪不敢杀她,可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架在脖子上,对上墨雪泛着血色的眼,清婉相信,她敢叫号的话,这小丫头当真敢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脸色一阵发白,清婉公主脱口叫道,“……那酒里没毒,我只是吓唬她” 酒里没毒? 墨雪一怔色,不确信地回头看向穆婉秋。 穆婉秋正拿着清婉公主刚立的字据微微地笑。 空气顿时一轻。 清婉公主灰溜溜地走了,墨雪好奇地问道,“……小姐怎么知道这酒里没毒?” “……我会算啊。”一边看着清婉公主写的纸条,穆婉秋眼角眉梢都是笑。 只一吸鼻子,便能嗅出这酒里有没有毒,按魏氏的说法,她的嗅觉是真练成了,相信这个腊月她一定能拿下顶级调香师资格。 …… 虽然恼恨黎君顶撞自己,可宁王也知道,太子若想东山再起,离不开黎家的扶持,他现在还真不能就把黎君给剐了,瞧见黎老爷送来清婉公主的手笔,二话没说就把黎君放了,反倒是黎君,出狱后一听说穆婉秋为了救他竟喝了清婉公主一杯毒酒,惊得脸都白了,他二话不说就赶来了白府。 谁说以清婉公主的心性不可能真拿毒酒来毒她?一旦那是一杯毒酒怎么办? 她岂可拿自己的生命做儿戏? 看来他真是太高估她了 “……黎大哥千万别误会,我才没那么傻。”面对黎君的质问,穆婉秋吃吃地笑,“我现在的嗅觉,只要一闻,便能分辨出那酒里是否有毒了。” 直看了她大半天,黎君叹息一声,“我没误会。”他话题一转,“……凡事都有个万一,有些剧毒天生就是无色无味的,阿秋以后再不可如此鲁莽,你是百年一出的奇才,一旦有个闪失也是大周的损失。” 她有那么伟大吗? 见黎君竟把她提升到了大周国的高度,穆婉秋朝他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倒是全没放在心上。 黎君出来第三天,恩亲王便到了大业,瞧见不过一个月光景,清婉公主竟差点将黎家断送了,免不了把她一顿教训,又亲自登门给黎家人赔礼,被黎君送出门来,恩亲王拉着他躲到没人处,好奇的问,“……白姑娘真的那么好?” 原本以为只是个绝世奇人,听说黎君竟为了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肯娶,恩亲王的好奇可想而知。遗传了母后的容貌,清婉公主也算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美人了,要家势有家势,要容貌有容貌,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却弃之如敝履,直让恩亲王心痒难耐,誓要见到穆婉秋这位传说中的奇人。 “娶她为妻是我早承诺了的……”黎君轻妙淡写地摇摇头,他话题一转,“……五弟什么时候走,可能将黎家的香品一起带走?” “……香品?”恩亲王脸色一沉,“你拒绝了妹妹,她已给我下了死令,不许把陈国的进口业务给黎记”见黎君皱眉,声音又缓了下来,“我这次去安康朝见南帝,英王殿下还特意宴请我,在我面前极力推荐艺荷的香品呢,我却是不好立即就选了黎家……”又压低了声音,“你们大周皇后很有将英王与妹妹联姻之意呢。” 黎君身子一震,“……五弟可答应了?” 恩亲王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君,“……这还得看大皇兄和母后的意思,我没敢应承。” “很好……”黎君舒了口气,“还请五弟和义兄说一声,清婉公主联姻之事万万不可现在答应,好歹拖上半年?” 对大周储位之争恩亲王也早有密报,知之甚细,听了这话,他皱皱眉,黎君说拖上半年的意思就是半年之后储君之争就会见分晓了,可是,他的安康之行可是没太看好黎君和太子会赢,他反倒觉得英王登基的机会更大一些,至少,半年之内英王是不会倒台的,不觉好奇地看着黎君,“……你确信,就半年?” “……五弟索性将陈国进口商户的择选也推迟半年好了。” 黎君微微一笑,“……免得你在英王、皇后跟前没法交代。” 恩亲王心里一轻,痛快地点点头,“……好,我正愁不知怎么和英王交代呢。”黎君的恩情再大,他陈国也不能明面上和大周未来的一国之君作对,偷偷地帮黎家可以,陈国可不能搅进大周的储君之争。 黎君话题一转,正色道,“黎家和陈国的出口契约还有四个月到期,五弟该履约把黎家库房那些香品买回去了。” “这……”恩亲王一怔神,随即脸色大变,猛捶了黎君一拳,“……好你个黎君,我就说你没那么好心,原来你是在这儿等我,不把我利用得渣都不剩你不舒服,是吧?” 黎君微微地笑,“……都是上好的货,五弟就忍心看着黎家那些货烂在后库?” “去,去,去……”恩亲王摆摆手,“黎家的货烂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有能你找我皇妹说去,只要她点头答应,我立马把你那些烂货都拉回陈国”想起清婉公主的难缠他也头疼,恩亲王相信,他若是敢答应黎君,回国后他就别再想有一天消停日子。 黎君暗叹一声,暗道,“……就说这事会坏在清婉公主身上,怕是黎家这批货真要损失了。” 正想着对策,却见恩亲王又神秘地凑上前,“……难得来了大业,二哥说什么也要带我去见见白姑娘。”微服拜访被拒之门外,恩亲王对穆婉秋的好奇更多了一层,直是不见到她誓不罢休。 灵光一闪,似有什么划过脑际,黎君随即摇摇头,“五弟要见她,大婚后我会带她去陈国。” “不行,不行,我今天非见到她不可”恩亲王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语气异样坚定。 “那你就自己去见好了……”黎君冷冷地说道。 想起白府门口那几个恶煞似的镖师,恩亲王下意识地摇摇头,他难得语气软下来,“……我帮你处理积货总行了吧。”见黎君看过来,又忙着纠正,“……先说好了,只是一小部分,都处理了皇妹不会答应。”又道,“你就捡那价高量大的处理一部分,剩下的损失就损失吧,左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而已。”出身皇族,恩亲王也没把几十万两银子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宁肯让黎家损失几十万也比他每日被清婉公主折磨好。 “这倒可以考虑一下……”黎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抬起头,“只要五弟答应我一件事儿,我就费心帮你说服白姑娘参加明日宁王爷为五弟准备的送行宴,如何?” “……什么条件?”恩亲王眼睛一亮。 “五弟答应我明日见了她之后,一定要当场认她做义妹。”这是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出的主意,自发现了穆婉秋是穆相之女的真实身份,他就夜夜冥思苦想怎么才能护得她周全。 不同于穆荣,被他悄悄地藏起来,只要等到英王倒台穆相的冤案昭雪了再出来见人便是,穆婉秋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单她这一身被英王妒红了眼的绝世才华就让自己每日战战兢兢唯恐保不了她周全,更何况她还有这样一个危险身份。 如能和恩亲王结为异性兄妹,她就相当于陈国的郡主,相信即便她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天,有他伪装的黑木和恩亲王两头护着,至少官府不敢轻易杀她。 无论如何,他已经把英王豢养死士的罪证安全送到了安康,剩下的就只有等,在英王做最后挣扎孤注一掷的打压下,只要他们还能活下来,相信总能等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恩亲王却是不知黎君的这份良苦用心,听了这话他心头却是一恼,暗道,“……好你个黎君,还怕我对她动了歪心思不曾?我恩亲王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还是懂的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心里翻腾,嘴上冷哼一声,“……若想让我认她做义妹,她也得有那个能力打动我”说完,恩亲王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望着恩亲王怒气冲冲的背影,黎君悠然一笑。 第三百一十二章售罄 柳凤正斜倚在床上无聊地摆弄着手指,端详着刚涂好的十个豆蔻指甲,珍珠推门进来,“小姐,不好了……” 柳凤抬起眼,“怎么了?” “刚刚在送行宴上,恩亲王买下了黎家库房里所有积压的香品,正装车呢……” 黎家积压的香品都被卖了 那她这些日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柳凤扑棱坐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 大婚宴被迫取消了,她已经成了大业上流的笑柄,也因此,破天荒地的,她没有参加宁王为恩亲王举办的送行宴,不想,这半天的功夫,竟出了这天大的事儿。 呆怔怔地坐在那里,柳凤感觉头晕目眩。 “小姐先喝点水……”珍珠倒了一杯茶水递上来,接着说道,“……宴会上白大师一曲春花流水震惊了四座,恩亲王当时就听痴了去,连说得闻白大师琴音不枉他大周一行,当即摆香案认了白大师为义妹” “他竟认了白秋做义妹?”柳凤错愕地睁大眼,“那白秋以后岂不是陈国郡主了?” “谁说不是?”珍珠点点头,“更气人的是,宁王爷竟跟着凑热闹,打趣说恩亲王得了这么一个绝世的妹子,怎么也得拿出点彩头庆贺,恩亲王更是豪爽,当场问白大师想要什么,结果……” “结果什么?”柳凤屏住了呼吸。 “结果白大师狮子大开口,竟要恩亲王把陈国的进口业务给黎家……” “……他答应了?” 柳凤心砰砰乱跳。 这些,曾经她差一点就垂手而得。 目不转睛地看着珍珠,柳凤心中隐隐对阮钰生出一丝恨意 “那恩亲王早被迷昏了头,即便白大师想要天上的星星,他怕是也会去给摘下来……” 珍珠叹息一声,“还好,见他竟点了头,清婉公主当即就说黎家的香品不如艺荷,指责恩亲王不该被美色迷了眼,接着左大人、三少爷和老爷都站了起来,说选择进口商不是儿戏,香品要以质取胜,当场就拿了黎记的香品跟艺荷比,推荐恩亲王选艺荷,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直把恩亲王僵在了那儿……” “三哥、父亲和左大人足可以代表了整个大业上流的声音,恩亲王怎么还选了黎家?” “都是那个黎大公子”珍珠气愤地说道,“……恩亲王被僵得面红耳赤,眼见我们就赢了,黎大公子突然站起来,说黎家现有香品不如艺荷是因为那些都出自谷大师之手,是她的技艺不如您,可是,谷大师已死,黎家现在的首席调香师是白大师,她轮回的卓越是有目共睹的,口口声声质问艺荷能不能拿出超过轮回的香品,当时就把众人问住了……后来黎大公子又说,陈国选择进口商不仅要看作坊的财力规模,更要看各家的首席调香师未来潜力,艺荷的规模一定是比不过黎记的,现在就看您和白大师谁的水平谁高,当场提议要您和白大师斗香,以三场为限,题目由恩亲王出,若白大师败了,黎家从此不再过问陈国的进口业务……”顿了顿,“这提议一出立即获得满堂彩,连宁王爷都拍手赞同,连说要亲自给做见证,恩亲王也连连点头,同意你和白大师谁赢了就选谁……大家更是摩拳擦掌地等着看你和白大师的斗香。” “……让我和白秋斗香?”柳凤脸色一阵苍白,“我……我……”她的香都出自谷琴之手,她哪会调香? 有谷琴在她什么都不怕,可是,当众斗香又怎能带上谷琴? 都是大业上流,一旦发现她是个欺世盗名的,让她柳凤的脸往哪儿放? 珍珠继续说道,“黎大公子当时就把老爷给叫住了,还好,三少爷反应快,插嘴说三场斗香下来至少要七八天的功夫,这样一来就耽误了恩亲王归国行程……” “恩亲王怎么说?”柳凤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恩亲王有些犹豫,倒是宴上的其他人,为了看您和白大师的精彩斗香,直吵着让恩亲王把行程推迟了,最后众人都看向了黎大公子……” “能提出当众斗香,他就是知道我底细,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我?”柳风灰白着脸喃喃自语。 “奴才也奇怪呢……”珍珠目光迷惘,“连奴婢都以为黎大公子会乘胜追击,谁知出乎所有人意外,黎大公子竟随三少爷的话道,恩亲王归期已定,实在不好为这点小事耽搁,不如索性推迟选定进口商,就这样,恩情王当场把选进口商之事推迟半年,把彩头改为一次性购买黎记四百万粒香品……”摇摇头,“被黎大公子将了一军,这个提议连老爷都没敢再反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黎大公子当场和恩亲王签了契约并吩咐人连夜装货……”叹息一声,“这一下,黎记是彻底被救活了。” “这么会这样?”柳风神色迷惘,“……难道黎大公子也认为我技艺高超,怕白秋比输了?”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黎君认为她技艺高超是不可能的,不会是他对自己也心有怜惜吧? 其实柳风不知,并非黎君觉得她技艺高超抑或心有怜惜下不去狠手揭穿她,实在是黎君不愿穆婉秋涉足险地,宴席上骤听穆婉秋竟为黎家争夺陈国的进口业务,黎君惊的心险些跳出来,从恩亲王嘴里他早就知道英王对陈国进口商势在必得,一旦被穆婉秋坏了大事,英王又岂会饶了她? 提议斗香也不过是将柳家一军,黎君压根也没打算这个时候把穆婉秋推出来和柳凤斗,一旦她当场揭穿柳凤,惹恼了英王,亲自出手鼓动万岁一道圣旨宣她进宫,到那时,他便有千般智慧也难护住她的周全。 听了柳凤的问话,珍珠不安地摇摇头,嘴里提醒道,“不管怎样,小姐是绝不能出头跟白大师斗香的。” 这调香界既然出了柳凤,为什么还要出一个白秋 从不参加上流名宴,可参加一次轰动一次,光环耀过她柳凤十倍百倍,她柳凤竟活脱脱地成了垫脚石,成了她的陪衬,这个白秋,真是她的天敌。想起这些,柳凤只感到一股壮志难酬的窒闷聚集在胸,直令她几欲疯狂,她一拳砸在床上,“……我早晚把她剐了” 珍珠一哆嗦,复又摇摇头, “这一次,我们再想斗败黎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没那么容易?” 柳凤脸色狰狞,透着一股阴森森的狠戾, “……艺荷规模不如黎记是因为条件和场地限制,我柳家不缺银子,等我把白记大香坊拿到手再看看,不把她白秋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柳凤誓不罢休” …… 下雪了,看着一片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便融了去,缓缓地收起掌,感受着掌心的冰冷,静静地听着耳边飞雪飘落的声音,穆婉秋清晰感觉到生命就在她的掌心轮回,幽幽叹息一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看来我那个轮回应该改进了……” “小姐怎么站在雪里”正想的出神,兰香拿了个披风跑出来,“虽是第一场雪,可今年落雪晚,地早就冻了,小姐这样站在雪地里会着凉的……”随手把披风给穆婉秋披在肩头。 “我哪有那么娇气?”穆婉秋接过来自己系,“当年在林记的时候,雪比这还大,我就在院子不停地扫,一边扫一边还下……”回忆起在林记时那段不堪回首的杂工岁月,穆婉秋摇摇头,想起一下午没见墨雪的影儿,逐问道,“……雪儿呢?” “雪总管用过午饭就出去了,说是……”正说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穆婉秋神情一震,“好像是雪儿,你去看看……” 应了声是,兰香快步跑向大门。 “天,你怎么买这么多布?”瞧见墨雪竟拉了五马车布料回来,穆婉秋吃了一惊。 连调香室新雇的几个香工算上,这白府里里外外也不过三十个人,哪用上这些布料了? “小姐不知道……”墨雪摘了头巾拍打着身上的雪,“这一个月来,布价涨了十倍,一天一个价,看这架势,到冬天还指不定会长成什么样呢。”回头指挥着小厮把车上的布匹搬进屋里,“……都落雪了,府里的丫头小厮们都该换棉衣了,加上小姐收的那些孩子,这些布料也只够每人一套棉衣加上过年每人再填二套新衣了……” 这以后产业多了,穆婉秋已开始正式培养暗卫密碟了,一品天下那里已收了近百个孩子,正加紧训练着。 “……就算涨二十倍,能多花几个钱,犯得上一次都买回来?”穆婉秋纵容地瞪了她一眼。 不说别的产业,单德盛昌每年分的利钱就够养活这些人了,她们现在真用不着这么节俭。 “娘总说有钱要想着没钱时,省俭些总是好的。”墨雪就嘻嘻地笑,“……这是李三家布庄上的,知道是小姐用,都是按当初进价给的,便宜着呢……”话题一转,“听说是北方要打仗了,这布价才猛涨,外面的布庄都发了,为了囤布,李三正张罗着让一品天下的伙计也参股呢,奴婢和哥哥的积蓄都拿出来了……” 又拽着穆婉秋道,“小姐也调些银子投布庄吧,一倒手就能翻几翻……” 第三百一十三章圈套 穆婉秋好笑地摇摇头,“家里这么多产业,还不够你忙?”忽然一顿,前世柳凤盘对白记大香坊的情形瞬间闪过脑际,她脱口说道,“……这是个圈套” “……圈套?”墨雪疑惑地睁大了眼。 “……外面粮价涨了吗?” 墨雪摇摇头,“没有?” “……若真要打仗,最先涨的是粮食,怎么会是布料?” “可外面都这么传啊……”墨雪懵懂地摇摇头。 穆婉秋快步走进东屋,拿起桌上的日历翻起来,好一会儿,抬头吩咐墨雪,“……你赶紧去找李三,让他两天之内一定要把布庄的货全处理了” 都处理掉? 这么赚钱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听了这话,墨雪满腹疑惑,对上穆婉秋脸上从没有的严肃,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接下来两天很平静。 穆婉秋又一心一意地看起书来,腊月十六就要参加顶级调香师考试了,还剩一个半月光景,穆婉秋已放下了对各种香品的研究,专心温习,好在她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后盾,知道她要考顶级调香师,黎君把近十年顶级调香师考试的题目都收集了给她温习,这个可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除了身为调香界下一代掌门人的黎君,大约也没有人能弄到这个,想起这些,穆婉秋心头便被一股融融的暖意包裹。 这一世,相信柳凤也看不到这些资料吧? 柳凤和她同时报考了顶级调香师,前世这个时候,调香界已经成了柳家的天下,香行会的会长早被换成了柳家人,有谷琴串通,柳凤很轻松地拿到了顶级调香师资格,从而跻身到真正的调香大师之列。 这一世,大业香行会会长一直没换,还是黎家人,谷琴即便还苟且地活着,大约也不能向前世那样风风光光地出入顶级调香师考场做监考了吧,没了这些便利条件,不知柳凤还会依赖什么通过这次考试? 对于这些,穆婉秋即好奇,又期待。 这一天,穆婉秋正在调香室里做一个创香题目,墨雨带李三推门进来,“多谢东家救了小人……”李三一进屋就跪倒在地。 猛把穆婉秋唬了一跳,匆忙放下手里的活,“李掌柜这是干什么?”原本听到是墨雨的声音,她连头都没抬的。 “小姐就让他跪吧,要不他不安心……”墨雨笑道,“连一品天下的伙计都要来给您磕头呢,被奴才给拦住了。” “怎么回事?”穆婉秋更加好奇。 李三又邦邦绑磕了三个头,说道,“不是东家强行处理了小人家里布庄的囤货,小人现在就倾家荡产了。” 强行处理? 穆婉秋皱皱眉,她只是吩咐墨雪去传个话,怎么就变成强行处理了? 穆婉秋哪知道,她手下这对兄妹早把她的话当成了圣旨,囤布赚钱,价格正在风头上,谁舍得处理?穆婉秋又不是布庄的东家,那李三自然是不干的,死活也不处理,扬言宁可不在一品天下做了也不处理囤货,墨雨墨雪也都参了股,更是不舍得。 可是,这话是穆婉秋吩咐的,舍不舍得都要照着做,两人索性就拿剑押着李三,“……你不在一品天下做了也要把那些货都处理了,否则就杀了你quan家再去卖货。” 李三总是个平头百姓,哪见过这么骄横的? 不得已只好在墨雨的监视下忍痛割爱把囤货全抛了,哪知这头心里还在跳着脚骂墨雨的祖宗十八代,第三天一大早布价就开始飞降,把个李三都傻了眼。 几天下来,眼看着许多布庄东家赔的哭爹喊娘,举家跳河的比比皆是,触目惊心之下,李三才开始后怕,暗暗庆幸自家囤货处理的早,否则,自己赔的倾家荡产不说,连带着一品天下伙计们入的股钱也跟着血本无归。 见穆婉秋看向自己,墨雨脸腾地一红,“是他自己处理的,奴才只是在一边看看……只是看看……”狠狠地踢了李三屁股一下。 李三瞬间明白过来,不是穆婉秋逼迫,是这兄妹把她的话当了圣旨,一时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又连连磕头,嘴里纠正道,“是小的听了东家的话自己处理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穆婉秋瞬间明白过来,责备了墨雨一眼,“……雨儿以后再不可如此欺负人。”又低头冲李三说道,“……你起来吧,我也不过提点一下,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福气。” “雨掌柜都是为小的好,小的就喜欢被他天天欺负,东家千万别责怪他……”见墨雨受责,李三慌的语无伦次。 穆婉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摆手让墨雨将他带出去。 回头吩咐墨雪,“……去看看白广生开的那个白记绣坊怎么样了?” 墨雪很快返回来,“……这次顶数白记囤的货多,听说白广生为囤货还借了黑市的高利贷,白记绣坊已被围堵的水榭不通,连带着白记大香坊也被债主围住了,白广生紧闭府门不肯出来……”叹息一声,“……锦华布庄的东家刚刚跳了河,一大群人围在河边看呢,不知白广生能不能躲过去?” “备车,我们去看看……”穆婉秋一把将手里的书合上。 “小姐……”墨雪吃了一惊,见穆婉秋已经站起来,忙招呼了兰香去备车,自己亲自上前伺候穆婉秋更衣。 白记绣坊的门早被紧紧地锁住,任这些人怎么敲打,里面也不出来人,兜转了一圈,穆婉秋无奈地摇摇头,吩咐车夫,“去白记大香坊……” 来到白记大香坊,墨雪纵身跳下马车,“小姐先在车上等着,奴婢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返到马车前,“白记大香坊的门也紧紧地关着,谣传白广生为躲黑道的高利债逃了……”回头指着白记大香坊门前围堵的人群,“……怕白广生投河,这些人都只在白记门前站着,却是没有敢太逼迫的。”又问穆婉秋,“今天这白广生是见不到了,小姐还打算去哪儿?” 穆婉秋皱皱眉,“……你先上来吧。” 墨雪应声跳上马车,“小姐找白广生做什么?你说他能不能也跳了河?” 瞧见穆婉秋闭着眼,以为她累了,墨雪就悄悄地放下车帘,正要吩咐车夫回白府,却听穆婉秋淡淡的声音传来,“他不会跳河,我们去德福楼等他……” 这次囤布事件,纯粹是柳伍德一手操控的,目的就是为了白记大香坊,没记错的话,早在春天他就开始布局了,身子随着马车轻轻地晃动,穆婉秋思绪回到了前一世。 身为和黎家齐名的望族,柳家以刺绣染坊闻名,是织染界的老大,柳家的刺绣大师也是大周最好的,其中最闻名的当属崔岚,好似调香界的谷琴,谁得到她,就能在织染界雄霸一方,机缘巧合,今年三月崔岚举家出去踏青,途遇劫匪,命悬一线之际恰巧被白广生的商队救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崔岚索性投靠了白家并说服白广生开织坊,白家的发达曾经就是因为偶然得到魏氏的一张秘方,白广生对这种机遇一向深信不疑,又正赶上调香界被柳黎两家折腾的动荡不安也让白广生心生退意,听了崔岚的游说,当即就抽调资金开了白记织坊。 果然,崔岚不负他望,几个月光景白记织坊便红火起来,名声赛过柳记,看着买卖好,白广生索性又从白记大香坊中抽调了大批资金经营织坊,也该他鸿运当头,织坊的规模刚刚扩展开,那面便传来北方要打仗的消息,布价开始疯长。 苌敏当年就是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而一夜暴富的,财力俨然胜过黎家,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比照,白广生哪能错过了? 积蓄用完了,他便开始借钱囤布。 殊不知,这都是柳伍德一手布的局,他先让人放出谣言,接着便开始高价囤布,身为织染界老大,他一动作,其他布纺织坊立即就跟着动作起来,柳伍德有意把收购价格隔几天涨一倍,很快布价就飞涨起来,看着所有布庄织坊都开始疯狂囤布,柳伍德却悄悄地命手下装扮成小贩将自己囤的布高价卖给了白广生,怕他吃不下,又通过黑道借钱给他,只几天时间,柳伍德便悄悄地清空了所有库存,开始准备收网。 囤到后期,市场上突然又放出大批的布匹,若放在寻常,白广生也会有所警觉,可是,一来柳家正和黎家拼得你死我活,他想当然地以为柳家已无力囤布,二来就在他感觉有些不对的时候,苌敏突然登门造访,要高价收购他手里的布。 苌敏是谁? 他可是雄踞北方,门上食客八千,财力富可敌国的一方霸主,更主要的,他的买卖大部分来自军界,有着相当厚的背景,他既敢出头买布,那就说明外面的谣言是真,北方果然要打仗了 手里的布有了出路,白广生更有了底气,索性借了高利贷将柳家放出的布匹一口气全吃了回来。 回忆起前世这些,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暗道,“……仅仅为得到白记大香坊,柳家就罔顾百姓的生死,一念之间,便令得这么多人家破人亡,这份心思直如蛇蝎。” 前世被阮钰豢养在沉香阁,这些事情她都是听红袖说的,却没有亲历,这世亲眼看着这么多人被逼的跳河跳井,直让穆婉秋心寒到骨子里。 对付柳凤,她已不单是为了报仇,她要为这些人讨一个说法 第三百一十四章抢先 “……小姐,到了。”正想得出神,墨雪的声音传来。 回过神,穆婉秋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德福楼下。 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直看到一个头戴斗笠高大粗犷的身影匆匆地走进德福楼,穆婉秋才扶了墨雪走下马车,“走吧。” “……小姐这是要去干什么?”在车上坐了一个多时辰,现在突然就要下车走,穆婉秋直把墨雪搞的稀里糊涂。 “去见白广生……” “去见白广生?”墨雪一阵错愕,“……他在这酒楼里?”又问,“小姐怎么知道他会在这儿?您刚刚怎么不进去?” 竟等了一个多时辰? 没言语,穆婉秋正了正头上的黑纱蓬帽,一步步登上德福楼门前的汉白玉阶梯。 刚刚那个人就是白广生,前世的今天,柳凤便是在这儿约了他谈判的,最后以五十两万银子的超低价盘下了白记大香坊,同时答应以白府和白记绣坊做抵押借给白广生五十万两银子用来偿还黑市的高利债。 明明约好了巳时,可前世的柳凤为了镇住白广生,故意迟了半个时辰,直把白广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她才姗姗儿而来,一路冲杀,不费吹灰之力便盘下了白记大香坊。 这一世,这一个时辰,够她和白广生谈判了。 进入德福楼,循着前世的记忆,穆婉秋直接让小二带她来到白广生订的风雅阁。 “你是……”听到敲门声,白广生打开门探出头来。 “我是白秋……”见白广生往她身后瞧,穆婉秋说道,“柳大师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到,我是受黑公子之托,有事找白掌柜面谈……” “你认错人了……”一听白掌柜三个字,白广生猛一哆嗦,随手就要关门。 门已被穆婉秋一把撑开,淡然笑道,“……同要盘兑白记大香坊,多见一个人就多一次机会,白掌柜又何必拒绝?” “这……”见对方对他行踪了如指掌,又见穆婉秋身后除了一个小丫鬟再无别人,白广生这才闪身让她进来。 回头吩咐墨雪在门口守着,穆婉秋从容地走进风雅阁。 亲手倒了杯茶,白广生上下打量着摘了黑纱蓬帽的穆婉秋。 她穿一件秋香色兰花锦缎短袄,头插一支镂空梅花簪,眉眼清澈,目光空灵,素雅沉静中透着股别样的从容,只那么静静地坐着,便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不觉暗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只这份冷静便不是柳大师能比的。” “……白掌柜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今天吗?”端茶喝了一口,穆婉秋缓缓说道。 如丧家犬般四处躲藏,沦落到这种境地,白广生至今好似还在噩梦中,骤听穆婉秋问起,他手指一阵哆嗦,用尽了全力才勉强维持着一张平静的面容,只清瘦的脸颊隐隐泛起一层灰白。 见他不语,穆婉秋摇摇头,叹息道,“……有此境遇,并非白掌柜才智不如人,实是有人看中了白记大香坊,暗中设了局啊。” “……什么?”白广生腾地坐直了身子。 “白掌柜想没想过,柳家也一直在高价收购布匹,同样囤货,为什么柳家没事,而白掌柜败了呢?” “这……”白掌柜一怔,这几天他就像幽灵,每天浑浑噩噩,哪有心思想这些? 现在被人一提,似有灵感划过脑际,他隐隐地有些回过味来,猛地站起来倾身向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为什么?”声音有些急促,他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 清晰地看着他颤抖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鼓了起来,穆婉秋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缓缓地开了口…… 直谈了近一个时辰,穆婉秋才站起身来,看着面沉似水的白广生道,“既然白掌柜拿不定主意,我可以给你三天考虑。” “……这价格太低,白大师能不能再给提些?”见穆婉秋要走,白广生终于站起来,语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哀求。 白记大香坊是保不住了,他宁肯低价兑给黑木,也绝不能便宜了柳家,想起自布匹开始跌价崔岚就不知所踪,他已完全相信了穆婉秋的话彻底醒悟过来,心里把柳伍德和柳凤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真诚地看着穆婉秋,只要她稍稍再抬抬价,他就答应。 却见穆婉秋缓缓地戴好黑纱蓬帽,“不急,白掌柜三天以后再答复我就好……”不等他和柳凤谈过了,他不知道自己给的条件照比柳凤优惠了百倍。 的确,若放在平时,这价钱连白记大香坊三分之一的股份都买不下。 可是,今非昔比 眼看着穆婉秋毫不犹豫地走了,白广生一拳砸在桌子上。 时值午时,德福楼渐渐地热闹起来。 “……你看准了?白掌柜巳时就来了?”扶珍珠走进德福楼,柳凤问迎在门口的喜鹊。 “看准了……”喜鹊点点头,“奴婢一直就在门口守着,白掌柜自上了楼就没出来……”又焦急道,“小姐快上去吧,怕是他早等急了。” “我就是为了让她急”柳凤冷冷一哼,迈步走上楼梯。 珍珠吃吃地笑,“不让他尝到如坐针毡的滋味,他怎么能看清形势,知道是他有求于小姐?” 喜鹊恍然,“小姐的手段真高,这就是人常说的攻心?” 柳凤冷冷地笑。 今天,无论她出什么价钱,白广生都得答应 抬手正了正脸上的黑纱,柳凤嘟囔道,“连路都看不清,她怎么那么喜欢带这玩意?” 果真脸上遮了这个就显得高贵神秘吗? 费尽心机周旋于大业上流,名声却始终不如穆婉秋响亮,柳凤把这归咎于穆婉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便学她在脸上遮了层黑纱。 可是,并非为了漂亮美丽神秘莫测,穆婉秋面遮黑纱纯粹是怕有人认出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戴的是一顶极其普通的斗笠式黑纱蓬帽,黑纱离面部有一两尺远,这样隔着一层黑纱,她看外人清清楚楚,可外人却看不清她的脸。柳凤却不同,她嫌穆婉秋的帽子太土气,把她美丽的发髻和代表富贵的奇珍头饰都遮住了。 于是,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副类似步摇的头饰,只是把前面的珠帘换成了黑纱,离面部只有几寸远,而且黑纱也不是穆婉秋用的那种粗糙网状,而是柳记绣坊特制的上好的细密黑纱,带在头上看上去华美异常,却正好遮住视线,周围一切于她都模模糊糊。 还好,柳家仆妇成群,珍珠时时刻刻不离左右地扶着她,倒是更让她显出一派娇弱妩媚来,使柳凤乐不此彼。 几人正说着,一阵幽香飘来,好似青幽的丁香,夹着股淡淡的桔香,辛辛麻麻的,带着丝青甜,柳凤下意地站在,“……这是什么香?” 珍珠忙吸了吸鼻子,那股幽香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回味,“……这应该是白大师的花香浸膏味,熏香的味道绝没这自然,飘忽。” 花香浸膏? 柳凤突然回过头去,一把撩起面上的黑纱,一抹纤细娉婷的身影一闪而过,正要细看,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通通通地走上来,正挡住了她视线。 柳凤缓缓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一转身蹬蹬蹬追了下去,直跑到楼梯拐角处柳凤才停下来,那抹身影早已湮没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这人是谁? 为什么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能用的起花香浸膏的人一定是大业上流,尤其这独特味道,连她都不曾见过。 “……小姐怎么了?”正想着出神,珍珠喜鹊双双追了上来。 “……你看清刚刚是谁和我们擦肩而过了?”柳凤回头问道。 楼梯上人多,她们全部身心都在自家小姐身上,哪注意这些? 珍珠喜鹊相互看了一眼,俱摇摇头。 “……来了却不用饭,这人到底是谁?”隐隐地,柳凤心头泛起一丝不安,若有所思地伫立在楼梯口,好半天她才回过身,“走吧……” 出乎柳凤意料,没有她想象中的焦躁不安和唯唯诺诺,白广生面色从容地把她迎进风雅阁,闻着室内漂荡着的一股熟悉的,辛辛麻麻的幽香,柳凤心突地一跳。 恐惧如毒蛇般袭上心头,隐隐地,柳凤感觉,迟来的这一个时辰,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优势,错过了良机。 她和父亲辛辛苦苦地布了一年的局,编了一年的网,可圈住的那条大鱼,已经入了别人的餐盘。 …… “……什么?”听了柳凤的诉说,柳伍德腾地站起来,“……白广生竟不肯外兑?为什么?” “除了答应借给他五十万两还债,女儿又给加了二万两,五十二万两盘兑大香坊,白广生竟也没同意。” 柳凤脸色灰白,“他说光白记大香坊的那些房产地业就值八九十万两,更别说白记的牌子和库里那些香品香料了,一口价一百五十万,少一两也不兑。” 白记大香坊是值这个价,可是,那也得分什么时候 要想花一百五十万两盘兑,他又何苦浪费这一年的心神? “……真是给脸不要脸”柳伍德脸色一阵青黑,“……看来他还是有钱还债” “父亲……”柳凤担忧地叫了一声,“女儿怀疑是有人抢先出手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难题 抢先出手? 柳伍德一怔,这个他还从来没想过。 能够拿出百万两银子一口吞下白记大香坊的,在大业除了黎家和黄埔家再无别人,早知道白记是他柳家的猎物,黄埔家绝不会出手。 难道是黎家? 念头闪过,柳伍德随即摇摇头,虽然积压的香品被清理了,可是,那天他亲自看着黎君和恩亲王签的契约,人家根本就没给现银,更何况,黎君还有意要去朔阳争夺香料市场,听说刚拨过去了一百万两银子,虽然以黎家之势还不差这些,但黎家几次被逼入绝境,喘息都来不急,这个时候,绝不敢做这种无谓的扩张来虚耗财力。 除非他不想活了 想到这儿,柳伍德开口朝门口喊道, “……来人” 立即进来两个黑衣侍卫,“老爷……” “去请周鑫,立即把白记债务全部收回” 周鑫是黑道有名的放债人,人送外号阎王绕,就是说阎王爷见了他都绕道走,可见其心狠手辣。 “是……”侍卫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父亲这是想做什么?”看着黑衣侍卫的背影,柳凤开口问道。 柳伍德冷冷一笑,“……我就不信除了黄埔家和黎家,大业还有谁能一天之内拿出百万两白银”说着话,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辛辛苦苦煮熟的一锅肉,他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 挥手打发了各处的账房,穆婉秋看着他们报上来的一摞账目发怔。 柏叶坊刚开始炮制香料,正用银子的时候,一品天下和一品赌场的余钱几乎都被她用到了柏叶坊的扩张上,才收购的德盛昌股份还欠着黎家一百多万两银子呢,现在的她,看起来产业庞大,可是,真要筹集银子,她发现,她竟连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一百多万两银子啊,三天的时间,我上哪去弄?”一把合上账目,穆婉秋愁眉紧锁,“……开口向黎大哥借?”这念头一闪,她随即摇摇头,“为别的事情,他一定会借给我,可是,知道我借银子是盘兑白记大香坊,他还会出手吗?” 她身怀奇术,一旦得了白记大香坊便如虎添翼,迟早会成为黎家的劲敌,不把自己扼杀在摇篮里黎君已是仁慈,任谁也不会出银子出力给自己培养一个这么强大的劲敌,除非白痴。 黎君不是白痴,怎么会同意?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黎老爷呢,要动这么大的资金,怕是黎君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吧? 想兑白记大香坊,她并非想成就什么霸业,她只是单纯地想夺走柳凤的东西,单纯地想报复柳凤,可是,她心里暗叹一声,“……我怎么能让黎大哥相信我不会成为黎家的劲敌,打销他的顾虑呢?” 不用说,兑过白记大香坊她就要发展,白记地处大业,不可能像朔阳的柏叶坊那样改做香料行,和黎家同业竞争是难免的,以后势必要产生摩擦,面对这不争的事实,她的任何誓言和解释都是多余。 尤其黎老爷,他会相信自己有了白记之后,还会一心一意地做黎家的首席调香师吗? 正想着出神,一阵敲门声传来,穆婉秋随口喊了声,“进来……” 是墨雪带了白广生的贴身小厮白旺进来,给穆婉秋施礼道,“……我家主人同意黑公子的条件,只是……”他话题一转,“黑公子必须保证一天之内凑齐一百万两银子。” “一天?”穆婉秋一惊,“……怎么这么急?” 她昨天临走时说的是三天啊。 “白姑娘也知道,若不是债主追得急,我家主人也不会把白记这么便宜地盘兑了……” 白旺躬身施礼,“……今儿一早,周鑫就带人把白记控制了,就在白记大堂里等着呢,已发了话,如果我家主人今天酉时之前拿不出银子,就强行收了白记。” 强行收了白记? 穆婉秋一惊,随即醒悟: 一定是柳凤 没兑着白记,她一定是不甘心,才挟债相逼,要强行盘兑。 白广生欠的那些债务,都是柳家通过周鑫之手借出的 念头闪过,穆婉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白旺回去禀告你家主人,今日酉时之前,黑公子一定会如约把银子送去” 白旺神色一轻,转身告辞而去。 看着白旺的身影消失,墨雪问道,“……一天之内,小姐上哪去弄一百万两银子?” “……备车,去黎记。”穆婉秋缓缓地站起来。 …… “……两位大人请坐。”招呼人给阮钰和左锋上茶,黎君拱手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光临寒舍,何事?” 阮钰看了左锋一眼,没言语。 左锋接过茶喝了一口,问道,“……听说内务府要定制二十万瓶轮回?” “噢……”黎君恍然,“……轮回早停产了,草民把内务府商函退了回去。” 左锋脸色一寒,“……退了内务府的商函,你就不怕万岁因此恼了,夺了黎家的皇商资格?” 怕? “……怕的人是你吧。”心里冷笑,黎君嘴上说道,“这一年来,黎家的生意一直不景气,被迫退了内务府商函实是无奈之举。”他话题一转,“大人不知,香液成本原就高昂,加上各项税赋,黎家平均每售出一瓶香液,就要赔上近二两银子,内务府一订就是二十万瓶,算下来,这一单生意就赔近四十万两银子……”摇摇头,“如今的黎家势不如前,这皇商资格不要也罢。”语气淡淡的,黎君神色一贯的悠然。 恍然这皇商资格就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那你还费劲心机来争 想到自己在明玉公主大婚香品遴选上的失手,阮钰一变,好半天,他才勉强压下堵在胸口的一口闷气,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有说出刻薄的话来,只拿眼看着左锋。 面对悠然淡漠,浑然无懈可击的黎君,左锋心里一阵无力。 黎家因贡献税太高被迫停了轮回和花香浸膏的生产销售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隐约已传到了安康,如果黎家真把内务府订单退了,怕是他擅自在大业地界开征贡献税的事儿很快就会传到万岁耳朵里。 千算万算,他没料到黎君出手会如此狠辣,竟敢拿黎家的皇商资格跟他斗,说是斗狠,左锋相信,黎家真失去皇商资格,眼前这个黎君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沉默良久,左锋语气缓了下来,“……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利,哪有买卖找上门都不做的道理?这内务府的商函轻易推不得,既然赔钱,黎公子不如就把价格提上来。”见黎君不解地看着他,又道,“秦大人因为大业出了白秋柳凤两位调香大师而节节高升,而本官来了就让黎家失去皇商资格,脸面上也不好看嘛……” “原来如此……”黎君了然地点点头,他故作沉思了半天,复又摇摇头,“不行,被退货风波和清婉公主事件闹得,黎家声誉已经一泄千里,这时再突然提价,怕是……”摇摇头,黎君没说下去。 左锋就皱皱眉, “……怕骤然提价影响声誉,黎公子暂且只提内务府订单的价,好歹也能赚些,总比这么干耗着强。” 直到现在,黎记一直处于半停产状态,目前只生产穆婉秋改制的那几种有限的香品。 “……单纯提高内务府订单价格,草民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黎君话题一转,“话说回来,接了内务府订单却不接其他客商的,黎家的信誉何在?”静静地看左锋,“……左大人此话是想陷草民于欺君罔上不仁不义吗?” “这……” 这原就是他们的计策,没料会被黎君这么坦然地揭穿,一句话问的左锋哑口无言,他脸色一阵涨热。 终于,他发现,这个黎君比传说中的还要诡诈难缠,自己真是低估了他,不觉求助地看向阮钰。 虽有嫌隙,可说服黎家答应内务府订单是英王的密令,相信他阮钰也不敢就这么瞧热闹。 “黎公子误会了,左大人也全是为黎家着想……”见左锋看过来,阮钰开口道,“能得内务府订单,不仅是黎家的荣幸也是左大人治理有方,就这么回绝了实在可惜……”他话题一转,“既然黎家财力不支,官府也不能就看了黎家的笑话,这样吧……”他蹙眉想了想,“……黎家还按一瓶五两银子的价签订单,官府每瓶给补贴一两半银子,如何?” 说是补贴,按每瓶五两银子算,正好缴纳一两半的贡献税,阮钰话外的意思,是把供给内务府香品的贡献税给免了。 这也是来之前他和左锋商定的底线。见黎君眼睛一亮,两人都暗舒了口气。 只要黎君肯答应就好,待遮过这件事,他们自有办法收拾黎家。 谁知,这头刚呼出一口气,那面黎君却摇摇头,“……此事万万不可,不说草民无功无德,不敢就拿了官府的补贴,单说草民只接受内务府订单而不接其他人的,就会被人指着脊梁骂做势利小人,黎家的声誉何在?” 真是得寸进尺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官府把轮回的贡献税都给免了,听了这话,阮钰脸色一阵青黑,他可没打算这么便宜黎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卖身? 可是,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如过不答应黎君的条件,任黎家坚持不接内务府订单,事情闹大了,私自开征贡献税的事儿被传到万岁耳朵里,他这个知府迟早会被下了大狱,见阮钰要发作,左锋连连给他打眼色。 这事儿终和自己无关,果真因为自己压不住火气,把事儿办砸了,怕是一口黑锅又被扣到头上,瞧见左锋的眼神,阮钰强压下心头的暴躁,索性做起了壁上观。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黎君只淡淡地笑。 空气沉寂下来。 良久,左锋站起身来,道,“……既然黎家财力艰难,本官也不能落井下石,就暂时免了轮回和花香浸膏的贡献税吧。”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多谢左大人照顾。”黎君也跟着站起身来,嘴里保证道,“待左大人的免税文书一到,黎家立即投产。” 他还想要官府的免税文书? 左锋身子一僵,他原是打算先含糊地应下,再回去同师爷商量对策, 谁知黎君给他来了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僵立片刻,他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看着左锋僵直的背影,阮钰嘴角弯了弯,抬脚跟了上去。 送走两人,黎君一转身,秦健正立在门口,“公子,白姑娘来了……” 黎君神色一震,“……在哪儿?” 秦健朝西屋努努嘴,“……见两位大人在,白姑娘就去了西屋。” “黎大哥……”听见两人走了,穆婉秋已推门走出来。 她身穿淡紫色玫瑰锦缎窄袄,墨玉般的青丝挽成美人髻,髻顶少有地别了一只镂空蝴蝶金步摇,上缀淡紫色水晶流苏垂落在额前,随着穆婉秋轻缓的动作摇摇曳曳,发出轻微的碰触之声,空灵妩媚,于清纯中生生地多出一份妖娆来,直是风华绝代,只一眼,便夺了黎君的呼吸,他用尽全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上前抱她。 “阿秋来了……”好半天,他才发出一声低哑的问候。 穆婉秋已走到他跟前,“……他们来什么事儿?”语气中毫不遮掩地带着股担忧。 一听说阮钰左锋双双来了檀香院,穆婉秋心便一直悬着。 黎君眉眼都是笑,“……是来给黎记免税的。” “……免税?”瞧见黎君满眼笑意,穆婉秋心里一轻,却还是疑惑不解。 “左大人免了轮回和花香浸膏的贡献税……”一边说着,黎君把她让进书房。 早有人将阮钰和左锋用过的茶杯撤去,重新上了新茶。 “……难怪黎大哥坚持推掉内务府订单,原来你早看透了左大人的心思,到底让他低了头。”听黎君说完,穆婉秋欣喜若狂, “……我们又可以生产轮回了?”抬头一笑,顿时如桃花绽放,满院春色。 直让黎君的心砰砰跳了两下,他笑着点点头,“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左大人的免税文书一定能下来,阿秋可要受累了……” “我就盼这一天呢……”穆婉秋欣喜的模样恍然情窦初开的少女。 黎君宠溺地摇摇头,问道,“……阿秋找我有事?” 蓦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穆婉秋神色一僵,下意识地看看左右。 黎君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带众人悄悄退了下去,秦健亲自守在门外。 “……什么事儿?”黎君也敛了神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婉秋如此郑重。 “我……”略一犹豫,穆婉秋抬头郑重地看着黎君,“我想借些银子……” 一怔神,黎君随即呵呵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儿,阿秋竟这么郑重,想用多少,阿秋只管说便是……”黎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还是穆婉秋第一次和他开口,黎君心情格外好。 对上他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穆婉秋不觉有些心虚,她别过目光,小心翼翼地说道,“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黎君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阿秋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柏叶坊再扩张再快,一下也用不了一百万两啊。 “……我想盘白记大香坊。” “……盘白记?”黎君皱皱眉,自语道,“……白记的房产地业加起来倒是值一百万两,不过……”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形势不同,白广生中了柳家的圈套,被黑道逼得四处躲债,白家覆灭在即,随便给多少银子,白广生都得咬牙往外兑。 以柳家的独夫狠戾,能给到五十万两已经是仁慈,穆婉秋花一百万实在有些冤枉。 “……是用五十万两购买百分之八十的股份,白广生占百分之二十,换了柏叶坊分号的牌子后,依然由白广生经营。”穆婉秋解释道,“另外五十万两是借给他的,用白记绣坊、白府和白记大香坊的剩余股份抵押。”叹了口气,“白广生需要一百万两才能脱困,不帮他脱困,他也不会把白记大香坊出手。” 五十万两买百分之八十的股份? 只一闪念,黎君就算出按穆婉秋出的价儿,盘兑白记大香坊的总价是六十二万五千两,比他预期的要高,可有柳家争夺,这个价也算是最有竞争力的底线了,最主要的,留给白广生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让他继续经营大香坊,这对白广生是天大的诱惑,他此后一定会忠心耿耿地为穆婉秋卖命,对穆婉秋来说,这样即避免了白记因盘兑而产生的动荡,留住白记的客户,穆婉秋又得了一个忠心的手下,可谓一举两得,仔细算计了一番,黎君由衷地点点头,赞叹道: “……阿秋的手段越来越高了。”想起她不久前才趁自己入狱之际,用柏叶坊的旗号低价诈去了德盛昌一半的股份,不由呵呵笑起来,调侃道,“……阿秋这乘人之危的功夫我都甘拜下风。” 听出他弦外之音,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红,小声嘟囔道,“柏叶坊也有黎大哥的股份,算一算黎大哥也不吃亏嘛。” 他是不吃亏,可她敲诈的是他父亲 放在外人身上,黎君非把她剐了不可,可是,看着穆婉秋三月桃花般红透了的脸,黎君心中竟是别有一番纵容,暗叹道,“……如能常看到她如此娇颜,别说一个德盛昌,即便倾尽所有又如何?”心里感慨,脸上正色说道,“……阿秋以后再不可如此对待父亲。” 父亲可是她将来的公公。 “……我知道了。”微低着头,穆婉秋声音低如蚊子。 满意地点点头,黎君认真想了想,“……一百万两银子倒是不难拿出。” “真的?”穆婉秋眼前一亮,“要一天之内” “可以……”黎君点点头,只是,他话题一转,“阿秋打算拿什么酬谢我?”难得遇到一个对商机如此敏感的女子,黎君也起了争斗之心。 不是真要她付出对价,他很想知道,从纯商业竞争的角度,她会用什么底价说服自己借钱给她。 一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相信她心里一定有计较。 “……我。”声音低低的,穆婉秋心扑扑乱跳。 以为她话没说完,黎君等了许久不见下文,就问,“……什么?” 脸色绯红,穆婉秋抿了抿唇,说道,“我”声音比刚刚高了一些。 “你?”黎君有些懵懂,他错愕地看着穆婉秋,突然浑身电击般一颤,他腾地站起来,脸色微微涨红,“……阿秋终于答应嫁我了?阿秋终于肯嫁给我了?”怕自己听错了,黎君眼睛都不敢在眨一下,他屏息静气地看着穆婉秋。 闻到迎面传来的淡淡幽香,黎君感觉他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 “不是……”出乎意料,穆婉秋慌乱地摇摇头,“我发过誓言,此生不嫁人也不做外室,黎大哥想要……我……我可以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飘向别处,穆婉秋不敢再看黎君的眼。 难怪她会装扮的这么妖娆妩媚,原来…… 没由来的,黎君一阵暴怒,不嫁他又不做外室,却要把身子这么给他,那他们这算什么? 一次纯粹的交易 渐渐地,黎君脸色由红变黑又变的青黑,扶着桌案的手背上青筋蹦起一寸多高。 感觉一股熟悉的令人窒闷的暴躁气息弥漫开来,穆婉秋心里一阵无措,按她以往的经验,黎君这是怒了,下一刻他就会暴走。 早就不怕黎君的暴怒,可是,今天若是借不到钱,白记大香坊就会和她擦肩而过。 下意识地,穆婉秋想扑过去,不准他转身就走,这个条件不行,他们还可以谈别的,只是,刚刚说了要献身,她这时却是万万不能再扑过去了,她僵直着身子,紧张地看着黎君,“……白记大香坊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得到它” 想起前世临死前柳凤那猖狂的笑,穆婉秋浑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一刻,她太想亲眼看到柳凤失去她前世所拥有的一切了。 所以她竟不惜把清白之身卖给他 有些失望,黎君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仿佛心脏被抽离了胸膛一般。 久久久久 黎君才透出一口气。 没有像穆婉秋预想中那样转身就走,他慢慢地坐了下来,伸手拿起纸笔刷刷写了个支付令,盖了印鉴递给穆婉秋,“……阿秋拿去账房兑吧。”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可穆婉秋就是感觉一股寒意直沁心底,借到了银子,原本应该高兴的,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第三百一十七章哭了 心里空落落的,穆婉秋拿着黎君写好的支付令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 “阿秋……” 快到门口,听到黎君有些低沉的声音,穆婉秋心头一阵狂喜,她猛然转过身,“黎大哥……”身子俏挺挺地站在门口。 黎君缓缓地走过来,脸色从没有的严肃,“……阿秋不是青楼女子,再不可这么和人谈生意。”她是颗奇才,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被钱财权势迷了眼,迷失了本性。 原来他以为她是要出卖肉体,不择手段地去追求钱财权势! 难怪他会发那么大的火。 一瞬间,穆婉秋终于明白黎君为什么会发怒,她使劲摇摇头,“我没有”眼里瞬间溢满委屈的泪水。 自相识以来,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大误会,怎么争吵,穆婉秋从来都不肯跟他解释,黎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穆婉秋,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见他不语,穆婉秋又使劲摇摇头,“我不是,我只是怕黎大哥担心我得了大香坊后会成为黎家的劲敌,才……” 才想把自己交给他,让他放心,她这一世都不会背叛他。 这真的不是交易,有这个想法,并且义无反顾地将其付诸于实现,皆来自于她心底那股想要一个孩子的执念。 前世终其一生她都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惜,直到死都未能如愿,这一世,打定了主意不嫁人,她原是不敢想这些的,可是,事业做大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渴望便越来越强烈,她打心底想做一回母亲,说是让他放心,私心里,她又何尝不是希望能借机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她是真没想过要用身体做交易,可是,话说了一半,她才发觉,不怪黎君误会,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行为说出来真就只有这么一个意思,说到底她还是怕黎君不肯借银子给她 念头闪过,她心里一阵慌乱,再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语无伦次地摇着头,“……我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我只是想报复柳凤,才去兑白记大香坊。”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黎大哥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报复柳凤” 她并非为了权势富贵要卖自己 “……阿秋会成为黎家的劲敌吗?”黎君突然问道。 “……我不会”怕说晚了黎君就会不相信似的,穆婉秋脱口说道,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 “既然知道自己不会,阿秋为什么不认为我会相信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问问我的想法呢?” 黎君神色严俊,“却要这么……作践……自己?” 穆婉秋紧抿着唇。 见她一副委屈莫名的模样,黎君语气到底软了下来,他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阿秋成为劲敌。”即便有一天她的买卖真压过了黎记,他也不会为难她,他只会为她高兴。第一次看到穆婉秋因为他哭成这样,黎君心里一阵疼惜,他也终于明白了穆婉秋的初衷,一时竟啼笑皆非,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责备道,“若有想法,阿秋以后就直接来告诉我,直接来问我,若我对阿秋不满,也会直接告诉你,以后我们再不可这么自以为是地彼此乱猜忌。” “嗯……”穆婉秋点点头,乖巧的像只依人的小鸟,只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往下流。 眼见她眼泪越擦越多,黎君不觉慌了神,从没见过哭的这么委屈的穆婉秋,想是自己刚刚确实鲁莽了,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黎君紧张得脸色涨红,又是给自己擦泪,又是软语温言地哄自己,甚至还给自己道歉,口口声声说刚刚是他不对,不该乱发脾气,哪还又一丝谪仙的模样,整一个做错了事的大男孩,穆婉秋心里陡然生出一缕甜丝丝的蜜意,她身子悄悄贴向他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紧紧地搂住他,然后不顾一切吻上去。 她今天可是特意用了最容易催孕的**香,相信只要她火热一些,一定能偷一个孩子回来。 可是,这念头只是一闪,想起黎君刚刚的暴怒,她却是再不敢乱来。 今天偷不到他的孩子,来日方长。 他拿自己当亲妹妹一样宝贝,就这么悄悄倚在他怀里,被他宠着也很好,她绝不能仅仅因为想要一个孩子就被他看轻了,被看成青楼**。 前世就是因为曾经身陷青楼,以后无论她怎么守身如玉,到最后,阮钰还是认定了她是一个**,直逼得她挥剑自刎。 想起黎君也会像前世的阮钰那样看她,穆婉秋一阵锥心的痛。 如果那样,她宁愿选择后半生没有依靠,也不要让黎君向前世的阮钰一样,对她有那样不堪的认知 …… 带穆婉秋取了银子回来,秦健不解地看着正低头忙碌的黎君,“公子为什么要帮白姑娘盘兑白记大香坊?”穆婉秋本就身怀绝技,一旦被她兑了白记大香坊,早晚得成为黎家的劲敌。 “她若想与黎家为敌,黎家早就没了……”黎君抬起头,“……银票都处理过了?” “按公子的吩咐,都换成了五千两一张的官票,任柳家再聪明,也想不到盘兑白记大香坊的银子是从黎家流出的……” “这就好……”黎君舒了口气。 恩亲王刚拉走的那批货,全部被他用作陈国分号的开办资金了,朔阳的香料坊也刚刚开张,都占用了大量的银子,若被柳家知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出自黎家,猜到黎家资金已空,怕是黎记又要面临一次空前的挤兑。 穆婉秋不知道,黎君借给她的那一百万,是冒了黎家倾覆的风险的。 见黎君又低头写起来,秦健不死心地说道,“奴才今儿路过东街头鸟市,听训鸟大师说,对于要展翅高飞的鹰,就点早早地关进笼子,让她习惯了豢养生活,就没那么高的心了……” 他很不满黎君对穆婉秋的无度纵容。 在他看来,黎君怎么宠穆婉秋都无所谓,但就是不能让她单飞,否着,她一旦翅膀硬了,黎家就再控制不了她了。 “……你见过有几个豢鸟人能阻止鸟儿高飞的?” 没抬头,黎君声音淡淡的。 他不是豢鸟人,她终究是要展翅高飞成为一代宗师的,他只是她身后那个默默守候的人。 …… 柳家客厅里,空气异样的沉闷,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屏息静气地站着,不时拿眼睛偷偷打量着正襟危坐在正堂上的柳凤和柳伍德,眼见过了申时,柳凤腾地站起来,“……我去看看。” “凤儿别急,再等等……”柳伍德开口叫住她。 “父亲……”柳凤手指漏壶,“都到酉时了”足足等了一天,白记大香坊都没消息传来,这让柳凤的心越来越毛躁。 “这不才到酉时吗?” 柳伍德沉稳一笑,“不到最后一刻,白广生怎么会屈服?凤儿要学会凡事沉得住气,就要有结果了……”他语气格外地沉稳坚定。 “可是……” 可是,周鑫就在白记大香坊盯着啊,明明没有出路,那白广生还在那儿干耗个什么劲? 隐隐地,柳凤心里有一丝不安。 正说着,小丫鬟进口回道,“……周五爷来了。” 周鑫在兄弟中排行第五,都称他周五爷。 柳凤眼前一亮,抬脚就向外奔去,嘴里问道,“……白记大香坊盘下来了?” “……凤儿回来”柳伍德低声喝道。 身子一顿,柳凤不甘不愿地走了回来,直看着她端庄坐好,柳伍德才开口道,“……请他进来。” 带着一股风声,周鑫煞气腾腾地走进来,朝柳伍德一抱拳,“柳大哥安……”身上透出的一股寒气直令整个大厅都冷了几分。 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变了色,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周贤弟辛苦了?”柳伍德哈哈笑着站起来,“快请坐……”回头吩咐人,“上茶……” 早有人呈上了茶。 周鑫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这才长出一口气。 “怎么样?贤弟可收回了白记大香坊?”直看着他放下茶杯,柳伍德才开口问道。 周鑫朝身后一摆手,立即有人捧上一个红木雕花漆盒。 周鑫伸手接过来,啪的一声打开盖,推到柳伍德面前,“连本带利一共七十三万二千两,全收齐了,柳大哥请过目……” 眼看着漆黑中一摞簇新的银票,柳伍德脑袋一阵晕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什么”柳凤腾地站起来,“……他们竟还了银子?”凶巴巴地看着周鑫,“周大叔没有把白记大香坊盘回来?”语气中满是责备。 周鑫眉头一立,“我只负责清债,没承诺一定要替柳家盘兑白记大香坊” 纵横黑道几十年,什么时候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责备过,周鑫可没有惜香怜玉的涵养。 对上他一脸横肉,柳凤一哆嗦,扑通跌坐下去。 “凤儿不得无礼……”回过神,柳伍德勉强克制着冷静的神色,朝周鑫笑道,“小女无知,周贤弟勿要放在心上。” 周鑫可不是他柳家能得罪的。 冷哼一声,周鑫没言语。 “……白广生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柳伍德又问。 他不相信黎家敢出手跟他抢夺大香坊。 第三百一十八章佛香 “……白广生的大香坊被柏叶坊吞了。”周鑫开口说道,“刚签了契约。” “……柏叶坊?”柳伍德险些站起来。 柏叶坊自开张以来,虽然声势强大,却从无扩展之意,一直安分守己地蜷缩在朔阳,这让他早就忘了柏叶坊会横刀出手。 防着黄埔家,防着黎家,千算万算,他唯一算漏了柏叶坊 为这白记大香坊,从春到秋,这一年来他可谓呕心沥血了,可倒头来,竟是替人做了嫁。 “……银子都在这儿,柳大哥点清,我告辞了。”见柳伍德神不守舍,周鑫站起身来。 柳伍德无意识地点点头,“……多谢周贤弟,他日我定当登门拜谢。” “……我们绝不能这么算了”直看着周鑫出了门,柳凤才大叫出声,“白记大香坊就是我们的,柏叶坊凭什么抢去? ”说了半天,没见回音,柳凤一回头,“……父亲,你怎么了?” 只见柳伍德似是想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扑哧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父亲……” “老爷……” 一瞬间,大厅里乱成一锅粥。 …… “……义父醒了?”见柳伍德睁开眼睛,阮钰心情一松。 “钰儿来了……”柳伍德神情倦倦的, “白记大香坊被柏叶坊得了去。” “我也是才听说,一点征兆都没有,柏叶坊突然就出了手……”阮钰神色一黯,“可惜,黑木是陈国的郡王爷,我和左大人也不敢擅动他。” 柳伍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未必能搬倒黎家了,钰儿还是早做打算吧。” 白记大香坊的失手和两次把黎家逼入绝境却又都被挺了过去,让柳伍德打心底生出一股退意,尤其这次宁王来大业期间的一些言谈动作,让他嗅到一丝危险信息,隐隐地,他觉得,英王这条船似乎有些靠不住了…… 从商多年,柳伍德最擅长的就是能从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嗅出危险并及时地避开。 多年来屡试不爽,这一次,他仍然相信他的直觉。 “……义父不要气馁。”见柳伍德心生退意,阮钰安慰道,“昨儿我才接了朔阳知府钱大人的密信,黎家竟在朔阳开了个香料行,想甩开姚家亲自炮制香料,坐镇的是三公子黎鹤,那黎鹤虽有些才干,为人却狂妄自大,听说他私下里很不服黎老爷把家业都交给黎君打理,大有抢夺之心,这倒是个可乘之机……”他坚定地看着柳伍德,“我已联络了姚家,这一次,黎家是再逃不掉的” 姚家之所以出手是因为黎家先动做了,姚世兴不过是自卫罢了,以他那点心机手段,又怎是黎君的对手? 看着执迷不悟的阮钰,想起他和英王师出同门,有这么亲密的关系,两年来却仍是个四品的轻车都尉,最后竟被英王派了左锋来大业钳制他,不觉心里一阵叹息,一瞬间,他竟有些庆幸女儿的婚宴被左锋搅黄了,他还有机会重新选一门好女婿,攀上另一条船。 心里翻腾着,柳伍德脸色淡淡的,“……我也才接到姚世兴的密信,说是已经布了局就等黎鹤往里钻呢,钰儿就给钱大人传个话,让他能帮就帮一把吧。”只字未提要协助姚家之意。 没听出柳伍德话里的玄机,阮钰就点点头,“我这就给钱大人去信,义父放心,我得到可靠消息,为抢占朔阳的香料市场,黎君把黎家所有资金都投到了朔阳,圈住黎鹤,也就动了黎家的根基……” 对付黎君他没把握,对付黎鹤可是不在话下。 …… “当,当,当……”一阵宏亮的铜钟声,调香师考场的大门被徐徐打开,有小厮高声喊道,“……考试结束” 寂静的考场顿时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师傅们纷纷结伴走出考场。 相较于热闹非凡的三、二、一级调香师考场,高级和顶级调香师考场这面却冷冷清清,报考的人寥寥无几,尤其顶级调香师,整个考场里也不过二十几人。 “……我一共辩出不到一百味香,更别说后面的仿香和创香题目了,成绩出来一定被人笑死。”和穆婉秋并肩走出考场,冉冰嘟囔道,“就说我不行嘛,大公子一定要我报了名来陪你。” 冉冰是一级调香师,刚够报顶级的资格,明知道过不去,她连高级都没敢报,可黎君听穆婉秋报了顶级调香师,就强令她也报了名来陪穆婉秋考试。 自己一向独立独行贯了,又不是三岁孩子,哪用人来陪考了?也觉的黎君此举多余,可穆婉秋心里却甜丝丝的,空灵的眼底盈满笑意,嘴里说道,“……考上考不上是次要,这种机会难得,来见识一下也不错,当初在朔阳时我连香都不会闻,就听三妮鼓动去报了三极调香师呢。” 也听说过穆婉秋这段“辉煌”的历史,冉冰诧异地问,“真的,白大师两年前真连香都不会闻?” “嗯,连七八岁的孩童都不如……”想起当初去姚记应聘的经历,穆婉秋笑着摇摇头。 说着话,两人已经出了门,一眼瞧见黎君等在门外,冉冰身子一顿,“大公子安……”余光艳羡地看向穆婉秋。 黎君点点头,目光看向穆婉秋,“阿秋考完了?” “……黎大哥怎么来了?”也发现了黎君,穆婉秋欣喜地叫了一声,正要上前,想起冉冰又停在了哪儿。 冉冰嘻嘻笑道,“有人来接你,我先走了……”说完,不待穆婉秋说话,朝黎君一福身,一溜烟跑了。 感觉她目光别有深意,穆婉秋脸腾地一红,正要开口叫住,黎君已走过来,把手里的暖炉递给她,一边帮她把鹤氅系好,嘴里说道,“外面冷,阿秋仔细冻着……” “……我才没那么娇贵。”嘴里分辨着,穆婉秋心里却暖暖的,只静静地站着让黎君帮她系好鹤氅,又把帽子戴严实了,就听黎君调侃道,“你现在是调香大师了,这鼻子最值钱,我是怕你把鼻子冻坏了调不了香。” 穆婉秋就朝他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黎君宠溺地瞪了她一眼,扶着她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柳凤感染了风寒,没来考试。”一上马车,穆婉秋就兴奋地说道,“可惜了,我还想看看她怎么过顶级呢。” 知道柳风不会调香,黎君特意在香行会里下了功夫,防止她作弊。 花费了很大的精力也没能买通香行会的人透出考题,柳凤就索性装了病。 看着她一脸的兴奋, 黎君笑着摇摇头,随手把薄毯给她盖在腿上,嘴里问道,“你怎么那么恨柳凤?”想起她因为报复柳凤,竟不惜要把清白的身子给自己,黎君心里充满了好奇。 只是那日被她的眼泪吓昏了头,他压根就没敢问。 当然恨了。 她前世就是被柳凤和阮钰活活逼死的,这一世不杀了他们,只抢他们的东西已经是她仁慈了。 想起前世这个时候阮钰已经是归德将军了,这一世因为她和黎君的出现,竟生生地改了他一路亨通的官运,穆婉秋别样的开心,没发现,即便再一次想起这些,她的心也没那么疼了, 一抬头见黎君正看着她,就胡乱说道,“同时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我当然又妒又恨,喜欢和她攀比了。” “才怪”黎君心里说道,嘴上却没言语,只纵容地摇摇头。 “我今天把所有的香味都辩出来……”静默了不到一刻钟,穆婉秋又和黎君谈起了考试题目,说的眉飞色舞,宛如刚刚通过先生考试的孩童。 安静地听着,黎君眼底都带着笑。 马车轮轧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车外朔风凛冽,侵人肌骨,车内却是一派*光,温馨明媚…… 不觉间,便到了白府,黎君刚一挑起帘笼,便见秦健迎上来,“……公子让奴才好找。” “……什么事儿?”黎君跳下马车。 “安康急信,内务府要订购佛香……”秦健从袖笼中掏出一封信递上来,“……时间很紧,老爷让奴才把信带给您和白姑娘。” “……什么佛香?”穆婉秋扶黎君下了马车,嘴里问道,“都年关了,香坊大都封锅了,怎么突然要订货?” 黎君接过信看了一眼,一手扶了穆婉秋往屋里走,道,“外面冷,进屋再说。” 来到厅里落坐后,穆婉秋一边吩咐人上茶,嘴里问道,“怎么回事?” “……西域国要举办十年一度的大朝圣,使者刚到安康,万岁准备赐佛香一千万支,着内务府采办。”黎君把信递给她,“因数量大时间又紧,怕仅靠皇商供应不上,万岁下召各大作坊均可参与,正月十五之前送上样品由公内务府和西域国使者筛选,二十出结果,被选上的作坊要保证三月初十日之前供货……”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几天圣旨就能到大业了……”这消息是黎家在安康的密碟发出的。 “大朝圣的日子不是七月十五吗,怎么竟订的这么急?”看完信,穆婉秋皱皱眉。 冬天出香要用烘香室,又是碳又是人工的,成本比夏天要高出近一倍,这大批的佛香要是能挪到四五月份出是再好不过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涨价 黎君解释道,“西域离大周路途遥远,至少要两个月,万岁一定是怕香品送出太晚了会来不及。” “也是……”穆婉秋点点头,忽然眼前一亮,抬头看着黎君,“我可以把黎记的那几款佛香改制成佛点头的形式,艺荷再争不过我们” “这次黎家就不参与了,阿秋刚兑了白记大香坊,就以柏叶坊分号的名义参与吧。” “那怎么行?”穆婉秋摇摇头,“西域志中记载,身为佛教大国,西域最喜藏红花、檀香,冰片等藏草药调治的香品,论起来当属黎记的这几味佛香,柏叶坊的那个佛点头总归是从大理传过来的观音香,不适合西域国,再说,白记大香坊一直以小四盒香丸和各种帷香著名,从不生产佛香。”现在生产佛香就是抢黎家的生意,近二百万债务还没还呢,她可不想违了誓言和黎家竞争,就笑看着黎君,“……这一下,黎记就彻底翻身了。” 自八月份停产,黎家除了轮回和花香浸膏外,其他香品还没恢复生产,她几次提议要给黎家推出几种新香品压过艺荷去,都被黎君以让她安心准备顶级调香师考试为由,拒绝了。 现在她考完试了,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出乎意料,黎君想也没想就摇摇头,“……黎记早晚得翻身,不差这一时,让阿秋用黑木的名义去争这笔订单,我也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艺荷。”又道,“阿秋的主意不错,果真能把不同款式的佛香都做成佛点头的形式,这一次柏叶坊分号至少能抢到六七百万粒的订单。” “不行,不行……”穆婉秋头摇的像波浪鼓,“万岁亲下的旨意,这么大的事情黎家不去争,闹不好就丢了皇商资格,再说,果真抢到六七百万粒的订单,柏叶坊总号和分号加起来也没那么大的生产能力啊”她正色地看着黎君,“难道黎大哥连这些都……”声音忽然一顿,“……不让我出头,黎大哥这是怕我成了英王的眼中钉?” 一瞬间,一抹红晕浮上两颊。 “宁王刚来了密信,万岁已暗中将乌厥山一带的突厥边境军队调了防并加派了重兵,想是对英王苌敏起了警觉,太子复出只是早晚的事了。”黎君认真地看着穆婉秋,“功败垂成之际,我担心英王会把失败的根源算到你头上。” 黎家几次濒临绝境,都是穆婉秋出手相救,她只随便推出一个香品转瞬间便翻云覆雨,英王怎么会不记恨她?狗急了还跳墙,何况心狠手辣的英王,到那时,毒恨在心,即便死,他也会拉了穆婉秋做陪葬。 现在的穆婉秋越低调越好。 “黎大哥错了。”听了这话,穆婉秋摇摇头,“……我早就入了英王的眼,即便这次我不出头,若真记恨,他失势的那天也不会放过我.黎大哥这样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只会成全了艺荷,一旦让柳家在香界站稳了脚,怕是以后即便英王失势,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了!” 到时柳家风向一转,重新找个靠山,想斗倒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要报仇,她不仅要对付英王.她还要对付柳家和阮钰。 黎君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没言语。 谁说不是,明知事到如今.穆婉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他总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英王看到黎家自从被内务府退了订单就一蹶不振的表象上,不会太恨穆婉秋。 “我身上随时都带着迷香,又有王七虞九保护,英王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见黎君迟疑不语,穆婉秋挺了挺胸堂,保证道。 “阿秋......”黎君语重心长地叫了一声“柏叶坊出头争这笔订单也一样的。” “不一样的!”穆婉秋摇摇头“黎家会因此丢了皇商资格,而且,碍于黑木的陈国郡王身份,无论香品多么出奇,万岁都不会选柏叶做皇商,一旦丢失了皇家这块市场,我们就没有和艺荷斗的资本了。”见黎君还要说,穆婉秋索性说道“若不放心,黎大哥就形影不离保护我好了!” 语气带着三分任性,穆婉秋的脸色红红的,她静静地看着黎君,空灵清澈的大眼闪着无比坚定信任的光,直让黎君心颤了颤。 这一刻,他感觉,穆婉秋把她整个身心都交给了他。 “…...好,就按阿秋说的。”他果断地点点头“阿秋先出个料单,我立即让朔阳的三弟抢先准备香料。”呵呵笑道“晚了怕是要涨价了。”姚家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嘴角弯了弯,穆婉秋露出一抹开心的笑。 现成的佛香秘方,改制成燃烧后妁灰不断而打卷,有如神佛点头似的线香一点也不难,只要用滑石粉、黏胶和硝石替代木粉和榆粉便可。 仅用了三天,穆婉秋就制出十几种小样,其中五六种被制成了佛点头,在烘香室里烘干了,一支一支地检查着。 一室悠远宁静的清香,微闭着眼睛,细细地品味着,穆婉秋仿佛进入了禅境。她对这批香很有信心,即便谷琴会替艺荷把黎家的这几味佛香改进了,也绝比不上她的香细腻光洁。 用开水烫榆粉的这项秘技除了她的柏叶坊,再没人会了。 正拿着一支银钗把香头上如金钱般卷起的香灰拨弄下来,翻捡着香灰的细腻度,墨雪推门进来“小姐,朔阳的柏叶坊来信了。” “…...什么事儿?”穆婉秋继续用银钗拨弄着香灰。 “筛选佛香的圣旨刚一下来,朔阳的檀香价格就涨了一倍。”墨雪把手里的信递给穆婉秋“.....掌柜问您柏叶坊要不要多囤积些?” “当然要囤了!”穆婉秋头也没抬。 无论配方怎么变幻,调治西域佛香唯一离不开的一味香料就是檀香。佛家称檀香为“檀”西域志中记载“檀,此云与乐,谓白檀能治热病,赤檀能去风肿,皆是除疾身安之乐,故名与乐也。 佛家一直信奉檀香的那股幽幽气味能安抚心灵,助人参禅冥思,不是道家最忌檀香,相信送上去的佛香样品中少了檀香,即便味道再好,西域使者也不会选。 “按您的吩咐,孙掌柜刚在朔阳郊区置了大量香田,目前柏叶坊的现银加起来不足十万两,若要囤货,小姐还得想办法筹银子。” 筹银子? 拨弄香灰的手指一顿,穆婉秋抬起头,刚借了一百万两银子,这个时候让她上哪去筹银子? 可是,若没檀香,一旦抢到了内务府的订单,她拿什么交货? “…...圣旨昨天才到,怎么今儿就涨价了?”嘴里喃喃着,穆婉秋蓦然想起朔阳的香料市场是被姚记控制着,随即眼前就闪出现刚刚过去的囤布事件,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开口问墨雪“......今儿初几?” “腊月二十一。” “若快马加鞭,半个月能不能到安康?” “寻常人到不了,若是黎家应该能做到。”墨雪想了想“我听秦健说,从大业到安康这一路黎家设了十几个分号,若有应急物品运送,一站一站地传下去,昼夜兼程,十天就能到安康。”疑惑地看着穆婉秋“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这就好......”穆婉秋擦擦额头的汗,低头收起了正品鉴着的香品,吩咐墨雪道“......把柏叶坊分号刚收的那几笔货款都转去朔阳。”想了想“再把西郊白广生原来那块香田的地契拿去宏泰抵押,借二十万两银子,让孙大叔趁檀香价格低加紧囤货。”又加重语气嘱咐道“......让孙大叔盯紧了檀香市场,那面的情况要每天向我汇报。” 应了声是墨雪转身就走,快到门口,忽然转过头来“......既要抵押,小姐为什么不去德盛昌?” 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德盛昌有她家小姐的参股,这利息银子当然给自己家人赚了。 穆婉秋紧锁着眉头“黎大哥也一定在四处筹银子筹料,这时候的银子自然要用外面的。” 檀香院里,黎青毕恭毕敬地向黎君回事儿。 “…...三公子已经来了十几封加急信催银子了,老爷让您今儿务必把银子拨出去。”黎青把黎老爷的便条递给黎君“听夫人的大丫鬟如玉说,一早崔姨娘就和老爷抱怨,埋怨您打压三公子,见他在朔阳刚做出些眉目就开始拖(书书屋最快更新)后腿,不肯拨银子给他发展。”见黎君沉吟不语,黎青又道“内务府一千万支的订单,不管檀香价格如何涨,接了订单的作坊都必须接手,否则,不能如期交货就是欺君之罪,老爷也说这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崔姨娘是黎鹤的生母,在黎老爷的四个妻妾中最得宠。 伸手接过黎老爷的便条,黎君眉头紧锁。 不论赔钱赚钱,单说黎家自己也要使用檀香,这货就必须得囤,黎君也没想到刚拨过去的五十万两备料银子竟被黎鹤全部挪用买了姚家低价抛出的香田,现在檀香价格涨起来了,他开始着急要银子备料了。 很明显,这是姚家故意而为,一为消耗黎家的资金,二为让黎家失去收购檀香的先机。 第三百二十章两难 黎记连续几月入不敷出,这个时候,求的只是一个稳字,一接到安康密信黎君就预感檀香价格会涨,和穆婉秋定下由黎家出头接内务府订单后,当晚他就把银子拨了出去,还特别叮嘱黎鹤,什么都不要管,接到银子后立即抢购檀香。 一千万支的订单,圣旨明确规定每支香最高不得超过五十文,这是内务府参照柏叶坊的佛点头订的价,目前香市上佛香销售最好的当属柏叶坊的佛点头了,这价格给的也算高。 按他预计,就算黎家把订单全拿下来,十几文钱一支的成本,总价也不过一二十万两,算上以后的涨价因素,他拨去五十万两银子也绰绰有余了,那时圣旨还没下到各地,檀香价格还处于低位,若黎鹤能听他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抢下也就抢下了,闹好了还能大赚一笔。 可惜,黎鹤竟主次不分又不听劝阻,眼睁睁地往人家圈套里钻。 现在几天功夫,檀香价格就疯长了近十倍,他竟然还一粒都没收到,这个时候再备料,一支香光成本就将近一百文钱,比售价都高,还赚什么银子? 按这个价格,谁接了内务府订单谁赔钱 反复地看着父亲的便条,黎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公子……”见他久久不语,黎青低叫了一声。 “……老爷在哪?”黎君开口问道。 “在内书房……” “我去见他……”黎君站起身来。 …… “……什么,君儿要放弃内务府的佛香订单?”听了黎君的话,黎老爷险些没站起来,随即,他头摇的像波浪鼓,“不行,这么大的事情如果黎家不参与,惹恼了万岁,立即就取消了皇商资格。” 黎君耐心地解释道,“三弟还一粒檀香都没收到,价钱就已经抬了十几倍,朔阳的香料都被姚家控制着,我担心一旦接了内务府订单,会被姚家扼住咽喉。” 黎老爷一哂:“高价抢收檀香,姚记不过是想做檀香霸盘,多赚些银子罢了,他算准了内务府订单一下来,无论檀香价儿多高,都会有人接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 不等黎君开口,黎老爷强行打断他,“我们没有退路,这个订单必须争”声音缓了下来,“……退一步说,就算想扼黎家咽喉,姚世兴也不会把银子往水里扔,囤在手里的麝香他早晚得抛,否则,一旦错过机会,麝香价格降下来,他就是第二个白广生” 就算投靠了英王,姚世兴也不会傻到倾家荡产只为帮英王扳倒黎家。 这场角逐,不过赔上几十万两银子罢了,他黎家还输的起 “父亲说的不错,姚记的檀香迟早会卖给黎家,儿子只是担心到那时檀香的价钱会涨了百倍、千倍……”黎家静静地看着父亲,“我们只坐在家里就赔钱。” “……赔钱是一定了,我们就当花银子买皇商资格吧。” 黎老爷叹息一声,“所幸还有柳家和黄埔家柏叶坊等作坊竞争,这订单到我们手里顶多不超过三百万粒,充其量陪个二三十万两银子,黎家还拿的起”铿锵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黎老爷抬头看着黎君,“君儿就再给鹤儿拨去五十万两银子。” 见父亲心意已决,黎君心里幽幽叹息一声,不死心地说道,“父亲有没有想过,如过一旦内务府把这一千万的订单都给了黎家怎么办?” 在英王的强势组织下,姚家、柳家、黄埔家和阮钰左锋都拧成了一条线来对付黎家,隐隐地,黎君打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感觉: 这个局早就被英王姚家做好了,这一脚踏进去,黎家立即就会倾家荡产,万劫不复。 “这个……”还没想过这么深远,黎老爷一惊,一瞬间,他心里也泛起一丝恐惧,当真凝眉沉思起来。 正沉寂中,一阵敲门声传来,黎青进来回道,“……宫里来了圣旨,请老爷和大公子接旨。” 摆完香案,接了圣旨,令黎君和黎老爷大吃一惊,圣旨竟是要黎家于正月十五前如期把佛香样品交上去,并且把最高价提道了八十文一支。 磕头谢了恩,黎老爷令人取了张万两银票塞给傅公公,嘴里问道,“……万岁为何突然下旨要黎家必须交样品?”黎君的话点醒了他,骤然接到这样的圣旨,黎老爷已隐隐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直让他心惊肉跳。 若真是英王一手筹谋,黎家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此时此刻,黎老爷才感觉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不知不觉的被人算计了,而是你明明知道前面就是一个圈套,还不得不把头伸进去,一点一点地看着人家把绳子收紧。 “……不是专门给黎家下了旨意,所有皇商都接了圣旨。”傅公公把银票塞进袖笼,“听说檀香价格涨了十倍,许多香坊都打了退堂鼓,怕没人进献样品耽误了大事,万岁才听从宰相之言,给各大皇商专下了旨意。”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这次不进献样品者,将一律取消皇商资格并以欺君之罪论处。”说完,傅公公直起身子,快步走了出去。 送傅公公回来,黎老爷脸色微微发白。 “父亲先喝杯茶……”黎君接过丫鬟递上的茶亲自给父亲斟了一杯。 黎老爷摆摆手,“君儿去吧,给鹤儿拨去六十万两银子,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檀香收到手。” 有圣旨在,也知这差事再躲不过了,黎君就点点头,“……儿子这就去办。” 刚一转身又被黎老爷叫住,“……白姑娘的样品还没送来?” “没有……”黎君摇摇头。 黎老爷低头看看桌上的日历,皱眉道,“……都腊月二十八了,样品怎么还没送来?” “阿秋想把黎记那几个秘方也改制成香灰卷而不断的佛点头,想是还要费些功夫……” 嘴里说着,黎君心里暗道,“按阿秋说的,改制佛点头就是把辅料换成滑石粉和黏胶,应该很简单啊,以她的手艺三天足以,怎么都十天了竟还没拿出样品?” 正想着,就听老爷说道,“……不过几款佛香,阿秋的手艺还用不了那么多时间,君儿抽空去白府看看,她是不是也打了退堂鼓?”又道,“……告诉她,有圣旨在我们是躲不过的,这样品还得加紧出,再晚了怕是正月十五之前就到不了安康了。” “儿子这就去白府看看。”黎君应声退了出来。 直走到院子里,秦健才悄悄问黎君,“……银子都借给白姑娘了,公子拿什么给三公子?”又嘟囔道,“三公子也真是不省心,若能听您一句,早早地备下檀香,我们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么被动。” 原本是一件大好的事,可是,转瞬间便惨淡寥落。 黎君身子一滞,随即摘下腰牌递给秦健,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拿我的腰牌去德盛昌,让冯喜立即从银号的备用库银中抽调六十万两银子送去朔阳。” “……这怎么成?”秦健声音微微发颤。 开票号留取一定的备用库银是大周律的强行规定,一旦传出去黎家的备用库银被动用了,怕是官府马上就会封了德盛昌。 寻常也就罢了,左锋阮钰现在可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黎家呢 “去吧……”黎君朝他点点头,“记得,让冯喜亲自办,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也知除此之外再无他法,见黎君态度坚决,秦健硬着头皮应了声是,转身匆匆走了。 一回到檀香院,就见穆婉秋正等在门口。 “阿秋……”黎君快步迎上来。 “……样品出来了。”穆婉秋一脸兴奋,“黎大哥快看看怎么样?” 瞧见穆婉秋满脸笑容,黎君阴郁的心情好了许多,笑着问道,“……我正要去白府呢,可巧阿秋就来了,样品在哪儿?” “都在你书房里呢,让黎大哥着急了。” 一边说着,穆婉秋随黎君进了院儿。 一进书房,茶也没喝,穆婉秋就喧宾夺主地寻了一只香炉过来,点了支样品让黎君闻。 “……怎么样?”她紧张地看着黎君的脸色,“味道还好?” 此时此刻,这些样品对黎君来说,已经无所谓好坏,只要能交上差就行,不是怕砸了穆婉秋的名,黎君真想随便找两款次品交差算了,西域使者看不上,自然也不会选黎家,索性让英王姚家做的这顿大餐去喂柳家好了。 可是,为了穆婉秋,他不能这么做。 穆婉秋是御赐一级调香师,又是黎家的首席调香师,黎家进献的香品只能用她的名,而且,瑕疵不能太多。 否则,一旦让万岁失望,又有英王作祟,一顶盗名欺君的帽子很可能就扣到了穆婉秋头上,好一好万岁会削了她的御赐封号,闹不好她就会被下入大狱。 满腹的心事,黎君也没仔细闻辩,只一吸鼻子,觉得味道比黎记寻常出的稍好一些,又见一支支佛香外观齐整,质地坚韧而有弹性,就点点头,道,“很好,我这就派人即刻送去安康。” 第三百二十一章中计 “真的?”穆婉秋惊喜地睁大眼睛,“……这味道真的很好?黎大哥觉得没问题?” 黎君点点头,“比谷琴出的自然多了。” 见黎君说的肯定,穆婉秋欣喜若狂,“……黎大哥既然说好,这香就一定能选上,我得回去抓紧调教那些大师傅,好准备出香了”不是一般的香品,调治佛点头辅料的多少可是很严格的,滑石粉和黏胶多了香会点不着,少了,香灰就会掉落,达不到打卷的目的。 黎家的订单得的越多赔的就越惨 听了穆婉秋的话,黎君心里一阵刺痛,看见她高兴,就笑着点点头,“……有阿秋出手,一定能选上的。”轻松的语气却隐隐透着丝苦涩。 这次黎家若能落选,就是老天有眼,英王发了善心 满心欢喜,穆婉秋却是没听出黎君声音里的低落,她调皮地拍拍胸脯,“……当然了,我是谁?是魏大师的亲传弟子,师父的名声可不是虚的,我的佛点头一出,说不定这一千万支订单就都落入了黎家呢。”见黎君脸色古怪,就保证道,“黎大哥放心,若订单真的全落入黎家,柏叶坊一定为你承担一部分,绝不会让黎记交不上差” 强压下心头泛起的阵阵苦涩,黎君笑道,“……阿秋可说好了,到时原料由黎家出,柏叶坊只负责出人工就是。” 既知道赔钱,他就不能再把她拖下水。 …… 原本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因为一道圣旨,顿时如静湖投石般,在调香界掀起一翻轩然大*,所有的香坊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飞涨的檀香价格上。 朔阳街头,一群穿着簇新的孩子正高兴地跳着,叫着,“……三星在南,家家拜年;小辈儿的磕头,老辈儿的给钱,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蒙蒙的小雪中不时有爆竹传来,不大的巷子口一派节日的喜庆。 与孩子们的喜庆格格不入,街头的拐角处,一个身穿踪色棉衣,头戴狗皮帽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低头走来,他两手抄着袖口,匆匆地绕过嬉闹的孩子们,转进巷子里,在一个朱红色大门前停下。 听到敲门声,一个蓝衣小厮打开侧门伸出头来,一见中年男人,立即把门全打了开,“二掌柜回来了,外面行市怎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黎记朔阳分号的二掌柜薛永,一脚跨进门,他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面问道,“……三公子起来了?” “刚起来,正听曲儿呢。”蓝衣小厮快步跟在薛永身后。 薛永就皱皱眉,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黎鹤身穿宝石蓝锦缎长袍,斜倚在铺了大红锦缎褥子的矮炕上,手拄方桌,微闭着眼睛,正津津有味地听着雏凤楼名伶小凤仙弹曲儿。 幽幽咽咽的琵琶声中,一个清雅秀气的小丫鬟半跪在炕边,给他轻轻地捶着腿。 一室的温馨奢靡,直令人熏熏欲醉。 吱呀一声,薛永推门走进来,“三公子……” 琵琶声一顿,小凤仙抬眼悄悄朝黎鹤看去。 闲情被打断,黎鹤蓦然睁开眼睛,正要吆喝,对上薛永阴沉的脸色,他皱皱眉,随即无力地朝小凤仙摆摆手,“你下吧……” 微微福身,小凤仙抱着琵琶走了出去。 黎鹤坐起身, 伸手拿起方桌上的账簿,嘴里问道,“……怎么样,今儿可有收上檀香?” “我们刚把收购价格调到三十两,姚记就涨到了三十二两,市面上的人都观望着呢,谁也不肯把手里的货抛出来……”薛永神色黯然,“都初三了,我们还一粒檀香都没收上来,老爷严令正月二十之前必须把香料运去大业。”他抬头看着黎鹤,“三公子还是把这面的情况报给大公子,让他想想办法吧,再这么继续和姚记抗下去,檀香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大哥会有什么好办法?”听到还一粒檀香也没收上来,黎鹤心里一阵烦躁,他啪地把账簿扔到桌子上,“不是他压着不给银子,我早把檀香收到手了” 薛永说道,“三公子若早听大公子的话,先别买那块香料田,趁圣旨没下前采购檀香,就没这事儿了。” 被揭了短,黎鹤脸色变了变,随即强辩道, “这还不是怨他到处沾花惹草,竟让个外室把明媒正娶的姨娘给驱逐了,不是他纵容那个低贱的小杂工,黎家又何至于得罪姚家,何至于落到今天的田地?”想起姚谨离开黎家时那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黎鹤的心又蹦了蹦。 待这几个庶弟,黎君一向温和大度,黎鹤原本也尊重他,安分守己地帮着他打理生意。然而,这一切都因姚谨的到来改变了。 第一眼看到姚谨,他便惊为天人,可是,无论他怎么讨好,因为庶出的身份,手里不掌握黎家的大权,姚谨却从没正眼看过他,宁可委身做妾也不嫁他做妻,这让黎鹤从没有的灰心,也因此妒恨上了黎君。 黎君那点比他强? 如果不是他有个嫡出长子的身份,相信姚谨一定会选择自己 这次来朔阳,他是憋足了尽头的,一心想做出点成绩,让父亲和姚谨对他刮目相看,谁知头三脚还没踢开,就被人缚住手脚,想起这些都源于黎君休姚谨之过,他心里的怨毒可想而知。 看着黎鹤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薛永暗叹一声,嘴里说道,“……唯今之际,三公子还得想法收到檀香才是。”又道,“老爷说,这次内务府的订单黎家是想推也推不掉的,缺了檀香,一旦交不上货,就是欺君之罪”又提醒道,“那可是灭门的大罪。” 提到灭门,再不满黎鹤也不敢含糊,他青黑着脸道,“……老子就不信凭着白花花的银子买不到东西”他狠狠一咬牙,“……涨,涨到六十两,老子翻番地往上涨,就不信他姚家还敢往上追” 家业再大,也没这么砸银子的 听了这话,薛永一激灵, “三公子万万不可如此义气,现在不是赚差价争义气的时候,最终我们是要用这批货的,价格抬的越快越高,黎家的损失就越大……” 这批佛香是内务府的,跟皇家做买卖, 可不能随你成本高了就漫天要价,“……三公子还是一两一两地往上涨,总有姚家接不住的时候。” 这批檀香是有期限的,内务府订购佛香的期限是三月初十,也就是说最迟二月初姚家必须出手,否着,就会砸到手里,算一算,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这么一两一两往上涨,最高不过涨到六七十两,姚家就一定得出货。 当然了,果真耗到那时,即便收到了檀香,黎家也未必能及时运去大业赶得上调治佛香,薛永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姚家不是檀香的最后接手人,这个时候,黎家是绝不能仗着财大气粗去跟姚世兴斗狠的 唯今之计,只能耐着性子咬着牙一两一两地跟姚家磨,能收一点是一点。 刚才也是气急了,听了这话,黎鹤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就不耐烦地挥挥手,“就按你说的,我们涨到三十三两” 长舒一口气,薛永应声走了出去。 …… “……三公子不开心,是嫌奴家伺候的不好?”欢爱完毕,瞧见黎鹤一转眼便愁眉紧缩,小凤仙整个人溺在他身上。 心里一阵烦躁,黎鹤一把拉开她。 翦水般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小凤仙紧抿着唇,“……三公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直让黎鹤叹了口气,“……我是心烦生意上的事儿。”翻身坐了起来,“……都初八了,眼见檀香价格涨到四十两,竟还是一粒也收不上来。” 大业已来了十几封信催促,要他正月十五前务必把香料运出朔阳。 “……我当是什么?” 小凤仙冷笑一声,“原来是为这点事情。” 什么叫这点事情 黎鹤正要发火,忽然心一动,暗道,“……也是,她是雏凤楼有名的红牌,来往于朔阳名流间,说不定真有办法收到檀香。”想到这儿,就一把搂过小风仙,低头含住她胸前颤巍巍翘停的**轻轻地撕咬着,嘴里说道, “……话说的这么轻巧,难道妹妹有法子能收到檀香?” 小凤仙咯咯娇笑,“……能不能收到檀香全在三公子是不是真心想收,怎么竟问奴家了?”见黎鹤要变脸,又道,“奴家听外人传言,姚家之所以咬着不放,全是为了给女儿出一口气。”哂笑一声,“……姚世兴也不睁眼看看,以他姚家的那点财力,怎么能斗得起黎家?” 这话黎鹤最爱听,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刚要附和,想起人家的确就跟他斗上了,脸色又一阵阴沉。 小凤仙就戳戳他胸口,“……依奴家看,姚家就是欺负三公子为人太和善,没有黎大公子的雷霆手段,奴家不信三公子就把檀香价格翻番地涨上去,涨到一百两、二百两,看他姚家还有财力接住” 黎鹤最怕的就是有人说他不如黎君,尤其是女人。 听了这话,他脸色一阵涨,一把推开小凤仙腾地跳到地上,一面穿衣,一面说道,“谁说老子和善,不是怕价抬高了对黎家不利,老子早动手收拾姚家了”穿好衣服,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来人,通知薛永,把檀香收购价格给我抬到一百两”暴躁的吼声震的墙壁都跟着颤。 优雅地坐起身,伸手捡起撇在床边的红肚兜,小凤仙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第三百二十二章独得 “……才半个月檀香价格就涨到了一百五十两?”看了朔阳的密报,柳伍德有些不可置信,瞪着眼见问管家荣新,“……价格从二两到一百五十两,这是番了多少番?” “七十五倍……”荣新答道,“姚家有些吃不住了。” 从正月初八到十五短短七八天,姚家已来了四封告急密函,求柳家出手援助。 “能在朔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姚世兴也真是块材料,连老夫都没想到啊。”柳伍德由衷地感慨道。 “……都是黎鹤那愣头青,沉不住气,价格才抬的这么快” 荣新带笑地摇摇头,嘴里不屑道,“这个傻狍子,听说他一下就把檀香从三十三两拉到了一百两,然后就十两十两地跟姚家往上飚”抬头看着柳伍德,“我们要不要出手?”又道,“再飚下去,姚家怕是真撑不住了。” “再等等……”柳伍德摇摇头,“我总觉得黎家还有后手。” 以黎君的诡诈,怎么会任凭黎鹤在朔阳胡作非为? 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柳伍德是打心里怕了黎君,看到檀香价格被炒到这种程度,柳伍德也是心惊肉跳,他不知道黎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可是,一旦内务府的订单落到柳家……” 荣新语气中带着一股担忧。 一旦内务府订单落到柳家,让柳家来接这批货,一转眼就能赔进百万两银子 被檀香飞涨的价格惊住,现在的大周,人人谈内务府订单色变,尤其接到圣旨的几家皇商,哪是过年?从初一到十五每天都有如在地狱中煎熬,早烧香晚磕头地祈祷内务府的订单千万别砸到自己头上。 “有英王在,柳家最多也就能摊到一百万支罢了。”柳伍德冷声道,“……我们库存的檀香也差不了多少,即便必须高价接手一些,也赔不到哪去?”他目光阴冷冷的,“我倒要看看,黎家把檀香价格抬得这么高,怎么收场?” 柳伍德发现,坐山观虎斗,要比亲力亲为来的欢畅。 这场争斗,若姚家败了,他不用赔钱,若姚家胜了,他却可以乘胜追击抢得一杯羹,放着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做,他何苦要伸出脚去趟这趟浑水?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报,“……五少爷回来了。” 柳伍德眼前一亮,“……快请。” 设计白广生苌敏帮了他大忙,他特意让原仁带了大批的锦缎财物去乌厥山见苌敏,一为酬谢,更主要的,也是为了从苌敏哪儿探听一下英王的虚实。 “义父……”见柳伍德竟亲自迎到门口,原仁有些受宠若惊。 “仁儿辛苦了……”看着原仁一脸风霜,柳伍德心疼地说道,“怎么样,你苌叔还好?”拉着原仁坐下,回头吩咐人上茶。 接茶喝了一口,原仁把乌厥山的情况说了,最后道,“……年前乌厥山边境的军队被调了防,苌叔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什么,乌厥山边境的军队被调了防?”柳伍德坐直身子,“你再说细一些,怎么回事?” 没听说突厥有进犯之意啊,怎么万岁突然就增兵调防? 隐隐地,柳伍德心头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不久前和苌敏合作设计白广生,他才知道苌敏门下的八千死士都是为英王豢养的,他才是英王夺嫡真正的秘密力量。也因此,他对英王继承大统充满了信心,现在突厥边境突然就被调了防,如果不是为了对付突厥人进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柳伍德不敢想下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原仁。 “……细节苌叔也不清楚,腊月二十三一大早他去慰军,才知道突厥边境的部队被换了守备,而且还增加了两万精兵。”原仁摇摇头,“回程中,儿子还发现从乌厥山通往大业安康的各关卡都增了兵,一路盘查极严” 万岁对英王生疑了 柳伍德脸色一阵苍白。 “……义父怎么了?”见他神色不对,原仁开口问道。 “没什么……”柳伍德朝原仁挥挥手,“仁儿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吧。” 打发走了原仁,柳伍德招来荣新,“……你即刻启程,前赴安康去找二少爷凌涛,嗯……”柳伍德低头想了想,“……你就说凤儿被钰儿退了婚,我忧虑过度,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些想他了,让他抽空回来看看我和凤儿。” 让二少爷凌涛回来? 荣新一怔,凌涛也是柳伍德的义子,比阮钰大两岁,和阮钰一文一武,同是柳伍德八个义子中的姣姣者。凌涛于南帝十五年考取探花郎并拜在当时还是宰相的穆婉秋父亲穆熹的门下,官拜翰林院侍读学士,是有名的清流。 后来穆熹被害,他的许多门生都因此获罪,但因凌涛官职低下,又有阮钰背后运作才免受牵连,但也被降了一级,成了翰林院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小编修。 虽然受柳伍德之托救了凌涛,但因两人同时爱上柳凤,而且,凌涛竟不顾他的劝阻拜在自己的杀父仇人穆熹门下,这让阮钰对凌涛愤恨不已,两人僵持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随着阮钰的走红,柳府人也渐渐地都疏远了凌涛,任他在安康自生自灭,今儿不是柳伍德再度提起,荣新几乎忘了柳家还有这么一个二少爷。 想起这些年凌涛在安康的潦倒,荣新有些懵懂,他不明白柳伍德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尤其明知道他也喜欢柳凤,为什么还让自己告诉他,柳凤被阮钰退了婚? 难道还想让他回来娶柳风不曾? 从小看着长大,荣新可是知道凌涛的固执和他对柳凤的痴心,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一趟柳府都不回了。 嘴唇动了动,荣新想开口问,却见柳伍德朝他摆摆手,“……你去吧,问问前些日子送去的银子够不够花,再给他带些。” 荣新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元宵节过去了,正月十八一大早,朔阳传来最新消息,檀香涨到了一百九十两。 看着这惊悚的数字,柳伍德眼睛直发晕,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一惯的敏感,再分不清这疯狂的背后都底谁会是赢家? 正凝眉沉思,丫鬟来报,“……三少爷来了。” 柳伍德心一动,“快请。” 不一会儿,丫鬟带阮钰走进来。 “钰儿可是有什么好事?”见他满面红光,柳伍德笑道。 “……天大的好事”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放到几上,阮钰从袖笼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柳伍德,“佛香的参选结果出来了,一千万支订单全数落入黎家” 在柳伍德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呵呵笑道,“这次黎家死定了” “……怎么会儿?”把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柳伍德嘴里喃喃道,“万岁怎么能任西域国使者只选了一家?这么急的工期怎么能赶出来?”最主要的,同为御赐一级调香师,西域使者只选了黎家的香品,这岂不是意味着,柳凤的手艺要比穆婉秋差了一大截 如此一来,虽然柳家不用赔钱,但,柳凤的名声也被穆婉秋彻底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柳伍德宁愿柳家哪怕赔个十几万两银子,能抢得一两百万支的订单,也值。 “这也是天意,不说味道怎样单从外观上,白姑娘的香质地坚韧光洁如纸就不是别的大师傅能比的,更何况,那佛点头更是西域国人见都不曾见过的一绝,西域使者一见之下,便再不肯看别的香了,初时万岁也不同意,怕把订单都交给黎家时间太紧赶不出来,向西域使者推荐凤儿的香,是英王建议不如把交货期推后一个月,朝圣在七月十五,算一算也来得及……”阮钰笑盈盈道,“听了英王殿下的建议,陈国使者想都没想就应允了。” 阮钰没说的是,陈国使者也接受万岁的建议看了艺荷进献的佛香,可是,二话没说就拒绝了。 阮钰也很满意这个结果,穆婉秋名声更响亮了,可是,黎家却会因此赔的血本无归,到时穆婉秋没了依托,自然会发现他一直等在她身后。 “……万岁还是把香价涨到了一百文一支啊。”柳伍德声音里透着股淡淡的失落。 “……檀香涨到一百八十两了,听说黎鹤还一粒也没收到,不说这价格还会继续张,就按现在这个价算,即便万岁把香价涨到二百文,黎家也还是赔啊。”阮钰搬手指给柳伍德算,“……按一斤檀香能出五百支佛香算,一千万支至少也得需要二万斤檀香,二百两一斤,就是四百万两银子,平均下来,不算其他香料和人工,单檀香的成本,每支就是四百文钱,一支就赔上了三百文……”目光闪闪地看着柳伍德,“义父您算算,一千万支赔多少银子?” 这些柳伍德早算的比阮钰还明白,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光檀香就得赔上三百万两,这一次,黎家至少要赔上三四百万两” 阮钰哈哈大笑,“……这是按二百万价格算的,英王已经发了狠,不抬到三百两一斤,要姚家坚决不抛货” 柳伍德额头都出了汗,“……天,要涨到三百两一斤,黎家最少的赔五六百万两”从没做过这么大的赔付,饶是老谋深算,柳伍德嘴唇也忍不住直打哆嗦,“黎家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现银吗?” “……拿不出就是欺君之罪”阮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和黎君斗了这么久,他连婚姻都赔了进去。 今天,总算能让他出一口恶气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红榜 好半天,柳伍德才发出一声尖刺的笑声,“好,好……”他激动脸色的通红,“黎家这次可是要拆房子扒地了” 制造西域佛香必须用檀香,内务府的订单已经下了,这一次,任凭黎君再诡诈也逃不掉了 刚失去白记大香坊,这一次,他索性把黎记兑下来 黎记倒了,谷琴在他手上,放眼大周,舍我其谁? 这一刻,柳伍德直是豪情万丈,熠熠生辉的眼睛都泛起一丝血红。 “我猜圣旨这一两天就能下到黎家了……”阮钰却突然敛了笑容,“今儿一早我又接到姚世兴的告急,价钱涨到一百九十两,姚家已经撑不住了,今儿没敢再跟着黎家涨,听说已有人开始往黎记分号送檀香了。”他正色地看着柳伍德,“……义父也看到了,黎家倾覆就在眼前,这一次您说什么也要出手了。” “接到姚家的告急,我正抓紧筹银子呢……”柳伍德讪讪笑道,“钰儿立即传信让姚家直接涨到二百两,我就给他调过去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 见柳伍德终于肯出手,阮钰眼前一亮,随即摇摇头,“……姚家的资金都押在了檀香上,甚至连郊外的香料田都押给了票号,财力已枯,义父只出一百万两,怕是姚世兴很难把价格撑到三百两。” 好容易让黎家进了网,这次绝不能给他留一口气,否则,难说哪天黎君不会再爬起来。 “钰儿放心……”柳伍德哈哈笑道,“不出五天,我定能再筹出一百万两” 两百万,再加上黄埔家答应出的五十万两,应该够了。 听了这话,阮钰点点头,他嘴角微弯,暗道,“……那个愣头青黎鹤,以为黎家财大气粗,斗姚家不在话下,殊不知,他是同时和三家斗。” 这一次,黎家想不死都不行 …… 从大年初一起,穆婉秋就一头扎在白府隔壁的调治室里忙的天昏地黑,甚至连黎君都抓不到她的影儿,这一天,她正和以往一般带冉冰等人忙碌着,墨雪的声音隐隐传来,“小姐,小姐,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放下手里的活,穆婉秋抬起头来。 “……调香师资格考试成绩下了。”墨雪欣喜地说道,“……小姐是唯一通过顶级调香师的人” “真的”不等穆婉秋反应过来,冉冰首先跳起来,“谷大师之后,大业已经连续五年没人通过顶级调香师了”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无比的崇拜,“白大师真厉害。” 穆婉秋脸色难得红起来,又不确信地问墨雪,“……这才初几,就下了成绩,你瞧清楚了?” “小姐真是忙昏了头,今儿都正月十九了,街头的人都说,今年出榜的时间照比往些年足足晚了四天呢,往年正月十五就下榜了。”墨雪笑道,“大红的榜单就在香行会门口贴着,小姐不信就自己去看看。” “我去看看……”交代了冉冰几句,穆婉秋拉了墨雪就往外走。 不是不相信墨雪,她想亲眼看看榜单上自己的名字。 望着大红榜的榜首处白秋两个硕大的金字,穆婉秋眼睛微微湿润。 多少个碌碌的日子,多少个寂寞不眠的夜,她盼着有一天能成为大周最好的调香师,终于,她成功了 她取得了大周调香师最高的品级——顶级调香师。 “我一定要向师父那样,成为一代调香宗师”一次便考过顶级调香师,给穆婉秋带来了无限信心,站在红榜前,她罗袖下的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心里暗暗发誓道。 “……小姐要去哪儿?”钻出人群,见穆婉秋竟不回白府,墨雪开口问道。 “我去找黎大哥”此时此刻,穆婉秋最想的就是第一个告诉黎君这个好消息。 见是穆婉秋,檀香院守门小厮李贵也没拦着,直接放她进去,嘴里说道,“……大公子正在书房呢。” 敲敲书房的门,没等里面说话,穆婉秋就一把推开门,“黎大哥……”刚一开口,她不觉怔住。 只见以黎青黎番为首的黎家所有高层管事都聚在书房里,齐刷刷站了两排,黎老爷和黎君并坐在案几旁,书房里出奇的静,一个个面色沉郁,如丧考妣。 “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穆婉秋有些不知所措,“我来的不是时候。” “阿秋进来吧……”穆婉秋正要转身,黎君开口叫住她“我正遣了人去找你呢。”身为黎家的首席调香师,穆婉秋也算是高级管事。 略一犹豫,她便走了进来,嘴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秋坐……”黎君指着身边的椅子,开口道,“内务府的订单下来了。” “真的?”正要坐下,穆婉秋猛地站住, “……黎家得了多少?” 听到这黄莺般喜悦的声音,众人俱一哆嗦,目光悄悄向黎君嗳去。 眼底掠过一丝苦涩,黎君朝穆婉秋笑道,“……一千万支佛香订单都落到了黎家。” 脸色一阵涨红,穆婉秋有些不确信,好半天她缓缓地问道,“……这是……真的?” “是真的……”黎老爷点点头,“圣旨已经下了,怕是再有三五日就到大业了。” 再难压抑心头突窜而出的一股喜悦,穆婉秋欣喜地叫道,“太好了,昨日梦见喜鹊在枝头叫,我就说今儿会有好事,不想竟是双喜临门呢,黎大哥……”一抬头,感觉气氛不对,众人都古怪地看着她,穆婉秋声音戛然而止。 轻咳了两声,黎君没言语。 “那个……”黎青支吾地说道,“白大师埋头调香,可能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朔阳的檀香已经涨到了二百三十两,这些订单至少要黎家赔进三四百万两银子。” 再一次听到这个数字,黎老爷腮边的肌肉都微微发颤。 也想起檀香价格之所以涨得这么快还是自己的功劳,穆婉秋就拍拍额头,“我竟忘了这个……” 黎君叹息一声,“知道三弟那儿靠不住,我便偷偷让人在普阳以个人名义收购檀香,可惜……”他摇摇头,“普阳的香料终是有限,二十多天才收了不到五千斤……”摇摇头,黎君没说下去。 空气异常的沉闷,穆婉秋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黎君心头那股悲凉的绝望,心里一阵抽搐,暗暗责备自己,“……我不该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心里百味陈杂,穆婉秋嘴里轻叫了一声,“黎大哥,我……”眼睛扫了一圈众人,她声音又吞了回去。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君朝众人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待众人出去,黎君看看父亲,又转向穆婉秋,“阿秋刚刚想说什么?” 穆婉秋开口问道,“……黎大哥真的没有闻出我调的那批样品有什么特别?” “没有……”黎君摇摇头,“阿秋这批样品有什么特别?” “黎大哥再闻闻看……” 瞧见她眉眼都带着笑意,黎君神色一僵,正要追问,却听黎老爷发颤的声音传来,“……君儿这儿还有样品吗?” 看到穆婉秋眼底都带着笑,黎老爷相信,她调的那批香一定有古怪,而且,能救黎家 虽然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太离奇,可是,黎老爷早已被穆婉秋的神技折服,他相信,在穆婉秋手里一切皆有可能。 尤其现在濒临绝境,哪怕是一根稻草,黎老爷也不会轻易放弃。 “还有一些……”黎君已站起身来,从柜中取出穆婉秋上次送来的样品,捧过一个兽鼎炉,亲自燃了一支。 品了半天,黎君和黎老爷俱摇摇头,“……没什么特别,就是佛香。” “不会啊……”穆婉秋摇摇头,“我就闻到这味道中少了丝檀香特有醇厚。” 穆婉秋不知,她的嗅觉早已超过常人百倍千倍,随便走到哪里,她只轻轻一吸,便能嗅出空气中混杂的各种味道,大周已无人能及。 黎君摇摇头,“……这香味自然,悠远而宁静,很有檀佛的意境啊。”又道,“若真有缺点,西域使者又怎会全订了黎家的香品?”一千万支佛香订单全数落入黎家,固然有英王在背后用了手段,可主要还是源于穆婉秋高超的技艺。 否则,若香味难闻,即便英王再强势,西域使者也不会全选了黎家的香品,西域国十年一度的朝圣可不是玩笑,那是牵动举国上下的一件大事,疏忽不得。 说着话,见穆婉秋闭目不语,黎君心一动,又道,“……阿秋能闻出这香味不够醇厚,定是阿秋的嗅觉远远超过了我。” 穆婉秋蓦然睁开眼睛,看看黎君又看看黎老爷,追问道,“黎大哥和黎老爷真的没闻出?” 两人俱摇摇头,不解地看着穆婉秋。 脸色红扑扑的,穆婉秋激动的声音都微微发颤,“黎大哥和黎老爷品鉴味道的本领也是一流了,若你们都闻不出,就说明我这檀香仿的很成功”她激动地看着黎君,“那日黎大哥说这香没问题,我还以为是黎大哥心神不定,没有细品呢。” 仿香? 一瞬间,黎老爷和黎君都泥塑般呆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穆婉秋说不出话来。 久久久久 黎老爷才颤着声音问道,“……阿秋是说这佛香里的檀香是仿出来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瓜分 “嗯……”穆婉秋点点头。 “……阿秋是说这批佛香样品里没用檀香?”黎老爷声音都变了调。 生怕这是个梦境,一出声就打破了似的,黎君也僵直着身子,屏息静气地看着穆婉秋,直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又肯定地点点头,说了声是的。黎君才感觉他的心又恢复了跳动。 很少能见到黎君如此失态的模样,穆婉秋看着他微微地笑,“是真的,黎大哥送出的这批样品里,一点檀香都没加,都是我仿出来的。” 原来,那日柏叶坊传信说檀香的价格涨了一倍,穆婉秋立即就想到了姚家会趁机垄断檀香市场,扼住黎家咽喉,出现今日的局面。 毕竟,在朔阳,姚家才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姚谨时她眼里的疯狂,穆婉秋相信,即便黎君摧眉折腰登门去求,她也不会罢手,更何况,以黎君的个性,他根本就不会低头,可是,调治西域佛香又离不开檀香。 除非她能找到一种香料味道和檀香相同,替代檀香。 于是,她想到了仿香。 魏氏调香术里恰巧有利用煤焦油提炼香精的方法,想到就做,她索性把刚制好的样品都收了起来,又重新按魏氏调香术记载提炼带有檀香味的香精,好在设备是现成的,都是黎君当初在璇玑阁定制的,初次从不是香料的物资里提炼香精,穆婉秋也没有把握,连续三天三夜,她几乎没合眼,终于提炼出了样品,虽然味道和檀香很近,却没天然檀香那股醇厚,不死心,穆婉秋连续试了两次,味道虽然比第一批好,可是,和天然檀香总是有差异。 不知道自己的嗅觉早已异于常人,穆婉秋以为是失败了。 执迷于调香事业,穆婉秋对自己的作品也是极其苛刻的,若是平常,她绝不会使用这种带有瑕疵的味道调香,没的毁了自己的声名,可是,这次不同,如果她出的佛香样品不能摆脱对檀香的依赖,他们很可能就会死在姚家手里。 储位之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这以后,无论是姚家柳家还是黎家,每一次出手都是你死我活的,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存在丝毫侥幸心理,从而授人以柄,被人扼住咽喉。 思前想后,穆婉秋还是决定使用自己仿制的檀香调治这批佛香,如果选上了,按样品交货,她和黎家就能完全摆脱姚家的控制,反之,如果陈国发现这些样品香味道不正,大不了淘汰了黎家,她不过名誉上有些损失,却也不会受姚家控制。 故意没告诉黎君,穆婉秋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辨出这香是她仿出来的,那日送样品,见他只随便闻了闻便吩咐人动身往安康送,穆婉秋只以为他是被檀香疯涨的价格闹得心不在焉,也没想到是自己香仿的成功。 直到听说一千万支佛香订单悉数落到了黎家,她才相信自己仿的檀香成功了 那一刻,她的欣喜可想而知,全忘了一屋子的人正默哀呢。 怕这批佛香被西域国的高手辩出睨端,穆婉秋再三地让黎君和黎老爷辩了又辩,直到他们确信这香味绝没问题,穆婉秋才完全放下心来。 把仿香的经过说了,见黎君神色还木木然的,想起他素日的小气,穆婉秋警觉地说道,“……上次让我调治轮回黎大哥就骗了我,这次我骗你一回,我们大家扯平了,以后黎大哥绝不能寻机报复我” 这得先说好了,否则,难说他那天不高兴了就会欺负她,同样经营香坊,他的智计诡诈可不是她能比的,他若存了心欺负她,她一定会陪光老本,想起柏叶坊被割去的二成半利润,穆婉秋可是一点都不敢含糊。 回过神,黎老爷哈哈大笑,“……阿秋放心,他若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来找我,我定会替你好好教训他”骤然听到这个好消息,黎老爷的心情好似从地狱到天堂坐了一把云霄车,对穆婉秋的看重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在他心里,穆婉秋比他这个儿子要重的多,俨然已把她当亲女儿看。 黎君欺负她也不行 回过神,黎君笑着摇摇头,调侃道,“有父亲护着你,我想欺负也不成了。” 听出父亲是真心里维护穆婉秋,黎君打心里高兴,这个女人,总是在他自以为很了解她了的时候,给他新的惊喜,此时此刻,他没有因穆婉秋成功地骗了他而恼羞,更没有因穆婉秋强过他而嫉妒,他满心满眼的只是欢喜,真心地为穆婉秋无双的手艺高兴。 黎老爷又伸手拿出另一款佛香样品,点燃了仔细闻辩起来,“……这檀香味真的是阿秋仿出来的?”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款怎么样?”穆婉秋问道,“能闻出来吗?” “……一点也闻不出来。”黎老爷和黎君同时摇摇头,黎老爷问道,“这檀香仿制成本有多高,费不费力?时间这么紧,阿秋能仿出足够的数量吗?” 调治一千万支佛香,需要的原料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个黎老爷放心……”穆婉秋笑道,“自样本送出,我就开始专门仿制檀香了,现在白府备下的数量足够调治一千万支佛香还绰绰有余,我粗算了一下,用这种仿檀香制出的佛香,平均每支成本只有六七文钱,比用天然檀香便宜多了……” “难怪我每次去白府都不见你的影儿,阿秋辛苦了。”看着穆婉秋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黎君心里一阵疼惜。 穆婉秋就笑了笑,“……不是这批佛香要的太紧,大正月里我也不想出这个力。” “因檀香价格疯涨,万岁已把这批香价提到一百文,算下来一支净赚九十多文呢,一千万支就是九十多万两,相信姚家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他一提价,反倒成全了我们”听了穆晚秋的报价,只一瞬间,黎老爷便算出这批佛香的净利,他哈哈大笑。 只是,他笑容忽然一僵,“……两个月的时间,出一千万支香,黎记怕是有些困难。” 毕竟以生产丸香为主,黎记虽然规模大,但生产线香的设备有限,单为这批香增加大量设备有些不值,一边说着,黎老爷心里算计着还需要加多少设备和人手,却听黎君说道:“阿秋答应过柏叶坊会帮忙的。”他看着穆晚秋,“柏叶坊总分号加起来两个月能出多少香?” “这……”穆晚秋一阵迟疑,道,“黎记能生产多少,剩下的都给柏叶坊便是。”朔阳的柏叶坊总号便是以生产线香为主,又加上新兑下的大香坊,穆晚秋对柏叶坊的产能很有信心,话里底气十足。 “黎记能……”黎老爷正算着,就听黎君笑道:“柏叶坊能承担多少阿秋估计个大数,剩下的订单再由黎记承担。” 这么赚钱的买卖怎么能往外推 听了这话,黎老爷身子一震,不解地看着黎君,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谴责。 正迎上黎君示意的眼神,黎老爷瞬间回过味来,没有黑木提供的仿香技术,黎家这次死定了。 这订单理应先紧着柏叶坊。 有黎老爷在跟前,穆晚秋刚刚没敢提这是魏氏调香术上的方子,只含糊说是黑木的技术。也知现在揭穿穆晚秋就是魏氏的徒弟为时尚早,黎君也由着她欺骗自己的父亲。 想通了此结,黎老爷随即哈哈笑道,“君儿说的对。”他转向穆晚秋,“阿秋问问黑公子柏叶坊能承担多少,剩下的都由黎记承担。” 听出黎君的心意,穆晚秋心头一暖,她原也没打算抢这批订单,对上黎君真诚的目光,穆晚秋也知,她再谦让倒显得有些做做了,逐说到,“朔阳总号那面能出一百五十多万支,大业分号能出二百五十万支,加起来四百多万支吧……” “好”黎君点点头,“就给柏叶坊四百五十万支订单,剩下由黎记做。”又道,“这样更好,黎君不用添设备添人,相信一时半时柳家和姚家都看不出我们已经投产了”他声音忽然一顿,认真地看着穆婉秋和父亲,“……既然这批货不需要檀香,我索性就把从普阳收购的那些檀香也全运去朔阳,高价卖给姚家” “这个主意好”穆婉秋眼前一亮,“檀香都涨到二百三十两了,姚家还在抗,我猜他们是想涨到三百两才肯出手,我们就二百九十两卖给他们,一鼓作气把姚家撵出朔阳” 从此朔阳就是柏叶坊和黎家的天下了 想起这些,穆婉秋小脸红扑扑的,直看得黎忘了回答。 “嗯……”沉吟良久,黎老爷也点点头,“君儿索性就去趟朔阳,一来可以迷惑姚家,二来你也好好教训教训鹤儿那个畜生”不是他不听话贻误时机,又跟姚记斗强斗狠只知道疯了般涨价,檀香价格怎么会飙升的这么快? 相信现在整个朔阳都在看黎家的笑话呢。 “儿子也正有此打算……”黎君就点点头。 “正好,我正愁怎么把这批仿檀香运去柏叶坊了,黎大哥要去朔阳就帮我带过去……”想起什么,穆婉秋忽然抬起头,“还有……”对上黎老爷投来的目光,她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百二十五章吻了 瞧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老爷就站起身来,“……剩下的事情阿秋和君儿慢慢商量吧。” 解决了檀香这个大难题,他也就不用操心了,把空间留给两人更好,隐隐地,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娶了穆婉秋,只要穆婉秋肯嫁,黎家哪怕和黑木闹翻了也无所谓。 穆婉秋可是一颗不折不扣的福星,只要有她,黎家一切皆会逢凶化吉。 “……阿秋刚刚想说什么?”送走父亲,黎君回头问道。 “……大哥去朔阳处置三公子,千万记得放过他身边的小风仙。” 小凤仙? 黎君皱皱眉,“……她是谁?” “是雏凤楼的名ji,被三公子看中了养在别院。” 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红,“是我让孙大叔暗中买通了她,才激的三公子和姚家飙着劲涨价。” “原来这竟是阿秋背后的动作”想起这大半个正月他和父亲都寝食难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黎君立时生出一股恼意,可是,对上穆婉秋三月桃花般的小脸,那股恼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无奈地摇摇头,“阿秋这次可把我和父亲骗苦了。”嘴里抱怨,黎君眼里却满是纵容和宠溺。 穆婉秋讪讪地笑,“谁叫黎大哥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呢。” 每每见到他那一副想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抗的模样,穆婉秋就想狠狠地整他,他不知道,她愿意和他共担风雨,愿意和他一起经历磨难,愿意和他一起做着快乐和不快乐的事情,她不愿只做他庇护下的一支菟丝花。 “是我错了,应该早和阿秋商量的。”黎君哭笑不得,“阿秋以后再不可这么骗我。” 见穆婉秋看过来,又保证道,“……我也再不会骗阿秋,以后无论好事坏事该让阿秋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阿秋,和阿秋商量。”这小丫头睚眦必报的本领他今天是彻底领教了,他以后还是不要自以为是地骗她好了。 “说好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起面对,黎大哥再不可一个人独抗。”穆婉秋满意地点点头。 “你啊……”看这她一副娇俏的模样,黎君用手刮刮她的鼻子,“谎话说的这么大,看以后父亲发现被骗了,你如何往回圆?” “……我才不怕,有黎大哥替我抗着呢。”穆婉秋朝黎君做了个鬼脸。 黎君纵容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今天她一进门时的模样,就开口问道,“……阿秋先前说双喜临门,还有什么喜事?”她那么兴致勃勃地来找自己,一定是有大喜事。 也才想起来此的目的,穆婉秋空灵的大眼瞬间蒙上一层喜悦,“……香行会下红榜了,我过了顶级调香师”又强调道,“我现在是真正的顶级调香师了,追上当初的谷琴了” 好半天,黎君才回过味来,“……红榜下了?” “嗯……”穆婉秋点点头,“我在最榜首”从不善于张扬,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要在黎君跟前献宝。 “真的”好半天,黎君突然一把抱起她,连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恭喜阿秋谷琴早就不能我的阿秋比了,过了顶级调香师,阿秋迟早会像魏大师一样,成为一代宗师”哪还有一丝谪仙的模样,此时的黎君,就好似一个得了宝贝的大男孩。 被猛地抱起,穆婉秋一阵晕眩,她使劲搂住黎君的脖子咯咯地笑,俨然一个得到夸奖的孩童。 感觉到黎君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穆婉秋也由衷地欢喜,这一刻,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么被他抱着,跳着,她心里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喜悦。 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莫过如此。 旋转了几圈,黎君忽然站在,认真地看着穆婉秋,“……阿秋想要什么?” 一怔神,穆婉秋随即摇摇头,“……黎大哥送我的东西够多了。”白府就她一个人,可是,他却成车地给她送年货,害得墨雪直报怨没机会办年货。 见黎君不言语,穆婉秋指指身上的衣服,“……你看,连衣服头饰都是黎大哥送的。” 衣食几乎都被他包了,穆婉秋真不知道,她买卖做得这么大,挣了钱用来干什么? 见她头上戴着自己亲自挑选的玉钗,黎君打心里高兴,他摇摇头,“……这个不算,通过了顶级调香师,是阿秋人生的一个大转折,太有纪念意义了,我一定要送一个令阿秋今生难忘的礼物。” “嗯……”穆婉秋仰头想了想,“黎大哥就带我去趟乞灵山吧,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师父,顺便拜祭一下她老人家。”那个洞口开在峭壁上,没黎君,她还真去不了。 “……我早该想着带你去拜祭魏大师的”整个正月被檀香闹得,他全忘了这些,听了穆婉秋的话,黎君心里一阵自责,“我们现在就去。” “好”穆婉秋点点头,“我回去梳洗一下。”拜祭师父是一定要沐浴更衣的。 说了半天,没听到黎君的声音,穆婉秋一低头,才发现,黎君正痴痴地看着她。 她们脸对着脸,穆婉秋甚至能感觉道他呼出的湿濡气息轻轻地抚在脸上,如春风拂过,心止不住一阵颤抖,整个人呆在那里,直直地和黎君对视着。 慢慢地,黎君的脸压了过来。 突然,穆婉秋一用力,她想跳出黎君的怀抱。心里从没有的慌乱,让她想快点逃离。 黎君手却一紧,唇瞬间压了过来,四唇相接,穆婉秋和黎君都是一阵轻颤,穆婉秋身子瞬间便软了下来,任由黎君的舌头撬开贝齿,一路探寻下去。 直感觉胸堂里的空气被抽干了,黎君才松开她,两人都大口地喘着气。 “阿秋……”平息了一下,黎君嘶哑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想起刚刚自已的舌竟不受控制地探进了他嘴里,忘情地吸允着他的美好,穆婉秋心跳如雷,感觉两人紧贴着的身子下方,有一个硬物正顶着自己的敏感部位,蠢蠢欲动,穆婉秋脸腾地涨红,她猛一把推开黎君,蹬蹬蹬跑了出去。 始料不及,自持定力过人的他竟被一个吻便撩起了无尽情欲,黎君只感觉下身闷涨的生疼,有一瞬间,他好想一把抓过她,柔碎了一口一口吞到肚子里,才能解了浑身焖涨着的一股饥渴。 伸出手,看着已跑道门口的纤细身影,黎君手又缓缓地垂了下来。 他不能,这么会吓坏了她。 直跑出门口,穆婉秋才呼出一口气,背倚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起,两世为人,她从没有这么慌乱过,再一次想起刚刚情形,穆婉秋直感觉脸像着了火,手慢慢抚上脸颊,心里竟生出一股甜丝丝的蜜意,突然就想起要一个孩子的愿望,心砰地一跳,暗道,“刚刚他分明也动了情,若我不跑,岂不就得手了?”心里后悔着,穆婉秋拿耳朵悄悄听着里面的声音,听见他又走回书案坐下,不觉间竟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到底是没心的,刚刚不过是一时冲动。 身子动了几动,穆婉秋到底没勇气返回屋去,幽幽叹息一声,她空落落地向外走去。 …… 正月二十八一大早,朔阳黎记分号收购檀香的牌子上,檀香价格由二百六十两直接跳到二百九十五两。 “早知道檀香会涨到这个价,我那些檀香不卖就好了。”看着这令人晕眩的价格,黎记分号门口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一个个后悔不已,垂足顿胸。 “这儿还要檀香吗?”人群后挤进一个风尘仆仆的蓝衣小贩。 “收……”人群中立即有人说道,“这不,黎记才挂出的价牌,二百九十五两一斤,黎记这是发了狠了,谁家的檀香能留到现在,谁就发了。” “太好了”蓝衣小贩欣喜若狂,“这一路上主人就担心来晚了赶不上热乎的。”说着话,他几步来到黎记分号门口,当,当,当使劲扣打着门环,嘴里喊道,“上好的檀香,东家要不要?” 一听有人来卖檀香,呼啦一下,立即围上一圈人。 “小兄弟,你手里真的还有檀香?”一个青衣大汉一把拉住正敲门的蓝衣小贩,“有多少?” 那小贩也不理他,兀自扣打着门环。 门开了一条缝,守门小厮探出头来,听说是来卖檀香的,呼啦一声,一把将门打开,回头兴奋地朝院里喊,“掌柜的,有人来卖檀香了”欣喜的声音都变了调,回过头招呼蓝衣小贩,“小兄弟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吧?快进屋喝口茶水。” “可不是,听说这儿的檀香价高,俺刚从信阳赶过来。”蓝衣小贩一边擦着汗,嘴里问道,“就按这牌上的价格?多少都收?全部给现银?” “对,对,对”守门小厮点头哈腰地应着,“您放心,黎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嘴里说着,拉了蓝衣小贩就往屋里拽。 “俺卖的可不是一斤两斤……”蓝衣小贩站着没动。 “你有多少?”守门小厮开口问道,“只要不超过两万斤,有多少咱们要多少,全部点现银,一手银子一手货”生怕蓝衣小贩反悔似的,守门小厮语气甚是果决。 蓝衣小贩嘿嘿地笑,用手挠了挠头发,“俺哪有那么多檀香?” 第三百二十六章犹豫 说着话,蓝衣小贩正要迈步往里走,没提防一把被先前的青衣汉子拽住,“喂,小兄弟,这里的价钱低,你既然有货不如去姚记看看,那儿的收购价比这儿高多了,姚记就是咱坐地户,卖给他也稳妥,保证你人货平安。” “这位大哥,您可别蒙俺,蓝衣小贩擦擦汗,俺一进朔阳就去了姚记,那的牌子上明明写着二百七十二两……” “那是姚记今儿还没换牌子”青衣大汉说道,“小兄弟若不信就在等等,一会儿姚记的新牌准挂出来” “就是”人群中有人附和道,“左右你已来了朔阳,也不差这一个时辰,若姚记不涨价你再来这儿也不迟……” “这……”蓝衣小贩有些迟疑。 见有人明目张胆地抢生意,守门小厮脸腾地涨红起来,他一把拉住蓝衣小贩,“常言道,人的名树的影,黎记你还不知道?大周首屈一指的望族,信义绝对没说”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隐隐带着一丝火气。 “俺可是听说,黎大公子前不久才被下了大狱,自从古大师去世后,黎家的买卖就一落千仗,可有此事?”见守门小厮硬拖着自己往里走,蓝衣小贩不死心地问道。 守门小厮脸色一阵青黑,怒道,“你到底是来卖檀香还是上门找岔儿的?” 蓝衣小贩一哆嗦,“俺当然是来卖檀香的。”说着话,他不死心看向青衣大汉。 “二百九十八两,一手银子一手货物”见蓝衣小贩犹豫不决,闻讯赶出来的薛永开口说道,脸上堆满笑。 这可真是就地起价 没想到这一会功夫,手里的货就涨了三两银子,蓝衣小贩一阵欣喜,连连点头,“卖,卖,卖” 连说了几个卖,他抬脚就跟着薛永往里走。 “喂,小兄弟您是真没见过……”见他当真要把货卖给黎家,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朔阳的檀香一天几个价,我都后悔卖早了,你既然手里有货不如再等等,说不定姚记一会儿就涨到了三百两呢。” 有银子谁不想赚? 听了这话,蓝衣小厮一阵犹豫,想转身离开,见薛永皱眉,就嘿嘿笑道,“五千斤檀香,三百两一斤,黎记收不收?” 真是得寸进尺 薛永脸色一阵青黑,他朝院里使了个眼神,“立即出来四个彪形大汉,团团将蓝衣小贩围住。” 蓝衣小贩脸色一阵苍白,正要告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怎么,黎记想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不曾?” 接着又有人喊道,“在这朔阳地界,可不是谁名头响亮谁就硬气,这里讲究的是买卖自由,公平竞争,小兄弟别怕,咱们这些人都能作证呢,谁敢动你一指头,咱们立即陪你告到知府衙门” 被几个彪形大汉吓住,蓝衣小厮原本就担心黎记会仗势欺人,白要了他的货不给钱,听到身后竟有人给自己撑腰,他一回头,人群中隐约闪出六七个汉子,气势汹汹到地盯着他们。 蓝衣小厮心里一轻,他一边擦汗一边朝薛永赔笑道,“我再看看……我再看看。”说着话,他战战兢兢地退出了黎记大门。 眼看着蓝衣小厮被姚记的人截走,薛永一顿足。 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 黎家的势力再大,又怎能奈何了姚记这个地头蛇和官府勾结 …… “……什么?”听了小厮的汇报,姚世兴一惊,“五千斤?要三百两?”三五一十五,这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万两,直令姚世兴胆颤心惊,他脸色微微发白,“都这个时候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檀香?” 按他的估计,早在二百两左右时,市面就再没檀香了。 “是从普阳运来的……”报信小厮擦擦汗,“听说这面的价高,便有人趁机取巧,奴才听那小贩说,这些香料是他从普阳二百两一斤收的。” 普阳 姚世兴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他原想着普阳离大业远,本就不产檀香又有英王的得力干将仇九坐镇,黎家决不可能从那儿收到香料,原也不足为惧,千算万算,他没算出普阳的商人会来朔阳插上一脚。 这么高的价吃进,一旦有个闪失,他姚家瞬间便会倾家荡产,这切不说,柳家也会跟着赔上血本。骤听这个消息,自檀香价格战打响以来就一直稳坐钓鱼岛的姚世兴此时也不由得心惊胆颤。 正思量着,管家姚富敲门进来,“老爷……”他叫一声,瞧见屋里有人,立即又闭了嘴。 姚世兴就朝两边摆摆手,“你们下去吧……”看着众人迤逦退了出去,问姚富道,“什么事儿?” “黎大公子秘密来了大业。” 黎君? 姚世兴精神一震,慢慢地,他脸色一点一点地变的潮红,嘴里喃喃道,“他来了大业?”听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姚世兴不知是什么滋味,欣喜,抑或痛恨。 “是的……”姚富两眼闪闪发光,“听说是正月二十离开大业的,日夜兼程,不到十天就到了朔阳。”嘿嘿笑道,“可见他是真急了” “你说……”瞧见姚富言辞灼灼,姚世兴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来干什么?” “一定是为了檀香”想也没想,姚富脱口道。 正月二十,按日子算黎家应该刚刚接了圣旨。 “为了檀香?他是亲自来买檀香的?”姚世兴又问了一遍,还是,他心里自言自语,“……他想把瑾儿接回去?”想起女儿,他心里一阵刺痛。 “那还用说?”正想得出神,就听姚富肯定地点点头,“一千万支佛香订单悉数落到黎家,他不低头也不行” “可是……”姚世兴摇摇头,“我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老爷何必想那么多?”姚富道,“黎家送出的那些样品您也见到了,十几个品种,哪那一款里都有檀香,没有我们供货,难道他还会妖法凭空变出檀香来不曾?”想起什么,又道,“齐师傅给算了一下,按内务的详细订单和黎家出的样品,这次黎家最少需要二万八千斤檀香……” “可是,至今我们已经吞了六七万斤檀香了……”姚世兴一阵烦躁,“现在市面上又冒出五千斤来”他抬头看着姚富,“你说,我们还敢收吗?” “这……”姚富一阵迟疑,道,“奴才刚去了趟账房,刘先生给算了一笔账,现在我们后库一共六万三千斤檀香,总价六百六十一万五千两,若再按三百两收了这批檀香,总价就会达到八百一十一万五千两,成本平均一百二十两,按原来预计,三百两一斤卖给黎家二万八千斤,就是八百四十万两,盈余三十万左右……”顿了顿,姚富话题一转,“表面上看我们没什么赚头,可是,毕竟还赚了近四万斤檀香啊。” 刘先生是姚记账房大先生,一听说从普阳来了大批檀香,价格被黎家叫到三百两,姚富就去找他算帐,看看还能不能继续吃进。 别看檀香价格涨得猛,眼见达到了三百两,可姚世兴下手早,圣旨没下前,他一接到英王的密报就开始悄悄囤积檀香了,那时的檀香价才二两银子,以他在朔阳的势力几天功夫就囤了二万多斤,一接到圣旨他便开始涨价,趁黎鹤还迷迷糊糊,又派姚谨出头用西郊一块香料田耗尽了黎鹤的资金,这期间,他又陆续收了一万斤檀香,均价也没超过三十两银子,后来看着檀香价格疯涨,也不过是他和黎鹤在那儿空台,那时市面上也就二万多斤檀香了,都被他花高价收了来,这样总算下来,姚家库里的檀香均价并不是多高,不过一百两左右,远低于市面上的收购价。 今天之前,姚世兴对这批檀香还是很有信心的,按他预计,一倒手至少能赚二三百万两银子。 他正做着美梦,在那一点一点地和黎鹤抬价,准备抬到三百两就出手,不想,今天一开市,就凭空冒出了五千斤檀香,一下子就把他的库存均价拉了上去,怎能不让他心惊。 说是斗强斗狠,可姚世兴毕竟是商人,是利不十不做的商人。 潜意识地,他不想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替英王做出头鸟。 不是为了给女儿出一口气,真心地,他也不想这么和黎家抗,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真得罪狠了,黎家一天不倒,就是他姚世兴一天的噩梦。 毕竟,黎君是百年一出的奇才,柳家和黄埔家联手斗了两年,都没奈何他们,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姚家? 心思百转,姚世兴叹息地摇摇头,“说是赚了三四万斤檀香,价格一旦落下去,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罢了,投入几百万的成本,到头来只赚几十万两……”声音沉寂在嘴边,良久,他叹息一声,“不值啊……” 语气中隐隐有打退堂鼓之意。 “那……”姚富认真地想了想,“这批货我们就不要了?” “三百两一斤,即便被黎鹤拿去,黎家也一样赔上血本”姚世兴凝眉沉吟道,“扣除这五千斤,黎家至少还需要二万三千斤檀香呢……这也不是个小数啊……” 他还是一样卡着黎家的咽喉 第三百二十七章入局 “只是……”姚富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姚家到底不如黎家财大气粗,后续无力啊。”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地为了赚钱,而是颜面了,这就是人常说的,不争馒头争口气,幽幽叹息一声,姚富话题一转,“普阳这五千斤檀香无论是我们出手还是黎家出手,最后都是要落入黎家,由黎家来买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殷殷地看着姚世兴。 在姚富看来,圣旨都下了,现在无论檀香价格多高,哪怕血本无归,黎家也得咬了牙接货,这五千斤檀香由姚家出手,也不过就是倒倒手罢了,不会有什么风险。 虽不挣钱,却争了一口气 想一想,阮钰、柳家和黄埔家联合了两年,几次把黎家逼入绝境,最后却都没拿黎家怎么样,现在雄踞调香界掌门之位的黎家最后却栽到他朔阳姚家手里,那该是多么辉煌? 尤其姚谨刚刚被休回娘家,这在外人眼里,颇有种冲冠一怒的气概。 以前的姚家不是不行,只是不争 好一好,这次姚家就会一跃成为调香界的龙头老大,替代了黎家。 最主要的,这笔银子都是由柳家和黄埔家出,他姚家只是负责出头赚名声罢了。 这样的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这……”听了这话,姚世兴也有些活心,刚要点头,他又一阵犹豫,三百两一斤收了,一旦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家几世的基业顷刻间将荡然无存。 正拿不定主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姚世兴皱皱眉,正要开口训斥,就听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推开,“父亲……”姚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大小姐留步,老爷正和……”姚世兴的贴身小厮姚安急匆匆地跟进来,话说了一半,见姚世兴摆手,就闭嘴退了出去。 “瑾儿多大了,还没一点稳当劲……”见姚安关了门,姚世兴开口训道,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威仪。 女儿出嫁不到一年便被婆家休出门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可面对郁郁寡欢的女儿,他也不敢过多地克责。 “父亲……”没理姚世兴的谴责,姚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说他来了朔阳,是吗?”提到黎君,姚谨心里一阵刺痛,她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姚富一哆嗦,想也不想,他开口说道,“没有的事儿,大小姐千万别听外人瞎起哄,奴才正和老爷探讨普阳那五千斤檀香呢。” 打小看着姚谨长大,姚富最知道这位大小姐有多偏执狠辣。 被休出门,她恨毒了黎君,如今知道黎君来了朔阳,难说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姚家的后院可是压了六七百万的檀香,要等着黎君来接收的,事情适可而止便好,绝不能闹的无法收拾。 “父亲”仿佛没看到姚富,姚谨直直地看着姚世兴,紧紧地咬着的下唇隐隐泛起一丝血丝。 姚世兴一阵心疼,他叹息一声,“瑾儿放心,为父这次一定让黎家血本无归。” “我要他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我要他亲自把白秋送入雏凤楼”姚谨狠狠地说道,血红的眼底闪着一抹执拗的疯狂,“我要他黎家满门的命” 姚富身子一颤,这怎么可能? 不说别的,单说以黎君的高傲,让他给一个女人跪下磕头,毋宁让他死,逼急了,他宁肯抗旨不遵被万岁坎了头,也不肯要这批檀香了。 果真如此,姚家的这批货也会烂在库里,几百万的银子将血本无归,黎家被万岁砍了头,姚家也得被债主逼的跳了河。 这是典型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不到万不得已,黎家轻易不会打这张牌,除非被姚谨这么往死里逼。 想起姚谨做事一向这样狠戾,不肯给人留一条后路,姚富嘴唇翕动,他想劝说几句,对上姚谨风魔了般血红的一双眸子,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只拿眼睛看着姚世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姚世兴一阵头疼,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耐心劝道,“……瑾儿先回去吧,这件事……”他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为父一定为你做主” “父亲”见父亲语气含糊,姚谨猛叫了声,音调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几近凄厉。 瞧见好好的一个女儿被折腾成这样,姚世兴猛闭上了眼。 好半天,他无力地挥挥手,“来人,送大小姐回去休息。” 姚谨刚被强行拽走,姚安进来回道,“……黎大公子求见老爷,说是来接大小姐回大业。” 姚世兴浑身电击般一颤,他脸色一阵涨红,脱口道,“……让他进来”姚安刚走到门口,又被叫回,“等等,嗯……”他想了想,“就说我不在,让他改日再来。” 怔了一下,姚安随即应了声是,匆匆走了出去。 “老爷……”姚富不解地叫了一声。 说接姚谨不过是个借口,这是黎家低头的信号,僵持了这么久,现在黎君终于低了头,他们正可见好就收把囤货卖出去,更主要的,自古女子从一而终,姚谨既嫁入黎家,便生是黎家人死是黎家鬼,现在能被黎君亲自接回去,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再好不过。 老爷怎么竟拿起把来? 黎君可不是一个有耐心将就别人的人。 “他昼夜兼程不远千里亲自登门,就是急着要这批货”姚世兴狠狠地说道,“收购普阳这五千斤香料,我先前心里还不踏实,怕他耍什么诡计,现在看来,黎君早已经技穷了”想起女儿那张瘦消的脸,姚世兴眼底泛起一丝幽幽的光,“现在不怕了”他猛喝道,“姚富” “老爷……” “通知账房,立即收了这批货” “是……” “黎君再来,你直接找他谈,我们姚家的檀香三百五十两一斤,少一个子也不买” 黎家不是有几世的财富吗? 这一次,不让他倾家荡产,他不姓姚 不把他变成一个乞丐,像哈巴狗一样对自己摇尾乞怜,黎君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好? …… “……这件红色的好,还是那件墨绿色的好?”脱去墨绿色大提花缎袄,姚谨又换上了一件大红缎袄,在镜子前来回的旋转。 镜中的她,一身大红牡丹锦缎袄,头挽美人髻,鬓顶斜插一支蝴蝶水晶金步摇,额头一窜朱红色的水晶垂落下来,随着她旋转的身子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与一身大红相辉映,整个人于妖冶中更多了一丝妩媚。 恍然盛开的曼陀罗。 “……这大红最适合小姐了。”金钗一边蹲下身子摆弄着衣角,嘴里赞道,自从被休回娘家,她好久没见小姐这么开心了,“相信大公子见了,一定被您迷的魂都没了。” “……我就是让他后悔”停在镜子前,姚谨认真地用手挑弄着额头的刘海,嘴里狠狠道,“让他后悔听了那个妖精的话休了我” “他早就后悔了。”金钗嘻嘻笑道,“奴婢听门上说,昨儿他亲口说要接您回大业。”笑容一敛,金钗认真地劝道,“他即后悔了,小姐见好就收吧。”能被体面地接回婆家,她家小姐这一生也算圆满。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姚谨冷冷一笑,“接我回去可以,我让他当众跪在我面前发誓,将我抬为正妻,对我言听计从”美丽的眸子中闪着一丝妖冶的光芒,那是一种执拗的疯狂。 男人天生都是贱种,不把他的威风打没了,不让他彻底驯服,他是不会知道什么叫言听计从的 “小姐……”金钗语气微微发颤。 总是她的夫君,让他当众跪了,姚谨也没颜面。 “去看看……”姚谨用脚踢了踢她,“他来了没有?” 嘴唇动了动,金钗最后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返回来,“……还没来。” “……都辰时了,他竟还没来”没由来一股暴躁,姚谨猛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他是不想要这批檀香了” 按她预计,昨日吃了闭门更,黎君今日一定会早早地守在门口求见她,让她帮着说情。 所以,她才不到卯时就起来打扮了。 金钗忙叫了小丫鬟进来收拾,嘴角劝道,“……这才辰时,还早呢,他一定有别的事情绊住了,小姐不如再等等。”又道,“……他一定会来的” “……我就再等一个时辰,他若还不来,今儿就别想再见到我” 再耽误了,这批货不能及时运到大业,误了工期黎家一样是欺君之罪 就不信她这里拖上一天,他黎君不急的吐血? 一心想看到黎君向知府钱大人的大公子一样,跪在自己裙下的模样,姚谨连午饭都没吃,只端庄的淑女般坐在椅子上等。 可是,直到夕阳西下,她也没等来黎君。 渐渐地,姚谨眼底露出一丝狰狞,迎着窗**进的一抹残阳,有如一只嗜血的妖魅。 连续三天,黎君再没登姚家的门。 姚世兴有些坐不住了,他吩咐姚安道,“……去黎记打探一下,他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就不信在朔阳,除了他姚世兴,谁还有能力能供给黎家二万八千斤檀香 第三百二十八章再套 姚安刚出去,姚富匆匆敲门进来,“老爷……” “……什么事儿?”瞧见他神色有异,姚世兴放下手里的账册。 心里不踏实,这三天来,他索性让人把檀香材料账全部搬到书房,每天一遍一遍地不停地看。 只要看着这账册,他心就踏实,尤其想到这账面上的数据马上就会变成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他就会哼出一支喜悦的小曲儿。 “……黎大公子昨日去了柏叶坊。” 柏叶坊? 想起柏叶坊趁柳黎两家斗得火热,悄无声息地夺了黎家的德盛昌和白广生的大香坊,姚世兴就皱皱眉,“……怎么每次热闹都有他?”隐隐地,他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脱口问道,“……难道柏叶坊还囤了檀香?” 明明知道这不太可能,可是,姚世兴心里却泛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对于神出鬼没的黑木一切皆有可能。 “……囤了。”见姚世兴身子一震,姚富忙又说道,“不过不多,就六千斤。”他笑看着姚世兴,“黑公子没在朔阳,见黎大公子去求,孙快手倒也爽快,一口答应都给黎家,不过至少要三百三十两。” “黎君答应了?”姚世兴腾地站起来。 如果黎君答应了,就说明他是被逼急了,自己要三百五十两,他就一定也能答应 “没有……”姚富摇摇头,“嫌要价太高。” 姚世兴脸色一阵灰白,“这个时候,他还在意那几两银子,难道他还有别的办法弄到檀香?”果真如此,姚家一夜间便片瓦无存,越想越怕,他紧张地看着姚富,“……你说,已经二月了,还有俩月就要向内务府交货,他还磨磨唧唧地不着急,难道他还奢望能从别处变出几万斤檀香来不曾?” “如果不着急,他就不会日夜兼程来朔阳,并要接回大小姐了。”姚富冷冷一笑。 “……那是为什么?”姚世兴心情缓了些,可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姚富。 “……奴才听柏叶坊的香工说,见孙掌柜把檀香价抬到了三百三十两,黎大公子当时就拍了桌子,扬言道,您是他的岳父,他只要给大小姐陪个不是接她回大业,你立马就会改变态度,一百两一斤卖给他都有可能,到时柏叶坊的这六千斤檀香将一文不值,强要孙掌柜三百两一斤卖给他。”看着姚世兴,“老爷您想啊,黎公子那么深沉的一个人,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皮,如今却跟一个匠人拍了桌子,这不是急了是什么?” “这么说三百两的价格他还能接受?”嘴角上扬,姚世兴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孙快手怎么说?” “孙快手说,这六千檀香就是不卖,柏叶坊自己也能消耗了,都卖了他还不舍得呢,少一个子也不卖” 姚富不知道,柏叶坊这六千斤檀香是孙快手趁檀香没太涨的时候听穆婉秋吩咐囤积的,柏叶坊也生产佛香,他原本是打算自己用的,是黎君听说了,就让柏叶坊的佛香暂时也用仿檀香,和孙快手商量着索性把这六千斤檀香也一并高价卖给姚家,一鼓作气把姚家挤出朔阳,从此一劳永逸。 虽然大周也有仿香一说,可自魏氏之后就再没人能够,所以,不仅姚世兴包括英王都没想到,穆婉秋能仿出檀香来。姚富自然也不知道这是黎君和孙快手精心布置的又一局,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起来,“他这是还巴望着凭大小姐对他的痴心,您能网开一面呢。” “……网开一面?”姚世兴鬼魅般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他指望着给瑾儿道个谦就完事了,我就成全他,让他当众给瑾儿磕三个头”想起昨日没有亲口答应女儿这个要求,姚世兴心一阵抽搐,他狠狠道,“你去找孙快手,就说他那儿六千斤檀香姚家全要了,三百四十两” “老爷……”姚富声音一阵发颤。 刚收了五千斤高价檀香这又收六千斤,均摊下来,姚家这次可是一文钱不赚了。 “你只管去就是……”姚世兴咬咬牙,“等了三天,他竟还敢去求别人,我改变主意了,这批货四百两银子,少一个子儿他也别想拉走”说着话,姚世兴眼底闪过一股从没有的疯狂。 既斗到了现在,他索性就和黎家斗到底 “……六千斤儿,三百四十两一斤,这一下就是小二百万两。”姚富脸色微微泛白,“柳家刚到帐的那二百万两已经用光了,黄埔家承诺的五十万两还没到帐,我们没银子了。” “这……”姚世兴一阵心凉。 愿望是美好的,可是,这得真金白银的硬通货才能实施。 来回在地上踱着步,姚世兴正凝眉沉思要不要再给柳家去封信筹些银子,就有暗卫进来回道,“……英王密信。” “……英王密信?”姚世兴眼前一亮,“块,呈上来。” 接过写着姚世兴亲启的信,姚世兴一把撕开火漆信皮。 瞧见他紧锁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了,姚富心头一轻,低叫一声,“老爷……” “哈哈哈……”姚世兴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英王殿下怎么说?”姚富大着胆问道。 “就按三百四十两一斤,你立即去找孙快手,就说三天之内我们一定给钱,先把契约签了檀香拉回来。”姚世兴把信递给他,“……因为没收到檀香,黎家已经请旨要把佛香的交货日期再拖延二十天。”他话题一转,“可惜,黎君不知道,这封奏折早被左大人秘密截下送给了英王,根本就没送到龙书案头英王已令内务府虚应了下来,只等黎家的货晚了,内务府再一推二净” 想起女儿让黎家全部死去的期望,姚世兴心头一阵快意,他嘿嘿冷笑一声,“这一次,黎家银子也得花,欺君之罪也得犯” 虽然黎老爷捐了个二品补道,可毕竟是虚职,黎家还没有单独给万岁上奏章的权利,必须通过大业的知府衙门。 不知道这奏章是黎君设的一个局,专门用来迷惑英王阮钰和柳家,好让姚世兴心甘情愿上套,看到这个消息,姚世兴已经完全相信,黎家早已黔驴技穷,黎君之所以还能跟他在这儿抻着,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可以延期交货 “……柳家一百万两,苌敏一百万两,这两天就到。”看完书信,姚富惊诧地叫起出来。 姚世兴点点头,“……有人出银子,你只放心去收便是” “……奴才立即就去,一准让黎大公子瞠目结舌” 姚富欢快地应了一声。 …… “……姚家的银子全拿回来了。”手捧着装了近二百万两银票的紫檀木匣,孙快手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颤巍巍地把匣子放到黎君的桌案前,“……这次多亏了黎公子的妙计,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呢。” “……姚家真给了现银?”黎君有些错愕,按他算计,姚家的财力应该早就枯竭了,设这个局,他也没想柏叶坊能收到现银,他是打算先让姚家签了契约打下欠条,单等檀香价格回落之时,再让孙快手拿了欠条去接收姚记。 没想到,姚家竟给了现银。 嘴里问着,黎君打开紫檀木匣,把银票一张一张拿出来仔细地看。 自己一个匠人出身没见过这么多银票,他一个望族长子难道也没见过这东西?见黎君没见过银票似的,一张一张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起来没完,孙快手心里暗暗好奇。 不是知道黎君为人的磊落,孙快手还真怀疑他是不是想把这笔银子独吞了。 “……大叔一会儿带着这些银票去趟德盛昌分号,让曹洪辩辩,这些银票是不是出自柳家。”良久,黎君把银票一张一张装进匣子,盖好盖递给孙快手。 曹洪是朔阳德盛昌分号的大掌柜。 原本孙快手一个匠人出身,以黎君的身份是不屑与之为伍的,可是,穆婉秋敬重孙快手如亲生父亲,他也就随她称孙快手为大叔,包括李老汉,他对他们都敬重有加。 “……大公子这么称呼,真是折杀我了。”到现在孙快手也不适应心目中神一样的黎君这么尊重他,这堂堂七尺的汉子,竟窘的脸色黑红,他紧搓着两手,不自然地看着黎君,“……大公子叫我名字就好。” 黎君微微笑道,“你是阿秋的大叔,就是我大叔。”语气醇厚祥和,直让孙快手心里一热,暗道,“……以他的身份,能如此善待阿秋身边的每一个人,说明他是真把阿秋放在了心里,阿秋能得他如此真心相惜,也值了,可惜……”他暗叹一声,“阿秋是个匠人,不能与他通婚。” 早听过黎君曾经不止一次想娶穆婉秋,可穆婉秋都没答应。 孙快手想不明白以黎君这么好的条件,穆婉秋为什么要拒绝。在他心里唯一的理由便是穆婉秋的匠籍身份不配做黎君正妻,所以才不肯答应。在他心里,以穆婉秋的才华和如今的财势,也完全没必要给人做妾。 也因此,虽然心里看好黎君,孙快手和锁子娘、三妮儿等一干人,没有一个认为黎君会是穆婉秋的归宿。 第三百二十九章倾覆(上) 心里连连叹息,孙快手目光落在紫檀木匣上,嘴里好奇地问道,“……黎公子是怀疑这银子是姚世兴从柳家借的?” “光我们这两批货,就消耗了姚家近三百五十万两银子,我粗算了一下,加上这些,姚家囤积的檀香,至少也有八九百万甚至一千万两。”黎君心情格外的好,他笑看着孙快手,“以大叔对姚家的了解,他有这么多银子吗?” “没有?”孙快手直觉地摇摇头,认真想了想,他又使劲摇摇头,“绝对没有,檀香价格飙得最狠的那些日子,我们私下里都替姚家算了一笔账,姚家所有的房产地业,包括郊外那些香料田加在一起撑死也就二三百万两。”声音忽然一顿,“也是,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姚家是这里的大户,他先期收的那些檀香大都是赊欠,约定了明年四月付款……”黎君五指轻轻叩打着桌案,“由知府衙门作保,正月初五那天姚家用朔阳南郊的一百顷香料田抵押从泰和借了二百万两银子,正月十三,还是由钱大人作保,他又用同一块香料地抵押,在鸿达借了一百万两,上次给我们的那一百五十万两就出自柳家,我本以为柳伍德那只老狐狸撑死也就能拿出二百万两银子罢了,不想,他竟又出了二百万两……”指着紫檀木匣,“……这里有八十万是安达的银票,柳家从不在那开银票,我怀疑除了柳家,还有人背后参与了这场檀香之争”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想到柳家赔上这三四百万两,虽不至于立即倾覆,却也是动了根本,黎家语气格外的有耐心。 孙快手眼睛睁的像铜铃。 “……这些黎公子是怎么知道的?”连他这个坐地户都不知道呢,嘴里喃喃地问着,孙快手复又自言自语道,“……难怪黎公子每每出手必中,原来您早就把对方底细探的一清二楚了。” 古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说黎君诡诈又精明算计,单说他远在大业却对姚家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和他作对姚家不败才怪 想起这些,孙快手连连擦汗,暗道,“……幸亏他对阿秋情深意重,否则任凭柏叶坊和黎家同业竞争,他们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他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黎君笑道,“大叔快去吧,记得让宏远镖局再加派些有身手的镖师来,形影不离地保护大叔。”一旦姚世兴知道他竟被孙快手和自己联合算计了,难说他赔疯了不会狗急跳墙和孙快手来个同归于尽。 瞬间也想到了这些,孙快手感激地点点头,“……谢谢黎公子想的周全。”嘴里说着,他上前捧住紫檀木匣,“我这就去德盛昌分号……”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光顾高兴,我竟忘了,主人来信说,让收了姚家银子就先还您一百一十万两……一百万两的本金,十万两的利银。” 这阿秋,跟他倒算的清楚。 听了这话,黎君就皱皱眉,他朝孙快手摆摆手,“……不急,这些银子大叔先收着,等着收购姚记用。” “收购姚记?”孙快手猛吃了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君,“大公子不想要姚记?” 能趁火打劫赚了近二百万两银子,他已经替穆婉秋知足了,从没敢想姚家败了之后,柏叶坊还能再分一杯羹。 不是分一杯,是全吞了 “英王和柳家正紧紧盯着黎家,黎家的财力不敢轻易分散……”黎君含糊道,“大叔这些日子就让柏叶坊上上下下都做好准备,等着接收姚家吧。” 没有穆婉秋仿出的檀香,黎家现在还不知在哪哭呢,更别想能斗败姚记了,这成果理应全部归她。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所有她喜欢的,全部争回来送给她,只为能看到她每日开心的笑。 黎家的财力不敢轻易分散? 孙快手眨眨眼,那他还毫不犹豫地借给他家主人一百万两银子用来盘兑白记大香坊? 即便再迟钝,孙快手也明白黎君这是有意让着柏叶坊,堂堂七尺的汉子他不觉间也热泪盈眶,“黎大公子……黎大公子……真是把主人宠上了天……” 想起因为身份限制,穆婉秋始终不肯答应嫁他,孙快手心里竟没由来的一阵难过,暗道,“……黎大公子也算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主人能得他这样珍爱,即便做妾也值啊,哪天有机会见到主人,我得好好劝劝她。”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情爱可言,穆婉秋何其有幸能遇到黎君这样一个疼她到骨子里的人,孙快手相信,若错过了,穆婉秋一定会遗憾终生。 尽管黎记在朔阳也有分号,可黎君尤喜欢待在柏叶坊,每天处理完分号的事儿,他便来柏叶坊听孙快手、锁子一家给他讲穆婉秋在朔阳时期的故事,到了晚上,便宿在穆婉秋曾经的屋子里。 这以后有银子了,在穆婉秋授意下,各人的屋子都重新进行了整修,家具也都换了一水,唯穆婉秋的屋子没有动,摆设还和她走时一模一样,锁子娘只每天雷打不动地派了人打扫。 这是穆婉秋为了给自己曾经的那段生活留个念想。 那时他们没钱,穆婉秋的行李还是锁子娘用旧被子拆洗的,上面摞了许多补丁,又硬又沉,哪是黎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望族子弟用的? 锁子娘过意不去,便让人现买了一套里外三成新用了桑蚕丝做的被子,又软又暖,却被黎君拒绝了,牢狱他都住过,何况这些? 他想真实地体悟一下穆婉秋曾经的生活,虽然兑下柏叶坊后,穆婉秋的生活已经有了起色,可是,在这空空荡荡简简陋陋的屋子里,依然能看到她曾经艰辛的影子。 曾经,她是那么的困苦过。 北风萧萧,长夜漫漫,茕茕的孤灯下,黎君目光落在被锁子整齐地摆在地上的一排排瓶瓶罐罐上,黎君随手一个个地拿起又放下。 这些陶瓷罐,一个一个,粗糙又鄙陋,比起她大业调香室里那些精致的玻璃瓶,这些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可是,这些却是曾经的她节省下来的每一文工钱收集的,听锁子娘说,那时的她,是林记那条街上有名的破烂王,每个香集散了她都要去捡回一堆被人丢弃或拉下的香料和陶瓷瓶,受尽了白眼和嘲讽,可她执迷不悔。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就像此时此刻的他一样,一个人守着一间寂寞的屋子,孜孜不倦地辩认着各种香料,练习闻辩各种味道。 曾经,朔阳人都眼红她不到一年就从一个连单香都不会闻的调香白痴一跃成为大师傅,顶替了那条街上有名的刘师傅,可又有谁知道她曾经付出的这些艰辛,汗水? 现在,人们都看着她光鲜亮丽地站在那辉煌处,艳羡她是一颗绝世奇才,可有谁知道,这奇才的背后她忍受了多少人所不能忍的东西? 她一个人走过了多少寂寞不眠的夜? 抚摸这一个一个粗陋不堪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贴着标签,用娟秀隽永的字体写着香料名字的陶瓷罐,想起锁子娘说的,她一件夹衣穿到五六月天,热的大汗淋漓,可夏衣却还躺在当铺里没银子赎,一股丝丝挠挠如残花柔碎了般的疼惜柔进心底,黎君冷清的眼底泛起一股潮湿。 “……那么纤弱的身子又是怎么承受得住这么厚硬的被子的压迫?”静静地躺在土炕上,感觉身上又厚又硬的被子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黎君幽幽叹息一声,条件虽然艰辛,可想起这被子就是穆婉秋曾经盖过的, 黎君心里竟是别有一番满足。 曾经艰辛的日子他没有和她一起共度,但是,他尝到了那股虽苦也甘的滋味。 眼前又闪现出那双空灵的眼,那张娇巧清纯的脸,黎君心里满满地洋溢着一股充实,忽然就想起临来前那个突如其来的激吻,那日他意乱情迷,情难自禁,他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以后每每夜深人静时回味起来,那个吻,不是他单方面的索取,她也回应了他呢,而且,她也和他一样地意乱情迷,想起那张三月桃花般绯红的脸,黎君嘴角微弯,恍然带出一丝笑意: 他的阿秋心里已经有些喜欢他了,只是她自己还看不到,不怕,他有耐心等。 …… 十天过去了,每天装扮得花枝招展等着黎君登门的姚谨从咬牙发狠变成了期盼: 只要他肯登门道歉,她可以不让他跪了,只要他肯当众向她道歉承诺扶她为正妻就好。 千般恨,万般怨,皆源于心头那割舍不断扭曲的爱。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让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围着她转罢了,说到底,她还是渴望成为他的妻。 可是,自那日吃了闭门羹,黎君就再未登过姚记的门。 这也让姚世兴滴定的心产生一丝动摇,渐渐不安起来,他吩咐姚富,“派人去打听一下黎记分号的动静。” 派去的人很快返回来,“……黎大公子三天前就返回大业了,连黎鹤也被带走了,黎记分号暂时由薛永掌管着,门口收檀香的牌子已经撤下去了。” 第三百三十章倾覆(下) 姚世兴脸色微微发白,他不解地看着姚富,“……黎君回朔阳了?他不收檀香了?他想干什么?” 姚富摇摇头,“奴才已派人去大业打探了,老爷要不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山上的雪儿化了,树上的桃花开了,蛰伏了一冬的人们仿佛春笋般冒出头来,一年之计在于春,欣喜的人们忙忙碌碌地开始了春耕,天地间一片生机勃勃。 姚家的内堂却死气沉沉。 “……什么?”听了大业返回密探的汇报,姚世兴脸色瓷白,“……黎家竟没有招香工添设备?”两个月出一千万支佛香,规模再大,黎记也得添人添设备,没日没夜地做啊,如今竟什么都没添,姚世兴感觉他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他茫然地看着姚富,“……黎家这是要干什么?” “是打算抗旨……是打算和我们鱼死网破……”姚富声音微微发颤,他有些语无伦次。 “不战而败,这不是黎君的性格……”姚世兴不死心地摇摇头,“他是想逼我降价啊”绝望的眼底闪着一丝绿幽幽的光芒。 黎家一天拿不出货,他就不相信这批天价檀香会砸在他姚世兴手里,会烂在他姚家的库里。黄凌黑字,圣旨上明明写的,要黎家两个月之内交出一千万支佛香,他黎家怎么会不需要檀香 还剩一个月交货期就到了,即便这时候买到檀香,连远到大业带加工赶制,黎家也不能如期交货啊。 黎家这分明是放弃购买檀香了 隐隐地,姚富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嘴唇动了动,他想规劝几句,对上姚世兴满是奢望的眼,他又闭了嘴。 “你去找黎记分号的薛永,告诉他我们愿意三百两一斤出货……”三百两一斤,他姚家勉强能维持了成本。 姚富应声走了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便返了回来,“……薛永说他做不了主,得去大业找少东家商量。” “这离大业有多远,需要几天?”姚世兴茫然问道。 见姚世兴似有些糊涂了,姚富心里一酸,眼底涌起一股泪雾,他悄悄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低声道,“……很快的,老爷再等等。” 这一天,姚世兴病倒了。 姚谨却变的格外安静,不知是听了谁的劝说,她找巫婆扎了两个小人,分别写上穆婉秋和黎君的名字,每日不停地用针扎,说是她只要诚心诚意地扎上三百六十天,黎君和穆婉秋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对此,她深信不用,敛了所有的暴躁,她只每天从早到晚地虔诚诅咒。 不知不觉中,又二十天过去了。 渐渐地,姚记门口来要债的多了起来,怕姚世兴听了会加重病情,姚夫人令人将消息瞒得紧紧的。 这天一早,姚世兴迷迷糊糊醒来,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就开口招呼道,“阿富,阿富……”他想听听外面的情况。 叫了几遍没人应声,姚世兴就扶着炕沿下了地,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回廊里没有人,正要叫喊,隐隐听到后院里有哭声传来,他心里一咯噔,人也清明了许多,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口气走到后院,瞧见院里围了一圈人,哭成一片,便一把推开众人走过去,不觉错愕得睁大了眼,“阿富……” 只见姚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水淋淋的,已经咽了气。 “……怎么回事?”蹲下身子直看了好半天,姚世兴抬头问道,“……富总管怎么会死?是谁害了他?” 被突来的噩耗惊住,众人早忘了病床上的姚世兴,如今见他突然闯了进来,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老爷……” “……是谁害了他”见众人只捂着嘴,极力压抑着哭泣声,没人回答他的话,姚世兴猛一声暴喝。 姚富打小就随在他身边,几十年来,他已把他看成了亲人,如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姚世兴的心像被刀剜斧砍般的疼,也让他心里变得极为清明。 “阿富昨夜喝多了酒,失足落了水……”见姚世兴目光咄咄地看着众人,姚夫人开口说道,“老爷先进屋休息吧,妾身这就打发人去找人装殓……” “胡说”姚世兴猛一脚将身边的泥盆踢翻再地,“阿富从来不喝酒”又道,“……是不是黎家人逼的”声嘶力竭的声音掷地有声,直震的众人耳朵嗡嗡直响。 姚安扑通跪了下去,“……听说黎家竟如期交了货,富总管昨夜就投了河,今儿一早尸体才浮上来。” “黎家如期叫了货?”姚世兴身子晃了下,“没有檀香,他们怎么交的货?” “是白师傅用其他香料仿出了檀香,黎家的那些香根本就没用檀香,而且柏叶坊还……”话没说完,只听扑哧一声,姚世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姚安起身一把扶住他,“……老爷” “我死不了……”姚世兴狠狠地说着,扑的一声,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感觉眼皮沉沉的,姚世兴缓缓地闭上眼,背倚着姚安喘着粗气。 “老爷……”瞧见丈夫气息奄奄,姚夫人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 听到夫人叫,姚世兴睁开眼,目光落在夫人脚下的姚富身上,一瞬间,他又想起姚家这一夜间就赔了近千万两白银,直感觉胸口一阵燥热的焖涨,一张嘴,又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出…… 身子晃了晃,姚世兴一头朝地上栽去。 …… “……黎大哥真回来了?”正指挥众人清洗调香室设备,听了墨雪的话,穆婉秋一阵欣喜。 “奴婢刚出一品天下,就瞧见黎公子正骑马经过。”墨雪点点头。 姚记败了,怕孙快手一个人撑不住场面,穆婉秋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出行不便,黎君索性又代她于四月初去了趟朔阳,专门替柏叶坊收购姚记。 算一算,黎君离开也不过一个多月,可穆婉秋却似过了好多年,她竟想他了,见墨雪点头,放下手里活就往外走。 接到他已启程的信,她以为黎君至少还得七八天才能回到大业,不想他回来的竟这么快,一定又是日夜兼程了。 ……小姐要去哪儿?”墨雪抬脚追了上去,“您不用着急,黎公子一会儿准来。”语气甚为滴定。 每次黎君出门回来,首先就来白府报道,这都成了定律。 “我去看看……”穆婉秋头也没回。 明明知道黎君见过父母后第一时间就会来看她,可是,她就是等不及,她想立即见到他。 回到黎府,黎君和父母报了个平安,就匆匆来了白府。 常常出门,以前也没觉得什么,这以后,只一天见不到穆婉秋他就会想念,尤其这次出门,发现穆婉秋送他离开时目光中竟好似有一股依恋不舍,黎君甚至都不想去朔阳了,直是还没离开便已归心似箭了。 收购了姚记,安置好一应事物,他便不顾孙快手再三挽留,连夜动身往回赶。弃车骑马,一路上星餐露宿,不是黎记发生了大事,他只为能早一刻见到穆婉秋。 登上白府门口的青石台阶,黎君的心竟从没有的一阵乱跳,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抬手正要敲门,穆婉秋已风风火火地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对上他,扑棱站在那里,嘴张的老大,发不出声音。 “阿秋……”黎君惊喜地叫了一声。 四目交织,两人都是一颤。 眼前一阵湿润,有一瞬间,穆婉秋很想扑上去,手紧紧地扶着门框,她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目光慢慢地冷静下来,“……黎大哥回来了。”对上黎君一脸的憔悴,她语气中有抹心疼,“黎大哥又瘦了。” 静静地看着她,黎君的心一阵一阵地轻颤,他感觉,只有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才能解了他这一路上的相思之苦,可是,对上穆婉秋冷静的眼,他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阿秋这么急着出来,是要去哪儿?” “我……” 当然是去黎记找他了。 去找他的话险些脱口而出,穆婉秋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支吾道,“……一品天下刚进了一批鲜獐肉,我正要去瞧瞧呢。”说着话,她让出门口,“……黎大哥进屋说话。” 听她有事要出去,黎君一阵迟疑,想说他晚一些再来,可是,他太想念她了,刚刚见面,却不舍得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离开,见她让开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明明是想见人家,却硬说是为了别的事儿,看着自家小姐言不由衷的一副别扭样,墨雪幽幽叹息一声,回手关上门,远远地跟着两人身后进了屋。 沏了壶上好的大红袍端进来,墨雪转身走了出去,悄悄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外,明知道把两人孤男寡女地留在屋里对穆婉秋的声誉有损,可是,墨雪是真心地希望他们这一对璧人能够花好月圆。 以前黎君来访,只有穆婉秋吩咐了她才离开,否则就坚定地守在穆婉秋身后,这以后,每每黎君登门,墨雪都有意无意地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可是,连她自己都叹息,她制造了这么多机会,两人就是擦不出火花,真是急死个好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屠镇 穆婉秋却是没发现墨雪的这份心思,见她放了茶就走,只以为她是急着出去办事儿,就过来亲自给黎君斟了杯茶,笑盈盈地看着他,“……姚记都接过来了?姚家人怎么样?朔阳市场乱没乱?檀香价降了?” 虽然大体情况孙快手都用飞鸽传给她了,可她还想听黎君亲口说一遍,越详细越好,问了半天没有声音,一抬头,黎君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直直的,恍然没听到她的话,就拿手在他面前摆了摆,“黎大哥……” 真真地,只这么静静地坐着,看她千遍也看不够,见她叫自己,黎君回过神,笑道,“……阿秋一下子问这么多,我都不知从哪说起了。”语气中带着股明显的逗弄。 穆婉秋脸一红,使劲瞪了他一眼,“那你就一条一条地慢慢说”语气娇怒,可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却是怒而无威,在黎君看去却是娇羞可爱,直让他心扑扑地跳,浑身酥麻麻的,又痒又渴,很想继续逗弄几句,多被她瞪几眼也舒服,又怕把她惹毛了几天不理他,逐咳了咳,正色道: “原以为姚家一倒,朔阳香料市场一定会大乱,大家定会趁机蜂起瓜分姚家的香料田和市场,谁知都被姚家突然的倾倒镇住了,怕被我报复,竟没人敢动手,只眼睁睁地看着柏叶坊把姚家的房产地业一应财物按底价接收了……” “……按底低价接收?”用鸽子传信写不了太详细,孙快手详细的信件还没传过来,这些穆婉秋还真不知道。 “嗯……”黎君点点头,“为筹集资金,姚世兴用南郊的同一块香料田做抵押先后从鸿达和泰和借了三百万两银子,姚家一倒,鸿达和泰和首先就起了争端,闹到官府,连朔阳知府钱大人也跟着载了,知州马大人亲自坐阵朔阳,责令朔阳香行会折算姚家财产公开竟买了还债,有我在那儿坐着,殷会长报出底价,朔阳的作坊竟没有一个敢往上抬,最后都被柏叶坊按低价收了去……”想起当时的情形,黎君心情格外好,他笑看着穆婉秋,“倒是姚家囤的那些檀香,价格从三百两一路下行,叫到十两都没人接,最后殷会长和马大人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收购檀香时姚记赊欠的那些人,无论当时卖给姚家的价格是多少,都按欠条上的数量原数把自己的檀香拉回去,否则就认赔……”摇摇头,“可惜了这些人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到头来只是把货在姚家存放了几个月,空欢喜一场,还得拉回去自己折腾,现在朔阳人都大骂姚世兴不是人呢,尤其鸿达、泰和,不但没赚到利银,不到三月竟生生地赔进去近百万两银子,恨怒之下,竟联合起来雇了黑道要灭了姚家……” 黎君本不是一个罗嗦的人,可是,他恨不能天天和穆婉秋泡在一起,有这机会哪能错过了,久别重逢,他直恨不能坐在这里和她说上一天一夜,全忘了一路上的奔波劳乏,直是把事情越往详细里说越好。 听得穆婉秋心惊胆颤,叹息道,“……真想不到,姚世兴竟会吐血而死。”对于姚世兴,穆婉秋的印象还是颇深的,在朔阳的那段日子里,姚世兴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恍然是神一样的存在,试问问,曾经朔阳的香料坊,哪一个不看他脸色行事? 那一年,黎君也不过就偶尔买了张记和韩记的几吨香料,不过半年,这两个小作坊竟相继被迫外兑。 那时的姚世兴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早在三月间他就病倒了?”黎君叹息道,“我也没想到他会去的这么快……这也是他咎由自取。”他也没打算逼的这么狠,前一次去朔阳,暗中做局把他从普阳收购的檀香卖给姚家,看似算计姚家,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姚家? 如果姚世兴肯松松手,不继续囤积他和柏叶坊的那一万一千斤檀香,当时看来是给黎家留了活路,又何尝不是给他自己留活路? “……姚谨怎样了?”聊了这么久,话说了半车,黎君却一直没提姚谨,穆婉秋止不住好奇地问。 “她风魔了,每日拿着针线到处乱扎,一刻也不敢离了人,阿秋……”说着话,黎君沉沉地叫了一声。 穆婉秋好奇地抬起头,没言语。 “我……”声音有些迟疑,“我在广安购置了一处房产,令人躲过黑道追杀,把她们母女秘密安置到了哪儿。”之后是生是死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说完,他颇有些紧张地看着穆婉秋。 曾经在朔阳时,姚谨兄妹就险些把穆婉秋逼上绝路,可后来发达了,她也没想着去刻意报复姚谨,只是一笑而过,穆婉秋一向坦荡,能逼父亲把姚谨撵走也是姚谨逼急了她,黎君好担心穆婉秋会为此不开心。 他这是顾念姚谨毕竟跟过他一段日子,不想让她流落街头任人奸淫辱没啊,穆婉秋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暗道,“……都说他出手狠辣,又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是最软的,若不是姚家往死里逼,也不至于会家破人亡啊。” 姚谨的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 “阿秋……” 见她沉吟不语,黎君低叫了一声,“我只是……我对她……”想解释他从没喜欢过姚谨,这么安置她也不是因为怜惜,更没有养外室之意,姚谨毕竟嫁过他,也算是他的女人了,他是个男人,总不能任她流落街头,任人欺凌。 话到嘴边,黎君才发现,穆婉秋还没嫁他,甚至连喜欢都没说过,却不好这么自作多情地跟她解释,可是,不解释,他又怕她误会了,把好容易对他生出的那点喜欢给毁掉了,一时间之间,黎君竟有些语无伦次。 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我知道大哥的意思……”穆婉秋扑哧一笑,“但愿她以后能吸取教训,不再任性妄为,如能学会了容人也是她的福气。”声音虽然淡淡的,却洋溢着一股难掩的喜悦。 不知为什么,看到黎君一副窘态,像个长不大孩子的模样,穆婉秋分外地开心,有一瞬间,她都想扑过去捧着这张脸亲几下。 这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听出穆婉秋是真心的释怀,黎君神色一轻,沉下心来,见穆婉秋目光闪闪的,一瞬间便明白全是自己多了心,竟被她笑了去,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真是越来越会欺负他了。 见他要变脸,穆婉秋忙端正了神色,讨好地给他杯里续满茶,嘴里说道,“……黎大哥喝茶。” 端茶喝了一口,黎君清了清嗓子,话题一转,“……孙大叔招了三十多个炮制师傅,这次都随我一起来了大业,大约再有十多天就到了,阿秋又要有的忙了。” “我正盼着呢……”穆婉秋欣喜地说道,“交了佛香,我这些日子正没事儿做呢。” “柏叶坊虽接受了姚家的产业,可要霸住姚家占有的市场还得靠阿秋的手艺……”黎君认真地看着穆婉秋,“姚记散了,那些出名的大师傅走了一多半,都被其他香料行重金挖了去,阿秋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嗯……”穆婉秋点点头,抬头问道,“黎记什么时候能大规模恢复生产?”又调皮道,“有黎家这一个大客户我就不怕了。” “就快了……”黎君笑道,“我才接了密报,就在前些天,突厥山的苌敏一家被边境防军秘秘密处绝了。”又特意强调道,“包括他门下的八千死士,一个活口都没留。” “真的?”穆婉秋身子一震。 “嗯,苌敏住的整个镇子都被屠了,听说连三岁孩子都没放过。”黎君点点头,“这说明,万岁已经决定要动英王了,估计不出三个月,安康一定有好消息传来。”想起什么,又呵呵笑道,“阿秋不知道,这次姚家和黎家争斗用的资金,除了柳家拿了三百万两,还有一百万两来自苌敏呢,都是英王暗中操作的,就这么赔了三百万两,相信柳伍德近期内也能安顿些,轻易不敢再招惹我们黎家了。” 说着话,黎君不觉皱皱眉,暗道,“这次黄埔家倒是学乖了,竟一文银子都没出。”能堪破这个局,在河边走了一着却没湿鞋,这黄埔玉倒真是他的一个劲敌,不容小觑。 不知道黄埔玉没出手全是穆婉秋暗中提示,黎君心里对黄埔玉竟格外地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难怪柳家在东郊外筹建的香坊刚打好桩基就停了……”穆婉秋恍然,“原来是赔了银子。” 白记大香坊被穆婉秋抢了来,无奈之下,柳伍德就在东郊选了个地址,打算自己建一个大型香坊,否则,以艺荷那狭窄的场地,任柳凤再有名,谷琴手艺再高,也争不过黎家。 “柳家的香坊也就艺荷那么大了……”黎君感慨道。 穆婉秋摇摇头,“待英王倒了,我让她寸瓦不留”语气中少有地带着股狠劲。 这一世,她绝不能便宜了柳凤和谷琴 “……阿秋好似很恨柳凤呢?”黎君好奇地看着穆婉秋,不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穆婉秋不喜欢阮钰,他甚至怀疑她是因为阮钰嫉妒柳凤。 想破了头黎君也想不明白,穆婉秋会有什么理由这么恨柳凤? 第三百三十二章色诱 无意中泄露了心机,穆婉秋一激灵,随即含糊道,“黎大哥没见她也恨我吗,在上流名宴中处处挤兑我。”由衷地叹道,“……我們是宿敌。” 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见黎君当真凝眉沉思起来,穆婉秋忙转了话题,“能斗败姚家多亏了黎大哥的妙计,却让柏叶坊捡了个大便宜。”她笑看着黎君,“黎大哥真不要姚记的产业?”又道,“黎大哥不参与收购姚记,我心里总不过意不去。” 本身就欠着他近二百万,现在为收购姚记又借了他三十万,穆婉秋心里惴惴的。 “若黎家参与了朔阳香料行,以后就真和柏叶坊成对手了……”黎君摇摇头,“先前是姚记逼急了,我才不得不打算自己开香料行,现在有阿秋的柏叶坊供货,我就不怕了,待时机成熟黎家就撤出朔阳的香料市场。” 黎君想着不错,黎家和柏叶坊同时在朔阳经营香料,又同时在大业经营香品,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劲敌,听了这话,穆婉秋也知他这全是为了让她放心,一时间心里暖融融的。 可是,她忽然皱皱眉: 黎家既然主动撤出了朔阳的香料市场,她要不要也退一步,主动撤出大业的香品市场? 这样以来他們就再无冲突,成为永远的盟友了,想到要把刚刚到手的白记大香坊兑出去,穆婉秋心里竟有些不舍,不是为了钱,酷爱调香,她是真希望自己有一个香坊,有一个能方便她施展的空间。 看着她一瞬间变了几变的脸,黎君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就调侃道,“……我还占着柏叶坊的二成半股份呢,把朔阳的香料市场全给柏叶坊,我也没吃亏,只坐着等阿秋给我赚钱分红利便是。”话题一转,“阿秋若真不踏实,不如就再给我两成干股吧。” 调侃的语气隐藏着满满的情意,瞬间打消了穆婉秋心里所有的不安,暗道,“大业有那么多香坊,黎大哥根本不介意多我这一个,他这是阻止我把白记大香坊盘兑出去啊。”心里一阵激荡,穆婉秋险些落下泪来,她使劲瞪瞪眼,面色娇怒地瞪着黎君,“……美得你那两成半股份我还想要回来呢”看着黎君一脸憔悴,尽管不舍得他走,还是站起身来了,“……黎大哥快回去吧。” “……我不过就説一説罢了,又没真要,看把你心疼的,这就往外撵人了。”黎君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来。 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阿秋……” 正随在后面送他,没提防他会突然转身停下,穆婉秋整个扑到了他怀里,骤然跌入他宽厚的怀抱,穆婉秋浑身一阵轻颤,尽管知道他这是故意的,可她还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只是想抱一抱她就好,可是,软香在怀,黎君止不住想要更多,“阿秋……”他低喃一声,“我想亲亲你。” 听説头顶低低的呢喃声,穆婉秋脸上一阵燥热,下意识地想挣脱了他逃走,随即想起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穆婉秋索性闭上眼,双手钩着他的肩,踮着脚缓缓地把朱唇印上了他的唇。 感觉她丁香小舌探进嘴里,黎君脑袋轰得一声,好半天,他突然俯下身,大口地吸允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探向手她胸前的丰盈,只是试探性地抚上去,见穆婉秋没挣扎躲避,黎君就大胆地揉捏起来……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解了饥渴,谁知,被穆婉秋软软的身体缠绕着,黎君浑身竟似炸了般难受,大手忍不住探向衣底,刚一碰上那细致的柔嫩光滑的肌肤,黎君浑身便是一阵清颤,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鸣,大口喘息起来…… 汗水顺着黎君额头淌了下来,他使劲把穆婉秋贴向自己的胸口,直想把她揉进身体里。手一路撕开领口的纽扣,低头吻上了她的蓓蕾,穆婉秋一阵清颤,止不住呻吟出声,黎君突然停了下来,“阿秋,我想现在就要了你……” 脸色绯红,穆婉秋也不言语,只闭着眼紧紧抱着他,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已攀上了他的腰间,隔着衣服,柔软的小腹似是无意地擦着他硕壮坚挺的欲望。 二话不説,黎君抱起她就往床边走,直走到床边,他忽然顿住,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来,他缓缓地把她放到地上,慢慢地把她衣服整理好。 情难自禁,就这么草率地要了她,事后她一定也会有很多遗憾。 他要把他們最美好的那一刻留在他們的大婚之夜 看着他眸子中的yu火渐渐地消散,穆婉秋一阵沮丧:前世学了那么多秘术,怎么碰到他就不灵了呢? 不是説男人都好色吗? 怎么她想色诱了他要一个孩子就那么难? …… “……什么?苌敏的那八千门客竟然都是英王殿下的死士?”听了阮熙的汇报,阮钰脸色微微发白,“竟全部被秘密截杀了?” “是的。”阮熙点点头,“……宋祥被人秘密送回安康,万岁已查实,马宁府事件并非突厥人做下,乃苌敏所为,他已被秘密送往安康。” “怎么会?”阮钰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殿下竟没告诉我?”声音忽然顿住,他猛地想起英王曾给他下的截杀宋祥的死令,暗道,“原来,英王殿下一直就没有信任过我啊。”隐隐地,他有股浓浓的失望。 “属下听説,英王殿下秘密派了几路高手准备把苌敏截杀在去安康的途中。”説着话,阮钰摇摇头,“可惜,就算杀了苌敏,毁了人证,相信万岁也不会重用英王殿下了?”他担忧地看着阮钰,“英王大势已去,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打算? 阮钰脸色一阵苍白,良久,他无力摇摇头,“自殿下为我报了杀父之仇,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死便死了,怎能背信弃义?” “可是……”阮熙急得脸色涨红。 阮钰摆摆手,没让他説下去,“……熙儿即刻动身,带着阮家秘营的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论大业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再回来”铿锵的语气带着股不容置疑。 “大人……”阮熙扑通跪了下去,“属下愿追随大人共生死,死也不走” “你去吧……”阮钰一把拉起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置些田产,以后若我还能活着,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幽幽的语气带着股曲终人散的寥落。 突然之间,阮钰感觉很疲倦。他好想能带着穆婉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不问红尘世事。 此生有她陪伴,这名利富贵不要也罢。 只是,她会吗? 眼前闪现那双清冷的眼,阮钰心里一阵刺痛,她就像那挂在天边的星,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总是遥不可及。 “大人多年来对英王呕心沥血,多少恩情都偿还了。”阮熙不死心地劝道,“大人就和属下一起走吧……”见阮钰不语,又道,“大人对英王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对您却多疑猜忌,你留在这儿,行动也是受左大人钳制,不如归去。” 想起左锋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越来越飞扬跋扈,阮钰暗暗叹息一声,“谁説不是,若无英王暗示,他怎敢如此对我?”只是,他摇摇头: 她还在这儿,他怎么能走? 想起刚刚接到的密令,要他务必杀了穆婉秋。 阮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因为西域佛香之事,英王这是恨毒了她啊,无论大事是否可成,他都要杀了她 此时此刻,在英王心中一定已经认准了,没有穆婉秋他的大事早成了 不止英王,他也以为,没有穆婉秋一次一次出手为黎家调得妙香,他的大事也早成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舍得伤她,不舍得看到她不好,不舍得看到她死于非命。 “大人就和属下一起走吧。”见阮钰凝眉不语,阮熙又苦心劝道。 “你快去吧。”阮钰摇摇头,“英王殿下想是已知道了阮家密营之事,晚了怕有不测。”声音低缓,却十分坚定。 英王对他不信任若此,他竟还要为他舍了命 听了这话,阮熙一阵心酸,眼泪险些落下来,他果断地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做,待安置好了立即就回来找您。”説完,不待阮钰反对,朝他一拱手,“……英王殿下不值得大人为他舍命,大人千万保重” 送走阮熙,阮钰又拿起了案头的密信。 看了一半,他忽然把信扣在桌子上,暗道,“……英王一旦失势,我这都尉府怕是首先就要被抄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腾地站起身来。 走出书房,回廊里冷冷清清的,侍卫见他出来,躬身施礼,“大人……” 阮钰摆摆手示意他們退下,一个人朝后院走去。 素知对手黎君狡诈,黎家的影子神出鬼没,阮钰从来不把和英王来往的密函和其他一干重要事物放在书房,他在后院专门设了一个密室用来存放这些。 倾覆在即,他要趁自己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把这些都毁了。 急匆匆地迈进后院,正瞧见小丫鬟梅香站在树阴下, 远远地看到他过来,撒腿就跑…… 第三百三十三章背叛 怎么这么没规矩? 阮钰皱皱眉,刚要呵斥,忽然心一动,一纵身便挡在了梅香身前。 对上阮钰寒意森森地目光,梅香扑通跪了下去,“大人饶命” “……见到我为什么要躲?” “红袖姐姐让奴婢在这儿盯着,看到大人回来就给她报个信儿……” 红袖打小随在阮钰身边,为人机敏又有眼力,伺候他十几年,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从不相信那些姬妾,这密地一直都是让红袖替他打理。 现在红袖竟让人盯着他,她这是干什么? 听了这话,阮钰开口问道,“……红袖在哪儿?” 梅香连连摇头,“奴婢一直在前面守着,不知红袖姐姐去了哪儿。” 嘴里说不知,眼睛却不安地向密室的方向瞟。 顺着她目光回身瞟了一眼,阮钰一激灵,抬手将梅香点晕了扔到树荫下,他快步朝密室走去。 来到密室,刚要伸手摸钥匙,一眼瞧见密室门竟是开的,里面隐隐有声音传出,阮钰瞬间屏住了呼吸。 “……老爷要的应该就是这些密信。”似乎找到了什么,红袖惊喜地说道。 “姐姐拿走这些,大人很快就会发现的。”绿衣声音里带着一股明显的惶恐。 绿衣也是阮钰身边的大丫鬟,听了里面的对话,阮钰脸色一阵青黑,他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破门而入,又站在那儿细听起来: “顾不上那么多了,你我的父母都在老爷手里,不听老爷的话,全家都得死”红袖紧张地说道,“老爷说了,只要交上去这些,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我们快走,这时节大人该回来了。” 红袖说着一推门,阮钰正寒着脸站在门口,脑袋嗡的一声,红袖浑身发抖,软软地跪了下去,“大人……” 回手关上门,阮钰迈步进了密室。 “拿出来……”阮钰淡淡的声音透着股直刺人心都寒意。 绿衣一哆嗦,期期艾艾地看向红袖。 红袖脸色死人般的灰白,她连连磕头,“……背叛了大人,奴婢该死,只求大人能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放过奴婢一家。” 冷冷地看着她,阮钰没言语。 感觉一股慑人的气势压下来,红袖不敢多说,哆哆嗦嗦地从袖笼里掏出一摞信递上来。 接过信,阮钰一件一件地翻弄着,都是他素日和英王来往的密函,“……义父要这些干什么?”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丝刺骨的寒。 柳伍德从小把他养大,送他识字习武,他一直视他为生身父亲,从没有怀疑过他会害自己,如今骤然发现被自己最亲的人背叛,阮钰感觉心像被万仞钻透了般,疼得他几欲麻木,定定地看着红袖,这个打从他来到柳府就一直跟着他的大丫鬟,阮钰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黎家如期交了佛香,被万岁格外嘉奖,老爷却损失惨重,已无力再与黎家争斗,感觉英王殿下大势已去,老爷才令奴婢来偷了这些。”面对阮钰的威严,红袖哪敢隐瞒,“老爷是想让凌二爷拿着这些,适时递上弹劾英王的奏章建立奇功,争宠于太子。” 凌涛? 阮钰恍然想起因受穆相牵连,几年来一直没回大业的凌涛三天前竟意外地出现在柳府,不觉心一沉,柳伍德这是想临阵倒戈,准备拿他阮钰做投名状了 念头闪过,他脱口问道,“……义父如此害我,难道想让凤儿守活寡不曾?” 他和柳凤婚虽然没结成,可婚约还在。 “这个奴婢真不知道”红袖连连磕头,“老爷只让奴婢偷这些书信,其他什么都没说,要交给二爷建功也是奴婢私下里听柳平说的。” 柳平是柳伍德的贴身小厮,自小和红袖要好,两人已暗定了终身。 说着话,感觉一股杀意汹涌而来,红袖心头泛起一股无边的恐惧,她磕头如啄米,“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该说的都说了,求大人念着……” 话没说完,阮钰一掌已经落了下来,只见脑浆四溅,红袖和绿衣双双倒在地上。 …… 站在柳府门前,看着这打小就印在心底的朱红色大门,和门上那盏长年摇曳的大红灯笼,阮钰的心一阵一阵地刺痛,养育了他这么多年,义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待他? 因为穆婉秋,他是有些对不起柳凤,可是,他在心里早已发过誓的,他日若能娶了穆婉秋,无论自己多宠她,都不会让她伤到柳凤的尊严。 他的正妻之位,永远都是柳凤的 让阮熙带密营的人和钱财提前离开,他不也是在为义父和柳凤安排归宿吗? 手臂抬起落下,落下又抬起,阮钰始终鼓不起勇气进去质问柳伍德。 忽然,他一纵身,从房顶跃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柳伍德的书房,柳伍德没在屋,阮钰就直奔柳凤的屋子,把屋瓦轻轻错开一条缝,低头望去,柳伍德正坐在柳凤屋里说话。 “……凤儿死也不嫁给二哥”柳凤声嘶力竭地喊道,“凤儿喜欢三哥,我们已订了婚约,大业都传遍了的。” “……订了婚约也可以解除。”柳伍德耐心地劝道,“我这也是为您好。”他叹息一声,“太子已被放出永安宫,虽没有明旨恢复太子之位,可万岁却特许他在御书房走动,乌厥山一带的关卡都换了防,我派了几路密碟都打听不到苌敏的消息,怕是已经遭了不测……”柳伍德声音里满满的担忧,“英王这条船怕是要沉了啊” “三哥少年才俊,精明善断,武功高强,我们不靠英王也一样发达” “幼稚”柳伍德猛一啪桌子,“英王倒了,钰儿第一个就得死” 被父亲突然暴怒镇住,柳凤一哆嗦,她呆怔怔地看着父亲,忘了说话。 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凤儿年轻,不知这储位之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柳伍德声音软了下来,“钰儿是英王手下的名将,又是杀穆相的功臣,太子一旦登基,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话题一转,“若是以前也就罢了,以柳家的财力,我还可花银子给钰儿买个平安,这次檀香事件,柳家一夜间就赔了三百万两啊”说出这个数字,柳伍德心疼的直蹦,直把阮钰恨到了骨子里,他咬牙切齿道,“我原本是不想趟这浑水的,是钰儿硬拿了英王的密信来……” “可是……”提到这个,柳凤也知父亲有多恨阮钰,她声音低了下来。 “可是,钰儿根本不是龙”不等柳凤说完,柳伍德就把话接了过去,“是我当初看走了眼,以为他是条龙,险些毁了凤儿的一生”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还好,凤儿和他没完成大礼”话题一转,“凌涛已掌握了英王密谋篡位的证据,单等时机一到,他建了奇功,我就亲自和钰儿取消你们的婚约。”声音虽然温和,柳伍德语气却十分果断,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屋顶的阮钰心一颤,暗道,“原来如此,拿了我和英王的密信去邀功,待二哥建了奇功,便是我被下狱之时,到那时,这婚约已经不是我的强势所能维系了,义父好狠毒,不过赔了他三百万两银子,他竟一点不讲多年的父子情义” 瞬间明白了柳伍德的全部打算,阮钰心里泛起一股无边的悲凉。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情,都是赤luo裸的利欲 “我不管”柳凤任性地摇着头,“除了三哥,我谁也不嫁” “你跟着他没有好结果的”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 “……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见女儿倔强,柳伍德厉声道。 屋里的声音顿时一空。 屋顶的阮钰也僵住了,他一动不动,屏息静气看着柳伍德。 忽然,柳凤嘿嘿笑了一声,“……父亲别开玩笑,我和三哥青梅竹马,怎么会是仇人?” “这件事埋在我心中很久了……”柳伍德叹息一声,“当初看着你们感情越来越浓,我这心一直就压的透不过气来。” “这是真的?”想起父亲曾百般阻挠她们在一起,柳凤似有所悟,“当初父亲坚决不许凤儿亲近三哥,就是为这个?” “是的。”柳伍德点点头,“我常常梦到他娶了你后,知道为父就是杀了他全家的真凶,每天用尽心思地折磨你,自答应你们在一起,我这些年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回好了,让他给英王陪葬,去泉下找他亲爹,我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虐待我的凤儿了。”仿佛多年的背负得以解脱,嘿嘿黑,柳伍德喉中发出一声怪笑,恍如鬼魅。 直令屋脊的阮钰起了一身鸡皮。 “到底怎么回事?”柳凤声音也变了调,她使劲摇着父亲,“父亲快说” “说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柳伍德娓娓地讲起来,“那时我年轻气盛,不知江湖险恶,听说军械赚钱,我就仗着和镇国将军朱文成的交情,与他合伙往突厥倒卖马匹军械,这些都是朱将军从军中克扣的,再托我之手运出,转眼就赚回了大批的真金白银……” 第三百三十四章真相 想起当年发的那笔横财,柳伍德两眼闪闪放光,又候地一黯,“可惜,好景不长,钰儿父亲就是当时的御史大夫,在审理一桩和突厥边民盐粮纷争的案子时,发现了倒卖军械的事儿,就顺藤摸瓜暗中调查起我……” “……他查到了?”直听的柳凤脸色苍白,她紧张地问道。 “若那么容易就被他查到,我就没有今天了。”柳伍德冷冷一笑,“听说御史大夫在暗中调查倒卖军械一事,我和朱将军都寝食难安,最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买通突厥人伪造了证据,诬陷御史大夫私通突厥,当时的穆熹刚晋升为宰相,正红及一时,恰巧他与御史大夫因对突厥政策上意见不和,还曾经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我和朱将军就看准了这个时机,派人将造好的伪证递到了穆熹手里。” “……女儿听说穆相为人精明,最擅谋略,竟这么轻易就信了?”柳凤好奇地问。 “凤儿说的不错,若放在寻常他也不会相信……”柳伍德点点头,“可我和朱将军时机利用得好,那时正值突厥缕缕犯我边境,令万岁头疼不已,又刚经过一场百年一遇的水灾,为赈济灾民朝廷耗尽了库银,也因此,身为相爷的穆熹就主张和亲,为朝廷争取两三年的喘息时间,待时机成熟大周兵精粮足时再与突厥一战,可是……”他话题一转,“血气方刚的御史大夫却极力反对和亲之策,坚称和亲只会姑息养奸,誓要与突厥一战,是战是和正争执不下,穆熹骤然获得突厥王子亲笔给御史大夫的谋反密信,哪有不信的?立即上秘折弹劾御史大夫早已叛国通敌,坚称他之所以主战,便是为了里应外和突厥人一举灭了大周……”柳伍德摇摇头,“万岁看了突厥王子的亲笔信,惊的龙颜大变,怕打草惊蛇让御史大人逃了,审都未审就连夜抄了御史府,二百多口人啊,男子被杀,女子卖身官ji。” “那父亲怎么竟救下了三哥?”柳凤脸色煞白,目光幽幽的。“既是仇人,为什么不索性都杀了,斩草除根” 如果当初父亲杀了阮钰,抑或不救他,她就不会遇到他。 当初取消了大婚,她们吵也吵过,闹也闹过,若能忘了他,她早就忘了,又何苦拖到现在不肯解除婚约?情根早已深种,父亲却告诉她,自己爱了好多年的情人,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寒意森森地看着父亲,柳凤觉得他很残忍。 “当初我就是想杀了他的”迎上女儿幽怨的目光,柳伍德叹息一声,“阴差阳错啊,合该凤儿有此情劫……当初御史府被抄后,怕留下后患,我又亲自去搜查了一遍,回程中正撞上四处乞讨的钰儿,依照密碟的画像,我依稀认得他就是御史大人的小儿子,就顺手把他带回了柳府,原本是想带回府后人不知鬼不觉地杀掉的,谁知回到柳府就听密碟秘报,传说中的魏氏调香术落入了御史大人手里,得了这个消息,想到查抄御史府时并未看到此书,我当时就怀疑那本书是在钰儿身上,才留下了他。” “可是,父亲后来知道了那本书根本不在三哥身上,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话说了一半,柳凤心里一阵绞痛,杀了他三个字竟再说不出口。 “……早在知道凤儿喜欢上他,我就再次起了杀心,只是养了近两年,他乖巧听话为人又聪明伶俐,凡事一点就通,我是真舍不得。”柳伍德悔不当初地叹息一声,“后来见凤儿闹的不像话,我终于狠下心来要杀他,谁知他竟被云游到大业的无虚子看中,要收为关门弟子,我早就听密碟说过,英王殿下就隐姓埋名拜在无虚子门下,见无虚子喜欢钰儿,口口声声说他是颗练武奇才,那一年正赶上朱将军病逝,想到知道这件事的当事人都死了,我就索性把他送到了云霞山无虚子门下,实指望以后能借他攀上英王,也好光耀门楣,谁知……”想起柳家刚损失的三百万银子,想起英王大势已去,他的心就像被一刀一刀地割碎般疼起来,竟再说不下去。 好半天,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如今凤儿什么都知道了,就忘了他吧。” “曾经三哥被那个杂工迷惑,几次负了凤儿,若能忘记凤儿早忘了”好半天,柳凤凄厉地叫了一声,她扑通跪了下去,“父亲就成全女儿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不说,三哥绝不会知道这些的……”想起自小和阮钰一起长大,每每提起家仇时阮钰眼底那股执拗的疯狂,柳凤止不住一阵战栗,她又使劲摇摇头,自欺欺人的说道,“父亲和凤儿都不说,三哥不会知道这些的,凤儿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一心一意地对他,为父亲赎罪” “凤儿糊涂”柳伍德脸色候地一变,“若英王得势,穆相被害之事儿石沉于海底,钰儿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绝望地摇摇头,声音缓了下来,“当初阮家被抄,官府并没查出钰儿的父亲与突厥来往的其他证据,联想起他平日的为人,穆熹也知自己杀错了人,可是,大错已铸,尤其这案子是万岁御笔亲批,哪容他轻易推翻了?后来钰儿渐渐大了,出道后他便随英王殿下入朝为官,因从他脸上隐隐能看到御史大人的影子,穆相第一眼便认出他是当年的御史大人之后,若放在常人,早就斩草除根了,可是,穆相为人耿直,自觉愧对御史大人,又不知钰儿和英王是同门师兄,对他竟格外照顾,结果让钰儿钻了空子……” 摇摇头,柳伍德叹息一声,“若太子登基,第一个就会给穆相翻案,追根溯源,难说不会查出当年之事。”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为今之计,只有钰儿死了让太子再查不出钰儿的背景,才能掩下此事,保住我柳氏一族啊”柳伍德无限凄凉地看着女儿,“……凤儿难道因为一己之爱就要断送我柳氏一族吗?” “……父亲别说了”柳凤趴在柳伍德膝盖上呜呜地哭。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当初穆熹若不顾念曾经的那一丝愧疚,发现钰儿的身世时就索性杀了他,又怎么会家破人亡?”柳伍德轻轻地揉着柳凤的头发,“难道凤儿想让我柳家成为第二个穆家?”幽幽叹息一声,“我老了,钰儿想要我的命也罢,我死不足惜,只是凤儿还小,一个人孤苦地留在这世上任他欺凌,我泉下也难瞑目啊……”声音里透着无限悲凉,直让柳凤泣不成声。 柳伍德早年在突厥边境行商时,突遇突厥来袭误伤了命根子,一生无子,只有柳凤这一个女儿,为了亲手打下的这片家业能有个继承人,他先后收了五个养子,说是养子,其实是想其中一个能做自己的上门女婿。 这五个人中,他原本最中意的是老2凌涛,为人温文尔雅对柳凤又痴心,可是,他是穆相的得意门生,穆相被害后,他也跟着受了牵连,被官降一级,反倒是阮钰跟着英王如日中天地红了起来,柳伍德才改选了他。 但,即便选了阮钰,他也一直暗中接济凌涛,便是担心一旦英王失势,他能借凌涛这条线攀上太子。 现在,终于用上了。 该用的法子都用了,见柳凤兀自哭着不肯答应,柳伍德最后一咬牙,“好,既然凤儿死活要嫁钰儿,我就搭上这条命给钰儿一家抵命”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 “父亲……”柳凤凄厉地叫了一声,“凤儿答应,凤儿答应嫁给二哥” “好……”柳伍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长满皱纹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正要开口安慰几句,感觉脚下青石地一阵轻颤,柳伍德一激灵,“谁?”他蓦然抬起头。 “父亲……”柳凤也止住了哭。 松开柳凤,柳伍德快步走出屋子。 门外清风习习,伴着阵阵花香飘入鼻中,哪有人影? 只四个黑衣侍卫远远地垂手立在院门口,见他走过来,纷纷施礼,“老爷安……” “……刚刚这院里可有进来人?”嘴里问着,柳伍德眼睛向树梢屋顶等处扫去。 “没有……”侍卫摇摇头,目光也循着落向空荡荡的屋顶,“奴才仅尊老爷吩咐,一直在这儿守着。” 因为要商量谋害阮钰的密事儿,柳伍德挑的这几个侍卫也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若真有人潜入,他们不会一点都不察觉,想到这儿,柳伍德暗暗舒了口气。 可是,想起刚刚在屋子里感受到的那股震颤,他心里又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父亲……”正四处打量着,柳凤奔了出来,“……出了什么事儿?”她不会武功又加之情绪激动,却是没有注意到刚刚的震动。 见她眼睛哭得红肿,怕被侍卫看出睨端,柳伍德忙拽了她往回走,“外面风大,凤儿进屋说话。” 父女俩正走着,有丫鬟匆匆赶上来,“回老爷,大小姐,谷大师有急事求见大小姐……” 谷琴? 这个时候她凑什么热闹? 父女两人对视一眼,柳伍德开口道,“……走,我陪凤儿过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相女? 第二更…… “……我怀疑魏氏调香术就在白大师手里”柳凤父女俩一进门,谷琴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被豢养在地下室,常年不见光日,几个月时间,她皮肤养的更为白皙,人也发了福,只是,那寡情的眸子更多了些岁月的痕迹,骤然看上去,恍然历尽沧桑的老妇。 魏氏调香术? 骤听这个名字,柳凤身子一震,“……姐姐何出此言?”心砰砰乱跳,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谷琴。 “大小姐仔细闻闻……”把穆婉秋调制的西域佛香掰开了递到柳凤鼻子下让她闻,“……这分明就是魏氏的风格”呼出一口气,“这世上除了魏大师,再无人能够仿出如此唯妙唯俏的檀香了,连我都没闻出来,如果不是姚家的檀香都砸在手里,血本无归,这世上没人会相信这佛里的檀香是仿出来的”怕柳凤父女不信,谷琴又道,“不过一个才出道两年的青稞,就算她再有绝世奇才,也不可能会仿香”她谷琴出道十几年了,也没能仿出一支像样的香,她白秋原本一个连香都不会闻的小杂工怎么可能短短两年就会有此成就? 越想越对,谷琴话题一转,“当初她的柏叶香和青香就有魏氏之风,我就曾经怀疑魏氏调香术落到了她手里,可惜,被她装傻弄愚地给骗过了”想起曾经几次要杀穆婉秋,却被她躲过了,谷琴肠子都悔青了。 若当初不被她外表的愚笨骗住,不瞻前顾后,那时就杀了她,自己又何至于有今天?说了半天,不见回音,谷琴抬起眼,就见柳凤父女正直直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这佛香的确有魏氏之风。”谷琴下意识地强调道,伸手又拿起一只在香炉里燃了,“老爷,大小姐,你们闻闻看” 对香一窍不通,柳凤可没谷琴那么好的鼻子,能闻出什么风格来,可是,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谷琴的判断,刚刚不说话,她是被惊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多年来她苦苦求索的魏氏调香术,竟在穆婉秋手中 是的,一定在她手中。 否则,短短不到三年,她绝不会有如此惊人的成就 回过神,柳凤一把抓住柳伍德,“姐姐说的对,魏氏调香术一定在她手里,她就是穆相之女——穆婉秋”声音颤抖,柳凤眼里闪着一股绿幽幽的光,恍如午夜艳鬼,“凤儿听三哥说过,白秋最早就是出现在平城,那时她还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平城离传说中穆婉秋失踪的槐荫山最近,她一定是撇开穆钟独自一人逃到了那儿 “凤儿说的不错”柳伍德点点头,“她之所以很少在人前出头,之所以要常年面遮黑纱,就是因为怕被人认出她是穆相之女” “我去告诉三哥”柳凤抬脚就往外走。 想像着阮钰知道穆婉秋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一定会亲手替自己杀了她,柳凤只感觉热血喷张。 她恨毒了穆婉秋。 不仅仅因为她夺了她的心上人,更为甚者,身为调香界新崛起的双骄,穆婉秋处处压她一头,有穆婉秋的地方,她柳凤总是暗淡无光,永远只是陪衬 “凤儿且慢……”柳伍德一把拽住她。 “父亲……” 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柳伍德叹息一声,“凤儿不用这么心急,晚个一天半天,那白秋也跑不了,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一下。”既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他就一定要好好谋划一番,保证一击必中。 想想也对,柳凤就点点头。 绯红的脸颊恍如曼陀罗绽放,妖冶,绚丽。 身为罪臣之女,还敢如此张狂,这一次,穆婉秋死定了 …… 行尸走兽般回到都尉府,阮钰还有些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切。 怎么会? 十几年来他视为生身父亲的人,竟是谋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真凶,十几年来他竟认贼作父 这让他情何以堪? 想起要亲手杀了柳伍德和柳凤,阮钰的心就如刀剜般的疼,十几年的养育之情,血浓于水,他已经融入其中,让他怎下得去手? 可是,父仇不报,让他如何面对泉下的父亲、母亲? 更何况,柳伍德已经对他出手了。 “……大人怎么了?”瞧见阮钰脸色苍白,守门侍卫不安地问道。 “……若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府中。”说完,阮钰就直奔后宅。 “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嘴里喃喃自语,阮钰僵直地躺在床上,“这些都是梦,明天醒来,一切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强迫自己闭上眼,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阮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做了许多梦。 一会儿看到另一个他官拜归德将军,容光焕发,威风不可一世。 一会看到穆婉秋浑身香汗涔涔,“三郎,三郎……”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正和梦里另一个他抵死缠绵,那眼里满满的深情,直令阮钰一阵阵的揪心,可是,另一个他却一直冷冷地看着她,都动作粗暴而无情。 欢爱过后,穆婉秋沉沉睡去,另个他却蓦然而起,一双眸子寒意森森地看着身边熟睡的佳人,突然,另一个他伸手拔下床头的宝剑,“不要……”眼看着另一个他挥剑直刺穆婉秋咽喉,阮钰急得大叫,他纵身就扑了过去,才发现,他们之间似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无论他怎么呐喊呼叫,另一个他都看不到,听不见,“求求你,不要这么对待阿秋”声嘶力竭地喃喃着,阮钰无力地闭上了眼,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只见那柄剑在穆婉秋咽喉间停了好一会儿,另一个他又慢慢地把剑收了回来,长长叹息一声,起身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阮钰抬脚追了出去,挡在他面前大喊,“阿秋对你情深意重,你为何要如此待她” 恍然没看到他,另一个他脸色沉郁地迎着他走过去,慢慢地,竟穿过了阮钰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院落。 错愕地站在那里,阮钰蓦然转过身,伸手向前面抓去,前面空空的,他恍如置身虚境,“……这是怎么回事?”阮钰自言自语道,想起屋里的穆婉秋,他又转身走进了屋。 睡梦中的穆婉秋依稀还带着一丝甜美的满足,“阿秋……”看着穆婉秋睁开眼,阮钰惊喜地叫道,“你醒了?”缓缓伸出手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叫,穆婉秋似乎根本看不到他,她伸手向身边摸去,“三郎……”发现身边空荡荡的,她又惊恐地叫了一声,“三郎……” 找遍了所有屋子都不见另一个他的影子,穆婉秋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抽泣起来,“三郎,阿秋又哪错了,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娇躯,阮钰感觉他心都在滴血,他一遍一遍地朝穆婉秋喊道,“阿秋你没错,你什么都没错,他是个畜生” 还是同一个屋子,忽然之间,就变幻成另一个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穆婉秋手持宝剑绝望地看着刚刚被丫鬟们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另一个他, “阿秋自知配不上将军,阿秋不敢要名分,不敢要富贵,什么都不敢要,只愿能默默地守着将军,盼你闲暇时能偶尔想起,来看看阿秋就好,此心此情苍天可鉴,将军为何如此狠心?” 听了这悲凉绝望的质问,阮钰扭过头去,只见另一个他冷冷说道:“奸相之女,青楼之ji,也配” 接着,阮钰听到穆婉秋发出一阵妖孽般的怪笑, “此生此情阿秋已恋无可恋,如果有来生,阿秋一定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阿秋,不要”眼见一抹鲜红从穆婉秋颈间喷洒而出,阮钰感觉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猛地坐起,才发觉,天色已经大亮,他竟做了一夜的梦,浑身大汗淋漓。 直坐了好一会儿,他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怎么会?”他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手臂上一阵刺痛传递过来,让他清晰地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他使劲摇摇头,“即是梦境,我怎么会记的这么清晰。”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穆婉秋自刎的霎那,梦中另一个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痛。 “……那个我怎么会那么狠,怎么会那样对待如此痴情的阿秋?” 正想的神,一阵敲门声传来。 阮钰喊了声,“进来……” 小丫鬟进来回道,“柳姑娘来了……” 凤儿? 阮钰怔了一下,随即想起昨天偷听到的话,开口说道,“……就说我不在。” 小丫鬟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被阮钰叫住,“等等……”他想了想,“让她稍等一会儿。”起身跳到地上。 “三哥……”瞧见阮钰只穿了件中衣便迎了出来,柳凤一阵错愕,随即脸色一红。 阮钰是个及修边幅的人,即便在内室,他也极少穿着中衣见客,他这样衣冠不整地迎出来,一定是才睡醒来不及穿戴,特别地想她了。 毕竟,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她能主动来找他,相信他一定激动万分。 第三百三十六章失身 “凤儿来了……”阮钰声音少有的温柔,“昨夜睡的晚,我刚起来,让凤儿久等了。”说着话,瞧见柳风穿了一件大红牡丹锦缎袄,除了头上的发髻不是**装扮外,几乎和梦中一模一样,想起梦中竟是她和另一个自己逼死了穆婉秋,阮钰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厌恶,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温柔。 对上这温柔的笑,想起父亲逼自己离开她,柳风心里一阵绞痛,她勉强扯了个笑,“……三哥忙什么呢,竟半夜不睡觉。”记忆中,阮钰从来都是一个严谨的人,无论晚上睡多晚,都会准时醒来。 “……想我的阿风了。”阮钰带笑地看着她。 柳风脸腾地一红,“三哥如此戏弄凤儿,凤儿再不来了。”说着话,她咦了一声,“一大早三哥用什么香,这么好闻?” 脸色变了变,阮钰没回答,转儿问道,“凤儿这么早来,有事儿?” 也想起此来的目的,柳风点点头,“……凤儿查到魏氏调香术的下落了。” “什么?”阮钰腾地坐直了身子。 “魏氏调香术就落到了白大师手里,她就是传说中早已死了的穆相之女——穆婉秋。”把谷琴的判断说了一遍,柳风神采奕奕地看着阮钰,“她就是三哥的仇人之女……”声音戛然而止,柳风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钰。 她相信,后话不用她说,阮钰也会替她杀了穆婉秋。 阿秋就是失踪的穆相之女? ……奸相之女,青楼之ji,也配 一瞬间,阮钰蓦然想起梦境中那个无情的他竟也骂穆婉秋是奸相之女,难道那个不是梦? 可是,那个我怎么会说她是青楼之ji? 蓦然就想起那年在街头第一次与穆婉秋相遇,他没看到她的容颜,是那股铺天盖地的恨意让他蓦然回过头去,看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那一抹倩影…… 渐渐地,阮钰脸色隐隐泛起一丝苍白。 “……三哥怎么了?”见阮钰脸色苍白久久不语,柳凤伸手握住他的手。 阮钰下意识地想抚开,脑袋瞬间清醒过来,就势抓住柳风的手,一把将她带入怀中,“阿凤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白大师最早出现在平城时就衣衫褴褛,我这就派人去平城查查,看能不能查出她是从哪流落到的平城。” “这还用查?”柳凤肯定地点点头,“她就是穆相之女魏氏调香术一定就在她手里二哥曾说穆相获罪前左大人常去穆相府,应该认识她,三哥不如这就去找左大人,让他辨认一下,也顺便和左大人一起抓了她。”见阮钰脸色越来越白,柳凤心头立时泛起一股滔天的妒意,“三哥这是舍不得杀她,是吧?”又凄厉地说道,“……被她美色所迷,三哥连家仇都不报了” 三哥连家仇都不报了” 三哥连家仇都不报了” …… 尖刺的有如厉鬼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在阮钰耳边回荡,让他清晰地记起昨夜睡梦中柳凤就是用这句话逼着另一个他一起谋害穆婉秋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一掌劈了柳凤。 连运了几个周息,阮钰才压下心里的那股暴躁。 他紧紧地搂着柳凤,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附身在她耳边低喃,“……这么多年,我都不知她是我仇人的女儿,为她冷落了阿凤,是我该死,让阿凤受委屈了。” 穆婉秋来大业不过两年,哪有那么多年? 可是,被后面的话惊的狂喜,柳凤却是没发现阮钰的语病,想起这些年来每每提起家仇,阮钰眼中那股执拗的疯狂,心里暗道,“原来他是被那个妖精的身份震惊了,我还以为他不相信我,认为我诽谤她呢。”心里想着,闻着一室激荡的幽香,加之阮钰那湿濡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吹向颈间,柳凤只感觉浑身一阵阵的燥热,她扭动了下身子,声音几近呢喃,“……只要三哥喜欢就好,凤儿哪来的委屈,只可惜,三哥对她情深意重,她竟……” “阿凤……”没等柳凤说完,阮钰低叫一声,吻上了她的白皙的脖颈。 浑身一阵酥麻,柳凤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早忘了盘旋着舌边蛊惑阮钰立即就杀了穆婉秋的话,“三哥……”她嘤咛一声,整个人缠绕了上去。 低吼一声,阮钰一把撕开了柳凤的衣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一对高挺的**跃然眼前,在阮钰的**下,**上一对朱红的樱果瞬间翘挺起来,被阮钰一口含住,用力吸允着。 一股令人热血喷张**蚀骨的激情伴着柳凤一声声低吟瞬间糜荡了一室。 “三哥……不要……” 感觉阮钰的手探向自己的私秘密处,柳凤一激灵,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人也清明了许多。 以前也和阮钰这么耳鬓厮磨,可是,阮钰却从不曾碰过她那里。 下面一股从没有过的燥热和空虚,柳凤下意识地想要更多,可是,唯一残存的理智让她清醒地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了父亲,嫁给二哥凌涛。 想到就要和他劳燕分飞,从此变成陌路,一瞬间,柳凤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她无力地推拒着阮钰,“三哥,不要……” 凌涛再喜欢她,也不会容忍她婚前不贞的。 一反常态,面对柳风的眼泪,阮钰却并没心软,一只手不停地在她的私秘密处拨弄着,低头吻上了她的脸,一边吻**脸上的泪,嘴里喃喃道,“阿凤,以前是我错了,我就去求了义父,我们结婚吧,我以后会好好待阿凤的……” 提到结婚,柳凤浑身一阵清颤。 自既定的大婚被左锋搅合了,阮钰就再没提过补办婚礼,因为赌气,柳伍德也没主动提起过,这以后,有心弃了阮钰,柳伍德更是只字不提,只苦了柳凤,她曾不止一次地暗示阮钰向父亲重新提婚,早点把婚礼补办了。可是,每每提起,都被阮钰顾左右而言他给躲了过去,隐隐地,柳凤感觉,阮钰不想要这个婚礼了。 他心里只惦记着名声才华都远远超过她的穆婉秋。 现在亲耳听见他想立即娶了她,渴望了那么久,柳凤的激动可想而知,放在以前,她早已喜悦的扑上去又啃又咬了,可是,想起已经答应父亲了嫁给二哥凌涛,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刺痛,一阵阵地抽搐,仿佛被万箭钻透一般。 “三哥……”再忍不住,柳凤泪如雨下。 “阿凤别哭,以前是我被阿秋迷了眼,冷落了阿凤,我以后会好好待阿凤的……”仿佛不见她的反常,阮钰只软语温言地哄着。 柳凤只以为阮钰被英王的失势所觉醒,明白了他的处境,是真心真意地反悔了,可是,这却是在她已经决定别嫁之后,听着他的软语温言,柳凤心疼的几欲麻木,“三哥……” 她一头扑到阮钰怀里,“三哥别说了,三哥只记得,阿凤喜欢的是三哥,阿凤这一生最喜欢的一直是三哥” “阿凤……”阮钰低喃一声,再不顾柳凤的挣扎,一把扯掉她的扣子,几下就把她的衣服扯的干干净净,低头一寸一寸细吻起来,一手拖着她的腰枝,另一只手两指合并伸入花心用力地抽插着。 骤然身无寸缕,感觉下面一阵凉风,柳凤惊的大叫,“三哥,不要……”她用力挣扎了下,可是,只一瞬,便被阮钰低低细密的吻撩拨得意乱情迷,柳凤只感觉她已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脑袋一片空白,“不要,不要……”机械地喃喃地重复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拒绝的是什么,只下面迎合着阮钰手指越来越快的抽插不停地扭动着,酥软的胸膛一下一下地擦着阮钰的身体,紧夹的双腿不自觉完全打开,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见她浑身酥麻无力,早已意乱情迷,阮钰抱起她走大步走向床边。 分开细白的双腿,看着已被自己撩拨得粉红水嫩的花心,阮钰一阵迟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让他心生一丝不忍,随即又想起她父女俩对自己的设计,想起他父亲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忽地闭上眼睛,下面猛一用力,把自己的硬挺毫不犹豫地插了进去…… 伴着柳凤欢喜中带着疼痛的一声尖叫,阮钰回掌熄灭了香炉里燃了一半的**香,帷帐摇动,喘息声中糜荡了一室的,是柳凤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 喘息渐止,**的快感如潮水般悄悄退却。 渐渐地,柳凤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和阮钰赤luo裸地纠缠在一起,想起刚刚的欢爱,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三哥……”低叫一声,柳凤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两小无猜,她一直渴盼他,可是,就这么把自己交给了他,柳凤心里竟有种浓浓的失落,似乎少了什么,她总觉的不圆满。 也有些欣喜,但更多的却是痛。 听到柳风在耳边哭泣,阮钰心头蓦然生出一丝烦躁,缓缓地睁开眼,目光冰冷冷空洞洞地看着床顶的帷帐,好半天,他翻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已变的温润如水,他耐心地给柳风擦去眼泪,“凤儿别怕,我就去求了义父,我们立即完婚。” 隐隐地,他还有那么一丝渴望,柳凤不要向他父亲一样心狠,这么多年的情义,即便是仇人之女,他也不忍心对她痛下杀手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入狱 谁知,一听到完婚两字,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瞬间袭上心头,柳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阮钰身子一僵,他腾地坐起来,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他复又抱起柳风,低声安慰道,“……这么多年为了等凤儿,我从没让后院的姬妾怀上孩子,也不小了,我也该要个孩子了,父亲泉下有知,知道我阮家有后也能瞑目了。” 提到孩子,阮钰眼前又闪现出穆婉秋那张娇巧的脸,如果注定他要陪英王殉葬,他最渴望她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让他阮家的香火能延续下去。 如果那个人不是她,他阮家毋宁从此断了根,他也不要任何女人的孩子跟着他姓阮。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他令她满门抄斩,他令她成了天涯孤女,他令她受尽了磨难,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想起那双盛满恨意的空灵的眼,想起自己多年来认贼作父,被人像狗一样豢养,一股刺痛划过阮钰心底,抱着柳凤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鼓起来,他用尽全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把满腔的仇恨转嫁到怀里这个哭泣的女人身上,就势一掌劈了她。 听到孩子两字,柳凤哭声戛然而止,突然,她使劲挣脱阮钰,正色道,“求三哥给我煮一碗避子汤……” 他是注定要死的,她还有柳家的事业要继承,绝不能随他一起给英王陪葬,已经**于他了,她绝不能再怀上他的孩子 话一出口,屋里的空气顿时一僵。 “三哥,我……”感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息扑面而来,柳凤一哆嗦。 “……阿凤不想嫁我了?”阮钰声音冷冷的。 使劲摇摇头,柳凤呜呜大哭起来。 突然,阮钰起身跳到地上,“更衣……” 话音一落,立即有丫鬟端了水进来为阮钰擦身更衣。 只惊得柳凤迅速钻进被子。 她做梦也没想到,阮钰会这个时候叫人进来伺候,把她赤luo裸地暴露在奴才面前,她还是姑娘家啊,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怎么嫁人? 她和别人不同,她是大业上流名声显赫的人物,怎能有这种和人未婚上床的龌龊的丑闻传出? 眼看着两个小丫鬟目不斜视地伺候着阮钰,跟本没往床上瞧一眼,柳凤心里稍安了些。 直让丫鬟把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阮钰头也没有回一下,迈步走了出去,“赐药……”出门前,他淡淡地吩咐道,声音冰冷冷的,没一丝温情。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缓慢的动作,看着他缓慢却毫不迟疑地迈出门槛,突然,柳凤几下爬到床边,“三哥……”她撕心裂肺地叫喊了一声,“凤儿不是不想嫁你……三哥别走,风儿不是有心这么伤你!” 窗外那不含一丝留恋的脚步渐渐远去,只一瞬间,就有婆子端出一碗黑糊糊的药,递到兀自哭泣的柳风跟前,“柳姑娘请喝药……” 一直走到院子里,阮钰才透出一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柳凤会绝情如此。 都已经**给他了,她竟还想着嫁给凌涛,想着和她父亲一起踩着他阮钰的尸体蹬上太子那条船 曾经,在那无数个被仇恨折磨的几欲疯狂的日子里,就是柳凤在身边开解,逗他开心,陪他哭泣的,穆婉秋的出现,让他清晰地明白自己对柳凤不是爱,他只把她看做妹妹,他对她有的只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尽管如此,他也没想过要负了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娶了穆婉秋后,让穆婉秋爬到她头上。 知道了她是仇人之女,除了心痛外,他也没想过像柳伍德说的那样去虐待她,他只是想夺了她的清白后,就把她像姬妾一样养在后院,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可是,她却狠心如斯 “求三哥给我煮一碗避子汤……” “求三哥给我煮一碗避子汤……” “求三哥给我煮一碗避子汤……” …… 柳凤果决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震的阮钰耳朵嗡嗡直响,他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扶着树站稳了,他苍白着脸望着天空中一朵朵虚浮的云,眼前一阵迷惘: 连十几年的养育恩,无猜情顷刻间都可以反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 一时间,他竟生出一股厌世之感。 这尘世尔虞我诈,腌臜丑陋,不若归去,从此遁入空门。 “大人……”正想的出神,守门侍卫来报,“风传白大师是奸相穆熹之女,左大人已经将她抓入大牢” 什么? 阮钰身子一震,“白姑娘被抓了?” “是的,刚刚被抓……”侍卫点点头。 好个柳伍德 阮钰脸色一阵青黑,让柳凤来报信,他是怕自己不忍心杀穆婉秋,竟亲自派人造摇并通知了左锋 瞬间明白了柳伍德的毒计,阮钰嘿嘿冷笑一声,暗道,“义父,你以为阿秋死了,柳家仰仗着谷琴从此就可以纵横调香界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我偏不让你得逞” “……大人要去哪儿?”见阮钰二话不说抬脚就走,侍卫追上去问道。 “通知张峻,率兵包围知府大牢……” 张峻是大业地界的地方军统领,阮钰手下得力干将。 动用军队包围大牢? 他家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侍卫一怔,待要细问,阮钰已大步走了出去。 …… 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牢房里没生火,又加之四处漏风,直是向冰窖一般又冷又潮,毫无准备地被抓了来,穆婉秋连件厚衣服都没来得及加,此时蜷缩草堆上,直冻得牙齿打颤,脸色青白,浑身瑟瑟发抖。 眼见英王就要倒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身份会被揭穿,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曝光。 快的让她连挣扎都没有就身陷穹窿。 她的身份一旦被查实,接下来就会被充为官ji,都说黎明前最黑暗,果然不假,明明苌敏已经被杀,太子复出指日可待,可她还是逃不过这沦落风尘的命运。 “……如果真被充为官ji,我就立即死,绝不像前世那样苟且地活着。”用力缩了缩身子,穆婉秋狠狠地想着,不挣扎了,她争不过老天的。 大仇得报,她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前世浑浑噩噩,她于懵懂间坠落风尘,结果悲剧一生,这一世宁可死,她也不要让黎君看到她沦落风尘的模样。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吱呀一声,牢房的门被打开,左锋负手走进来。 “民女见过左大人……”见到是他,穆婉秋强忍着刺骨的寒意站起身来,轻轻一福,态度从容镇静,全没有身陷穹窿的惶恐。 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 没言语,左锋上下打量了她好半天,点点头,“……白大师果然有师母之风。” 又道,“当初第一次见到白大师,我就觉的面善,现在终于想起来了,白大师应该就是我的小师妹。”咂咂嘴,“这眉眼,几乎和当年的师母一模一样。”语气温和友爱,左锋慈祥地看着穆婉秋。 他曾经是穆熹的门生,论起来,也算是穆婉秋的师兄。 穆婉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他左锋贪图富贵,卖师求荣,还不配她穆婉秋叫一声师哥 心里翻腾不息,穆婉秋目光茫然地看着左锋,“民女不知大人在说什么?”又问,“民女是万岁亲赐的一级调香师,御赐五品待遇,左大人这样无凭无据地抓了民女,就不怕万岁怪罪下来,削了你的官职?” 左锋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挥手将狱卒打发的远远的,压低了声音道,“穆相爷乃我恩师,恩情胜天,师妹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法救你出去……这里没外人,师妹就不要隐瞒我了。”露出一脸愧色,“这么多年,被英王强迫做了许多违心之事,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在师父灵前祷告赎罪,现在能找到师妹,我终于有机会在师父面前进进孝心了,师妹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语气极为诚恳,他殷切地看着穆婉秋。 刚接了英王密令,无论穆婉秋是不是穆相之女,一旦抓住,立即杀了,可是,左锋也有他的算盘,太子已被放出永安宫可以自由出入上书房,复立指日可待,英王大势已去,这个时候,他可不想随英王一起死。 穆婉秋是颗摇钱树,若能也像柳家对待谷琴那样给她来个诈死牢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豢养在后宅,岂不是人才两得? 即便英王倒了,他左锋也可以弃官从商,后半生一样荣华富贵。 再不济,今日他救了穆婉秋,他日太子登基,一旦替穆相平了反,他也会借着穆婉秋跳到太子那条船上。 千算万算,穆婉秋都不能死,和她套关系左锋也是真心的,尤其对上穆婉秋玉样的容颜,想像着这样一个yu女被自己压在身下承欢的情景,左锋几欲要热血喷张了,看向穆婉秋的目光,是满满的慈爱柔和。 无论如何都会想法救她出去? 穆婉秋心里一哂,暗道,“若真想救我,你不抓我便是,又何苦在这儿猫哭耗子?”心里冷笑,穆婉秋淡淡说道,“民女实在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她话题一转,“民女无辜被大人抓来,实在是冤枉,大人若真有悲悯之心,不如就放民女回去吧。”她真诚地看着左锋,“……民女一定会早晚烧香为左大人祈福。” 第三百三十八章抢人 加更…… …… 左锋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温和地说道: “……外界风传白大师是穆相之女,白大师之所以缕出奇香是因为手握魏氏调香术,白大师又何苦隐瞒?”他话题一转,苦口婆心道,“请白大师到这儿来,我也是无奈之举,阮钰已接了英王殿下要杀你的密令,为了成全柳姑娘,这一两天,他一定会动手杀你的。”他目光咄咄地看着穆婉秋,“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听了这话,穆婉秋一激灵,暗道,“……英王这是恨毒了我啊,明知大势已去,他也想拉了我一起陪葬” 心里叹息,穆婉秋静静不语。 以为她有些心动,左锋就叹息一声,“到现在,白大师怎么还不相信,我是真心地想救你。”又强调道,“也只有我能救了你” “民女本就无罪,是左大人硬抓了民女过来……”穆婉秋冷冷一笑,“现在又说只有您能救民女,民女实在不懂左大人到底要做什么?”又道,“若真心对民女好,大人放了民女就是。”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左锋脸色一阵紫涨,“你……”指着穆婉秋的手中微微发颤,“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他猛喊了一声。 不动大刑,不把她打怕了,不坐实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是不会跪地向他哀求讨饶,对自己千依百顺,让自己予取予求的 曾经第一次见到师母,他便惊为天人,常常叹息此生得此一女足以,后来穆相获罪,听说穆府女子都要被卖身官ji,他便摩拳擦掌,暗暗疏通了许多关系,准备将她救回来养在后院,可惜,穆婉秋的母亲也是个刚烈的,在穆相被杀的那一夜便三尺白绫随他而去。 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件憾事,如今眼前的小姑娘虽然黑些,远不如师母美貌,更没有师母身上那股成shu女人的风韵,但这眉眼也够他意淫许久了,如今撞到了他手上,怎肯错过了 “大人……”听了叫声,有狱卒推门进来。 “……大刑伺候” 左锋黑着脸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婉秋的神色。 就不信她一点都不怕。 穆婉秋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眼都没动一下。 左锋就狠狠咬了咬牙。 狱卒见左锋示意他行动,忙应了一声是,刚一转身,另一个小狱卒匆匆跑进来,“回大人,阮大人派兵包围了大牢” 左锋身子一震,“……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属下不知……”想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那小狱卒浑身瑟瑟发抖。 左锋脸色一阵铁青,回头看了眼穆婉秋,道,“先看好了她” 正说着,张峻已带兵走进来,没料左锋会在这儿,他身子一顿,随即抱拳拱手不亢不卑地说道,“……阮大人吩咐,白秋是朝廷要犯,要亲自带回都尉府审讯” 左锋气势汹汹地挡在牢门口,“……怎么,阮大人什么时候改管地方政务了?” “这……”张峻声音一滞,带兵劫牢阮钰的确有失考虑,若左锋不在,他硬劫也就劫了,左锋在这儿他还真不敢擅动,石光电闪间,他朝左锋呵呵一笑,“……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左大人体谅。”又道,“阮大人已去了知府衙门,左大人若不相信,可去找阮大人询问” 脸色青黑地走出牢房,左锋回头吩咐人把狱门锁好,冷冷地看着张峻,“……本官这就去找阮大人,白秋也是本官的要犯,没本官的吩咐,我看谁敢把她带走” 张峻抱拳一笑,“左大人放心,下官就在这儿等着。” 冷哼一声,左锋抬脚就走,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开口喊道,“来了,召集所有衙役护卫过来把守,没本官的吩咐,谁也不许把人带走” 穆婉秋是颗摇钱树,难说阮钰这时候插手抢人不是为了把她变成第二个谷琴,去讨好柳凤 退一万步,即便要在英王面前邀功,真杀了穆婉秋,也得由他左锋动手,人是他抓的,这个功劳绝不能让他阮钰抢了去 眼看着呼啦啦来了四十几个衙役,把个小小的牢房围的里三圈外三圈,和阮钰的官兵遥遥对峙,左锋才舒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门外黑压压的士兵和衙役,穆婉秋一阵绝望。 之前她还残存着一丝侥幸,相信万不得已,黎君会派黎家的影子来劫牢,这时刻,哪还有一丝侥幸? 黎家的势力再大,又怎么和一国的军队相比? 落入左锋阮钰之手,她这次是再没生望了。 …… 瞧见左锋脸色青黑地走进来,阮钰放下手里的茶,站起身来,“……左大人回来了。” “……阮大人派兵包围了我的府衙大牢,意欲为何?”左锋扑通在椅子上坐下,“阮大人想造反不曾?” “左大人误会了……”也不气恼,阮钰呵呵笑道,“听说白大师是奸相之女,我想亲自提了审问。” “……这是地方政务,还轮不到阮大人插手”左锋啪的一拍桌子。 吓得两边的衙役侍卫人人噤若寒蝉。 “……穆相一案,乃本官经手,他有余孽尚存世间,本官自然要插手。”阮钰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这……”左锋声音一滞。 穆相一案的确是阮钰经手,他以这个理由带人走,左锋还真没借口拦着,可是,他怎么能轻易让他带走穆婉秋? 按说两人都接了英王密信,要他们立即杀了穆婉秋,此刻两人若是拿出密信让对方看,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穆婉秋早已人头落地,可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眼见英王权势飘摇,大树将倒,他们这些猴孙当然要各自寻找求生之道了,左锋是打定主意随便杀个人向英王交了差,然后把穆婉秋变成第二个谷琴豢养在后院,这机会怎能错过? 阮钰对英王虽忠,对穆婉秋却是痴心,誓要救她一命,此时此刻,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英王的密令。 只斗鸡般冷冷地对视着。 心思电转,左锋开口道,“……那只是街头谣传,没有证据证明白秋确切身份前,还属于地方政务” “……事涉穆相余孽,便不是地方政务”阮钰斩钉截铁地说道,“左大人若怀疑,可奏明万岁,看这是否属于地方政务?” 有左锋阻挠,他阮钰想一手遮天把这案子压下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如果能把这案子捅到朝上,相信有太子运作,这面左锋再不敢轻易杀人了,见左锋死不松口,一瞬间,阮钰便拿定了主意。 奏明万岁? 果真上达通天,他左锋还怎么能掌控得了局势? 可是,如果这时候示弱,岂不是证明他理亏了,人还是会被阮钰带走的,一瞬间,左锋心思就转了几个来回,最后狠狠地一咬牙,“好,本官立即就写本奏明万岁,请万岁定夺” “即如此,本官先把人带去军营看管,待万岁圣旨下了再审”阮钰趁机说道。 “不行”左锋果决地摇摇头,“本官听闻阮大人曾几次向白秋行聘,还曾因她和黎君大打出手,您执意带人,难说没安私心” 阮钰脸色一阵青黑,“本官一向公私分明” 左锋嘿嘿冷笑。 定定地看着左锋,阮钰蓦然想起他是穆熹的门生,脱口道,“左大人是穆相的门生,事涉穆相余孽,左大人本该回避” “这……”这是大周律中的明文规定,左锋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见阮钰起身要走,他腾地站起来,“……既然大家都牵涉不清,圣旨下来之前,我们共同看管” 被左锋抢先了一步,阮钰也知带不走人了,就点点头,“好……” 正说着,小衙役来报,“回大人,黎大公子求见……” 黎君? 左锋皱皱眉,若是以往,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现在不同,英王势力摇摇欲坠,眼见黎家是搬不倒了,总是大业的地头蛇,黎家一旦缓过气来,那反噬的力量可不是他左锋能承受的。 此时此刻,他可是不敢再把黎君得罪狠了。 见他迟疑不定,阮钰冷笑一声,“左大人有事,本官告辞。” 看着阮钰的背影消失,左锋脸色由红变黑,好半天,他吩咐道,“……请黎大公子进来” 一脚迈出大门,迎面正碰上匆匆走来的黎君主仆,阮钰下意识地站在台阶上。 没料会在知府衙门内见到阮钰,黎君也是一惊,随即抱拳拱手,“草民见过阮大人……”声音淡淡地,黎君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阮钰的眼,暗道,“……他这个人虽然狠辣,却是个及重义气的,对阿秋也有些情意,不知这次他会不会顾念情意?我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这念头只是一闪,想起他和穆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随即便打消了。 他用计最善应势,一向喜欢把人利用个彻底,若是平时,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利用阮钰的机会,只是,英王是打定了主意要穆婉秋陪葬的,这个时候,他的谋划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不管那变数他能不能掌控,他不能把穆婉秋的生死寄托在任何一个有变数的人身上 第三百三十九章贿赂 第二更…… …… 再次见到黎君,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着,阮钰感慨万千。 斗了两年,曾经无数次把这个男人踩在脚下,却又被他硬挺挺地站了起来,阮钰做梦也没想到,到最后,输的那个人竟是自己。曾经意气风发,曾经无数次劝穆婉秋离开这个男人,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也许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给她幸福。 有那么一瞬间,阮钰忽然荒谬地想,自己这一生也可谓权势富贵了,曾经身边追捧者无数,可是,一朝变为黄土,大约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会真心地为自己上一柱香吧? 他还记得,那一年,他曾对他说过,“……若不是各为其主,我们可以成为莫逆的。” 见过礼,见阮钰盯着自己不语,略一犹豫,黎君便大步登上台阶。 缓缓地,阮钰一步一步迈了下来。 擦身而过,这两个在大业上流举足轻重的风流人物,谁也没有再看谁一眼。 直登上最后一级台阶,黎君忽然想起,刚刚阮钰注视自己的目光中,恍然竟带着股勘破世事的超脱,不觉身子一震,暗道,“……难道他真的想开了,肯放下一切?” 果真如此,他就再不会被仇恨迷了眼,对穆婉秋痛下杀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阮钰也停住脚步,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两人背对背站着,却都没有回头。 片刻,几乎同时地,黎君和阮钰一起迈开脚步,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 五十万两 见过银子,收过重礼,左锋为官这几年加起来也没收这么多银子,眼睛扫过黎君随意递过的大额银票,饶是见惯世面,左锋也震惊的说不出话。 果真有了这大笔的银子,他还怕英王倒了不曾? 有了这大笔的银子,从此辞官归隐后半生足矣 见他睁着眼睛说不出话,黎君悠然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世人眼里,穆婉秋是颗摇钱树,不让左锋感觉到后半生有了依靠,把他的后路铺好,他怎能轻易放过她? 把银票往左锋袖笼里一塞,黎君呵呵笑道,“……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左大人给属下买杯酒吃。”说着话,也不等左锋开口,就自顾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沉甸甸的银票被塞入袖笼,左锋心里格外踏实,回过神,他忙招呼门口的衙役,“来人,给黎公子上茶,上好茶……”俨然黎君是他多年的莫逆,全忘了刚刚之前,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一对仇敌。 “左大人客气了……”黎君微微地笑。 “……黎公子百忙之中来见本官,有事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左锋还懂,想起大牢里还有一半是阮钰的官兵,问话说出口,左锋心里不觉有些惴惴,下意识地收紧袖笼。 生怕下一刻黎君听到穆婉秋的案子他也做不了主,会把送出的银票给抢回去。 “不瞒左大人说,草民特意为白大师的冤案而来……”也不客气,黎君开门见山。 左锋神色一黯,“说起来本官是穆相的门生,也算是白大师的师兄了,不用黎大公子说,能照顾她本官义不容辞,只是……” 他话题一转,“黎大公子不知,白大师一案事关重大……” “左大人是被人蒙蔽了……”话没说完,便被黎君打断,“白大师根本就不是穆相之女,外面的谣传实属冤枉。” 怎么会? 左锋眨眨眼,虽没见过穆相之女本人,他这个相爷门生可是见过穆夫人的,穆婉秋除了皮肤黑些,那眉眼可是和穆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还更为精细,让他一见之下都颇为动心,誓要把她豢养在后院。 见他兀自不信,黎君又道,“……左大人即是穆相爷的门生,一定也听说过,穆相的小女生性顽劣,喜武恶文,女儿家的礼仪一点都会儿,更别说那些琴棋书画了……”抬头看着左锋,“世上样貌相像的人颇多,以左大人看,白大师那高超的琴棋,典雅的举止可是穆相之女能比?” “这……”左锋身子一震。 一听柳伍德说穆婉秋是穆相之女,他就骤然想起她的容貌的确和穆夫人酷似,就毫不犹豫地把人抓了来,现在被黎君一提醒,他不觉也敛眉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白大师的技艺举止的确与传说中的穆相之女不符……”突然抬起头,“白大师最早出现在平城,有人去查过,她曾在那里的赌场一夜间赢过百万,之后曾往槐荫山里送了一批货……那个地方正是穆相之女当初失踪的地方……” “大人可去查证过?”黎君坐直身子。 “……整村庄的人都不见了。”左锋迷惑地摇摇头,“若是无鬼,她何至于收拾的这么干净?” “……查无证据,大人又怎能定了白大师的罪?” 断案不能靠罔猜,要靠真凭实据。 “这个……”左锋声音一滞,点点头,又摇摇头,“外面都传遍了,她就是穆相之女,本官也不敢大意啊。”又使劲摇摇头,“更何况……” 不说外面的流言,单说有阮钰在那里虎视眈眈,也不允许他私自放人啊。怕被黎君知道他被阮钰要挟也做不了主,把贿银要回去,左锋声音戛然而止。 “黎家愿出金做保,求大人放白大师在监外候审……”一想到她一个人在那冰冷的大牢里,黎君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抽搐,直恨不能自己去替她把牢坐了。 出金作保 左锋身子又是一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候地又暗了下去,摇摇头,道,“不是本官不答应大公子,实在是这件事牵涉重大……”硬着头皮把阮钰横插一脚的事儿简要说了,最后道,“除了取保候审,黎公子还没有没有别的要求,本官尽力而为。” 别看黎君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可了解黎君为人的左锋也知道: 他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花的。 不知不觉间,他和黎君说话已经矮了三分。 “……左大人是打算把这件事奏到朝廷了?”黎君皱眉问道。 左锋无奈地点点头,“阮都尉硬要插手,本官也是迫不得已……” 黎君心一动,暗道,“太子已可以在上书房行走,一旦得知阿秋就是穆相的后人,拼劲全力也会保下她一命,阮钰此举倒是有心救她了,只是……”他抬起头,“既然如此,草民也不敢为难左大人,只是还求左大人千万记得,白大师不同于寻常人,她名声显赫,天纵奇才,是万岁御赐的一级调香师,若不幸死在牢中,左大人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这个他还从来没想过,听了这话,左锋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还有……”不等他开口,黎君又接着道,“白大师是陈国恩情王的义妹,说起来也算是陈国郡主了,若有不测,恩亲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停擦着额头的汗,左锋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失态。 先前只一味地想强取豪夺,想把穆婉秋作为摇钱树豢养起来,甚至还下过狠心,万不得已他就抢在阮钰前面杀了穆婉秋,向英王邀功,趁英王还没失势前求他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却全没想到穆婉秋背后的这些势力。 尤其她是恩亲王义妹这件事儿,早就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 经黎君这一提醒,他顿时醒悟,他想豢养和杀了穆婉秋打算都行不通,不仅不行,而且,穆婉秋绝不能在他手里出一点事儿,圣旨下来前,他一定要把穆婉秋保护得好好的。 富贵险中求,若是之前他或可冒险一试,现在有黎家这五十万两银子已够他过后半生了,他断无冒险的必要,不如就接受了黎君的建议,善待穆婉秋。 打定了主意,他朝黎君呵呵一笑,“……不用黎公子提点,这些本官也知,否则,也不会和阮大人闹僵了。”轻轻一句话,便把责任都推到了阮钰身上。 好似抓捕迫害穆婉秋全是阮钰逼迫。 “……草民多谢左大人惜才之心。” 黎君也不点破,就点点头,“总是女流,白大师身体孱弱,还望左大人在圣旨未下前不要擅自用刑……” “这个黎公子放心,圣旨未下前本官绝不开堂审讯……”又向黎君保证道,“本官这就快马加鞭,让人日夜兼程去安康奏请万岁。” “这样最好,白大师之案早点结了,左大人也少费些精力。”黎君点点头,话题一转,“外面天冷,请大人允许草民送些床帐被褥火炉之类……” 曾做过牢,黎君知道那里的艰苦,今天来之前他就知道阮钰派兵包围了知府大牢,大手笔地行贿,他也没指望左锋能做了主放人,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消左锋对穆婉秋的杀意和改善她在牢中的生活。 放在常人身上,谁都会认为黎君这么做不值。 可是,黎君不是常人,穆婉秋是他的心尖,他宁愿倾尽黎家所有,也不要穆婉秋受一丝委屈。 只想一想牢房里的冰冷潮湿,他就已经心疼如绞了。 收了银子,还什么事儿都没办成,左锋心里本就有些惴惴,听了这话,忙连连点头,“……好,好,只要白大师人不出狱,黎公子想把牢房装饰成洞房本官也不管”见黎君笑,忙又补充了句,“……只是不能往里面送丫鬟,不能把窗子和门遮了。” 牢房要门窗通透方便监视,这是规矩,毕竟阮钰的护军还在那虎视眈眈。 “多谢左大人……”黎君站起身来,“大人可否容草民进牢探视?” 第三百四十章画像 “这……”左锋一阵迟疑,随即道,“白大师乃大业名流又尚未定罪,黎公子探视也属正常,只是……”他讪讪地看着黎君,“牢中还有阮都尉的护军共同把守,只要他肯放黎大公子进去,黎大公子只管探视便是。” “多谢左大人……”黎君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 “……黎家人连绣床都搬进了大牢,这哪是坐牢?那白大师在牢里比皇后娘娘还舒服,那些衙役狱卒,几乎都成了白家的仆人,白大师随便咳嗽一声,都有人上前嘘寒问暖……”端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张峻一屁股坐下,开始喋喋不休地跟阮钰抱怨,最后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管管?”又道,“大人就弹劾左锋一个串通牢犯,姑息养奸之罪。”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牢狱坐成这样的,有这样的好事,他也不想当这个护军统领了,干脆大家都去坐牢好了 听了这些,阮钰哑然失笑,“……这个黎君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把左锋给摆平了。”原本同一条阵营,他和左锋还一直摩擦重重呢,左锋那茛辣的笑里藏刀翻脸无情的脾气他阮钰可是一清二楚。 能把他摆平,这黎君也是够手段。 “大人,左大人这是有意做给我们看”见阮钰竟笑了出来,张峻皱皱眉。 “随他吧,知府大牢终不归我们管……”阮钰含糊道,“白大师是大业名流,声名显赫,没定罪前我们也不好得罪。”牢里的确太冷,压根就不是女人呆的地方,黎君不出手,他也想让人给穆婉秋送去些被褥之物。 “原来是顾忌白大师的名声……”想起穆婉秋如日中天的声名,张峻了然地点点头,一时间竟也没那么嫉妒了,见阮钰站起来,就问,“大人要去哪里?” “去牢里看看……”说着话,阮钰已迈步走了出去。 站在牢门外,看着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焕然一新的牢房,阮钰心头隐隐泛起一层酸意,自己也想为里面的女人做些什么,却从没想过要用这么大的手笔,这不是外面的普通住宅,只要花上银子,怎么布置都可以,这是大牢,随便拿进来一根针都是不许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见黎君是花了心血的。 尤其进来的时候,别人没注意,他却是清清楚楚地感觉道,这大牢四处,暗地里竟潜伏了不下三十个高手,那闭气的功夫不用猜,一定是黎家的影子,只要有个风吹草动,这些人立即就会闯进拼死把人劫走。 劫牢反狱,那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寻常也就罢了,他现在可是动用了官兵守牢,这黎君不要命了,为了牢里这个女人,竟要搭上黎氏一族的荣辱? 恍然间,从这牢里的一床一帐,一桌一椅,阮钰清晰地感觉到黎君对牢里那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暗道,“……难怪阿秋要死心塌地地跟他,我不如他。” 正要迈步进去,有侍卫过来回道,“……黎大公子想见白大师?” 黎君来了? 阮钰皱皱眉,“不许”侍卫应声刚一转身,又被阮钰叫住,“让他进来吧。” 黎君来看她应该传递信息的,穆婉秋也只听他的话,不管多嫉妒,他都必须让他们见上这一面。 说着话,阮钰挥手示意守在牢门口的护军向后退,自己则一纵身隐藏了起来。 府衙的狱卒见护军撤下来,也跟着向后撤了几步,让开牢门。 正坐在床上低头看书,听到牢门响,穆婉秋抬起头,“黎大哥……”见是黎君,她惊喜地站起来。 不过就分开一天,再见黎君,穆婉秋竟有种隔世之感,明明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簌簌落下来。 入狱以来的那股淡然沉静无惧都不见了,她俨然就是一个受了极度委屈的小姑娘。 “……阿秋受委屈了。”黎君一阵心疼,伸手想把她拥入怀里,想起身后的狱卒护军,又强忍住,只从袖笼中掏出帕子递过去,“阿秋别怕,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传说相爷的女儿骄纵任性,生性喜武厌文,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你绝不是她。”又道,“这是有人嫉妒你,才造谣诬陷,大业香行会已发动了大业名流联名为你申冤。”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让我咬死了口供,接过帕子,穆婉秋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琢磨着黎君的话,恍然感觉帕子上好似有字,就借黎君身子遮挡,迅速抖开: “如遇紧急,可启动你手腕上的暗器,迷倒牢外守军,自会有人进来接你……”只扫了一眼,穆婉秋一把将帕子握紧。 他这是想万不得已的时候把她劫走? 这怎么行? 劫牢反狱,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若是没有官兵还好,他和黎家的影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劫走,不留任何痕迹,现在她的牢房外被重重官兵狱卒把守,他们哪有胜算? 一旦失手,黎氏一族都要跟着遭殃 她一个孤女死便死了,怎么能赔上他和他的家族? 尤其他们就要看到曙光,他还有大好的前途 无声地摇摇头,穆婉秋把帕子递给黎君,“谢谢黎大哥来看我。”说着话,她无声地朝黎君做了个唇语,“外面官兵太多,黎大哥万万不可乱来……”又大声道,“……我毕竟是坐牢,黎大哥怎么竟搬进这些东西?没的又要被人生出是非。” 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黎君说道,“阿秋声名显赫又是被人冤枉,只是事情没查实前不敢放你出去罢了,左大人也是怕委屈了你,落的万人唾骂。”声音似是无意地提高了几分,“阿秋还缺什么,只管吩咐外面狱卒取用便是。” 听了这话,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牢门外的阮钰就皱皱眉。 见黎君一句话就把左锋卖了个干净,穆婉秋扑哧笑了出来,暗道,“遇到善于算计的黎大哥,也算他倒霉了。”嘴里问道,“不知这案子什么时候开堂?” “阿秋的案子牵涉太大,左大人也不敢擅断,已和阮大人联名上奏万岁定夺。” 联名上奏万岁? 穆婉秋一激灵,她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选秀时曾有一副画像留在了内务府。 当年她骄纵任性深为父亲不耻,不是母亲溺爱,她早被父亲除名了,父亲就常对外宣称只有三女,外界很少有人知道穆家还有她这个四小姐,更没人见过她,后来全家被斩,见过她的人几乎都死了,黎君一进门就让咬紧了口风,她也自信若英王不派人搞暗杀,有黎君在外运作,真正过堂,她大约也能拖过去,现在惊动了圣上,自然就会有人想起那副画像。 一旦拿着画像核对,她哪还有生望? 见她脸色发白,黎君心扑通一跳,迅速地把自己的安排从头到尾过滤了一遍,脑海里反复地想着自己又遗漏了什么,嘴里下意识地问道,“阿秋怎么了?” “有些冷……”穆婉秋使劲抱了抱臂膀。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黎君弯下腰捡起铁筷拨弄着盆里的炭火,道,“这倒春寒最是冻人,我回头再让人给你送些衣服来。” “嗯……”穆婉秋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感觉脚下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过来,穆婉秋就上前一步,蹲在黎君对面烤火。 从没做过这种粗活,黎君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地用心,一下一下的,拨弄得及为专注,融融的炭火把他雪白的衣服映的殷红,泛起层层光晕,恍然一坐燃烧的火山,直让穆婉秋浑身都暖洋洋的,静静地蹲在他对面,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他缓慢笨拙的动作,穆婉秋就感觉特别的安心。 一股温馨蔓延开来,牢房里异样的宁静。 静谧中传来一阵敲击铁门的声音,两人都一激灵,回过神,黎君才想起这是大牢,外面的人催促了,就扔了铁筷,拍拍手站起来,“阿秋保重……”嘱托了一句,他转身就走。 只怕多看她一眼,他就会舍不得离开。 见他要走,穆婉秋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死别之情,隐隐地她感觉,他这一走,她们将永无相见之时,看着那高俊的背影,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明悟: “能把牢狱布置的这么舒服,就说明他已经买通了官府,他即暗示我咬紧口风,却又让我做好劫狱的准备,就说明他也知道英王是打定了主意让我死,担心英王会在我过堂前派人来狱中杀我……即要杀我,英王一定也想到了他会劫狱,他果真来劫狱岂不正中英王的诡计?”念头闪过,穆婉秋使劲摇摇头,“不,既要死,英王有我一个人陪葬就够了,绝不能再连累了他和他的家族”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簪,穆婉秋狠狠咬了咬牙,“英王果真想利用我逼他劫狱造反,我就立即自杀,绝不能让英王的阴谋得逞了” 想到死,想到就要和他阴阳相隔,穆婉秋心头瞬间泛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突然,她几步奔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黎君。 黎君身子一僵,“阿秋……” “别动……我只想抱一抱……”穆婉秋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嘴里喃喃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 表白 “阿秋别怕,我还会再来看你……”感觉一股无边的悲哀汹涌而来,黎君身子一动不敢动,柔声安慰道。 “黎大哥……”久久,穆婉秋开口叫道。 “阿秋……” “我那日……” 穆婉秋声音低低的,有些断续,“我那日……借钱……只是个借口……我是真心地想给黎大哥……”感觉黎君身子一阵清颤,穆婉秋紧紧地抱着他,声声有些发颤,却一字一字说得非常清晰,“……我是真心的……想要一个孩子……一个长的像黎大哥一样俊美的儿子,作后半生的依靠。” 就要死了,这是此生唯一的愿望,她不想带进棺才。 她想要他的孩子? 她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女人绝不会为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她有这愿望,就说明她心里喜欢他!骤然间,黎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可是,这明明是一件喜悦的事情,为什么他却感觉如此的绝望? 石光电闪间,黎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过身,穆婉秋正抬起头,不提防他突然转身看她,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两人身子都是一颤,怔怔地看着对方。 突然,再不顾牢狱外人影晃动催促,穆婉秋踮起脚,双手搂上黎君的脖子,疯狂地吻了下去。 从没见过如此失控的穆婉秋,感受到自她唇边散发出的那一股死别般的依恋,黎君心里恐惧更甚,贪婪地回吻着她,唇不觉间划到她的嘴角,没有任何预兆,他狠狠地咬了下去。 唇边传来一阵刺痛,穆婉秋骤然清醒了许多,她硬生生地停在了那儿。错愕地看着黎君。 低下头,一点一点吻去她唇边的血痕,黎君贴着她耳边慢慢问道,“……阿秋不信我能救你?阿秋不信我的安排?”略带喘息的声音隐隐透着一丝惶恐。 身子颤了一下,穆婉秋没言语。 “……太子已经复出,就算我救不了你,还有太子,阿秋天纵奇才。生于此世是大周人的福气,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任何时候,你都不可以放弃。都不可用轻生!”黎君声音低低的,却透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阿秋若敢自裁,我死也饶不了你!” 见她不语,黎君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好,我现在就带你闯出去!” 见他当真要带自己冲出去,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一把抱住黎君。“黎大哥,不要!” 见黎君站在,她缓缓地摇摇头,轻声说,“……外面守备森森,黎大哥千万别鲁莽。”见黎君又要迈步,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有一副画像遗留在天禄殿,黎大哥出去后,千万帮我换了,否则我再没生望了。” 画像? 黎君身子一震,忽然想起那年曾凡修托他寻找失踪的穆相之女时,曾说过当年选秀女,穆相爷怕她骄纵顽劣入宫后给相府带来祸患,便暗中做手脚。令她在户部交由内监引阅的第一关就被筛了下来,可画像却留在了天禄殿。 她真是穆相之女! 虽然早就猜到她是穆相之女,可是,从没听她亲口承认,黎君心里总有几分质疑。 今日来探监,他原本就想问清楚的。可是外面守卫森严,尤其他进来时,隐隐发现阮钰就藏身在附近,哪敢乱说? 阮钰的武功听力可不是常人能比! 更主要的,他怕贸然问了,穆婉秋不相信他。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穆婉秋从来没和他提过,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她隐瞒他也无可厚非。 现在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就是穆相之女,那就是说,她相信他,已经把她的命全部交到了他手上,低头看看怀里的穆婉秋,她目光已从绝望变的清澈、自信。 黎君心里一轻。 听到外面敲击铁门的声音越来越急,穆婉秋挣脱黎君怀抱跳到地上,“黎大哥快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声音异样的坚定。 走了两步,黎君忽然转过身一把拥住穆婉秋,低低地在她耳边说道,“阿秋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我更喜欢女儿,阿秋一定要多给我生几个,长得都和阿秋一样漂亮……”语气低糜缠绵,直让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红,张嘴想斥责他,可咽喉像堵了块棉絮,一声也发不出来,穆婉秋只感觉胸口酸酸涩涩的。 正留恋间,门外已经出声吆喝起来。 松开她,黎君转身走了出去。 黎君一离开,牢房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度,望着空荡荡冰冷冷的牢房,穆婉秋心也空荡荡的,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拉了把凳子坐在炭火旁,捡起黎君扔在一边的铁箸,穆婉秋也学他的模样,一下一下拨弄着红彤彤的炭火,陷入沉思。 吱呀一声,牢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穆婉秋身子一震,以为是黎君去而复返,她欣喜地回过头,“黎大哥……”声音戛然而止,阮钰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一身青黑隐隐透着股怅然血腥的戾气。 怎么是他? 穆婉秋神色候地一暗,她缓缓站起,“民女见过阮大人……” 望着她骤然失去色彩的眼,阮钰心里一阵刺痛,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缠绵依恋,难舍难分的情景,阮钰心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从没有过的妒恨,带着一股被利剑钻透般的疼痛,直令他几欲窒息。 不是在戒备森森的牢房,不是怕穆婉秋会更恨他,他很想再和黎君来一场真正的对决,不是他杀了自己,就是自己杀了他,总之,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眼看着穆婉秋下意识地拔下头上的银簪握在手里,阮钰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暗道,“……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不会害她,对我戒备如斯啊。” 身上的戾气顿时一消,阮钰几步来到火盆前,在穆婉秋刚坐的凳子上坐下,捡起铁箸,很快地就把被穆婉秋拨弄得快熄灭了的炭火挑了起来,又拉过一边的铁桶。一块一块地往里加着炭块。 牢房里异样的沉寂,落针可闻。 感觉刚刚的那股阴森森慑人的气势消失,穆婉秋暗暗舒了口气,后背倚着床柱。她静静地看着阮钰。 眉眼依旧,这张脸依然棱角分明,还是那么的英气逼人,可,再次面对,穆婉秋感觉那不过是一张亘古不变的名画,笔力或许隽永,或许沧桑,可这都是匠人的刻意雕琢。此刻竟再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波澜,包括曾经那令自己几欲疯狂的恨。 她之于他,只是个漠不相关的赏画人而已。 “……我终于知道阿秋为什么这么恨我了?”沉寂中,阮钰突然抬起头。 穆婉秋心一惊,暗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试探我吗?”她的满门便是被他和英王迫害,如果她承认自己是穆相之女。当然就有理由恨他了,只是,穆婉秋眉头动了动,看着他眉宇间那股沉沉之色,暗道,“……为什么我从他眼里竟看不出一丝阴谋?” 仿佛这话就是出自他的真心。 带着一丝忏悔。 一瞬间,穆婉秋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只脸上神色淡淡的。空灵,冷静。 恍然早就知道她不会回应,阮钰只静静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消了阿秋对我的恨?” 语气中有股淡淡的寥落。 穆婉秋摇摇头,“……阮大人错了。民女和大人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何来怨恨?”声音清淡而飘忽,仿佛不细捕捉,这便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 可是,阮钰却清晰地感觉到穆婉秋这话是出自真心的,并不是为了遮掩罪臣之女的身份,她是真心地告诉他,她和他就是一对路人。 心颤了颤,阮钰又定睛看去,果然,记忆中那双空灵的眼清澈澄明。 既没有他梦中那股痴迷的依恋,也没有曾经那难以遮掩的滔天恨意。仿佛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支离破碎的梦、片片飘零全都一去不复返。 她是真的放下了,不恨我了? 阮钰一阵欣喜,可是,只片刻,他心头又泛起一丝苦涩,带着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的苦涩: 她对他,是真的已经淡漠了,淡漠的没有一丝情绪,如一杯乏味的水。 试问,没有爱何来恨? 即便是恨,也是一种情绪,至少因为恨着,她还能记住他这个人。 如今,那双眼无爱无恨,空灵清净。 她已经彻底地把他从记忆中抹去了! 在他爱的不能自己,每每想起她连呼吸都会疼痛的时候,她竟彻底地把他从记忆中抹去,连恨都不肯了。 直直地看着她,阮钰有着不真实的感觉,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可他为什么会感觉像在梦中,就像那日的噩梦,他清清楚楚地能看到她,可他和她之间却横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天堑。 他这面心已经一片一片地碎裂,疼的滴血,她那面依旧淡然冷漠,只循着固定的轨迹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他是透明的,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 目光从穆婉秋身上移到她身后的绣床上,帷帐、迎枕,厚实的被褥,虽不华丽,却是极其舒服那种,目光定在柔软舒服的床上,阮钰心里突然泛出一股错乱的疯狂,他想猛扑过去,狠狠把她压在床上,揉到身体里,一口一口吃了,只有这样,才能解了这胸口一阵一阵的撕裂般的疼痛。 只要破了她的身子,让她成了他的人,她还会向梦中那样对他痴迷依恋,抵死缠绵! 第三百四十二章 出手 渐渐地,阮钰手臂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鼓了起来,扭曲的变了形,空气中似有一团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令人几欲窒息。 感觉一股爆裂般的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地,穆婉秋紧握银钗的手悄悄地抬了起来。 就在阮钰要一跃而起扑过去的时候,只听R啷一声,不知怎的,牢房顶竟掉下一片碎瓦,好巧不巧地砸在牢窗的铁栏杆上,沉寂中发出一声宏亮的响声,阮钰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看到穆婉秋双手抱握在胸前,罗袖下一枚银钗正抵着她的心口,阮钰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我刚刚怎么竟魔怔了?” 这里是牢房,外面戒备森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怎么竟起了这种淫邪之心,竟想就着么强要了她。 抬袖擦着额头的细汗,阮钰怔怔地看着窗台上那片细瓦,突然,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虚浮的脚步竟有些踉跄。 直看着狱卒把牢门上了锁,穆婉秋才呼出一口气,一下子摊坐在床上。刚刚那股慑人心魄的气息,直让她现在还心惊肉跳,这一刻,她觉得她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藏身在一颗刚冒出新芽粗大的榕树上,目光紧盯着穆婉秋牢房,直看着阮钰走了出去,黎君才透出一口气,听到头顶树枝响,黎君悄悄一提气,掌风正要发出,影子谢一轻细的声音传来,“公子,是我……” 黎君一抬头,谢一燕子般落在身边,低声道,“奴才已经查明,是谷琴看了白大师制的佛香风格颇似魏氏,怀疑魏氏调香术就落到了白大师手里。她就是穆相之女,柳伍德才秘密报了案,并迅速宣扬出来……” 身子震了下,黎君沉声问道,“可查到谷琴的藏身处?” “查到了……”谢一回道,“公子要不要现在就劫回来?” “暂时不要……”黎君摇摇头,“你只盯紧了便是。” 谢一应声而去。 目光飘向穆婉秋的牢窗,黎君手缓缓地变成拳。掌中的一根细枝顿时化为齑粉。 暗算穆婉秋,柳家、谷琴一个也别想逃! “待英王倒了,我让她寸瓦不留!” “待英王倒了,我让她寸瓦不留!” “待英王倒了。我让她寸瓦不留!” 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起穆婉秋那日义愤的誓言,黎君眼底掠过一抹少有的狠戾。 是该替她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了。 …… 自那日后,阮钰便再不许黎君去探视穆婉秋。 虽被下了大狱,因为阮钰和左锋僵持不下,要等万岁裁决,穆婉秋的案子也便拖了下来。 因她身世之迷在大业上流带来的一场风波很快地在知府衙门和都尉府的三缄其口下湮没下去,朝起晚做,人们俨然已经忘了狱中的穆婉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十六。乾清宫发出复立太子的诏书,传旨的快马奔驰在安康通往各地的官道上,被废了两年,太子再度崛起立时引起一片轩然。 要变天了,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周各地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平城曾家都连续放了三天爆竹。俨然过大年般热闹。 接到太子复位的诏书,本是一件大喜的事情,但因穆婉秋还在狱中,黎君脸上却始终没一丝笑容,相应地,黎家里里外外也个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个闪失撞到大公子的枪口上。 总算扬眉吐气可以挺直了腰背走在大街上了。有心举办一场盛宴欢庆一下,黎老爷见儿子态度恹恹的,想起这两年来每每黎家危难,都是穆婉秋出手相助,也便打消了这念头,只每天三遍的催促安康的密碟。打探万岁对穆婉秋一案的态度。 相应地,知府衙门和都尉府接到诏书,也没有想象中的哀乐重重,低迷不振,左锋和阮钰还是一如既往地做事,办案,谈笑风生地游走于大业上流之间。 这代表着大业上流风向标的三大巨头对太子复位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冷静,让大业变的异常的安宁,一如这五月的天空,蔚蓝蔚蓝的静,一丝云也没有。 只热辣辣的娇阳晒得人恹恹欲睡。 眯着眼睛看着知府衙门口的槐树上两只叽叽喳喳的黄鹂鸟,衙役李正恹恹欲睡,他懒洋洋地问身边的朱贵,“……你说,我们大人怎么这么稳当?” 看了他一眼,李贵没言语。 “……我听说平城的徐大人携带家眷逃去了安顺,不知是真是假?”李正又问,“徐大人做平城知府这几年可是没少搂银子,听说他逃走时光银子就装了几马车……”咂咂嘴,“我若有那些银子,这辈子不做官也足了!” 朱贵啐了他一口,“这谣言你也信,果真装了几马车银子?他还能逃的了?不早被曾家给追回来了?” “也是……”李正嘿嘿一笑,“不过听说徐大人是带走了金山银山的……”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听说我们大人也是英王一派的,这次怕是也悬了,之所以没逃,是因为才来了大半年,还没搂够银子呢,不舍得走。”压低了声音,五指并拢成掌做了个波浪翻滚的动作,“你别看他平静的跟水似的,还不知这水下有多汹涌呢。” “快闭嘴……”恹恹欲睡的朱贵扑棱直起腰,他左右看看,“仔细被人听见丢了脑袋!” 也知说漏了嘴,李正神色一敛,慌忙闭了嘴。 正谈论着,只听咚咚咚,一阵洪亮的鼓声传来,猛把两人唬了一跳,定睛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知府衙门口停了一辆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黑色马车,赶车的蓝衣小厮正拿着鼓锤拼命地敲着衙门前的鸣冤鼓。 一瞬间,李正和朱贵吓的脸色苍白。 大周设在这衙门前的鸣冤鼓是有说道的,他敲响的次数都会被官府记录在案,次数越多,就说明这个辖区的发案越频繁,治安越差,自然是治理不善所致,相应地,地方官政绩就会受到影响,也因此,大多衙门都会派人专门看管这鸣冤鼓,见人来告状了,及时上前去接,防止被敲了鸣冤鼓。 大业知府衙门前的鸣冤鼓已有几年没响过了,现在突然有人趁他们走神时,敲响了鸣冤鼓,又正赶上左锋的官运也在飘摇之际,李正朱贵哪有不怕的? “快住手,那来的杂碎,那鼓也是你随便乱敲的。”回过神,李正劈头就骂了一句,抬脚就要冲过去阻止。 一把被朱贵拉住,低声道,“……我怎么看着像黎家人?”一边朝马车不远处努努嘴。 黎家人? 李正一愣,循着朱贵的目光看去,只见马车不远处几个镖形大汉正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这头,目光中俨然带着股警告的意味,那服饰,不是黎家人是谁? 李正愣VV地回过头,“……这是黎家人指使的?”想起黎家已隐隐有抬头之势,李正脸色有些发白。 说话间,只见四面八方的人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几年都没响过的鸣冤鼓一朝被敲响, 人们的好奇可想而知,尤其在这平静的几乎让人恐惧的诡异时刻。 看着越聚越多的人流,朱贵也慌了神,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人都聚过来了,我们得快去回大人。” “你在这看着,我去回大人……”见势不好,李正抬脚就往后衙跑。 见李正跑了,朱贵硬着头皮走过去,嘴里道,“好了,好了,这鼓再敲就漏了。”身后围满了人,朱贵语气也不敢太硬,他伸手拦下蓝衣小厮手里的鼓锤,“左大了已经升了堂,你有什么冤情随我进去说……” 一般处理击鼓鸣怨之事,衙役都是先问清楚了什么怨情,归不归本衙管,能不能接,然后才进去回秉,今天朱贵却不敢如此,他这话说的及有技巧,看这架势,这小厮当众鸣鼓显然是受黎家指使,现在又引来了这么多人,众目葵葵之下,一旦这小厮说出不利于左锋之事,再想转就来不及了。 虽然只是个门役,可朱贵也知道,左锋和黎家是死敌。 否则,以黎家之势,果真有冤随便递进一块牌子,左锋敢不接? 说完,也不等那小厮说话,朱贵拉了他就往里走,就要变天了,对于他们着些衙役来说,大家都求一个稳,只要别闹出什么大乱子,他们就能稳稳地等到下一任知府上任,依然有饭吃。 铁打的衙门流水官,伺候了几任知府,朱贵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在衙门口闹事。 想的很好,谁知他刚一伸手,那小厮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大人给我家主人申冤啊!”恍然朱贵就是青天大老爷,高喊了一声,他声泪俱下,“我家主子被人抢了秘方,私自圈禁豢养,强迫为人卖命,生不如死,还求大人千万要给为我家主人做主!” 明明那声音不是特别宏亮,也不是特别的尖利,可是,被这个身体瘦小的蓝衣小厮似是力竭地喊出来,就向凭空被放大了几倍,竟压过了街头的喧嚣,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醇厚的余音回荡在大业上空,惹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反扑 抢夺秘方,私自豢养? 这可是律法严明的大业,是南帝治下的太平盛世,怎么会有着种事儿? 在场的人不乏有各作坊的调香师,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听了这话,不等朱贵开口,已有人喊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你家主人是谁,说出来听听,若果有此事,左大人不给你做主,咱们也会联名给你家主人申冤!” 私自圈禁调香师? 这还了得? 若纵容大业有这种事情发生,以后他们这些大师傅岂不人人自危? 见有了响应,那蓝衣小厮起身朝众人鞠了一圈躬,“谢谢各位好人帮忙,谢谢,谢谢……”他喘了口气,“我家主人就是曾经名震大业的古大师!” 话一出口,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诺大的广场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朱贵才不可置信地问,“你确信,你家主人是谷大师?” 都知道,古琴一年前就因为出卖黎记畏罪自杀,那可是知府衙门和都尉府联合出的结论! 听了朱贵的话,众人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蓝衣小厮。 “……大人若不信一看便知。”蓝衣小厮说着,抬脚迈下衙门口的汉白玉阶梯。 见他下来,众人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蓝衣小厮来到那辆黑色的马车前,恭恭敬敬地撩起车帘,“主人,请下车吧。”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傅菱搀着古琴缓缓走了下来。 一年多的豢养生活,谷琴变的又白又胖,身材已经变了型,俨然三四十岁的妇人,哪还有昔日的照人风采。不是眉眼间依稀还有曾经的影子,在场的人还以为她是蓝衣小厮从那个山沟找来的村妇。 一年前的烧伤早已痊愈。谷琴只脚还稍微有些跛,被傅菱扶着,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迈上知府衙门前的汉白玉阶梯。 “主人,请您给大家说说您这一年来的遭遇……”扶古琴在台阶上站定,蓝衣小厮说道,样子及为谦恭,只被古琴身体遮挡着的一双眼射出一道咄咄的光。寒意森森地看着古琴。 古琴一哆嗦,不甘不愿地转过身去,面对着众人。 一年多的豢养生活,柳风已被彻底磨光了锐气。现在的她。恍如行尸走肉,已再没有争夺之心了。如果可以,她宁愿大家都认为她死了,也不要让人看到如此腌泞薏豢暗乃。 更不愿意把她和柳风之间龌龊的交易大白于天下! 可是,自从背叛黎家,出卖了黯然销魂香秘方,她便没了自己,从此生死由人,笑骂由人。她那做的了半分主? 扶着傅菱勉强直起腰,她微微发抖地朝众人一福身,道,“我就是被官府认定已经死了的古琴,一年前被柳家用计掠去,便一直被藏在柳风的后院……艺荷推出的那些香品皆出自我手,都是用黎家的秘方改造的……”娓娓地道出她这一年来的经历。颤微微的声音依然尖利,只是少了些锐气。 台下死人般的沉寂,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这竟是真的! 曾经神一样的古琴,竟这样被人豢养了起来。 “您真的是师父?”久久,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嚎,有人分开人群冲了出来,“徒弟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虽然刻薄。古琴对她的几个大徒弟都还可以,身边却也有几个忠心的。 “师傅,真的是您?”一声呼喊打破沉寂,人们也都回过神来,有人跟着呼喊起来,“这个杀千刀的柳风。怎么竟这样恶毒?” “我就闻着艺荷的香品有师父之风!真没想到,柳风才是个欺师盗名的,竟然强夺了师父的密方!”之前可是一直谣传穆婉秋是个欺师盗名的。 “……” 一时间,广场沸腾起来,有人已经跃跃欲试摩拳擦掌要去登门质问柳风,眼见形势不好,吓的朱贵连连拍手,众人哪听他的,叫喊声越来越大。 急中生智,朱贵举起鼓锤咚咚咚敲了起来。 场下顿时一静。 “大家放心,左大人定会为谷大师做主。”说着话,他朝古琴恭敬地鞠了一躬,“谷大师请先随我进去吧!” 古琴一哆嗦,战惊惊地看向蓝衣小厮。 蓝衣小厮连连给朱贵施礼,“求大人千万给我家主人做主,这一年来,我家主人可是吃尽了苦头。” 蓝衣小厮话音一落,场下立即有人给古琴助威:“师父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看左大人怎么评判!” “若是不公,我们就陪师父一起告到安康!” “原来谷大师真的没死!”带着谷琴等人,朱贵刚要迈进大门,身后传来一道哄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直把朱贵吓的心砰砰地跳。 他一回头,只见闻讯赶来的黎青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出,大步登上台阶,朱贵忙迎上去,双手打千,“……这不青爷吗?您怎么来了?” “听说谷大师前来鸣冤,可是真的?”黎青一边擦着汗,问道。 “……这黎家人可真会装!”瞧见黎青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朱贵心里暗骂一句,嘴上却不敢怠慢,道,“……谷大师刚敲了鸣冤鼓,状告柳家抢夺秘方,私自圈禁。” “……这么说艺荷所出的香品都是偷黎家的秘方了?”黎青转头看向谷琴。 “是的……”谷琴点点头,朝黎青微微一福身,“都是柳凤逼迫我改制的。” “这……这还了得……”黎青脸色一阵青黑,“柳家欺人太甚!”他朝谷琴一拱手,“……谷大师别怕,今儿这官司黎家打定了,若左大人不敢接,黎家就告到安康,把状纸递到太子那儿去,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广场上一片哗然。 恍然才想起,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私自圈禁案了,黎家这一参与,案子就大发了,艺荷窃取秘方按律法是要被查封的。 柳凤,至少要坐一辈子牢了! 把众人带到公堂,朱贵就直奔后宅。 左锋和师爷江彪正听小衙役汇报外面的情况,见他进来,就问,“……怎么样了?” “……黎家人出头了,指名点姓地告艺荷窃取秘方。”朱贵把事情重新说了一遍,道,“一干人等都跟属下进来了,正在公堂等着大人升堂呢。” “……黎家这是开始反扑了啊!”左锋腾地站起来,来回在地上踱着脚步。 太子复位,眼见英王权势一天不如一天,大业还能维持平静,是因为他这里的知府衙门、都尉府、柳家黄埔家还紧绑在一块,牵一发而动全身,已被折腾的元气大伤的黎家轻易也不敢下手。 所以,大业才没像平城那样呈现一边倒之势。 现在黎家一出手便抓住了柳家的七寸,柳家一倒,他这个大业知府还能维持多久? 有了黎君贿赂的那一大笔银子,他原是想带着家属逃的,可惜,他低估了黎君,他这面来行贿,那面便已经派人控制了他安康老家,防着他携款潜逃呢。 他是临时被英王调任来大业,除了夫人,一家老小都在安康,现在全被黎君和太子控制,他哪敢擅动? 形势越来越紧,他越感到黎君那五十万两银子扎手。 “……为今之计,大人还是让人通知柳姑娘逃吧。”见左锋站住,江彪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说道。 “逃?”左锋脸色一变,“……他逃了本官拿什么交差!”黎家这是想让他们窝里先斗啊。 可悲的是,明知道是坑,他也不得不跳! “大人此言差异……”江彪摇摇头,“柳家总是望族,即便倒了,也不容小觑,柳伍德为人心狠手辣,一旦大人亲手把柳姑娘抓入牢狱,怕是……” 好一好,怕是柳伍德会灭了他们满门。 左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嘴里却强硬道,“……他心狠手辣,本官就怕了他不曾!”语气虽还跋扈,却有些色厉内荏。 “我们不是怕了,是要避其锋芒……”江彪陪笑道,“就是怕您偷偷把案子压下,黎家才出其不意地搞了这么大的声势,柳姑娘这次是彻底地被毁了,再无法留在大业了,不用您提醒,想是柳家也正收拾东西准备逃呢,大人遣人去说一声,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顿了顿,“您这面稍微拖一拖,好歹给黎家个交代就是了……”看看门口,江彪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退一步说,大人一旦真抓到人,柳姑娘在公堂上攀咬起来……”声音戛然而止,他江彪给了左锋一个你知道的眼神。 左锋又一激灵,来大业这一年里,他可是没少收受柳家的好处,真攀咬起来,哪有他的好? 除非他左锋杀人灭口! 大约这就是黎家想要的吧? 一瞬间,左锋脸色变了几变,他猛朝门口喊道,“来人……” 小衙役推门进来,“大人……” 想了想,左锋又摆摆手,“你下去吧……” 见小衙役关上门,左锋冲江彪说道,“此事牵涉重大,还是你亲自去办……” 这里的衙役大都是秦大龙留下的,难说关键时候不会出卖他。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末路 略一犹豫,江彪随即点点头,“属下遵命……”刚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谷琴畏罪自杀一案,当初是秦大龙和阮都尉亲自定的,大人可派人去把阮都尉请来,也可拖延些时间……” “本官知道了。”左锋点点头,看着江彪出去,他猛喊了声,“来人!” “大人……” “升堂……” …… 柳府,柳伍德脸色青黑地在地上踱着脚步,“……废物,一群废物!”他嘴里不停地叫骂着。 谷琴昨夜被人毫无声息地救走,这让柳伍德暴怒异常,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股末日般的恐惧。 一旦圈禁谷琴的事儿曝光,他柳家还有何颜面在大业立足?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让柳凤盗用谷琴名声秘方,竟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地上两排青衣侍卫一个个低眉垂腰,屏息静气不敢吭声。 “……昨夜他们都中了迷魂香,这一定是黎家人所为!”柳凤开口说道,自那日失身于阮钰,几天功夫她就明显地瘦受了一圈,灰白的脸色带着一股难以遮掩的憔悴,“……这种香我在清婉公主那儿见过,就出自白秋之手!”尖利的声音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 如果没有穆婉秋,她柳凤如今会是何等的荣光! 看着日渐憔悴的女儿,柳伍德一阵心疼,声音低缓下来,“风儿放心,我已调了柳家所有密碟暗卫,死活不计,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谷琴给翻出来!”语气铿锵,震的众人一激灵。 只是,他喃喃道。“黎家怎么会知道谷琴的藏身之所?”忽然抬头看着柳凤,“难道凤儿身边出了内奸?” 柳凤腾地站起来,“怎么会儿?”认真想了想,又使劲摇摇头,“……珍珠喜鹊绝不会背叛我!” 柳伍德忽然想起让红袖偷密信的事儿,到现在竟一直没消息,难道是失手了?谷琴藏身的地方除了他父女,再就是阮钰了。难道是他发现了自己要害他,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 念头闪过,柳伍德脸色一阵死灰。 果真阮钰这个时候反水,他柳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凤这些日子没去看看钰儿。他还好吧?”恐惧如毒蛇般缠绕在心里,柳伍德声音微微发颤。 “三哥?” 一提到他,柳凤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自那日失身,她就再没有见过他。 瞒着父亲去找过他几次,她都没见到他,她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绝情伤心了,可是,眼见太子被复用的圣旨已下,她能怎么办? 都知道他是英王手下第一名将。若英王倒了,他是铁定活不了的,若真爱她,他就该放开她,像父亲一样多为她想想,她还年轻,不想陪他一起死! 隐隐地。柳凤心头也为阮钰的自私生出一丝怨尤,但更多的却是凄苦,毕竟,她已失身给他。 “……凤儿怎么了?”瞧见柳风神色不对,柳伍德心一咯噔。 “……不会是三哥!”回过神,柳凤使劲摇摇头,“三哥和黎公子视同水火,再怎么。他也不会和黎家联合!”对于这一点,柳凤还是相当自信的。 见她还这么护着阮钰,柳伍德叹息一声,“阿凤……”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柳伍德皱皱眉,厉声道。“进来……” 管家荣新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老爷,大事不好!” “……怎么了?” 柳伍德呼吸有些急促。 原本就心怀恐惧,见荣新脸色灰白,他更如惊弓之鸟。 “谷大师公然在知府衙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大小姐圈禁了她!” “什么?”柳凤凄厉地叫了一声。 屋子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到荣新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家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昨夜才被劫走,不过几个时辰,谷琴就出现在知府衙门口,这太突然了,怎么可能? “谷大师公然在知府衙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大小姐圈禁了她……”荣新又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 扑通,柳凤软软地倒在地上。 “凤儿……” “大小姐……” 屋里一阵慌乱,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柳凤抬到偏塌上。 “阿凤……阿凤……”一边掐柳凤的人中,柳伍德脸色灰白, “凤儿别怕,柳家倒不了。”低迷的语气无一丝自信。 想象着那鸣冤鼓将引出的潮水般人流,柳伍德心搐成了一团,柳家的末日真的到了。 斗了这么久,一直是柳家攻黎家守,应接不暇,黎家一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几乎忘了黎家还会反噬! 而且,出手如电。 让他猝不及防。 “……我完了。”幽幽转醒,柳凤嗷的一声坐起来,她使劲抓住柳伍德,“大家知道我是冒名的了,我再没脸见人了!”凄厉的声音犹如鬼叫,柳凤声音突然顿住,转身朝墙上撞去,“与其被天下人指着鼻梁嗤笑,我不如死了算了!” “阿凤!”柳伍德一把抱住他,止不住老泪纵横,“为父就你这一个女儿,阿凤若死了,为父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阿凤真的没脸活了!”见父亲流了泪,柳凤也不敢再去撞墙,只抱住父亲呜呜地哭。 见父女俩哭成一团,众人也跟着落泪。 “老爷……”擦擦眼泪,荣新开口劝道,“被击了鸣冤鼓,左大人一定会遣人来带大小姐去对质的,老爷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回过神,柳伍德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可是,曾经有阮钰和英王护航,从没想过柳凤冒名的事儿会有被揭穿的一天,这一时间让他有什么办法? “阿凤赶快去找钰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压下此事。”明知是一根稻草,可柳伍德能抓的也只有他。 好歹阮钰还是一方都尉,并没有被免职,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情上,别说红袖处事谨慎未必会被他发现睨端,即便她失手了,以他重义的个性,也未必就看了柳凤的笑话。 只要柳风软语温言地求一求,他总会心软。 按柳伍德对阮钰的了解,在柳凤的软语哀求下,即便知道他父女有抛弃他的企图,阮钰也会心软。 依阮钰重义的性格,也的确如此。 可是,他不知道,阮钰早知道了他就是杀了他全家的真凶,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父亲……”听父亲让她去找阮钰,柳凤哭的更凶,隐隐地,柳凤觉得阮钰再也不会见她了。 “阿凤别怕,这件事儿钰儿自始至终都参与了,他不会笑话你的……”柳伍德安慰道,“这么多年的情意,他不会看着你落难不管的。”拍拍她的后背,“凤儿去吧,若能留在那儿,就不要回来了。”名誉被彻底地毁了,相信凌涛也不会再娶她。 同是落难人,现在柳家也只能死死地攀住阮钰这条藤了。 大不了就一起逃走,从此隐姓埋名,相信以阮钰的武功,也能护的柳凤一世的周全。 “父亲……”听父亲竟让她留在都尉府别回来,柳凤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柳伍德。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让她跟着阮钰了? 可是,英王一旦倒了,阮钰哪还有活命? 父亲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眨眨眼,柳凤随即醒悟,谷琴的事儿一曝光,自己早已成了过街老鼠,凌涛哪还会要她? 而且,官府也不会放过她。 说阮钰命不久已,她柳凤又何尝不是,她们现在才是一对不折不扣的亡命鸳鸯! 想到自己此后再不会光鲜亮丽地站在人前,柳凤凄厉地大叫一声,又呜呜痛哭起来。 “凤儿快去……”柳伍德轻轻拍着她,用尽全力压着胸口的烦躁气闷,耐心劝道,“一会儿官府来人,凤儿就走不了了。” 听到官府两字,柳凤心里一阵抽痛,她强忍着泪,使劲点点头,“凤儿这就去找三哥……” “凤儿快去吧……”强忍着心头的悲痛,柳伍德点点头。 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柳凤突然转身奔回来,扑通跪在地上给柳伍德磕了三个头,“……女儿此后不能在父亲身边,父亲千万要保重身体。” 身子踉跄了下,柳伍德猛转过身去,摆摆手,“……阿凤快去吧。” 见柳凤兀自跪着不肯起来,荣新上前一把拽起她,“大小姐快走吧,再晚这个门就出不去了。” …… 阮钰正津津有味地听侍卫汇报知府衙门前发生的事儿,他失笑地摇摇头,“……这个黎君,当真是常人所不及。” 早就知道柳凤是冒名的,他却一直到现在才出手,单这份隐忍,就让阮钰钦佩的五体投地,放在常人,有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早在柳凤刚一受封出名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了。 果真黎君那时候出手,对柳家也算是一炮重击,可有他和英王压着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他会让谷琴悄无声息地死在牢房里,然后,推翻所有口供! 如今却不同,英王和他都自顾不暇,虽然名义上还是轻车都尉,可他阮钰已经不能一手遮天了,相信这一次,柳家是彻底地败了,就像刚刚倾覆的姚家! 第三百四十五章亡命 这就是所谓的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必杀 知道了柳伍德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阮钰也一直在谋划着怎么复仇,在他覆灭前,一定要先灭了柳家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毕竟是望族大户,柳家可不是说倒就倒的,要保证一击必中,他必须要好好筹划,原本也想在谷琴身上打主意,可掂量来掂量去,他一直没想出太好的主意,正筹划着,不想黎君竟抢先出手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让人去敲鸣冤鼓呢? 听侍卫说道府衙门前人山人海的盛况,阮钰幽幽叹息一声,暗道,“论计谋,我的确不如他啊。” 不管怎样,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柳家衰败,阮钰还是格外得开心,他相信,即便他明天就死了,黎君也会替他把柳家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柳姑娘一定很难过,大人要不要去看看?”侍卫们却是不知道柳凤盗用谷琴秘方的真像,汇报完了,开口问道,一抬眼正瞧见阮钰脸上来不及遮掩的一丝笑意,不觉眨眨眼。 柳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还这么开心?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正要定睛细瞧,一阵敲门声传来,阮钰轻快地喊了声,“进来……” 是守门小厮,朝阮钰施礼道,“柳姑娘来了……” 柳凤? 阮钰眼前一亮,她走投无路,他正可借机把她无名无分地留在后院念头闪过,正要让人带进来,想起杀父之仇,舌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一旦见了面,难说他不会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心软,从而对柳伍德罢手,心里暗道,“……你父亲害了我全家,你却真心待我十几年,这恩怨也算不清了,现在我既不帮你也不害你,此后生死富贵全是你的造化,我们再无牵扯了。”心里想着,他转而吩咐道,“告诉她我已应约去了知府衙门,让她回吧。” 守门小厮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什么三哥去了知府衙门?”柳凤将信将疑地看着守门小厮。 “大人刚被左大人请走……”守门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临走时吩咐,让您只管回府等着,他见过左大人立即就去找您。” 见守门小厮说的毕恭毕敬,柳凤竟也信了,暗道,“……就说他再绝情,也不会任我落难了还袖手旁观,他去知府衙门,一定是在替我周旋呢。”只是,柳凤脸色一黯: 这个时候,她如何还敢回柳府? 心思百转,柳凤开口说道,“……我有急事找三哥,他既然不在,我就先进府等他吧。” “这……”守门小厮一阵为难。 几日前阮钰特别吩咐过,柳凤再来,没他的吩咐不准放进。 见他迟疑不语,柳凤脸色一阵青黑。 这都尉府大门她一向是说进就进的,什么时候竟吃起门吏的气了 骄纵惯了,柳凤刚要发怒,对上守门小厮一脸奇怪的表情,她随即心一沉,暗道,“是了,我都成大业人的笑柄了,他表面上对我恭敬,心里还不知怎么嗤笑呢,这府里人都识的我,知道了我盗用谷琴秘方的事儿,我在她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更何况是这种无名无分的委身相随?” 想到这儿,柳凤再没心思硬闯,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小姐要去哪儿?”见她转身就走,珍珠追上来,“小姐就先进去等三少爷吧。”临来前老爷有令,让她务必保护好小姐在都尉府落脚。 她哪知道要去哪儿? 脚步有些踉跄,柳凤只没了魂般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马车在那面。”见柳凤不言不语,只一味地朝前走,珍珠一把拽住她,指着西面的马车。 正说着,一脸蓝色马车疾奔过来,“驭……”险险地在柳凤主仆身边停下。 “你没长眼睛啊”见马车险些撞到柳凤,珍珠张嘴就骂。 车帘一挑,柳府管家荣新探出头来,“大小姐快上车,老爷吩咐,让奴才速带小姐出城和他会和。” 父亲? 他怎么竟出了城? 柳凤一激灵,待要细问,见街头有人朝这面看,忙扶了珍珠弯腰登上马车,还没坐稳,就开口问道, “父亲怎么出了城,去做什么?” “大小姐一走,老爷就接到知府衙门密报,让我们火速离开大业避避风……”一边说着,荣新吩咐车夫,“快,去南城门。” “……不是有三少爷吗?”见车夫拼了命抽打马匹朝城门奔,珍珠开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城?” 阮钰好歹还是轻车都尉,有他在,即便被通缉,相信他也能把柳凤送出城去。 “奴才回头再跟您细说,小姐先随奴才出城,再晚了,怕是城门就设卡了……”一边说着,荣新嘴里不住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一溜烟跑出了城,荣新才长长出了口气,回头跟柳凤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柳凤刚离开,柳伍德就接到红袖的父亲来报,红袖失踪了,怕是已经被阮钰害了。 没想到阮钰会这么狠,竟然杀了红袖,好歹红袖一直随着他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啊这让柳伍德打心底生出一丝恐惧,连红袖都杀了,他会对自己的女儿好吗? 正担心间,就接到左锋的密信,让他速速离开大业避风,说是知府衙门马上就要登府抓人,要逃离大业,柳伍德总是不放心女儿,这才一边收拾金银细软,一边令荣新去都尉府接柳凤,和他在郊外会和。 “……父亲竟让红袖去偷三哥的密信?”听了荣新的话,柳凤有些不相信,话问出口,随即想起父亲说过凌涛已掌握了英王罪证的话,瞬间便明白了,不由抱怨道,“难怪三哥会对我如此绝情。” “老爷是想让二少爷建立奇功,争宠于太子……”荣新低声解释道,“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谁知道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怕是三哥知道了父亲要害他,一辈子也不肯原谅我了……”听了荣新的话,想起凌涛也不会娶自己了,柳凤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两个男人,曾经都爱她爱的死去活来,都曾发誓非她不娶的, 可是,到最后,她竟一个也没有留住。 …… 谷琴死而复生,柳伍德携女潜逃,如一颗巨石投入湖底,瞬间打破了大业沉寂已久的平静,看着衙役们带人轰轰烈烈地把柳府和艺荷都贴了封条,一夜之间,大业城好似开了锅。 “……柳伍德身边都是一顶一的死士,昨夜纠缠了两个多时辰,到底还是被他逃了。”黎苍跟黎君汇报刺杀柳伍德的经过,又磕头道,“……都是属下无能,求公子责罚。” 一向信奉做事不留尾巴,见柳伍德逃了,黎君就立即派了人追踪刺杀,柳伍德为人阴狠狡诈又和黑道素有勾结,真被他逃了,难说不会报复黎家,倒不是有多怕,但留着这个隐患,他在暗黎家在明,却是令人防不胜防,所以黎君才想彻底把他除了,不想竟失手了。 听了黎苍的话,他皱皱眉。 “你起来吧。” 良久,冲黎苍道,“这不怪你,是我派的人少了……”亡命天涯,柳伍德怎么还会隐藏实力?一定会把柳家最好的死士带在身边,可惜,黎家的影子都被派去知府衙门保护穆婉秋了,他实在挪不出人来,暗暗叹息一声,吩咐道,“就让他先活一段日子吧,你且只让人跟着,轻易不要擅动。” “公子……”黎苍磕头道,“柳家骤遭剧变,我们趁柳伍德还没缓过神来,乘胜追击,一定能彻底铲除柳家……” 他抬头看着黎君,“求公子再给奴才十个影子,奴才今夜定能将他们斩草除根” 谁说不是 打铁要趁热,这道理谁都懂,可他去哪找十个影子给黎苍? 穆婉秋的牢房外衙役官兵的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森严,把黎家所有的影子都派过去他还嫌不够,唯恐护不了她的周全,每每处理完事务,夜深人静时他都要亲自去守着。 这个时候他哪来的人手? 都知道机不可失,这个时候是消灭柳家的最好时机,可是,他知道这个道理,英王也一定懂,难说英王不会趁他和柳伍德角逐之计,派人刺杀穆婉秋。 储君之争功亏一篑,英王可是恨毒了穆婉秋 这些日子,牢房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他心惊肉跳,他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无论如何,他宁肯留下柳伍德这条隐患,也不能让他的阿秋在大牢里有一丝危险 “不行”他果决地摇摇头,“我也腾不出人手,你只负责别跟丢了柳伍德便是。”想起什么,又道,“让各处的密碟都打起精神,这些日子勿要注意阮钰英王的动向” “公子”黎苍还要再辩,对上黎君少有的威严,忙又点点头,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眼看着黎苍关上门,一直守在边上的秦健开口劝道,“……黎苍说的是,柳伍德和黑道素有往来,公子放虎归山必留后患。” “我知道……”黎君点点头,认真想了想,“你去让黎青再给知府衙门施加些压力,逼左锋调派人手捉拿柳凤。” 左锋即拿了黎家的钱,这个时候,就得表现出自己的立场,哪怕只做样子,他也得从大牢里抽出些衙役去追捕柳凤 守牢的衙役减少一个,他的压力就减少一分。 第三百四十六章劫狱 被御赐为一级调香师,柳凤冒名是犯了欺君之罪的,在黎家的压力下,她的画像被贴满了大街小巷,被大业知府衙门列为一级逃犯,悬赏一万两银子捉拿。 “……风传白大师欺师盗名,真想不到,原来真正欺世盗名的是柳大师。”街头柳凤的画像前围满了人,想起她曾经的风光,一个个感慨万千。 “那么富有,柳大师竟还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真是不值”一代望族,一夜间灰飞烟灭,多多少少让人生出些悲悯。 “谁知道这是真是假?”人群中一道尖刻的声音,惹得众人纷纷观望。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白净妇人,有人认识,却是因和谷琴勾结骗取天香丸秘方被柳凤送入大牢的崔彦彦,不久前才出了狱,见众人看过来,又是一哂,“……不过都是名门望族之间的争斗罢了,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做了棋子的人。” “也是,听说黎家之所以咬着柳家和谷大师不放,就是因为他们合伙诬陷了白大师。”被她一提醒,人们骤然想起不久前才入狱的穆婉秋。 曾经调香界的双骄,同为御赐调香师,那么的光辉亮丽,可转瞬间一个被下了大狱,一个亡命天涯,尤其曾经神一样的谷琴,刚逃出被人圈禁的厄运,就又因背叛东家出卖秘方被叛了终身监禁,后半生都要在牢里度过。 这的确很诡异。 就有人叹息道,“一个个都那么富有,赚的银子光坐着几世都花不完,真不知这些人有什么好争的? ” “难怪昨天晚上有人劫牢,听说白大师就死在了狱中,原来是这些望族斗起来了,这样想来一定是柳家人干的。”有人恍然大悟地叫出来。 “快闭嘴”跟着就被人喝止,“望族的事儿,哪是我们评论的,仔细胡乱说话,哪天半夜人头没了都不知道” 人群中一阵哄笑,却是再没人敢议论此事。 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听着众人议论纷纷,阮钰心里百味陈杂,说是任柳凤自生自灭,可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真看到她有这一天,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有股淡淡的苦涩。 “大人,北方传来消息,柳老爷已经摆脱黎家的纠缠,逃往乌厥山方向。”见他看着柳凤的画像皱眉,侍卫曲超在一边提醒道。 曲超原是军中侍卫,阮熙走了之后,阮钰就把他调到了身边。 “让人跟住了。”阮钰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你放心,我们的人跟着紧呢,绝不会让柳姑娘出事。”以为阮钰是怕柳凤出事,才让人紧紧地跟着柳伍德一行,曲超讨好地说道。 皱皱眉,阮钰没言语。 正要转身,一个都尉府侍卫匆匆赶来,朝阮钰施礼道,“可找到大人了,左大人和朱侍卫正在府里等您。” 朱春? 他终于来找自己了 阮钰心里冷冷一笑,问道,“……没说什么事儿?” “好像受了重伤,什么也没说,只说让您速速回去。” “走……”二话不说,阮钰抬脚就走。 回到都尉府,阮钰让人重新给左锋、朱春上了茶,一屁股坐下来,“朱大哥怎么伤了?”上下打量着朱春缠满纱布的右肩,“是谁伤了大哥?” 没回答,朱春阴沉着脸劈头问道,“……你昨夜去哪了?” 原来,一听说穆婉秋入了大狱,英王便密令左锋阮钰把她秘密杀了,从来在狱中偷偷弄死个犯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什么盆吊、土布袋、肛钉拉,各种酷刑应有尽有,保证让你死了之后都验不出伤痕来,但一来左锋拿了黎君的银子,二来阮钰痴爱穆婉秋,两个打心里都不想让穆婉秋死在狱中,便心照不宣地给英王去了密信,推说黎家在大牢外布了高手日夜保护,那些手段都使不出来。 也因此,穆婉秋才得以在牢中安然地呆了下来。 见左锋阮钰不行,英王便让朱春谋划刺杀穆婉秋,然后造成劫牢反狱的假象嫁祸黎家,正不得时机,听说柳伍德逃了,正被黎君四处追杀,英王感觉时机到了,想趁黎君把守牢的黎家侍卫调去追杀柳伍德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大狱中的穆婉秋。 坏了他的大事,穆婉秋和黎君不死,他死也不能瞑目 鉴于阮钰对穆婉秋的维护,刺杀穆婉秋的行动朱春一直瞒着他,秘密来了大业后也没来见阮钰,偷偷安排好了一切,直到昨夜动手,发现黎君在大牢外布的力量不但没减少,而且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死士,是他轻敌了,不得已,朱春才派人找阮钰来帮忙。 一听说有人刺杀穆婉秋,阮钰首先就到了大牢,发现黎君和朱春战到一处,震惊于朱春秘密来了大业他竟不知,他索性就藏了起来,并暗令自己的手下消极怠战,盘算着如果黎家人败了,他再蒙面出头救穆婉秋。 无论如何,只要有他一口气,穆婉秋就不能死 昨夜他自始至终就在牢外盯着呢,见朱春一来就质问此事,阮钰心里翻腾不息,脸色却是神色一黯, “……我去寻找义父了。”神色间带着股焦急,“听说朱大哥派人找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钰,虽然焦急,但他目光却坦坦荡荡,看不出一丝异色,朱春不由叹息一声,“殿下早就说过,柳伍德现在已经是一枚废棋,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还能虚耗些黎家侍卫,方便我们刺杀狱中的白秋。”摇摇头,“你……殿下的大事就坏在你手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当初若不是他让黎君救了宋祥,他们又何至于事败? 当初他若不阻止自己杀了穆婉秋,黎家又怎能翻身? 若黎家早败了,即便宋祥在黎君手里,又怎能被他顺利地送去安康?想起骤然听说宋祥就是被黎君救了,而且被送到了内宫时英王的震怒和绝望,朱春也后悔自己当初对阮钰的纵容。 英王事败,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想起黯淡的处境,朱春心头隐隐泛起一股绝望,再不顾兄弟情义,当着左锋的面就谴责起阮钰。 “义父养育了我十几年,阿凤又是我……”阮钰声音有丝哽咽,无力地摇摇头,“他们一日漂泊再外,我一日放不下啊。” “你啊……”左锋摇摇头,打着圆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了。”他话题一转,“昨夜朱侍卫入牢刺杀白秋失手了……连我的狱卒都死伤无数……”想起大牢外那触目惊心的场面,左锋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也狠,却从没见过那样血淋淋的场面,最令他震惊的是,昨夜牢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阴气森森的,那白秋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呆在里面。 恍然那血腥的牢房便是那锦绣富丽的华堂 虽然朱春带的也是一顶一的大内侍卫,奈何黎君亲自出手,带黎家影子拼死不准他们靠近穆婉秋,朱春伤在黎君手下,眼见不敌,索性就将牢外的狱卒官兵都撤了,让出牢门,想让穆婉秋趁机逃走,然后定一个劫牢反狱的罪嫁祸黎家。 不想,他和朱春一早去大牢,她竟安然地呆在牢中,安祥地睡在黎君怀里,直让朱春险些吐血。 简单地把朱春刺杀的经过和阮钰说了,左锋叹息道,“……是我们低估了黎君啊,追杀柳伍德只是假象,他根本就没调走牢外的一兵一卒。” 亲眼见识了黎家强悍的实力,左锋脸色死人般灰白。 “我一早回来就听说昨夜有人劫牢,正要赶去看呢,就被朱大哥叫回来,原来竟是朱大哥动的手”阮钰露出一脸恍然,“朱大哥来了大业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谴责。 朱春神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见你为柳姑娘的事伤神,我原是不想惊扰的,可惜,我低估了黎家的实力,带了十几个大内高手,竟还是失了手。” 想起昨天亲眼看着穆婉秋死也不肯跟黎君走,逼得黎君没法,只得命黎家影子拼死抵挡大内侍卫的情景,阮钰叹息一声,“按左大人说的,尸横遍地,那么阴森恐怖的牢房白姑娘都不肯离开,想是看穿了我们要嫁祸黎家的计谋,不肯上当啊。”他抬头看着朱春,“经过这次,怕是想杀她就更不容易了,朱大哥有什么打算?” “是啊,白秋是颗摇钱树,我要是黎家也不会放手,听说万岁已对此案有了计较,圣旨早被传了出来,这段日子黎家一定会更加防范,朱侍卫再要动作怕是更不容易了……”左锋也跟着说道。 打心里,他也不希望穆婉秋死在他的知府大牢,那样的话,即便与他左锋无关,以黎君的气性,也会杀了他给穆婉秋祭奠。 “不知万岁对此案有何看法?”听了左锋的话,阮钰也转向朱春。 朱春叹了口气,“她已被陈国的恩亲王认了妹妹,名誉上也算是陈国的郡主,即便确认了她就是穆相之女,万岁也不好杀她了……” “……万岁是何打算?”左锋阮钰同时坐直身子。 “万岁已向恩情王阐明此事……” “那就是不杀她了?”阮钰声音微微发颤。 “……穆相总是犯了谋反罪,他的余孽怎可轻易饶恕?” 朱春摇摇头,“只碍于她陈国郡主的身份,轻易不好刑具加身罢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夺画 “不动刑,她怎肯招?”左锋眨眨眼。 “穆相之女当年曾参选过秀女,在天禄殿留有一张画像,万岁已命人取了与圣旨一同送来,让按画像辨认,若是穆相之女,便充为官ji永不得抬籍,否则……”朱春神色一黯,“就无罪释放。” “画像?”阮钰吃了一惊,“她竟还有一幅画像留在天禄殿?”又问,“朱大哥可曾见过?是白姑娘吗?”语气虽还平静,阮钰目光中却难掩一丝紧张。 对于穆婉秋的身份,他一直也是将信将疑。 “深宫中的东西,哪是我们能见到的?”朱春摇摇头,“……殿下倒是见过,说是和当年的穆夫人神似。”抬眼看向左锋,“左大人见过穆夫人的,那白秋可和她相像?” “这……”声音一滞,左锋含糊道,“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只穆夫人肌肤胜雪,尊贵无比,哪是白秋一界匠人能比的?” 也想起穆婉秋那粗黑的肤色,朱春神色一黯,“这么说她不是穆相之女了?”想了想,又狠狠地一咬牙,“来送画像的春公公平日受英王殿下恩惠颇多,受殿下暗示,他只负责送东西,其他一概不闻不问,悉由左大人做主。”话题一转,果决地说道,“左右画像上又看不出肤色的黑白,待画像一到,只要眉眼相似,左大人就判定她是穆相之女,把她发配三千里到军营做官ji,殿下自有办法在路上截杀了她” “这……”左锋一阵迟疑,下意识地看向阮钰。 眼见英王失势,他可不想再得罪黎家,尤其经过昨夜,他对黎君已恐惧到了心里。 “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阮钰点点头,“这件事可得严守秘密,一旦被黎家知道,怕是会把画像给换了。” “有太子在,黎家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左锋跟着和稀泥。 朱春点点头,“就怕有人做手脚,画像是太子和英王殿下共同去天禄殿取的,又共同贴了封条,加之秀女的画像都出自宫廷著名画师梅伯之手,想做一张假画更换是不可能的……”皱皱眉,“倒是我们要防着有人会出手毁了这副画。” “……果真如此,倒可以蓄意破坏证据直接定罪。 ”精通律法,左锋脱口说道。 “白秋终究是恩亲王的义妹,万岁都顾忌三分,我们怎敢轻易定罪?”朱春摇摇头,“若画像被毁,这案子还得交由万岁亲裁,一旦拖下来……” 大势已去,一旦把这案子拖下来,怕是英王也无力控制了 摇摇头,朱春没说下去。 左锋阮钰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更多了一层黯淡,一瞬间,屋子出奇地静了下来。 恍如古墓荒茔。 “殿下原是派了人跟踪保护画像的,只是,昨夜被我调来了一大半,又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我又负了伤。”久久,朱春发出一声轻叹,抬头看着阮钰,“眼见到了大业地界,黎君一定会有所动作,这次还要靠阮贤弟了。” 扶案的手指动了下,阮钰信誓旦旦地说道,“……殿下的吩咐,我义不容辞” 不知怎地,见他应的果决,朱春心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他点点头, “这就好,到时我会和贤弟一起去。” 没言语,阮钰招呼人扶朱春去后堂休息。 …… 六月的骄阳像火球一样,毒辣辣的,晒的人口干舌燥。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响, 乞灵县通往大业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几个黑点,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黑点也越来越大,却是一队御林军,瞧见前面隐约出现一坐山峰,侍卫勒住缰绳,“驭……”回头冲队伍当中的马车回道,“回春公公,前面就是乞灵山,过了乞灵山,再有一天的路程就到大业城了……” 马车早停了,车帘被轻轻挑起,露出一张长满皱眉纹的老脸来,却是前来大业送画像的春公公,问道,“过了这个山就是大业?”仰头看看毒辣辣的日头,抱怨道,“不过一幅破画,哪用这么慎重了,这不平安到大业了?”语气颇为不满,“……不走了,不走了,到旁边树荫歇会。” “春公公万万不可……”侍卫首领赵明哲驱马上前,“翻过乞灵山需要两个多时辰,公公现在歇了怕是要错过宿头。” “错过就睡露天地,更凉快” 马车里闷一丝风都没有, 春公公浑身燥热难当,“就一副破画,谁稀罕抢?” 还必须要找驿馆住 正说着,只听嘡啷一声,一只袖箭直袭春公公面门。 “小心”赵明哲一把将袖箭搂在手里。 话音刚落,两边树梢瞬间落下十几个黑衣人,直奔马车。 妈呀一声,春公公整个人缩进车里,还没坐稳,马车已被人一剑劈开,车座上的一个朱漆长盒咕噜噜滚到地上,瞪眼看着眼前剑光闪闪,春公公吓得软软地倒在一边,昏死过去。 “保护画像……”见黑衣人直奔装了画像的朱盒,赵明哲高呼一声,从马身上飞跃而起。 都是高手,二十几人混战在一起,只一刻钟,那朱盒便易了几手,最后落回赵明哲手里,他刚要上马,没提防横里飞来一脚,朱盒直直地向他背后飞起,听到马蹄声,赵明哲一回头,阮钰骑着枣红大马正迎着朱盒飞奔而来,心头一喜,大喊道,“那便是穆相之女的画像,阮大人快接住” 二话不说,阮钰一提气,生生地从马上纵起一丈多高朝朱盒飞去,眼见手已触到朱盒,迎面飞来一只短棍,堪堪地将朱盒弹开向阮钰身后飞去。一怔神,阮钰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在树稍上一点,身子直线向后飞去。 轻飘飘地随朱盒落在地上,阮钰刚要弯腰,只见斜插飞出一抹黑色身影,一脚将朱盒挑起。 瞧见朱盒直奔自己面门,阮钰一抬头,对上眼前的黑衣人,不觉身子一颤,此人正是当年在自己的漫天花雨的毒镖下救走宋祥的人,见他伸手来抢,阮钰也不争夺,一把扯下他的遮面黑巾。 却是黎君。 阮钰一怔,“……真的是你?”复又问道,“她……她让你来的?” 一直对穆婉秋的身份有所质疑,阮钰希望黎君能亲口告诉他,他来截画是不是穆婉秋亲口让的? 如果是,就说明穆婉秋真是穆相之女。 没提防被人撕去面巾,黎君也是一怔,随即一掌拍向阮钰心口,出乎意外,阮钰竟没抵抗,见他怔怔地立在那看着自己,掌风落下的一霎那,黎君手掌硬生生地上浮几分落在他肩头,如断了线的风筝,阮钰身子轻飘飘地向后飞去。 拉上面巾,黎君纵身跃向树梢。 刚刚甩开一群黑衣人的纠缠,赵明哲正瞧见阮钰被人震飞,纵身上前接住了他,嘴里问道,“您没事吧?” 阮钰脸色青灰,双眸紧闭,一双手死死抓着赵明哲。 “阮大人……阮大人……”随在他身后赶来的都尉府侍卫慌了手脚。 画像被人截走,十几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赵明哲也有些不知所措。 呼叫了半天,阮钰才睁开眼睛,瞧见黎君逃跑的方向已没了人影,他艰难地说道,“我没事,快……快追……” “阮大人先休息下,我去去就来……”见阮钰醒过来,赵明哲神色一轻,一边说着,他回身打了个呼哨。 立即从树林中跑出一匹青黑色的高头大马。 正要上马,赵明哲又被阮钰一把抓住。 “阮大人……” “赵侍卫一定要追……”话没说完,扑的一声,阮钰喷出一口鲜血,正吐在赵明哲身上。 赵明哲急的汗流了下来,却不敢就走,道,“阮大人放心,我一定把画像追回来” 阮钰兀自抓着他不放,“我们一起……”说着话,他扶着赵明哲站起来。 见阮钰动作缓慢,赵明哲急得额头起了青筋,“阮大人身负重伤,且在这儿等候。” “大人刚吐了血,就让赵侍卫去追吧。”曲超扶住阮钰。 被人扶住,阮钰终于松开了赵明哲,“也好,你快去快回” 赵明哲应了一声。 眼见赵明哲绝尘而去,阮钰正要去牵自己的枣红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贤弟受了伤,就和我一起坐车吧。” 阮钰一回头,却是朱春的马车追了上来,他手打车帘,看向阮钰的目光带着一丝质疑。 “刚刚那人便是曾经在我的夺命镖下救走宋祥之人……”恍然没见朱春的质疑,阮钰手按胸口上了马车,和朱春并肩坐下,抬头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去追。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朱春没言语。 闭着眼睛,阮钰身子随马车一晃一晃地颠簸着,马车忽然一震,阮钰整个人向前扑去,他一把抓住车框, “……怎么了?” 外面车夫回道,“是赵侍卫回来了。” 手指哆嗦了下,阮钰顷刻露出一脸欣慰,“他回来了……快……快去看看,画像可否抢回?” 赵明哲已到了马车近前,“驭……”他飞身下马,瞧见朱春扶着阮钰下了马车,忙单膝跪道,“朱大人安……” “怎么样?”朱春脸色阴沉,“……可有追回画像?” 赵明哲拱手回道,“……按朱大人吩咐,郑大人已截住了贼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开堂 郑大人名叫郑刚,也是英王的贴身侍卫,和朱春齐名。 听到他的名字,阮钰脸色一阵苍白,他手扶胸口,勉强将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咽了下去。 “贤弟没事吧?”朱春扫了他一眼。 “画像抢回就好,我没事。”阮钰摇摇头。 赵明哲带一行人来到郑刚面前,阮钰拱手道,“……郑大哥来了?” 用鼻子嗯了声,郑刚扭过头去。 目光落在横躺在郑刚脚边那熟悉的身影上,阮钰声音有些沙哑,“……他……死了。” “阻碍殿下大事的人,都该死”郑刚声音冷冰冰的。 看了他一眼,阮钰缓缓地蹲下身去,慢慢地伸出手,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五指有点颤。 “他可是当初劫走宋祥之人?”朱春跟着蹲下身子。 “看身形就是他”手堪堪停在尸体边,不知怎地,阮钰竟不敢去翻过尸体揭开那黑色面巾。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朱春一把将尸体翻过来,扯下面巾。 “这人是谁?”朱春皱皱眉。 阮钰也睁大了眼,身材和黎君酷似,可一张黝黑的面孔却并不是他。 目光落在尸体不远处的朱漆木盒上,阮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伸手拾起朱盒,起身朝郑刚一拱手“谢谢郑大哥。” “阮大人不用谢我……” 郑刚高昂着头,“我只是奉英王之命行事” “我和朱大哥都受了伤,还请郑大哥能护送回我们大业”将朱盒递给朱春,阮钰说道。 打开木盒,朱春仔细检查了一遍画轴外的火漆封,太子和英王的印章完好无缺,他长舒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阮钰一眼,把画像交给郑刚,“阮贤弟说的是,这画像还是由郑大哥送到大业吧。” 找到吓昏的春公公,一起坐了朱春的马车,一路上有惊无险,第二日申时便到了大业。 大业是黎家的大本营,画像放在驿馆难说黎君还会出手,怕夜长梦多,朱春和春公公、阮钰左锋等人一商量,决定立即升堂审理穆婉秋一案。 风声一放出去,知府衙门前立时被挤的人山人海,俱想看看传说中穆相之女的风采。 阮钰现调了一批官兵帮着维护秩序,一群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官兵拿着水火棍连吆喝带喊,勉强将衙门口清理出一条路。 “……犯女白秋带到”随着一声高喝,衙门前喧嚣顿时一空,人们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两队衙役官兵押着穆婉秋缓缓走来。 早买通了左锋,穆婉秋在大牢里原本是不带刑具的,但要当众过堂,左锋却是不敢徇私,命人把手铐脚镣都给她带了上去,一身囚服,脚上被半寸粗的铁链锁着,穆婉秋每走一步都相当吃力,哗啦、哗拉,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看着她每抬一脚都极其吃力的模样,黎君心里一阵抽搐,下意识地走出了人群,手背上的青筋一蹦一蹦地鼓起半寸高,才勉强克制着自己没有上前把抱起她将她脚上的铁链卸下来。 “向后撤,向后撤……”瞧见有人闪出人群,青衣衙役举起水火棍就朝黎君砸去。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那衙役手里的水火棍险些飞出去,勉强站稳了定睛看去,直吓的浑身一哆嗦,“黎……黎大公子……”双腿颤巍巍的,不是在衙门前怕是就跪了下去。 看都没看,黎君目光越过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徐徐走来的穆婉秋。 四目在空中相遇,穆婉秋一直悬着的心扑通落到了肚子里。 脚步在黎君身边停住,静静地看着他,穆婉秋自眸底泛起一丝笑意,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只一顿,她复又艰难地抬起脚,擦着黎君的身边,一步一步迈上衙门前的汉白玉阶梯。 慢慢地转过身,黎君静静地看着穆婉秋的背影,突然,他抬脚跟了上去。 见穆婉秋登上台阶,呼啦一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随着黎君身后跟了上去。 哗啦,哗啦一阵轻响,穆婉秋慢慢地迈进大堂,里面有些暗,穆婉秋下意思地站在,闭了会眼,才缓缓向堂上扫去。 身为御赐调香师又是陈国的郡主,穆婉秋身份特殊,见她停下,明知不妥,衙门侍卫们却也没人敢吆喝,纷纷抬头寻问地看向堂上。 阮钰、春公公一左一右坐在大堂两侧,左锋威风凛凛地坐在正当中,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堂门口的穆婉秋。 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左锋身前敞开的朱漆木盒里一卷贴了封条的画轴上,穆婉秋身子一震,她蓦然想起曾偷听到的守牢衙役的话: 明明知道她的画像是宫廷名师梅伯的真迹,寻常人仿不了,可太子和英王还是怕被对方的人给换了,双双在上面贴了封条。按她的想法,想换她的画像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毁了,她以为黎君已经将这幅画给毁了。 不想,它竟好端端地放在公堂上 “……黎大竟失手了”直直地看着那副画,穆婉秋心里一阵翻腾,从衙役嘴里她已经知道,万岁有旨,若证实了身份,她将直接被充为官ji,永不得抬籍。 努力了这么久,英王都被搬到了,可是,她仍旧逃不掉前世那沦落风尘的命运。 腿有些发软,穆婉秋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跌坐下去。 “黎大哥怎么会失手?黎大哥怎么会失手?”一遍一遍的,她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蓦然想起刚刚进来时黎君那阴沉的脸色,又想起人群中那些熟悉的黎家侍卫,穆婉秋心砰地一跳: 黎大哥这是想劫我走 这念头一闪过,她转身就向外跑。 事情骤然生变,穆婉秋身边的衙役官兵都怔在了当场,竟忘了阻止。 啪的一声,春公公啪案而起,“大胆,你……”话没说完,便被隐在幕后的朱春阻止,低声道,“春公公稍安勿躁,看她想做什么?”出声阻止春公公,朱春并非照顾穆婉秋,他是想钓大鱼。 早发现外面乌鸦般的人群中,隐了许多黎家暗卫,隐隐地,朱春猜测黎君这是想劫人,他已让郑刚带人秘密绕到了人群后,只要这面黎家人一动作,郑刚就立即动手杀了穆婉秋 而且,只要黎君一动作,他便可用打劫官府的罪名抄了黎家。 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见阮钰似要纵身去抓穆婉秋,朱春挥手发出一丝气息拦住了他。 被猛定住身子,阮钰心里一阵绝望,“不要啊,阿秋不要逃”心里不住地呼喊着,他紧张地看着转身逃走的穆婉秋。 一心想回头阻止黎君,穆婉秋早忘了脚上还带着三十几斤重的镣铐,一脚没抬起来,正踢到门槛上,她一头栽了出来。 “阿秋……”被她突然的动作惊的脸色大变,黎君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黎大哥”紧紧地抱着黎君,穆婉秋还忍不住浑身瑟瑟发抖。 好半天,她才镇静下来,使劲踮起脚,她吻向黎君。 哗…… 衙门口的人群发出一阵唏嘘,瞬间沸腾起来。 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连堂上的左锋、阮钰等人都傻了眼,屏息看着大堂门口那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黎君做梦也没想到,穆婉秋转身跑出来是想吻他,僵直地看着穆婉秋,他竟忘了说话。 蜻蜓点水般,穆婉秋的唇在他唇上印了一下,便迅速挪开,擦过腮边贴向黎君耳朵,低声道:“我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大哥答应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阮钰左锋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着他们往里跳呢,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阻止他。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黎君茫然地叫了一声,“阿秋……”随即明白过来: 她原来是打定主意,一旦被充为官ji,她就死 这念头一闪过,黎君浑身电击般一颤,一把紧紧地抱住她,颤着声音道,“阿秋发誓,以后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不得轻生”惩戒地锁着穆婉秋的身子,目光咄咄地逼视她。 “恩,我发誓,以后无论身在何种逆境我都不轻生”穆婉秋当真认认真真地发了一个誓言,复又朝黎君一笑,道,“若我被充为官ji,大哥就把我包*下来吧。” 语气似是调侃,却透着无比凄凉,嘴里说着,穆婉秋心里暗道,“对不起黎大哥,为了稳住你我不得不骗你。” 等过了堂被送进ji院她就立即自绝 前世她就是沦落风尘后被阮钰包*,以后,即便她为他守身如玉,不求名分,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到最后都没有换来他一丝一豪的爱意,直致被他作为**逼死。 这一世,黎君是那么的美好,被他当亲妹妹一样宠着,溺着,呵护在手掌中的感觉真好,她不要他们之间有那种肮脏的包*关系,她不要她官ji的身份辱没了他。 与其那样,毋宁死 不知为什么,明明看着穆婉秋笑,明明看着她发的誓言也认真,可黎君心里的惶恐却是一丝不曾消减,反而越来越浓,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好似一松开,怀里的人就会随风而去。 直让穆婉秋透不过气来,“黎大哥……”她轻叫一声。 缓缓透出窒闷在胸口的一口气,黎君贴着穆婉秋的耳朵狠狠说道,“阿秋听着,我发誓,此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富贵贫贱,我都会娶你为妻,你千万不能负了我” 怎么可能? 听了这话,穆婉秋凄然一笑。 若她沦为娼妇,又怎能不负他? 第三百四十九章释放 见穆婉秋不以为然,黎君一把拥紧她,正要说话,就听堂上啪的一声,惊堂木被左锋啪的三响,“……大胆刁民,还不放开犯女白秋”眼看着两人卿卿我我,黎君压根就没劫人的意思,左锋终于开了口。 一激灵,黎君瞬间冷静下来,不觉擦擦额头的汗,暗道,“……真是糊涂了,我明明已经把画像换了,怎么还担心她会被充为官ji而自杀?” 定下心来,黎君缓缓松开手,为她理了理发髻,“阿秋去吧,我就在这等你。”淡淡一笑,那神色尤为自信。 穆婉秋一阵迷惘,她茫然地点点头,转身跨进大堂。 “……下跪白秋,你可知罪?”见穆婉秋被衙役推着跪倒在地,左锋开口问道。 “民女不知。” “大胆”左锋一拍惊堂木,“有人认出你乃奸相穆熹之女,你还想抵赖?” “冤枉啊,民女原本就姓白,大人言何诬陷民女姓穆?”穆婉秋故作糊涂,“这祖宗的姓氏怎可轻易更改?” “你……”左锋脸色一黑,“大刑伺候”四个字在舌边打了几个转,对上堂口黎君冷冷的目光,又生生地被他吞了回去。 “好了,好了……”见左锋又搬出寻常问案的那一套流程磨叽个没完,春公公不耐地摆摆手,“圣上有旨,左大人也不用再审,我们就按画像辩人好了”颠簸了一上午,他可是人困马乏。 恨不能立即把案子结了,好回去睡觉。 问案一向都是最后才把致命的证据拿出,左锋做的也不过分,被春公公当众一阵抢白,不觉脸上一热,有心反驳,对方终究是宫里的人,自己得罪不起,就摆摆手,“……打开画像” 立即有衙役上前,从红漆木盒里取出画轴,当众让阮钰等人一一过目检验,确认封印完好无缺,这才刷刷两把撕掉封印,面朝着穆婉秋,缓缓地将画轴舒展开来。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画像。 甚至挤在公堂门口看热闹的众人也不顾衙役的推阻,纷纷踮脚伸脖向堂内观瞧。 心腾地悬到了嗓子眼,穆婉秋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副画,她太熟悉了,画轴背面的那片兰花,便是她当年的杰作。 还记得,当年任性好动的她被父亲的侍卫点了穴一动不动地坐了二个时辰让梅伯给画像,气恼之及,刚一能动她就拿起桌上的墨盘砸向画像,幸亏父亲的侍卫眼疾手快一把将画拿起,可还是晚了,画背上被甩上了几滴墨汁。 之后,她就躲在母亲身后,任父亲如何暴怒呼喝,她就是不肯再让梅伯画,见他父女僵持不下,梅伯拿起笔圈圈点点,只几笔就把那几滴墨汁变成一片兰花,笑着劝父亲息怒。 当年的她,真是任性。 直让父母操碎了心,如今她懂事了,可惜,父亲已和她天人永隔,她再看不到父亲那慈爱的容颜,再也听不到父亲那暴怒的声音,再也没机会在父亲面前说声,“……我错了” 想起曾经种种,穆婉秋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难怪那穆婉秋在选秀的第一关就被筛了下来,原来竟这么丑”紧闭着眼,穆婉秋正等着左锋的最后宣判,耳边竟传来春公公一声幽幽的叹息。 怎么会? 她遗传了母亲的天生丽质,怎么会丑? 听了这话,穆婉秋蓦然睁开眼睛,瞬间泥塑般定在了那里。 只见迎面那画中的女子,穿着依旧,只眉眼间竟隐隐随了她父亲的模样,哪有一点她的影子? 父亲当年也算人中龙凤,玉中翡翠了,可是,男子再美,那容颜总是粗犷,放在女子身上,就显得粗陋了,在座的都见过穆相,见这画中女子与他七分相似,便也信了。 “果然是本官冤枉了白姑娘……”一瞬间,左锋便恢复了镇静。 正要让人给穆婉秋撤去刑具,宣布无罪释放,朱春从幕后走出来,“……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地走到画像前,看看画像,又看看穆婉秋,“她竟不是穆相之女?”又使劲摇摇头,“怎么会?殿下不是说这画像和当年的穆夫人神似吗?怎么竟像穆相爷?难道她们真是夫妻相?”亲耳听左锋说穆婉秋眉眼长得像穆夫人,早拿定主意把穆婉秋充为官ji后再秘密交给英王,朱春对眼前的骤变有些不知所措。 春公公脸色一沉,“朱大人认为这画像有何不妥?” “这画像被人换了”想起昨天的一场争夺,朱春脱口道。 “被人换了?”春公公腾地站起来,“朱大人说话当心,这画上的封印刚刚可是经过了几个人鉴定的,可有毁过的痕迹?” 这画是他亲手送来,真认定是被人换了,他脑袋立即就得搬家。 “春公公,朱大人息怒……”阮钰开口说道,“都知道这画像是梅伯的真迹,既然朱大人怀疑,不妨让左大人辨别一二。”见两人都看过来,又道,“……春公公,朱大人也知道,左大人在丹青上也颇有造诣。” 也想起在左锋书房里看到的那幅百鸟图,朱春就点点头,看向左锋,“左大人辩辩看,这可是梅伯的真迹?” “这……”左锋一阵为难,这画像的一真一伪牵涉甚大,他可不愿担了干系,见春公公也看过来,就硬着头皮站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道,“以本官拙见,这的确是梅伯的真迹。”见朱春脸阴了下来,他话题一转,“本官从政多年,终是疏离了丹青,走眼也是有的,若要确认,朱大人不如请梅伯的徒弟杜英出头一认。” “梅伯的徒弟?”朱春皱皱眉。 “……大业著名才子杜英师出梅伯,素以画工闻名。”左锋解释道。 “他现在在哪儿?”春公公问道。 “就在府衙任职。” “请上来……” 左锋朝堂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衙役小跑着走了出去。 很快把杜英带了上来。 “……这的确是师父的真迹。”杜英手轻轻抚着画像上的墨纹,只是,他皱皱眉,暗道,“看墨迹,这画像显然是新近才作,放在太阳下曝晒而成啊,师父为什么要替人作弊?”新墨在太阳下曝晒后就会变的陈旧,依据要仿制作品的年代不同,在太阳下曝晒的时间长短也是有说道的,这是他师父的绝活,专门用来仿制历届名字画。 外人看,以为这画像是五六年前旧作,可,遇到了伪造名画的专家,杜英一眼就认出了这副画像应该是新近才作的 “怎么?”见杜英皱眉,朱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感觉朱春目光热辣辣地逼视着自己,杜英手微微颤了下,余光扫向门口的黎君,正迎上他看来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明明那目光很悠然,很祥和,可杜英就是感到一股慑人的寒气直沁心底,他心止不住一哆嗦,迅速别开目光,伸手拿起画轴,目光落在画像后面的一片兰花上,微微笑道,“说起这簇兰花,还有一个典故呢……”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副画像是真迹了? 听了这话,春公公紧悬着的心扑通落了下来,急忙凑趣道,“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说起这穆婉秋,那可是真的顽劣任性。”余光扫了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穆婉秋,杜英失笑道,“当年师父奉旨去相府为她做画,她静坐了不到一刻钟便窜跳起来,再不肯安静,穆相没法,索性让侍卫点了她的穴道……”摇摇头,把穆婉秋当年的糗事说了一遍,“画像被墨汁毁了,那穆婉秋就藏在穆夫人背后死活不肯出来再让师父作画,见穆相脸都黑了,师父急智下,便依托画像后的墨汁点出了这一簇兰花,好歹交上了差……”杜英擦擦额头的汗,“后来师父还说,幸亏这穆婉秋长了一副男像,竟连穆夫人一份的美貌都没继承,否则,以他那顽劣的性格,果真被选进宫,早晚会个相府带来大祸……” 前面都是事实,只最后这句话是杜英胡乱编的,只为巴结黎君。 原本就对穆婉秋有着一丝崇拜,杜英也是个识时务的,虽还在左锋麾下,但,树倒猴孙散,这另攀新主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话音一落,惹来堂上一阵大笑。 被当众道出自己当年的糗事,穆婉秋脸上热辣辣的。虽然堂上众人不知她就是杜英嘴里的那个顽劣的穆婉秋,可堂口的黎君却是一清二楚的,不知他以后会怎么取笑自己? 越想脸越热,穆婉秋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她用尽全力才维持着自己平淡的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跪在那里。 “……看来白大师的确不是穆相之女了?”让人录了杜英的证词,签了字画了押,左锋看着朱春道。 冷哼一声,朱春就转身退到幕后。 春公公就冲左锋点点头。 看了阮钰一眼,左锋轻咳一声,当堂宣布白大师不是穆相之女,令人给撤了刑具,无罪释放。 跪了近一个时辰,穆婉秋四肢早已麻木,勉强爬起来,刚一迈步又软软地跌了下去,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穆婉秋一回头,“黎大哥……” 不知什么时候,黎君竟无视左锋等人还没退堂,径直走了上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回府 被无罪释放,穆婉秋满心欢喜,她想冲黎君笑,一咧嘴,眼泪竟扑簌簌落了下来,“别哭,阿秋已经没事了。”黎君伸手给她擦眼泪。 “我是高兴……”穆婉秋终于笑出来,只眼泪还止不住扑簌簌地往外流。 看着她带泪的笑脸,黎君心一阵抽搐,二话不说,他弯腰将穆婉秋打横抱起。 双脚猛悬了空,穆婉秋啊的一声惊叫,听到堂上传来一阵抽气声,穆婉秋脸色一阵涨热,挣扎着要下来,“……黎大哥快放开我,这里是公堂,大家都看着呢。”低低的语气带着丝哀求。 没言语,黎君只把她抱的更紧,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知道他是再不肯放下自己了,穆婉秋索性将脸埋在黎君怀里做起了鸵鸟,仿佛只要看不到她的脸,外面的人就不知道黎君怀里抱着的是她。 直直地看着穆婉秋小鸟依人地蜷缩在黎君怀里,阮钰脸色渐渐地变得惨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鼓了起来。 瞧见黎君如珍似宝地抱着穆婉秋大步走出公堂,外面的喧嚣顿时一空,围观的众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目光随着黎君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不自觉地给闪开了一条路,直看着黎君抱穆婉秋上了马车,人群才哗的一声,沸腾起来。 原来传闻都是真,黎家大公子是真的把白大师宠上了天 墨雪早等在白府门口,一瞧见穆婉秋的马车停下,就冲了上来。 “小姐可算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上下打量着一身囚服明显瘦了一圈的穆婉秋,墨雪眼泪开闸的洪水般哗哗地往外淌,“都是黎公子非让奴婢在府里等,要给你准备汤水饭菜,奴婢……”话没说完,见黎君走过来,墨雪忙闭了嘴。 自从穆婉秋入狱,白府和柏叶坊的生意都是黎君打理照应,没了穆婉秋撑腰,这一个多月下来,墨雪也是真心地折服了,对黎君是又敬又怕。 “好了,好了……”对上她一脸憔悴,穆婉秋心也酸酸的,强笑道,“快去准备热水,我得好好洗洗。” 牢房虽然被黎君布置的舒服,可毕竟是牢房,铁门铁窗通透,几十双眼睛盯着里面,洗澡却是不方便的,被囚了近两个月,穆婉秋也只能偶尔躲在床里擦擦身子。 “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墨雪点点头,“黎公子还让准备了柚子叶,辟邪的”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穆婉秋恹恹欲睡,换上一身清爽的便服,准备好好睡一觉,狱中的一个多月,她可是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一推东屋的门,穆婉秋不觉怔住,黎君正斜倚在靠窗的藤椅上睡着了。 他怎么还没走? 脚步顿了下,穆婉秋随即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来到黎君身边,静静地看着这张睡梦中安详的脸,清俊的下巴微微有些尖削,他瘦了,瘦的颧骨都突了出来,直看得穆婉秋一阵心酸,这一个月来,他除了要处理黎记和柏叶坊事物,几乎夜夜都去陪她,虽然见不到,可她每夜静静地站在牢窗下,感觉到窗外有他的气息,她的心便安宁。 她坐牢的这些日子,他一定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吧?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会了。 不忍叫醒他,穆婉秋悄悄拿出一条薄毯给黎君盖在身上,转身坐在一边静静地守着他,这一刻,连穆婉秋自己都没发现,她看向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专注,专注的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小姐……”沉寂中,墨雪推门进来。 “嘘……”穆婉秋忙把手压在唇上,示意她禁声。 见黎君睡着了,墨雪吐吐舌头。 黎君已经睁开眼睛。 迷蒙中瞧见穆婉秋正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条粉红的毛巾缠着,慵懒地挽在头顶,额头的刘海隐然还带着几颗水珠,白嫩的肌肤如陶瓷一般细滑,俨然一朵垂露的菱花,清灵中带着股如玉的风华,以为还在梦中,他朦朦胧胧地伸手去抱,“阿秋……”声音低糜缠绵,在梦中,他见得最多的就是这双温柔的眼。 穆婉秋已站起身来,“黎大哥醒了……” “黎公子,小姐……”墨雪迈步走进来。 听到墨雪的声音,黎君的手下意识地停在空中,人也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忙坐直了身子,嘴里道,“阿秋进来一会了?我竟睡着了。” “我刚进来,黎大哥这些日子也累坏了……” 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红。 “茶凉了,我去换一壶来……”墨雪把手里的干毛巾搭在椅背上,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 指挥丫鬟收拾了浴室,墨雪本想进来给穆婉秋擦头发的,感觉屋里春意荡漾,忙找了个借口躲出去。 在古代,女子未婚**是大事,是要被族里浸猪笼的,这个墨雪不是不知。 可是,见识了黎君对她家小姐的痴心,墨雪真心希望他们这一对璧人能有个好结果。面对穆婉秋的执拗,墨雪直恨不能让黎君霸王硬上弓强要了穆婉秋,她相信,一旦穆婉秋有了身孕,一定会乖乖地披上嫁衣。 “再准备些饭菜端上来……”俨然是这里的主人,黎君冲墨雪的背影吩咐道,回头看着穆婉秋,“阿秋早饿了吧?” “……我中午在牢里吃过了。”穆婉秋摇摇头,看着黎君瘦削的脸颊,心里有些不舍,还是硬着心肠说道,“我已经没事了,黎大哥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还不戌时呢,我在这儿吃完饭再走……”黎君笑道,“父亲母亲原本要安排家宴给你压惊的,是我怕你太辛苦,改到明天了。” “让黎老爷惦记了,我原该登门去拜见的……”听了这话,穆婉秋有些过意不去,“要不……”她抬头看着黎君,“黎大哥先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随你一起过去拜见老爷。” 这以后,黎君的父母都拿她当亲姑娘看,倒让穆婉秋为自己几次欺诈黎老爷生出一丝愧疚。 “不用,阿秋今日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去也一样的……”黎君摇摇头,又调侃道,“父亲什么都没准备,你去了,倒让父亲发窘。” 说着话,见穆婉秋还站着,就起身将她按在梳妆台上,拿起墨雪先前搭在椅子上的毛巾给她擦头发。 被他突然的动做吓了一跳,穆婉秋腾地要站起来,“黎大哥快放下,让雪儿来就好……”张嘴要喊墨雪,被黎君一把按住,道,“她去备饭了。”说着话,余光瞧见门口没人,就贴着穆婉秋的耳朵低声说道,“……阿秋今日没易容,真美。”略带磁性的声音低软软的,唇边呼出的气息直让穆婉秋心一阵乱颤,她脸色一红,抬手给了黎君一拳,“再胡言乱语,看我还理你” 黎君哈哈大笑,却不敢再乱说话,只弯腰认真地给她擦头发。 一个站着,一个坐在,两人身体间是有距离的,可映入穆婉秋眼前的梳妆镜里,却是一副相偎相依的模样,直让穆婉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们已这样过了好些年,无数个朝朝暮暮,他为她解去云鬓,为她将青丝挽起,如此相偎相依,相濡以沫,彼此的熟稔就像自己掌中的纹,清晰地印在掌中,刻在心中,挥之,不去。 “……我那画像是被英王贴了封印的,黎大哥是怎么换了?”沉寂中,穆婉秋开口问道,声音低软,隐隐带了一丝连她自己的没发现的缠绵。 身为画师,梅伯也是极有风骨的一个人,他和父亲是莫逆之交,黎君能求动他仿一幅画像不难,难的是黎君怎么竟能弄到英王的印鉴? 正擦着专注,没提防穆婉秋问这个,黎君手顿了下,他低头想了想,开口说道,“早年我就在英王身边按插了一个密碟,我给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一心一意地取信英王,不窃取情报,不传递消息,不和我的人联系,只等英王倒台之时再动用他,给英王致命一击。” “黎大哥提前动用了他?”身子僵了下,穆婉秋蓦然转过头。 “嗯……”黎君点点头。 “那就是说,这次他的身份很可能被暴露了?” “英王身边能窃取到印鉴的人屈指可数,相信朱春的情报一传回安康,以英王的精明他一定会暴露,我已让他撤离了。” 可是,现在英王还没倒 就这么毁了早年埋下的一颗棋子,怕是这次连黎君的整个计划都打乱了,想到这些,穆婉秋一阵内疚,“……都是我拖了黎大哥的后腿。”声音里带着股明显的自责。 “没事的,太子复出了,我们已经不是孤军奋战。” 不过是一枚英王事败后随时可以报告他行踪应外合抓捕他的暗棋,就算损失了,也不过是让英王多活几日罢了,相信有太子在,英王是绝跑不掉的。 倒是穆婉秋,她在牢中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动用多年埋藏在英王身边好容易才取得他信任的暗棋,黎君从来没有悔过。 一边换了条毛巾继续擦着她的秀发,黎君嘴里安慰道,复又神色一暗,“是我早该想到阿秋仿檀香的事儿一宣扬出去,就会有人怀疑到你是魏氏的弟子,怀疑到你是穆相之后……” 穆婉秋在牢里的这一个月来,他寝食难安,夜夜都在自责自己的这个疏漏。 第三百五十章吃囧 “是我没有告诉黎大哥我罪臣之女的……”穆婉秋声音突然顿住,她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君,“黎大哥早猜到我的身份了?”她脸色微微发红,眼底隐约有一丝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好怕黎君以为她和他隔着心。 “上次曾公子来,说你在平城时往大山里送了一批货……”黎君把曾凡修的猜测说了一遍,“听了他的话,联想起魏氏调香术就在你身上,我就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确信。” “原来如此……”穆婉秋恍然,“难怪我派去接柱子哥和婶儿的人回来说,他们一家都不见了,原来竟是被曾大哥接了去。”又笑了笑,“柱子哥竟被武大师收了徒弟,这下他可如愿了。”骤然听到柱子的消息,穆婉秋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联想起曾凡修曾经说的,那个猎户村里谣传,当时马永一家是拿穆婉秋当儿媳妇养的,黎君神色就是一黯,他一言不发地一下一下地给穆婉秋擦着头发。 感觉气氛不对,穆婉秋才发现黎君面色沉郁,心里一咯噔,她回头抓住黎君的手,“黎大哥是生气我骗了你?我……我……”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阿秋隐瞒的对,我怎么会生气?”收起心头突然泛起的一股空落落的感觉,黎君强笑道。 也是,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世,却一直没说,要生气也早该生完了,何必等到现在? 对于黎君的气性,穆婉秋还是很了解的。 只是,她又皱皱眉,暗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他不高兴呢?” 不知怎的,看到黎君不高兴,穆婉秋心也跟着沉闷闷的。 放开黎君的手,她慢慢地转过身。 擦干头发,黎君拿起桌上的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如缎的青丝直直地垂落到腰际,头发早就顺了,可他尤喜欢指端在她墨发间那种柔滑的感觉,不舍的放手。 屋子沉寂下来,只听见两人低低的呼吸声。 “黎大哥承诺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骗我的。”良久,穆婉秋闷闷地开口道。 身子一滞,黎君抬起头来,正看到镜子中穆婉秋落落寡欢的一张小脸,就叹了口气,“我真的没生气,只是……心里突然很闷……” 抿了抿唇,穆婉秋没言语。 “阿秋……当初在马永家,真的被是当做……媳妇吗?”声音断断续续,黎君费了很大的劲才问出口,他紧张地看着镜中的穆婉秋。 穆婉秋错愕地眨眨眼, “……没有啊。婶儿一直拿我当亲闺女,直说在他家委屈了我,惦记着以后有机会把我送回平城呢。黎大哥听谁说的?” “是曾公子听村长媳妇说的。” 黎君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原来竟是讹传。” “村子里属她最坏了总欺负马永大叔一家。”想起当初送自己逃走时,因为村长媳妇的蛊惑,柱子被他娘狠狠地抽打了一顿,穆婉秋就咬了咬牙。 “她也欺负阿秋?”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看着穆婉秋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黎君问道。 “我又不是村里的人,她倒是没欺负我,只是柱子哥因为她挨了不少打……”把当初柱子把马永媳妇给他攒的媳妇本都偷出来送给她的事儿说了,嘴里说道,“我藏在树窠里,听到山顶上婶拿着树枝使劲抽打柱子哥,心都蹙成了一团,当时就发誓以后发迹了,一定给柱子哥说一房漂亮的媳妇。”犹豫片刻,又开口道,“黎大哥看雪儿怎么样?柱子哥心细如发人又腼腆,有些像女人,雪儿行事干脆性格直爽,倒还真有股男人的果决,他们在一起正好互补了。” 从见雪儿第一眼,她心里就把他们配成一对了。 “很好啊……”黎君眼底都带着笑,“若雪儿不愿意,黎家的香艺室里一个个也都是美人,将来让柱子随便挑。”语气非常的慷慨。 只要她不喜欢柱子就好,至于柱子,他可以送一车美女来让他忘了他的阿秋。 “我先替柱子哥谢谢你……”想不到黎君会把自己一个小小的承诺放在心上,穆婉秋心里暖暖的,她一抬头,正对上黎君来不及掩去的笑容,不觉一怔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涨红地看着黎君,“你……你……” 他刚刚以为她是喜欢柱子哥? “没有,没有……”黎君吓的连连摇头。 这个打死他也不能承认 眼见穆婉秋变了脸,黎君连忙话题一转,“……阿秋还记得我当初告诉你去梓潼镇是接一位故人之子吗?” 梓潼镇? 他前世去梓潼镇就是为了救自己的亲弟弟,才惨死在那里。 听了这话,穆婉秋身子一哆嗦,早忘了质问黎君,她脸色发白地看着黎君,“……难道黎大哥接的故人之子就是我弟弟”这件事,她以前也问过他。 但,当时他们彼此都不信任。 见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黎君偷偷舒了口气,嘴里说道,“当时柳家串通黄河四鬼买通了我身边的仆人秦钟,想拿穆荣做诱饵杀了我,还多亏了阿秋送的那个香囊呢。”提到这个,他正色地看着穆婉秋,“阿秋怎么知道我会中毒?” 这是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个迷。 “黎大哥真的救了我弟弟?他在哪里?”哪还听到黎君后面的问话,听黎君亲口承认他是去接穆荣,她的亲弟弟,穆婉秋腾地站起来。 这一年来,她一直不停地收养孤儿,就是为了寻找弟弟。 猛地站起,脚踝处被撩烤磨破的地方专心地疼起来,穆婉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黎君一把扶住,“阿秋小心……” 穆婉秋只紧紧地抓着他,“他在哪里?黎大哥快带我去见他?”她的弟弟还活着,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真好。 “原是被我藏在后院的,是他一直吵着要学武,不久前才被我秘密送去了紫薇山无痕道长门下,阿秋别急,待此间事了,我立即带你去看他。”穆婉秋身份被揭入了狱,黎君是做了劫狱的最坏打算的,怕一旦黎家受到牵连,被搜了府把穆荣牵出来,才秘密将他送了出去。 “他竟不在大业?”穆婉秋语气中满满的失望。 “阿秋放心,他很好的,还一直惦记着将来学好武功,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你呢。”见穆婉秋神色阴郁,又调侃道,“当初怀疑你就是穆相之女,我和曾公子还特意让他出来认过你,谁知荣儿竟把头摇的像波浪鼓,口口声声说她姐姐才没你这么优雅贤淑……”声音戛然而止,黎君只看着穆婉秋笑。 不用说,一见黎君这副表情,穆婉秋就知道穆荣背后说了她不少坏话,不觉咬了咬牙,“……这个小猴崽子,当初在相府时,他就没少在父亲面前说我坏话。” 穆荣属猴,在相府时,穆婉秋就叫他猴崽子。 发了一顿怨气,穆婉秋也平静下来,才发现刚刚这一阵激动,两个脚踝被扯得生疼,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瞧见她神色不对,黎君目光随她不自然的动作落在她两只脚上,下午她带着镣铐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几乎突然地,他一弯腰就将穆婉秋抱了起来,迈步朝绣床走去。 瞧见黎君竟抱着自己向床边走,穆婉秋心砰地一跳,“他要干什么?”身子僵了下,穆婉秋想跳下去逃走,只一闪念她身子便软了下来,小脸贴着黎君胸口,心扑扑跳着,任由他把她抱到床上。 渴望要一个孩子的执念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她不介意他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要了她。 拿了个枕头给她枕好,黎君坐在床边伸手抓过她的脚,撩起裤腿,目光落在被磨的红肿不堪的脚踝上,黎君心里一阵疼惜,怒骂道,“这个该死的左锋,竟给阿秋带那么重的镣铐。” 其实左锋还真冤枉,穆婉秋的那副镣铐是朱春特意选的,足足有三十多斤,一般的铁汉都带不了,别说穆婉秋一个弱女子了,朱春之所以如此,目的就是激怒黎君,想让他冲动之下做出错误抉择。 朱春相信,开堂庭审时黎君一定会在场。 见黎君抱她上床只是为了查看脚踝上的伤,都是自己会错了意,穆婉秋臊的脸色潮红,使劲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言不语。 黎君却是不知穆婉秋心里的这些想法,他全部身心都在穆婉秋脚踝的伤口上,见她不语,只以为疼得历害,忙站起身,“阿秋等等,我去取些药来。” 上好了药,握着一双细白柔嫩的纤纤玉足,黎君竟有些不舍得放手,一边假意给她按摩着,黎君余光悄悄向穆婉秋脸上望去,不觉一怔。 这一会儿功夫穆婉秋竟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恍然还带着一丝笑意。听着穆婉秋均匀的呼吸声,黎君苦笑不已。 不会吧? 说好了一起吃晚饭,她竟睡着了,自己这个大男人还在她床边坐的呢,她也不怕自己趁机把她吃了? 不知道每次面对她,他要压抑着自己的情动有多艰难。 敢情她还真把他当成柳下惠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沦陷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接下来的日子,黎君和穆婉秋可是忙翻了天。 艺荷一夜间被查封,令许多商户和大师傅都无所适从,甚至连黄埔家都发懵,自艺荷被封到穆婉秋出狱这半个多月的空挡期,竟没敢做出任何动作,趁机大肆侵占被艺荷占有的香品市场。 整个大业的香坊都战战兢兢地看着黎家的动作。 穆婉秋出狱第二天,就开始着手改进被黎君逼要回来的谷琴手里的那些秘方并陆续指导黎记的大师傅投产,市面那些经营艺荷香品的香楼骤然被断了货,纷纷有些不知所措,眼见穆婉秋被无罪释放,也知道,改卖黎家香品是最好的抉择,但当初迫于官府压力,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打压黎记的行动,眼见黎君的狠辣手段,一个个都胆颤心惊,担心柳家之后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那还敢上门求生意? 对于这一点,黎君则表现出了他身为仁商空前的包容和心胸。 和穆婉秋商量之后,黎君以给她压惊为名,大宴大业商贾名流,席间黎君一再声明,“商人的本分在于同心协力,相互扶持,通天下货,谋天下财,利天下人”公开表明了要重新建立调香界新秩序的意愿。 见他如此宽宏,众人自然是一呼百应,甚至连黄埔玉都点头赞叹,若是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利用穆婉秋无双的技艺先压垮几个香楼出口恶气再说 然,黎君对这些一律既往不咎。 他当场和众人承诺,不强迫艺荷的香品下架,黎家大批卓越香品推出之前,可以给众人一个月时间,让大家尽快处理艺荷的香品。 这一点很重要,等于救了各大香楼的命。 不比当初柳家打压黎家,黎家的香品被迫下架后,香楼直接将货退给黎家便是,自身没什么损失,这次不同,柳家人已经携款潜逃,一旦艺荷的香品被逼下架,又无处可退,各大香楼定会赔的血本无归。 同理,如果香楼拒不下架,一旦黎家的香品推出压过了手里的货,他们一样血本无归。可以说,现在的黎家,翻手之间,便决定了大业一半以上香楼都命运。 如今见黎君竟慷慨地给让出了一个月,大家那是一个感激。 宴会过后,黎记还没正式投产,大家就纷纷上门订货,生怕迟了一步会被黎君猜忌。 停产近一年,原本以为即便复产,黎记要恢复从前的红火,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谁知只一个宴会,便收到了如此空前的效果,这是穆婉秋没想到的,看着黎番眉开眼笑地抱着一摞订单进来献宝,穆婉秋朝黎君撇撇嘴,“……黎大哥真有手段”调笑道,“改制谷琴的秘方并大量地投产,我们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我还担心这一个月中,柳家让出的市场不知会被人抢去多少呢,不想竟被黎大哥这么用上了。” 他算计人的功夫真是一流 “阿秋错了……”黎君摇摇头,“我并非是利用他们,都是生意人,本就应当宽心仁厚,出手对付柳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家这样吃来吃去,冤冤相报的,最终就是赢了,以后谁还敢和我们做生意?没有人和你做生意,你将来还做什么生意?”他看着穆婉秋,“这些人都不傻,不会任我说一句话就害怕了或者感激了,他们真正惧怕的是阿秋的手艺。” 穆婉秋就吐吐舌头。 听了这话,想起黎家曾几次被这些人逼上绝境,黎老爷甚至都吐了血,黎番眼圈微微发红,道,“这道理谁都懂,可是,要克服内心的仇怨,容纳下大家,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摇摇头,“大家说的对,大公子的心胸确非常人能比。” 也想起自己那自重生以来心里就不曾放下的怨恨,穆婉秋也点点头,幽幽叹息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 “……黎大哥打算怎么处理黄埔家?” “……黄埔公子昨天都和阿秋说什么了?”想起黄埔玉昨日去了白府,黎君就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他很好奇,黄埔玉和阮钰是磕头的兄弟,都是英王一党,为什么穆婉秋对两个人态度会截然不同? 见黎君问的直白,穆婉秋就嘻嘻地笑,“还能说什么?他还不是为了探听一下黎大哥的动向?” 黎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柳家,黄埔玉也如坐针毡,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阿秋怎么说?”黎君敛了神色。 鉴于穆婉秋对黄埔玉的特别,黎君一直犹豫不绝,琢磨着要不要把截获的黄埔家和英王之间的密信暴出来,让他随英王陪葬。 “我……”穆婉秋声音顿了下,“我说先看看你的意思。”犹豫片刻,又商量道,“黄埔公子对我总是有恩,黎大哥若能向对其他商户那样释怀,就放过他吧,黄埔公子也说,不久前的檀香事件,阮钰曾多次要他出手,英王也连续来了几封密函,他只含糊地答应了出五十万两,却一直都没兑现的……”把上次黎君入狱时黄埔玉就有收手的打算说了,笑看着黎君,“让阮钰和左锋首先窝里反起来,我还是受了他的指点呢。” 其他商户的仇怨都能放下,唯独放不下黄埔家,不仅仅因为黄埔家是英王的死党,曾经和柳家阮钰沆瀣一气,拧成一股绳迫害黎家,最主要的还是源于黄埔玉对穆婉秋的那种暧昧不清的情怀,每每让黎君妒恨交加,直想把黄埔玉剐了,让他再不能来勾引他的阿秋。 对上穆婉秋眼中少有的期盼,黎君叹息一声,暗道,“她是个及重情的人,黄埔玉总是在她最潦倒的时候出手帮过她,虽是点水之恩,怕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忘了,若我真灭了黄埔家,她嘴上不说,大约心里也会记恨我一辈子。”这念头闪过,他回头吩咐秦健,“传信给谢一,让他把人撤回来。” “公子不劫黄埔玉的家眷了?”秦健幽怨地看了穆婉秋一眼。 斩草勿要除根,单凭穆婉秋这一句话,他家公子就放过了曾经的宿敌,留下这个隐患,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是非呢? 他觉得,他家公子简直被穆婉秋迷昏了头,这可不是好事,他也希望穆婉秋和他家公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凡事都有底线,女人终究是女人,可以宠着,但绝不能宠上天,干预了男人的事业。 更何况,防止黄埔举家潜逃也是有太子密函的。 “你去吧……”黎君摆摆手。 穆婉秋疑惑地眨眨眼,“大哥要劫黄埔府?” “不是……”黎君摇摇头,“柳家一败,黄埔家就慌了,十天前黄埔玉已派人秘密护送亲眷离开大业,朝西北方向前行,我猜他是想去逃往惠水一带,那里和齐国接壤,黄埔家与齐国素有生意往来,他大约是想一旦太子登基后容不下,就举家投奔齐国吧。” “所以黎大哥就想出手截住他们?”穆婉秋惊出一身冷汗。 黎君点点头,“和一般小户不同,黄埔家终究是望族,一旦投奔齐国,就会带走大量的黄金白银,对大周总是损失,所以,我才令人把他们截住。”他话题一转,“阿秋说得对,与其堵截不如疏通,既然他已有心归顺太子,我们不如放过,相信太子也能容的下他。” 他去截黄埔家也是太子的意思 听了黎君最后一句话,穆婉秋身子一震,暗道,“是了,黄埔家和柳家同是望族,曾经都是英王的死党,太子复位了,可以放过那些无足轻重的小民,又怎么会放过黄埔家?”现在黎君因她一句话,就违背了太子的意思,那岂不是…… 不敢再想下去,穆婉秋脸色发白地看着黎君,“黎大哥……” “阿秋不用担心……”黎君安慰道,“曾经太子被圈禁的时候,举国上下拥护英王的可不是黄埔一家,若都杀了,谁还来拥护他?” 有容乃大,若太子连这个容量都没有,相信他也不配做一国之君了,不配他黎君来保了。 “可是……” 穆婉秋还是有些担心。 “太子也不过是下了密令,让我严防黄埔举家外逃,致使大周白银外流罢了,阿秋说的对,黄埔玉早就反悔了,若我不动他,他就不会外逃。” 相信,但凡有一条出路,黄埔玉也不会背井离乡 只一瞬间,黎君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自古伴君如伴虎,只为还自己前世欠下的人情,黎君这么擅自违了太子的命令,总是有风险的,直直地看着黎君,莫名地,穆晚秋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动,和以往的喜悦不同,她感觉,她甚至能触摸到他柔软的心。 几乎突然地,穆婉秋站起来,一把抱住黎君,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个吻,“谢谢黎大哥” 他若有难,她陪他,他若被杀头,她随他便是。黄埔玉前世今生都对她有恩,这个情分,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的。 没料道穆婉秋会突然抱住他,黎君身子一僵,待回过神来,穆婉秋已松开他,蹬蹬蹬跑了出去。 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黎君脸色渐渐地涨红起来,眼底泛起一股飞扬的光彩。 第三百五十二章女红 第二更,感谢亲们的粉红支持…… …… “咳,咳……” 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黎君回过神,黎番正脸色涨红一本正经地看着窗外。 黎君就敛了神色,伸手拿起桌上的订单,嘴里问道,“番总管还有事儿?” 黎君脸色虽然很严肃,可是,感觉到屋里那股欢快的气息,黎番却是没有以往那么害怕,暗道,“原来大公子也有装模作样的时候。”心里好笑,脸上却是一点也不敢露出来,他指着黎君手里的订单说道,“这几天签的订单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大公子还得赶紧和黑公子协商香料的事儿。”说着话,黎番也严肃起来。 对于黎君撤了朔阳分号,他非常不解,常言道,靠谁不如靠自己,斗败姚记,黎家是出了大力的,就应该分得一杯羹,正可趁机把黎记分号扩大了。 现在可好,刚摆脱姚家,又被柏叶坊的黑木掐在手里。 对于传闻中神秘莫测的黑木,黎番心里多多少少有着一丝顾忌和畏惧。 “噢……”黎君一啪额头,他刚刚让黎番把订单拿来,就是为了和穆婉秋商量备料的事儿,现在正事儿还没谈呢,她人竟跑了。 想了想,又把订单递给黎番,道,“先按订单让大师傅们下料单,让账房统计了拿过来……” “是……”黎番应了一声,“大公子要不要亲自去趟朔阳?”这么大批的订货,他亲自出头见黑木总是好的。 “不用……”黎君摇摇头,“你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去朔阳柏叶坊拉货,嗯……”略一沉吟,黎君又道,“香料的抽检、验货,装卸等还按和姚记的老规矩,你和柏叶坊的孙掌柜都一次讲清了。”神色忽然一滞了,黎君随即摆摆手,“你下去吧。” 这么大的订货黎君怎么能不见黑公子? 就让他一个奴才过去和人谈,一旦对方在价格上欺诈他们怎么办? 听了黎君的吩咐,黎番嘴唇动了动,想要再劝几句,见黎君摆手让自己出去,忙应了一声,收起桌上的订单退了出去。 “出来吧……”看着黎番关上门,黎君开口说道。 一个黑影从屋顶漂落下来,却是黎苍,他扑通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跟丢了柳伍德父女。” “跟丢了……”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黎君忽然顿住,“你是说你没有杀了柳伍德?” 穆婉秋一出狱,黎君就抽调了大批影子侍卫等去援助黎苍,令他务要杀了柳伍德。 柳伍德为人狠辣又善于计谋,任他逃亡在外,黎君寝食难安。 “属下该死……”黎苍连连磕头,“属下中了他的掉包计,等发现跟踪的人是柳伍德父女替身时,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手猛一下握成拳,黎君用了很长时间才平息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说道,“你办事不利,自去领三十板子。” “谢公子宽宏……” 领罚回来谢了恩,黎苍磕头道,“求公子让奴才戴罪立功,就是挖地三尺,奴才也一定把柳伍德翻出来。” “再多派些密碟,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出来” 黎君点点头,见黎苍应声要走,又吩咐道,“派人去牢里把谷琴做了。” 柳伍德逃了,难说他不会把谷琴秘密劫走,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地二次。 “公子不是答应谷琴不杀她吗?”黎苍有些错愕。 谷琴乃小人,若真被柳伍德救走,难说她不会慑于柳家淫威,回过头来倒咬自己一口 对于这种反复小人,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听了这话,黎君皱皱眉,“你去吧,记得扮成柳家人……” “公子是想嫁祸柳家?”黎苍眼前一亮,“公子此计真高,都知道柳家恨毒了谷琴,奴才就是不扮成柳家人,谷琴一死,外人也都会怀疑是柳家做下的。”又磕头道,“公子放心,奴才一定做的天衣无缝” 与黎苍的欣喜相反,黎君眼底却掠过一丝沉沉忧色: 柳伍德逃了,他得在穆婉秋身边多加派些人手了。 …… 快过乞巧节了,看见墨雪兰香等人绣荷包,穆婉秋破天荒也跟着学起来,正一针一针地绣着,墨雪端了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小姐快尝尝。” “这是什么?”看着一片一片被切的薄薄的,好似西瓜,瓤却是白色的瓜片,穆婉秋好奇地问。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外皮竟是黄色的瓜。 “说是叫哈密瓜,秦健刚才送来的,奴婢也是第一次见呢……”墨雪嘻嘻笑道,“是西域国为感谢黎家的佛香,特意派人送的,黎公子都让人先用冰镇好了……”捡起一片递给穆婉秋,“小姐快尝尝,听说这是专门供奉给万岁的呢,不是因为您的佛香,我们也吃不上呢。”看着穆婉秋放下荷包接过去,墨雪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问道,“好不好吃,甜不甜?” 新送来的水果,穆婉秋没动,她也没敢尝鲜。 “嗯……”穆婉秋点点头,指着盘子,“又甜又脆,你也尝尝。” “真好吃……”一边吃着,墨雪点点头,目光落在穆婉秋刚放下的荷包上,不觉睁大了眼,“好好的一朵兰花,怎么被小姐绣成这样?”嘴张了几张,丑字到底没说出口,转而说道,“看小姐学调香心灵手巧的,怎么做女红竟这么费事?”她已经手把手地教了两天了。 穆婉秋脸腾地一红,下意识地想把荷包藏起来,转念一想,她这手艺,墨雪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就叹了口气,“……看着你们做的很容易的,怎么我学起来竟这么难?连个荷包都绣不好。”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难过,暗道,“看来我真不是做**的料啊” 原想着墨雪整日舞刀弄棍的,该不会这些,谁知她做的竟比兰香沉香都好,看来这真是天生的。 见她神色黯了下来,墨雪暗骂自己嘴直,忙又安慰道,“……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小姐会调香就够了。”调侃道,“若您再把女红做到极致,我们这些人就没法活了。” 惹得穆婉秋扑哧一笑。 又吃了一片,穆婉秋擦擦手,回头拿起做了一半的荷包认真看了半天,皱皱眉,“明明这针脚大小都一样啊,都是照着样子绣的,怎么绣出来竟抽抽巴巴的?” 就好似一支枯萎的狗尾巴草。 墨雪接过去端详了半天,“这刺绣不仅要针脚一致,而且每一针的力道、拉线的松紧都要一致才行,小姐就是线拉的有松有紧了,才会这样皱皱巴巴的。”随手把荷包扔到一边,“小姐别学这个了,有时间你去调香吧。”又道,“刚才奴婢去隔壁的调治室,师傅们还问您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竟几天没露面,直嚷着要来看您呢。” 原本一直在隔壁调教孙快手新招的那些师傅学习魏氏的炮制手法,因沉迷于学女红,穆婉秋连着几天没出屋,竟把师傅们给晾到了一边。 也知墨雪说的对,可是,看着被扔到床里的荷包,穆婉秋心中竟生出一股绝望。这女红厨艺都是为**的本份,看来,注定她这一世是不能为**了。 正胡思乱想着,兰香推们进来,“小姐,谷大师被人杀了” 屋里两人同时一怔,墨雪问道,“你说什么?” “谷大师昨天夜里被人杀死在狱中,这次她是真死了,人头就被挂在知府衙门口。”兰香喘了口气,“街头都传遍了,是柳家人做的”一代望族一夜间灰飞烟灭,柳家人狠毒了谷琴。 “柳家”墨雪腾地站起来,“柳凤回大业了?”墨雪脸色一阵苍白。 柳风落的今天下场,一多半是因为穆婉秋,若她回大业,是绝饶不了穆婉秋的,倒也不是多怕,可是,柳凤在暗,穆婉秋在明,尤其穆婉秋又不会武功,却是令人防不胜防,这念头闪过,墨雪担忧地看向穆婉秋。 “她终于死了……”穆婉秋喃喃道,她心里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意。 “柳家人回大业了,小姐有什么好高兴的?”见穆婉秋不但不担忧,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墨雪嘟囔道。 “你啊……”穆婉秋笑着摇摇头,“心眼一点都不转弯。” “怎么?”墨雪错愕地睁大了眼,“难到不是柳家做的?” 当然不是,这一定是黎君做的 那些传言官府会信,百姓也会信,可依她前世对柳凤的了解,若柳家的人真能潜入知府大狱,就是再恨也不会杀了谷琴,柳凤一定会把谷琴劫走,伺机报复黎家。 “小姐……”见穆婉秋但笑不语,墨雪使劲摇摇她,“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对,我天生不是学女红的料。” 穆婉秋已经站起来,“走吧,去调香室看看。” 这是绝密,连墨雪也不能告诉。 “小姐……”见她轻飘飘地转了话题,墨雪不依不绕。 “是黎公子做的,想嫁祸给柳家?”兰香好奇地问。 穆婉秋就看了她一眼,嘴里淡淡道,“当初逼谷琴击鸣冤鼓,黎大哥和她承诺过,绝不会杀了她……” 第三百五十三章圣旨 想想也对,兰香就讪讪一笑,“也是,黎公子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才不会自毁承诺。” 一诺千金? 那得看对象是谁。 若对谁都谨守承诺,愚顽不堪,他就不会被称为诡诈了。 听了兰香的话,穆婉秋心里一哂,只脸上神色淡淡的,一边说着,已经来到门口,一开门,猛被吓了一跳。 沉香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抬手要推门。 “天,你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要吓死人?”见穆婉秋身子颤了下,墨雪训斥道。 沉香扑通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正要敲门,正巧小姐出来了……” 穆婉秋就皱皱眉,“你起来吧,什么事儿这么风风火火的?” “安康来了个公公,说是姓曹,要您出去接旨……” “接旨?”屋里三人都是一怔,墨雪错愕地看了穆婉秋一眼,嘴里问道,“接什么旨?” “圣者。” “万岁怎么会给您下圣者?”墨雪疑惑地看着穆婉秋,“怎么没听黎公子说?”一向宫里来圣旨,黎家在安康的密碟都是预先有密信传来的。 穆婉秋心也扑扑乱跳,只脸色沉稳,嘴里淡淡道,“先去看看……”一边吩咐兰香,“摆香案。” 迎接曹公公进了正堂,兰香已带人摆好香案,曹公公面南而立宣读了圣旨。 令白府上下都大吃一惊,竟是皇后欣赏穆婉秋的才华,要召见她。 而且,是一道密旨。 难怪黎君没有预先得到消息,大约太子也不知此事吧? 联想起黎君曾经说过,皇后素来不喜太子,最宠小儿子英王,穆婉秋的心头隐隐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她勉强维持着镇静,磕头谢了恩,起身吩咐墨雪拿了五千两银票塞给曹公公,嘴里问道,“……公公可知皇后娘娘为何要宣我进宫?” “圣旨不是写的很清楚吗?”曹公公尖细着嗓子说道,一低头,见穆婉秋递上的银票竟是五千两,又解释道,“白大师的轮回甚得皇后娘娘喜爱,不是祖上没有召见调香师的先例,万岁早就下旨了,这次进献给西域的佛香,白大师立了守功,听西域使者说白大师的佛香在西域引起了空前的响应,万岁才动了一见之心。” “为什么会下密旨?” 若真为佛香之事召见她,下明旨便是了,隐隐地,穆婉秋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调香师总是匠人,大周历代万岁都没有召见的先例,万岁不好就破了规矩,才隔了群臣下暗旨。”曹公公耐心地解释道,“白姑娘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随杂家启程。” 明天? 穆婉秋身子一颤,给墨雪递了眼神,墨雪忙又掏出一张五千两银票。 接过来递给曹公公,“还求公公宽限两日,这事来的突然,民女手头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还得去跟东家知会一声。” 接过银票,曹公公眉开眼笑,嘴里说道,“不是杂家不肯,是万岁催的急。”他话题一转,“不过,白大师是黎记的首席调香师,手里的事物总要安排一下,就给你三天吧,也不能太久了,耽误了大事,杂家也担当不起。” 听得出这是曹公公的极限了,穆婉秋也没为难他,就点点头,“多谢曹公公。” 送他出了大门,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穆婉秋正要吩咐墨雪去请黎君,就见黎君风风火火地走来。 “黎大哥……”闻到一股酒气,穆婉秋上下打量了黎君几眼,“黎大哥喝酒了?” “正和客商吃酒谈生意,听说安康来了圣旨,就紧忙赶了回来……”黎君解释道,“什么事儿?”语气颇为紧张。 穆婉秋突然就接到圣旨,他安插在安康的密碟竟一无所知,这让黎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看了眼曹公公消失的方向,穆婉秋闪身让开门口,“黎大哥进屋说。” “皇后娘娘要召见你?”落坐后,听穆婉秋把圣旨的内容说了,黎君身子一震,“阿秋没私下问问曹公公,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召见你?”又道,“我竟从没听太子说过。”语气虽还镇静,黎君眼底却难掩一丝忧虑。 问鼎大计功败垂成,英王可是恨毒了穆婉秋,皇后要召见她的密旨连太子都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英王垂死挣扎的诡计? 可是,无论如何,穆婉秋却是不敢抗旨的。 “问了,和圣旨一样,说是皇后喜欢我的轮回,早就想召见我了……”穆婉秋说道,“曹公公就在驿馆等着,三天后启程。” “怎么这么急?”黎君一怔。 “是圣旨催的急……”穆婉秋叹了口气,“曹公公原是要明天就走的,收了我的银子,才勉强拖延了三天。”说着话,对上黎君眼底少有的忧色,穆婉秋心头竟生出一股浓浓的依恋,冥冥中,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去,怕是此生与他再见无期。 一旦进了宫,她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缕缕破坏英王的大计,他是不会让她活着走出宫门的。 “要不……”黎君凝眉沉思,“阿秋索性装病拖延些时日,待英王被削职圈禁,再去安康面圣?” 穆婉秋摇摇头,“有圣旨在,即便真病了,大约曹公公也会把我拉到安康让御医调治。” 御医? 黎君随即想起秦健说传旨的队伍中除了曹公公和二十几个侍卫,还有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大约他就是御医吧? 也是,若真是英王的诡计,相信曹公公来之前一定也受了特别嘱托,早防备了穆婉秋装病的。念头闪过,黎君就点点头,“阿秋说的是,我才想起来,曹公公这次应该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暗道,“穆婉秋不能装病,还有什么法子能拖延她去大业的行程呢?” 还是,他额头的青筋蹦了蹦,“干脆想办法让太子提前动作”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穆婉秋到达大业前,把英王连根拔了,绝不能让后宫中还有他的势力 黎君一向悠然,记得那次檀香事件,刚接到圣旨眼见黎家被扼住咽喉倾覆在即,突然闯进黎君的书房,穆婉秋也没见他把眉头拧成这样。 显然,他是真的担心她 想到这儿,穆婉秋勉强压下心头的一阵阵抽搐,轻笑道,“我身边除了墨雪墨雨,还真没有会功夫的人了,这次远行,黎大哥好歹多派些人保护我。”语气中带着股少有的依赖。 她这是想让我放心啊。 听了这话,黎君幽幽叹息一声,暗道,“此去安康长路漫漫,即便把黎家所有的影子都给你,我也不放心啊。”心里想着,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道,“嗯,阿秋就先准备吧,我也得好好安排一下。”说着话,已经站起身来,“……我先前驿馆见见曹公公。” 见黎君站起来,穆婉秋心里有些不舍。 就剩三天了,她希望在这有限的日子里能和他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嘴唇动了动,见黎君已大步走了出去,挽留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原本以为没什么可准备的,墨雪却大包小裹地装了三马车,恨不能连痰盂也带上,穆婉秋见了,连忙吩咐人都卸下来,“又不是搬家,没得带这些受累,你只多带些银票便是。” “小姐……”墨雪急得直跺脚,“这都是您日常用的,离不了。”客栈里的行礼物品,哪有自家的舒服好用? “我又不是金枝玉叶,哪用着这么奢华了?”穆婉秋斜了她一眼,“你忘了当初我带你们从平城出来时,看到客栈里有床半新半旧的锦缎被子,你和雨儿都高兴半天,直说第一次盖那么好的被子……都是清苦出身,我们到什么时候也别忘了本分。”此去安康一路凶险,她可不是去享受的,行李自然是越简单越好,方便逃亡。 墨雪就瘪瘪嘴。 正忙碌着,墨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小姐凭什么不让奴才去安康?” 撂不下一品天下和柏叶坊分号的买卖,穆婉秋最后决定让墨雨留下来,一来他的伤刚好,不易长途颠簸,二来正好照料家里的买卖,见墨雨两眼雾蒙蒙的,就笑道,“你也看到了,家里也离不开人。” “……安康那么远,小姐就带妹妹一个人去奴才不放心。”也知穆婉秋说的对,墨雨声音就软了几分。 “雨儿放心,黎大哥会给安排侍卫的。”穆婉秋拍了拍他肩膀,“雨儿听话,大业是我的根基,撂给别人我不放心。”又嘱咐道,“我离开之后,若有事情,你就去找黎公子和冷公子商量,对了……”又从袖笼中掏出个锦囊递给墨雨,慎重道,“若我在安康有难,你就按我锦囊上说的去做”神色一敛,“雨儿发誓,这锦囊只有在我危难的时候才能打开” 见穆婉秋神色庄重,墨雨哪敢强辩,忙规规矩矩发了誓,又不死心地说道,“……小姐就要走了,黎公子连人影子都没见着,小姐也别全仰仗了别人,就让奴才跟您去吧,这里的买卖交给李三和白广生也一样的。”又道,“奴才在这儿也只是个幌子,生意还是靠他们打理。” 第三百五十四章动身 第二更…… …… 刚刚赶来送别的李三和白广生也连连点头,“黎公子是忙人,忘了这事儿也是有的,东家就让雨总管跟着吧,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了东家。” 接手白记大香坊后,穆婉秋只推出了几款香品就让香坊的买卖一日千里,白广生对她那是一个崇拜,这以后,他和李三一样,对穆婉秋都是死心踏地的信从。 想起这三天黎君连影子都抓不着,穆婉秋心头有股淡淡的失落,脸上却露出一抹浅笑,道,“王七和虞九一直就跟在我身边,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的影儿?黎大哥答应给就一定会给的。” 这三天没来看她,或许是因为黎君很忙,可这一点,穆婉秋还是尤为自信的,说不定他派来的影子就隐藏在附近呢。 见穆婉秋说着滴定,想起黎君素来对她的宠溺,众人也都闭了嘴。 正说着,沉香进来回道,“……曹公公遣人来催,让小姐卯时四刻务必到达驿馆聚齐。” 听了这话,看看院子当中的漏壶眼见就卯时四刻了,墨雪催促道,“不早了,我们走吧。”又朝墨雨说道,“哥哥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保护好小姐。” 见穆婉秋态度坚决,墨雨无奈地闪到了一边。 不到卯时就起来了,穆婉秋却一直磨蹭着不肯出门,她是在等黎君来送她,见人来催,目光又一次看向门口,仍不见黎君的影子,穆婉秋幽幽叹息一声,“走吧……” 一行人出了白府,三辆马车只留了一辆,车夫早等在门口,见众人送穆婉秋出来, 忙上前打起车帘请她上车。 和众人一一道别,穆婉秋扶墨雪上了马车。 “驾……”车夫一天挥鞭子,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 出了胡同后,瞧见对面的黎记,穆婉秋突然吩咐道,“……先去黎记。” 今日一别,从此天涯茫茫,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再见到他,他不来送她,她去看他好了。 马车在黎记门前停下。 见是她们,没等穆婉秋下车,守门小厮便迎了上来,施礼道,“白大师安……” “黎大哥在吗?”穆婉秋扶着车框问道。 “大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穆婉秋一怔,“他去哪了?” “……奴才不知。” “小姐……”见穆婉秋脸色发白,墨雪担忧地叫了一声。 “走吧……”穆婉秋倚回身子。 墨雪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朝车夫摆摆手,“去驿馆。”一把放下车帘。 一路疾行,很快到了驿馆。 穆婉秋一下马车,黎君正和曹公公、左锋等人站在驿馆门口。 他竟来这儿送她,害的她在白府等了大半天 失落一扫而空,穆婉秋眼底瞬间浮起一股笑意,她轻巧地跳下马车,刚要开口招呼,曹公公呵呵笑着谴责道,“白大师可是晚了一刻钟。” 这几天他已被黎君彻底买通,虽等得有些心燥,却也没为难穆婉秋。 见曹公公不介意,左锋自然也不会多言。 “曹公公安……”穆婉秋轻轻一福,“第一次出门,总怕拉下什么,东检检,西挑挑,不觉间就晚了。”抬头问黎君,“黎大哥来送曹公公?” “哪是来送杂家?”曹公公一哂,不客气地说道,“他是接了邀请,参加内务府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皇商盛会,才跟着杂家来凑趣” 他竟要和她同去安康 一股喜悦瞬间袭满全身,穆婉秋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君。 “原本晚些动身也不迟,想起曹公公今儿要起程,就索性跑来凑热闹了……” 黎君笑着点点头, “跟着曹公公一路上有免费的驿馆住,我可是沾了光的。”神态一惯的悠然,只微微憔悴的脸色让穆婉秋有抹心疼。 不比柏叶坊,有人冲在前面,她只做甩手掌柜,黎记里里外外可都是他一个人操持,要出远门,他这几日一定是夜不成寐地安排一应事物吧? 心里有千言万语,当着曹公公左锋的面却是不好开口,穆婉秋只看着黎君微微地笑。 “就说你凡事算计到骨子里了,连这点便宜也想攥……杂家可没那么好糊弄,先说好了,这一路上的吃喝都由你负责”曹公公笑骂了他一句。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曹公公趁机摆摆手,“白大师来了,就都上车吧,早点动身也免得顶着大毒日头行走” 驿馆门前一阵凌乱,大家纷纷上了马车。 弯腰刚要上马车,瞧见穆婉秋的马车窄小,黎君就开口道,“阿秋的马车太旧了,又是两轮的,路上会颠簸,不如和我同乘一辆吧。”他带得是一辆加长的四轮大马车,看那外形轮廓,人躺在里面睡觉都可以。 声音不高,却令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刚刚坐好,听了这话,曹公公不觉皱皱眉,扭头看向穆婉秋,随着他的目光,众人俱看向穆婉秋。 “小姐……”见穆婉秋身子似要动弹,墨雪悄悄抓住她的衣襟,无声地摇摇头。 虽然两人在白府也常常独处,可那是在府里,外人不知道,现在当着众人,尤其还有宫里的公公在,这怎么成?毕竟穆婉秋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和一个大男人同乘一车,这要传进宫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瞬间,穆婉秋也想到了这些,正要开口拒绝,她心忽然一动,暗道,“黎大哥平日里是极爱惜我的,他是宁肯伤了自己也不会伤我的,今日为何要当众败坏我的名节?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只一闪念,穆婉秋随即了然,“是了,以前傅公公曾经私下里说过,英王想纳我为良媛,他这是要断了英王求了皇后万岁再度赐婚的念想啊。” 英王一旦倒台就会面临圈禁终身的命运,终是母子连心,若英王临圈禁前开口,此生就想得一知心女子陪伴,相信就算自己的身份再卑微,皇后也会答应他这个愿望的 这念头一闪过,穆婉秋抬脚就朝黎君的马车走去,嘴里说道,“黎大哥说的是,我正担心这马车太颠簸,路上会病倒呢。” 见她只一迟疑就走了过来,黎君舒了口气。 其实,穆婉秋不知,黎君之所以这么做不仅是防着英王,更是为了防着宫里的哪个皇子抑或万岁本人看中了她,穆婉秋的真容他是见过的,是真正的绝色,即便易了肤色,可她那精细的眉眼和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那一身雍容,相信万岁的后宫中也未必有几人能比过。 他认定了的人,万岁抢也不行 孤男寡女同乘一车成何体统? 见穆婉秋当真走过去,曹公公开口想制止,正听到穆婉秋说的怕路上病倒了的话,眉头就拧了拧,随即刷的一把放下车帘,尖着嗓子喊道,“……启程” 一上马车,穆婉秋不觉吃了一惊,黎君这马车外面看着普普通通,只是比寻常马车长了一截,里面却极其奢华舒适,俨然一个移动闺房,以前也坐过黎君的马车,只是宽敞舒适却并不奢华,很显然,这马车是黎君专门为她准备的。 不觉心头一暖,刚要开口,没提防马车忽然动了,穆婉秋一个不稳正落在刚刚坐定的黎君怀里,肢体相撞,两人都是一阵轻颤,却谁也没有逃开,四目注视良久,穆婉秋蓦然仰起头吻了过去。 怔了片刻,黎君随即反客为主,用力将穆婉秋的身子贴向胸口,舌尖敲开贝齿,用力允着她的美好。 久久,黎君才放开她。 喘息了一下,穆婉秋伸手抚着黎君微微有些憔悴的脸庞,问道,“……黎大哥又一夜未睡?” “嗯。”黎君点点头,“昨夜本想着忙完了就去和阿秋打个招呼的,谁知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眼看来不及了,我就直接来了驿馆,见你没来,我立即让人去白府找你,回来说你已经走了,阿秋走的哪条路?怎么竟落在后面?” 穆婉秋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去黎记找黎大哥了……临行前就想见见你。” 声音幽幽的,直让黎君的心颤了下,他一把拥紧穆婉秋,低声解释道,“临时决定去安康,手头有一堆事要做,想着左右和你一起走,竟忘了去告诉你一声。” 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阿秋……” “嗯……” 想说什么,黎君又闭了嘴,只用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地拥着她。他不说话,穆婉秋也没问,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一股温馨低糜的气息回荡在马车中。 久久,黎君呼出一口气,又嘶哑地唤了一声,“阿秋……” 穆婉秋仰起头,“黎大哥……” “阿秋想要孩子了,我们早点结婚吧。”黎君声音低低的,慵慵懒懒,“早些要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了,还能看到我俩年轻时的模样。” 他可不想等到两人都又老又丑时才想起来结婚生子。 穆婉秋脸腾地一红,想也没想,脱口道,“……我发过誓,这一世不嫁人的。”挣脱他的怀抱坐到了对面。 别说此去安康不知她还会不会有命活着,就算有,她除了调香什么都不会,尤其连最基本的女红都做不好,又怎么有资格做**子? 稳住心神,对上黎君眸底一闪而逝的黯然,穆婉秋又生出一股不忍,下意识的补充道,“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不结婚。”嘴里说着,心里暗暗叹道,“……我怎么越来越心软了,就见不得他不开心。” 第三百五十五章原谅? 誓言不过一个籍口,当初她又不是用真实姓名发下的,应该早就不做数了,现在她想都没想就说不嫁自己,还是没有真正喜欢上他啊,黎君心里叹息一声,瞧见穆婉秋刚说了狠话又来讨好自己,忽然心一动,他正色地说道,“……不行,阿秋想要孩子就必须成亲,否则你想也别想”嘴里说着,心里暗暗发誓,“……为了早点娶到她,我现在也只能做苦行僧了。” 她这些日子总喜欢主动亲近自己,不会就是为了要一个孩子吧? 没大婚之前,他一定要“守身如玉”,绝不能让她得逞了。 那日以为自己命不久已才把这个心愿说了出来,谁知竟被他拿来要挟自己了。 这个黎君,真不愧是诡诈 对上他一脸的正色,穆婉秋使劲磨了磨牙,腾地转过头去,不看黎君。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执拗的小女儿般的动作,黎君失笑地摇摇头,索性仰身躺了下去。 马车里出奇地静谧,只听见外面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和车夫偶尔的吆喝声,一夜未合眼,不知不觉黎君竟睡着了。 听到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穆婉秋扭过头,才发现他竟睡着了,不觉间就叹了口气,暗道,“这几日,他是真累坏了。”随手拿起身边的薄毯轻轻地给黎君盖在身上。 双手拄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睡得香甜的一张俊美的脸,穆婉秋眼里满是柔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沉寂中,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 回过神,穆婉秋伸手挑起车帘一角,悄悄向外望去。 不觉间已到了城外的十里长亭,曹公公的马车停在长亭前,后面的整个车队都跟着停了下来,“还没到晌午,曹公公停在这儿干什么?”皱眉想着,穆婉秋目光随曹公公前行的身影向长亭上望去,身子一震。 她看见一道孤独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长亭中央,不知站了多久,那身影好似凝了霜。 那死寂的黑色,仿佛有着千年的落寞。 正是阮钰。 听到曹公公在身后叫他,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却没在曹公公身上停留,越过他向穆婉秋的马车看来。 刷的一下,穆婉秋迅速放下车帘。 不知怎的,再次迎上那双黝黑狭长的眼眸,明明那目光是淡淡的,可穆婉秋就是感觉道一股刻到骨子里的落寞,一如前世的她,在无数个寂寞的长夜里无望地等待着。 他也会有这样的寂寞?是因为和柳凤劳燕分飞了吗? 曾经,她渴望他能尝到这种寂寞的滋味,曾经,她想把他前世加注到她身上的一切都如数偿还给他,可是,真正如愿了,穆婉秋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只一股淡淡的苦涩萦绕其中。 这纠缠了两世的爱恨情仇,根源只在于那灭门的惨案,前一世,他是被仇恨迷了眼啊,任自己付出了所有都感化不了他。 还好,还好,这一世何其有幸让她遇到黎君,遇到柱子一家、锁子娘、三妮儿这样的好人,他们用宽广的胸怀包容了她,用质朴的情怀温暖着她,没有让她迷路,没有让她被前世那滔天的仇恨迷了眼,扭曲了灵魂。 “阿秋怎么了……”听道叫声,穆婉秋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黎君已经坐了起来,正静静地看着她。 “是阮大人……”穆婉秋脱口说道,“在十里长亭上。”声音有点紧张。 黎君皱皱眉,刚要说话,有侍卫在马车外回道,“阮大人在长亭上摆了酒为白大师送行,曹公公请白大师过去。” 看到穆婉秋身子颤了下,黎君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穆婉秋和黎君双双下了马车,手拉手走上来,阮钰眼睛一阵刺痛,他猛闭上眼,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张开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姗姗走上长亭的两个人。 看看阮钰,又看看黎君,想起风传两人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的事儿,曹公公摇摇头,悄悄带人退下了长亭。 见阮钰盯着她和黎君紧紧扣握的双手不语,穆婉秋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朝阮钰微微一福身,“民女见过阮大人……”声音一惯的清淡,沉静。 望着她清澈的眼,想到他已命不久矣,从此以后他们将生死茫茫,后会无期,阮钰心里一阵抽搐。 两年来她从没正眼看过他,可是,能守在她身边,他心中便有一份奢望,他总有一天能得到她,如今死别在即,所以的奢望都已成空,阮钰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片片地碎裂。 就要死了,有许多话想告诉她,可真真面对,阮钰发现自己竟发不出声音,他慢慢地俯下身,慢慢地提起酒壶哗哗倒了两杯,端起一杯递给穆婉秋,“……这杯酒祝福阿秋此去安康,一路平安。”短短的几个字仿佛已耗尽了全力,阮钰声音有些发涩,带着股曲终人散的寂寥。 静静地望着递到眼前的酒,穆婉秋一动不动。 “阿秋连酒都不肯喝我一杯?”阮钰语气中有抹绝望,“……是再不肯原谅我了?” “阿秋不胜酒力,我替她喝……”一直被阮钰视而不见的黎君打破沉寂,伸手接过阮钰手里的杯将酒一饮而尽。 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手掌,阮钰神情有些恍惚,“他就要死了,她都不肯原谅他?” “民女告退……”见阮钰直愣愣地看过来,穆婉秋轻轻一福身。 杀了她的满门,前世把她买入ji院,像宠物般豢养,直至逼杀,这怨恨即便已放下了,可穆婉秋依然无法释怀,此时让她和阮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酒言和,她自问还做不到。 “阮大人……”见阮钰抬脚要追,黎君闪身挡在他身前,“既然知道她为什么恨你,阮大人就放过她吧。”相信阮钰也早已猜到了穆婉秋的身世,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猛被一个身影拦住,阮钰脸色一阵青黑,只是,看着长亭外绝然而去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一瞬间,阮钰满腔的暴躁化为惆怅,他凄然问道,“我都已经后悔了,她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要我怎么做,她才肯原谅我?” 若得不到她的谅解,他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有些事情做下便做下了,伤害已经形成,不会因为你后悔了,别人就一定要原谅你,阮大人不如让时间来忘记吧,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的那一天,阿秋也许就会原谅你了。”言外之意,他并不想杀他,黎君说着,心里叹息一声,暗道,“能放过了不杀你,阿秋已算是心胸宽广了,若换做是我,这样的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灭你九族的。” 回过神,阮钰静静地看着黎君,目光有些空渺,好半天,他忽然哈哈大笑。 那笑声,甚是凄然,黎君忍不住皱皱眉。 直笑出了泪,阮钰才停下来,他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酒壶,哗哗倒了两杯酒,递给黎君一杯,“……争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世上知我者,唯有黎公子,这杯酒祝黎公子和白姑娘一路平安。” 黎君不客气地接过酒杯,调侃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不了解阮大人,我怎么能够赢了你?” 碰了一下杯,阮钰将酒一饮而尽,爽朗道,“……今日虽然寥落,阮某输在黎公子手里,输得心服。”摇摇头,“此生唯一遗憾事便是没能和黎公子对上一弈。” “来日方长,若他日阮大人肯弃暗投明,我们或可成为莫逆……”打心底,黎君钦佩阮钰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苦海茫茫回头是岸,他希望他能够悬崖止步及时收手,说着话,黎君一拱手,“后会有期” 蜡像般伫立在十里长亭中央,望着滚滚烟尘中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车队,阮钰幽幽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阿秋,待这尘事了了,如果我还活着,我愿遁入空门,用后半生的时间为你祈福。” …… 养在深宫, 曹公公等人平日都骄养惯了,最吃不得苦,一天行走了不过五六十里路,天还大亮着,怕错过宿头曹公公便早早地令人安歇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 曹公公刚起床就接到侍卫送进的密函,是安康传来的,看过之后,他二话不说就带人起早贪黑地连赶起了急路。 不过三天便有人吃不住劲了,迫于曹公公的淫威,却是敢怒不敢言,好在黎君的四轮马车又稳又舒服,白天还能继续补眠,穆婉秋每天睡够了觉或看风景或看看书,逍遥的不亦乐乎。 倒是黎君,见曹公公竟一反常态地催促众人急行赶路,脸上现出一抹沉沉忧色。 这一天,因贪路又错过了午休,直到未时才勉强找到一个四处不靠的客栈,众人早饿得前腔贴后背了,曹公公休息的号令刚发出,大家便迫不及待地一窝蜂涌了进去,一路上除了遇到驿馆吃喝有地方官府出银子,剩下的都是黎君掏钱,财大气粗,他大声吆喝着,“……大家捡喜欢吃的可劲点,千万别替我省银子” 吆喝完,自是带穆婉秋和曹公公等人单独要了个雅间。 第三百五十六章病倒 早混熟了,众人自是不会客气,只捡好的点了满满三桌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酒足饭饱,一个个恹恹欲睡,哪还动弹得了? 一个个只想就地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舒服。 “起来,起来……”出了雅间,见众人坐着不动,曹公公尖细着嗓子吆喝道,“别都懒猪似的躺着不动弹,趁天早还能赶上十几里路到马家镇打尖” 不说还好,话刚一出口,立时有人捂着肚子叫起来,“哎呦,哎呦……”起身往茅房跑。 接着又有两人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以为大家装病偷懒,曹公公就皱皱眉,“别他**懒驴上磨屎尿多,都给我憋……”话说了一半,曹公公也捂着肚子嗷嗷叫起来。 还好,怕穆婉秋旅途病倒,曹公公临出安康时,英王特意让他带了御医随行,此时招呼过来一一给众人瞧了。 不是吃坏了肚子,众人原来是中了暑。 “难怪大家吃同样的饭菜,竟然有的人没事……”看着穆婉秋和黎君什么事都没有,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也没什么事儿,曹公公嘟囔道,心里不由得羡慕起黎君的那辆加长的四轮马车来,不似其他马车,顶棚只一层雨布,黎君的车顶是夹了层厚厚棉花的双层木板,并用雨布遮盖成屋脊状,外面的日头再毒也透不进去,里面即阴凉又舒服,自然不会中暑。 有心想调换,奈何黎家之势还不是他一个传旨公公惹得起的,换马车的话在嘴边踟蹰了半天,到底被咽了下去。 “既中了暑气,曹公公不如就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再动身吧……”见不过半个时辰,曹公公脸色就变的蜡黄,黎君建议道。 “……你以为杂家不想?”曹公公翻了个白眼,“英王殿下严令,七月底前务必赶回安康。” 果然是英王 黎君摇扇的手滞了下,随即又轻轻摇起来,皱眉说道,“七月底?”搬着手指算了算,“今儿已经十二了,还有不到二十天,曹公公身子无病还好,日夜兼程也勉强到了,这一病,怕是……”摇摇头,黎君没说下去,良久,黎君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公公可知英王殿下为何这么急?” “还不是……” 还不是为了早日娶到白大师 话说了一半,想起黎君和穆婉秋关系非同一般,曹公公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信息也是他听皇后身边宫女说的,心仪穆婉秋已久,尤其见识了她仿制的檀香后,英王再次苦苦哀求皇后要纳她为良媛,想到小儿子已与储位无缘,皇后再不忍抚了他的哀求,便应允替他求万岁。 谁知,一向坚决反对穆婉秋的匠人出身绝不能嫁入皇室的南帝听了皇后的哀求,没说是,也没说否,只修了密旨召见穆婉秋。 皇后身边的人大都猜测,万岁这是默许了。 决定复立太子,万岁这是觉得愧对了小儿子,想予以补偿,相信穆婉秋这次入宫后,一定会被改了姓名秘密嫁给英王。 只是,这些都是宫闱秘传,万岁皇后都没明确过,他也不知是真是假,怎么敢乱说? 突然住了嘴,见黎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曹公公开口说道,“一声不响就来了封密信,杂家哪知道他想什么?”不知为什么,明明黎君目光淡淡的,可被他这么注视着,曹公公就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早忘了自己是宣旨公公,不用怕他,下意识的地又补充了句,“杂家真的不清楚……” “噢……”收回目光,黎君点点头,“殿下的命令曹公公自是不能违背,可是,您的身体……”他声音顿了顿,“怕是这么急赶下去,即便如期到了安康,曹公公也没命复旨了。” 谁说不是? 这才急赶了几天路,他浑身的骨头就已经散了架,加上现在又上吐下泻地腹痛难忍,他已经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听了这话,曹公公脸色一黯,“……违了英王殿下的命令,杂家回去也是一个死啊。”就算英王失宠,可人家毕竟还是龙子龙孙,碾死他一个传旨的小太监照样向碾死一只蚂蚁。 “这个……”听了这话,黎君也面露难色,凝眉沉思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曹公公,“如今看,曹公公是再不能如期返回了,既是奉了圣命,公公不如立即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传给万岁,把此间情况说明,或可挽救一命。”见曹公公皱眉,又道,“有薛太医做证,曹公公就说白大师也病倒了,相信万岁一定不会再让您急赶了……” 曹公公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法子。” 让人取过笔墨,曹公公当即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往安康送。 心里有了谱,曹公公自然也是不想再急赶,一面令店家按薛太医的方子熬药给大家喝,一面吩咐众人就地安歇。 见众人都安置好了,黎君转身回到楼上的小包间,穆婉秋和墨雪正等在那里,“怎么样?”见他进来,穆婉秋问道,“有效果吗?曹公公答应不走了?” 随手关上门,黎君张着耳朵仔细听了听,这才在穆婉秋身边坐下,“魏大师的秘药果然管用,连薛太医都认为是中了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曹公公已经答应不走了。”把曹公公的话说了一变。 “这么说召我进宫真是英王的诡计?”穆婉秋神色一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继续拖……”黎君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太子已经决定提前行动了,我们就拖到英王被圈再进安康城。” “那怎么可能?”穆婉秋头摇的像波浪鼓。 谁知道英王什么时候才能被万岁圈起来? 下药的事却是可一不可二的。 “能拖一天是一天”黎君果决地说道,“这客栈太陈旧,大家挤在一起也不方便,暂且先住上一晚,待明日找个大客栈,住的舒适些,阿秋只管下重手施药便是,其他的有我负责。” 就让众人都拉脱了水,看他曹公公还怎么赶路? 听了这话,穆婉秋扑哧笑了出来,“黎大哥出手害人也不忘了先让自己住得舒服。” 有薛太医的方子,一下午功夫,众人病情便有了好转,虽说按黎君提议给万岁写了急信,可是,毕竟还没收到回信,曹公公却是不敢拖延狠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知众人身子还虚着,硬是强令启了程。 身子虚脱的骑不了马,中了暑的侍卫们便和众人一起挤马车,相应地,马车也跑不快,加上行程中不时有人要停下方便,一上午,也不过走了十多里地,好歹到了马家镇,连曹公公都要虚脱了,不等众人哀求,便主动令人找客栈休息。 因这里没有驿馆,住客栈银子便由黎君出,他也不含糊,直接找了镇上最豪华的一家客栈,索性全包了下来。 经过这一上午折腾,众人的病情又比昨日加重了几分,甚至有人连饭都吃不下。 这次不用黎君劝,薛太医首先就开了口,“……曹公公这样折腾下去,不出几日,怕是大家的命都没了。” 治病最怕的就是反复,明明昨日大家用了他的药已经渐强,经过这一上午的颠簸和大毒的日头晒,现在又加重了,若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就是神仙也休想再治好,连中暑都治不好,一旦这些人死了,他庸医的名声也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在太医院混? 看到大家一个个被折腾的有气无力,薛太医义正言辞地阻止曹公公继续赶路。 不用他说,曹公公也早被折腾的烂泥一般,一下也不想动弹,就点点头,“就按太医的意思,让大家先休养吧……” 这一养,就是十多天。 众人的病大都好的七七八八了,唯独曹公公,着急上火又加上体质比一般人都弱,却是时好时坏,总不见强,好在安康来了圣旨,让他以穆婉秋的身体为重,勿要急行赶路。 有了这道圣旨,曹公公的火气立时消了一大半,索性又盘庚了四五日,感觉体力恢复了些,才带了众人启程。 从大业到安康一路名山圣景颇多,又值夏末,正是赏玩的好季节,黎君不在乎钱,曹公公也不着急赶路了,虽没商议,两人却是心有默契,一路上索性游起了山水。 心玩野了,众人竟有些乐不思蜀,只要路过名山,哪怕只是一个土包,一道细小的泉眼,不用黎君提议,就有人开始商量怎么游玩了,遇到好风景,甚至拖延个三五日也要看遍了,总算下来,众人一天也就赶个二三十里路,一个个养的倒是脑满肠肥,把各地的特产装的钵满瓢满的。 见行李越来越重,黎君索性又雇了几辆马车给大家专门运特产,一个多月的光景,他已经完全收服了这些人,明面上大家对曹公公尊崇有加,暗地里他一天放几个屁都会有人报给黎君。 这一天,大家用了晚饭,让客栈小二撤了桌上的碗盘,换上茶具,大家一边喝茶聊天,侍卫李彬随手打开地图摊在桌子上,“……再有十多里地就到五华山了,那里的溶洞最有名,里面清凉如冬,石林千奇百怪,洞深十几里,钻进去一天肯定出不来,大家今晚可要把吃喝都备齐了” 在黎君的引导下,每次去深山里玩,大家索性都自带吃喝,像春游一般,这时候已不用黎君再开口,侍卫们就首先张罗起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骤变 “经常去安康,路过五华山不知多少次了,我还从没去过那个传说中的溶洞呢。”正喝着茶,听了李彬的提议,黎君就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扔过去,“想吃什么,大家只管去买……”又道,“记得再给每人买件厚衣服,听说那溶洞里寒意森森,穿了夏衣进去,不出一刻钟便冻透了……” 李彬嘻嘻笑道,“黎公子上次给的银子还没花完呢,这次就不用掏了。”嘴里说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黎君手里的银票。 身为宫廷侍卫,他们也偶尔会得些宫女太监给的贿赂,可是,那些宫女太监哪有眼前这个主有钱? 简直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花银子花到手软。 黎君微微一笑,轻飘飘把银票扔了过去,“……剩了大家就买茶喝,好容易从宫里出来一趟,大家可千万别光想着给我省银子,亏待了自己。” 众人呵呵地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彬就笑着接了银票,“……趁天儿没黑我们抓紧准备。”推了推身边的孙五,“去问问白大师还有什么需要?”知道黎君最在意的就是穆婉秋,这一路上,众人都拿她当公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无论什么事情,哪怕慢待了黎君曹公公,也不敢慢待穆婉秋。 孙五应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跑,在门口正遇到推门进来的曹公公,见他脸色阴寒,孙五哆嗦了下,“曹公公安……” “这又是要去干什么?”曹公公声音冷冷的,恍然即将结冰的水。 屋里的人都是一激灵,目光俱落在曹公公身上。 “去……去……”见曹公公面色不善,孙五没敢提穆婉秋的名字,迟疑片刻,机灵地说道,“明日要去五华山的溶洞,小的正想去问曹公公需要什么呢?” “游溶洞?游什么游我看你们真是玩野了心”曹公公脸色一寒,“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明日卯时准时起来赶路” 往日一提游玩,曹公公比谁都积极,没提防他今天突然就变了脸,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黎君。 黎君就呵呵笑着站起来,“……明日要早起,大家今儿就早点睡吧。”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知明天没戏了,俱悄悄地退了出去。 见曹公公心情不好,黎君也跟着大家一起上了楼。 来到穆婉秋房间门口,抬手正要敲门,穆婉秋开门走出来,一眼瞧见他,忙闪身让了进来,嘴里道,“……听说曹公公发了火?” 这一会儿功夫,已有人给她传了消息,这令穆婉秋心里涌出一阵强烈的不安,她刚刚就是要去找黎君。就算一天走一里,这条路也总有尽头,太子那面却一直没消息,不知道安康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 “嗯……”回头看了看,黎君一把将门带上,“他催促大家明儿卯时起来赶路。” “……是安康出了什么事儿?”一边给黎君倒茶,穆婉秋问道,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我刚接了密信,是英王逃了……”黎君神色严肃。 “英王……”嘴张了半天,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气,“逃了?” “嗯。”黎君点点头,“群臣联名弹劾英王的折子奏上去,公公奉旨去英王府带人问话,人到的时候,英王早得了消息跑了,万岁龙颜大怒,严令各地秘密擒拿。” “……这么说我们可以放心去安康了?”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自离开大业就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知道了苌敏替英王豢养死士私制兵器的事情,万岁也只命人秘密杀了苌敏,之后便毫无动静,原本我和太子还担心万岁顾念父子情意,不肯下狠手处置英王呢……”黎君点点头,“这下好了,是他自寻死路,相信这次即便皇后想保,万岁也不会心软了。”脸上笑意盈盈,黎君心里却有股深深的忧虑。 英王恨毒了穆婉秋,任他逃亡在外,终是一条隐患。 可惜,他安插在英王身边的密碟为替换穆婉秋留在天禄殿的画像提前用了,否则,他绝不能让英王这么轻易逃走。 安康骤变,曹公公再不敢耽搁,一路急行,三四天工夫就到了安康,把穆婉秋安排在驿馆,曹公公直接回宫去复旨,黎君则连夜被太子秘密召去。 回来时已过了亥时,穆婉秋正坐在灯下整理一路采集的香料样本,见他进来,忙站起来,一边吩咐墨雪上茶,嘴里问道,“……太子说什么,万岁召见我什么事儿?” “因英王之事,万岁已有近半个月没有去坤宁宫了……”黎君叹息一声,“至于到底为何召你进宫,太子试探了几次,万岁牙风未露。”他正色地看着穆婉秋,“虽被复用,可万岁对太子的防范依然很紧,对他并不信任,许多事儿他现在都不便插手……后宫水深的很,又逢帝后失和,阿秋入宫后记得千万要事事小心,凡事要少说,多看……”仿佛上了年纪的老妈妈,黎君事无巨细地嘱咐着。 “我知道……”听得出他的担忧,穆婉秋只认真地点头,问道,“没说什么时候召我进宫?” “就这三五天内吧,大约这两天就会有圣旨传来,太子特意请了嬷嬷让我带回来教你宫廷礼仪……”黎君看着穆婉秋,“阿秋千万别怕苦,进宫面圣可是不能出一点差错……” 听着这絮絮叨叨的嘱托,穆婉秋心里一阵酸涩,感觉眼睛湿湿的,就使劲眨了眨,强笑道,“黎大哥放心,当初我在相府时,因为要选秀女,曾被母亲强逼着学了一段日子*廷礼仪。” 可惜,当时的她太顽劣,请来的几个嬷嬷都被她用毒蛇、老鼠吓跑了,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一点一滴都是父母对自己殷殷的期盼,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可是,父母已与她天人永隔。 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想起以前种种,想起已故的父母,穆婉秋一时悲从中来。 感觉一股铺天盖地的悲痛汹涌而来,黎君身子震了震,他一把将穆婉秋拥入怀中,“阿秋,那些都过去了” 趴在黎君怀里,穆婉秋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眼泪早已在前世就流干了,她以为她够坚强,她以为她不会再哭泣,可是,再次踏足安康,看到这里熟悉的一切,想到全家就惨死在东街的古道口,她才知道所谓的坚强不过是一张虚假的面具,如有可能,她希望她能做一只依人的小鸟,躲在爱人的怀里纵情地哭泣。 “阿秋……”黎君轻轻拍着她后背。 “我很后悔我当初竟那么不孝,每每把父亲气起的脸色铁青” “都过去了……”黎君柔声道,“待此间事了,我会陪阿秋一起去拜祭伯父伯母,泉下有知,相信他们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卓越,一定会安心的。” “我真的不孝”前世只因沦落风尘,她竟然终其一生都没拜祭过父母。 “阿秋……”黎君紧紧地抱着她,“待伯父的冤案昭雪,我一定亲自给伯父修庙立碑。” 冤案昭雪? 哭声戛然而止,穆婉秋抬起头,“父亲的案子真会昭雪吗?”泪眼婆娑地望着黎君,她声音微微发颤。 他父亲犯的可是谋反罪。 “会的”黎君坚定点点头,抬手给她擦眼泪,“我已得到当初阮钰英王设计构陷伯父的证据,单等适当的时机递上奏章。” “这是真的?”穆婉秋有些不确信,“黎大哥什么时候收集的?我竟不知。” “这……”黎君脸色变了变,他有些迟疑,到底还是开了口,“是……阮钰……送来的。” “阮钰?”穆婉秋止了眼泪,错愕地看着黎君。 “是的。”黎君点点头,“英王逃走的消息一传出,阮钰也不知所踪,昨日我突然接到一个包裹,都是伯父被害前后他和英王的通信等机密文书……” “昨日黎大哥收到的竟是这个?”想起他昨日收了包裹立即就变了脸色,穆婉秋问道。 “嗯,他留了一封信,希望阿秋能借这些为伯父鸣冤。” “……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恨到了骨子里,骤听到这些,穆婉秋心也是一颤。 这以后,黎君也查到了曾经阮钰一家被穆相误杀的事情,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大约是看开了吧……”双手扳正穆婉秋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阿秋……他希望……你能……原谅他。” 原谅? 穆婉秋身子颤了下,前世他杀了她的全家,把她买入ji院,最后和柳凤合谋害死她,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即便他自求死路,只为让她报父仇。 想起前世那惨绝人寰的遭遇,穆婉秋心一阵刺痛,两世的情仇交织在一起,她已不知心里是一股什么滋味,只使劲地摇着头,“……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不是圣女,她可以放下仇恨,却真的不能原谅他,即便他缕缕出手救她。 “阿秋……”黎君一把抱住她,轻声安慰道,“即便不能原谅,待伯父冤案昭雪,阿秋也放下这段仇恨吧。”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心中装满仇恨,一生都不快乐。 无声地趴在黎君怀里,穆婉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入宫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来了圣旨,要穆婉秋三日后入宫,黎君亲自把她送到宫门外。 “黎大哥回去吧……”在宫门口下了马车,见接她的小太监走上前,穆婉秋朝黎君摆摆手。 黎君朝她微微地笑,“阿秋快去吧。” 看到这温润的笑容,穆婉秋的心格外地踏实,她一转身跟着小太监迈入宫门。 随着小太监七拐八拐走了近三刻钟,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停下,小太监开口道,“……乾坤宫到了,白大师请稍等。”快步上前叫门。 静静地看着眼前两扇镶了九九八十一个铜钉威严肃穆的朱红大门,穆婉秋心不由得一阵紧张。 “您就是白大师?”正四处打量着,一个俏丽的女官走出来,她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随我来吧,皇后娘娘正和妃子们说话呢。” “姐姐安好……”穆婉秋掏出早准备好的银票塞过去,“我初来内宫,不懂之处,还望姐姐多多提点。” 将银票塞入袖笼,女官声音随和了许多,“皇后娘娘这两日心情不好,白大师千万仔细,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不要多说。” “多谢姐姐提点……”穆婉秋福了福身。 “我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白大师叫我芙蓉便好。”又看了眼随在穆婉秋身后的墨雪,“这位姐姐暂且在这儿等着吧。” 墨雪脸色一白,正要说话,对上穆婉秋递过的眼神,就应了一声,闪身退到一边。 随芙蓉迈步进了宫门,转过一条雕梁画柱的游廊,在一个偏殿旁站住,芙蓉开口道,“白大师稍等,我去回皇后娘娘一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芙蓉才走出来,“皇后娘娘请白大师进去。” 在门外听到里面静悄悄的,穆婉秋还以为没有其他人,不想,一转过屏风,殿上竟花枝招展地站了二三十人,簇拥着正当中紫檀边座镶宝石龙凤椅上一位三十左右,面色看似慈祥却威仪自生的华美妇人。 不用问,她就是皇后。 对上她祥和中隐约带着股凌厉的眼神,穆婉秋心腾地悬了起来,忙敛了目光,在芙蓉的提示下,缓缓跪下去,“民女白秋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本就雍容,又被太子派来的嬷嬷恶补了三日,穆婉秋这一翻礼仪做的落落大方,配上她黄莺似的声音,竟是别有一翻尊贵,隐约带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这哪是一个匠人该有的? 沉寂的殿上瞬时发出一阵唏嘘,皇后眼前也是一亮,暗道,“……她除了黑些,这番仪表姿态,配我皇儿倒也够了,可惜……”想到小儿子英王竟被他父兄逼的沦落天涯,皇后心一阵刀剜似的疼痛,目光候地冷了下来。 感觉一股冷意直面而来,穆婉秋紧攥着的手心握满了汗,只腰背挺直地跪在那里,不言不语。 “……你就是白秋?怎么路上耽搁了那么久?”好半天,皇后开口问道,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可一双美丽的眸子却带了七分寒意。 若穆婉秋能早几天到达安康,她至少能圆了小儿子的心愿,哪怕一生沦落天涯,有一个心爱的女人陪着,相信英王也不会寂寞。 不知道英王想娶穆婉秋只是为了折磨她,皇后以为他喜欢穆婉秋。没由来的,便把对皇帝的满腔怨怼都转移到了穆婉秋身上,眸中的冷意又多了一分。 “回皇后娘娘……”穆婉秋磕头道,“接到圣旨后,生怕误了皇后娘娘美意,民女原是日夜兼程的,只是第一次出远门,民女不习惯颠簸,竟病在了路上……”余光瞧见皇后目光冷下来,又说道,“多亏曹公公带了薛太医随行,否则民女怕是要客死他乡,无福见到皇后娘娘了。” 到了安康,穆婉秋才知道,薛太医竟让是太医院副院使,是大周名医。 皇后也听说他们一行人都病在了途中,现在听穆婉秋提到薛太医,也相信这是真的了,复又想起曹公公说的,她这一路是和黎君同乘一车, 就幽幽叹息一声,暗道,“这都是注定了啊,合该她和皇儿没有缘分。” 即便英王被抓回,削了王位贬为庶民,他也是皇家的血脉,也不能娶一个不洁的女人,没的辱没了皇家的血统 这念头闪过,皇后心平和了不少,静静地看了穆婉秋半天,开口到,“你调治的轮回哀家很喜欢,赏金炳玉如意一枚。” 穆婉秋连忙磕头,“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摆摆手,“……你去吧。” 这就没事了? 穆婉秋有些发懵,从大业到安康,一路迢迢,他们劳民伤财地走了近两个月,刚刚又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结果皇后召见她说了不过两句话,她连殿上站了些什么人都没看清,就给打发走了。 要说只为打赏,自己这一路的花费,买几个金炳玉如意也够了。 这是不是有些太折腾人了? 可是,她又有何权利质问皇后,如何敢对皇后发怒,这就是无上的权威 难怪这么多人去争去夺,为了权利富贵不惜舍弃身家性命,不惜父子相残。 一瞬间,穆婉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白大师快谢恩……”见她发怔,芙蓉低声提醒道。 回过神,穆婉秋忙又磕头谢恩。 出了乾坤宫,还是由原来的小太监带着她和墨雪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刚转过一个幽深的夹道,迎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太监走上前,“……这位就是大业来的白秋白大师?” 不等穆婉秋回话,带路的小公公施礼道,“……李公公安,她就是白大师,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要送她出宫呢。”回头冲穆婉秋说道,“这位是李公公,是万岁身边的大公公,白大师快过来见礼。” 万岁身边的大公公? 他打听自己干什么?听了带路小太监的介绍,穆婉秋心里咯噔一下,没由来一阵乱跳,脸上神色纹丝没变,穆婉秋缓缓地朝李公公一福,“……李公公安。” 墨雪也随着穆婉秋施礼,“李公公安。” “嗯……”李公公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几眼,“白大师见过皇后娘娘了?” “是的……”穆婉秋应了一声,“皇后娘娘赏了民女一枚金炳玉如意。” “很好……”李公公朝墨雪手里的托盘看了一眼,点点头,话题一转,“听说白大师来了,万岁想见见您,正在永宁殿等着。”他看着穆婉秋,“白大师,请跟杂家走吧。” “这……”穆婉秋一阵迟疑。 这可是意料之外,相信黎君也不会知道她出了乾坤宫,竟又被带去永宁殿,这可如何是好? 一旦南帝要害她怎么办? 她怎么才能给黎君捎个信? “万岁召见您,白大师快去吧……”正琢磨着,带路小太监催促道。 回过神来,穆婉秋忙应了一声,朝带路小太监轻轻一福身,“……就麻烦公公先带雪儿出去了。” 只要墨雪能出去,就有办法通知黎君,一旦她有个不测,至少黎君还可以求了太子保一保。 “……小姐”听穆婉秋竟要自己先走,墨雪惊叫一声。 这里高墙森森,随便弄死个人就像碾死只蚂蚁,她怎么敢把穆婉秋一个人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不用了……”不等带路太监说话,李公公开口道,“这位雪姑娘也随杂家一起去吧。”又嘱咐带路太监,“若皇后娘娘问起,公公只说送白大师出了宫就是。”语气淡淡的,却透着股慑人的寒气。 带路太监一哆嗦,哪敢罗嗦,连连点头,“奴才知道。”这深宫里,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说着话带路太监没敢往乾坤宫走,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继续走。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李公公拍拍手,立时从前面影壁后抬出一顶轿子。 “白大师请……”李公公朝穆婉秋微微一鞠躬。 他真的是带自己去见南帝吗? 瞧见李公公竟这么神秘,穆婉秋心扑扑地跳,这是在宫中,南帝就是这后宫的主人,他想做什么谁敢管他? 要见自己还要做的这么隐秘,甚至连皇后都瞒着? 他不会是英王放在宫里的暗线,想把自己带到隐秘的地方杀了吧? 心思百转,穆婉秋只神色不变地朝前面的轿子走。 “小姐……”在迟钝,墨雪也发现了气氛有些诡异,她脸色微微发白,悄悄拽了穆婉秋一下,暗示她不要过去。 这是深宫,不是她们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南帝要召见,她怎么敢不尊?见墨雪朝她直眨眼,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前走,只抱握的双手紧紧地扣着手腕上装了**香的金手镯。 才不管那么多,若真想暗算她,管他是皇上还是英王,能逃就逃,大不了大家都同归于尽 随在她们后面,看着穆婉秋腰背挺直,全然一副淡定若水的神色,李公公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赞叹。 难怪英王殿下会看中她,单看她这一副临变不惧的镇静,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别说她一个女儿家,就是朝上那些大臣,试问,有哪个突然面对万岁的召见,会如此冷静? 第三百五十九章南帝 可惜了,竟是个匠人出身,名声又被毁了。 否则,以她这番姿色和雍容,万岁见了,一定会被纳为妃子,从此跃上了枝头。 穆婉秋却是不知道她和黎君同乘一车的事儿已经被黎君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到了宫里,令得南帝和皇后都打消了让她进入皇室的念头,她面色沉静地扶墨雪上了轿子。 “示意墨雪也上了轿,”李公公一挥拂尘,“起轿……” 走了约莫两刻钟,来到永宁殿前却没停下,在李公公的带领下直接进了侧门,一直往里走,转过几处雕梁画柱的回廊,在一座小楼前停下,早有小太监等在殿门口,见轿子停下,就迎上来给李公公施礼,“李公公回来了,可是把白大师接来了?” “接来了……”李公公点点头,“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回万岁一声。” “不用了,万岁刚还问奴才白大师来没来,说是来了让您直接带进去就是……”小太监笑着说道。 李公公就点点头,上前打起轿帘,“……到了,白大师下来吧。” 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见的确是南帝召见她,穆婉秋心安了不少,扶着墨雪下了轿子,抬眼向四处扫去,不同于刚刚的乾坤宫,她恍然置身在一片斗拱交错连绵不绝的殿宇中,身后是一座白玉小桥,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前面是造型别致雕栏玉砌的二层小楼,檐头描金盘龙扁额上题着“雅园”二个金灿灿的大字,不觉暗道,“不说是永宁殿吗?怎么竟是雅园?” 这不是南帝住的地方吗? 怎么竟没有皇后的乾坤宫气象庄严? 在她想象中,皇帝的宫殿是圣地,一定是威严肃穆的,不想竟是这样小桥流水般的清雅。 “这是内殿,是万岁平日休息的地方……”也是南帝平日召人密谈的地方,见穆婉秋满眼疑惑,李公公解释道。 原来如此,穆婉秋点点头,随李公公迈步进了殿门。 “回万岁,白大师来了……”带穆婉秋进了殿内,李公公朝端坐在书案后的南帝回道,低声吩咐穆婉秋,“快见过万岁……” 穆婉秋忙跪倒磕头,“民女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余光悄悄地打量着前面。 南帝大约四十左右岁的模样,一张白皙的脸庞清新俊逸,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单看他这么俊秀,想来师父一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想起他就是魏氏的亲生儿子,穆婉秋心里暗暗想道。 可惜,这个秘密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否则,让南帝知道自己竟是一个匠人的儿子,一定首先杀了她灭口,正胡思乱想着,见南帝放下手里的奏章抬起头来,穆婉秋忙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跪在那里。 “……你就是白秋?”南帝开口问道,金石般的声音隐隐透着股父兄般的慈祥。 穆婉秋心安了不少,磕头回道,“民女正是……” “平身。” “谢万岁……”穆婉秋站起身来,却仍低着头,不敢正视前方。 “抬起头来……” 穆婉秋缓缓地抬起头,正对上南帝一瞬不瞬的目光,穆婉秋忙把目光侧过去。 直看了她好一会儿,南帝才收回目光,朝左右摆摆手。 李公公立即带着太监宫女们悄悄退了出去,掩上门,亲自守在门外。 穆婉秋的心腾地悬了起来,紧紧地绷成一根线。 “……这佛香里的檀香是你仿出来的?”出乎穆婉秋意外,待众人出去,南帝突然指着香炉里的香问道。 穆婉秋这才注意到,西面窗边一个红木三足高脚支架上的香炉中,正燃着一支佛香。 面上看似平淡从容,实则从一进门,穆婉秋心就紧紧地绷着,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南帝身上,至于这殿内燃的什么香她还真没闻到,见南帝突然问起这个,不知他是何意图,心思电转,穆婉秋硬着头皮应道,“是民女仿的……” “……你跟谁学的?”南帝又问,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穆婉秋的眼。 “这……”穆婉秋心通地跳了一下。 一直和黎君骗黎老爷说这都是黑木的技术,可是,面对南帝,她可不敢这么说。 一旦南帝心里好奇,要召见黑木,那可就全完了。 正思量着怎么说,没提防南帝突然又问道,“……你是魏大师的弟子?”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慑人的威严。 穆婉秋一哆嗦,“民女……” 想说“民女不是”,话到嘴边,穆婉秋突然一顿,暗道,“万岁之所以这么问,想是已得了密报,我这魏氏弟子的身份怕是再瞒不住的,若硬撑着,犯了欺君之罪,立即就会被杀了头。”连柳伍德都能从这佛香里判断出她是魏氏的弟子,是穆相之女,更何况密碟遍布天下的一国之君? 念头闪过,穆婉秋转而说道,“是魏大师的弟子……”虽然只是照着魏氏调香术学,可她在魏氏的牌位前磕了头,也算是她的弟子了。 南帝脸色一阵涨红。 心弦紧紧地蹦着,穆婉秋没发现,听了她的话,南帝放在书案上的手都微微发颤,好半天,他才冷静下来,缓缓问道,“你可知道,魏大师现在何处?” “师父已然作古……”这是魏氏在信里特别交代的,回到未来就再不会回来了,这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南帝腾地站起来,“她……她……竟……”薨了两个字被吞咽在喉咙里,南帝脸色微微发白。 见到南帝竟有些失态,穆婉秋心里一咯噔,一道灵光瞬间划过脑际,暗道,“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复又摇摇头,“不可能”魏氏离开的时候他才四五岁,根本不记事儿,怎会知道这些? 再说,身为一国之君,母亲却是匠人出身,这种事是绝不能曝光的。即把他立为太子,先帝就不会告诉他这些。被召入宫,她和黎君也怀疑过是南帝想探查自己的身世,可分析了半天,两个人都认为这不可能。 一出生就被养在皇后身边,南帝绝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可有留下什么?”正想着出神,就听南帝又开口问道。 回过神,穆婉秋一抬眼,正对上南帝深邃而又复杂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 一瞬间,穆婉秋又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若不是为探寻自己的身世,南帝绝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遣走了所有的人和她密谈,甚至还要瞒过皇后 若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绝不会追问魏氏一个匠人的下落。 悄悄摸向袖笼中那颗魏氏留下的夜明珠,穆婉秋手指微微发颤。这颗珠子是临进宫前黎君让她带上的,毕竟这是国宝,是先帝曾秘密悬赏寻求的镇国之宝,关键时候拿出来或可救她一命。 她到底要不要把这颗夜明珠献出去? 不献,万一南帝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这颗夜明珠就在魏氏手里怎么办? 怕是接下来他会用十八种酷刑逼自己说出实情。 可是,献了,一旦南帝并不知道这些,她岂不是捅了大篓子? 见她沉默不语,南帝少有地没有龙颜大怒,他又问道,“……可有留下一颗夜明珠?” 穆婉秋扑通跪下去,“师父的确留下一颗夜明珠。”从袖笼中掏出夜明珠递了上去。 “果然在她手里……”嘴里喃喃自语,南帝脸色由红变白,他强制镇静地伸出手去。 把珠子放在南帝手里的霎那,穆婉秋感觉南帝的手掌有些颤,不觉暗暗庆幸: 幸亏没有说谎 忙敛了心神,微低下头,假作没有看到南帝的失态。 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杀了她就像碾死只蚂蚁,被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他的糗态可不是好事。 拿着夜明珠在手里摩挲了好半天,又对着阳光看了一阵,南帝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想起什么,他突然一回身,穆婉秋正低眉垂目地跪在地上,蜡像般一动不动,就暗暗舒了口气,正了正神色,道,“你起来吧。” “谢万岁……”听南帝声音似是已经平静下来,穆婉秋心扑通落到地上,又磕了个头,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头仍旧低垂着。 南帝满意地点点头。 转身坐回书案后,南帝把夜明珠放在书手边的盒子里,端茶喝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她……魏大师给你这颗珠子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这……”一阵迟疑,穆婉秋随即说道,“民女也没有见过师父真容……”感觉南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穆婉秋忙又说道,“……这珠子连同师父的遗著都是民女三年前偶然在乞灵山的一个洞中所得,被放在一个朱漆木盒中,师父还留有一封信,说魏氏调香术是她毕生所著,有缘者得了,只要在她的牌位前行拜师大礼,便是她的弟子,民女也都照着做了,因此以她的弟子自称。”顿了顿,又道,“至于这颗夜明珠,师父也有交代,说是她老人家云游之时偶然所得,后来才知是我大周的镇国之宝,可惜,那是师父已被病魔缠身,行动不便,信里特意强调让她的弟子他日有机会一定要把这颗珠子亲手进献给万岁……”微微抬起头,“民女接了圣旨,便带了这颗珠子来安康,就是想着有机会献给万岁……” 第三百六十章闯祸 穆婉秋面色沉静地把得到这颗夜明珠的来龙去迈说了,大体都是事实,只隐去了她知道南帝就是魏氏之后的事情。 即便南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件事也不能从她嘴里说出 原来是这样。 见穆婉秋目光清澈,脸色沉静,南帝相信,她说的应该都是事实,缓缓呼出一口气,问道,“你还记得那个山洞怎么走?” “记得……”穆婉秋点点头,只是,她话题一转,“去年冬季民女去拜祭师父时,才发现那个洞口已经被人赌死了,”想起她和黎君曾险些丧命于山洞中,穆婉秋神色不变地撒着弥天大谎。 相信南帝就是派人去查,也查不出破绽。 听了这话,南帝就皱皱眉。 良久,他又开口问道,“那个朱漆木盒是什么样子的?” 没料南帝会突然问起这个,穆婉秋一怔神,当时她和黎君都震惊于魏氏的身世和那颗夜明珠,谁也没有仔细研究过那只盒子,她回忆了半天,“民女也不太记得了……当时民女只取了里面的东西,木盒还留在洞中,嗯……好像是紫檀木的,上面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金风……”又肯定地点点头,“是一只金凤,好像没有雕完的样子……” “没有雕完?”南帝眼前一亮,嘴里重复了句。 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唐突,穆婉秋就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那只金风是完整的,只是民女从小就见过龙凤呈祥的图案,一直觉得那里还应该有一条龙似的,当时就觉得缺了一半……” 当然是缺了一半 想起自己床头那个同样的雕了一条龙的紫檀木朱漆木盒,南帝已经肯定了穆婉秋没有说谎。 这两个盒子合到一处,就是一副完整的龙凤呈祥图案。 穆婉秋猜的不错,南帝的确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甚至连死去的文帝都不知道,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南帝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是崔皇后临死前告诉他的。 直到死,崔皇后都没得到过文帝的心,没被文帝真正看过一眼,她不甘,对于南帝这个她亲手抚养大的太子心里更是爱恨交加,矛盾重重,一方面南帝为人致孝又为人聪凛,多年来围在她膝下给她解了许多寂寞,虽没有宠爱,她也因南帝才稳稳地保住了皇后的位置,另一方面,每每对上南帝,崔皇后就会想起就是他的生母夺走了文帝的所有宠爱,让她生生地在至尊的宝座上守着活寡,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却没有一个知冷暖的人,直令她恨欲其死。 可是,崔皇后不敢,若她杀了南帝,她相信不仅她的后位,便是她崔氏的整个家族都会被文帝连根拔了。 所以,她才在临死前将南帝的身世告诉了他,不是好心,她是想让南帝知道了自己竟是一个低贱的匠人的儿子,根本不配成为一国之君,一辈子胆颤心惊地活着 果然,为保住太子之位,南帝甚至不敢向文帝求证,不敢听任何有关魏氏的传闻,心每日被这沉重的秘密压着,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少年人该有的快乐,每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活着,直到他坐上了龙椅,才真正舒了口气。 不久前穆婉秋是穆相之女的案子被奏上来,南帝听闻她竟是魏氏之后,就命人秘密调查了她,可惜,关于穆婉秋身世的线索早被黎君一根根都切断了,他派出了几路大内密探,调查的结果却并不比阮钰多多少。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穆婉秋自出道以来所出的香品大都有魏氏之风,她一定是魏氏的传人。 所以,当皇后告诉他英王喜欢穆婉秋已久,死活要纳她为良媛,哀求他给做主时,他便没有再坚决拒绝,只含含糊糊地同意先召她进宫看看再说。 每每想起当初为保住太子之位,他享尽荣华,却让生母沦落在外,南帝就心如刀割,召穆婉秋来,他只为能秘密见到自己的生母一面,能在她膝下尽一日孝心。 不想,魏氏竟早已作古。 骤听这个消息,南帝心里的激荡可想而知。 只是,目光落在刚放下的夜明珠上,南帝又皱皱眉,暗道,“密探说那魏氏调香术落在了穆相之手,怎么竟会和这颗珠子在一起?难道是情报有假?还是……”抬头看向穆婉秋,思量了半天,南帝又问道,“那封信和魏氏调香术呢?” “被民女烧了……”穆婉秋说完,见南帝变了脸,忙又解释道,“那时民女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师傅,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决定去朔阳一年一度的斗香会上搏一搏……”把当初被谷琴迫害,不得已烧了魏氏调香术的事儿说了,最后叹息道,“……魏氏调香术是师父生前留下的唯一手迹,当初烧了她民女也心疼难当,奈何当时身份卑微,保命尚且困难,又怎能保得住它?” 幽幽的语气直让南帝心也颤了下,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穆婉秋曾经的无奈和挣扎。 是啊,卿本无罪,怀璧其罪。 传说中的这本魏氏调香术曾经红了多少人的眼啊,她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孤女又怎能护住? “……若是我,也会把它烧了,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她倒是个聪明的。”心里念叨着,南帝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伸手拿起夜明珠,他又细细地把玩起来。 余光偷偷瞧见南帝眉头微蹙,不知他在琢磨什么,穆婉秋只低眉垂目地站在那里。 良久,南帝抬起头,“这夜明珠乃镇国之宝,白大师进献有功,想要何奖赏?” “这……”穆婉秋心扑扑一阵乱跳,一瞬间她想起了满门的血海深仇。 阮钰已经把他和英王联手迫害自己父亲的证据送给了黎君,她正可借这个时机为父亲鸣冤 进献夜明珠是天大的功劳,机不可失。 只是,她父亲当年犯的可是谋反罪,太子都因此被圈禁了两年,她现在贸然承认自己是穆相之女,南帝会不会不听辩解立时就杀了她? 念头闪过,穆婉秋心里一阵犹豫。 见她一瞬间脸色就变了几变,南帝就皱皱眉,“怎么?白大师有话只管说,只要不过份,朕都会答应你。” 她是母妃的唯一弟子,论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妹妹,想到这层,南帝语气不觉间就多了一丝柔和。 穆婉秋扑通跪下去,磕头道,“民女不敢。” “……赦你无罪” 瞧见南帝目光又落回手里的夜明珠上,神色祥和,穆婉秋就咬了咬牙,磕头道,“……求万岁为家父申冤” 前一世父母的冤情石沉大海,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搏 为父申冤? 南帝错愕地抬起头,缓缓问道,“……你父亲是谁,有何冤情?” “家父就是前任宰相穆熹,被人……” 穆婉秋话没说完,南帝腾地变了脸色,“……来人”他突然暴喝一声。 感觉一股气势汹汹的杀意扑面而来,穆婉秋脑袋一阵晕眩,只感觉两耳嗡嗡直响,若不是双手撑着地面她怕是就倒了下去。 常听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前一刻他还面色祥和,俨然慈父,这一瞬间就变了脸,只可惜,她知道已经晚了,悔不该不听黎君之言,自作主张为父申冤。 手脚冰凉,僵直着腰背跪在那里,穆婉秋木然地看着殿门被推开,李公公快步走进来朝万岁施礼,眼前仿佛变成了一张黑白的图画,她瞧见李公公嘴一张一翕,可就是听不见他和万岁说了些什么,瞧见李公公回头扫了她一眼,穆婉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听自己僵硬的声音说道,“……万岁刚刚赦民女无罪的。” 正要吩咐李公公拖出去杖毙,听了这话,南帝缓缓透出一口气。 为助太子早日登基,穆熹趁自己微服出玩之机私自调兵截杀他, 这都是他亲身经历,亲自审讯,铁证如山,又怎能有假? 想不到她真是奸相之女 直直地看着穆婉秋,好半天,南帝才勉强压住胸口翻腾着的一股暴躁,朝李公公摆摆手,“……带她出宫”声音里带着股极力压抑着的怒气。 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即说过赦她无罪,他现在就不能杀了穆婉秋。 在死神面前走了一着,只这一瞬间,穆婉秋就感觉衣服都贴在了后背上,见李公公走过来,她强撑着身子给南帝磕了个头,“……民女谢万岁。” 缓缓地站起来,她一步一步随在李公公身后向外走去。 看着她明明脸色吓的煞白,可却依旧腰背挺直,步履从容,俨然高贵的公主般雍容,南帝眼底闪过一丝诧色。望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堵在胸口的一股暴躁之气竟平息下来。 “小姐,您怎么了……”见穆婉秋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墨雪焦急地迎上来。 见到墨雪,穆婉秋瞬间脱了力,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向墨雪。 “小姐,您怎么了?”墨雪吓得一把扶住她。 缓缓地透出一口气,穆婉秋睁开眼,用力扶了墨雪站直身子,“我们快走……” 还想说什么,见穆婉秋神色严肃,墨雪又闭了嘴,扶着她一起上了轿子。 李公公放下轿帘,喊了声,“起轿……” 轿子一路向宫门走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补救 早从宫内密碟处得了信,穆婉秋临时被南帝召了去,黎君心从没有这一刻的担忧,他远远地站在宫门外不远的树下,眼睛紧紧地盯着宫门。 正盘算着要不要索性潜入宫去看看,就瞧见里面抬出一顶轿子,轿帘一挑,竟是穆婉秋和墨雪双双坐轿出来,他一阵惊喜,快步迎了上去,“阿秋,万岁召你什么事儿?” 瞧见黎君过来,想到刚刚差一点就再见不到他了,一股酸涩直咽喉,穆婉秋张嘴想叫一声,“黎大哥……”声音却干涩在喉咙里。 瞧见她脸色苍白,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黎君心砰地悬了起来,回头看向墨雪,“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墨雪摇摇头,“小姐从雅园里出来,就一言不发。” 发现穆婉秋五指冰凉,黎君顾不得是在宫门口,他一把抱起穆婉秋,快步向马车走去。 跌入温暖的怀抱,再一次闻到这熟悉的气息,穆婉秋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蜷缩着身子,把脸紧紧地贴在黎君胸口,小鸟依人般任他抱着。 眼看黎君抱着穆婉秋双双上了马车,刷地落下车帘,李公公摇摇头,“……外面的传言果然是真。”回头见几个抬轿的小太监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就摆摆手,“看什么看,都给我进去……” 黎君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行事再出格,他一个公公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得罪了下一代君主。 …… 她竟然真是穆熹的余孽 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梧桐树上枯黄的落叶一片一片随风飘落,南帝心绪难平。 三年前穆相发兵包围幻月楼,想截杀自己的情形一遍一遍地在眼前闪过,直令南帝握着夜明珠的手都微微发颤,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真正地对太子当年的谋逆释怀,之所以放他出来,他也是被英王所为彻底地寒了心,相对来说,即便都有谋逆之心,太子的心性到底要比英王宽厚。 无论如何,这天下大任绝不能交个一个心性暴戾,嗜杀成性的人手里。 既然决定重用太子,他就不能再留下这些曾经蛊惑他谋逆造反的乱臣贼子的余孽在太子身边为非作歹,影响了太子的心性。 这个穆婉秋,必须死 原本穆婉秋的案子被大业知府奏报上来时,他也没太在意,不过一个孤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也就顺了太子的意,顺水送了陈国恩亲王一个人情,可是,见到了穆婉秋本人,看她那容颜气度,竟带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绝非寻常人能比,尤其想到英王不顾她匠人的身份和自己的反对誓要纳她为良媛,这让南帝心里的杀意更浓。 连英王都被她迷惑了,难说太子不会被她的美色气度所迷,再度生出祸心。 这念头闪过,南帝蓦然转过身,“来人……” 小太监推门进来,“万岁……” “传朕的口谕,让赵旉速带御林军包围白大师的驿馆……” 小太监一哆嗦,“万岁要抓白大师回来?” “不……” 不是抓回来,他是想杀了她 话到嘴边,目光落在手里的夜明珠上,南帝一阵迟疑。 他瞬间也冷静了下来,进献夜明珠她总是有功,最主要的,只有她能找到母妃的遗物,还真不能现在就杀了, 话在舌边打了个旋,又生生地被南帝压了下去,改口道,“……去保护她。”又强调道,“……告诉赵旉,勿要保护好了,不得令白大师随便出入驿馆。” 就先把她软禁在驿馆,待寻得了母妃的遗物再处置她也不迟。 这哪是保护? 小太监眨眨眼,随即应了一声是,转身刚要走,又听南帝吩咐道,“……准备祭祀之物,我要拜祭先帝。” 寻到夜明珠,他终于可以打开先帝的遗诏了。 …… 一路回到驿馆,黎君倒了杯水亲自喂穆婉秋喝了,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黎大哥……”黎君正要把茶杯端走,穆婉秋一把抓住他的手,十指还止不住瑟瑟发抖。 “阿秋别怕,有我和太子在,天大的事也能遮过去……”把茶杯交到另一只手放到桌上,黎君回头拥住穆婉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 “万岁知道我的身份了……”穆婉秋嘴唇微微有些发颤,“我感觉他当时是要杀了我的。” “怎么会?”黎君心里咯噔一下,飞速地把他们最近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在脑海里滤了一遍,摇摇头,“我们没露出什么破绽啊?”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万岁召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是我想求万岁为父申冤……”穆婉秋紧咬着微微发白的唇。 求万岁为穆相申冤? 她不要命了,即便得了阮钰与英王和谋陷害穆相的证据,现在也不是申冤的时候啊。 三年前穆相就是因蛊惑太子谋反而被问斩的,即便被英王豢养死士的事寒了心,放太子出来,这也是南帝心头的一根刺儿,现在英王谋逆造反的事刚刚被揭出来,面对两个嫡出儿子一前一后都想杀了自己篡位,南帝正心痛不已,这个时候,怎能再提起三年前的旧事儿,往南帝的心口上撒盐? 一得了阮钰送来的证据,他就找太子商量过,探讨了许久,都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怎么也得等抓到英王之后。 不想,穆婉秋现在就给捅了出来 难怪她会吓成这样,这次她可真是把天给捅破了。 骤听这个消息,黎君心道一声不好,只脸上神色不变,他柔和地看着穆婉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没震惊就说明自己这次捅的篓子还不算大,还有补救的余地,见黎君听了这个消息眼皮都没动一下,穆婉秋心安了不少,吐出一口气,缓缓地把南帝召见她的过程一字不拉地说了,甚至连南帝的神态,动作都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黎君比她善谋,她说的越细,黎君就越能从中分析出有价值的东西。 “……这么说万岁应该知道他是魏大师的儿子了?”一直静静地听穆婉秋说完,黎君才开口,“阿秋做的对,若他得知你竟然知道他的身世,一定不会让你活着。” 穆婉秋点点头,“我猜他是知道了。”抬头看着黎君,“是因为有先前的承诺,万岁才及时收手没杀我,黎大哥说,他会不会把我贬为……”嘴唇一阵颤抖,官ji两字到底没有说出口,只空灵的眼底划过一丝惶恐。 左不过一个死,她原是不怕的,只是,她越来越不舍得他了。 只想一想要和他天人永隔,她心就如刀剜一般。 “你的案子已被左锋定了性,万岁轻易不会翻案……”黎君又肯定地摇摇头,“至少现在不会儿。” 英王潜逃,百官正惶惶不安,为了稳住朝局,南帝暂时不会做出太大的动作。 “可是……” 可是万岁现在知道她的身份了啊。 “你现在总是声名显赫的调香大师,既然他当时没杀你,以后就不会轻易杀了……” 说着话,黎君心里生出一丝后怕: 差一点,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那我们怎么办?”穆婉秋声音有些急促。 “伯父被害的证据就在我们手里,我正和太子商量要递上去呢,阿秋既然说开了,我们索性把证据拿出便是……”黎君漫不经心地说道。 “真的没事吗?” 穆婉秋还是有些不安,万岁骤听到她是穆相之女时那股无形中爆发出来的杀意,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没事儿,想一想,若没天大冤情,阿秋一个女子绝不敢在万岁面前申诉……”黎君安慰道,“总体说,他还算是个明君,冷静下来,他也会认真思考阿秋的话的,到时太子再适时把证据递上去,这事说不定就成了。” 想想也是,穆婉秋就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问,“万岁会不会去那个山洞里查看?我感觉他好似对那个黑漆木盒很熟悉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黎君点点头,想起什么,呵呵笑起来,“阿秋提到这些,我倒是想起来了,万岁果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即便那个洞口被堵了,他也会派人挖开……要找到那个山洞,万岁还得靠阿秋带路呢,在他找到那个山洞前,是不会动阿秋的了。” 有这些时间就足够了。 一句话点醒穆婉秋,她也点点头,“……得到了夜明珠,万岁就可以打开先帝的遗诏了,确认了身份,他一定会秘密寻找那个山洞的,只是……”穆婉秋声音忽然顿住,“……一旦万岁真挖开了那个山洞,就会发现我说谎了。”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不会……”黎君自信地摇摇头,“他打开那个山洞前,我会照着阿秋对万岁的描述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素知黎君的手段,穆婉秋就点点头。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黎君舒了口气。 穆婉秋在万岁面前自暴身份捅了天大的篓子,他得马上去找太子商量补救的对策,想到这儿,就松开穆婉秋站起来,正要说话,一阵敲门声传来,黎君喊了声,“进来……” 是秦健,他脸色有些发白, “公子,外面来了许多御林军,把驿馆包围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遗诏 什么? 穆婉秋脸色一阵苍白,她转头看向黎君。 “没说什么事情?”黎君脸色沉静地问道,悄然握住穆婉秋冰冷的手。 “……只说是奉命来保护白大师的。” 什么保护,这纯粹就是变相的软禁听了这话,穆婉秋不安地叫了一声,“黎大哥……”隐隐地,她觉得,她闯了大祸,这件事儿绝没有黎君说的这么简单。 脸色也跟着变了变,黎君低头沉思了许久,抬头吩咐秦健,“……你立即派人去各处散播,就是皇后娘娘召见了白大师,凤心大悦,赏了一只金炳玉如意,万岁亲派了御林军来驿馆保护白大师……” “黎大哥这是为何?”秦健应声走出去,穆婉秋不解地问。 “你早已名扬大周,而今来安康几日了,却没人来拜见你,一定是因为英王刚刚逃走,大家都不知道万岁和皇后娘娘对你是个什么态度,自然不敢乱来,现在得知万岁和皇后赏识你,就会争先恐后地来拜见你了……”他看着穆婉秋,“阿秋这次就不要再闭门谢客了,索性把我们从大业带来的那些香膏送给他们,笼络人心,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就会更多……” “我明白了……”穆婉秋眼前一亮,“御林军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况传给万岁,眼见大业百姓对我如此推崇,万岁就会投鼠忌器,轻易不敢动我了” “对,这就是名望,再霸气,万岁也不会轻易杀掉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大师……”黎君话题一转,“为找到魏大师的遗物,我猜万岁轻易不会动你,我这么做也不过是再加一层保险罢了。” “好,我这就梳洗了,备好茶水迎接客人……”穆婉秋站起身来。 “嗯,我就去找太子……”黎君也站起来,“阿秋千万不要大意。”又高声叫来王七虞九,吩咐道,“……勿要保护好白姑娘,盯紧了外面的御林军,若有异动,立即带了白姑娘逃走。” 虽然自认为自己料事如神,但圣心难测,黎君可不敢保证南帝真会乖乖地按他的猜测行事。 …… 拜祭了先帝,南帝带李公公直奔存放了先帝遗诏的广德殿。 令人开了锁,留李公公在外面守着,南帝迈步走进殿内,颤着手抽出尘封了二十多年漆了蜡封的先帝遗诏…… “……原来魏大师真是曾经暴毙的柳贵妃,是我的母妃”看完父亲的遗言,南帝失神自语,“这些竟都是真的” 虽然三十年前他就听母后说过,可是,那都是母后的猜测,从没得到过父皇的首肯,做不得准。 父皇的亲笔密诏详述了他的身世,让他有朝一日找到魏氏,一定要以太后之礼待之并善待魏氏一脉的传人,看了这些,南帝心中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缓缓地展开尘封在涂了蜡的长木匣中的一幅卷轴,一个宫装的绝色美人跃然眼前,这就是曾经暴毙的柳贵妃? 他的生身之母。 看那画面上的容颜,依稀还有他儿时记忆里的模样,记忆中父皇常常一个人来到这个广德殿中,一逗留就是一下午,他一直好奇这里面藏了什么奇珍异宝,原来,这里竟藏了母妃的画像。 原来父皇心中只有母妃一人。 想起记忆中的父皇从来就没有笑过,南帝不由得心里一酸,眼底竟起了一层水雾,“母妃,你为何这样狠心,要抛弃父皇和皇儿,一个人孤零零漂泊在外?” 想起自己三十几年来日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世,南帝有些怨怼,可想起传说中魏大师也一生未嫁,孤寂漂泊,最后竟不知埋骨何处,南帝更多的却是心痛。 拽了把椅子,他慢慢地将手里的画轴挂在墙上。 看那墙上一层浅浅的印记,他相信,母妃的这幅画像之前就是一直被父皇挂在这里的,所以,他才常常一个人来这里欣赏,和母妃说话。 背负着手静静地站在画像前,南帝恍如一尊蜡像…… 直到掌灯时分,他才推开门走出广德殿。 李公公已急出了汗,见他出来,忙上前施礼,“万岁……”余光悄悄打量着南帝的神色。 “……把这里锁好了,以后没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抬脚走下汉白玉阶梯,南帝吩咐道。 “是……”李公公应了一声,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忙转了身上去锁门。 “……万岁要去哪儿安歇?”见南帝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李公公小跑着追上去。 “……雅园。”南帝头也没回。 不召嫔妃时,南帝大多一个人居住在雅园,见南帝没有去乾坤宫的意思,李公公就皱皱眉,想起皇后娘娘才遣了人来询问,大有低头求和之意,他张了张嘴,瞧见南帝脸色不善,又闭了嘴。 只一声不想地跟在南帝身后。 伺候着上了御撵,放下帘子,刚走了几步,瞧见拐角处一个小太监探头探脑,李公公就故意拉下几步,落在后面。 眼看着万岁的御撵拐过墙角,那小太监蹬蹬蹬跑了出来。 “……什么事儿?”李公公问道。 “太子爷求见万岁,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问万岁今日心情可好?” “万岁今日心情不好,让他明儿再来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李公公叹了口气,转过墙去快步追上御撵。 接连三天,太子一直没有见到南帝。 “我们猜错了万岁的心思……”太子又一次吃了闭门羹,黎君忧心忡忡地说道。 “此话怎讲?”太子眉头紧锁。 “……万岁这是自己心里过去那个坎啊。”黎君叹了口气,“即便知道白大师是穆相之女,万岁也不该冷落您,他这是对三年前的事还没有释怀啊。” 穆婉秋进献夜明珠是个天大的功劳,现在竟连一文赏赐都没下来,人还被变相地软禁了起来,可见他对穆婉秋的杀意一丝未减。 南帝的杀意越浓,就说明他对三年前的事情越恐惧。 “可是……” 可是父皇毕竟重新启用本王了啊。 话踯躅在嘴边,太子到底没有说出来,只疑惑地看着黎君。 “万岁这是对英王殿下彻底寒了心,不得不重新启用您来抑制他的权势……”像是知道太子的心思,黎君缓缓说道,“他对您的戒心一丝也不曾消减啊。” 否则,他就不会介意一个罪臣余孽了。 太子脸色白了白, 问道,“……父皇不肯见我,我们如何是好?”三年前的事儿,他几次想向父皇解释,可是,自从被圈禁,南帝就再没提过那件事。 那件事,成了他们父子间的忌讳。 也因此,看到阮钰英王谋害穆相的证据,他和黎君商量了许久,都不敢现在就拿出来。就怕被南帝误会为落井下石,给他定个蓄意谋害英王,兄弟相残的罪名,最后反成全了英王。 父皇忌讳他,他又何尝不忌讳父皇? 五指无规律地叩打着桌案,黎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久久,他开口道,“看来我们还得改变策略,首先让万岁打开这个心结,才好进一步动做,否则……”他摇摇头,“即便重新被立为太子,万岁也不会放心地交给您任何事,一样的父子相疑。” 想起自复出以来,行事处处受父皇监视,太子就点点头,“贤弟说的是,只是,这件事父皇从来讳莫如深,又如何可解?” “白姑娘擅自求万岁为穆相申冤,虽然捅破了天,可这也不失为一个契机……”黎君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股果决,“殿下索性就利用这机会让万岁自己开口……” 太子目光一闪, “贤弟说来听听?” 黎君俯身上前,压低了声音,两人密议起来。 和太子别院里的阴云密布不同,这三天,穆婉秋的驿馆可谓门庭若市,慕名来拜的人络绎不绝,每每都是朝廷重臣的内眷,这可累坏了驿馆门口的御林军。 他们得的命令是保护穆婉秋不得擅自出入驿馆,却没接到阻止别人来看她的命令,南帝又没明说是软禁,这些人也不敢做的太露骨,又担心穆婉秋易了容随哪一队拜访者偷偷溜出驿馆,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是一刻也不敢疏忽。 很快地,这消息就传进了雅园。 这可是南帝始料不及的,他眉头紧锁,五指轻轻敲打着桌案,“她在民间竟有这么高的威望?”又是恩亲王的义妹,想动她还真的费些心思呢。 更何况,父皇的遗诏名言要他善待魏氏一脉的后人。 可是,不杀她,难说她不会蛊惑了太子,再起祸心 “……早在明玉公主大婚,白大师的名声就传开了,奴才听说曾经不远千里去大业拜访她的人趋之如骛,一掷千金想见她一面都难。”李公公解释道。 南帝眉头锁的更紧。 他起身在地上来回地踱着。 穆婉秋不过是个天纵奇才的匠人,一个孤女,一没家势,二没背景,和朝局八杆子打不着,李公公实在不知道南帝为什么竟这么忌讳她,见南帝脸色阴沉,却是再不敢多言,只眼睛随着南帝脚上的明黄色缎面矮靴来回地移动。 南帝脚步突然顿住,他抬头看着李公公,“……外面风传白大师是穆熹的余孽,你怎么看?” 第三百六十三章前尘 李公公一哆嗦,开口说道,“……左大人不是早已验明了吗,白大师并非穆相之女。” “左锋?”南帝眸光一凛,“……地方贪官,多有徇私”凌厉的语气带着股少有的寒意,李公公忙屏了呼吸,不敢多言。 好半天,南帝放缓了声音,像是为了说服李公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观白大师,分明就有穆夫人当年的模样。” 当年皇后宴请朝廷命妇,他见过穆夫人。 摸摸袖笼中太子刚送的东珠佛窜,李公公额头见了汗。 “当年穆熹的案子,你怎么看?他真的冤枉吗?”南帝眼底有一丝困惑。 冷静下来,他思索了整整三天,以那日见到的穆婉秋的谨慎,不是真的冤枉,没有天大的冤情,她绝不敢那么跪求自己 试问,若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她掩饰都来不及,又怎敢在自己面前自暴身份,自寻死路? 除非是傻子,穆婉秋并不傻。 可是,穆熹的案子是他亲身所历,他怎会冤枉了他? 李公公扑通跪了下去,“……奴才不敢乱说。” “你但说无妨……” “这……”李公公就擦擦额头的汗,“民间传说三年前平城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旱,是因为朝廷杀了一个大忠臣,惹了天怒……后来就是白大师在龙王河边的求雨坛前长跪了一上午,求来了连降三天的大雨,救了一方百姓的命……” 声音颤巍巍的,李公公偷偷瞧着南帝的神色。 殿内出奇的静。 李公公感觉自己的心就要蹦出嗓子眼,手指无意中碰道袖笼中的东珠佛窜,他心里一阵发冷,暗暗后悔,自己万万不该贪图这点虚财,替太子传这些话。 就在李公公要崩溃的时候,南帝充满困惑的声音传来,“三年前平城求雨的人竟然是白大师?” 听出南帝声音里除了困惑,竟无一丝怒意,李公公呼出一口气,他险些瘫坐在地上,勉强让自己跪直了,道,“……那人就是白大师,是从槐荫山一带流落到平城,看到当时的平城知府许大人要用童子祭祀龙王求雨,心生不忍,才毅然挺身而出,和许大人立了军令状,亲自登坛求雨。” 她当初求雨竟是为了救两个祭童? 这份悲天怜悯之心,怎么会是十恶不赦的罪臣余孽? 南帝眼里的困惑更浓,问李公公道,“当年平城求雨的奏报还有?” “……有” “找来看看……”南帝转身坐回书案后。 李公公应了一声是,起身走了出去。 这些奏报早被太子和黎君准备好送了来,不一会儿,李公公就返回来。 南帝接过他递上的奏报认真地看起来。 重新给续了壶热茶,李公公垂手立在一边。 “……难道当年朕果真冤枉了穆熹?”久久,南帝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 若是朝中大臣红口白牙替穆熹说话,南帝定是不信,然,这是老天在说话。当年自己杀了他,就惹来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旱,后来他的女儿跪了一上午,老天就收回了惩罚。 六月飞雪,天降大旱,这都是老天给世人的惩罚,听说人间若没奇冤,就绝不会出现这种异相。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当年的穆熹是冤枉的吗? 可是,那些都是自己亲身经历啊,怎么会冤枉他? 一瞬间,三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南帝眼前: 三年前,偶而一次微服出宫,南帝竟迷恋上了幻月楼花魁玉玲珑的曲子,从此,他便常常微服出宫去幻月楼楼听曲。 出事那天,他正听在兴头上,就听幻月楼外面突然乱起来,竟被官府包围了,初时他也没介意,只以为是官府临时检查,就令身边的公公拿了他的腰牌出去把人打发了,谁知公公出去不一会儿就脸色煞白地返回来,外面不是临时检查,竟是军戢营的官兵,奉命缉拿一个安阳来的南宫公子,说他是齐国的密碟,要就地处决。 南宫就是他的化名,为掩人耳目,他故意说自己是来自齐周边境的安阳,谁知,竟被人钻了空子,说成是齐国密碟。 这些人,分明就是知道他的身份,特意来截杀他的 幻月楼外被官兵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听着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南帝心从没有那一刻那么绝望,即便三年后的今天,回忆起那天的经历,他还心有余悸。 不是玉玲珑的绣床下有地洞能通到外面,他怕是再难活命。 在玉玲珑的帮助下,他顺利逃出幻月楼,正遇到听说幻月楼被官兵包围了,带侍卫赶来的英王,总算逃得了一命。 想到一旦他死了,收益最大的就是太子,回宫后,南帝就瞒着太子,秘密命英王彻查此事,英王不负他望,秘密抓了穆相的传令书吏穆铜,不出三天就查明了原委,原来是太子早就发现了他微服出宫的事儿,才和穆相密谋篡位。 军戢营的兵只有穆熹和他能调动,他自然不会调兵杀自己,不用说,一定是穆熹,果然,询问之下,那日军戢营统领刘倡就是奉了穆熹之命去包围的幻月楼,穆熹的贴身小厮穆铜也供认不违,那日的确是他奉相爷之命去军戢营调的兵。 人证物证俱在,南帝哪有不信的? 听了穆铜的供词,看到调兵符上穆熹的笔迹和印鉴以及穆铜供出的穆相和太子往来密信,尤其想到那日自己果真被截杀在幻月楼,继位的自然就是太子,南帝心寒到了骨子里。 微服出宫去幻月楼听曲儿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传出去有失皇家体面,尤其父子相残这种家丑儿更是不能外传,这件事情到此便被南帝压下了,既没大肆宣扬,也没交大理寺复审,只以私自调兵蓄意谋反为由一夜间抄了穆相府,同时圈禁了太子。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除了那张调兵符,太子和穆熹当时也对那些密信供认不违,密信中虽没提谋权篡位之事,但一国宰相和当朝太子暗中来往如此频繁,难说没有结党之嫌,他怎么会冤枉穆熹? “……当年的事情总是只有英王殿下一人经手,万岁既然疑惑,不如再召太子来问问?”见南帝神色迷惘,李公公趁机说道。 “你也认为穆熹是冤枉的?”回过神,南帝问道。 “……当年万岁对太子殿下信任有加,储君之位不可动摇,太子万没有突然出手的理由。”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说道,见南帝的目光候地变冷,扑通跪了下去,“奴才觉得,万岁即然决定要重用太子,当年之事还是查清楚的好,这样藏在心里总是个疙瘩。” 南帝的神色缓了下来,良久,他摆摆手,“将那件事的案卷调出,你去召太子来……” “是……”李公公松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大约半个时辰,太子便被带了进来,磕头道,“……儿臣叩见父皇?” “平身……” “谢父皇……” 太子起身站在一边,南帝看了看左右,“你们下去吧……” 伺立在两边的宫女太监迤逦退了出去,李公公回手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口。 抬眉看了太子一眼,南帝又低了头继续看手里的案卷。 殿内出奇的静。 渐渐地,太子额头渗出了汗,尽管进宫之前,听了李公公的描述,黎君已经给他分析过,万岁这是想通了,要自己想打开三年前的心结,他这次进宫有惊无险,可是,面对这古墓荒茔般的沉寂,太子的心还是紧紧地绷了起来,他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南帝终于放下案卷,抬起头来。 “父皇召儿臣来有事?”太子趁机叫了一声,极力压制的声音还是带了一丝不安。 两年的圈禁生活,让他少了许多锐气。 见他脸色发白,南帝就叹了口气,指着一边的椅子,“……皇儿坐吧。”声音少有的和蔼。 太子心安了不少,惴惴地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三年前穆熹谋反的案卷。”端茶喝了一口,南帝指着自己刚放下的案卷说道,“今日这屋里只你我父子二人,上有青天朗朗,下有黄土昭昭,皇儿跟为父说句心里话……”没有自称为朕,这一刻他们只是父子,殷切地看着太子,南帝和睦的语气带着股格外的郑重,“三年前的这件事儿,皇儿到底参没参与?” 这话曾经他也问过太子,太子当时就否认了,可是,他以为那是狡辩,现在,他想听太子说句心里话,那怕这件事他真的参与了,父子之间能坦诚相对,他也能释怀。 毕竟太子当年还小,被奸臣诱惑行事莽撞些也是有的,相信两年的圈禁生活,太子也知道错了,懂得了收敛。 “儿臣冤枉……”太子扑通跪了下去,见南帝瞬间变了脸,忙举起右手,发生道,“儿臣对天发誓,三年前若有杀父皇之意,当万仞穿心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古代重誓言,尤其帝王之家,被誉为老天的儿子,轻易是不敢发誓的,这誓言不可谓不毒,显然太子是被冤枉的。 南帝脸色微霁。 只是,他又皱了皱眉,暗道,“皇儿信誓旦旦说这事他没参与,这兵符上分明就是穆熹的笔迹和印鉴,难道是他一人所为?” 又摇摇头,“……杀了朕,还有皇儿在,他也坐不上龙椅,相反,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皇儿也会灭了他九族替朕报仇,他又何苦取自亡之道?这说不通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昭雪 余光瞧见南帝脸色一瞬间变了几变,太子忙磕头道,“……儿子指天发誓,穆相也是冤枉的。” 骤听这话,南帝脸色一阵青黑,额头的青筋跟着蹦了几蹦,只片刻,他又恢复了镇静,“皇儿说说看……” 见父皇没再暴怒,太子舒了口气,道,“两年来儿臣独居永安宫,夜不成寐时,常常冥思苦想三年前之事,有几处疑惑儿臣始终不解……” “……哪几处?”南帝神色一凛。 “……玉玲珑不过一界名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嬉笑怒骂皆由嬷嬷掌管,每日迎来送往客人不计其数,她又如何能在自己的绣床下挖出一个地道?什么时间挖的?”眼睛看着南帝, “除非她本身就是一个密碟。” 南帝的手指动了动,嘴上吩咐道,“继续说……” “常人眼里,官兵包围花楼不过是例行检查,当时那么多皇子王爷都没察觉异常之处,怎么六弟就觉得不妥,要出去看看?又那么巧就站在父皇的现身之处?”声音顿了下,像是有些迟疑,太子一顿一顿地道,“……除非六弟早就知道父皇就在那座楼里。” 身子猛地一震,南帝一把将手边的宣纸握成一团,太子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南帝啪地一啪桌子,“这又如何?如果不是巧,朕早就被人害死了” 太子一哆嗦,跪在那里低眉不语。 好半天,南帝颓然地倚向后面,“……证据确凿,即便有疑惑,又如何能摆脱穆熹的嫌疑?” “就因如此,儿臣才迷惑不解。”太子磕头道,“于是,儿臣一被放出永安宫,就暗中彻查了此事。”认真看着南帝,“……彻查此事,儿臣并非有别的目的,只想给父皇一个交代,消除父子间的猜忌,儿臣对父皇忠心耿耿,此心此情苍天可鉴。” 南帝眼睛亮了一下,瞬间便掩了去,淡淡说道,“皇儿查到了什么?” 这细微的变化也没逃过太子的眼睛,他心已经完全定了下来,缓缓道,“……三年前年经手查办此案的阮钰,就是当年因通敌叛国被万岁杀了的阮睨阮御史的遗孤,当年的案子是穆相经手,阮钰对穆相恨之入骨,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阮钰……”南帝皱皱眉,极力地回忆着,“就是大业那个轻车都尉?他竟是阮御史的遗孤?”眼底现出一丝复杂之色。 当年杀了阮钰的父亲,他后来隐隐也有些疑惑,觉得是冤枉了他。 “就是他,三年前因为办理穆相之案有功,被万岁破格提为正四品的轻车都尉,先在平城,后来调去了大业……”太子点点头,“儿臣最近才查出,他是云霞山无虚子的关门弟子,是六弟的同门师弟。” “阮钰竟是六皇儿的同门师弟” 这个南帝还真不知道,一瞬间,似有什么划过脑际,他惊在了那里。 “是的……”太子点点头,“阮钰学艺归来便誓要为父报仇,书吏穆铜就是他早年安插在穆相身边的密碟,把穆铜安插在穆相身边,阮钰却不让他传递情报,不互通信息,只让他想方设法地取信于穆相。”太子话题一转,“穆铜为人多才,写的一手好字,人又激灵,入相府几年便被穆相提拔到身边做了贴身的书笔小吏,连穆相都不知道,他最擅长的便是仿人笔迹,随在穆相身边多年,模仿他的笔迹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那兵符是他模仿出来的?”南帝脸色潮红。 “是的……”太子点点头,“连那兵符上的印鉴都是他素日趁穆相不备,偷盗出来的。” 一个小小的传令书吏竟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来,他就不怕死吗?就算是密碟,在穆相身边多年,也该有些恩情吧? 这太诡异了,怎么可能? 仿佛在听天书,南帝困惑地摇摇头,冥冥中,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知道南帝的困惑,太子解释道,“外人以为穆铜是个孤儿,实则他的父母兄弟都在阮钰手里,连他后来娶的女人也是阮钰亲手给安排的,他不得不替阮钰买命。” 阮钰想报父仇,英王很受皇后宠爱,那些日子皇后每每在自己耳边吹风,有废长立幼之意,奈尔自己早年就立了太子,多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没有不德之处,自然不能轻易废了,两人因此才一拍即合,设下了这狠毒的诡计陷害穆相和太子。 听到这儿,联想到英王竟私下里豢养死士,制造兵器,大有谋朝篡位之心,现在又畏罪潜逃,南帝已经基本相信了太子的话,他脸色由红变白,扶案的手都微微发颤,暗道,“……都是皇后的溺爱纵容,助涨了他的戾气啊,若皇后没有露出废长立幼的想法,这逆子又如何敢窥觑那至尊之位,做出这种兄弟相残之事”心里翻腾不息,南帝嘴里问道,“……这些不过都是猜测,你可有证据?”无助的语气带着股奢望。 隐隐地,他还是希望,这种大逆的事情不是英王做下的。 “这些都不是儿臣乱猜……”太子磕头道,“虽然穆铜和玉玲珑都被阮钰灭了口,但儿臣已找到了阮钰当年和穆铜、玉玲珑,六弟等人监视您的行踪,定下这毒计始末的书信……” “……玉玲珑?”南帝目光一寒,“她也参与了此事?” “知道父皇喜欢听曲,那一年,阮钰遍访大周伶馆,最后选中了玉玲珑……”太子道,“这玉玲珑一开始就是六弟为父皇准备的,父皇第一次与她相见,也不是偶然,是六弟买通了父皇身边的公公事先安排好的……” “这个孽畜”南帝猛地一拍桌子,“证据在哪里?”又问,“皇儿既然查清了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 太子连连磕头,“……见父皇和母后因六弟出走的事情黯然伤神,儿臣实在不敢雪上加霜,气坏了父皇”又道,“若父皇今日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儿臣是想待父皇找到六弟与他对质确认后再回禀父皇的……” 南帝颓然倚了回来,无力地摆摆手,“……把证据取来。” 应了一声,太子起身走出去。 早准备好的,不一会儿,就返了回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南帝,“父皇请过目。” 不熟悉阮钰等人的笔体,但曾和玉玲珑耳鬓厮磨过,她和英王的笔体南帝却并不陌生,看到三年前的那段日子,自己哪天去的幻月楼,在那儿呆了多久,吃了些什么,听了几支曲子都被玉玲珑密报给阮钰,南帝只觉得胸口一阵焖涨,他脸色一阵潮红,骂了声,“……这个孽畜”身子晃了晃,竟再发不出声音。 见状不好,太子忙上前扶住,“……这些都过去了,那玉玲珑也早被阮钰杀了,父亲千万莫要气坏身体。”一边伸手倒了杯茶递上来。 喝了一口茶,南帝才缓缓透出一口气,看着太子他声音竟有些发颤,“……这两年委屈皇儿了。” “……独居永安宫对儿臣也是一种历练,儿臣不觉得委屈,只要父皇不再猜忌儿臣就好。”隐隐地,太子眼底竟泛起一层泪光。 两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拍了拍他的手,南帝语重心长地说道,“……不会了,朕再不会猜忌我儿了……” …… 临安是大周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离突厥边境很近,大约七八十里路的模样,镇上人口不多,却也不失繁华,一条街由东向西,打把式的卖艺的,打挂算命的,买包子的,炸鸡腿的应有尽有,时值傍晚,此起彼伏的喧嚣声把个小镇吵的开锅稀粥般热闹。 突然,几匹快马自镇口飞奔而来,“万岁昭告天下,为穆相爷平反……”马渐渐地放慢了速度,“驭……”领队一嘞缰绳,在闹市中间停了下来。 竟是一队穿了蓝色公服的侍卫,其中一人跳下马,把一张盖了官府大印的大红昭告贴在闹市对面围墙的最显眼处,随即翻身上马,一行人绝尘而去,奔往下一个小镇。 马队一走,呼啦一下,立时围上了一圈人。 “怎么回事?” 镇上的人大都不识字,围在昭告前瞪着大眼左右询问。 “穆相爷平反了……”一个三十左右落拓秀才念道,突然大声叫起来,“白大师竟然是穆相爷的遗孤天……”他连声尖叫,“竟被万岁收为义妹,赐号皓月公主” “什么,什么……”一个身穿灰色麻布长褂,四十左右的矮胖男子拨开众人钻进来,“她竟然真是穆相的遗孤?” “怎么,你认识白大师?”听他语气激动,人群中有人问道。 穆婉秋名声虽响,但对这些边民来说,也只是个神话而已,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如今听说竟有人认识她,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落在矮胖男人身上。 矮胖男人一激灵,眼底掠过一丝不安,瞬间便掩了去,嘿嘿笑道,“人家是神仙似的人物,咱哪能认识?”见众人不信,又道,“俺上次去大业拉货,听那里的老乡说白大师因被怀疑是穆相爷的女儿进了大牢……后来又放了出来,说是误会了,嘿嘿……” 他挠挠头,嘿嘿地傻笑。 第三百六十五章妒恨 柳凤和穆婉秋,这一对调香界双骄,一个被抓入狱,一个亡命天涯,曾经轰动了整个大周,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听了这话,众人又转过头去看墙上的昭告。 矮胖男人偷偷擦了擦汗,抬腿想溜,余光瞧见人群中似有几道目光还盯着自己,眼珠转了转,又一步上前挤在人堆里盯着昭告看,嘴里朝先前那位书生大声喊道,“……这上面都写了些啥,你念念咱听听?” 众人也跟着附和。 那书生当真念了起来。 见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矮胖男人悄悄地退出人群,在货摊前买了一只烤鸭,二十几个包子匆匆往镇子东头走去。 在一个胡同口停住,左右瞧瞧没人跟着,那矮胖男人一猫腰钻进了胡同,转了几个弯,在一座农家小院前站住,抬手咚咚咚敲了三下门,隔了一会儿,又咚咚咚咚敲了四下。 吱溜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农妇装扮的人探出头来。 竟是柳凤的大丫鬟珍珠,瞧见矮胖男人,眼前一亮,“季叔回来了。”一把将矮胖男人拽进门,又左右瞧了瞧,随手将门关好从里面插上。 原来,柳伍德父女就逃到了这个镇子上,这矮胖男人便是他的亲信,叫季安,之前一直就住在这里,替柳伍德收集边境的情报,外人很少知道他是柳家人,柳伍德父女藏匿在此,便是他来回给打听消息。 关好门,见季安已走到门口,珍珠小跑着追上去,“……听说外面又来了官府的人,怎么回事?”声音带着丝明显的不安。 柳凤被官府画影图形捉拿,她们逃亡的这一路上可谓过街老鼠一般,哪怕瞧见官府的一条狗,珍珠心都会跳上半天。 没回答,季安问道,“老爷呢。” “在后屋呢……” 听到声音,柳伍德已经走了出来,“季安回来了,今日怎样?” “老爷……”季安弯腰给柳伍德施了一礼,“边境风声很紧,这一去七八十里,十里一岗,盘查的甚严,老爷和小姐想要越过边境去突厥,近期内怕是不易。”说着话,几人弯腰进了后屋。 柳伍德早年就是靠往突厥贩卖兵器发家,眼见被黎君阮钰追的无处藏身,便想起了去突厥避难。 “……又没有战争,怎么突然就严了起来?”柳凤正在炕边绣花,听了这话,腾地站起来。 三个月的逃亡生活,她晒黑了,人也更加憔悴了,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因为风吹雨淋,她眼角竟隐隐生出几道细纹,配上一身农妇的妆扮,标准的一个农妇,哪还有昔日的风采? “都是太子的人……”季安说道,他看了柳凤一眼,“小姐的画像就被贴在关卡上,想是黎君知道老爷是靠和突厥边贸发的家,怕您逃往突厥,才让太子加了防范……”叹了口气,季安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又是这个该死的黎君”听了这话,柳凤把个银牙咬的咯咯直响。 一路上吃尽了苦头,想起曾经风光无限的日子,她狠毒了黎君和穆婉秋。 眼见柳凤眼底泛起一层红雾,季安忙转了话题,“……老爷,小姐饿了吧,先用饭吧。”把买回的烤鸭和包子摊放到桌子上。 “又是包子”一见这个,柳凤就想呕。 藏身在这里快半个月了,几乎天天都是这些东西。 “小姐就将就些吧……”珍珠已经摆上了筷子,嘴里安慰道,“我们都不会做饭,季叔又不好天天去酒楼买,会被人起疑的。” 这小镇不大,住的大都是穷苦人,偶尔买只烤鸭都是新鲜,别说上酒楼了,能去的起酒楼的都是名人,季安去那儿买菜,不出三天就会被人盯上。 哪怕嗅到一丝异味,黎家的影子都会如蛇跗骨般缠上来。 斗了两年,柳伍德是彻底领教了黎君的手段。 见柳凤脸抽成一团,季安有些不忍,搓着手商量道,“……要不,奴才就去请个厨娘来?”自己做些汤水,总比每天嚼这干巴巴的包子强。 “不行”柳伍德果断地摇摇头。 当年他独自行商,辗转南北,比这还苦的日子都有过。 “父亲……”柳凤紧抿着唇。 对于穷苦人家,这包子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可从小锦衣玉食,这干巴巴的包子让柳风实在难以下咽。 “凤儿再忍忍……”对上女儿憔悴的脸,柳伍德也是一阵心疼,他语气缓了下来,“挨过这阵子,等我们到突厥就好了。” 也知父亲说的对,柳风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拿起个包子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往嘴里塞。 屋子异常的沉寂。 用过饭,珍珠端上茶水,喝了一口,季安想起什么,道,“安康来了昭告,穆相的案子被平反了,那白秋就是穆相的小女儿,已经被万岁认做义妹,赐号皓月公主……” “今儿外面谣传来了官差就是这个?”珍珠错愕地睁大了眼。 柳风却腾地跳起来,“什么?她竟被赐封为公主了”妒恨的眼睛都冒了火,她回头看着柳伍德,“……父亲在安康不是还有密碟吗,就把她抓了卖到ji院,看她还张狂不” 同为御赐调香师,寻常压自己一头也就罢了,如今自己过着过街老鼠般的生活,她却成了公主,这怎么行? 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柳风面容几近扭曲。 听了这个消息,柳伍德腮边的肌肉也跟着颤了颤,可是,毕竟老谋深算,只一瞬间,他便恢复了镇静,形势不如人,现在的穆婉秋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凤儿……”他低叫了一声。 “父亲”柳凤尖叫,“……豁出命,凤儿也要亲眼看着她死”又道,“不是她缕出奇香救了黎家,父亲何至于有今天不是黎君救走谷琴,我们又何至于逃亡天涯?”嘴唇咬出了血,“……她不是黎君的心头肉吗,凤儿就让黎君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一直以来的隐忍终于爆发,柳凤早忘了她是个逃犯,只凄厉地叫住。 “小姐……”珍珠吓得死死地抱着她,“您冷静些,仔细让外人听到。” 一番话,也令柳伍德想起自己曾几次把黎家逼入绝境,就是穆婉秋一次一次化解,翻手间便是另一番光景,一瞬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手里的茶杯顷刻间化为齑粉,茶水顺着柳伍德手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好”他咬牙说道,“左右我们也越不过边境,我就成全了凤儿的心愿。”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柳凤不可置信地看像柳伍德,轻声问道,“父亲答应凤儿了,父亲不再隐忍,肯出手了?” 冷静下来,柳伍德身子一震,“是的”两字在舌边打了几个旋,却迟迟说不出口。 可黎君斗了两年,他陪上了全部家当,落得个亡命天涯的地步。 再要出手,闹不好他就会陪上身家性命。 看看柳风,又看看柳伍德,季安突然嘿嘿笑起来,开口道,“老爷这个主意也不错” 柳伍德眨眨眼。 “奴才也听说那黎君用计毫无破绽,算无遗策,他唯一的弱点便是白秋……英王殿下也对白秋恨之入骨,老爷正可联络了殿下在安康的旧部一举将那白秋擒了。”他吐出一口气, “……用她做人质,想那黎君一定会乖乖地出钱出力送我们出境。” “好策。”柳伍德连连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就这么办” 说着话,吩咐珍珠上了壶茶,去门外守着,柳伍德和季安坐在桌前密议起来。 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柳凤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只抓了她来做人质? 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既抓了来,她就要叫她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 进宫谢了恩,穆婉秋在公公的带领下走出宫门口,远远瞧见黎君等在马车边,就快步迎了上去。 “阿秋……”黎君已经走过来,“怎么样,皇后娘娘没难为你吧?”把她斗篷上的帽子给戴上,“秋天风大,仔细吹着。” 皇后原本就因英王逃逸和南帝失和,现在又因穆婉秋为父申冤把英王当年的旧事翻出来,直让南帝下了狠心处置英王,已经下明旨昭告天下,撤销了他的王位贬为庶民,黎君好担心皇后会因此记恨穆婉秋。 “没有,皇后娘娘还赏了我一副羊脂白玉手镯呢……”穆婉秋抬手给黎君看, “……皇兄收了我做义妹,就绝不会再杀我,黎大哥真的不用担心,不用再这等我。”又指指身后跟出来的十个侍卫,“皇兄还给了我十个侍卫呢。”责备的语气中带着股甜丝丝味道,她在宫里逗留了两个多时辰,他就在宫外等了两个时辰,让她心有不忍,却甜甜的。 毕竟,他不是一个闲人,有大把的时间。 圣心难测,谁知道南帝什么时候会翻脸无情?他又怎么敢保证她进宫去不会一时冲动又捅出什么大篓子? 总之,伴君如伴虎,她在里面一刻,他的心就悬着一刻,直看到她平安出来,他才放心,听了穆婉秋的话,黎君摇摇头没言语。 他可不敢说是担心她又在里面闯祸。 第三百六十六章 祭父 扶穆婉秋上了马车,在她对面坐下,黎君笑盈盈看着她新换了一件大红遍地金丝绒斗篷,问道,“这也是皇后娘娘赏的?” “是皇兄赏的……”穆婉秋摇摇头,“被赐为皓月公主,我成了太子的姑姑了。”父亲的冤情昭雪了,穆婉秋格外的开心,俨然一个得了宝贝的小女儿。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黎君心也跟着欢喜,目光中满是宠溺,他喜欢每天都能看到她这样高兴的涅。 四目在空中相遇,对上他似笑非笑都眼,穆婉秋没由来脸色一红,刷地把头扭到一边,片刻,又转了回来,开口问道,“……听说太子私下里和你称兄道弟?” “他私下里称我为弟,怎么……” 黎君心砰地一跳, “竟传到万岁耳朵里了?” 这可不是好事,他毕竟是名震一方的商贾,家产富可敌国,让南帝知道他和太子来往密切,怕是又要起戒心。 不会惩罚太子,南帝一定会舀他开刀! 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黎君迅速把自己这几次密见太子的情形过滤了一遍,每次太子都是在别院召见他,而且,他从不走正门,一向翻墙而入,不应留下破绽啊。 却见穆婉秋咯咯一笑,“嗯……”她神采飞扬地看着黎君,“我是太子的姑姑,你是他弟弟,算一算,也就是我侄儿了……”调皮地戏谑道,“君儿,叫声姑姑来听听。” 没料穆婉秋竟是在琢磨这个,黎君怔了一下,随即脸色一阵涨红,瞪了她一眼,“美得你!” 穆婉秋就嘻嘻地笑。 憋了半天,黎君也哑然失笑,他神色缓下来。“皓月是那颗夜明珠的名字,万岁封你为皓月公主,这就是说,他心里认下你这个小师妹了……” “嗯……”穆婉秋点点头。“我猜皇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的身世不好公布于世,才借由愧对父亲之名,收我为义妹。” 历界皇帝都有错杀的冤案,若都把遗孤收为皇亲那还了得? 皇室的血统早泛滥成灾了。 “这件事情以后就烂到肚子里,再不能提的……”黎君嘱咐道。 明知道不嘱咐她也能想到。可是,这一路走来,他们步步维艰,尤其现在看似辉煌,可英王和柳伍德都逃亡在外,余党尚未铲除,他们前面的路更是危机四伏,面对她。他总有说不尽的担忧,就习惯性地成了老嬷嬷。 穆婉秋也没觉得他罗嗦,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 黎君尤喜欢她对这种生死攸关大事上的乖巧,从不会任性地和他拧着,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温润,“阿秋……”沉谧中,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 “……伯父的冤案昭雪了,阿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已验明正身,就是穆相的女儿,叫穆婉秋,当初用白秋的名义发下的那个誓言自然就不做数了,他们该成亲了。她可是非常想要孩子的,等了她这么久,他早已心痒难耐了。话问出口,黎君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婉秋,心惴惴的。 求了无数次,他是真不敢轻易开口求了。他消她能主动想起来,英王倒了,家仇得报,她该谋划生孩子的大计了。 “我要去落日山拜祭父亲……”说着话,穆婉秋神色黯了下来。 全家都被葬在落日山,来安康这么久,她都没敢去看一眼,现在父亲的冤案昭雪了,她要第一个去告诉父亲,父母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黎君就一拍额头,“我竟忘了这个,阿秋是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伯父伯母的……”想了想,“今日晚了,我让人准备一下,明日亲自陪阿秋去见伯父。” 第二天一早,穆婉秋刚洗漱完,黎君就等在外面了,两人用过饭,一起走出大门,穆婉秋眼前一花,只见纸人纸马,金山银山地摆了一地,把个驿馆院子堆的满满的。 “黎大哥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她原是想准备些香烛酒水就够了。 “伯父当年含冤九泉,被草草埋葬,在那面也一定很凄凉,送去些人马伺候,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一份心意……” 更主要的,穆婉秋去落日山拜祭父亲不好带大队人马,可柳伍德和英王一直逃亡在外,他又不放心,才想了这个方法,让侍卫们都打扮成小厮的涅,舀着这些掩藏身份。 别看这些人一个个粗衣布裤的不起眼,他们可都是他连夜求了太子给精挑细选的大内高手,他带来的黎家影子则预先去了落日山踩地形。 穆婉秋不知道,看似简单,为圆她这个心愿,黎君一夜未睡,可谓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了。 英王是誓要他和穆婉秋的命的,这个时候,穆婉秋实在不易去野外扫祭,可是,别的事情都可以推到以后,只这件事不行。 落日山在安康的西北,一行人出了驿馆,就直奔北门。 眼见快到城门口,后面一匹快马追来。 “公子,好像是太子的人……”秦健在外面低声说道。 黎君皱皱眉。 知道他今日要陪穆婉秋去落日山拜祭,太子追上来干什么? “驭……”正想着,那匹快马已经追到跟前退下来。 黎君摆手叫停马车,刚伸手撩起车帘,那马上的汉子已经跳下马来到车前,低声道,“黎公子可方便车上说话?”正是平日专门蘀太子传话的秘卫。 黎君就回头看了眼穆婉秋。 伸手紧了紧斗篷,穆婉秋点点头。 见黎君点头,那秘卫弯腰上了马车,回手把车帘放下,“公主殿下安好。”先给穆婉秋施了一礼,又朝黎君一拱手,压低了声音,“……密碟在乞灵县附近加发现了英王的行踪,主人请您立即回去商量对策。” 英王出现在乞灵县? 黎君一怔,快马加鞭,乞灵县离大业不过两天的路程,他去那干什么? 不会是趁自己不在大业,想对他的家人下手吧? 想起黎家一半的影子都被自己带来了安康,黎君后背立时出了一层细汗。 “……黎大哥快去吧。”听了这话,穆婉秋脸色也是一白,“我有王七虞九保护就够了。”不仅黎君的父母,墨雨冷钢等人也都在大业,英王这个时候出现在哪,实在不妙。 “这……”黎君一阵迟疑。 这会不会是英王调虎离山的诡计,实则在落日山布置了人马,只为抓穆婉秋? “我是昨日临时决定去落日山的,英王绝不会知道的这么快,能连夜去落日山布置……”见黎君迟疑,穆婉秋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就安慰道,“再说,安康四处关卡重重,到处都是英王的图像,更何况万岁的军戢营就设在安康西郊,他绝不敢斗留在这……” 这倒是真的。 英王既然出逃,就绝不会留在安康,他和太子也分析过,英王出逃最有可能的方向就是西南方向,那里与齐国接壤,又是阮钰的老巢。听了穆婉秋的话,黎君点点头,只是,让她一个人去落日山,他实在放心不下。 “黎公子放心……”看出他的担忧,太子秘卫指着外面说道,“这些人都是太子亲自挑选的,一顶一的高手,公主殿下绝不会有事……这一路去落日山的关卡也都是太子的人。”又道,“若黎公子不放心,属下就去请示太子再加派些人手保护公主殿下。” 想起大业空虚,黎君也不放心家人,就点点头,“好,就让太子再派一队侍卫过来……”回头嘱咐穆婉秋,“阿秋路上仔细些,拜祭完了就早些回来,千万别在山上逗留。” “我很快就回来了……”穆婉秋点点头,“……黎大哥快去吧。” 又帮她系了系斗篷,黎君弯腰跳下马车,早有人牵过一批快马。 直看着黎君的马没了影,穆婉秋才放下车帘,吩咐一声,“走吧……” 出了大业城不远,太子派来的另一队侍卫也追了上来,透过车窗望着外面已有些浩荡的队伍,穆婉秋摇摇头,暗道,“黎大哥也太小心。” 一路急行,不过一个时辰,众人就来到了落日山上。 早有人把穆相坟前荒芜的青草割净,又添了新土,摆好香烛贡品,化了纸人纸马,穆婉秋上前斟了三杯酒洒在坟前,扑通跪了下去,“……父亲,女儿来看您了……您的冤案终于昭雪了……”话没说完,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侍卫们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半圆形护在穆婉秋身后,见她给穆相跪下,众人也跟着跪下来,给穆相磕了三个头,听着穆婉秋泣不成声的哭泣,看着那瑟瑟颤抖的纤细身影,众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时间,山林悲,大地恸,连树上的鸟儿都在给这位曾红及一世最后含恨而死的一代忠相默哀,诺大个山林中一声鸟叫都没有,只听见风吹着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和穆婉秋如泣如茹的低语…… 王七虞九也早现了身,跟着众人跪在穆婉秋身后给穆相磕头,感觉四处出奇的静谧,他心头蓦然泛起一丝不安,转头看着虞九,虞九也似有所觉,正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互换了个眼神,王七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宝剑,正要动作,只听一声凄厉的呼哨声伴着轰隆一声巨响,穆婉秋脚下忽然裂开一个大洞,连人带香案瞬间落了下去,接着,洞口的两块巨石瞬间又弥合在一起……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失踪 道声不好,王七纵身上前。 王七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只一折,他便窜到了穆婉秋刚刚跪立的位置,可是,那洞口弥合的更快,王七只来的及把剑尖横在洞口,洞口的两块巨石已哐当一声对到了一处,一把炉火纯青的宝剑瞬间被挤变了形。 “公主……”王七凄厉地叫了一声。 悲恸中的众人也回过神来,“公主……”大叫着奔过去。 手上运足了力气,王七正要向刚弥合的巨石拍下,只听“吱,吱……”又是两声尖利的哨子声,紧接着,扑扑扑一阵轻响,众人周围的地上一串串尘土飞起丈余高,一瞬间从地下冒出四五十个身材矮小,一身青衣,头上带着面盔似黑罩的蒙面人,嗖嗖嗖抽出随身的宝剑扑了上来。 那还有暇去撬巨石,众侍卫忙抽剑迎了上去。 王七刚杀了一个缠住自己的黑衣人,再要弯腰去撬穆婉秋坠落处洞口的巨石,一瞬间,又嗖嗖嗖扑过来四五个,这些人武功不是多高,但一个个轻功绝佳,竟死死地缠住了王七等人,阻止大家撬洞救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见这群人不要命地往上扑,不给自己留罅隙救人, 王七也感觉不妙,朝虞九大喊,快给公子报信。 虞九早被挤到了外围,距离穆婉秋失足的洞口颇远,相应地纠缠他的人也少,听了王七的话,伸手摸出腰间的信号朝天空放了出去。 一声尖刺的哨子声划破长空。 “公主出事了……”落日山下的两个黎家侍卫听了信号声,一面跟着放信号,一面朝山上奔去。 一声一声,此起彼伏的信号声接力般传了出去,一瞬间,便响彻在安康上空。 正和太子密议,听了窗外响起一声尖利的信号声,黎家脸色一白。“落日山出事了!”他腾地站起来,“此事稍后再议,殿下容草民先行告退。”说完,不等太子答应。黎君已经没了影。 太子脸色变了变,随即推门走了出来,“……怎么回事?”迎面遇见贴身伺候的小公公孙志匆匆走来,他开口问道。 “皓月公主在落日山被劫了……”孙公公躬身施礼,脸色瓷白。 天子脚下丢了公主,被万岁知道了,暴怒可想而知。 “什么?”太子大惊失色。“皓月公主被劫了?”昨日黎君连夜向他要侍卫,他还笑黎君太紧张,有些小题大做了,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大事? 谁知,竟真出了事儿。 骤听这个消息,太子脸色也是一变,“备马!”他大步朝院子走去。“速传本王的口令,各关口加强戒备,爀要找到皓月公主”。 对穆婉秋被劫如此紧张。不只因为她贵为公主,身份今非昔比,单说黎君对她的重视,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和黎君私交甚深,太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黎君变了脸色,失了分寸。 一路快马急行,不到半个时辰,太子便到了落日山。 半个山坡都被染成了红色,枯黄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几具尸体。有几具是太子府侍卫的,大多都是蒙面黑衣人。 长这么大,太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他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殿下先下山等着,奴才去把黎公子传来……”见太子脸色苍白。随行而来的孙公公说道。 看了眼负手立在穆相坟前一个硕大的坑洞前的黎君,太子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黎君呆呆地望着黑洞洞的地洞,没言语。 “对方在皓月公主祭奠的地方预先挖了地洞,是从地道里把人运走的……”黎君身边的侍卫回道,“黎公子刚下去看了,里面通向不同方向的三条通道,都在半路给堵死了,不知他们把皓月公主劫到了哪儿……黎公子已经吩咐侍卫下去挖了……” 太子就皱皱眉。 能准备这么大的一个地道,显然对方不是筹备了一天两天,早算准了穆婉秋会来祭奠父亲,“难道英王还逗留在安康?”心里想着,他开口问道,“不是预先来人清理了吗?怎么竟一点睨端都没看出?” 黎君向他要侍卫时曾告诉过他,黎家的影子要先来踩地形,路上护送还得靠他太子府的侍卫。黎家的影子他是听说过的,一个个胜过大内高手,怎么清理了半天,竟留了这么多杀手隐藏在附近? 这黎家的影子倒底能不能行? “都是会闭气功的,事先藏在地下……”侍卫解释道。 闭气功? 太子蓦然回头看向那些死去的蒙面侍卫。 传说东瀛有个流派专门修习忍术,这些人武功大都不是特别高,却极擅隐蔽,刺杀,闭气的功夫更是一绝。 不过,这些只是传说。 “……难道是东瀛忍者?”看着一具具戴了头盔式面罩的尸体,太子蓦然想起他曾在父皇的书房见过的一副画像,脱口问道,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流派?” “不知道……”那侍卫摇摇头,“他们自律很严,黎公子抓了两个活口,还没来得及问话就都自尽了。” “太子殿下也听说过东瀛忍者?”黎君突然转过头。 “小时候听父皇提起过……”太子点点头,“说是东瀛就有这么一个流派,专门修习忍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闭气……父皇书房里还有一副忍者的画像呢,装扮就和这些人差不多……”见黎君眼底露出一丝疑惑,又道,“……是柳太妃讲的,那画像也是她画给父皇的……那时父皇刚刚记事,柳太妃经常给父皇讲故事。” 柳太妃就是魏大师,她入宫前为躲避永帝,也曾漂泊过几年,难说不是那时候去过东瀛,听了这话,黎君就点点头,“……我也听说过东瀛有人会忍术。能闭气十个时辰以上,还以为只是传说,不想竟是真的。”想起因自己的大意,竟把穆婉秋丢了。黎君心里一阵刺痛。 瞧见他脸色发白,太子安慰道,“我已传令给各个关卡,让他们严加盘查了……贤弟放心,皓月公主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多谢殿下费心……”黎君一拱手,“还求殿下立即把这件事情上奏万岁◇万岁下旨悬赏营救皓月公主。” 一怔神,太子随即点点头,“贤弟说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这就回去见父皇……”又问,“贤弟有什么打算?” “我想即刻动身去追查皓月公主的下落……”黎君说道。 有些犹豫,太子复又点点头,“也好……”又问。“贤弟可有线索?” 黎君摇摇头,“……这些人做的太干净,一点线索也没留下。”甚至连地道里都没留下一丝痕迹。 “……六弟也知道东瀛有忍者的事。我们兄弟当时听了父皇的描述,都只当一个传说,难说他不会当了真,派人去东瀛寻找。” 太子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他就在大业附近,也许这些人会带皓月公主去那儿和他汇合,贤弟不如一路向南去追追看。” 向南? 黎君微不可闻地摇摇头,潜意识地,他觉得这些人不是英王的。 这些人武功并不高。却最擅长隐蔽截杀,闭气功夫竟能逃过黎家的影子,可见其秘技的威力,既然能豢养死士准备杀父拭兄,若英王还有这么一股力量,早就入宫暗杀皇帝了。又何必潜逃? 那时太子还没复出,发现苌敏的老巢被端,英王立即杀了南帝,大事可成矣。 “……怎么?”见他沉默不语,太子开口问道。 “我曾经得过一个密报,说是柳伍德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东瀛,在那儿呆过两年,据说柳凤就是东瀛女人生的,后来柳伍德伤了命根子,再无生育,才让人去东瀛把三岁的女儿接了回来……” “这么说,这些人也有可能是柳伍德派来的?”太子一惊,这个他还从来没想过,“柳伍德父女踪影全无,不知藏匿在哪儿?”仰头望着悠远的天空,太子目光有些茫然。 “不是在东面,就是在北面……”久久,黎君开口说道,“大周已没他容身之地,他只有东瀛和突厥这两个地方可去。” 想想也是,太子就点点头,“贤弟说的是。”又摇摇头,“这可就难了,英王最有可能逃向西南,从那里取道齐国……南面,北面、东面……我们到底要追那条线?”自言自语道,“……出手的人若是英王下,就是西南面,若是柳伍德,就是东面和北面……”他看着黎君,“贤弟觉得那个方向可能性最大?” 黎君善谋诡诈,对这方面的判断太子自愧不如。 “……三条线都追!”黎君果断地说道。 事涉穆婉秋性命,他绝不能错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 “这个……”太子一阵迟疑。 “还求殿下派人向南和东面追查,我亲自带人向北追查……” 黎君要带人往北追,就说明他判断这批人是柳伍德的,最有可能去了北方,准备逃往突厥,听了这话,太子摇摇头,“这些人若都是东瀛都忍者,那么皓月公主被掠到东面的可能性最大……” 黎君摇摇头,“柳伍德生性狡诈,也许他就是要这些人来迷惑我们的眼……我直觉他应该在北方……” 他就是靠和突厥的边贸发的家,突厥也算是他的第二个大本营了,这个时候自然会去那避难。说完,又怕自己偏颇了,就认真地看着太子,“既然东面的可能性大,还求殿下多派些人马去东面追。” 这黎君,当真是关心则乱,竟一点都不自信了。听了这话,太子啼笑皆非。 许久,他点点头,“也好,我们就分头行动!” 第三百六十八章 踪迹 不知是第几次醒来,穆婉秋发现自己依然趟在那个密封的箱子里,一起一伏地颠簸着,“看这情形,我应该还在赶路。”思维稍微有些清晰了,穆婉秋暗道。 那日伤痛欲绝全无戒备骤然落入洞中,她都没来得及启动手腕上的迷香,就被人点了穴道,醒来后就发现她被放在一个密闭的箱子中用马车拉着赶路,之后,她被人喂了些东西,方便了一趟,便又被灌了药。 这一路上她便是如此这般,醒了睡,睡了醒,已分不出白天黑夜,走了多少日,更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了。感觉身下有一束光射来,穆婉秋心头一喜,“现在还是白天,我这次醒的更早了。”被强服了迷药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说明,她渐渐地已经对迷药有抵抗力了。 正想着,只听吱呀一声,马车退下来,穆婉秋听外面有人喊: “哪来的,要去哪儿……车上带着是什么,打开了查看……” “这是要过关卡了!”穆婉秋心砰地一跳。 自被劫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路过关卡时醒来! “黎大哥一定会令人严守各个关卡,寻找我行踪的……”想到这儿,她使劲动了动,想抬起手敲敲木箱,相信外面的人听到箱子里有声音,一定会发现这马车的异常,从而找到她。 可惜,任她怎么努力,身子却是一下也动不了,连手指抬不起。 外面赶车的是一个黑瘦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多岁都老妇,看上去就是一对普通的庄稼人,见马车被拦住,那黑瘦男人忙勒住缰绳,唯唯诺诺地迎上前,点头哈腰地连连施礼,“各位官爷好 的是从云都来,去马宁府送货,车上都是甘蔗。”从袖笼里掏出一张文书,“这是路引‰官爷查阅。” 云都是安康北部的一个小镇,盛产甘蔗,这一路上便有许多贩卖甘蔗的客商,向这种走卒小贩是最不起眼的了,守关小吏上下打量了黑瘦男人夫妇一眼,那妇人忙连连弯腰,“官爷好……” 没言语∝关小吏接过黑瘦男人递上的文碟看了两眼,随手递回来,回头看着马车上的绑着结结实实的四个大木箱,“这里都是甘蔗?” “是,是……”那黑瘦男人点点头,“官爷请查……”亲自上前掀起最上面一只木箱盖让守关小吏看。 那小吏看了一眼,又吩咐打开底下的。 想是这一路上盘查及严,那黑瘦男人索性在每个木箱盖上都开了个天窗似的小门。方便检查,听了小吏的吩咐,忙将剩下的三个木箱的小天窗都一一打开。都是满满的甘蔗,小吏伸手拨了拨,没发现异常,就挥挥手,“走吧……” 黑瘦男人嘴里说声谢谢官爷,将箱子一一关上,示意妇人上车坐好,正要往车辕上爬,旁边另一个小吏舀过一张画像让他辨认,“……老头。从云都过来,这一路上见没见过这个人?” 那黑瘦男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俊?” “闺女?”那小吏脸色一黑,“闺女也是你叫的?”指着画像,“这是当年万岁的义妹。皓月公主!”又道,“老头,你见没见到过她,若见到了就提供个线索,万岁可是悬了赏的,十万两白银!” 那黑瘦男人一哆嗦,连连摇头,“没见过。”又嘟囔道,“难怪这么俊,原来是公主,哪是咱们见的?” 量他这一副邋遢样也没见过穆婉秋,那小吏就摆摆手,“没见过就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磨叽。”又朝后面喊,“下一个……” 那黑瘦男人连应了几声是,吭哧吭哧地爬上车辕,一挥鞭子,“驾……” 听到外面的人这么容易就混过了关卡,穆婉秋心里一阵绝望。 来回给她喂药喂饭,她早注意到,她藏身的这个箱子,是被放在马车的最底部,分下两层,中间用木板隔着,她就被塞在下层,上层摆满了甘蔗,只木板低下留有几个气孔供她呼吸,不仔细搜查,很难发现这装满甘蔗的箱子底下会藏着一个人,“……这样下去,怕是这一路关卡再多再严,这些人也难发现我了。”幽幽叹息一声,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咯吱咯吱,随着马车的颠簸,她身子一下一下地晃着,不知走了多久,随着箱子里的那一丝光线越来越弱,穆婉秋也渐渐地完全清醒过来,感觉手指能动了,她悄悄地摩挲起来。 手腕上那只装了迷香的手镯早被人收了去,因为清婉公主失踪之事,她手腕上这只防身镯子已经不再是秘密,想是对方早有戒备了。 箱子里空间狭小,一直睡着倒不觉得怎样,现在醒来了,穆婉秋觉得格外地压抑憋屈,稍微动作一下都很吃力。 喘息了一会儿,她又向怀里抹去,还好,怀里的东西都在。 劫持她的两个人表面看上去虽然很邋遢,她相信这两个人一定是绝世高手,怕被她们听到声音发现她醒了,穆婉秋动作也不敢太大,她小心翼翼地摸到怀里的一个布囊,里面装了半袋红豆,掏出来放在胸前,悄悄松了松袋口,摸出几粒,顺着身下的气孔扔了出去。刚洒了两粒,就听咣当一声,马车退下来,穆婉秋心一跳,就着马车向前的一撞之力迅速把手里的布囊扔到头顶的死角。 莫非他们发现了她扔东西? 心扑扑地跳着,穆婉秋紧闭着眼睛,悄悄地把手里剩余几粒红豆扔了出去。 “……客官,你要住店?”瞧见一辆拉了四大箱子货物的马车停在门口,悦来客栈的小二笑呵呵地迎上来。 “……嗯,住店,给俺找间便宜客房。”黑瘦男人指指马车上的货物,这几箱甘蔗可是俺的命根子,都要搬到屋里。 “好嘞,客官,您瞧好吧,一准按您的要求办!”客栈小二笑嘻嘻地应着,上下打量了这黑瘦男人夫妇的一眼,心里一哂,“……真是个穷酸鬼,又不是金银财宝,不过几箱甘蔗,谁稀偷?” 原来是又要打尖了。 听着外面的一问一答,穆婉秋轻轻舒了口气。 …… 官道上尘土飞扬,几批快马飞奔在安康通往突厥的官路上。 “驭……”一直进了镇子,马速渐渐缓下来,在一个胡同口停下,众人翻身下马,领头是一位白衣飘飘,面色冷峻的公子。 正是一路北上寻找穆婉秋的黎君,几天功夫,他恍然瘦了一圈,腮边隐隐泛起一层青色的胡茬,于清俊中更多了一股刚毅冷漠。他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侍卫,大步流星地钻进胡同,穿过胡同,向东转了个弯,在一个雅致的二层小楼式的别院门口停下来。 “公子来的真快……”黎苍正守在别院门口,瞧见他们过来,快步迎上来。 “……人在哪儿?”迈步进了院,黎君嘴里问道。 “在地下室……”朝黎君身后的侍卫招招手,示意他们自己进来,黎苍小跑着跟上去,“荣新没和柳伍德在一起,奴才只抓到了他。” “招了吗?”皱皱眉,黎君问道。 “招了,都招了……”黎君蓦然站住,“公主可是被柳伍德劫去?她人在哪儿?” “公主的确是被柳伍德劫了去……”见黎君身子一震,黎苍话题一转,“不过,荣新知道的也不多,他说自出了大业城他就和柳伍德分开了,一直是柳伍德给他下指令,至于柳伍德藏身在哪儿他也不知道……公子要不亲自去问问他?” 张嘴想再问什么,黎君又闭了嘴,抬脚继续往前走,“……带我去见他。” 应了一声,黎苍快步跑到黎君前面。 一脚迈进地下室,一股血腥扑面而来,黎君蹙了蹙眉头,抬眼望去。 只见柳伍德的管家荣新浑身是血,用铁链吊在架子上,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听到脚步声,他使劲睁开眼睛,正对上黎君寒意森森的目光,直吓得浑身一哆嗦,脱口道,“……奴才什么都说了,只求黎公子给奴才一个痛快!” 也知劫了穆婉秋,自己是活不了了,荣新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死去。 “放下来……”黎君在荣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早有侍卫上前把荣新放了下来,拉了把凳子让他坐。 “求黎公子给奴才一杯水喝……”见黎苍端上茶水,荣新舔了舔干涩的唇。 抬头看了他一眼,黎君朝黎苍打了个眼神。 黎苍就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荣新双手哆哆嗦嗦地接过去,试着喝了一小口,接着就咕咚咕咚一口将一大杯茶喝的干干净净,透出一口气,把杯递给黎苍。 见他看过来,黎君开口问道, “……公主是被柳伍德劫走的?” “是的……”荣新点点头。 黎君腾地坐在身子,“她人在哪儿?” “奴才不知。”荣新摇摇头,见黎君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荣新一哆嗦,连忙解释道,“奴才真的不知,奴才只是奉命传递消息,至于其他的奴才真的不知道。” 看得出荣新并没说谎,黎君神色缓了下来,他强压下心头的一股烦躁,耐着性问道,“……劫持公主的那些人是谁,柳伍德和他们什么关系,怎么联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怒了 “是东瀛忍者……”荣新说道,“……老爷年轻时曾去东瀛行过商,无意中救了青木流门主一命, 青木流门主赠给老爷一块令牌,答应今后只要祭出这块令牌,他就会无条件帮持令牌的人做一件事儿……”声音顿了顿,荣新悄悄看着黎君,见他面无表情,就暗暗舒了口气,继续说道,“……前些日子老爷突然传信让奴才舀了半截令牌请青木流门主劫持皓月公主,于是奴才就去了青木流隐在大周的分号,见到令牌,对方一口就答应了下了来。” “……你们怎么联络?劫了人后又怎么汇和?”见荣新住了嘴,黎君又问道。 “……因官府盘查的太严,劫走公主后他们就再没和奴才联系过,只说等依约把人送到指定地点后,自会和老爷联系取回另半块令牌。” “……你们是怎么约定的?” “奴才给他们提供了皓月公主的详细信息,让他们把人劫到老爷指定的地点任务就算完成……”荣新说道,“他们去踩了点后,回来说忍术也分几种,他们最擅长的是土遁术,但皓月公主住在驿馆二楼,上下都是木板,加上公主身边隐了十几个高手,你又和她形影不离,不说这遁术用不上,他们根本就没机会下手……让老爷最好能把公主引到他们埋伏好的地方……”抬头看着黎君,“奴才和老爷躲您都来不及,哪敢去引公主?还是老爷忽然想起了穆相爷就葬在落日山,现在他的冤情昭雪了,公主一定会去拜祭……” 把他们商量劫持穆婉秋的经过说了一遍,荣新最后道,“到公主被劫那天为止,他们已经在那里守候了四天……” 原来如此! 听到这儿,黎君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暗暗后悔自己太大意了。 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气,“……你们约定了在什么地方交人?”又问,“这一路关卡重重,他们说没说过打算用什么方法送人?” “奴才真的不知他们是怎么通过重重关卡运走公主的。只约好了在马宁府附近交人,具体地点等他们到了再另行通知……” “到了地方,他们怎么通知柳伍德?” 荣新使劲摇摇头,“想是老爷单独给他们留了联络方式,这个奴才实在不知……” “柳伍德就在马宁府?”黎君突然问道。 荣新一哆嗦,随即摇摇头,“……奴才真的不知老爷藏身在哪儿。但老爷把地点约在那儿,奴才猜他可能就在那儿附近。” “……他为什么要劫持公主?” 荣新摇摇头,“奴才不知……” 见黎君脸色阴沉,又到,“……这些老爷真的从没和奴才说过,奴才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敢隐瞒。” 又问了些他和柳伍德联系的暗号和柳家各处的暗桩分布等等,黎君目不转睛地盯着荣新。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暗道。“……看来,他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逐站起身来,抬脚走了出去。 “传信给太子,让他立即把东面的人马撤回来,化整为零秘密潜入马宁府……”出了地下室,黎君吩咐道。 “……他怎么办?”应了一声,黎苍指指地下室。 “杀了……”黎君声音冷冷的。 荣新虽没有十恶不赦,但参与了劫持穆婉秋行动的人,都得死! “柳家的那些暗桩……”见黎君脸色不善,黎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个不留!” 动了他的阿秋。他要让柳伍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 梓潼镇的同盛当铺是柳家最大的暗桩,自柳伍德父女潜逃,同盛就开始收缩产业,掌柜王盛更是每日深居简出,这一天深夜,他刚核对完账目准备休息。听到头顶有声音,就喊了声,“……谁?”抬头向屋顶望去。 “你爷爷……”话音刚落,两个黑衣人轻飘飘从屋顶落下来。 骤见有人闯入,王盛惊惧地睁大了眼,“来……”人字还没喊出,黑衣人已经扑地一刀,隔断了王盛的咽喉。 听到声音,外屋的伙计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推门出来,“……什么事儿?”刚一开口,便错愕地睁大了眼,惊恐的声音还没发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已经割断了咽喉…… 将伙计的尸体放倒在地,黑衣人朝头顶挥挥手,立时从屋顶、树梢跳下十几个黑衣人,瞬间便钻入四处的…… 只听扑扑扑一阵凌乱的响声,不过二刻钟,同盛当铺便湮没在一片血海中…… 同一时刻,柳家在普阳的暗桩,小伙计迷迷糊糊起来撒尿,听到声音,一回头,“……谁?”声音刚落,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已经递到眼前…… …… 临安的农院里,柳伍德一早打了趟拳脚,站在树叶已有些发黄的杨树下发呆。 北方的夏天格外短,才九月天,远山近田便已一片枯黄,呈现出一片肃杀的秋意。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秋天果然是个多愁的季节,眼看着树上一片还带着点鸀意的黄叶在风中打了个旋,翻滚着落在脚下,柳伍德心中顿生一股凄凉,“……秋风真是无情,不过一夜工夫,这树上的叶子就掉了一半。”眼看着一地的枯黄,忽然间,他就怀念起了大业,“……这个时候,大业还到处都是一片深鸀呢,尤其正午的时刻,热的人心慌,西瓜都要冰镇了才能吃。” 那时候老是抱怨天要热死人,这燥热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只这一转眼,他竟有些怀念那股燥热的滋味了。 热的没处躲没处藏的时候,让丫鬟端来一盘冰镇西瓜,轻轻咬上一口,那股凉意直沁到心里,真是惬意。 不知这一生,他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大业,看一眼他一手建造的那雕栏玉砌,如诗如画的柳府。 纵横一生,曾经那样的辉煌过,死后却要埋骨异国他乡,落叶不能归根,这是一种怎么的悲哀? 渐渐地,柳伍德苍老的眼底竟蒙上了一层水雾。 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伍德一激灵,他叙述擦去眼角的泪痕,转过身,“谁?” “老爷……”是季安,他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踉跄。 瞧见是他,柳伍德舒了口气。 “季安回……”话说了一半,柳伍德才发现季安神色不对,他心一咯噔,声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才透出一口气,瞧瞧左右,一把拉了季安,“进屋说……” “……昨夜柳家三十多个暗桩都被人挑了!”一进屋,季安就扑通跪了下去,近四十岁的汉子,他声音里竟隐隐带着一股哭腔。 “……什么?”好半天,柳伍德才反应过来,“被挑了三十多个暗桩?怎么会?” 之所以称为暗桩,就是外人不知道那是他柳伍德的产业,偶尔被查出一个都很难,三十多个暗桩啊,怎么会一夜间竟全暴了光? 柳家明处的产业已经全部被官府查封,现在暗桩又被毁了大半,那他柳伍德以后还靠什么立身? 话问出口,柳伍德身子幌了幌,险些栽倒。 “……老爷。”季安一把扶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柳伍德一把推开他。 “……暗桩里所有人都被杀了,财务洗劫一空,连我们的秘卫营都被毁了两个,一个活口都没留。”季安咬牙说道,“老爷,我们怎么办?”一边说着,把一早收到各处密碟传来的情报递过去。 “……怎么会?怎么可能?”急促地,一张一张地看出各处密碟用飞鸽传来的情报,柳伍德脸色青白,“……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能一夜间查出并毁了我这么多暗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季安,怀疑这些情报是不是假的,是谁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抑或,这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回到最初,他柳伍德还是风光一时,呼风唤雨的大业望族。 “除了黎家,怕是再没人有这么大的手笔了,一定是他们抓了荣管家……奴才已经五天没联系到荣管家了……”嘴里说着,季安暗暗叹气,“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老爷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和黎家作对?” 扑通一声,柳伍德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他两眼无神地喃喃道,“……一定是黎君做的,一定是他,我动了白秋,触了他的逆鳞啊。” 斗了这么久,以柳伍德对黎君的了解,他出手虽狠,却从不伤及无辜,可这次,他不仅劫了柳家暗桩的钱财,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 可见这黎君是真的怒了。 “……还好,荣管家不知我们的藏身之处,否则……”擦擦额头的汗,季安一阵后怕。 否则,怕是他们昨夜也早人头落地了。 听了这话,柳伍德就一激灵,“阿凤呢,快叫她回来,我们马上离开。”说着话,柳伍德穿鞋上了炕,一把掀起用篾条编制的炕席,抽出紧挨墙角的两块活动的砖头,露出一个洞口来。 “……小姐在前院和珍珠说话呢。”见柳伍德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季安吃了一惊,“老爷这是干什么?” “快收拾东西,我们走……”一边收着藏在炕洞里的财物,柳伍德嘴里说道,“……怕是黎家人马上就找到这了。” 第三百七十章 扑空 “怎么会?”季安摇摇头,“奴才这里除了老爷,外人谁也不知道。” “黎君可不是一般人,不说他会抓了暗桩的人逼供,你一早收了这么多密报,这些齐聚而来的鸽子早就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柳伍德指着一院子的白鸽说道。 隐居在这农家院里,平日养几鸽子很正常,每日偶尔收到一两封密报也不足为奇,谁也不会怀疑什么,但,今日一大早就飞回三十多只鸽子,镇上的居民没什么,可这些绝逃不过黎家密碟的眼。 按说柳家暗桩的人都被杀了,要等外人发现报官并传开至少也得一天,甚至几天都不会被人发现也是有的,消息绝不应该传回的这么快,现在,柳家各处的密碟竟都得了消息并迅速地传了回来。 显然,这是黎君故意而为。 就是为了引出柳伍德! 也想通了这些,季安一瞬间出了一身白毛汗,“奴才这就去招呼小姐。” 半个时辰后,柳伍德父女等四人扮成两对老年夫妇相携着走出农家小院。 走出门口的小胡同,柳伍德左右看看,刚要迈步,瞧见前面拐弯处有条人影正东张西望,他身子一震,一把拽了正要迈步往前走的季安,“他叔,往这面走……”声音颤巍巍的,一副老态龙钟的涅。 季安一怔神。 要离开这里,前面是唯一的路,柳伍德这是要往哪去? “他大伯……”刚一开口,季安也发现了胡同口的人影可疑,想也没想就跟着柳伍德向左走去。 佝偻着腰,柳伍德一手挎着包袱一手扶住扮成老太婆的柳凤,头也不回,身子颤巍巍的,一步一步不仅不慢地往前走。 “老爷,前面没路了……”顺着夹道一直往里走。四人来到一个低矮的茅屋门前,季安对这一片非踌悉,他低声说道。 没言语,柳伍德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略一犹豫。季安抬脚跟了进去,走了几步又忽然汀,季安扭头回来一把将门栓插上。 茅屋不大,里外三间,一进门就是厨房,分东西两屋,东屋里住着祖孙两人。爷爷正坐在凳子上用才打的秋麻在腿上搓麻绳,小孙子四五的涅,长的虎头虎脑的,围在一边蹦蹦跳跳地玩。 瞧见有人来了,爷爷抬起头,“这位是……”看了半天不认识,又改口道,“这位大兄弟找谁?”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 “我是往前面老李家串亲的。一大早赶来了人却不在,走的渴了,求这位大哥给口水喝……”柳伍德佝偻着腰∑着嗓子做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庄户人家都淳朴热情,见几人汗涔涔的,一脸灰黑,一副风尘仆仆的涅,爷爷忙往炕上让,“快进来坐……” 招呼着把几人让到炕边坐。 那小男孩已经蹬蹬蹬跑去舀了一大瓢水,“……爹一大早才从井里打的,可甜呢,老爷爷快喝。” “……谢谢小朋友。”柳伍德拍拍小男孩的头,接过水瓢。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瓢,这才转身递给季安。 季安也接过去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瞅着两人喝的起劲,小男孩闪着黑糊糊的大眼嘻嘻地笑,见季安把瓢递过来,就问柳凤珍珠,“两位老奶奶也喝?我再去舀一瓢来!” 从小娇声惯养▲凤哪喝过这种生凉水? 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不渴。” 听见她声音轻细,爷爷下意识地看过去。 见爷爷起了疑,柳伍德忙岔开话题,“……这是令孙?”伸手拽过要去舀水的小男孩,“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四岁半……”小男孩一点也不怕生,脆生生地答道,“叫狗剩……” “……家里就你爷孙俩?”柳伍德抬头看着爷爷。 “秋忙……”爷爷摇摇头,拉了把凳子坐下,“他爹娘都下地干活了……”吩咐狗剩,“家里来人了,狗子快去把你爹叫回来。” “爹和娘都割麦子去了……”狗剩听了爷爷的话,就咚咚咚往外跑,“老爷爷坐,我去叫爹娘回来给你烙饼吃,我娘烙的菜饼可好吃了……”说着话,小男孩已经跑得了外屋门口。 柳伍德脸色一变,朝季安使了个眼色,季安抬脚就追了出去。 见季安手脚突然变的极为利索,爷爷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你们……” 话没说完,柳伍德起身上前搂住爷爷的脖子,胳膊一用力,只听嘎巴一声,爷爷的脖子竟被他生生地拧断了,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边季安拎着狗剩的尸体走进来,“老爷,他们怎么处理……” “……拖后院埋了。”柳伍德眼睛都没眨一下。 “热死我了,我去西屋把衣服换了……”渀佛没见屋里一老一小两具尸体,一得自由,柳凤首先站起来。 为扮成粗陋臃肿的老妇,她被柳伍德逼着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此时感觉里面的衣服都贴到了肉上,浑身像长满了虱子痒的难受。 “……站住!”柳伍德厉声喝道,见柳凤委屈地回过头,声音缓了下里,“阿凤再忍忍,我们只在这儿暂避一时,一会儿就走……” 正说着,院子里一阵敲门声传来。 屋子四人俱是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瞧见地上有个衣柜,柳伍德和季安迅速把爷孙俩的尸体塞了进去,关好门,回头把放在炕上的包袱藏起来,柳伍德又吩咐柳凤珍珠,“阿凤快去西屋炕上坐好……” 说着,自己则坐在爷爷原先的凳子上,伸手捡起搓了一半的麻绳摆弄起来,看看再无破绽,季安扑打扑打身上的土,快步地走了出去, “来了……来了……”一面喊着,季安伸手拉开门闩,“你们是……”瞧见外面站住两个穿了粗布衣服庄户打扮的年轻人,季安趋了趋眼睛。 “我们是外地来的……”瞧见出来个四五十岁的老汉,两个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专门收鸽子,大伯可知这附近谁家养鸽子?”一边说着,那年轻人已经推门进来,眼睛四处打量着。 心砰地一跳,季安强制镇静地随在两人身后进了院,“……两位大侄儿是想收鸽子?”用手指着门外他们原来住的屋子,“从这一直走,过了前面那个胡同口,老季家好像就是养鸽子的,我就常看到那个院子里有鸽子飞来飞去的……” 见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没什么异常,两个年轻人回过头,正听见季安的话,就快步来到门口,顺着季安手指向外望,嘴里问道,“他家都有什么人?” “就一个老轱辘棒子……”季安随口说道,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最近好像又来了几个亲戚……” “亲戚?”那年轻人眸光闪了闪,“什么样的人?” “老季头的远房大哥,带了两个闺女来窜门子……”咂咂嘴,“看老季头人不怎么样,那两个侄女倒是怪俊的,不是天天闷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咱都想给咱那侄儿说了当婆姨……” “天天闷在屋里?”两个年轻人又迅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大伯可知道他们来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季安又摇摇头,“四十多天吧?”朝两人憨实地笑了笑,“咱也说不好,那爷三平日也不出门走动,还是咱偶尔看到那院里有丫头出来倒水,才听邻居说是来了亲戚……” “噢……”两人点点头,“谢谢大伯。”一边说着从袖笼中掏出一块碎银递过去,“……大伯留着买酒水喝。” 瞧见银子,季安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随即头摇的像拨浪鼓,“……俺又没做什么,这么多银子可不敢要。” 见他一副没见过银子的憨实涅,两人笑了笑,硬把银子塞到他怀里,推门走了出去。 关好门,从门缝里瞧见两人在胡同口打了个呼哨,立时出来七八条黑衣人,直奔他们先前的院子,季安猛转过身,背倚着门边的木头杖子,使劲擦着额头的汗。 季安不认识,这两个人正是和黎君分路北上寻找穆婉秋的王七和虞九。 来到柳伍德先前住的院子,门是虚掩着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推开门,“……就是这里!”王七说着,回头朝聚上来的黎家侍卫做了个手势。 呼啦一声,几人瞬间散开,分别从不同方向朝后院包抄过去。 王七和虞九则悄悄从前面走进院子,院子里的鸽子笼全被打开了,鸽子都被放了出去,偶尔还有一两只鸽子落在地上,见有人来,扑的一声飞了起来。 见院里没人,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一左一右闪到门口,听听屋里没声音,两人一闪身跃了进去,外屋没人,两人又分别进了东西两屋…… “快来看……” 瞧见西屋没人,王七正要退出去,听到虞九的喊声,他转身奔了过去。 只见东屋炕上席子被掀起了一半,露出一个三尺多长的洞口,地上凌乱地扔了一地的衣服,废纸。 “我们来晚了一步,又让这老贼跑了!”王七一躲脚。 虞九说道,“应该跑不远,你在这儿翻检一下,柳伍德还有没遗漏的线索,我带人去追!” “好……”王七应了一声,蹲下身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红豆 三天后,柳伍德一行四人有惊无险地来到离临安三十里处的独山镇上一个不起眼的脂粉铺,是柳家的另一个暗桩,掌柜的叫于眭,柳伍德等人则一改农夫打扮,扮成于眭的远房亲戚住在后院。(,给力文学网 这日一大早,柳伍德正在院儿里喂鸽子,季安匆匆走进来,抬头见是季安,柳伍德问道“……青木门主那面还没消息?”看似镇静,柳伍德眼底却闪着一丝忧虑。 为劫穆婉秋,他搭上了全部身家,如果青木流不能如约把穆婉秋送来,他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至少,有穆婉秋在手,他可以要挟黎君给他们准备钱财并安全送出大周,让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相信以黎君对穆婉秋的紧张,只要穆婉秋在自己手里,他就会任自己予取予求。 “没有……”季安摇摇头“风声太紧,想是青木流的人轻易也不敢泄露行踪……” “你说……”柳伍德沉吟良久“青木流会不会失手?” “应该不会……”季安摇摇头,嘴里安慰道“若皓月公主果真被救走了,外面的关卡早就撤了,绝不会这么一天紧似一天……奴才听说黎大公子把南面和东面的人马都调回来,分几路向这面包抄,他则马不停蹄,一路上挨着店家盘问呢……” “好!”柳伍德手紧紧地握成全“只要他紧张就好!” 正说着,眼见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在窗前,两人神情一震,柳伍德快步上前抓住鸽子,从脚上解下一张纸条。 “是好消息?”见柳伍德眉眼都飞扬起来,季安开口问道。 “是好消息……”柳伍德随手把纸条递给季安,季安念道“货已经安全送达,速来接货……”错愕地看着柳伍德。“他们真有手段!” 能在官府和黎家的重重关卡中把人送出来,这青木流身手果然不凡! “走,进屋说……”柳伍德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自逃亡以来,他从没这一刻开心。 “我也要去……”见父亲让季安带了人去接穆婉秋▲凤腾地站起来,晦暗的眸中闪着一丝阴森森妖冶的光。 穆婉秋终于落在她手里了! 她要第一时间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对上柳凤眼中那几近疯狂的光芒,季安一哆嗦“小姐使不得。”又道“……虽然人给送到了家门口,可从独山镇到马宁府不过四十多里的路官府就设了七八个关卡。大意不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他们这些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白秋就是女的,有我在更不易惹人怀疑!”柳凤执拗地向柳伍德“爹……” “老爷……”季安也看向柳伍德。 这可不是去逛庙会,他绝不能带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小姐。 对上季安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柳伍德心一动,暗道。“……柳家暗桩被毁了大半,我早已今非昔比,他会不会看我大势已去。起了异心?”一旦季安拿了青木门的半截令牌去向黎君邀功,他们父女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念头闪过,柳伍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脸上神色不变,目光柔和地看着季安,道“阿凤说的也对,皓月公主终是女子,有她在身边倒也能遮人耳目。” 想了想“季安就和阿凤扮成一对老年夫妇⌒走也方便……” “这……”季安嘴唇动了动,想要反对,对上柳伍德近似哀求的目光,心里幽幽叹息一声“老爷就是太宠大小姐了,什么都不想抚了她的意。” 见季安沉默下来▲伍德看向柳风“阿凤一路上要多听季安的话儿……”嘱咐了半天,一眼瞧见柳风两眼闪闪放光,就一激灵,脱口道“接到皓月公主,阿凤千万不能伤了她,我们是要拿她做人质的。”又道“阿凤放心,我和青木门主之前就约好了,抓到皓月公主后,首先就毁了她的嗅觉,即便被黎君救回去,她也是一个废人,再不能为黎家调香了……” “真的!”柳风惊喜地叫出声。 “嗯……”柳伍德点点头“青木门主已保证过,绝对让皓月公主下半辈子再调不了香!”又不放心地嘱咐道“阿凤千万不能伤了她,她可是我们逃往突厥的唯一人质了……” 柳伍德相信,如果交人的时候,发现穆婉秋有外伤,黎君一定会把他们父女一下一下地给剐了。 “爹放心,我一定把她完完整整地交给黎君!” 见柳凤说得痛快,柳伍德就舒了口气。 …… “……公子!” 出了通往马宁府的必经之路——乌海关口,黎君正带人马在官道飞奔,听到黎苍的声音,就勒住马缰回头看去。 “公子……”在黎君跟前停下,黎苍飞身下马“公子让追踪信鸽的法子果然有效,柳伍德就藏身在临安的一个农家院里,可惜,王七等人晚了一步,又被他逃了。”把刚刚接到的信递给黎君。 伸手接过信,黎君只扫了一眼,便递回来“……他逃不远,令人在临安方圆五十里内挨家挨户地寻访,尤其注意有没有远房走亲戚的。” 黎君面色严峻,声音冷冷的。 应了一声,黎苍又问“谢一抓到了在大业附近出现的英王,竟是个替身,问您怎么处理?”黎苍又问。 “杀了!”黎君眼皮都没动一下。 黎苍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自皓月公主失踪以来,他就再没见他家公子笑过,连脸上那一贯的悠然之色也不见了,如果说曾经他是谪仙,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地狱恶魔。 打发走黎苍,黎君正要上马,目光被地上一粒红晶晶的东西吸引,弯腰捡了起来。 红豆! 黎君身子一颤,北方绝没有这种东西。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忽然想起去年他和穆婉秋在山洞中,魏氏的留言里面就提到这首小诗, 穆婉秋尤为喜欢。去年秋天的时候,特意约了他去采红豆祭奠魏氏,好像她身上就带了一袋红豆,用一个红色的香囊装着。 这一定是她特意留下的线索! “公子怎么了?”见黎君拿着一只红晶晶的东西,神色变幻,秦健开口问道。 “吩咐下去,沿路寻找这种红豆!”黎君把手里的红豆递给秦健。 接过红豆∝健有些疑惑,但对上神色冷峻的黎君,却也不敢多问,飞快地将命令传下去。 “……公子,这还有一粒!”命令刚传下去,前面就有人喊道。 果然是她! 接过秦健递上的红豆,黎君已经肯定这就是穆婉秋留下的暗号“继续向前找!”说着话。他飞身上马。 都是高手,即便在马身上,因为加了小心。众人很快地就发现了散落在路上的一粒红豆,都被黎君小心翼翼地收了揣在怀里。 走了三天,黎君已断断续续搜集十几粒红豆。 “公子,她们在这里住过……”又在一个客栈门前发现了两粒红豆,秦健惊喜地叫道。 接过秦健捡起的红豆,黎君二话不说,抬脚走进了客栈。 “客官,住宿还是用饭?”见有人来,店小二笑呵呵地迎上来。 “……小二可有见过这个人来住过店?”秦健把穆婉秋的画像在店小儿面前徐徐展开。 “是皓月公主啊……”店小儿只看了一眼就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又道, “不瞒客官说,不只您,这几天光官府就来了几波,打探是否见过皓月公主。若是见着,小的早就第一个报官了,官府可是悬赏了十万两银子呢!” 一路盘查的这么严,他们怎么会让穆婉秋以本来面目住店? 一定会给她化了妆。 听了这意料之中的〖答〗案,黎君幽幽叹息一声,问道“店家,这几日店里都住过什么客人?” “这……”小二挠挠头。 见他迟疑,秦健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过去。 接了银子,店小二喜笑颜开“……客官稍等,我去和掌柜说了,把这几天的登记拿给您自己看。” “这几个人很可疑,前天住的那个悦来客栈就有他们……”一边探头看着黎君手里的记录,秦健说道。 这三天里,他们共发现了两家客栈门口有这种红豆,应该是那帮人带了穆婉秋来住店,参阅了住宿记录,相同的客人就五个。 因为官府盘查得紧,所有客人都要有文碟才能登记住宿的,名字是不能随便改的。 “这几个人都是做什么的?”黎君指着那几个人名问店小二“是一伙的吗?” “不是……”店小二摇摇头,指着前面的三个“这三个白天就来了,是三个客商,说是要去独山镇一带收购毛皮。” “其中有没有一个很矮,很瘦的?”见登记簿上三个都是男人,黎君问道。 难说他们不会把穆婉秋扮成男人赶路。 “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人……”店小二一句话就否定了黎君的猜想。 黎君又指着另外两个,问“他们是什么人?” “是一对夫妇,客栈都关门了,才赶了来。” 来的晚说明他们是急的赶路,这和悦来客栈的小二说的一丝不差。 他们三天只找到两个有红豆的客栈,不是遗漏了,一定是对方在起早贪黑地再赶路!这念头闪过,黎君心扑扑直跳,只神色平静地问“……女子有多大,是不是很瘦?” 第三百七十二章失嗅 “是个村妇,长得矮胖,操一口地方话,小的也听不出是哪儿的人……”店小二用手比比自己的胸口,“矮的出奇,还不到我肩膀。” 地方话? 上下打量了眼还不到自己肩头高的店小二。 黎君心一凉,按他猜测,对方会给穆婉秋易容,却绝对不会让她开口说话,也不会把她的个头变矮了。 他平日和穆婉秋站在一起,穆婉秋至少要到他的肩头。 “谢谢小二……”失望地把登记簿推给店小二,黎君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小二还记得他们运送什么东西?” “运送什么东西?”店小二怔了下,随即笑道,“记的,记的……带了四个大箱子,满满的甘蔗……” 箱子! 黎君身子一震,似有什么划过脑际。 “没错,就是四箱甘蔗,小的绝没记错……”见黎君疑惑,店小二又肯定道,“……要了一间大屋子,说是怕货丢了,箱子都搬进了屋里。”嗤笑道,“……一看就是没出过远门的村夫,也不想想,四箱甘蔗全卖了能换几个钱儿,谁稀偷?” “公子……”店小二卦说着,没发现黎君和秦健都变了脸。 “……火速通知前面关卡,务必截住这两个人!”黎君一面往外走,嘴里吩咐道。 看这登记簿上的日期,那人已经从这儿走了两天,按他的脚程估量,大约快到和柳伍德约定的见面地点——马宁府了。 他现在拦截,不知还来不来的及? 一个时辰之后,前面传来消息,那两人刚通过进入马宁府的最后一道关卡,王七等人已经追了过去。 听了这个消息,黎君午饭都没吃。一路奔往马宁府。 直到子时左右,才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胡乱睡了一觉,大家第二天不到卯时便起来了,用了饭≌拾停当,一行人正要出发,秦健匆匆从外面进来,回黎君道,“墨雨来了……” 从大业一路昼夜兼程,十多天功夫,墨雨变的又黑又瘦。看到黎君,他扑通跪了下去,“求黎公子一定要救回我家小姐……” “阿秋是我的知己,你不说我也会去救……”黎君伸手拽起他。 “小姐这次离开大业就是打了死的主意的,若有不测,她一定不会苟活!”墨雨掏出一个锦囊递上前。 原来,穆婉秋临行前给墨雨留了锦囊,让他在自己危难时打开。原本以为他家小姐会留下什么妙计,穆婉秋被劫的噩耗一传到大业,墨雨首先就打开了锦囊。不曾想,竟是穆婉秋的绝笔,让他和孙快手等人在自己死后继续扶持弟弟穆荣,并将她名下产业转给穆荣。 看到穆婉秋竟把身后事儿都安排好了,黎君心蹙成一团,他一把将锦囊握成团,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朝墨雨道,“你放心,阿秋绝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飞身上马,猛抽一鞭,“驾!” 待众人回过神,黎君的马已经冲出了几十米,忙呼啦一下各自上马追了上去。 一路换了两匹马,黎君一行于丑时左右到达马宁府黎家的临时别院。 王七正等在门口。见黎君下马,快步迎上来,道,“公子,人抓到了,可惜,他们已经把公主交给了柳伍德。” 黎君身子一顿,“什么时候交的人?” “酉时左右……” “那两人在哪儿?带我……” 王七应了一声,带黎君向后院走去。 随王七迈进一个阴暗的耳房,只见地中央的柱子上绑着血肉模糊的两个人,幽暗的烛光中,只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还恍然能够看出,这两人正是一路上用木箱押运穆婉秋的黑瘦男子和那个妇人。 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黎君点点头,缓缓地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 再次醒来,穆婉秋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穆婉秋努力回忆着自己前一次醒的时间,“难道是被救了吗?”这一路上,她每次醒来都是在木箱中,只住店时才会被拽出来,用过饭,喂了药便又被塞入木箱,她还是第一次睁开眼就能看到屋顶,看到阳光。 终于不用躺在那窒闷的木箱里了,能再次看到这灿烂的阳光,通畅地呼吸,真好。 使劲想挪动身子,药劲还没过,她只神智清醒,身子却一动也动不了,就转动眼珠,四处打量起来。 四处空荡荡的,破旧的窗棂,挂满蛛网的墙壁,不用问,这是一间许久不曾住人的废弃屋子,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身子正前方,穆婉秋身子一震。 只见迎面地当中,凶神恶煞般地站了五六个镖形大汉。 这些人谁? 他们要干什么? “你终于醒了,这一路上睡的还舒服?”正紧张地想着,耳边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穆婉秋循声望去,柳凤从几人背后的墙角转过来,恍然得了件稀世珍宝,她一脸喜悦,只一双干涩的眼底闪着怨毒的光。 瞧见是她,穆婉秋脑袋嗡的一声。 前世临死前柳风得意洋洋训斥自己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只是那时的她眼里没有这么多怨毒,“落在她手里,我怕是没好了……”心里翻腾着,穆婉秋无惧地迎着柳风的目光和她对视着。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怕啊……” 没从穆婉秋目光中看到恐惧,柳凤的怨毒更深。 静静地看着她,穆婉秋没言语。 “也是……”柳凤忽然扑哧一笑,“有你黎大哥救你,相信我也奈何不了你,是不是?”蹲下身来,她拍了拍穆婉秋的脸蛋。 穆婉秋用力想把头转过去,可是,她却一下也动不了,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凤,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单看她眼里的这份怨毒,我再无生还之理了。”看开了,她反而坦荡了,一双眼睛更加清澈,恍如一泓宁静的泉,哪有一丝即将死亡的恐惧? 柳凤妒意更甚,她哧的冷笑一声,“我是不敢杀了你,我还要用你换大钱,还要用你让黎君把我和父亲安全送出大周,可是……”她话题一转,“等你的黎大哥倾尽家产把你赎回去,却发现你鼻子失灵,再不能为黎家调香,身子又被破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舀你当宝?”声音很慢,她一字一字地说着,目光恶狠狠地看着穆婉秋的眼睛,“……我叫他人财两空,我叫他后半生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自己花了大价钱却买回了一个废物,买回一只破鞋,然后想尽办法地凌辱你!”想象着穆婉秋后半生的凄惨,柳凤呼吸有些急促,她使劲呼出一口气,“……我让你下半辈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鼻子失灵? 她这话什么意思? 提了提鼻子,周围什么味道也没有,连那该有的潮湿之气也不见了,穆婉秋蓦然想起她这一路上就没闻到过任何味道,即便她被人藏在箱子里,气息不畅,可是,箱子上面就是甘蔗,她至少还应该闻到甘蔗的味道啊。 柳凤说的不错,她失去了嗅觉! 身为调香师,鼻子就是一切,就是生命,现在鼻子被毁了,她还能干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惶恐,只片刻,穆婉秋便恢复了镇静,暗暗好笑,“我都快死了,还在乎鼻子坏没坏干什么?” 见她只一瞬就恢复了镇静,柳凤腾地站起来,“你真是不见棺才不落泪!”她朝穆婉秋冷冷一笑,“……我就看看你鼻子废了,身子破了,黎君还会不会舀你当宝?黑木还会不会舀你当宝?”他朝身后一挥手,“上……” “小姐……”几个大汉正要上前,被季安叫住, “大小姐千万别乱来,我们已经耽误了一夜,小姐再不走,怕是就被人发现了……”见柳凤皱眉,又道,“老爷还等着小姐带人回去呢……大家能不能活命全看这次了!”规劝的语气带着股果断,季安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 被当众呵斥,柳凤脸色一黑, “我看你真是被吓破了胆儿!那黎君又不是神仙,我们藏的这么隐秘他怎么可能找到!”见季安也变了脸,声音缓了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杀她,也不会毁了她的容貌,我会让大家做的很仔细,一点皮儿都不许伤了她!” 她原本就是想把穆婉秋的鼻子、清白、容貌都毁了的,知道父亲还要舀她当人质,柳凤才勉强改变了主意,看着穆婉秋那细致的眉眼,柳凤心里一阵不平。 不能连容貌一起毁了,她真是便宜了她! “小姐……” “好了,好了,我们到底谁是主人?”见季安不死心,柳凤不耐的摆摆手,“就一个时辰,告诉大家准备好,一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对上柳凤几欲疯狂的目光,季安无奈地摇摇头。 见他终于闭了嘴,柳凤朝几个大汉一摆手,“上……”又慢声细语地吩咐道,“人家是公主,矜贵着呢,你们千万伺候好了,下手都轻些,千万别弄破了皮肤,若被黎君发现睨端,我可保不了你们的命……” 第三百七十三章 相聚 领头的青衣大汉嘿嘿一笑,“……大小姐放心,咱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如花似玉的公主呢,好容易做一回驸马爷,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伤了她?”一边淫邪地笑着,青衣大汉搓着两手朝穆婉秋走去。(随梦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 使劲挣扎了下,穆婉秋想爬起来,至少她可以撞墙而死,可以咬舌自尽,也强过当众受这种凌辱,可惜,无论她怎么用力,身子根本不听她使唤,使劲想咬断舌头,连牙齿都用不上力气…… 看着那青衣大汉嘿嘿笑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穆婉秋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皮肤真滑,难怪那黎君会如珍似宝地护着了,我只摸一摸就舍不得了……”蹲下身子,那青衣大汉用指腹轻轻划着穆婉秋的脸庞,突然,他一手抓住穆婉秋的衣襟,猛一用力…… 看着穆婉秋瞬间露出一片雪白的酥胸,柳凤疯狂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只见正要伸手撕掉穆婉秋裤子的青衣大汉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目光龇裂,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 回过神,柳凤只见眼前白影一闪,黎君已破窗而入,瞬间来到了穆婉秋身边,脱下外衣给她裹在身上,他一把抱起了她。 见他转过身来,季安等几人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去抢穆婉秋,呼啦一下散开,纷纷朝门口窗口夺路逃窜。 嗖嗖嗖,众人刚一动作,窗户、屋顶、门外纷纷落下三十几个人影,不过一刻钟,季安等人便纷纷倒在地上,气绝当场,只剩下柳凤一个人孤零零地倚在墙角,惊恐万状地看着黎君等人。 能否顺利地接到穆婉秋,关乎他们父女的身家生命,伍德派来接应的人也都是柳家一顶一的高手,奈何黎君带来的人太多,几乎七八个人打一个,而且,一个个也都是黎家的精锐,哪容他们有机会逃了? 见黎君抱着穆婉秋一步步走过来,柳凤使劲地向后蜷缩着身子,直恨不能把自己挤到墙里。“你……你要干什么?”心弦绷紧到了极限,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有能你杀了我!” “杀了你,哪有那么便宜?”黎君冷冷一笑。“你既然喜欢玩这种游戏,我怎么能不成全你?”说着话,他给身后的侍卫递了个眼神,一转身,抱着穆婉秋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几十个侍卫嘿嘿笑着围了上来,一双双蓝幽幽的眼睛仿佛恶了几天几夜的兽,柳凤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堆在墙角,“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一个粗壮的大汉笑道。“自然是伺候柳姑娘了……”说着话,他纵身扑了过去。 走出大门,听道身后传来柳凤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黎君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从来不屑用这种手段去责辱一个女人,可她柳凤不是女人∏一只猪狗不如的畜生! …… “阿秋醒了……”见穆婉秋睁开眼,黎君一阵欣喜。 “黎大哥……”看到黎君,穆婉秋眼睛亮了一下,候地又黯了下去,她扑棱坐起来,目光呆呆地看着前方。 “阿秋没事了,那些人都死了,他们再不会害阿秋了……”见穆婉秋神色候然间就黯了下去。黎君心一痛,他一把拥住穆婉秋,嘴里喃喃地安慰道,说了半天话,见穆婉秋僵直着身子不言不语,黎君心一咯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穆婉秋正呆呆地看着窗前红木高脚架上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出神。 “阿秋怎么了?”黎君拿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伸手将黎君的手推到一边,穆婉秋目光直直地看着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香烟,嘴里喃喃问道,“……那是什么香?” “是阿秋当年改制的比翼双飞……”这香味道名字都好,他特意找出来燃了,只消她能明白他想和她比翼双飞的苦心。柔声解释着,黎君忽然心一动,暗道,“她的嗅觉已经胜过了当年的魏大师,当世无人能及,怎么竟连自己的香都闻不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闪过脑际,黎君顿时如被抽干了血,身子一阵僵冷,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阿秋……” 突然,穆婉秋一把推开他跳到地上,蹬蹬蹬,光脚跑到红木架上,伸手抱起香炉,放在鼻子下使劲地闻。 “阿秋……”黎君快步跟过去。 “我什么也闻不到……我什么也闻不到了……”凄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穆婉秋不死心地吸着香炉里飘出的一阵阵香烟。 如果此生不能闻香,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阿秋没事的,这只是暂时的,我立即就去找葛神医来给你瞧……”黎君从后面拥住她。 …… “……怎么样?”给穆婉秋号完脉,见葛神医眉头紧锁,黎君问道,“是中了毒吗?” 脸色微微发白,穆婉秋也神色紧张地看着葛神医。 “从脉象上看,皓月公主一点也没有中毒的痕迹……”葛神医摇摇头,“老夫也不知,皓月公主的鼻子明明好好的,怎么竟会闻不到味道?” “公主曾被东瀛的青木流劫去,连续半个月一直被用了迷药,会不会和这儿有关?” “那样超时超量地用药,是人都受不了,也许是皓月公主身体里的药物残留太多,留有后遗症……”葛神医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暗道,“若真有后遗症,她的行为动作也该迟钝才是啊,怎么?” “……有什么不对?”见葛神医神色变幻,穆婉秋问道,她呼吸有些急。 黎君就拍拍她,“阿秋没事儿的,这世上就没有治不好的病……”语气尤为自信,只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葛先生快说……”穆婉秋只目不转睛看着葛神医。 葛神医看了眼黎君,道,“黎公子这一提醒,老夫也想起来了,传说东瀛有一种毒,可令人耳目失聪,常人根本查不出是中了毒,也许……”他看着穆婉秋,“皓月公主是中了毒……” “这么说,他们是有意戕害皓月公主了……”黎君眼里闪过一丝狠色,感觉穆婉秋身体清颤,他声音戛然而止。 “老夫实在查不出公主的病因,老夫只是猜测……”葛神医摇着头站起身来。 送走葛神医,黎君安慰穆婉秋道,“阿秋别的,既然是毒就有解药,青木流在大周也有分舵,我就派人去找他们。” 穆婉秋摇摇头,“……黎大哥先去忙吧。” 嘴唇动了动,黎君还想安慰几句,见穆婉秋神色淡淡的,就闭了嘴,“阿秋先好好休息,我叫雪儿来陪你……” …… 自被救回后,穆婉秋睡眠及浅,常常一点声音就被惊醒,然后一坐就是一夜。 黎君找了葛神医想配些安眠的药,可是,想起连续半个多月她一直就被灌迷药,葛神医也不敢再给穆婉秋用这方面的药,只让慢慢调节,眼看着她一天天憔悴,雪儿等人不知偷偷擦了多少眼泪,黎君更是寝食难安,无论白天黑夜,一有空就来陪她,可穆婉秋就向突然变了个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淡淡的,没一丝温度,更没有往日的热情。 这一天,好容易哄她睡着了,黎君正看着她安详的睡姿出神,听到门外有声音,就悄悄站起来,蹑手蹑足地打开门。 “公子……”黎苍正等着门外,见他出来,就低叫了一声。 “嘘……”黎君摆摆手,回头看看屋里,悄悄地掩上们,和黎苍一直来到白府大厅,黎君才开口问道,“什么事儿?” “青木流在大周一共有八个分舵,都被奴才挑了,按公子的吩咐,人一个没留,都杀了……”黎苍回道. “可有问清皓月公主的毒?”黎君问道。 “捉了八个分舵主,都问了,一致说此毒出自他们门主之手,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黎君身子一震,他喃喃地问道,“这就是说皓月公主的嗅觉再不能恢复了?” 黯然地点点头,黎苍没言语。 黎君正要说话,听到R啷一声脆响,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打开门。 穆婉秋正呆呆地站在门口,手捧着的香炉滚落到地上,正燃着的隐隐泛着红色火光的香丸落在裙角上,丝丝地冒着白烟,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阿秋……”黎君快步冲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抚去穆婉秋裙裾上的香丸,用手使劲拍打着隐隐要窜起来的火瞄。 直扑灭了火,看看没烧到穆婉秋的脚踝,黎君才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来,上前去拉住穆婉秋的手,“阿秋……” 穆婉秋闪到一边,目光直直地看着黎苍,“我的毒真的无药可解?我真的再闻不到香味了?” “不是的,这都是青木流的人瞎说,公子才吩咐了奴才去找青木流门主,公主的嗅觉一定会恢复的……”黎苍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知道了……”声音淡淡的,穆婉秋转身就走。 “阿秋……”黎君一把从背后抱住她。 “黎大哥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穆婉秋用手掰着黎君紧扣的手指。!!! 第三百七十四章 苦心 手指被一跟一根地掰开,又被黎君一跟一跟地扣紧,他紧紧地拥着她,“阿秋不能闻香也不要紧,我帮你闻,以后我就是你的鼻子……”想起什么,他忽然笑起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阿秋不能闻香更好,再不用受那份辛苦,以后就安心地做我的妻子,安心地抚养我们的孩子……阿秋,我们就成亲,我们要好多好多的孩子……” 听着黎君语无伦次的话,穆婉秋心一阵一阵的刺痛。 她喜欢调香,她是真的爱调香。 香,就是她的生命。 如果此生再也闻不到那美妙奇幻的味道,她毋宁死! 长长呼出一口气,穆婉秋淡淡的地说道,“黎大哥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着这没有生命般的话,感觉到怀里的躯体僵硬冰冷,慢慢地,黎君松开了手。 看着那纤细的、渀佛有着千年寂寞的背影缓缓地离开,黎君手慢慢地垂了下来,突然,他一转身,吩咐黎苍道,“……让密碟潜入东瀛收集青木流情报,调集各处人手做好准备,前赴东瀛!” 黎苍身子一震。 他家公子不是要前赴东瀛铲除青木流吧? “公子这是……”他声音微微发颤。 “……毁了阿秋,我连根拔了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纷纷扬扬的雪花,黎君眼底闪过一股决绝。 青木流在东瀛虽然是属一属二的门派,但东瀛忍者最擅长的就是刺探和暗杀,真对上大周的武术,简直不堪一击,单从那日穆相坟前劫持穆婉秋的忍者都被杀了,黎君就看出来了。 所以,他敢放言,就灭了这一门! …… 冬去春来。恍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五月。 鸟语花香,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墨雪正坐在门口做女红,瞧见黎君抱着一堆花花鸀鸀的东西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黎公子这又是买了什么?” 一直以来,为了哄穆婉秋开心,让她早日振作起来,黎君可谓费尽心机,什么击壤、雏菊,射觥、马吊牌。只要是好玩的,他都会弄回来,甚至还在白府后院专门架起了一个秋千,每日只要一有闲就来陪穆婉秋…… 以前穆婉秋每日起早贪黑地学调香,是没时间,现在她不能调香了,黎君消她能籍着这些游戏快乐起来,早日忘了调香。 可惜。无论他弄回多少好东西,穆婉秋只看一眼,便坐在那儿不言不语。他架好了秋千扶她坐上去,她就呆呆地坐在秋千上,两手放在胸前一动不动,他晃秋千,她身子就跟着晃,即便眼见就会倒向地面,她也不会惊叫,只目光空洞洞地望着前方,任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向后仰,最后在接触地面的霎那被他弯腰扶起来。 这半年来。她就恍然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任他摆布…… 这让黎君无比的沮丧。 “……是掌中戏。”黎君说道,“阿秋今日怎样,昨夜睡的还好?” “又坐了大半夜……”墨雪黯然地摇摇头,“刚刚睡下了……” 正要迈步往里走,听了这话。黎君就停下来。 穆婉秋睡眠及轻,只稍微一点声音就会醒,虽然自信自己超绝的武功不会弄出响声,可,听墨雪说她好容易睡下了,黎君还是收住了脚步。 “东西先放这儿,我一会儿再来……”把手里花花鸀鸀的布偶递给墨雪,黎君转身朝外走。 刚一迈步,就听到穆婉秋屋子里咣当一声巨响,两人都是一怔,随即,黎君快步走进去。 推开屋子,穆婉秋正静静地站在窗前,旁边红木架上的一只香炉滚落在地上。 “小姐又光脚下地了……”墨雪叫了一声。 还好,这以后鉴于穆婉秋时不时地就会弄翻香炉,墨雪从来不敢在香炉里燃香,否则非烧伤脚不可。 墨雪说着,正要奔过来,黎君已经先她一步来到穆婉秋身边,“……地上凉,阿秋去床上坐。”声音很柔,像哄襁褓中的婴儿,说完,他打横抱起穆婉秋,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舀起布巾给她擦脚。 “不要舀走……”听穆婉秋开口说话,黎君心里一喜,“阿秋……”见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前面,就回头望去。 “不要舀走……”穆婉秋直直地盯着墨雪手里的香炉,“放在那儿……” “奴婢不舀走,奴婢只是去洗一洗……”见穆婉秋执意,墨雪又转回身把香炉放在原处。 知道穆婉秋看到和调香有关的东西都会心痛,黎君让墨雪把屋里的所有香品香料都藏了起来,可这个香炉穆婉秋却死也不让动。 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那个香炉就是一整天。 见她看向香炉的目光渐渐地空洞起来,黎君心里一痛,片刻,他轻松地站起来,舀过被墨雪放在桌案上的花花鸀鸀的木偶,“……阿秋快看,这是城来新来的掌中戏,大周以前都没有过呢,这是从陈国传进来的……”把花花鸀鸀的木偶一个一个递到穆婉秋眼前,黎君语气轻松欢快,渀佛一个正向爱人献宝的大男孩。 这掌中戏也叫手套木偶、布袋戏。就是把木偶做成手掌大小,头部中空,颈下缝合成布内袋形状,连缀四肢,外面套上各色服装,表演时把手掌伸入布袋作为偶人躯干,五指分别撑起头部及左右臂,相互协调操纵着偶人作各种动作,木偶人的双脚自然地垂落,遮住手腕,稍一拨动,便会左右摆动起来。 动作灵活,样子微妙微翘,栩栩如生,甚是有趣。 前几天偶然在街头遇到这个,黎君便花高价请戏班的大师傅去黎府教他,连学了几个晚上,也勉强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把各色木偶一一排开摆在穆婉秋面前,黎君脱了鞋,盘腿坐在她对面,拣了两个前朝皇帝和大臣涅的木偶,分别套在左右手上,用心地给穆婉秋表演各种动作,虽然笨拙,可那木偶的涅被他做出来也甚是可爱,只见黎君左手两指弯曲,让大臣偶人跪在膝上,嘴里变着声音微妙微翘地给穆婉秋学戏语逗她开心: “叩见陛下,微臣有要事启奏。” 右手中指微动,那皇帝涅的木偶点点头,“爱卿请讲。” 大臣偶人抬手抓了抓头,“微臣,微臣话到嘴边给忘了。” “呃,爱卿平身回忆一下,俗话说‘跪’人多忘事。” …… 从没见过这样笨拙讨喜的黎君,墨雪扑哧笑出来,眼泪却跟着刷刷地落了下来,她一扭头,偷偷擦去眼泪,快步走出屋子。 表演了半天,见穆婉秋没反应,黎君卸下手上的偶人,又找了一对新娘新郎涅的偶人套在手上,伸出右手,在穆婉秋眼前钩钩中指,那新娘偶人就朝穆婉秋点点头,“这个是阿秋……”黎君说着,又动了动左手上新郎偶人,“这个是我……”似是戏语,只目光期待地看着穆婉秋,“我们现在就拜堂成亲……” 把两只木偶头上用细蚕丝做的头发结在一起,“我们结了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两手笨拙地做着两人拜堂的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见穆婉秋缓缓地把偶人推到一边,转身要下地,黎君欢快的神色顿时一消,他迅速摘掉手上的木偶,一把抱住要走的穆婉秋,“阿秋……你说句话好不好?” 穆婉秋只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阿秋当初是用白姓发下的誓言,早就不做数了,我们成亲好吗?”突然,黎君站起身来,“我这就回府准备,阿秋不愿离开白府,我们就把洞房设在这里,我要把整个大业城都变成红色,我要宴请大业所有人为我们祝福!” 他要向全世界昭告,他成家了! 穆婉秋摇摇头,声音淡淡的,“……黎大哥回去吧,黎记还有好多事等你呢。” 见她冰冷冷地把自己推到一边,黎君心一阵揪痛,他一把抱住转过身去的穆婉秋,“阿秋,你到地要我怎么做?我说过,我不介意的,我不介意你不会闻香,我不介意你不会调香,我什么都不介意,我只要你……每日高高兴兴地活着……对了……”想起什么,突然搬正穆婉秋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 “阿秋想要孩子,我们现在就要,就要一个儿子,长的像我一样……以后继承阿秋亲手打下的家业……”对着她空洞洞无神都眼,黎君有些慌了神,语无论次地说着。 忽然,他一把抚去床上的木偶,把穆婉秋放在眼前,一件一件地脱着她的衣服。 一动不动地坐着,穆婉秋任他脱了衣服,露出一副羊脂白玉般的娇躯。 “阿秋……”把她平放在床,黎君低叫着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从脖颈向下,轻柔地细细地,一寸一寸地吻着,他消能籍此唤起她曾经的热情,唤起他们曾经有过的甜蜜。 然,无论他怎么挑逗,穆婉秋就渀佛一具冰冷的没有生命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第三百七十五章 破茧 “阿秋……”渴求的语气中带着股哭意,黎君心里一阵无力。 “黎大哥想要,我给……”淡淡的声音恍如她无神的眼,空洞洞的,“可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要孩子……我答应过黎大哥不会死,就绝不会去死,黎大哥不要逼我……”若不是在牢房里的那个誓言,她是再不会活着的。 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她竟连这个愿望都不要了! 听了这话,黎君一把将穆婉秋抱起,使劲拥着她,“……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我的阿秋……都是我不好,阿秋……你到底让我怎么做,你才能振作起来?”从没有这一刻,黎君感到如此的茫然无助。 感觉黎君不再动作,缓缓地,穆婉秋推开他站起来。 木然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件一件慢慢地把衣服穿好,光着脚下地,行尸走肉般开门走了出去。 黎君一把抱住头,把脸无助地埋在膝盖上,肩头不住地抽动,渀佛一个受伤的大男孩。 咚咚咚,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 身子动了下,黎君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一抹残阳透过窗子映在床上,把雪白的帷帐映的殷红如血,怔怔地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好半天,黎君伸手抹去残留在眼角的一股湿意,起身跳到地上, “进来……”他背负双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喊道。 是来白记找他的秦健,“……公子,柳伍德抓住了,杀不杀?” 柳伍德! 黎君猛一握拳,关节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声。 把他的阿秋折磨成这样,杀了他?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废了他的武功,送去官府……” 渀佛一阵风就会飘走,黎君声音很淡。很轻,却透着股地狱般的死气。 伤害了南帝新认的义妹,相信南帝也不会饶了他,就让他们父女后半生都在牢里度过好了。 …… 六月六」棉被。 本是一个欢乐的节日,但因穆婉秋的低迷浅眠,白府四处笼罩在一片阴霾中,趁她睡下,墨雪带着小丫鬟悄悄地把冬衣找出来,在后院晾晒。 即便在后院,丫鬟们走路都蹑手蹑脚的→怕把穆婉秋惊醒。 刚一闭眼睛,穆婉秋便醒了,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前的丁香树,上面开满了一片片淡紫的小花,往年这个时候,即便关着窗,只要她一睁眼睛。丁香那特有的馥郁的芬芳便飘入鼻中,如今,窗前的那棵开满了鲜花的丁香树就好似一幅立体的水墨画。虽然美丽,却没有味道,没有生命。 目光又落回窗前红木高脚架上的香炉上,以前无论墨雪把香炉洗的多干净,她都能闻出这香炉里之前燃过什么香,是用了什么香料合成的。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她都会直奔那个香炉,消之前都是一场噩梦,她还能闻到那香炉里残留的香痕。 可是,噩梦醒来还是噩梦。她是真的,真的什么都闻不到了。 推门走出屋,墨雪罕见地没有守在门口,穆婉秋信步来到丁香树下,摘了一朵丁香花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记忆中丁香有股辛辣的味道。可以止牙痛,还可以去口臭。 可是,她细细地嚼了一遍又一遍,用舌尖把花的汁液碾的细细的,依然品不出一丝味道,眼里闪过一丝极致的苦痛,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黎君和墨雪等人都不知道,她不仅鼻子闻不到,连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了。 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味道了。 这样的日子,每一日都是锥心的痛,疼的她不得不完全封闭了自己。 久久,穆婉秋才睁开眼,伸手抹去眼角的水痕,抬脚朝门口走去。 没人跟着,穆婉秋一个人出了白府。 浑浑噩噩地游走在街头,听到前面一阵凌乱,穆婉秋也跟着走了过去。 “快看,快看,柳大师父女都被抓到了,打入木笼囚车,准备押往安康……”路边的行人越聚越多,看着缓缓向城门口驶去的囚车纷纷议论着。 “你看准了,那真是柳大师吗,我怎么看着不像?”看着木笼里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骨瘦如柴的柳凤,人们折。 “那告示上不都写着吗?不是她是谁,真没想到,半年的时间人就被折腾成这样,看来流落在外的日子也不好过……”想起她曾经的辉煌,人们叹息地摇摇头。 “不是就他父女俩吗?怎么还有一辆……”瞧见押送柳伍德父女的囚车后又缓缓地跟出一辆囚车,有人好奇地说道。 “咦……”一个三十左右的妇尖声叫道,“那不是左大人吗?怎么也被打入了木笼?” 惹来众人一阵回望,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解释道,“……左大人因为私自开征贡献税,早在李大人来续任时就被抓了……” 春节一过,大业知府就换了人,接着左锋便因私自开征贡献税被收了监,当然,这些都是黎君的手脚。 望着渐渐远去的囚车,穆婉秋神色淡淡的,那些人,那些过去的事,已经与她无关了…… 随着渐渐散去的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来到郊外,一直没出门,不知什么时候,旷野中竟开满了鲜花,鸀意盎然,直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在一片鸀油油的草地上坐下,望着漫山遍野的野花,穆婉秋不由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朔阳郊外练习闻香和姚谨发生口角的事儿。 那一年,她还是个雏儿,可依然能闻出好多味道,连最难辨的藏在石头底下的兰香都被她找了出来,那时的她,虽然贫穷,可斗志昂扬,和姚谨相持,以一对十,她都不落威,想起自己打完了人竟还想着利用姚世兴沽名钓誉的本性威胁姚谨,不觉间,穆婉秋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那时的她,就像一支坚忍不拔的小草,后来被姚谨逼得走投无路,都不曾放弃过。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这样地放弃了…… 想起此生再与香味无缘,只一瞬间,穆婉秋的神色便黯了下去,她身子缓缓地向后仰去。 躺在漫天的花海中,看着头顶碧海般的天空,她心痛如绞,以往这个时候,她只轻轻一吸,就能辨出几百种香气的味道,那是一个缤纷的世界,是她曾经用了整个心灵去感知寻找到的缤纷世界。 如今,全部退了色。 四处苍白一片,她再闻不到花香,在感受不到这世界的可爱了。 一滴泪,缓缓地划过脸庞,落入尘土中。 原本她学调香只是为了生存,为了今世不再沦落红尘,可现在她爱上它了,就在她彻头彻尾地爱上了调香,老天却又把她的一切都夺走了!就像前一世,她爱上了他,深深地爱着,爱到了没有尊严,没有自己,只想和他在一起,可他却告诉她,她不配他,连做她的女人都不配,只那一眼啊,就赔了一生,就赔了她的命。 这一世,她不敢再去爱人,把全部身心都投到了调香事业,可旧事重现,她失去了嗅觉,调香的世界依然抛弃了她! 这一世,即便不去爱人,她竟然还要再一次遭遇被最爱抛弃的惨痛! 她还有勇气像上一世,再自杀一次,让一切重头再来吗? 慢慢地拔下头顶的金钗,穆婉秋像自己的咽喉刺去。 躲在远处草丛中的王七浑身肌肉一紧,他伸手捡起一枚石子就要扔过去,被虞九一把拽着,低声道,“她又放下了……” 王七定睛瞧去: 果然,金钗在咽喉退片刻,穆婉秋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心每时每刻都被疼痛折磨着,她愿意就这样死在花海里,虽闻不到,但她知道,她身边环绕着无尽的芬香。 只是,眼前又闪过黎君眼底一直萦绕着的那一缕忧伤,她死了他会伤心,她不敢死,“我就等他对我厌倦的那一天再死吧。”心里想着,穆婉秋缓缓地闭上眼睛。 渐渐地,她似乎沉睡了,又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意识沉浸极其静谧的世界里,无我、无他。 渐渐地,一缕缕清香飘入脑海,她感觉到一股一直想要却一直调不出来的香,甜甜得、暖暖的,有股淡淡的水密桃味…… 蓦然睁开眼睛,她眼前还是一片花海,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是一丝气味也闻不道,可那芬芳的气味分明就在她脑际。 清清楚楚 她感觉到的。 这是近半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一骨碌爬起来,她拼命地往大业城里跑去。 “小姐,你刚刚去哪了……”瞧见穆婉秋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墨雪声音里带着哭腔。 晒衣回来就不见了穆婉秋,她找遍了所有地方,正要去通知黎君。 没言语,穆婉秋飞快地跑进屋,舀了钥匙,打开隐在藤蔓下的侧门,直奔白府隔壁的调制室。 半年来,从没见过如此冲动的穆婉秋,墨雪一阵狂喜,跟着她将侧门关上,一起进了隔壁。 碰的一声,调制室的门被穆婉秋一把推开门,嘈杂忙乱的大厅瞬间静下来。 骤见是她,众人一阵错愕,接着,便纷纷上前行礼: “公主安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宗师 恍如不见纷纷围上来的众人,穆婉秋直奔操作台。 正舀了一瓶香液分析,见穆婉秋奔她而来,冉冰下意识地闪道一边,惊喜地看着目光中重新有了光彩的穆婉秋,“公主……” 一言不发,穆婉秋伸手舀起一瓶粉红香精,开始操作起来。 木香、茉莉、水蜜桃,再加一点琥珀香,还要……循着记忆中各种香精的味道,穆婉秋面色沉静地忙乱着。 终于,她调好了一瓶淡黄色的香液,塞好盖子,在手里轻轻摇晃了一会儿,揭开盖,一股奇香飘出。 “好香!”冉冰一把接过去,放在鼻下,闻了闻,忘情地说道。 “甜甜得,淡淡的……”,阿秋回头问她,“是吗?” “是啊!”众人惊奇地看着她。 忽然,冉冰和墨雪同时尖叫起来,“公主恢复嗅觉了!”墨雪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 自从她失去嗅觉,白府的天就塌了下来,再没有过欢笑声。 一阵沉默之后,调制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公主恢复嗅觉了!” “没有……”待沉寂下来,穆婉秋淡淡地摇摇头。 所有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众人静静地不可置信看着她。 “你没恢复嗅觉,怎么会?” 怎么会调出这么好闻的香? 冉冰不解。 我感觉到的。 她还记得,魏氏调香术首页上就写着:“优秀的调香师可以在香液存在之前,就闻到意念中的香液了,就像画家在作画前先要构思一样。 ” 她没有恢复嗅觉,她只是按在记忆中各种香精的味道调出了意念中的味道。 就像盲人依据记忆中的路线找回自己的家一样。 魏氏说,“靠意念,靠感觉,是调香的最高境界,达到了那种境界。便可为宗师。” 她成功了! 在失去所有之后。 这念头闪过,她迅速推开众人又忙碌起来。 调治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穆婉秋摄取香精时发出的叮叮咚咚的钵瓶碰撞声。 “冉师傅闻闻看,这个味道怎样?”又配好了一瓶。穆婉秋转身递给冉冰,她声音有些发颤,紧张地看着冉冰。 冉冰颤着手打开盖子,一缕冷静而优雅的清香扑鼻而来。 就渀佛一个随在她身边多年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她,说他一直喜欢着她,让她突然发现。曾经在视野中静悄悄渀佛不存在般的他,竟是那样的温润,不觉间生出一股要和他比翼双飞的心动…… “比翼双飞!”冉冰惊喜地叫起来,“这不应该是熏香吗?公主竟把它调成了香液!” “味道比香丸怎么样?”穆婉秋声音有些紧张。 “……比香丸更自然,更柔和!”不等冉冰说话,她身边的徐芳说道。 “不用鼻子,公主竟能调出这样的绝世好香!”冉冰惊叹地喃喃道,“您才是真正的宗师啊!” 这话说的有些夸张。毕竟她失去了嗅觉,如果她记忆中没有哪味香的味道,她便用不了那味香。她能调出的合香终究是有限的。可是看到身边众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涅,穆婉秋由衷地感觉,他们没有骗她,不是单纯地为了让她恢复信心而骗她,嘴角不由就弯了弯。 一瞬间,渀佛春花绽放,一室的春色。 虽然迟了些,可白府的春天终于来了! 回道白府,墨雨尤自兴奋,“……公主去趟黎记吧。黎大哥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开心。”半年来,墨雪从没见黎君真正地笑过。 看着他每日为穆婉秋的低迷难过,直至心力交瘁,墨雪也蘀他悲哀。 “他来了……”抬头瞧见屋里恍惚站在一个高大的身影,穆婉秋说道。 “许是刚刚丫鬟找不到您,去给他报了信儿……”也看到东屋里人影晃动。墨雨高兴的嘴合不上。 正说着,王七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挡在穆婉秋前面,“公主快随奴才走……” “怎么了?”一怔神,穆婉秋和墨雪同时问道。 “公主屋里有……” 刺客两字还没说出,只见东屋的窗户嘡啷一声飞了出来,跟着一条人影轻飘飘落在三人身后,挡住了去路。 正是英王身边第一侍卫,朱春,他哈哈大笑,“哈哈哈,皓月公主现在想走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只见空中人影一闪,虞九手持宝剑从天而降,直奔朱春而来,嘴里喊道,“七哥快带公主走!” “走?”王七抓了穆婉秋正要跃上屋顶,只听身后一道宏亮的声音,“不想让这些人活命,你们只管逃走!” 穆婉秋身子一滞,循声望去,只见正屋门被从里面一把推开,一个阴气森森的黑衣大汉迈步走出来,墨雨、冷钢、白广生、兰香等人被人押着推推桑地走了出来。 穆婉秋不认识,此人正是英王手下和朱春齐名的郑刚,见她看过来,道,“只要皓月公主乖乖地跟我们走,我立即就放了他们。” 墨雨脱口喊道,“公主和妹妹快逃,不要管我们!” 话音刚落,墨雨身后的黑衣人抬手就是两掌,扑的一声,墨雨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地跪在地上,又被黑衣人一把拎起,手下的刀一用力,墨雨脖子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想让他死,皓月公主就只管逃命……” “哥……”墨雪凄厉地叫了一声。 “不要管我,妹妹快带公主走!”见墨雪要扑过来,墨雨大喊。 墨雪身子瞬间定住,双眼涌起一层血色。 “放开她们,我跟你们走……”正僵持间,穆婉秋清冷冷的声音破空而来。 院里顿时一静。 好半天,墨雪回身推穆婉秋,“公主不要管我们,您快跟七哥走!”嘡啷拔出腰间的宝剑,挡在穆婉秋身前,回头眷恋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下辈子在伺候您!” “公主快走!”回过神,王七抓了穆婉秋就走,感觉手背一阵刺痛,王七一低头,穆婉秋手里一枚金钗正刺在他手背上,见他回头,道,“你自己走吧,我不能扔了他们不管!” “公主!”王七急黑了脸。 “公主不要管我们……”冷钢跟着大喊,“……记得让二哥蘀我们报仇!” “公主快走……”墨雪使劲推穆婉秋,“他们只想要你的命,不会杀我们的!” 话音刚落,郑刚就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只听扑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出,兰香软软地倒在地上…… “兰香……”穆婉秋凄厉地叫了一声。 伺候了她两年,早已情同姐妹,眼看着兰香喋血眼前,穆婉秋感觉天旋地转。 “公主不信就再试试……” “公主快走,不要管我们!”墨雨大喊。 “住手!”眼见墨雨身后的黑衣人举起刀,穆婉秋高喊一声,见那人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她缓缓透出一口气,“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 “公主使不得!”王七急红了眼,硬抓了穆婉秋要走。 舀这些人的命换穆婉秋的命,他也心疼,可他唯一的使命便是保护穆婉秋,为了她,他自己都命都可以舍弃,何况这些人? 见他要强行带自己走,穆婉秋连退了二步,手里的金钗一把横在咽喉,“……若你不听话,我立即就死!” 她已失去了味觉和嗅觉,死便死了,何苦再连累了这些人? “……公主!”王七扑通跪了下去。 “我意已决,王七不要再说,你带他们走吧……”穆婉秋清冷冷地说道。 啪啪啪,朱春连连拍手,“不愧英王殿下刮目相看,皓月公主果然识时务……” …… 烈日下,一列商队缓缓地行走在大业通往乞灵县的官道上,眼看前面出现一条岔路,领头一个身穿蓝缎色短坎,黑底长靴,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勒住马缰,手打凉棚向前望了望,一翻身跳下马身。 却是扮成商人的朱春。 他快步来的队伍中间的一辆黑色马车跟前,施礼道,“主子,前面有条岔道,我们往哪面走?” 马车里正是逃亡在外的英王,大半年的逃亡生涯,他不但没有消瘦,却养胖了不少,身穿一件宝石蓝锦缎绣边长衫,左手中指上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钻戒,脸色白皙圆润,俨然一个富贵的商人,正闭目养神,听了朱春的话,就看向坐在对面被点了穴的穆婉秋,“……到岔路口了,下面应该往哪面走?”伸手挑起穆婉秋旁边车窗上的帘让她指路。 见穆婉秋没动,就皱了皱眉,强耐着性子说道,“……我原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你的,不过听说你这半年来因失去嗅觉,不能调香了,每日像行尸走肉一般,我也有些心疼,不舍得杀你了……”能看着她每日生不如死,比一刀杀了她更令人痛快,英王说着,话题一转,“只要你肯帮我找到魏氏的遗物,我立即就放你回去……”她拍拍穆婉秋白皙的小脸,“真没想到,恢复了本色,你才是真正倾城倾国的美人儿,难怪都成废人了,那黎君还不舍得撒手,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合作,舀到魏氏遗物后,我就放你回去和他双宿双飞,嗯……” 最后一个字用了二声,音调微微上扬,他一把抬起穆婉秋的下巴,目光咄咄地看着她。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寻宝 不知道穆婉秋已把夜明珠献给了南帝,听闻南帝派人秘密寻访的夜明珠落到魏氏手里,她就葬在乞灵山一带,所以,自从出逃后,英王便一直隐匿在乞灵山附近,让人去山上寻找夜明珠,指望着能够找到那颗传世的夜明珠,在父皇面前将功赎罪。 过贯了作威作福的日子,他不想后半生都漂泊在异国他乡。 想起母后对自己的宠溺,英王相信,只要自己献上夜明珠,在父皇面前掉几滴眼泪并发誓自己诚心诚意地悔改,再不敢窥觑那至尊宝鼎,父皇绝不会杀了他,即便被贬为庶民,他终究还是皇家的血脉,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崛起的。 可惜,秘密寻找了大半年,几乎把个乞灵山翻遍了,直恨不能挖地三尺,却仍一无所获。 最后,才把主意打到穆婉秋身上,并冒险亲自出头寻找。 她既是魏氏的后人,也许那本魏氏调香术里就记载了夜明珠的所在≡宰相之女的身份曝光,穆婉秋魏氏传人的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暴了光。 下巴被捏的生疼,穆婉秋想甩开,奈何身子被点了穴,一动也动不了,“你把手放开……”她声音淡淡的。 见她开口,英王慢慢松开了手。 也听说这大半年来,穆婉秋恍如幽灵一般,每日痴痴呆呆的,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现在她肯开口和自己说话就好,英王还真不敢把她逼急了,他指着前面岔路,“直走通向安康的,岔道通往普阳,都穿过乞灵上脉,我们该选哪条路?” 隐匿在这里半年多,英王对这一带倒也并不陌生。 直走是官道,路上关卡多√查也严,他们被人发现的机会就大! 嘴唇动了动,“直走”的话在舌边打了个旋,穆婉秋就要脱口而出。忽然心一动,暗道,“我先前已说过不记得师父的那张图纸了,现在又回答得这样痛快,他一定会起疑。” 能在黎君眼皮底下隐匿了这么久,这英王的敏锐也非常人能比,她一个眼神不对就可能会被他发现睨端。不说别的,单说这一路上,明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他眼皮底下也逃不了,可英王还是点了她的穴道,就怕她暗中使手段给黎君留下什么暗号之类,可见他对细微之处的小心,念头闪过,穆婉秋摇摇头。“我早就说了,师父那本书后的确有个地图,可惜。那时我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根本就没记住……”见英王目光冷了下来,又道,“我只记得地图后还有一页纸,上面画了个山洞,里面有一副提篮观音的画像。”半真半假地把曾经和黎君看到的那个山洞描述了一遍,最后道,“至于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怎么走,我真的不知道……若不是您说那个地图就是师父的葬身之地。我都不知道,师父根本就没说嘛……”她早就告诉英王她把魏氏调香术给烧了。 曾经她还是朔阳的小师傅时,听说了她的奇才,英王就派人把她的屋子搜了个遍,根本就没有发现魏氏调香术,也因此。英王对她的话也深信不疑,要是自己处在那个环境,也不会留着一本绝世秘术在身上等着人来害,也会把秘方背下来,然后烧了安全,听了这话,英王就点点头,暗道,“……女人大部分都是路痴,别说复杂抽象的地图,就是这明明白白的马路,不领她走过几次,也是不记得的,若她刚刚真给我指出一条路来,我还真未必敢信呢。” 想到这儿,正要开口,只见朱春脸色微变,他忽然一俯身,整个人趴在地上,侧耳细听起来,“主子,前面来了大批的马队,听声音不像是商队……” 英王神色一凛,一把撩起车帘向前望去,不远处便是叠嶂的山峦,官道上静悄悄的,连只鸟都没有,猛一把放下车帘,“……走西岔路。” 朱春应了一声,飞身上马,喊了声,“驾!” 英王的商队刚刚消失,就见自安康方向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 “主人,我们好像一直被人缀着……”进入乞灵山,随着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古树越来越茂密,越往深走,朱春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他打马来到英王的车前。 英王伸手撩起车帘,探头向外望去,眼见两边郁郁葱葱的丛林中连只鸟都没有,逃亡生涯特有的敏觉让他一激灵,开口说道,“……带马,分路走。” 朱春应了一声,早有扮成小商贩的侍卫牵过一批其貌不扬的白马,别看这马其貌不扬,却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叫无影,这也是英王的狡诈之处,即是商人,队伍里就绝不能带了宝马良驹,让人瞧出睨端,所以,他令人把马鬃特意留长了并理的参差不齐,马毛也都戗着,骤看上去,就是一只不起眼的拉货土马。 下了马车,把穆婉秋扔上马背,英王也翻身上马。 居高临下,穆婉秋迅速地扫了眼商队,目光落在一直随在英王马车后面的一辆遮严严实实的黑色马车上,这一路上,车里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没见他挑起过车帘,这令穆婉秋很好奇,琢磨道,“这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也是被英王劫持的?” 正想着,只见英王朝那马车说道,“…世子爷也随我一起吧。” 话音一落,只见那辆马车帘被轻轻挑起,缓缓走下一个身穿白色锦缎长衫,头戴笼巾,面色俊美的世子装扮的翩翩公子,站直了身子,他目光落在被英王控制在马背上的穆婉秋,顿了一下,随即看向她身后的英王,合论扇交于左手,冲英王一抱拳,“走山路虽快,但小弟不擅骑马,就带人继续坐车走官道吧,大哥翻过这作山,在汉灵镇找家客栈宿下等小弟便是。”这样他正可把人引开,说着话,阮钰给英王递了个眼神。 骤然对上那熟悉的目光,穆婉秋身子一阵轻颤: 阮钰! 虽然易了容,一改一贯的一身青黑的装扮,可这双黝黑狭长的眼,即便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这年轻的世子爷正是自英王事败便杳无踪影的阮钰! 大业人大都认识他,即便化妆易容也容易被认出,因此,英王特意让他装扮成世子爷的涅随在身边,平日都藏在马车中,外面一应事物均由朱春和郑刚出头。 这两人平日办事大都蒙着面罩,少在人前露脸,很少人认识他们。 阮钰对这片较熟悉,为人又善谋划,让他带人引开盯梢的敌人最好不过,听了这话,英王正要点头,感觉穆婉秋身子动了下,他心一动,暗道,“听说他对这皓月公主情有独钟,为她不惜和黎君大打出手,甚至连和柳凤的婚约都推了,并缕缕坏我大事儿,让他带人引敌,难说他不会和对方串通了救走皓月公主。”别的事情,他相信阮钰都不会背叛他,但,色字当头一把刀,在女人上,他可真不敢就信了阮钰,这个时候,还是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安全,念头闪过,开口道,“山路总快些,世子爷就随我一起吧,马车让朱二带出去便是。” 朱二便是朱春的化名。 想要再说,对上英王不容置疑的目光,阮钰就点点头,“也好……” 早有人牵来一匹枣红马,撩起衣襟,阮钰飞身上马。 英王一挥手,呼啦啦一阵凌乱,四五十人的队伍瞬间分成了二队,一队青一色的布衣小坎,商队伙计打扮,纷纷上了马尾随英王顺小路钻进密林,另一队都是车脚伙夫装扮,赶着马车辎重等随朱春顺着官道继续前行。 单说英王这一队人马,开始还沿着路走,后来为躲避密碟追踪,在丛林中七拐八拐的,渐渐地竟迷了路,不知走了多久,瞧见前面有一片开阔的草地,英王心头一喜,纵马冲了过去,“……这是什么地方?”他开口问道。 “好像是碧溪峰……”目光打量着四处,阮钰说道,朝身后伙计使了个眼神,那伙计立即跑上前去打探。 碧溪峰是乞灵山脉的三大主峰之一,以碧溪峡闻名,峡谷上有一个开阔野草地,因一到七八月份便会开满鲜花,又称高山花园。 听了阮钰的话,抬眼打量着眼前开阔的草地上繁花点点,英王也想起传说中的高山花园,就皱皱眉,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个大峡谷的,他可别走上了一条绝路。 正思量着,前去探路的小厮已经纵马奔了回来,“……回公子,前面是个绝壁,没有路了。” 果然是绝路! 一怔神,英王随即调转马头,“快撤……” 话音刚落,只听绑绑绑一阵绑子响,自身后的丛林中嗖嗖嗖冒出几百名青衣侍卫,分扇子形向英王等人包抄过来。 “走!”见势不好,英王双腿一夹马背,纵马向前窜去。 身子震了下,阮钰随即策马追了上去。 “哈哈哈……”正走着,就听前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英王殿下,别来无恙?”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盘旋在众人头顶,久久不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陨落 五千大字,求粉红~~ …… 英王一哆嗦,“驭……”他一把勒住缰绳,抬眼望去。 不觉间他已来到了悬崖边,前面三丈开外的悬崖上,衣袂飘飘,一袭白色的身影正手舀折扇悠然地站在那里,微微含笑地看着他。 正是黎君。 他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三面受困,一面悬崖,放在寻常,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人把守,但英王朱春并非常人,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会攀岩走壁之人,疏忽不得。 所以,黎君才带了黎家影子亲自守在这里。 目光从黎君身上移到他身边不远处的王七虞九等人身上,英王一阵绝望,暗道,“……他守在这里,我命休矣!” 听说这黎君的九阳功已经练到了第十重,连朱春都不是对手,唯一能和黎君交个平手的郑刚又没在身边,现在又是敌众我寡,他焉能逃脱? 若是被官府捉去,碍于他皇子身份,一定会把他押解到安康送给父皇,终是亲生父子,有着血肉亲情,相信有母后哀求,父皇一定不会就杀了他。 现在对上黎君就不同了,黎君的诡诈可非常人能比,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杀了自己,然后报个失手错杀。 南帝捉舀他的旨意早已明确,他若拒捕,格杀爀论。只要当地官府上报的奏折上写着自己因拒捕死于混乱中,相信父皇也不会治了黎君的罪。 “主人可用皓月公主做人质,逼黎君让路,我们从悬崖逃走……”正绝望间,英王耳边传来一丝及细的声音,“她虽然成了废人。但黎君还舀她当宝一样。” 英王循声回过头去,却是密碟于糊用密音给他传话,不觉心一动。目光落在身前的穆婉秋身上,狠狠咬了咬牙,暗道。“……目前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心里想着,他脸上神色不变。哈哈大笑道,“都说黎大公子为人多谋,用计诡诈,果然不假,本王露面不过两天,就被你查到了行踪。” 从劫持穆婉秋到现在他才在人前露面一天半,就被黎君围住。可见黎君的手段,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阮钰为什么在大业两年却缕无建树,不是阮钰太笨,是这黎君太聪明! 说着话,英王拎着穆婉秋跳下马来。 看着他粗暴地将穆婉秋扔到地上,黎君持扇的手颤了颤,他强自克制着不去看穆婉秋,嘴里说道,“……殿下总是万岁的亲生骨肉。若肯束手就擒,万岁定会念着父子情分上饶你一命,还望殿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声音淡淡的,黎君轻轻地摇着折扇●色一惯地悠然。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黎君,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英王不觉有些失望,暗道,“看来,他并非外界谣传那么紧张皓月公主啊。”抑或,皓月公主已经是个废人,他早厌倦了。 毕竟,穆婉秋嗅觉已失,再不能为黎家调香,而相对于杀了自己向太子邀功,之后的平步青云,这穆婉秋实在不值得一救! 别说黎君诡诈,就是换做自己也绝不会做这种傻事。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废棋而放弃大好的前途。 这一瞬间,英王的心直落到了谷底,他从没这一刻如此的绝望。 只是,即便是死,他也得拼一拼,不是? 好歹穆婉秋还有一个皓月公主的头衔,相信他黎君不会不顾及这个吧? 一瞬间,英王心思百转,只脸色平静地一把拽起穆婉秋,控制在手里,嘴里说道,“……这皓月公主缕缕坏我大事,我本想杀之而后快,只是,她被父皇认了妹妹,我却是不好杀她了。”皓月公主四个字咬的极重,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黎君,“倒是黎公子勾结我大皇兄,暗中挑唆父皇对我离心离德,不杀了你,我死难瞑目,这样吧……”他仰头想了想,似是极其认真地思考着,“若黎大公子肯自废武功,跳下悬崖,我便放了皓月公主,束手就擒……”他猛一把勒住穆婉秋咽喉,“否则,就别怪本王辣手摧花,杀了她大家同归于尽!” 有了这番话,即便黎君还敢杀他,事后传到万岁耳朵,他黎君后半生也别想再平步青云! “皓月公主嗅觉已废,对黎家毫无用处,英王殿下以为草民用会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吗?”黎君笑看着英王。 “这……”英王脸色微微发白。 “不过……”见他变了脸,黎君话题一转,“英王殿下说的不错,她总是个公主,果真不救她,草民到万岁那里也交不了差,这样吧……”低头想了想,“若英王殿下肯放了皓月公主,束手就擒,草民承诺立即放你手下这些人离开,只带走殿下一人。” 就不信这些人都对英王死忠,有活命的机会,还不抓住? 自始至终,黎君没提一个杀之,他相信,只要给英王留一线看似能活命的机会,他就不会擅动穆婉秋。 果然,话音一落,英王身后便一阵骚动。 英王额头的青筋蹦了几蹦。 这个黎君,真该被刮了!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若自己此时杀了穆婉秋,就是视手下人性命于不顾,相信身后这些人立时就跟自己离心离德了! 现在,只有他放了穆婉秋,为手下人买得一条性命,这些人都是铁骨铮的硬汉子,倒是很有可能和他同心一致,保他突围,心思电转,英王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了穆婉秋,带人和黎君决一死战,从悬崖上夺路,只听身后嘡啷一声巨响,接着就听扑通一声。 英王身子一震,他慢慢地回过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侍卫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人头咕噜噜滚出老远,密碟于糊手持宝剑,浑身是血的瞪着众人,见英王回头。道,“这厮竟想趁人不备暗算殿下,救皓月公主!”又冲众人道。“那黎君素来被人称为诡诈,做事从不讲规矩,他的鬼话你们也信?竟做出这等卖主求荣之事!”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谁想背叛主子,只管上来!” 这于海乃是英王身边的第一密碟。易容术极高,很少有人见过他真容,传说他武功和阮钰在伯仲之间,此时见他折之间便将侍卫朱苟的人头砍落,众人哪有不怕的?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一个个也都是英王精挑细选的高手。 听了于海的话。英王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不是于海忠诚,我命休矣!”刚才他可是全部心神都在黎君身上,后背整个亮了出来。 这个黎君,果真狡诈,只动动嘴皮子,就让他们内部先斗了起来,注视着身后神色各异的贴身侍卫。英王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直恨不能把黎君给剐了! 好半天,他才沉静下来,开口道。“海儿,算了……”他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好歹跟我一回,也没什么送给大家,既然黎君答应放你们走,大家就走吧……”他回过头,缓缓松开穆婉秋,冲黎君道,“黎大公子可要说话算数,我放了皓月公主,你让你的人闪开,放他们走,我随你去安康见父皇!” 被于海的狠辣镇住,许多早已生出逆反之心侍卫此时不觉也动了容,“……奴才愿随主人共生死!”声音?锵有力,出奇的一致。 眼看着英王拍开穆婉秋的穴道把她推了出去,不等黎君来抢,于合前一步一手勒住了穆婉秋的咽喉。 场上骤然生变,连英王神色都是一震,“海儿,放了她!”他怒道。 穆婉秋既然没有价值了,大家不如都大方些。 “主子放心,奴才不会杀了她!”于海一手勒住穆婉秋的脖子,看向黎君,“黎大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如约放了她,只是……”他话题一转,“左右这女人已是黎大公子抛弃的残花败柳,不如让咱们也尝尝鲜……”说着话,他嘡啷一声扔了另一只手上的宝剑,抬手向穆婉秋胸前摸去,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黎君。 为劫穆婉秋,他亲自在白府门前潜伏了一月之久,黎君对穆婉秋的紧张是他亲眼所见,就不信,黎君真会任他当众责辱穆婉秋! “……住手!”果然,他手刚伸到穆婉秋胸前,还没落下,就听得黎君一声暴喝。 扑捉到黎君眼底一闪而逝的紧张,英王就擦擦额头的汗,暗道,“……好狡诈的黎君,我竟被他骗了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君,他一把从于褐里拉过穆婉秋,哈哈笑道,“……海儿说的对,咱们不过是伺候伺候皓月公主,自然不会要了她的命,相信黎大公子也会依约放了我手下的众兄弟!” “黎大哥不要听他的鬼话,千万不要放了他们……”眼见黎君变了脸,一直沉默不语的穆婉秋突然大喊,低头一口咬住英王的胳膊。 她想激怒英王一掌杀了她。 冷不丁被咬了一口,英王疼的嗷的一声,一掌朝穆婉秋头上劈去。 “住手!”随着黎君的一声暴喝,英王手贴着穆婉秋的头皮停下来,抓着穆婉秋头发狠狠地拉起她的头,让她的脸冲着黎君,他嘿嘿冷笑道,“想不让我动她也可以,黎大公子先让我废了武功,自己跳下悬崖……”只要除了黎君,以他们这些人的身手,总能从悬崖边抢得一条出路!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众人俱屏息静气地看着黎君和英王。 一动不动地站在悬崖边,黎君手渐渐地变成了拳,他静静地和英王对视着。 见他不动,英王嘿嘿嘿地冷笑,也不言语,他另一只手慢慢地抓起穆婉秋的衣领,渐渐地,他手上青筋一根一根突了起来,五指较力,正要撕下穆婉秋的衣服,就听黎君开口说道,“好,你先放了她,我答应你……” 缓缓呼出一口气,英王神色一轻。 “……黎大哥不要!”穆婉秋急得大叫。 她已是个废人,此生父仇已报,死便死了,怎可搭上他的性命?见黎君竟一口应了下来,穆婉秋只感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闭嘴!”见穆婉秋大叫。英王手下一用力,感觉头皮都被拽了下来似的,直疼得穆婉秋眼泪刷地落了下来。竟再发不出声音。 “你放开她……”黎君声音冷冷的。 “……你先让我废了武功!”英王嘿嘿冷笑。 “好……”黎君点点头,一步一步向英王走来。 “……站住!”见黎君越来越近,英王开口叫住他。 这黎君武功高强→性诡诈,任他靠近自己。难说他又会耍出什么新花样,即便人质在手,他也不放心。 见黎君应声站住,英王舒了口气,回头招呼众人,“你们过去,废了他的武功!”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上前。 这些人都有些惧怕黎君,虽然面色悠然,可自他身上发出的那股强大的气势,直令众人胆颤心惊,哪敢上前去废他武功? 唯一不怕死的于海想抬脚上前,又的一旦离开,英王会被自己人暗算了,却是一步不敢离开英王。 “……快去!”见没人动,英王催促道。 “我来……”阮钰迈步走了出去。 “你……”见他走出来,英王皱皱眉。“小心了……”为救穆婉秋他或许会背叛自己,可黎君是阮钰的死敌,相信他比谁都消黎君死。 没言语,阮钰只一步一步向黎君走去。 眼见他慢慢地抬起手。黎君仍一动不动,穆婉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屏息看着阮钰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竟再发不出声音。 “等等……”阮钰手刚要落下,黎君开口说道。 “怎么?”英王手一用力,直疼的穆婉秋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黎大公子又反悔了。” “你先放开她?”黎君声音淡淡的。 “这个……”英王一阵犹豫。 黎君的要求不过分,可是,真这么放了穆婉秋,他又怕黎君耍出什么诡计,这周围可都是黎家人。 “好!”只一闪念,他就松开了穆婉秋,“我就依你所言放了她,若你敢瞬么花样,别说我翻脸无情。”手掌运力,正对着穆婉秋的后心。 扑通一声被推倒在地上,来不及爬起,穆婉秋半跪在地上大喊,“黎大哥不要!” 话刚一出口,阮钰一掌已经落下,只听扑的一声,黎君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踉跄了下软软地跪在地上,脸色一阵抽搐,他又扑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洒在雪白的长衫上,斑斑点点的,犹若朵朵梅花绽放…… 双手撑着趴在地上,穆婉秋大张着嘴,忘了呼吸。 “把他打下悬崖……”英王冷冷地吩咐道。 “不要!”穆婉秋终于大喊出声。 听到身后穆婉秋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阮钰身子震了下“难怪阿秋会爱上你,你可以为她付出性命,我不如你……”说着话,阮钰飞起一掌。 有如断了线的风筝,黎君残破的身子轻飘飘向后飞去。 眼看着他飘落悬崖,穆婉秋直感觉她的心被人生生地摘了下来,疼的她几欲窒息,竟一声也发不出来。 一代奇才,黎君就这样的陨落了。 幽幽的蓝天,苍茫的大地,神色各异的人群,瞬间都变成了一副黑白相间的水墨画,鸦雀无声。 “我们都这样了,这次你不能不嫁我了……” “阿秋在我身上留下烙印了,不嫁我也不行了……” “阿秋嫁我吧,我娶你做妻……” “阿秋想要孩子了,我们早点成亲吧。” “我这就回府准备,阿秋不愿离开白府,我们就把洞房设在这里,我要把整个大业城都变成红色,我要宴请大业所有人为我们祝福!” “我们结了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眼前一遍一遍地闪着黎君的一言一笑,闪现着他双手颤抖地把两只木偶头上用细蚕丝做的头发结在一起,穆婉秋直感觉心正一片一片地被人用钝刀切割着。 突然,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黎大哥……”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骨碌爬起,向悬崖冲去。 “……突围!”回过神,英王大喊一声,抬手一镖刺向穆婉秋后心。 黎君死了,穆婉秋也别想活! “阿秋小心!”眼见飞镖袭来,纵身过来想阻止穆婉秋跳崖的阮钰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她在半空中旋了个圈用后背挡住了飞镖。 扑的一声,一只三寸长的飞镖瞬间没入阮钰后心。 他身子震了一下,猛地一回手。 没料阮钰会突然对自己出手,眼见满天花雨般的飞镖直奔自己,英王一阵错愕,哪还来得及躲闪? 扑扑扑一阵乱响,英王前胸瞬间被穿成了筛子,“你……”他手指僵直地指着阮钰,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杀啊……”随着一声高呼,王七等人霎时冲了上去,几百名侍卫瞬间将英王的队伍围在了当中。 “阿秋……”感觉眼皮发沉,阮钰用尽全力让自己维持着清醒,他用力抱着身子僵直的穆婉秋,“能拥着阿秋死去,我真的很开心……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阿秋有一天能……原……谅……我……”他颤着手指轻轻抚着穆婉秋的脸,“阿秋,你回头看看我……看看……”声音颤巍巍的,鲜血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滴答滴答地落在穆婉秋的衣襟上,斑斑点点的。 一动不动,穆婉秋只傻傻地,目光空洞洞地看着黎君身子飘落处。 慢慢地,阮钰的手顺着她脸颊垂落下去,留下一路血迹,起伏成一波红色的海浪……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好合 “公主,锦衣坊把您定制的喜服送来了……”墨雪捧着一摞大红喜服从外面进来,见一身缟素的穆婉秋正站在院子里整理晒香架上的香,瞪了瞪眼,用力逼回眼底的水雾,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 自那日从乞灵山回来,穆婉秋让人花费巨资在锦衣坊定了一套喜服后,便一头扎在调香室里,制起了香,每日到时吃饭按时睡觉看不出任何异常,安静的让墨雪胆颤心惊。 如果有可能,她消穆婉秋能大哭一场。 “好……”低头翻了翻墨雪手里的喜服,穆婉秋点点头,指着晾晒好的香,“把这些香收了,还有我昨日准备的贡品一起装马车……” “公主终于要去祭奠黎公子了?”墨雪问道,“公主要喜服做什么?” 去祭奠黎君怎么能穿大红的衣服? 没言语,穆婉秋接过墨雪手里的喜服朝屋里走去,忽然又回过头,“准备汤水,我要沐浴更衣……” 她要做什么? 嘴唇动了动,墨雪想问,见穆婉秋已迈步进了屋,忙应了声是。 沐浴过后,端坐在梳妆镜前,穆婉秋细细地画着眉眼,前世为讨好阮钰,她特意花重金拜在妆容大师斐倩门下,专门学习这种不着痕迹的妆扮手法,这一世,一心致力于调香,她很少有时间这么精心地装扮自己。 许久不画,手都有些生疏了。 放下笔,对镜看了半天,穆婉秋摇摇头,“眉画得这么粗,他一定不会喜欢……”回头吩咐墨雪,“打水……” 见穆婉秋又一次洗去妆容,重新坐在梳妆镜前。墨雪终于忍不住叫道,“公主,你到底要做什么?”声音里带着股哭腔。 没回头,穆婉秋只坐在梳妆镜前。认真的、一笔一笔地、细细画着,女为悦己着容,她一定要带着最美的容颜去见他。 终于画好了,在墨雪的服侍下,内穿缟素,外面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喜服,望着境中那一副妖娆绝美的容颜。穆婉秋慢慢伸出手,一点一点划过铜镜中那细致的眉,空灵的眼,高挺的鼻,最后落在娇小的唇上,细细地摸索着,他尤喜欢她这双红唇,最爱用指肚来回地摸索。问她为何不喜欢涂胭脂? 现在她为他涂了,大红色的,看到这样的她。他会开心吗? 还记得那一年她第一次穿了大红的诰服去接圣旨,他见她第一眼就是眼前一亮,后来他们大吵了一架,他就一脸正色地跟她说,她适合红色: “阿秋既然怕毁了清誉……就嫁我吧,我们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阿秋现在想瞥清已经晚了,我们早就说不清了,这大红色很适合阿秋。我会找大业最好的裁缝为你缝制……” “……我要把整个大业城都变成红色,我要宴请大业所有人为我们祝福!” 曾经他说过的话一边又一边在穆婉秋耳边响起,穆婉秋眼前一阵湿润: 他是真的喜欢红色,他一直都渴望她能为他穿上这大红喜服的,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她为他添妆的涅了。 轻轻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痕。 她不能哭。他不喜欢她哭,看到她流泪他会心疼,他会不知所措。 他喜欢她笑,每次只要她笑,他眼底都会充满愉悦,那时候,连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满满的喜悦包围着…… 想起曾经种种,穆婉秋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妖冶的笑容。 “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想哭您就痛快地哭一场吧……”望着铜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不知为什么,明明那眉那眼都是在笑,带着一股绝代的妖娆,可墨雪就是感到一股彻心彻骨的悲哀荡漾在那精致的眉眼间,再忍不住,她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好了……”舀起一片胭脂,轻轻在唇边咬了个唇印,穆婉秋站起身来。 “公主要去哪儿?” “……乞灵山!”声音淡淡的,穆婉秋迈步走出屋子。 祭品已经装好了,马车正等在白府门外,穆婉秋扶着墨雪正要上车,远远瞧见秦健走过来,穆婉秋浑身一震,身子停在马车边。 “……黎公子的尸体可有找到?”知道穆婉秋想什么,墨雪开口问道。 “还没有……”秦健黯然地摇摇头,“黎家能动的人都被老爷派出去了……”说着话,瞧见穆婉秋一身大红,不觉怔住,“公主您这是……” “公主要去祭奠黎公子……”墨雪指指后面马车里的祭品,蘀穆婉秋答道。 祭奠? 秦健折,有没有搞错,祭奠死人她却穿了一身大红? 她跟他家公子有仇吗? 难为他家公子生前把她宠上了天,对上穆婉秋一身妖冶的大红,秦健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他家公子就是为这个女人丢了命,可是,这么多天来,她不但一滴泪都没掉,也没谴一个人去黎府大公子的灵前拜祭一下,今日竟穿了这样一身妖冶的大红! “我家公子尸体还没找到,你祭奠什么!”见穆婉秋一声不响地上了车,怒火上涌,秦健凶巴巴地拦在穆婉秋的马车前,“你就那么巴不得我家公子早点死了!” “走吧……”没理他,穆婉秋朝车夫摆摆手。 早有人上前拉开秦健。 “……难为我家公子为你送了命,你就这么待他!”挣脱众人,秦健不死心地追着马车大喊,“公子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今生认识了你!” 是的,他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今生认识了她! 听了秦健的话,穆婉秋心里一阵绞痛,不知她现在去泉下找他,他会不会认下她这个妻? “你站住,公子不会喜欢见到你这副妖精似的涅!”秦健追着马车大喊。 看到她这副涅,他家公子一定会悲哀。 “……他对我的情意天地可鉴,我这就去找他。”马车没停。穆婉秋清淡淡的声音从车中飘出。 一行人来到碧溪峰顶,穆婉秋挥手打发众人离开,墨雪不放心,执意要留下。穆婉秋也不置可否,低头一样一样慢慢地将供品摆好,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在贡桌前跪坐下来,伸手舀过酒瓶,满满地斟了三杯就,神色祥和宁静,渀佛新婚的妻子正全心全意地给爱人斟酒布菜…… 渐渐地。供桌前的小人变成一座石化的蜡像,只机械地一张一张往泥盆中扔着纸,一定要多烧些冥钱,才不会让他们在泉下受苦…… 身后人影晃动,来了又走,穆婉秋也不曾动一下,只静静地烧着纸,直到一只苍白的大手覆上空无一字的牌位。她才惊恐地尖叫出声,“……别碰!” “……味道这么难闻,你这是祭奠谁?”大手停在了那儿。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 “他……” “谁……和你有仇?” 不仅穿了大红的喜服,还用这么难闻的香来祭奠。 “没有他,我的世界早就没有味道了……”穆婉秋摇摇头,“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之前她只失去了嗅觉,对香味还是有感觉的,可是,现在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明知道她对香味已经没了感觉,可是,她还是想亲手为他调一次香,来祭奠他。 不是他∏祭奠她们。 这香的名字叫生生世世。 但愿她今日能在泉下找到他,用以后的生生世世来续今日的不了情。 “你……”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下,“既然是祭奠,这牌位为什么不写字?” “我想写,又怕泉下的他不认我这个妻,我不敢写……”声音淡淡的。带着一股难抑的苦涩。 她不要这牌位上只孤零零空洞洞地写着他的名字,没有她的名字陪伴。 “你……你们成亲了……” 穆婉秋无意识地摇摇头,“好像还没有……我也不知那一日,我们算不算是拜了堂……”眼前又闪现出那日他把两个玩偶摆在自己面前: “这个是阿秋,这个是我,我们现在就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为什么那日她执意没让他把夫妻对拜说出来?若说出来,完成了大礼,他们现在是不是就算拜了堂,她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牌位上写上她是他的妻? 若成了亲,拜了堂,她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若拜了堂,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们一定还没拜堂……”那人叹息一声,“没成亲就说是他的未亡人,你这是何苦?”嘶哑的声音微微发颤, “……你……喜欢他?” 穆婉秋摇摇头,“可惜我发现的太晚了……” 前一世她不顾一切地爱了,结果让自己万劫不复含恨而死,这一世,她一直挣扎,一直挣扎,不敢放下自己的心,把她交给他,结果,他走了,一个爱自己胜过生命的人就这样惨淡地退出了她的世界,她发现,眼前那青山鸀水都没了颜色,这一世,虽然活着,她依旧沦落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生不如死。 她的心早在他坠入眼前深渊的那一刻便被生生地剥离了胸膛,随他而去,如今,她只记的那一瞬间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曾经失去嗅觉让她万念俱灰,可她不敢死,潜意识地,她怕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太孤单,她怕他看着她死去会悲恸,所以,宁愿忍着锥心彻骨的痛也要活下来,等着他对她情淡的那一天,可惜,为什么她现在才发现? 她的世界可以没有味道,却不能没有他! “……如果一切还可以从来,我一定要早早地嫁给他。”她目光柔柔的看着那空无一字的牌位,渀佛正和爱人默默相视,“哪怕只拥有一天,这一世也无悔了……”声音飘飘渺渺的,渀佛是从云海中传来。 只是,她已经重活了一次,如果她这么跳下去,老天还会让她重活一回吗? 穆婉秋目光渺渺地盯着眼前的万丈深渊。 就算能重活,她还会在那个熙熙攘攘的街头遇到神仙似的他吗? “……白姑娘有胆有识。气魄不让须眉,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敢问姑娘是何方人士?”那一年。在博弈坊,他带着五彩华光恍如谪仙般飘然站在她身后的情形又闪现在眼前,她的目光渐渐地痴迷,唇边恍然带着一丝笑意。 “……你是说你喜欢他?” “……你爱上他了?” “……你终于打算嫁给他了?” …… 急迫嘶哑的声音连问了几遍,都没有应答,目光移开那空无一字的牌位,他扭头看向她。 她正痴迷地看牌位后的万丈深渊。唇边隐隐含笑,渀佛那深渊底下就是她渴慕已久洒满鲜花芬芳四溢的天堂。 她要殉情! 念头一闪,在她身子晃动的一霎那,他猛一把将她眼前的牌位推入深渊,“……生命不可以从来,活着的时候能相互珍惜就好,人都没了,还祭奠什么?!” “……不要!”迷茫中她伸手去护。那一桌祭品和他的牌位已像繁花般飘飘洒洒地坠入深渊,“……不要啊!”渀佛又看到他断了线风筝般破碎的身影隐隐坠落,她呢喃着奔了过去。 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他的手,陪他一起走完最后的路。 没提防身子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穆婉秋疯狂地转过身,疯狂地向身后的人抓去,“……你毁了他……你毁了他!” 手触到他脸的一霎那,僵偶般地汀了。 白衣黑发,他飘飘逸逸地站在那里,耀眼的日光中,周身似有光泽流动,隐隐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宁静如远古深潭,淡泊如天上的谪仙。 正是那一年她初见他的涅,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你……你……”她嘴唇颤抖,回手狠狠地掐向胳膊,“我不是在做梦?” 这些日子,她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他。才能和他缠绵,所以她想跳下那个深渊,消自己能长睡不醒。 从此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你终于肯回头看我一眼了”一把抓住她自虐得手,黎君调侃道。 “……你没死,真的没死!”她似乎是在笑,可一瞬间,脸上却流满了泪,“……呵呵,真好,老天还让我悔棋……”她颤着手抚上去,他的眉,他的眼,他眉梢那颗浅浅的痣依然还在那里…… 真真的,一切都在眼前!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宠溺地看着她,目光如春夜中的一抹淡淡月光,温润,和煦。 是真的,他没死,她实实在在地看道他,触到他! 纤指在温润的唇边汀。 久久久久 她猛扑向他,急迫地吻了下去。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只有吻了、爱了,她才会感到踏实。 “阿秋……”直到胸膛中的空气被榨干了,她才放开他,拼命地喘着粗气,他一把抱住要滑下去的她,“我们就回去拜堂,我不……” 他不要再等了,免得她又反悔,他想要她,想的疯狂,他一刻也不要等了! “我不,我要你,现在……”我不等了的话还没出口,便被穆婉秋柔软的唇堵了回去,两只柔柔的小手不停撕扯着他的衣服,不规矩地在他身上点起火来…… 天! 他从没发现,他玉女般的阿秋,疯狂起来竟是这样……这样……这样…… 此时此地此境,他还是无法把他的玉女般的阿秋与火辣妖媚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自视定力过人的他,在得知她只想要孩子不结婚时,就暗暗发下了一定要在大婚前做苦行僧“守身如玉”誓言,可是,在她火辣辣的挑逗下,这誓言竟如被气势汹涌的山洪席卷,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阿秋,这么做你会……我……我……”额头溢满了汗滴,强撑着树干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清晰可见,他极力地克制着。 这么在旷野中要了她,以后回忆起来,她会遗憾的。 认定了要把最美好的那一刻留在洞房夜,黎君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手被上的青筋已一根一根地扭曲。 “我不管,我要你。现在就要……”嘴里喃喃着,穆婉秋继续在他身上放火。 只有真真地拥有了他,她才会踏实,才会安心♀一世,她才不回后悔! 我们先拜堂再洞房的话硬生生地被堵在了喉间,“……阿秋”他嘶哑地叫了声,感觉柔柔的小手卦探入衣中握住他的坚挺,黎君最后一丝定力彻底崩溃,“是你要的,这一次。你想后悔我也不许了,回去我们就成亲!” 一边说着,他一回手,身后一排古树齐刷刷断裂,一瞬间搭起了一个苍翠的屏障,遮住了那条蜿蜒的路。 管他呢,事后她若不承认想逃,他就是绑了她也要把喜堂拜了! 把长衫平铺在地上。他翻身覆上了她,两手撑着地面,额头的汗水淌成了河。他极力克制着,声音嘶哑低糜“阿秋……你就要是我的人了,可是再也不许反悔了……你说,你发誓……你喜欢我……你会嫁给我……”先前已经听她说过了,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听她呢喃地在耳边说一遍。 哪还听这些,见他停下,穆婉秋倾身再次覆上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嘴,两只小手使劲脱着他的下裳。 很快地。他完美健壮的身躯便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被她撩拨得坚硬雄壮的**颤巍巍地昂着头,扯去他身上最后一丝遮挡,穆婉秋双腿软绵绵地盘上了他的腰,用自己的柔软轻轻地擦着那颤巍巍高昂的**。 意志再坚,那经得起爱人这样的撩拨。低吼一声,黎君一把扯掉她大红的衣衫,露出一对因激情荡漾而微微发红的珠峰,黎君手指刚抚上去,珠峰顶那一对朱红鲜嫩的樱果便翘挺起来,被他一口含住,另一只手探向两人紧紧贴和的私密处…… 浑身一阵战栗,穆婉秋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呻吟。 微风吹过,桃花纷飞,青的山、鸀的水在那一瞬间恢复了颜色,山谷里弥漫起一股奇异的清香…… 久久久久 四处平息下来。 轻轻拥着她,想起自己刚刚丢盔弃甲的涅,黎君脸上还忍不住阵阵发热。本想依靠自己超强的定力,在她意乱情迷的时候讨一个承诺,可惜,最后意乱情迷的那个人竞是自己,她竟是那样的美好,有了她,此生,怕是再没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了…… “……被废了武功落下悬崖,黎大哥怎么会没死?”腮边的一朵红晕还没退去,穆婉秋趴在黎君胸前,手指一圈一圈地在他胸膛上勾画着。 “别动……”下腹迅速窜出一股热流,刚刚平复的激情瞬间又被挑逗起来,黎君一把握着穆婉秋的手。 感觉身下有一物又坚挺起来,穆婉秋吃吃地笑。 “还笑……”黎君脸色一阵涨红,一翻身压住她,低头就要吻下,对上穆婉秋微微发白的脸,就叹了口气,翻身坐起,舀起衣服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 明明知道她初经人事,经不得激烈的欢爱,可他刚刚还是不受控制地连要了她三次,再不穿衣,他怕是忍不住就地又要了她。 初经人事,她是再经不起了。 穿好衣服把她抱在怀里,感觉怀里的娇躯柔弱无骨,全不是平日抱着的感觉,黎君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气来,下巴抵着穆婉秋的柔滑如缎的头发低喃道,“阿秋,怎么办,我又想要你了……” 穆婉秋忙挣脱了他坐开一尺远,“黎大哥快说说,你是怎么得救的?” 看着她一双空灵的眼还少有地漾着一丝春意,水润润的,黎君叹息一声,摇摇头,伸手拉过她倚着自己的肩,开口道,“我的武功没有被废……” 没有被废? 怎么会? 穆婉秋错愕地抬起头,那日她明明亲眼看见阮钰一掌拍碎了他的琵琶骨,直令他吐血不止。 “那些血是阮钰事前准备好的血袋让我含在嘴里……” 想起阮钰竟在血袋里加了苦涩难忍的黄连,黎君心里暗暗骂了句,“这个阮三郎,我到底被他算计了去!” 原来,那日黎君之所以会那么快就调动官兵和黎家人把英王围住,全是阮钰暗中给他留了记号,就是为了和他里应外合救走穆婉秋。 后来黎君答应了英王用自己的命换回穆婉秋。他原也是抱着必死的心的,谁知最后竟是阮钰走了出来,用身子挡住英王等人的视线,随手扔给他一个血袋。用密音说那是鸡血,让他含在嘴里咬破。 英王狡诈异常,不这么做,怕是很难取信于他,已和阮钰合作多次,两人间有着无言的默契,黎君也没怀疑。在阮钰手掌落下时就一口咬破了含在嘴里的血袋,谁知里面竟被阮钰掺了苦涩难忍的黄连,一口呛到嗓子里,又喷了出来,他那日才会现出那样一副痛苦的神色,不仅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嗓子都呛坏了,以至于刚刚说了半天话。穆婉秋都没听出他的声音。 阮钰一定是在那个血袋里放了一斤黄连,难为自己第一次全信了他,一点防备都没有∧里又狠狠地骂了句,想到阮钰身后的凄凉,黎君神色又黯了下来,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让穆婉秋自己慢慢地释怀吧,他劝也无用。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一阵后怕,“那日若不是他过去,黎大哥就没命了……”声音突然顿住,穆婉秋回头认真地打量着黎君。“既然武功没废,黎大哥一定没有落下去,怎么竟这么久才回来?”害的她伤心欲绝,直要随他而去。 “这……”黎君声音一滞。 那日他一隐没下去便如壁虎般贴在了峭壁上,直听到上面混乱起来,穆婉秋得救了。才从侧面慢慢爬上来,瞧见阮钰浑身是血抱着穆婉秋坐在乱军中,他刚要上前,正碰上听闻噩耗准备下悬崖去寻找他尸体的父亲,见他竟没死,欣喜之下又悄悄拉走了他,让他趁机装死,悲痛之下,也许穆婉秋就会看清自己的心,同意嫁他了。 果然,他成功了。 想起自己追了这么久的女人最后还得靠父亲指点才抱得美人归,黎君不觉暗暗汗颜,只是,这些,打死他也不能和穆婉秋说的。 见他神色变幻,穆婉秋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脸,“黎大哥怎么了,你伤到了那里?”刚才只顾欢爱了,她竟没注意他身上有没有伤,说着话,穆婉秋伸手要扯开他衣服查看。 被黎君一把握着,“那日被血呛晕了头,迷迷糊糊地掉下去,直快到崖底才勉强借着几颗树泄去了大半的坠力,可还是昏了过去……”含含糊糊地说着,黎君一把抱住穆婉秋,“阿秋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们回去就成亲吧……”说到成亲,黎君神色有些紧张,他目不转睛看着穆婉秋。 成亲? 听了这话,穆婉秋自然而然地点点头,蓦然想起自己连味觉都失去了,神色忽然一黯,她又下意识地摇摇头。 黎君一把抱紧她,“阿秋答应过要嫁我的,你绝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认帐了!”手指着地上雪白长衫上的一片落红,“有落红为证,你想赖也赖不掉!”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容忍她只要孩子不成亲的荒唐想法,他绝不能让他们的孩子成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吃干抹净就不认帐了? 穆婉秋折,这好像都是女人指责那些花心男人的吧?他怎么竟舀这话来指责她? 她是个女人啊,即便有落红为证,他们那个了,可刚刚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啊,好像她并没有强迫他,难道还要她对他负责不曾? 嘴角动了动,穆婉秋想笑,心里却酸酸的,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听她吃力地说道,“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哥,我的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了,以后嫁给黎大哥,即便不能调香,我也不能为黎大哥洗手作羹了,黎大哥……以后……会不会……嫌弃我?” 说不再爱,她到底还是爱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管了,即便以后被他厌倦了,休弃了,她也决定嫁他一次试试。 她的世界可以没有味道,但不能没有他。 她的舌头也失敏了! 这么久,她竟一直没说,难怪曾经她会那么绝望! 骤听这话,黎君心底一阵刺痛,脸上却欢喜地笑起来,“……这是好事啊,以后阿秋嫁了我,就不会为黎家后厨伙食味道不好挑肥捡瘦了,很好养活的,我可以随便舀点什么东西都能喂饱我的阿秋。” “你敢!”穆婉秋使劲捶了他一下。 气势汹汹地看着他,本想做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涅,只是,刚一瞪眼,穆婉秋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阿秋……”黎君神色一正,一把拥住她。 把脸埋在她柔滑的头发中,久久,黎君才抬起头来,“……东瀛那面传来消息,青木流连被我连挑了的十几个分舵,门主吃不住劲出面求和了,他说阿秋的毒并非无解,只是其中一味药引极难寻找才失传了,他已找到解毒的法子,正寻找药引,承诺一年内一定让你恢复嗅觉,求我放过他们……”又道,“我也派人按他的方子四处寻找药引了……” 她的毒能解! 穆婉秋蓦然回过头。 “阿秋……”黎君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大哥早就得了信,却不肯告诉我,是怕给了我消,最后又绝望了吗?” 黎君身子一震。 那药引极难寻找,他悬赏月余却毫无消息,也许那只是个传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他好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好怕让她心里生出消之后,再一次绝望。 “凡事尽力就好……”见黎君脸色发白,穆婉秋整个人贴向了他怀里,“我的嗅觉若能恢复,是老天给我的恩惠,若治不好,也是我的造化,大哥放心,即便一辈子找不到药引,解不了毒,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会绝望,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消沉……” 黎君就拥紧了她,“阿秋……” …… 落日的晚霞中,一对壁人相依的悬崖上,对着天水长空,恍如一副烂漫的剪影,他们十指交扣,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一生,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