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娶臣妻 作者: 南朝北阙 文案: 接档文《拯救苦情剧中的反派男二》求收藏,文案在最下方~ 薛岑微服私访,到自己钦点的状元郎家里吃了顿鸭糊涂,至此觉得皇宫美味不过如此,见天儿往状元郎家里跑。 后来,薛岑觉得做这鸭糊涂的人甚合胃口,便私心想据为己有。 可这人偏偏是状元郎夫人。 薛岑愁得食不知味,于是又见天儿开始筹谋怎么抢人家夫人。 与此同时,状元郎在家里游说夫人:“为了你的前途着想,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夫人不依,挥着锅铲道:“男人只会耽误我炒菜的速度,跟闺蜜搭伙不香么?” 状元郎也愁。 及至后来,薛岑谋夺臣妻之事走漏,满朝文武长跪殿门劝谏,却见状元郎摇身一变成了姑娘。 朝臣:真是看不懂这个玄幻的世界了。 本文又名 《跟女扮男装的闺蜜假扮夫妻给当朝皇上吃狗粮的那些年》 食用指南: ①架空架空架空,请勿考据。 ②不回答C不C的问题,除非剧情需要,不然也不会专门强调膈应人。 ③欢迎建议,拒绝人参,人森艰难,何苦互相为难。 内容标签: 美食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琴濯;薛岑;孟之微 ┃ 配角:预收《拯救苦情剧中的反派男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柠檬吃多变身柠檬精的皇上 立意:好风凭借力,奋斗出真知 第1章 夏天的知了还没开始叫,薛岑却已经被耳边萦绕不绝的唠叨给扰烦了。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地响,眼看耐心就要告罄,看到前头拐角后规整的青瓷瓦屋顶,有种逃也似的急促,“朕记得头先封的状元郎不是就在这儿?正好去串串门儿!” 薛岑说着,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黄鹤风被丢在后头,转念一想皇上去状元府上坐坐,总比在外面瞎跑强多了,赶紧跟上。 “皇——公子您等等老奴嗳!天儿热了走得急出汗,墙根底下一阴仔细激得头疼……” 薛岑觉得被他念着才头疼,打从今早出宫耳朵根就没清净过,不由回身数落:“你出来就该把嘴留给小风看着,带出来烦人。” 黄鹤风毕竟也是服侍了薛岑多年的老人了,人到中年不得不服老,紧跑了几步就有些喘,额头的汗更是涔涔的,近前还是挤着那副笑眯眯的脸,不厌其烦道:“这大热天的您还跑出来,回头中了暑气不得难受么。” 他忠心为主,薛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就烦他这张嘴,展开扇子给他扇了两下,因为随意惯了,便不再端着那高高在上的称呼,“我今天心情郁闷得很,你就少说两句别招我,等太阳落山之前自会回去。” 薛岑因何郁闷,身为大内总管的黄鹤风又岂会不知。这事儿说起来既寻常又不寻常。 寻常的是他们皇上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会郁闷;不寻常的是他们皇上是因为不想当皇上才郁闷的。 所以黄鹤风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报以同情,而不能说什么。 皇上不想当皇上这事若要说出去,赶明儿一早文武百官都要从宫门口跪到大殿了。 江山社稷,总有许多由不得。 黄鹤风叹了一声,一抬眼薛岑已经快走没影了,赶紧又跟了上去。 许是暑气蒸人,薛岑内心的烦躁更甚,步子也迈得急躁了起来,一转角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好像一个火罐子砰地一下要爆起来。 他自纹丝不动,对方倒被他撞了个后仰,慌慌然去接快要掉落的一只酒坛,薛岑听到对方满口哎哟:“没得吃了没得吃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眼看那酒坛子在对方手里蹦了两下就要跳脱,薛岑自若地伸出手,稳稳地接住。 对方的眼神始终黏在酒坛子上,随着酒坛定住,露出一脸的庆幸,后才抬起眼来向薛岑道谢,反是惊了一下,急忙一个长揖下去,只露着个后脑勺。 “草民——微臣参见皇上!” 薛岑也愣了一下,颠了下那酒坛,打量了对方几眼,才想起来他就是自己亲封的那个状元郎。 文采斐然,言辞清爽,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实在瘦弱了些,殿试的时候夹杂在一众五大三粗的男人里头,他都差点没看见人。 “平身吧,孟卿这是往哪里去?”薛岑虚抬了下手,等孟之微起身之后,便把酒坛递回给他。 孟之微抱着酒坛宝贝似的摸了下,看起来是真担心摔了这坛酒。 “刚从集市上回来,称了些花雕。敝府就在前面,皇上可要进去坐坐?”孟之微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 那状元府都是皇上赐的,他焉会不知? 孟之微又见薛岑一身便服,只带个近侍出来,必是不想声张,是以在行过礼后,便如常自若,并不表现得谨小慎微惹人注意。 薛岑尤为欣赏他这一点。通透,有眼力价,说话都不需多费力气。不由得撇了一眼黄鹤风,让他跟人家多学学。 黄鹤风委屈地低了下头,心道人家是状元郎,才智过人,皇上也太为难他一个太监了。 孟之微领着主仆二人进了门,放下酒坛就赶忙去沏茶了。 薛岑见府上门庭清净,内院里也不多见半个人,厅里还是最寻常的几样木松木家具,除了墙上几副孟之微自己的书画,就连博古架都不见什么古董玉器的摆设,当真是“清廉”到了极点。 作为新科状元,孟之微的待遇必然不会差,薛岑也是慷慨贤明的君主,当初还特意叫人勘察风水,将状元府邸选在此处。不说地位待遇,便是金银珠宝也赏赐了不少。 “不想孟卿还是如此清苦,以后朝中又能多个清官了。”虽然不想当皇帝,薛岑还是由衷为社稷之福感到欣慰。 黄鹤风亦感叹良多,移了下椅子上的草垫,伺候薛岑入座。 不多时,孟之微端着个茶盘回来,想是匆匆忙忙跑了几步,有些微喘,消瘦的身板放佛都托不住那茶盘,黄鹤风忙上前接了一把。 茶盏是汝窑出的天青釉,茶是宫里御赐的峨眉雪芽,放在寻常的松木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薛岑估计这盏茶算是府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不觉对孟之微更有几分赞赏之意。 孟之微又让了一下黄鹤风,黄鹤风反应过来另外一盏茶是给自己准备的,忙称不敢。 最后还是薛岑开了口,他方敢接下,暗道这位状元郎倒是位实诚人,大与朝中众人不同。大抵也是刚入仕为官,还未被官场所浸染,所以直白可观,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黄鹤风由不得替自家皇上欣慰,若是往后也能多几个像状元郎这样的,皇上大概也不会烦当皇上了。 孟之微陪坐了一阵,又抱起一旁的酒坛,稍作告退。 薛岑本也是临时起意,见状摆摆手道:“朕也是闲来无事出来散散心,并无要事,孟卿可自便。” 孟之微这才抱着酒坛子,步履轻盈而去。 厅里没有繁复的摆设,似乎比别处更为清凉。 薛岑坐了一阵,也觉得有些无聊,便起身打量墙上的字画。 靠左侧的窗户前,摆着一张罗汉床,深色的木纹间歪倒的针线篓散落出来五彩斑斓的丝线,最为显眼。 薛岑走近,拾起一旁的绣绷,上面是已经绣出来大半的图案,五六只花色不一的小猫,各有各的姿态,却是栩栩如生,灵动可爱。 薛岑看着明显是女眷的东西,转头问黄鹤风:“我记得状元郎是娶过亲了?” 黄鹤风连称是:“听说是少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薛岑不禁遗憾孟之微英年早婚,“我原还想将廖大人的孙女指给他,未想晚了不止一步。” “皇上若想做这个媒,指个侧夫人也无不可。” 薛岑并不赞同,“人家夫妻伉俪情深,何苦给人添堵。” 黄鹤风见他还是一如既往认定“一夫一妻”,忙闭口不再提。心里却也止不住念叨,状元郎都成亲三四载了,他们皇上还在打光棍,真是叫人操碎了心哟…… 那厢,孟之微记挂着府上的真龙,不敢让久等,一溜跑到后厨找到夫人琴濯,掀开酒坛的封口便往她跟前凑。 琴濯正拆着煮熟冷定的肥鸭,纤细的一双手几下翻转,便把鸭骨架干净利落地剔了出来,鸭肉连肥带瘦都拆成不方不圆的小块,全下在一旁盛着原汤的砂锅内,净手的工夫探过头就着酒坛一闻,“还是老姜家的花雕够味,若换别家这鸭糊涂倒缺了几分味。” 琴濯腾开地方,让孟之微把花雕舀些到汤里。 孟之微拿起勺子又犯了难,“放多少?” 琴濯不禁数落他光会吃不会做,擦着手努努下巴,“半勺就够了,多了酒味冲了鲜味。” 孟之微依言舀了半勺花雕酒,酒味跟浓郁的汤汁交融在一起,顷刻便有扑鼻的鲜香溢出来。 孟之微嗅着鼻子问:“还得多早晚能吃?” “再炖一刻钟就差不多了。”琴濯见他那馋又不得解的遗憾模样,封上酒坛将他赶到一侧,又将事先捣碎的山药下到锅里,“我都是提早做的,这还不到饭点,你又像饿死鬼投胎了。” 孟之微觉得干站着不是个事儿,想帮忙切葱切姜的,却被琴濯挤开,但闻咚咚咚地一阵声儿,砧板上已经是切得细碎整齐的葱姜末了,只得讪讪地站在一旁等吃。 “我倒是不急,前头皇上在呢,我不好将人晾在那儿。” 琴濯亦是一愣,“皇上忽然来干嘛?” 孟之微摇摇头,虽不是很明白,倒也没有特别紧张,“闲得没事儿来串门子吧。” 琴濯不禁暗道这皇上是真闲,看了看锅里开始滚动的鸭肉,量倒是管够,便又赶紧调了几样小菜,不致让孟之微怠慢了国君。 她将菜碟妥善摆在托盘里,又转头嘱咐孟之微,“等里头的鸭肉和山药煨烂了,把这切好的葱姜末,还有香菇都放进去,汤滚得浓稠些便好了。” 孟之微嗯嗯点着头,见她解了围裙,问道:“你要不要也去见见皇上?” 琴濯拔下头上的乌木簪子,甩下来一头柔亮的黑发,柳眉轻抬,粉唇含笑:“我对前面那只真龙不感兴趣,已经约了柳三媳妇打叶子牌,赢了可有八斤大虾呢,回来能做芙蓉肉吃。” 琴濯跟街市那边的大姑娘小媳妇混得最熟,常约着打叶子牌,输赢也不论金银,都是拿自家卖的货物来抵。一来便利,二来也不至于说赌钱失了性情。 琴濯没有营生,胜在有一手好厨艺,输了便做些小吃糕点,颇受牌友们欢迎。 孟之微是被琴濯给养刁了,说到好吃的眼神就亮起来,忙挥挥手,“那你去吧去吧,皇上我来招待就行!” 虽然用一道菜来招待真龙天子还是寒酸了点儿,但孟之微深信自己夫人的手艺,不谦虚地说,宫里的御厨也未必就比得上他夫人。 再者说了,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也是一番风味。 孟之微如此安慰着自己,由后门送走琴濯。 琴濯摆着手催他:“你赶紧回去喂龙吧。” 孟之微看着手里还端着的果盘,忽然觉得这“喂龙”也不是个好差事,万一不合“真龙”的胃口,龙颜大怒了吃人也不是没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拯救苦情剧中的反派男二》 身为苦情剧里能文能武有钱有势的万年男二,孟同舟注定要为男主做陪衬。 为了帮孟同舟翻身做男主,半夏在系统的协助下成了普渡他的活(泥)菩萨。 1青梅皇后x竹马皇帝:打倒反贼男主,跟自家竹马守好江山。 2糟糠妻x原配夫:夫妻自然还是原配的好,势要当一堵撬不动的墙角。 3人质大小姐x调包世子爷:这么巧你也是冒充的?不如组个队? 4知心小姐姐x邻家大弟弟:称职的墙头草就是要随风倒,管他是东风还是西风。 5当朝权臣x对头之妹:帮亲还是帮情,这是个问题。 6正派师兄x同门师妹:师兄不让我跟坏蛋玩儿。 7魔道堕仙x剑修首徒:教不了你入道便随你入魔。 第2章 原本薛岑都打算回去了,见孟之微端着两手东西出来,又盛情难却。 木纹盘里苹果和桃子是如今时节最常见也最实惠的,虽不比宫里花样繁多,却胜在新鲜。 清洗过的桃子还沾着晶莹的水珠,苹果切了瓣儿,去了核,翠绿的皮被削掉一半作兔耳模样,十分别致。 薛岑拿着一只“兔子”,心想这主人倒是有心,这么一来寻常的苹果倒也生了些意趣,想必便是孟之微那位结发夫人的手笔,便问道:“孟卿何时成的亲?” “已有三载了。内子与微臣父辈也算世交,因而家里便早早定下了。” 薛岑一听还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多少也有点歆羡的慨然。 孟之微因怕薛岑见怪,所以谎称琴濯不在府中。 薛岑只是垂眸看了下摆盘精致的水果,想也不是出自这位状元郎之手,虽不知尊夫人为何避而不见,不过薛岑也不是那等逢人都要跪拜摆天威架子,便没有深究。 君臣相谈一阵,薛岑待要回宫,又见孟之微兴冲冲去端了两盏东西来,心中不觉哑然,这状元郎倒是个好吃的,这阵子水果蜜饯都没停过,他平日少用这些酸甜之物,此番也破例了不少。 半揭的白瓷盅里还冒着些微的热气,薛岑还未看到是何物,先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因出来多时也未进食,不由得食指大动。 “这是内子出门前煨在灶上的,火候刚刚好。不是什么精贵的吃食,皇上尝尝看。” 薛岑看着移到面前的瓷盅,蒸腾的热气下依稀可见盅内似汤非汤,似羹非羹之物,汤匙舀起只分辨得清是肉碎跟菌类,瞧着再朴实不过。 孟之微早已馋了一上午,只是面对一国之君还得矜持,没有先入口,耐心解释:“这道菜名为‘鸭糊涂’,是内子的拿手菜,主料是熟鸭肉,辅以香菇和山药熬作羹,瞧着普通,吃起来却是鲜香可口,浓淡适宜。” 吃的都拿在手上了,又听孟之微如此夸赞,薛岑也起了些许好奇心,撇开汤羹上的几许葱花,舀了一勺入口。 身为皇帝,每日山珍海味养着,薛岑的口味也刁得很,这鸭糊涂一入口,便有种眼神一亮的惊喜,未再多说只动汤匙。 坐在对面的孟之微生怕不合他的胃口,所以一直暗中打量着他的神情,见状心里一松,这才敢开动。 瓷盅不大,是孟之微日常所食的量,对于身形高大胃口又不错的薛岑来说就有些意犹未尽了。不过他本来也是串门子无意蹭了顿饭,也不好说什么,看着已空了的瓷盅由衷叹道:“夫人这道鸭糊涂果真是极佳的美味。” 孟之微对于夸自己才高八斗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别人夸赞琴濯厨艺,总是与有荣焉,好似自己能日日独享美味是特别骄傲的事情。 在薛岑看来,也确实如此,怪道状元郎不负发妻,仅看这日常饮食的周到也是极难得的,若不懂珍惜那才是猪油蒙了心。 回味了片刻鸭糊涂的味道,君臣话毕已经是日落西山。一旁的黄鹤风早就心急如焚,见薛岑终于动身,还虚抹了把汗。 反观薛岑吃饱喝足,悠悠哉哉漫步随性,全不把自己当个出宫的皇帝。 “这状元郎倒是娶了位好夫人,看来英年早婚也没什么不好。” 黄鹤风是不知晓那鸭糊涂的味道,不过看自家皇上吃得如此满足,不说是不是绝世美味,起码合他心意,当下也笑道:“皇上若喜欢来,赶明儿个早些出宫,如今天色晚了,还是不要在外多逗留。” 薛岑心想他可不好意思天天来人家里蹭饭,这美味也算可遇不可求了。 看着天□□晚,薛岑怕黄鹤风又要多啰嗦,紧走了两步,一转角迎面又撞了一人。只是这次不是硬碰硬,薛岑觉得好像有一团棉花在自己身前弹了一下,伴随着一声轻呼离去,下意识伸手拽了对方一把。 “我的虾!” 薛岑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得身前的人已将他轻推开,忙不迭去捡地上活蹦乱动的大虾了。 这场面多少有些熟悉,薛岑暗道自己出门不利,看见地上蹲着的青色身影,也弯下腰去。 “抱歉。” 薛岑说着伸手去帮忙,黄鹤风连忙将他请去一边,“哎哟这东西腥得很,还是老奴来吧!” 薛岑想说他大惊小怪,自己下河捉鳖也不是没有,还忌讳这几只虾,不过看地上蹲着的人手脚倒是利索,葱白的手指捻着虾须,一抓一个准,不消几下就把活蹦乱跳的鲜虾捉回了篓子里。 薛岑见地上还有鲜虾扑腾的水印,遂道:“是我走路鲁莽了,买一筐新鲜的给姑娘吧。” 关心完自己大虾生死的琴濯抬起头来,清丽笑容中并未见怪罪,道:“只是沾了些土,洗洗就行了,公子不必介怀。”说着又垂眸清点篓子里的虾,左数右数都少一只,虽然多一只也没二两肉,总归是自己赢来的,缺了就觉得亏。 薛岑看她四下打量,也跟着放眼看去,见墙角尚有一只“漏网之虾”,方信步上前,倒不及琴濯紧跑两步的急切,手下一空眼前一花就抓在了琴濯的手指上。 想到男女有别,又素昧平生,薛岑当即就离开了,只是那如玉般凉滑的触感,还是在他微热的掌心停留了一瞬,在这炎炎夏日里,沁人心脾。 琴濯一心扑在大虾上,心道这虾沾了土再放久了就要不新鲜了,惦记着回家处理,略客气了几句便走了。 薛岑见人不愿领情,也没有多说,看着人朝着状元府的方向去了,心里不觉有丝微妙。 也就多看了一眼,一旁的黄鹤风见了,顿时一脸“皇上终于开窍了”的欣慰感。 薛岑回过头来,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抬起扇子就敲,“……一脸不正经,想什么呢!” “……老奴不是觉得皇上喜欢那姑娘么。”黄鹤风略略委屈。 薛岑觉得这更是无稽之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就喜欢了?” 黄鹤风自诩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了,深谙他的脾性,若是无意从不会对任何事物多投去一眼,眼下虽不见得多中意,起码也是起意了,便语重心长道:“皇上自登基以来,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时候找一个了。” “那也没有随便看一个就要的道理,你能知晓人家是为人妇还是为人母?” 黄鹤风觉得这话也在理,可转念一想又道:“您是皇上,天下都是您的,说实话看上哪个都不打紧,只要您喜欢!” 薛岑听罢无言了一阵,拍着他的肩直说他是“助纣为虐”。 不过寻常外出,薛岑还是很乐意带着黄鹤风的,他虽然啰嗦了点,胜在一个优点,就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就例如这个“助纣为虐”。 当然,薛岑也不是那个“纣”,还不至于真去干强抢民女的事儿,只是看琴濯消失在街道尽头,猜测着说了一句:“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孟卿的夫人?” 这事说起来并无根据,薛岑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的微妙来自哪里。 黄鹤风就更觉得不可能了,且依他对状元郎夫人的想象,应该是很朴素沉默的妇人,那姑娘瞧着虽也素雅,却也看得出是很精致的人,端看那双手的保养也是极细致的,又哪里会是时常下厨照应状元郎饮食的人呢。 黄鹤风有此定论便直摇头,好像生怕若真是状元郎夫人他们家皇上就没有盼头了,更是兴致勃勃道:“要不老奴跟去打探一下?” “莫名其妙。”薛岑睨了他一眼,背手前行,“回吧。” 黄鹤风回头望了几眼,看那姑娘应该是附近的人家,以后大有见面的机会,若真有缘分,他们家皇上的光棍生涯没准真有盼头。 想罢,黄鹤风忙乐颠颠地跟上了薛岑。 主仆俩回宫,宫门都要落锁了,程风一直在候着消息,见着两人松了一口气,又苦着脸道:“皇上下次出去还是多带几个人吧,奴才这一天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他原想跟着出去,可皇上嫌他碍手碍脚,经常出去只带着师傅。 虽然皇上身手了得,那些个大内高手也未必及他,可到底是一国之君,龙体要紧,一磕一绊都关乎民生国体,可马虎不得。 “我是偷闲又不是御驾亲征,带那么多人做什么。”薛岑不想听完“大风刮”,回来还要继续受“小风呼”,见程风要张嘴,拿着扇子便给他打了个叉,“你这啰嗦倒是青出于蓝,好歹也学学你师傅怎么‘助纣为虐’。” 黄鹤风全当这是夸奖了,笑眯眯又有条不紊地吩咐左右伺候。 程风不懂薛岑言下之意,不过也知道师傅向来对皇上的事情听之任之,皇上若上房揭瓦,他师傅必定是底下扶梯子的那一个,还要挥手打气说掀得好,说是“助纣为虐”倒也贴切。 不好幸好,他们家皇上是个明君。 程风叠着手,一脸庆幸。 第3章 七八月间,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又到了每年的汛期。 川淮本就雨水多,每到这个时候不少村镇都要受洪涝之害,田地屋舍以及家畜损毁不一,便是朝廷能补贴得过来,可年年如此百姓也叫苦不迭。 是以朝廷多方勘察,在古垚镇上游修筑了新的堤坝,工程在今年惊蛰刚刚竣工。 孟之微高中之后留任在京,在工部当差,有幸赶上堤坝竣工,这几日便随几位同僚一起来古垚镇视察堤坝情况,到时才发现薛岑早已在镇上了。 堤坝是今年的大工程,他们一行都不敢耽搁,已经足够提前了,不想皇上比他们的脚程还快,这不由让一伙人都捏了一把汗。 距离薛岑到状元府串门子,也就半个来月,孟之微琢磨着薛岑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性子,行过礼后便挺直背,同薛岑去看堤坝了。 薛岑和孟之微毕竟是吃过一顿饭的交情,他又十分欣赏孟之微的才情,觉得同他说话也不似跟那帮老古董一般费力,因而心中多少有几分偏爱。 而孟之微是今年刚出炉的天子门生,正是新鲜,走在薛岑身边众人也没觉得有异,反倒是觉得他多少分担了些皇上的压迫感,因而各个微低着脑袋随行在后,皇上没有点名便静若鹌鹑。 “堤坝虽然修起来了,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朕已经往工部拨了一笔银两,专门用以修缮堤坝所用,洪涝无情,还需时时谨慎。” 孟之微忙垂眸,“微臣明白,皇上放心。” 以往朝中贪墨之事,都在工程之上,多有以次充好、舞弊造假的事情。就如这堤坝,如若从中抽取一砖一石,将来还不知发生何等祸事,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参与堤坝修筑的官员,都是经由薛岑亲自点名,他自己更是时不时都要来把关视察,因而工期也是空前地快,底下人半点不敢大意。 这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孟之微来时就看到古垚镇的百姓在祠堂烧香,还说要给薛岑立个长生碑,不禁也有一种受皇恩普及的可靠感。 孟之微觉得自己跟了个明主,心里有点乐滋滋的,又紧了紧手里抱的罐子,倒引起了薛岑的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薛岑注意到孟之微抱着这罐子没离手,以为又是什么可口的吃食。 孟之微换了只手,面上有点不好意思,“来古垚镇的时候,内子便叮嘱我带这里的一罐泉水回去给她。” 古垚镇占据着绝佳的地理位置,镇上有很多天然的泉眼,泉水甘甜清澈,就连薛岑也略有耳闻,而用这里的泉水所泡的茶,也确是清香爽口。 对此,薛岑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状元郎竟如此听话,千里迢迢给自家夫人带一罐子泉水,也堪比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了,心中纳闷是不是成了亲的男人都会变个样,想那礼部、兵部侍郎也是如此,还有刚刚成了亲的大理寺卿,好像全世界都充斥着一股酸人的味道。 薛岑暗自撇了下嘴,想想朝中后起之秀都是一立业就成家,个个都是英年早婚,实在无趣。 一行人在古垚镇上待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启程回京。 一路上,薛岑也算是与孟之微相谈甚欢,觉得他一些想法和意见都十分好,君臣一拍即合,便相约到府上详谈。 琴濯这时候不在,作为府上唯二的主人,孟之微都是跑前跑后亲自伺候着。 薛岑当王爷那些年,也曾天南海北到处跑,上天揽月五洋捉鳖的,若不是当了这个皇帝,实则也没什么讲究。上次来过一趟,此番他已惯熟了,对孟之微大小事都亲力亲为没有说什么。 孟之微进门的时候,率先把带回来的泉水放到了院墙旁边的紫藤花架底下,薛岑见哪里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罐子,列了差不多一面墙,好奇问道:“这都是泉水?” 孟之微点着头道:“有泉水,也有井水,有的是用来做吃食、泡茶,有的则是用来盥面。” “盥面也有专门的水?”薛岑不觉惊了,看了下状元郎细白的面皮,好像这讲究也不是没道理…… “依我夫人所说,这每日天刚亮打上来的第一桶水,叫做井花水,用来盥面可以泽润益颜。” 薛岑一听又是那位夫人的讲究,顿时就了然了。女人家爱美是天性,便是再麻烦也正常。 罐子的颜色不同,所装的水也不同,孟之微见薛岑感兴趣,便一一介绍了一遍,“这是黄梅天专门收集的雨水,别小看这个东西,陈放三年用来洗书画上的污迹,及泥金澄漂最好不过。” 薛岑面露恍然,对这一堆大大小小的罐子也有了新的认知,算是涨了一番见识。 安排薛岑坐到厅里,孟之微又去用茶壶装了一些从古垚镇带回来的泉水,趁着滚水的工夫,取了一些茶点小吃,不忘仔细说理:“我夫人说人最忌空心茶,所以喝茶之前多少用些东西,也就不会伤了脾肺。” 薛岑听他一口一个夫人,暗笑他对夫人也是“唯命是从”,但见他从瓷罐中取出两朵纸包的腊梅,惊讶不已:“这时节哪里来的腊梅?” 薛岑脸上的讶异令孟之微不禁升起一股得意来,暗自掩着又抑制不住晃了下头,道:“这是夫人采摘去岁的腊梅,用盐炒过厚纸密封起来的,喝的时候取出来,用水一泡还是栩栩如生。这还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儿,叫做暗香汤。” 孟之微说着,用滚好的泉水倾入杯中,瓷白的杯底衬托着红艳的腊梅,随着花瓣被水泡开,花开如生,甚是可爱,腊梅独有的清香也随之溢出。 薛岑惊叹:“好一个暗香汤,当真有趣又有意境。” 薛岑端起茶盏,轻嗅了一口茶汤,恍若已经置身于腊梅盛开的雪景中,直叹状元夫人高才。 “令夫人今日也不在家?”对这位似乎有着很多新奇想法又有很多讲究的夫人,薛岑也有些好奇了,抬头问了一句。 孟之微抿了口茶,眉心有着淡淡的无奈,又带着一抹期待,“她跟小姐妹去打叶子牌了,上次赢了八斤大虾回来,这次不知又奔着什么去了。” 薛岑旋即想到,上次回宫的时候撞得一位姑娘的大虾满地乱蹦,那会儿的一丝微妙又牵了起来,待要继续问什么,黄鹤风正好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薛岑看着杯中悠然漂浮的梅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劳碌命,倒颇有些羡慕起孟之微来,也不知为他洗手作羹汤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薛岑满怀感慨,喝完茶汤后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旋即起身欲回。 他不说,孟之微自然也不会多问,看他神色应该也是耽误不得的,连忙起身相送。原本还想包一些腊梅相送,只是皇上未必稀罕,又一想这腊梅还是琴濯辛苦采摘、挑选、制作的宝贝,若是随便送了人又惹她生气,是以将人送到大门前的时候便彻底打消了念头。 在门口目送薛岑离去,孟之微待要挂上大门,琴濯便回来了,手里提溜着一袋子新鲜的荸荠。 孟之微当即两眼冒光地迎上去接过袋子,也忘了忧皇上之忧而忧,“今日做什么好吃的?” “做荔枝肉好不好?”赢了荸荠的琴濯心情好,说话的声音也清越柔和,像树梢蹦跳的百灵鸟。 孟之微连声道好,想到薛岑前脚赶走,她后脚就回来了,是以叹道:“可惜了,皇上刚走,今天没这个口福了。” “我又不是给皇上做菜的厨子,管他吃着吃不着!”琴濯一把抢回那袋子荸荠,原本弯起的嘴巴这会儿也撅了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孟之微知道她不是小气的人,以往有同窗来家中做客,她也是尽心筹备饭菜,并无嫌弃之处,这会儿意见颇大,应该是对薛岑的。 “昨日我去看堤坝,皇上早已在那儿了,是亲自来视察堤坝情况的。如此尽心尽力,这可是万民之福呢。”孟之微说到薛岑的功绩,夸得毫不含糊,又偷偷瞧了眼琴濯,小心咬唇,“皇上今天还说你心思巧手艺好呢。” 琴濯并不稀罕,当即嗤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皇帝跟上一个是亲兄弟,估计也没差,一样糊涂!” “我的姑奶奶!”孟之微连忙捂住她的嘴,让她慎言,又满含无奈,“你啊,怎么比我都嫉恶如仇?我都没着急呢。” “我还不是替你着急。”琴濯睨了他一眼,没有好气。 “我知道我知道。”孟之微柔声哄着,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对面,帮她削那一袋子荸荠,“我这事儿急不得,反正也准备了三年了,如今总算更进一步,循序渐进吧。” 琴濯闻言抬了下眸,暂时没有作声,只是看着他眉宇之间逐年沉淀出来的深沉,默默叹了口气。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对一个女子来说,又有多少青春年华相付呢? 第4章 见琴濯一脸凝重,孟之微反而笑起来,捏了一把她细嫩的脸颊,“都是状元夫人了,还有什么可愁的,褶子都要皱出来了。” 琴濯用手指摁了摁眉心,却摁不下心中的愁绪,叹着气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怎么,状元夫人这么快就当腻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琴濯最不耐烦她明知故问又左右而言他,拿起一颗荸荠丢过去。 孟之微顺手接住削了起来,薄薄的刀刃流利地旋转着,态度也是随意平常,“只要人活着,所盼的事总能成,所想的日子也总会有,我还是相信这世间有公道的。” 琴濯见她眼神坚定,默默咽下了想说的话,心想若真有公道,她又如何用女扮男装坐在这里呢…… 不过这是孟之微的头等大事,即便琴濯知道前路艰难,也义无反顾地陪她走过来了。 “你如今在工部当差,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收起心思,琴濯正经问道。 “我爹当年被判贪污之罪,在档案之中也是污点,各部都讳莫如深,想要仔细查探其中细节,并不容易。” 琴濯不爱讲那些虚的用来安抚人心,撇了下唇道:“那个皇上天天来我们家吃白饭,你干脆跟他打好关系,没准能求个重新翻案的恩典。” 孟之微笑出声来,“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岂是那么容易能撬开的?再者说了,皇上一共也就来过两次,哪里就是天天了,夫人这话有失偏颇啊。”孟之微说着还装腔作势地摸了摸下巴,除了故意装出来的声调,又哪里有成年男子的气势,被琴濯在腰间一碰就破功了。 “那你就叫他天天来嘛,不是有句话说的,想要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你将他带来,我保证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琴濯这话听着像玩笑,但想出一份力的心却是真的,当年若非孟家收留,她可能早就被那一干如狼似虎的亲戚吞了,一路陪着孟之微不光是与她亲如姊妹的情谊,也是想报答孟家的恩惠。 可她的话却惹得孟之微笑不停,“喳喳啊,此征服非彼征服,你要这么喂真龙,小心他一口把你吃了。” “那你先前还说这个皇上性情好呢。”琴濯轻哼一声,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鄙夷。 孟之微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解释,可是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堂堂一国之君什么美味没尝过,怎么会因为几顿饭就答应帮她翻案呢?如果事情真能有这般简单,都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当个娘娘进宫蛊惑君心都比这有把握…… “你说了事在人为,便是他不能帮你翻案,当个拜把子的兄弟,将来你查出真相替伯父申了冤,也能凭靠跟他的关系抵消自己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啊。” 琴濯说得头头是道,可无论哪一件做起来都是难于登天的,孟之微抬了下眉,只管嘴上应着,把削好的荸荠端过去,看她在灶台前忙活,心头也是萦绕着许多往事。 孟之微女扮男装入仕途,只为了一件——便是替父亲沉冤得雪。 当年奕宗皇帝在位时,中原正跟南边的几个海国胶着不下,那时朝中多半人主和,但奕宗知道那些海国不过是贪婪的猛虎,养起来只会为患,所以举全国兵力出战。 孟父时任钱州知府,钱州是临海城镇,所有的军需物资都要经由这里运送到前线,所以至关重要。 那一战准备了半年有余,打起来却不过十日工夫。朝廷耗时良久打造的船只在海上不堪一击,敌军的炮火还未打过来,朝廷的士兵已经溃散,以致被敌人兵不血刃侵占了钱州以及周边十四州一年有余,直到当今皇上登基后,才力挽狂澜收复了失地。 当年战败后,奕宗皇上雷霆震怒,旋即派人清查此事,知晓是有人从中贪污取利,所造之船都是用了下等的木料,所以面对海上的疾风暴雨根本不堪一击,以至于三万大军还未出动便已溃败。 这不仅仅是战事失败,贪官害政,还有赔上的整整十四州国土,整个朝廷都差点在奕宗手上断绝,所以惹得上下怨声载道。 孟父作为钱州知府,身系要害,当即被打成了贪污群党,不出三日便问罪处斩,孟家一夜之间落魄如斯,旁人别说是出手相帮,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 事发后,琴濯一直不相信孟父会贪污作假,但她只是一介平头百姓,根本没办法阻挡朝廷的决定,只能趁乱把孟之微给救了出来,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但也没有放弃替孟父伸冤。 三年前,孟之微决定考取功名入朝堂,从而调查当年与海国之战的贪污弊案。但她一个小小女子,投身如狼似虎的朝廷之中,稍有不慎可能连小命就没了。琴濯见她铁了心,也跟着豁出去了,以夫人之名跟在她身边,也在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两个人一路相伴走到如今,也是诸多辛苦。 孟之微一心为父伸冤,已经做好了认死理的准备,可一想到寻常姑娘家这时候早已嫁给了心爱的人,过着如胶似漆的美满日子,反是琴濯被自己绊住,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喳喳,要不找个机会咱俩和离,你也找个顺眼的人家嫁了,我也放心。” 孟之微刚一提这个事,就惹来琴濯一记白眼,不等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便是没有你,我何时说过要嫁人?你当了状元,官威也摆起来了,替我做起了决定!” 孟之微看着案板上切得均匀的肉片,怕一会儿没得吃,缩了缩脖子赶快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说了。” 当初琴濯说要跟在身边替她掩盖身份,两人就因此争论过许久,最后心铁的孟之微都没敌过头铁的琴濯。这几年期间,孟之微时不时也会提起和离的事,每次都被琴濯骂个臭头,也没结果。 孟之微也习惯了,可关心到她的未来,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地提一嘴,心想也许哪天她烦了,或者动了凡心,自己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琴濯收回视线,在肉片上改着十字花刀,又把清洗过的荸荠切成厚片,下刀的动作又快又重,砰砰地砸在案板上,每一刀都发泄着她的情绪。 孟之微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要是伸头过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刀。 琴濯的父亲曾是名震南北的大商人,她幼时便跟着父亲到处跑,可以说除了皇宫内院的御膳,没有什么东西没尝过的。可能是吃多了佳肴美味,已经少有能吊起自己胃口的东西,琴濯便开始自己动手,她做菜有些天分,经常尝尝味道便能琢磨出来一二。 她爹见闺女喜欢又天生通这一门,便找了当地的名厨给她当师傅,说等她学成之后,就在京城盘一栋大酒楼,让她自己做主厨。 可惜琴濯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酒楼,也没机会让爹娘尝到自己亲手做的菜,这也是一大遗憾。 烧热的锅里呛起一阵油烟,琴濯咽了下喉咙里的涩然,抬起手臂抹了下额头,孟之微旋即伸手帮她挽起了袖子,又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细致又体贴。 琴濯眨了下眼睛,看着灶上红通通的火焰,道:“薇薇,咱们就这么过吧。” 孟之微牵着嘴角,食指勾了下她垂在脸颊边的耳坠,纤细的指节在女子柔嫩的颊边也不遑多让。 “娶个你这样会做菜又漂亮的姑娘,眼里嘴里都满足,我有什么吃亏的。可我终究跟你一样,你跟我岂不是没前途。” “那跟着男人就有前途?” “也不是这样说……”孟之微挠了挠头,尽量把道理说清楚讲明白,“这成亲总是男女搭配,阴阳调和么。” 琴濯不以为然,想到今天牌桌上对家就是陈记干果铺新进门的小媳妇,头先没成亲的时候还是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成了亲却精神不济,今天来打牌眼底还挂着两抹青黑,坐得久了便说腰酸屁股疼,可见成亲并不是什么阴阳调和,是男人采阴补阳才对。 琴濯出身商贾之家,最会盘算事情的利弊,怎么都不想去吃这个亏,所以对成亲根本就没想望。 孟之微知道她不经事,那会儿跟着自己吃糠咽菜的,自己又是一问三不知,两个人可谓都稀里糊涂。她还是因为扮男子,成天在男人堆里,便是自己不沾染也少不得听到一二,所以理论上稍微比琴濯通一些,却也是个只见过猪跑的。 所以孟之微也不把话说死了,每次听到她说什么不嫁人对男人没兴趣之类的,也只当她不开窍,笑笑也就罢了。 琴濯可不管这些,也是自孟之微来京以后来往的异性少了,最近也只有薛岑上了两回门,所以一提起男人,琴濯率先想到的便是薛岑。又因为薛岑跟奕宗皇帝是亲兄弟,琴濯替孟家抱不平,觉得姓薛的皇帝都是糊涂蛋,心里就有些成见,觉得男人都不是东西,尤其是姓薛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阿嚏! 第5章 琴濯做菜一向是游刃有余,说着话的工夫已经把改刀好的猪肉和荸荠炸了出来。 肉片是切成三角的,经由红糟和淀粉拌匀抱在一起,热油炸出来后便是形似荔枝的肉圆。 起初孟之微不懂这道菜,听着名字便以为是荔枝跟猪肉一块炒菜,不敢想象水果和荤腥搭配的味道,还被琴濯嘲讽了一顿见识少。 这几年跟琴濯在一起,孟之微也算大饱口福,每天公务回来最期待便是家里这一顿饭,依他所说,就是宫里的御膳也未必比得上琴濯做的菜。 炸过的猪肉跟荸荠已经熟透,只需在打好烧稠的碗芡中快速溜一遍,便可出锅。 酥脆的肉块上覆着浓厚的卤汁,最是下饭不过,其中的酸甜鲜香似乎已经透出来,直勾着人心底的馋虫。 孟之微拿了只空碗有些急吼吼的,“煮饭了没?” “那不是?光长嘴巴了。”琴濯把荔枝肉盛出来,朝着一边的矮柜努努下巴,照旧看不上她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虽然琴濯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但还是道:“你好歹也是受过皇上赐宴的,那些山珍海味还不够满足你的?” 孟之微耳朵里听着话,嘴上却没空答,先夹了一筷子肉,拌着米饭来了一口,酥脆的表皮下肉质依然鲜嫩,伴着荔枝肉特有的香线卤,酸甜可口,硬是吃出来一脸的陶醉。 琴濯总觉得她是吃惯了自己做的菜所以特别给面子,见状还是忍不住想笑。 孟之微直噎了两口,才稍微放缓筷子,喝了口碗里的米汤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别提那御宴了,文武百官围在你身边哪有吃饭的工夫,等到动筷子菜都凉了,哪还能吃出来什么滋味,还不如凉拌萝卜呢。” 做菜的厨子通常尝菜的工夫就饱了,琴濯这会儿没胃口,便托着下巴只顾看孟之微埋头扒饭。 “听说皇上用膳都是摆好几十种菜,满满当当一桌子,这不等吃就凉了,岂不是牛嚼牡丹?那可是太暴殄天物了。” “宫宴上总是不同的,平常咱也没见过,不过一个人的吃食,想也不会夸张到那等地步去。” 琴濯撇了下嘴:“我怎么听着你老在维护那条龙?” 孟之微也笑:“我听着你好像对那条龙的成见也挺大?” “是挺大,谁让他是姓薛的。” 琴濯的直白让孟之微颇为无奈,因为孟家的事,她倒比自己还愤愤不平,说起来惨还是皇上惨,自己亲哥做的事,全被人算在他头上了。 知道琴濯是向着自己的,孟之微也不会不领情,没有再强辩,只是说到薛岑,总有几分不同的看法。 “我听闻皇上还未登基前也是个闲散王爷,一直在青枫山习武,说起来江湖性气不改,头先几次相处就能感觉得出来。” “一个皇上,还习过武,又惹得一身江湖气,那岂能治理大国成为明君?我看也是个莽夫。”琴濯不怎么看好地嘀咕。 “这也未必,能文能武不是两全其美么。你忘了咱们连同钱州的十四州,还是在皇上手上收回来的,可想而知他有大谋略,万不可小觑。” 琴濯抿了下唇,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琴濯回来得晚,处理食材也用了些时间,吃罢饭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厨房是琴濯的领地,每一根筷子每一只碗盘的摆放都有顺序,若是差了一点儿今天做菜的情绪都不对。所以孟之微常常有心搭把手都不行,只能把碗刷了,交给她自己摆放。 袋子里还剩了些荸荠,捂得久了也会不新鲜,琴濯都捡出来放在高脚盘子里,用作平日待客的小零食,虽然也没什么人来就是了。 反倒是那条龙来得勤快,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时间到处串门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励精图治的好龙! 琴濯拎着一铜壶的热水回了屋,本以为孟之微还在书房里看书,却见她点着灯在缝一件束胸。 她还未洗漱,仍然是一身男子装扮,拿着件女人的东西拈针走线,怎么看怎么别扭。 琴濯笑着走过去,“还是我来吧,你这样子……好好的状元郎都成了登徒子。” 孟之微丢开手,扯了衣领往里看了看,一脸烦闷,“长这东西烦人!” “你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琴濯笑着睨了她一眼,“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你还嫌弃上了,不喜欢干脆切下来。” 孟之微呲了下牙一阵肉痛,束胸皮子铁板三层裹着一天,连肋骨都有些发疼,忍不住佝偻着背轻揉了两把。 琴濯啧了一声:“都告诉你别瞎揉了,先去洗漱,一会儿我给你按摩一下。再这么勒下去,你胸前都该凹两个坑了。” 孟之微倒巴不得凹回去,“你说我举举重,练练臂力什么的,这二两肉会不会跟男人一样长成结实的两块?” “要能一样,我嫁给你还是嫁给男人,不也没区别?” 孟之微被她一噎,知道绕回这个话题上又没结果,干脆地闭上了嘴。 卸去胸前的束缚,孟之微觉得骨头都伸展开来,忍不住躺在床上抻了几下手臂,关节处还能听到咔吧咔吧的轻响,口里直哎哟。 琴濯替她缝补好撑坏的束胸,从梳妆台前拿了一瓶调好的香膏,扬起下巴,“先翻过去。” “其实也不用每天这么麻烦,反正第二天早起还要裹上。”孟之微说着,还是听话地翻过了身。 不过抛开其他的不说,被琴濯这么按一顿还是挺舒服的,经常按到一半她就睡过去了。 琴濯不理会她的话,掀开她的衣衫,看到她背上布条勒下的红痕就蹙眉,心里无不在替她觉得遭罪,只是知道孟父的事情对她来说尤为重要,若不调查出个结果来她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从未说过让她放弃的话,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她。 “等到冬□□裳穿得厚了,就不用穿这么多层了,你也不怕勒得喘不上气。再者这家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来,呆在屋里不出来也犯不着全副武装。” “我如今官职在身,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撞见,与其惊慌失措还不如早些习惯习惯。”孟之微侧了下身,摸到勒下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还习惯呢,都磨破了。”琴濯撩开她的衫子瞅了一眼,带着无奈,“等明儿先用纱布将就一日,我给你用棉布缝件新的裹胸,那绢布的太糙,穿久了可不是磨得慌。” “听你的。”孟之微自发翻了个身,两人情同姐妹,小时候也是一个澡盆里洗澡,坦诚相见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反是琴濯看到她白花花的两团,使坏用手指戳了一下,叹道:“这么裹着,也是暴殄天物啊。” 孟之微以前就大大咧咧惯了,倒不太注重女子的打扮,缩了下肩膀反手抓向琴濯,“你这么个宝贝蛋跟了我,不也是暴殄天物。” 琴濯顺势趴到她身上,两人笑作一团,琴濯想到二人假扮的夫妻身份,笑着问道:“现在外人都知道你已经成亲三载了,若是再过一些时候你还没个孩子,别人是不是该怀疑了?” 孟之微终究不是男人,所以说话很随意:“那也没什么,就说我有隐疾呗。” 这名头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对他们来说倒是最好不过的理由。 “到时候你的同僚们可要笑话你了。” “笑就笑呗。”孟之微浑不在意,也不懂男人这方面的自尊心到底是哪来的。 琴濯坐正身,替她处理了一下勒下破皮的地方,见她又忍不住揉,往她手心里抹了块香膏摊匀,又放回她自己胸前,手把手教她辨识穴位缓解疼痛,琢磨着说道:“我在想,要不我们干脆收养一个孩子吧。” 两人都是连男女感情都没经历过的人,乍一说□□,孟之微连连摇头,“猫狗都不会养的人,何况孩子呢。再说了,养了你不嫁人了?喜欢孩子以后跟你相公生一个就好了。” 琴濯顿时拉下脸,背着她躺下抱着枕头抓了两把,“你就烦人!” 孟之微比她虚长两岁,常也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免不了苦口婆心:“喳喳啊,你不想嫁人我不说什么,但养孩子不同,到时候就不光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孩子长大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尤其不能为了替我掩盖身份□□,这除了利益,也有责任。” “知道了,读了几年书越来越像个老学究了。”琴濯本来也是一时兴起,想想养孩子确实需要很大的精力,一时也没有准备,只是烦了孟之微的道理,“以后我就是嫁了男人,也不生!” 孟之微听出她话里的赌气成分,抬了下眉道:“你要嫁个好男人你说东他不往西的,那也不是不可以。” “那要是找不着,你得养我一辈子。” “不要,我还想嫁人呢。”孟之微故作嫌弃地推开了她。 琴濯旋即扑上去,“孟之微你个见色忘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作收,求预收,求求求~(打滚) 第6章 天色微明的时候,琴濯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 孟之微装束好过来,热乎乎的早饭也已经摆上了桌。 炸得金黄的虾饼一个挨一个挤在藤编的小竹框里,旁边是两碗再普通不过的白粥。菜园里的瓜菜都长得茂盛,琴濯趁着昨晚摘了些黄瓜,削条用醋酱腌了,拌上生姜和辣椒,今早正好入味。 咸香的酱菜配着白粥,最开胃不过。 孟之微决心考功名那会儿,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也为了节省家用,两人都是住在乡下,每天听着鸡打鸣的声音就起,几年来倒也成了习惯。 所以早起对琴濯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头疼的事情,孟之微也有时间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再去上朝。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虽事事需要自己动手,但说来要做的事也没几件,反倒清净。送走孟之微,琴濯收拾了厨房便基本闲下来了。 一般趁着上午天气还凉爽,琴濯会去集市上逛一圈,买买今天要用的食材。不过今日孟之微说工部有事忙,怕早回不来,琴濯一个人也懒得多铺张,中午的时候撇了些自己种的菜,下了一碗面便顶饱了。 已入了最后一个伏,太阳晒得地皮发白,从屋里看去都有些刺眼睛。 琴濯看着已经绣完的猫儿嬉戏图,丝线渐变之间表现出来毛茸茸的皮毛,这会儿看着真有些热得慌,遂拆下绣绷撇去了一边,将竹帘子放下来挡住外面的热气。 屋里空旷总是比较清凉一些,让人无意识就坠入梦中,不觉黄昏渐近。 琴濯从冗长的迷梦中醒来,恍惚还觉得自己在爹爹带领的大船上,空气里都是风和海的味道。 夕阳透过窗格,在地上投射出影子,有花枝轻轻地摇曳。琴濯出了好一阵神,揉了下眼角有些干涩的痕迹,缓缓打了个哈欠起身。 夏日里天气热,人们也不爱在大中午出来,因而早上跟夜里的集市都是比较热闹的。 两个人的吃食用不了多少,像菜蔬跟肉类琴濯通常都是一日一日买,从不剩多的。糕饼一类易于存放,倒是可以多做一些。 平常孟之微看书,手头总要抓些小吃食,若不然就会觉得书上的字乱蹦,这两日已经开始搜刮只剩糕饼屑的盒子了,琴濯便想着做些八珍糕,出了门便直奔常光顾的生药铺。 街市的一排生药铺一个挨着一个,瞧着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琴濯步子不停,朝着边上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信步而去。 “安安姐。”琴濯把小竹篮放在柜子上,叫了一声。 叫安安的老板娘也是常跟琴濯打叶子牌的,混得惯熟,瞧见她来便笑得眯起了眼睛,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明媚来,有些晃眼。 安安看她篮子里还是空空如也,遂问道:“又出来买菜啊?今天要给你那口子做什么好吃的?” “做些八珍糕,便来安安姐这里称些芡实、茯苓,我不懂行情,外边的是好是坏不大知道,还是来你这里放心。” 安安直道她识货,一边捡着药材,一边又有些纳闷:“不过这做糕还用得着药材?是药三分毒,你可小心别吃上火。”安安说着,又往琴濯的小竹篮里多装了一包杭菊。 “这个我省得,只是稍用些做辅料,补脾养胃也是好的。”琴濯看到安安的动作,也没硬要多给银钱,“等我做好了带些来,你尝尝味道如何。” “好嘞!”安安就喜欢琴濯这样大大方方的,彼此有来有往也不生分,笑着把东西装好,还把篮子上面的布头遮得整整齐齐,罢了觉得这竹篮里甚是空荡,又从柜底下拿了一包东西塞进去,“这是新来的阿胶枣,对女人最好,你带回去每日吃一两粒就成。” 阿胶滋补,琴濯也知道,不过总觉得自己也犯不上。 安安说她傻,“你们小夫妻年轻,正是如胶似漆的,便是你眼下不觉得,难道架得住你那口子的热乎劲儿?” 安安说得隐晦,琴濯反应了一下才晓得,当下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看在安安眼里便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最近不和谐?”成了亲的姊妹间,话题总是带着些私密的,安安又是个八卦的,当即凑过去,一脸有啥事儿都找她的热情。 男女之事对琴濯来说就是空白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和谐什么是不和谐,被安安追问,只能抹了下不见汗意的脸颊,含糊过去。 安安觉得她脸皮薄,也不多问,一边打包着她的竹篮,一边道:“这夫妻之间也别因为不好意思什么都装着,若是不好受了,切不可憋着不开口,不然你们那口子也不知道,哪里晓得体贴你……” 琴濯自顾自点头,实则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两人又闲话了片刻,后堂安安的儿子就直喊:“娘!我拉完屎了!” 安安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拉完了就自己擦屁股!什么都喊娘!” “没草纸了!” 琴濯已经想象到后堂撅着屁股的小胖子了,低头笑了笑,道:“你先去吧,我替你看一会儿,之微还没回来,我也不忙什么。” 安安歉意地笑了笑,掀开帘子又骂骂咧咧去了。 生药铺一般都是一些医馆来大批量采购药材,少有人零买的,因而这会儿倒是没什么人。 琴濯摇了下柜上的算盘,听着安安娘儿俩在后堂互相对嘴的声音,缓缓牵起唇角。 觉察柜台前有人影靠近,琴濯放好算盘,熟练招呼着,“客官要点什么?” 许是眼前的人太过出色,让琴濯的记忆掀起一丝异动,但是细想也只是觉得似曾见过,见对方不答便又问了一遍,“公子?” 琴濯记性不好,薛岑却是对她印象深刻,这熙熙攘攘的集市,一眼就看见她站在这生药铺里了,然后鬼使神差就过来了,等听到她询问,方才回过神,视线随意落在柜子上的一打药包上,“称两斤茯苓吧。” “好嘞。”琴濯拿起小铜秤,利落地打包起来,“公子可还有别的需要?我们这里的芡实、山参都是极好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虽然只是充当一会儿掌柜,琴濯还是十分积极卖力,且看眼前的人连气质里都带着一种金灿灿的感觉,没准是个大主顾,替安安拿下来也是一桩好事。 薛岑看着她的手指翻飞,几下就将装药的油纸折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倒有些看不够似的,遂道:“那就再称些芡实跟山参吧。” 琴濯心里一乐,旋即抽了张新的油纸铺在柜上,好像生怕薛岑反悔不要似的。她时常做糕饼,平常米面、豆子、辅料之类的东西时需上称,所以对几斤几两掐得比较准。 薛岑看她打包的速度,也是极为熟练的,看了看门店的牌匾,问道:“姑娘这店开了多久了?” “已有五六年了,公子若觉得我家东西不错,以后常来。”琴濯把东西打包好,用麻绳串在一起,上头还打出来一个圈,方便薛岑提在手里,顺手又从旁边小箩筐里抓了一小包薏仁带上。 箩筐里都是些寻常的东西,是安安专门放着赠送买药材的顾客,算是一点小回馈。 琴濯常来生药铺,对一应程序极为清楚,放好东西还不忘扬起笑脸说声常来。 薛岑原本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有点不舒服的情绪,因为这一个笑,不着痕迹就消散了,提着药包跟黄鹤风碰头时,雀跃的情绪还表现在脸上。 “皇上这是买着什么可意的了?”黄鹤风见他心情好,也跟着笑眯眯的,往后瞧了一眼,看到琴濯在那儿,当即哎哟了一声,“那不是上次的姑娘?” 也怪薛岑平日对男女之事太淡薄,佳节夜宴上对那些贵女都没多个眼神,以至于黄鹤风因他对琴濯那多看的一眼,总是带着热切的猜测,当即一脸兴冲冲地鼓励着他去询问个明白。 薛岑无语地睨了黄鹤风一眼,把药包丢到他怀里,打量着命他去取来的短刀。 黄鹤风心里着急,皇上一天除了社稷就是兵器,好不容易对人有点兴趣,怎么也不能让这点苗头熄灭了,跟着转了个面,道:“皇上好歹也刺探一下,那姑娘是否未出阁?” “都姑娘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方才他直呼“姑娘”,对方也是默认的,且看那做事的麻利劲儿,确也是熟手,这也排除了他先前毫无根由的猜测。 薛岑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回过头时,琴濯正半掀着帘子朝着后堂张望,倚在门框上的腰身越发细条条的,好像一段蒲柳。 他一下想到那些志怪小说里成了精的花草树木,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春天都过去多久了,他怎么才感觉自己要发情…… “啧。”薛岑蹙了下眉,指腹在微开的刀鞘上刮了下,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在发芽,细碎的枝节抑制不住从四肢百骸蔓延,有点躁动。 “时间还早,皇上不妨再逛逛?”黄鹤风看着远山已经剩下一颗蛋黄的天,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可薛岑也不想让人看得太透,刀柄戳了下黄鹤风胖乎乎的腰,令他一吃痛收起了那一脸怪笑。 “顺路再去朕的状元郎府上蹭顿饭。” 上次那道鸭糊涂,他还真有些惦记。 第7章 一国之君主动上门蹭饭,对孟之微来说还是挺受宠若惊的。 虽然薛岑也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是来蹭饭的,但眼见这个时辰,让一国之君空着肚子走,孟之微觉得也有点不合适。 只是琴濯还没回来,孟之微差点为此绞尽脑汁。家里糕饼点心都被她搜刮完了,实在没有东西可招待,只能洗了几个苹果先凑合。 这看在薛岑眼里,便又是一副寒酸了。 “你如今官职在身,也无需如此俭省,改日朕给你拨几个人,日常有什么需要也不必事事都劳动你夫人。你寒窗苦读出人头地,不也是为了图个舒坦日子。” 薛岑说得有理有据,孟之微也深以为然,只是她瞒着身份,多个外人总归不太安全。 “早先我也想过充盈一下人手,只是内子一直劝我不可忘本,我们俩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不惯人伺候,所以这事一直没能提上日程。” 薛岑听罢叹道:“夫人治家勤俭,实是孟卿的福气。” “是啊,这些年若非她相陪,我也走不到如今。” 看孟之微一脸由衷深情,薛岑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没事来这儿找饭吃,侧目调转话题:“夫人今日又出去打叶子牌了?” 从孟之微口中揣测,打叶子牌似乎是这位夫人的日常,十有九次都是如此,实在想象不来这位夫人也有如此喜好。不过再一想输赢都是些吃食,与她勤俭持家的形象倒也合得上。 琴濯走的时候在后厨的案板上留了字条,孟之微依她所说,已经把几样豆子分拣好用水泡上了。 “她出去买东西了,回来做八珍糕,皇上若不着急走,不妨再赏脸品尝一下。” 薛岑说来蹭饭,也不过是玩笑话,只是想起来上次那鸭糊涂的味道,没有推辞。 宅邸大了没多少人,总显得比较冷清。除了孟之微日常上朝走正门,琴濯逛集市回来都是直接由后门进了,后门离厨房近,带着大包小包也不必跑远路。 府里没人应门,琴濯回来的动静前头也听不到,只有孟之微添茶的时候望一眼,跑第二回 的时候,琴濯已经在厨房忙活上了。 “回来啦?”孟之微拎着茶壶,乐颠颠地走进来。 琴濯挑着莲子里边的苦芯,见她踮着脚走路,撩起眼皮道:“你怎么跟个贼一样?” 孟之微啧了一声,“皇上在呢。” “皇上怎么又来了?”琴濯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心,显得有点不耐烦。 孟之微看到她毫不掩饰的反应,又啧了一声:“皇上来做客,这不得让我们家蓬荜生辉?没准他就是惦记你的鸭糊涂,所以来蹭饭呢。” “他一个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锅碗瓢盆八十道菜的,来我们家蹭什么饭……”琴濯嘟囔着,把捡干净的莲子丢到碗里。 灶台上的水还没开,孟之微放下茶壶帮她淘豆子,一边循循善诱:“皇上其实挺平易近人的,说我娶了你这样勤俭持家的夫人,可是好大的福气呢。” “好像就他长了张金嘴,我又不用他夸。”琴濯依旧不买账,但也知道皇帝毕竟是皇帝,孟之微如今还在他手底下当差,替孟伯父翻案还是得靠这条龙,便是再不喜,还是得装着。 “好了,这里不用你,你只管去招待那条龙吧。”琴濯翻了翻今日从集市的收获,把一些榛子、榧子和查条装进了攒盒交给孟之微,又捡了两颗雪梨出来,“本来今天只做糕的,再加个梨炒鸡给那条龙?” 孟之微听着她的称呼,也忍不住笑了笑:“你是掌厨的,全依你就行。其实皇上也没说留饭,这不是出于礼貌,总得让一让。” “来都来了,你不得伺候好了。”便是不为别的,身为孟之微名义上的夫人,琴濯也不能怠慢了贵客,只好又翻箱倒柜找出些食材来,尽量让那条龙吃满足了。 他们两人都不擅饮酒,除了琴濯做菜用些,逢年过节也只自家酿些果酒。 上次的花雕只剩了坛底一点了,拿出去没的丢人,琴濯见孟之微摇坛子,道:“上个月酿的三花酒正好能喝了,你看看行不行?” “对皇上来说总归算个稀罕东西,我去看看!”孟之微放下坛子,就往院子里的梨树下跑。 琴濯望了眼,拿着自己的菜刀去了隔壁,不一会就拎了只褪了毛的雏鸡进来,打水清洗,去骨切片,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那厢,孟之微刚扣干净酒坛子上的泥封,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算去跟薛岑说一声来帮厨。 “不用了,不过多他一张嘴而已,你在还碍手碍脚。”琴濯抹了下孟之微脸上的一道泥,捡了块切好的雪梨薄片喂给她,“快去吧。” “喳喳你真好!”孟之微用脸贴贴她,真有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满足感,抱着酒坛子忙回去了。 薛岑无聊,又在打量着那一院墙的水坛子,见孟之微又抱了个坛子来,还以为又是装的泉水井水之类的,甫一闻到酒味,眼底不觉涌上兴味。 “挺香的酒。”薛岑也好酒,以前便是喝个酩酊大醉也不过一梦了然,如今社稷在身什么都没法过量,渐渐的便也少饮了,如今一闻便被勾起了酒虫。 看得出来薛岑喜欢,孟之微也松了口气,往酒壶里倒了一些,用小杯子斟上,“家里没什么名贵的酒,这是刚酿的三花酒,不是太烈,全当爽口。” 对薛岑来说,有比没有更好,当即饮了一杯,犹不过瘾,兀自斟满。 黄鹤风见了,忙劝道:“皇上,空腹饮酒不宜太急。” 孟之微拿起酒壶,放缓斟酒的速度,又道:“内子已经在后厨准备上了,一会儿还有拿手好菜,配这酒正好。” 薛岑也来了兴致,“上次夫人那道鸭糊涂当真好,朕还惦念了许久,今日又能开眼界了。” “皇上见笑,其实都是些寻常东西,只不过做的人不一样,味道也就不同了。” “这倒是,朕还让御厨专门做了那鸭糊涂,吃着却怎么都不对味,想来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薛岑夸的虽是琴濯,倒把孟之微听得飘飘忽忽,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薛岑看得兀自好笑,这与有荣焉也是没谁了。 壶里的酒还未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上了桌。 梨炒鸡是今日的主菜,未免寒酸,琴濯又特意做了道拌什锦,用做糕剩的山药做了紫薯山药粥。 本来若是她跟孟之微两个人,晚上只有蒸的糕和粥就行了,薛岑来了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工夫。 鸡肉是现杀的雏鸡,过油炒过四五次,肉质鲜嫩不柴。梨片也是琴濯今日在集市上选的刚摘的雪梨,跟鸡肉在一起翻炒起锅,依然保有清脆的口感。 看着不搭调的食材,融合在一起倒有意想不到的味道。 “眼下也快秋日了,梨子润肺止咳,用来做菜也不错。” 薛岑听到孟之微对食材又侃侃而谈,笑道:“这又是你夫人说的吧。” 孟之微算是默认,略微地不好意思,“在食材上,我确实不如内子通,食材的禁忌跟搭配,她可是如数家珍。” 薛岑看着已经摆满小桌的菜,想起来道:“也别让夫人忙活了,及早就坐。我也不是多讲究,别我一来反扰得你们夫妻吃饭都不在一处了。” 先前端菜的时候,孟之微就问过琴濯,琴濯不稀罕见人,自个儿回房去了,孟之微只能替她找补:“今日出去着了些风,方才就说头痛,暂时回房歇着了。” 薛岑听后也没深究这理由的真假,因对菜满意,对做菜的人也比较宽和,想来后宅妇人怯生也不是多大事儿。 八珍糕做得尚需时候,出锅的时候正好当饭后点心。 薛岑对糕点一类从不感兴趣,平常放在手边也懒得多看,倒是把那一坛子三花酒喝了个底朝天。 刚蒸出来的八珍糕还带着微微的热气,造型也没多奇特,就是用普通的印花模子印出来的,摆在白瓷碟子里显得玉雪可爱。 薛岑架不住孟之微有意无意地吹嘘炫耀,伸手拿了一块。软糯微甜不腻味,倒是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里边有茯苓粉?”薛岑闻着糕点的气味,约莫猜出来几种原料。 孟之微点点头,“这糕原本叫健脾糕,所以里边还加了芡实、莲子和薏米仁等,都是有益的东西。” “夫人心思精巧。”薛岑夸了一句,觉得这些糕点也不似平常那么难以入口。 琴濯确也仔细,另外还打包了一份放在后厨的小几案上,早先叮嘱孟之微给薛岑捎上。 薛岑拎着打包好的糕点,觉得来人家里又吃又蹭怪不好意思的,看到黄鹤风手里的药包,干脆都塞给了孟之微。 “这是来时顺路买的,正好留给夫人做八珍糕吧。” 药包外边印有店铺的印记,孟之微看着眼熟,知道是琴濯惯常去的那家,东西既接在手里,也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忙称谢收下。 送走薛岑以后,孟之微还专门提着药包去找琴濯,“皇上也知道礼尚往来,还买了东西,让你做糕用。” 琴濯头也没回,从镜子里看到孟之微手里拎的,哼地一声:“我就是那劳碌命,只配做糕?” 孟之微一噎,忙把药包提到了身后,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得,皇上这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你可闭嘴吧! 第8章 许是孟之微身为孟家人,在对薛岑的理智上反令琴濯更为郁闷,因这两包茯苓和芡实,孟之微两顿早饭的瘦肉粥里都没瘦肉。 遭此无妄之灾后,孟之微再不敢在她面前提薛岑一句好。尤其深知她并非天生小气,只是替自家不平,更不忍心苛责她什么。 除此之外,琴濯也一直叮嘱孟之微在朝中多结交可信之人,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这日,孟之微真领了个同僚进门,琴濯比她都乐呵,只是看人的眼神多少都带着点看女婿的慈祥。 孟之微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一定在胡思乱想,招呼同僚入座喝茶后,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别想些有的没的啊,再这样我怎么敢带人回来串门子。”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琴濯不承认,换了下交叠的手臂,“不过我瞧着这个赵文汐倒是挺斯文的,说话又和气,比你大个三四岁,正合适不过。” “收起你的臆想吧,自己不想嫁人,倒催着你相公找相公。” 琴濯撅了下嘴,又朝着厅里看了好几眼,对上赵文汐温和的眉眼,又忍不住揪了揪孟之微的袖子,“你这同僚笑起来跟春雨润土似的,比那个薛岑不好?” 孟之微都没听懂她这个比喻,更疑惑怎么会忽然扯上皇上,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直呼皇上名讳,你这脖子上漂亮的脑袋不想要了?” “他又听不见,除非你告密。”琴濯一甩头发就走。 孟之微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只能默默地向薛岑报以同情。 夫人对皇上成见这么大,他是真没想到哇。 不过琴濯对待除薛岑以外的客人还是挺大方的,尤其是与孟之微交好的。 去后厨没多久,琴濯就特意拿了自己收藏的腊梅来泡茶。 孟之微知道她对薛岑有成见,之前都没敢跟她说,皇上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就给泡了这茶,看到那熟悉的罐子还有点心虚。 “这是我摘的去年的腊梅封起来的,泡茶清香爽口,赵大人尝尝。”琴濯说着,还换上一只新的攒盒,里头各种零嘴码得整整齐齐。 孟之微凭良心讲,这比皇上来的时候还周到多了。 “劳烦夫人了。”赵文汐忙接住茶杯,恭谦有礼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赵文汐在大理寺当差,虽与孟之微长个几岁,但也属于年轻有为的一批。他欣赏孟之微的才情,诚心结交,对他的家人自然也温和谦让,这不禁令琴濯对他好感更甚,收着茶盘走的时候还跟孟之微悄声道:“你这个同僚当真不错。” 孟之微嘴唇不动,声音从牙缝里偷跑出来,“那以后有机会给你当相公?” “太老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不过难得孟之微有个交好的朋友,琴濯打心底里替她高兴,围裙一带,菜板洗净,要在中午大展身手好好弄一桌菜。 刚好今儿早上,牌友赵嫂子送了些鳝鱼来,琴濯还愁他们两个人吃不完,如今正好借花献佛,做道鳝丝羹,再炒几个荤素菜。 只是琴濯提刀杀鸡利索,以前在乡下还曾帮着邻居宰过猪,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一切滑溜或者长鳞,以及会蠕动的生物都有强烈的排斥,属于看一眼就头皮发麻的。 赵嫂子送来的鳝鱼还就箩筐浸在水缸里,琴濯这半天都没敢去看,准备好其他食材后,不得已还是去喊了孟之微。 看得出来孟之微跟赵文汐相处是很轻松愉悦的,说了声随意便起身了。 孟之微处理鳝鱼的时候,琴濯还站得老远,一迭声地叮嘱她:“你杀完了记得顺便把那些东西处理了,头跟尾巴记得也剁掉,我切丝用的。” “那干脆给你切了不就好了?” 琴濯又嫌弃:“你那刀工太差,还是放着我来。” 孟之微摇摇头,手起刀落剁下鱼头,一边又郁闷:“连鱼都不敢碰,你这大厨可难精进啊。” “大厨总要有些脾气,我就当那不做鱼的大厨总行。” 孟之微无言以对,将鳝鱼处理干净平铺在案板上,除去头尾看着也就平平常常几块肉。 琴濯这才敢上手,又指挥孟之微去小菜园里摘了个大冬瓜跟真金菜,自家种的长葱也长得好,饱满的葱白敲在手心里都沉甸甸的。 孟之微甩干净上面的土,顺势拍了下琴濯的屁股,“还有事吩咐小的没?” 琴濯嗔了她一眼,不客气道:“把冬瓜削了去!” “得嘞。”孟之微从橱柜底下找到刀,一抬头看到赵文汐进来,抱着怀里的大冬瓜走过去,“今天就给你白水煮冬瓜,行不行?” 赵文汐好脾气道:“是我来叨扰,便是只喝凉水也使得。” “别听她胡说,赵大人坐。”琴濯从厨房搬了个小凳子,放在院里的梨树树荫底下。 孟之微干脆把角落的竹木桌子搬过来,等会儿就在这里用饭,看到琴濯犹豫的眼神,摆着手道:“文汐是自己人,不必太拘礼了。” 赵文汐也忙回道:“之微说得对。” 琴濯一听他俩名字都互相称呼上了,眼睛一弯,朝孟之微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款款回了厨房。 这赵文汐第一次上门做客,琴濯不好拿干巴巴的馒头招待,专程又蒸了些米,招牌菜就是鳝丝羹,小炒肉、茭白鸡蛋、凉拌三丝等冷热菜足有五六个,看得孟之微都暗暗咋舌,皇上要是知道他的待遇比自己下属都差,估计那张瞧着平淡的龙颜都绷不住了…… 不过跟同僚吃饭,显然还是轻松自在些,琴濯也客气地招呼赵文汐:“家常小菜,赵大人别嫌弃。” 赵文汐看着满满一桌菜,都快赶上宴席了,忙道:“劳夫人如此费心,这些菜看着便香,托之微的福,我今日有口福了。” 孟之微在他面前不掩得意,把一碗饭放在他面前,有点催促的意味,“别看这只是一碗白饭,保证你没吃过。” 赵文汐被她吊起了兴致,用竹筷夹了一口,馥郁的桂花侵袭喉鼻,登时有些惊讶,捧着碗看了看,不解其中奥妙,“这寻常白饭居然有桂花的味道,真是奇了。” “这叫香露饭,是用提前做好的桂花香露浇在初熟的饭上,再焖上一刻钟,米香和花香便融在一起,比普通白饭好下饭多了。”孟之微是头一个受益的人,解释起来头头是道。 琴濯轻睨了她一眼,也没打断她卖弄,舀了碗鳝丝羹放在她手边。 赵文汐见状,也暗暗感慨孟之微娶了位贤妻,如此细致入微,可是多少男人都求不来的。 莫名的,赵文汐也不太反感家中父亲对自己的催促了。有道是有妻万事足,或许就是眼前的情景吧。 鳝鱼长得虽不受人待见,但刺少肉厚,与细嫩的冬瓜丝一道入口,鲜香软滑,酸甜可口,便是平常味道也让人吃出极大的满足来。 赵文汐放下碗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盆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好把筷子投向一旁的凉拌三丝。 香醋芝麻拌着切得极细的青红椒丝和海带,也是开胃爽口的好东西,赵文汐不觉又添了一碗饭,坐在凳子上窝着都觉得腰腹撑得慌。 琴濯沏了茶给他们消食解腻,也不忘替孟之微这个“相公”说话:“之微性子比较内向,在京城结交的人不多,这还是她头一次带朋友上门。赵大人与之微聊得来,以后常来转转,府上只有我夫妻二人,他平常也没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人,总显得冷清了。” 赵文汐温言应下,只是也没想到孟之微“勤俭”到如此地步,圣上赏赐的府邸居然能原封不动,连个伺候的人也不安置,这一点倒是令他更加佩服。 “你时常在工部忙,不妨添两个应门的,也免夫人劳累。” 差不多的话薛岑也说过,可是哪怕是经由孟之微润色转述给琴濯,琴濯还是觉得薛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赵文汐就是温厚和气善解人意。 孟之微还是照旧那一套说辞,琴濯也跟着附和。赵文汐见人家夫妻俩不想被外人打搅,也没继续规劝,便是他有个衣食住行都能安排得如此仅仅有条的夫人,也会沉迷这种两个人的日子。 赵文汐直坐到晚间方才起身,琴濯见孟之微一脸欢欣地回来,再度揶揄:“你的同僚来,倒是比皇上御驾亲征还开心多了?” “你不也是?” 琴濯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也不强辩,正色道:“我看这个赵文汐为人倒是不错,他又在大理寺当差,你若跟他交好的话,没准还能由他查查当年案件的卷宗。” 孟之微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倒不是为此才故意结交赵文汐的,也是机缘巧合,觉得他的一些理念跟自己相合,一来二去说的话也就多了。尚书杨大人又是赵文汐的老师,还经常提点她这个后辈,说起来也算同出一门了。 “贪墨的官员在朝中都是禁忌,相关的卷宗必定也藏得极严,他一个年轻后辈,没有太大的权利,稍有不慎可能还会受连累,这事还是另说吧。” “这还没成一家人就如此护短了?” “……你哪里看见我是护短?” 琴濯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反手朝着自己眼睛勾了勾,“都看见了。” “那你这漂亮眼珠子可是白长了。” 琴濯偏不信,哼道:“瞧着吧,你俩要是不进一家门,我就把头剁下来给你当凳子。” “姑娘家家的,说话不要这么血腥。”孟之微挽起袖子帮她擦碗,脸上却带着一丝玩笑,“不过你既这么笃定,可有用直觉感受一下自己将来进哪家门?” “反正不进薛家门就是了。” “……你还挺有志向。” “那不然呢!”琴濯抬了下柳叶似的眉,一脸的明艳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情况每天18:00更新,下周申榜单了,收藏冲冲冲呀! 第9章 无论赵文汐能不能帮到孟之微,便是交到这样可信的朋友,琴濯自是比谁都高兴。平常给孟之微做的小零食,她都会算着赵文汐的份儿。 久而久之,赵文汐与他们相处得愈熟,常与孟之微结伴而回,在府上用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他不是薛岑,头先就惹了琴濯不待见。他每次来,琴濯都是变着法儿做桌好菜,这样的待遇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薛岑都没享受过。 孟之微默默期望皇上和赵文汐不要见面谈及在自家蹭饭这事才好,不然这区别待遇可真要兜不住。 赵文汐也不是京城人士,父母均在南方,他在离状元府不远处的文柳巷内置了一宅子,平时也只有一对老夫妇跟书童打理。 孟之微倒不介意赵文汐来府上多蹭几顿饭,她跟琴濯年少时流离多舛,深知朋友相帮的重要性,见,见赵文汐背井离乡一个人,更是诸多照应。 赵文汐不好意思常叨扰,可琴濯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这日他跟孟之微一道回来,在街转角就碰到了。 琴濯提着日常买菜的篮子,笑意清浅地朝他们打招呼:“你们今日回来得早,先去坐坐,我现在就去买菜,今天给你们做甲鱼吃。” “甲鱼好甲鱼好。”孟之微已是肚中空空,琴濯的菜就没有她不爱的,当下连连点头,转而邀着赵文汐往里走,“我们先进去,把上次那局棋正好下完。” 赵文汐眼见推脱不得他们夫妻的热情,张了下口只得跟着提起步子。 琴濯趁着集市还没下,先去买了甲鱼,又去了安安的生药铺子,专程给她带了些上次做的八珍糕。 安安正有客人招待,儿子偏在旁边闹脾气,正是头大。 琴濯忙将篮子里的八珍糕拿出来,朝小胖墩招招手,“团团过来,姨给你点心吃。” 小胖墩看到吃的,吸溜了一下鼻子,转瞬就放开了娘亲的衣角,哒哒地跑了过去。 安安松了口气,朝琴濯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琴濯抬抬下巴,让她先去忙生意,自己则带着团团吃点心。 也是无巧不成书,薛岑有意无意地晃来这生药铺,倒是正好又见着了琴濯。 在状元府外的那一面琴濯没印象,不过薛岑在这里买过东西,长得还是那副有钱人的样子,所以热络地招呼起来:“公子可再需要些什么?” 薛岑看她终于记起自己,心里淌过一丝舒坦,本来没想买什么,被她一问当即随手指了几样,也不细问价钱。 琴濯是商家出身,自然乐意赚钱,但在父亲的熏陶下,也知道做生意不能只图钱,总得讲究一个道义。她见薛岑不问具体,似乎对药理不是特别通,犹豫了下问道:“这红花药性比较猛,一剂也有五六斤,公子不妨再斟酌斟酌?” 薛岑一听,脸上顿现一丝尴尬,好在反应极快,“我也是开医馆的,小本生意,添置些药材先看看。” 琴濯恍然,这才拿出铜秤称斤。一旁的团团吃完了手里的糕点,看到琴濯的小篮子就自己去翻。 琴濯想起来里边还放着甲鱼,担心他被咬了,忙放下秤去拦他,拦得倒是够快,却让那甲鱼一探头一口咬在了自己手指头上。 老一辈人常说,甲鱼咬了人,除非打雷才松口,这一下给琴濯咬够呛,她当即疼得甩手,可那甲鱼也死死连在她手指上,怎么都不掉,越甩拽得越疼。 薛岑看到她手指头上的甲鱼,也懵了一下,黄鹤风更是惊得到处找东西去要去敲打。 眼见琴濯疼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薛岑未及多想捏住她的手腕。 琴濯手发抖,声音都打了颤:“好疼好疼……” “先别动,去找个火折子。” 一旁的团团正不知所措,听懂后炮仗一般跑去了后堂,不一会儿就拿了个火折子出来。 薛岑吹亮火折子,对着甲鱼的尾巴燎了几下,那甲鱼蓦地一松口,啪嗒掉到了地上。 “嘶……”所谓十指连心,琴濯看着已经出血的手指,一下都没能缓过来。 她手指纤细白嫩,甲鱼咬得劲儿狠,玉雪般白净的肌肤间都泛着一层青黑,殷红的血珠冒出来,十分刺眼。 薛岑刚摸到袖子里的汗巾,安安从后堂出来,见此情形忙走过来,“哎哟,这是怎么弄的?” 琴濯伸出半只精巧的绣花鞋,踢得地上的甲鱼翻了个面,“回去就炖了它!” 薛岑看她赌气的神情,低头抿了下嘴唇,又提醒道:“伤口先用酒清洗一下,上点药就好了。” 安安看琴濯的伤口还渗着血,瞧着怪怕人的,也没顾得上多问其他的,忙带着人去后堂处理了。 前头只剩下团团,小小一个人跪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道:“叔叔要什么?” 黄鹤风噗嗤一笑:“这孩子倒懂事。” 薛岑也笑了起来,想了想放在柜上一锭银子,温声叮嘱:“告诉刚才那个漂亮的姨姨,银子我先结了,东西我回头来取。” 团团看着面前沉甸甸的银子,小胖手一抓认真点了点头。 薛岑摸了摸他的脑袋,看了眼布帘遮挡的后堂,方才离去。 身为皇上,能出来的时候并不多,既出宫一趟,薛岑必然不会早回去。 虽然程风念了好几次,可架不住薛岑的随性自在,每次都是宫门落锁才间他回。也亏得宫里没人管他,仅有的几个太妃母族均不显,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又岂敢对他随意指摘,薛岑在宫中也算得上无拘无束。 只是朝中总有那些古板的老臣,揪着一点就要啰嗦上许久。如果薛岑做得太过,没准就会在史料上留下一笔“恣意妄为”的记录。 薛岑自己不在意,只是想到皇兄临终的嘱托,便是再不情愿的事情,也都会收着几分。 黄鹤风都常说,能撼动他的也只有先皇了,若不然天都要给皇上捅出个窟窿来。 薛岑当初受封镇南王,一直在晟州地界自给自足,所承师门更是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说起来真是没什么相熟的人,三转两转还是转到了状元府。 孟之微也习惯了他三五不时的造访,赵文汐倒是略微吃惊。虽然他早先也听孟之微说过皇上来府上做客,可乍一看到薛岑就这么随意简便地来了,还是提起了精神。 “我来孟卿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既然彼此相熟,就不必拘礼了。” 赵文汐听他连称呼都不顾,眼帘微垂,虽没说什么,态度上可不敢真随意了。 孟之微和赵文汐都是朝中年轻一辈的才俊,许多见解相对来说比较新颖,薛岑不爱听那些老古董的迂腐成见,倒是挺乐意与年轻人交流畅言,所以自他执政以来,更着重于对后辈的提携。 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才能保持社稷的长盛不衰,所以薛岑对孟之微这类青年才俊,都是比较温和的。 几番相谈下来,赵文汐也渐渐放松下来,没了一开始的拘谨。 他们一时忘情,倒不记得时辰,等孟之微端菜上桌,方知这顿饭已经落定了。 赵文汐问了一句琴濯,孟之微摸摸头讪讪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回来心气儿不顺,我都不敢多问,让她小姐妹陪着逛街去了。” 薛岑看她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心道这状元夫人的脾气还不小,能让状元郎都生怯,不觉扬唇,视线落在桌正中的甲鱼上,微微一顿。 孟之微又显摆起来:“不过这甲鱼还是炖得好,我也就吃过那么一回,还是两年前过生日的时候。我夫人不爱做鱼,难得又尝到这味道。” 五香烹调的甲鱼,味道比清蒸的浓些,夹一片甲鱼肉在芡汁中沾一下,浓郁的香料直扑口鼻,入口绵软,肉质原本的鲜嫩又回味无穷,浓与淡丝毫不冲突,倒是各有各的妙处。 那厢,赵文汐见没有自己的话说,干脆也就不插嘴了,安心扒饭。皇上今日在此,美味又不可独享,他还是抓紧时间多吃两口为妙。 “以夫人的厨艺,有些特殊的脾气也是寻常。”薛岑笑着道。 “她倒也不是有脾气,就是以前被蛇咬过,对一切蠕动的、长鳞的、滑不溜丢的东西都格外敏感,平常杀鱼都是我上手,她是半点不沾的。” 薛岑露出恍然的表情,看着盘中的甲鱼,又想到今天在生药铺的时候,听到那人也对着一只甲鱼生气说要炖了它,不觉眼眸微弯,心里却又猛地一顿,下意识问道:“夫人贵姓?” “我夫人的姓氏比较少见,姓琴,单名一个濯字。” 薛岑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见过的人叫什么,只是看着才见过不久的甲鱼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头那种莫可名状的微妙又涌了上来,这五香甲鱼的滋味倒是没能尝多少到嘴里。 晚些回宫之际,薛岑心中始终钩挂着些未明,不知不觉又到了那生药铺。 夜幕降临,街市上不似白日喧腾,几家铺子在整理门面,眼看着也要打烊了。 薛岑寻到生药铺前,见还有人在忙活,却显然不是琴濯。 安安正要放门板,看到薛岑后连忙停手,认得他是下午时过来的人,也听到自己儿子的转述,忙道:“公子是来取药材的吧?我都包好了,马上拿给您!” 薛岑看了下再无其他人的店铺,接过安安的药包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下午那姑娘的伤——” “索性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安安见薛岑主动询问,却又喊琴濯姑娘,不太确定二人的关系,“公子跟喳喳认识?” “喳喳?”薛岑乍听到这个名字,有点愣神。 这下安安确信他俩不认识,不过这公子倒是好心肠,可琴濯到底是有夫之妇,也不好说太多。 “姑娘……二人是姊妹?” “可不敢自称姑娘了。”安安笑了笑,“我俩都已为人妇,她是我交好的闺蜜,也不在这里营生,只是偶尔帮我看一下店。” 虽然没对上名姓,薛岑这原本提到一半心,还是再度往上升了一截。 作者有话要说: 想苟一个编推,字数快到了,先隔日更一下,等下周再日更~ 第10章 “你这状元爷到底是干什么的,不是东头看桥就是西边看楼,要么就是下乡看渠,跟工人都差不多了。”琴濯帮孟之微整理着衣领,如常确认一遍没有破绽,蹙起的眉心却怎么都舒展不开。 刚进入秋日的天气,并没有特别凉快,尤其正午时分依旧火辣辣的,人在外面没一阵都会觉得头皮紧。 本来今日是孟之微休沐,皇上却忽然传信来,要去视察大理寺刚完工的排水工程,孟之微是主要的参与人员,自然不能缺席。 装扮上一身掩盖身份的行头,孟之微已是出了一身汗,抓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几口,倒没有不耐烦,“这些都是工部的营生,说白了我们也就是皇家的工人嘛,各司其职而已。” 琴濯知道她是个实诚的,入仕虽说是为了翻案,但做事也没有不专注的。琴濯觉得,她大概已经把自己融入这个角色中去了,真要为国为民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轻叹了一声,琴濯没有就此多说什么,把几丸用薄荷、橘叶包裹的杨梅装到了孟之微的荷包里,嘱咐她天晒干燥时记得取出来吃。 孟之微别过琴濯,一出门就感到大太阳在自己后背心上烤着,耸了耸肩膀还是把琴濯拿给她的油纸伞撑开。 大不了等快到的时候再收起来,也不会让同僚看见觉啾恃洸得怪异。虽说她不在意晒黑不晒黑的,可这么烤一路也挺难受。 “还是家里好啊。”孟之微想着自己清凉的席子,为自己即将离去的休沐日叹了一声气。 大理寺掌管全国的刑狱案件,去年淮川多雨,因为排水沟堵塞差点淹了内院,若不是出动各部的人连夜运输,里边的重要卷宗就可能被泡毁了。 所以今年初排水的工程就安排上了,一切进行的顺利,八月间汛期时也没出问题,这本已是落定的事儿,再者工部人手众多,也不是事事都需要薛岑出动的。 只是薛岑忽然兴起要来看,众人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候着。 日头越高,外面的热气就越足,无时不刻不在熏烤着人。 黄鹤风的脚步也是一刻不停,举在薛岑头顶的伞就没放下过,一边不停地给他扇扇子,却还被嫌弃地推开。 “朕又没说热,你总在旁边烦。” 黄鹤风看着薛岑已经朝前走去的身影,哎哟了一声赶紧跟上。 他直觉皇上有气,却不知这气从何来。前两日回宫的时候,皇上就骂了他一路“乌鸦嘴”。 错不错的不打紧,皇上觉得他哪儿错了,那一定是错了。可黄鹤风反思了两个晚上,也没明白自己自己到底哪个字上出了问题。 这两日皇上就心情烦闷,这不今天日头火辣,非得出来各处看,也不知是不是心气儿不顺,想借着这天以毒攻毒。 黄鹤风看着那些汗涔涔的大臣们,内心报以一记同情。 皇上心情不好,这些文武百官也只得陪着了。 相比起那些个油光满面的,孟之微只是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又生得俊俏伶俐,让人看着怎么都觉得凉爽养眼。 黄鹤风趁着薛岑在前头跟一位大人说话,悄悄地跟孟之微走到一起。 黄鹤风王府时候的老人了,朝廷中三公九卿见了无不要点下头,他又时常跟着薛岑在外走动,孟之微对他可谓熟络,当即拱了下手,“黄公公。” 相反的,孟之微是薛岑看中的后辈,黄鹤风自然也无比恭敬,露出一个笑眯眯的神情来,低问道:“状元爷安。状元爷跟咱们皇上也是同桌吃饭的交情了,皇上这两日心情不大痛快,状元爷可多留个心,也开解开解。皇上最是器重你们这辈的年轻人,与你们说话皇上是最舒坦的。” 听了黄鹤风一席话,孟之微起先是懵的。 皇上心情不好?她怎么没看出来…… 看了看前头颀长的身影,孟之微又看向黄鹤风满脸的操心,只得先稀里糊涂地应下来。 黄鹤风乐颠颠地点了下头,又急忙跑上前去伺候薛岑了。 薛岑好像是真的出来抒发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这大日头下走了好几圈,别的大臣都已是汗湿脊背,不停地抹着额头,反观他倒是清清爽爽站着,好像还有点越来越精神的苗头。 孟之微不禁暗想,皇上是不是在身上揣了什么冰袋,只是往近一凑也是热火朝天的,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下。 停在一处垂柳遮阴的亭子处,众人终于得以歇一口气。 这大热天的把一众人拉来,连休沐的都没放过,薛岑自然要给众人管饭的。他也懒怠再走动,便叫人把吃食都摆在了此处。 孟之微坐在薛岑右手边的桌子前,旁边挨着赵文汐。 身为大理寺不大却也不小的一个官,赵文汐必然也要在场的。 杯子里的茶热气还没散,孟之微将之挪远了些,从自己的荷包里拿了一颗杨梅,酸甜的味道立马让口舌生津,灼心似的干渴也缓解了不少。 杨梅的气味在短距离中弥漫出一瞬,薛岑偏过头来,见孟之微一个人吃得直咂嘴,忍不住问:“孟卿一个人独享什么好东西呢?” 孟之微听到声音,差点把杨梅核咽下去,回神把自己的荷包摊出来,颇有点上供般的小心翼翼,“这是我夫人用各种药料蜜炼的杨梅,生津补肺去恶味,外面用薄荷叶或者橘叶包着,所以又叫衣梅,像这样的天气用来正好。天干火燥,皇上也别上了火才是。” “孟卿果然有个好夫人。”薛岑也没客气,用指拈了一颗,剥开外面沁人心脾的薄荷叶,杨梅的甜酸便直扑口鼻,令人燥热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只是孟之微看见薛岑似乎比平时清冷的神色,想起黄鹤风的话,觉得他似乎、好像、真的有点心情不好? 琴濯以往心情不好,说两句好话或者给她买买东西也就好了,这皇上生气孟之微可没辙。天下都是皇上的了,还有什么能是他想要的? 孟之微暗自发愁,见薛岑似乎对自己的杨梅感兴趣,只是今日带的也不多,之前给赵文汐分了一些也就剩三五颗了,便道:“皇上若喜欢这梅子,回头我让夫人再腌制一些。” “那便劳烦孟卿夫人。” 孟之微未想薛岑这般干脆又不客气,答应下后又暗自懊恼,想着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在琴濯那儿蒙混过去,她若直说是给皇上的,琴濯一定不依…… 唉……嘴快真令人头大。 或许是那衣梅真起了效用,后半天薛岑可算没再折腾这帮大臣,在凉亭里用过午膳,便一直在后院的水榭中议事,还专程叫人从宫中运了冰鉴出来,这个午后总算不再那么难过。 午后余热还没有完全散去,天际的夕阳像个被烤得焦黄的烧饼。 外面的伙食不是太合胃口,已经被琴濯养刁的孟之微觉得总是差那么点味道,对着远山看了半天就想流口水,只盼着皇上快些说散,回去的路上先买个烧饼垫吧垫吧。 头先重要的大事孟之微都记在了心里,后边都是些零碎的事情,也跟他们工部无关,奈何薛岑没发话,他们也不敢随意告退。 孟之微已经开始左耳进,右耳出,心道皇上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上,就是太过头了。那尚书大人家的孙子有了孩子跟您有啥关系?这也要关心?! 说好听点,皇上这是关心下属。说不好听的呢,皇上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之微!” 觉察袖子被人拽了一下,孟之微猛然回神,见薛岑和赵文汐都看着自己,心里一咯噔忙调整了下神色,左右看看又一脸茫然。 赵文汐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皇上说占用你休沐的时间,便往后顺延。” 孟之微恍然大悟,忙谢了恩。 薛岑也没责怪她走神,看了眼天色,道:“今日劳顿众卿家,各自早回吧。” 终于等到散伙,孟之微雀跃的心情差点兜不住。 往外走的时候,赵文汐又告诉她:“方才我门下的人说,夫人好像在外面,别是有什么急事,你快去。” “喳喳来了?”孟之微一愣,赶紧拎着袍子往外跑。 “你慢些跑!”赵文汐看着孟之微飞也似的身影,摇了摇头,回身看到薛岑也朝着门口过来了,看样子准备回宫,“皇上。” 薛岑抬手免了礼,从门口的台阶朝下望去,约莫能看到孟之微撒了欢儿的身影,跑到一棵柳树下才停住,兴奋地抓住一个人的手。 “是孟卿的夫人来了?” 赵文汐忙回是。 柳丝遮挡了视线,又离得有些远,薛岑眯了下眼睛,倒不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你可有见过孟卿的夫人?” 赵文汐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又觉得薛岑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斟酌了半晌道:“孟夫人贤惠聪敏,是女子的典范。” 显然薛岑并不想听这些浮于表面的话,也反应过来自己身为君主,问臣子的内眷确实有些唐突,遂没有再言语。 黄鹤风最知道薛岑的心事,想来皇上去了状元府几回,一直欣赏孟夫人的厨艺,却不见其人,便道:“奴才去通传状元爷一声?” “罢了。”薛岑看了眼柳荫下差不多重合在一起的身影,转头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只要朕不见人,真相就成不了真相(嘴硬.jpg) 第11章 若非要乔装身份,孟之微还是挺乐意在朝中做事的。 秋冬还好,夏日是她最难熬的时候。本来天气就热,她还得在胸前里三层外三层,琴濯调侃她每天都在蒸馒头,越蒸越大。 难得的休沐,孟之微总算可以一身轻地在家,随便怎么横躺竖站的。 说来还是他们的皇上英明神武,体恤下臣。以前都是雷打不动的十日一休,皇上登基以后,便改为五日一休,像酷暑时节,还有另外的补贴。 孟之微觉得,自己也算赶着了好时候。 奈何总有人不这么认为。 孟之微叹了一声,听到房门前踢踢踏踏的声音,侧棱起身摇着扇子跟门前的琴濯对视,“大中午的还出去啊?” “不出去你吃什么。”琴濯端着一壶凉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孟之微看了就皱脸,喉间一呕还是凉茶的味道,却也敢怒不敢言。 昨日她回来的时候就有些头疼,显然是白日晒得狠了。琴濯没说她,倒是把皇上念叨了一晚上,什么闲的没事干不如去隔壁村掏大粪,她有心替皇上辩解,都被瞪好几眼。 今早饭没吃几口,光凉茶就喝了一肚子,孟之微觉得琴濯今天是在跟自己算账了。 在琴濯凉凉的目光下,孟之微还是认命地喝了那凉茶,感觉整个喉咙管都是满的,一张嘴就能吐出来,琴濯要出门她也只是挥挥手话都没法说。 琴濯怕有人上门,孟之微一个人慌里慌张的也不知道,走的时候干脆把大门反锁了。 琴濯很少在中午的时候出门,东头街市卖鱼虾、干果、米面酱料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跟她交好,看见她时都忍不住讶异:“今儿可是奇了,我们的‘懒美人’怎么这会儿来了?” 赵嫂子说着,已经拉过琴濯,往她的小篮子里塞了几斤新鲜的河虾。 琴濯要给钱,赵嫂子摁着死活不让,“我们打渔的营生,顺路就捎带上了,吃这么几只河虾还要钱,拿嫂子当外人不是!” “那等过些时候能做桂花糕了,我给嫂子多送些。” “这就是了!”赵嫂子笑眯眯地拉她坐到一旁的凉棚底下,日晒正高街上没什么人,常聚的几个小媳妇正在打叶子牌,看见琴濯便拉她入伙。 琴濯道:“我坐一阵就得回去了,之微昨日出去一天,还有些不舒服,我称些绿豆回去熬汤。” 琴濯是状元夫人的事,常打牌的人都知道,她人长得漂亮说话也和气,所以跟她相处也不会因为身份而拘谨。 安安也是空闲了过来瞅两眼,闻言便道:“这几天秋老虎正厉害呢,外面晒着不得褪层皮,我再给你包点儿金银花,下火的。” 琴濯拉住她,“这次就不用破费了,我估计她如今喝凉茶都快腻了。” 在老一辈人眼里,凉茶是消暑圣品,包治百病,平常有个头疼脑热都会煮一大壶。在座的也都是过来人,想起来小时候被爹妈追着灌凉茶的情形,均是了然于心。 “粉儿这段时间气色好起来了。”琴濯扇着手里茜色的丝帕,看着对面垂首端坐的人道。 粉儿就是陈记干果铺的新媳妇儿,嫁过来还不满三月,娘家就是对面开豆腐坊的,之前就常跟琴濯一块走动。 嫁到陈家之初,琴濯眼看着粉儿精神萎顿,打哈欠泛泪花的,就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可平常看他们夫妻俩还是和和气气的,粉儿父母也没有说什么,便掩着心思先没多管闲事。 粉儿冲着琴濯笑了笑,还是如往常那般可亲可爱,总是带着一两分的赧然羞涩。 琴濯想她是正如意,没有多言,听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斜对面的树荫底下,都是些卖小吃的摊贩,中午人不多,小贩们躺在长凳上休憩。 琴濯最喜欢一位阿婆卖的冰雪小圆子,夏日午后出来买菜都会来一碗。今日摊贩的边上缺了一角,阿婆的摊位空空如也,琴濯便问了一嘴。 赵嫂子抬头看了一眼,道:“是王家阿婆吧?她啊有几日没出摊了,听说家里出了事。” 琴濯不是多事的人,但听着是熟人难免有些在意,“上次就听阿婆的女儿要找人家,可是与这有关?” “哪儿是找人家呢。”另一位嫂子好似知道些情况,摆了下手放低了声音,“王阿婆家的闺女是给人欺负了,听说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贵公子。对方家里去了人,想抬了阿婆家的闺女做妾,他们都不肯,正在官府闹呢。” 赵嫂子搭了句:“又是官家子弟,我看这事儿也悬。”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官家子弟,官府也不能徇私才是。” “说是这样说,可古往今来,又真的有多少天子与庶民同罪?” 赵嫂子的话让琴濯也陷入沉思,想着王阿婆家的事,心里多少不快。 她还去打听了一番因由,却越听越心凉,回家的时候都带着一肚子气,一进门砰地一声把手里的猪腩肉甩上了桌。 孟之微刚从房里出来,看到桌上那微微颤动的肉,没来由肉皮发紧,“这么生气,谁惹你了?” “当官的子弟没有一个好东西!”琴濯冲着孟之微气呼呼道。 孟之微更莫名了,悄悄地把自己的凉茶给她分了一半,一边给她打扇,“大热天的这么大火气干嘛,喝口凉茶消消气,慢慢说。” 琴濯火气不减,把那凉茶倒回茶壶里,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又一拍,唬得孟之微都是一愣。 “那些光会吃半点本事没有的酒囊饭袋,仗着自己老子有几分官威,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简直就是土匪!” 琴濯骂的范围虽然宽了些,但是孟之微也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反倒不似她那么义愤填膺,“原来是为这事,你也不必如此气急。” “我能不气么?人家有婚约的小姑娘,青天白日就给人抢去了,王阿婆一把年纪求告无门,这事儿现在还没结果呢!” “你啊,就是性太急。”孟之微给她捏了捏肩膀,又倒好一杯凉茶,“这案子顺天府已经受理了,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公子,闹得朝中也是无人不知,用不了多久一定有结果。” “受理又怎样?还不都是官官相护,便是定了罪还不是花花银钱善后,回头什么事都没有。” “这你可就错了,本朝律例,奸/淫可是跟通敌叛国等同的重罪,而且一律不得赦。” 琴濯将信将疑:“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律法白纸黑字写着的,这都是皇上登基时特意申明的,严刑峻法,不可罔顾。” 琴濯的心气儿终于顺了一点,忙又问道:“那那个人渣能被杀头么?” “杀头是不可能了。” 琴濯一听,脸色再度沉了下来,孟之微卖了一下关子,手向下咔嚓了一声:“会被阉掉。” 琴濯当即就有点兴奋了,可转念一想,又不放心,“可是这样的话,不会叫这些人渣更变态么?万一他们报复怎么办?” “本朝律例也说了,如若再犯者,终身拘禁,伤及性命者,斩立决。所以塞这些人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人跟牛羊一样,骟了就老实了。” 虽然这刑法严峻了些,可对于那些奸/淫/妇女的人渣来说,本就没有可谅解的余地。 琴濯顿时觉得心口憋着的那一股郁气疏散了出来,“看来这个皇上也不是那么讨人厌。”起码对待犯人不手软,对百姓也有个公平的交代。 “早跟你说了不是?此皇上非彼皇上,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嘛。”孟之微看着空了的茶杯,又默默地把凉茶续满了。 “那也未必,一码归一码。”琴濯轻哼了一声,拎起桌上的猪腩肉,嘴里哼着小曲儿往厨房走,心情大为美妙,“今天午饭吃东坡肉啊?” 孟之微连声道好,跟着往厨房跑。眼见琴濯似乎对薛岑有所改观,她自然要趁热打铁。 琴濯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还听到孟之微说个没完,像只烦人的苍蝇,忍不住道:“皇上就是再好,也就登基五年,就有你说的这么多丰功伟绩了?你吹牛也打打草稿。” “我哪里是吹牛,这都是肉眼可见的事,那十四州不也是皇上收回来的。”孟之微看着锅底煎得微黄酥脆的带皮猪肉,已经抑制不住口水的分泌了。 又来了又来了……琴濯翻着白眼,这十四州的事情她都听了不止一遍了,这人夸也不会换个地方夸。 不想再理会这个头脑发热的皇帝崇拜者,琴濯干脆将人指使出了门外,“去掐一把青菜,回头再炒个素菜。” 孟之微眼巴巴看着锅,道:“其实光有肉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喳喳做的菜都很美味,可是对于她来说,还是无肉不欢嘛。 琴濯睨了眼她胸前,故意道:“你要光吃肉小心那里再长肉。” 孟之微一下愁得头大,垂头丧气地去了。 在琴濯的日夜熏陶下,孟之微对厨房其实也不陌生,只是琴濯嫌弃她一般人的手艺,所以平常都不叫她帮忙。 她摘回来青菜洗干净,在另一口锅里焯了几下,捞出来放在一边给琴濯备用。 这时候猪肉锅里也炖得咕咚冒泡,琴濯把焦酥的猪皮反转过来,加了些黄酒、酱油,盖上锅盖文火慢炖。 “再有一刻钟就行了。”琴濯看了下孟之微备好的青菜,露出一副孺子可教,“还算没白吃,没再把菜煮烂了。” 有好吃的孟之微自然要鼓足力气拍马屁:“师傅教得好!” 琴濯笑嗔了一句马屁精,等把青菜炒好上桌,又调了芡汁在锅里加热,等猪肉出锅浇在肉片上,热气腾腾的东坡肉便成了。 煎煮过的猪肉去了浓油,又经过炉火的高温蒸煲,肥而不腻,软而不烂,连肥带瘦咬一口,爆开满嘴的鲜香,上层连着的猪皮和筋更是弹牙软糯,让人连舌头都吞不及。 眼前没旁人,孟之微也不顾形象了,吃得嘴角都是酱汁。 琴濯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听到她感慨:“我虽然常夸皇上,不过皇上也有一点不如我。” “什么?” “我有一位好夫人呐。” 琴濯笑得弯起眼睛来,“你知道就好,要好好珍惜,小心哪天你的‘好夫人’被人抢走。” “那可不!” 作者有话要说: 琴濯:乌鸦嘴竟是我自己。 第12章 孟之微所说的案子,在顺天府不出两日就有了结果。律法怎么写的,就是怎么判的,即便礼部侍郎在家中怎么哭天喊地,也不敢在这铁打的律法跟前呛声,若敢徇私,更是连他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顺天府判了侍郎公子监/禁,另有一笔赔偿是给王阿婆家的。 只是人言可畏,事情传开终究对姑娘家是种伤害,王阿婆便打算带着女儿回钱州老家,远离此地是非,总没有人再议论。 好在订婚的女婿并没有因此生了嫌隙,退婚也不肯,隔日就叫媒人递了婚书,照旧与王阿婆的女儿结成了夫妇。 琴濯心道总还有些好人好事,做了点心专程去送王阿婆一家。 王阿婆念叨琴濯也是个好孩子,特意做了碗她喜欢的冰雪冷元子,还把自己做元子的方子给了她。 琴濯在装糕点的盒子悄悄塞了些银子,送阿婆一家出了城。 人渣得以被惩治,琴濯的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集市,打算好好做几个菜。 孟之微公务回来正好遇见她,自然地拎过她手里的篮子,让卖茶果的姑娘不禁歆羡地多看了几眼。 “你们工部也是奇怪,闲的时候半天就回来,忙的时候又到处捉不到人。”琴濯看了看日头,倒是没嫌弃孟之微早回来,只怕她闲两日又要脚不沾地。 “公事总是说不准,这也由不得人。”孟之微看了下菜篮,肉啊菜啊的已经买得足够了,拎着还有些压手,“还要买什么?” “称点儿杏仁儿,今天做杏酪给你吃。” 孟之微看她笑脸明媚,心情似乎很不错,挑了下眉也没多问,只管跟着她。 琴濯熟门熟路地找到常光顾的街道,看了几家却都略过去了。 孟之微看不出来好歹,问道:“杏仁儿还有什么门道?做杏酪不是都磨碎了。” “都像你似的稀里糊涂,能吃上好东西么。” 被嫌弃一通,孟之微干脆闭上了嘴巴。 琴濯停在一个看起来陈旧的铺子跟前,里边有个肤色黝黑的小哥正搬着箩筐,咧出一排白牙来,看着便叫人喜欢,清亮的嗓音热情招呼着:“两位客官随便看,都是自家本地的东西,品质有保证!” 琴濯抓了几粒杏仁,饱满的仁子捏着也是胖乎乎的,搓几下便能闻到一股杏仁儿的香味。 “这杏仁儿不错,帮我称两斤。” “好嘞!”小哥麻利地称斤打包,罢了还送了琴濯一小包银杏果。 琴濯知道孟之微喜欢这些零嘴,顺手给了她,道:“这家若吃着好,以后我们再来。” “我看这小伙子实诚,童叟无欺,便是东西差点儿也不会吃亏上当。” 琴濯不似她,在吃的东西上半点不好说话,既做就要做精细了,马虎点儿自己都过不了关。 孟之微也是嘴上说得随意,实则被琴濯养刁了口味,琴濯在身边尚且不觉,若是将她放出去仨月,必然要直呼苦。 懒得说她言不由衷,琴濯又去添置了些日常用的香料,便回了家。 进了门孟之微便自觉去生火打水了,琴濯把杏仁倒出来筛捡了一番,也没有太多的杂质,心道这京城的老店果然还是靠谱些。 “热水要用么?” 琴濯把装杏仁的小盆挪过去,道:“倒进来吧,去前头弄点儿炉灰来。” “要炉灰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在做菜上总有许多小意趣,孟之微觉得听一听也不失为长长见识。 浸泡过的杏仁越发饱满起来,轻轻一捏外面的皮便下来了,一个个挤在碗里,白生生地惹人爱。 孟之微忍不住捏了一颗就往嘴里送,琴濯道:“你也不怕有毒?” 跟她了解得多了,孟之微也略懂一二,摇头晃脑道:“苦杏仁和甜杏仁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不过你真要谋杀亲夫,我也是没怨言的。” 琴濯笑着睨了她一眼,把泡好的杏仁放在小石磨里,带水磨成浆,用之前缝好的绢袋滤掉渣子,细滑的杏仁汁便出来了。先前加入的炉灰这会儿起了作用,在表面凝成了一层奶皮。 “想不到炉灰也是做吃的能备用的。” 孟之微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笑了琴濯,“一草一木皆与饮食有关,你们这些门外汉光知道吃,哪里晓得这些。” 孟之微也没辩驳自己在这方面确实见识少,反正有的吃,说她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等杏仁汁在锅中滚得沸了,琴濯又往里加了些白糖霜跟牛乳,趁热舀在备好的瓷碗里,随着搅动汤汁逐渐微凝,变得软噗噗的,瞧着比豆腐还软。 “真香!”孟之微吸了下鼻子就要上手,被琴濯拍开。 “也不怕烫了嘴,再去帮我再拿几个碗来,要小一些的。” 孟之微看了下柜子里的大海碗,道:“拿茶盅行么?” “行吧。” 未免自己香喷喷的杏酪多等,孟之微扭头就跑了起来,只是回来的时候扒着门框,似乎有些难言。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琴濯看她欲言又止,意会出来,侧身朝前望了望,“皇上来了?” 赵文汐若来,她绝不是这个表情。 孟之微点了下头,难得一副肉痛的表情。她香喷喷软乎乎的杏酪,还没吃到嘴,皇上又要来跟她抢食了…… 她那点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琴濯哭笑不得:“这么多还怕没你的份?瞧你那点出息!” 孟之微见锅里还没见底,稍微平衡了一下心态。琴濯已准备了两个茶杯,各自放了一朵腊梅用水冲上,连带托盘递给她,“先去稳住那条龙,这杏酪等我把碗浸一下再拿给你们。” 孟之微接过托盘,忍不住诧异:“你出来啊?” “怎么?我见不了人?” 孟之微见她一扬眉毛,忙道:“你不是挺不待见皇上的么……”万一见了忍不住把杏酪糊在皇上脸上,那他们琴、孟两家可是彻底绝后了。 “我今天心情好。”琴濯说得任性,把孟之微赶了出去。 许是来状元府的次数多了,薛岑也养成了习惯,繁忙之时端起手边的茶,总是缺了一种滋味,犹犹豫豫中已经晃来府里了。 熟悉的腊梅沁香扑入口鼻,淌过心里,薛岑才觉得一切都对味了。 “这些时日没少来你这儿,让你破费了许多,孟卿夫人可要怪罪了。”薛岑摩挲着杯子道。 “这腊梅在此时虽不多见,但终究也只是寻常东西,皇上说笑了。” “物以稀为贵,反时节的东西总是比较难得的。”薛岑说着却也没嘴软,倒不见得他喝着暗香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院子里零星的花草树木也感受到了秋天的来临,微黄的叶片三五不时地飘落下来。主人家也知道秋色冗长,便没有理会多作理会,叶子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倒是有种秋日的宁静。 薛岑的视线由不得又落在那面放水坛的院墙上,水坛每日都有取用,所以每次来都能看到摆放的次序有所变动,从八月间到现在,已经少了许多。 “古垚镇的泉水应该不多了?” 乍听到薛岑这么问,孟之微愣了一下,忙道:“这段时日做糕点用得倒是挺多。” “我不日还要去一趟古垚镇,再给你们带一些也顺路,毕竟我在这儿也蹭了不少便利。”薛岑怕直说有所不妥,斟酌之后还是加上了后面一句。 虽然知道薛岑对自己有所赏识,但他亲口说要给自己带泉水,孟之微还是忍不住有些惊。但薛岑话已说出,也不是征求她意见,她也不好推拒了,连忙谢过。 薛岑点了下头,又转回头看着外面纷飞的落叶。 琴濯的身影显现,就像一幅画,令薛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她走近,背后的阳光忽闪了几下,他眯了下眼睛,终于看清那张自己频繁猜测又不敢轻易定论的面容,心里当即就像一个大钟咣得砸了下去,脑袋里都嗡嗡的。 琴濯自然也认出了薛岑,面上微有诧异,不过她心中想的是身为皇上出个宫,乔装改变也是平常,所以没有特别猜忌之前的事情,变得神色如常。 薛岑没有言语,连呼吸都放轻了,看着她款款走近,红木托盘里是两盏刚做好的杏酪,凝白细嫩,跟她手上的皮肤一样。心里那块被猛然拔出去萌芽的破土,好似疯狂掀动着,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孟之微出声,薛岑才猛然回神,见琴濯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忙道了声“免礼”。 琴濯今日心情好,对薛岑本来就顺眼了那么一点,今见他就是之前在安安药铺里买过药材的客人,又帮过她一点小忙,不禁更顺眼了一点,是以言语之间都带着一丝活络。 “这是刚做好的杏酪,趁热吃味道最好,希望合皇上的胃口。” “对对对,刚出锅,皇上快尝尝!”孟之微把一盏放在薛岑面前,已经迫不及待捧起了自己的。 煮熟的杏酪香甜细腻,可薛岑偏偏从中吃出来一股杏仁原本的苦味来,看见孟之微有滋有味,相形之下更觉酸苦。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朕失恋了。 第13章 食不知味这个词,薛岑也就在书上看见过,如今也算亲身体验了一回。 早些在生药铺得知琴濯已成婚时,薛岑也有点失落,不过心中的想的是总归是没开始的缘分,没了也就没了,是以都没去细想。 可心里头没来由的微妙感,总是牵扯着他,让他忍不住一遍一遍思索,琴濯到底嫁给了谁。 未想曾经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这下却成了真,薛岑不禁懊恼自己“金口玉言”。 他心思不显,其他人都没觉得有异,唯有见过琴濯的黄鹤风也是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琴濯还真是有夫之妇…… 黄鹤风偷偷看向薛岑,见他不动声色,表情平常,一时也拿不准他的脾气。 薛岑其实一直有所感觉,先前也没说要见,总觉得不见的话,自己想的可能就没可能。这一下见了,猜测的成了真,尘埃落了地,按理薛岑也该收起心来,或者起身就走,可半天都拔不起身来。 须臾,琴濯又大盘小盘做得了一桌,中间的大圆盘上炙烤得黄亮酥脆的肉块,无不在牵动着人的食欲。 虽说薛岑是一国之君,不必对臣子有所顾及,但他觉得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走了,琴濯那印着酒窝的脸蛋能当即鼓起来。 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薛岑不动声色入了座,夹了筷子肉块入口,却惊讶了一下,“竟是素菜?” 孟之微看他吃惊的神情,了然笑了起来,“这菜形似烧鹅,却并非是真的鹅肉,当初我也是被哄了一回。” 琴濯继而解释道:“这是腐皮包了糯米,混合了红枣、芝麻、金钱饼和冬瓜糖等物,切成等份大小下锅炸一遍,就像这样炸成微黄,看着便像是切开的肉块。” 薛岑细看咬开的腐皮,才发现里边的乾坤,还是由衷叹道:“夫人的厨艺和心思果真精细。” 琴濯虽然自信自己的手艺,但也知道天外有天,薛岑身为一国之君,身在名厨满院的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是没有尝过的,也不会盲目自夸,“皇上谬赞了,我也是久在后厨,尽折腾这些家常的东西了。” 她口中谦虚,明媚的脸上却半分不露怯,薛岑看人无数,也知道她心中或许并未如同说的这般轻视自己的手艺,不觉牵了下唇角。只是听到孟之微说起曾经,心中又像被什么坠着,被调动的味蕾和失落的心情两方拉扯着,最终被苦恼缠身。 这顿饭薛岑吃得浑身不通泰,偏偏这里就好像有什么勾着他的手脚,脑子里清醒地告诉自己该走了,心里却迷迷蒙蒙的,一坐就是午后黄昏。 以往跟孟之微畅谈国事,薛岑都对他独到的见解十分欣赏,眼下也是十句里边听漏九句,时常走神。 孟之微也觉察他有些不对劲,却远远不会猜到他的心思,只是目露担忧,“皇上可是身体不适?如今虽是秋后,中午的日头还是挺毒辣,皇上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薛岑回过神,看着孟之微布满关心的脸,莫名有些心虚。 他的臣子真切关怀他,他却在暗地里觊觎人家的夫人,这实在不是一个明君该做的事。 不过他也没承认过自己是个明君罢了…… 长出了一口气,薛岑想借机回宫,却见琴濯捧着个茶盘进来,上面一碟葡萄晶亮饱满,一看就是被主人细心清洗过的。 薛岑脚底无形的根好不容易斩断,一瞬间又黏上来了。 “家里没什么好茶,这是我自己晒的一些时令花草,用之微去年带回来的灵山清露泡的,胜在味道清香。午间吃得繁杂,可以用来解解腻。” “东西的精贵也不在价值上,宫里倒还不见这些。”薛岑很给面子,端起茶杯细品了一口,确实除了清淡的花香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只是这茶是琴濯亲手沏的,味道似乎就与众不同了。 他正舒坦一瞬,抬眼一看琴濯正将葡萄剥了皮叉在签子上递到孟之微手里,孟之微感念琴濯的体贴,也剥了一颗给她。 薛岑眼睁睁看着夫妻俩有来有往,自己就跟个燃得正旺的烛台一样,好像顷刻就要把自己烧没了,敛着情绪道了句:“孟卿跟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 孟之微和琴濯是打小相处的闺蜜,一个被窝里睡着,自是亲密无间,平常这些小事也习惯了,在薛岑面前没注意,被他一点便暗思是否行为不妥,便收敛神色不好言语。 看在薛岑眼里,两人便是被揶揄不好意思了,这是寻常夫妻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薛岑心里就更呕得慌了,只能借以花茶来冲淡胸中的酸苦。 一肚子茶水灌下去,反而哪处都憋闷得厉害。 茶盏旁边还有一小碟腌制的杨梅,看外形薛岑便想起来是孟之微上次说过的衣梅。大抵是顾及他的身份,琴濯特意将梅子摆在了一个冰裂纹的的小碟中,旁边放着竹签子。 薛岑记得孟之微上次是带在随身的荷包里的,足见主人的贴心细致,与这周到的招待客人之法,显然有极大的区别。 梅子还没入嘴,薛岑便觉得有股酸气。 暗香汤和衣梅,都不算多贵重,不过因为时节的限制数量也有限,又是琴濯费了工夫存下来的,多少是不同的。 今见琴濯毫不吝啬地拿两样东西出来招待薛岑,孟之微内心一再惊讶,暗思她怎么忽然改了性…… 又过了些许时候,黄鹤风也小心催促起了薛岑,这下也没有理由再留着了。 不过走的时候,薛岑还是带了一罐子腌制好的杨梅。 这本来是孟之微承诺好的,趁着琴濯心情似乎不错,便顺道提了。琴濯也没多言,出门的时候就打包好了。 薛岑看着个小却沉甸甸的罐子,心里想的是等吃完这梅子再忘人不迟。 黄鹤风要帮他拿着罐子,他闪了下没让,浓眉一蹙涌上一丝懊恼和慨然,“大风啊,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乌鸦嘴?” 黄鹤风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不过皇上大概就为今天这事儿郁闷呢,纵然委屈也只得装着。再者说起来,他也还是那句话,天下都是皇上的,喜欢谁那也没差。 “罢了。”薛岑看了眼状元府,内心也不知如何天人交战还是说服了自己,收回视线率先迈步。 那厢,孟之微体谅琴濯辛苦半天,让她坐着喝茶自己去清洗杯碗盆碟。 琴濯也没客气,坐在门槛上剥核桃仁,对薛岑也没了以往的厌烦,只是仍感到困惑:“我怎么瞧着皇上今天心情好像不太美妙?” “你也觉得?”孟之微这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前日在大理寺的时候,黄公公就跟我说过,我当时还没太瞧出来,今天是比较明显。” 琴濯嘟了下嘴,不太理解:“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这样还要自寻烦恼。” “正因为万人之上烦恼才多吧,整日得忧国忧民,若是一般人早就被逼疯了。” “古往今来多少皇室宗亲争着抢着要当皇帝,这怎么会是逼呢。” “皇上与先皇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按理本不该他继任大统,只是先皇病体垂危,才将人召回。”孟之微想到朝中一些说法,也有些不确信,“听说皇上还是镇南王时,一直就在封地,从来不回京,我想他当这个皇帝也是蛮愁的。” “那不当不就得了。” 琴濯一脸轻松,引得孟之微也无奈,“哪有这么轻松,先皇无子,旁系难支,皇上若不出来主持大局,我们今天还不知道是哪国的子民呢。” 朝堂的事情琴濯也不爱听,若非因为孟之微想翻案,她连皇帝是谁朝臣几何都不会关心,如今说起来也是因为之前见过薛岑,对此她也没有隐瞒。 孟之微听后也微微惊讶,不过也只是觉得如此巧合,并未多想。 “原来你今天看皇上这么顺眼,是因为他帮过你?” “也不全是吧。”琴濯认真想了一下,好像在反思,“就是觉得这个皇上还不算糊涂,有可取之处。” “你这口气还挺大。”孟之微失笑不已,朝中的肱骨大臣都不敢随意点评皇上,这人倒是轻描淡写就出来了。 可她先前也是鼓足力气吹嘘皇上的好,这人从来不买账,忽然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居然会“一码归一码”,实在不对劲。 “你到底是因为他不糊涂,还是因为他替你烧了那只王八?” 琴濯嫌这个词难听,总觉得自己那天烧的五香甲鱼都成了五香王八,虽然本质上没区别,可叫起来就好像在骂人。 “你这大逆不道,小心皇上听见了治你的罪。”琴濯看着她擦完最后一个杯子,将她挤离了灶台。 孟之微拿着抹布擦了下手,觉得她在称呼上都体现出了怪异。以前都是“那条龙”如何如何,现在还会恭敬地叫声皇上,这可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孟之微煞有介事地仰头看了眼天,直叹人心易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了些,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写得有些卡,好在顺过来了。 明天开始就可以看皇上吃柠檬啦~我种了两亩地的柠檬给他~ 第14章 这之后薛岑倒有一个多月没再来,更坐实了他“心情不好”之故,琴濯还有点担心上次那顿饭没做好,没能替孟之微溜好须拍好马屁,心里惴惴的连累她几日没吃好饭,罢了又烦躁起来,暗道伴君如伴虎。 “以后啊还是别来的好。”虽然琴濯不似先前那么反感薛岑,不过一想君王矜贵,指不定哪里就伺候不合适了,还是省点事为妙。 孟之微也揣测不清楚薛岑的情绪,不过知道他并非是冲着他们来的,还是安抚道:“皇上也不是嫌咱们,你也别多心。” “就是不想多心,才懒得多理会那么矜贵的人。”琴濯给她收拾好东西,见她还要替薛岑啰嗦,便催她出门,“行了,你也别整天替别人说好话了,我又不是天王老子,就是有什么意见也碍不着人家。你们工部不是催得紧,快些去吧。” 这几天工部在改建皇城北苑,因为今朝后妃伶仃,也没几个不识眼色的,薛岑嫌原本的冷宫摆着没用处,着令以往有过的后妃都去了浅叶山修行,此地另修建书典医药库。 起初的时候孟之微都是鸡打鸣就出去了,这些时候工程进入正轨,倒还轻松些,只是也时常早回不得。 琴濯给她装了个布袋,里边有清热去火的花茶,还有衣梅,头天夜里会做好点心,让她在忙时也能垫吧两口。 放眼工部的人,也没人有这周到细致,孟之微也不知被歆羡了多少回,心里颇有点美滋滋的。 “这次御膳房管伙食,你也不必天天跑,来了也无趣。” “我自己晓得,你快去吧。” 等孟之微走后,琴濯收拾好家里,也挎着篮子出了门。 今天时间尚早,她照旧约了几个小姊妹打叶子牌,手气不错,赢了一小包的松子。 坐着无事,琴濯便瞅着空闲时间剥起了松子,安安用胳膊肘顶了顶她,亮着眼睛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给王八咬了那回,在我店里买药材的公子?” 琴濯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手指头生疼,对薛岑也是记忆深刻,问道:“怎么了?” “那天我快打烊了,那公子来店里取东西,还跟我打听起你来,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俩认识呢。” “打听我?”琴濯疑惑地抬眸。 “对啊,他以为你是店里掌柜呢。”安安掐了下琴濯的脸,笑得乐呵呵,“若不是你成婚早,那么年轻俊俏的公子,我或许就跟他透个底了。” “别瞎说了。”琴濯低头继续剥松子,心里也有些奇怪。 皇上怎么会打听她呢? 不过说起来,倒是在安安铺子里见了两回了,便是乔装身份,也没必要特意来一样的店里买东西吧?再者说了,皇上买了药材干什么,是有什么隐疾?他上次好像买了红花,难不成是在外面养了美人,把人肚子搞大了又不好带进宫? 琴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再一想到安安的话,眉头渐渐皱起来。 果然天下的皇帝没有一个不好色的,呸! 胡思乱想一通,琴濯心里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好感,瞬间也就无影无踪了。 安安还在说那公子如何如何英俊,琴濯直接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倒也是,长得俊俏的男人都不安于室,看看也就得了。” 赵嫂子不敢苟同:“这话绝对了,人喳喳的相公不也是眉清目秀,多实诚的一人。” 安安叹道:“像孟大人那样的打着灯笼也难找,世上又能有几个。再者说了,若非喳喳这样手巧心思也精的,其他人估计也拿不住。” “这也没错。” “你们这一来一去地夸,我不露两手不是白让你们费口舌了。”琴濯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碎屑,朝安安的儿子伸手,“团团走,姨给你去做好吃的。” 团团当即扔了手里的泥巴,朝着琴濯跑过去,捏在她白皙的手指上一个泥巴印。 琴濯也没闪躲,掏出帕子给他把脸上的泥点子擦干净了,去井边的木盆里洗手。 “这下又有口福了。”安安笑了一句,因为琴濯常来也惯熟,便任她自己行动,“要肉要菜只管取!” 琴濯回眸笑道:“你这当家的,迟早被我搬空了也不知道。” “你个状元夫人的府上还能比我差了?你只管搬就是!” 琴濯笑了一声,带团团洗干净手,进屋取了一碗面和好,分成鸡蛋大小的剂子,擀作小薄饼,放在高粱杆做的托盘上,把先前剥好的松子仁递给团团,“团团帮姨把这松子仁放在饼子上。” 团团点点头,小手指一个一个捏着松子仁,认真地栽在面饼上。 面饼轻薄,放在炉子上稍微烘烤一下就熟了,混了白糖的面饼有股微微的甜味,还有松子的香气,咬下去也是又薄又脆。 安安闻到味道便凑了过来,从自己儿子嘴边分了半块,直呼好吃:“还是喳喳的手艺好,这面饼子都能做出花儿来。” 琴濯又递了块新的给团团,团团抠了下上面的松子,道:“松子饼。” 琴濯笑起来,“团团说的也没错,不过这还有个文气的名字,叫到口酥。” 赵嫂子叹道:“这可不是到口就酥,还是老祖宗会取名儿,又好听又实在。” 饼子轻薄,三两口就是一个,也不怎么管饱,只是个零嘴吃食。琴濯和的一小盆面做了足有三四垒,她用油纸包了些打算一会儿顺路给孟之微带去,剩下的都让安安和赵嫂子平分了。 往北苑还有段距离,因为是皇城施工,周边的地方都被围了起来,不但有士兵把守,还有巡逻队。 琴濯坐了辆骡车,等到望见宫墙旁边一排柳树,也不剩多少路了。 把守的侍卫已经见琴濯来了好几次,对她熟识得很,看见她来便让手下的小兵带她去找孟之微了。 他们守卫的规矩比其他处还大,当值时半点不容马虎,琴濯遂没多客气,点了下头跟着进去了。 眼下没有别的事,孟之微正跟几个同僚坐在凉亭里说话,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提醒她。 孟之微转回身才看到琴濯,急忙起身跑过来。 “不是说不必来了,这日头还没下去,你能跑得惯?” “我打完牌顺路而已。”琴濯看了看凉亭里,人还不少,她带的饼子也没多少,分是分不过来了,“我在安安家顺手做了些吃的,也不管饱,就是解解馋,你自己吃了就得了。” 孟之微有时候也是有私心的,并不想什么东西都与人分享,当下拉着琴濯从旁边的园子进去,找了处背阴的假山,也没人打搅。 琴濯看她连日在外面,脸好像都黑了一层,道:“这秋天的风都能把人吹得变个色,等回去我给你做个帷帽,你明天戴上。” “我得时常各处视察,戴了也是敞着脸,还怪闷的。” “等过完这个秋天,你都要成昆仑奴了!”琴濯戳了下她,又怨怪起薛岑闲着没事尽折腾。 孟之微怕她继续数落,赶紧拍马屁:“这饼子好吃,御膳房今日做了红枣糕,甜得很不如这个。” “这松子是我今天赢来的,在安安家顺手做了。你觉得好吃,回头咱们再称点儿,等明天早上再做一些给你。” 孟之微连声道好,在外面风吹日晒一天,嘴里也确实饥困得慌,唯有吃惯的手艺能抚平她疲惫的精神了。 “给你装的花茶喝了没?” “喝了的,刚还换了些,你一路过来也渴了,喝两口。”孟之微从布袋里掏出装茶的小水壶递过去。 琴濯喝了两口,觉得味道也淡了,道:“这花茶还是现泡的好,说起来真不比那条龙上次赏给你的峨眉雪芽。” 孟之微忙左右看了看,咽下嘴里的饼子,“皇上又招你了?”称呼都换回去了,可不是又有意见了。 琴濯觉得那些事辣耳朵,便没有说给她听,只是哼道:“我跟他隔着十万八千里,面儿都见不着有什么可招惹的,就是今天心情不好,听着他就不顺耳。” 孟之微笑道:“那皇上这命也够苦的,平白无故就被你惦记上了。” “谁惦记他了!”琴濯翻了下眼,“我可是你夫人,你少胡说!” “是是是,我的夫人。那夫人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心情不好,有什么为什么。” 孟之微差点被她绕晕,直觉这个时候不该多问,还是吃着自己的饼为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商量着回去以后要吃什么菜,没看到身后的廊子上薛岑出现。 黄鹤风跟在薛岑身边,隔着一个池塘就看到琴濯和孟之微肩膀挨着肩膀。隔壁施工的动静不小,池塘边上秋蝉声声,倒听不清二人说什么。 他看了下薛岑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小心道:“皇上,杨大人已经到了,尽早过去吧?” 薛岑没动静,又盯着对面片刻,忽然道:“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的?” 以前想见见不着,如今想着不见了,一抬眼就是。 黄鹤风哪里敢搭腔,心里却也替自家皇上苦。光棍打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遇个顺眼的,嘿,还是别人家夫人。 皇上这运气也是挺没准的。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一朝回到解放前TUT 第15章 薛岑的心情不好。 他一进来,等候议事的几位大臣就感觉到了,由不得收敛心神,暗中告诫自己一会儿说话要严谨。 不过薛岑也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正事,兴致不高,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 就好比他不想当皇帝,却也不得不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关于钱州建造军器所的事情,几位大人可还有好建议?”不在朝中,薛岑也懒得理会太多的君臣规矩,入座之后就摆了摆手,免了众人行礼。 “各部都已齐备,钱州也已经召集了工匠,关于调配的人员,还需皇上定夺。” 薛岑想了想道:“杨大人既是主理,人员的调配便也交由老大人来决定吧。今年朝中换上来不少青年才俊,大人酌情多多提拔。” 薛岑这么一说,杨大人心中已有了几分眉目,又听他道:“钱州是我朝对外的要塞,军器所的筹备不容有失,前车之鉴需得谨记。” 在座的听此一言,皆是一凛,当年钱州官员贪墨致使朝廷军队失利割让了十四州的事,可谓震惊朝野,便是到如今也没人敢忘。 朝廷好不容易恢复生机,军器监造一事当真不容一点马虎。 几位大臣敛容颔首,半分不敢松懈。 薛岑又问了一句北苑改造的事情,此事由孟之微主要负责,她又算杨大人的半个学生,杨大人便道:“皇上若有什么交代的,把之微叫来,详细说说。” 薛岑想到先前在花园里看到的一幕,顿了一下又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事。” 众人不疑有他,权且散去。 杨大人离去时,悄悄问黄鹤风:“皇上瞧着情绪不高,可是身体抱恙?” 黄鹤风把拂尘从左胳膊甩向右胳膊,望着薛岑的背影叹了声气:“皇上他啊,有心事。” 这么一听,杨大人也不八卦了,毕竟谁还没个私事了,天子的私事更是少打听为好。 薛岑惆怅的心情直到晚膳还未消解,面对御厨精心烹制的吃食,也没有多少胃口。 他的膳食相对来说简单,也没有琴濯想象的三盘六碟八十道菜,但也无一不精致,就是一碗普通的白粥,在御厨的手中也要从米粒开始筛选。 薛岑面对如斯精致,却有些腻味。 黄鹤风见他胃口不佳,便道:“可是菜不合皇上胃口?皇上想吃些什么,老奴即刻去吩咐。” 薛岑看着碟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糕点,脑海里却想起今日在北苑看到孟之微时的情景,托着下颚目光虚无,手指比了个大小,“朕想吃饼,这么大,这么圆的,上面有松子的。” 他描述得倒是够仔细,可黄鹤风哪里知晓,不过还是赶紧吩咐徒弟程风去跑了一趟。 程风依言描述给御厨,御厨想了一下就明了,“皇上说的可是到口酥?也叫松子饼。” 程风抓了下后脑勺,“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具体什么名儿咱可不知道,您老见多识广先看着办。” 皇上难得指定一道菜,御厨不敢怠慢,当即指使帮厨和面烙饼子。 到口酥不是什么珍稀东西,在民间颇为常见,对于做惯山珍海味的御厨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消半个时辰就做成了。 轻薄的面皮连大小都一模一样,圆得就好像用筷子筒裁下来一般,就连上面的松子仁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烤得微黄酥脆,草香气十足。 程风端着饼都忍不住有些流口水,可端到薛岑面前,也只见他吃了一口。 薛岑平日对吃食都不挑,胃口也极好,今天这么反常,程风不禁有些担心。 “皇上今儿去了北苑,是累着了?”程风看向黄鹤风,眼带询问。 黄鹤风摇了摇头,看见盘子里没怎么动过的薄饼,又叹了一声气。 皇上哪儿是馋这个饼子,分明就是馋状元爷手里的罢了。 这可真难办。 “行了,皇上现在心里不爽快,吩咐御膳房弄些清淡东西温着,等晚上再劝皇上用些。” 程风知道师傅总是比自己了解皇上的,当下也不问别的,忙着去做事了。 人有时候就是有劣根性,越吃不着的越想吃,越没有的就越觉得眼热。 尽管御厨变着法儿地给薛岑做饼子,薛岑心里却只惦记着自己见过的那一个。 御医例行诊脉的时候,黄鹤风还特意提了一句,御医见薛岑面色无异,身体倍儿棒,实在不像食欲不振的模样,便叮嘱其开胸顺气为宜。 黄鹤风没敢说,心里却道让皇上开胸顺气怕是不容易。 不过,即便是薛岑身体强健,连日来饮食不思,又要处理一堆事务,到底有些心力不济。 黄鹤风见了着急,只能厚着脸皮去了趟状元府。 孟之微听到黄鹤风的要求,着实有些懵。 “做菜是没问题,只是不知皇上喜欢吃什么?” 黄鹤风一听有戏,忙道:“不消多么复杂的,就央夫人做一个叫……叫到口酥的东西就成!” “这也简单,公公稍坐,我去跟夫人说一声。” “得嘞,老奴替皇上谢过大人跟夫人了!” “不敢当。” 他们刚吃完午饭,琴濯还在后厨刷锅,孟之微进来说明原因,琴濯便眉心不展,“宫里是缺厨子不成?什么饼做不出来,便要我做?” 孟之微也纳闷,只是皇上的近侍公公都求到眼前了,便是不卖他的面子,也得卖皇上的,挠着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皇上喜欢你的手艺?我听黄公公说,皇上这几日都茶饭不思胃口不佳,眼看着人都要枯了,没办法了才来找咱们。” “有病就去找御医,吃我做的饼就能好了?亏你还是个状元呢,也跟着胡闹。” 孟之微看她似乎对薛岑又有了意见,也不知怎么说好,站在门口两相为难。 琴濯心有不悦,可也知道薛岑身为皇上,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他如今又看重孟之微,往后说不准在翻案的事情能有一臂之力,便是为此她也不能真这么任性了。 叹了口气,琴濯取了个小盆子和面,“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孟之微见她答应,松了口气,上前给她打下手。 “只此一回,我又得不了好处,平白给人当厨子。” “我晓得我晓得!就这一回皇上也保准记着你,说不准回头还有赏赐呢!” 琴濯不稀罕,只觉得薛岑毛病多,不住嘟囔:“这皇上可真当得矫情,说他平易近人偏连御厨的手都满足不了,说他矜贵却又点这么个吃食,跟八辈子没吃过饼子似的,连我都看不上!” 孟之微有求于她,只管应着,“皇上久居宫中,未必比你有见识,如此巴巴地奢望个饼子,你就当可怜可怜皇上了。” 琴濯忽然想到什么,转而叮嘱她:“一会出去了,你就说这饼是你做的,半点不要提我。” “这我哪儿会做饼啊……”孟之微一下苦了脸。 “啧,就是个烙饼子,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就说你平时闲着没事自己烤来解馋的。” 孟之微也没深究,只当她是不待见薛岑,所以也不稀罕提自己的名字,点着头应下。 孟之微把做好的饼子放在一只攒盒里一齐交给黄鹤风,记着琴濯的嘱咐,特意说明是自己做的。 黄鹤风接盒子的手一顿,只是时间紧迫,也细计较不起来,心想反正是从状元府出来的,天知地知皇上不知,先拿去哄哄为妙。 黄鹤风也没提去状元府这茬事,趁着晚膳的时候,把带回来的到口酥一起端了上去。 薛岑还在翻折子,偏头看了一眼,连日点同样的面点也有些心烦,特别是知道这桌上的跟自己想要的完全是两码事。 “朕没胃口,撤下去吧。” “皇上一天也没用多少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了,多少吃一口。”黄鹤风轻轻把到口酥的碟子移近了些,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 薛岑看着碟子里的薄饼不似前几日规整,心想自己这么折腾怕是连御厨都受不了了,面剂子都揉不圆了。 在黄鹤风一再劝说下,薛岑才坐到桌前,随意捏了张饼咬了一口,莫名抬头,“宫里换御厨了?” “皇上觉得怎么样?”黄鹤风笑眯眯地问。 “比之前的倒是强。”薛岑说着,也不像之前吃一两口就没了兴致。 黄鹤风忙给他倒了杯茶,这才道明原委:“这是老奴去了状元府让孟夫人亲手做的。” 黄鹤风着重了“亲手”两个字,果见薛岑顿了下,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你这可真是要‘助纣为虐’啊。” “老奴是伺候皇上的,一切只为皇上好。” 薛岑微叹,挪开已经过半的到口酥,“可孟之微招谁惹谁了,她又招谁惹谁了?朕身为一国之君,又岂能真的蛮横不讲理。以后,还是别再提了。” 一切都是他率先起意,人家又哪里知晓。 黄鹤风颔首未语,皇上有自己的理智和决断那自然最好,只是如今状元爷深受皇上器重,往后见面的机会多得很,最怕是心思难斩,还求而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的嘴,骗人的鬼。 第16章 临近中秋,街市上的糕点铺子都挂出了打月饼的招牌。 琴濯跟孟之微都是北人,在月饼的口味上还不至于有分歧。琴濯觉得月饼放久了口味不佳,家里人口又不多,也就节日应个景,每年只做一种,分散给四邻后自己吃个两三日也就罢了。 佳节前一日,正值孟之微休沐,便跟琴濯一道去集市买了些红豆用来做豆沙。 煮过的豆子捣成泥,拌上些白糖,已经有了软滑香甜的味道。孟之微帮完了工,顺手就用勺子舀了一口,被琴濯当场抓获,“隔壁的猫都没你贪嘴!” 孟之微抿了抿嘴巴上的甜沙,看着一大盆的豆沙,道:“今年要做这么多?” “这馅儿剩一些做其他的。” 孟之微一听还有别的好东西吃,心里更是雀跃,“我来帮你吧!” 琴濯努努嘴,“我还没和面呢,你先去找找打月饼的模子,我记得放在隔间的箱子里了。” 她所用的东西一向都收拾得仅仅有条,孟之微很轻易就找到了模子,隔着窗户喊:“有许多呢,要什么花样的?” “都拿出来吧,也不拘统一的样子。”琴濯手上沾着面粉,拿胳膊蹭了蹭鼻尖,指向井边,“模子记得洗一洗,放在太阳底下晾干。” 孟之微照着她的吩咐,一板一眼做着,等洗完了模子,琴濯已经把面团和好了,只等醒一醒就可以做月饼。 豆沙也做得现成,做月饼也费不了多少时,琴濯就着还未熄灭的灶火熬了些面疙瘩汤,前年晒干的咸菜丝,再切些豆腐条下去,撒上些新鲜的芫荽,便是一顿令人心满意足的饱饭。 孟之微喜辣,家里做的油泼辣子刚见了底,总归是缺点味道。 琴濯道:“家里没有现成的辣子面儿了,回头我去集市上称一些,你先对付一个秋,等咱们种的辣椒收了晒干,就可以捣成面儿了。” 孟之微觉得外面卖的总不如自家的有味道,摇了摇头不要。 “越来越难伺候。” “那还不是你惯的。”孟之微说得理直气壮,被琴濯拍了一记。 吃罢饭孟之微自去洗锅刷碗,琴濯则搬了小桌在梨树底下做月饼。 树上的梨子早已成熟,像铃铛一样挂得满满当当。琴濯一边捏着剂子抬头看到,便说:“趁着这时候摘下来吧,分些给安安他们,也好过到了寒露在树上冻坏了。” 这府邸也是旧宅子改造的,院子里原本就有一颗梨树,监造的人觉得正好配院里的景致,便没有铲除。 琴濯也喜欢春天的时候梨树开满枝头,整个后院好像都被雪白的梨花罩着,十分好看,秋天还有梨子可吃,当真是一举两得。 孟之微去拿了个麻袋,看着满树的梨子道:“这么多都能拿去集市上卖了。” 琴濯揶揄道:“别人要知道这是状元郎卖的梨,没准争着抢着来买呢,蹭你一个彩头来年家里也出状元。” “那我朝可有福了,得有这么多状元呢。”孟之微张开手比了下树上的梨,回头又支了个梯子准备上树。 琴濯看了下,道:“你还是安分些就摘近的吧。” “上面的也总要摘,一起了事。” “上面放着我来。”琴濯把做好的豆沙也搓成了丸子,一个一个放在捏好的面皮上,统一包起来,“等我包完这几个,你来帮我印模子,我去摘。” 孟之微噢了一声,老实站在下边摘梨子。琴濯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小时候上树掏鸟蛋的事儿都是她领着自己干,爬树上墙那真是惯熟的事情。 反而她这个状元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实在有些废物。 孟之微由不得叹了口气:“有你这么一位能干的夫人,别人肯定都笑我吃软饭了。” “你现在不是?”琴濯浅笑回眸。 孟之微思考了一瞬,承认得大大方方,“那倒也是,还一天三顿呢。” 两人均笑起来,各自做着事情。阳光正好,岁月绵长。 “行了,你来印模子。”琴濯把身上的围裙系在孟之微腰上,去洗了把手,顺着树干上的梯子就上去了。 孟之微看得啧出声,竖了个大拇指,“真乃女中豪杰!” “马屁留着一会儿拍,你在旁边给我放个框子。”琴濯从树叶间探出头来,穿着裙子踩在树干上,依旧是潇洒如风的。 孟之微忙在底下支了个框,看了会儿她确定没问题,才转回身去印月饼。 已经做好的饼子,只需用模子轻轻扣一下就能成型,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孟之微一下一个,印得不亦乐乎。 一树梨在琴濯的刁钻走位下,很快就被摘了个精光。孟之微还预备扶她下来,就见她踩着梯子第一节 干脆跳下来了。 孟之微唬得抹了下额头,道:“虽说女侠筋骨强健,可也不是铁打的,下次能不能走点寻常路?” “得了,本女侠知道!”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改对么?”看到她一脸笑,孟之微就无奈,“幸好你没去跟人学武,不然现在岂不是上天了,我上哪儿抓你去。” 她这一提,反让琴濯也来了劲儿,“你说我现在去学还来得及么?那些武学宗派还会不会收我这么大的徒弟?” “你要真想闯荡江湖去学,什么时候都不晚。”一般情况孟之微是挺支持她干什么事的,可就怕她太嫉恶如仇,若有一身功夫的话估计初出茅庐就能江湖留名了,到时候被一堆仇人撵着屁股跑。 琴濯笑道:“我若真走了,你这软饭可就吃不着了。” 孟之微摸着自己纤细的下巴,状似思考,“那你说以我这幅皮相,还能找得到富婆么?” “必然能,何况是这么俊俏的一个状元爷呢!” 两人正笑闹着,听到后门被扣响,传来赵文汐的声音。 孟之微解下围裙就要去开门,被琴濯一把抓住,朝她胸前盯了一眼,“你这警惕心可越来越弱了,快回去换衣服。” 孟之微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胸口往卧房跑,边跑边交代,“你先帮我应付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琴濯等她跑没影了,才将后院的门打开。 赵文汐拎着一盒新打的月饼,还有些果子茶酒,站在门外笑意融融。 “赵大人来了,快进来坐!” “打搅了。”赵文汐进门,左右看看没见孟之微,先将带的东西放在桌上,才见上面还有没烤的月饼,“原来你们自己也做了,我这月饼送得迟了一步。” “大人哪里的话,逢节都是彼此通个情谊,原本我们也是打算做了给大人送些的,现在还是这摊子,让大人见笑了。”琴濯把桌面清理出来,冲了杯茶放到赵文汐面前,“之微还在书房,我去叫他来。” 赵文汐点了下头,端坐在树下耐心等待。 孟之微没预料到赵文汐会来,急急忙忙地装扮有些慌,听到琴濯进来还吓了一跳。 琴濯上前帮她束胸,安抚道:“我让他在后院坐着呢,不用着急,仔细些别漏了破绽。” 孟之微被勒得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在家松快些,又来人。” “你不跟赵大人关系挺好,人家专程来送月饼的,你还嫌弃了。” “我又不是嫌弃他,这不是没料到……”孟之微把东西穿戴好,照旧穿上自己的宽袖大袍,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又跟琴濯确认了两遍才放心。 回到后院,琴濯给他们摆上一个日常的果盘,端着印好的月饼去烤,“赵大人不忙便多坐一阵,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饭!” 孟之微也道:“刚出炉的月饼你一定没吃过,一会儿尝尝。” 赵文汐同他们相处久了,也知道他们诚心好客,自己再多推拒反而小气,笑着应下。 “明日中秋夜宴,你不带着弟妹去逛逛?” 听到赵文汐提起来,孟之微看了下灶台前的琴濯,轻声道:“我这么想着,就是还没同她说呢。我怕她不同意,一会儿你也帮我说说。”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赵文汐不明,见她小心翼翼的尤为好笑,“可是你惹弟妹不快了?” 孟之微不敢说琴濯对关于皇上的一切都反感,含糊点头,又招来赵文汐一通取笑。 等月饼出炉的工夫,琴濯便做了几道家常菜,其间赵文汐便提及夜宴的事。 “夜宴在宫里举行?”琴濯一想,先就皱起了眉。 “在皇宫别苑,皇上在政崇尚一切为简,中秋夜宴算是少有的百官相会之日,再有就是皇上千秋的时候了。” 孟之微也以为是在宫内举行,听后问道:“那皇上届时还要移驾别苑?” 赵文汐比她入朝早,这样的场合已经经历不少,说道:“皇上通常只在开宴时在场,之后也就由得朝臣自乐了。所以我才提议你带着弟妹前去,别苑的景致不错,也有特别的美味,中秋佳节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平常若非诰命在身,皇宫这样的大场面一般家眷都去不了。中秋是团圆之日,许多官员都会趁此带着家眷来游览观景,算是难得的机会。 琴濯被赵文汐说动,觉得那条龙若不在,她还是挺乐意去长长见识的。御厨做的东西她还没尝过,找机会还能学个一二。 孟之微见她答应下来,跟赵文汐偷偷对视一眼,比了个拇指。 今日饭后的甜点便是月饼,刚烤的比外面卖的口感绵软。琴濯在豆沙了少放了一些糖,饼皮也稍微做得厚一些,这样馅儿跟皮相得益彰,口感香软,又不会太黏腻。 等月饼彻底放凉后,琴濯又捡了些花朵模样的给赵文汐打包了,剩下一些是兔子的,她打算分给自己要好的女眷。 “吃了还带,这多不好意思。” 孟之微看赵文汐嘴上说着,手里接着也没马虎,笑道:“这饭蹭多了,你也开始言不由衷了。” 三人又忍俊不禁,等送走了赵文汐,琴濯便把剩下的月饼分作几包,一包留着给孟之微平时当零嘴,其余则送人。 “明天还要准备去别苑,这会儿我也闲着,干脆都送去了事。” 琴濯想想也是,收拾好东西跟孟之微一道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明天要见心上人,朕该穿哪一件衣裳最好? 作者后排乱入:求个【收藏作者】呀~ 第17章 琴濯这位“好夫人”,显然不仅仅体现在厨艺上,用孟之微的话来总结,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为了给自家夫君赚足面子,中秋这天一早琴濯就开始准备了,从首饰到鞋袜,无一不是精致妥帖又恰到好处。 琴濯在吃食上讲究新鲜,日常保养也无不精细,便如那每日盥面所用的“井花水”,在寻常人听来大抵也是矫情。但在穿着方面,她还是觉得新衣不如旧,况她常在后厨活动,油污沾了新衣,光是换也换不过来。 “这还是去年做的,没怎么穿,你觉得行不行?”琴濯把一件红底洒金的百褶裙比在腰上,对着镜子看了看,回头问孟之微的意见。 孟之微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闲散地在书上瞟两眼,却还能分出心来给琴濯,“是我带给你的那匹降云锻做的?” 琴濯点点头,又去衣柜里翻找,“我记得还剩一些我给你做了件袍子,你今儿不如也穿那件,咱们正好相配。” “也行。”孟之微起身,顺势把胳膊套进了琴濯摊开的袍子里,拢了下衣襟站在她身边对着镜子,耸耸肩挺挺胸,“怎么样?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配得上仙女儿你吧?” 琴濯莞尔,“自是天生一对。” 孟之微看她鬓发如云,又叹道:“我要真是男的,非把你娶了。” “我对性别卡得没那么死。”何况两人现在本就是“夫妻”。 孟之微倒不是固守成见的人,对许多事情的理解可能还更为离经叛道,只是依旧笑着摇头,“若你我彼此都喜好女人,这么过着也就过了,凭良心讲,你对女人能有半点超乎寻常的感情?” “一起搭伙过日子而已,又不是非得有夫妻的感情。” “得,还是没开窍呢。”孟之微扣了把琴濯的脑袋,把她刚梳起的发髻弄得一团乱,被追着一顿好打。 两人收拾停当,约莫在酉时入的宫。 中秋夜宴在皇城别苑,入了宫门还得走上许久。琴濯第一次深刻感觉到这座皇城的广袤,一个人的城比万万人的城要大上许多,巍峨雄浑,根本不容挑衅。 外面红尘沸腾,都被高大的宫墙所阻隔在外,墙内的一切都肃穆寂静,就连落在地上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得见。 琴濯很不喜欢这样压抑的感觉,怪道那条龙也不喜欢当皇帝呢,这也太憋屈了。 不过头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拜见当今天子,说不紧张也是假的,一路上琴濯都在暗中询问孟之微需要注意什么。 孟之微安抚她:“届时不过走个过场,咱们离得也远,随着众人行个礼就成了。” “你这个状元爷居然还不是皇上眼前的红人?”琴濯总以为他会坐在薛岑的左右两边,再怎么说都是蹭过饭的交情不是? “宴席的次序都是根据官职大小排列的,除非皇上特别恩典。我们的位置大约还在后面些,一会儿你只管吃就对了。” 孟之微这么一说,琴濯就觉得心里有点底了,“你既这么说,我可就照办了。” 能见识一下宫里御厨的手艺,她还是挺期待的。 夜宴的气氛也没有琴濯想象中严肃到不苟言笑,由别苑入口进来,便见人员往来,也不拘身份地位,彼此招呼寒暄。 他们迎面就遇上了赵文汐和一位老大人,孟之微提前就告诉琴濯:“那位就是文汐的老师,尚书杨大人。” 琴濯看着脚步健硕的老爷子,忙整理好神色,毕竟这老爷子也算孟之微的顶头上司。 “刚还跟文汐念叨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杨大人嗓音洪亮,精神面貌也跟他古稀的年纪不符,看见孟之微身侧站着琴濯,夫妻二人均是容色俊秀,堪称一对璧人,笑容更甚。 “大人。”孟之微微微拱手,随后轻拥着琴濯上前,“这是内人琴濯。” “大人有礼。”琴濯福了下身,又同赵文汐见过礼,未免言多有失,非到必要便不开口。 琴濯的姓氏较为罕见,名字也是琴父当年翻遍古籍煞费苦心定下来的,杨大人一听就觉得特别,再看琴濯落落大方,便觉得是个好娃娃,孟之微没娶错人。 几人说了会儿话,杨大人笑着道:“那行,你们年轻人且乐,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琴濯倒没觉得打扰,原以为朝中的大官都是迂腐古板的,这老头子说话倒是乐呵,完全不像是年逾古稀的人,难怪颇受孟之微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敬仰。 赵文汐的座位离孟之微最近,便一道入了座。 琴濯暗暗观察了下周围,也有其他的官员带着家眷,还有衣着华贵的妇人挽着年轻的小姐,应该是高官诰命。 琴濯见年轻的闺秀还不少,想到什么悄声问孟之微:“皇上是不是想借此选妃啊?” “皇上有没有这个心思不知道,别的闺秀们大抵是有这个想法。”孟之微对此心知肚明,看了圈人见怪不怪了。 “可惜咱们没早要个女儿,不然也能带出来炫耀炫耀。” 孟之微抬起手触了下她的额头,“酒还没喝已经开始说傻话了。” “我说收养的,你总不同意。” 此事的顾虑孟之微早已言明,听后也没多说,把一碟干果移到她面前,转移她的注意。 宴席还未开,人也未到齐,琴濯见其他人也没动桌上的东西,小声道:“这会儿能吃么?” “都是餐前零嘴,不必顾忌。”孟之微说着,捏了个核桃给她。 琴濯遂才放心,又怕桌上弄一堆屑壳不好看,便用帕子包着,放在高脚盘子的后边。看见有人来时,她便提前停手,随着孟之微跟人打打招呼。 宴席前的时间有些冗长,琴濯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跟孟之微小声交流:“那是谁家的千金?身姿好,腰长腿长屁股翘,这次会不会被皇上看上?” 孟之微也完全被她带跑偏了,跟着去看,“是不错,好像是王大人的小闺女,京中有名的才女呢。” “那个黄裙子的也长得漂亮,刚才她的手帕掉了,我给她捡的,她还冲我笑了!” “那是将军府千金,刚成亲不久。” “啧,对方是哪只猪?” “……夜北侯。” 两人不住交头接耳,在旁人眼里看着亦是伉俪情深、如胶似漆。赵文汐坐在旁边,感觉自己头顶已经燃烧起了火亮的烛火。 宴席还未开始,琴濯已经被往来的佳丽迷晕了眼,叹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皇帝都喜欢三宫六院了,这么多的美人,每天看都不重样,收集起来真是艳福不浅。” 孟之微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你若当了前朝一般的女皇帝,大概也是个贪恋美色的昏君。” “这个我承认。” “……” “食色性也,你说的。” 孟之微无奈纠正:“是告子说的。” “总归是这么个道理,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有什么不好。”琴濯勾了下鬓后的一缕头发,继续张望着新来的美人,“都像男人似的,贪图美色还死不承认,非得编出许多理由来,假正经。我就不信,今儿这么多美人,他不再收几个进去。” “道理没错,不过你这个‘再’没用对,皇上至今可还是后宫冷清,后位虚悬呢。” 在琴濯对薛岑的认知里,这一点确实令她挺惊奇的,连声音都拔高了,“原来他现在还是个雏?!” 连孟之微都吓了一跳,慌忙看了下旁边的赵文汐,见他毫无所觉,赶紧捏了下琴濯的手。 琴濯掩着口,重新收回声音,只是对这个事实还在消化中。 孟之微纳闷:“你这表情就好像天都塌下来了,至于这么震惊么。” “你不震惊么?皇上登基得有五六年了吧……”琴濯伸指手指算了算,“身处宫娥千百的皇宫,居然还是个童子鸡!” 琴濯的用词一个比一个直白,孟之微都快没耳朵听了,便是薛岑听不到,她都要替薛岑臊得慌了。 “……洁身自好的皇上也不是没有,毕竟这码事,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 “啧啧啧,真是想不到呐。”琴濯摇着头,满脸的惊讶还未散尽。 孟之微听着她的语气,默默地打量了下她,这五十步笑百步也是没谁了。 因这突如其来的事实,让琴濯对薛岑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同情,再见他便不是那么碍眼了。 而在大多数男人看来,这也是个丝毫没有可信度的事实。如果连皇上都守身如玉了,那天底下岂不是都是童子鸡了?便是后宫无人,那宫娥那么多,便是宠幸个一二,也再自然不过。 琴濯想得简单,也没有男人那些心思,自然深信不疑,罢了又挨着孟之微八卦:“你说皇上为什么不选妃?” “这能有为什么,大概是没顺眼的吧。” “我看未必。” 她一脸思索,也不知道又在想象什么,孟之微轻咳一声把她的脸掰正,“别瞎想了,皇上来了。” 琴濯听到门口的动静,连忙低头,敛容正坐。 作者有话要说: 当今窦娥·薛岑 第18章 除了上朝的时候,薛岑其实并没有什么皇帝架子,微服出宫的时候更如常人一般,若相处甚熟,压根不会觉得有什么君臣隔阂。 也许正因如此,琴濯在心里不待见薛岑起来就更自然了,完全不会因为他是皇上就嘴软。 不过今见殿中群臣恭敬,一丁点差错都没有,琴濯还是不由自主精神紧绷。 行过礼后,众人平身都是退着两步入座,琴濯紧跟着孟之微,一眼也没敢错看,坐入两边的位置后她也没办法伸个头出去再看,对上首宝座的人也不过只听了个声音。 “这之后应该没事了吧?”琴濯小声问孟之微。 孟之微摇摇头,知道她已经馋了许久果盘里的桃子了,拿了一个给她。 “这时节居然还有桃子,我方才就好奇了。”琴濯闻了闻,桃子的香气浓郁,一点不比时令的差。 “皇家有专人打理的果园,应该是用什么特殊法子催生的。皇上的千秋在腊月十五,那会儿还有西瓜呢。” “冬天的西瓜,那可真是太奢侈了。”琴濯暗暗称奇,总算明白为什么以前会有人争夺皇位不惜代价了,这一当皇帝,多少常人享受不到的东西呢。 桃子白里透红,长得也是水灵灵的,就是个头有点大,琴濯还盼着一会儿的正菜,觉得一整个吃不了,便分了一半给孟之微。 “分桃吃小心嘴歪。” “等你吃完再分你一半,再歪回来。” 说不过琴濯的歪理,孟之微低头咬走了她手上的桃子。 夜宴中除了席位有所区别,菜品却是讲究一视同仁。毕竟是皇帝把一帮臣子给叫来的,为的就是君臣齐乐,顺带嘉奖一下臣子们平日的忙碌,所以必须得给吃好了。 就是琴濯觉得上菜的速度有点慢,御宴的菜品都讲究精致和适等的分量,基本上三四口就没了。她特意空着肚子来,这会儿才刚开胃,正是闹得慌。 眼见下一碟菜估计得等眼前的宫娥跳完舞,琴濯只好又啃了半个桃,另外一半照旧给了孟之微。 孟之微接过来数落:“早吃一个不得了,你是非得验证一下老祖宗的话有没有道理?” “实践出真知,验证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孟之微摇了摇头,又道:“现在蟹子正是肥,一会儿肯定有硬菜,你再忍忍。” 琴濯理所当然觉得要是没有一道硬菜,也枉费这么大的排场了。 过不多时,一伙宫人如鱼贯入,每个人的托盘里放着两只黄澄澄的橙子。 琴濯看到后就亮了下眼睛,“是蟹酿橙呀。” 以前在乡下,每逢这个时候琴濯和孟之微都会去河边捉蟹,琴濯会变着法子做蟹,清蒸、油炸或是生拌膏蟹、炒蟹脚,因乡下取用方便,每次不用花大价钱就能吃到满足。 蟹酿橙这道菜琴濯也做过,今日夜宴则是特意从南边运来的大闸蟹,肉厚而鲜,橙子也是多汁饱满。琴濯揭开上头的橙盖,看到满满当当的蟹肉蟹膏,再一次感叹自己没白来。 中秋正是吃蟹的季节,随着蟹酿橙还有两只整蟹被端上桌,旁边摆着精致的蟹八件。 琴濯先用小匙咬了一勺橙子里的蟹肉,鲜味十足一瞬间就将她的味蕾征服,由衷叹道:“还是宫里的御厨好啊。” “好吃是好吃,我觉得你做的也好吃。”孟之微作为一个单纯的食客,对好吃的定义不及琴濯细致,所以说得也算没错。 琴濯细品其中的味道,对橙肉和各种用料的多寡都能有个猜测,做菜的时候更能运用贯通。所以螃蟹美味,她也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 以前家里吃蟹的时候没有这么讲究,孟之微喜欢吃又嫌麻烦,常是吃了蟹膏留下八只爪不想理会,这时候都是琴濯用一把剪刀把蟹肉剥出来,那壳上的肉半点不会浪费。 如今有了更称手的工具,琴濯剔蟹肉更为娴熟,偏生吃光的部件还是完完整整的,拼在一起若不细看,还以为没动过。 孟之微方才闷头吃着,罢了见琴濯面前的盘子里还是整齐的一只,便伸过手去,“怎么还没吃?都要凉了。” 他话音一落,却是光拿了个蟹壳。 “哟,你这什么时候吃的?也吃得太干净了。”孟之微看看空荡荡的壳子和蟹腿,惊奇不已。 “蟹便要这样吃,才不至浪费了美味。”琴濯满足地擦了下手指,又捡起孟之微盘子里的两条蟹腿,剪刀剪开两头尖,用签子挑出来一丝蟹肉,“瞧你这吃的,暴殄天物。” 对于孟之微来说这肉就是白捡的,忙张嘴凑过去。 螃蟹的美味令人回味,这一顿还没完,琴濯已经开始想下一顿了,“等过两天我们也弄些河蟹来吃。”自家吃的想有多少,也不必紧着这点分量。 孟之微也咂咂嘴,肚子里饱了,嘴上也是差点,“再做点蟹黄豆腐吧,拌上一碗白米饭,整点黄瓜酱菜。” 这都是家里寻常菜,也许是这会儿被这螃蟹勾起了欲望,琴濯听着都想流口水,道:“你还是别说了,我都快呆不住了。” 孟之微咽了下喉咙支棱起来,却见一个公公又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是一只黄澄澄的橙子,还有几只螃蟹。 她左右看看,确定旁人是没有的。 “这是皇上特意给状元爷的。”公公笑眯眯的,放好东西退了下去。 “看来让皇上蹭饭还是有点好处的。”孟之微乐呵起来,搓搓手揭开橙子,给琴濯推了过去。 琴濯看着面前的蟹酿橙,咬了下嘴唇不解,“皇上为什么多给你一盏?” “虽然我不想吹,可我怎么都算个新晋的青年才俊吧,皇上主张提携后辈,有一点点的特殊待遇,也是自然嘛。” 孟之微的话虽然没说,可却不能完全说服琴濯。她看了下孟之微毫不在意的侧脸,再一想到两人之前所谈论的话,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琴濯扭过头,看着孟之微的脸微微出神。 孟之微虽然特意往阳刚了打扮,但身为女子还是带着不多见的俊秀,往常她的同窗也不是没取笑过她太过秀气,因她本是女子对此也不多计较。 也正因如此,孟之微放在男子中总是俊秀有余,琴濯看着她白净的面容,忽然冒出一个令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想法。 难道那条龙还是个断袖?! 怪道他总是到自己家里蹭饭,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群臣夜宴还特意多给了之微一道蟹酿橙,可不是“特殊待遇”么…… 琴濯想到此处,眼睛都瞪圆了。 孟之微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她吃东西噎着了,慌忙顺了顺她的后背,“没事吧?” 琴濯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憋了半晌道:“薇薇,咱们回去吧。” 那条龙原来是色性不改,贪图男色,来这里岂非是羊入虎口? “不舒服么?”孟之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只是皇上还没走,不好提前告退,咱们再稍微等一等。” “你不是说皇上就来走个过场,通常早走了?” “是这样没错……可能今年皇上兴致好吧,跟大家一起乐乐也挺好。” 好什么好!琴濯在心里叫嚣,那条龙必定是藏着什么坏呢,不然为什么一改常态?乐,有什么可乐的,喝点儿酒上了头,什么事做不出来…… 琴濯越想,越觉得心里毛毛的,面前的螃蟹都没了胃口。 孟之微见她不动,问道:“方才不是还觉得差点儿?又饱了?” “都凉了,没胃口。” 孟之微听罢,便自己拿了过来。 琴濯看她乐呵的样子,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暗自叹了声气。 这品尝美味的夜宴,最后倒成了琴濯的一场煎熬。 她熬啊熬,就是没能把薛岑给熬走,反而还见他踱步过来了,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强拉着孟之微的衣袖起来。 “皇上。” “免礼。”薛岑看了下桌面,笑意柔和,虽着一身袍服,也并未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今年的蟹都是南湖养殖送过来的,随取随用,足够大家吃得尽兴。孟卿若觉得尚可,只管敞开肚皮吃。” 孟之微忙谢了礼,琴濯听后微低的脸却有些难看,心想这老色胚是明目张胆开始搞特殊了。 “夫人的厨艺卓绝,若做这蟹酿橙必然不输御厨,等回头朕叫人送一些蟹到府上,夫人也可让孟卿一饱口福。” 听到薛岑忽然点到自己,琴濯勉强调整出来一个笑容,嘴上称谢,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拒绝。 薛岑本是怕人多眼杂误会,所以句句都是以孟之微开头。偏生琴濯越听越想得歪,最后更觉自己就是个幌子,他的目的就是孟之微。 薛岑在此尚有一阵时间,目光落在琴濯暗红的裙角上,又被旁边孟之微的袍角吸引过去,才发觉两人穿着有所一致,心里登时一窒,勉强呼出来一口气,“行了,你们安心吃喝吧。” 他得去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一则 八月十五,天气晴。 今天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心上人跟她夫君穿了情侣装,朕心甚酸。 第19章 薛岑好男风这个事,琴濯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给孟之微提个醒,毕竟她时常在朝堂活动,当局者迷。 中秋夜宴回来以后,琴濯硬是翻来覆去没睡安稳,半夜把孟之微给推醒了,掐着她脸极为严肃。 孟之微原本有些迷糊,听到她的话当即就给惊醒了。 “皇上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就瞎想到这里去了?” “怎么不可能!别的大臣家也不见他常去,怎么就偏生来我们这里勤快?还有他后宫空着,到现在还不选妃,夜宴又对你特殊对待。便说不冲着你,如今朝廷选用的人才无一不是年轻英俊的后生,我看他就是图谋不轨!” 她说得句句在理,可在孟之微听来又句句像无厘头,抚着额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这样也不足以证明皇上就喜欢男人吧……任何事实都要讲求证据,你这么瞎猜一气,可是污蔑当朝天子。”孟之微敲了她一指头,拉过被子就要倒头睡。 琴濯看她完全不当回事,拉着她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呀,毫无根据的事,要说皇上看上了你借我跟你套近乎我都信,你这猜得也太离谱了。”孟之微浑不在意,干脆用被子包着琴濯躺下,拍拍她的后背心,“睡吧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之前琴濯也以为薛岑是色心未泯对她有非分之想,可夜宴之后,她不禁疑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人对之微的关注可比自己多多了,难道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别再把那条龙往家里领了知道么?”琴濯看孟之微完全听不进去,揪着她的耳朵叮嘱。 孟之微困得迷糊,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什么,只管哼唧了两声。 薛岑也没料到自己在琴濯这里的形象一落千丈,还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定义。夜宴中能见到琴濯,也实非他所料,之前决定已不再见,他不会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只不过这定力也就在没见人的时候还能生效,一旦见着了,就好像冰霜遇了火,一下子就消融了。 夜宴中见琴濯随孟之微在座,他一眼瞧见心里都没过多挣扎,步子已经迈过去了。到头来又是人家锦瑟和鸣,而自己形单影只。 夜里安寝后,薛岑还是耿耿于怀,自己何苦去犯贱,翻来覆去竟也是一夜没能安睡。 这之后薛岑也没再出宫,琴濯在孟之微的耐心说服之下,对薛岑“好男风”这事持保留意见。 倒是赵文汐来得愈发勤快了,偶尔杨大人也会造访。 身为孟之微要好的朋友和师长,琴濯倒是十分欢迎他们,上次还专程给杨大人做了一顿鸭糊涂,可把老爷子乐开了花,往后蹭饭的行径也是一次比一次娴熟。 秋色愈深,城里的桂花开得熙熙攘攘,金桂丹桂混在一起,深浅不一,浓淡有度。 集市上的木匠文大叔的儿子今年中了解元,家里特意做了桂花糕来分散众人,见琴濯来买菜,便塞了一包给她。 桂花糕又叫广寒糕,寓意广寒高甲,家里有应试举子的,都会做这糕来分散四邻亲朋,以期蟾宫折桂。 孟之微高中那年,琴濯也特意做了广寒糕,如今想来时间匆匆,倒是已过了许久。 “这糕甜了些,不如你那年做的。”孟之微啃着琴濯拿回来的桂花糕,望着外面飘进来的桂花,眼含期许。 “都给你吃了,还不足兴?”琴濯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油纸包,觉得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就是两个样。 “总不能浪费粮食,何况是别人一份心意。”孟之微说得振振有词,见琴濯整理着一个布袋,拍拍手上的糕点屑,“要出去采桂花啊?” 琴濯瞥了她一眼,“是啊,家里有个状元爷要吃桂花糕,岂敢不从命。” 孟之微一听就乐了,积极地拿过布袋,“走走走,一起去!” “你慢着些,咱们出去雇辆车,顺便去城外看看。” 金秋的景色自有一番风味,琴濯也不想每天两点一线,闲余时间也会四处走走看看。她对生活的理解,和美食一样,人并非吃饱就行,日子也不是得过且过,总要有些多彩的调剂,才不会觉得苦。 以前她跟孟之微四处流离的时候,便也是这么安慰着自己过来的,如今一切走上了正轨,可见保持内心的积极热爱,还是很有必要的。 春秋两个季节,是最为宜人的,不会像夏天热火朝天,也不会像冬天冰寒刺骨,陌上往来的人信步闲游,都无比自在。 像秋天这样处处都充斥着丰收气息的季节,琴濯是最喜欢的,那也意味着她的厨房可以丰富起来。 “我还是觉得不如咱们在乡下的时候,就近垦一块地,可以种的东西多了,都不必去集市上买。” “等此间事了,你若想便在乡下置办一所宅子。”孟之微说完又觉得这样替她安排不好,“不过那时候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年纪轻轻可别就想着养老的事了。” “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好,难不成等我七老八十了才思后事?” “话是这样说没错。”孟之微知道再往后她又不爱听,所以没有继续同她争辩,而是换了个话题,“对了,过不久工部会派人前往钱州监造军器所,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琴濯亦正色起来,“人员可定了?” 孟之微摇摇头,“这次杨大人是主要负责的人,随行人员都由他调配,我想去找找他。” “朝中之事你不张口也不行,若想好了就去试试,回头我做好了桂花糕,你顺便带去,也算一点小小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孟之微停在一处丹桂树下面,又展颜轻笑,“也许杨大人被你的桂花糕折服,不用我多费口啾恃洸舌就让我去了。” 琴濯扬唇浅笑:“我要真有这本事,怕不是连皇上都能被我收服?” “那可真没准,皇上之前来咱们家里的次数不少,敢说不是惦记你的手艺?” 琴濯不想把薛岑扰了自己的好兴致,说到此处就撇了过去。 城外的桂花树都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不似城里专门种植观赏,总是这里一撮那里一撮,显得随性却又自然。 琴濯带了两个布袋,一个用来装金桂,另一个用来装丹桂,两种桂花的颜色不同,用来做菜也有所区别。 桂花晒干可以存放很久,每年秋天琴濯都是整理一些装在罐子里,平时做糕点抑或泡茶,随时可以取用。 城外的人少,落在地上的桂花软蓬蓬的,琴濯用手揽了上面的一层,不多时就把袋子装得满满的了。 “桂花还要开许久,先用这些足够了。”琴濯颠颠袋子,满满登登的桂花装起来还有些分量,“等回去的时候再多买一些白糖,再买两个匾额,这么多怕是不够地方晒。” “得嘞,一会儿让车把我捎在集市,我去买你先回家。” 琴濯想着两个人带着许多东西确实不便,便点了点头。 落在地上的桂花已经经过一些时间的风干,对于琴濯来说正是便利,她回家拿了一些清洗过后便可用了。 等孟之微回来还得一阵,琴濯便先用剩下的白糖做了些糖桂花。 桂花糕的做法不拘一格,做的顺序稍有变动,做出来的糕点也会有所不同。 琴濯见过南北各地的桂花糕,还是觉得他们钱州本地的最地道,也是孟之微最喜欢的。 家里还有现成的糯米粉和澄粉,只需搅拌融合倒在模子里,蒸上两刻钟便可。 等孟之微回来,蒸出来的糕正好放得凉,淋上两汤匙新鲜的糖桂花,香里带凉,油润不腻,实乃秋季独一无二的美味。 “还是这个味道最正点!”孟之微的嘴巴上还沾着桂花,忙不迭又从篮子里掏出来一罐蜂蜜晃晃,“还好我想到了,桂花糕有这个更好。” “你倒学会吃了。”琴濯笑着拿过那蜂蜜罐子,舀了两勺在桂花糕上,凝白玉润的糕被蜂蜜浸着,就像一块上好的白玉嵌着玛瑙,看久了倒让人不忍下口了。 “这要端到御宴上去,也不会有人看出来它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桂花糕吧。” “你可别成天给我戴高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藏了个什么宝贝疙瘩,成日夸得天花乱坠。” “可不是宝贝疙瘩么。”孟之微佯轻佻地刮了下琴濯的下巴,端的是风流俊俏。 琴濯一下想起什么来,笑了一声,碰碰孟之微的胳膊,“你还记不记得,酥水镇上的高小姐?” “那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桃花呢,岂能不记得。”孟之微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也是头疼而已。 因她这幅面貌,也是无意招惹了许多大姑娘的芳心。她自知无果,通常只是装聋作哑,要么干脆躲着跑。他们以前寄居的镇上,有户高姓人家,家中有位双十年华的小姐,长得也是花容月貌,颇有才情,但就是在择婿上条件苛刻,势要找个聪明盖地、学问包天的才子,以至于镇上的人家都不敢轻易攀亲。 那年琴濯和孟之微初到酥水镇,原本是想置处安静的地方,等孟之微科举,地方恰选在高家后巷。 一日,那高家小姐在后院放风筝,风筝断了线落在了他们院子里,高小姐带着丫头来找风筝,看见了一开门的孟之微,当即就一见钟情了,回家以后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好比杜丽娘梦会了柳梦梅,眼瞅着香魂欲散。 后来高老爷从丫头口中得知因果,当即让人置备了东西,亲自上门让孟之微娶了自家女儿。 莫说孟之微身份有异,便她真是个男子,那时满心都是替父亲翻案的事,递风筝的时候压根就没看清那高小姐长何模样,忽然被她老爹找上门让娶他女儿,可谓惊掉了下巴。 孟之微左说右说,高家只不理会,大有“强抢民男”的架势,孟之微没了办法,只能跟琴濯连夜收拾东西跑路。 后来为了避免类似的麻烦,琴濯才提出两人假扮夫妻,一直到了如今。 “说起来,这酥水镇上可还有你一桩风流韵事呢。”琴濯看着孟之微笑不可遏。 孟之微一向心软,当时跑了还有点内疚,如今想起来也是叹息不已,“也不知道那高小姐后来怎么样了。” “你还真想着人家呀。”琴濯笑得眼睛一弯,“那高小姐早嫁人了,嫁的便是与你同一届的探花郎,也算得偿所愿了。” 孟之微听后却松了一口气,这桃花想来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她还是守着家里这一株红杏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杏也不好守哇~ 第20章 琴濯虽然不待见薛岑这个人,对他赏的螃蟹还是另当别论的。 中秋夜宴后,宫里果然有人来专程送了一筐大闸蟹,琴濯看那螃蟹个头不小,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便放在厨房的水缸里养着,现吃现做。 “螃蟹是好螃蟹,就是人差了点儿。”琴濯抓着一只螃蟹,看着活灵活现的八个爪,皱着眉似是十分不明人为何能够表里不一。 孟之微听见了,摇摇头道:“有道是吃人嘴软,你好歹也说句好听的。” “我不骂他就偷着乐吧。”琴濯轻哼一声,毫不手软地把螃蟹丢到孟之微面前的盆里,“绑上,蒸了它们。” “今天吃清蒸的?” “那有什么意思,今天吃蟹肉烧麦。” 孟之微从来不会对琴濯做什么菜有意见,听了只管点头说好。 琴濯挖了一碗糯米泡在平常淘米的小盆里,又捡了些干香菇和茶干。菜园子里的萝卜也到了收成,早前孟之微收拾了一些放在背阴处的架子上,只需溜溜皮就能用。 葱姜差不多是每顿饭都不可或缺的,不过孟之微说是不挑嘴,对这类东西却敬谢不敏,每次看到一星半点都要挑出来。 可不用这些做菜便失了味道,琴濯便将葱姜蒜之类的香辛料剁成细碎的沫子,这样炒在菜里便看不出来,孟之微时常感慨,以后若没有琴濯她大概连饭都不知道怎么吃了。 “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只猪。”孟之微看着琴濯忙活的身影,若不是怕耽误了琴濯终身,她倒是想当那只猪。 “弄完了没有?蒸出来还得放凉,顺便再去帮我拿些柴火,糯米也要蒸的。” “好了。”孟之微起身就要抱起那一大盆的螃蟹,奈何木盆本身的重量也不小,她使了下劲儿竟没能抱起来,徒红了脸。 “瞧你这吃奶的力气。”琴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帮她一起抬起了盆子,回身看到她擦着额头,笑了一声,“不行呀状元爷,最近虚得很,看来得好好补补。” 面对她的调侃,孟之微只是报以无奈的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相公我手无缚鸡之力。” “你这样可不行,哪天跟同僚打架都要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这话却没道理,好端端的我跟同僚打什么架。” “私塾里上学的小孩儿为了座位都打架呢,你们当官儿的难道不会因为意见不合动手?” “都是科举入仕的斯文人,岂会一言不合就动手。”孟之微理了下袖子看向琴濯,“孟夫人对当官的似乎误解颇多呀。”尤其对上头那个最大的官,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了。 琴濯耸了下肩,不置可否,转过头继续把萝卜跟香菇、茶干切着丁子。 糯米需要泡一阵蒸出来才弹牙有嚼劲,趁着这一阵工夫,琴濯先和了面做了烧麦皮,等糯米蒸上螃蟹也放得凉了,正好又可剥蟹肉。 孟之微一直挺佩服她做菜时的安排,一切都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浪费的时间。 “你若当个女官,一定也是严谨有序。” 琴濯只当她调侃自己,“我有心当,也没人给我个官做。” 孟之微岂不知她的脾性,若非自己想做的事,便是天王老子也难撼动她。这当官说着好像挺难,但若她真有心,也一定做得成。 “如今皇上在各地鼓励女子入学,想来女子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历朝历代都没听过的事,琴濯自然没抱多大希望,不过还是叹道:“若是所有事情都往后推一步,你没准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去当官了。” “谁说不是呢。”孟之微附和了一句,面上倒不见多少遗憾,也是闲时说说罢了。 剥出来的蟹肉蟹黄鲜味十足,人闻着又岂有不动嘴的,孟之微剥到一半便自顾自吃上了,被琴濯一通训:“你倒赶早,一会儿别吃!” “肉在眼前不让吃,这不是折磨人么。” 琴濯不理会她的道理,连盆儿端到了案板上,看糯米蒸得差不多,便将先前切的各色丁子用葱姜末、糖醋盐和酱油调味,在锅中煸炒一下入了味儿,加两勺水待卤汁沸腾后将蒸好糯米直接倒入。 晶莹的糯米染上酱料的颜色,让人食指大动,再拌上新鲜的蟹肉,这烧麦馅儿便成了。 “好香呐!”孟之微捧着馅儿料盆闻了闻,已经开始分泌口水了,“我去调个醋碟吧。” 琴濯扬着下巴告诉她放调料的地方。 烧麦跟饺子、包子看似属于同类,从面皮开始却大有不同,烧麦皮要擀得轻薄为宜,四边形似花边,中间放上馅儿一提就可放上蒸笼了。 孟之微觉得面食的门道太多,她这刚学会了包饺子,结果包烧麦还另有方法,试了几次不得法便放弃了,看琴濯只是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收,一朵花儿似的烧麦就成了,啧啧称奇。 烧麦用的是烫面,本已半熟,里边的糯米和蟹肉也是蒸过的,其余切丁的菜都容易熟,是以上锅蒸上一刻钟就行。 烧麦馅儿本来就调过味,蟹肉也自带鲜香,吃着软香扑鼻。孟之微喜欢食醋,所以吃这类面食总要用香油跟辣椒调个醋碟,这刚出锅的蟹肉烧麦蘸一蘸,便另有滋味。 琴濯嫌醋味跟辣味冲了烧麦原本的鲜香,所以不理解孟之微的吃法,只冲了一碗菠菜蛋花汤。 “不尝尝?”孟之微夹了只烧麦在醋碟里蘸蘸,簇在一起的面皮上有着微红的辣椒。 琴濯摇头,道:“你这吃法哪里还能尝到蟹的味道,白瞎了这御赐的大螃蟹。” “以你说的总吃一种味儿也无趣,人得尝试新鲜。” “歪理一堆。” 两人正互相扯皮,听到门外有客到,孟之微下意识便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确认无误才放下心来。 琴濯以为又是薛岑上门蹭饭,因而满心不喜,未想开门看到的是杨大人,当即就转了脸色,“老大人来了,快进来坐!” 与孟之微他们相处熟了,杨大人都知道他们门庭清净,找人只敲后门就对了。 一进到院门,杨大人就闻到了饭香,摸着胡子笑道:“看来老夫来得正好,这顿饭又蹭上了!” “大人说得哪里话。”琴濯搬了把竹凳放在一侧,又进屋找了一双碗筷。 “是烧麦啊,好东西!”杨大人一落座就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好像真如他所说是特意来蹭饭的。 杨大人此举对于做菜的人来说,倒是一种诚心的评价,琴濯也不是瞎讲究的人,并未因此觉得不快。 如今也快过了吃蟹的时节,螃蟹再放也会失了鲜味,所以琴濯特意多调了些馅儿,烧麦做得足够。 饱饭之后,琴濯照旧冲了些花茶摆上。 杨大人满足地嘬了一口,就差拿个竹签剔牙了。 孟之微知道他不会无事上门,安静等候没有急着言语,不过听到杨大人所说后,内心还是激动起来。 “军器所关乎我朝对外防备,皇上这次极为看重,因而半点差错不可有。皇上的意思还是很看中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想让你随赴钱州督造,你意下如何?” 原本孟之微就想主动去求这个机会,未想杨大人倒是看中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当即应下,“大人信任之微,之微定当尽全力做好此事!” 杨大人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将督造人员的名单向皇上报备上去,你也及早准备准备,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你家中……” 知道他们家中就伶仃两个人,所以一开始杨大人也犹豫过。孟之微一走,家里就剩琴濯一个柔弱妇人,便有什么紧要情况也没个帮衬,实在难为。 琴濯听到他们讲话,轻问道:“我想问问大人,之微去钱州公干可能带家眷?” 这次随赴钱州的年轻人中,只有孟之微是成了家的,杨大人一时没想到这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倒是可以,不过路途遥远,你个小姑娘跟着去路上只怕受罪。” 即便琴濯已成妇人,杨大人还是不自觉将他们都看作年轻的后辈,琴濯听见弯了下唇,道:“以前跟之微来京城应试的时候,三十里山路我都走过,大人不必担心。” 杨大人见他们夫妻不忍分离,便不多劝,“行,你们若决定了,就一起准备准备。再过一阵天寒地冻路上怕有耽搁,我估计月底就会动身。” “多谢大人!”琴濯高高兴兴地又给杨大人添满了茶,语气里都带着雀跃。 孟之微原本也不想琴濯跟着颠簸,不过看她模样已经是铁打的主意,知道自己再说也没用,自觉地闭嘴不言。 杨大人这厢离了状元府,便径直入宫报备此事去了。 薛岑对他也是极为信任的,自然对他择定的人选也没有异议,只是名单上看到孟之微的名字,还是顿了一下。 “朕记得孟卿已成了家,家中仅有孟夫人一人,此行一去长远,他家里可有安排?” 杨大人只道皇上是关心臣子,遂把琴濯决定跟随孟之微一事也说了,说完后半天没听到薛岑的动静,以为他觉得此事不妥,正待替孟之微求个恩准,却听他道:“如此也好。” 杨大人抬头时,座上的薛岑还是一派清冷,似乎只是对此事的合理与否有所斟酌。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十五,晴。 朕的心上人要跟她夫君去出差,此一别一年半载是见不了了,朕也该死心了(划掉划掉) 第21章 孟家没落之后,琴濯和孟之微就离开了钱州,算起来已有六七年不曾回去过。 再次回乡,两人心中都无比复杂,既想念却又对那片造成他们流离的故土感到些许惶然。 不过等坐上南下的船,孟之微也就顾不得了。 她虽自幼生活在江海边,却是个旱鸭子,而且一坐船就晕。自从船开出京畿运河,她就没能从床板上起来过。 “这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老毛病。这次还好我跟来了,要不然等到了钱州你不得成了人干。” 孟之微抱着痰盂吐完了,已经是一脸菜色,头疼道:“谁知道是坐船啊,我还以为走陆路呢。” “往南的运河通了,自然是走水路更快些。是你自己不争气,不然这不比马车颠簸的好?”琴濯给她倒了茶水漱口,看她快要蔫吧的样子,十分无奈,“起来我带你到甲板上走走,总闷在这里也不好。” 这时候船身刚好晃了一下,孟之微下意识抱住枕头,脸色都白了一分,“我不要,掉下去怎么办!” 琴濯翻了个白眼,“掉下去我捞你上来。” “那还有的捞么?你就会哄我。”孟之微说着把腿一蜷,做足了不出去的准备。 若论起力气来,她连琴濯都比不上,被生拉硬拽着出了船舱,抱着旁边的桅杆半步都不想走了。 琴濯软磨硬泡了半天,一拉她就唉唉直叫,最后自己去了前头坐着。 “你过来,给你好东西吃。”琴濯提了下方才带出来的小布包,冲着孟之微诱惑。 “什么好吃的?”孟之微方才就好奇那个布包了,似乎还有蜂蜜的甜味,天生好吃被她一勾就松了手走过去。 琴濯看她走得四平八稳,半点没有方才要死要活的架势,忍不住憋笑,但也怕一给她提醒她又吓得要命,把布包解开露出里面一垒白色的饼,“昨天走的时候我用剩下的蒸饼做的,只涂了些蜂蜜,你尝尝。” 自上了船孟之微就晕头转向,水米未进不说,连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此刻在甲板上吹了一会儿风,随着眩晕的感觉退散,肚里肠子也是饥困得慌。 孟之微捏起一个看了看,闻着也只有蜂蜜的甜味,咬着倒是酥脆可口,“这不就是个烤馍馍?” 琴濯睨了她一眼,“亏你是个状元呢,说话这么没水平,这叫‘酥琼叶’。” “嘶……越来那个‘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说的就是这个啊……”孟之微恍然大悟,又露出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珍奇的吃食呢,这以前的人呐惯会作比喻,一片馍里还有风花雪月。” “你也没少读那些‘风花雪月’,到你嘴里还是馍馍个没完!”琴濯眸光轻转,纤细的手指捏着烤得酥脆似雪的蒸饼,“这东西上了宫里的桌子就叫‘酥琼叶’,到你手里嘛,自然也就是个馍了。” “管它叫什么呢,好吃管饱不就得了。”孟之微浑不在意,却又忍不住感慨,“不过这物不仅以‘稀’为贵,现在看来还以‘人’为贵啊。” “这三六九等还不都是人分出来的,就是那豌豆黄儿,进了宫是细豌豆黄儿,出了宫就成了糙豌豆黄儿,合着就是我们平头老百姓只配这糙名儿。”琴濯说到此处,对薛岑不禁又是一番腹诽,虽然这区别也不是薛岑定出来的。 孟之微也琢磨出来她的心里话了,及时住了嘴,啃着自己的“酥琼叶”。 水路比陆路快得多,路上的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半。 抵达钱州码头时,孟之微还觉得自己像踩在船板上,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你还行不行?要不先找个客栈你歇歇。”琴濯拿出水囊,往里边放了一颗梅子递给孟之微。 微微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令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孟之微不想让同僚觉得自己拖累,便道:“就是连着坐了几天船刚下来不习惯,走一阵也好。” “那好吧,你先跟杨大人他们去办正事,我正好在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家租赁房子。” “你一个人?要不你还是先去客栈休息一下,等我忙完了跟你一起。” “这里我还能不熟么,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快去吧。”琴濯推了一下孟之微,自己一挥手率先去了。 虽然杨大人说可以带家眷,但工部也不可能给下属把一家子的住所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琴濯还是觉得自己张罗比较自在,所以走的时候就跟孟之微商量好了在钱州租一处地方。 琴濯父辈都在钱州经商,对他们家来说,这里不仅仅是故土,更是立业之本。琴濯自小随父亲跑动,钱州的大街小巷,哪处卖什么都清清楚楚。这几年虽有些变化,不过也是大同小异。 孟之微忙完之际,琴濯已经在她公干不远的巷子里置办好了内外两间的住所,大小自是不比京城的状元府,不过正合适他们日常起居跟平日待客所用。 眼见琴濯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孟之微搜刮肚肠直把她夸成了一朵花,脑子里再找不出来一个好词才罢休。 琴濯笑了一阵,指着院墙一侧斜斜歪着的海棠树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家里也有一株海棠树,树根长在我家里,树冠却探到你家去了。” “怎么不记得,小时候年年海棠花开的时候,你就趴在墙头上看着,好像怕我生吞了。有一回你爬上了树,说要把海棠树枝都剪回去,不让开在别人院里,小气鬼!”孟之微佯装生气地把胳膊抬起又重重放下,就像小时候两人因为一块桂花糕闹不和。 “谁让你老撇了花枝子朝我嘚瑟的。” 说起小时候的许多事,两人还是撅嘴又哼气的,此刻挨着坐在门槛上却一刻也没离。 琴濯家里后生变故,家产都补了生意亏空,仅剩的一些也被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瓜分走了。孟父后来拿出了自己大半的积蓄,帮琴濯拿回了那间院子,想着她长大后也有自己的一处立足之地。 只是最终,他们还未能独当一面,孟家也出了事情,如今两家的宅院早已物是人非了。 想到这里,人心里总会难受一阵。琴濯却不想一味沉浸在颓丧中,毕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推了推孟之微,琴濯道:“难得回来一趟,我们四处走走吧,不然等你那边忙起来,又只能两头跑。” 孟之微回过神,点点头道:“要不要顺便去拜祭一下伯父伯母?” “路过西街的时候买些纸钱香烛和酥油饼。” 家里面的事情总有琴濯料理,举凡出了门孟之微都是能料理的绝不让她多费心,在外人看来两人这“夫妻”当真是前无古人地和谐,好像从没脸红的时候。 琴濯父母的坟茔在城外一处叫小长里的地方,走着去尚需小半个时辰。孟之微便雇了辆车,在岔路口下车只需走片刻便能到。 琴濯身在异乡,也不指望以前那些亲戚会给自己父母告慰一星半点,经年无人打理的坟茔已经荒草丛生,脚踩下去辨不清道路。 “还是你想得周到,提前准备了这个,要不然等咱们两手扒完这些草,天都黑了。”孟之微举了下手里的镰刀,找到坟茔后先把周围辟出来一块干净的地方,让琴濯把带的东西摆上。 琴濯把帕子递给孟之微擦擦汗,道:“路边那些不必管了,遮挡着也免受外面的纷扰。” 孟之微又整理了一番,跟琴濯一齐到坟前烧了几张纸,余下的时间便是琴濯兀自跟父母念叨这些年的事情。 琴濯虽是商家千金,倒也并非娇生惯养,父母常在四方跑动,常有未雨绸缪的意识,自小就教导她独立自主。 他们出事那年,琴濯也不过十一二岁,伤心自是伤心的,倒也没有一蹶不振,这些年又经过了一番困苦,心里早就筑起了一道高墙,便是再来风雨也能挡得住。 孟之微小心翼翼地瞅了她好几回,确定她没有偷偷哭鼻子才放心。她的印象里,琴濯父亲也是个十分豁达开朗的人,这一点父女俩倒是相似。 回去也要时间,琴濯最后说了几句话,便同孟之微起身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要去拜祭孟家父母的事。 因为孟父被定了贪墨的罪名斩首,当时钱州的人都是知道的。孟之微怕自己的不小心引起旁人的注意,让一切工夫白费,所以这些年都不敢到父母的坟前磕一个头,家里更是连牌位都没留。 看到琴濯欲言又止,孟之微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在我心里时刻记着我老爹老娘呢,二老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怪我。” 琴濯知道这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可说太多没用的也只是徒增伤心,便道:“等回去给你买糖豆。” 孟之微的脸上当即露出无奈,“就是当小孩你也比我小一岁半呢,你还哄我。” “说你斤斤计较还不承认,半岁都要算上。” 两人一人一句,迎着夕阳的余晖往城里走去。背后拉扯长的影子,在微风拂动的荒草间摇摇曳曳。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我都不想把女主给男主了…… 薛岑:????!!!!! 第22章 在钱州的生活无需重新适应,依旧是日夜更迭,一日三餐。 钱州靠近江海,因而这里的海产极为丰富,集市上每日都有现打捞上来的鱼虾蟹贝,价格也比在京城便宜。琴濯把清蒸、爆炒、煎炸的做了个遍,孟之微每天回来都能看到桌上一道海鲜大餐,也算补足了这些年没能尝到家乡地道美味的遗憾。 京城来的人虽不少,但与孟之微交好的属实只有杨大人一个,杨大人来他们这租赁的小院也日渐熟练,因为实在馋琴濯的手艺,偶尔公务回来,便干脆在此地用饭了。 琴濯并不介意多一张嘴,毕竟杨大人在朝中是很有权威的老臣了,对孟之微也算照顾有加,便是不为别的,这马屁都要拍拍的。 早起的时候,琴濯特意去集市上称了一些花蛤,打算今日用来爆炒,再做些煎饼和冷素菜,午饭便齐活了。 杨大人惦记这顿饭,难得仗着自己的阅历权威带着孟之微早回来了一刻钟。 离开京城的时候,琴濯嫌东西多了不便利,因而只带了随身的衣物和一些盘缠,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是到了钱州才置办的。 方才回来的时候,琴濯顺便买了一些干果片,回来用滚水一冲便可当果茶用,既不用太大的花费,也爽口宜人。 琴濯在小厨房里生火做饭,门外的小桌前一老一少嘬着酸酸甜甜的果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待水盆里的花蛤吐净泥沙,热油里放入切成段的葱姜辣椒,只需把花蛤倒进去大火翻炒至开口便可,最是简单又可口的家常菜。 今日主要尝鲜,主食反倒是其次。琴濯炒了半锅花蛤,先盛了一些在一个大圆盘里,四方的小木桌上差不多已经被这盘爆炒花蛤占据满了。 琴濯另用手掌大的小碟子盛了些冷素菜各自放在手边,旁边支了个凳子放着煎饼,随手一探倒也方便。 比起鱼虾一类,花蛤并无多少内容,里边的肉也就枣核大小,吃的时候连同浸入的料汁一吸,香辣跟鲜香一同入口,源源不绝地刺激着味蕾,这便是吃花蛤的乐趣所在。 圆盘里的花蛤很快见底,旁边堆了一堆的空壳,琴濯去端了几次众人方才见饱。 “我现在才明白,这入口的东西也是一方水土一方味道。”杨大人吃得心满意足,大有留在钱州的意愿。 孟之微道:“那这大半年,大人可以在此吃个够本了,便是回了京城也能带些回去让厨子做,总不能让您缺了这口。” 杨大人却摇摇头道:“京城的名厨虽多,可做这些海鲜倒不比钱州街巷的那些小摊贩随手翻两下的好,做菜跟做事一样,太过繁琐细致了也就失了原本的意图和味道。” 这一点琴濯身为赞同,就好比那“酥琼叶”和“烤蒸饼”,本是一个东西,偏偏前者要装点得高贵不可近人。 这一说杨大人倒跟琴濯极为投机,孟之微悠闲端着茶杯在旁听着,也不插嘴,听到杨大人问及琴濯故乡,也没隐瞒,“她是钱州人士。” “怪道我看大侄女对钱州如此熟悉,老夫至今还没找着集市在哪儿呢。”杨大人一拍大腿,解了惑。 “好多年不曾回来,我也是摸索了几日,好在这里也没太大的变化,就是觉得人好像不如那时多了。”琴濯还记得小时候早中晚都有集市,夜市更是到翌日凌晨方散。 “也不是人少了,只是钱州毕竟落入敌国一年多,收复回来也不久,难免人心惶惶,加之朝廷派兵戍边,气氛总是显得严谨些。” 琴濯觉得自己内心的微妙可能就在于此,故乡虽还是故乡,总又带着些许陌生。 “当年的海战因为在钱州这里出了大问题,皇上也格外注重这里的边防,所以才想到在此建立军器所,命京城官员亲自到位督造,也是吃过了大亏,不敢稍有大意啊。” 孟之微闻言,心里不可抑制地起伏,敛着神色道:“当年的事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因为钱州知府孟集贪污舞弊,致使朝廷军队失利。” 这事在朝廷的档案书册上,哪个官员说起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杨大人却捋了下胡子,叹道:“孟集不过一个小小知府,哪能撼动朝廷几万兵马?贪污群党结私,才是江山社稷之大忌啊。” 孟之微自是了解自己的父亲,且不说他为官清廉,便是真有私心,也决计没有手眼通天到那等地步。当年事发后,朝廷也相继处置了一些官员,但始终没有定论谁是主谋,最后便是身为前线要塞的父亲被当成了最大的靶子,在百姓心中也依然是臭名昭彰。 孟之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依旧堵得慌,手边蓦然碰过来一只清凉的瓷杯,是琴濯倒给她的果茶。 孟之微清醒了一瞬,琢磨着杨大人的话,轻问道:“大人对当年的事似乎另有解析?” 对于孟之微这等后辈,杨大人一向是知无不言。在朝为官,任何事都是需要斟酌思考,因而他并未忌讳谈及此事。 “当年的情形,无论孟集是否真的贪墨,都难逃死罪。先皇岂不知这背后是群党舞弊?只是需要个发泄口罢了,孟集当年又恰是钱州知府,所有军备都要经过钱州输送,与前线息息相关。战败后,先皇雷霆震怒,所涉官员一律定罪处斩,哪还细究什么轻重多少青红皂白。” 孟之微听后,心中更是沉甸甸的,越发替自己父亲觉得冤屈。她心潮起伏,几乎快要憋不住那一阵愤怒,忽然听到旁边的桌子一震,琴濯气哼哼道:“凭什么!难道当了皇上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若是仅仅为了平息一人的怒火,那定这律法又有何用?” 琴濯说的杨大人也想过,也不平过,但他毕竟在朝为官几十载,所思所想都围绕着社稷江山,知道许多事情也并非都讲一个“理”字。 “大侄女直言坦荡,这也没错。可先皇已逝,咱们也不能去追究他的对错,何况在当年的情况看来,孟集也却有其责,只是定罪太过。” “那便就这么算了么?便是有罪也该定个该有的罪,孟知府如今还是人人喊打的卖国贼,这岂有道理?”琴濯越说越气,桌子拍得啪啪响。 孟之微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看她比自己都气,反过来安抚她,“当年的事我们无从考究,大人也是就事说事,你这气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冲大人发火呢……” “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皇帝犯了错就可以揭过不提?起码后人也该有个表示吧?”琴濯这一下又想到奕宗皇帝的亲弟弟——薛岑,脑子里好似引爆了一团烈火,暗地里一顿骂。 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杨大人倒还是笑眯眯的,并未因琴濯的话而责怪,觉得她坦率直言也是难得,“大侄女这性格,跟老夫年轻时颇像。直言敢言是好事,不过也要谨记保全自身,切不可因冲动招来杀身之祸呐。” 琴濯一口气还未消解,孟之微怕她气上头真连当今皇上都骂了,赶紧捂住了她嘴,“多谢大人提点,她也就在信得过的熟人跟前没个遮拦,大人别见怪。” 杨大人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好了,老夫腆脸叨扰了多时,也该回去了。” “天色将晚,我送大人一程。” 杨大人却将孟之微挡在了门内,“老夫虽不是本地人,对自家门倒还清楚,哪里还麻烦你一趟。天晚人少,你还是留在家里照应吧,老夫七老八十的谁还稀罕不成。” 孟之微被他一通话说得无奈,软磨硬泡下只好将他送出巷口作罢。 回到院里的时候,琴濯正在收拾碗筷,动作利落又带着一股还未消散的火气。 “还生气呢?好了好了,我都没事了,你看你。”孟之微歪着头看了下琴濯的脸色,扮鬼脸逗她。 琴濯擦了把桌子,把抹布扔在桌面上,无奈道:“我哪儿是生气,我是憋屈。” “害,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儿,我们不是早该习惯了,总之我们目的不变就是。” 回想杨大人的一些话,琴濯隐有担忧,“皇上顾及前车之鉴在钱州修建军器所,看来对当年的事也秉持默认的态度,重新翻出来,他能认?” 更何况,先皇跟他还是亲兄弟,自家人肯定是维护自家人的。 “任重道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琴濯细看她神色,发现她也不是太忧心,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你倒是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啊,还是得先在工部查到当年军需制造的档案,知道经过谁的手,才能转向其他地方梳理案件的始末,不然仅凭大理寺断案后的只言片语,‘事实’便只能是‘事实’。” 琴濯又想到了赵文汐,不过知道以孟之微的固执,定然不会去利用朋友,说了也是白说,便闭口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 第23章 军器所的工程刚刚开始,一应程序还需得孟之微他们这些人领头,这几日又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路过家门口都顾不上进门。 好在如今秋老虎也过去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凉,钱州相比京城还湿润些,不至于跑得上了火。 琴濯担心孟之微吃不惯他们那里的大锅饭,还是每日费心准备好送去,军器所的同僚无不羡慕孟之微有位好夫人。 这日琴濯来得早,没看到一向活跃的杨大人,便把两个食盒都交给了孟之微。 “今日京里好像来了人,他老人家怕是不得空了。你吃过没?” 琴濯看着自己精心打包好的食盒,脸上却露出一股嫌弃,连连摆手,“我不喜欢,你要都能吃了及早处理了。” 孟之微心有所觉,打开盖子,扑鼻喷香,“是炖羊肉啊。” 琴濯不喜欢羊肉,平常就是做了连尝都不尝一口,这也是想着秋日给孟之微进补一下,才做了这黄芪煨羊肉。也亏得她做惯了菜,用料多寡心里有数,不然也不知道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我都是凭感觉放的盐,咸淡还不知道,你先尝尝。” 琴濯特意选的肥厚适中的羊肉,用水焯过一遍,再用料煨炖,入味的羊肉去了膻味,汤汁浓郁不油腻,十分鲜香。 孟之微舀了一口便直点头,“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你啊,也就是马屁精一个!”琴濯笑着指了孟之微一下,一转头看到杨大人带着个人进来,晃了下神慌忙杵了她一下。 孟之微正吃得香,抬头一看差点噎住,连忙起身迎上去。 薛岑在她行礼之前就抬了下手,“朕微服到此,不必多礼了。” 琴濯跟着见过礼,却忍不住暗地里努嘴,这个皇帝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薛岑的视线缓缓落在桌子的食盒上,又轻轻抬起半敛着神色,道:“现下也不是公务时间,你们自便,朕随杨大人去里边看看。” 孟之微微微颔首,等薛岑离开后才站正身,也奇道:“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来,看来是十分重视这次的工期了。” “来了还不是尽添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琴濯觉得薛岑就是吃饱了撑的。 孟之微又纠正道:“这你可就错了,皇上的身手可厉害着呢,大内的高手都比不上他,不然你瞧他出门任性得连个侍卫都不带。” 这一点琴濯还真没料想到,不过也没兴趣就是了,催着孟之微道:“羊肉凉了味道就不好了,你快去吃。” 那厢杨大人带着薛岑在各处视察了一遍,就近找了处酒楼吃饭。杨大人原本还想找孟之微作陪,薛岑却道:“他有夫人相陪,定也不稀罕这里。” 杨大人觉得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细品皇上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味?仔细想想皇上也二十有五了,后宫至今还空着,八成也是看见之微夫妇琴瑟和鸣羡慕了。 至于杨大人为什么觉得是“又”,那显而易见这里没人不羡慕的,如果他还是二八后生没家没室,必定也会这么想的。 思及此,杨大人眼里不禁流露出一股“我懂”的同情感,看得薛岑莫名其妙。 “军器所监造事关重大,我终究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如今一切顺利,就有劳老大人跟诸位同僚多操持,我过几天就回去,老大人也不必因我分神。” “皇上言重了,您御驾到此,岂有老夫不理会的。”便是知晓他身手不凡,杨大人也不敢掉以轻心,“老臣已经让人去收拾地方了,回头皇上看着还有什么短缺的,随时吩咐。” “孟卿和夫人住在何处?”薛岑好像没听到杨大人的话,径自问道。 “来的时候他们租赁好了住所,就在离这不远的巷子里。”杨大人还道薛岑是关心下属,毕竟从京城来的这一伙年轻人里,只有孟之微是成了家的,必然要关照一二。 薛岑听后也没别的反应,似乎真的只是关心问一句,动了几下筷子,便兴致寡淡。 “此地的口味都比较清淡,敢是不合皇上的胃口?”杨大人当即叫来人重新点菜。 薛岑看着桌上的丰盛,心里却不知想着什么,顿了片刻后道:“做道炖羊肉吧。” 杨大人听后大松一口气,他还真怕皇上点什么飞禽走兽,只是炖羊肉而已,那再简单不过了。皇上千里迢迢来了,这炖羊肉怎么也得让他吃上了才是。 一旁的黄鹤风听见后,眼皮动了动,默默地摸了下自己的衣袖,心道皇上这是何苦来哉,巴巴地跑来觊觎状元爷的饭,唉…… 自然,这炖羊肉最后也没能入薛岑的法眼,反倒是杨大人包揽了大半。 午间琴濯带来的黄芪煨羊肉,孟之微还特意给杨大人留着,等得忙完的时候交给了他,回家热热还是能吃的。 杨大人看到那炖得鲜香的羊肉,却是翘了下胡子,觉得肚中还是饱的,“今儿这羊肉老夫可是吃伤了。” 孟之微才知他们中午也吃过羊肉,看杨大人一脸苦大仇深,把食盒收了起来,“既这样,这回就放过您老人家了,等您什么时候回过味儿来再说。” 杨大人捏着胡子尖叹道:“皇上也是挑食得很,自己点的都不爱吃,出来还不得受罪?我看改天还是让大侄女露两手,不然非得饿瘦了不可。” “只要皇上不嫌弃,这自然没问题。”孟之微嘴上说着,心里想到琴濯的态度,着实有些虚,已经提前想着怎么去哄人了。 于是离开军器所的时候,孟之微特意反着走绕了两条街,去以前的老糖铺子里买了些琴濯喜欢的果脯,没成想出门的时候就碰到了四处闲晃的薛岑。 薛岑看到她手里抱的东西,就道:“又是给夫人买的?” 孟之微点着头,没敢说这是为您前来蹭饭的安抚。 薛岑心里又跟拧麻花一样,别别扭扭的。 孟之微见他不说话,也不好把他丢在大街上,人生地不熟的,丢了皇上可不好找。 “天色将晚,皇上还是早些回吧。”孟之微不太敢今天就把薛岑领进门,如果琴濯一生气,她后面三天可能就没饭吃了,那才叫惨。 “无碍,我随便逛逛。”薛岑话里似乎并未有放她离去的意思,提步与她并排而行,“我听闻孟卿夫人也是钱州人士?” “是,臣的岳父岳母当年经营些小本生意,常在此出海。” “出海可不是小本生意了。”薛岑似笑非笑,也并未深问。 孟之微被他有一句没一句勾着,倒是说了不少关于琴家的事,不知不觉也快到家了。他面上无波无澜,内心视死如归,已经想好到时候去杨大人那里蹭饭了,却听薛岑道:“我还要四处走走,孟卿便早些回去吧,当心夫人等得着急。” 眼瞅着到家门口了,孟之微怎么都要客气一下,“前面不远就是臣租的住所了,皇上不妨进去喝杯茶?” 薛岑私心是想的,但也知道自己总这么往上赶,只会越来越放不下,待要推拒,听到琴濯的声音:“薇薇是你么?快给我看看,眼睛都睁不开了……” 薛岑转过身,看到琴濯臂弯间挎着篮子,眼里应该是进了东西,一只手揉着,眼皮已经通红还挂着泪花,仰着头朦朦胧胧又看不清人,只听到孟之微的声音便伸着手挨过来。 看着快要触及自己的衣襟的纤长手指,薛岑的心都往上提了一寸,斜刺里孟之微忽然过来,将琴濯的手腕一把抓住朝她那边带了过去,薛岑当即觉得心里咣一下,落得又狠又重,将他脑海里的一瞬恍惚都驱得一干二净。 殊不知孟之微看到琴濯差点认错人也是吓了一跳,没多想就把人拽了过来。 琴濯趔趄了一下,不免抱怨:“干嘛呀……你快帮我看看,眼睛好疼。” 琴濯努力眨着眼,却越磨得疼,眼白都泛起了血丝,泪花堆在眼角连人都看不清。 孟之微见了,也顾不得薛岑在场,抬起琴濯的脸去翻她眼皮,“你撑一会儿别眨眼,我给你吹吹。” 两个人旁若无人,薛岑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连黄鹤风都替他尴尬。 罢了,孟之微才想起来还有薛岑这么个人,心里也是一阵无言,硬着头皮又请了一遍人。 薛岑深知自己进了门怕喝的不是茶是醋,强忍着心中的躁火,道:“我还想去别处看看,这次就不叨扰了。” 他的目光从琴濯身上掠过,见她还垂首揉着眼睛,像只没精打采的猫,嘴角刚一掀又看到孟之微抓住她的手,皱眉念叨:“啧,别揉了,眼睛都成兔子了,回去洗洗。” “又疼又痒。”琴濯挤了几下眼睛,还是很不舒服,只因有薛岑在场,才轻声抱怨着。 薛岑屈指摩挲了一下发痒的掌心,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就爆炸了,黄鹤风轻咳了一声,适时提醒:“天儿不早了,皇上也该回了。” 薛岑怕又看见二人你侬我侬,移开目光,顺着台阶下,“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熟悉的柠檬,熟悉的酸味。 第24章 琴濯一直觉得遇到薛岑是个不好的征兆,这意味着他又要来家里蹭饭。别人也倒罢了,偏偏她不待见薛岑,还要忍气吞声地给他做吃的,想想就觉得憋屈。 不过打从那日之后,别说孟之微,就是连杨大人都没见过薛岑几面。 杨大人为此天天操心得直念叨,生怕薛岑把自己逛丢了。 “你们这个皇上确实挺任性,跑出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就不怕被别国的探子给绑了,到时候十四州又成了别人家的。”琴濯今天看到杨大人脸上都快多出来几道褶子了,搞不明白当皇帝的怎么这么能跑。 孟之微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皇上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低调些,免得钱州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反而引人注目。” “你还真是他的忠心臣子。”琴濯歪了下粉唇,用木瓢在她背上浇了瓢水,看到她背后裹胸勒的痕迹,也觉得背上一紧,“今天休息就不必装扮了,一会我们出去吃,锁了门也不会有人来。” 一向警醒惯了,孟之微有些犹豫,“万一撞见了熟人也不好……” “能有什么熟人。”琴濯忽而兴奋起来,“今天你扮女装,我扮男装怎么样?你再遮个帷帽,便不会有人看见!” 许久没恢复女儿身,孟之微也被说得有些意动,犹豫了一阵后点点头。 琴濯一阵开心,急急忙忙就去翻出衣裳来,打算好好给她打扮一番。 往常琴濯做衣裳的时候,总会替孟之微也做一套女装,想着她以后若恢复女儿身了便可用上。来钱州的时候她没有准备太多的厚衣裳,前两日刚裁了两身新的。 孟之微的身形比琴濯略高一些,又因穿习惯了男装,便是罗裙着身也自有一股飒爽的味道。 琴濯蹲身帮她理好裙摆,纳闷道:“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长个儿了?这裙子我都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现在又短了。” 小时候琴濯就老爱跟孟之微比个头,孟之微窜着长的时候她别提多羡慕了,现在实打实被超了过去,实在心有不甘。 孟之微一向让着她,又哪里敢承认,“是这衣服缩水了吧。” “我都没洗过哪里会缩水。”琴濯抿了下唇,不再与她计较,端详着她身上的裙子,“这么一来倒不似我想的样子了。” “也没什么,裙摆短一些免得绊一跤。”孟之微拎着裙摆踢了下脚尖,已经有些不习惯这裙子了。 琴濯又整理了一番,才兴冲冲地拿起孟之微平日的着装,“你快来帮我!” 孟之微绕着手上两尺裹胸布,仍旧劝她,“你图个新鲜也罢了,何苦真受这罪?” “既装扮就要装扮全了,不然像什么样子,快点快点!”琴濯招招手,颇有点兴奋。 孟之微无奈地摇摇头,把裹胸布从她腋下穿过去两圈,膝盖顶在她后腰窝上,用力一勒,当即就听到她杀猪一般的嚎叫。 “说了你不听,自己找苦头吃,忍着!”孟之微失笑,也不手软,直至她胸前的柔软被勒回来才罢手。 琴濯只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气都被挤到了胸口,呼出来进不去,对孟之微每日如此还能行走自如表示极大的佩服。 “知道这男人也不是好装的了吧?抬头挺胸,别撅着屁股,那样更难受。” 琴濯缓了半天才直起腰,穿上袍子倒也胸前平平如同少年,可举手投足还是不减女儿气,怎么都有些不伦不类。 孟之微笑了半天也由得她闹去,反正她不像自己对身份有所顾忌。 只是出门走了没两步,琴濯就开始抱怨:“我觉得快喘不上来气了。” 孟之微还在习惯着自己这身行头,闻言转回身道:“那回去换了?” 琴濯又懒得折腾,扶着墙长呼了几口气,又闷着头往前走。 早知她犟,孟之微也不指望她放弃,上前扶着她胳膊。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个脚步如风的姑娘驮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公子,怎么瞧都别扭。 孟之微忍不住笑道:“别人肯定又议论这是哪家的纨绔小公子呢。” “纨绔通常长得好看。”琴濯嘴硬,快到地方的时候才松开孟之微的手臂,自己像模像样地摇着把扇子走了进去,做足了纨绔的姿态。 没来钱州的时候,琴濯就惦记着家乡的河豚了,今日趁着孟之微休沐方才有时间一起来。 河豚毒性大,若处理不得当小命便不保,琴濯也不敢随便上手,便找了家有名的做河豚的地方一尝美味。 未免孟之微在人前暴露,琴濯特意花了钱订了雅间。 孟之微看她时不时弓腰驼背的难受样子,摇了摇头,“又受罪又花钱,何苦搞这一出。”她撩了下仍旧不甚习惯的裙子,也有点后悔这么装扮出来。 “我已经很后悔了,你再啰嗦我心情就不好了。”琴濯托着下巴木着脸,尽量忽略胸前的束缚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等到菜上来,琴濯发现连弯腰吃菜都是问题,心里一烦干脆找了把剪刀,把裹胸布从正中豁了道口子,方才长出一口气:“舒服了!” 孟之微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兀自夹起一块鱼白,疑惑道:“你说这东西哪里长得像西施,怎么就叫西施乳呢?” “状元爷学富五车,竟还不知道这典故?” 孟之微连忙申明:“这学富五车是你加在我头上的,我可从来没承认过!” 琴濯看她忙不迭否认的样子,笑了一声,也舀了勺嫩白如乳的鱼白,娓娓道来:“相传吴越盛产河豚,吴王有一次把西施拥在怀中品尝这河豚的精巢,有感其鲜嫩绝伦的口感,便顺口起了个雅号作‘西施乳’了。” 孟之微恍然噢了声,却抓到了其中两个字眼,表情逐渐凝固起来,“你方才说什么?这是什么?” 琴濯看了下她举着的勺子,淡然道:“精巢啊。” “河豚的?” “对啊,难不成还能是你的。”琴濯弯了下眼睛,只当这是一道美味,自若地品尝着。 确认了碗里是什么东西,孟之微半点没了一开始的陶醉,反而有些难以下咽。 琴濯看她一脸吞苍蝇的表情,道:“这有什么,就是个说法而已,平常酒楼里不也供应那些牛鞭鹿鞭的,也没见你少吃。” “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琴濯见孟之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狐疑地靠近她,“你是不是跟着你的狐朋狗友偷偷去学什么坏了?” “哪有!”孟之微炸毛一样,面前的“西施乳”就是名字再美味道再好也吃不下去了,推到一边看都不想看。 “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琴濯睨了她一眼,干脆把碗都拢到自己跟前。 孟之微欲言又止,见她毫不影响地细细品尝,忍不住道:“你还吃啊……” “干嘛不吃?花的都是你的俸禄。”琴濯嫌她不会享受,又数落了一通。 这一趟他们本来就是奔着河豚来的,也没叫别的菜。孟之微空着肚子出来,眼看又要空着肚子回去,半路忍不了饥饿,揪着琴濯的袖子央求:“喳喳你去给我买个烧饼呗,我快饿死了!” “说你不会享福!几两银子的河豚不吃,就吃烧饼。” “你可别提那河豚了!”帷帽底下,孟之微也是一脸难以忍受,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琴濯没法子,将她的帷帽打理了一下,让她在墙边等着,自己去买烧饼。 拿着烧饼回来的时候,琴濯就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正围着孟之微,心头一火就冲了过去。 孟之微看到她就跟看到了光,慌忙小媳妇儿似的躲在她身后。方才这伙人过来她就慌了,打架她是真打不过,又怕暴露身份,所以一味护着自己的帷帽只想息事宁人。 那伙人也是看准了她怯懦内向,所以越发大胆,朗朗乾坤下就调戏起来,见琴濯来了也不为所惧,反倒是看她身段面貌,一下子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哟,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娘子,穿得倒颇有意趣。”一个流氓说着,就朝琴濯的脸上摸了过去。 琴濯可不是吃素的,纵使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那也是提着刀杀过猪宰过鸡的,一巴掌就招呼了上去,打得那小流氓原地转了个圈。 小流氓恼羞成怒,招呼着身边的狐朋狗友就要硬来,三四个大男人对付琴濯一个小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琴濯正焦急想护着孟之微逃跑,只听一个流氓痛叫一声,竟被人一脚踹在了墙根底下,半晌爬不起来。 琴濯抬头,看到刚刚收回脚的薛岑,头一次觉得他是真的天子下凡来救苦救难的。 薛岑可不是别人,没登基前那都是师门里的一霸,大内高手都不敌的主,一脚一个踹得那小流氓连滚带爬。 黄鹤风还在后边跟赶鸡似的,嘴里“嘘嘘”地挥了好几下。 当街碰到薛岑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情况特殊,琴濯和孟之微齐齐出了一身冷汗,孟之微更是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薛岑打量了下琴濯的装扮,一时也没言语,两人眼对眼,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确信薛岑没有头晕眼花到没认出来自己,琴濯也打消了蒙混过关的念头,硬着头皮行了个礼,“……多谢皇上。” 看她没有嘴硬隐瞒身份,薛岑竟也松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怎么这幅装扮出来了?” 薛岑的语气自然熟稔到令琴濯有些怔愣,她回过神忙胡诌道:“是我临时想的主意,想带表妹出来玩儿……” 女儿家扮男装出来也不是稀奇事,只是薛岑没想到她也有这样鲜活调皮的一面,看了下她身边戴着帷帽的女子,也未多询问,“孟卿不在家中?” 若他今日不是碰巧撞见,她指不定被人欺负。想到这里,薛岑不禁有些责怪孟之微。 饶是他也不会想到,他腹诽的人就在对面。 琴濯的手心已经出了不少汗,听到薛岑的话脑袋里嗡嗡的,根本思考不及,“我瞒着她出来的,还请皇上帮我保密!” 薛岑看她双手合十的央求模样,嘴角又往上扬了下,背着一手侧过身,“正好我找孟卿有些事,还不知晓你们住在何处,夫人不妨带个路?” “这个自然,自然……”琴濯以往不待见薛岑的劲儿都没了,几乎是一脸谄媚,拉着孟之微也不敢松开手,“这是我表妹,天生带疾不会说话,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无事。”薛岑不是太计较的人,抬了下手让他们先行。 成日在朝堂上相对的人就走在自己身后,自己还是女儿装扮,孟之微吓都要吓死了,头晕眼花,手凉脚软,要不是琴濯拉着,几次要栽在地上。 琴濯都顾不得安抚她的情绪,一路上都在想待会儿怎么应对,走过了自家门都不知晓。 薛岑本是考虑到她受了惊,那伙流氓再回伺机报复也不一定,所以顺口说来找孟之微,实则早就知道他们住在何处。 眼看过了巷子里那道黄木门琴濯还在往前走,薛岑先住了脚步,“还没到?” 琴濯回过神,看到已经超过一截的大门,忙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慌张不定。 在薛岑看来,她依旧是惊魂未定,不禁放软了语气:“那些流氓都是欺软怕硬的,不必在意。一会儿我让大风去衙门一趟,派人在附近清理一下,想来他们也不敢造次。” 琴濯颔首道谢,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也没注意薛岑在自己身上停留长久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同志们中秋快乐~ 第25章 从琴濯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薛岑就知道家里肯定没人。 琴濯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走进门让到一侧,硬着头皮说道:“之微应该是出去了,皇上不妨坐着等等?” 薛岑从不否认自己心里的意动,但也清楚琴濯身为臣妻的身份,所以一直谨慎克制,生怕暴露出一点苗头,他觉得做戏也要做全套了,犹豫了一下进了门。 “皇上稍坐,我去去就来。”琴濯说了一声,先带着孟之微回了里屋。 门一闭上,孟之微才觉得四肢从冰冻中融化出来,急得满地乱窜,“怎么办怎么办!皇上来了怎么办!” 琴濯觉得她怎么也是女扮男装考了状元的人,大风大浪没见过,小波小浪也经过,今日虽是意外,却也并非就无法可解,劝道:“你就安静待在屋里,等不到人回来皇上自然就走了。” “会么?”孟之微冷静不下来,脑子都转不开了。 “难不成他还会留着跟我过夜不成?”琴濯美目轻瞥,将她拉着坐到椅子上,“好了,你就呆在屋里,没有我的话千万不要出来,外边有我应付。” 孟之微也知道眼下不出面就是最好的办法,等琴濯出去后把帷帽也结结实实戴好,好像怕人闯进来一样。 琴濯顺道去小厨房生起了小炉子,滚了一壶水,从柜子里找出从京城带来的几个瓶瓶罐罐,又找了一套新的青瓷茶具。 薛岑就坐在海棠树旁的木桌前,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扫视两眼也就看到了底,琴濯出来更是添了一抹亮色,薛岑就是想把目光移向别处,好像也没地方。 “家里没什么好茶,这是中秋的时候我自个儿做的糖桂花,来的时候带了一些,冲水代茶。”琴濯把一应东西放在桌上,用一柄新的竹片伸进糖桂花的罐子里,“皇上喜不喜甜?” 薛岑垂着眼皮,轻道:“还行。” 那就是不怎么喜欢了。琴濯心中有定论,便用竹片少舀了一些糖桂花,再用晾了一阵的滚水冲泡,焦黄的糖浆缓缓化开,用竹片一搅,细碎的桂花还如采的时候一般栩栩如生。 “做这桂花的时候我也没放太多糖,冲淡一些生津清火,皇上可以尝尝。”琴濯说着,还不忘给黄鹤风递上一杯。 黄鹤风一副受宠若惊,忙躬着身接住,连道“不敢”。 琴濯知道他是薛岑身边的红人儿,往后没准有拜托到的地方,所以从来没有低看,每次薛岑来家里,她都不忘照应。 黄鹤风心里想的则是他们家皇上的眼光就是好,看上了多温柔可亲的姑娘啊,虽然这姑娘是别人的夫人。 想到这里,黄鹤风再度为薛岑无疾而终的感情默哀了一把,要是状元爷早一点来考状元,皇上不就能早一点跟夫人结识了。他们虽是青梅竹马,可也不会十四五岁就定亲,那时候没准他们皇上还有机会。 “真是天意弄人啊。”黄鹤风捧着杯子,不经意把心里的叹息说了出来。 薛岑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一个人神神叨叨什么。” 黄鹤风忙掩了下嘴,低头不语。 琴濯的心思全在怎么把今日蒙混过去,并未对此有所注意,主动询问:“皇上觉得合不合口味?” “清甜怡人,挺好的。” 熟知他口味的黄鹤风却知道他从不喝这些甜滋滋的东西,日常批折子为了提神,反倒是喜欢带些苦味的凤凰单丛或者生普洱。 知道薛岑喝茶之意不在茶,黄鹤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余的言语。 等杯中的糖桂花泡尽了味道,拦住琴濯还要忙活,薛岑旋即起身。 虽然他有时候忍不住牵肠挂肚,但理智尚在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继续沉溺,是以起身告辞。 琴濯内心已经开始欢呼相送了,只是面上矜持,将人送到门口,“等之微回来我会转告她,让她亲自去一趟。” “也不必相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日在军器所见面不迟。”要真见了薛岑也不知道说什么,顺便就推了。 琴濯打开两扇黄木院门,站在一侧等薛岑出去,后背无意抵了一下门板,岂料门板直接朝着她压了下来。琴濯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整个人往前趴去,连忙用劲儿顶着。 院子的木门有些陈旧,一侧的榫眼早已腐烂,前几日孟之微出门的时候就险些被门板压了,琴濯原本打算回来的时候自己用木板重新钉一钉,未想半路遇到薛岑,回来的时候便忘了。 头先琴濯还笑话孟之微弱不禁风,如今自己被压了个猝不及防,若不是面前有薛岑挡着,当即便要摔个狗啃泥。 薛岑看到的时候也来不及多思考,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倒下来的门框,怀里则是一头撞过来的琴濯。 那一刻,薛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软玉满怀。 这一撞也令薛岑止不住心湖波动,怕再沉溺一刻就要心猿意马,连忙用了下劲儿把门框推了回去,旋即侧身扶住。 琴濯皱着脸捂着鼻子,不知道自己撞在了哪儿,还没缓过劲儿来。 若不是薛岑招呼,黄鹤风可能就原地拍手叫好了,他帮着薛岑把门框扶回去靠好墙,薛岑看了下腐坏的榫眼,道:“这榫眼不行了,拿个木片先钉一钉。” 琴濯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听后连连点头,却见薛岑扶着门框没走,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忙道:“这些小事等之微回来就处理了,岂敢劳烦。” “这门厚重,稍不留心就会砸到人。家里可有工具?让大风帮你装上也是顺手的事儿。” 薛岑倒是想自己上手,但一想这样或许叫人多想,便直接指向了黄鹤风。 黄鹤风被点名,连忙挺胸抬头,毛遂自荐:“夫人不必客气,这点小事对老奴来说小菜一碟!” 且不说他们乐于助人的劲儿挺足,琴濯也想早点把人送走,不然屋里的人怕是都要急疯了,于是转身去厨房找了工具。 钉个木头的事儿也不费劲,就是琴濯见薛岑扶着门框的样子,半点不像个天之骄子,内心不禁有些微妙。 平心而论,因为孟家的事情她是挺不待见皇室宗亲的,可单论薛岑这个人她也确实找不出来错。 身为皇帝他亲近臣子,体恤黎民,夺回十四州的功绩也证明他不俗的谋略跟战力,说是天选之人也不为过。 “怎么就偏偏有个糊涂蛋兄长呢……”琴濯暗自纳闷,这会儿倒是把薛岑跟奕宗皇帝分得够清楚,对薛岑的感官也不是那么差了。 等黄鹤风钉好钉子,薛岑活动一下门扉,确认不会再倒,“暂时稳妥了,不过平常出入还是小心一些,这木门到底年久失修,不经摔打。” 琴濯愣愣地点头,看着修好的大门,还有些不可置信。 送走两人以后,琴濯才回了屋。 孟之微早就憋得快挠门了,等琴濯进门就问:“皇上走了?” “走了。”琴濯坐到桌前灌了一口茶,觉得嗡嗡的脑袋才清净下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要露馅儿了!对了皇上来找我干什么?”孟之微松了口气,赶紧把自己的一身行头换下来,寻思若是军器所有急事,她也得赶着去。 “说是没什么大事儿,坐了一阵就走了。”琴濯端着茶杯还在纳闷中,似乎想不明白,又看向孟之微,“他走的时候还让黄公公修好了咱家的大门。” 孟之微一听也愣了,不禁道:“皇上也太乐于助人了……” “可不是,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只给人喝了两杯糖桂花冲的水。” 这一阵子足够孟之微提心吊胆了,她也顾不得深究皇上乐于助人的好品质,坐在椅子上两腿还是软的,“但愿下次见面的时候皇上别记得你这个‘表妹’,不然这谎真是圆不完了。” “一个不相干的人,他记着干什么。你在屋里这半天,人家提都没提一个字,可见并不在意。” 孟之微巴不得如此,吃一堑长一智,她怕再有人来个措手不及,干脆把平日的男装行头都换上了,未免出岔子,还特意去巷口溜达了一圈,装作刚回来的样子。 “想不到皇上这门儿修得还挺不错。”回来的时候,孟之微摇了下那扇大门仔细端详。 琴濯适时纠正:“那是人黄公公修的,又不是你们皇上。” “好赖都是皇上发的话,孟夫人就别太计较了吧?” 琴濯难得没有继续反驳她,看了眼那大门,思考一阵忽然问道:“你说皇上……真不是断袖?” 听到这话,孟之微都想翻白眼了,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判断皇上是个断袖的?” 琴濯斩钉截铁:“中秋夜宴上他对你额外照顾,现在还给你修大门。” “……那大门是给我修的么?你怎么不说是给你修的?” “对噢!”琴濯一拍大腿,指了下自己,“我今天穿的是男装,这不就更说明问题了?” 孟之微耷拉着眼皮,似乎已经疲于解释,“那你是觉得皇上老眼昏花一开始就不知道你是女子?” 这确实是个谬论,琴濯想了一下也觉得说不通,又找别的口子,“那为什么皇上快奔三十了还不选妃?” “皇上离三十还差五年,再说了,选不选妃的都是皇上个人意愿,当个励精图治淡泊女色的好皇帝不也挺好。” 琴濯不置可否,就怕这皇上不是淡薄女色,而是重男色,那才真要命。 见琴濯仰着头还不知道如何想歪,孟之微连声道:“好赖皇上还帮咱修大门了呢,你别没有根据瞎想一通,这要说出来,你这就是赤/裸/裸的造谣了,不厚道。” 算是默认了孟之微的话,琴濯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感觉胸前的红领巾又鲜亮了。 第26章 薛岑也不会想到,“修大门”这一功劳琴濯会记在自己头上,当然他从未感觉到过琴濯对自己的意见,自不会知道这一举动算是拉回了他在琴濯心中的一点点的好感。 琴濯这个人是丁点不想多欠人,一直惦记着怎么报答一下薛岑“修大门”,可奇怪的是往常三五不时就上门的人,这会儿倒是恢复了“见一面如隔三秋”。 孟之微逗她:“要不我找皇上当面问问他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琴濯飞过去一眼,“你把别的男人领来家里让你夫人做饭吃,你也不觉得奇怪。” 孟之微自不会往那方面想,不过说真的她也张不开嘴,她若真因为皇上“修大门”提这个事儿,皇上没准还觉得她小题大做。 近来军器所事务繁忙,孟之微也许久不见天颜,更别说找人吃饭了。 “皇上出来也有半个月了吧?还不回去?”琴濯是没听过哪个皇帝任性到光在外面跑的。 “看皇上的意思,应该要留到十一月,届时军器所的工程也会暂停,没准跟咱们一道回京。” 琴濯奇怪:“工程不是需要一年么,怎么还要回去?” “天上了冻工程肯定要停的,届时我们这帮人也不可能呆在家里光领俸禄不干活,还是得回去的。” 琴濯忍不住犯嘀咕:“那这也没多少日子了,还不如明年开春再过来,白折腾一顿。” “也不是这样说,有时间总得利用起来嘛。”孟之微很理解军器所的紧要,对路途的颠簸倒也没有异议,只是想到回去又要坐船,就止不住有些犯愁。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琴濯也就嘴上说两句,没有再多的异议,孟之微继而道:“过两天张家峁的一位豪绅宴请四方友客,杨大人接了帖子让我同去,顺便来问问你的意思。” “张家峁?该不会是那位名动钱州的大富豪张九澄?” “正是他。” 琴濯打量了一下孟之微,道:“你们这是打算官商勾结了?” “皇上打算增设钱州的码头,虽然有朝廷的拨款,但是也少不了要拉拢一下当地的豪绅支持,总归要走动一下。” 琴濯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也记得家里时常会有官府的人来,只要不是勾结做劳民伤财的事情,她倒是也不反感,旋即点了头,“你若不嫌我碍事,我就跟着去长长见识。” “嫌你也不会特意跟你说了。”孟之微没说这还是杨大人特意提的,虽说这趟为的正事,但成不成还是两说,所以只当出门散心,顺其自然了。 日子在初八,这日一早杨大人就牵了几匹快马过来,说是坐马车太麻烦,不如快马方便。 他一个老人家都如此说了,孟之微和琴濯自然没有意见,简单收拾了一番骑马出了城。 张家峁离城中倒是不远,上上下下的丘陵却是不少,孟之微也是随后才明白这路马车确实不方便,这么坐一路没准被颠吐了。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中午等阳光透出来,一路游览倒也不错。 张家峁和张九澄的大名孟之微早有耳闻,不过对张家的小红庄仍存一丝疑惑:“为什么叫小红庄?难道张家峁还有个大红庄不成?” “张家本家确实有个红庄,张九澄后来分家出来自立,在此地又另建了一座山庄,所以外面的人都称这里是小红庄。” 杨大人听到琴濯的解释,摸着胡子道:“到底还是大侄女这本地人了解,比老夫瞎打听一通强多了。” 张九澄是如今的大富豪,琴家当年在钱州也不差,琴濯对这方面的人和事有所了解在孟之微看来也是理所当然。 三人行到小红庄外的梅林,远远地又看见两个人牵着两匹马在路口,杨大人已率先下了马走过去。 孟之微带着琴濯走近,方才看到薛岑也在此地,不禁面露惊讶。 杨大人道:“先前没告诉你,这次引荐我们的就是皇上,不过是别的身份,待会儿可别说漏了嘴。” 孟之微暗暗记下,琴濯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因为上次薛岑“修大门”,琴濯现在都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又不得不恭敬,感觉总是很奇怪。 好在薛岑也没说什么,似乎上次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根本无足挂齿。 进了山庄之后,就有人来迎接他们,琴濯听到山庄的下人都称呼薛岑为“岑公子”,似乎颇为熟稔,显然薛岑已经是山庄的熟客了。 琴濯悄悄问孟之微:“你们这皇上可真不单纯,怎么什么人他都认识?” 孟之微回嘴:“那也是你的皇上,中原子民该一视同仁。” 琴濯不满她打岔,不过听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次张九澄宴请的都是同道中人,琴濯看众人的衣着打扮,无一不透露着“有钱”两个字,想来也不是单纯吃吃饭喝喝酒,必然要有一番大动作。 张九龄大概五十多的年纪,与薛岑这个年纪只及一半的后辈颇为看重,琴濯暗中打量着二人,不由对薛岑对外游刃有余而感到好奇。 她听孟之微说过,薛岑没登基前还在一个叫青枫山的地方习过武,说起来也算正儿八经的江湖人士,这么一个人当了皇帝,难怪身上总有一种洒脱的江湖气,反倒不像那些整日“朕”来“朕”去的。 琴濯戳戳孟之微,“你有没有打听过,皇上在江湖中是不是也有个大名?” “那还真没准,看样子皇上跟张九爷都是老熟人了,我们这次的事十有八九能成。” “还挺神通广大……”琴濯看了下远处的薛岑,小声嘀咕了句,随着孟之微四处走了一圈,等到宴席快开时入了座。 杨大人和孟之微的身份没变,依旧是代表朝廷的。张九澄见孟之微年纪轻轻有此成绩,因而分外欣赏,席间还亲自过来询问。 “咱们朝廷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就不愁将来了。” “九爷过奖了。”孟之微拱了拱手,见张九澄询问的目光投向琴濯,主动介绍,“这是内子琴濯,亦是钱州人士。” 琴这个姓比较特殊,张九澄听后有一瞬思索,问道:“可是延北的琴家?” 琴濯颔首,并未对自己的家世有所难言,“正是。” 张九澄确认后,面上有一丝怅然,继而感慨道:“原来是故人,方才我便觉得眼熟,没敢确信。我在海外漂泊了几年,也是近几年才回来,方才知晓琴家的变故,你父亲……可惜了。” 琴濯知道父亲一直是个经商的天才,听出张九澄话中的敬重之意,温言道:“我爹如果知道九爷还记着他这位‘对手’,也一定高兴。” 张九澄看她如今气色不错,也已经嫁做人妇,夫君还是当朝的青年才俊,便也不再提她家中变故之苦,只说往后有什么事尽可来小红庄找他。 孟之微也没料到琴濯家居然跟张九澄还有渊源,等人走后还有些恍若梦中,“原来我身边深藏不露的人不止是皇上。” “我哪有深藏,我爹跟张九澄也算不上朋友。” “算不上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听他方才说回来钱州的时候还四处打听你的下落,若非朋友也做不到这份上吧。” 琴濯思索了一下,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确切地来说,我爹跟张九澄算对手。当年他们都是经营海域生意的,经常你来我往,不过都是光明正大,不屑于搞那些小动作,可能也有些惺惺相惜吧。” “这关系还挺复杂。”孟之微有点理解,有一个光明磊落的敌人,也是促进自己奋发的一种方式,“看这位张九爷对伯父还是挺在意的,你在小红庄的特殊待遇可坐实了,我先拍拍你的马屁,你回头帮我说几句好话?” “那就要看你这马屁能不能拍得让我满意了。”琴濯抱着手臂徐徐转身,眼光流转。 孟之微为了朝廷大业,当即腆着脸跟上去,把自己寒窗苦读的所有赞美之词都说了个遍。 薛岑也没想到琴濯会跟张九澄认识,对琴濯的身世也多了一分好奇。 “看来孟夫人的父亲身家不小呢,能跟张九澄这等富豪认识,当年必然也是富甲一方。” 听着黄鹤风的话,薛岑垂了下眼,私心并不想对琴濯探究太多。他已起意,如果了解得越深,那真是自找苦吃了。 “张九澄当年也并非有如今的钱财地位,琴家也就是钱州一份子吧。”不过看张九澄对待琴濯的态度,也许这次的事也可以多一分胜算。 薛岑如是想罢,又觉得如此利用琴濯不妥,几番思量后暂且搁下了念头。 小红庄里有天然的溪流穿庭而过,午间的宴席便绕溪而置,曲水流觞别具风格。 孟之微不禁道:“我以为做商人都是铜臭味多一些,没想到这位张九爷雅兴颇多,比那些文人墨客还讲究。” “当年钱州的才子里可是还有张九爷一份呢,不过张家世代经商,好像有祖训子孙不入朝堂为官,所以张九爷最后还是选择经商了。” 那会儿孟之微年纪也小,对人们口中乐道的事情并不感兴趣,琴濯也是因为爹娘的原因才耳濡目染。 孟之微一边听着琴濯讲述,一边细细打量张九澄,逐渐品出味儿来,“你还别说,透过张九爷的胡子,我发现长得还真不赖。” “亏你还是状元呢,光看人长相。”琴濯觉得自己白说了半天,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别看了,再看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你既注重皮相,还不如看看你们皇上。” “皇上天天看,不也会腻。”孟之微抬了下眉,把目光调回菜品上,觉得味道不错后边专注吃起来。 琴濯从不会辜负美食,所以吃东西的时候从不会心不在焉,尝过两道菜便夸厨子,“这芙蓉肉做得真不错,肉质很鲜嫩,不知道张九爷哪里找来的厨子,我倒想去讨教一下。” “这不是虾么哪里来的芙蓉?”孟之微从饭间抬起头,看着筷子尖上色如芙蓉的肉片道。 “我现在发现给你吃好东西就是暴殄天物,吃过的东西你也不会记着。”琴濯摇摇头,又不厌其烦地说起菜名,“这菜是猪肉跟虾肉做的,因为形状跟颜色故有此名,并不是真的芙蓉花。” “这不是跟那道荔枝肉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你倒还说对了。”琴濯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顺便夹了一筷子芙蓉肉到她碗里。 “你要早说我也就明白了,我这门外汉哪里知道这些,皇上也不一定知道呢。”孟之微朝着对面扬了下下巴。 “不知道都要比,你还挺骄傲。”琴濯也看去对面一眼,见薛岑这半天只是喝酒,菜并未动几口,暗道此人不懂养生之道,如此空腹饮酒必然伤身,当皇帝的日理万机还不懂得保重自己,实在是任性。 琴濯和孟之微都不擅饮酒,每个桌上都摆着一小坛酒,瓶身青翠,瞧着也喜人。琴濯把酒倒在一样青翠的玉杯中,闻了闻又看了看,却没有入口。 孟之微道:“想喝就喝两口,醉了不还有我带你回去。” 琴濯的酒量很不好,往常家里酿的果酒她也只是抿小半杯,多了便上脸,晕晕乎乎一整日都不精神。 她闻着这酒味醇香,又见薛岑一杯接一杯好似喝凉水一般,以为味道必然不会太烈,哪知一入口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掩着帕子咳了好半天。 孟之微帮她拍着背,也闻到了浓郁的酒味,打消了尝一口的念头,亦道:“皇上的酒量真好,我看他喝这酒面不改色的,还以为不这么烈呢。” 不得不说琴濯也是被薛岑给迷惑了,抬起头来不禁有些埋怨,这人也太会迷惑人了。 大事儿在宴席上谈不下来,小事儿也不必谈,作为张九澄的座上宾,当晚琴濯薛岑一行人便留在了小红庄。 朝廷的事情是琴濯管不了的,不过因为她父亲跟张九澄的关系,夜晚的茶桌上便有了她一席之地。 孟之微看薛岑没意见,心里松了一下。 茶桌上,如非张九澄主动询问,琴濯是不多一句嘴,一来她不知道薛岑具体想做什么,二来也是不感兴趣,若他们所求的事情上真能用得着她这段人情,她也不会吝啬开口就是了。 人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总是会听得昏昏欲睡。琴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打个不合时宜的哈欠,所以一直在捡攒盒里的零嘴吃。 漆得朱红的雕花攒盒有足足十二个格子,每一格放的东西都不同,这也意味着里边盛不下多少东西。 琴濯不太喜欢里边的梨片,独独剩下又觉得怪难受的,偷偷给孟之微面前的盒子塞了进去。 孟之微一侧坐着杨大人,再往前便是薛岑。对于这类酸甜的东西,薛岑一向少碰,眼角余光看到琴濯的小动作,唇角略扬,顺手把自己面前的盒子推给了杨大人。 杨大人上了年纪也不爱这些,又顺手推给了孟之微,孟之微自然而然又给了琴濯。 于是桌上的零嘴基本都进了琴濯的肚子,唯有剩下的梨片琴濯都给归纳到了一个盒子里,孟之微趁着别人说话的时候叮嘱她:“小心牙酸。” 琴濯小声道:“都吃完了你才说。” 对她无端的指责习以为常,孟之微没有恼,默默倒了杯绿茶给她。 张九澄见状,温声道:“孟小公子不但才学好,还是个体贴人。” 虽然孟之微跟琴濯互相陪伴情同姐妹,但当着面被人夸还是有些内敛,一味颔首谦虚。 杨大人也附和道:“我这大侄女也是持家有方,家里全靠她张罗,他们小夫妻可是工部的羡慕的对象呢!” 杨大人和张九澄左一句有一句,夸得琴濯也有些坐不住。 在场唯一没有附和的便是薛岑了,他作为跟孟之微等人“不算太熟”的京城贵公子,如此表现倒也没有不妥,倒是黄鹤风感觉到他无意透露出来的情绪,忍不住有点担心。 桌上没有酒,薛岑便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琴濯无意看到,也不由看了下面前的茶杯,暗想这茶是不是也香得很,怎么这人好像喝不够似的。 她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还是那般略带苦涩的绿茶味,并没有不同,再一次对薛岑的品味报以嫌弃。 果然对一国之君也不能盲从。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十月初八夜,晴。 酒是酸的,茶也是酸的。 第27章 许是因为见到故人的原因,许久不曾触碰的记忆再度涌上来,琴濯在睡梦中依旧有些辗转。 半夜的时候,孟之微还听到她梦呓,爬起来看了好几次,后半夜就没敢再睡,一直看着她,早起也是哈欠连天。 一个没说,一个也没提,也算是一种默契。 码头的事儿琴濯没去参与,不过看杨大人胡子都快翘起来的喜色,应该是成了。 用过早饭之后,一行人就欲动身回去。 张九澄送他们出庄,罢了给了琴濯一个一尺大小的盒子。 琴濯心有所感,没有等到人后就打开了盒子,看到里边是一把短刀,刀鞘上的纹路似乎经久摩挲,陈旧的铜色也锃锃发亮。 琴濯摸了摸冷硬的刀身,眼眶却有些发热。 “这是我从别人手里得来的,原想着有朝一日遇着你爹,让他重新花大价钱买回去。”张九澄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下神色,“你爹如果知道这把刀是我找到的,一定不会服气,你便留着可别告诉他。” 琴濯心中五味杂陈,抱着盒子向张九澄行了个大礼。 张九澄虚扶一把,道:“你爹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我与他从不是敌人,往后若有需要之处,尽可来小红庄找我。” “多谢张叔叔。” 张九澄听到琴濯变了称呼,脸上由衷露出欣喜之色。 薛岑几个都在不远处的梅林等候,薛岑看到琴濯抬手抹了下眼睛,心里牵挂便怎么也收不回目光,他看到张九澄给琴濯的短刀,便问孟之微。 孟之微道:“那短刀是我伯……岳父当年的随身之物,岳父并不通多少武艺,但十分喜欢这类冷兵器,家里还有一间专门收纳兵器的密室。这短刀还是他找名匠打造的,时常带在身上,岳母总说他是瞎显摆,喳喳小的时候也时常缠着岳父要那把短刀,岳父便承诺等她成年的时候,就把刀给她做陪嫁。” 琴家后来变故,为了抵债所有财产都被变卖了,包括这把刀。孟之微知道琴濯一直想找回来,但也不想再让她爹破费,所以总是偷偷地接些外面的针线活儿攒钱。 琴濯原想在成年后就去钱州的大酒楼,一面学厨一面挣钱,但随后孟家也出了事,琴濯一心为着她,匆匆离开家乡就是几年,倒是把自己的计划都打乱了。 想到此处,孟之微也挺自责的,垂下头没精打采,又听到薛岑问道:“方才孟卿唤的是夫人的小名?” 孟之微方觉自己无意识唤了琴濯的小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是莞尔一笑,“幼时她初学写字,笔力不稳,常把自己名字的濯分作两半,我岳父便娶了个小名叫‘翟翟’,但她自己又叫不清楚,总是“喳喳”个没完,后来家里人便干脆如此唤了。” 孟之微很少在人前叫琴濯的小名,薛岑偶然听到过一两回,也没听仔细,如今知道这缘由,也不禁勾起笑意。 琴濯抱着盒子回来的时候,眼眶还有些红红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有多问。 一路上,琴濯都宝贝似的抱着盒子,连孟之微都没经手。 办成了一件大事,众人的心情都挺不错,杨大人看到路过农家圈养的肥鸡,直说“好鸡好鸡”。 其他人都知道他是馋了,忍俊不禁,左右当下再无要紧事,趁着秋色正好,在外面打打牙祭也无妨,薛岑便让黄鹤风去跟农家弄了两只肥鸡。 黄鹤风回来的时候,袖子里还多揣着一个,薛岑以为他顺手拿的,蹙了下眉。 “那老乡觉得给的钱多了,非要多送,老奴便跟他要了一只小东西。”黄鹤风张开袖子,两只雪白的耳朵从中探了出来。 他一脸殷殷期盼,薛岑旋即意会,暗自睨了他一眼后,揪着两只兔耳把兔子拎了出来。 这兔子也才刚断奶,还不及薛岑一个巴掌大。薛岑摸了两把兔子的脑袋,小家伙挤着眼睛蹲着四肢动也不敢动,薛岑顺手放在地上,推了下它的屁股让它朝着琴濯蹦去,“逗趣的小东西,给夫人吧。” 小兔子正好蹦到琴濯脚边,被一把捞了起来。似乎是琴濯身上气息温柔,没有威胁,小兔子抖着胡须睁开宝石般的眼睛。 琴濯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兔子,说了一句:“长势不错,养养就能吃了。” 小兔子不觉眼前的美人也是危险,安稳地窝在琴濯的怀里。 薛岑没料到琴濯首要想的便是如何吃了这小东西,张了下口,扬起一抹笑容。 往常在家里,都是孟之微帮厨,久而久之她也练就了半身本事,这杀鱼杀鸡的活计做得极为熟练。 琴濯去附近的水池折了些荷叶,回来的时候孟之微已经将肥鸡清洗好了。除了杨大人因为年纪的缘故被奉为“座上宾”安心等吃,生火的则是薛岑,黄鹤风一直跑前跑后拾柴火。 各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外面的条件总归不比家里样样东西都齐全,琴濯用粗盐把肥鸡搓了一遍,然后裹上荷叶,在外面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泥,然后便丢进了生火的土洞里,薛岑依旧在边上时不时添添柴火。 琴濯坐在一边,拿出盒子里的短刀,削着采回来的一些菌子。 孟之微看到后就直叫唤:“哎哎哎!这刀是这么用的么!” 琴濯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大惊小怪,“你岳父说了,要物尽其用才能体现出价值,不然放在家里蒙灰不成。” 孟之微原是想着这刀是琴父的心爱之物,她又那么在意,应该是珍稀之物才是,未想她倒是看得开,直接用来处理食材,抹了把脸表示自己看不懂。 琴濯也尽情演示了什么叫“物尽其用”,劈竹子、剔签子,这短刀确是个实用的好东西,反倒是孟之微心疼得直皱脸,扬言要跟琴父告状。 钱州比京城湿润,多山多林,来的路上琴濯就看到不少菌子,寻思等孟之微忙完正事后采些回去,晾干了还能做菜吃。 野外没有别的菜色可做,琴濯刮干净几个菌子穿在竹签上,撒了一些盐巴和调味料,蹲在火堆旁边烘烤。 薛岑就坐在她上首,菌子的香味散发出来,引得人肚里的馋虫不安生,薛岑嗅了嗅,忍不住道:“好香呐。” 琴濯抬眸,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靥,“野外的东西就吃个鲜味,您别嫌弃就好。” “岂会。”薛岑觉得一看她的笑脸就头晕,忙低眉敛眸,反应过来琴濯的称呼,不禁有些无言。 他也没多老,怎么就称呼得这么……尊敬? 薛岑闷闷得看了眼旁边那个真老的,当真有些郁结。 琴濯早就寻思着怎么报答一下薛岑“修大门”,因而烤好的菌子首要就贡献给了他。 薛岑拿着喷香的菌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头一个,这种特殊既令他心喜,也令他无奈。 看着琴濯拿着最后烤出来菌子跟孟之微坐到一块儿,薛岑干脆背过了身,眼不见心不烦。 刚烤出来的叫花鸡被黄泥包裹着,看起来黑乎乎的并不讨喜,一敲开厚重的土壳,荷叶裹挟着鸡肉的香气便扑向每一个人的口鼻。 “嗬,这鸡真的肥!”杨大人看着滋滋冒油的肥鸡,顾不上烫手,先就撕了一条腿。 薛岑见状,纵然心情有点子郁闷,也止不住食指大动。他待要动手,只见琴濯已经把撕下来的鸡肉放在新的荷叶上,递到了他面前。 烤熟的鸡肉衬在荷叶上,依旧有些烫,薛岑接住的一瞬仿佛觉得有一块凉玉从荷叶底下抽走,心中一动,紧接着便是萦绕不绝的失意。 琴濯坐回去后,见孟之微也迫不及待伸手,很自然地拍了她一下,给她把袖子挽了起来。 他们五个人,两只肥鸡也才将将够,杨大人把目光放在那只巴掌大的兔子身上,小家伙似是感觉到了自己小命不保,往琴濯的裙摆底下直钻。 “这可不够咱们一个人一口的。”琴濯笑着把小兔子抱在怀里,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乖啊,现在不吃你。” 薛岑忍不住抿了下唇,心想你这还不如不说呢。 孟之微想到别的小姑娘自小就喜欢养些小猫小狗小兔子的,倒是从不见琴濯养,如今见她也不是不喜欢,便问道:“你喜欢就养着呗,家里又不缺这口吃的。” “养了我就馋。”琴濯低头看了下兔子,仿佛那已经是一盘菜了,“兔肉最细嫩,不吃不是可惜了。” 搁其他的女孩子,肯定会说“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琴濯却反其道而行,纵使深谙她性情的孟之微也是一阵无言以对。 薛岑没想到琴濯温温柔柔的外表下,倒是如此飒爽不拘的性子,嘴角扬起就没落下来过。他时而喜,又时而忧,一颗心被自己折腾得始终没有着落,偏生他在意的人一无所觉。 薛岑看着琴濯来来去去的背影,不禁涌上一丝埋怨,“感情的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琴濯:这个人诽谤我。 第28章 趁着众人餐后休憩,琴濯又拉着孟之微去林子里采了些菌子。 原想着够一两顿便罢,回来的时候孟之微却兜了一衣襟子。 “这样不好拿,我去附近老乡家里买两个箩筐算了。” 琴濯叫住孟之微,道:“又乱花钱,去折些榆树条来。” 孟之微了解她一惯节俭,没必要的钱是一分不花,依言去折树条。 琴濯把榆树叶撸掉,不一会儿就用枝条编了个小箩筐出来,不止孟之微说她巧,就连薛岑也不由自主看了半天。 “还是喳喳厉害!”孟之微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薛岑深有同感,看着琴濯傲娇的小表情,又遗憾这话不能出自他口,更遗憾的是这般样样精通的人也不属于他。 杨大人看着满满两筐菌子,摸着胡子道:“这菌子看着五花八门,不知道做菜什么味道?” “菌子做菜也是很鲜美的,能做的挺多,改日大人来家里,给你们做几道菌子的美味尝尝!” 杨大人等的就是这一句,当下笑眼咪咪地应下。 琴濯想到薛岑也在场,把一国之君漏掉不太好,所以很顺便地客气了一句:“皇上如果不忙着回京,也别忘了来赏脸。” 薛岑将她的话在心中自动过滤了一遍,解读出剩下的意思不禁有些雀跃。 她主动邀请自己做客了! 可无论心里多么难耐兴奋,薛岑还是矜持又淡漠地嗯了声。 反倒是黄鹤风听了,替他高兴无比,笑眯眯地跟琴濯搭话:“夫人的厨艺好,皇上还常夸赞呢,便是宫里的吃食啊都淡了三分口味!” 薛岑横了他一眼,嫌他多话。 琴濯还是挺谦虚,“都是些家常菜,可不敢跟手艺精湛的御厨师傅比,不过能入皇上的眼,也是我的荣幸。” 孟之微知道这都是场面话,闻言挑了下眉,垂眸扫了眼琴濯的背后,那里指不定有个尾巴在翘呢。 还荣幸,她哪天看皇上顺眼那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回城以后,杨大人就直奔平日议事的地方,除了军器所,码头也是个至关重要的大事情,孟之微可不能缺席。 琴濯劝她:“我自己回去就好,你顺路就去吧,不必来回折腾了。” 孟之微原本还有些犹豫,还是薛岑开口:“码头的事情已经敲定了,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回家安顿好。” “多谢皇上!”孟之微面带喜色,帮琴濯拎着东西匆匆往家走。 薛岑听到杨大人又夸了句“之微顾家”的话,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牵着马往议事处走。 孟之微把琴濯送回家,不想太耽误薛岑等人等候,旋即就赶回去啾恃洸了。 两个人的小家没有多少活计,琴濯把箩筐里的菌子都倒出来,清理了一下根须,放在匾额里晾晒。 回来的路上琴濯还专门买了一个木框子,在厨房一侧支了个地方,那带回来的兔子放进去养着。 刚换到陌生的地方,小兔子还有些害怕,一直挤着眼睛缩成一团。琴濯切了几片胡萝卜才哄得它睁开眼,摸着它雪白柔软的耳朵,暗地寻思得什么时候长大。 刚采回来的菌子还是新鲜的,琴濯捡了一些出来,打算晚上等孟之微回来就做个山珍荟萃,主食就是蒸饼,再做个山珍汤。 原以为孟之微这一去得好些时候,未想太阳还没落山就听到了门外动静,琴濯不禁暗想皇上还不算太没人性,知道在天黑前放人。 琴濯已经生起了火,蒸饼也在灶上蒸着,各类食材该切丁的切丁,该切条的切条,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孟之微回来入锅一炒一煮就齐备。她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先行起身去开门,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赵文汐。 赵文汐正跟孟之微说着什么,面带笑容,正过脸温温和和地抬了下手,“又来叨扰了。” 琴濯忙把大门展开,迎人进屋,“赵大人什么时候到的钱州?” “今日方到,我在军器所打听得你们住在这里,便说顺便来看看,未想出门正好遇到了之微,倒也省得我自己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进了屋后,孟之微自发去拎了水壶来泡茶,坐下后顺口问道:“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这时候来钱州了?” 钱州最紧要的就是军器所的工程,孟之微觉得应该用不着他才对,此来必是有任务在身。 赵文汐对孟之微倒没有忌讳,说道:“此前刚颁布了新律法,如今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在各处审查整理案件,我来钱州也是为调取一些案宗。” 孟之微和琴濯听了,心中齐齐一动,孟之微率先问道:“我看律法的变动不大,都要重审岂非劳心劳力?” “也不全是如此,只是针对一些比较大和有争议的案子。皇上觉得新法要畅通实施,以往的症结之处就要及时梳理清楚,不然前后矛盾也不足以令民众信服。” 孟之微觉得自己心口砰砰直跳,冲击的情绪让她脑子都开始眩晕起来,强作镇静道:“这钱州最大的案子怕也就是当年那桩了,这事可非同小可,难道皇上还认为此事有回旋余地?” “当年那件事,十四州丢失不假,不过依照案情处理,也有许多复杂之处。”赵文汐说起当年的事,眉心也有几分沉重之色,话虽未尽,但也没有再多议论。 孟之微也怕问多了引起赵文汐的疑虑,仅仅是知道这个消息,也令她难以安定下来。 两人又谈了些关于新法的事情,赵文汐叹道:“你的想法比我多多了,当初不如就来大理寺当差,我们两个搭伙也省得我如今头都快飞了。” “看来这段日子是忙坏了你。”孟之微笑了笑,把茶杯添满,心里多少也有些意动。 “你这一届的才俊都被留在了六部,倒是少有派往大理寺的,暂且不知道皇上的用意。不过以你的能力,我觉得来大理寺比较合适。” 孟之微不动声色道:“我倒有过这想法,不过当时也是晕头转向,岂敢想自己择地方。” “三年之选也没有多少日子,过个一年半载又是一拨新人入朝,六部不愁人才充盈。皇上如今器重你,你不妨坦白说一说,没准能得个恩准。” 琴濯这会儿也满心期盼,闻言点着头道:“对啊对啊,你也可以跟杨大人先商量一下,到时候有他老人家作保,也许事半功倍,你们俩要能在一起办公,那才是双剑合璧,所向披靡呢!” 孟之微为了查清当年的事情,也一直在筹谋怎么一步步挖出更多的线索,如今皇上既有此决定,当年的案子应是首当其冲,对她来说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孟之微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已打定了主意。 赵文汐温声道:“事关你的前途,慢慢打算清楚,也不急在一时。我虽官不大,到时候却也可以替你说两句话。” 琴濯生怕赵文汐下一刻就反悔似的,当即就接下了他递来的好意。孟之微心中感激,暂且不提。 晚间,二人留赵文汐在家里吃饭。琴濯为了招待他,将原本的菜色又丰富了一些,山珍荟萃还是今日的主菜。 “这是今日回来途中我跟喳喳去山林里采的,集市上卖的也不如这新鲜,杨大人回来的时候就惦记上了,你却是第一个吃的。” 赵文汐知道杨大人也算个老饕,他老人家都惦记的,必然是有所惊艳的,当即执起筷子,“那我这次可算走了好运。” 菌子的卖相很普通,不过种类丰富,各色的菌子炒在一起,只需番茄和腌萝卜便徒增菜色,调料也无需复杂,只用盐和豉油、芥末调味,既增味又能保有菌子原有的鲜香。 刚盛出锅的山珍汤还冒着热气,汤汁经过慢火熬炖,呈现出微微的奶白,里边零星的枸杞点缀,瞧着颜色淡,但是味道却不失浓郁。 孟之微撕开一半蒸饼,把炒的山珍放入其中,再拌上一匙自家做的辣酱,咬一口夹着山珍的蒸饼,再喝一口山珍汤,满口的鲜味仿佛都爆出来。 赵文汐看见她的吃法,五分食欲都成了十分,也学着她的方法尝试,赞不绝口之余明白他的老师为何如此期盼这一口了。 为了不显得过于素淡,琴濯特意加了道红烧鸡块,主要还是招待赵文汐。 头先才在路上吃了叫花鸡,孟之微当下也不稀罕,所以一盘鸡块全入了赵文汐的口。 饭后三人闲谈一阵,赵文汐便起身欲回,琴濯二人久留不下,便送他出了巷子。 孟之微这半天都在寻思着赵文汐说的事,目送赵文汐离开后,回身系了下披风的带子,跟琴濯道:“我想去杨大人那里一趟。” 琴濯知道她的心情,抬眸道:“决定了?” “事情到如今也许是天意呢,不管成不成,这的确是个契机。” 琴濯原想陪着她去,一想事关她的前途,也算公事,她去了总归有些不合适,便叮嘱她:“去吧,也别太心急了,我们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也不差再等些时候。” “我知道,夜里风大,你先回去吧。”孟之微执意等得她进了门才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了老家活儿比较多,这些天更新会迟一些放,么么哒~ 第29章 琴濯一直觉得对任何事情抱得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那日孟之微回来后,琴濯也没再细问其中情况,只当顺其自然,孟之微也暂且没提。 小红庄一行,跟这次薛岑推行新法欲重审大案之事,算是在琴濯心里建设了一种“这个皇帝还不算太坏”的印象,孟之微也深有此感,往常听见她嘴里十句话有九句是对薛岑的不满,如今倒是嫌少听到了。 这日午间,孟之微照旧军器所忙着,琴濯做了午饭专程送过来。 孟之微看到她还提着个略小些的食盒,殷切切地往里瞅,“还有什么好吃的?” 琴濯揭开盖子,里边绕圈摆着整整齐齐的糕点,上头一溜纹路,状似螺蛳。 孟之微一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是酥油泡螺啊!” 琴濯知道她午后必然不回来,便做了些甜口的点心给她,又揭开下面的一层,里边也是依样一圈酥油泡螺,“这底下还有,我特意多做了些,回头你若看见杨大人跟皇上,也可以拿出来做做人情。” “这个我知道!”孟之微一向是不吃独食的,何况皇上如今在这里,她便是委屈了自己也不会落了他,当下连饭都没顾上先吃,捡起了一只酥油泡螺。 孟之微最喜这一道甜点,但因为做起来极费工夫,所以她不想时常麻烦琴濯。 这酥油泡螺是用乳酪做成,用料简单做法讲究,因而“沃肺融心”的口感也更令人陶醉。 泡螺一入口中便徐徐化开,孟之微眯着眼睛,夸张地握拳抖了抖胳膊,“真是好吃到叫人发抖!” 琴濯莞尔:“你就好好吹吧!” “我这都是肺腑之言!” “行吧,你状元郎说的话岂有不真的。”琴濯看她还要伸手,把盒子盖上,“先吃饭,又没人跟你抢,这是给你当做零嘴的。” 孟之微缩着手抿嘴,“那可不一定,现在杨大人和皇上可是都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有他们在还有我的份儿么。” 孟之微想到其中就觉得有些心酸,可怜巴巴地吸了下鼻子。 “你也太夸张了,再如何还能少了你?”琴濯把东西收罗好起身,“好了,你带进去慢慢吃,我这就回去了。” 孟之微见她还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道:“菜就放这儿呗,等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带上,你不是还要去安安那里?” “你在这里顾不得其他,菜放一天都蔫吧了,我成日买菜还差这点儿?你快进去吧。” 孟之微拗不过她,拎着食盒刚要进门,忽听里头乱糟糟的一阵,工人和差役接二连三地跑动起来,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后面失火了!” 军器所是极为重要的工程,失火非同小可,孟之微当即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吃饭了,把食盒递给琴濯就往里跑。 琴濯喊她不及,看见里面已经冒起一阵浓烟,急得原地打了两个转,拎着一堆东西打算绕到前面看看情况。 救火的人拎着水桶来回疾跑,街道上都是杂乱的脚步声。琴濯怕自己挡了道,边跑边往边上让了一下,还是被人由侧边猛力一撞,她来不及反应,朝着地面就趴了下去,手里的菜篮子食盒齐齐摔落,奶白的酥油泡螺滚了一地。 琴濯直起身来,跟一个着急慌忙的卫兵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她见情况紧急,也没有怪怨对方的意思,原想说句什么,但见对方回过神来一溜烟就蹿了,心里反倒不悦。 琴濯暗自抱怨了两句,手上和腿脚的刺痛令她不得不回神,看到自己新做的裙子擦破一个洞,精心准备的吃食也摔了个四分五裂,愈发不高兴。 “今天出门该看黄历的……”琴濯咬着唇勉力扶着墙站起来,擦破皮的地方尚觉得火辣辣的。 看着地上摔得四散的东西,琴濯一阵心疼,待要蹲下身,已有人先她一步收拾起来。 “夫人可有大碍?先到一边儿歇歇,这里交给老奴就好了。”黄鹤风说着,吩咐一边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小风,扶着夫人去,仔细着些。” 程风虽然不懂他师傅为何对琴濯如此恭敬,却也知道不该问的事情别多问,低着头垂着眼,老老实实把琴濯扶到了一侧。 薛岑就在军器所对面,身边难得跟着两个侍卫。 程风扶着琴濯过来,他自发就站起了身,把阳伞底下唯一的一条长凳让了出来。 琴濯哪里敢坐,急忙推辞。 薛岑好似没听到一般,转而又吩咐程风道:“去找人来瞧瞧。” 程风一看连薛岑都对琴濯如此关怀,当下心中更谨慎,忙一溜小跑就去了,琴濯连嘴都没来得及张。 擦破的伤口被布料擦着,丝丝得疼。琴濯用手往上揪了揪,看到程风收拾到一侧的菜篮食盒,又是一阵郁闷。 篮子里就剩两把小芹菜了,食盒更不经摔,里边的饭食撒出来早已不能再吃,琴濯看到前面的路边上一片狼藉,几个白白的酥油泡螺还点在地板上,一会儿被一双脚踩一遍,几个来回就成了灰溜溜的,心疼得要命。 食盒最底下还有一层,虽被颠得翘了起来,索性还没掉出去,就是酥油泡螺被挤得有点变形。 琴濯看着还能吃,心想一会儿给孟之微算了。 薛岑时不时侧目看她摆弄食盒,顺口问道:“又来给孟卿送饭?” 琴濯还在心疼自己所费的工夫,后知后觉地点了下头,手里端着东西没有多想,顺势往薛岑跟前让了一下,“做了些点心,本来想让之微带给大家尝尝,谁成想就剩这些了,虽然样子丑了点,但还没有脏,皇上尝尝?” 薛岑垂眸看向面前的食盒,酥油泡螺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螺蛳模样,只看到似乎白白软软的一团,有乳酪跟蜂蜜的气息。 薛岑也没嫌弃,用手捏了一个,入口即化的香甜,令他焦躁的内心稍有平息。 “孟卿真是有福气。”薛岑看着手里软软甜甜的小点心,由衷说了句。 这话琴濯时常听到,也只觉得习惯了,并未觉察薛岑言下之意,把剩下的酥油泡螺都给了他,“这次有点小小的意外,等有机会我重新给皇上做一回。” “劳烦夫人了。”薛岑面上不显,心里好像被这酥油泡螺给融化了,一阵舒坦。 孟之微跟着扑救了一阵火,等火势控制得差不多,急匆匆出来找薛岑,看到阳伞底下薛岑站着琴濯坐着,脚步不觉慢了一拍。 琴濯看到她脸上两道黑灰,问道:“火烧得厉害?” 孟之微反应过来,忙朝薛岑道:“还好发现得早,火势没有蔓延,只是烧毁了架子,得稍微延缓几日搭建。” “没有人伤亡就行。”薛岑也松了口气,不忘让她去照应琴濯,“方才忙乱,夫人不慎摔伤了,这会儿有人在里面处理,你先去看看夫人。” 孟之微冷静地告了谢,转到琴濯面前则是一脸紧张,“伤哪儿了?”方才她跑得急了,也没顾上照应她,实是有些大意了。 琴濯指了指裙子上一个洞,小声道:“就摔破了点皮。” 她虽不是身骄肉贵的千金小姐,可孟之微也知道她平时多注重自己的皮相,家里瓶瓶罐罐摆得不少,这一跤摔得不轻,心里指不定怨呢。 “我带你去找军器所的医官看看吧,伤轻归轻,别留了疤。” 琴濯揪住她的袖子,又偷偷告诉她:“皇上刚才吩咐去喊人了,白叫人跑一趟不好。” 孟之微又呆了一下,对薛岑的周到无不感激。 不多时,程风就带着医官过来了,医官以为是薛岑受了伤,疾跑了几步,上前见薛岑指向琴濯,愣了一下后只管躬身上前。 “请夫人抬一下脚。” 琴濯照做,膝盖上破皮的地方已经凝住了一些,皮肉扯着依旧有些疼。 “皮肉伤不要紧,只是脚腕有些淤青充血,依旧需要静养几天。” “我觉得脚腕没什么啊……”琴濯活动了一下,没觉得疼,提了下裙角才看见两只脚脖子大小不一样,惊了一下,“我还以为没事呢,这就肿起来了?” “粗心大意的,你自己的脚没觉得疼?”孟之微摸了下她的脚踝,已经肿得发硬了。 “疼我就直接说了,就是觉得有点僵。”琴濯扶着她站起来,轻轻往地上踩了一下,方才摔得浑身疼还没觉得什么,歇了这一阵反倒有点不好下脚了。 孟之微正犹豫着跟薛岑告个假,听到他道:“安排一顶轿子先送夫人去侧院歇息,让罗医官好生诊治一番,待你忙完此间事情,再随夫人一道回去。” 孟之微想到送琴濯回去她也是一个人,没人照应始终有些不放心,不如就在身边还有医官照看。 薛岑转头吩咐黄鹤风去安排,在琴濯福身之前虚抬了下手,免了他们讲究那些礼节。 孟之微给琴濯收拾好菜篮子,原本要把摔坏的食盒也处理掉,琴濯拍了下她的手,道:“这是给皇上的。” 孟之微看着挤成一坨的酥油泡螺,背着身眼底均是不可置信。 便是再不待见皇上,这一坨没有卖相的东西也实在太寒碜了些。 孟之微不知道薛岑什么心情,只是看他默认的态度,暗道皇上真是个活菩萨。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求收藏呀~《拯救苦情剧中的反派男二》 身为苦情剧里能文能武有钱有势的万年男二,孟同舟注定要为男主做陪衬。 为了帮孟同舟翻身做男主,半夏在系统的协助下成了普渡他的活(泥)菩萨。 1青梅皇后x竹马皇帝:打倒反贼男主,跟自家竹马守好江山。 2糟糠妻x原配夫:夫妻自然还是原配的好,势要当一堵撬不动的墙角。 3人质大小姐x调包世子爷:这么巧你也是冒充的?不如组个队? 4知心小姐姐x邻家大弟弟:称职的墙头草就是要随风倒,管他是东风还是西风。 5当朝权臣x对头之妹:帮亲还是帮情,这是个问题。 6正派师兄x同门师妹:师兄不让我跟坏蛋玩儿。 7魔道堕仙x剑修首徒:教不了你入道便随你入魔。 第30章 知道薛岑在钱州的人不多,杨大人算一个。如非要事,薛岑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近来因为要相商码头的增设,薛岑才在军器所的侧院住下,这里平常是杨大人起居室,薛岑也不是日夜都在此地。 薛岑和其他人在谈论这次失火的原因,琴濯就在侧院的花厅坐着,程风是薛岑吩咐来让听候差遣的。 琴濯觉得怎么都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她若随意指使,只会显得自己脸大。 程风是黄鹤风一手带出来的,最会察言观色,皇上吩咐他来伺候琴濯,已然显示出琴濯不同寻常的身份,他见琴濯不多开口,便主动询问:“夫人可喜茶?这里有峨眉雪芽、顾渚紫笋,还有君山银针。” 这名字听着就非凡品,琴濯自觉不会品茶,平常家里也喝花茶居多,轻轻摇头表示不必麻烦。 程风暗自会意,随后就泡了一杯美容养颜的玫瑰花茶来。 琴濯暗道宫里的人就是周到,看见程风随后又端来一份甜点,眸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是松花糖啊。”琴濯拈起微微焦黄的糖条,忍不住被其中糯米和蜂蜜的香气引诱,轻咬了一口。 程风见这东西合她心意,肩膀微微放松,道:“皇上不大喜欢甜口的东西,这里没什么准备,这松花糖是小的去外面买的,夫人若还有想吃的,只管吩咐。” “劳烦公公了。”琴濯可不敢随意使唤皇上的人,忙道了谢。 程风则是更不敢承她的谢,忙躬身称“不敢”。 松花糖不算稀有,却也因做法的繁简在价格上略有高低。琴濯尝着这松花糖入口酥化,便知道也是花了高一倍的价钱,她平常都是自己动手做,很少为了一道点心花太多的钱,不觉有些奢侈。 一碟松花糖琴濯没吃完,还留了一半,她打算等孟之微忙完的时候给她尝尝。她平时只吃自己做的,也很少花钱买外面的,倒是不知道人外有人这个道理。 方才医官来配了些外用的药,琴濯敷上以后便觉得凉丝丝的,除了走动有些不方便,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军器所失火事关重大,太阳落山的时候琴濯才看到众人出来。 孟之微匆匆跑来找她,看了下她的脚脖子,浮肿消下去了一些,就是青黑得吓人。 琴濯听到外面还有人,轻声问她:“今天还有事儿没?” 孟之微摇了下头,把手里一卷纸捅咕在袖子里要背琴濯起身,奈何袖子不方便,纸卷又掉了出去。 “你扶着我些就行了,靠你这细胳膊细腿没背我几步就大喘气了。”琴濯把纸卷捡起来,看到上面是一副人像,正过来端详了几下,“这是谁呀?” “纵火的人。” 琴濯讶异,“这就找到了?” “有探子混到工人里头来了,前后一排查就知道了。” “那这不是大海捞针么。”琴濯看着画像上的人五官普通泯然众人,怎么瞧都没有任何瞩目的地方,细看了几眼又觉得熟悉,“看着好像有点……” 琴濯正拧眉细想,听到薛岑过来,拉着孟之微的袖子站了起来。 薛岑见她虚悬着一只脚,抬了下手没有强让拘礼,又道:“天色也晚了,一会儿孟卿便坐轿跟夫人一道回吧。医官可有交代?” 后面一句话薛岑是看向程风的,程风颔首回道:“罗医官说按时换药便没大碍。” “今日切忌热敷,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要仔细些不要多下地活动。”薛岑的话里没有指名道姓,但有脑袋的人都知道这是叮嘱琴濯的。 这跟医官说的话差不多,琴濯也没在意,就是觉得这话由薛岑嘴里说出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可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准。 坐在回家的轿子上,孟之微还感叹:“今日多亏了皇上,不然这回去的路上你还得遭罪。” 谢是要谢,今日做的酥油泡螺琴濯原本也是为小小地感激一下薛岑的“修大门”,如今平白又欠人一个情。 “我感觉皇上像个老妈子。” “关心你还有错了,皇上的话也不多啊。”孟之微觉得她就是对薛岑意见大,所以没有一个看顺眼的事儿。 “是不多,可他就是烦嘛。” 孟之微心知肚明,不再多说。 琴濯崴了脚不便活动,孟之微也不想多劳动她,回去的路上在酒楼打包了几个饭菜,今晚先凑合一下。 外面的东西也有好的,琴濯却不想多花钱,说道:“等明天应该就消肿了,支棱着总能动弹,我自己做些简单的吃食还行,你不用记挂我。” “家里还得生火起灶,打水添柴,你一个人哪能行,反正午间总免不了休息的时间,我给你带回来就是了。” “那也太麻烦了。”路虽不是太远,琴濯也觉得来回一趟费事,“要不明天我还跟你去吧,就在杨大人的小侧院里呆一阵,他老人家应该不会介意?” “介意是不会介意,可去了你还是一个人坐着,不觉得无趣么?” “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我就闲打发几天时间。”琴濯举了下绣到一半的汗巾,想趁着这两日完工算了。 “也行,离得近些我也能照应到你。” 吃罢饭,孟之微收拾了桌椅,琴濯拿出手帕里包的松花糖,孟之微信手拈了一个,问道:“什么时候藏私了?” “专门给你带的,今天皇上身边那个小公公买的,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孟之微咬着酥脆的松花糖,觉得薛岑当真是天下最亲民的皇上了,舍得让自己身边的近侍来伺候臣下的家眷。 琴濯直接忽略了薛岑的大度,倒是对程风赞不绝口:“我觉得这个小公公人不错,还想做些雪花酥谢他,不过眼下是不行了,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回京。” “你惦记皇上回不回京就为这事?”孟之微舔了下门牙上的糖,有点替薛岑委屈了。 “那不然我还惦记皇上不成?再说了,我也不是没给皇上表示过,那酥油泡螺也是我特意做的呢。” 经她一提,孟之微又想起来那摔得不忍直视的一坨,叹道:“也就皇上脾气好,居然接下了你那一盘‘好意’。” 琴濯没觉得薛岑哪里脾气好,哪怕从来也没见过薛岑发脾气,可她莫名就认定薛岑的脾气是深不可测的,虽然她时常背地里说两句,也没胆量骑到老虎背上拔虎须去。 不过下午那酥油泡螺确实是有点“顺手”了,眼前还欠了人家一顶轿子的人情,是得重新思量一下。 “大不了以后再补上就是了。”琴濯耸肩,对一国之君的人情是半点不虚。 孟之微可不指望她真记着,不过对薛岑的好意还是暗暗记在了心中,一腔的忠心报国、热血沸腾。 次日早起,孟之微就带着琴濯一同出了门。昨日琴濯说要去找安安,到最后也没去,她怕安安记挂,所以让孟之微顺便去了集市附近,想同安安解释一番。 安安夫妻俩也是前几日方到钱州买药材,见她一瘸一拐的走路也不方便,安安干脆道:“你都这样了那还瞎跑什么,就在我这里呆着得了,你跟着孟公子去了,他忙起来起能照应得着你。” 孟之微二人原是不想麻烦人,但架不住安安的热情,最后只得答应。 安安夫妻因生意之故,也时常来钱州,为了走动方便在集市旁边置了一间屋子,平常都是在此休憩。 孟之微走后,琴濯就坐在屋外的垂柳下帮安安分拣一些药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间倒也过得快。 出门的时候琴濯忘了带绣绷,倒是把父亲的刀带了出来。几年的辗转,短刀的刀锋依旧锋利,但刀鞘上的绿松石却被撬掉,空荡荡地失了原有的精致,琴濯便想淘些品质好的石头重新让人镶嵌上去。 安安看她拿把刀,哦哟一声:“怎么带了把刀?” “这是我爹的,我想找人打磨翻新一下。” 安安了解地点点头,道:“我家那口子倒是认识不少铁匠师傅,回头给你打听一下。” “多谢安安!” “谢我不如多做两顿八珍糕。”说到这个,安安又想起来旧事,挨近她几分,“之前来我店里买药材的公子再没打听你?孟公子知不知道?他会不会吃醋了?” 安安一连三问,琴濯听着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也不好告诉她那位公子就是当今圣上,只是想起那日来买药材的薛岑,似乎并没有当他是皇上时的强烈喜恶。 明明是一个人,琴濯好像将之看作了两个,说到安安口中的“公子”,会感叹其芝兰玉树的风流,而说到孟之微口中的“皇上”,就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瓢冷水,令她瞬间冷静下来了。 这种感觉琴濯自己也觉得奇怪,总结了一番后,她觉得自己大概不是对薛岑有意见,而是对“皇上”这个身份有所不喜。 毕竟古来百姓的生死,都牵在了这一人手中,皇上不仅是天下之主,也意味着独断和专横,好则好,不好便是生灵涂炭了。 琴濯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薛岑也不想当皇上了。 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皇上吃了这么久柠檬的份上,下面搞点事情让他多跟喳喳待一阵(狗头) 第31章 午间时分,孟之微还专程跑过来一趟,没坐一阵就急忙回去了,安安不叹道:“我就没见过孟公子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这么挂心你大老远还跑来一趟,水都顾不得喝一口。” “她啊就是瞎操心。”琴濯望了阵孟之微跑远的背影,微微拧起了眉。 安安直说她是“恃宠而骄”,看到她手上的画纸,伸过头看了一眼,调侃道:“这是谁的像?不过你这眼光差了点儿,这可远不如上次见的那个,太普通了些。” “你也觉得普通?”琴濯展开画像,无论看几次都记不住长相。 “我觉得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安安看了几眼,又八卦起来,“这到底谁啊?” “是之微他们抓捕的一个纵火犯。”画像是琴濯跟孟之微要的,寻思也问问安安他们,或许会有线索也不一定。 为公家办事安安是义不容辞的,可再怎么瞧还是没印象,说道:“等我家那口子回来也问问,他这几日在各处跑,见的人总是多些。” 安安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的动静,安安夫君张酉生正好回来,走过来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包东西,顺手递给安安,“要问我什么?” 安安接过拆开,看到微黄的玉米甜糕,递给琴濯先吃,提起茶壶倒水,“喳喳刚跟我说官府正在抓捕逃犯呢,张榜了画像,想问问你见没见过。” 琴濯一手拿着安安塞过来的甜糕,一手把画像递给张酉生,原也没抱希望,那逃犯纵了火定然早就跑了,官府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听张酉生嘶了一声:“我还真见过。” 安安也惊了,“你这运气怎么就长不在财运上。” “张大哥当真见过此人?”琴濯按捺不住有点激动,糕也顾不得吃,猛地站起身。 安安挨过去又看了一遍,还是带着狐疑,“你确定真见过?我看这人长得也就普普通通,你一天见那么多人能记得住?” “这不是余海国的人么,太有辨识度了,一看就认得。”张酉生指着人像齐耳的两搓头发,语气十分肯定,“以前两边还没打起来的时候,余海国时常有商客来钱州买卖,我跟着我爹买药时见过不少,这就是他们当地男子的打扮,咱们这边都是梳发冠的,所以大不一样。” 琴濯和安安脑袋凑在一起,才恍然大悟,方才光顾看长相了,倒是忽略了其他地方。 安安随后揪了一把张酉生,“你既看到了怎么不赶紧报给官府!” “我当时哪儿知道,就打了个照面,也是看了这画像才反应过来。” 自从十四州之争以后,中原已经封闭了余海国所有来往的通道,便是当初在中原已经定居的余海国人都被驱逐了出去,所以余海国人在此地就是个过街老鼠,见了都要人人喊打的地步。 张酉生回过神来,也是一阵懊恼。 显然官府早知道纵火的是敌国的人,只是仅凭梳妆打扮,放进人堆里也是找不着。 “张大哥在哪里见到的人?” “就在码头,现在官府停了船只,大概是走不了的。”张酉生指了下方向。 琴濯觉得这多少算个线索,决定先去告诉孟之微一声。 安安知道这事跟他们平头老百姓关系不大,可孟之微是朝中任职的,于她必然重要,也催着张酉生道:“你快套车送喳喳一程!” 张酉生哎了一声,连忙小跑着出去。 两人架着木板车出来,看到街道上乱哄哄的,一长队的侍卫有序地从街头排向结尾,严阵以待。 琴濯不解,张酉生也纳闷:“刚才回来的时候还没动静,这是怎么了?” 如此多的侍卫出动,必是官府有要事,琴濯想不到除了军器所相关还有什么,不耐等待,让张酉生在巷口停了车,打算自己走着去。 张酉生不敢让她一个人走,一路跟着。 及近军器所大门,守备越发森严,琴濯便知一定有大事发生。 成批换掉的守卫都不认识琴濯,再者这种紧要时刻,也不会随便放人进去,琴濯焦急等待的内心更为彷徨失措,好不容易看到孟之微一个同僚急匆匆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同僚告诉她:“余海国有探子集结,负责此次军器所工程的主事都发生了意外,连杨大人也未能幸免,孟郎中和两位主事都被掳走了,眼下还不知生死……” 此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琴濯脸色煞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说这“生死未卜”,孟之微是女儿身,掉进了那贼窝里岂有不受罪的,如果能逃出命来,回来也未必能瞒天过海。 同僚见她如此,也只是满含同情地安慰了几句,就急忙去安排其他事务了。 张酉生扶着她在对面的阴凉处稍坐,她脑海里纷乱,听到有一阵马蹄声渐进,抬头看到以薛岑为首的一伙人到了军器所门前。 薛岑似乎也注意到了琴濯,在大门口停住后,又调转马头踢踏到她面前,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深知事情瞒不住,便道:“守城侍卫已经设法拦截,决计不会让人离开钱州,眼下这边也集结了人手追捕,夫人稍安勿躁,我保证不让孟卿出事。” 琴濯哪里还听得进去,片刻都安不下来,见薛岑似乎要带队前去,咬牙决定:“事关我夫君安危,我便留在这里也安心不下,还请皇上予我个方便,我绝对不会拖累大家。” 薛岑在马背上,看着琴濯仰起的脸已没了平日的红润色泽,柳眉紧锁下的水眸亦凝着忧色,贝齿轻压的樱唇泛着一点白,显然满心都是孟之微的生死,哪里听得进去规劝,沉默半晌后松开缰绳,递出骨节分明的右手,“事出紧急,不便另作安排,夫人若担心孟卿,便一同前去吧。” 事情发生得突然,已经打乱了琴濯所有的思绪,便是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泄露,也要拼尽全力去掩饰,起码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 不远处尚有侍卫骑着马等待,马匹似是不耐久侯,不是踢踏马蹄响鼻。 琴濯不敢多耽搁时间,转身同张酉生说了几句话,拉住薛岑上了马背。 马背上骤然加身的重量让马匹轻晃了两下,琴濯坐定后手心不觉出了一层汗,也不知是太担心孟之微,还是因那一瞬陌生的接触。 薛岑旋即打马转回,招呼了一声预备的队伍,跑在了头一个。 呼啸的风从脸侧刮过,琴濯的头脑忽地清明起来,意识到自己是在薛岑的马背上,不觉生出一丝别扭,更是碰也不敢碰他,只是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她的身体不住往后仰,便伸出手揪住了薛岑一点点的披风。 出了城门后,薛岑策马的速度愈快,路又不似城里平整,琴濯看着两侧飞过去的景物,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颠下马背,手里的披风已经给她拽皱了一团,再紧些估计就要把薛岑的脖子勒断了。 琴濯闭了闭眼,手又往前抓了一寸,揪住了薛岑披风下的衣衫。 下一刻,琴濯感觉□□的马像多长出四条腿一样,奔得更起劲了,可是从紧急,她也没法张口。急奔而过的风还不住从她鼻孔耳朵里钻,她只能低下头,把脸往薛岑的披风里埋了埋。 余海国的人掳走孟之微等人,无非是看中他们是监造军器所的主力,想从中套取信息,攻击中原的薄弱之处。 可因为薛岑的部署太迅速,余海国的人没能及时上船出海,被拦截在了十五里外的长平山山道,眼见不得脱身,便想干脆同归于尽。 孟之微看见对方绕腰一圈火药,已经开始默默跟自己爹娘预备见面时说的话了,忽而听到琴濯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睁眼看到远处人头攒动,登时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可这帮人也压根不跟薛岑他们废话,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后,二话不说拖起孟之微几个推进了一侧的山洞,把点燃引线的火药塞在他们中间,朝着山道的峭壁就跃了下去。 孟之微听着滋滋的声音,急忙往身边的同僚背上靠,想把引线搓灭,但被绑着的手脚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徒然挣扎出一身汗。 正当孟之微放弃等待被炸得皮开肉绽的那一瞬,琴濯瘸着一只脚飞快地冲上来,由他们背中间掏出那一捆火药,没顾上烫手直接用手撸灭了快燃尽的那一截引线。 一缕青烟缭绕而尽,山道上都寂静了一瞬。 孟之微身上的冷汗好似都结了冰,整个人就像刚从鬼门关出来,失魂落魄。 琴濯亦是神魂惊诧半晌归不了位,看他们几人被绑得麻花一样,上前给他们松绑,绳子拧得太紧,她费好大劲儿都解不开,忽然觉察有人自背后过来,抽走了她腰间的短刀,发懵的脑袋才反应过来。 “多谢皇上……”孟之微抬起发麻的手臂,不忘朝着薛岑作个揖,只是人还瘫在地上起不来。 琴濯摸了把额头上的汗,也跟着谢了一句,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后,才觉得脚踝扎心地疼,往后退了半步,倚在山道的石壁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薛岑待要张口,听到孟之微恍恍惚惚说:“我真给吓出病了,我现在还觉得耳朵跟前有火药捻子被点着的声音。” 其他几位同僚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琴濯不禁掏了下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也开始幻听了,唯有薛岑拧紧了眉心,朝着山道一侧看去。 众人跟他齐扭头,看到角落不知何时安置的火药,引线才燃上来,均是一个大瞪眼,提上来一口气几乎是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孟之微拽着琴濯没敢撒手,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宽阔的山道被炸成了两半,孟之微觉得手心里一个滑溜,琴濯好像被一股力道拽了出去,等飞扬的尘土落下来后,眼前已经没了人,一块儿不见的还有薛岑。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wow! 第32章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一瞬,之后才猛然惊觉,连忙围拢过来去搬坍塌的石头。 可爆炸落下来的青石杂乱无章,一侧的石壁整个被截断,把原有的洞口堵了个结实,又哪里是人力能搬开的。 孟之微顾不得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洞口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丝毫间隙,更别提能喊动里边的人了。 若仅是堵了洞口也好说,要是…… 孟之微连忙摇头拍了几下脸,不敢再想下去,让人分作两拨,一边叫人来开山劈石,另一边则去周围寻找有没有另外的出路。 与此同时,琴濯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亦不知道今夕何夕。 洞口被落下的巨石堵塞,不见丝毫光亮,就连呼吸之间都像被人捂着嘴,不是特别畅通。 琴濯撑着胳膊坐起身,看到黑暗之中徐徐亮起一点光,光晕之后只有薛岑轮廓分明的脸。 “皇上……”琴濯眯眼确认了一下是人不是鬼,四肢被石头磕碰过的肉皮是一阵阵疼,便顾不得讲究君臣之礼了。 “脚怎么样?”薛岑拿着火折子,往她的脚边照了一下。 先前只是轻微的扭伤,原本休息一两日消了肿就好了,只是接二连三的意外让琴濯没了顾忌,如今反倒有些加重了,但她还要摇摇头嘴硬:“没什么大碍。” 晦暗中薛岑看不清她的表情真假,不过听她说话时略有颤音,显然也不是真的“没大碍”,看了下她坐的地方尚且安全,便先起身道:“先休息一下,我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琴濯感受着越来越沉闷的空气,不是很确信,“这山洞里还会有别的出口么?” “也许。”薛岑也不确定,但这洞口堵得严实,他们没水没食物,如果干等着人挖开洞口,估计几个时辰后就会支撑不住。 方才山石落下来差点砸到琴濯,他也是情急之下拉了她一把,不想却又进了死胡同,薛岑不禁为自己判断失误有些懊恼。 “这里有风,应该是通的。”薛岑在一道深黑的间隙前张了下手,回首走向琴濯。 琴濯搭着他的手腕站起来,感觉周围都是黑乎乎的,哪里下脚都不知道,犹疑道:“我们不在这里等么?” “洞口已经被堵死了,我们估计是等不到人把石头挖开,还是另寻他法为妙。” 他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也比自己有见识得多,琴濯觉得在自己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听他的也没错,虚踩着一脚往前走。 “这里的空间有些逼仄,扶稳别松手。”眼前的情况薛岑不好背她,便一直抬着手臂让她着力。 琴濯也不敢在他面前暴露丝毫不适,咬着牙跟进。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琴濯完全想象不到周围有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下一步会踩在哪里,唯一的指引只有薛岑不时往前牵扯的力力道。 薛岑手上的一点星火,只能照亮前方寸许道路,琴濯依稀看见周围九曲十八弯,都是乱石堆砌,连个方向也没有。 也不知摸黑走了多久后,琴濯觉得呼吸顺畅起来,也不是那么闷热了,周围隐约还有风吹进来。 这时候薛岑举起火折子照了下周围,然后熄灭交给琴濯,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琴濯握着拳头僵着身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上了马背已经够她惊一年了,如今还要让她骑“龙背”,实在是委决不下。 只听薛岑道:“同遭此难,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了,早点出去联络孟卿他们,在这洞中指不定还有其他东西。” 琴濯一听,知道自己瞎讲究也只会耽误时间,犹豫了一下低下身子趴到了薛岑的背上,手也不敢乱放,只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那就……麻烦皇上了。” 薛岑回转胳膊,用手腕搭着她的腿弯,也并无丝毫逾越之处。 在漆黑一片中,琴濯也看不到薛岑的面容,倒避免了尴尬。感受着薛岑缓慢却稳健的步伐,琴濯朝四周环视,眼睛好像被黑暗彻底蒙蔽,看久了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不禁问道:“皇上你能看得见路?” “看不到。” “看不到还走得这么稳……” 琴濯不经意的嘀咕传到薛岑耳朵里,他勾了下嘴角,耐心道:“靠直觉。” 琴濯默了一瞬,心道您这直觉还真准。 又过了一阵,琴濯听到脚下轻微的水声,前方出口的光照射进来,可以看到下边就是一层轻薄的溪流。 “原来我们是一直往下走的啊……”琴濯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辨不清里边到底什么路子,看前方溪水潺潺,两侧翠竹茂密,倒是一派恬静,没有危险的气息。 薛岑走到一块大岩石前将琴濯放了下来,琴濯才看到他肩胛上破了一道口子,晕出来的血迹也染在了她的前襟上。 “皇上你受伤了?”琴濯顿时有种项上人头不保的紧张感,连忙掏出帕子,抬着手让她靠近瞧瞧。 薛岑嘴上说着无碍,却还是就势坐在了她前面,感觉到背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本有些发疼的伤口忽然有些痒。 琴濯看到衣料间还有些渗血,小心地扒拉开一侧,目露担忧,“有些深呢……” 他们囫囵一个落到此处,身上连吃喝都没带,更别提伤药了。琴濯只能先用帕子将伤口垫了一下,搜遍全身只有荷包里装的几粒黄桃干,是她平时没事甜甜口,朝薛岑递了过去,“没有干粮,就吃这个补充一点体力吧。” 薛岑垂下眼,视线从晶莹如玉的黄桃干上移开,落在她捧着荷包的手指上,青葱的指节磨了几道细小的口子,如同美玉微瑕。他顿了一下,从荷包里拿了一粒黄桃干,丢到嘴里。 甜润的黄桃干带着冰糖的清凉,沁入心脾,甜入肺腑。 看到剩下的黄桃干薛岑没再碰,琴濯才想起来他甚少吃甜食。眼下也不知道孟之微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她不敢把唯一的口粮消耗尽,只在口中噙一粒,酸甜的黄桃干滋润着口舌,好像饿得也不是那么快。 溪流中的卵石间荡着一些残破的藤篮,薛岑料想上游应该有人家,待琴濯修整一阵后,便背着她直往上游而去。 琴濯看着越来越僻静的两岸,猜想薛岑的判断可能有误,一排翠竹累就的篱笆旋即映入眼帘。 “真的有个村子!”琴濯指向前方兴奋不已,两脚晃了一晃。 薛岑感觉她就像一只兔子,迫不及待在自己背上扑腾起来,只能一松手将她放下。 “绿江村。”琴濯念着前头匾额上的字,觉得绿倒是挺绿的,“好像叫绿竹村合适一点?” 薛岑含笑上前,正欲跟村民打听个歇脚的地方,就被两个穿短打的青年拦住了。青年手中都拿着长矛,看样子是惯常驻守着村子的。 薛岑收回迈出的步子,抬手一揖,“我二人探亲路过此地,因出了些意外实在饥困疲乏,想向老乡讨口水喝歇息一阵,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警惕地看向薛岑他们,其中一个犹豫着问道:“你们是夫妻?” 琴濯心里一抖,待要否认,就听到薛岑顺口承认:“是。” 琴濯只能收回欲探向薛岑手,咬了咬指尖暗想流落在外,或许假冒个身份以保万全,自己还是先别声张为好。 二人听罢,当即卸下了先前的防备,进去跟村长说了一声,就带着人进去了。 琴濯正打量着村内的景物,听到薛岑低声道:“眼下还不明情况,安全起见方才顺他们口说了,望夫人不要见怪。” “您多虑了。”权宜之计嘛,她懂。 薛岑听到她的尊称,心里忍不住一梗,后又道:“既假扮夫妻,夫人就不必对我如此客气了,若叫对方察觉出端倪,反倒不好再圆过去。” 这一下可难住了琴濯,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薛岑的面不客气,他虽这么说了,可到底怎么称呼他,琴濯依旧犯难。 夫君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大名又不敢直呼,思来想去后,琴濯直接决定不加前缀了,有话直说也没什么阻碍。 青年将他们引到村长家中,村长例行询问了几句,倒也没怎么刁难,便允许他们在村中暂时安置。 琴濯暗自窃喜总算遇到了好人,坐到软蓬蓬的棉花褥子上,方觉一阵疲惫袭来。 村民对他们尚算热情,专门找了处空房,陆陆续续还有人送来水跟吃的东西,好像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这样的外乡人来,眼神之间不免带着打量好奇,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琴濯顺便跟村民要了一些金疮药,跟人谢来谢去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闭上门的时候挠着额头有点纳闷:“我怎么觉得这村子有点怪怪的?” 薛岑坐在一侧的竹凳上,由窗口向外望了下,“是有点奇怪。” 方才他们去村长家的时候,就有不少村民过来围观,他当时打量着就觉得村里的青壮年似乎颇多,而且观他们穿着举动,还都是成双成对的,却唯独少了点什么。 “好像没有小孩子?”琴濯回想着见过的人,确实从前到后都没小孩儿,就连十四五的少年少女都没有,都是像他们一样的成年人,连老人都少见。 且这村子看着不小,人口也多,就是出生的人口少,也不该是毫无踪影才对。 薛岑握拳抵着下巴沉吟:“看来这村子有点门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还有一些完结的旧文,感兴趣的话可以宠幸一下~宣传一下新文《拯救苦情剧中的反派男二》,多多收藏~收藏对扑街作者很重要! 身为苦情剧里能文能武有钱有势的万年男二,孟同舟注定要为男主做陪衬。 为了帮孟同舟翻身做男主,半夏在系统的协助下成了普渡他的活(泥)菩萨。 1青梅皇后x竹马皇帝:打倒反贼男主,跟自家竹马守好江山。 2糟糠妻x原配夫:夫妻自然还是原配的好,势要当一堵撬不动的墙角。 3人质大小姐x调包世子爷:这么巧你也是冒充的?不如组个队? 4知心小姐姐x邻家大弟弟:称职的墙头草就是要随风倒,管他是东风还是西风。 5当朝权臣x对头之妹:帮亲还是帮情,这是个问题。 6正派师兄x同门师妹:师兄不让我跟坏蛋玩儿。 7魔道堕仙x剑修首徒:教不了你入道便随你入魔。 第33章 · 感受到这村子不一般, 琴濯不敢掉以轻心,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走了这半日,琴濯早已是饥肠辘辘, 原来还打算用村民送来的米熬些粥,正在外面的小灶上寻柴火, 旁边的乐队夫妻邀请他们去家中用饭。 别人都请上门了, 自己也着实有些精疲力尽,琴濯干脆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跟薛岑去了村民家中。 村里的屋舍都是用翠竹搭建的, 屋内的布局大同小异。琴濯进门后,当先看到的也是一间外厅,摆放着一张桌两张椅,两边则是两间耳房, 用竹帘挡着, 间隔相望。 先前村民把琴濯他们带去那间空房的时候,琴濯就在为难如何跟薛岑同处一室, 后来见有两间房分开反倒松了一口气。但见村民家中的布局跟他们也是一样,琴濯心中不觉有些奇怪,难道村里的真夫妻也是这般分房而住? 她心下怪异,暂且只是暗暗观察,随薛岑坐到一侧的桌子前。 旁边的空地上支了一盆炉火,上面的瓦罐正煮得咕咚冒泡,浓郁的汤汁香气四溢。 琴濯忍不住嗅了下鼻子,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村民递来的汤碗,热汤熨帖着她微凉的掌心, 让她觉得周身的疲惫都驱散了不少。 火候足够的汤汁炖得浓郁鲜香,泛着微微的奶白色, 其中还有佛手跟木耳。这些东西虽寻常,但难得是在山间采到新鲜的,吃到嘴里依旧是软厚的口感。 “这是什么?”琴濯正用汤匙舀木耳,翻起来两片发黑的东西,似肉又不像肉,上面依稀有排列细小的纹鳞,像是鱼皮一样。 “是蛇肉,这木耳佛手炖蛇肉是我们这里的美味。”村民说着,还热情地抄起大勺子,往琴濯的碗里加汤。 琴濯在听到那个字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就仿佛冻住了,入口的美味也一瞬间失了味道,只觉得遍体生寒,手里的碗没托牢直接倾倒,落在了反应迅速的薛岑手里。 薛岑接住汤碗,暂时没理会洒在自己手上的汤汁,扯过琴濯腰间系的手帕放在她膝上,跟面露茫然的夫妻二人道:“内子惧蛇,这美味她怕是消受不了,劳二位的款待了。” 妻子得知后,便拿了些先前做的米糕给琴濯,又趁着盆上的火煮了些小米粥。 琴濯满心不好意思,却又着实不想再碰那锅蛇肉,兀自背着身吃粥,只是心里依旧无法忘记刚才得知真相的那一幕,表情既纠结又害怕,就连碗里的小米粥都快要没了胃口。 薛岑在小碗里捡了一些木耳佛手给她,“这些都是素菜,就一两口不至于太淡。” 琴濯犹豫着夹了筷子木耳,依旧觉得口中好像在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一下,“还是不要了!” 薛岑见状,笑着收回碗,往里边添了一勺蛇肉汤,兀自吃起来。 太阳落山以后,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雨点砸在宽阔的溪流里,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愈发喧腾,屋檐上也是片刻不安静。 琴濯被雨声吵得睡不着,掀开帘子出来,看到薛岑正坐在外厅的长椅上,大概是听到她的动静,回首看来一眼,拿起自己放在另一边椅子上的薄毯,随意放在腿上。 琴濯原本欲转回去的脚尖只得顿住,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见薛岑穿着薄衫,也像是刚起来的样子,问道:“皇上的伤口怎么样?” 对于薛岑的伤势,琴濯是真的挺担心,他金尊玉贵的,到时候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她真怕孟之微被发配去挖煤。 “应该没什么事了。”薛岑坐起身来动了下肩膀,手正欲向后探,被琴濯叫住。 “别抓!”情急之下,琴濯挡了下薛岑的手腕,走到他背后细看,“又渗血了……” “是么。”薛岑侧着脸感觉了一下,表情没太大的变化,好像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如果长时间没法愈合,恐怕会化脓,小伤也不可掉以轻心。”琴濯蹙着眉,所有的注意都在伤口上,完全忽略了薛岑露出来的半个膀子。 反倒是薛岑的面容有些不淡定,上完药还觉得心潮澎湃,遂把所有责任都归咎给了外面的雨声。 晦暗的雨幕中,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笼在屋檐下飘摇,薛岑看着不远处台阶下闪烁的波光,道:“水也涨了,出行恐怕会受到影响。” 琴濯顺着看了一眼,觉得他们一个负伤一个瘸的,肯定是不好再动身了,有点担忧道:“之微也不知道什么能寻来,我们要继续留在这里么?” 薛岑注意到村中并无竹筏一类的工具,想来大雨时期是无人出去的,上涨的溪水已经淹没了他们进来时走的路,刚好到各个屋舍之间相连的竹桥下,看来这村子已经对应对大雨有了一定的经验,知道汛期如何行方便。 “如果明天大雨不停,也只得如此了。”薛岑看到琴濯眉心的愁绪,又把话斟酌了一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用了半日到这里,相信孟卿他们也不会太久。” 如果要耽误几天时间才能找到这里的线索,薛岑真要怀疑自己这些臣子的能耐了,虽然他私心确实希望人迟一点到,这样他就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多偷得不属于他的时间片刻。 薛岑感慨着靠回椅背上,侧着脸好像是在看屋檐下的灯笼,细看瞳仁里的微光都聚焦着一个人。 外面大雨滂沱,衬得屋中更为沉静。琴濯一直思量着今日所见所感,但又觉得不好跟薛岑直白地讨论,兀自沉思。 已经步入初冬的天气,在雨雾的侵袭下更令人觉得寒气森森。 冷风从窗缝间漏进来,琴濯不觉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薛岑缓缓收回目光,道:“夜已寒凉,早些歇息吧。” 两人走到耳房前,琴濯掀开帘子时说了句“等等”,进去把自己那把短刀翻出来递向薛岑,觉得他懂武艺,有此利器在身关键时刻总能发挥应有的效用。 “这短刀就先放在您这儿,以防万一。” 薛岑还记得这是她父亲的刀,听孟之微说原本是要在她成年时陪作嫁妆的。薛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心中不觉有丝奇异,刀握在手中,好似连人也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等此间事了,再行归还。”薛岑拿起刀别开眼,率先进了屋。 琴濯看着甩动了几下的门帘,在心里悄悄地纳闷,总觉得薛岑这个人忽冷忽热的,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还真没说错。 雨一直在下,琴濯困顿异常,在雨声中也逐渐沉入睡梦,半夜的时候还听到打雷,翌日早起果见冷雨依旧。 薛岑听到外面的脚步时,睁开眼在床上躺着没动,等安静了一会才出去,琴濯已不在屋内。 翠竹环绕的村庄显得比外面冷暗一些,薛岑站在屋檐下朝着四周环视,雨雾像在眼前糊了一层纱,看什么都不分明,找了一圈都没有琴濯的身影。 他看着屋脊间袅袅炊烟,抬腿便走进了雨中。 这会儿雨势不大,但淅沥沥地落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也能浸透衣衫。 好在两屋之间的距离不是太远,薛岑走到附近,撩起一侧的草帘微微低头进入檐下,正待询问邻居琴濯的去向,就见她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正跟几个妇人搅着一大盆米。 冷雨天气本就寒凉,薛岑见她还挽着袖子,修长的两臂浸入冷水中大半,皱了下眉心问道:“在做什么?” 琴濯也没想到他会找来,见他肩头被打湿,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他让进屋檐下。 “两位嫂子要包竹叶粽,我便来偷师了。” 因为下雨没法在外面的灶上做饭,所以他们只能在屋檐下找块干燥的地方。只是这里地方逼仄,薛岑高大的身形一进来,好像连空气都被挤出去了一些。 琴濯站在他旁边,被他无意的逼压觉得呼吸沉闷,只好让他先进屋坐着。 薛岑的视线一直追着她,落在她已经变得轻快的步伐上,语气也有一丝几不可见的愉悦:“脚不疼了?” “村民给的草药很好用,过了一夜就不疼了,只要不太着力,跟平日没两样!”琴濯说着还翘起脚尖活动了一下,显然能跑能跳最开心。 薛岑见她在外面也不忘在灶火上忙活,想劝她不必沾手的念头也打消了,又见她端着一小盆米进到里边来,多少不用再吹冷风,便静静地看她包粽子。 想到她方才说偷师的话,薛岑捏起一个外形普普通通的粽子道:“都是竹叶裹白米,还有你做不了的?” “简单的东西未必就没有技术,米泡多久蒸多久,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琴濯一边解释,一边舀了把米放在折起的竹叶中,几个反转就裹成了小巧精致的三角,再用麻绳一系,一个竹叶粽就做好了。 薛岑看得来劲儿,也挽起袖子抽了片竹叶,折来折去都兜不住那把米,最后只能把竹叶捅烂了。 看一国之君这么耐心好学,琴濯干脆亲自教他,与他坐成一排,一步一步指导他怎么折。 “第一步最简单,这样就是对的……再装一把米,不用太多,然后折过去……再折回来,就好了!” 随着琴濯的话音落下,她手里的粽子已经成了型,而薛岑叶子还是叶子,米还是米。 他也纳了闷,明明每一步都是按照琴濯做的,到最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两个样子,不禁颓败道:“看来我这徒弟是教不会了。” 第34章 竹叶粽 在琴濯心目中,能当皇帝必然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精明才智过于常人,十八武艺也样样精通。但见薛岑在一个小小的粽子前败下阵来,不免觉得好笑。 薛岑看见她脸颊上抿起的笑靥,也不觉扬起嘴角,“你一定觉得原来我也很笨?” “很笨倒不至于。”琴濯摇摇头,脸上的酒窝深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之微常在我面前拍马屁,好像你无所不能一样。” 薛岑听到她平常自然的称呼,终于撇除了那个让他觉得两人差出辈分的敬语,心里着实有点小激动,强作镇定道:“你也说是拍马屁,马屁能有几句真,也就孟卿的错觉而已。” 这话惹得琴濯噗嗤一笑,她道:“之微可是打心底里崇拜你,我倒是可以作证,她这马屁有九分真。” “还剩一分呢?” “那就真的是纯拍马屁了。” 听到她直白的话,薛岑亦忍不住莞尔,把洒在盆沿的米拨了回去,也不去添乱了,“你的厨艺好,想必孟卿也是耳濡目染,定比我们这些只会坐着等吃的好上许多。” “他啊也只是会吃罢了。” 一声他后面婉转的语气,在薛岑听起来尽是纵容的温情,他不觉咽了下好似梗住的喉咙,暗道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还是鬼使神差地,一丁点一丁点地刺探着自己纠结又向往的生活。 “孟卿在家中不是时常给你打下手?” “也笨手笨脚的,就剥葱剥算还好使。”琴濯说完,觉得这个“也”用得不妥,没准会让薛岑把自己也代入进去,连忙悄悄看了下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做了个幸好的表情。 “我以为你们青梅竹马,他多少跟你学会了几手。” “我也是后来闲着没事自己爱琢磨,他那时候又忙着读书,哪里有空跟我鼓捣这些。若是看看就学会了,那他更适合进宫当御厨。” 她所说的都跟孟之微有关,薛岑打心底里不想多听,可又觉得她讲到以前的事情神情更为鲜活,因而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直到她端起包好的竹叶粽起身,他的眼神也不由跟着拔高。 “我去把粽子蒸上,一会儿就可以吃了,你先回去等着吧?” 薛岑收敛心神,看了下外面算不上熟识的人,道:“我在旁边等你。” 知道他的警惕心重,琴濯也没多言。 等着粽子蒸上,琴濯跟邻居的几位嫂子收拾剩下的竹叶。薛岑倚在屋檐下,神色淡漠地看着朦胧的雨幕,修长的身形透着矜贵的气质,总是叫人忍不住就多看一眼。 其中一位邻家阿妹悄悄羡慕琴濯:“你的夫君顶顶好,村子里的阿昭都逊色了。” 琴濯不明白这个对比,问道:“阿昭是谁?” “阿昭是村子里最英俊的男人。”阿妹说起来仍有几分孺慕之情,不过转而又叹息,“不过现在阿昭被比下去了,你的夫君才是最英俊的!” 阿妹说着,还偷偷看了薛岑好几眼,冲着琴濯竖了一个大拇指。 “……”琴濯没法袒露二人的身份,咬着唇也朝薛岑看了过去,正好见到他转过脸来,视线一撞好似做贼心虚一般,慌忙别过了脸。 薛岑朝她走过来,“好了?” “没有没有!”琴濯连连摇头,看他杵在那里没有挪开,怪尴尬的,“下雨天潮湿,你的伤口还没愈合,要不还是先回家吧。” “回家”这个字眼自带着一股温情,薛岑觉得心中像淌过一股热流,语气也变得更为温和:“不急,我等你一块儿回去。” 在旁人眼里,他的好耐心无疑赢得了一片叫好,旁边的阿妹还轻声跟琴濯道:“你夫君也太体贴了。” 琴濯有口难说,不过也确实没想到薛岑的耐心这样好。平常孟之微总跟她说皇上如何如何公私分明温文有礼,她一直觉得此人是深藏不露,可能心如烈火也不一定。不过观察这一路,倒是从未见他对什么事情表现出不耐烦,以他尊贵的身份,背着她这个臣下的家眷走了大半天,竟也从没有过怨言。 琴濯不禁对薛岑又有所改观,只是对孟家的事情仍旧有保留,暗自决心如果他真的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让孟伯父沉冤得雪,她回去了一定给他立块长生牌位,日日夜夜供奉起来,往后他来家里一天蹭三顿饭她都没意见。 两个人各怀心思,等粽子蒸好后,薛岑主动接过了盛粽子的竹篓。琴濯见外面还在下雨,只好拿起一侧的油纸伞,匆忙撑开给他遮在头顶。 只是他个子太高,琴濯得踮着脚尖才能把伞打过他的头顶,脚底不稳差点扑在他后背上。 薛岑回过神,连同油纸伞一块拿过来,侧身让她站到身前的位置。 琴濯哪里敢让他给自己撑伞,抬手在额前遮了一下,说道:“几步路我自己跑过去就好了,你有外伤别淋了雨。” 说罢,琴濯已经从薛岑身边跑了过去,步伐矫健如同林中窜过去的兔子。 薛岑看着空荡荡的雨伞下徒留着一个位置,一阵冷风灌进来叫人生凉,琴濯已经站到了暂住的房屋前,看他还站在原地,便举着两手摇了摇。 薛岑这才正过身,缓步朝着屋檐下走去。 阴雨连绵的天让屋子里也生出一股潮气,琴濯生了个火盆放在脚边,摆好桌椅让薛岑先坐,又去拿了两个碟子,把用纸包的白糖撒在其中一个碟子里。 “你不喜甜的,这竹叶粽味道正好,也没有加枣,原汁原味。”琴濯捡起一个粽子剥开一半,手拿着最边上的一角,朝下把粽子落到了薛岑的碟子中。 粽子白白糯糯的一个,也不过两三口的分量。薛岑吃完的时候,琴濯还在细嚼慢咽,她的吃法多了一分讲究,必要把粽子在白糖霜上沾得均匀,然后由一边的尖角咬下去。 软香的糯米被糖霜包裹着,由口中化开,跟米香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琴濯满足地眯眼,不由自主地舔了下沾在唇角的糖霜。 薛岑看到她唇边一闪而过的舌尖,桌上的手动了一下,转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吞咽下去一丝燥意。 琴濯见他一时没动,以为他叫人伺候惯了,连粽子也不知道怎么剥,待要伸手代劳,薛岑却把剥开的粽子放到她的碟子里。 琴濯呆愣,惊讶,嘴里嚼着最后一口粽子差点噎在喉咙上。 她不敢受这恩惠,连忙又剥了一个给薛岑还回去,两人就这么你一个我一个的,有来有往竟也把一盘粽子都吃光了。 琴濯也不记得自己这恩惠到最后有没有还回去,拎着茶壶去装茶的时候还满脑袋浆糊。 中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住,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让泥土间的湿气立马蒸腾起来,空气总是带着几分沉闷。 琴濯在附近转了几圈,跟村民相处得都算融洽,同时也越来越确信村中没有小孩。 她也不敢随便问,回屋以后同薛岑谈起,十分不解:“这也太奇怪了,我问过好几个人,他们都是夫妻,还有成亲几十年的,却丝毫不提及孩子这个事,好像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琴濯不禁猜测这村子里的人是不是达成了某种一致,所以都不生小孩,或者是有某种遗传的疾病不适合生育。 “听这村子里的人口音不一,有这么多人大概也都是外来迁徙,以他们本村的特殊之处,大概没有延续。” “这是为什么呢?” “暂不清楚,不过我们只在此地暂住,看情况就会离开,不必多作理会。” 琴濯听他意思也是不要瞎打听,只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趁着雨停,薛岑在村子周围观察了一圈,此地虽然宽阔,但因为他们当时是从山道的洞口下来的,洞口被堵其他人肯定没法再走,也不知道得绕几个圈才能到这里。 而这村子似乎有些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薛岑看着方才晴朗的天色,有些犹豫到底是该继续等候,还是趁着天晴先跟琴濯出去。 身后的竹叶被人搡动发出声响,薛岑警惕地转身,看到是琴濯后,旋即放下了防备,眉眼缓和。 “有没有回去的路?” 薛岑摇头,“往后只有我们来的那条,就是那个堵死的山洞,往前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村子里的人也嫌少出去,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外面有什么。” “这可难了,连本村人都不清楚,之微他们不是得找好几个圈?” “山洞那里是绝对走不成了,他们若能寻到线索,也只会从别的路口进来,我看了下这周围,只能从前面绕过去,运气好的话没准能遇到一起。” 琴濯歪头,探究了下他的神色,问道:“那我们也动身?” “等明天吧,这个时候出去,不久就要天黑,届时还得在外面过夜,溪林之中湿气太重,我们没有充足的准备怕不好过。” 虽然琴濯以前对他颇多成见,不过如今也算了解了一番,便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寻思回去就做些糕饼馒头的,也好在路上有所补给。 第35章 炒鸽丝 这竹林中能吃的东西也不少,琴濯正四下看着采点菌子什么的,看到竹林中扑棱棱飞过去的鸽子,眼睛亮了起来,“好肥的鸽子!” 她抿着嘴巴垂涎欲滴的表情让薛岑忍俊不禁,他随手捡了一把石子,朝着飞过的鸽子一掷,但听几声破空而响,地上就多了两只扑棱翅膀的鸽子。 琴濯欢快地跑过去捡起来,满脸喜色,“皇上你的准头太好了!今天有鸽子补了!” 若不加前缀,这话薛岑倒想多听几次,但也知道人不能太贪心,这两日的相处,已经是他做梦都没敢想的了。 薛岑顺手在外面把鸽子处理干净,琴濯回去以后便可直接拿来做菜。 暮色微沉时,村中已经陆续升起了烟火。他们这里柴火、食水都齐备,也不必总是去麻烦村民,琴濯便生了火准备做饭。 薛岑不想当个只等吃的甩手掌柜,便主动坐到灶台前添火拉风箱。 琴濯看他做得倒还娴熟,没有催他回去,火候大忙不开的时候,也让他顺手递一递水瓢调料什么的。 他们两个人没必要在大锅上蒸饭,琴濯便干脆拿了三个碗,在碗里放上米来蒸,她一碗薛岑两碗正好。 案板上是薛岑剥好的葱姜蒜,琴濯将之切成末匀到碗里备用,旋即去切已经处理好的生鸽肉。 菜刀是琴濯临时翻找出来的,多年不用有些生锈,切葱切菜还可以,切肉就暴露出了笨钝,刀锋一歪就磕在了自己手指头上,转眼就见了红。 琴濯嘶了一声松开手,嘴里犯嘀咕:“切鸽肉不见得快,切我倒是不留情。” “切到手了?”薛岑旋即从灶台下站起来,看到她手指间已经流下了一道血色,心下一动捏住她的手指,“手上还有辣椒,别乱碰了。” 十指连心,琴濯疼得忍不住吸气,按住薛岑覆上来的帕子,见他进去取药,便跟了进去。 薛岑撒了些药粉在她的伤口上,又用帕子沾水把她指腹擦拭了一遍,确信残留的辣椒不会混进去刺激伤口,才用布条包扎起来。 “切什么我来吧。” 琴濯连说不用,薛岑已经站在了砧板前,拿起菜刀来倒是像模像样。 可他一看还是没做过菜的生手,琴濯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龙爪”给剁下来,提醒道:“这个菜刀有点钝,先拿短刀试试吧。” 薛岑回房拿了刀,依照她的指点,将生鸽肉切成丝,虽然看上去卖相依旧有些参差,不过也算超过琴濯的预期了。 “剩下的我来吧,只需炒一下就好了。” 薛岑让开位置,依然站在一边,看着她的锅铲翻飞,拿起了一侧的调料。 “放少许盐。”琴濯见他沾了手,便顺口使唤起来。 薛岑却犯了难,“少许是多少?” “一勺就好。” 薛岑挖了一勺子撒进去,对自己的无知光明敞亮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知道他对调料多寡没概念,后边琴濯也就不说什么少许、适量了,而是直接说准确。 看着盛盘出来的炒鸽丝,薛岑叹自己的无用:“在这寻常一餐一饭中,我竟也是百无一用。” 一国之君的自尊心哪里能打击,琴濯连忙给他找补:“君子远庖厨,不知道也没什么。之微倒是成天跟我在厨房,但对柴米油盐还是没概念,还得我手把手教。” 薛岑听着却羡慕孟之微“手把手”的待遇,未免听到他们过多的相敬如宾,端起盘子率先进屋,而后却又出来帮琴濯端走了刚出锅的饭。 他一手全部端走,也不嫌烫,琴濯摸着自己的耳垂消解了一下指尖的灼热,对着他的背影暗自惊奇。 饭桌上除了萝卜炒土豆,就是这道压轴的炒鸽丝了,琴濯把盘子往薛岑面前推了下,道:“鸽肉细嫩,可以加快伤口的愈合,趁着今日好好补补。” 薛岑见她只就着萝卜土豆,这炒鸽丝碰也没碰,方才醒悟过来不是她馋鸽子,而是专为了他做的。 纵然知道琴濯没有那个意思,但薛岑还是感到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在心扉里拉扯开,永远剪不断。 “你辛苦一场,怎么也不能委屈你,何况我也吃不完,不要浪费了。”薛岑原本要给她夹菜,又觉得太过了,筷子在最后一刻反转,把盘子推到桌子中央。 琴濯没推拒,不过总是夹着边缘几根肉丝,最后看薛岑真吃不完了,才结结实实夹了几筷子。 饭后琴濯收拾了空碗去清洗,薛岑干脆连盆抢了过来,“你手指不能沾水,我来吧。” “这怎么行!”这下琴濯是真的受宠若惊了,说什么也不敢再劳动他。 “有什么不行的,别人不也一样。”薛岑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屋檐下也在洗刷碗盘的男人,旁边的妻子在一旁收衣服,两人分工明确。 琴濯想说这也不一样,可看薛岑固执的样子,又丝毫没办法。好在明天就要走了,他们也不必再假扮夫妻,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白天的时候琴濯还可以四处转转,不必时时跟薛岑面对面,唯有夜晚入睡前这一段时间最为难熬。 他们这假夫妻又不像自己跟孟之微,是实打实的男和女,明明不相熟却要同处一个屋檐下,琴濯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假”。 不过这天晚上,琴濯却没见薛岑,敲他房间也没动静,掀开帘子一瞧才知道没人。 “大晚上的又跑去哪里了?”琴濯拧眉,担心他一个迷了路或者遇到林子里的野猪,打了个灯笼去白日打鸽子的地方。 她也没细想,直觉薛岑不睡觉可能又是出来看地形,所以就直奔目的地了。 到了后林,琴濯果见薛岑在那里,一个人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琴濯打着灯笼上前,一脚踩在石头缝里,原本要张嘴叫他,结果直接一头磕了上去。 薛岑觉得自己背上都砰地一声,等她站稳后慢慢转身,“鼻子撞歪没?” 琴濯绝口不提这意外,反问道:“夜里还出来干嘛?” “先前我见有人从那边上去过,我猜想应该是有路,所以想去探探。” 琴濯举着灯笼照了一下,只是看见黑乎乎的,“天这么黑也不好看清,要不明天一早再来?” 薛岑只是觉得这村庄不可久留,白日村里活动的人多,未必还有时间探寻,便道:“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琴濯急忙往前蹭了一下,“那还是一起去吧!”万一他被野猪拱了,她上哪儿找人去,回去还不得被诛九族。 薛岑犹豫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那你跟在我身后,不要远离。” “好!” 两人从茂密的竹叶中穿了进去,依稀觉察是条小道,但是被密密麻麻的植被覆盖着,灯笼的微光都被遮得晦暗了不少。 “这里边会不会有蛇?”感觉到无数的草叶扫在自己身上,琴濯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打草惊蛇,便是有也早被惊跑了,不会主动过来袭击人的。” “这么说还是有了?”琴濯的声音都变了。 薛岑停住脚步,回头看她,“要不还是先送你回去?” “……那还是走吧。” 看她一副害怕又死活要跟着的倔强,薛岑不解:“还怕我把你丢下跑路不成?” “这倒不是……我不是怕皇上你走丢了么……” 说来说去还是怕他回不来,薛岑自动将这理解为一种担忧,抽走她的手帕在两人的小指上打了个结,“走吧。” 手帕始终牵连着两人的距离,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琴濯心安了不少,随着薛岑的脚步向前,直到眼前开阔起来。 “还是山……好像没路了?”琴濯四下看看,山里的草木更茂密,月光在山巅照耀着,将树木跟山石的影子投在一起,庞然大物似的更吓人。 琴濯不禁往薛岑身边缩了一下,却也没提要回去的话。 薛岑在附近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别的路,正打算回去,听到草木深处似乎有些动静。 黑夜中,琴濯已经面无血色,“你有没有听到?好像有哭声?小孩的……” 此时此刻,薛岑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安慰她,因为他确实也听到了。 “好像就在不远处?”琴濯竖起耳朵,害怕又忍不住仔细辨别,“又没了……该不会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鬼?!” 琴濯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孟之微讲过的那些神怪故事了,不自觉地捏住了薛岑的袖子。 “这世上不会有鬼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你见过?” “……没。” “没有你怎么这么肯定?” 薛岑不认为有鬼,但觉得琴濯大概要被吓疯了,扯着她转身要回去。 琴濯却站着不动,“不去看看?” “你不害怕么?” “怕。”琴濯诚实地点头,可又觉得不探个究竟,她下半辈子睡觉都不踏实了,就算是鬼也得见见死了心。 薛岑又细听了一阵,确认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便径直往前走。 琴濯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 第36章 芙蓉蛋(1) 那阵哭声若有若无, 在晦暗又茂密的山林间显得愈发飘渺瘆人。 琴濯原本跟薛岑并排走着,到最后又落在了他身后。薛岑感觉到手指上的手帕越扯越紧,用力拉了一下, 将琴濯拉到身侧,看着她跟个鹌鹑一样, 好笑不已。 说要刺探清楚的是她, 害怕的也是她,这人有时候也矛盾得很。 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脚底下, 薛岑待要细听,却又没了动静。 灰蒙蒙的月色中,琴濯的眼眸好像蒙了一层水光,仿佛挤一下就能溢出来, 惊恐万状。 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 薛岑忍不住动容,对暗处的鬼鬼祟祟也有些恼怒, 一把拨开了挡在前面的灌木丛。 琴濯已经想象到青面獠牙的鬼怪和满身是血的女鬼了,定睛一看却咦了一声,从脚底不断往上游走的寒意顿时闸住,藏在薛岑身后探了探头,“是人啊……” 对面的两个人看见他们却如同见了鬼,满脸惊慌,若不是女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可能拔起身就会跑了。 “你不是……阿昭?”琴濯看清一旁青年的面容,对他俊秀的长相还是很有印象的, 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况,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杂草锄得干净的空地上, 支棱着一个简单的青布帐篷,旁边还有一些吃喝用具,显然已有人在此久居。 女人披散着头发,抱着孩子靠在一侧,从她气息来看也是虚弱不已。 琴濯看着女人像是生产后不久,她把孩子紧紧扣在怀里似乎怕他哭闹,孩子小小一只手臂露在外面,五个小手指微微张着,明显不舒服。 “你把孩子抱得太紧了,会喘不上气的……”琴濯心下不忍,好意上前提醒,名唤阿昭的青年这时候反应过来,如同一匹孤狼跃到妻儿身边,眼神有些恶狠狠的。 琴濯被他吓了一跳,薛岑上前将她挡在身后,本没兴趣了解眼前的事。但阿昭是绿溪村的村民,村子里从未有过小孩,如今在这深山野地里却有个刚出生的,必然是偷着生下来不敢向外道。他们撞见了可以不说,但这两人未必就信得过他们。 “你们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们是想要离开村子,来这里找路,无意碰到……”琴濯也劝着阿昭,但丝毫没有减少他对他们的防备。 这时候阿昭身边的女人问他:“他们是外来人?” 阿昭犹豫着点了下头,仍旧虎视眈眈对着琴濯他们。 “外来人……或许能了解我们的难处。”女人反倒松了口气,俯首用脸贴了下孩子的额头,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一时竟没哭闹,依偎在她怀中逐渐安睡。 琴濯和薛岑干站着看了半天,心里已经冒出了好几百个疑问,几乎要将她憋坏了。 女人抬起头,暗淡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几分苍白。 “我叫灵溪,是阿昭的妻子。” “可是……阿昭的妻子不是去世好几个月了?”琴濯想起村中的人说过,当时还觉得阿昭年纪轻轻就死了妻子,确实很可怜,可如今听到这个叫灵溪的女人说起,她又有点不确认眼前到底是人是鬼了。 灵溪刚生了孩子,还有些虚弱,憔悴的神色在冷寂的夜里似乎也带着一股羸弱之气,琴濯感觉她下一刻就会飘走一样。 灵溪待要解释,阿昭不敢把信任交给两个陌生人,张口叫了一声。 “既被撞破一回,以后也一定会有第二回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永远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地活在阴暗中。或许……或许这是条生路也不一定!”灵溪说着,眼底满含希冀地看向琴濯,继而俯下身,“外乡来的朋友,请你们……请你们救救我跟我的孩子!” 打从进来薛岑就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琴濯看着眼前的情景乱了手脚,为难道:“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救可以救,可怎么救啊?” 琴濯没主意,又看向薛岑,见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微微安下心来。 薛岑看着灵溪怀抱中的孩子,忽然问道:“村子里为什么不能养孩子?” 薛岑的话也问到了琴濯不理解的地方,阿昭犹豫片刻,只道:“这是村子里的规矩。” “这算什么规矩?”琴濯十分不理解,难道延续后代不是大多数人的希望么? 灵溪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满脸柔和之色,可叹息中却满含酸楚,“我跟阿昭从记事起就在村子里了,我们只知道这是规矩。村里成了亲的人,都要遵守这规矩,有了孩子就是不对的。” 琴濯越听越糊涂,“既成了夫妻生孩子不是顺其自然的么,除非自己不想要,不然这哪里挡得住?” 起先灵溪和阿昭也不懂,他们从小在这规矩的束缚下长大,觉得成了亲就是一起搭伙,生孩子就是错误的。 只是他们那时候还没意识到,人有天性,也有欲望,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成了夫妻,交合繁衍都是天性。 一切就在自然而然中发生,直到灵溪意识到自己身体里孕育出了另一个生命,他们一开始也害怕,担心被村子里的人发现,被村长责罚。 可生命的孕育不可阻挡,灵溪感受着身体里的异样,好像醍醐灌顶一样,明白了夫妻的意义。 “这孩子是我自己的骨血一点一滴滋养出来的,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延续,怎么会是错的呢……”灵溪终于明白做妻子,做母亲,不仅仅是他们这样一块起灶,一块吃饭,还有相濡以沫,相伴终老。 只是他们无意间懂了,村子里的其他人未必会懂。规矩是钉死的,仅靠他们又如何能打破。 “灵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眼看就要瞒不住,我便和她商量了个办法,假装她生了重病,没多久就去世了。” 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并不容易,阿昭只能兵行险着,偷偷在灵溪的棺材上打了孔,给她放了一些吃的东西,等她下葬以后,趁着深夜无人再去把坟挖开。 灵溪成为“已死之人”,必然不能再回村子,阿昭便将灵溪安置在山上,每天借着外出采药打猎过来照顾,几个月间倒也相安无事。 孩子在前夜的大雨中降生,两人看着自己的骨肉,作为父母的天性悄然萌动,重新开始思考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我没办法带他们母子回去,孩子在这里每天都是受罪,不想倒先惊动了你们。”阿昭蹲在一边,满脸的颓废。 弄清楚整个来龙去脉,琴濯心中萦绕的一些困惑也随之解开。难怪每家每户的房屋都建成两间卧房,原也不是作为客房,而是夫妻各有一间。 这村中的夫妻看着都相敬如宾,却柔情不足,原来根本就没懂这层意义。 琴濯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制定了这样的规矩,允许成亲,不允许生孩子。便是村民不开窍,可孤男寡女的成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道就不会动念?可说起来,阿昭和灵溪又是个典型的例子,这违反人伦的规矩,难道能守得千秋万代不成…… 薛岑更觉得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对阿昭道:“你有手有脚,便是离开此地,也不愁谋生。依照你们村里的规矩,孩子这么大的事儿都违背了,还怕什么?秘密守不住一辈子,迟早会暴露。” 琴濯赞同地点头,大人还好说,孩子小不懂事,如若不舒服哭闹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哄不住,若是再有人跟他们一样不小心闯到这里,可就真瞒不住了。 可是对于外面的世界,夫妻俩都很迷茫,好像连出去这个村子都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琴濯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提议道:“要不你们先跟我们一起出去?等离开这里再说。” 若是真被村里人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看夫妻俩大费周章藏着掖着,后果必然承担不起。 阿昭还在犹豫,灵溪为了孩子豁出去了,即便前路未知也要试试,拉了拉阿昭的袖子,让他答应下来。 安排好事情后,琴濯才反应过来应该也问一问薛岑的意见,但除了帮和不帮两个选择,她觉得怎么也无法选择后者。 一般情况下,薛岑确实不想管闲事,但也不会见死不救,看琴濯眨巴着眼睛饱含着期待,眉眼带笑,“你自己有决定,就不必在意旁人怎么看。” “毕竟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河,我怕你会觉得他们拖累。”琴濯解释一番,看他没有坐视不理,不由得安心地拍拍胸口。 既决定帮忙,薛岑还是想把问题都问清楚,便道:“村子里的人除了你们,应该还有不少外来的?” “像我们这般年纪的大多都是本村人,外乡来的也有,但是比较少,你们还是这几年头一个来的。” “我们也算不到你们村里去吧,就是个过路人。”琴濯纠正。 阿昭却道:“凡是到了村子里,就是本村人了,前两天村长带着人给你们搭建新房子,应该会留你们在这里。” 琴濯想到那两天村民砍竹挖土地忙活,原来是给他们盖房子,除了惊讶,更多的则是不解,“我们也没说留在这里啊……” 薛岑眉头紧锁,对村民的“逾越之举”十分不喜,看来早些离开是明智的。 由薛岑的话里,琴濯也起了疑问:“村里既有外乡人,怎么也守着这规矩?”不会那么巧,来的人也不懂男女之情才对。 “孩子是禁忌,夫妻间的亲密自然也是禁止的。外面来的人要么入乡随俗,要么就是破坏了规矩,由村长和几位理事发落,我们也晓不得他们人去了哪里,总归是不见了。” 如果仅仅是逐出村子或者惩罚大人还算轻的,要是牵连了孩子……灵溪不敢再想,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第37章 芙蓉蛋(2) 未免引起怀疑,阿昭也不敢在山上久留。琴濯见灵溪一个带着孩子住在帐篷里着实可怜,这几日下雨天气转凉,她的身体恢复不好,可要落下一身的毛病。 想了一路,回去以后琴濯就翻出来几个鸡蛋,在灶上生火烧水。 “要给她送去?”薛岑看她一路上都没说话,定然是可怜那母子。 同为女人,琴濯自然心疼灵溪的境遇,她把鸡蛋放在灶台上,转身去添柴火,保证道:“我会小心的,不会叫人发现。” 薛岑也并非不同意她的热心,走到灶台下拾柴火,“要做什么?” 琴濯见他并未阻拦,顿了一下道:“我做个芙蓉蛋,产妇身子虚弱需要进补,但这会儿没时间做大菜了,只有这个快捷便利。” 薛岑点点头,往炉灶里添了把柴,又帮她洗好香菇跟笋子。 琴濯感念他的周到,无意说了句:“皇上这么善解人意,定然跟将来的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是万民之福。” “是么,皇后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炉灶里的火光映照着薛岑的脸,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那是皇上不找,不然多少大人家的千金排着队呢。”琴濯想起自己之前一些猜测,又不敢真问他,只能迂回婉转,“皇上是不是早就有属意的人了?” 薛岑抬眼看了她一下,想也没多想,自若道:“有啊。” 琴濯深觉自己抓到了大秘密,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忍不住好奇:“是谁啊?” 薛岑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抛出来的话却足够震惊琴濯半辈子。 “我属意的人已经嫁为人妇,所以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心上人嫁作他人,这确实天意弄人,琴濯对薛岑产生了一瞬同情,也没想到自己会把他的伤心事儿挖出来,斟酌了许久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她话未说完,看到薛岑似笑非笑的表情,抿了下唇咽回去,“皇上还年轻,还会有的。” 薛岑听着这话,怎么都像是“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心里有些哭笑不得,继而反问:“怎么不问问我是谁家夫人?” 琴濯确实好奇,可也没胆子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秘密,她宁愿日夜在好奇中纠结,也不想哪一天被他翻脸无情地给灭口了。 见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薛岑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状似怅然地回忆:“我跟她认识并没有太久,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亲四五年了,是我早已错过的缘分。” “四五年……跟我和薇薇差不多啊。”琴濯张着手指头,对薛岑的同情又深了一层。 四五年估计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哪里还能轮得到他啊……这也太倒霉了。 “是啊,跟你们差不多。”薛岑垂着目光,火光在他眼底倒映着熠熠光辉,“她跟你也差不多,能做一手好菜,会泡一手好茶,我常常想,如果能早一点跟她遇到,她洗手作羹汤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琴濯听着他的叙述,忽然顿悟出了一个道理。难怪之前他频繁到家里蹭饭,原来是借以思念心上人,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或者薇薇有什么非分之想呢,幸好没说出来,不然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暗自尴尬,没注意到薛岑满含深情的目光,还一个劲儿劝导他:“事已至此,皇上也看开些,只要她过得好,相信皇上也会宽心的。” 薛岑却叹了声气,语气几分真几分假:“有时候还真想拆散他们。” 琴濯吓得拿着个锅铲就从灶台后面出来,苦口婆心道:“这可要不得!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何苦为了一个人毁了自己声名。夺人/妻女,不共戴天啊!” “他们还没孩子。” “不是这个意思……”琴濯觉得薛岑在这个问题上格外固执,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重点,因而苦思半天,“她既嫁了人,肯定还是不愿意的……皇上如果真的喜欢她,也不应该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情,这样不好。” 薛岑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光亮,似是跟自己做出了妥协,“玩笑罢了,我不会的。况且她的夫君是朝中才俊,前途无量,社稷少不得要倚重他。” 琴濯暗呼了口气,生怕他真的误入歧途,又说了好些规劝的话。 薛岑适时提醒她:“蛋快烧糊了。” “哎哟!”琴濯方才惊觉,连忙把锅盖揭开,忙乱之中也就忘了今日这个大秘密。 煎好的蛋两面金黄,方才准备的笋丝跟香菇则包裹在蛋块之中,看外表倒是没什么特殊之处。 琴濯盛好两碗,又把其中一碗放在灶火上温着,道:“我多做了一份,给你当宵夜。” 薛岑颓丧的内心,顿时又活络起来,等她将东西装好,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深知他的警觉性比自己强得多,琴濯也确实有点害怕那密密麻麻的草林子。她把屋内的灯熄了,观察了一下外面没人,踩着月色偷偷朝着原路找到帐篷的地方。 灵溪听到有动静就抱着孩子藏进了树林里,确认是琴濯以后才放心出来。 “我给你做了些吃的,快趁热吃暖暖身子。”琴濯又从包袱里拿出两啾恃洸件衣服,“这是隔壁嫂子给我的两件厚衣服,你刚生产完,多注意不要受凉。” 灵溪在这山上将近一年,纵然有阿昭的照顾,但也不能事事都周全。捧着热乎乎的碗,灵溪的鼻子不禁一酸,落下泪来,“谢谢你……” “产妇不能流眼泪,快别哭了,把身体养好也好带着孩子出去。”琴濯把汤匙放到她手里,转而去看孩子。 孩子被包在襁褓里,只露着一张小小的脸,因为母体本身孱弱,孩子也极为瘦小。琴濯不敢随便乱碰,掖了下孩子的被角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碗里的煎蛋松软嫩滑,里面还包裹着笋丝跟香菇,灵溪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吞咽得有些急,听到琴濯的问话,连忙抹了下嘴回道:“是女孩。” 琴濯看着小小一个人,特别想抱一抱,又怕惊扰了孩子引她哭闹,便趴在一边看着。 薛岑见她目不转睛,好似十分喜爱,想到她和孟之微成亲四五载也无所出,内心多少有些猜测,只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难免唐突,将好奇心压了回去。 “小孩子这么乖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琴濯看了个满足,跟薛岑说起来的时候还带着兴奋。 “若自己有,会觉得更可爱吧。” “大概吧。”琴濯没有体会到薛岑这话的内涵,对孩子的话题也没表现出不适,“不过养大一个孩子太需要耐心了,之微说我们都没这份可以承担责任和风险的能力,所以还是看看别人家的得了。” 薛岑听她话的意思,好似都不准备这茬事了,心里有点复杂。 琴濯也不好意思跟他谈论太多夫妻的事儿,等灵溪吃完东西后,又安抚了她一阵便下山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睡得不是太安稳。半夜的时候薛岑想起来灶上还有琴濯温着的芙蓉蛋,便出去端了进来。 芙蓉蛋的味道一如他想象中的好,薛岑细品着其中的味道,想到自己今天说得过于多的话,面色间亦是惆怅。 他如愿以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可也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而已,心里不但没有一丝纾解,反而还越感沉重。 一厢情愿的感情最是酸楚,他一直克制自己,却也不敌今日琴濯那一番话给他的当头一棒。 “没可能,没可能……”薛岑看着碗里的煎蛋,胸腔里的苦涩塞得满满的。 他对琴濯说的话,实则没有哪一句不是真的,包括想拆散他们那句。 他每天都在跟自己心里的欲念拉扯争执,但只有琴濯那句“不情愿”将他打回了现实。 是啊,他纵然掌管天下大势,能将人的生死也轻易定夺,可得到人得不到心,又有何用呢。 无尽的颓废拉扯着薛岑的思绪,他仿佛掉进了一窝乱麻中,连自己也理不清头绪。时喜时悲,时恼时怒,最后霍然起身,沉着眸色朝外走去。 方寸之隔的竹帘后就是琴濯的卧房,这在正常夫妻之间好像一层无形的隔阂,可在薛岑看来,就像一个毫无防备之用的东西。 他轻易进到房间,琴濯在睡梦中并未察觉。他的身形遮蔽着阴影投在床前,将琴濯的面容也掩去大半,晦暗中只有她露出的一截脖颈泛着玉色的白。 夜里的寒意不住地从窗缝钻进来,琴濯无意识地把被子裹紧,但因为之前自己踢开了下半截,上面裹得越紧,下边反而露得越多,到头来只盖了个脖子。 薛岑看她徒劳半天,轻声一叹捏起被角给她盖好。 “到底是我让你太信任,还是你太大意?”看着琴濯睡得微鼓的脸颊,薛岑心里只剩下无奈。 薛岑觉得琴濯大概就是自己命里的劫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琴濯牵引着,一瞬躁动,一瞬又平静。 此时此刻,坐在琴濯的身前,薛岑已经没有了任何杂念,就干看了半天,罢了叹息着出去,听到外面忽然一阵骚动,眼看琴濯也要被惊醒,薛岑忽然生了怯,急忙闪身出去。 帘子刚落下,琴濯从床上惊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薛岑看了眼门外,隔着帘子道:“不知道,我先出去看看。” 第38章 羊奶火烧 外面火光闪烁,好像所有的村民都出动了。薛岑出去后,当先就看到了中间的阿昭夫妇,灵溪手里还抱着孩子。 薛岑拧紧了眉心,暗道怕什么来什么。 琴濯穿戴好匆匆跑出来,也看到了灵溪,心急之下就要冲过去,被薛岑拦住,“稍安勿动。” “怎么就被发现了?难道是我们不小心?”琴濯焦急不已,内心不觉有些愧疚。 薛岑暂时没有下定论,见村民将阿昭夫妻围拢到中间,神色也不像友善。 按照阿昭的说法,村子的规矩孩子就是禁忌,如今灵溪假死暴露,又生了个孩子,村长必然要追究。 村里无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在群情激奋之下也没了理智,有人劈手就去抢灵溪手里的孩子,扬言要把孩子烧死。 “你们瞒着村子里所有的人,生下这个孽障,已经犯了村里的大忌,现在还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是你们!我跟我的孩子没有错!”灵溪眼见事情败露,反倒不怕了,冲着村长怒吼。 “这是村子的规矩!” “什么规矩,既无需延续,将夫妻关系视作禁忌,又成什么亲,做什么夫妻!你们根本就是愚弄自己罢了!” “糊涂!糊涂啊!”村长指着灵溪,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把他们绑起来,请几位主事出来处理!” 几个年轻人得了命令,一哄而上,将阿昭捆到一旁,转而去制服灵溪。 灵溪身体本就虚弱,不敌他们撕扯,孩子从臂弯里滑落,薛岑几步跃上前,一把将孩子捞了起来,颠了颠放在琴濯怀中。 村民看见他们出头,安静了一瞬。 村长动了动嘴唇,一摆手道:“这是我们村子的事,你们外人不要瞎管!” “我听闻村长叫人给我们搭建房子,算起来我们也是村中的一员了,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商量着来。”情况未明前薛岑不想把矛盾挑出来,还是耐心劝阻。 可众人看着灵溪的孩子,就好像被刺激到一样,什么道理都不听,均叫嚣着要严惩二人。 有人见琴濯抱着孩子,明显偏向阿昭他们,便叫道:“村长,这两个外乡人一看就是跟阿昭勾结的,不然哪有那么好心帮他们,要我说连他们一起绑了!” “对啊,不能让他们坏了规矩!” 琴濯看到矛头向他们指来,心急如焚。这时有人来拉扯她,她顾着手里的孩子,一味往薛岑身边靠。 薛岑冷不防回身,滑出袖子里的短刀,横于面前,“既不能好好说理,硬碰硬谁也不会好过。” 村民见他带着兵器,又有身手,一时不敢靠近。 村长沉吟一阵,扬手让人先带走了阿昭夫妇。 灵溪见孩子在琴濯手中,被拉走的时候也没了挣扎,远远盯着她,满眼的祈求之色,好似已不顾自己的生死了。 “这事你们管不到,最好想想带着这个孽障要怎么活。”村长放下狠话,让一众村民散去。 琴濯预感这事不容易解决,夜里看到几个青年在村口守得死紧,不时有人朝他们的住处张望,想来是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危险,村长会杀了他们么?”琴濯一整夜都没合眼,眼看着天色亮起来。 此刻薛岑也做不了保证,他一个可以轻易脱身,但还带着琴濯,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对着一众村民也难保万全。 孩子离了母亲,饿了就开始哭。琴濯实则也是黄花大闺女一个,哪里带过孩子,哄了半天没有办法,急得额头都冒汗。 村里的女人不似男人们那么激愤,看着小小的孩子也难免动容。只是规矩在前,他们也不敢随意跟琴濯攀谈,面对她的请求也只能不做理会。 琴濯没办法,狠了狠心仗着薛岑的威去抢了半桶羊奶。 村长和几位主事似乎还在商讨怎么惩处阿昭他们,暂时只是监视他们不离开,并没有多理会。 琴濯喂孩子喝了些羊奶,好不容易又哄得孩子睡着,看薛岑也是在外面守了一夜没合眼,便用剩下的羊奶做了些火烧。 她早就收拾好了包裹,又装了几个火烧进去,寻思他们若要出去,在路上也有几口补给。 “吃点东西吧。”琴濯端着两个火烧一碗小米粥递给薛岑,代替他在四周瞭望着,不叫人趁虚而入。 薛岑捏了下发紧的眉心,并未放松警惕,看了眼屋内道:“孩子睡着了?” 琴濯点点头,脸上也不掩疲惫,“我现在才知道养一个孩子确实不容易,这一回算是彻底打消我的念头了。” 琴濯曾经跟孟之微提过收/养/孩/子的事,当时孟之微也没同意,她现在自己也回过味儿来,万不敢随意决定这事,在薛岑听来就是她自己没了生养孩子的意思,那种复杂的心情再度涌了上来。 经过烘烤的火烧还泛着微微的热气,嚼在口中松软异常。薛岑三五下解决完一个,拿起剩下的火烧,道:“你吃过没?” 琴濯摇头,“我不喜欢,羊肉羊汤羊奶都不喜欢。” “你属羊?” “你怎么知道?”琴濯讶异。 薛岑笑言:“属羊的都不吃自己。” 琴濯撅了下嘴,本来不觉得,他这一说反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羔羊了,迟早被人宰割。 两人站在屋檐前,跟对面守卫的村民遥遥相望,琴濯朝薛岑偏了下头,从牙缝里往外蹦字:“村长他们该不会商量着怎么解决我们吧?” 薛岑也向她偏了一下,“这还真没准。” “要不我们还是闯出去吧?” “太冒险了,先等时机,我掩护你出去,剩我一个倒好对付他们。” 琴濯觉得这主意才冒险,不敢同意,“他们这么多人,你一个怎么行!” “行不行都得如此,时间一长他们起了杀心,我们都跑不了了。” 琴濯知道自己跟孩子会绊住薛岑,也没有别的办法,此刻只恨不得孟之微带着人从天而降。 日落时分,村口驻守的人换了岗,相较白天还多了两人,显然对琴濯他们的戒备心很足。 琴濯时刻准备着,还灌了满满一水囊羊奶,预备给孩子路上所需。 趁着孩子还在熟睡,琴濯在薛岑的掩护下动身,眼看快要出了村子,邻居嫂子看到琴濯带着孩子要逃走,一开始没有声张,只是看着孩子忽然红了眼,上来就抢。 孩子被扯醒,张嘴就哭,四面的邻居都被惊动了。 琴濯豁出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是跑,斜刺里一支箭羽带着迅猛的力道穿过来,在千钧一发之时被薛岑用短刀拦下,才不至于没入琴濯的后背心。 紧随而来的是更多的箭羽,琴濯紧紧抱着孩子不敢乱动,听到身后的房子被钉得砰砰作响,不多时又燃起了火光,方才注意到那箭尖上竟绑着浸了油的绒布。 火越烧越旺,他们却被逼得不得前进,腾起的烈焰带着灼热的温度,不断侵袭着他们的衣摆。 预感他们可能死于困境,薛岑也顾不得什么百姓不百姓,无辜不无辜了,出手变得狠厉了一些。 几个村民被他挡回来的箭尖敲中肩膀,接二连三歪在地上。 “扔火把!” 村长站在对面的吊脚楼上一声令下,琴濯这边的火转瞬燃得更疯狂。 琴濯被熏得眼泪直流,怀里还有个孩子在哭闹,几乎要支撑不住,这时候忽而听到村口一阵马蹄声,有人喊着灭火,还有人喊着救驾。 村民不知道来的是群什么人,一下乱了阵脚,被逼退在一侧。 孟之微拨开人群跑出来,朝着薛岑一跪,“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不得不说,薛岑也是松了一口气,俊逸的脸上隐有一丝疲态,“还不算太迟,起来吧。” 打从琴濯他们被阻,孟之微带着人几乎是日夜巡视,找到村子的时候并没想过他们会在这里,只是想进来例行询问,未想一进村就看到了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当时差点从马上翻下来。 孟之微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看到琴濯后又急忙上前,“喳喳!” “薇薇!”琴濯也快吓傻了,看见孟之微就如同看到了救世菩萨,委屈不已。 薛岑看他们手挽手,彼此的眼里好像再容不下别人,自己的那一席之地一下也没了存在感,没说什么转身朝前去了。 大小风师徒两个紧随在他身侧,担心得直念叨,他似乎也都听不到。 那厢,孟之微安定下吊了几夜的心,才看到琴濯手里抱着个孩子,一下傻了,“你生的?” 琴濯忍不住白眼,“生孩子这么容易,三天就生了?再说我跟谁生去。” 孟之微的头拧了一下,看向薛岑。琴濯将她的脑袋掰回来,打断她胡思乱想,“想什么呢!再说了皇上可是有心上人的,你别污蔑了人清白。” “谁啊?”孟之微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好奇不已。 “别问了,这是皇上的伤心事儿。”琴濯觉得随便跟人说不厚道,就连孟之微也没告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三合一,冲鸭! 第39章 破布衫(1) 孟之微带的人不多, 不过面对装备齐整的士兵,村民也不敢妄动。 琴濯看着村民一个个抱头缩在一边,暗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很担心阿昭夫妇, 跑去找薛岑询问。 薛岑见她过来,知道她心中的担忧, 道:“已经问出了下落, 我现在派人去找,你……” “我也去!”琴濯不等他说完,就兴冲冲地表态。 薛岑没有打击她的积极, 只是看她抱着孩子久了也吃力,伸出手道:“孩子给我吧。” 薛岑抱孩子的手法很稳,之前琴濯也是见识过的,因而很自然地交了过去, 这却震惊了一旁的孟之微, 特别是看着两人中间夹着个孩子,有种一家三口而她是烛台的错觉。 找他们期间, 孟之微还担心如果皇上真的跟琴濯在一起,琴濯又那么不待见皇上,都不知道路上会怎么相处,万一她那脾气压不住说错了话,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孟之微提心吊胆了一路,两人如今的相处情况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满肚子好奇,又没机会询问,只得先跟着去救人。 “你们在这儿看好孩子,她如果醒了就喂一些羊奶。” 薛岑转手把孩子交给黄鹤风, 黄鹤风不敢让他去涉险,又深知他的脾气, 只好指使程风道:“皇上让小风跟着吧,皇上有吩咐的时候他总机灵些。” 知道自己不带小风他可能又要唠叨一大堆,薛岑点头应允,又见琴濯似乎有些不放心孩子,道:“大风会照顾好孩子的。” 身为皇上身边的近侍,在照顾人这方面黄鹤风自然极为精通,上到八十老人,下到三岁毛孩,他都能伺候妥帖了。 黄鹤风还跟琴濯保证了一番,琴濯这才稍稍心安,寻思快些把灵溪他们救出来,孩子也好回到母亲身边。 平常不下雨的时候,流过村子的溪水都是浅浅一层,不会淹到竹桥底下。琴濯和薛岑只有在来的那一天是天晴的,之后就下起了雨,溪水一直高涨,今日天气开始晴朗,他们方才看到后面一排屋舍底下居然还有个入口。 “他们……他们就在这里,你们自己去找……”村长遥遥指了一下,却好像很惧怕进去,一只脚往后撤着。 薛岑心下疑惑,没有让琴濯再跟着,让人准备好随身的武器先随自己进去一探究竟。 包括程风在内的人,也都没有阻拦他,很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什么事都“身先士卒”的态度,只是个个提高了警惕,在他身边呈护卫之态。 原本孟之微要跟着,都被薛岑以“不会武功”之由淘汰了,他纵然有心也怕真的成了拖累,只能跟琴濯在外边焦灼等待。 前面的入口跟房屋平台等长,平常都用木栅栏钉死了,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排水口。琴濯看着那黑乎乎的口子,周边遍布的青苔,着实有点阴森可怖,说道:“我可再也不相信乡下人都朴实这种话了,就这村子不知道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绝对不简单。” 孟之微这才有空问起这两日的事情,听她讲后也是震惊不已,对村子里的规矩更是感到奇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成了亲不让做成亲以后的事,这不是自欺欺人么?那还成什么亲,各过各的不就好了。” “谁知道定这规矩的人怎么想的,夫妻敦伦阴阳交合在他们嘴里都成了罪孽,有个孩子更是要天下大变了一样。” 孟之微又笑道:“这规矩倒是适合我们,在外面我们还得时常操心有没有人催孩子呢,换这儿直接怕你生个孩子。” “你又没工具,这规矩也不适用于你。”琴濯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话里的含义很隐晦。 “什么也敢说,这几天你跟皇上在一起,没给人甩脸子吧?” “我傻吗?给当今皇上甩脸子,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琴濯觉得跟她说话自己白眼都翻得酸了,“再说了,皇上人挺好的,我干嘛要不待见人家。” “哎哎哎,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孟之微指着她,对她如今的反口表示极大的不解。 琴濯将她指控的手指头摁下来,脸色自然地替自己找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那我以前不是不了解么,现在知道了当然要重新定义一下。” “看来这趟还不全算走霉运,还有点小收获。”起码让她对皇上的印象大为改观,以后自己也不必因为皇上来蹭饭而不好跟她说而两难了。 “说起来当时还是皇上拉了我一把,我才没被落下来的石头砸到。”琴濯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说起来对薛岑还是很感激的。 “确实得好好谢谢皇上。”孟之微一想当时的险境,还忍不住后怕,“还是皇上顾得周全,我那会儿跑得腿肚子都转筋了,眼前发晕,连石头落下来都不知道。” 这一点琴濯也深为赞同,当时连她自己也没发觉,亏得皇上眼疾手快,不然她可能早就葬身在大石头底下了。 两人这边说着话,听到入口有动静,就急忙凑了过去。 灵溪被两个士兵当先带上来,琴濯看到她恍恍惚惚的神情,怎么都叫不应,不禁有些着急,回头看见薛岑也上来后,起身跑过去。 薛岑却连忙将她挡住,几乎是顷刻之间叫人把入口用栅栏封住了。琴濯先是疑惑,随后就听到什么东西撞在栅栏上,扑腾着要从里边出来。 琴濯被吓了一跳,不由得侧着身子往薛岑那边倾了一下,看到从栅栏里看到几根森白的手指头,几双狼一样的眸子在幽暗的入口处无比瘆人,当下也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人?” “应该就是之前犯了村规被关进去的。” 琴濯惊讶道:“居然还有这么多?”看来他之前说的也没错,这村子外来人口不少,不像本村人对夫妻意义蒙混无知,定然无法守着这规矩,有这么多前车之鉴,也难怪其他人都不敢随便破坏规矩。 这些人常年被关在黑暗的地底下,别说吃喝,就连日常活动都受阻,久而久之已经不能适应外面的阳光,一直都是匍匐于地,几乎都算不上正常人了。 连程风看着那怪异的样子都觉得可怕,方才要不是他们跑得快,可能就被当成大餐了。他喘了口气,看到薛岑背后的血印,急忙上前,“皇上您没受伤吧?” “不是我的血。”薛岑偏了下头,表示无大碍,看被士兵抬出来的阿昭。 他们夫妇被关进去的时间不长,阿昭可能一直在保护灵溪,薛岑带人进去的时候,是在一处石壁的缝隙处找到灵溪的,沿着地上的血迹才找到阿昭,若是再慢一步,可能人也救不回来了。 琴濯看到阿昭的一条裤腿血淋淋的只剩半截了,不由捂住了嘴,“该不会是……” 薛岑没有明说,琴濯也意会出来,不禁觉得可怕,气得面容一阵恼怒发红,“你们也太过分了!为了守那破规矩,好端端的人被你们折磨成什么样了!” 村长缩着身子不语,黝黑的脸上却还带着愚昧的固执,只是面对栅栏内的东西,他也不免有所惧怕。 孟之微亦咬牙:“真是想不到朗朗乾坤之下还有这种事,你们哪里是可怜,简直就是可恨!” 便是见惯刀光剑影的士兵,也对里边的情形有些不适。因为常年在地底,那些人找不到吃的,只能互相蚕食,几乎是见到活物就吞的地步,惨状叫人不忍直视,便是这会儿听着他们的嘶吼,也叫人忍不住心里打颤。 薛岑叫人带阿昭下去医治,在没有找到切实有效的方法前,丝毫不敢松懈入口的守卫。 琴濯看着那些怪异的人,心里还咚咚跳个没完,“这些人还能恢复过来么?” 薛岑看他们的眼睛覆着一层白膜,显然已经病变,举止异常连话也不会说,只如同野兽一般嘶吼,面色也有些沉郁,“怕是很难了。” “那还一直关着他们么?”琴濯觉得将他们放出来似乎也不是个办法,他们都开始吃人了,堪比野兽一般可怕,可说到底他们却又还是人。 “先想办法安置吧,放是不能放的,而且以他们这样的体质,已经很难适应地面上的生活,大概率是活不长的。”薛岑见琴濯垂着眼,便又提起灵溪,“她似乎受了些惊吓,把孩子给她或许能安抚一下。” 说到灵溪母子,琴濯也顾不得可怜那些人了,连忙跑去把孩子抱了回来。 灵溪在阿昭的保护下倒没有受伤,只是地底的情形突破了她的想象,令她一时接受不能。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小奶音,灵溪终于回过神来,却只是抱着孩子哭。 琴濯安抚了她一阵,见薛岑他们尚在此地修整,便去杀了几只鸡炖汤,一方面是想给灵溪补身体,另一方面也犒劳一下为了找他们劳累的人。 即便薛岑没有发话,黄鹤风也不敢真让琴濯一个动手伺候他们这些人,忙拉上程风帮忙。 第40章 破布衫(2) 下了两天雨, 就连路上也泥泞又潮湿,人从草林子里出来,就像在水里淌过一样, 裤腿鞋袜都是湿淋淋的。孟之微带着人一路寻过来,能喝到一碗热乎乎的汤水别提多难得了。 只是孟之微看着碗里不规则的面片, 玩笑着啧了一声:“孟夫人也偷懒了, 这面片扯得有些许潦草啊,像块破布似的。” 要在平时琴濯一定呛她有的吃还意见多,这次听她瞎碰对了, 笑道:“这你还真说对了,这就叫破布衫。” “你要一开始跟我说,我还以为煮布衫子呢。” 这名字虽然糙了点,味道却没的说, 有熬得鲜香的鸡汤做底, 这东西看着“破”,吃起来却不比任何精心制作的面食差。 村里的菜蔬不多, 琴濯只能多放了点儿土豆,有鸡汤的调味倒也不会寡淡,如今天气也凉了,连汤带水吃上这么一碗,连脚底板都暖了起来。 琴濯拿着长柄勺一舀,刚刚好就是一碗,另用一个小盆单独盛了一些放在薛岑他们的桌上,薛岑见她还要起身,忙道:“剩下的有大风他们招呼, 你不必忙了,快吃吧。” 薛岑说着, 很自然地盛了一碗面,推到了琴濯面前。 孟之微见自己的活儿被薛岑给代劳了,愣了一下脑子里有点懵懵的,不过见琴濯也没表现得异样,那一瞬而过的微妙实在在她脑海里就像击了个小浪花,转瞬就没踪影了。 琴濯随后问起关于绿溪村村民的安置,孟之微也就没顾上细究。 “他们的想法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如果不加以干扰,只怕再过几年还是如同现在一样的悲剧。” 孟之微听后叹了口气:“活人容易安排,那些半死不活的……唉。” “尽人事听天命吧,将他们放在此处也是个隐患。” 众人深以为然,说到对村长他们的处置,琴濯依旧有些愤愤:“这种人也不知道毁了多少原本可以美满的家庭,我看就该关他一辈子,也让他们尝尝常年不见日月是什么感觉!” 表面上看村长他们虽是手不沾血,但间接造成了这么骇人的结果,仔细想想都叫人毛骨悚然。孟之微觉得这种人死了反倒是便宜了,于是附和着琴濯点头。 只是这事还得官府说了算,孟之微也不敢在薛岑面前左右他的决定,却听到琴濯朝薛岑提议:“我看就将他们跟地底出来的人放在一起,让他们每日送吃送喝负责平日的打扫清理,还省了官府出人。” 孟之微暗地里碰了下琴濯的大腿,让她不要随便说话,却听薛岑道:“这主意不错。” “是吧?自己种的因就自己承受结果,我看村长他们身体还硬朗得很,肯定能坚守在这个职位上二三十年!” 寻常人面对一群吃人的怪物,二三十年绝对是折磨,就是老不死,吓也要吓死了。薛岑看着琴濯摇头晃脑的,也忍俊不禁。 “就你折腾人的法子多,我看你也考个状元,将来去大理寺当审犯人的专员好了。”孟之微揪了下琴濯身后的辫子,让她少得意一点。 “我倒是想,那也看皇上给不给我当。”琴濯也跟着玩笑,看向薛岑。 “朝廷也有打算施行女子入学科举,你若有心,也许将来的成就会超过孟卿也不一定。” 这话在玩笑间就显得格格不入的正经,琴濯和孟之微齐齐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料到薛岑居然还有这般打算。 “怎么了?我这话可不是说假的,等吏部的文书准备齐全,大约后年就可以试着推行了。” “皇上任人唯贤,自然是我们的福气。” 其实不止孟之微内心微妙,就连琴濯也是忍不住犯嘀咕,更多的则是有些遗憾,或许他若早当上这个皇帝早有这想法,她和孟之微也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不过女子入学科举在历朝历代也未见过,可想而知薛岑施行此举必会遭遇很多困难,除了已经固化的男权职位,就是女子本身也未必敢迈出这一步,当初孟之微如非为了查明父亲的冤屈,也压根没想过入朝为官。 不过这举措对于老百姓来说,还是一件大好事,琴濯积极道:“那我一定带头,争取成为第一个女状元,到时候我就不必挂你的姓,直接称我‘琴大人’了。”琴濯说着看向孟之微,好像自己已经是个状元了,有点洋洋得意。 “状元要是考厨艺,你可不就稳入三甲了。” “你什么意思?认定我除了厨艺一无是处?”琴濯意会出孟之微的意思,水漾的眼眸微微一转,流光明媚,继而一恼伸手就去掐她的脸。 孟之微也知道自己这话必然要遭打,早就预判到了,在她伸手之前抱起碗就跑,琴濯旋即追过去,桌前只剩下了薛岑一个人。 黄鹤风分派完锅里的面片汤,过来看到他的碗里没怎么动,心里门儿清,借着上前询问挡住了他的视线,“面都凉了,老奴给皇上热热去吧?” 可眼前的鸡汤面片无论是冷还是热,薛岑都觉得没了滋味,带着一种自己也不懂的固执将黄鹤风挥开,望着不远处追逐的身影,心里的酸味都嚼出了苦的味道。 一行人预备午后启程,薛岑留了一部分的人暂且在村中守卫,等回去再调度人马装备来处理此间事情。 琴濯不忍将灵溪母子丢下,况且阿昭失了一条腿也要尽快出去医治才行,他们马匹又不够,只好拴了村中的牛车,慢归慢点儿,对妇孺伤员来说总不至于太颠簸。 “之微来跟我坐一起,你的马给皇上不就好了。”琴濯看他们还在商量东商量西的,朝着孟之微招手。 孟之微看着甩来摔去的牛尾巴,心里有点抵触,“能不能把那尾巴给它拴住?” “把你的胳膊拴住让你走路好不好?”琴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坐个牛车还怕!” 孟之微瘪着嘴,满脸委屈浑身抗拒。车板上面有阿昭和灵溪母子,她要坐就只能坐在木板车的两边,牛尾巴两头甩的时候总会甩在坐在两侧的人,她以前就遭过这罪,以至于现在充满了拒绝。 琴濯没办法,正给她想办法让她尽量往后趴一趴,听到薛岑道:“你骑马,我坐这儿。” “这怎么行!” “这不合适!” 夫妻俩异口同声,都是担不起薛岑的让步,孟之微硬着头皮就要往牛车上坐,薛岑把马鞭塞给她,道:“也不全为了将就你,我后背的伤还有疼,坐这个倒也平稳些。” 他这一说琴濯也想起来了,忙看了看他的后背,“该不会伤口还没结痂?这都几天了,弄不好会化脓的……” “上过了药,等回去再说吧。”薛岑说罢已经坐好了地方,他个高腿又长,侧着就没处放,只好把腿搭在了前头的车辕上。 他自己都没异议,众人也不好再多说,尽早回去也免得多受罪,赶紧整顿队伍启程。 牛尾巴随着车轱辘一摇一摆,看着节奏慢,甩在人身上却一点不含糊。琴濯不像薛岑身量长,往后靠着还离得远些,只能侧身坐在车板上,被甩得胳膊都红了一圈。 她倒比孟之微适应得多,对此不多理会,反正也不是多疼,薛岑却有些看不过眼,百无聊赖之际,每逢扭尾巴往她那边甩的时候,他就能拿根木棍挑一下。 琴濯正从右边趴后跟灵溪说话,许久没感觉到甩在自己腰背上的力道了,回过身看到薛岑拿着那根小树枝,笑道:“皇上也觉得这牛尾巴烦了?” “是挺烦,看来这牛车也不是白让人坐的。” 琴濯乐起来,也折了根树枝挡牛尾巴,回头看了眼后面的车上被绑着的村长和主事,不禁纳闷道:“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这个村子的规矩到底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从目前来看,村长他们也只是坚守这规矩不变,至于到底是何人所立,我们也追溯不到。不过他们自懂事起就被这规矩所束缚,成亲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地走形式,没人说没人教,完全不懂也是自然。”薛岑看琴濯纠结着眉毛,眼睛里闪烁起笑意,“这就好比一个人从小被灌输糖是苦的,你如果纠正他,他会觉得你是在说谎,即便他自己尝到了,也会认为这根本不是糖。人的认知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说白了无知才可怕……”琴濯想起阿昭说过,村长曾经带着人预备给他们修建房子,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就肯定他们会在村里定居,难不成是打算强留? 想到此处,琴濯不禁后怕地打了个冷战,还好他们人来得及时,不然岂不是要跟地底的人一般下场?可随后琴濯又想到什么,面上泛起尴尬的粉红,赶忙别过头借着跟灵溪说话躲开了薛岑的目光。 她躲得有点明显,薛岑满是不解地抬了下眉,也只看到她侧着的脸,粉粉润润的让人有捏一把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记今天上夹子了……设置了抽奖,冲冲冲呀! 别忘记动一下小手收藏我的新文《拯救苦情剧里的反派男二》(扑gai拽裤腿.jpg)写完这个就开! 第41章 鼓板龙蟹 一行人大约在夜幕刚降的时候回到了钱州城, 若非孟之微他们在找人的时候费了一番工夫,算距离的话其实并未有多远。 杨大人此前遭人暗算,也是养了几日的伤, 听到薛岑他们回来,踩上鞋子脚后跟都没来得及提就跑出去了。 薛岑出意外的时候, 孟之微为了让他安心养伤都没敢明说, 孟之微带人出去以后,周围人瞒不住方才泄露,若是薛岑再不回来, 他们的老大人可就骑着马自己冲出去了。 看到薛岑似乎相安无事,杨大人才彻底放了心,差点就要老泪纵横:“要是皇上出点什么事,老臣可怎么跟先皇交代啊!” “不过小小一点意外, 老大人还信不过我么?你有伤在身, 切忌激动。”薛岑扶人起来,又安抚了一番。 路上的事杨大人自然满腔疑问, 不过见一伙人也是舟车劳顿,还带着伤员,便分派人去安置。 这些事本来交给手下人安排也罢,薛岑却还记得阿昭夫妇,给了琴濯一剂安心贴,“他们夫妇就先安排在侧院,我会叫医官医治,你若不放心时可随时来探视,不会有人拦你的。” “多谢皇上!”琴濯面露喜色, 拎着裙子欢快地朝他福了一下身。 “天色已晚,其余善后的事情等明日再说吧, 大家也别站着了。”薛岑发了话,众人方才各自散去。 琴濯等着把阿昭夫妇安置妥当,才跟孟之微回了小院。 家里没人,雨滴打落了一院的枯叶子,看起来已经萧条寂寥。一向干净整洁惯了的琴濯看见了虽难受,可周身的疲惫实在让她没有精力再理会,抻着胳膊就往里间跑。 “啊——我感觉自己快发霉了,快帮我烧水!” 孟之微方进门,就看到琴濯已经解了一地外衣,忙跟在后面一路捡,“你慢些脱,桶里还没水呢!再说了这天黑又天冷的,你不嫌麻烦啊?” 她的话音刚落,琴濯已经赤条条地坐到了浴桶里,用手指头搓着自己上臂,好像已经长了厚厚一层皴,“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澡都不能洗,偏偏天阴下雨又潮得很,都快难受死了!” 孟之微刚听她说绿溪村的事时,倒还挺佩服她不待见皇上还能硬着头皮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过现在看她对皇上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也就没多说。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琴濯才感觉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孟之微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了,见她还悠悠哉哉坐到了桌子前,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打哈欠,“赶了半天路你也不嫌累,就臭美。” 琴濯翻来覆去打量着自己十根手指头,旋开桌上的小瓷盒挖出一块雪白的膏状物,仔细地在手指上匀开,“这几天不是在山里挖笋子就是遍地找蘑菇,成日沾水手都糙了。” 孟之微听到她的抱怨,只是闭着眼睛抬抬眉毛。她虽常在厨房活动,可一向爱护自己得很,所以别看常年拿刀沾油的,那双手依旧保养得青葱水嫩。 女儿家爱美这也是寻常事,孟之微对此没有异议,毕竟琴濯在家里常管她吃喝,如果因此受了糙,她也会过意不去。 “外边冷得很,你上来慢慢搓呗。”孟之微拍拍身边的位置催促道。 琴濯把瓷盒的盖子盖好,慢吞吞上了床,手上的膏子涂得多了,便顺势抹在了孟之微的手背上,“天上了冻你也注意些,小心回头又冻裂了口子。” “我装男人要保养这么细嫩干什么……”孟之微嘴上说着,又拗不过她,胡乱揉搓了几把就包着被子睡下。 琴濯看她真的比男人还糙了,说道:“再装个几年,你怕不是连上茅房都跟男人一个样了……我看皇上就保养得挺好的,虽说也舞刀弄枪的,那手倒是长得好看。” “你也说那是皇上了……”孟之微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翻个身就睡死了。 到底是家里睡得安稳些,翌日一早孟之微去军器所的时候,琴濯还没起身。孟之微看她在外面也是受累又受惊的,便说中午也不必麻烦,等她回来一道去外面吃。 琴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站在门前恍惚想了半天,才确信孟之微那话不是在梦里跟她说的。 午间时分,孟之微早回了一刻钟,见到琴濯有点小心又试探地问:“皇上说在山海楼订了桌酒菜,去不去?” 琴濯用盐水漱了口,脂粉未施的脸上还带着刚起的惫懒,笑道:“皇上这是打算给大家压惊呢?” “算是吧。”孟之微还是不确定她愿不愿意去,所以杨大人说派人来接的时候她推谢了,自己专程跑回来一趟。 “去啊,干嘛不去,皇上亲自设宴款待,怎么也不能不给面子,何况我也算半个有苦劳的吧?”琴濯掐着自己一点小手指头,尽量把自己的苦劳说小了一点。 孟之微露出一个松快的笑容,道:“那我去雇轿子,你快点收拾啊!” 琴濯扬了下手,转回身慢条斯理地梳头发。 她也是实在懒得动弹才想去赴宴,山海楼是钱州的大酒楼,依照名字山上跑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她跟孟之微平常是舍不得奢侈的,找个平常些的馆子吃顿河豚已经算不错了,这次倒也正好饱饱口福。 在绿溪村那几天,除了米糕就是小米粥,只有中间那一顿竹叶粽尚算新奇,荤腥就只有取之不竭的花斑蛇做的蛇肉汤,琴濯看都不敢看,肚中着实没剩多少油水了,打定主意今天非吃个天昏地暗不可。 到地方的时候,琴濯看到只有薛岑带着大小风,旁边便坐着杨大人,加上他们俩就是一桌,心底小小雀跃了一下,都算眼熟的,她大快朵颐的时候也少了一些不自在。 “这次意外大家都受累不少,这顿就当给大家压压惊了,都不必拘谨,入座吧。”薛岑也是想着眼跟前的几位都相熟,所以叫到了一起,到底也存着几分私心,不过对于孟之微他们来讲,就显得恩宠愈盛了。 琴濯一进门就就看到了桌子中间摆的大龙蟹,也没听清他们客套,肚里的馋虫早就开始叫嚣,忽然感觉到孟之微揪了揪自己的袖子,扭过头还不知道她是何意。 “咳……皇上问还有想吃的没,可以随便点。”孟之微轻咳一声,把菜单子递到她面前。 “多谢皇上,我不挑食,吃得也不多,有这龙蟹就够了。”琴濯说着,继续盯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龙蟹,垂涎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薛岑握拳虚抵了下唇,说道:“那便先让他们做着,有什么想要的再叫不迟,这菜上来有一阵了,都开动吧。” 杨大人还吊着一只胳膊,程风便在旁边为他布菜,他却受不了此等细致的伺候,还是坐着自己动筷子,一边叹道:“不愧是山海楼,这海鲜长得都比外面气派。” “几年前我路过钱州的时候来过,说起来这才算第二次,也是难得。” 琴濯和孟之微听到薛岑如是说,没来由暗暗心虚了一下。他们是钱州人,琴濯父亲那时又常出海,当年也算是山海楼最大的供货商,因此他们图着这关系倒是常来,什么龙虾海蟹倒也吃得够本。 山海楼的招牌菜便是桌上那道鼓板龙蟹,因造型像鼓板而得名,是用蟹肉、螫肉和虾胶混合做成鼓板的形状,再用一种浆粉油炸而成。 这菜的做法和造型都很讲究,琴濯自觉虽能做到五分味道,却摆不了大师傅那般精致的样子,这样的大菜她也不敢随便班门弄斧。 做这菜选用的龙蟹也是昨日才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其肉质鲜美是普通海蟹所不能比的。时隔多年再次品尝到这个味道,琴濯和孟之微齐齐赞叹,说香得掉眼泪也不为过。 几人品尝着这鲜美的大龙蟹,一时都没顾上说话,是琴濯觉察这有些寂静的气氛,忽而笑了一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她连忙咬唇止住笑意,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只是想起来小时候我爹跟我说过,人们在吃蟹的时候总是不爱说话,现在才明白,不是不爱说,是顾不上说了。” 众人恍然,均露出笑意。可不是,这龙蟹一入口,滋味非凡,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呢,怕是这一耽误的工夫,盘中都要空空如也了。 不过今日有薛岑做东,这龙蟹还是管够的。大家听了他一句敞开吃就真的敞开吃了,半点不替他这个一国之君省钱。 薛岑不禁玩笑道:“还好今日就叫了你们,这要多来几个,我怕是不得不去掏国库补贴了。” 众人笑称不敢,琴濯也是酒足饭饱心情大好,顺口说道:“也不敢白让皇上破费了,赶明儿个我们做东,这龙蟹我做不了,做个其他的倒也绰绰有余!” 琴濯主动提议,不止孟之微有点惊讶,薛岑反应过来也没放过这机会,“那就劳烦夫人了。” 他笑意融融的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眉眼之间总像浓得化不开的水墨,笑意渗入其中的时候带着熠熠的光彩。太阳的光束从他身后的窗棱间照射进来,坐在对面的琴濯便觉得有些晃眼,对他这声“夫人”感到一丝异样的赧然。 想起来在绿溪村的时候,薛岑也是这般称呼她,因两人商量好假扮夫妇,她当时虽然有点别扭,但薛岑也不是频繁叫出口,不多时也就适应了。可仔细一想,他的称呼似乎并未因身份的不同而变过,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琴濯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今天喳喳邀请我去家里吃饭啦,开心(*^▽^*) 第42章 跳水兔 军器所出事后, 本来在钱州府办公的赵文汐亦是心急如焚,只是未免大家都知道了人心涣散,所以装作无事。好在薛岑不缺胳膊不少腿地回来了, 他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琴濯做东这日,孟之微一大清早专门去把他从一堆卷宗里拉了出来, 好歹让他露个面。 赵文汐拗不过, 只得答应赴宴,知道他们夫妻不擅饮酒,所以来的时候买了一筐新鲜的柚子。 众人陆续到访, 进了院子看到前厅里早就摆好桌椅,桌上荤素冷菜已有七八样,孟之微正系着围裙绕桌摆碗筷。 杨大人调侃道:“今儿这主厨是换人了?那老夫可不买账!” 孟之微笑着将众人迎进门,解释道:“她说还缺一道菜, 方才又急匆匆跑出门去了。” “这荤素都有, 依老夫看不比过年的时候差,还缺什么?”杨大人看见旁边灶上的蒸笼还热气腾腾的, 隔着距离就能闻到一股肉香。 “这不家里几天没人,家里的兔子没人喂,啃破了笼子跑了出来,把她的菜地给折腾了个稀巴烂后从门缝里溜了,她一生气便说要吃兔肉。” 众人听后忍俊不禁,薛岑想到那兔子的来历,道:“这倒是我的不是,当初不该留下那兔子。” 孟之微害了一声:“反正她养着就是为了吃,心里估计就是觉得快到嘴的美味跑了, 馋嘴没着落所以去买兔子了。” 孟之微深谙琴濯的脾性,才不信她之前那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多时琴濯就回来了, 看到人已经到齐,举了举手里的兔子笑眼直眯,“你们先坐着,给你们去做跳水兔!” 孟之微当即替自家夫人炫耀:“跳水兔是喳喳的拿手好菜,都空着点肚子可别现在就吃饱了。” 杨大人一听,原本拿起筷子要夹菜,当即又放了回去,“那老夫可有耐心了。” 薛岑也觉得没有他们先吃让琴濯一个人忙活的道理,道:“那便等等吧,等夫人一起。” 孟之微便起身去拿了些腊梅冲了茶汤,剥了颗赵文汐带来的柚子。冲茶汤的腊梅还是他们来钱州时带的,数量不多,想着平时招待贵客时用用,轻易不会拿出来。 今天早上孟之微去生火,琴濯就把罐子放在了显眼处,交代她回头人来的时候记得冲。 此前孟之微一直觉得这“贵客”里一定不会有薛岑,但见琴濯如此大方,又惊讶了好久。 琴濯出去买兔子的时候,孟之微已经将要用的配菜都准备好了,她常在琴濯身边帮厨,刀工倒也有了些长进,案板上的黄瓜和青笋切得还像模像样。 琴濯把兔子身上的血水清洗干净,切成小块用淀粉拌过,焯水后再放到冷水盆里备用。 趁着油锅烧热的工夫,琴濯又装了个零嘴攒盒,杨大人故意捻着胡子道:“大侄女这是想用查条把我们给喂饱了,就不给兔子吃了。” 琴濯笑道:“这不是让您老人家先开开胃,一会好大饱口福呢。” “这敢情好!” 跳水兔是蜀地的名菜,讲究麻和辣,琴濯在油锅里下了小半盆的干辣椒,辣椒的气味被炒出来,瞬间就蹿了满屋子。 杨大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直呼过瘾。 其他人闻到那香辣的气息,已经是口舌生津,均期盼着这跳水兔最终的滋味。 赵文汐实诚道:“说实话我这会儿都开始咽口水了。” 其他人无不附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查条起了作用,这会儿均是饥肠辘辘。 “上菜啦!小心烫!”就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时候,琴濯端着一个厚实的大瓷盆出来,众人连忙从两边让开一条道。 瓷盆放在桌面上还有些分量,大块头占了中心一大块位置。众人再度移回桌前,看着红油油的跳水兔,上头一撮新鲜的芫荽提味,真是快要兜不住口水了。 “我的拿手好菜,快尝尝!”琴濯的眼底闪烁着光芒,看得出来对自己这道菜是极为自信的。 也不等她说完,众人已纷纷动筷,在锅灶旁边等了这么久的菜,早已馋得口水直流了。 “好吃好吃!”赵文汐是江南人,不太能吃辣,却也对这兔肉赞不绝口,即便辣得嘴巴发红也没放下筷子。 跟吃昨日那大龙蟹一般,其他人也是顾不得多说了,一口兔肉一口饭,扎实又美味。 兔肉性凉味甘,肉质是最细腻的,也容易克化,琴濯特意做了两只兔子,就这也才勉勉强强地够,盆底的青笋跟黄瓜都没剩一片。 “昨天有龙蟹,今天有兔肉,美得很美得很!”杨大人摇头晃脑,还夹了一片腐竹在味道充足的汤水里蘸了一下,不过腐竹的味道到底不似兔肉,味道有余口感不足,不禁遗憾地摇摇头。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兔子哪里能跟山海楼的招牌菜比。”琴濯虽如此谦虚,可心里还是为众人一致叫好的评价而欣喜不已。 毕竟,谁不喜欢被夸呢。 “龙蟹因本身难得有鲜味,就是清蒸也一样,这兔子若做法不当,就不是今日的味道了。” 众人都觉得薛岑这话中肯,齐齐点头。 琴濯不禁笑道:“既然大家对我的厨艺评价如此之高,皇上干脆赐我个御用招牌好了,等之微将来告老还乡了,我还能仗着这招牌开家酒楼,到时候说不定能跟山海楼齐名呢。” 别说赐招牌,金山银山薛岑也是舍得的,只是听到她还是跟孟之微一起,心里未免不是滋味,强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这也不过是琴濯的玩笑话,她即便有心开酒楼,也不会借薛岑的光。如果将来孟伯父真能沉冤得雪,她和孟之微还能逃出命来,大概也会远走他乡,做个默默无名的小老百姓罢了。 皇家的恩惠太扎眼,保不得后世安稳,只会招来祸害而已,她可不稀罕。 薛岑也不想继续他们夫妻一体的话题,转而问道:“夫人在钱州还有亲人?” “没有了,走了这几年,也就我自己记得这里的草长什么样了。” “之前我见夫人带着表姐出来游玩,不是钱州人士?” 薛岑这一问,让琴濯和孟之微都齐齐吸了口凉气。他们早就忘记了上次互相装扮身份的事,只是没想到薛岑居然还记得,又在这会儿问起来。 琴濯早已跟以往的亲朋断了联系,觉得他们落井下石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从不屑于提起,这一下嘴快也忘了遮掩。 孟之微被跳水兔迷惑的五感瞬间清醒,额头上都冒了一层汗,赵文汐看见了不禁笑道:“原来之微也不太能吃辣,这都出汗了。” “他是不太能吃辣。”琴濯替孟之微擦了下汗,悄悄捏了下她,让她不必发话,“那是我的远方表姐,也是近两年才随父母到此经商,我在钱州本地并无亲朋。” “原来如此。”薛岑对琴濯并无戒心,所以她说什么话也深信不疑,此事算是揭了过去。 赵文汐见孟之微额头上的汗一层又一层,体贴地倒了一杯茶过去。 热茶遇上辣,那才叫刺激。 孟之微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去水瓮前灌了好几口凉水,赵文汐举着茶壶还有点懵,反招得琴濯忍不住笑了一通。 饭后,琴濯切了些水果端来,薛岑看到果盘中切成兔耳模样的苹果瓣,眼底露出久违的笑意,随后又有些怅然。 从一开始他就错过了。 天晴后的太阳带着怡人的温度,众人坐在屋内喝茶说话,也不觉冷清。 早上去集市的时候,琴濯还去看了趟灵溪,买了些阿胶枣过去。她见阿昭已经清醒,除了失血过多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倒还不错。 他们仍旧有些担心自己往后的去向,怕官府还要问责村子里的人,因而很不安。琴濯也不好言明,便想先来跟薛岑打问一二。 “虽说他们不无辜,却也不好一一追责。官府已经完善了他们的户籍,就落在不远的长守村,相信有人管辖,他们也会慢慢开化。” 琴濯终于放心,只要官府不追究就好,因为此前阿昭夫妇在村里闹出的事,其他村民必定还对他们有所成见,一起入住长守村怕是不妥。她早已打算好,就在钱州盘处小院让他们也住过来,她和孟之微回京城的时候,他们也可帮忙看着,等来年回来也不必再费工夫另寻住所,想得更长远一点,以后回来家乡养老也是不错。 地底的人也被送过来了,因为不好放出去,便用钱州府一处废弃的兵器库关押起来,薛岑当真用了琴濯说的法子,就让村长跟几个主事在其间负责扫撒送吃喝。 薛岑也安排了医官进行医治,只是目前来说成效并不大。 “除了药物,他们还需要重新融入人群的引导,这就不是短时间能成的事了。” 琴濯闻言,想到薛岑也曾说过,这些人已经不能适应地面的生活,或许他们连恢复正常的那日也等不到。 思及此处,琴濯不禁对村长又是一通骂:“他自己不也是爹生娘养的?真是官不大管得倒多。” 孟之微看她还在为此事气个不停,剥了一块柚子给她,“他估计啊跟你说的那个阿昭灵溪一样,自打记事就在村子里了,没人跟他们说,他们哪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你就说是石头缝里蹦的,他没准也会信。面对如此不开化的人,一切道理都是枉然,你何苦动气。” “我就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嘛!” “一样米养百样人么,你不是说这村子里常吃蛇肉,我看村长没准是吃多了蛇肉,才变得蛇蝎心肠的。” 这虽是没根据的歪理,琴濯听了却大为同意,“这话说得极对!” 薛岑见孟之微两句话就哄得琴濯转变了脾气,心里多少有点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哟~ 第43章 暖锅子(1) 这次军器所失火牵连出一堆问题, 是众人都没想到的。好在损失不算大,工程也已经重新开始,只是未免发生类似的事情, 钱州的守备又收紧了许多,随着冬日的冷寂, 城中也显得越发肃静。 琴濯和孟之微在码头送别了安安夫妇, 回来的路上就下起了雪。 钱州很少下大雪,细小的雪花洋洋洒洒,不等落地就化成了雨, 便形成了白雪纷飞之下还有绿树成荫的奇异景色。 两人欣赏着冬日的景色,策马慢悠悠往张家峁的方向晃着。 前几日张九澄就下了生日帖子,邀请他们去小红庄,估摸薛岑和杨大人也在路上了, 两人便边走吧, 边等他们跟上来。 冷风迎面吹着,虽然不大却也恼人。琴濯不时就得揪一下被吹得往后掉的斗篷, 孟之微看见了就道:“这雪也不大,干脆不戴好了。” “不要,会沾湿头发。”琴濯把带子又系紧了些,勒得只剩下一张脸,脖子不好动看起来有些怪异滑稽。 “真搞不懂你们女孩子。” 看见孟之微摇头,琴濯更是一个白眼飞上天,道:“孟徵薇啊孟徵薇,你真是被男人同化了。” 孟之微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习惯性如此说, 对她来讲将男人一言一行都融入己身,才是保命之本, 省得哪天又漏了馅儿。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琴濯嫌风吹脸,调转马头又重新鼓捣起斗篷来,正好看见薛岑策马而来。 薛岑也看到了他们,立时让马蹄慢了下来,踢踏着走到跟前,“我还想你们早到了,怎么还在这儿?” 琴濯直言是等他们,见他身后只有大小风,便问道:“杨大人没跟皇上一起来?” “他老人家见下了雪,便不爱出动,这次只能婉拒张九爷的好意了。” “他旧伤未愈,少些颠簸也好。”琴濯说着牵起缰绳赶马,帽子一下就被吹落了,她赶紧伸手挡住头顶,忍不住嘟囔。 孟之微看她定在原地只顾头发,也无奈:“咱们快马加鞭也就到了,不然你是打算背着走不成?” 琴濯正想说自己到她马背上去挡挡,薛岑拿过马鞍一侧挂的帷帽,道:“戴这个吧。” 琴濯见他似乎也不爱这玩意儿,便高高兴兴接了过来,“谢谢皇上!” 薛岑浅笑,看得出来她是在意自己的头发,虽然也不太明白她在意的点,不过还是无理由满足。 帷帽罩在头顶,不会像斗篷一样从正面进了风被吹到背后去,琴濯欢欢喜喜策着马跑快了些,又在前头回过身催促:“你们快些啊,张叔叔的小红庄里有汤泉,我们去煮蛋吃!” 孟之微和薛岑见她这会儿又催促起来,齐齐摇了摇头,笑着策马追上去。 张九澄的生日没有什么大排场,薛岑算是旧友,而孟之微深知自己是沾了琴濯的光,只管跟在她身边见礼。 得知杨大人没能来,张九澄还有些遗憾,“今日我还特意让人预备了暖锅子,不想老大人没这口福。” “您要在帖子上这么说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他老人家也来。”孟之微玩笑道。 张九澄也笑了起来,带着众人先行进庄。 与此前来的时候一般,小红庄内还是花红柳绿的,好像跟外面的世界隔绝,众人无不惊叹。 “当年我特意选在汤泉旁边建了这庄子,为的就是利用这天然的汤泉,怎么样?我这里算个小桃源吧?”张九澄引领着众人由门口闲闲观赏,神色颇有些自豪。 众人由衷赞叹,琴濯看着石桥底下腾升的雾气,好像踩在仙境一般,有点迫不及待,“这么说山庄内也可以泡汤泉了?” “就在后园,大小十几个泉眼,回头你们想泡哪个泡哪个!”张九澄说得豪气十足,“我这次叫的都是老朋友,大家也都相熟,所以千万不必拘谨,想吃想喝想玩,一定尽兴!” “有九爷这话,我们可就放开手脚了。” 张九澄就喜欢薛岑的直白,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对!就要放得开!” 在山庄里走了一阵,琴濯便觉得身上有些热烘烘的,进了门就解了斗篷。 “哎呀,我忘记把这个还给皇上了。”琴濯举着帷帽,皱着脸看着孟之微。 孟之微没多在意,“皇上既用不着你就先放着吧,回去的时候没准也是你用。” 琴濯想想也是,便把帷帽挂在一边,四周的带子和纱都小心弄垂下来,也不敢压皱了。 中午的宴席就摆在梅园小山的轩榭中,张九澄趁着众人小坐休憩,便叫人一一通知到了。 人在屋里呆久了,乍一出来还是会觉得冷意森森。 琴濯没听孟之微的话,非得清清丽丽一身出来,没走几步又抱着胳膊喊冷了,却嘴硬不肯再折回去。 “要风度还是要温度?我看你也是好菜吃够了想喝两天汤药。”孟之微把臂弯里的毛领披风展开,给琴濯裹了上去。 “方才走着热,谁成想又变冷了。”琴濯跺跺脚,摸到她的手还是热乎乎的,干脆伸了过去,“你给我暖暖。” 孟之微给她系好披风,拉住她的手往前走。 轩榭内已经有不少人,一边的露台前薛岑早已入座。此番的座次没什么讲究,都是熟人挨着熟人,孟之微便和琴濯坐到了薛岑的旁边。 “这里位置好!”琴濯坐下后朝外面瞧了一眼,因为底下有汤泉流过,水雾从中腾升起来,还有打着花苞的红梅渐次错开,更像是在瑶池赴宴了。 “可惜这腊梅现在还没开,不然又可以收集一些。” 薛岑意会到她采腊梅作何用,之前喝的那暗香汤始终让他惊艳,便道:“皇宫北苑也有不少腊梅,等咱们回去约莫也开了,让孟卿带你去看看。” 琴濯忙又谢过,孟之微却觉得他们最近得的恩准有些太多了,作为薛岑的臣子,她始终有些诚惶诚恐。 反倒是琴濯没心没肺,自打绿溪村的事情后,跟薛岑处得比朋友还熟,孟之微不禁暗暗摇头,这人的态度就是个迷,先前不待见,现在很待见,差别也太大了。 下雪的天气相对化雪来说还不太冷,轩榭底下还有汤泉,因而四面敞开的环境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冷,反而多了几重意境。 只是琴濯本身畏冷,看到端上来的暖锅子,便把手虚悬在烟筒上取取暖。 黄鹤风十分有眼色地递过个手炉来,倒让琴濯也受宠若惊。 伺候皇上的人伺候她,她哪里能担待得起。 一边的薛岑道:“方才这师徒俩塞了我一路,我都热得冒汗了哪里用得着这个,可巧给夫人行个便利。” 琴濯听罢,方才抱紧手炉,又轻轻横了下孟之微,“你们啊都一个样,让多穿一件都跟上刑似的。” “方才出门不肯穿披风的又是谁?” 琴濯假装没听到孟之微的反问,别过了头。 薛岑却还兀自沉浸在那声“你们啊”的婉转细音中,幻想着去掉个“们”字或许更好。 暖锅子已经煮得咕咚起来,琴濯看到被热气掀动的肉丸子,先夹了一筷子。 暖锅里的食材都是已经做熟的,只需放在菜底子里热一热就能吃。锅膛里放着碳火,可以持续不断地提供热源,在下雪天吃这个最合适不过。 孟之微赞叹道:“还是九爷会享受,初雪天配暖锅子,真是一大美事!” 琴濯深以为然,嚼着肉丸子缓缓点头。 桌上仅有几样酸甜小菜,主打的还是这暖锅子。锅内有白萝卜和豆腐等做底,上面一圈则是铺得满满的丸子、酥肉、排骨和鸡块,一个锅子已经囊括了荤素好几种菜,再添别的反而累赘。 众人都赞这暖锅子过瘾,再有烫好的酒,直呼赛过神仙。 琴濯和孟之微都不饮酒,便埋头吃得认真,只有他们的锅子差不多是见底了。 好在食材都是准备好的,便是不够也能随时添。琴濯很不客气地把新上桌的肉丸都放了上去,又夹了几块排骨,底下则压着一些香菇、木耳,蘸着锅底的汤汁来吃,鲜香不减。 她见薛岑的菜动得极少,这会儿只顾喝酒,不由道:“这酒虽是热过的,但空腹也伤脾胃,还是多吃些东西为好。” “夫人说得对。”薛岑缓缓放下酒杯,执起筷子,看起来是相当听劝,唯有黄鹤风师徒俩内心叫苦,皇上什么时候能听他们一句劝就好了。 第44章 暖锅子(2) 琴濯一直惦记山庄里的汤泉,等宴席刚散就拉着孟之微匆匆回屋换衣裳。 张九澄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跟薛岑在一排上,只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清净不受外人打搅。 从花园一侧的小径过去,就是两个汤泉眼,正好分成了男女。这后侧院只安排了他们,又无别的女眷,对孟之微来说可谓便利。 孟之微见琴濯兴冲冲的步伐,在后面喊道:“你慢些,别走错了。” 琴濯道了句“不会有错”,就朝着一边冲进去了。孟之微停下步子辨认了一下汤泉入口,觉得区别属实不大,除了女汤一侧的石缝里别着几束红梅。 其他地方的红梅还没开,这里应该是用特殊的法子催发的,孟之微瞧了几眼觉得怪好看,心说从上面薅一枝给琴濯也不打紧,刚伸过手去那插着红梅的石块就掉了下来。 “哎哟娘喂!”孟之微慌忙接住,才发现这红梅只是事先插在一个不规则的小盆里,放在那石头缝上的。 听着琴濯在里头喊,孟之微左右看看,做贼心虚一般赶紧把红梅随手一放,生怕给人撞见是她损坏东西的。 “太舒服了……要是家里也能时时泡温泉就好了。”琴濯靠在一边,两条凝白的胳膊架在光滑的石头上,暖烘烘的汤泉蒸腾出来满脸的红晕。 孟之微又四下看了一番,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打搅,方才解衣入水。温热的泉水触及皮肤,也是令她舒服得一打颤。 “把鸡蛋就篮子放在那个石窝处。” 孟之微依言把篮子提过来,道:“你还有肚子吃鸡蛋?” “等泡完温泉正好当点心,我带得也不多。”泡温泉吃温泉蛋,是琴濯一早就计划好的,缺了哪样都觉得不完满。 孟之微也不惦记什么蛋不蛋的,能毫无束缚地泡个温泉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如今时间尚早,两人泡在温暖的池子里不觉有些昏昏欲睡。琴濯也不敢待太久了,贪恋了一会儿便收拾准备回去。 篮子的鸡蛋已经烫熟了,趁着孟之微穿戴的时候她就剥了一个,薄薄的蛋清里面是稍微凝固的蛋黄,吃起来比寻常的水煮蛋还要鲜甜。 看到孟之微刚泡完汤又裹得里外三层,琴濯道:“这里又不会有外人,没两步就能到屋里了,哪还用这么麻烦。” 经过上次的惊吓,孟之微的警惕心前所未有的高,半点不敢马虎,“小心点总没错,你来帮我再系紧点儿。” 琴濯擦擦手指上前,帮她又整理了一番,确定跟平常无异,两人才拎着篮子往回走。 也就刚出去的工夫,他们就碰到了薛岑,孟之微当即就在心里庆幸,幸好她的工夫做得足。 薛岑大概也是准备去泡汤,正站在入口处分辨方向,看到他们一起从一侧出来,心里当即有了答案,只是依然有所不快。 琴濯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他,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可看在薛岑眼里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皇上吃温泉蛋么?”琴濯提起篮子,殷切地递向薛岑。 “不必了。”薛岑说罢,转身就朝另一边进去了,黄鹤风朝两人躬了下身,连忙跟上。 薛岑走后,琴濯和孟之微相觑一眼,均是长出了口气,不敢再此久留,赶紧回屋了。 许是在宴席上多喝了些酒,薛岑觉得这汤泉泡得不是太舒服。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此番却觉得体内的酒液好似被温泉的热量给蒸腾出来,从头到脚都异常的燥热,就连眼底都好像有火在涌动,满脑子都是方才看见琴濯和孟之微一起出来的情景。 黄鹤风心里有底,看他倚靠在一侧手搭着脸没有动静,劝道:“皇上今日饮酒多了些,还是先回屋歇息吧,等晚上再来泡汤泉。” 薛岑只觉得心里烦躁,这汤泉不仅没有让他舒缓身心,反而愈发烈火焦心了,不耐烦地站起身。 黄鹤风连忙拿着衣裳给他披上,听到他问:“孟卿的住处也安排在这里?” “穿过园子就是了,皇上可是有事想找孟大人?老奴让小风去知会一声。” 薛岑扬手说不必,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将袍子草草一系就往外走。 “哎哟!外边可冷着呢,皇上您好歹披上这斗篷!” 薛岑却听不到黄鹤风的叮嘱,眼下片刻都不想留在这里了。 有道是酒后的人会吐真言,薛岑觉得温泉里的热将自己酒后的神思也提炼了出来,他明白自己这般心火燎原的实则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以前还能说自己是羡慕,日渐一日的压抑反而没能让心里的苗头熄灭,反而愈演愈烈,这是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的事。 薛岑不禁觉得心烦意乱,沿着小径回了屋。 直至黄昏后夜宴,琴濯和孟之微见薛岑也没来,方听到黄鹤风说他饮多了酒还在房中歇息。 琴濯听罢,还仔细叮嘱道:“酒喝多起来必定头疼,可以让小厨房先熬些解酒茶,晚上再不可沾酒了。” “老奴明白。”黄鹤风把话记下,看琴濯跟孟之微坐在一起,还是那般琴瑟和鸣的,心里也不觉替自家皇上觉得苦。 夜宴上众人也是自得其乐,没什么拘束。 琴濯还想四处逛逛,便跟孟之微率先离席。 孟之微知道她惦记什么,回屋后就拿了本书窝在榻上不动身了。 琴濯收拾了自己换的衣裳和大大小小的膏子、香露,回眸问孟之微:“你真不去?晚上泡温泉应该更有意境。” 孟之微可体会不来什么意境,中午撞见薛岑后心里还咚咚的直打鼓,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过瘾也就得了,免得一不留神漏了破绽。 “我看会儿书,你去吧。” 琴濯也不再强求她,叮嘱道:“那你记得一会儿把汤婆子放在被子里暖暖,不然晚上睡的时候半天暖不过来。” “我知道了。” 琴濯哼着小曲儿出了门,手里还拿着一小瓶的青梅酒。 这酒是宴席上特意为女客准备的,她尝着味道还可以也不会太烈,便又叫庄子里的仆人送了一瓶来。 红梅初雪,汤泉小酒,这日子想想就美得不行。 琴濯亲了口手里的小酒瓶,到得地方只是看了眼歪在石头缝上的红梅,便信步往里走。 汤池里没有别的人,夜晚的星空透彻寂寥,衬着雾气缭绕的泉眼,不似凡间。 今夜是十五,月亮挂在高空中,皎洁明亮。琴濯便没点池子边上的灯,想着反正泡一会儿也就要回去,多省一些事也罢。 她把青梅酒放在一个小托盘上,漂浮在温泉里,信手便拿起来喝上一小口,也是快活似神仙。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偶尔的水声撩动,人的脚步靠近时,便会显得格外清晰。 “你不是说不过来了?” 后侧院里就只有琴濯一位女眷,下人也不会无故到此,琴濯很自然以为是孟之微过来,半趴在池边没有睁眼。 哪知身后半晌没人回应,琴濯疑惑地回过头,看见入口处的黑影高大颀长,一下惊了个清醒,“是谁?!” 她仓皇缩到池边,漂浮的酒壶打翻浸入了池子里,弥漫出一阵清甜的酒味。 那黑影也好像被惊动,原本僵硬未动,随后一下反应过来,动作极利索地就从入口闪出去了。 琴濯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也没来=了悠闲泡温泉的心情,连忙穿衣起身,手抖得系错了好几个结。 从温泉出来后,琴濯四下看了圈也没人,方才灯又没点,那人一半的身影隐在晦暗中,根本没看清长相。 这一惊让琴濯的头脑也清明起来,她看到歪在石头上的红梅,方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地方,难得泡了这半天才来个人,她瞬间觉得血气都涌到了面上,埋头就往屋里跑。 孟之微正放汤婆子暖被,听到房门哗啦一响,回头看到琴濯寥寥草草一身跑回来,道:“不是去泡温泉了,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琴濯把换下来的衣裳往床上一扔,人也坐上去,先是对着床褥捶了几拳,看得孟之微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啊?” 琴濯面目纠结,脸上带着似乎是被水汽熏蒸出来的红晕,眉毛一耷嚎道:“薇薇啊丢死人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弄得孟之微措手不及,慌慌忙忙问询,越问琴濯的脸色就越差。 她哄了好半天才终于弄明白原委,顿了一阵后硬着头皮安慰:“也许只是负责扫撒的下人……” “那不是还是男的嘛!”琴濯眼睛一瞪,眼眶里还晕着一圈水光。 “你又没看清,没准就是个女人呢,这里负责端茶递水的丫头可不少。” “我就是再眼瞎,个子那么高能看不到吗?”琴濯见她不信,语气愤愤地站起身比划,“池子边上的树就那么高,我看得太清楚了,这庄子里哪有个子那么高的女人?” 孟之微只能道:“那乌漆嘛黑的,你都没看清对方,对方肯定也没看清你,好了好了……不要多想就是了。” 本来就是一场意外,还是自己跑错了地方,琴濯也不会大张旗鼓去找那个人,只是一想自己赤条条地泡在水池子里可能被人看个半光,心里就羞得要死,只能又捶了几拳枕头泄愤。 孟之微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数落她粗心大意不看路,免得又招惹她想个没完。 “好了,明天我陪你去泡。” 琴濯嘴一瘪,道:“我再也不要泡温泉了!” “……” “等等!” 琴濯忽然收声,引得孟之微手上的动作也停住,“又怎么了?” “我记得张叔叔在这后侧院就安排了我们跟皇上,是不是?”不等孟之微点头,琴濯的表情已经裂开了,“那岂不是说,那个人可能是皇上?!” 摸着良心讲,孟之微觉得这个可能还挺大的,只是看琴濯的样子,实在不忍让她继续难堪,“……那也没准是大小风公公。”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琴濯扑倒在床褥间,眼泪哗哗的,“我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 第45章 红梅珠香 夜里冷风愈甚, 好像长了眼一般往人的脖子里钻。 黄鹤风端着一盏燕窝炖银耳,走到廊下避风处方才放开了缩住的肩膀,见程风站在门边, 走过去问:“怎么在这里傻站着,不去伺候皇上?” “皇上刚去就折回来了, 说要一个人待会儿。”程风看了下房门, 琢磨不准薛岑的脾气,也挺纳闷的。 黄鹤风看看手里的瓷盅,也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送进去了, 又问道:“皇上看起来心情如何?” 程风仔细回忆一番,答道:“比起上午那阵应该是好多了。” 黄鹤风一听也就松了口气,现如今只要不涉及那位都还不算大事,不过皇上这时阴时晴的也不稀奇了, 过一会儿也就能好。 “把这燕窝银耳叫人温着, 待会儿再端来给皇上。” 程风得了令就去了,黄鹤风贴着门板细听了一下里边的动静, 没听着什么异样,便安心站在门廊下等候吩咐。 一夜雪没停,翌日早起门廊外的台阶上都铺了薄薄一层银白。 孟之微出门看到落在红梅枝上的雪,回首喊琴濯:“雪积起来了,你不是要收集些雪水?出去看看?” 这个时辰,琴濯面也净了,头也梳了,穿得也整整齐齐,只是依旧歪在床上, 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出去。” 孟之微知道她是还在意昨晚的事, 想劝吧觉得自己可能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儿总归时间久一点才能淡忘了。 “那我一会儿把早点给你带回来。” 琴濯嗯了一声,等屋里静下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开始翻来覆去个没完,揪过一旁的枕头捶了几拳尤不解气,扑上去又咬了一通。 “怎么办啊……”发泄一通后琴濯仍没主意,在床上滚来滚去欲哭无泪。 今日天气本来就有些阴,屋里也灰洞洞的,琴濯待得久了觉得头昏脑涨,想出去又怕遇见人,犹犹豫豫了好久,还是拿起柜子上早先准备的瓶子。 钱州的气候不及京城冷,雪落下没多久就会化,琴濯早就想收集一些雪水储存,在这方面总是比较讲究,每一年里非要等这头一场雪。 落在地上的雪会有土腥味,洗衣服的时候用来淘一二次还好,入口却是粗糙了。院子一侧,几株红梅枝轻轻搭在墙头上,花苞都被薄雪覆盖住,像一个个棉花团。琴濯将上头的薄雪抖动下来,附着了一夜的雪尚带着梅花的香气,干净晶莹,滑入瓶口就化成了水。 红梅是植在中间的小花园里的,只有这几株从墙头探过来,琴濯转了一圈也只收集到瓶底一些,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确定花园无人,才偷偷摸摸似的蹦到了里头。 她正专心收集红梅上的雪,就听到隔院里黄鹤风的声音,如常叮嘱着薛岑多穿衣多防寒。 他们这后侧院的两间房,要去前面必定要经过这个花园,琴濯一下着了慌,往后退的时候脚被花台绊了一下,直接坐在了雪堆里,手里的瓶子也失手滑落,好在是掉在草甸上,没有摔碎,里头为数不多的雪水却洒了大半。 她慌不择路要躲回去,薛岑已经走了进来,看到她后脚步也未停。 “原来是夫人,我还道又是那个莽撞的丫头,平白吓我一跳。” 说着话的工夫,薛岑已经靠近,让程风将琴濯从花台里扶了出来。 琴濯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听到薛岑的话不免有些疑惑,薛岑继而道:“今早我去泡温泉,也忘了跟这里的人知会一声,负责扫撒的丫头不小心闯了进去,问着没吱声就是跑,倒叫我疑神疑鬼了半天。” “难道昨晚也是个丫头?”琴濯听着薛岑的话,内心也起了疑惑。 薛岑看了下程风捡起来的瓶子,目光在她沾了雪的绣鞋上浅浅掠过,“昨夜我喝得有些多,回屋后就睡,倒不知雪已经下得这么深了。” 琴濯心里动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皇上昨晚没出来?” 薛岑摇摇头,对琴濯的询问似乎也有些不解。 琴濯忙又垂眸,“没什么……只是想到昨夜下雪时景色不错,皇上没能看到太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薛岑看着墙头落雪的红梅略有思索,罢了转回头来,“夫人这是要打哪儿去?” 确信薛岑昨晚没出来过,琴濯心头的担心也去了一半,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屋里怪闷的,我便出来走走,收集一些雪水储存。” “用来泡茶?” “也不全是,腊月的雪水储藏得当,数十年也不会坏,对菜麦一类的虫蝗很有效果,涂在家具上也能驱苍蝇。”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雪水有这些用途。”薛岑看起来很感兴趣,不时询问一二,间接就帮琴濯揽了大半瓶子。 后边程风还在犯糊涂,总觉得皇上今日说的话他都听不懂,蓦然被自己师傅戳了下胳膊肘。 “犯什么迷糊呢,皇上说的话你听着就完了。”黄鹤风其实也没明白,不过看薛岑跟琴濯在一块儿就意会出了几分,总归皇上没发话,他们只当不知道。 程风满肚子疑问,兀自不解。 那厢孟之微提着食盒回来,看到他们倒是愣了一阵。 “今天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琴濯说着已经转身朝孟之微走去,落雪的台阶上留下一排纤细的脚印。薛岑旋即松开压着梅枝的手,枝条轻轻一晃,上面的雪尽数落到了地上,不见踪影。 “八宝粥和鲜肉水煎包。”孟之微看她神色如常,也不清楚她怎么一下就好了,不过好赖她自己不想着,自己也没必要再去点一遍,因而没有多问。 如今这雪一下,军器所的工程必然要停了,琴濯很想受张九澄的好意多住几日,但孟之微在薛岑手下当差,他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好在薛岑也没说要急着离开,在小红庄上住了约莫三四日,走的这天张九澄又特意让新来的大厨做了桌好菜。 “你们都有要事,这庄子里的红梅还未开,实在是一大憾事,这道红梅珠香也算应个景了。” 随着张九澄话落,琴濯向桌上的菜看去,只能看得出来中间是炸过的虾肉,加上被料汁沾过跟红梅有些类似,外边一圈白白圆圆的倒不知何物,不过就外形来说,却是应了“红梅”和“珠”两样景物。 “应该是鸽子蛋。” 听到薛岑说话,琴濯不由偏头看了下他,在张九澄之后也动了筷,细尝之后才确定是鸽子蛋,不由道:“皇……公子居然一看就能知道?” 薛岑没在意她差点说漏嘴,倒是听着这声“公子”挺新鲜,含笑回道:“我是瞎猜的。” 琴濯微微噘了下唇,暗道你猜得可真准。 不过这菜名这么讲究,鸽子蛋也就不是普通的鸽子蛋了,蛋内的黄在煮熟的时候已经被去掉,塞入了火腿、海米、干贝等拌匀的细末,再以鸡汤入味,勾芡摆盘。相比这鸽子蛋的做法,中间的对虾反倒较为简单了,但滋味依然清爽鲜香。 这样的菜跟山海楼的鼓板龙蟹一样,有着一些极为细致的做法,作为一个常在厨房活动的人,琴濯对菜色的研究向来很感兴趣,别人是吃,她便是品了,将其中用料都用心记了下来。 她的身侧就坐着薛岑,在其他人都谈天说地的时候,薛岑的注意始终在她身上,见她细细琢磨的样子,便轻问:“看来这菜夫人也掌握了七七八八,不知道届时我有没有荣幸能当个试菜的?” 薛岑忽然开口,琴濯不免一愣,转头对上他轻轻睨来的视线,不知怎的慌忙避开,信口道:“那是当然的。” “那我就等夫人好消息了。” 听到薛岑拍板钉钉似的,琴濯暗恼自己嘴快,心中又生起一股难以捉摸的感觉,余光里见他正身坐着并未有什么异样,又暗恼是自己多想。 从小红庄动身已是晌午之后,雪停放晴,阳光明媚。 一行人勒马慢行,顺便领略着沿途的风光。 远处城门显现,琴濯牵着缰绳跟孟之微走到一处,招手跟她轻声说了几句话。 薛岑看见了,旋即目视前方,让自己的马往前迈了几步,随后便听到孟之微来与他辞别。 “可用在此地等你们?”薛岑眼见二人说着悄悄话,也没问他们什么事,知道这话问也白问,只是多留一刻是一刻罢了。 “喳喳想去旧日的住处看看,天冷昼短,皇上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薛岑听明白了话,便也没有久侯,先行进了城。 在此之前,琴濯虽然不太待见薛岑,但一直觉得他在说话和做事上都守礼有度,不由跟孟之微说道:“皇上一向这么脾气好的么?你有没有见他发过火?” “我觉得还是不要见的好。”孟之微摸摸脖子,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说法确实心有余悸,皇上能一直这么脾气好,当真是他们做臣子的福气了。 琴濯也深有此感,不过总觉得薛岑未免好过了头,她始终还是不确信一个皇帝能有这么大的耐心。 “天黑得快,我们也快些去吧,等太阳落山又冷得很。”孟之微说着,甩动缰绳行向另一边的岔路。 琴濯将一个布袋子提前抖开拴在马鞍上,孟之微看见了发出一个惊讶的声音:“你当初到底埋了多少银子?” “银子不多,这不是找不着合适的袋子么。” “我还以为我们要发财了。”孟之微假装遗憾了一下,又正色起来,“其实以张九爷跟伯父的交情,你但凡开口什么事都好办,我看他几次三番叮嘱你这事,也是苦于没处搭把手,你不如顺了他的意。” 此番琴濯取这银子,也是为了阿昭夫妇的安置,自己揽的事情她不想再丢给别人,没道理活菩萨的名声自己落了,劳心劳力却依赖别人。 “张九澄在钱州人脉极广,我可不想轻易动用这尊大佛,也许将来还有大用处。” 孟之微觉得这话有道理,走神的工夫就见琴濯已经跑出去老远,连忙追赶,“我都不记得路了,你等等我!” “先到先得,不等你了!” 第46章 雪花酥 作为也曾风靡过钱州商会的一大家,琴家当年的地产也有不少。 琴濯父亲不喜拘束,虽说行商,却总带着一身的江湖豪气,常念叨着要行侠仗义,扶危济贫。可惜的是他生前没能侠名远播,倒是在他死后,海上时常会有人提及他的名字,不过也如风蚀的残篇旧章,不可考究了。 琴濯父亲当年在乡下买了一块地,盖了几间青瓦房,时不时就会来小住几日,让自己回归质朴的乡下生活,意在不忘本心。 后来琴濯的外祖母从陈州过来,因为不惯城里的喧嚣,便干脆住在了乡下。琴濯父母若出海太久,因怕风险也不会带着她,便让她跟外祖母待在一块。 琴濯父亲每次出海前都会给琴濯一块银元宝,哄她说等这银元宝变成两个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了。琴濯当时年幼,信以为真,看到外祖母在院子的菜田里种萝卜,每年都能有好多收成,她便把银子也种进去,如果银子能长出来好多个,那么她的爹娘应该会更快回来。 琴濯自己也不会想到,儿时的游戏在时隔十几年后,倒成了她拮据时的救命稻草。头几年孟之微读书考学,琴濯只取了一些用作她考试时的费用,其他的还留在当初的废旧小院中。 时如流水,又是几年,院子已经被荒草遮掩得快要看不见门了。 琴濯熟悉小院的布局,依照记忆去了那块菜地,沿着篱笆挖了一圈,雪白的银元宝从泥里滚出来,让人打心底里有一种淘宝的乐趣。 “幸而这地方偏僻,不然也等不到我们来挖了。”孟之微捡起胖乎乎的银元宝在衣襟上擦了擦土,丢进布袋子里,还能听到元宝磕碰之间当啷一响。 “可见我当初也不全是外祖母说的瞎捣蛋。”琴濯抹了把额头,四下看着,“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一次性挖完算了。” “你不是说银子放手里存不住?不留些了?” “我拿回家换个地方埋。” 孟之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琴濯也是去小红庄的时候才想到这茬事,出来没拿称手的工具,只有废弃的房屋里有两根烧火棍,两人挖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算完。 孟之微数了数袋子里的银子,足有一二百,已经够他一年的俸禄了,这也算得上意外之财。 琴濯拿了个小些的揣在袖子里的,其余的让孟之微妥善地拴到了马鞍下用披风盖着。 “把这个小的破开,一会儿我们去买好吃的!” 孟之微笑笑,看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忙催促道:“我们也快进城吧,揣这么一包银子我都觉得没安全感。” 两人紧赶慢赶,进城已是华灯初上。 琴濯原本想去吃一碗热馄饨,可天冷又黑得快,老板今日也早早收了摊儿。 这冬天的头一场雪后,众人好似都想在家躲躲懒,街上也没几个人。 琴濯和孟之微从街头到街尾走了一圈,也没有特别中意的,不耐烦再走,看到一个摊子前还剩着最后两块雪花酥,便买了下来。 雪花酥一直放在模子里,脱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许余热,捧在手上也暖呼呼的。 琴濯咬了一口,满满的花生杏仁在糖浆里裹着,饱满鲜脆,糖在齿间嚼开的时候,似乎也带着一股热流,让人心里极大的满足。 “要是能放点核桃就好了。” 琴濯自己在家做时,在用料上都会变换一下,有时候是核桃,有时候则是榛子仁。孟之微吃惯了,就觉得核桃比花生的好。 琴濯不禁笑道:“这才是正宗的雪花酥,我那都是自己瞎折腾了,你往后可别四处说了班门弄斧。” “我吃独食还来不及呢。” 孟之微说罢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现在吃独食的地位也不保了,都被皇上和杨大人给分了。” “偏心了不是?你怎么不把赵大人也算进来。” 孟之微说得有理有据:“说起来文汐倒是很少来,还是我们三催四请,要是他哪天主动上门蹭饭,我可要惊讶好久。”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连皇上都引来了,到时候要是吃穷了,就让皇上开国库给你补去。” 孟之微舔了舔牙床上的糖,故意道:“都说吃人嘴软,你说我要不跟皇上去要几千两银子的买菜钱算了。” 琴濯抿起一个笑容,道:“你这不是当皇上脾气好,是根本就拿他当冤大头了吧。” 这话也就两人开开玩笑,孟之微觉得皇上必然不会小气,可他敢给自己也不敢受。他入朝以来,受过最大的封赏也就当状元时的那栋宅子跟之后那顿大闸蟹了,这大小虽不能等同,却是能说得上名号的。 薛岑一向赏罚分明,却也不是随意依着脾气乱赏一通,孟之微猜想自己下次受嘉奖应该就是军器所建成的时候了。 “你说到时候我跟皇上要点什么好?” 事情还没完,孟之微已经幻想上了,不过琴濯也没打击她,直言道:“当然还是要钱了,只有钱才是最实在的!” “这倒也是……我原来还想能不能让皇上开了御膳房的库房,到时候想吃什么自己取呢。” “出息!”琴濯拿肩膀推了她一下,“那你不如直接举荐我去御膳房当掌厨算了。” 这个主意孟之微倒是想也不想就拒绝:“那吃独食的就成皇上了,我可没那么笨!” “也对,免得我哪天又看那条龙不顺眼了,给他在菜里加点巴豆,到时候我们琴、孟两家才是要绝后了。” 琴濯幽幽的语气让孟之微头皮一麻,用雪花酥堵她,“你这樱桃小嘴能不能少说些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我只在你跟前说的,要是哪天皇上用这个拿捏我,那一定是你告密!”琴濯冲她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跑远了。 此夜过后,冬天的寒冷才真正开始。钱州的冬天很短,却远不比干燥的京城好挨。 琴濯早就盼着打道回京了,只是军器所那边一直没动静,她只能趁着空闲时间将院子看好,让阿昭和灵溪他们搬了过去。 先前租赁的房子都是一月一交租,这月剩了几天才到,琴濯也没计较那几钱银子,干脆搬到了小院。 阿昭的伤势恢复得不错,虽说缺了一条腿,可身上加着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也让他鼓足了干劲儿。他在绿溪村的时候就以竹编手艺见长,只是眼下的时节这生意不太做得开,灵溪便在家中做些绣鞋来卖。她的花样绣得好,色彩鲜艳跟城里大不同,加上都是寻常耐用的布料,卖得也实惠,只要没有大的开销,日常来说都够用。 小院里其他吃穿用度也不缺,炭火也是琴濯早就买好的,足够应付一个冬日。琴濯要留银子,夫妻俩怎么都不肯要,琴濯只好在地窖里又备了些土豆、地瓜、葱头和白菜,还有各种米粮,日常买买菜倒也不会花费太多了。 琴濯住过来以后,通揽了做饭的活儿,起先灵溪不肯依,后来吃着她做的菜,才知晓自己原来吃的是多么清汤寡水,每日便尽心给她帮厨。 便是多一双手多剥一根葱,掌厨的人也会省事许多,琴濯觉得多两张嘴吃饭也不是多大事儿,就是孟之微来回比先前远了些,就连欣赏琴濯厨艺的杨大人也因为天冷路远不想动弹。 琴濯听不到人夸她那般天花乱坠,觉得这做菜也失了几分味道。 晌午一到,灶上的饭菜已经差不多准备停当,就等着人回来开锅了。 听到房门响动,琴濯起身瞧了一眼,见阿昭去开了,便回厨房拿碗筷。 “喳喳!喳喳!” 孟之微一进门,叫得就跟枝头的麻雀,琴濯不得不赶紧出来应声:“怎么了怎么了?” “喳喳!”孟之微直冲到琴濯跟前,抓着她的手激动不已,“皇上准许我调职大理寺了!” “真的?”琴濯的眼神一下亮起来,比孟之微都高兴。 之前孟之微去跟杨大人拿主意,后来就一直没提这事,琴濯未免她不能如愿而失落,也就一直没问。 眼下事情有了一大步进展,两人不禁乐得原地转圈。 阿昭和灵溪见了,虽不明白,不过看主人家这么高兴应该是有好事,也跟着乐。 坐到饭桌前,孟之微的情绪还持续高涨,“皇上让我直接跟文汐一行,先去陈州调取案宗,之后再回京述职。” 琴濯原以为回京之后才调职,不想薛岑金口一开这样急,问道:“去陈州要多少时日?” “在年关之前应该能回来。” 事关她任职的大事,琴濯也没异议,正待说她不如也迟些回京,在此好跟灵溪做个伴,又听她道:“回京的事你也不必担心,皇上说他会安排好,届时你跟杨大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省得我也不放心。” 琴濯听到薛岑安排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大张旗鼓了,转而听到有杨大人在,方才神色自然,“既然如此,我便跟杨大人一起回京。你什么时候走?我也好给你准备几件冬衣。” “后日启程,有两三样替换就行了,如果事情顺利,我大概赶你后脚就能回京城。” “说是这样说,冬日天寒,准备齐全一些也别让自己受了罪。”琴濯说罢,饭也没顾上吃就往房里去了。 孟之微仍旧心潮澎湃,对着天在心里把薛岑夸了一万遍。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动手了动手了~ 第47章 酱焖豆皮 琴濯和孟之微打从出生起就是邻居了, 琴濯娘亲和孟夫人原本还想着啾恃洸若是两家生一男一女,正好可以做娃娃亲,不过后来两个闺女成了要好的朋友, 两家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除了偶尔跟父母出海,琴濯几乎从未跟孟之微分开超过一天以上。孟之微入朝以后, 琴濯又时时担心她的身份, 这次她去陈州,两人要分开月余,她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赵文汐见琴濯一脸担忧, 二人又似依依不舍,再三保证会把孟之微看好,一根头发丝都不缺。 琴濯对赵文汐还是相当信任的,但也是基于他是孟之微的同僚。他们有不可说的原因, 琴濯只能偷偷叮嘱孟之微, 让她千万警醒。 送走孟之微约莫两日后,琴濯也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走的时候琴濯百般推辞, 阿昭和灵溪还是坚持要送她到码头。正说话间,门外有人敲响,琴濯开门看到笑眯眯的黄鹤风,还有些不解。 “老奴奉皇上之命,特来接夫人的,船已经安排好了,正午就启程。” 黄鹤风是薛岑的得力近侍,大内的总管,朝臣眼中的大红人, 他来差不多就等同于薛岑亲自来了,琴濯着实有些受惊, 但为了不再劳动阿昭他们,便顺势道:“有劳公公了。” 黄鹤风忙称不敢,见院内还有人,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着。 琴濯转身同灵溪道:“这不就人来了,你们夫妻啊就别出去了,天寒地冻的,带着孩子小心着凉。” 阿昭和灵溪见状,便拿着她的包袱将她送到门外。 路边已有一辆轿子停着,黄鹤风将琴濯的包袱接过,忙又赶上前将轿帘掀起,“夫人请。” 劳动皇上的近侍对自己如此礼遇,琴濯实在有些不敢受用,连谢不停。 黄鹤风只是客气地笑:“夫人多礼了,状元爷在外面给皇上办事,皇上特意吩咐了,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家眷,免得状元爷有后顾之忧。” 这话听着没错,琴濯摇摇头抛开那一瞬的胡思乱想,上了轿子。 冬日的码头也不似先前那么人来人往的,好些货船都已经停运了,唯有几艘客船载着来往回乡准备过年的人。 薛岑是微服出宫,加上钱州还有些隐患,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杨大人,不过为了避免龙蛇混杂,薛岑还是单独租了一条船,船舱内宽敞些但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个结论在琴濯上船之后才明白。 琴濯一直觉得他经常大摇大摆地出宫不带侍卫挺任性,倒是没想到他能入乡随俗到跟人一起吃大锅饭。 眼下已经是腊月了,都是着急回乡的人,上等的船只精致归精致,普通人出不起这个价钱,船家也不会将就普通人开设船舱,所以只有一些普通的载客船只还在通行。 他们租的这条船正好是两兄弟经营,兄弟负责开船,两个妯娌则负责内务。 船家妯娌没什么讲究,做的也是寻常饭菜,倒也不至于入不了口,只是琴濯觉得这妯娌大概是典型的陈州人,做菜的口味极为清淡,加上船上的菜蔬补给又少,每日除了萝卜炒白菜,就是豆腐炖白菜。 众人起先都没作声,琴濯觉得自己一手厨艺没道理在吃上凑合将就,终于受不了自己上阵。 菜蔬水果不容易存放,他们都是在沿途的镇上补给,眼下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厨房里能用的东西十分有限,琴濯鼓捣了一中午,勉强凑出来个四菜一汤。 虽然还没尝到味道,杨大人已经乐得翘起了胡子,“吃了两天白菜豆腐、萝卜白菜,老夫这嘴巴都快淡得没味了,还是得大侄女出手!” “厨房里能做的东西有限,菜也没多少变化,只不过我变换了一下调味,可能比较适合我们。”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琴濯自己倒可以将就,不过也不想让众人期望过高,所以提前给他们打了个底。 在杨大人眼里,她便是清炒个大白菜那跟别人都不一样,在薛岑眼里亦如是。 “今天还有豆皮,不错不错。”杨大人终于看到除了白菜豆腐以外的东西,率先就朝那盘豆皮下筷子。 “这是酱焖豆皮,颜色不是太好看,不过味道还行。”琴濯怕薛岑看不上这个菜的长相,推了下碟子解释,后来一想他大锅饭都不嫌弃了,没道理自己的菜他会吃不下。 她用水提前将豆皮焯过,去除了豆腥味,豆皮微煮之后十分软嫩,只用青蒜和大葱、辣椒一炒,加上酱油即可,炒出来的豆皮咸香微辣,最是下饭。 吃了两日的清汤寡水,众人对这道酱焖豆皮是一致好评,就连桌上的醋溜白菜都没剩下。 众人都不想再吃回白菜炖豆腐的寡淡日子,可大小风不敢开这个口,薛岑又不想劳动她,他本来是想让人舒舒服服地一路回到京城,没道理上了船却让人做厨娘,虽然他很想念她的手艺。 唯有杨大人仗着自己这把年纪和老脸皮,祈求道:“还得七八天才到,那白菜炖豆腐老夫是撑不到京城了,就劳累大侄女发发慈悲,先包我们几天伙食吧?伙食费都从皇上那里扣!” 扣伙食费薛岑没意见,只是让琴濯伺候他们大老爷们儿吃饭确实不在他的预想之中,他原本还想坐着船悠悠哉哉回京城,顺便也浏览一下沿途的风景,谁想快到年底了,船也租不到好船,统共剩下这么一家还跑船的,谁想又是这个结果。 想到此处,薛岑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为自己的失策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做菜我倒是没意见,说实话我也不想吃大白菜了……”琴濯咬着唇,抱歉地笑笑,“不过厨房里的食材不多了,我们得补充一些,不然还是只有白菜豆腐。” 薛岑道:“这也好办,等到下个市镇的时候,我们自己多去采买一些,也不劳动船家了。” 众人一致点头称好。 杨大人回味着琴濯的酱焖豆皮,却也郁闷道:“说是菜蔬容易坏,可那豆腐不是更不容易放?这成天炖豆腐煮豆腐的倒是没见缺,也不知道这船家哪来这么多豆腐。” “我方才见库房里放着几个豆腐架子,这豆腐应该是船家妯娌自己做的,早上不还有豆汁送来么。” 这船家妯娌做的豆腐倒是不错,只是也架不住天天这么吃,若非琴濯做的豆皮调味充足,连日吃豆腐吃到嘴里都是豆腥味的几人也是不想碰的。 隔日一早,船只停靠在了附近一个大镇上,琴濯把需要的东西的都罗列成一张单子,以防买的时候遗漏。 薛岑原本要吩咐大小风去采买,琴濯看这镇子极大,中午的时候码头附近的街道就有不少热闹,便想顺便下来瞧瞧。 薛岑略一寻思,便没强求,一道下了船。杨大人最害怕冬天,一味缩在船舱里躲懒,没有跟来。 “我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大一个镇子,看起来比京城的热闹也不遑多让。”琴濯踮着脚尖看了看对岸,在船上呆了几天,她也急需呼吸一下陆地上的气息。 “这是广元镇,算是京畿运河中的大镇之一了,后面约莫要走四五日才到下一个大镇。” 琴濯听着薛岑的解释,点点头兴趣不减,“这几年我跟之微都没怎么走动,等她有空一定要坐船从京城一路南下,把这个几个大镇都好好逛逛。” 听到琴濯的设想中首要便是孟之微,薛岑的笑意淡了一下,旋即掩饰得毫无痕迹,他看着繁华的河岸道:“孟卿到京城需得年底,夫人如果想在路上游览一番,倒也不必太赶。四季好景各有千秋,也不必拘泥非得什么时候出门。” “我倒是不急,可皇上要日理万机,若是再不回去,满朝文武不得急了。”琴濯扬着唇角,将此主意略了过去,心想也没有她一个有夫之妇跟一国之君到处闲逛的道理,她跟孟之微的身份虽然与常有别,但在外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她可不想平白落个话柄。 琴濯话音一落,人已经朝前走过去了,薛岑未出口的话倒是没来得及说。 镇子上的集市不像京城分类细致,卖各种东西的都聚集在一块儿,看起来琳琅满目。 琴濯一路看一边挑拣,也不忘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你们想吃什么?可以少买一些时鲜菜蔬应付过今日。剩下的还是需要耐放的东西,河鲜之类的可以少买一些放在水桶里,用作最近一两日的食材。” 薛岑光顾听着她说话了,却没注意到多少内容,被问了两遍方才回过神,“我们都是张嘴等吃的,一切由夫人定夺就好。” 大小风跟着点头,脸上还隐有苦色,“只要不是白菜炖豆腐都好说……” 琴濯看他们吃得面色发青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两日白菜炖豆腐给你们清干净了肠子,往后啊我给你们做好菜吃!” “那便有劳夫人了。”薛岑看着琴濯脸上的明媚,再度失了神。 第48章 腊八粥 虽说是一国之君掏腰包,琴濯也不敢真的铺张浪费了,她跟孟之微经历过一段有上顿没下顿的苦境,所以过日子还是以经济实惠为主,便是家里也从没有过剩菜剩饭被倒掉的情况。 “米面可以多买几斤,到时候如果吃不了就留给船家,全当辛苦他们一趟。白菜你们大抵吃腻了,这次就换个卷心菜吧,茄子、豆角可以多放一两日……然后就是调味的……” 集市比较杂乱,琴濯都是到得一处地方看看有没有需要采买的,东西差不多置办全的时候,她一回头看到大小风已经抱了不少东西,就连薛岑也没空着手,方才反应过来,“瞧我都给忘了!” 琴濯拍拍额头,连忙跑到集市前头雇了一个脚夫,托他将采买的东西送到码头边有着黄色旗幡的船上。 手里空了他们也可顺便逛逛,薛岑还想自己的荷包或许有所用武之地,却见琴濯只看不买,想主动开口又怕不合时宜惊动了她,让她又对自己退避三舍。 想到这个“又”,薛岑脑海里便浮现那晚的惊艳,连忙摇头撇去那些杂念,再看琴濯的眼神却是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热度。 见琴濯停在一个卖龙须酥的摊子前,薛岑出言道:“喜欢的话也买一些回去,总不能光劳累夫人。” 琴濯心领了他的好意,却还是没买,她倒是不太稀罕这些零嘴,只是孟之微喜欢,所以家里多半是给她放的。她这次走得急,自己也没多的时间准备,也不知道那人晓不晓得用零花钱。 成天腻在一起的人一下没在身边,琴濯的心情登时落下来一截,没精打采的。 薛岑也只是稍微不解了一下她的情绪忽变,虽然没有细问,也知道她为谁愁眉不展,连带着脸色也变得灰暗起来。 唯有大小风两个懵圈,不明白这集市怎么逛着逛着就气氛不对了,黄鹤风往前赶了一小步,道:“公子和夫人可是累了?不如找个地方歇歇脚。” 琴濯也没心思再逛,但是时候尚早,不想回船上闷着,四下看了一圈,见前面的佛寺外排着许多人,有路过的小孩捧着粥碗回来,问道:“今日是腊八?” 黄鹤风算算日子,点头道:“是腊月初八。” “差点忘了……”琴濯用指背抚着下巴,不知看着何处微微走神。 黄鹤风去打探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用竹筒装着两份腊八粥,道:“前面的大佛寺在施粥,老奴听着镇民说的门道颇多,也去讨了个吉祥。”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凑热闹,若是寺院施舍给穷苦人家的,你不白占了两个名额。” 琴濯知道黄鹤风是好意,听到薛岑数落,莞尔道:“大风公公这吉祥也没讨错,这腊八粥是为了纪念佛祖悟道成佛才有的,据说以前是寺院的僧人持钵化缘,将收集的米、栗等煮成粥接济穷人的,久而久之大家觉得吃了这粥能得到佛祖的庇佑,所以每年腊八寺院施粥,不论老少贫富都会去吃粥,因而这粥又叫‘佛粥’。” 腊八粥不是稀罕物,便是薛岑在白龙鱼服时也吃过几次,却不知晓这名目背后还有故事。 黄鹤风由衷地夸赞:“夫人聪慧多才,老奴吃了半辈子的腊八粥,如今才知晓这粥还有这个说法!” “我成日泡在厨房里,对这些吃的喝的总是了解些,岂敢跟多才沾边。”琴濯略略一笑,坐在程风铺好垫子的河岸石凳上。 薛岑从黄鹤风手里拿过盛粥的竹筒,顺手递给她,“既然是佛粥,我们也多沾点佛祖的光。” 琴濯接在手里,却没有动,眼神变得悠远,“我记得小时候,每年我爹娘都带着我去寺院吃粥,以求佛陀保佑。可惜的是吃了那么多佛粥,最后佛陀却没有保佑他们。” 听到琴濯的话,薛岑瞬时觉得手里的粥咽不下去,他记得孟之微说过琴濯的父母是遭了海难去世,连尸骨都没找到,最后只立了衣冠冢。想必此时也是触景生情了,暗道这粥吃的不是时候。 “所以我从不信佛,也不祈求佛陀保佑,我只信我自己,求我自己。”琴濯忽而收起那一丝颓唐之色,又变得精神奕奕起来,把竹筒给了黄鹤风。 薛岑听她这话倒有几分特别,眼里带着微光,问道:“连孟卿也不信?” “对她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琴濯不敢把秘密说出口,所以只能模棱两可。 “信自己确实没错。”薛岑还是赞同了她前面的话,也没心思吃那佛粥,转而给了程风。 方才见寺庙前人多,他原想提议去转转,不过幸而知晓了琴濯的态度,也避免了让她心生不喜。 琴濯远远望了眼寺庙后面矗立的大佛,前面的人群就如同世间微尘,毫不起眼。 “芸芸众生,佛陀又能普度多少呢。他度着眼前的这个,身后的还在受苦,与其等待佛陀的普度,还不如自悟自醒呢。”琴濯双手合十,却歪了下贴在自己脸上。 薛岑听她说的话发人深省,灵动的眼神却还是个不懂却硬懂的大姑娘罢了,颔首捧场:“夫人说的有理,佛陀可以寄托信仰,成事还是在人为。” 琴濯觉得他浓缩了自己的意思,眼睛弯弯露出赞同的意思,随后又笑道:“不过我觉得,信皇上还是挺有用的。” “怎么说?”薛岑饶有兴趣地问。 “大家都希望盛世太平,皇上执掌了天下,这不就太平了?” 琴濯这马屁拍得顺溜又自然,清新不做作,薛岑反应了好半天才知道,笑了一阵抚着胸口道:“夫人这番赞誉比史官记载令人通透多了,我现在真觉得神清气爽,再替万民奋斗个一百年也可以。” 听着薛岑说话也有趣幽默,琴濯便知道自己这马屁算是拍对了。她倒没有主动往薛岑跟前凑的意思,不过既然同行,她做做好菜、说说好话,让他高兴高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许哪天就对孟之微的仕途起了不起眼的一点作用呢。 也是她心思藏得深,薛岑龙颜大悦并未多思,若是知晓其中又牵扯着孟之微,那才真是要马屁拍在马腿上。 方才采买食材的时候,琴濯没有买鱼虾,想等最后上船的时候再买,就是图个新鲜。 在附近闲逛了一阵,没有别的可看,琴濯又折回了集市上,见薛岑这一路也没半点不耐烦,可她不敢大意,遂道:“这里嘈杂得很,皇上不如先回船上?” 薛岑的个头太高,琴濯每次询问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仰着脸,薛岑只需一垂眸便能将她整个面容看清,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也映着他整个身躯,却没有半点令他意动的那种的关怀,可见她说这话也是真客气。 “不必。”薛岑心口闷闷的,拿过了她方才买的一包冰糖,让她丁点负担都没有。 皇帝当久了,薛岑身上也多了些自己没有察觉的冷峻,平日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也因为情绪的不多变反而让周遭的人极为敏感。 琴濯明显听出他的语气不似先前平和,暗想他大概还是逛不耐烦了,当下不敢耽搁,急忙找到河鲜摊子。 看着水槽里活蹦乱跳的各种鱼,琴濯已经忍不住抚手臂了,跟老板讲价的时候就撤得老远。 “怕鱼?”薛岑侧目看她,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琴濯皱着脸,脑海里不知想着什么东西,“你不觉得鱼鳞跟蛇的……有点像?” 原来还是怕蛇。薛岑暗自好笑,不知道她怎么就把相差悬殊的两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便道:“也不是非吃鱼不可,你若害怕就不必了。” “吃还是可以的,就是不敢抓而已。”琴濯低声念叨,不想放弃美味,“不过到时候还得劳烦大小风公公帮忙刮鱼鳞了。” 本来琴濯当了掌厨,黄鹤风师徒也是要去帮忙的,连忙应声说好。 太阳已经微微偏西,琴濯看耽搁了不少时间,往回走的步伐加快了些。 原本停靠在码头边的船只已经走了不少,一边的河岸只剩他们的船了,看起来孤零零的。 黄鹤风带着程风先跨了上去,拿了东西进去顺便找船家将船再靠岸些,薛岑仗着有身手也没多等,一步跨到甲板上,正要去拉系在岸边石柱上的绳子,就见琴濯也跟他们一样往下跃。 可惜她忽略了自己的腿长,未想这小小一段距离完全超乎自己的能力,迈在前头的脚尖没踩到甲板,直接冲着河里去了。 薛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只来得及喊了一个字,旋即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捞住。船的一边一下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在水面上晃荡不安,琴濯脚下只有船边一点着力处,身后就是冷风嗖嗖的河面,一受惊就慌不择路往薛岑那边挤。 薛岑的心绪还没安定,就觉得怀里软乎乎的一团,还在不住地往里靠,都忘了撤回脚步,直接被琴濯挤着趔趄了好几下,倒退着跌坐在甲板上。 这一下,怀中的软玉更是贴了个结结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这软真玉……啊不是,这玉真香……(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第49章 香煎鲈鱼 蓦然靠近的气息让两人都是一愣, 琴濯的反应倒快,只是手脚跟不上头脑,慌乱得找不着使力的地方, 便在薛岑的胸口托了一把,拉开了些许距离。 “别动。” 听到薛岑的声音尚在耳畔, 琴濯耳根处发热, 一抹绯红逐渐往脸上爬去,心里脑海里都是乱轰轰的,对他话里的内容根本理不清, 奋力起身时觉得鬓边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原来是发髻上的簪子被勾住了。 薛岑看她急欲起身,原本打算探向她头发的手一拐,拔下了还勾在衣领上的簪子。满怀的幽兰顿时离他远去, 冬日的风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 令他有些无法回神。 琴濯捂着两鬓,收不及满头的青丝, 堆在两肩有些狼狈,倒也掩住了她此刻尴尬赧然的脸色。 薛岑的手还虚悬着,指间似乎还弥留着发丝穿梭而过的顺滑,黄鹤风的声音蓦地响起,一下打破了此刻二人都不知如何应对的场面。 “老大人似乎有些不舒服,正闹肚子呢。” 杨大人是孟之微的上司,平素和蔼有趣,对孟之微又照顾颇多,琴濯一直将他视作长辈, 听闻他不舒服,心里很是在意。 “可是吃坏东西了?” 黄鹤风又回过身来朝琴濯躬了躬身, 语气带着无奈:“说是吃了半个梨就如此了。” 一听是老人家贪嘴,琴濯的脸上也泛起了些许笑意,道:“那应该不打紧,我去瞧瞧,熬些热粥来。” 眼看着琴濯走入帘子后,薛岑拇指轻轻一压,盖住了从衣领间取下来的簪子。 黄鹤风看他神色不明,小心唤了一声:“皇上?”方才他出来一捎带眼儿,好像看到皇上跟夫人都坐在甲板上,他聪明地没问,直觉皇上这情绪起伏还是跟夫人有关的。 若是平时,薛岑或许会恼黄鹤风出来的不是时候,但是看琴濯的神色,他也说不准这岔是不是打得刚刚好。 他不等回京就对孟之微的职位做了安排,其实也是存了私心,可要说他早有什么打算,倒也并非。思来想去几番,薛岑的心里乱糟糟的,既说服不了自己放手,又没办法决定自己下手,矛盾得很。 “这做的什么事……”薛岑在甲板上站了半天,胸口的闷气半点没散,攥紧手里的簪子进了船舱。 杨大人这一病,倒是分去了琴濯大半的注意。 好不容易靠个大镇补充了许多食材,能做一顿丰富的美食,杨大人却只能看不能吃,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那鱼好像挺好吃的……” 琴濯看他眼巴巴的样子着实可怜又好笑,把熬好的粥端过去,道:“半个梨就如此了,您现在还是乖乖喝粥吧。” 杨大人拿起汤匙,舀了一匙还没送入口里,盯着桌上的菜盘又问:“那是什么鱼?” 众人听了,暗自发笑,薛岑好心告诉他:“鲈鱼。” “鲈鱼啊……怎么做的?” 这下可问住了薛岑,他只能把疑问递给掌厨的琴濯。 琴濯知道杨大人是馋那鱼,只是他肠胃本就不舒服,今日是再不可吃这些寒凉之物了,温声劝道:“您啊就别惦记了,等您好了我专程给您再做一回。” 杨大人兀自嘴硬:“古有望梅止渴,老夫这不是效仿先贤,望鱼止馋么。” 琴濯被他一通歪理逗得笑出声,夹了一块鱼肉道:“行,您老就仔细看着。这叫香煎鲈鱼,就是糊了点儿加盐的面糊,放锅里煎出来的,其实很普通。您这蔬菜粥我才费了工夫,里边有小青菜、萝卜,米也是好几种,熬了半个时辰呢……“ 杨大人听着琴濯一通游说,倒也不是特别眼红桌上那鱼了,尝了尝蔬菜粥的味道觉得也不错,方才大口吸溜起来。 没的鱼吃,琴濯熬的那小半锅蔬菜粥便全是他的了。 反倒是薛岑吃着桌上“普通”的香煎鲈鱼,倒有些惦记杨大人手里“不普通”的蔬菜粥了,不禁道人果然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白日在广元镇上停留了许久,船家为了尽早在下一个渡口前停靠,中间便没歇息。 夜晚的行船好像也被冬日的冷寂冻住,人在船舱里几乎听不到水流声。 之前南下钱州的时候,薛岑觉得水声甚是扰人,此番回京反而觉得太过寂静,翻来覆去好一阵也分不清困意是什么时候来的,恍恍惚惚中感觉身已不在船中。 遍地的白雪,满山的红梅,繁茂的枝丫后面是一片朦朦的水雾。他拨开眼前的红梅一步步向前,看到水汽氤氲中引人意动的背影,肩膀一侧堆积着如云的秀发,浓眉般衬得肌肤形同玉色。 他好像知道那是谁,却又怀着满腔的不可置信,正欲上前揭开那层模糊不清的面纱,脚下猛然失重的感觉,令他坠入一个漩涡。 他猛然警惊醒,四周仍旧是陈旧的船舱,又哪里有什么白雪红梅。 薛岑意识到是自己做梦,还是如此……不可说的梦,清俊冷然的脸上也不禁有些尴尬。 梦中惑人心神的迷醉感还缠在身上,一时半刻没有散去。薛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房仍在颤动,但也怕自己再度沉入那不可自拔的迷梦中,干脆起身出了船舱,到外面醒醒头脑。 谁知刚到船舱口,薛岑就看到外面的琴濯,正倚着围栏独自发呆。薛岑的步子顿时有些怯于迈出去,为自己方才的梦境而懊恼不已。 冷冬时节,就连合衣站在船舱里也会被丝丝冷意侵袭,薛岑在门后藏了半天,见琴濯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自己也没发觉眉头已经拧了起来,更看不到自己脸上此时已布满了酸意。 这深夜里还在船头吹冷风,必是心有所思无法入睡,至于思什么,薛岑真想自己此刻脑子不要那么清醒,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薛岑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神色混乱,言不由衷过,理智跟冲动分得互不相干,脑子是这般想,行动却已是那般了。 于是等他自己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琴濯身后了。 他走路的时候都没声儿,琴濯觉察周身的冷风滞了一瞬,下意识回头时心里就像被闷捶了一拳,着实够惊的。 “皇上……”白日的事情尚纠结在心里,薛岑这么直戳戳地出来,琴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慌忙行了个礼。 薛岑一再让自己表现得亲和有礼,目的就是想慢慢消除他们之间这层君臣之礼,可见她的态度如此疏离,一股恼意涌上心头,也没说免礼,转而问道:“天这么凉,还在外头吹风?” 这话既无前缀也没后续,由他的身份说出来,实在有些违和。琴濯听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奇怪,暗地腹诽就算是皇上也未免管得太多了些,表面还是当做他关怀臣下妻眷,温言道:“有些坐不惯这船,睡得头昏脑涨便出来透透气。” 薛岑已经猜到她下一步肯定是要给自己腾地方,不等她再开口,背着的手拿出来,将早已备好的短刀递给她,“此前找工匠修缮,耽误了些时候,今日物归原主了。” 琴濯看到熟悉的短刀,心里微动。刀鞘上缺失的石头已经补足,浓厚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看得出来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从绿溪村回来那阵,琴濯也是大小事情各种忙,一时忘了要回来,后来孟之微又去了陈州,她挂心个没完,彻底忘了想这刀。 看着完好如初的刀鞘,琴濯打心底里还是挺感激的,只是薛岑如此费心替她修缮一把刀,这好意实在令她有些不敢随意接纳。除了一句谢意,琴濯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抵消。 “让皇上破费了,这修缮的费用——” “当时承蒙利器相护,这也算对它的尊重,多的就不必说了。”薛岑听她要给钱的时候,差点就气笑,干脆打断了她的话。 琴濯也觉得自己这话算是真的拍在马腿上了,很怕薛岑下一刻就尥蹶子,咬了下唇不再说话。 “这刀打造得精细,是把难得的利器,你不懂武,往后用时还是小心为妙,别伤了自身。” “我晓得了,多谢皇上提醒。” 一人一句后,甲板上出现短暂的沉默,一种无形的尴尬又开始蔓延起来。 琴濯一只脚尖已经朝向了船舱,早就想走又寻不着告辞的机会。 她的眼神澄澈,想什么就有什么,薛岑想当自己眼瞎都不行。想想这半天自己刻意忽略了称呼,可她反倒句句不离“皇上”,就像无形之中跟他作对一样,薛岑不禁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开始没话找话:“孟卿应该到陈州两日了,有我的令牌,他们到哪儿都不会受罪,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琴濯这会儿倒真不担心孟之微,迫切地想要回去睡觉。说起来也奇怪,方才她还没觉得,跟薛岑说了两句话倒是眼皮发困,寻思他是不是还有催眠的作用。 “回京的路还长,先保重自己。” 薛岑好像化身了唠叨老头,琴濯惦记着赶快回船舱,嗯着声点头,忽而觉得一件带着余温的斗篷搭在自己身上,身体的冷意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一下冷凝起来,让她全身都僵住了。 琴濯张着口微微抖动了一下,表情和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此刻的受惊的内心了。 “回去睡吧,别傻站着了。”薛岑给她披好斗篷的瞬间推了下她,旋即便移开手也没有过多的动作。 琴濯竟愣愣被他推进了船舱,随着舱门闭上,周身陷入一片晦暗,她的脑袋里却像被煮沸一样,噗噗冒着杂乱的头绪。 以前的“错觉”真的是她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腊月初八夜,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 XXXXXX(一团乱涂) 烦死了! 第50章 鸡肉粥 因薛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举动, 琴濯这一夜都没能睡安稳。 凌晨的天光已经悄悄从云层里透出来,照亮了沉寂一夜的大地,船只已经平稳停靠在了一处渡口, 依稀能听到外面的人声。 琴濯早就起了,抱着被子呆坐了半晌, 等着时辰差不多的时候, 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做早饭,以期手头的事情能分散自己纷乱的思绪。 一天没能吃上肉,杨大人看到桌上黏稠鲜香的鸡肉粥就已经兴奋得两眼冒光了, 乐颠颠地坐了过去,捧起面前的空碗却找不着舀饭吃的家伙什,差点以为今日这粥是用手捞。 琴濯坐下后才看到缺了汤匙跟筷子,忙又起身, “我忘了拿了……这就去!” “不用不用, 大侄女忙了一早上了,这点小事怎么还劳动你!”杨大人说着积极地就往厨房跑, 可大小风在旁又岂会让他老人家跑腿,忙拦住他赶紧去找东西。 “一天没见肉,老夫已经觉得空了一个月了,就先不客气了!”杨大人也顾不上多管薛岑了,他们昨日吃了鲈鱼,他这肚里可还缺着油水呢,正是急需进补,急急忙忙舀了一碗粥坐下便吃,哪知刚一入口五官就皱到了一起, 连胡子都翘着抖个不停。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粥咽下去,刚开始杨大人还不确信地砸了咂嘴, 那股盐齁出来苦味实在无法忽略,随后看到大小风跟自己的反应差不多,遂放下碗小心翼翼地看向走神的琴濯,“这粥是好粥,就是齁了点儿……是不是盐不小心放多了?” 被众人的视线凝住,琴濯方才缓缓回神,舀了勺鸡肉粥一尝,确实齁得慌,忍不住偏过头吐了出去。 “我一下没注意……这粥暂且别喝了,我再给你们做些别的。”琴濯说着就要收拾走粥碗,却见薛岑的碗里已经空了。 旁人都是被盐齁得面色发苦,唯有他还一派自若,好像跟别人吃的不是一个东西。 “皇上不嫌齁?”杨大人觉得奇了,不禁又舀了舀盆里的粥,怀疑是不是自己把没化开的盐疙瘩舀进碗里了,所以才会那么咸。 只是舌尖沾上那么一点点,粥里的盐好像就顺着蔓延上来了,杨大人连忙移开碗不敢再碰,心道这可能是把盐罐子打翻了。 “还行,挺好的。”薛岑放下汤匙,脸上没有半点纠结,只是把手边的温水喝光了,看似夸奖的话也是矛盾异常。 琴濯偷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还夹杂着一些纳闷,想到他堂堂天子连大锅饭都吃得惯,这咸粥居然也能面不改色,难道是味觉本身就不灵敏? 不过不管薛岑味觉如何,就是琴濯自己也无法违心说这粥不错。今日本来是为照顾杨大人的身体特意用了先前买的鸡肉,想着鸡肉温补对众人都有益,便干脆多做了些,眼下这一锅粥都被做坏了,倒掉又着实可惜,实在有些犯难。 这还是她做菜以来从未犯过的错误,便是初学做菜也没有把调料放过量的问题,这令她多少感到懊恼。 都怪那条龙! 琴濯对着锅把脸鼓得饱饱的,就像一只生气的河豚,可最后也只能无力地瘪了下来。纷乱的头绪就好像九连环终于找到了关键的解决处,一环接一环地散了开来,琴濯想强迫自己不去触碰那个可能都不行,深深感觉自己上了条贼船。 杨大人看她对着个灶台低垂着脸,以为她是做砸了菜觉得不高兴,毕竟有天分的人对自己的要求总要严格一些,犯了这种寻常的错误可能自己心里也过不了关,遂道:“只是盐放多了也不打紧,添点儿水就行了,不然这么一大锅粥确实可惜了。” 杨大人经历过早年的饥荒,深知粒米可贵种植不易,已经做好今天一天就着白水把这粥解决掉的准备了。 琴濯闻言,转念一想倒是有了主意,又重新熬了一锅白米粥,再把过咸的鸡肉粥加进去一些,如此味道就刚刚好。 不过两样火候不一样的东西中途掺和在一起,总不比从头到尾熬出来的鲜香,众人却也很给面子吃得盆里精光。 可如此一来,锅里的粥还是剩了大半,便是加上船家夫妇,也分担不了多少。 薛岑见渡口有些搬运货物的工人,提议道:“左右做多了,不如再加些白粥进去,分散给那些工人们,也当做了件好事。” “这是个好主意!”琴濯的眼底亮了一下,与薛岑的目光撞在一起,方又躲避不及般别了开,“我现在就去熬粥!” 琴濯说着慌忙跑到灶台前忙活,薛岑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被帘子遮挡住方才收回,随后吩咐大小风在渡口处支了张桌子用来施粥。 冬日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冷意,渡口两岸潮湿的雾气还未散去,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粥抵御侵袭的寒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早起营生的工人看到渡口边袅袅升腾的热气,都好奇地张望议论,起先也只是犹疑着面面相觑,后来见琴濯一行人面目端正,并无疏离或是恶意,便试探着靠近。 “你们这粥是卖的?”一个工人看到盛在瓦罐里还冒着热气的粥,隔着距离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想来这粥是不便宜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暂且不敢拿主意。 他们这一行人虽说身份有不一般的,可这吆喝招呼着实找不着技巧。琴濯的温柔嗓子也只凑近才能听得见,因而半天都没招呼过来一个人,眼下她看见终于有人来问,忙扬起笑脸说道:“这粥不要钱,是白给大家的!” “不要钱?还有这种好事?” “这是干什么的?该不会是吃了才要钱?不然怎么会白给人吃呢……” “就是啊,如今的米可也不便宜呢,我闻着那罐子里好像还有肉……” …… 周围不时有人发出质疑,琴濯又不好意思说这粥是自己做多了剩下的,正为难之际,听到薛岑解释:“我们方从广元镇的大佛寺祈愿途径此地,施粥也是为了做点善事,积攒福报。这粥分文不要,大家尽管取用。” 说起广元镇和大佛寺,周边的人也都是耳熟能详,听薛岑这么一说,众人知道他们是专门来做善事的,便不再有防备之心,随着一个工人当先拿起了粥碗,其他人也陆续靠了过来。 不过琴濯准备的粥碗有限,一时也轮不开。工人们就在这渡口给人搬货,主人家负责每日晌午的一餐,临时搭建的伙房就在附近,有人干脆跑回去拿了一筐碗过来。 如此一来,施粥的次序便更像样了,琴濯见人多,在船舱的灶上还煮着一锅白粥,小风正在里边看火。 工人排着队,秩序井然地领粥。一只碗差不多能盛两勺的分量,琴濯怕这天气粥冷得快,手上的动作加快,只是瓦罐放在桌面上,她拿勺子舀粥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称手,几次三番之后竟觉得有些酸困。 琴濯的动作略微缓了下,轻揉了几下胳膊,眼看着下一个碗已经举到了面前,正要去舀粥,薛岑将勺子接了过去,“我来吧。” 琴濯来不及说什么,就见他已经站到了前面。他的身量高,拿着勺子舀粥的时候也比自己轻松很多,琴濯见后面已经有人排过队来,不好耽误时间,咬了下唇瓣去了一旁拿碗。 若是平时,琴濯还会暗地称赞薛岑是个体恤黎民的好皇帝,可经过昨夜,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毫无戒心地将他视作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岂有君王对臣下的妻子如此自来熟的,还披斗篷?琴濯觉得自己就算有些迟钝,也绝对不是瞎的。 琴濯从框子里拿着碗,不知不觉已经神游天外了,看到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心里总是多些同情,只是粥罐里的粥已经见了底。 “老人家您等等!”琴濯说了一句,飞快地跑进船舱,拿了些包子出来。 早上为了搭配鸡肉粥,琴濯特意做了素包子,没有吃完还在灶上温着,眼下没有粥可分散,便将那些包子也都拿了出来。 “您看包子行吗?这也是我今天才做的。” 包子刚从灶上拿出来,也冒着热气,捏得滚圆的包子连上头褶子都整齐有序,很能引起人的食欲。 虽是太平年间,也没有不把包子当干粮的道理,老人家接住包子,连连道谢:“多谢夫人跟公子的善心,两位都是大善人,一定会得到佛祖的庇佑,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琴濯听他误会了跟薛岑的关系,急忙就想纠正,可是老人家已经捧着包子去了一旁,看样子早上也没吃过东西,抓起那包子便大口嚼起来,当下也不忍心去纠缠这点事情。 琴濯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也不敢去看薛岑的表情,心里只祈盼他方才分神没有听到这话。她如今心思一片乱,这误会还一个接一个,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面对了。 想到还有四五日的路程,琴濯愁得望天直叹。 她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烂桃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只要是喳喳做的粥,都是甜的~ 琴濯:(提笔记录)皇上味觉失灵,石锤。 第51章 冰糖琥珀糕 中午的太阳出来, 照在人身上略有一丝暖意。 众人拾掇了施粥的用具,暂且在渡口修整,看天气不错, 便也不着急上路。 琴濯在船舱里呆不住,看见薛岑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 躲都来不及, 跟几个渡口工人说话的工夫,便晃悠到附近躲了起来。 没有薛岑如影随形的眼神,琴濯忍不住松了口气, 又为之后的路程而苦恼不已。 早上琴濯在渡口施粥,这附近的工人都眼熟了她,觉得她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温和和的, 心里便生起更多的好感。几个工人趁着休憩的时候在河岸边上烤了些红薯, 特意拿过来给她。 “我们这乡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今年种的红薯, 吃着很甜,夫人也尝尝味道,全当回馈您施粥的善意了。” 工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筐,可以看到几个个头挺大的红薯,烤得皱起来的表皮微微开裂,露出里边浓黄的芯,香甜的味道已经溢了出来。 “好香呐!”琴濯对这个味道没有抵抗力,看着一脸憨厚的工人,主动将东西接了过来, “我以前也是住在乡下的,也种过地, 跟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您也别太跟我拘礼了。” 工人一听,倒是很诧异:“我看你们小两口气质都很不一样……应该是城里的大贵人才是!” 听到对方也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琴濯这才有空解释:“我跟那位公子并非夫妻,他是我夫君的朋友,我夫君在外公务,我们只是顺路搭船,一起回京城的。” 工人听后了解地点点头,可是脸上都是纳闷,好像他们看着郎才女貌却不是夫妻很不合理。 琴濯也不想多作解释,把关系撇清了也省得别人再误会。她捧着几个热乎乎的红薯,本不想吃独食,可一想到回到船舱里就会碰到薛岑,便怎么迈不出去脚。 渡口那边,薛岑站在甲板上四处瞭望,大概也是觉得琴濯这老半天不见人影,心里有所记挂。 琴濯方看到他,脑子里也没多想,连忙就蹲进了一边的干草丛中,连半个头都不敢露。 在此天人交战了半天,琴濯觉得薛岑才是那个不占理的,身为堂堂皇帝居然私底下觊觎臣妻!可要面对面去讲道理,琴濯又怂了。 身为皇帝他能不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么?既知道还这样,这人到底是仗着自己身份无所顾忌,还是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 琴濯想了又想,觉得这两个原因也都没差,他们的身份委实太过悬殊,便是那人真要做什么,她又如何抗衡呢…… “败絮其中……真是看错了你!”琴濯想到自己之前还对薛岑有所改观,哪知他心里真存了如此荒诞的念头,真是白瞎了她一番心。 琴濯越想越气,打算以后薛岑再要上门,直接连门儿都不给进,让他去喝西北风!只是想得再多,她也只是独自发发狠,毕竟孟家的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孟之微尚在朝中当差,刚刚才去了大理寺能摸到一点头绪了,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琴濯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小心忍耐,心里倒也不相信薛岑会罔顾满朝文武的看法,真做出什么叫人咋舌的事情来,大不了……就是趁着孟之微不在,占占便宜也罢了。 “登徒子!老色胚!臭不要脸……”琴濯拿着小木棍对着地面戳啊戳,对薛岑积攒的一点点好感已经全部朝着反向去了。 “夫人怎么在这儿呢?”黄鹤风从前头的县城出来,看到蹲在干草丛中的琴濯,讶异不已。 琴濯抬头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怕他把薛岑也引过来,忙将他一把拽得也蹲了下来。 “吃红薯。”为了堵住他的口,琴濯把竹筐里的红薯塞了过去。 “挺香的!” “是渡口的老乡送我的,一会儿你带过去给杨大人他们也分分。”琴濯故意忽略了薛岑。 黄鹤风点点头收下红薯,又道:“这大冬日的,您蹲在这背阴处,一会激得头疼。” 看不到渡口处什么情况,琴濯也不敢随便起身,转而问道:“你方才进城逛去了?” “老奴给皇上买些东西。”黄鹤风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从手里拎的一堆东西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在城里看到卖这个的,夫人您尝尝!” 琴濯看着两种颜色分明的糕点,眼眸弯了一下,“是冰糖琥珀糕啊。” “还是夫人有见识,一看就知道这名儿了!” 琴濯眯眯眼睛,接下他的夸奖。这冰糖琥珀糕她以前也做过,不过因为主料是用的柿子,孟之微也不喜欢吃,所以她后来便没碰了。 柿子中的微酸被冰糖水跟糯米粉混合,看着都是甜的东西,做出来倒不是想象中那般腻。琴濯也不贪多,拿了一块小口嚼咬着。 黄鹤风见她好像没有起身的打算,也一直蹲着,手里摊着放糕点的纸包,方便她取用。 琴濯见了便不好意思让他如此伺候,干脆自己接过来。 “去买茶叶了?”琴濯看到他手里一包一包的,上面都写着分类好的名字,都是一些寻常的茶叶,当中那包苦丁茶是最瞩目的。 知道这茶是给谁的,琴濯不禁暗哼了声,喝茶还专喝苦的,果然是有点异于常人。 “皇上不太喜欢甜的,平常也是喝这苦丁茶多一些。” 琴濯悄悄望了一眼渡口,视线被/草挡着,什么也看不着,遂又掉回头来,“皇上……平常也是平易近人?对谁都是如此?” “自然也是分人的。”黄鹤风笑眯眯地说了句,专吊起人的胃口,又藏得不露声色,“皇上对状元爷最是欣赏,对他自比其他青年才俊多了不止一两分呢!” 琴濯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正想黄鹤风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又听他忽然说到了孟之微,思绪倒是被打断了。 此前,琴濯也在这方面上猜测颇多,后来因为没有别的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黄鹤风这么一说,那个猜测又在琴濯的脑海里浮了上来,也令她的头绪越来越乱了。 那条龙到底是对谁有非分之想?难不成是男女通吃?! 琴濯觉得这比之前任何一个结论都叫人毛骨悚然多了,忙摇摇头把那些杂念甩了出去。 黄鹤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容易合上,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薛岑身上,脸上的褶子瞬间深了几分,“本朝皇室子嗣稀薄,皇上与先皇虽是异母兄弟,但感情却极好。先皇去后,皇上身边再没有可亲近的人了……孟大人是朝中少有的才俊,人品又好,脾气也温和,皇上常常出宫,头一个想到的去处就是孟大人这里,他心里其实也是想跟孟大人成为知交,而并非仅仅是君臣。” 也是薛岑这会儿听不到,黄鹤风才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本意也是想跟琴濯多透露一下讯息。 可琴濯一听到“先皇”,心底压抑的不忿就翻涌上来,再一听薛岑跟先皇又是如此如此兄弟情深,更有些迁怒的意思。 未免自己忍不住失态,琴濯没有继续听黄鹤风讲下去,起身正欲回去,就看到朝这个方向走来的薛岑,本来放松的神经一下子就绷了起来,把点心一把塞在了黄鹤风手里,低下头忙不迭往前走,“我想起来也有些东西要买,我先去城里逛一逛!” “夫——”黄鹤风还想陪同她一起进城,就见她步履匆匆,到最后都跑起来了,根本叫不应。 薛岑过来的时候,琴濯已经连走带跑没影儿了,因而他也不知道两人在这里蹲了半天说什么悄悄话。 “张望什么呢?”薛岑走近,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琴濯的身影,心里就想蒙上了一层阴影,怎么都不痛快。 黄鹤风回过神,说了琴濯也去城中的事。 此前也没听到琴濯缺什么,这会儿急急忙忙跑进去了,薛岑知道她必然是躲着自己。 他本来也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因为知道这事儿如果有结果,那一定不会合乎世人眼里的纲常。昨夜是他为数不多任由冲动做了决定,回去之后也有些后悔,只是做都做了,如果要圆回去,琴濯怕是也不会相信,以后还是会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薛岑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心思坦坦白白地亮出来,琴濯既躲着他,必然也是感觉到了。他觉得如此也好,总好过琴濯蒙在鼓里,而自己一个人揣着满腔的情意求而不得,只能自苦罢了。 他向来不喜欢做无用功。 “东西买到了?”县城就在不远处,薛岑也没有急着去找琴濯,怕将她逼急了反而不好。 黄鹤风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手上放着糕点不甚方便,险些就落了一地。 “这是什么?”薛岑看到半敞的纸包,顺手拿了过来。 “原本是给夫人买个零嘴儿,她方才跑得急,老奴都没叫住她。” 身边的人在意琴濯,薛岑还是挺乐意的,摊开纸包看到里边小块精致的糕点,散发着柔软的甜味,到与他的口味着实不合。 薛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咬了一半的糕点上,垂下眼信手拈起来尝了一口,觉得自己的结论也许下得太早,这甜味也不似想象中腻,倒是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大风:皇上不喜欢吃甜的。 薛岑:我不喜欢甜的。 琴濯:= = 第52章 红焖鹅脚 琴濯这一去足有大半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倒是拎了几斤新鲜的鹅脚,想着今日大家都帮她处理粗心大意的后果,做几个好菜犒劳犒劳。 船家亦等着她回来就开船, 她上了船舱便直奔后厨,生怕撞见不想见的人。 杨大人摸着胡子转悠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乐颠颠地说道:“我方才去厨房发现门都反锁了, 也不知道大侄女今日会做什么好菜给我们。” 薛岑听了,眼神轻瞥着茶杯里漂浮的苦丁,欲笑不笑。 好菜不好菜的他是不知道, 不过这很明显是防他的。 杨大人还在期盼着晚饭的惊喜,不时地去厨房附近偷偷看两眼,听到里边油锅炸得噼里啪啦响,满足得直眯眼睛。 琴濯一上船忙活了大半天, 直到快日落的时候方才出来, 开门便是喊人端菜吃饭。 杨大人搓着手跑到了头一个,“一回来就看你忙上了, 一定有好吃的!” “是红焖鹅脚,今日辛苦你们一趟,总要做些好吃的。”琴濯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笑了笑将碗筷递给他端去。 琴濯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周围掠了一下,没看到薛岑便觉得额头上的紧绷感好像舒缓了很多,看大小风都闻风而来,她又进去将要端的东西一一说明。 刚焖出来的鹅脚热气不绝,香味直扑口鼻,黄鹤风端着菜都觉得忍不住咽口水了, 问了遍琴濯没有别的需要,便赶紧先把菜端出去了。 每一餐琴濯都讲究有汤有水, 所以特意又做了道山药木耳素汤,尚在火炉上煨着。琴濯又调了下味,直到味道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方才取了瓦罐盛汤。 “放得这么高……”琴濯看着柜子顶端的瓦罐,知道自己够不着也不徒费力气了,看到灶台边的小盆,干脆拿来使唤。 灶台上是半锅炸鹅脚用过的滚油,温度还没降下去,琴濯原想吃罢饭再找个容器装起来,不想不小心碰到了锅子,一锅的滚油泼出来,几乎下一刻就要倒在她的脚上。 琴濯惊叫一声连忙后退,旋即便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了起来,她被溅起的滚油吓得惊魂未定,下意识随着抬起自己的力道翘了下脚,配合着躲过了那滚油的溅射。 “有没有烫到?” 听到薛岑的声音,琴濯猛然惊觉,慌乱地推拨着腰间紧箍的手臂。 薛岑看到她的脚扑腾了两下,泛起隐隐的笑意,松开手将她放在一边。 琴濯还被方才的意外吓得心惊肉跳,意识到这次又是薛岑出手帮忙,愈发心绪紊乱,低着脸垂着眼只能用最周全的礼仪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多谢皇上……” 薛岑没理会她的礼数,歪了下头也只能看到她浓密的一排眼睫毛,而后看到她裙子边上的油污,又问了一遍:“烫到没?” “……没有,多谢皇上。”琴濯咬咬唇,也重复谢了一遍,极度的客气显示着她态度的疏离,“我先处理一下这里,皇上跟杨大人先吃吧,不必等我了。” “这里先不必管,一会儿让大风他们来收拾就行,你辛苦半日怎么也不能让你缺席。” 薛岑这话听起来客气,琴濯却不能一下找到拒绝的理由,一时间内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 在明确立场和继续装傻充愣之间,琴濯选择了后者,只是坐到桌前时,仍不免觉得芒刺在背。 桌上的鹅脚已经去了小半,杨大人吃得赞不绝口,见他们二人过来,连忙招呼:“连掌厨的都姗姗来迟,这鹅脚险些全进了老夫的五脏庙了,快来坐下!” 这鹅脚连炸带焖,琴濯做了足有快两个时辰。炸过的鹅脚带着微微的酥脆,后又经过焖煮,有一种微胶的口感,吃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舔嘴唇。 听到杨大人的夸赞,琴濯拿起筷子微微扬起笑意,“之微也最喜欢这道菜,我在家里常做给她吃,她如今人在陈州,也不知道如何了……” 琴濯说着,脸上不禁涌起一丝担忧,这在杨大人看来并无异常,还劝道:“大侄女不必太过忧心,文汐是老夫信得过的,早先老夫就觉得他们办事很有默契,如今能在一处当差,必然能所向披靡!” “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琴濯重新打起精神,有意无意地便把话题都引在了孟之微身上。 对于这些有能力的后辈,杨大人向来很欣赏,一说开就停不住话匣子了。 黄鹤风听着左一声“之微”右一声“微微”,悄悄看了下薛岑的神情,最后还是决定安分点啃自己的鹅脚。 皇上的心里正打雷闪电呢,他还是暂时避一避为妙。 这满桌上,也就黄鹤风了解薛岑心情。薛岑看着跟杨大人相谈甚欢的琴濯,口里提到的除了孟之微还是孟之微,心里那壶醋好像都煮得沸腾了起来。 原本喷香的红焖鹅脚,薛岑也觉得没了滋味,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是酸的。 倒是琴濯借着说话的热乎劲儿,渐渐忽略了薛岑扰人般的存在。 她本来是想借着提起孟之微给薛岑敲一下警钟,让他明白自己是有夫之妇,且她的夫君还是他信得过的臣子。不过琴濯如今倒是觉得,孟之微不仅是个很好的由头,也是个十分管用的良药,说起来的时候她觉得心也不慌了,脑子也不乱了,就着红焖鹅脚还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饭到中途,薛岑先行回了房。 他一走,琴濯觉得周身的气氛都轻松了起来,心里冒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一种让人吃瘪的雀跃。 不过孟之微将来的升迁还是得靠着他,琴濯也不想把人憋出病来,体贴得提醒黄鹤风厨房里还炖着桂圆莲子汤,过会儿可以给皇上端去。 黄鹤瞬间觉得她就是降世的观音菩萨,本来正跟程风商量今儿晚上小心伺候,如今有这桂圆莲子,倒是比什么都有用。 等琴濯回了屋,黄鹤风就急急忙忙端着那桂圆莲子汤去敲开了薛岑房门。 房里只有桌面上一盏灯,照着四周散乱的书籍,诸子百家、通史野话薛岑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手里拿着本心经,想借以其晦涩难懂的文字,消磨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 “这里灯火不明,皇上也别太熬眼睛了,喝些桂圆莲子汤,早些安置吧。”黄鹤风把书籍整理齐整,把汤盅放到了薛岑的手边。 “端下去吧,我又从不喝这些。”薛岑拿着茶杯起身,照旧捏了一撮苦丁。 反正他现在是尝不到半点甜,还不如就吃这苦来得实在。 薛岑沉沉叹了口气,又觉得喝到嘴里的茶苦得发酸,了无意趣地放下了杯子。 茶杯磕碰的声音在屋内显得很突兀,黄鹤风更加小心,把桂圆莲子汤往桌子里边推了推,道:“这桂圆莲子汤是夫人特地熬的,说是养心宁神,大有益处,皇上不妨尝一两口。” 黄鹤风这话成功吊起了薛岑的胃口,他回到桌前看着汤盅里清淡的汤水,也没怎么打主意,很自然地执起了汤匙。 薛岑倒不会认为黄鹤风是为了让他开心而哄他,毕竟琴濯现在是掌厨的,这些汤汤水水的船家妯娌可不会记得,不过要说什么“特意”就是夸大其词了,他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秉着不浪费的精神,薛岑还是将汤喝得一滴不剩。黄鹤风端着汤盅出去的时候,也肉眼可见地露出满脸松快的笑。 船只安静地在夜晚的河面上缓缓穿行,风也一日比一日刮得冷,众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出来甲板上散心,兀自安睡。 直到半夜的时候,琴濯在一阵嘈杂响动中醒来,正起身穿衣,听到程风已到了门口通知:“夫人?夫人可醒了?船家说船漏水了,要快些上岸!” “我知道了。”琴濯先回了一声,睡意还纠缠着神志,有些晕晕乎乎的,对危险也不是特别敏感,只是犯迷糊,“好端端的怎么就漏水了?真倒霉……” 如今正是半夜,天上的月亮清冷冷地挂着,好像结着一层霜。 琴濯把自己打包得严严实实出来,还是被兜头的冷风吹得直打哆嗦。 船家已经将一些器物搬到了岸上,正在转移厨房的粮食。 琴濯看人都在忙活,也来不及问原因,搓搓手进去把被褥都包了起来,正抱出船舱就被薛岑一把抓了过去。 薛岑右手间还抱着一个大包,下巴冲她扬了扬,“杨大人在岸边的帐篷里,你先过去。”说罢也没多停留,随船家一起搬东西。 琴濯不想干站着,可她拿什么都会被薛岑一手捞过去。船舱底下已经开裂进了水,船身微微倾斜在一侧,人在甲板上不好走动,愈发忙乱。琴濯不好挡道,只能泄气地去了帐篷里。 显然船家也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状况了,第一时间就把要紧的东西搬了下来,又在岸边干燥处支了个简易挡风的帐篷,里边生着炉火,尚且觉得暖融融的。 只是还要抓紧时间腾挪其他东西,帐篷只来得及搭了一个。杨大人在半夜被薅起来,也是精神不济,抱着棉袄缩在火炉前,挪都不想挪。 琴濯进来把帘子掩好,看到帐篷两侧支着木板,被褥都铺在上面,想是今夜得睡在此处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还是第一次在这天气里扎帐篷打地铺,要没有这炉子怕是都挨不到明早上。” 琴濯看他如此怕冷,把炉火拨旺了些,“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家,若能借宿一夜也好。” 他们尚且不要紧,只是杨大人上了年纪,就算是有炉火,这帐篷毕竟不经风雨,着了凉就不好了。 琴濯想毕也不欲耽误时间,又怕自己不打声招呼走了平白惹众人担忧,干脆去跟薛岑把程风借了过来。 薛岑听她要去找借宿地方,把手里的包袱交给程风,“我去。” “皇上一个人去也不妥,还是让小风公公也跟着吧。”琴濯又从程风手里把包袱抱了过来,一副自己揽下重任你们大可放心前去的样子。 薛岑顿了一下,看着琴濯抱着包袱努力实诚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怀疑她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心得—— 以后说话一定不能缺字省略,要绝了目标钻空子的一切可能。 第53章 疙瘩汤 最后自然还是黄鹤风师徒俩去找了借宿的地方。 船家兄弟还在岸边守着东西, 预备明天一早就修理船只,琴濯和两个妯娌连同薛岑一行七八个人,占的地方实在不少。 好在借宿的老乡家里烧的是土炕, 能盛的人还挺多。 薛岑尚且可以将就,只是顾及琴濯略有不便, 再者说来就算琴濯愿意, 黄鹤风觉得他跟小风也不敢同意,那还不如去河岸边吃一宿风呢。 薛岑又多出了一些银子,劳动老乡收拾了一间小内阁出来。 哪知老乡也会错了意, 晚些的时候抱了一床被褥放到小隔间,“这里平常就住着我家老小,不过也容得下你们小两口,就是下地可能拮据些。” 如今正是半夜, 琴濯本来就困得发懵, 来到此处恨不得有个床就睡过去,看众人安排住处的时候就一直倚在一边打瞌睡。 老乡放好东西就出去了, 琴濯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跟留在原地的薛岑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抱起被子,“老乡可能误会了,我去换两床被子,跟船家妯娌在这里挤一挤!” 她好像生怕薛岑留宿在这里,特意把船家妯娌也安排了进来。 薛岑觉得自己费钱费嘴皮子,到头来她倒好像赶着自己出去似的, 未免太没有良心。 也是夜深天凉,薛岑也没有闲适的心思故意去逗弄她, 自觉去了隔壁的大土炕上。 土炕烧得暖烘烘的,远比在外面吹着北风强。众人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能有个暖和避风的地方,心里一丝抱怨也生不起来,一夜倒是睡得挺香。 船家妯娌记挂着自己男人,天刚亮的时候就起了,尽管一再小心,琴濯还是不免被惊醒。 对于早起,琴濯倒还能习惯,只是昨夜折腾了半宿,到底有些精神不济。 船家妯娌要赶去河岸边给男人做饭,琴濯想那外面冷呼呼的,也不一定能生旺炉子,锅碗瓢盆摆弄起来也不方便,便跟老乡借了厨房,做些简单的面疙瘩汤,再烙些饼子,待会儿送过去也顺便看看船要如何修,大家一起想想法子,总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船家妯娌看她进厨房忙活,连忙抢着活儿干,“我们接了夫人家的银子,路上还出了这事儿,已经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劳动您做这些!” “是啊,夫人快坐着吧,这些交给我们就行!” 琴濯温和地笑笑,往碗里的面粉上洒了些水,用筷子搅拌成絮絮的面疙瘩,等着灶上的水开,“两位嫂子客气了,虽是我们租的你家的船,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岂有发生意外坐视不理的。大家平平和和地一起对付过难关,总比袖手旁观还耽误行程的好,嫂子们就别跟我客气了。” 船家妯娌见她如此好说话,心中越发不好意思了,看她做菜的手法麻利,想必隔壁屋那些贵人也是吃惯了她做的菜,不然也不会中途另辟小厨房了,当下也不再插手,只在旁边帮忙添些柴火打打水什么的。 在家的时候,琴濯常用鱼汤做疙瘩汤,为的也是滋补养身,不过这里条件有限,大清早的可没处弄鱼去,便只用清水和汤了。 面疙瘩下到水里,会煮得微微粘稠,便不需要另外勾芡,再将鸡蛋液淋进去,跟面疙瘩刷到一起,汤底便增了几分色。 这时节也没有别的菜蔬可用,琴濯嫌白菜破坏疙瘩汤的粘稠,便切了些干香菇进去,等快出锅的时候滴上几滴酱油,汤色微暗看着更有食欲。 琴濯又用剩的面粉和了和,简单做了些烙饼,先装了些放到竹篮里盖好,“嫂子不妨先送去给两位大哥,隔壁才刚起,还需等些时候。” 船家妯娌感激地点点头,忙收拾竹篮去给自家男人送饭了。 薛岑过来时,琴濯已经烙好了满满一碟饼子,正放在冒着热气的锅盖上,以防冷了。 “如何起这么早一个人忙活?” 琴濯尽量不去接触薛岑的眼神,把盛了疙瘩汤的汤盆放到桌上,转而又去拿碗,“这没什么,我在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起,之微要早起上朝,我都会起早些给她做好朝食。” 果不其然,薛岑一听她提到孟之微,就好像被封印了似的,瞅着面前的疙瘩汤半晌没言语。 “我去叫杨大人他们,吃完饭也好去看看船家的船要怎么修。”琴濯硬着头皮从薛岑面前绕开,出了厨房被外面的冷气一扑面,才觉得精神一松。 杨大人循着厨房的热气儿窜过来,把门帘遮得严严实实的,还忍不住打哆嗦,“这天儿可太冷了,估计不等到京城就要下雪了,这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 这意外是薛岑也没料想到的,他出门在外一向随性惯了,当时船不好租是一回事,他原是不想太过招摇惊动其他人,再者也免得人多扰他清净,不想意外一茬接一茬,倒是累及琴濯也不得不在此处挨冻受苦的,这跟他悠哉独处的初衷实在差得有些远。 向来思虑周全的薛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设想中也有了预料不及的意外,让他倍感懊恼。 即便是素淡的面疙瘩汤,众人也都喝得干干净净,连个面疙瘩都没剩下。 有了热乎乎的疙瘩汤垫底,再到外面冷风便好似不像先前那么割人了。杨大人给自己脖子上围了个毛领子,跟着他们一道去河岸看船。 昨夜天黑众人也都没有查看仔细,薛岑去看了看搁浅在岸边的船只,才发现是船侧外板豁了个口,应该是撞到了什么地方,这船本来已有些年头,是经不得大磕碰的。 这么大的口子只用木板钉上必然不顶事,还需得用铁皮包一层,周边还要封密实了,不然进水还是白搭。 眼下材料都不齐全,还得腾出时间来去买,路上大大小小停留已经比他们原本预计的时间多了几天不止,年关前薛岑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些事务,倒是再耽搁不得了。 薛岑结了银子,打算另寻方法,船上原本的物资也不好带,便都留下了。 船家见状,也十分歉疚,定要退给他们一半银子。 “你们辛苦一趟,船出了意外也不是你们能料到的,这工钱还是要照旧给你们。”薛岑把银子递出去就没打算收回来,“我们还有急事回京,这里便不多耽搁了,这些银子你们就拿着把船好好修缮好再上路不迟。” “我们都没能送公子跟夫人到京城,还分文不少地收了工钱,这真是……” “行啦,寒天腊月的你们也不容易,就不必推来谢去的了。”在外面站了这会儿,杨大人又觉得脚底板开始发凉了,干脆发了话,摁着船家的手收了银子。 琴濯感受着外面的寒风,也觉得后脊背上一阵阵窜凉气,等他们说完了话,往回走的时候就跑到了头一个。 今天早起的时候她就觉得不舒服,以为吃点热乎的也就没事了,这一趟出去倒是变本加厉了。她也没心思再去询问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左右身边一个皇帝一个尚书的,自己跟着也不会落了后,匆匆忙忙到厨房就着灶上的余火热了水装了个汤婆子,就回屋卧在了床上。 那厢,薛岑跟杨大人商量一番,定了主意,见琴濯这半晌也没露面,便让程风去知会一声。 程风打了个来回也不过须臾,拿不定主意,“夫人好像在房里歇着。” 薛岑想起方才一进院子她就进厨房了,想是外面受了寒,没有多想起身便过去。 杨大人被帘子里漏进来的风吹了一脸,包紧自己的大氅,暗道自己老人家还是不去受罪了。 薛岑在小隔间撩起帘子看了下,见琴濯身上的斗篷还穿得严严实实的,鞋子也没脱,半靠在一堆被子上,闭着眼呼吸匀称,只是眉心蹙着两个褶,看起来不是很安逸。 薛岑放下帘子,随后把自己的令牌递给程风,“去最近的县城,让他们尽快派船来。” 程风拿了令牌,在村中借了匹马赶往县城。 午后的天阴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要下雪,村落里也少见人影,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围坐在土炕上规避寒冷。 汤婆子的温度降下来,琴濯旋即便醒了,躺了半天非但没觉得舒坦,身上的热气好像都被吸走了,手还是温的,摸着小腹却凉荫荫的。 琴濯的眉头皱得更紧,既不舒坦也觉得麻烦,歪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换汤婆子。 外面的厅堂里,薛岑正坐着翻书喝茶,简陋得有些潦草的地方,他的矜贵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旁边就是一个茶炉子,碳火正烧得通红,让人忍不住想靠过去取取暖。 薛岑靠着躺椅偏了下脸,看到琴濯拿着汤婆子,把书随便放在腿上,伸出手,“这里正好有热水,拿过来吧。” 小腹的坠胀实在搅得难受,琴濯已忍不住冒冷汗,当即抛了自己去厨房的念头,视线从薛岑那只修长的手上收回,自己过去提起了水壶。 外面本来就冻得慌,这时候琴濯总是愈发惧冷,从暖呼呼的被褥间出来,还是被外屋的些微冷气激了一下,一哆嗦之下茶壶嘴就冲着自己手背去了,被漏出来的热水烫得嘶了一声。 水壶和汤婆子旋即被薛岑拿走,琴濯听到他微微上扬的声音:“今天是想给我们加餐不成?” 琴濯看着被烫红的手背,觉得这人的嘴还有点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菜色:生吞喳喳 薛岑: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嗷呜—— 第54章 红枣乌鸡汤 周围的冷意源源不断得往身体里钻, 琴濯实在没心思再同薛岑周旋,接过他装好的汤婆子就回屋继续躺着了。 薛岑看着她因为不适而微微佝偻的背影,张了张口, 又什么都没说。 直到天色微暗,琴濯悠悠转醒, 听到外面一些嘈杂的动静, 贪恋了一下被窝中的热气,缓缓挪着身下地。 大抵是因为盖着被子的原因,怀里的汤婆子还是暖的, 琴濯没舍得松手,揣在怀里去了外面。 朴素的农家小院里,多了几个身着官服的人,看起来很是突兀。 不过在薛岑面前, 其他人的官威自然算不得什么。 琴濯正迷惑不解, 薛岑同那几人说完话转回身,语气还是那般熟稔自然:“我让程风去武阳县走了一趟, 如今船已派到,收拾一下就可以启程了。” 琴濯方才明白,他是终于舍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寻便利了。睡了一下午的头脑还有昏昏沉沉的,琴濯也没多问,点了下头进屋收拾东西。 薛岑旋即指了程风进去帮忙,到头来她倒是只抱着个汤婆子就上船了。 官府知道薛岑困在此地,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所派的船只上也是人员齐备,要什么有什么。 琴濯暗道薛岑是喝习惯了苦丁茶, 所以故意找苦来受,这样的方便不要, 偏偏自己租了条旧船,歇在半道上还险些挨一晚上的冻。 不过这些也轮不到她来说,她实在不舒服得紧,左右官府派了船来,一切也无需她再操心,上了船后她便一头扎在被子里,再没起来。 官府来人总有一点不方便之处,大礼小礼不断,让薛岑烦不胜烦,可这又是他自己开口要求帮忙的,总不能还给人没好脸色,晚上知府在船中设宴,他便没有推拒。 琴濯起来的时候,依稀听到船舱外面的声音,倒是觉得确实不如先前自在了,出去了面对生人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在黑暗中独自坐了半晌,觉得口渴才拎着茶壶打算去厨房装个水,一开门旁边守着的丫鬟旋即拧过身来,福了个身,“夫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婢子就是。” 琴濯看着丫鬟的穿着打扮,想也是官府安排的,暗道这知县倒是配备齐全,连伺候的人都没落下。 在这船上琴濯觉得也不似先前那般自若,便把茶壶给了丫鬟,自回屋里坐着。 船舱里被木炭熏得暖融融的,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装扮得如同府邸里的卧房一样,比他们先前那船确实舒适了不少。 可琴濯却没心思欣赏,睡了这半天头又疼起来,腹内的不适感依旧在撕扯,半刻也不停歇。 琴濯揉了揉额头,丫鬟拎着茶壶回来,便坐到了桌前。 丫鬟旋体贴地给她倒好一杯茶,琴濯看到上面漂浮着一两瓣茉莉花,就连水的温度也刚好入口,暗道这官宦人家培养出来的丫头,在大事小青上果真不一样。 琴濯抿了口茶水,润了下干涩的喉咙,丫鬟又移过来一个汤盅,不觉正起身看了下,“这是什么?” “是红枣乌鸡汤,皇上特意吩咐厨房炖上的,吩咐婢子在夫人醒后端来。” 琴濯看到里边的红枣,原本还有几分兴致,可一听是薛岑授意,便有些下不了口,犹豫了片刻推开汤盅,“我不喜欢这个,让厨房不必再费心了。” 丫鬟状,也不敢多言,收拾了汤盅又询问:“夫人可要吃些东西?” 月事一来琴濯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实在不耐久坐,只要了碗粥,吃过便歇息了,只是一夜也没能睡得太好。 便是一切有人照应,这船上也依旧有诸多不便,琴濯只期盼着早些进京才好。 薛岑也是不想再耽搁,没有再去县中多作停留,一路北上进京。 临后这几天,琴濯因为身体不适,几乎都呆在房里,一日三餐都是小丫鬟端到房中。 船上又有别的人在,薛岑也不像先前那会儿,丝毫没有顾忌地往琴濯跟前凑,剩下的一路倒是出奇沉静。 倒是他一直吩咐丫鬟对琴濯照应颇多,每日不是红枣乌鸡汤就是别的什么滋补汤水,无一例外都是对女人有所好处的。 只要琴濯说今天这个不喜欢,明日就一定会换别的来,到最后反倒是她觉得自己太折腾,万般别扭地收下这避之不及的好意。 再有一日就能到京城了,琴濯的心情也随之回缓过来。她不是京城人士,本来对京城并没有多大的想念,眼下倒是无比期待回来。 这船上唯一的丫鬟都来伺候琴濯了,每日打水铺床的无一不周到。琴濯已有很多年不曾过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趁着这几天神思懒怠,倒是重温了一把,那小丫鬟每天跑前跑后的,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让丫鬟不用在门边守着,等有吩咐再喊她不不迟,对方却半步不肯挪。 琴濯暗叹大户人家的规矩森严,便让丫鬟进了屋,帮自己拆拆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绣些小东西也打发时间。 听到程风敲门的时候,琴濯顺便就起身去开门了,小丫鬟慌忙放下东西,紧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半点不敢马虎。 面对黄鹤风师徒,琴濯始终还是比较自若些,了人当先露出笑意来。 程风颔首将手里的一个毛皮袋子递上,又说道:“这里边是炒热的沙子,还有医官配的几味药材,都装在里边,比汤婆子好用些,是我师傅在家乡听过的土方子。” 琴濯就怕他一张口又是奉薛岑之命来的,看到他递东西就没敢接,一听是黄鹤风的好意,方才拿了过来。 “帮我谢谢大风,等回了京城我做松子糖给你们!”琴濯摸着袋子还觉得暖呼呼的,柔软的皮毛贴着手背也柔软异常,确实比汤婆子好使,沙子的热气散得又慢,倒也不必大晚上还去换水了。 程风看她将东西收下,暗舒了口气,随后便退下了。出了船舱看到薛岑就在甲板上,程风连忙走上前去。 薛岑看了下他身后的舱门,问道:“东西收了?” 程风颔首称是,又听到他轻哼:“果然用你师傅的名头,倒是比我还好使。” 程风一时不敢答话,默默地替自己师傅默捏了一把汗,回头皇上要是以此发泄不满,他师傅可就遭殃了。 薛岑没再说什么,看着两边宽阔的河岸,已经隐约有了北方城镇的样子。此刻天色昏暗,雪片接二连三从天际落下来,渐渐地纷飞飘散。 这北方的头一场大雪无人一同欣赏,属实有些寂寞。 薛岑在船头站了半晌,在程风的再三催促下方才回去,夜里便发了热,叫船上的人一通忙活。 琴濯听说后暗自纳闷,前夜船坏了再河岸上吹了半宿风都没事,怎么上了这船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反倒弱不禁风了…… 即便心中再不愿意,琴濯还是顾及薛岑是孟之微的顶头上司,她又是薛岑安排同行回京的,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薛岑身边围着不少人,琴濯觉得自己去了太扎眼也不合适,私底下揪着黄鹤风询问了一番。 黄鹤风叠着手一叹:“皇上少有病得如此凶的时候。” 琴濯听后,不免一愣,“很严重么?”午间那会儿不还在甲板上来着,穿得还伶伶俐俐的,果然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跟以往相比,确实不好办。这半天粒米未进,看什么都没胃口,还有一天才到京城,这怎么能熬得住。”黄鹤风背着一手在掌心拍了拍,愁得脸上褶子都多了两道。 “皇上在病中,想必是没什么胃口,可以煮一些清淡的蔬菜粥,多少吃一些对病情恢复也有利。” “如何没试过,可皇上……”黄鹤风朝着刚端出来的食盒看了眼,“这不都原封不动拿出来了,多说几句又惹烦了。” 琴濯从没过病了的人还如此任性,眉心皱着一个郁闷的疙瘩。 黄鹤风悄悄瞧了眼她的神色,仔细斟酌了下语气,状似不经意道:“要是船还没过集盐镇就好了,往年皇上游历到此地的时候,十分喜欢当地一道特色菜,叫……叫鸭糊涂的。” “鸭糊涂?” 黄鹤风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尽量让自己装得像不知情的,“皇上以前潇洒惯了,对什么都没有太多的要求,就是吃的东西也很少说喜欢或不喜欢,那年在集盐镇上吃过鸭糊涂,倒是一直赞不绝口呢。” 集盐镇上的鸭糊涂,琴濯也不陌生,教她这菜的大师傅也是集盐镇上的人,可以说四海之内,唯有集盐镇的鸭糊涂才是最正宗的,招人惦记也不算稀奇。 “鸭糊涂倒是不难做,只是时间要长些,皇上……”琴濯看了下房门,很怀疑里面那人大半天滴水未进,等菜端上来还不得饿晕了。 黄鹤风听她松了口风,眼里腾一下就亮了起来,“既这么着就劳烦夫人了!反正吃其他的皇上也没胃口,方才又喝过药,待会儿我端这鸭糊涂去试试,没准儿能行!” 琴濯都没再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黄鹤风一路奉承般送到了厨房。她看着架子上丰富多样的食材,犹豫了片刻终说道:“大风公公,我有个事想说一下。” “夫人请讲。” “到时候你别跟皇上说这鸭糊涂是我做的。”琴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又想了个由头,“皇上既然属意集盐镇,想必其他人做的也未必喜欢,干脆瞒着他,让他心里有个预想还比较好。” 黄鹤风就是专门冲着她的名头来的,岂会故意隐瞒,届时还少不得在皇上面前天花乱坠多说一些,不过他怕琴濯不愿意,所以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夫人放心吧,老奴省得!” 第55章 荷花酥 薛岑的病情倒不似黄鹤风说的那般严重,只是他千金之体,稍有个头疼脑热的,其他人都不免操心过度。 睡了一觉发了身汗,薛岑便觉得精神了许多,只是对船上厨子做的五花八门的菜确实没多少兴趣。喝了药想泡杯苦丁茶,又被阻拦说茶水解药性,白水他又觉得没滋味,弄得他心里一阵烦冗。 黄鹤风恰在这时端着做好的鸭糊涂进来,献宝似的递到他跟前,笑眯眯的神情看着就有门道。 “一脸不怀好意……这又是哪儿讨来的?”薛岑揭开盅盖,扑鼻的香气令他也忍不住发出感叹,“倒是挺香的……鸭糊涂?”薛岑舀着汤盅里的吃食就觉得挺眼熟,猜测着说了句。 “是夫人特意做的鸭糊涂!”黄鹤风专门加重了特意两个字。 薛岑顿了下,心里岂会不知这鸭糊涂怎么来的,要是琴濯哪天真的诚心特意给他做什么,那太阳估计都打西边出来了。 纵然知道其中有所差别,薛岑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丝雀跃,嘴上数落着黄鹤风,汤盅还是刮得干干净净。 他身体底子一向不错,再吃过这盅鸭糊涂,顿觉神清气爽,精神都比先前饱满了。 黄鹤风的心也放了下来,只能默默对琴濯表示抱歉,又暗叹自己在两人之间做着两面人,也着实辛苦。 “唉……”出了门黄鹤风还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为自家皇上这无计可施无果可结的事情也是愁破了头。 程风今日送了几次饭,都被退出来了,悄悄看了下房门,轻问:“皇上好像对孟夫人做的菜格外偏爱?” “岂止是偏爱,那没有简直就是茶饭不思,度日如年。” 程风觉得师傅这话多少有点夸张了,往常在宫中也不得皇上如何,孟夫人的厨艺虽好,可也没越过宫里的御厨去。 黄鹤风看到他仰着头神思,抹了把他的脑门,道:“少想些有的没的,不该问的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提,皇上让你做什么只管闷头做就行了。对那位……也是一样。”黄鹤风悄悄指了下琴濯的房门,放低了声音。 “我知道。”程风挠了挠头,他确实有许多不明白,不过也从没想着打听皇上的事儿,师傅如此交代,必有道理就是了。 且说琴濯做完那鸭糊涂,还是后悔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像在给敌人示好似的,态度实在太不坚定了。 不过做都做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就当她私底下给孟之微积攒下好运气算了。 琴濯觉得黄鹤风长得老实忠厚,必然不会出尔反尔,因而十分信任,却不知这事从一开始就朝着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黄鹤风自觉有愧于她,一路上也是嘘寒问暖不敢稍有懈怠,以求自己的内心能稍微安定一些。 腊月二十,雪霁初晴,船终于到了京都码头。 这天子脚下,一切都与别处有着极大区别,便是如此天寒地冻,码头之间也依旧是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踩在平坦的石砖上,琴濯也有了一丝阔别的陌生感。她想薛岑可能另有安排,便想自己先回府,硬着头皮走过去。 薛岑病倒这两日,两人都没过面,琴濯看他眉宇之间略微有丝疲倦,的确像是生病初愈,心中隐隐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大家也辛苦了一路,眼下到了京城便不麻烦了,皇上病体初愈,也早些回宫吧。” 她急于回家的心情就差刻在脑门上,薛岑也不是没看出来。回到这京城,他觉得自己也像回了一个笼子,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被一种无形的界限阻拦着,只能把一切心思都掩下去,抬手让人去备轿,“也不差这点路了,让程风送你到家。” 琴濯正欲拒绝,薛岑倒是先上了轿子,轿帘落下挡住他略显疲惫的脸,多了一种无形的疏离,反倒叫她不好开口。 她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几件衣服便是那一坛子雪水了,跟着她坐船回到京城,也算难得之物。 程风她宝贝,也不敢懈怠,一直记着师傅说过的话,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抱着。 轿子在状元府门口平稳落地,琴濯想着让程风进去喝杯热茶再走,一下轿看到大门口排了两串人,男的女的都有,约莫五六个,当即愣在原地,“你们是?” “夫人好!”众人齐声一唤,连行礼也是同步统一,没有丝毫参差。 “来帮夫人拿着包袱。”面对这些人,程风倒是表情沉稳,指了下就近的丫鬟吩咐道。 “奴婢卧雪,参夫人。”卧雪走近福了个身,当即便替琴濯把手里的东西都提了过来,另外的几人则分站在两侧。 琴濯反应不过来,程风似乎与这帮人熟识,面向他急欲求解,“这是……” “是皇上让宫里拨出来的人,让孟大人跟夫人使唤的。” “我怎么不知道……不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琴濯一下糊涂了,薛岑明明跟她在同一条船上,他人也才刚到,怎么就安排好这些事情了?那人难道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不相干的程风也没多说,只依照薛岑的吩咐道:“皇上说孟大人清平节俭,府上没有照应的人,他如今又远在陈州,怕夫人有诸多不便,有人伺候总省力些。这本来就是府上该配备的人,只是孟大人那会儿一直婉拒,所以才拖到如今。” 程风这话句句都在孟之微身上,让琴濯觉得自己若要拒绝就是越俎代庖了,却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风你回去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我这里不必人伺候,我一个人清净惯了,委实用不了这么多人。” 程风只面上为难,“这……人是皇上下旨拨来的,小的实在不敢向上请辞。” 琴濯听了,愈发愁眉不展,好像薛岑赏的不是什么伺候的人,而是几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她神色郁郁,程风小心道:“这些人夫人不妨先使唤着,等孟大人回京再说不迟,若是他们伺候不周,到时候只管让孟大人打发了便是。” 人已到了府上,琴濯一下又赶不走,为此愁了好半天。 拨过来的一共四女两男,在他们这规模的宅子里还算少的,不过前门后院倒也都照顾到了。 程风等着人跟琴濯一一过礼,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回宫复命去了。 琴濯对着一屋的人,名字倒是好记,却压根不知道指给他们什么事情。 众人她不言语,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个叫卧雪的宫娥最善察言观色,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提起茶壶把茶杯倒得八分满,双手奉上,语气轻柔好听:“夫人一路劳累,可要先沐浴更衣?奴婢马上去烧水。” 琴濯接住茶杯,没有心情喝,抬眼看了下均是容貌清秀的宫人,咬咬唇道:“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只管在后院找处地方住下,等薇——大人回来,再让他跟皇上禀明,放你们回宫。” 哪知琴濯话音一落,众人接连扑通跪倒,额头直往地上磕,“夫人饶命!我们都是皇上拨来伺候夫人跟大人的,出了宫再回去,怕是尚宫局也难有我们立足之地,请夫人饶命!” 琴濯后知后觉地想到宫中的规矩只会更为森严,对于自己随便说的话也觉得不负责任,只是考虑到她和孟之微的情况,这些人到底难留,何况如今又…… 想到薛岑的态度,琴濯实在没办法不怀疑他是否另有所图,面对这些人只觉得如芒在背,好像自己被监视起来一般,愈发不喜了。 可眼下她也毫无办法,哪怕她再三说明府中事务不必他们沾手,夜里回屋后还是看到满桶的热水,就连换洗的衣裳和被褥都铺叠得整整齐齐,床前的炭盆也烧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还带有一丝清淡的香气。 后厨已经生了火,等她收拾齐备便能有热乎乎香喷喷的饭食可用,根本无需她劳动半根手指头。 对于这样的生活,琴濯也曾幻想过,不过都是跟孟之微玩笑她加官进爵之后,如今被薛岑硬塞过来,她不但没有觉得舒坦,反倒是万般不自在。 “后厨还需些时候,夫人先吃些小点垫垫肚子。”卧雪拿着一个四层高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边拿出几个彩釉碟子,每个不过巴掌大小,放的点心都不一样,每样也就两三个的分量。 那食盒一看就不是自己家里的,琴濯现在对一切外来的东西都充满了防备。只是她不过去,卧雪就那么眼巴巴站在那里,好像她不开口就不会动一样。 琴濯擦了几把头发,泄气地坐到桌前,拿起其中一个小碟子,看着里边层层酥脆状似荷花的小点,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这是荷花酥,出宫前做糕点的御厨得了皇上的吩咐,现做出来的。”卧雪说着,在琴濯的膝上垫了块丝帕,以防糕点的碎屑落在她的衣裙上。 琴濯本来还想尝尝这宫里的荷花酥是个什么味道,听到卧雪后半句话,直接没了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腊月二十,晨,大雪转晴。 快回京城了,要抓紧时间悄悄部署。 第56章 糖醋排骨 府里多了这些人, 要真说有哪里不方便,琴濯也说不上来。有时候就连她也不得不感慨,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 周到之处让她根本无从诟病。 一行人中,除了卧雪在她房里伺候, 其余都在门房跟后厨负责。平日她若要做什么, 厨房的两人也不会多言,只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厨,否则并不会多加干涉。 总而言之, 府里的一切看起来倒也并无太大的差别。 只是琴濯想到日后孟之微回来,每日都要提心吊胆的掩藏着身份,心里就愁得很。 回到京城这几天一直在下雪,今日倒是好不容易晴了。太阳照着遍地的白雪, 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早上起来的时候, 琴濯就看到院子里的雪都被扫成了一堆堆的在树根底下,只有后院花园的小道上还铺着一些, 白雪附着着草皮,白茫茫的干净,似乎是扫撒的人刻意留下给她赏景的。 琴濯暗暗感叹了声,正打算去安安那里瞧瞧,她正好带着儿子过来送东西。 眼下也快要年节了,安安拎着一大包的枸杞、菊花、金银草,还有一些常用的药材给她,知道她平常喜欢自己研究些吃的喝的,这些都能用得上, 逢年过节的总要捎来不少。 “我还道你们过年不回来了呢,他爹昨儿跟我说看到你回来了, 我还不信呢。”安安进了门,摸了摸儿子的脑门,没摸着他头上有汗,方才将他不喜欢的棉帽给摘了,“我看你这里多了几个新面孔,何时添置的?早跟你说用几个人了,孟大人又不是供不起,你这状元夫人当得也太俭省了。” 听着安安一通唠叨,琴濯只是暗自叹息,抓了把攒盒里的干果给了团团,拉着她到暖阁里说话。 “我一向清净惯了你也知道,偏偏皇上赐下来这些人,之微如今不在,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安安左右看看,才发觉不见孟之微的人影。不几日就过年了,朝廷早已封印才是。 “孟大人没跟你一道回来?” “她调任到大理寺,转道去陈州了,如果事情办得顺利,约莫能赶在过年时回来。” 安安先是恭喜了一声,听到她方才说府里的人是皇上赐下来的,转而一脸兴奋:“我听团团爹说,在钱州的时候有幸见着了皇上一面,那可真是丰神俊朗、威仪不凡呐!早知道那天我也去,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到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 琴濯心底咯噔了一下,想到那天张酉生送她到军器所时的情形,很怕安安说起别的细节,见她只是一味歆羡感叹,默默抹了把虚汗。 那日她担心孟之微出事,思绪都被打乱了,许多事情都没注意,回头想想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早知如此,她一定躲得远远的! “怎么老发呆?又想孟大人了?”安安说了半天,看琴濯神游太虚的样子,揶揄着打量她。 琴濯回过神,对她话里关于薛岑如何如何仪表不凡的部分都不想在意,拉着她道:“你既来了也别着急走了,多陪我一阵,午间我亲自下厨,做糖醋排骨给你。”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安安笑着,见卧雪进来换了茶水,气质礼仪温和有度,看着就叫人顺眼,“不过如今府里都有人伺候了,也不必你劳神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要是什么都不做,迟早变成一条米虫。”琴濯自觉没有靠人享福的命,所以从不想着叫人伺候,在她心里依旧是靠人不如靠己,就是寻常事也是如此。 想到眼下没办法处理的这些人,琴濯又是一阵犯愁。 厨房知道她要做什么,提前就把排骨买好,剁成了等份大小的块,放在盆子里供啾恃洸她使用。 其他的材料也已备好,都洗净放在了分类的碟子里,但没有切,是条是块由着琴濯自己发挥。 自打回来以后,茶饭都是他们伺候,琴濯还没怎么进过厨房。厨房里本来有两个灶台,之前只有琴濯和孟之微两口人,所以只用一个就足够了。 如今府里多了六张嘴,一口锅灶便有些忙不过来,对面的灶台也就被清理出来使用了。 当年琴家虽然是钱州大户,但琴濯父母都是天南海北到处跑,不是坐在家里端着手当老爷夫人,因而家里也并非奴仆遍地。 这几日睁眼就有饭吃,让琴濯感到十分不适,她也没办法将卧雪他们纯粹当人下人使唤,看到台子上还有剩的排骨,便一块儿剁了,用酱油跟香醋腌上。 厨房一侧的柜子,是琴濯平常放各种香辛料和粮食豆子的,如今又新添了一架,琴濯打开看了看,也是一些做菜用的东西,不过有几种比较昂贵,她平常能找到代替的东西,轻易不会使用。 府里的钱财都由琴濯掌管着,她自然知道这些花费没从自己手里出,愈发觉得烦恼。 她把柜子推了回去,将安安带来的东西一一分拣到自己原来的小柜子里。 安安闲不住也过来帮忙,团团被她摁上棉帽在外面玩雪,他们两人便坐在门槛前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也没人来打搅,倒是和往常一般。 以往府里只有琴濯和孟之微两个人,这么大的宅邸也属实打理不出来,一大半空着总有些寂寥。方才安安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各处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的,连根杂草都没有,碰了下琴濯轻问:“孟大人这么安排,你们是不是打算要孩子了?” 府里的人琴濯没法细说,安安便以为这是孟之微跟皇上求的恩准,下意识也就联想到了这里。 琴濯都不明白她怎么就想到了这儿,摇头道:“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安安不解,他们成婚也几年了,还往哪里后去,想来想去后正色问道:“喳喳你老实说,你跟孟大人是不是那方面……有什么不好说的?若真这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认识一个老大夫专看这些,等孟大人回来,你们不妨去瞧瞧?” 对于安安的关怀,琴濯自然心领,只是她跟孟之微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孩子来,与其日后还在这个问题上遮遮掩掩,倒是不如就此定论了。 她一时的犹豫让安安的猜想更为肯定,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未免再多引得她心里不痛快,适时将此话题揭了过去,也让琴濯松了口气。 把柜子都整理满当,琴濯便起身去炸排骨。腌过的排骨稍微入了味儿,炸得金黄微酥,便是不用调味也很香。 在外面玩雪的团团循着香味跑进来,琴濯夹了一块排骨吹了吹递给他。 团团吃得一嘴油,连安安看了都有些等不及,凑到锅灶旁道:“要知道你这府里添人,我就带着团团来了,我负责给你端茶递水,你负责我一日三餐。” “美得你,那我不亏大了!”琴濯笑着也给她塞了一块排骨,将娘儿俩赶至一旁坐着。 排骨已经炸熟,后面只需用肉汤煮沸,加盐和香醋收汁,酸甜的味道就有了。 琴濯又炒了两个爽口的素菜,盛好排骨打包到提盒里预备回屋,见卧雪要来帮忙,她便道:“锅里还有做好的排骨,是给你们留的,待会儿你让厨师傅再添两个菜就行了。” 卧雪没想到她还顾及了他们,愣了一下忙颔首称谢,又见她似乎要跟朋友独处,便帮忙把东西提到屋里,旋即告退了。 连安安都称赞这宫里出来的人有眼色,“这么周到的人,月例也不便宜吧……不过孟大人升了官,这倒不是问题了。” 听到安安的话,琴濯心里也有了计较,或许她可以从这方面婉拒了这些人? 安安把排骨嘬得干干净净地丢到一边的空碟子里,满足又感慨:“我要是早点生个儿子就好了,把你娶回去天天给我做排骨。” 琴濯看了下旁边勉强到自己大腿的小不点,笑她道:“你还要怎么早?你干脆说我生早了就是。” “有个诗怎么念来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吃你的排骨吧,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呢就瞎比喻!” 吃罢饭,琴濯又跟安安坐了许久。冬日天黑得快,琴濯也不放心他们太晚回去,看着太阳微微西斜,便叮嘱人起身了。 琴濯原本要让门房的茶白去送,安安却连连摇头,比她还不惯人伺候,拉着团团便走了。 “后面还没安置马厩吧?”也是今日要送人,琴濯才想起来这么一茬。 茶白颔首回道:“回夫人的话,还未。” 方才琴濯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日后留着他们还是不一定,又暂且打消了念头,“先别管,等我……等大人回来再做安排。” “是。” 琴濯没有回房,径直去了后厨。 厨师傅跟卧雪他们也已经用过饭,琴濯看见吃光的排骨,问了一句:“这排骨做得可合胃口?” “夫人的厨艺精湛,此番劳烦夫人了。” 琴濯并不想听这些客气恭敬的话,见他们说话做事都掐着礼数,也很无奈。 快过年了,她是想来做一些糕点,预备到时候送人。她准备材料的时候,厨师傅和负责帮厨的小丫头就站在一侧,一副等候指使的模样。 琴濯便把一筐栗子递给他们剥,状似无意问道:“皇上……可有交代你们什么?” 薛岑指派出来的人,琴濯自不指望他们说实话,可还是由不得想问。 厨师傅神情自若,“皇上让我等尽心伺候好夫人,夫人平常自有安排,若无吩咐不必代劳。” 这话里除了夫人就没有一个大人,琴濯心里冷哼,对薛岑的安排更为不喜,好似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他凭什么就知道她的行为习惯?这男人未免太多事!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阿嚏!)一定是喳喳想我了! 第57章 黑芝麻桃酥 琴濯不像薛岑, 心里想着一套表面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对他的逾越更是感到浓浓的不悦。 厨师傅看她磕鸡蛋把蛋液倒进了火炉子里,蛋壳却放到了盆里, 直觉她现在心情不是太好,小心上前道:“这些小事, 夫人大可交给我们就行。” 琴濯原说不用, 低头看到盆中的蛋壳方才醒悟,白浪费了几个鸡蛋着实心疼,自然而然又把这笔账记在了薛岑头上。 把蛋壳倒掉后, 琴濯又重新拿了几个鸡蛋,看到厨师傅把炉子边缘都擦得干干净净,问道:“师傅您以前也是在御膳房当差的?” 厨师傅对她的敬称忙道了句“不敢”,方才说道:“我在御膳房中不过一个小小帮厨, 皇上吩咐我来夫人府上做事, 也是难得的提拔。” 从帮厨到掌厨,那自然是有所升迁的, 只是琴濯觉得给谁做饭可就有区别了,这哪里是提拔,根本就是贬黜罢了。 可她也不会那么尖酸地去刻薄人,只道:“劳您来照顾我们二人的饮食,实在屈才了。” “夫人言重了,能奉皇上口谕做事,也是我们的福分。” 这福分琴濯是没感觉到半点,只觉得那条龙过分。路上的事就不说了,回京以后还明目张胆往自己家里安排人, 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别有意图, 真是道貌岸然虚有其表! 把薛岑翻来覆去又骂了一通,琴濯才觉得这心里敞亮了些。 孟之微不在家中,她也找不着人发泄,就只能泡在厨房里做些吃的东西,注意集中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心烦意乱了。 在厨房里这处看看那处翻翻,等着和的面醒好,琴濯团了一些等份大小的面团,又刷了一层鸡蛋液,在烧热的锅壁上按压成小饼,让锅子的余热来烘烤饼子,便不用人守着灶台留神,等过个把时辰饼子烘干,用锅铲轻轻一铲就可以完好无损地下来。 只是锅子地方有限,只能烤好一批再贴另一批,加起来的时间就长些。 在做菜方面,厨师傅还是很热衷的,见琴濯这么烤饼子,就道:“夫人常做糕点,不如我回头帮您做个专门的炉子,只需事先用一把柴火把炉子烘热,能盛的东西比这多些。” “那就麻烦师傅了!”想来宫里在这方面的技巧多些,琴濯也不排斥多学学。 在后厨呆了这半天,身上不免染上了油烟味,琴濯把饼子一一贴好,回屋去换衣服。 卧雪旋即端着盆热水进来,见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便走过去帮她挽发。 琴濯的首饰不多,常用的就是些做帕子剪下来的丝缎,把毛边整理一下用来绑头发,轻巧又灵活。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琴濯才会用些簪子发钗,不过也就那几样。 卧雪看她的发间朴素,可惜道:“夫人的发质好,若是用几样花片簪着,一定更好看。” 若不说别的,琴濯觉得卧雪确实是个生活中的好帮手,她的手巧,挽发的花样也多,这几日下来琴濯都暗自叹息,若是成了习惯,往后还真离不了这丫头了。 此刻听她说话,琴濯也觉得顺耳,笑道:“我这天生的穷命,也簪不了那些花花东西,没的东施效颦叫人取笑。” “哪里会,夫人颜色无双,就是宫里那些太妃年轻时也不敌夫人呢。” “你才多大?还见过太妃们年轻的时候?”琴濯歪过头,眼角微微弯起。 “在宫里的时候我有幸见过太妃们入宫时的小像,十个里都挑不出一个似夫人一般的来呢。” 琴濯倒没注意这动听的话,问道:“你说的太妃……是奕宗皇帝时候的?” “正是。” 对于奕宗皇帝,琴濯了解倒不是很多,只是因为孟家的事情多有偏见,如今说起来倒是多问了几句。 不过卧雪也是薛岑在位时才入宫的,对于奕宗皇帝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太多。 “皇上和先皇是异母兄弟,不过据黄公公说,皇上跟先皇的关系很好,当年太/祖皇帝还在世,常数落皇上闲云野鹤不像个王爷,都是先皇多方周旋,皇上才能在青枫山继续习武。只是后来先皇病体垂危,皇上才不得不回来继任大统。” 在孟之微那里,琴濯也听过不少二人兄弟情深的事情,倒是不知道薛岑这个皇帝当得这般不情不愿的。 正寻思间,门房的茶白来报,程风正在外面候着。 自从回来那天这帮人被放下,琴濯既没商量的人,也没退回去的法子,倒是盼了几日,闻言一边的耳坠子还没来得及取下,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夫人。”程风先是行了个礼,旋即指使身后的两个人上前。 琴濯一看就慌了,以为又是薛岑往家里塞人,却见对方手里提着好些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又退了回去,然后听程风道:“快年节了,这是宫里给孟大人准备的年礼。” 琴濯暗自撇撇嘴,觉得他们这两拨人也蛮有意思,家里的全程不提一个“大人”,搁程风嘴里倒是全程没有一个“夫人”。 她也算看明白了,程风亦是薛岑身边的近侍,还不是什么事儿都依照他的吩咐,这礼送得根本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之微他一向节俭惯了,无功不受禄,我若收了这礼,回头他可要不依了,还是等他回来再亲自去皇上面前受赏吧。”既然周围的人都跟她打马虎眼儿,她也就干脆装糊涂,这礼是万万不肯收下。 好像早知道会如此,程风的表情也没变化,叫人收起东西的时候留下一个小锦盒,“这是我师傅雕刻的小玩意儿,快年节了给夫人图个乐子。” 对宫里出来的东西,琴濯现在是一万个不放心,狐疑地打开盒子,看到是一只十分普通的木雕兔子,圆乎乎的倒是可爱。 “大风还会这手艺?” “师傅祖上曾是木匠,在王府的时候还负责过一段时间木匠活,所以逢年过节常做些小东西,给我们这帮后辈当做乐子。” 不管黄鹤风是不是因薛岑授意,回京的路上对琴濯确实照顾颇多,还常买点心给她,说话也和和气气的,琴濯记着人的好,看着手里的木雕小兔子,便收起了狐疑的态度,安安心心收下。 只是对于府里留下的人,琴濯还是又提了一遍,本来还想拿孟之微的俸禄做由头,听到程风说:“这些人都是经过尚宫局调/教出来的,府里的事情夫人大可交给他们。若是哪里不合意,夫人也只管教训就是,至于他们的月例,都是由宫中所出,到时候也不必劳烦孟大人。” 听了程风这话,琴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眼见前后的路都被堵得死死的,无力吐了口气。 “那你等一阵,我方才做了黑芝麻桃酥,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带给你师傅一些,也算投桃报李了。”琴濯晃晃手上的兔子说道。 听到有吃的可带,程风原本打算告辞的话连忙咽了回去,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揣着装好的黑芝麻桃酥才回了宫。 琴濯做的东西,哪怕是指名道姓送给黄鹤风的,黄鹤风也不敢私自收下,从程风手里接来的时候看都没看,就预备给薛岑送去。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吧?” “记着呢,就是回来的人我也交代了。”程风也懒得弄明白他师傅跟皇上这令人迷惑的行为了,只秉持话怎么好听怎么说的原则。 “那东西送到夫人手里没?” “夫人听到是师傅您送的,倒是留下了,其他的……都退回来了。” 早知如此,黄鹤风也没觉得讶异,而是一副心安的表情。 在外面个把月的时间,书房的公文也垒了差不多三层厚,薛岑这几日都是一早就来了,星辰挂上夜空方才回去安寝。 如今距晚膳尚有些时间,黄鹤风提着那一盒子黑芝麻桃酥,脸上一副乐颠颠的,脚步却放轻不敢轻易打搅了里边的人。 进门后见薛岑在塌边休憩,手里的刻刀微微旋转着,一块方形的木头逐渐变得圆润。 黄鹤风唤了一声,薛岑微眼也没抬继续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这雕的还是兔子吧?”黄鹤风走近,把桃酥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薛岑看见东西,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心领神会般也没多问别的,只是揭开装桃酥的盒子问道:“拿回来什么?” “小风说是黑芝麻桃酥,也是夫人亲手做的!”黄鹤风说着,事先帮他倒好一杯苦丁茶。 平常说是不喜甜的薛岑,顺手就拿了一块。桃酥有着芝麻的浓香,也带有浓厚的甜味,他倒是没皱一下眉头,只用苦丁茶解了解腻。 他举着已现雏形的木块,问道:“你说只雕兔子是不是太寒酸了?也该换点儿别的东西?” “夫人不是属羊么,等下次皇上送个羊过去。” 薛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又重新找了个木块,开始认认真真雕起来。 以往薛岑除了武学,也就对政事上心,黄鹤风难得看他在除了这两样事情上忘我,打心底里是觉得高兴。 皇上兢兢业业了十来年,偶尔“不务正业”一下也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腊月二十五,晴。 喳喳收了我雕的小兔叽,四舍五入就算是收下定情信物了!(盲目自信) 第58章 栗子鸡 孟之微回京, 已是腊月二十九了。 街巷里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对联,一派过年的喜庆。 马车停到状元府门前, 孟之微从车里跳了下来。颠簸了几日,她也觉得两腿发麻, 迫不及待想下来走走了。 “东西零碎, 我帮赵大人拿进去吧?”车夫把几样东西搬放在台阶上,询问道。 东西不重,不过大包小包的不少, 都是孟之微带给琴濯的。明日就是除夕了,眼下暮色已沉,孟之微忙摆摆手道:“不打紧,这些我一会儿就拿进去了, 劳累你一路, 也早些回去跟家人报个平安。” 车夫闻言,便不再打搅。 等着车子从街巷里出去, 孟之微背起随身的包袱,正欲上前敲门,就见大门打开,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探头出来。 孟之微往台阶上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左右看看,记忆发生了一瞬的错乱。 她走错家门了? “不对啊……这不就是么?”这片街巷去年才修整完备,住的人家都是数得见的,孟之微又看到自家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上头的红穗儿还是琴濯那时亲手编的。 只是看着门口的青年, 孟之微也糊涂了,迟疑着没有上前。 “是大人吧?大人回来了!”应门的恰是茶白, 这些时日府上也没其他面生的人上门,他多少也听程风说过一些,猜想一下就识别了身份。 被茶白迎进门,孟之微还在懵圈,看到琴濯出来时身边还跟着个丫头,脑子里愈发乱成一团。 “我还以为等过年你都回不来了,正想去打听一下还没有去陈州的车马,等小年还能跟你一起过。”琴濯拿过她的包袱,转而就被卧雪接过去了,便拉着她往屋里走。 孟之看着院子里陌生的面孔,满头雾水,看到琴濯摇头只得暂且把疑问压下,“二十五就在路上了,因为下雪还耽搁了一阵,好在赶回来了。” “回来就好,东西有茶白他们收拾,你先进屋暖暖。” 进了屋里,卧雪已经备了热水热茶,琴濯接过茶壶,交代了一声有事再吩咐,把门窗都别好了才敢放心。 孟之微看她如此谨慎,越发不解,问道:“怎么跟做贼似的?这院里的人是你雇来的?” 琴濯转过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眉心褶皱不展,“别说了,这些人都是那条龙指派过来的,说是给你的。” “皇上派的?皇上怎么忽然又派人来了?”早先赐下府邸的时候,孟之微就多方婉拒了,不明白皇上怎么忽然又派人下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琴濯已经辗转思虑了很多,关于薛岑的心思并不打算告诉孟之微,她才调到大理寺,孟家的事情也刚刚有了点眉目,若是知道这些,她定然会胡思乱想,便是这好不容易考上的状元也会舍了。 琴濯不想她苦心所求的事情因自己枉费,只能将薛岑那一套说辞搬出来,只是仍旧愁眉不展。 哪知孟之微听后倒是很释然,“这也不怕,来就来了吧,让我时刻警醒一些倒也没什么。” “只是人多了到底不方便,你还是看看能不能把这些人还回去。”孟之微的身份和薛岑的心思,琴濯都放心不下,所以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 “皇上既做了决定,怕是不行了。再者真把人送回去了,不是显得我们太不识抬举了,皇上心里未必不计较。” 听到此处,琴濯泄气地耷下了肩膀。 孟之微安慰她:“放宽心吧,不就多了几个人,平常不让他们来房里伺候就行了。这府里你也忙了许久,多些人帮衬着,也让你轻松些,不必发愁。对了,我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快去看看!” 看她拉着自己乐颠颠的样子,琴濯愈发不想将那件事讲出来让她操心了。 趁着收拾东西的工夫,琴濯把府里的人都给孟之微认了一遍,孟之微看着跑前跑后伺候周到的卧雪就道:“这宫里的丫头取的名字果然也好听。” 琴濯看她的表情,就调侃了一句:“怎么,状元爷的魂儿都没了?要不要给你收了房做小?” 孟之微也叹道:“要是可以,我倒真想。” 男人都幻想的齐人之福,她倒也想看看。 琴濯捏住她的脸,凑近了小声道:“要真让你多长了一条腿,也是个不安分的!” “什么叫‘也”?你还见谁不安分了?” “那条龙呗。”琴濯心里正不待见薛岑,想也不想就将他对号入座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把皇上扯进来了,敢是皇上又做了什么事儿让你不舒服了?”几次三番的孟之微对她这时好时坏的态度也习惯了,说着话并未多想。 不舒服的事儿可多了……琴濯心里犯嘀咕,却半个真字也未吐露。 “你没听过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皇上哪用得着跟我献殷勤,再说了赏几个丫头哪里就是殷切了。”看琴濯眯着眼一脸深思,孟之微失笑不已。 “看你这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不就上了他的了。我看他就是想用好处来笼络你,让你死心塌地地给他卖命罢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自然。” 琴濯知道她说起君臣之事来就是个死脑筋,虽说入仕是为了替父申冤,可到如今也没看她对哪一件事马虎过,就是下乡去修水库都修得津津有味,真是投错了女胎。 琴濯暗自叹息,又催促道:“先别摆弄这些了,收到房里我慢慢整理,你快去换身衣服修整一下,晚上给你做栗子鸡吃。” 在外月余,孟之微也十分想念她的手艺,就盼着能赶紧回来吃上一口香喷喷的热饭,连忙搓着手去了。 琴濯不敢将房里的事交给卧雪,自己去打了水把一切都准备妥才去的厨房。 平日里,琴濯也都交代众人孟之微不喜外人多接触,无事吩咐的时候便不必过来,众人都记在心里,不敢稍有差池,一味在琴濯身边伺候。 厨师傅早已将栗子剥好,在水盆里浸着,琴濯要用时便方便了许多。 知道这帮人短时间内辞不退了,琴濯也认了命,其他人要帮忙的时候她也没再拒绝。 有了人手,琴濯做菜的时候基本只需要挥挥锅铲调调味,连锅碗瓢盆都省了自己清洗,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确实挺方便的。 “这些鸡腿全用了吧,还有只整鸡,留待明天用就行。” “这会不会有些多?”厨师傅看着小半盆的鸡腿,犹豫着提了下意见,“都是鸡腿也没味儿,我再做两个菜给大人吧。” 琴濯知道他是误会了,便道:“这栗子鸡原本就是我想做给大家的,我这里没有太多的规矩,往后厨房但凡起灶,大家就都有份,不必拘着只为我们两个。” 宫里除了皇上虽还没有正经的主子,可各处差的同僚也未必都好相处,厨师傅见琴濯如此平易近人,心中感激不尽,“小的们是来伺候夫人的,倒叫您如此照拂,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往常府里只有我跟大人,也显得冷清,有你们倒是也热闹些。不过平常茶饭,大家一起也就解决了,不必分得那么开。”琴濯把泡过的栗子捞出来,又放到滚水锅中去煮,既决定留人下来,此前那些不甘愿便也不想计较了。 厨师傅听后,没有再多说,把鸡腿肉剁好块,又放在大锅上蒸熟。 孟之微收拾完就跑到了后厨,这时候鸡肉正好焖上,满屋子都充斥着浓香的味道。 “真是许久没闻这个味道了,我都快想死了,嘴里现在还留着咬出来的几个口子呢!”孟之微随手捡了几个煮出来剩下的栗子,没工夫剥直接就用牙咬。 “那你早不说,给你做些清淡的来。”琴濯看不上她的吃相,把栗子抢过来,给她剥开壳递过去。 孟之微听后连连摇头,“我都饥困了一个月了,就想吃点味儿重的。” “不是公家派饭么,你怎么还跟饿死鬼一样?”琴濯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见她脸上确实少了些肉,心里又不觉抱怨,“你给皇上办事,连顿好饭都吃不上?” “这不是忙起来就忘了,端来的菜通常都放冷了,也懒得再去麻烦别人。”孟之微也怕她又对皇上有意见,赶紧找补。 琴濯哼了一声,暂且也不想再提那个人,问道:“赵大人跟你一道回来的?” 提起赵文汐,孟之微方又赶紧道:“对了,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呢。” “想让赵大人一块来过年?” 孟之微的栗子都忘了咬,“嘿,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说的是这个?” “我才提赵大人你就说有事,可不是跟他有关的。”琴濯把栗子壳扔到炉子里,对此也没有意见,“你既想明日就让人早点过来吧,赵大人在京中没有别的亲人,过年也冷清。” “喳喳你真好!”孟之微高兴地抱了抱她,觉得她对赵文汐倒是一直挺大方,要说对谁不大方,大概就是皇上了。 皇上可真惨,唉……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腊月二十九,晴。 情敌又回来了,唉…… 第59章 四喜饺 除夕这日, 后厨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上了,酥肉、腊肉、炸丸子等等都是前几日都预备好的,主要是剁饺子馅儿, 再做些时鲜菜蔬。 怕赵文汐又嫌叨扰不肯上门,孟之微吃过朝食就出门了, 雇了辆车亲自把人给接了过来。 进门之后, 赵文汐就万般歉意:“大过年的还又给你们添麻烦。” “赵大人说哪里的话,陈州这一路上之微也受了你不少照顾,过年来吃顿便饭还说什么麻烦, 如此见外,可是嫌我们这里茶饭招待不周?” “岂敢,夫人的厨艺精湛,我往来跑还来不及呢。”赵文汐忙说了一句, 人既已来了, 过门不入也不好,提着手里的礼盒进了门。 早在路上的时候, 孟之微就说了府里添人的事,因而赵文汐看到了也未觉得惊奇。 往常来时,都是琴濯亲自端茶递水,赵文汐反倒觉得多有叨扰不好意思,如此还安心了几分。 琴濯吩咐了茶水,到后厨看了看,又特意跟卧雪道:“一会儿摆饭你去叫一声茶白,大过年的两个人还分开吃,岂不冷清。” 其他人在京城尚有亲眷在, 琴濯早先问明白了,便让他们回家过年去了。厨师傅在京城还离得稍微近些, 定要把过年这顿饭做齐备了才肯走,琴濯只能依他。唯有茶白跟卧雪两个无亲无故,琴濯也不忍大过年的他们两个窝在后厨里吃饭,所以特意交代。 卧雪忙道:“岂有跟大人们同桌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你们在这里我就是规矩,有什么合不合的,一会儿就去,乖啊!“琴濯说了一声,看了看菜色,又催促厨师傅早些回去。 进宫这么些年,卧雪也没碰到过琴濯这样的主子,只觉得眼眶有些热,送厨师傅出门的时候,顺便把茶白叫了回来。 孟之微对琴濯的一切决定都无异议,赵文汐也跟他们相处了许多时日,知晓他们夫妻性情如何,对此也觉得稀松平常。 虽说有赵文汐和卧雪茶白三人,但过年时节这大鱼大肉吃上几口,通常也就饱了。琴濯为了多些菜色,便只让厨师傅做了一条整鱼,其他的鸡鸭肉类都是炒做了别的菜,分量正好,既不会让在桌的人觉得意犹未尽,也不会让人吃撑了肚子没地方盛别的菜。 荤素菜都有了,自然还要些酒来配,不过他们这一桌也数不出来一个能喝的,琴濯便去后院的梨树下起了一坛子今年秋天酿的桂花酒。 琴濯刚刮了坛子上的泥封,就听到前院有人扣门,她过去的时候茶白已经将门打开了。看到又是程风一行,琴濯不禁觉得额角一抽,有种大过年想把人拒之门外的冲动。 若是简简单单来串门子也倒罢了,偏偏程风每次不是带着这赏赐就是那赏赐的,只会让她觉得头大如斗。 “夫人安,给夫人拜年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程风讨喜的笑容,琴濯满是无奈,“大过年的你还跑出来,不陪着你师傅过年了?” “皇上知道赵大人也在府上,所以特命我来送御厨做的四喜饺,过年了给两位大人图个吉祥。” “他怎么知道赵大人来了……”琴濯心里只犯嘀咕,可人家指名道姓的,自己又不好推拒,干脆让程风进去说话。 孟之微和赵文汐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将东西收下了,琴濯明知那人是打的幌子,却又说不得,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看那饺子如同看仇人一般,全程都没动一下。 “你不喜欢这饺子?”孟之微看琴濯碰都没碰,夹起来放了一个到她碗里。 据卧雪所说,这四喜饺是宫里御厨才会做的名点,捏成喇叭模样的四瓣面片中填充着不同的馅儿料,有火腿、香菇,还有青豆和蛋黄等,馅儿料滋味丰富,面皮也有弹性,比自家包的饺子倒是多了几分意趣。 众人都吃得香,琴濯却直接拿起碗把饺子倒回给孟之微,语气里浓浓的嫌弃,“过年吃饺子当然还是要吃猪肉馅的,这甜不甜咸不咸的,我不喜欢。” 普天之下也就她瞧不上御厨做的东西了,孟之微暗自摇头,把饺子夹起来吃了。 赵文汐知道琴濯也包了饺子,听她这话以为她是嫌众人都稀罕这四喜饺而不给她面子,纵然御厨做的当真美味,他还是放下了筷子,只就着桂花酒吃了几根豆芽菜,寻思留着肚子一会儿吃猪肉饺子算了。 其他人也都颇有眼色,唯有孟之微习惯了琴濯的态度,没有当回事。 眼看那饺子都快被她吃完了,赵文汐忙端起酒杯,“之微。” 孟之微连筷子也没舍得放,端起来就跟他碰了碰,一饮而尽,照吃不误。 赵文汐:“……” “饺子好吃么?”琴濯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显然满脑袋都是吃的人,此刻根本觉察不到异样的气氛,孟之微点着头还夸赞不休:“御厨做的菜果然有特别之处,这里头的虾仁都特别鲜!” 别人说好也就罢了,琴濯听着她夸就觉得火冒三丈,大过年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想破坏气氛,把碗里的鸡翅膀戳了好几个窟窿。 晚些时候琴濯煮了饺子出来,见孟之微要伸筷子,端着盘子就躲开了,“你才吃了那四喜饺,想必这普通的饺子你也不稀罕。” 孟之微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稀罕,就见饺子离自己远去了,心里又不解又委屈,众人见状只道幸好自己没多吃那四喜饺。 不过孟之微也就是嘴馋,要说肚子里早就被四喜饺占满了,倚在旁边小小打了个嗝儿。 琴濯见状,手里舀好的汤顿时换了个方向,放到赵文汐面前,“赵大人尝尝这干笋老鸭汤,我一早就炖上了。” 赵文汐连忙称谢,对上孟之微幽幽的目光,额头上也是一阵汗。 这人……有时候是真痴。 “喳喳,我也想喝汤。”孟之微一副馋相盯着那老鸭汤。 “自己不会盛么?”琴濯夹着饺子,眼神也没偏一下。 孟之微看着放在她那边的汤盆,抿着嘴巴不言语,那委屈巴拉的劲儿看得一旁的卧雪都不忍了,忙起身给她盛汤。 琴濯看见了也没管,除了没有亲自伺候她吃喝,倒也没拦着谁。 孟之微也觉察出来她的心情有一点点的的不美妙,可又不知道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眼看这大过年的小夫妻俩闹别扭,赵文汐忍不住在饭后悄悄提醒了一下她,她才恍然大悟,却又觉得蛮奇怪的。 在她心里,皇上都时常来家里蹭饭,琴濯也就偶尔念叨两句,如今她蹭皇上一顿饺子,应该不至于才是。 “那虽是皇上的心意,咱们心领了也就是。夫人一早起来忙活,如此精心准备,你光顾着夸别人,那岂不是太没眼色了。”赵文汐看着她,也是满脸不赞同。 道理没错,深谙琴濯性情的孟之微却觉得远不至于,可又说不上什么其他的,只能挠挠头承认错误,“我晓得了,待会儿我就跟她赔个不是。” “这就是了,大过年的可别生了嫌隙。” 中间众人围着炉子打叶子牌,气氛倒也热闹平常,孟之微直觉琴濯心里装着点别的事儿,就没在这时候问。 暮色四合之际,街巷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在夜风里摇摇曳曳的,将过年的气氛烘托得更甚。 孟之微见远处已经有人家放烟火了,跑到后厨去找准备晚饭的琴濯。 她没刻意放轻脚步,琴濯听到动静后回头看见是她,倒也没有怎么样,顺口道:“把那洗净的青菜给我。” 听到她跟平常无异的语气,孟之微这心里也松了一下,连忙拿着笸箩过去,又殷勤地讨活儿干,“还有没有什么我帮忙的?” “厨师傅走的时候都把食材给我准备好了,我捡几样炒炒就行。”琴濯见她不停地在自己身边绕,挥着锅铲将她赶去一边,“去去去,别妨碍我!” 孟之微嘿嘿一笑:“喳喳你不生气了吧?” “好端端的我生哪门子气?” 孟之微都没敢提那四喜饺的事儿,小心翼翼地问:“我没回来这段时日,家里一切都好吧?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可别瞒着我,咱们两个相依为命,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琴濯盯着锅里翻炒的青菜,眼皮覆盖着瞳中的闪烁之色,装平常模样,“你也太瞎操心了,能有什么不好的,说起来皇上赏了人,倒算是好事呢。” 孟之微不放心,又问了几遍,将人惹烦了方才放心地蹦到旁边帮忙添柴火。 琴濯抬眸看了下她的面庞,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总归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晚间的菜色跟中午大不一样,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听到外面接连响起炮仗的声音,孟之微也去把程风带来的那两个大花炮翻腾出来。 午间那四喜饺琴濯也是心里不畅快借故发泄,实则东西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那个送东西的人罢了。 见众人眼里都带着期盼,琴濯也不想扰了兴致,没说什么任由孟之微把那花炮点了。 宫里的花炮都是找专门的匠人所做,填充的火/药都十分有分量。焰火升到半空中爆开大片的星火,徐徐灿开又缓缓落下,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就连琴濯也忍不住赞叹漂亮,心里只望那人的心思也能像这焰火一样,早点散了方好。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大年三十,晴。 这焰火就代表我对喳喳的心(心花灿烂) 第60章 如意卷 除夕守岁, 琴濯是最后一个睡的,见夜里下起了雪,以为第二天必定要积雪, 初一起来倒是见天气放晴,丝毫不见雪的痕迹。 初一都是走亲访友的拜年, 琴濯和孟之微两个也没什么走动的地方, 就是杨大人和安安他们那边有各自的亲眷,他们也寻思晚一两日上门。 赵文汐一早也去拜会家里的其他长辈了,琴濯起了就不见人影, 不由歉意道:“睡得都迷糊了,让赵大人空着肚子出了门。” “厨师傅一早专门过来了一趟,做了好些菜才又回去了。” “这师傅可真够勤快的。”琴濯闻言叹道,也不急着去厨房了, 坐下缓了一阵发紧的额头。 孟之微让卧雪把热在灶上的吃的拿了过来, 摆好筷子等琴濯入座,“我们都吃过了, 这些都是给你留的,看你还想不想吃其他的。” “我能有多大的肚子。”琴濯坐到桌前,又想起来件事,催促孟之微,“我之前包了几个红包压在梳妆盒底下,你拿出来一会儿先给卧雪和茶白。” 孟之微依言找到地方,忍不住拆开看了一下,笑问:“有没有我的?” “外面人都叫你大人,你这个领皇家俸禄的不说给我, 倒跟我讨要了。”琴濯瞥转眼神,夹起碟子里呈云叶型的如意卷。 她正嚼着酥香的蛋皮, 感叹厨师傅做菜仔细,这如意卷一个是一个整齐,就见孟之微从背后拿出一个包得红通通厚墩墩的东西出来。 琴濯看得一乐,当先放下了筷子就去拆,只见那红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好半天都不见里头内容,“什么宝贝藏得这么严,别是连这一尺红布都抵不上,那我可不依。” 孟之微也觉得那外面裹得太参差了些,站在她身旁挠了下头,嘴硬说道:“送礼当然要包严实点儿了,不然多没诚意!” 将层层叠叠的红布拆开,琴濯才看到里头细长的木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里边是一根银簪子,簪头是一片小小的莲花,底下坠着一颗银莲蓬。 琴濯拨了拨那莲蓬,眼睛弯弯的,“状元爷这眼光还不错嘛。”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说你胖就喘上了。”琴濯瞅了她一眼,又乐呵呵地把簪子递给她,“快帮我戴上!” 孟之微接过来,小心地别到她发间,原本要去找镜子给她,听她急急地问:“好不好看?” “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琴濯噗嗤一笑,睨她一眼道:“你是说人还是说你送的簪子呢?” “簪子衬美人嘛!” “油嘴滑舌的,亏得你不是个男人。” “哎哎哎,这话听着可扎心了啊!” 这话也就外人听起来有歧义,琴濯看她急吼吼的,露出一脸无奈,这人是一日比一日误以为自己是男人了。 这家中的一切以往都是琴濯在管,孟之微觉得一年到头都是她辛苦,所以从不开口要什么,说要红包也不过开开玩笑。 不过过年的意思琴濯还是不想落了她,不但准备了红包,早前还做了一身新衣裳放在她床头,今儿早起她就乐颠颠地穿上了,踩着新鞋也好像迫不及待想出去溜两圈。 初一各家各户都是走亲访友,街巷上依旧没什么人。况且昨夜下了雪还有些冷,琴濯也懒怠出去,把过年前做的一些糕点、糖果子装了满满两个攒盒,放在暖阁的桌子上,叫上卧雪跟茶白依旧打叶子牌消遣。 门被敲响的时候,琴濯和孟之微都以为是赵文汐走完亲戚回来了,毕竟他们两个也没亲没故的,这时节除了他也没人上门。 孟之微坐在最外边,扣下手里的牌道:“我去瞧瞧,茶白再去添点儿碳火。” 茶白听了,心里的不安也少了些,赶紧去后院拿木炭。 琴濯盯着手里的牌,等一阵不见人回来,犯起了嘀咕,于是也起身去外面查看,方到花厅就见孟之微领着薛岑一行进来,脑子里顿了一下,听到卧雪着急慌忙行礼的声音,才没有扭头就走。 “参见皇上……”琴濯低眉顺眼地上前,忍着心中的不适感,福了下/身。 “免礼平身,初一就来打搅你们,是朕唐突了。” 薛岑在私下甚少称“朕”,起码在琴濯见他以来,几乎是没听过的,乍一下令她心中不禁有个错觉,她并不能对薛岑的到来有半点异议,毕竟他是皇帝。 如今不比以前,府里有伺候的人了,琴濯一时也找不着理由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旁边。 期间薛岑和孟之微说什么,她也没听见,低着头手指不住地在香囊上搅,一副大人说话小孩插不上嘴的模样。 薛岑来了倒是没呆太久,琴濯只听到最后那个“走”字格外悦耳,这时候方才抬起脸来,看到黄鹤风放下的一堆礼盒,却再度凝固了表情,遂跟着孟之微一同婉拒,“皇上来这里也没好好招待,哪里还劳您送这些东西!” “对啊对啊,皇上也太客气了,若无要事干脆留在府上吃顿便饭才是!”孟之微话刚说完,就觉得腰后面被琴濯捅了一下,可话都说出去了,她也没办法收回来。 好似感觉到琴濯拒绝的心情,薛岑也没厚着脸皮留下,只说还要去杨大人府上一趟,留下东西便走了。 扒拉着桌上一堆盒子,孟之微也奇怪,“我还真没料到大年初一的皇上会出宫,这可真是……受宠若惊。” 礼盒大大小小地堆了不少,琴濯满脸忧愁地扒拉了一个,刚打开就啪一声合上了,脸色变了几变,忽然问孟之微:“后日不是要去杨大人那里,你准备东西了没?” “哎哟!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孟之微拍拍额头,也顾不得再看这堆东西了,“我得赶紧去看看有什么能拿出手的!” 琴濯让她快去,转而吩咐卧雪跟茶白:“你们把这些东西也搬到库房去,帮着大人整理整理,看她要搬什么。” 二人依言跟去,琴濯垂眸站了一阵,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捏着手细长的盒子出了门。 薛岑才出门不久,因街巷里砖石冻得打滑,车马走得慢且平稳,琴濯追出门正好看到马车拐过了弯,急忙追了几步。 “大风公公!” 听到琴濯的声音,黄鹤风还道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急忙让车停了下来,往前迈了几步,“夫人?这天冻路滑,夫人怎么出来了?” 琴濯跑得有些喘,深吸了几口气道:“我想——” 她还没把话说出来,薛岑已经吩咐了程风,程风上前来道:“皇上请夫人上去说话。” 看着冷清无人的街巷,琴濯咬了下唇,捏着手里的盒子迈步上前。 帘子合下,转瞬就阻挡了外面的寒风。马车的内里比外面看起来精致得多,软座前一方矮桌,檀香袅袅,薛岑依旧捧着一卷心经,此刻搭在膝上,注意落在琴濯一进来就低垂的眼睫上。 “坐这儿。”薛岑拍了拍左手边的位置。 琴濯闻言,只管把头埋得更深,俯下身自只露着一个头顶,双手把那个木盒子呈放在了桌上。 马车里静默了一瞬,好似连外面的风声都停了一下。 许是马车里的暖炉太旺,琴濯觉得脊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把盒子放上去依旧没有抬眼。 薛岑把经卷放在一旁,微微倾身,看着那盒子道:“不喜欢?” 他原是想让宫里的巧匠打造一枚玉簪,却又怕她觉得太名贵了不肯收,所以特意出来找了个首饰铺子,选了一款普通些的。 琴濯听着的他的话,脑子里好似被一锤一锤抡,轰轰作响。回京城的一路上,她就打算装聋作哑,想着回来后不见面也就罢了,没成想薛岑越来越过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都生出来了,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做了决定,与其这么纠纠缠缠分不出个是非来,还不如摊开了说,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明白了这事,琴濯的胆子又充盈起来,脊背也挺直了,直言道:“臣妇蒲柳之姿,实在担不起皇上的青睐,这东西皇上还是留给将来的意中人吧。” “若我说你就是意中人呢?” 琴濯原想他怎么也得装一下,哪知一句比一句令人头大。她整了整心思,让自己看起来镇静,“皇上说笑了,臣妇与皇上也不过几面之缘,皇上又何必因一时之兴做出让天下人耻笑的事情来。” 对她话中的忠告薛岑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这几面之缘已经将他牵扯了不知多少时日,她又如何知道呢? 虽然早预想到她可能不会收这东西,但也没料到她还回来地如此之快,好像那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样。薛岑心里不禁也有一丝明月照沟渠的憋屈,眼神瞥到她发髻间的簪子,先是顿了一下,那种似是而非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将盒子打开,看到盒子里和她发髻间一模一样的簪子,五指缓缓收起,“那是孟之微送给你的?” 琴濯没有说话,把头又低了一下,发髻间的簪子更加清晰地袒露在他眼前。 薛岑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要如何形容,以前只是觉得如同吃了醋一般酸,如今却像被腐蚀了似的有种灼心的疼,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眼底映出微微的血红。 “我……并不想做什么。”过了许久,薛岑松开手指,合上那木盒,语气里有一种不得不放弃的释然。 琴濯亦松了口气,双手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那就请皇上收回这东西,臣妇感激不尽。” 薛岑没有言语,她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做尽了恭敬的姿态。 薛岑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憋了半晌声音也沙哑得厉害,“喳喳,我们就这样行么?我……不求什么,也无需你的回应,东西你收下。” 这话在琴濯的耳朵里自然成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孟之微不知”,当即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脑门。 这说的是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大年初一,晴。 朕好像又要失恋了。 第61章 冰糖山楂 强忍下心中翻涌的怒意, 琴濯叠着手微微低下头,恭敬又疏离的模样,“臣妇的夫君是皇上所器重的臣子, 相信皇上也不会做出让臣子寒心的事情来。臣妇不过一介妇孺,比之京中惊才绝艳的贵女属实平常, 皇上又何苦做这等得不偿失的事情呢, 臣妇——” “够了。”薛岑听她一口一个臣妇,好像生怕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样,心里更是妒火翻腾, 没有多想便打断了她的声音。 一直以来,琴濯听到的都是关于他如何如何平易近人,宽和大度,觉察他语气中骤然的冷意, 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只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还是强迫自己没有退缩, 再度俯下身道:“还请皇上三思。” 从薛岑的视角里,只能看得到她乌黑的发顶,他平常见惯了臣民在自己面前臣服恭敬,此刻却因看不到她的脸而觉得烦躁万分,便故意不言语。 怎奈琴濯也是铁了心想把事情说清楚,在他没有开口之前,便不肯起身。 终是薛岑自己先认了输,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先起来吧。” “恳请皇上三思。”琴濯没得到准话,心里始终不放心, 往后退了一下,躲开了薛岑伸过来的手。 薛岑落了空, 只能落在那个木盒子上,手指轻点着上面的搭扣,“若我今日不‘三思’,你是打算长跪不起?” 琴濯收敛心神,把头又低了一下,态度明显。 早知她性情可能不像表面的柔和,可薛岑也没想到她犟起来竟是如此令人头痛。他确实可以一口答应,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嘴上说的终归只是说说,不然他也不会纠结到今日了。 “你和孟之微也是父母之命,当真就如此舍不得?” 前面薛岑毫无遮掩的坦白已经足够令琴濯感到震惊了,她现在每听他一句话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一味杵着脑袋当自己是聋子,以沉默无言来对抗他的所有问题。 知道她听不进去,薛岑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一味紧追不舍,“你是打定了主意今天来跟我坦白,如果我不答应,你待如何?” “臣妇自知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反驳皇上的决定。如果皇上非要做大不韪之事,臣妇也只有一死以表清白!”琴濯下了狠心,下颚蓦地抬起,清莹的眼神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她上来这半晌也没正眼看过自己,薛岑看着她眼中的决然,反倒有些着迷,支着下巴问:“你下这狠心,是因为心有孟之微,还是单纯觉得与我有关系觉得不耻?” 琴濯并不觉得二者有什么区别,觊觎臣妻这事搁一般人都会觉得没脸,她是没想到这人九五之尊居然还能如此淡定,好像在她谈判一样,此人脸皮实有三层厚! “皇上明智睿达,应该也知道自己所思所行是大不韪,该及早收手才是。” “我还没出手呢……”薛岑不禁觉得委屈,总觉得什么都没做就被她安上了“谋夺臣妻”一顶大帽子,实在有些冤枉。 他要真出手了,她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跟他叫板了。 看着她满是倔强的脸,薛岑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怕是也难以扭转印象了,既如此还不如把事情做实了。 不过……看她这幅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还真是有点不好惹呢,眼下确实不是时候。 琴濯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僵持这半天她的腿都酸了,硬着头皮势要等个结果。 仿佛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琴濯才见薛岑把那木盒子收了回去,身体由不得往后落了一下,坐在了自己小腿上。 “倔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薛岑看了琴濯一眼,神色间带着一无奈的纵容,令人越发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皇上……” “朕现在烦得很,你若多说一句,可能就回不了家了。”薛岑忽然改了自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都有威胁的意思。 琴濯不理解他话中之意,只是触及他的视线,就觉得有一无形的网在罗织过来,眼睫一垂再度把自己的头顶对给他。 薛岑无奈又好笑地哼了一声,继而叹道:“天也要黑了,回去吧……这东西不给你就是了。” 没了这烫手山芋固然好,可琴濯听他这话却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使出该有的力道。 她还要说什么,薛岑悠悠瞥过来一眼,“怎么?是想现在就跟着朕回宫?” 那必然不可能!琴濯慌慌忙忙从马车里退了出来,被外面冷风一吹,她的思绪翻起一瞬的清醒,一股头绪极快地闪过。 现在不回宫……难不成还有个以后? 反应过来这话歧义太多,琴濯心里又是一急,连忙去拦马车,“皇上……臣妇还有话说!” 她站在车轱辘旁边,程风也不敢驾车,拿着马鞭左右为难。 薛岑掀起一点帘子,露出一半意味不明的脸,“夫人也早些回去才是,不然孟卿该等得急了。” 他温润的语气配着这字眼,琴濯只觉得他阴阳怪气,噎了一下才没有骂出来,可当着程风他们的面儿,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贝齿咬着粉唇,有点可怜巴拉的。 渐晚的天色有些灰蒙蒙的,她一身绛色立在那里,好似天地间唯一令人动容的色彩。 薛岑暗自感叹自己一开始没做那昏君,现在倒是不好直接抢人了。 “天色已晚,夫人有什么话不妨下次再说吧。” 听着这个“下次”,琴濯是当真装不住了,且这话听着倒像是她不依不饶要拦着人说话似的。 只是琴濯没来得及言语,车轱辘已经朝前滚去。 琴濯还欲拦车,只是程风朝她微微颔首,并未将车马停住,显然是受了薛岑的指示。 眼看着马车远去,琴濯满肚子的疑问都没来得及解答,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绣鞋在残雪的地砖上跺了几下,留下了不甘的脚印。 无耻!太无耻了! 而原本情绪郁郁的薛岑,反倒觉得一阵松快,掀开帘子看见琴濯在巷子里跺脚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一旁的黄鹤风也没敢问,方才一直领着人守在一旁,也不知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头上多了几重雾水。 这男男女女的事儿,可真难理解。 琴濯在原地寻思了半天,越来越觉得薛岑这话不对味儿。可他人也不在了,她就是真有决心自我了断那人也看不到,岂不白白送了性命,越想越憋屈,差点把自己气哭。 她本来就想私下找薛岑说清楚讲明白,并不想让孟之微知晓。回去的时候怕孟之微多问,又拐到街上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个卖冰糖山楂的,便顺手买了回来。 她回去之后,孟之微倒是又过了一阵才出来,左手抱着一个彩釉花瓶,右手端着一只紫砂茶壶,因委决不下便来问她:“你说送哪个给杨大人好?” 琴濯心里纷纷扰扰的,也没心思多斟酌,看了一眼就道:“杨大人过寿,便是多送一件也不会怎么样,都带上好了。” “也对。”孟之微深觉有理,把东西交给卧雪去包好,一眼看到桌上放的冰糖山楂,坐过去拈了一个,“哪儿来的山楂?” “我方才出去买的。”琴濯把袋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却是一口没沾。 “你还出去了啊。”孟之微这半天都泡在后面的库房里,委实不知道她已经去外面打了一个来回,对于她去找薛岑的事就更不会明白了。 冰糖沾了外面的冷气,含在嘴里还带着一股冰凉。冰糖的甜味跟山楂的酸味融合在一起,愈发酸甜可口。 孟之微连吃了几个,看琴濯碰也没碰,问道:“你不吃啊?” 琴濯还在心烦,将她递过来的手推开,“我不喜欢,你吃吧。” “不喜欢你还专门跑出去买一回,可够勤快的。”孟之微乐了一声,觉得她也是闷在家里没事儿做了,闲得慌,“要不待会儿去赵嫂子和安安家里串串门子?他们就是走亲戚,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一味呆在家里,琴濯也只是想着那没着落的事情,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结果,反而越让自己难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把我之前做的点心装一些,大正月的也别空手去。” “这个自然。”孟之微往嘴里丢了一颗山楂,拍拍手起身去准备,走到半路又回过头,“对了,方才我翻皇上带来的那些礼盒,里头还有一对儿珍珠耳坠呢,我给你放屋里了,平常你就戴着吧。” 礼盒里还有一些茶叶点心跟文房四宝,对于其中明显是女性的首饰,孟之微就不觉得哪里突兀了,方才还想皇上送礼送得周全,连他们两口子一起考虑了。 殊不知琴濯听到后倒吸了一口气,猛然抬起眼时孟之微已经走远了。她也没法出言责怪,只好把薛岑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个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啊……好想当个昏君。 第62章 屠苏酒 初三这天是杨大人的寿辰, 正好赶着正月里的热闹,在京的朝臣基本都来应邀而来了。 杨大人也算得上三朝元老了,琴濯很怕薛岑给他面子也会亲自到府里庆贺, 所以出门的时候就犹豫不决。 可是早前杨大人派人来送请柬的时候就特意说了,她实在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 “怎么愁眉苦脸的?不舒服?”出门的时候孟之微就见她磨磨蹭蹭的, 一只脚悬在台阶上摇晃, 好像根本不想迈出去。 琴濯心里纠结,脱口就道:“要是皇上也来可怎么呐?” “皇上来就来呗,你这是不待见皇上到见都不想见了?”孟之微笑了一声, “不过皇上大概会觉得来了抢杨大人的风头,估计就是让黄公公代为庆生了。” “真的?”琴濯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就像点燃的明灯一样。 孟之微着实搞不懂她的态度,胡乱地点头, “也许大概可能吧。” 她说了一堆不确定的词, 琴濯变了脸色,说她说话不算话。 孟之微纳闷:“皇上来不来的……我哪儿能算话啊。” 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地她了……孟之微摇摇头, 再度为薛岑掬了一把同情泪。 不过孟之微这一连串的不确定,确实也没能料准薛岑真的来了。 看到薛岑的时候,琴濯心里就一阵别扭,怀着万般复杂的心情拧了一下孟之微的胳膊。 孟之微吸着气躲了躲,也不敢多问。 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薛岑倒也没有异样的举动,只是琴濯觉得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自己也不想明白的深意,心中暗恼又无法明示出来,忍耐着入了座, 方才觉得发紧的头皮一松。 薛岑作为座上宾,自然是跟杨大人同桌, 孟之微跟赵文汐这些后辈则在旁边一桌上。 期间,琴濯连一个眼神都不敢随便乱瞥,不吃东西的时候便专注盯着面前的酒杯,整个腰背都挺得发酸。 今日宴客所用的是初一的屠苏酒,既能驱邪避瘴,因喝法的特别也有着不一般的吉祥之意。 琴濯见孟之微因好奇捧起了杯子,轻压了一下她的手,“平常都不喝酒的人,这会儿倒是心急,先等等还没轮到你呢。” 孟之微看着人人面前都有的酒杯,不懂她的意思。 一旁的赵文汐解释道:“这屠苏酒要年纪最小的开始喝,最后才轮到年长的寿星,也是祝他们长寿的意思。” “原来这酒还有这样的喝法啊!”孟之微一脸新奇地放下杯子,着实长了一番见识。 “古人有诗‘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说的便是这屠苏酒的风俗了。” 琴濯见他们两个人说着话,也就没插嘴,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揪着桌布上垂下来的穗子,把那穗子编成了一个个小辫子。 等着喝过屠苏酒,庆贺了杨大人的生辰,气氛也比先前热闹一些。琴濯多饮了几杯,就觉得脸上有些烧,撑着脸抬了下眼眸,看到杨大人身边一个妙龄少女,顿时觉得赏心悦目来了兴致,问孟之微道:“那就是杨大人的孙女?” “是呢,古灵精怪的一丫头。”孟之微来府上的时候见过几次,还被这丫头给捉弄过一回,因而说起来带着些许无奈。 琴濯眉梢微动,见那姑娘在杨大人身边撒娇,娇惯归娇惯,倒也不会叫人生厌,低声道:“我看这姑娘挺可爱,杨大人会不会有意让她跟皇上……” 孟之微旋即摇头,“老大人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别说不舍得让她入宫,再者也早就跟陈州定南王世子有了婚约,听说也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呢。” 琴濯见杨大人的孙女出来,还以为杨大人有这意思,听后抿了下嘴,觉得人家十五六的姑娘都订了亲了,那条龙还是光棍一个,要是不早点选几个人入宫,怕是还不肯断念。 也就事关自己,琴濯才操心起了薛岑的终身大事,总觉得他能有那念头,就是多年打光棍留下来的后遗症。 “皇上到底什么时候选妃?难道朝中就没有人提?”本朝皇嗣本就伶仃,琴濯觉得那些肱骨大臣大概都比薛岑着急,毕竟关乎整个王朝将来的命运,若是没有合格的继承人,那可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皇上的事情,便是有人提了,他也大可不管。”孟之微也不敢定论薛岑会跟看起来那般一样好说话,事关后宫私事,他必然不会让臣子们多加揣测。 “过了年皇上就二十有六了吧?这要换别的,皇子都有五六个了……” 孟之微倒是从没操心过薛岑这终身大事,在他看来皇上正值青年,多的是时间,便是真为后代着想,想找个合意的也无可厚非,只是听到琴濯忽然如此在意,有点好笑:“你怎么比朝里的大人还操心皇上的终身大事?不是挺不待见的?” “不待见也不妨碍我好奇啊。”琴濯眨了下眼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上一个好奇的已经被皇上罚去陈州种红薯了,你啊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我都嫁给你了,还关心什么大事?喝了几口酒就胡说八道的。” 孟之微知道往后的话她又不爱听了,所以才如此强说,只好闭嘴。 在席间坐了一阵,琴濯愈发觉得周围的人声嚷嚷得头昏脑涨,便跟孟之微说了一声,去后院散散步。 她沿着蜿蜒的石板路溜达了一圈,回来中间的花园时,正好看到薛岑站在一颗李子树下,旁边个子娇小的姑娘正是杨大人的孙女。 琴濯下意识后退半步从月洞门躲了进去,反应过来之后又啧了一声。若是杨大人的孙女没有婚约,她倒是十分乐意把空间留给关系未知的二人,只是事情正好相反,琴濯不禁对薛岑的印象落到谷地。 这人不是找有夫之妇就是勾搭人家有婚约的小姑娘,真是个老色胚! 怕小姑娘吃了亏,琴濯忽然涌起一腔愤慨,直起腰板踏了出去,很刻意地把地上的枯树枝踩得噼啪作响。 树下的两人听到动静,齐齐朝她看过来,小姑娘眼底澄澈,好像只是好奇哪里来的一个漂亮姐姐。 而薛岑早已了解琴濯的秉性,席间她都故意背着自己全程没有抬一下眼,若是看到自己在这里必然早就躲开了,这会儿倒是大摇大摆地出来,眼底含着一丝兴味,很想看看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是为哪般。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状元哥哥的夫人!” 琴濯看着小姑娘可爱的笑容,也抿起了唇角,“小姐知道我?” “那当然了!今天来的姐姐里夫人最好看!” 小姑娘的嘴巴像裹着糖浆的樱桃一样,不但红嘟嘟的,连说的话也是甜入人心肺。琴濯越发喜欢她,看她跟薛岑这个老色胚站在一起,就生起了一丝警醒,故意道:“我在这里逛了一圈,倒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小姐可要回去?也顺便捎上我吧。” 小姑娘虽然是被宠着长大,倒也没有形成刁蛮任性的性子,闻言热心地应下。 薛岑这时说道:“你奶奶不是叫人来喊你几次了,还在这里逗留?你先去吧,我跟这位夫人一道回去就是。” 小姑娘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懊恼,好像才想起来这回事,对着琴濯道:“皇上对爷爷家特别熟,姐姐跟着皇上一起出去吧,我要去迟了奶奶一定要拧我耳朵了!” 小姑娘说罢,摸了摸耳垂,赶紧朝着另一边跑了。 琴濯本来是好意带她出去,如今倒是被她给留下了,张了张口连人都没来得及叫,看着单独站在树下的薛岑,觉得气氛陡然静了下来。 不过经过上一次摊牌,琴濯私底下对薛岑也没了束手束脚不知如何说的为难,收敛神色福了下/身就欲从来的地方退回去,想等他走了自己再回去。 她都如此不顾忌身份了,薛岑就更没必要,出言道:“方才说找不到路回去,现在又要跑哪里去?骗我,可是欺君之罪。” 琴濯被他噎了一下,绷着脸道:“那皇上此前的用意,又是犯了什么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不如先清正自身?” 听着她牙尖嘴利的一番话,薛岑半点没感到生气,反而笑起来,“天子犯法,何曾与庶民同罪?” 饶是琴濯也没想到他把这种“不正之风”说得如此坦然,此前听孟之微说的什么公平公正都成了泡影,众人怕是都看错了他们这位皇帝,气得胸口起伏,半晌没有话说。 薛岑也不是想故意激她,只是听她说话就由不得了,缓缓叹息:“我说了不想做什么,你又不信我,平白就给我安个罪名。大理寺断案也讲究个人证物证的,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直接拍板钉钉了。” 琴濯听他话只觉得他是胡扯,若没有“证据”,他们又岂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这人装模作样也是有一套。 从钱州回来的路上,琴濯本来是想装聋作哑,奈何薛岑紧逼不舍。如今琴濯想坦白说开的时候,薛岑偏偏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琴濯自觉没有一招是对在他的症结处,一股闷气冲上头脑,直接垮着脸道:“你到底想干嘛?” 眼看着把人逼得终于把尊称忘了,薛岑这心里又是一乐,故意左右而言他,“杨大人的孙女擅篆刻,师承京中名师,我方才是请她帮我跟她师傅刻一枚印。” 这并不是琴濯想问的,听后冷着声道:“皇上想做什么,不必跟臣妇解释。” “是么。” 薛岑的语气淡淡的,偕同眼神一块儿轻轻笼在她身上,令她不觉心神一紧,又把那句可能有歧义的话重新描补了一遍,“皇上跟杨小姐的关系,臣妇没有资格过问,臣妇也不会乱说的。” 薛岑脸上明显浮现遗憾,还道她那句话要没变,自己可不就能钻了空子了,这人警觉性还挺高…… “罢了,反正我在你心里也不是个好人了。” “皇上知道就好。” “……” 被琴濯这么恭敬又不客气地怼了一句,薛岑哑口无言了一瞬,接着道:“那我做坏事也情有可原了?” “……” 这回轮到了琴濯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薛三坏:操坏心谋坏事做坏人。 第63章 屠苏酒(2) 一直以来, 琴濯觉得有理就能走遍天下,可是在薛岑面前,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强词夺理。 没能理论过薛岑, 琴濯气得身份也不顾了,直接调头回了宴席上, 连着喝了几杯闷酒。 薛岑自然不会怪罪, 随后悠悠哉哉地回来,照旧坐在杨大人身边,举杯浅酌, 谈笑风生。 身份的压制琴濯没有办法,可是连嘴皮子上的工夫都输人一成,就有点不舒服了。 孟之微看她把这养生酒当成白酒一般来发泄,把她的酒杯拿到自己手边, “你这是借酒消愁啊, 喝这么快……” 琴濯心烦地撑着下巴,一抹落下来的头发, 没摸到后面的簪子,哎呀了一声:“我的簪子掉了!” 她说着又急急忙忙起身,孟之微看她来回一趟那脸比方才更红了,不敢再让她一个人跑,赶紧跟了过去。 “一个银簪子罢了,回头我再给你买,找不到也没什么。哎哟哎哟……你可慢着点儿!”孟之微看她低着头直往后冲,着急慌忙地拉着她的胳膊。 琴濯低着头按照原来的路找了一圈,脑袋都晕了, 才在花园的那棵李子树一堆落叶底下翻出来,插回发髻间舒了口气。 “若是掉在府里, 也不会被旁人捡了去,早知道让人帮忙找找就是了,你看你这脸……”孟之微触了下她酒意翻涌上来的红晕,摸着还有点烫手。 “你自己送的东西你都不当回事。”琴濯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临后又把簪子取了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摔坏了?”孟之微看她要紧的样子,伸过头去看。 “之前我看这莲蓬的环扣快脱开了,还担心它掉下来。”琴濯翻着看了一遍,把那环扣用牙往回咬了咬,把头发简单梳理了一下。 这么忙活一通,回到桌上琴濯的酒意倒是散了大半,可是一对上薛岑她的头脑就开始不理智,怏怏不乐之下又多喝了几杯。 等孟之微一回神,她已经撑着下颚开始恍恍惚惚了,拎着旁边的酒壶摇了下,已经空了。 “还说一会儿去看安安呢,我看你也别折腾了,休息一下,等宴席散了我让人备轿子来。” 过多的酒液在身体里流窜,让琴濯的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她摆摆手话也懒怠多说,让她只管去安排就是。 前头宴席正热,这里的花厅本就是供人临时休憩所用。琴濯见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把身子调了个儿,两腿搭在扶手上,往椅子里一窝,醉昏昏地就像要睡去。 府里的丫鬟来过来,看到琴濯窝的姿势,上前询问:“夫人可要去暖阁里躺一躺?” 琴濯看着丫鬟头上绾的小辫子,脑袋乱哄哄地问:“小妹妹你几岁了?” 若不是她长得柔和可亲,这幅醉态问出来的话旁人哪里敢答,丫鬟忍不住笑了笑,回道:“奴婢十五了。” “十五……比我小五六岁呢……真小。”琴濯扣着手指头算,似乎有点感慨年岁的流逝。 丫鬟看她是真醉了,又哄着问了一声,琴濯才缓缓反应过来,坐得端端正正的,“我不困,我就坐坐。” “那夫人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记得叫奴婢,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我知道了。” 等丫鬟走了,琴濯好似又没了顾忌,如同融化了一般往椅子里一瘫,没有坐相。 她的头脑倒不是特别不清醒,只是有些言行连自己也没注意到。薛岑进来的时候,就看她对着桌上一只盆栽嘀嘀咕咕的,好像寻常唠家常一样,旁若无人。 “在跟它聊天?” 听到这明显包含笑意的声音,琴濯抬了下头,看着薛岑的时候皱了下眉头,又调回去跟那只盆栽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薛岑也没想到她醉得这般……可爱,听后又问:“这么说刚才你在说我?说我什么?” “居心不良,是个老色胚。”琴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话不该说,不过她的嘴巴好像跟她的脑袋脱离了关联,说出来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这么明显的贬义,令薛岑也默了一瞬。 他有些不解,“色”他认了,可他也还没到而立,怎么就老了? 琴濯还在跟盆栽唠:“我一定是喝醉了,看到的都是假的,不然我都这么骂他了,他怎么还不生气?” “我倒是想生气。”薛岑看着她跟盆栽大眼瞪小眼,满是无奈,“几杯屠苏酒也喝成这样,若我不是对你居心不良,早把你治罪了!” 薛岑忍不住揪了下琴濯的鼻子,指腹接触的那一瞬软腻,令他的内心总是心摇意动。 手指待要移向一旁的发丝,他听到门外黄鹤风的声音,只好收回手把那只盆栽往前挪了一下,以防琴濯一脑袋磕上去。 薛岑出得门来,就见一小丫鬟端着茶过来,没等行礼就让起了身,“是解酒茶?端进去吧。” 小丫鬟福了福身,在天子面前紧张得跟个鹌鹑似的,得了恩准就连忙去了。 薛岑尚未离开,听到丫鬟轻哄琴濯:“夫人,喝两口这解酒茶就不会难受了。” “我没醉啊,喝它干什么?” …… 薛岑低首轻笑,暗道了一声小骗子,从袖中摸出一支银簪子来。簪子上面的莲蓬松动了,被袖子一刮就掉到了地上。 黄鹤风待要去捡,那莲蓬已经从台阶上滚落,掉进了花台旁边的水渠里,不见踪影。 “哎哟,掉进去了!”黄鹤风把拂尘插在腰后,就要去找。 薛岑摆了下手,“不用找了,银子而已也不值几个钱。” 黄鹤风还记得那本来是要送给琴濯的,见他随身带着必然宝贝得很,如今见他也不当紧,遂松了口气,转而道:“夏公子已经在别苑那边了,皇上现在要过去么?” 宴席已经过半,薛岑的诚意也尽到了。本来这一趟他确实不必亲自来,不过也是存了几分私心罢了。 他看了看门内,听着琴濯咕咕叨叨不肯喝解酒茶,好半天喝了又说苦,兀自心头欣喜了半晌,方道:“让车马备着,我去跟老大人说一声。” “是。” 路上,薛岑碰到了折回来的孟之微,本来没打算说什么,只是看到他手里的茶盏,知晓是给琴濯的,就道:“方才我看有丫鬟送去了。” 孟之微不放心琴濯,方才去前头就跟杨大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待会儿就回去了。她听薛岑如此说,觉得自己确实多此一举,府里的丫鬟又岂会放任客人醉酒不理会呢。 “也别白跑你这趟了,正好我喝得也有点多。”薛岑说罢,接过他手里的解酒茶,一饮而尽。 孟之微接住空了的杯子,见他背手就走,有点反应不过来,忙说了声恭送。 可烈酒都不惧的薛岑,又哪里是被几杯养生酒醉倒的,上了马车仍旧觉得那解酒茶咸不咸淡不淡的确实不好喝,端起泡的苦丁喝了一口,别人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却无比钟爱。 或许就像教他武艺的师父说的,他这人什么事情都喜欢反其道而行,最是难拿捏。 对于在外面的那些日子,薛岑到底有些怀念。自师父过世后,他又忙于社稷,倒是好多年没回青枫山了,此番是有些事有求于门中那位也是被摁着头当了掌门的大师兄,所以千里修书把人叫了过来,倒不想那人大过年的就跑来了,让他措手不及。 想到昔日同门,薛岑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让车马驾得快了些。 别苑里平常没有活动,便显得清静,特别是这冬日,冷寂的白雪总让宫殿都显得肃穆几分。不过这几日后园的红梅开了,嫣红的一片煞是烂漫。 想起琴濯喜欢采摘腊梅用来封存,薛岑的心思再度一动,很希望她能看到这里的盛景。 不过,这般情景大概还要等许久。 薛岑叹息了一声,一进殿门就听到了大师兄夏起的声音:“我连年都没在门中过,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你倒是姗姗来迟。” 薛岑听到这话,也不客气地回怼:“我在信中说了让你元宵过来就行,你非巴巴地这时候跑来,我还吓了一跳。” “嘿,敢情还是我的不是了!” 随着声音一落,夏起直接从房檐上窜了下来,作为大师兄明明比薛岑还长了四岁,愣是因为这吊儿郎当的态度,看着没有个师兄的样。 两人嘴上谁也不让谁,暌违多年,倒还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说说吧,千里之外把我喊来,是有什么事儿?我可是百忙之中抽身出来的。”坐下之后夏起就直问主题,嘴上虽说不在意,到底还是念及同门师兄弟,所以他在收到书信的第一时间就下山了。 他们一个朝堂之上,一个隐居世外,可要说起来,倒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薛岑闻言,先是问道:“门中一切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夏起摆摆手,面上一派自然,“好不容易下趟山,我赶时间去见识见识京城的热闹而已,自你治下我还没出过青枫山呢。” 知道他是被拘在一个地方久了闲得慌,薛岑也理解,“既然门中无事,你大可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有其他人帮忙打理,也不是非得你这个掌门才是。” “说是这样说,你不也一样脫不了身。”夏起叹了一声,又询问起正事,“闲话少说,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薛岑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他白玉般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审视。 “你这是什么眼神?”夏起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往后撤着身体。 “我记得你的易容术不错。” 夏起旋即扬手,“不是不错,是很不错!” 早知道他不是个谦虚的,薛岑没想到这么多年也毫无变化,暗自腹诽一句,又道:“知道你很不错,所以才千里迢迢将你找来,帮我做张易容面具。” 薛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要他来的用意,只是对于作何所用却只字不提。 深谙他性情的夏起也知道打破砂锅都未必问到底,一口答应下来,临后又悄悄地去找黄鹤风了解近况,直觉这个多年没见的师弟揣着会让他大感意外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换个身份去谈恋爱。 第64章 浮元子(1) 正月期间, 除了走亲访友,最热闹的莫过于元宵这日了。 朝廷十九才开印,孟之微倒是可以自自在在地过完元宵, 对于这一点,琴濯觉得上头那个制定规则的人还是挺有人性的, 只是一想到那人色心不改, 这丁点的好感便荡然无存,反而又是一顿嫌弃。 孟之微如今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薛岑,省得给她气一顿, 一整日都心情不好。 这日一大早起来,孟之微见琴濯的心情不错,就暗地里告诫自己千千万万别再提起皇上一个字。 不想琴濯倒是问起她朝中的事情来,“开印之后你是留在京城还是又跟着赵大人去其他地方调查?” “现在还不确定,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得回钱州一趟。” 钱州是沿海要塞, 当年出过那事情,总是比较复杂一些, 一时半会儿还整理不出来。 琴濯看她一脸沉思,原本想问的话也憋了回去,从床底上锁的柜子里帮她拿了一件新的裹胸,继而叮嘱:“你平常换下来的记得放在另一个箱子里,可别跟以前一样随手乱放。” 家里添了人,大不比以前,事事都需要小心留意。琴濯都不敢把孟之微随身衣物在家中清洗,每次都是绕好几条路,找巷子里那些专门盥洗衣物的人家来帮忙, 然后约定好日子再亲自去取回来。 想到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琴濯不禁又是一阵咬牙, 好端端的塞几个人过来,充自己有钱有势么! 孟之微看她表情不对,赶紧穿戴好衣物道:“我们吃过再出去么?” 难得的佳节,琴濯也是尽心准备了,昨夜就跟卧雪做了些浮元子,她寻思一会儿上了街人多,未必能安安静静吃个饭,便道:“空着肚子出门多冷,一会儿我煮些浮元子,多少吃一些。” 昨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去安安和赵嫂子家里,中午回来也没顾上休息,太阳一落山孟之微就困得发慌,看到她跟卧雪在厨房里忙活,原本惦记着吃上一口,却不想先睡了过去。 想起来昨天没吃着的浮元子,孟之微搓了搓手,又问:“一会儿带着卧雪么?” “怎么?状元爷真是被美色昏了头,舍不得放下小姑娘了?” 被她调侃一顿,孟之微只能摊手表示无辜。 琴濯正色道:“我跟卧雪说了,让她要么跟茶白出去玩儿,要么就在家里,不必跟着我们。” 虽说家里多了这些人不方便,不过通常众人也不会违逆琴濯的意思,基本上她指东众人决不往西,琴濯的意见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 孟之微也觉得跟个人怪不自在的,她跟琴濯都是自理惯了,带个人出去不理会的话他们自己过意不去,理会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总归是不如他们两个人。 浮元子是琴濯昨儿晚上做好的,一直放在厨房外面背阴处的水缸里。早上天冷,拿出来的浮元子上头还覆着一层浅浅的冰霜。 琴濯原本想做五色浮元子,可这时节也找不着要用的菜蔬,便只用南瓜、萝卜跟紫薯糯米做了四个颜色的。 平常的浮元子只需用糯米和成团子填上馅儿就行了,这颜色不一样的还多了一道工序。 昨日孟之微见琴濯在后厨处理萝卜和南瓜,还不知晓她是干什么,今日一看这浮元子的颜色方才反应过来。 “白的紫的……红的,黄的,怎么没有绿色的?” 琴濯看她挨个数了一遍,道:“要用菠菜的,这大冬天的上哪儿给你找去。” 孟之微也不是非凑齐五色不可,只是看到了才问一句,当下忙道:“我就说说罢了,这就很好了!” “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去,等过完了元宵你又要开始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歇一阵子呢。” 孟之微当先捞起碗里白色的浮元子,咬开糯糯的外皮,里头甜腻的黑芝麻馅儿旋即流入口中,细腻香甜,满嘴的芝麻香。 京城这边基本都习惯甜的,琴濯便在不同颜色的浮元子中放了不同的馅儿料,有玫瑰豆沙的,还有桂花的,虽然都是甜口的,不过细品起来,其中的滋味还是略有不用。 孟之微一连添了两碗,最后还是被琴濯拦下,“这东西不好克化,你过了嘴瘾就且放一放,等出去了想吃什么再说。” 孟之微后知后觉腹中饱胀,心想不逛到午后,怕是再吃不下别的了。 府里回家过年的人,琴濯特意嘱咐他们过完十五再回不迟,他们一走便只剩卧雪跟茶白二人,临出门的时候琴濯还跟卧雪道:“你们要呆不住,大可出去逛逛,我跟大人怕是得晚些时候回来。” “夫人只管去,我跟茶白在府里照应就好。” 琴濯便不强求,告诉她后厨的水缸里还有浮元子,中午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煮。 卧雪把二人送到街巷口方才回去,琴濯不禁道:“这丫头太过懂事,我怕我越来越舍不得她了。” “皇上赏下来的人,也不会要回去,你若觉得合意留着就是了。” 琴濯偏头看了下她毫无所觉的面容,只得在心中暗暗叹气。 她这么早出门,也是怕这时节那人又闲的没事干晃出宫来,把自己家都快当成他的后院了,想来就来,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今儿他们不在,想必那人上门也不会待久,眼不见心不烦。 重整了下心情,琴濯拉着孟之微沿着长街缓缓漫步。河岸两头都挂着花花绿绿的灯笼,虽然还看不到灯火,不过缤纷的颜色混在一起,倒也十分好看。 孟之微看到街上的姑娘手里拎的兔子灯,原想给琴濯也买一盏,被她拉住了袖子,“花那冤枉钱,我们去前头看看,要是有猜灯谜的,你这状元爷岂不是有用武之地了。” 猜灯谜自是不难,孟之微一连中了两盏灯,都递给了琴濯,旁边结伴闲游的小姑娘看见了,掩着袖子暗暗的议论。 虽说他们不是真夫妻,不过琴濯每每都会因别人歆羡的眼神而感到由衷的自得,她常想有孟之微珠玉在侧,日后哪怕她真的另寻他人,也一定得是人中龙凤才行了。 “我的眼神都被你养刁了,我若真的孤独终老,你就得负责任!” 孟之微任她揪了一下脸,难得她主动说到这事上,顺口道:“你若想,我拼着老命也得把全天下最俊美有才的男子给你找来了,若是随便抓个歪瓜裂枣,不也有辱我这个‘前夫’。” 琴濯笑道:“还最呢,再怎么说我都是个二嫁的了,你上哪儿给我找去?” “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要到处说不成!”孟之微敲了她一指头,提醒她清醒清醒。 他们不是真夫妻,自然没有世俗的那些顾虑,只是名声上到底不可避免,所以孟之微心中难免怀着愧疚,琴濯跟着她掩饰了这么长时间,不止蹉跎青春,便是日后的姻缘也难说定。 看她面有忧色,琴濯道:“我看赵大人也不错,不如到时候你跟他说一声?” 琴濯本是玩笑,孟之微却考虑得认真,“文汐确实可靠,也还没有婚配,家中父母也都和气,没有什么难缠的三姑六婆……” “哟,你这什么时候都把赵大人家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对上琴濯揶揄的笑容,孟之微连忙澄清:“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好端端的,赵大人跟你把自家门户报得这么清楚?我看啊指不定有点门道。” “能有什么门道,难不成你觉得文汐也好龙阳?” 这个“也”字孟之微用得很微妙,很明显是不相信琴濯的半点话,毕竟之前她把一国之君都列入了疑似龙阳的队列中,这人脑袋里时常想些有的没的,实在不可信。 琴濯也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之前的判断,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嘴硬还是真有所觉,道:“等着看吧,你跟赵文汐还有事儿呢!” 这话在孟之微听来属实没根据,只是觉得她胡乱猜测而已,笑了笑不再多谈。 “前面有舞龙耍狮子的!”琴濯看到不少人逐渐往一个方向聚拢,拉了把孟之微也往前跑去。 这些热闹小孩子最喜欢瞧,琴濯跑过去的时候前面就围了一排小萝卜头,她一个大人也不好意思跟小孩子挤,便站在后面观看。 随着人越来越多,人也是挨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一起难免磕碰。琴濯不喜跟陌生的人过多触碰,所以觉察有些挤的时候就往旁边让了一下。 身边的位置一空出来,立马就会有人补上,越让反倒是越逼仄,还有一股汗味儿逼近,琴濯不禁蹙起了眉头,不耐烦地回头,却看见旁边一截白底暗纹的绸缎袖子,顺着那袖子往上看,便是薛岑出众的脸。 琴濯的脑海一下就蹦出来四个字——阴魂不散! 不过她随后看见薛岑又往自己身侧站了站,顺手将她身后一个大汉给搡开了,原本蹙眉不悦觉得他大庭广众要占自己便宜,却见那大汉表情慌乱,眼珠子转得贼溜溜的,咬牙看了薛岑一眼挤开人群出去了。 她心底略慌,知道是自己走运躲过了咸猪手,可面对薛岑却难把谢字说出口。 孟之微也看到了薛岑,只是此地人多眼杂,不好亮明身份,便恭敬地朝薛岑一颔首。 “此地人太多,带夫人出来不妨多留个心眼儿。”薛岑见孟之微毫无所觉,觉得他半点不走心,所以出言提醒了一句,“我在上面订了位子,看这舞龙倒也便利,你们不妨一起。” 方才的情形就是琴濯也是后知后觉,孟之微愈发没注意到,见琴濯此时一脸不悦,方才反应过来。她暗自懊恼,可因是薛岑之邀,还是低头询问琴濯的意思。 薛岑看他们两个头挨着头,背着的手紧了紧,压抑着心里翻涌的嫉妒。 且不说别的,琴濯现在也是心有余悸,万不想在人堆里继续挤着,想着先出去了再捏个别的理由离开,便点了下头。 薛岑这才迈开步子,走在前头把两边的人不着痕迹地都挤开了,给他们腾出了一条道。 茶楼的雅间里就坐着夏起一个人,他眼馋这京城的热闹,却也不想下去闻人身上的臭汗味儿,所以打出来就窝在这茶楼上,倚在窗边看下面人挤人反倒有意思。 他眼瞧着薛岑给一姑娘解了围,这会儿又领着人上来,肚子里揣了一堆八卦还没解,看人一进门就笑道:“铁树终于要开花了,你找我帮忙的那事儿,该不会就跟这有关?” 夏起很隐晦的冲琴濯努了努下巴,在她抬头的时候已经调转视线,并未引起注意。 薛岑的脸色未变,眼神盯着夏起,好像有刀子在飞。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浮元子(2) 琴濯还在因方才的事情而懊恼, 没有注意到夏起的话,只是得知他是薛岑的师兄以后,略微的感到吃惊。 薛岑当年在外面习武, 她也只是听说,不想还真有个正正经经的师门, 且看这位大师兄亦是面貌不俗, 应该不是那种忽悠人的小门小派。 不过对薛岑的事情,琴濯向来不是太感兴趣,兀自平定心神。 薛岑让黄鹤风去对面的酒楼里端了几碗浮元子, 孟之微看到了熟悉的彩色团子,比家里吃的多了一个色,心里馋着,肚里却着实没有地方可盛。可顾及到这是薛岑特意叫来的, 孟之微又不好意思推脱。 琴濯也注意到了, 她对做菜总是很有钻研的兴趣,舀着碗里绿色的浮元子朝黄鹤风问道:“这绿色的是用什么做的?” 黄鹤风听了, 忙道:“老奴特意问了那店家,说是把秋收的菠菜晾干磨成粉,做浮元子的时候加进去一点,就有这颜色了。” “我倒还没想到这个方法!”琴濯恍然大悟。 “宫里拨出去的御厨对这些做法基本都熟悉,以后若是想吃什么,大可跟他一说。”琴濯跟黄鹤风说话还是那般熟稔,薛岑按捺不住打岔。 自从事情摊开以后,琴濯是不怕薛岑的,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儿怕被看出端倪来, 于是暗地里怼了下孟之微的胳膊肘。 孟之微旋即反应过来,朝着薛岑致谢。 薛岑霎时觉得心口一窒, 暗自苦笑不已。 她连话都懒得同自己说了…… 即便如此,薛岑的注意还是由不得就转到琴濯那里去,她把孟之微碗里的浮元子捞到了自己碗里,那般亲密无间,更令他心头如同烧灼一般。 孟之微碗里只剩下两个绿色的浮元子,是琴濯特意留给她图个新鲜。她舀起来嚼了两口,觉得也就是甜甜糯糯的口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剩下的一个便没有再吃,全给琴濯了。 薛岑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他们把两个浮元子舀来舀去地互相体贴,拨了下汤匙再没有动,原本因颜色而提起的一点兴致,也早就消失殆尽。 夏起瞥了下他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虽然还不太明白这里的人员关系,不过也品出来点不一般的味道,偏还过去电点眼,“这浮元子做得真不错,师弟啊多吃点。”说着,把自己碗里的浮元子给薛岑拨了过去。 “你自己吃吧。”薛岑看着碗里的一堆,愈发没有胃口,连碗都推给了他。 孟之微肚里饱着,正在一旁摆弄两个花灯,注意完全不在当下。琴濯舀着碗里的浮元子,明显感觉到薛岑直勾勾的眼神,只是装作毫无所觉,吃了两口算是替孟之微给过了面子,便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揪了下孟之微的袖子。 今日元宵灯会,他们也无需费尽心思捏什么理由,孟之微以带夫人看灯之由,带着琴濯率先告辞了。 此间也不过两刻钟,一开始就口没遮拦的夏起倒是全程没有再说一句,一直暗搓搓地观察着薛岑反应,逐渐揣摩出来点门道,等琴濯他们走后,抱着胳膊问:“方才那年轻人斯斯文文的,长得跟个姑娘一般秀气,跟你帮着解围的那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薛岑觉得他要不是眼瞎就是故意的,只管淡淡道:“夫妻关系。” 夏起事先料到他对琴濯有些不一样,也没想他倒是一点不遮掩,听后不禁沉默了一瞬,摇头道:“师弟啊,不是师兄说你,你这心思可不对。” “我又没要做什么。”薛岑还是那句话,也不知道是真如此,还是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 “不做什么?”夏起似笑非笑,听着这话明显留白居多。 师父在世的时候就说他这个师弟心思深得很,从不会对没有结果的事情多费丁点工夫,凡有动作,必有所求。 只是如今这所求之事,显然不合伦理纲常,夏起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身份不一般,相信不用我多说,凡事也该三思而后行。” 薛岑又何曾不知道,所以到如今也不过说一句“不想做什么”,若他真的毫无顾忌,也不会终日烦难而没个头绪了。 “你让我给你做易容面具,也是为那夫人?”夏起又问,他没有回答,知道是猜中了,不觉啧了一声,“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便是你换个身份她不还是有夫之妇?你还真能抢不成?” 薛岑自然也明白,只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觉得自己这重身份只会让琴濯对他退避三舍,他时常幻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她是不是也就不会把自己拒于千里之外,哪怕只是做个可以时常说说话的知己,他就满足了。 夏起也不懂他这棵铁啾恃洸树常年不开花,一有动静就是这般叫人大跌下巴,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晌,最后也不确定他这个师弟能听进去多少。 深知薛岑要是不说,自己根本问不出来,夏起也懒得多费口舌,临走的时候搭着黄鹤风的肩膀去一旁悄悄问:“你们皇上跟那位夫人认识多久了?” 看这情深意切的样子,倒像是共过患难似的。 黄鹤风想了想,自那日在状元府外到琴濯,约莫也就半年时间,他也实在没想到皇上真的如此上心。当时他还半真半假地说皇上若要瞧上了人,不妨去打听一下家世,未想一语成谶,倒成了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情形。 想到此处,黄鹤风也叹了声气,觉得是自己乌鸦嘴了。 “半年就要紧成这样?”夏起听后也不理解,觉得若不是他这师弟常年打光棍识浅薄,就是那夫人有三头六臂,不然这天下芳草何其多,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唉……我看我还是尽早回山吧。” 黄鹤风闻言,道:“夏公子才刚下山,不妨在京城多留一阵?皇上也就跟夏公子会说心里话了。” 夏起何尝不想,只是他这师弟要打了主意,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与其在这里与他僵持,还不如早早回去给他收拾个房间,免得以后他做出了大不韪之事被天下人耻笑,连个躲羞的地方都没有。 想起师父当年对薛岑的评价,夏起又是一叹:“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且说琴濯离开茶楼,心情还有点闷闷的。从钱州回来以后,她似乎每次到薛岑都会觉得心烦意乱,哪怕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会令她感到无比烦躁。 偏偏孟之微不知情,她又不能说,思绪混乱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干脆跟孟之微和离,然后找个僻静地方隐姓埋名起来,一边不必再面对薛岑,一边还能继续照顾孟之微。 只是这么一来,孟之微一定会寻根究底,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听到她的叹气声,孟之微扭过头,“还在意方才的事呢?不必多想,幸而有皇上出手,没让那登徒子得逞!” 琴濯不禁睨了她一眼,暗道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伸手戳她额头,“呆子!” 孟之微不明所以,忽然想起猜灯谜赢来的灯还放在茶楼,想要回去拿琴濯已经走远了,扬着手让她回头再去买一盏。 出来的时候她还舍不得花钱,这会儿又主动提了,孟之微十分确信她是心情不好,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尚算充足,足够让自家夫人回嗔作喜了,颠颠的跟了上去。 冬天的白昼本来就短,悠悠哉哉地时间也过得极快。琴濯想要在晚上看灯,中午愣是撑着没回去,在回香楼吃了最著名的黄焖鸡,出来的时候天色微暗,满城的彩灯摇曳,美不胜收。 “我们一路逛着回去,正好当散步了!”琴濯搓搓手掌捅进了袖筒里,先把自己打包得一点不风。 这一天下来,孟之微手上倒没东西,全在肚子里了。她摸了下滚圆的肚皮,琴濯神色明显比先前那会儿雀跃,暗道吃果然解百忧,就是肚子有点撑。 文武大臣都聚集在天子脚下,佳节之时人来人往,走几步就能碰熟人。 琴濯并非诰命在身,除了去年中秋夜宴去过别苑一次,别的场合也没参与过,对朝中的大小官员不是很清楚。 孟之微每每都会着重介绍一番,有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琴濯是她正牌夫人的意思。 “你这么巴巴地把我亮出来,让同朝为官的知道你有个糟糠妻,以后若想给你指个什么侧夫人都不便利了。” “我便是不说,这朝里还有谁不知道我是娶了妻的。” 两人扮作夫妻,本就是为了避免类似的麻烦,琴濯当然也不会质疑她的做法,不过官阶有高低,别的人家难免会私底下议论一二,琴濯琢磨道:“你说我要不要早点去学学什么琴棋书画的,如果有朝一日你升了官儿,我被封个诰命,别人说起来我也是能写会画,不至于丢了你的脸面。” 琴濯虽是商贾家庭出生,但父母也并非是白丁,琴棋书画虽不是最优,倒也并非一窍不通。只是后几年四处颠簸,早就没了玩弄这些的雅兴。 如今日子终于好过些,孟之微想起来道:“我记得你不是跟师傅学过几年琴?要不要回头给你斫一把琴,你平常没事儿也可以排遣下时间。” “几年不弹都生疏了,还不如弹棉花呢,何苦费那钱。” 孟之微觉得她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挺了挺胸道:“你相公我还挣不回来你一把琴的钱?买!现在就去买!” 她财大气粗的样子逗笑了琴濯,琴濯趁没人注意,在她胸前摸了一把,“行了吧状元爷,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相呢!” 孟之微吓得一佝背,直说她是个女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正月十五,晴。 今天的狗粮好撑,柠檬好酸。 第66章 小葱拌豆腐 转眼过了正月, 孟之微又开始忙活起来。不过她跟赵文汐一块儿办公,琴濯倒是比以前放心多了,也不怕再有官大的欺她, 府里如今又有别的人照应,她便是哪天犯了懒, 也不用担心孟之微会饿肚子。 除了孟之微贴身之事琴濯不肯假手于人, 其余的能放松便放松了,倒也省事很多。 这日晌午,琴濯去把盥洗干净的衣物取回来, 路过集市便被赵嫂子他们拉去打叶子牌。 “如今家里添了人不必你事事看着,你可不能赢了就跑!” 琴濯坐到安安拍的位置上,熟稔地拈起牌,笑道:“不让我走就不怕把你那铺子都输没了?” “哟呵, 这丫头口气不小, 我今儿要不掰回来两场还就不行了!”安安撸起袖子,干劲儿十足。 干果铺的粉儿坐在琴濯身边看她的牌, 琴濯把牌面往她那边移了一下,看到她隆起来的肚子,顺口问道:“粉儿什么日子生?” “约莫就是三月了。” “三月好,草长莺飞。”琴濯由衷说着,又看到粉儿生就稚嫩的脸,不免觉得时光飞快,“连粉儿都当娘了,我印象里你还是帮着你娘卖豆汁儿的小姑娘呢!” “你也就比粉儿大一两岁,这语气跟七老八十一样!”安安怕她说到孩子的事情上牵动心中之事, 便插科打诨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 在座的都是处惯了的,嘴上不说, 心里都觉得琴濯跟孟之微成亲多年还没孩子,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也都心里留个醒,一般情况都不提。 “说起来,赵嫂子的闺女今年也有十五了,定下人家没?” 琴濯被安安的话引起注意,道:“十五还小呢,哪儿用这么急。” “一辈子的事,早些相看着总省得到时候抓瞎。你跟孟大人不也是青梅竹马?瞧瞧孟大人如今对你,那可真是全京城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你这么夸,可要让她骄傲了。” “好男人骄傲一点也使得!” 说起亲事,众人总是忍不住议论一下这家姑娘那家小伙子的,安安在这边算是个“百晓生”,集市上的风吹草动一般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她盘着腿往中间挪了挪,神秘兮兮又带点兴奋:“哎,我那铺子旁边最近来了个新东家,长得可俊了!” “有多俊?”琴濯审视着手里的牌,不甚在意地问道。 她身边有个女扮男装并不逊色的孟之微,还有温和有礼的赵文汐,再有个虽然阴魂不散但是外貌没的说的薛岑,前些日子还见到了他那个也是风光霁月般的师兄,对男色差不多已经看足了,完全可以做到毫不动念。 安安仰着头一脸神往,“俊得人神共愤!” 琴濯笑了一声:“俊成这样那不得引起集市动乱了,他家做什么的?” “前些日子才盘下的铺子,我昨日看到里边在整理一些瓶瓶罐罐,想来是卖酒或者香料的?等他家开张了,咱们一起去瞧瞧!便是不买东西,单是看看那俊俏的掌柜也不亏!” “听你说这半天只知道说人家俊俏,倒是连卖什么都不清楚,若人家只是来逛逛并不是掌柜,你这希望岂不是落空?” 安安信誓旦旦道:“这我绝不会看走眼!那人来了有好几趟了,每次都是在午后,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关门了。他便不是在这里看店,也一定是背后的东家,错不了!” 琴濯听着抬了下眉,心中对此并未有太多的起伏。 不必定时定点牵挂家中之人,琴濯这一呆就是半后晌,出来的时候天际已经染上了些许橘红。 安安回到铺中帮张酉生整理带回来药材,琴濯跟着打了一把手方才提着东西起身。 隔着几十步远的地方就是安安说新开的店铺,琴濯好奇里头是卖什么的便多瞧了一眼,看到柜台一侧的白瓷瓶子里插着几束腊梅,花朵层层叠叠甚是饱满。 琴濯早些就想收集一些腊梅封存,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眼看已经快过了腊梅开的日子,遗憾今年怕是没有暗香汤可喝了,看见了难免眼馋。 “请问……”琴濯缓步走近,朝着店中出声,看到当中身姿挺拔的男子转过来,脑中还未多思,便已发出一个讯号,此人就是安安说的那个新东家。 要说原因,琴濯也说不明,大抵就是此人长得是真的俊,至于俊到什么程度,应该是把孟之微赵文汐薛岑夏起几人加起来的样子。 琴濯暗道安安所言非虚,兀自感慨了一番,倒也没有因此走神,待那颀长的身影走近,再度询问:“请问店家,这腊梅可卖?” 那掌柜的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虽然穿着普通,但琴濯总觉得他站在这店中有些格格不入,好像不是个做生意的,倒像是读书论经的。 “这腊梅是我信手在家中的院子所折,不过放着当个装饰,既入这位夫人的眼,便干脆送给夫人好了。” “这怎么使得……”琴濯觉得便是这东西长出来不花钱,可素昧平生的也没有白拿人的道理,连连摆手。 那掌柜已将腊梅从瓶中取出,温言道:“若是夫人觉得不妥,以后大可常来光顾一下小店。我在此开店做生意,也多个门路。” 琴濯犹豫了一下,把那腊梅收下,看了下店中的摆设,便干脆走了进去,寻思买点什么也好。 掌柜把当中横放的椅子搬开,腾出来一片空地,任由琴濯四处走动,“夫人随便看。” 琴濯注意到一面柜子上摆了瓶子罐子,凑上前细看上面贴的标签,微微吃惊:“这是古垚镇的泉水?” “古垚镇的泉水闻名京城,用来泡茶最好不过,不过为了喝茶来回一趟总是麻烦,所以我便干脆取一些过来,一来方便自己,二来个多个赚钱的法子。” 琴濯听着,挨着一溜看过去,发现还有泥封的坛子,是一些旧岁的雪水跟露水,不觉露出佩服又讶异的表情,“我在京中从未见过有人卖雪水跟露水的,这倒是省了自己收集。” “水生于天,谷成于地,水在饮食之中不可或缺,种类不同讲究也不同,我也是寻个巧宗,在这上边赚点小钱罢了。” 琴濯一听对方言语,暗叹此人还是个行家,看了下另外一面柜子里的香辛料,基本上她做菜都能用着,而且价格也公道,便多买了一些。 刚摆上柜的那坛子泉水也被琴濯收下了,不过她手里还提着别的东西,再抱个坛子倒是不便利,那掌柜的见状,便道:“夫人如果信得过在下,赶明日我叫伙计送到府上便是,这天寒路远,夫人带着也是不便。” 看他容貌出众,又在这里盘了这么大个店面,想是要好好做生意的,琴濯也不怕他哄了自己,便留下了府邸的地址。 那掌柜仅是看了几眼,便把字条收起来,也未瞎打听,似乎是为了安琴濯的心,便自报家门:“在下姓薛,名瑾舟,刚来京中两月。往后就请夫人多多光顾,明日午后,我便将东西送到府上。” “有劳薛老板了。”琴濯浅浅颔首,心里却止不住犯嘀咕,怎么偏偏就姓薛呢…… 那掌柜将琴濯送出门,琴濯走了几步回过头,还见他站在门边,见她回首便又是礼貌地一颔首,暗道这人长得俊果然礼数也多,周到得都快让她不好意思了。 琴濯回以一礼,随后才见对方折身回去,已经开始上门板,似乎就要打烊了,有个年轻的后生匆匆由后面跑出来帮忙。 “天还没黑就打烊,这做生意也真够任性的。”琴濯颠了颠臂弯里满满登登的篮子,把手里的腊梅往上举了举,免得等回到家就全磕碰没了。 一进家门,茶白就把东西尽数接了过去,说孟之微已经回来了好一会儿。 琴濯得知她已经吃过东西,便没有再问,让茶白拿着东西径直去了后厨。 “这腊梅先找个瓶子插着,等晚些时候我再处理。”琴濯交代完,从篮子里取出从粉儿娘那里端的豆腐,没有让厨师傅帮忙,想简单做个小葱拌豆腐凑合这顿晚饭便罢。 孟之微知道她回来便寻来了后厨,看到窗棱跟前盛开的腊梅,也赞了一声:“哪里来的腊梅?开得真好,都快赶上皇宫别苑的了。” “这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皇宫的东西是好的。”琴濯辩驳了一句,几刀下去把豆腐切成了小块,下到了滚沸的锅中。 孟之微摸摸鼻子,伸手去触腊梅的花瓣,不小心给勾下来一朵,立时引得琴濯举到刀过来。 “统共才弄到这么些,你还给我蹭掉了一朵,快闪一边儿去!” “好凶!”孟之微缩着脖子挪到一边,又觊觎锅里的豆腐。 “没吃饱啊?两块豆腐都两眼巴巴的。”琴濯看她一脸望眼欲穿的就好笑,把腊梅挪到一个不会被人碰到的地方,转而去清洗盆里的小葱。 孟之微围着她四处转悠,不时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饱是饱了,这不是就看着馋。要做什么好吃的?” “小葱拌豆腐而已,比你吃的红烧鱼可差远了。” 孟之微不赞同此话,她都吃了她几年饭了,焉能不知她能把豆腐都做出花儿来,当即就给自己找份儿,“一会儿我也吃两口!” “馋样儿!吃那么多也不见你长肉,养你真是亏本!” “我又不是猪……”孟之微捅着袖子撅了下嘴,见灶上的豆腐煮得差不多了,询问了她一声之后便去捞出来。 煮过的豆腐越发鲜嫩,一块块的就像白玉切下来的。孟之微忍不住用手拈了一块,便是不放任何香辛料都能吃出一股细腻香滑的味道来。 “这豆腐是粉儿娘那里买的?”孟之微虽不常去集市,不过因为琴濯的原因,她对集市上哪家卖鱼好哪家卖豆腐好的也了如指掌。 琴濯颔首说道:“粉儿三月就要生产,粉儿娘要分神去照顾闺女,大约得有些日子不开店了。” “粉儿都要当娘了?” “可不是,这日子过得是真快。” 孟之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看着琴濯把切碎的青葱洒在豆腐上,仅仅是淋了些香油跟白胡椒粉,闻着味道便不一样了。 “不放盐了?” “煮的时候便放过了,你平常吃的味道都不重,不放正好。” 孟之微听后,拿了把汤匙就要开动,被琴濯拦住,“刚吃了饭你怎么还跟饿鬼投胎似的,等等!” 琴濯在放豆腐的碗上扣了一个盘子,压紧上下晃动了几下,让青葱跟调味品都充分混合,豆腐还不会碎。 孟之微竖了个大拇指,等她放下碗就忙不迭舀了一口,抹着嘴叹:“孟夫人的豆腐果然好吃!” “登徒子!吃谁的豆腐呢!” “哎哟!” 作者有话要说: 来,押小黄瓜了,押定离手~ 第67章 阿胶糕 因为律法更新的原因, 孟之微调任到大理寺重整历年大案,是一点没有消停。以前在工部的时候,还只是时不时在临近的市镇视察视察水利工程, 最远也就跑了趟钱州,如今虽是安身一处, 却也丁点不得空闲。 赵文汐怕孟之微初来还不适应, 常劝道:“也是这次你赶上了,平常还是挺轻闲的,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当官为民, 轻闲可不见得好。”累归累点,孟之微倒也觉得充实,知晓赵文汐也是好意才故意这般说,遂笑着回了句。 赵文汐闻言觉得反是自己狭隘了, 遂道:“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不过这么多案卷, 也不知道皇上要从哪里查起……”说归说,孟之微看着堆在书房里的一大堆也是头疼得很。 “这些都是历年的档案, 我们只要按照上面的指示找出相应的就行了,要是冤假错案都这么多,我朝的律法可就说不过去了。” 案卷的颜色不同,事情的大小也不同,所以一眼看过去还是十分好分辨的。孟之微看到赵文汐把一叠挂着朱漆吊牌的案卷搬到了柜子底层,问道:“这些不用处理?” “通敌叛国之大罪,罪无可恕。” 孟之微注意到吊牌底部的小字,上书“钱州”字样,心里一突, 脱口道:“难道这里边就不会有冤假错案?那么皇上让我们去钱州调查又是为何?” “钱州之案并非通敌。”赵文汐似乎也疑惑她为何这般认为,从旁边抽出一卷案宗来, “这是我之前在钱州调取过来的档案,当年的案子说起来还是贪官污吏祸害始终。” “那外面……” “外面的传言不尽详实,如果孟集当年真是通敌叛国,先皇也不会只追究他一个人的罪责而不殃及妻小。”两人如今合作查案,赵文汐对孟之微可以说是言无不尽,干脆把案卷递给了他,“你似乎对当年的案子很感兴趣?自来这里就颇多关注。” 孟之微心中一慌,连忙掩饰着神色,“……到底都是姓孟的,我每次听到别人说当年姓孟的如何如何,就有种自己也被骂进去的感觉。” “天下姓孟的何其多,你把自己也算进去有多少气是够受的。” 孟之微略勾了下唇角,注意已迫不及待地放到手里的案卷上。她自入朝一直在工部当差,工部那边的记录只有当年钱州督造军器相关,对于事发之后的案件定性却未有记载,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真相,捧着案卷的手都有些发抖。 官员贪墨致使山河险些易主,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严重的事情。孟之微当时还不知事,十四州失陷钱州也岌岌可危,父亲尚不及送他们离开,便被朝廷的人带走了,一家人甚至来不及告别,再见就是天人永隔。 随后钱州沦陷,兵荒马乱,流民四散,到处都在说钱州知府通敌叛国,所以才致使钱州陷入敌军之手,一时间骂声四起。 父亲在那个档口被处斩,无疑坐实了这一传言,以致于原本爱戴他的钱州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 经赵文汐提醒,孟之微再看手中案卷,也知道朝廷是以贪污弊案定罪,可即便如此,她父亲又何来贪呢? “我听闻当年范集在钱州声望颇盛,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怎么会是贪污的头目呢?” 赵文汐当年也不过是个少年,便是到大理寺当差多年,许多事情也是由这案卷上所得,面对孟之微的疑问,他一时也答不上来,只道:“像老师说的,无论孟集真贪还是假贪,他都难逃罪责,况且当初舞弊的团伙也已经一并处斩,这桩伤及国之根本的旧案,也是皇家的禁忌。” “皇上不是要全部调查么?”孟之微原本也是期盼着这一刻的,听后不免暗暗焦急。 “这几日你也看到了,朝中对这案子的说法都不一,何况这案子是先皇当年亲自结的,若是皇上要重新定论此事,无疑是在打先皇的脸。皇上又十分敬重先皇,此番他怕也难以抉择……” 眼看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却遇到了如此难以逾越的阻碍,孟之微不由心中沉沉,一贯掩饰得极好的面容也有些绷不住,恰在此时有人通传琴濯在外面,她借着出去找琴濯匆匆离开,以免自己暴露过多的情绪。 在外面拖了一阵,把情绪整理好孟之微方才敢见琴濯,可还是被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脸怎么这么白?一个中午都没回来,事情还没忙完?”她本来就瘦,琴濯都怕她再熬个几天就撑不住了,所以让厨师傅炖了些滋补的鸡汤,特意送了过来。 “一直在屋里看案卷,有些头晕眼花,歇一歇就不打紧了。”孟之微抚了下脸,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些。 琴濯不免又对薛岑不满:“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几十个州郡的案子,就不能多派些人手么,仅靠你们大理寺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我看他就是闲得发慌。” “这怎么能叫闲得发慌呢,可能蒙受冤屈的人能就此洗刷冤屈,也是一件好事,在这里啊可得小心说话。”孟之微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一会儿皇上还要来,你可别让他逮着你说他坏话。” 琴濯一听薛岑要来,仿佛碰见猫的耗子,当即把篮子递给她,匆匆告别:“那我先走了!” “皇上又不吃人……哎,你不等我了?” 听到孟之微的喊声,琴濯已经跑了老远,挥着手道:“我害怕!我先去找安安了!” “这有什么可怕的……”孟之微心里不禁犯嘀咕,绿溪村两人好歹也是一同落难过,年前又结伴回京的,也早该混熟了那么一点才是。 不过打从一开始琴濯就对皇上不待见,孟之微也习惯了,想到她此种态度的原因,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声。 琴濯好似生怕撞见薛岑,所以走得步履匆匆,到了安安的店铺里方才坐下歇口气。 安安给她倒了杯茶,看她气喘吁吁的就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脸红大喘气的。” “我去给之微送饭了,今儿这日头好,我走半路都觉得身上热烘烘的,想着快些到你这里来,都没顾上歇口气。”琴濯接过杯子,没什么形象地一饮而尽,又自己拎着茶壶倒满。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狼撵呢。” 琴濯暗自抬眉,可不是就有只大色狼呢,若是迟走一会儿,指不定又遇上了。她坐着缓过来气儿,看了圈外面的铺子,问道:“赵嫂子今日没开门?” “珠儿要去书院,这不一早两口子就替闺女张罗去了。” 听安安这么一说,琴濯才想起来近日京中的动作,朝廷好像专为女子开设了书院,暗道那人说的果然不假。 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琴濯一想到那人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总是没法再以一个全然钦佩的角度去看他。 扪心而问,琴濯也觉得薛岑确实是个好皇帝,仅仅是收复十四州这一件,就足以让后世津津乐道了。她打心底里也不想让薛岑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掉这些受人追捧的建树。 可显然,那人并不会听自己的劝…… 想到此处,琴濯不禁心烦地抓了两把头发。 “这是干什么呢?有烦心事儿?”安安看她一个人坐着表情多变,从柜子里取出几块阿胶糕递给她,“这次的阿胶不错,我就做了些阿胶糕,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一些,这东西补血滋阴对女人好!” 安安是做药材生意的,在选料上一向谨慎,连里头的红枣跟核桃都是精挑细选的。放了一夜的阿胶糕软而不黏,切成方方正正的薄片,里边的黑芝麻核桃跟红枣相间错开,像是一片玛瑙似的。 琴濯嚼着微甜软糯的阿胶糕,逐渐也就忘了思考烦心的事情。 安安忽然推了推她的胳膊,冲着斜对面扬下巴,“快看快看!我跟你说的那个新东家!” 琴濯顺着看过去,人来人往的店铺前,对面身姿挺拔的青色背影煞是惹眼,想不注意都难,只是奇怪道:“那家一向是这么迟才开店?”这都快午后了,寻常人家出来逛集市一般都是上午居多,要天天这个时候做生意,岂不是要赔了? “也许是有钱任性吧。”安安说了一句,又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我们过去瞧瞧!” 安安冲着里头的张酉生喊了一声,便拉着琴濯跑到了人家的铺子里。 先前总算有一面之缘,琴濯看薛瑾舟斯文面善,进了店微微颔首报以一笑。 “两位夫人想要点什么?” 安安是个自来熟,这店铺又开在自家隔壁,左右算个邻居,便问道:“老板这里卖什么?” “左不过是吃喝一道,夫人如果有想要的,尽管叫我。”掌柜说罢,兀自整理着柜台上的账目。 琴濯有种他不如上次热情的错觉,看到一旁白花花的一箩筐,刚伸手就听到薛瑾舟道:“这是刚采回来的百合根,用来做百合面最好不过。” 他的话一下正中琴濯心中所想,她不禁抬了下眼,道:“薛老板似乎对吃食也颇有研究?” 薛瑾舟谦虚道:“不过是多看了些杂书,也就光知道个名目,具体怎么做我还是门外汉。” 琴濯觉得懂的比不懂的总要好些,也免得什么东西都拿来滥竽充数,看这百合根不错,便多捡了一些。 安安回去给她找了个小篮子,却也不懂这些东西要怎么做,“买这么多啃着吃?” “晒干以后磨成面就没多少了,我想多弄一些,给之微做百合面吃。” “啧啧,真是事事不忘你那好相公,偏在我眼前现!” “你若想吃,我也给你做啊。” “我可承受不起你这片情。” …… 二人说着话,没注意到身后薛瑾舟逐渐冷淡下来的脸色,琴濯捡好东西回头结账,却不见他人影,诧异了一瞬:“掌柜的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二人正疑惑着,见一个小伙计从后头出来,替琴濯结账。 安安还想着那丰神俊朗的掌柜,问道:“你们掌柜这是不欢迎我们,半路跑了?” 小伙计笑道:“那怎么敢,我们这店新开张,还有许多货物没来得及摆上,掌柜的一直前头后院地跑,着实忙乱。” 都是做生意的,安安自然能理解,只是嘴上非要不饶人。 琴濯倒没多在意,看了圈店铺里的陈设,寻常店家不卖的东西这里倒是一应俱全,不觉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暗想以后倒不必自己四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换了身份都避免不了柠檬跟狗粮!(掀桌) 第68章 冰糖酸角 早先知道琴濯在集市, 孟之微从大理寺出来也没有先行回府,而是直奔这边来了。 琴濯买了一筐百合根,听小伙计说店里繁忙, 便不太好意思再麻烦他们送到府上,见孟之微来了正是便利。 “不是说皇上要去的么?他这么早就放你们回来了?” “说是要来的, 结果又没来。”孟之微也纳闷, 心想皇上日理万机,便是一时有什么别的事情也是自然,能早点回家吃饭睡觉, 她也求之不得。 “这是什么?芋头?” “就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你家芋头长这样?”琴濯笑着睨了她一眼,把箩筐里的百合根分作两部分,跟孟之微一人拎着一些, 倒也轻便。 安安看他们夫妻协作无间, 笑嘻嘻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家铺子里忙去了,让他们一会儿过来拿东西。 琴濯把她给的阿胶糕拆开来一块, 塞到了孟之微嘴巴里,孟之微嚼着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眉心微皱,“这是什么?” “阿胶糕。” “女人吃的东西……” 听到她的语气里满是抗拒,琴濯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孟大状元,你是什么?” 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的性别,孟之微竟然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蠕动嘴巴把那块阿胶糕吞了下去。 “再这么下去你都快跟男人同化了。”琴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时刻提醒着她。 孟之微却觉得这种“忘我”的精神十分适合自己现在的阶段, 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反正我当姑娘的时候也被我娘说不像姑娘, 没准我投胎的时候就是个小子。” 看她迈着外八字的步子朝前走,琴濯终是摇着头叹了口气。 大约是真的错投了女胎…… 两人刚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夏起。 虽只是一面之缘,夏起倒是十分自来熟,看到他们便上前打招呼:“原来是孟大人跟孟夫人,二位出来逛街?真是伉俪情深呐!” 琴濯不懂逛个街有什么伉俪情深的,虽说他是薛岑的师兄,不过面对这张可以说得上是出尘俊朗的脸,她倒是讨厌不起来,不过也没法跟他一样刚认识人就这般熟稔,遂颔首浅笑,以示礼貌。 孟之微跟他寒暄了几句,见他拿出一个纸包来,“吃酸角么?你们吃着应该是甜的。” 他虽是询问,手上已经不由分说把纸包递给了孟之微,孟之微接在手里,反倒不好再退回去了,只能连声道谢。 几番客气后,三人暂且别过。琴濯看到夏起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掀开帘子往那店铺后院去了,不由问道:“夏公子跟这里的老板认识?” 且不说认识不是认识的,便是这里的老板孟之微也没见过,闻言只道:“可能吧,不然怎么这么自来熟的,江湖人士结交的朋友还挺多。” 琴濯觉得以夏起这般性情,便是想不结交朋友也难,也难怪连当今皇上都是他的师弟了。 且说夏起进了后院,径直就摸到了这店铺后面的仓库,可谓熟门熟路。 这店铺后面是个小院,院子里有一座二层的角楼,两侧都是仓库。 夏起由一边走进去,但见里头陈设都不像仓库的样子,噙着笑迈开步子,在尽头的小门旁边看到守着的黄鹤风师徒,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哎呀……你们皇上这意趣还真是不一样,这么缜密小心,倒像是刺探军情似的。” 黄鹤风不敢搭腔,扣门等了片刻,得到里边的回应后,帮他拉开了门。 夏起迈步进去,看到坐在书桌后面忙着处理公文的人,心里就越发纳闷了,故意把步子踏得沉了些,引起对面的人注意。 如今易容成薛大老板的薛岑抬起头来,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又埋头书写。 “吃酸角么?”夏起拿着手里的袋子凑过去,把之前问琴濯他们的话又问了一遍。 “我不喜欢这些,你自己吃吧。”薛岑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半挽着灰青色的衣袖,从他进来之时就在奋笔疾书,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夏起丢了一个酸角到嘴里,外壳上晶莹的糖霜化开,与内芯的酸混合在一起,变得异常和谐。喜欢它的人会觉得酸甜适口,而不喜欢的就是觉得太酸。 夏起兀自在旁边嘬了半天酸角,薛岑也一直埋头做事,仿若无人。 看他大费周章在集市这里盘了个店铺,又把里头改建得面目全非,反缩在这里批折子,夏起十分不解:“你说你这事儿办的,人家夫妻在外面恩恩爱爱,你一个人在这里拈酸吃醋,图的什么?” 薛岑心里本就酸出了天际,听他唠叨只觉得更难受,抬眸问道:“你还不回山?” “这是利用完我就想把我一脚踹回去?果然有了异性就没人性啊!” 知道他这张嘴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好过,薛岑便懒得再搭理他,继续提笔落字。 夏起见他沉默不语,自然也感觉得到他此刻的心情,还是出言提醒道:“我可告诉你,你这面具是有时间限制的,最多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你若铁了心我也拦不住你,只是到时候你再我帮忙,我可不会再出手。” 薛岑焉会不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打主意的时候其实也没多想,做这一切几乎就是五六日的工夫,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多思考。可以说他是放任了自己的理智,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作为前后脚入门,前后脚出师的大师兄,夏起却有些愁破头,“这会儿也没外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跟我说说?”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不信。”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薛岑把批完的折子合上,又展开一本新的,似乎是借以政务的繁忙来麻痹自己纷杂的内心。 两人相处多年,夏起也从未见过他如此优柔寡断的时候,这话虽是模棱两可,可夏起品着还是倾向于那个“坏结果”,若不然以他的性格,定然早就斩断一切勾连的苗头了,哪里还费工夫做这些事情。 夏起嘴上说着不想管,可真要看他走上谋夺臣妻这条路,那也是头一个心急,松散的神态露出嫌少的忧心,“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先昭告天下选个妃?你自小就在青枫山习武了,中间也很少回京城,见过的人委实不多……” 言下之意,夏起还是觉得他见的女人少了,要不然也不会盯着一朵有主的名花。 薛岑只是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淡淡的,带了点他说的都是废话的不以为然。 “你说你这妃也不选,家也不成,就觊觎人家的媳妇儿,让人知道了还敢给你卖命么?” 道理薛岑都懂,可心却不由自己,听着夏起的话只觉得他唠叨,心烦更甚,“你说够了没有?” “嫌我唠叨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 “朕公务繁忙,请夏公子自便。” “……”得,为了赶他连“朕”都用上了,真是会利用特权。 夏起讨了个没趣,出去的时候见琴濯他们还在安安的店铺里,心里寻思着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夏公子。” “嗳!”不知道是不是琴濯的笑容太亲和,夏起当即笑眯着眼睛应了一声,极有那种操心不尽的兄长替自家不安分的弟弟见礼的慈祥感。 琴濯感觉微妙,又带着一头雾水。 反应过来的夏起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心道是被薛岑给带跑偏了,偏过脸拍了自己一下,正色道:“孟夫人别见怪,我这人看见小辈就由不得这样。” 若论及他跟薛岑的关系,琴濯觉得怎么也差不开辈,夏起这话让她越发觉得年龄的沟壑有些深了,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 “我看孟夫人跟孟大人时常出双入对的,真是羡煞旁人了。” “我们父母都早逝,也只能依靠彼此了。” “夫人跟孟大人都是京城人士?” “并非。” “看孟大人的年纪也不大,你们成亲倒是很早?” 听着夏起的话逐渐问及自己不想回答的范畴,琴濯心底升起一丝不悦。她旋即想到夏起是薛岑的师兄,可不是一条船上的,脸色也淡了下来,“夏公子似乎问得有些多。” 夏起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正欲收起话茬,听到琴濯道:“如果夏公子是因你师弟来打问我的,大可不必。也请夏公子转告你师弟,不该操的心别操,这天下是他的,人心可未必。” 见薛岑对琴濯念念不忘,夏起原只是想刺探一下琴濯到底是哪里特殊,只是没想到三言两语之后就被她怼了一鼻子灰,心里有点惊讶,紧接着就是震惊。 他师弟那个瓜娃子惦记人家有夫之妇,人家居然知道!敢情这戏一开始就唱不下去了,那他摆那么大的戏台是干什么?有病吗! 夏起觉得脑袋里嗡嗡的,觉得当务之急都不是劝薛岑选妃了,而是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朕有病,相思病,非喳喳不能痊愈。 夏起:病得不轻,这边建议原地火化。 —— 线路检修,明天还要停电,心累 第69章 煿金煮玉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透出了春天的暖意, 等到人们有所注意时,四处可见的柳条已经抽出了绿意,将整座城装点得朦胧盎然。 趁着天气晴朗, 琴濯将棉被和冬衣一类都拆洗过,把春夏要用的都替换了出来, 放在方便取用的柜子里。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忙活, 通常都要收拾一整天,现有其他人搭把手,倒是能空出来大半的时间。 余下的工夫, 琴濯便靠着窗棱旁的软塌绣了些东西,觉得脖子低得酸痛,才顾得上看了下天色,起身去了厨房。 门口的架子上已经添置了近几日的新鲜菜蔬, 琴濯看到箩筐旁边几个嫩黄的尖儿, 上前翻了出来,“有春笋啊, 一会儿可以做来吃!” 厨师傅正欲准备今日的晚饭,闻言上前道:“夫人想吃什么?” 琴濯拿了一个笋子出来,扒拉了一下外壳,看到里面白色微黄的笋肉,觉得这笋子不错,便道:“中午吃得油腻,晚间便清淡一些吧,麻烦您帮我淘些白米就行,一会儿我来做。” 厨师傅知道她要用灶, 便依照吩咐把白米淘好,灶台上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砧板菜刀摆放得整齐有序,连柴火提进来码放好了。 琴濯剥了几个竹笋,切成了等份的薄片,又分了些许切成小块的方片备用。 厨师傅看了眼,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自发去准备了一些面粉和成面糊,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慢条斯理地将要用的食材准备好,看着天色将晚,琴濯才开始添柴火准备起灶。 她刚把春笋煎出来,卧雪就跑来后厨道:“大人回来了,还有皇上跟杨大人,同行的还有一位夏公子。” 琴濯听后拧了下眉,杨大人也倒罢了,怎么那人这么晚还要跑出来?而且带着个同门师兄弟,难不成把她这里当成饭馆了? 琴濯心中略有不悦,一不留神锅里的一片竹笋便煎得焦黑,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她回过神来,忙把笋片夹出去,未免剩下的笋片沾上烧糊的面糊,只能又换了一遍油。 “你先去大人书房的架子上取一下那个红色罐子的茶叶,告诉大人一会儿就开饭。” 琴濯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内宅妇人,薛岑隔三差五就上门,以前也不讲究太多礼节,如今她更不怕与他撕破脸,便干脆没有出去,照旧在厨房忙活。 厨师傅说了一回,见她似乎执意要自己动手,便没有多加干涉。 煎好的笋片琴濯放在竹筐里控了多余的油汁,灶上的白米粥也煮得沸腾起来,其间小块的春笋随之翻涌而出,看起来就像是无暇的玉块一般。 因为忽然有客人来访,琴濯只能让厨师傅又多准备了两套碗碟,原本煮的粥也是按着府里人的分量,如今却不得不先紧着客人了。她把煮好的白粥依次舀到白瓷碗里,旁边各配一只同色的小瓷碟,用来盛放煎过的笋片。 只是寻常的白粥跟春笋,盛在这些碗碟里,倒是显得气质都不同了,便是厨师傅也觉得用这些来招待当今皇上,并不会显得寒酸。 把碗碟都放在托盘里,琴濯又略微整理了一番,才叫来卧雪他们帮忙端菜。 “本来是做给府里人的,这下还得再劳烦您一趟了,这里的菜蔬您随便看着做点什么,不必替我节省。”琴濯没有让厨师傅帮忙端菜,自己端起最后一个托盘,交代了一声。 快到花厅的时候,琴濯走在了头一个,进门前还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大家久等了。” 琴濯在外人面前并不是太外向,孟之微听到她好似刻意提起来的声音,便由不得注意过去,旋即起身帮她端东西。 琴濯却挪了下胳膊,让她只管入座,把手里的托盘当先放在了薛岑面前,这在众人看来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薛岑内心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欢喜雀跃,纵使知道这是自己身份得来的优先。 “孟夫人,打搅了。” 面对夏起的言笑晏晏,琴濯也回以客气的一笑,只是止不住腹诽,知道打搅还来,不愧是同一个师门出来的。 安排定吃食,琴濯才走回孟之微身边坐下,“不知道皇上跟大人要来,准备得有些仓促,不过这春笋是今日才挖的,最是鲜嫩,大家可以尝尝。” 在饭桌上,杨大人总是头一个买账,“这可不算仓促,古人有言‘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这春笋可是个好东西呐!” “还是大人见多识广!”琴濯对着杨大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视线一触及对面便故意放空。 吃食都是琴濯事先就分好的,孟之微便率先动了筷,嚼着白粥里脆嫩的笋肉道:“这白粥煮春笋确实不错。” “什么白粥煮春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琴濯一想自己费心思做的菜在她嘴里沦为如此普通的叫法,便一阵嫌弃。 她正欲解释,就听到薛岑说:“我在《山家清供》中看过,这应该叫煿金煮玉?” “……正是。”面对薛岑,琴濯可不像面对杨大人一般能轻易夸出口,只能恭敬又淡然地点了下头。 薛岑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的态度,知晓她一直在跟自己僵持,若非这些人在场,她估计连基本的面子都不会给自己。 暗自叹息了一声,薛岑也并没有因此觉得生气,总归是他自己寻的路,便是跪着也要走完。 只是一勺白粥入口,薛岑的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变,若非定力极好,可能当场就一口喷了出来。 偏在这时,琴濯笑意融融地问道:“皇上觉得这粥味道怎么样?” 看着琴濯弯得有些过分的眼眸,薛岑确定自己面前这份白粥也是不同寻常的,但也只能勉力咽下去,面不改色道:“味道……极好。” 琴濯听后,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好像是听到他的肯定而十分欣喜。 夏起就坐在薛岑右边,将薛岑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何况他坐得最近,隔空都能闻到他碗里的醋味了,不禁暗道他活该,觊觎人媳妇儿都不要脸地跑上门来了,喝一壶醋都不为过。 夏起有些幸灾乐祸,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粥,却差点从鼻孔呛出来。 杨大人吃着自己碗里鲜香的“煿金煮玉”,见状笑眯眯道:“东西好吃,也不能心急啊,小心烫了嘴巴。” 夏起讪讪得放下了汤匙,确实有苦说不出,确切地说是有“咸”说不出。 看到杨大人和孟之微都吃得津津有味,夏起也知道自己这碗是跟薛岑一样被多加了料,心底觉得有些委屈。 凭什么他这个倒霉师弟吃瘪要拉上他啊…… 夏起觉得自己就不该听信他的话轻易下山,如果不下山就不会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心思,如果不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心思,他也不会去琴濯跟前刺探,如果不去琴濯跟前刺探,他就不会受到这种“非人”的待遇…… 片刻间,夏起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那碗粥也没敢再碰,本来还想试试那个煎笋片,可看到碟子里粒粒晶莹的盐粒后,也打消了念头。 他偏头看了下薛岑的碟子,果不其然笋片底下还留着食醋印下的一滩痕迹,只是再看他面色如常还能细嚼慢咽,不由默默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为了求而不得的真爱,这人也真是够狠的。 夏起暗暗叹息,拿起手边的茶水正要喝,听到琴濯问道:“夏公子可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夏起还没琢磨清楚琴濯脸上的委屈有几分真,就被薛岑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可以确定是十分威胁。 作为大师兄,夏起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名不正,不过出于在众人面前对琴濯的尊重,他还是得端着足够真诚的笑脸道:“夫人的厨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从外面赶来,有些口渴。” 琴濯装作恍然,旋即让卧雪把茶壶放到他手边,“可能也是我做的菜盐放多了,夏公子觉得咸得慌吧。” 这下夏起可是听了个明白,这分明就是讽刺他上次打探的事情,咸吃萝卜淡操心呗。 偏偏有个不知情的孟之微,还一脸真诚地说:“也不咸啊,我觉得刚刚好。” 夏起只能认命道:“我的口味一向比较清淡,倒是辜负了夫人的美意。” 孟之微露出一个恍然又理解的表情,心里还是可惜他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若非不合时宜,她倒想全部包揽了。 眼看着夏起吃瘪又说不得,琴濯觉得心里一阵畅快,可看见吃得面不改色的薛岑,她的心里也不禁有些复杂。 薛岑的自若,让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进门的时候把菜的顺序搞错了,可看孟之微和杨大人都津津有味,那加料的粥明显还在他手里。 琴濯刚升起的一点快意,就在薛岑这里碰了壁。好似他一如既往的态度一般,让她根本没有着手的地方。 “夫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薛岑放下筷子,碗碟里已经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一毫浪费的痕迹。 “……多谢皇上夸奖。” 琴濯几乎是紧咬着牙根,看到薛岑缓缓扬起的嘴角,后悔自己应该更大胆一点,给他混个酸甜苦辣咸!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就这? 第70章 枣泥核桃糕 饭后, 孟之微和薛岑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新法实施的事情,倒是让琴濯不好下逐客令了。 不过他们既说正事,琴濯也有了理由脱身, 去了后院就再没回来过。 厨师傅又做了些枣泥核桃糕,琴濯自己留了一些, 让卧雪把剩余的都送去前头。卧雪正待走时, 她又想起来薛岑不喜甜食,家里还有苦丁茶,便放下手头的活计去取。 只是取来罐子, 琴濯又觉得自己居然记着薛岑的喜好实在是有病,不禁把自己骂了一通。 卧雪一直等着她准备妥当,见她拿了罐子也不给自己,小心出声:“夫人?” “罢了, 这苦丁茶放得有些久, 味道怕是不好了,你就沏些寻常的茶叶给皇上吧。” “是。”卧雪不疑有他, 端着那枣泥核桃糕送了过去。 薛岑拈着一指长宽的点心,问道:“这糕点也是夫人做的?” 卧雪还没回答,一旁的孟之微吃了几回倒记得清楚,回道:“是后厨的师傅做的,这枣泥甜而不腻,核桃也是事先烤过的,嚼着有种酥脆的味道。” “孟卿对吃食也越来越了解了。”薛岑淡淡说道,把手里的枣泥核桃糕放了回去,看起来还是不感兴趣。 孟之微自然是感激他送来的厨子, 翻来覆去夸赞了一遍,却不知道没有一句是让薛岑心里舒坦的。 薛岑觉得有琴濯这般周到细致的好夫人, 孟之微反倒把厨师傅赞不绝口,丝毫不讲琴濯的辛苦,实在有些不识好歹。又一想琴濯洗手作羹汤的对象又不是自己,不免一口酸气直冲脑门。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 趁着夏起跟孟之微胡天海地,薛岑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 他来这状元府也有十几二十回了,孟之微也不怕他走岔了路,见他不需要人跟随,便也放心没有多想。 府里的人都是薛岑从宫里拨出来的,因而他可以毫无阻碍,也不用担心人撞见的心虚,穿过抄手游廊直达后院。 琴濯正拿着把小锄头在清理自己的菜园子,一抬头就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惊之下后退了半步,一脚踩在了自己才放下不久的老鼠夹。 她嗷地一嗓子,倒把薛岑也吓了个猝不及防,当即没有犹豫就走上前去。 “手指别伸进去!”薛岑担心她的手指被夹住了,赶紧拨了一下,觉察她手上都出汗了,赶紧蹲下/身去掰那夹子。 老鼠夹还是琴濯新买的,上面的铁扣乍一扣下来着实够呛,便是没有皮开肉绽,琴濯也觉得整个脚面都麻了,铁夹掰开还有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她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拎着裙子正要把脚挪开,觉察脚尖被薛岑托住,一慌之下又往后撤去,单脚站不稳直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脚上的痛还没消散,尾巴根上又是一阵钝痛,琴濯觉得自己今天也是倒了霉,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踹在薛岑身上,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脚收回来。 她挣扎得厉害,薛岑怕再用力捏着她的伤口,只能松开手,见她来不及收住力气往后倒仰了一下,连忙拉了把她。 “你松开!”琴濯对他毫不顾及身份的举动十分抗拒,也顾不得自己此刻的情形,一味只想离他远些。 薛岑觉得便是陌生人,在彼此有难处的时候也不见得是这般避如蛇蝎,心里也有些难受抑郁,“我便这般惹你讨厌?” “这里是状元府,皇上说这样的话恐怕不合适。” 她一再提醒彼此的身份,反让薛岑觉得这身份根本也是如同虚设。就如这状元府一般,他想去哪里,谁又能说得? 薛岑的骨子里也有着反叛,对上琴濯这般的抗拒,便愈发翻涌得厉害,只是看她疼得暗自抽气,最终还是不忍心。 “都这样了,还要与我犟着,我都还没做什么,你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也未免太过了些。” 琴濯暗自瞪眼,心说这还算没做什么,难道真要等你做什么了才开始后悔么?这人也惯会睁眼说瞎话。 不想继续跟他说些有的没的,琴濯冷着脸把裙摆拍了拍就要起身,却被薛岑一把抓住脚。 “你干什么!”琴濯窘得面色泛红,坐正身忙不迭去推他的手。 “别乱动,你不疼么?”薛岑瞥了眼她,手指微微一收,就见她脸都皱到了一块。 琴濯暗骂了一声混球,你那么捏能不疼么! “淤血了,揉一揉散得快些。”薛岑托着她的脚后跟处,手一抬已经褪下了她的绣鞋。 琴濯这下是真的三魂吓得去两魄了,这夜黑风高,寂静无人又绿意阴阴的黄瓜藤下,他们一个有夫之妇,一个九五之尊,怎么看都像说不明白的。琴濯奋力一个转身,运用起自己最灵活的身手,直接就地打了个滚儿,从他手里翻了出去。 “皇上三思!” 因为薛岑没松手,她滚出去看见自己的罗袜还在他手里,耳根往上的一片脸颊已经红得跟旁边的朝天椒一样了,赶紧一把扯回来就往脚上套。 薛岑看着她手忙脚乱,五个脚趾头像是玉砌的一般,凝白温润,微微蜷缩着争先恐后往罗袜里钻。只是脚背上那一片青,看着愈发刺眼,薛岑也没心猿意马的工夫,出言提醒:“脚肿了,回去用药油按摩一下,不然明天该下不了地了。” 如果是平常的好意琴濯也就接受了,此刻只觉得难以开口。 脚背肿起来,她的鞋子都套不回去,只能随便趿拉着,用裙摆遮掩。 直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出事,琴濯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逃也似的调头就走,只是没两步就听到又是砰地一声,居然又踩在了老鼠夹上。 薛岑上前一看,也纳了闷儿:“怎么放了这么多……” 老鼠夹夹在同一只脚上,琴濯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痛了,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喉咙里都发不出声音来。 便是旁人看着也觉得疼,薛岑看了看此处暂时无人,便拦腰将她一抱,到旁边的长凳便放下了。 这回琴濯是彻底顾不上同他计较了,脚踝往上的半截小腿都是麻的,感觉再碰一下自己就能厥过去。 薛岑拨下她的罗袜一看,淤青还没散开整个脚面已经被夹红了,上面还沁着几行血丝。 “破皮了,先敷点消肿止疼的。”薛岑拧着眉心,起身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放这么多老鼠夹,你是打算给我下套的?”那这也太下血本了。 琴濯觉得自己都这么惨了,他还顾得上说笑,抹了把眼睛委屈得要命。 要不是他忽然闯进来,她也不至于踩上这老鼠夹,要不是为了躲开他,她也不至于一个坑里栽两次……琴濯越想越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不由又升起一股怪怨。 院子旁边就是库房,平常一些多余不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薛岑进去翻找了一顿,倒是寻了两瓶药出来。 琴濯疼得走不动,还是担心被人看见了不好交代,只能先央求道:“先去把门挂上……” 这后院跟前面的小径之间原本是个月洞门,琴濯担心这里种着菜蔬,夏天什么虫蚁老鼠轻易就会过去,所以特意上了道木门。 薛岑也知晓她的担心,况且他心里也不是毫无杂念的,便走过去将门挂了起来,回来的时候就见琴濯自己把脚掰着往跟前送,眼下也不好再刺激她,只等她把姿势调整好了,把药瓶递过去。 虽然自己一只脚都露出来了,可琴濯还是难以当着他的面儿而毫无所觉,只好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薛岑觉得她是多此一举,看到一旁散落的老鼠夹,怕她待会儿迷糊又踩上去,遂踢到了角落旁。 “我还要夹老鼠的……”琴濯转过身来,看到自己身先士卒的老鼠夹,强打着精神说了句。 薛岑只能又耐心地帮她把老鼠夹调整好,放在原本的黄瓜藤旁边,“这样行么?” 琴濯抬起眼皮看了下他,缓缓点头。 若不计较前事,薛岑在琴濯心里一直是最有耐心的代表,他身份尊贵,又学识满腹,举手投足都是俊逸潇洒的气质,无疑是闺中少女梦想中的情人。 若她没有“孟夫人”这层身份,她或许也会被这样几乎完美的形象而吸引,只是想到薛岑这样的好耐心也同样用在了与她的僵持上,她就觉得无比头痛。 扪心自问,琴濯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是特殊的,如果仅仅是因为一两顿饭,那皇宫里的厨子应该早就统管后宫了才是。 一番天人交战后,琴濯还是觉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较合适,“皇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薛岑正注意着她浮肿的脚面,听到她说话,微抬了下眼,眼神里的光聚拢在一起,将认真的视线全部投向她。 琴濯由不得就垂下了眼睫,闷声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朋友妻不可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你这叫一句话?”薛岑听到没头没尾又乱七八糟的一通,实在想笑。 “……总归是一个意思。”琴濯嘴硬。 “那你听没听过另一句话?” 琴濯觉得他的话一定不会让自己冷静,可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抬起了眼皮。 薛岑学着她把几句话捏成了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近水楼台先得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不得不说,薛岑这话比自己的工整多了。琴濯抿了下唇,心底默默升起一股恼羞成怒的愤懑。 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喳喳虐我千百遍,我待喳喳如初恋。 今日最强助攻——老鼠夹。 第71章 长寿面 琴濯和孟之微在一起的时候, 基本上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分工明确从来没有碰撞的时候。面对薛岑这般油盐不进,琴濯觉得额角也开始突突地犯疼。 两人僵持不下,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琴濯看了下紧闭的木门,怕再耽搁一阵孟之微就会寻来, 眼下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时候, 撑着长凳就要站起来。 薛岑自然而然去扶她的胳膊,还是被她一把甩开。 习惯了她的抗拒和疏离,薛岑也没有动怒, 又说道:“三月二十七是我的生辰,我准备顺便在长文山春猎,到时候你也来吧。” 听到薛岑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琴濯总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躁, 当即就炸了毛:“我不去!” “那我命令你去?” 琴濯猛地扭头, 看着他隐隐含笑的脸,胸口止不住起伏, 实在是找不着好话给他了,“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般无赖?” “一国之君也是人,也有很多跟常人一样的情绪,喳喳如果对我不这么疏离,我也就不会这么无赖了。” “别叫我喳喳!”琴濯皱着眉心,觉得这人真是拎不清,不沾亲不带故的就瞎喊。 薛岑恍若未闻,看她这会儿精神不错, 想是忘了脚上的疼,便道:“这些天就好好养伤别乱跑了, 不然等春猎那天也不利索。” 他不说还好,一说琴濯都巴不得这脚一辈子都别好了,省得到时候不去还落个“抗旨”的名头。 在感情上,琴濯也是白纸一张,且不说目前没有可接纳的人,便是拒绝人也是直来直去的,所以面对薛岑打太极一般,她只觉得头大如斗,里边尽是一团乱麻。 在她看来,薛岑说喜欢她根本就是寻求禁忌的刺激,所以心底很排斥。 “为什么偏偏是我?”琴濯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殊荣,反而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薛岑反应过来她的问话,心中也是苦笑了一声。他也想知道为何偏偏是她,如果她未曾嫁人,一切也就不会这般令人苦恼了。 “那为什么你偏偏能对孟之微情深如许?”虽然薛岑很不想拿这个例子做比方,不过这样也更直观。 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说出口,琴濯不得不沉默以对。 薛岑觉得这下她应能理解自己的心意,抬手扶了下她发髻上的簪子,看着簪子顶端那个银莲子晃晃悠悠的,就有种满足感。 “我跟之微自小就在一起,一路相伴走到如今,我是不可能做出背叛她的事情的,你又何苦来逼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眼见硬来不行,琴濯放软了语气,想把这个道理给他摊明白。 可薛岑又岂用她来说明,此刻听着他们年少夫妻的情深,愈发觉得醋意滔天,最后只剩下满腔的苦涩。 知道自己说再多也不过是口是心非,薛岑也不想再自欺欺人,默了半晌忽然说出句令人震惊的话来:“喳喳,你跟孟之微和离吧。” “你疯了?”琴濯被他这话吓得不轻,瞪大眼睛看向他。 薛岑觉得自己早在动念的那一刻就疯了,不然怎么会惦记一个有夫之妇这么久。既然疯,又何妨疯到底算了。 “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和离以后呢?皇上要八抬大轿迎娶我么?要让我入主中宫当皇后吗?”琴濯给他冒然的决定气笑,脸上不掩嘲讽之色。 “如果你想。” 琴濯生怕他再说出更惊骇的话来,在他话音刚落就斩钉截铁道:“我不想!” “就那么舍不得孟之微?” “我们是结发夫妻,我自然舍不得。”琴濯觉得跟薛岑就是驴唇不对马嘴,是个人都知道这里边除了夫妻感情,还有人伦纲常要讲,果然当皇帝的趾高气扬,把人都当傻子一般戏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顾及别人的难处。 想到孟之微还老老实实地为这个觊觎臣妻的皇帝卖命,琴濯就一阵气结,对薛岑更没好脸色了。 琴濯的话无疑刺激到了薛岑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知道今日这事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一直也是打着长久的主意,便没有继续谈论,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琴濯先回了房,薛岑在外面呆了一阵方才返回花厅。 孟之微看到他就道:“我还寻思皇上这半天不回来,正要去找呢。” 薛岑心中发闷,瞥了眼孟之微担忧的表情,勉强提起一丝精神,“胸口有些闷,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天色不早了,朕也先先回宫了。” 孟之微闻言,又亲自将人送出门,回到房里的时候见琴濯已经睡下了,便端了个盆儿去隔壁洗漱。 琴濯听到关门的声音,翻过身来叹息了一声,黑暗中仍旧是面色不展。 薛岑生辰琴濯自不打算参与,只是纠结就纠结在孟之微居然跟薛岑是同一天的生辰。那天晚上薛岑说的时候琴濯心里正乱,便没有听进去,差不多快到日子的时候,听孟之微说起来方才知晓。 去年孟之微入朝的时候已过了三月,所以没赶上薛岑的千秋,因而她也不知道是同一天,如今说起来还颇有点惊喜:“想不到我跟皇上是同一天过生辰,这下能沾沾皇上的光了!” 琴濯见她兴高采烈,心里并不想扰了她的好心情,只是一想到薛岑打的主意,就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春猎那日我就不跟你去了,左右有皇上给你沾光,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单独庆祝。” 孟之微倒是很想带着她去散散心,毕竟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闻言担忧道:“我看你这几日精神都不大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你也知道我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自在,等过了也就好了。后日就是春猎,正碰着我头疼的日子,去了诸多不便,所以我想还是在家呆着为好。” 孟之微也不强求,原想留在家里陪琴濯,可是她毕竟有官职在身,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好临时再推脱,只能吩咐卧雪他们好生在家中照应,等过了皇上千秋,她会想办法告个假回来。 琴濯道:“我又不是坐月子,你告假回来做什么?既去了就好好玩儿,给我多带些猎物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能拉得动弓啊,不过文汐的射猎不错,到时候我跟他要几件带回来!” “这也不错,到时跟赵大人说来家里吃饭,我给你们做桌好菜。” 孟之微闻言,高高兴兴地准备起行礼来,预备后日跟着朝廷的车马一同入长文山。 “你们去多长日子?”琴濯看她把衣服胡乱塞在包袱里,终是看不下去将她赶去一边。 “连带往返路程,怎么也得七八日吧。” “两日一换带三件也就够了……”琴濯琢磨着,装了两件春衫,怕天色有变预留了一件厚袍子,“我把你贴身的放在最底下的布袋里,到了地方你就自己放好。” 孟之微点着头应声。 琴濯忽然又想起来问道:“到时候你们住哪儿?” “长文山上已经扎了帐子,到时候我跟文汐一块儿。” 琴濯听到有赵文汐在,虽说他也是个男子,到底比其他不知底细的叫人放心些,遂叮嘱道:“有赵大人在我也放心,只是你的东西千万记得别随手一放就忘了,知道么?” “我记得了,府里这么些人,我都养成习惯了。” 琴濯就怕有个万一,所以宁愿多叮嘱几遍。 三月二十七这日,琴濯还特意起了个大早,专门给孟之微做了碗长寿面,又把两个红鸡蛋塞给她,让她在路上饥困了也好垫垫肚子。 一年里,满朝文武齐聚热闹的大日子除了中秋就是薛岑的千秋了,今年薛岑又把千秋跟春猎安排在了一块儿,可谓空前热闹。 薛岑仗着一身武艺,以往也是不羁惯了,出来狩猎本也是图个自在,打从出了宫门就没坐轿辇,一匹快马直骋队伍前头。 知道孟之微跟自己同一天生日,薛岑其实也挺意外,暗道自己是跟孟之微耗上了,连人都喜欢上了同一个。 “孟卿与我同一天生辰,今日可得好好喝几杯。” 虽然薛岑在心底里已经把孟之微当做了情敌,不过平常还是以君臣处之,与以往也并无不同。他虽有些不合常理的想法,但久在这个位置上,也知道些事分大小,若真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这一个人才,也是得不偿失的。 看着孟之微斯文俊秀一派温和,薛岑也不禁暗骂自己既想人家的媳妇儿,又想人家卖命,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确实有够不要脸的。 不过薛岑的不要脸就是能把不要脸三个字坦坦荡荡地承认,而依旧死不悔改。夏起常说他把不要脸修成了精髓,这天底下怕是已无人能及了。 薛岑觉得他这位大师兄的点评有时候还挺到位,虽然这些名头并不值得他骄傲。 薛岑兀自叹息着策马前行,一扭头看到孟之微的怀里掉出个红通通的东西来,眼疾手快给接住了,“这是什么?” 孟之微讪讪道:“是喳喳出门前给我准备的红鸡蛋……” 过生日吃鸡蛋的说法薛岑也知道,当年还在青枫山的时候,每年生日门中的师兄弟们都会提前帮他预备好。 薛岑托着掌心里的鸡蛋,五指渐渐收拢,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孟之微不好要回来,便道:“过生日吃红鸡蛋吉祥如意,皇上也吃一个。” “那便……多谢了。”薛岑如愿以偿地留下了琴濯煮的红鸡蛋,可心里的难受劲儿却不减分毫。 连一个红鸡蛋他都要费尽心思地从别人那里骗来,实在是……有点惨。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我要在孟卿的腿上写一个‘惨’字。 ——明天周六啦,大肥章预告,我已经上好了五点半的闹钟,冲! 第72章 烤全羊(1) 且说孟之微启程后的第二天就下了一阵冷雨, 本来和煦的天气也再度变得寒凉起来,人们纷纷窝在家里不肯出动。 京城还好些,便是下雨屋里也是干燥的。以往琴濯在钱州的时候, 必得用碳火驱散屋子里的潮湿,若不然人都会觉得像长了一层毛, 浑身上下都泛着潮气。 只是这冷雨天, 山里定然比外面还冷些,琴濯不禁担心孟之微带的衣服够不够。 茶白以前随春猎的队伍去过长文山一次,便道:“长文山离这里也不过小半日的路程, 若不出意外大人他们早已到了长文山,山上的帐子扎得很结实,专为避风挡雨的,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说是如此说, 琴濯还是免不了多想一下, 且看天色还阴着,也不适合狩猎, 但愿那人也能注意一些,别仗着自己功夫好就让一帮人跟着他到处跑才是。 听到门外有响动时,琴濯以为会是安安或者赵嫂子,孟之微随大部队一块儿去长文山,肯定不会是找他的,便自己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白皙的年轻人,琴濯一看他的穿着,便知道他是宫里的,心跳当即闪了一下, 神情紧绷起来。 而对方对琴濯的身份也丝毫不认生,当即颔首唤了声夫人, 又道:“昨儿夜里下了场冷雨,孟大人不慎着了凉,有些发热,所以让奴才回来一趟,带些厚衣服过去。” 孟之微走的时候琴濯虽也帮她准备了些保暖的衣物,可也没料到这一场冷雨之后的倒春寒如此之烈,况又听闻她受凉病倒,当即就顾不得许多了。 她把收拾好的衣物拿出来,犹豫着问道:“公公可知道我家大人现在如何了?” “有太医随行,倒也不打紧,只是大人的精神有些不济,春猎怕是也不能参加了,得等两日稍微顺些再回来。” 琴濯哪里还能坐得住,急忙道:“公公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也同去?我实在不放心我家大人,我去照顾她也方便些。” “夫人言重了,来时孟大人也提过两句,只是怕夫人不方便出门,所以让小的不必多言。” 琴濯闻言,便顾不得多等,匆匆收拾了包裹跟着人启程去长文山。 琴濯看那年轻公公只身一人前来,以为要骑马,特意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出门看外面停着马车,车内也已经被碳火熏得暖融融的,不会令人觉得阴寒。 她坐了没一阵就觉得身上热得冒汗,只得把特意换上的厚袍子脱下来。听茶白说到长文山约莫小半日,也没再多问,不时掀开帘子看一下走到哪儿,心里记挂着孟之微,便有些坐立难安。 从早上出门,到长文山时太阳差不多快落山了。 在路上的时候天气就开始放晴,到得山上正好能看到晚霞余晖,把天际渲染得极为炫丽。 “请夫人在这里稍候。” 带琴濯来的公公说罢就退了出去,琴濯惦记孟之微的病情,一路上都没放下焦急的心。可看到空荡荡的帐篷,她心里总是有些奇怪,连声喊人却没喊住,愈发感到怪异。 琴濯不知道孟之微在哪里,不敢随便乱跑,掀着帘子张望了半天,只看到重重把守的侍卫,看起来倒是安全可靠。 她放下帘子,在帐子里不停地踱步,听到外面侍卫行礼的声音,原本不甚清晰的念头一下就浮了上来,一转身看到微微低头进来的薛岑,脑袋里就噼里啪啦的好似炸开一般。 琴濯就是想装糊涂也装不出来,眼下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自己根本就是被眼前这条龙给骗了! 在此之前琴濯已经试想过自己不来长文山的无数可能,可偏偏没料到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用起了骗人的把戏。况且这青/天/白/日,文武大臣都在长文山,这人却丝毫不顾及会被人撞见,不但将她骗来,还堂而皇之地来这帐子里。 琴濯气得脑袋发懵,见薛岑上前,旋即便退了好几步。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大人呢?” 薛岑自动忽略了后边那句听起来就亲密的话,兀自问道:“决定得仓促了些,没来得及安排更好的车马,来的路上可受罪?” 琴濯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终是绷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孟之微的夫人!” “有什么区别么?”薛岑歪了下头,说得风轻云淡,却把琴濯气得够呛。 知道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琴濯骨子里的逆反也全部升了起来,若不是还在意外面有侍卫把守,真想上去就跟他扯头发。 “是没区别,我不过一介平民百姓,大不了一死,赔上你薛氏江山我也不会亏。” 薛岑看她一脸决然的样子,却是笑了笑:“哪就这么严重了,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轻易可别把自己逼上绝路。” 琴濯不想听他的道理,此刻跟他独处于一个帐中,只觉得与猛兽同笼无异,不敢放松丝毫警惕,说的话也一句比一句决绝。 薛岑见她被自己吓得如同炸起尾巴的猫,暂且没有过去,驻足一边。比起琴濯紧绷的态度,他照旧打太极一般,在琴濯看来大不韪的事情,在他眼里好似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如常。 自与他周旋以来,琴濯是软硬兼施,能说的也说了,正面又刚不过,只能躲着他走了。见他依旧是油盐不进,琴濯也不想多费口舌,低头就要从帐子出去,薛岑一侧身,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干什么!”琴濯现在怕他怕得要命,生怕跟他有一点过多的接触,不等他碰着自己的衣袖,就缩着躲到了一边,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薛岑也不觉有种捉兔子的感觉,背过手道:“一会儿我会让你去见孟之微,既来了这几天就好好在这里欣赏一下长文山的风光。” 这话听起来像是好意邀请,其实根本没有给人留拒绝的余地。 琴濯知道,若非薛岑亲自开口,她怕是连这长文山都离不开。 骂不出口,琴濯只能在心里将他捶了一遍又一遍。 此处的帐子应是薛岑私人所用,除了外面守得跟个雕像似的侍卫,并没有其他的人过来。 薛岑离开后不久,就有人带着琴濯去了另外的帐子,琴濯听到里边有孟之微的声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孟之微正半歪在榻上,刚放下赵文汐端来的汤碗,看起来面色确实不比平时,不过精神尚好,完全不是琴濯担忧之中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看到琴濯的时候,孟之微就乐颠颠地下了地,“喳喳你怎么来了?” 琴濯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派人来说你病了,我放心不下,还是来看看你。” 便是听在旁人耳中,薛岑这番举动也只是对孟之微关心颇多,并不会想到琴濯身上去。 孟之微听了也满怀感激感激,叹道:“就是刚下雨的时候着了些凉,没有大碍,倒是还让皇上派人麻烦一趟。” “皇上关心你,也是你的福气。”赵文汐拍拍孟之微的肩膀道。 琴濯听到这种“福气”就额头发紧,但对不知情的赵文汐和孟之微又没法说什么,只能强笑着表示赞同。 赵文汐一惯有眼色,见琴濯来了,便自发卷了铺盖去了别的帐子。孟之微跟琴濯呆在一块儿,倒是更自在些,夜里睡觉也不必担心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只这一点,琴濯心里还能稍微安定一些,可一想到这些天要跟薛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苦恼无比。 因为忽下冷雨,众人来长文山后就一直在帐子里呆着,还没来得及出去驰骋一番。 眼下虽已黄昏,但众人还是按捺不住想出去放风的心情,猎场上不时有马匹飞奔。 孟之微带着琴濯在周围转悠了一圈,想带她去猎场看看,被她揪了回来,“你还病着乱跑什么,再说了你也不会射猎,还是别去凑那热闹了。” 孟之微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凉荫荫的已经没有发热的迹象,“也就昨晚稍微有些难受,并不严重,睡了一觉起来就好了,倒是让你白担心一场,还跑过来。” “跟我还说什么两家话。”琴濯替她拢了下披风,两人转身往回走着。 黄鹤风迎面而来,走到二人跟前行了个礼,道:“今儿晚上大帐里摆宴,皇上特意说让大人带着夫人一块儿来,千万别拘谨了。” 这话听着是没什么问题,好像还是薛岑关心臣子,琴濯却感受到了他赤/裸/裸的威胁。大帐里摆宴,又不是专为他们的,文武百官都有参与,又何必劳动人专程来告诉一声,还是黄鹤风这般重要的近侍,那人摆明了是居心不良! 心里对薛岑不满,琴濯连带对黄鹤风也没了好脸色,偏着脸没有搭理。 黄鹤风也知道自己向着自家皇上到头来肯定也讨不着琴濯的好,有此觉悟也不指望什么了,传完了话就赶紧跑了,他只望将来夫人若是真能跟皇上在一起,只别记恨他这“助纣为虐”就行了。 回到帐子前给薛岑报告的时候,黄鹤风还默默地叹了几口气,他为皇上这感情,也着实是做尽了违背良心的事,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当初那一句多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黄鹤风照着自己嘴边拍了个巴掌,暗记以后可再不胡说了。 第73章 烤全羊(2) 回去的时候琴濯就没精打采的,不过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薛岑也不会做什么,她如果自己窝在帐子里不出去,难保他不会又偷偷找来,思前想后一番,琴濯还是随孟之微赴了宴。 因来的那日时间也晚了,第二天又是连绵的冷雨,薛岑的千秋也没有大摆,众人被一场雨浇得兴致缺缺,在薛岑发令之后就各自安置了,今日也算补上原本的安排。 作为跟薛岑同一天庆贺生日的孟之微,自然成了座上宾,连带琴濯也不得不跟着她坐在离薛岑极近的右手边。 琴濯全程都憋着一股气,尽量把注意放在今日的菜色上。可薛岑总要时不时的借着孟之微来招惹她,她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对着他笑脸相迎。 帐子外面搭着篝火,旁边就是御厨支着架子在烤全羊,现烤的羊肉鲜嫩多汁,外皮的酥脆似乎已经散发出来,直飘到帐中。 烤好的全羊御厨直接切片放在盘中,送到了众人的桌上,羊肉的香气更是直扑众人口鼻。 烤全羊的料汁是御厨用秘方调制的,烤出来的羊肉皮脆肉嫩,一口咬下去多汁饱满,并不会肥腻。碟子里还有几块羊排,连骨头的长短都剁得一样,整整齐齐地摆着也十分悦目。 只是琴濯现下只觉得芒刺在背,完全没有胃口不说,面对不喜欢的食物也着实下不了嘴,便只捡了几筷子素菜。 孟之微知道她不爱吃,便道:“一会儿还有别的烤物,再等等。” “我也不是很饿,这全羊烤得倒是正好,你多吃一些,也补补力气。”琴濯把自己面前的碟子也推了过去。 薛岑一瞥眼就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开口道:“夫人觉得这烤全羊不合胃口?” 琴濯打心底里不想跟他说话,神色也表现得兴致缺缺,孟之微便忙道:“她不喜欢羊肉,从小就不沾一口,倒是枉费皇上的美意了。” 薛岑听后,为自己没有提前了解而感到一丝懊恼,旋即吩咐黄鹤风:“让人去烤些兔肉鸡肉什么的,再看看夫人喜欢什么菜,让御厨准备一些。” 琴濯待说“不必”,就见黄鹤风已经领命去了,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坐在原地暗自懊恼,对薛岑的关心半点感觉不到顺意,只盼着这场合快些结束才好。 期间,也不时有人庆贺孟之微生辰之喜,她难免多喝了几杯。 琴濯见她面颊染上红晕,轻压了下她的手腕,低声叮嘱:“我看别的大人也不是为难你,你不会喝酒,便少喝一些。” 孟之微嘴上答应着,可面对同僚的真诚,总是一不留心就喝多了,琴濯只能时刻盯着她,多提醒她吃些菜压一压。 身为这里最重要的寿星,薛岑也喝得不少,只是他身边并没有个琴濯来规劝。他手边的酒壶早就空了,可他的脸上却没半点酒意,反倒是越来越清醒了,清醒得可以看清琴濯对孟之微的每一个动作,本来期盼的春猎,如今是半点没了兴致。 稍后,孟之微因得喝得有点多,不得已起身去外面,琴濯也连忙跟着出去照应了。 薛岑看着他们的位置一起空下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坐了一阵见他们也未回来,便放下酒杯,“众卿自便,朕先去一下。” 春猎本来就是难得自在的时刻,众人也没因为薛岑的离席而感到为难,照旧吃吃喝喝。 且说琴濯和孟之微那头,因为孟之微喝得委实有些多,她那半吊子的酒量根本就挡不住多少,眼见她说话都开始没有次序了,琴濯只能揪着她先回了帐子。 “我的话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么?难受也罢了,瞧瞧你都开始耍酒疯了。”琴濯不满数落,拧了条手巾给她擦了把满是酒意的脸,让她稍微清醒一些。 “当官难啊……”孟之微努力往上抬了下眼,额头上都是挤出来的褶子,就像个操了半辈子心的老学究,“我是醉了么?我怎么看你都重影了?” 这可不是真醉了,琴濯无奈不已,只能先扶她躺下,“醉了就好好躺一下,这里人多眼杂的,我们得小心些,回头我叫人去跟皇上说一声,他也不会为难你才是。” 孟之微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皇上记着我的生日,专门把这宴席摆大了些,我这么缺席了,实在是太罪过了……” 她嘴上说得不好意思,可最终也没能起来。体内的酒液翻腾上来,让她觉得浑身都热烘烘的,像条烤鱼一般翻来覆去,后又半支棱起身子,手伸进胸口扒拉,嫌那裹胸布勒得难受。 琴濯看她醉得不轻,今晚想是不走动了,便帮她把一身包裹拆卸了下来,让她能睡得舒服一些。 胸口的束缚一除,孟之微就像活了的鱼,伸展着手臂在床板上划拉了好几下,一副得获新生的自在模样。 琴濯见她像条泥鳅似的,将她往里拨了拨,免得她一个翻身就滚下去。 孟之微却忽然一伸手抱住她,两眼闭着嘟起嘴巴往她脸上贴,“喳喳你真好……” “说梦话了你……哎哟,快松开!”琴濯脚下没站稳,怕整个跌回去压着她,她偏又抱着自己不放,只能两手撑在床板上,两腿半跪上去,俯身安抚,“你勒着我脖子酸得很,先松开,乖啊。” 孟之微只听到了一个“乖”,就真的乖乖巧巧松开了手,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倒也逐渐安生了。 琴濯把她摆弄好,已是出了一身汗。 怕她喝醉了一会闹起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琴濯也不敢放任别人来照顾,出了门想找个人去大帐里通传一声,正好看到朝这里走来的赵文汐。 “赵大人!”琴濯小跑上前,“之微喝得有些醉,怕是没法再回大帐了,烦请赵大人一会儿跟皇上告声罪。” 赵文汐本也是见孟之微喝得不少,所以过来看看,闻言便道:“我知晓了,若有需要之处,夫人只管来寻我。” “多谢赵大人。” “顺口的事儿,当不得谢。我看皇上喝得也不少,方才也离席了,想必今夜到此也就尽了。” 琴濯一听,由不得四下看去,好像生怕薛岑从哪里冒出来,又一想这里是朝臣的帐篷,薛岑就是再大胆也不会冒冒失失就闯过来才是。 别过赵文汐后,琴濯又回到帐子里,见孟之微这会儿正睡着,便想去后厨弄些解酒茶来,免得她一会儿起来又嚷嚷不舒服。 这会儿宫女太监都在大帐那边伺候,这里除了把守的侍卫一时没有使唤的人,琴濯便掩好门,自己寻往后厨。 因为这周边的帐篷都长得差不多,琴濯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留意,从后厨出来乍一看就迷了眼,犹豫了一下后从一边走过去,原想找个侍卫问一问,可方才还五步一哨的侍卫也不知去了哪里,倒是半天找不着一个。 琴濯三转两转,好不容易找着一个看起来好像眼熟的帐篷,正要试探着推门进去,里边忽然一双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她的惊叫随着合上的门跟帘子,一起被里边的晦暗所吞没。 茶碗摔碎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后便没了别的动静,琴濯努力瞪大眼睛在晦暗中找寻方向,听到近在咫尺浓郁而粗重的呼吸,心如擂鼓。 “薛……”琴濯很快意识到桎梏住自己的人是谁,这里怕是再没有谁比他大胆的,情绪一激动,待要开口痛骂,就被一片温热地唇舌所堵截。 甘冽的酒味随着深入的舌尖充斥着她的口鼻,一种从未有过的张皇从她心底直窜,让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现在就有所反抗,所以毫不犹豫抬起了巴掌。 薛岑好似早就知道自己这么无礼定然会遭到她的怒斥,所以先一步将她的手臂反困在背后,掐着她的腰微微下压,令她轻易动弹不得,将她步步紧逼至帐篷一壁,愈发肆意而张狂。 四肢被紧紧禁锢,琴濯只能奋力拧了几下脸,薛岑腾出一手便捏住她的下巴,舌尖压制着她,愈发深入而缠绵。 只是见过猪跑的琴濯哪里受过这些,胳膊和腿,还有眼耳口鼻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均被眼前之人所侵占,就连牙关都被事先攻破而闭合不得,生生被逼出了两眶眼泪。 觉察她嘴角浸入微微的咸湿,薛岑方才停下,分开彼此之际尚听到暧昧的声响,令他止不住心猿意马,也更令琴濯感到羞耻万分。 “别再气我了,喳喳……”薛岑抹了下她颊边的眼泪,一臂撑在她身后的地方,仍没有放她离去。 天知道他方才一时冲动去到她的帐子里,看到她跟孟之微那般亲密无间地凑在一处有多难受,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都烧没了,趁着酒意上头,他当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眼下理智回笼,薛岑也没有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他深知不破不立,在任何情形和关系中,都是如此。 左右他动了心思,已经是个觊觎臣妻的下流皇帝了,把事情做绝了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琴濯脚底发凉,心中冒火,面对薛岑如同亲密爱人一般的呢喃,也只是瑟瑟发抖,连动也不敢动,僵着身体只顾流泪。 “喳喳,跟孟之微和离吧,别再逼我。”薛岑再度提起之前的事情来,温和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琴濯终是哆嗦着抬起手来,没有犹豫一巴掌甩过去,“混蛋!” 第74章 红烧鹿筋 冷雨过后的天气空前晴朗,在长文山上更是可见万里无云,远处的山脉绵延一片,仿佛跟天黏连在一起,有种分不清边际的空旷遥远。 可琴濯的心情却并未像这天气跟好景一样舒坦,昨晚她堵了一夜,翻来覆去把自己气得连觉都没睡,今早起来就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 孟之微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闹腾得她也没好觉,所以心中十分内疚。只是她越赔不是,琴濯的脸色跟心情就越差,到最后她也糊涂了,想起那句“女人心,海底针”,终是不解其中的奥妙。 好不容易天晴,身手好的人早就跃跃欲试了,朝食之后便争相去了猎场。 赵文汐策马过来邀请二人,“天气晴好,你们夫妻二人不打算出去放放风?” 孟之微虽然不太精通骑射,不过既来了领略一下此地的风光倒也不错,便回头询问琴濯的意见。 琴濯想到那人的肆无忌惮,万不敢一个人呆着了,便是本来没有心情,也只得装作好奇,收拾一番骑马跟孟之微出去。 如今薛岑还顾着君臣之间的面子,所以在孟之微跟前还未表现出什么,琴濯便一路紧跟着她,半步不肯错开。 只是上了猎场之后,孟之微就跟撒了欢儿的小豹子,连媳妇儿也不顾了,追着一只兔子就跑得没影儿了。 “这个呆子!”琴濯又急又无奈,只能打着马朝着孟之微的方向追赶,只是她对此地的路完全不熟悉,不敢骑得太快了,只能沿着边儿慢慢赶上前。 隔着老远琴濯就看到前面几队侍卫守着,心知薛岑在那里,赶忙扯紧缰绳,只是迟了一步马匹已经跑到了侍卫坚守的地方,她正欲调转马头,当先的一排侍卫就自发走上前,迫使马匹沿着他们护卫出来的空地拐了进去,一转两转,琴濯就转到了薛岑面前。 光天化日之下薛岑这么使诡计,琴濯更是看不上,干脆翻身下马,打算自己两条腿跑回去。 那些侍卫却把地方守得跟铁笼子似的,均背对着中间的空地,一眼不多看,一句也不多说。琴濯由两人中间扒拉都没扒拉开,赌气不肯看薛岑。 薛岑利用身份之便如此明目张胆,琴濯也不惧当着别人的面儿给他难堪,一味不肯言语没有笑脸。 “昨日是我酒后唐突,我这厢给你赔个不是,便不生我气了吧?”薛岑歪着头去看她的脸,对她的躲避也并无不悦,只当她是发着小脾气。 论装傻充愣的本事,琴濯觉得自己实在敌不过他,听他这般熟稔自然的语气,亦是有气不知道怎么撒,纠结到最后只是沉默,又徒手扒拉了一下跟前把守的侍卫,破不开出路便气急败坏地在那侍卫身上的铠甲上挠了两把。 侍卫觉察身上不痛不痒的动作,僵硬地抖了下嘴角,没有薛岑的吩咐连头也不敢回。 薛岑笑了一声,抓过她纤细白净的五指,“这么挠疼的还是你自己,何苦呢。” 琴濯把手抽出来,藏在背后却怎么也抹不去熨帖其上的炙热,浑身都不自在极了,怒急吼道:“你别太过分!” “昨日是过分了些,往后没有你的允许,我再不过分了,如何?” 昨日的记忆对于琴濯来说是想忘都忘不掉,偏偏薛岑一再提起。除了一开始的赧然,琴濯如今只觉得烦躁异常,反手将他倾过来的身体推开,一通粉拳砸上去。 “你是不是有病有大病!你非要逼死我么!你这么不要脸你哥哥知道么?你这么肆无忌惮,你倒是干脆当着孟之微的面儿把我抢进宫算了!随你怎么折腾死了了事!” 薛岑任她发泄,听着她那几句话,也只是含笑静静地看着她。 琴濯冷静下来之后忽然一哆嗦,怕自己的话真给了他契机。这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薛岑将她的反应瞧在眼中,知道她这脑瓜也是敏感又聪明,捋了下她耳边散乱的细发,语气柔和:“你也知道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可别让我等太久,不然我也不好跟孟卿交代。好了,今日咱们不说这些事,我带你去打猎。” 薛岑不由分说便将琴濯拉到自己的坐骑前,率先上了马背后,不待琴濯如何抗拒,便拦腰将她抱了上来,将她纤细的身体揽于怀中,俯首在她耳边轻嘘了一声:“此处是我御用之地,不会有闲杂人等过来,若不想被别人看见,就不要跟个炸毛小猫似的,当心从马背上掉下去。” 干脆掉下去摔死算了!琴濯心中赌气,旋即就往一边猛力倾身,不管不顾就要把自己摔下去。 薛岑岂会让她真摔了,手臂箍筋她的腰身,一扯缰绳,胯/下黑马的前蹄一扬,就朝前奔跑起来。 琴濯吓了个瞪眼,下意识抓在了薛岑搭在两侧的手臂,在骏马奔驰中也没了落马的勇气。 马匹颠簸之下,琴濯没有地方着力,总是不自觉地往薛岑的怀里后仰。她奋力支棱着身体,到最后只觉得腰酸背痛,连腿都要抽筋了。 她又生怕给人撞见,连被风吹乱的头发也没顾上理会,只管扒拉到前头好似借以挡住自己的脸。 薛岑把马骑到一处两侧都是枫木的出口,本是想让琴濯欣赏一下对面的云海,却见她跟个鹌鹑一样缩着,用马鞭的把手处点了一下她的后背。 琴濯腰背一弹,立马直了起来,反手去抓他的鞭子。 “这么好的景色不瞧瞧,多可惜。”薛岑任由她把马鞭抢了去,扯着缰绳虚环着她的腰,比起昨夜的逾越,如今看起来倒是谦谦有礼。 可再有礼,他马背上这个还是别人家的媳妇儿,这在哪里都说不过去。 琴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山的云海,一啾恃洸根一根捻着马脖上的鬃毛,捻一根暗骂一声,把自己毕生所学到的贬义词都用上了。 没当皇帝之前,薛岑也会偶尔回京配兄长来长文山狩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哪里有好看的花,哪里有清澈的溪,他都很清楚。 朝臣都在猎场上狩猎,后面还有侍卫守着,便没有多余的人到这里来。薛岑慢悠悠地策着马,带着琴濯把这山间的景色看了个遍。 都说美景最易抚平人心,琴濯虽然虎着脸不愿意,可心里多少还是平静了一些,前提是薛岑不要说话。因为他一说话,自己就没办法将他忽略。 安静的时候,琴濯就将他当做一个稻草人,只是这个稻草人好像着了火一样,让她后背都觉得烫得慌。 一路上,琴濯都不住往前窜,最后还是薛岑将她一把扯回来,语气含笑:“你再往前些就坐到马脖子上去了。” 琴濯犟着脾气,跟头小牛犊子似的,闷头往前。薛岑怕惊了马,只能自己下去,牵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琴濯的目光垂落在他的脸上,觉察他要抬眼,连忙别到旁边,心里实在弄不清他的脾气。 说回孟之微这里,她原是想逮只兔子给琴濯解闷,回来时四下不见她身影,才开始心急。 赵文汐安抚道:“此处是皇家猎场,守卫森严,安全无虞。夫人大约是等不及自己先回去了,不必着急。” “唉……追兔子追上头,我又忘了她正生气呢,这下又惹得她更不高兴了。” “是不是因为你昨日醉酒,夫人心下不悦?” “可能吧……”孟之微其实也不明白,可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我看她像是没睡好的样子,想是照应我的缘故。” “这确是你的不是,待会儿便带这兔子去跟夫人赔罪吧,我看夫人一向大度,昨日也是因为你跟皇上的千秋之喜才多喝了几杯,想必她也不会太多计较。” 孟之微自然知道琴濯不会真跟自己生气,平常有什么没说对的,也只是转头就忘,只是心里仍止不住有些着急,没有继续跟着赵文汐往前,调转马头匆匆回去了。 只是回到帐子那边,孟之微也没见到琴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见她牵着马回来,低垂着脸显然不是太高兴。 “喳喳!”孟之微拎着兔子跑上前,忙不迭地解释道歉。 琴濯看她手里拎的兔子都快被甩晕了,忍俊不禁道:“我何时说过生你气了,你这人老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赖我头上。撒欢儿跑出去就捉了这只兔子回来?你也太小气了!” 见她面色转晴,孟之微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道:“我以为你自己回来了,就没有再往远跑。” “这里侍卫守得里三层外三层我又不会丢了,你巴巴地自己跑回来,反在这里干等。” 孟之微随后想起来问道:“我回来的时候没找到你,你去哪儿了?” 琴濯心中咯噔了一下,贝齿轻磕了下唇瓣,轻摸了几下灰兔的脊背,垂眸道:“我看附近景色不错,就自己骑马逛了逛,后来找不着一开始的地方,便沿着其他的路出来了。” 孟之微不疑有他,兴冲冲地给她讲起猎场上谁猎了只鸡谁又打了几只鸟,琴濯尽量将注意放到她所说的事情上,好让自己不去再想方才的情景,如此心中的怒意跟歉疚方才能好一些。 一直到晚间,琴濯没再与薛岑见过面。 晚间,大帐那边又在庆贺今日狩猎的收获之喜,琴濯完全没有心情,便托病呆在帐中,顺便让孟之微留下陪她。 孟之微便跟薛岑说了声,在后厨提了些今日的特色菜,回到帐中跟琴濯一起用。 “今日吏部的陈大人拔得了头筹,猎了头鹿回来,所以人人有份!红烧鹿筋,葱爆鹿肉,还有鹿肉炖栗子。” 琴濯不由惊叹:“都是鹿肉……这也太补了。” “你不是说鹿肉补阳气?对我们两个倒正好!” 琴濯看几道鹿肉做的菜分量倒也不多,整合起来也顶一道荤菜,便没有再多言,率先夹了一筷子鹿筋尝尝。 刚做出来的鹿筋最具鲜美,经过御厨的处理,愈发透出美味来。琴濯细嚼了几口,便眯着眼睛直叹:“不愧是宫里的御厨,这红烧鹿筋做得太好了!” 她平常用鹿筋做菜,买的也都不是现成的,必须提前用热水泡上,做菜的时候方才显劲道,但总归少了些鲜味。 这鹿是今日现杀的,各个部位都是现取现做,因而其中鲜美软嫩,是平常不可多得的。 孟之微看她喜欢,便把那碟鹿筋都留给了她,算是为自己今日丢下她跑出去赔罪了。 吃饱喝足以后,琴濯的心情再度拔高了一些,在帐子里转悠了几圈消了消食,直至安寝也没再出去过一步。 夜里的长文山并未沉寂下来,山间的虫鸣鸟叫和帐篷之间的火光均是彻夜不息。 主帐的灯火更是长明如同白昼,将四周的晦暗都驱散一边。 黄鹤风把一个彩瓷茶盏放在薛岑手边,只询问了一声,见他尚且忙着落笔,便安静地守在一边没有言语。 直至薛岑把笔放下,端起茶盏却闻到一股甜腥味,揭开盖子看到里头雪白的瓷壁被殷红染就,皱了下眉又放了回去,“换杯苦丁茶来。” “这是御厨特意为皇上准备的,滋补养血,皇上不妨用一些。” “还嫌我不够上火的,弄这些东西。”薛岑把茶盏放回去,内心止不住有些烦闷。 黄鹤风见他不喜,只好把那盏鹿血又端了下去,换上他惯喝的苦丁茶。 苦味自舌尖蔓延,薛岑方才觉得这两日躁动的火气略微平静了一些,只是漫漫长夜,他犹觉得是如此难熬,自己引以为傲的好耐心,怕是真的不剩多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三月二十九,晴。 谋娶计划第一天。 第75章 烤乳鸽 自来长文山, 琴濯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回去,她待在这里夜里睡觉都觉得不安全,每日都要做噩梦, 不是被狼咬就是被狗撵,没有一晚上是睡得安生的。 在猎场上的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所以琴濯即便对打猎没有多少兴趣, 也会拉着孟之微出去溜达一圈,每天都是头一个走,最后一个回来。 “呆这山上是不是挺无趣的?”孟之微看琴濯出来也跑马猎兔子, 只管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觉得她大约是对此不感兴趣。 “可不是无趣,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撵着一只兔子跑。”琴濯大为不解,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几样水果跟点心, 放在自己的手帕上, “我们走得远了,先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你还准备吃的了啊。”孟之微看她打包的点心水果, 一脸惊讶。 “那当然了,出门在外吃的可不能少了。”琴濯晃了晃头,剥开一个黄澄澄的枇杷给她递过去,“说起来傍着皇家就一件好,市井间还吃不到的东西,宫里倒是早就有了,还比外边卖的甜。” 孟之微接过枇杷抿了一口,酸甜的果汁立马沁入口中,对琴濯的话深表赞同, “皇上还是挺大方的,每天都会给各个帐子供应新鲜的水果跟点心。” 琴濯觉得身为国君, 这些只是陪他春猎的起码标配,看不上孟之微这么夸人,飞了个白眼不想附和她。 在原地休息了一阵,孟之微看了下天色,道:“趁早回去吧?” 琴濯直接摇头,“还早呢,你要觉得累就先自己回去。” 孟之微哪里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左右张望了下,去一旁折了几根杨树条,分成小拇指长短的几截,把树皮跟树干拧分开,便做成了几个哨子。 琴濯拿到嘴边吹了一下,想起小时候孟集伯父常折这杨树条给他们做哨子,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那时候无忧无意的日子。 “想不到你这拧哨子的工夫倒精进了,你以前拧的哨子十个有九个是吹不响的。” “熟能生巧,我就是再笨也该学会了!” 琴濯看到她得意的样子,笑了笑又吹了几声,树上的小松鼠似乎是听到哨子的声音,好奇地蹲在树干上,翘着毛茸茸的尾巴看着树下的他们。 孟之微挺喜欢那憨态可掬的小东西,道:“我们要不抓只松鼠回去养吧?我看这比兔子好多了,不会啃你的菜园子。” 琴濯拍下她的手不赞同道:“人家没家么,好端端地把人抓回去。” 人有家人亲朋,动物自然也有,这话说得没错,孟之微挠挠头只得把这念头打消了。 这野外既没事做又没书本可瞧,孟之微呆久了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拧完了哨子又四下里搜寻,等琴濯回神的时候就见她已经爬上了一棵歪脖子树。 “一下没看着你就爬上去了,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么?”琴濯忙扔下东西跑过去,对她的身手实在不敢恭维,生怕她掉下来。 “接着!”孟之微一手攀着树干,朝琴濯扔了一个果子下去。 “什么东西巴巴地让你去摘……”琴濯抬手细瞧,发现只是个李子,因为季节不到,隔着果皮就酸得人直流口水,“都不能吃呢,你摘下来干什么?” “我瞧着都长这么大了,还不能吃么?”孟之微看那累累的果子就眼馋,放嘴里咬了一口,当即皱起了脸,“好酸!” 琴濯好笑不已,“就属你馋!赶紧下来吧。” 孟之微把咬了一口的李子丢掉,兜在衣襟里的又舍不得扔,犹豫道:“这李子放久一点会不会变甜?” “根本就没熟,放两天就长霉了。”琴濯在树下张着手,一眼也不敢错开。 “可惜了。”孟之微遗憾地咂了下嘴巴,只能把衣襟里的李子都倒掉,攀着树干慢慢往下。 她本身也不怎么会爬树,上的时候好歹还能看到着力点,下来的时候却是脚不蹬地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没几下就挂在树上不敢动弹了。 琴濯看她那姿势都觉得辣眼睛,心道自己就没教出来爬树的好徒弟,只好走到树下背过身半蹲着,“你踩着我的肩膀下来。” 孟之微抱着树干,当先抬脚看了下自己的鞋底,道:“我鞋上有泥呢。” “我都不嫌了你啰嗦什么,赶紧下来,挂在上面当心一会儿有人来把你当猴儿抓了。” 孟之微看着她纤细的身板儿,打心底里也不忍心踩她,犹豫了一下只能把鞋子蹬了,在她肩头稍微借了一下力,哧溜滑了下来。 琴濯转回身正要去给她捡鞋,就见她捂着个胸,遂问:“怎么了?” “胸疼!” 看到树干上零星的几根树枝都歪七八钮的,琴濯也能想象到她是怎么下来的了,顿了一下道:“你这么溜是觉得自己胸前能跑马么?” 孟之微顾不得理会她的嘲笑,掀开衣襟看了下,好在还有胸前那三层裹胸布,不然真要磨掉一层皮了。 “褪下来我看看。” 孟之微捂着胸口觉得光天化日的有点不好意思,“有人来怎么办?” “……又没让你全脱。”琴濯翻了个白眼,将她拉到一棵树背后,将她衣襟解开,“外面的一层挂破了,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动作别太大。” 见她没有伤着,琴濯又起了揶揄的心思,往她裹胸布上头挤压出来的些许沟壑间扔了片叶子,“嘿呀!这叶子真白!” “你自己没有么……”孟之微有种被她多占了便宜的感觉,伸手也去扒拉她的衣服,“我也要看!” “你自己没有么!”琴濯把她的话丢回去,一溜烟躲开,故意将她当做登徒子一般。 两人这厢正笑闹,一扭头看到旁边山丘上牵着马的赵文汐,均是愣了一下。 琴濯率先反应过来,看了下孟之微抱着她的姿势,正好把衣襟处挡住了,当即跟她调了个方向,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赵文汐也没料到他们在这里,一时撞见人家夫妻和乐,也有些尴尬。 “咳……我见此处风景甚好就过来瞧瞧,不知道你们在这里……” 赵文汐拘谨的样子,让琴濯也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大白天不合适做的事,抽了下嘴角把衣冠整齐的孟之微推了出去。 孟之微赶紧走上前,“你今天去打猎有什么收获?” 见他们大方自若,赵文汐也暗暗松了口气,指了下自己马背上的两只猎物,道:“我的射猎也不是太精,只能打打这些小东西了。” “那也不错了,我到现在只打了只兔子,还是你帮我围追堵截的。”孟之微觉得他作为文官,能骑马狩猎已经是很厉害了,打心底里佩服。 她眼里的真诚并没有一丝虚假,令赵文汐也由衷觉得高兴,“这些东西也不值当带回去了,干脆就在这里烤了,算是我今日请你们的。” “这敢情好!”一说吃孟之微比谁都积极,连忙去邀请琴濯这位大厨。 能晚些回去不必跟薛岑见面,琴濯可是巴不得,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两个小瓶,笑眯眯地晃了晃,“还好我算准了,提前准备了东西。” 孟之微打开塞子闻了闻,惊讶道:“你居然连辣椒跟盐巴都带了,难不成早就打算好要剥削文汐这一顿了?” “这山里能吃的东西这么多,既出来了我可不想半路就回去,当然要准备齐全一些。我原本指望你猎只兔子呢,结果只有一个酸李子。”琴濯把东西抢回来,不掩对她的嫌弃。 孟之微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跟赵文汐去一旁处理打来的鸽子。 常在状元府蹭饭,赵文汐也知道孟之微练就了一手杀鸡杀鱼的好本事,那下刀稳准狠的样子跟他上猎场时连兔子都逮不住的形象实在不符。 “这宰杀禽类的手法我倒是得好好跟你学学。”赵文汐见自己手里的鸽子毛还没退干净,他倒是已经给开膛破肚了,手法娴熟得令人惊叹。 “你再多来我家吃几顿饭,保准你也青出于蓝!”孟之微笑着说道,因为手上不得空,耸着肩膀蹭了蹭发痒的鼻子。 她也是拿惯笔杆子的人,此刻手上因为杀鸽子染上了血污,纤细修长的指节被染红,愈发跟她斯文的面容有些格格不入。 赵文汐看了他的手,总觉得这活计不适合他,撩了把溪水帮他把血迹冲刷干净,“你去帮夫人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孟之微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去一边帮琴濯拾柴火。 这猎场上的鸽子都是宫里专门蓄养的,在春猎时当个彩头,平常吃的都是精细的粮食,因而十分白胖。 “一只少了些,两只又太多了……”琴濯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鸽子,有点点为难。 “吃不了就带回去当宵夜吧。”孟之微搓搓手,已经给自己打算好了。 琴濯想着便是如何也不能不够吃,便把两只肥鸽都上了烤架。 孟之微见她不时地翻动鸽子,时间久了也累手,便接替过来,“上次那叫花鸡直接裹上泥放火里烤,也不会烤焦了,干脆也用那个法子算了。” “烤乳鸽跟叫花鸡又不一样,那般做了便是两个吃法了。”琴濯用手扇了扇火,一边叮嘱着孟之微时常翻动。 等鸽肉开始冒油的时候,琴濯撒上了辣椒和盐巴,微黄的酥皮上有了辣椒的色泽,愈发显得勾人食欲。 孟之微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把另一只也翻过来,却见琴濯把鸽子分成了两半,在另一半上涂了些蜂蜜。 “试试新吃法,不过怕你们不习惯就少弄一些,待会儿尝尝看,若是觉得好吃以后可以再做。” “闻着味道就香,肯定好吃!” 琴濯的厨艺向来都能获得一致好评,这烤乳鸽也不例外。 原本她还觉得两只鸽子有些多,最后倒是丁点没剩下,反倒是孟之微没有了宵夜有些不满足。 “等回去了大帐里指不定又有什么好吃的,还怕不够你的!”琴濯捏捏她并没有多少肉的面皮,笑她是肚里饱了心里没饱。 第76章 酸梅汤 三人在外面大快朵颐,等得黄昏了才回去,大帐那边果不其然也开始筹备晚膳了。 纵使有御厨花样繁多的美食,三人此时也是吃不下,可孟之微和赵文汐少不得要去走个过场,琴濯推脱乏累先回了帐子,不但把门别得死死的,把里头的小木柜还推过来挡住了门,唯恐有人闯进来。 其后有宫女送了些酸梅汤来,琴濯也是在门缝里确定了外面没有其他人,方才把门打开。 这几日烤物吃得比较多,琴濯时常觉得口干舌燥的,她来得匆忙也没带常喝的花茶,这酸梅汤倒来的正是时候。 往年琴濯也是会腌各种各样的梅子,盛夏的时候用梅子煮一锅水,吊在井口里放凉,是很不错的解暑圣品。 眼前这酸梅汤就比较奢侈了,盛汤的杯子周边都用碎冰包着,冰冰凉凉的口感更甚。除了宫里,寻常人家可没有条件这样用冰。 琴濯暗自感慨了几声,喝完杯中的酸梅汤仍觉得意犹未尽,又费工夫把出口腾出来,探头看到旁边的小宫女,眯着眼睛招了下手,“小妹妹,这酸梅汤能再给我一些么?” 小宫女愣了一下,忙道:“奴婢再去看看。” 琴濯想着大帐那边人多,可能也不够分,就道:“如果没有多的就算了,到时候麻烦妹妹帮我取一些茶水来就行。” 小宫女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提了个长嘴壶回来,还温言道:“酸梅汤还有的,只是如今早春时节,用太多冰不好,这酸梅汤煮出来已经放凉了,正好入口。” 论吃喝养生,琴濯倒也明白一些,闻言道:“我晓得的,多谢小妹妹。” 口腹之欲是满足了,只是呆在帐子里无事可做,时间多少有些难熬。 那小宫女见她时不时掀开帘子出来瞅瞅,便拿来一副弹棋。琴濯左右闲着无事,便拽着她一起下,总不必再掐着时辰看天黑了。 不知多早晚时候,孟之微回来见二人下棋,在旁边观看了一阵。 等棋局落定,小宫女也急忙告退,不敢再打搅他们。 “我来跟你下几盘?”孟之微觉得是自己挤走了她的玩伴,便挽起袖子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琴濯望了下外面,天好像已经全黑了。 “快亥时了吧。” “你在大帐呆了这么长时间?又揣了一肚子回来?”琴濯看了下她的腰腹,也不是嫌她吃得多,只是这大晚上进食过多,实在不是养生之举。 “就多坐了一阵,皇上跟几位大人谈事情,我们也不好先离开。”孟之微看到桌上的长嘴壶,好奇晃了一下,“你喝酒了?” “是小宫女送来的酸梅汤。” 孟之微听后就急吼吼揭开盖子,“居然有酸梅汤?那我回来得岂不是晚了。” 壶里还剩了一些,琴濯把酸梅汤倒在杯子里,闻言就顿了一下,手里这壶就好像长了刺,她下意识就想丢出去。 孟之微全然不知,还玩笑琴濯吃了独食。琴濯觉得喝进去的酸梅汤在胃里闹得慌,四指并拢轻轻拍在自己嘴巴上,有种吃人嘴软的懊恼。 一天的好心情在一壶酸梅汤之后算是终结了,琴濯纠结着眉头的时候看到孟之微去铺床,还拿了床毯子,就道:“都春天了还铺那么厚,我不要。” “你不是说床板硌得慌么,多铺一层也软和。再说了这山里的晚上可不比城中,这两日你也感觉到了,小心一些可别跟我一样着凉了。” 听着孟之微的念叨,琴濯却暗地起了心思,“着凉生病就能回去了吧……” 打着这个主意,琴濯非但没要那毯子,夜半的时候穿着薄薄一层单衣,在帐篷口吹了半宿的风,不负心中所望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孟之微昨夜睡得熟,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捧着药碗道:“我说什么来着,昨儿夜里才跟你说了,今早就病了,你就不能听我一句。” 不管如何,生病总是不好受,琴濯现在觉得头晕眼花,听着她说话脑袋里也是嗡嗡响,打了个喷嚏道:“你就别啰嗦了,去看看能不能安排一辆车马先送我回去,我实在难受得紧。” “都这样了你还折腾什么,这里有太医在,你好好呆着喝几服药再说。”孟之微将她包进被子里,不太放心又去太医的帐篷里询问她的病情。 琴濯难受得哼唧了几声,眼下倒顾不得其他的了,喝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本以为可以就此早些回家,未想只是给自己下了个绊子。 所谓病来如山倒,琴濯这一下可把自己整够呛,过了半日病情才开始加剧起来,发起了热。 她感觉自己已经从身躯里飘了出来,有时候能听得到身边的人声,但是她自己却张不了口,甚至也看不清身边有什么,整个人像从一个黑洞洞的漩涡里不住往下坠着,又好像在一个炉子里烤着,将身体里的水分都烤干了。 喉咙里干得发疼,令她难受得清醒了过来,唇边旋即有丝清甜的水液送入,令她干涩的喉咙有了些许滋润。 琴濯睁开眼,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孟之微,倒是看到了薛岑坐在旁边,本来萎靡不振顿时给吓了个精神,只是一坐起来就头昏眼花,靠在旁边半晌没缓过来。 “还病着就不要起来了,好好躺着。”薛岑把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又端起一旁的蜂蜜水。 琴濯把被子抱紧,身上热汗一层冷汗一层,愈发难受,神情紧绷语带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环视四周,这还是她跟孟之微住的帐篷,本来该在这里的人不在,不该出现的倒是坐得四平八稳,她都有些糊涂了。 薛岑知道她是找寻孟之微的身影,又或是怕人发觉,不忍在她病中吓唬她,便道:“他在别的帐子里煎药,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 琴濯闻言,更有种背着自己丈夫跟人偷偷幽会的感觉,催促着薛岑离开。 薛岑本也是不放心过来看看她,见她一味闪躲怕打搅她养病,便不再强求,“这蜂蜜水还温着,喝了润润嗓子。稍后太医会过来诊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说。” 琴濯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偏着脸等他离开。 薛岑刚出来帐子站定,孟之微那厢就煎好药过来了。 没看到薛岑是从帐子里出来的,孟之微便以为他是刚过来,捧着药碗躬身,“皇上。” 薛岑便也装作是刚到此地,顺口问道:“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太医说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养几日。” “既如此便好好照顾夫人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去。” “多谢皇上。” 帐篷里,琴濯倚靠着被子,竖着耳朵听到外面的对话,心里颇不是滋味。明明跟薛岑也没什么,现在却是越来越搅和不清了。 这头绪本来就弄不分明,现在她只觉得脑子里更乱了,颓唐地躺了回去。 孟之微进来把药碗放下,琴濯怕她在毫不知情下又单纯地提起薛岑的好,便率先出声:“你去问了没有?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孟之微看她脸色差得很,还是劝道:“你现在病成这样,还是缓一两日吧,路上再要吹了风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你赶紧去安排车马。”因病中感性,琴濯心头又压着事儿,先前薛岑来过她心里愈发愧疚难当,各种情绪涌上来,眼眶竟是有些发热,一没留神眼泪就下来了。 见她忽然落泪,孟之微也慌了,赶紧坐过去道:“怎么还哭了?哪里难受呢?” “我心里难受!你快去!我今天就要回家!”琴濯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催促。 孟之微觉得便是自己生着病时也容易闹情绪,见她片刻都不想呆在这里,只得起身,“我这就去安排,你先躺会儿,不要下来走动。” 心口那一股气撒出去,琴濯这心里方才好受些,又觉得刚才掉那眼泪挺莫名其妙的,把脸藏在被子底下不出声。 朝臣跟着出来春猎,本来也不是坐牢,行动之间还是自由的。只是众人大多时候都是打了主意出来狩猎散心,也没有中途想回去的。 孟之微提出这事的时候,薛岑便知道是琴濯的意思,沉吟一阵后便叫人去安排车马。 “这些微臣自己准备就行了,实不敢劳烦皇上。” 薛岑扬了下手道:“朕与夫人也不算陌生人了,只是举手之劳孟卿不必介怀。朕让太医随行,到府中再诊一次脉,能对症下药病也好得快些,免夫人多受苦。” 事关琴濯,孟之微通常都很领情,闻言便不再婉拒。 坐上回程的车马,琴濯别提多高兴了,只是病得难受,半路上就昏睡了过去,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她一下地才发现孟之微打着地铺,拨亮了一旁的灯火将她摇醒,“床这么大你睡这里做什么。” “唔……你醒了?身上还难受么?”孟之微一醒来就问她病情,踩上鞋子去旁边倒水。 水壶一直在垫着棉花的箩筐里包着,取出来还带着一些热气,正好入口。 琴濯润了下喉咙,喝了这两天的药又睡了这些时候,头上发紧的感觉总算淡了些,只是依旧有些头重脚轻,像被抽空了似的。 “我们什么时候到的?” “大约天黑前吧,倒是挺快的,太医来了还留了几方药,说喝完就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万不可再见风。” 想想这一趟终于能回到家来,琴濯觉得也不算太亏,遂放松紧绷的精神,缓了好几口气。 孟之微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去,将她包成一个蚕蛹,撑着下巴在旁边看着她,神思却不知飘向何处。 琴濯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就知道她是走神了,用脚抵了抵她,问道:“想什么呢,这大半夜的你不睡了?” “在马车上我也睡得不少,这会儿倒是精神了。”孟之微换了个姿势,把双脚塞进被子里,“我就是纳闷自己这两天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怎么文汐老躲着我?” “赵大人躲你?”琴濯也愣了一下,拧眉一想,面露惊慌,“该不会那天还是被他看到什么了?他开始怀疑你了?” “不能吧?”孟之微也呆了一下,心里突突地跳。 琴濯把那天的情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本来觉得没可能的事情,倒是越想越疑心起来,“你确定他是在躲你?” “见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我喊他他都装聋子,走得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孟之微说起来也有点不满,撇了撇嘴。 “按理说应该不会……他要知道你是女儿身,那天的反应应该不会那么平淡。”琴濯试想一下,自己知道同朝为官的好友是女扮男装,也一定是惊掉了下巴,哪里还能像之后那般自自然然地跟他们一起烤乳鸽。 孟之微也觉得奇怪,“要说起来,那天回去的时候也好好的,就是从第二天开始,他见了我老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好像心里有鬼一样。” 琴濯眯了下眼睛,“他该不会对你有不可描述的意思?” 孟之微对她这种猜测已经习以为常了,贴了下她还发热的额头,道:“你还是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你就不信我!”琴濯赌气哼了一声,翻身躺下。 第77章 川贝炖雪梨 琴濯回来两日后,春猎也就结束了,朝臣随之回朝。 薛岑一直派太医往状元府上问诊,实时掌握着琴濯的病情。回京这日,他本来还想去府里看看,又深知琴濯肯定不想见他,便想等她好全了再做计较。 知道赵文汐跟孟之微一向交好,他去府上探望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便把事先叫人准备的一些梨子跟贝母以及各类补品都交给赵文汐,“朕现在不便去府上,这些东西你便顺路带去,代朕跟孟卿夫妇问候一声。” 赵文汐连忙应承下,只是看着一堆东西,暗地发愁。 这在以前是万万没有的情况,怪只怪……唉…… 赵文汐总是温和的脸上,出现了经久不散的惆怅,眉心的褶子皱着皱着便夹杂了一丝对自己的愤然。 便是说到要去状元府,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总是闪烁着一些难以言喻的片段,明明是玲珑身姿温香软玉,可偏偏一定格就是孟之微的脸。 赵文汐觉得自己是那日的鸽子没吃对中了邪了,越想越觉得自己龌龊,那两天都没敢面对孟之微,看见他的身影就赶紧低头躲着走。 可是那驱不散的邪念就跟心里生了根一样,越是躲越是缠得厉害。 眼下接到这个去状元府的差事,赵文汐头一次觉得任重而艰难。 到了状元府拐角,赵文汐还在对着墙角自言自语:“赵文汐啊赵文汐,且不说他是男子,那也是有妇之夫,你简直禽兽不如!” 把自己骂了一通,赵文汐又照着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方才整整衣衫到得门前。 只是听到孟之微出来应门的声音,赵文汐又慌了,四下一望竟想丢下东西就逃跑。 不过门很快就打开了,孟之微看到他,就跟抓着了什么稀有之物,“哟!你还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赵文汐一听就觉得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慌说话便有些结巴:“我、我托皇上的吩咐来送东西……” “送就送呗,你这样子怪怪的。”孟之微感觉他这般客气倒是倒退回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愈发觉得他是不是心里有事儿,让开一侧的门,“进来吧,正好我有事儿跟你说。” “不、不了,我还有事回大理寺,改日再说。”赵文汐说罢,连大门都没进就走了。 这下孟之微更确定他是躲着自己了,琢磨了一阵也不甚明白。 她见包裹里都是些补品,便把东西直接拿到了后厨,让厨师傅做个川贝炖雪梨,正好给琴濯润润肺。 回屋的时候她就告诉琴濯这事儿,琴濯也弄不明白,只好叮嘱道:“这些日子你也注意些,赵大人的人品倒是信得过,只是事关你的身份,不可掉以轻心。” 孟之微点点头,寻思等明天去了大理寺,非得把人逮着问个清楚不可。 吃过晚饭以后,厨师傅让卧雪把炖好的川贝雪梨端了过来,琴濯觉得川贝的味道有些苦,不是太喜欢,只为着自己的病才多吃了两口,剩下的都推给孟之微了。 “难得别人一片心意,你也领领情。” “我都吃了一半了还不够领情的。” 因孟之微没说,琴濯便以为这雪梨跟川贝是赵文汐带来的,所以才没有推拒。 孟之微也知道她要知道东西是宫里来的,必然又赌气,见她误会也就没多加解释,把这好名都记在了赵文汐头上。 琴濯这一病,有些日子没再出动。府里有其他人照应,孟之微每日的三餐也不必忧心,有时候她午间顾不得回来,琴濯便让茶白把饭食送到大理寺。 时日久了,琴濯感觉自己当年当大小姐的懒病又出来了,连做饭的兴致也减弱了许多,就把逛集市还当成乐子,还是经常自己去跑,顺便跟小姐妹打打叶子牌什么的。 今日琴濯本想去杂货店买些东西,安安却告诉她那铺子有好几日没开张了。 “该不会是觉得生意不好做不开了?”琴濯不禁觉得遗憾,好不容易有家处处都合心意的店,不过说起来这里卖的东西有时候确实偏门,倒是少有人像她这般挑。 “应该是有什么事吧,我倒是常见那几个小伙计往店里搬东西,只是也不开门迎客。”安安也觉得奇怪,这般光出着租赁的钱不进项,做生意可太亏了。 琴濯看了下紧闭的店门只得败兴而归。 天色将晚,已见月影。往常这个时候孟之微早就回来了,今日却不见人影,琴濯去问卧雪:“大人还没回来过?” 卧雪摇头道:“不止大人,连茶白也未回来。” “这么晚了……”琴濯一听就由不得提起了心,正要再叫人去看看,就听到茶白进门的响动。 受过宫里的规矩,茶白没有在进门第一时间就叫嚷起来,只是到了琴濯面前也有些焦急,“今日在大理寺大人好像出了些差错,已经被皇上召进宫去了。” “发生何事?”琴濯总怕孟之微在朝中吃亏,乍一听就白了脸色,坐也坐不住了。 “小的跟赵大人打听过,赵大人也没细说,只让小的来回夫人,他会尽全力照应大人,让夫人不必忧心。” 赵文汐的官职说白了也只是比孟之微大那么一点,若真发生什么事情,琴濯觉得他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敢指望他照拂到孟之微,急得来回踱步。 “快备车马,去尚书府!” 眼下,琴濯想到能帮忙的只有杨大人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只是到了尚书府,门房说杨大人也进了宫,后半晌一直没有回来。 琴濯寻思杨大人未回也应该是跟孟之微有关,愈发不安。 她平日与其他官宦家属没有接触,也没有再打问的渠道,只能在家里干等,如此便是一夜。 孟之微一夜未回,琴濯也一夜未睡,本来就没好全的病情,也有些返还的迹象。 翌日一早,琴濯就让茶白备了车马,想再去尚书府一趟,出门便碰到了也是精神倦怠的赵文汐。 “赵大人可知道之微怎么样了?”这一个晚上琴濯都寝不安席,看见赵文汐就跟救命稻草一样,也没顾上迎他进门稍坐,赶上前询问。 赵文汐也不想让她担心,只是圣意难测,不好靠自己的猜测说事。 见他表情忧郁,琴濯更觉得事态严重,急问:“之微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私自动了别的案子,又有不满他的人在背后添油加醋,皇上为此……有些动怒。” “什么案子?” “是钱州孟家的案子。” 琴濯的心里也由不得一抽,只是想到之前听闻的传言,便问:“皇上不是下令彻查历年的大案么,你们之前在钱州不也是在查询此案,如今怎会是之微私自查询而触怒皇上?” “孟家的案子朝中说法不一,皇上也未明令彻查,加之先皇的关系……之微太过心急,反触了皇上的逆鳞,怕是要吃些苦头。” 琴濯不禁把薛岑暗骂一通,让查的是他不让查的也是他,当皇帝的果然都是喜怒无形。 若是仅仅被训斥或是赏一顿板子琴濯倒还不是太担心,她怕的是若有人落井下石,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到时候孟之微受苦不说身份也保不住,那便不是皮肉之苦了,欺君之罪可是连脑袋都要搬家的。 他们两人谨慎多年,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琴濯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出问题,心里一急,眼前便阵阵发黑。 “夫人!”卧雪眼见她晃晃悠悠站不稳,连忙伸手扶住。 赵文汐见她眼底也浮着一片青黑,只能安慰道:“眼下皇上在气头上不好说,不过他一向器重之微,也不会让他受罪的,夫人还是先回去好生歇息一番,不要累倒了才是。” 琴濯哪里能歇得住,抚了下额头,等那一阵眩晕过去,“赵大人可否替我通禀一声,我想亲自见见皇上。” 赵文汐听后却有些犹豫,觉得她此行并不会有收获。他老师在第一时间就赶去宫里了,可皇上连他老人家都不见,在此事上可谓触怒非常,琴濯一介弱女子,在朝中又岂能说得上话。 琴濯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若是让赵文汐捎带什么信物,反又惹起他的怀疑,只好道:“或者赵大人能不能替我找一下黄公公?他是皇上的近侍,之前从钱州返回的时候,与我倒是颇说得上话,我只是想问问他之微现在的情况。” 赵文汐深知若让她在家中静待是不可能的,点头应下,“我一定尽力。” “劳烦大人了。” 送赵文汐走后,琴濯就回房呆坐着,脸上的血色一直不显。 卧雪来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恍恍惚惚抬眼,只是说了句很不相干的话:“年前那紫檀木盒子的一对珍珠耳坠放在哪里了?” 她不用的东西一般都收在库房里,卧雪疑惑她为何在这个时候要首饰,不过看她神色不太对,轻声道:“夫人要戴么?奴婢这就去找。” “找出来吧。”琴濯抬了下手腕,神色憔悴地扶住额头。 第78章 菊银茶 御书房内似乎因昨日的争执而留下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便是外面艳阳正好,在此当差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黄鹤风进来,轻声通禀了一声, 其他人方才觉得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若为别的, 黄鹤风也不敢在此时稍加打搅, 也是口中要说的实顶一件无上法宝。 “夫人想求见皇上,老奴让小风暂时在清风阁伺候着,皇上您看——” 黄鹤风以为琴濯进了宫, 薛岑怎么也要见一面,未想薛岑放下笔,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见。” “皇上……” “这时候来见我,还不是为孟之微。” 黄鹤风嘴上没说, 心想您把人家相公拘在宫里, 人家夫人可不是要找来。原本黄鹤风以为,皇上此举也是意在让琴濯服软, 如今却避而不见,倒是将他也弄糊涂了。 “有事皇上,没事混蛋……我还没把孟之微怎么着呢,她就巴巴地跑来了。” 黄鹤风埋头听着他的念叨,也不清楚他心里到底什么主意,只是承了琴濯的央求,还是小心询问了句:“那皇上是打算把状元爷放回去了?” “我又没关着他。”薛岑对周围人误会他龙颜大怒多少感到费解,他总归是皇帝,臣子做错事他不过略训斥了一番, 倒是有人接二连三地来劝他,反让他心里觉得烦冗, “果然还是年轻,恩宠加身便按捺不住脾性了,看来还得多历练历练。” 薛岑话中也未说要惩罚孟之微,相比昨日冷着脸的样子,如今倒是未见怒色,黄鹤风想是他已经不打算计较了,都不自觉跟着松了阵神。 “那老奴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安心回去?” 虽不打算见面,可薛岑也没说就此让琴濯回去,默了片刻忽然道:“宫里不是刚从南方运了好些瓜果回来?看她喜欢什么都上一些。” 黄鹤风心想琴濯这会儿必然没什么心情吃瓜果,不过还是领命去了。 那厢,琴濯亦是坐立难安,程风来送茶时,揪着他问了好些遍孟之微的情况。 举凡皇上发怒,这满宫里也就只有黄鹤风还敢往跟前凑,程风得了师傅的令来这里伺候琴濯,他心里都松了一阵气,面对琴濯的询问,也只能遗憾地摇头。 “奴才也并未听闻皇上要处置孟大人,且皇上一向器重大人,必然不会伤及大人性命。”见琴濯满脸忧色,程风还是出言安慰。 只是这在琴濯听来,性命能保皮肉之苦怕也难逃,愈发着急上火。 “这是菊银茶,疏风热的,夫人请用。” 琴濯哪里有心情,道过谢只是盯着茶杯里漂浮的金银花出神,直至茶汤变得浓郁,逐渐冷却,也没顾得上动一口,更别说黄鹤风叫人送来的那些新鲜瓜果了。 琴濯直坐到黄昏,黄鹤风方才在再一次请示过薛岑后过来回话,却是只字不提孟之微,“天色将晚,老奴安排轿子送夫人出宫吧。” “大风公公,皇上还是不肯见我么?”在此心焦了半日,琴濯的脸色看起来更憔悴了,眉间皱着一丝浓愁,眸底的熠熠也淡了许多。 黄鹤风也不忍看她心急如焚,可皇上发了话,他也不敢随便说,只能叹了一声:“夫人先回吧。” 琴濯咬了下唇,此刻才觉得那个人的身份是如此不可置疑,他稍微皱皱眉头,自己就求路无门。 只是她自己也罢了,如今因为查案孟之微在宫里不明状况,若是将来事情全部抖露出来,他们必然是欺君的大罪…… 琴濯从未想过自己走上这条路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只是想到孟伯父含冤而死,孟家唯一的女儿如果也再因此而丧命,这公理怕是更难评定了。 回去的一路上,琴濯的心里一直都是纷纷扰扰的,以前跟孟之微玩笑时打的主意,此刻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到家后没多久,赵文汐便把孟之微囫囵个儿地送回来了。 琴濯回来就蔫巴巴地歪在榻上,若是孟之微再不回来,她也快要熬干了,听到动静的时候连鞋也没顾上穿就跑出去了。 “微微!” 在宫里这些时间,孟之微也是怕她担心,因而心中不整,见到赵文汐的头一句也是问她家里的情况。 见卧雪追着琴濯跑出来,她忙上前挽住琴濯,拍了拍她的手连声道:“我没事,皇上只是训斥了我,并没有怎么样。” 琴濯不放心地打量着她,见她只是脸上有些许疲惫,并没有哪里表现得不适,一颗心终于落定,翻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孟之微将她扶到一侧,卧雪旋即蹲下/身,把手上拎的绣鞋给她穿好,一旁的赵文汐轻轻合下眼睑,暂时没有上前。 看她因自己而这般担忧失神,孟之微自责不已,“这次是我鲁莽,害得你担心……” 琴濯摇了摇头,见赵文汐尚在,不好细问她,让卧雪去沏茶。 “不必麻烦了,我还得去跟老师说一声,他老人家也是放心不下。”赵文汐虚抬了下手,又面向孟之微,语重心长,“这次你也算长了教训,便是皇上器重你,做事也不可太激进了,到时候便是皇上有心护你,也难逃他人的围攻。” “我知道了,此番是我大意了……”孟之微后悔又懊恼地挠了下头,想想自己如今还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也算走了大运。 赵文汐别过他们,便匆匆赶往尚书府跟杨大人说明情况。 回了房后,琴濯才有机会问孟之微详细:“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赵大人说你是碰了孟家的案子,惹得皇上不快了?可你们不是就在查这些事情么?难道皇上不打算重整此案?” 说起此事,孟之微也不自觉吐了口气:“我原以为到了大理寺,又借此良机可以查清我爹的案子,只是现在朝中对此案多半持反对态度,就连皇上当初下令时也并未言明,只是各部查询之时少不得将旧时的卷宗再过一遍。” 她一直觉得父亲是被冤枉的,又正好肩负此事,便自作主张整理了一份案件的疑点,只是未想此举触怒了薛岑,又连带朝中几位对她有异议的同僚针对,差点就闹得大起来。 “皇上要是不打算彻查此事,我们可要如何?”琴濯顿时觉得前路渺茫,当年奕宗皇帝定案时,也是因一时天威震怒而盲目盖棺定论,若薛岑不松口,就算案情真有冤假,他们又岂有机会翻案。 吃了这个教训,孟之微也知道自己不能太急了,佯装轻松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这辈子都是打着帮我爹翻案的主意,要么我一辈子耗在这件事情上,要么因为再次触怒皇上被砍头,左右我尽了全力,将来见了老爹他大概也不会骂我不孝吧……” 琴濯却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帮她梳理着散乱的头发,神色恍惚地轻言:“别胡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两人相伴如今,生死也不是没考虑过,许多话孟之微也不想再摊开讲,只是笑着道:“那我就全倚仗你了。” 比起她漫不经心地的玩笑,琴濯的心里却渐渐坚定起来。 孟之微在宫里这些时候,倒是也没多受罪,渴了有水饿了也有饭,只是她那会儿也没心思吃,在御书房干跪了两个时辰,浑身上下都酸痛,两个膝盖更是压出来两片消不退的红印。 厨师傅原本打算给她好好做几道菜,只是看她未必有耐心等,便切了些萝卜芹菜丁子和腊肉,做了碗普通的炒饭,上面还扑了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 琴濯本来坐在旁边给她剥糖蒜,看她抱着大海碗吃得话也顾不上说,因为担心她而没吃多少东西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只能让厨师傅又炒了一碗饭,两人就着酸甜乳瓜,这才吃了个饱饭。 两人拍着肚子打了个嗝儿,相视一眼忍不住一笑。 孟之微由不得感慨道:“果然心无大事才能吃好饭,昨儿一天我感觉肚子就像装了石头,都忘了饿是什么感觉。” “常说‘心宽体胖’,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人活在世上还是要看开一些。”琴濯的眼底也有丝释然,心安定下来,气色也比先前好一些。 孟之微点着头附和,起身抻了下四肢,一副心情舒朗的样子,“每天吃好睡好,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能这样想,琴濯自然也觉得宽心,只是比起孟之微无视生死,她还是有些贪心的。她的父母去得早,她总是期望什么事情都能美满。如果孟家的案子不能翻也罢,如果最后能有转机,又何妨再贪求人也能团圆呢。 第79章 槐叶冷淘 立夏,万物繁茂。 虽然时有雷雨,但城中的气候却一日比一日炎热。 琴濯把屋里各处又整理了一遍,举凡看着厚重的东西都搬进了柜子里,就连外面的座椅都换成了看着就清爽的藤椅。这时候,琴濯又不禁想念起冬日的白雪,已经开始盼着这夏日早些再过去了。 感叹了一声人果然都对眼前拥有的不珍惜,琴濯在厨房找了个篮子,让茶白扛着一把梯子,来到后门外面的一棵大槐树下。 “夫人要摘这树的叶子?让小的来吧。” 这大槐树长了好多年了,树干高大粗壮,看着并不容易上去,茶白不敢让琴濯冒险。 琴濯是想摘些槐叶做冷面,叶子要选嫩些的,怕茶白不知晓,所以还是坚持自己亲手摘,“这树我也爬了不止一次,你帮我扶着些梯子就好。” 茶白尤不放心,可对她的话一向是服从居多,只能稳稳撑住梯子的底部,原本还要叮嘱几句,一抬眼就见琴濯已经灵活地踩上了树干,在茂密的树丛之间一隐一现,有时候找都不找不着。 茶白有些惊讶琴濯有这样的身手,不过还是一眼不敢错开,一直盯着树丛间,没注意到走近的薛岑。 直到黄鹤风的拂尘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猛然惊觉,连忙俯下/身去。 薛岑没有让他声张,看了下树旁边的梯子跟篮子,视线移到树上,起先只看见一抹嫩绿的裙角,跟树叶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听到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倒不知里边还藏着个人。 葳蕤的树叶间,半只绣着芍药的绣鞋稍微露了下头,因那上面的芍药与周围的绿意相差甚远,薛岑看得分明,缓步走到树下。 “不打算下来了?” 树上的虫鸣似乎也停了一刻,随后树叶翻动,一块缝隙分开,露出琴濯的半张脸来。 她怀里还抱着一捧槐叶,正坐在一支粗壮的树干上。薛岑低头寻见地上的篮子,拎起来朝向她,“扔进来吧。” 琴濯还是犹豫了那么一瞬,随后松开手,任由怀里的树叶纷纷落下,虽然大多都进了篮子里,可也有不少落在了薛岑的身上,好像给他白底暗纹的衣衫也绣上了一片盛夏的盎然,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 立在树干边的梯子随之滑了下去,薛岑的视线稍微一偏,又放回树上,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要下来么?” 琴濯蹲在树干上与他对视,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但感觉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占了上风,习惯性地咬着一边的唇瓣,实难开口。 她原本想让茶白把梯子支起来,不知道什么他已经被薛岑给指使回去了,不禁有种被剥夺了主权的憋屈。 两个人就这般一个上一个下地僵持了好一阵,琴濯在树上呆得两腿发麻,忍不住换着脚活动了几下,然后一失足掉下来,被薛岑眼疾手快接了个正着。 仅是僵了一瞬,琴濯就从薛岑怀里弹了出去,拎起一旁的篮子跑进了门。 薛岑都来不及问她什么,看这她逃窜不及的身影,抖了下身上的槐叶,“利用完了就跑,真是一点不留情。” 这个时候孟之微也刚刚回来,薛岑绕到前门的时候,正好与他碰面。 因为上次的事情,君臣之间的气氛多少有些紧绷。不过薛岑再次上门,显然是很给面子,孟之微自然更不会有嫌隙,欢欢喜喜地领着人进门。 琴濯自进了后厨还没出来,孟之微过去找她时,见她正把捣成汁的槐叶渣滓滤出来,便问:“今天吃什么?” “天热了,做些槐叶冷淘给你跟皇上。” “咦?你知道皇上来了?我还正想着怎么跟你说呢……”孟之微本为此为难了一下,怕因为上次的事,琴濯又把薛岑给记恨上了。 “我听茶白说的。”琴濯忙找补了一句,把滤出来的槐叶汁和进面里,白面便有了跟槐叶一般鲜碧的颜色,看着便叫人觉得清爽沁凉。 面和好只需擀开切条,入锅煮沸便可捞出,其余调面的配料厨师傅都已经帮琴濯切好,一一放在小瓷碟里。 琴濯把捞起的面条在井水里过了一遍,撒上一撮葱姜蒜末,然后用另一口锅上热的滚油一浇,香辛料独有的浓郁便激发出来。 孟之微搓了搓手,端起了浇烫好的面,琴濯又嘱咐她:“我不知道皇上口味的寡淡,所以其余的调料都放在单独的小碟子里,待会儿你可别光顾着吃,记得跟皇上说一声。” “我记得了。”孟之微点头应声,见她还在灶台前忙活,便又停下,“你不出去?” “我再做一道汤,你先去。皇上来了,你总不能让人家光吃面。” 意会到她是为皇上之前开恩而略有回报,孟之微端着托盘往她身边贴了一下,讨好般蹭蹭,“辛苦喳喳了!” “肉麻死了!快走!”琴濯往锅里舀了一瓢水,呲溜呛起的烟雾将她的表情也朦胧淡去。 看到孟之微端着两碗面回来,薛岑依旧觉得很寻常,要是哪天琴濯主动到他跟前,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见不到她人,暂时吃她做的菜也算是种安慰,薛岑看着碗里青翠的面食,食欲并没有被影响,信步走到桌前坐下。 “这是槐叶冷淘,夏天吃最消暑。”孟之微把面端到薛岑跟前,又把装佐料的五六个小瓷碟摆好,“这里边是辣椒、食醋、还有酸豆角、芫荽,喳喳说不太清楚皇上的口味,所以便单独盛放着,看皇上您喜欢添些什么。” 薛岑觉得琴濯肯定不会如何轻言细语地来体贴他,不过听孟之微如此说,还是有种被照拂到的舒坦,一下觉得这碗面更美味了。 他们刚吃完面,琴濯那厢就做好了菌菇汤,卧雪随后端进来两盘水果,上面带着水珠的青红苹果被切成一瓣一瓣的,表皮上片了两刀,削成兔耳模样。 薛岑看到这苹果,就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状元府的情形,那时便感慨府里的女主人细心,也一度歆羡孟之微娶了位好夫人。 时隔一年,再见到这熟悉的手法,薛岑却不是羡慕那么简单了。 他抬眼看了下坐在对面的琴濯,她的眼神依旧闪躲飘散,并没有注意在自己身上,心里多少有些憋闷。 “那槐叶冷淘你们吃着可行?” 孟之微拿苹果瓣儿就着菌菇汤,一样都没落下,点头就夸:“很好吃!皇上说宫里的御厨都没你做的好!” 薛岑确实是这么夸的,但琴濯也知道薛岑的话里带了多少不单是评价味道的深意,见孟之微左右开弓,便把装苹果的碟子往自己手边拉了下,让她抓了个空。 槐叶冷淘清凉爽口,菌菇汤鲜浓味香,单论吃食不失为美味,就是薛岑看着琴濯跟孟之微挨坐在一块儿很是刺眼,只能到处找话。 这一说两说,还是没避免说到那日的事上。 薛岑也能感觉到君臣之间重新树立起的隔阂,只是不论出于对琴濯的私心,还是纯粹对孟之微的欣赏,他都不太想如此,遂借机道:“上次说了你几句,可还是记着仇呢?” “不敢!是微臣太冒失了,皇上不怪罪,已经是臣莫大的幸运了。” “才说着,还是这般战战兢兢的客气,可不是跟我离心了。” 孟之微有些着急,抓着脑壳立表忠心。 看他急得额头上冒汗,薛岑才不继续玩笑,只是紧接着一句话倒把孟之微问了个措手不及。 “你跟钱州孟家是什么关系?”薛岑眼神略抬,却没落在孟之微身上,倒是被琴濯指尖冒出来的殷红刺激得心紧,“铁刀上有锈,快些用水冲冲。” 孟之微因为跟琴濯并排坐着,倒不及他看得清楚,扭头看见琴濯手指头上的血迹已经滴答下来,也是吓得把方才的愣神给冲没了,“哎哟哎哟……快先拿帕子垫一垫!怎么用这刀来削果皮了,手指头不给你切掉了……” 手指上的口子应该是割得有些深,薛岑看见琴濯落在裙子上的血迹,放在桌面上蜷曲的一手忍不住动了动,最终因为孟之微的忙乱而放了回去,皱眉提醒:“先把伤口压着,血止得快。” 孟之微闻言,赶紧用手帕在琴濯手上绕了两圈,又让卧雪去拿绷带跟金疮药。 “只是割破了口子,你这样倒像是我剁了手似的,快别忙活了。”琴濯将她的手推开,虽如此说着,指尖到底有些钻心地疼。 “还说呢……哪有你这样一刀下去割了三根手指头的,要是再深点儿你手指头都要没了。” 薛岑亦在心中附和,看琴濯手上的帕子都染红了半边,愈发皱紧了眉头,一时也没记得继续问孟之微那些话。 稍晚些时候,薛岑起身预备回宫,两人一同将他送到门口。 琴濯跟孟之微说自己做了点心想答谢薛岑开恩,便让她去厨房取。孟之微不疑有他,连忙跑了回去。 作为旁观者,她支开人的举动太明显,薛岑就是想装瞎子也不行,看她欲言又止,也知道她什么意思,没等她开口便直接道:“若是因为他答谢我就大可不必了。” 琴濯的把嘴唇往回抿了一下,一时没了话说。 她的心思这般好猜,薛岑都有些懊恼自己嘴快,罢了干脆道:“你要真记着我的好也罢了,要是哪天你因为孟之微想以身相许,我一定贬了他的官职,让他去云海国搬石头。” 云海国远在南州,前年不敌中原停息了战火,如今中原正派大批人马在那边开采玉石,正缺人手。 琴濯也没少听孟之微讲起,闻言彻底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没说。 这男人真是小心眼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六月初七,晴。 今天不知道写什么,给扑街作者求个作者收藏跟新文预收文吧(公器私用),希望我可以早点娶到媳妇儿(卑微) 第80章 冰雪冷元子 入伏后的午间是最难熬的, 如非必要,琴濯也不会让孟之微来回跑。 除了每日必备的三餐,琴濯在午后会添一道凉爽的甜点, 例如凉水荔枝膏、生淹水木瓜等等,夜里还专门煮一锅滚水, 放凉之后把自己去岁收集晒干的各色花瓣放入, 浸泡一宿让花瓣的香气融入水中,翌日一早装上一壶给孟之微带着,让她要喝时倒一杯出来, 兑一些热水,花香四溢,是盛夏时节家家户户都钟爱的解暑圣品——香花熟水。 这时节冰也成了紧俏货,每日清晨都会有小贩挑着两个筐在附近的街巷卖冰。府里虽然有冰窖, 但因为此前只有琴濯二人, 生活简单,她便一直没想起来用, 去年冬日也忘了收拾出来储冰,便只买些当日用的,做些消暑吃食。 今早琴濯收拾柜子,翻到了之前王阿婆给的食谱方子,便想试着做些冰雪冷元子,一早就让茶白留意附近卖冰的人来。 这冷元子街上也到处有卖,不过在选料跟制作的方法上略有区别,味道便不尽相同。 以前王阿婆还在集市上摆摊子时,琴濯每天午后都会去买上两碗, 觉得其中的细腻是别家不能比的。 她照着方子把黄豆炒熟,用小磨磨成细粉, 筛过一遍又跟蜂蜜拌匀,搓成铜钱大小的元子,浸入冰水里便能食用了。 冰水浸过的元子并不会太甜腻,夏日午间来上这么一碗,通体沁凉,听着外面的知了声都不会太烦躁了。 只是冰块不好贮存,琴濯便多做了些,府里众人都有份,一次用尽也不算浪费。 卧雪见她如此费心,便道:“我们当下人的怎好总是劳烦夫人,这冷元子夫人还是给大人留着吧。” “等她回来冰都化了,你们先吃。”琴濯把剩下的一些元子只用了个提盒装起来,“他们大理寺想必有的是冰,我直接给她拿过去,就地弄些冰水就行了。” 卧雪听她要出去,便忙让茶白去备马车。 如今天气炎热了,午间太阳晒得地皮都发烫,出去走上一阵准要中暑。琴濯也不常在这个时候出去,只是今日看暑热不绝,想送这些冷元子去给孟之微降降暑。 马车里不像空旷的屋里一般透气,好不容易撑到马车停到大理寺门前,琴濯已经闷热难耐从车上跳下来了。 孟之微听到门房通传一出门,她就把提盒递了过去,边走边用两个手掌不停地扇风,“先别啰嗦了,快找个凉快的地方让我待一阵,我都要着火了!” “受不了热还跑出来,自己找罪受。”孟之微无奈不已,连忙领着她从侧院进去,来到他们忙完公务休息的地方。 赵文汐也在此处,手执书卷盘腿坐在青竹榻上,一袭长衫,清凉无汗。 “赵大人也在这儿,也省了让之微再去叫一趟!”琴濯笑了笑,坐进来之后才感觉到屋子里凉荫荫的,跟外面的炙热完全是两个世界,“你们这里倒是凉快,是因为建在背阴处么?” 孟之微随后进来,给她指了指角落处的一个大方木箱子。琴濯好奇上前,看见里边放着几块冰,丝丝凉气不绝,晶莹的冰块上还放着几个瓜果,摸着也是冰冰凉凉的,不难想象入口是如何清爽。 “怪道你每日都不回家了,原来在这里这么享受。”琴濯嘟了下嘴,觉得自己大热天跑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孟之微也不好意思承认是真的享受,又见她大老远跑来专门给她送吃的,自是感激不尽。她看见提盒里的冷元子,便知道吃法,敲了些碎冰在茶碗里,顺势就放了进去。 琴濯一直围着那个装冰的箱子转悠,好似要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我看这箱子里的冰化得极慢,是有什么窍门儿么?” 赵文汐道:“这箱子是双层的,里边还放了一层冰,接口处用白铜包着,里边的冰两三日都不会融化。” “这可真是好东西,我们能照着这个样子也做一个么?”琴濯惊奇不已,对这个可以保存冰的家具十分羡慕,转头看向孟之微。 “东西倒不难做,可我们家里没储冰,空有这东西不也用不着。” 琴濯啧了一声:“就是平常买来的冰也可以在里边多放几天啊,如今天气热了,每天用得可不少呢,我都是让茶白天一亮就注意着巷口了,怪折腾的。” “你要觉得有用,那我回头就去问问工匠。”孟之微低头见茶碗里的碎冰化开,舀了一颗元子入口,熟悉的细腻直逼口腔,“王阿婆又回来卖元子了?” 琴濯听到这句话,不禁有种厨艺被夸奖到的骄傲,抬了下眉道:“这是王阿婆的徒弟做的,是不是原汁原味?” 孟之微也记起来她得了食谱方子这一回事,闻言反应过来,笑着夸道:“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看来我今天这蜂蜜也没少加,看你嘴甜的!” 因为跟赵文汐惯熟,两人说话间也没顾及什么,孟之微扭头见他茶碗里的元子还没动,一直捧着书卷发呆,出言道:“文汐你不尝尝?” 赵文汐方才回神,将注意放到茶碗里的冷元子上。 这些时日以来,孟之微老觉得他心不在焉,这几天又这么热,他已经有两三日不曾回家了,吃喝都扎根在了这里,不禁担忧道:“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是不是中暑了?” 琴濯也附和:“是啊,天气这么热,你们又成天泡在这案卷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及时注意。” 赵文汐忙道无碍,有些狼吞虎咽地领了那碗冷元子的情,便站起身来,“我想起来还有些案卷要整理,先去一下。” “有什么案卷我一会帮你整理啊……哎……”孟之微话没说完,他已经没影子了。 琴濯看着赵文汐行色匆匆,猜测道:“该不会是我来了,让赵大人不自在了?” 毕竟他们是两夫妻,在人家没成亲的人面前说说笑笑的,可能让人有些不知道怎么搭话。 “文汐也常去府上,以前不也自自然然的。” 琴濯没细究,只是想起来之前她说赵文汐躲着她,又压低了声音:“赵大人这段时间还躲着你呢?” 孟之微想了想,道:“那倒也没有,就是感觉人变得有点傻乎乎的,经常喊不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没旁敲侧击一下?” “他那个嘴啊,比蚌壳都紧,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孟之微无力地摇摇头,深觉“男人心,海底针”。 琴濯琢磨了一阵,也是不明白,只能又叮嘱孟之微平日小心行事。 “得了,我也先回去了。” 孟之微看了下外面烤得正热的天,在地上倒一碗油都能烧起来,劝道:“这个时候还是别出去了,等太阳下山再说。这里平常也没别的人,就我跟文汐。” “呆着也没意思,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卖干花的店,我想去瞧瞧。” 孟之微拗不过她,只能把冰过的瓜果给她装上一些。琴濯只拿了个桃子,却用手绢包了一块冰。 “马车里太热,还是这个好使。”琴濯包着冰块贴了下脸,一瞬的刺激令她浑身都凉爽得哆嗦。 “这里的冰倒是不缺,等我回去的时候干脆给你捎上一些,晚上放屋里也凉快。” 琴濯四下打量,偷偷道:“你薅羊毛的时候可别让人看见。” 孟之微失笑:“这哪里就是薅羊毛了,都是我们应有的份例罢了。” 琴濯这才放心,便是一两块冰不怎么值钱,她也不想让孟之微扣上“贪污取利”的帽子,那可是得不偿失。 离开大理寺后,琴濯却一时没勇气上那马车,让茶白把四面的帘子都撩了起来,散散里边的热气。 干热的北方总是有个好处,只要寻个阴影处就能有一口喘息的时间,不像钱州就是泡在水里也会有源源不断地湿热之气侵袭。 琴濯在柳荫底下站了一阵,等帕子里的冰快化没了,方才挪动步子。 黄鹤风甩着拂尘颠颠地跑过来,眯着笑眼,“夫人安!皇上请夫人过去说话。” 他蓦地冒出来,琴濯也挺纳闷的,扶着车辕四下一望,也没看到薛岑在哪里。 犹豫了片刻,琴濯只得松开手,让茶白在一旁等候。 左右茶白他们都是宫里来的,琴濯知道他们对薛岑有关的事只会服从或者守口如瓶,也懒得在他们跟前隐瞒。 跟着黄鹤风拐进一座高墙内,琴濯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车篷应着季节也换成了清淡的翠竹色,外面还是平平无奇,琴濯却知道里面大有乾坤。 推开竹帘进去,琴濯就被丝丝凉气所包裹,盈满车厢的清凉让她身上被烘烤过的灼热愈发散出来,她觉得两个脸蛋都热烘烘的。 “臣妇——”琴濯原本要规规矩矩地行个大礼,一个头磕到一半,一行鼻血直流。 薛岑忙伸出手将她下巴抬住,眉心带着焦灼,“这大热天的,怎么还在外面?” 琴濯一张口就觉得鼻血要从喉咙灌进去了,移到一侧赶紧用帕子堵着,面上不掩尴尬。 她都鼓足全部气势要摆出冷淡决然的态度了,却发生了这样的状况,实在有些丢脸。 薛岑暂且没有理会她的疏远,用一方帕子从冰鉴里包了块冰,等丝帕浸出些许水渍,一声没吭便将她拉了过来,不等她挣扎,用丝帕覆在她的鼻梁处,“小心血呛到喉咙里去。” 琴濯也觉得鼻子里还在热流涌动,一时没敢动弹,只是睁着大眼愤愤地盯着他。 好歹也打个招呼!土匪一样! 比起她无视自己,薛岑觉得这般舒坦多了,眼含笑意地回视着她,熠熠之中不乏深情流转。 琴濯渐渐败下阵来,合下了眼睫规避着那比外面的艳阳都火热的目光,等情况稍好些,便赶紧从一旁坐了过去。 身边没了软玉,冰鉴内的凉气重新换进来,薛岑颇觉遗憾,摊了下手道:“又把我用完就扔?” 哪里就用了!琴濯心头愤然,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蠢蠢欲动的火气,“臣——” 看着她粉唇微张,薛岑好像已经读懂了她接下来要说的字,神色不明道:“知道我对你有意,还成天‘臣妇臣妇’称个没完,你也觉得违背纲常的这种事挺刺激?”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自然,琴濯不禁涌上一股羞愤,忍不住道:“原来你还知道这是违背纲常的?” 她一改脾气,薛岑就觉得彼此的距离倏然拉近,不怒反笑,“我的目标一向明确,只是不知夫人考虑得如何了?” 薛岑倾身向前,看她不自觉地闪躲,便勾了下她脸颊边的发丝。他的手上也留有冰鉴倾泻而出的凉气,触及琴濯留有余热的面庞,好像一缕清风拂过。 许是温度的对比太过明显,琴濯一下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喳喳:我中暑了,一定。 第81章 蜜沙冰 孟之微被扣在宫中那日, 琴濯心急如焚,几乎是一瞬间下了决定,也想过薛岑是不是故意为难孟之微而以此要挟她, 她想尽一切办法到得宫中,却也没见着他的面。此后, 琴濯也逐渐冷静下来, 心里的主意便打得仔细了些。 人都有劣根性,对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会兴趣骤减,她虽不会妄自菲薄, 也不会盲目自信到薛岑真就非她不可,何况薛岑也并非周幽王之流,会为了她“烽火戏诸侯”,她只能尽可能地在他兴致未减时, 利用自己的优势取到最大的利益。 所以, 急不得。 琴濯垂着眼,用丝帕抹了下脸颊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看起来还是如以往一样,对他的的话含着一丝抗拒,却又不得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我考虑不考虑,有区别么?” “我只是不想逼你太过。” 琴濯听后暗地里嗤笑,论睁眼说瞎话世上怕是再没有比这人更厉害的了,这个“过”字更是加得有趣,既承认自己是逼了,又为自己找补没有太过。 琴濯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就算我跟之微和离, 孟夫人的名头也是抹不掉的,你要如何安置我?让我一辈子藏在你的后宫里, 不见天日?” “自然不会,往后的事我会安排好。”虽然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松口,薛岑的眼神还是迸出些许灿然的光芒。 他一句话,琴濯就明白他是真把以后都打算好了,而且不可置疑地说他或许真有这个本事。便是他不用什么私下的手段,就是指着她说不是“孟夫人”而是“薛夫人”,又有谁敢真的与他争执。 琴濯自不能就此松口,话里每带一句“孟之微”,薛岑的眉心就要皱一分,最后听到她与孟之微如何相伴到如今不容易云云,直接打断了她:“你是觉得孟之微如今的官当得太舒坦,想让我给他穿双小鞋?” “便是我不说,你便不会?” 薛岑知她如此看自己,也不禁气笑:“我若要针对他,那天他还能毫发无伤地回去?” 这自然也是道理,琴濯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他,“之微一心为社稷效力,我们的事情本不该影响到她。” 这话的意思归根结底还是维护孟之微的,不过薛岑听着当中“我们”两个字,不知怎么地心情就顺了,就像忽然转晴的天气,脸色也晴朗起来,“得了,我可不想你哪天巴巴跑来求我就是为了他。” 琴濯想起他上次说若是因孟之微而以身相许,就把他发配到云海国挖石头,觉得言多必失,差不多就行了,遂没再言语。 只是两人说到最后还是没能达成一致,今日薛岑也是来大理寺有事,所以没有拘着琴濯太久,眼见事情说下去又要不欢而散,也及时打住。 “炎天暑热,还是少出来走动。大理寺每日安排的伙食不差,炎夏还有补贴,你也不必多费心。” 本质上,薛岑还是有点嫉妒琴濯对孟之微的用心,琴濯也不是没感觉出来,暗道不愧是当皇帝的,这话说得就是漂亮。 只是再好听,琴濯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后边就开始走神,直到跟前递过来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里边一层碎冰围着的好像是红豆沙,蒸腾着微微的冷气,看起来便叫人食指大动。 在外面烤了半天琴濯也觉得喉咙干得很,本来还拿了颗桃子,被薛岑半路叫过来还忘了拿,看到这碗冰冰凉凉的红豆沙,她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是从宫里出来时带的蜜沙冰,红豆做的,你应该会喜欢,吃一碗解解暑热。”薛岑把一柄小金匙放在红豆沙上,又把碗往前推了推。 琉璃碗配金汤匙,这配置显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用的,琴濯抿了下唇,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蜜沙冰上收回,还是告辞退了出去。 从马车上下来,周身再度被灼热所侵袭,琴濯抬手遮了遮太阳,趁着衣服上残留着些许冷气,急忙往自己的马车跟前跑。 她刚站定,黄鹤风又急急忙忙追了过来,指使身后的两个人把一尊冰鉴抬上了她的马车。 琴濯记得那眼熟的红木纹路,知晓这东西是从薛岑的马车上拿下来的,当即便想拦。 “皇上说天气热怕夫人中了暑气,这冰鉴安置在车里可以降温,夫人回去的时候也可以舒坦些。”黄鹤风一摆拂尘,另外两人已经麻利地把东西搬上了车,他又提起手里的提盒,盖子上似乎也有冷气激出来的水珠,“这蜜沙冰也是皇上特意给夫人带的,一直冰着还未动过呢。” 除了之前亲手还回去的簪子,琴濯也数不出来还有哪一样是薛岑送出来又能原封回去的,大热天的她实在懒得回去再跟他争执,为难了一阵才坐进车里。 冰鉴散发的冷意顷刻就盈满了车厢,琴濯忍不住舒了口气,舀了勺冰凉甜蜜的蜜沙冰,直呼“赛神仙”。 摸着良心说,傍上皇帝的大腿还是有点好处的。 琴濯自诩是个俗人,既做了决定也不想多矫情,给薛岑装样子是一回事,私底下这样的好处自然是多多益善,反正这待遇也是自己的“价值”换来的,要是以后自己成了“敝履”,也许就没有这般待遇了,还是早早享受为好。 红豆沙经过蒸煮研磨,甜糯绵密,比自己做的冷元子还要细腻,琴濯细品了几口,寻思明早再买些冰,也做一些来尝尝。 那厢薛岑把自己的冰鉴送了出去,自然也是热得呆不住。去孟之微那里的时候,薛岑看到桌上风格迥异的提盒,就知道是琴濯送来的,心里不禁又是一酸。自己把冰鉴都让了出去,还送了蜜沙冰给她,她倒是只记着自己相公,连口冰水都没给他喝。 薛岑暗道了一声“没良心”,却也知道自己在孟之微面前没立场,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想起来自己还盘了个杂货店,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关照过了,便顺路过去。 从外面进来,薛岑感觉自己的衣摆还带着火,取过一侧本是用来摆设的青竹题字折扇,呼啦呼啦扇着。 黄鹤风又拿了个蒲扇,站在他一侧轻摇着,看着外面刺眼发白的地皮道:“这日头可太毒了,面皮能晒褪一层。” 薛岑听到这话,倒是想起来自己托夏起做的那张易容面皮,基本就没用上几次。他原本打算摊了牌就撤了杂货店,如今细想倒也不能太过着急了,再者留着这店给琴濯图个便利也无不可。 “小风那边有什么话?”薛岑忽然问道。 黄鹤风忙凑近了道:“夏公子这次下山,似乎是还为一个姑娘,那姑娘家在京城开刀场的。” 薛岑不禁哼了一声,他就说那人嘴上说得好听,却迟迟不回山,敢情也是为了儿女私情罢了,倒是只会数落他。 “让小风继续查查刀场那边。”想到自己那张已经过了时效的易/容/面/具,薛岑计上心头,觉得还是以“薛老板”的身份跟琴濯再套套近乎为好,所谓投其所好,也好过她一见自己就是冷脸。 想到此处,薛岑不禁叹了口气,她对一个陌生的商人都能温和笑言,就是每每对自己没有好脸色,这区别对待也是在太大了些。 夏起没回青枫山,倒是把这杂货店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时不时就会跑来。眼见薛岑在这里,他就想到上次跟着他去状元府蹭饭被琴濯暗地里针对的事,当即调转步子就要走。 薛岑端起茶杯眼也没抬,“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去刀场?” 夏起暗骂一声,只能又掉回头来,狠得咬牙:“有你这么刺探自己大师兄的么!” “师兄的终身大事我总得关心一下,不然师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要怪我没有同门情义了。” “少来!威胁我的时候倒不见得你有什么同门情义!” 薛岑觉得有点冤枉,“我威胁你了?” “你那是还没开始!不然你会手软?”夏起看透了他的本质,愤愤不已。 薛岑也没否认,说回易/容/面/具的事情,没有拐弯抹角,直切重点:“再帮我重新做张面具,你将来老丈人那边的疑难我帮你解决。” 听到他头半句话,夏起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可听到后面就把话咽了回去,心里也不禁懊恼,这人惯会拿捏人的死穴,一衡量利益做的决定倒也快。 “面具可以帮你重新做,只不过还是有时间限制。”被薛岑幽幽的目光盯着,夏起也不耐烦起来,“易/容/面/具本来就没有长久一说,还需时时养护,你隔三差五地折腾损耗更大,最多半年已经是极限了。” 薛岑听罢,也没有强求,心想半年就半年吧,他的所有耐心加起来也就至多半年了。 成交了这笔交易,夏起还有些被坑的不忿,可想到薛岑对琴濯犹不死心,又苦口婆心道:“上次那碗加醋的什么煿金还是煮玉的,你还没吃够?是真要把醋罐子搬回家天天喝啊?” 薛岑显然已经听烦了这些话,眼神瞥过去,道:“我听说刀场那位姑娘也是有婚约的?” 夏起抿上嘴,对于自己已经快被扒得差不多的这点事儿也不想藏了,轻扇了自己一把嘴巴子,又指了指他道:“我们不愧是一个师父教的,都欠得很!” 薛岑扬着唇,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第82章 百合面 回去的路上, 琴濯还特意去店里把车上的冰鉴对比了一番,好在不是什么镀金镶银的,平常的店铺也有卖的, 只不过红木材质在价钱上还是超出了一些她的预想。 这大热天的她给家里添个冰鉴也说得过去,那琉璃碗跟金汤匙却不好圆过去, 她便洗干净了找了个盒子装起来放在仓库的角落里, 寻思以后要有个什么不时之需还能卖了换点儿菜钱。 晚上孟之微回来的时候果然捎了两块冰,里头还夹着一碗蜜沙冰。 琴濯看到那熟悉的红豆沙,不觉涌上一股心虚, 尤其听她说这蜜沙冰是皇上让宫里送来的时候,那种背着丈夫吃了独食的悔疚感就更甚。 她不禁有点儿感慨,薛岑到底是怎么做到惦记人媳妇儿还能心无阻碍面不改色的? “给你做点百合面好不好?”琴濯担心孟之微回来肚子饿,便一直没有熄灶火。 “那就少来一点吧。”孟之微不是太饿, 只是看琴濯又做新的吃食, 就忍不住好奇想要尝试一下,“这是你上次买回来的那百合根?” “对啊, 我都晒干了磨碎储存着,这些日子倒没想起来吃。” “那我可有口福了!” 孟之微搓搓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添火,厨房里照旧还是他们两个,没有外人打搅。 百合面的做法跟平常的面食也无甚太大的区别,琴濯煮了些菌汤来下面,鲜香浓郁一点都不会油腻,晚上吃一些既暖肚子也不会太积食。 琴濯在青花小碗里连汤带水下了一人份的面条,又夹了些腌好的酸甜乳瓜给孟之微清口, 坐在一旁择着明早要用的豆芽菜,一边等着她吃完收拾碗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琴濯也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孟之微,可她也知道孟之微一定不会同意。可她也有自己的固执,总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而已。 他们都为彼此考虑,到最后可能谁都说服不了谁,这事便只能先压着。 只是名义上来说,她到底是“孟夫人”,计划这些事总是有些不自觉的羞耻,如今听孟之微一提到薛岑心里就像打鼓一样,片刻也安宁不下来,好像生怕被发现点端倪。 府里的人本来就是薛岑拨来的,对任何事情都是守口如瓶,要么恍若未闻。 看着毫不知情的孟之微,琴濯总是忍不住内疚,可她又不能就此打退堂鼓,成日思来想去地着实不好受。 薛岑如今上门也是越来越勤,且一次比一次过分,琴濯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被逼得急了就炸毛,可在薛岑眼里并没有多少威慑力,总是一边态度诚恳地承认着“错误”,下次照犯不误。 偶尔,琴濯也会被逼的“措手不及”,或是计算着心里的“小九九”而躲避开来,却总能在别的地方碰到他,就比如眼下在这人来人往的集市上。 琴濯自不会认为他一个九五之尊会需要亲自来集市上买东西,提着自己日常买菜的小篮子,跟他僵持在一边,“你跟踪我!” “冤枉,看你没在府里,我想你一定是来集市买东西了,我就专门找来了。” 这话很显然并没有让琴濯顺气多少,只是暗地里骂他不要脸,理不直气都壮。 “集市上都是我认识的人,之微也常陪我出来,光天化日你离我远些。”琴濯不想事情人尽皆知,压低声音警告薛岑。 薛岑却一把抢过她的篮子,自若道:“那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说我是你远方表哥不就行了?你都有个远方表姐,多个表哥也不多吧。” 提到那个“远方表姐”,琴濯的心里还是打了个突,把篮子抢回来,气死败坏地说:“少胡说八道!” 不远处就是张家的生药铺,张酉生可是见过他的,也知道他是当今皇上,到时候见了面必定会觉得奇怪。 “那你买东西,我就在这里看看你。”薛岑让了一步。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琴濯被他盯着只觉得如芒在背,哪里还有心思买东西,“你好歹也是皇帝,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不务正业?” 薛岑觉得她这话就更冤枉自己了,他成日折子都批不完,也就熬上半天才能有多一些的时间出宫,就为了能看她一眼。 她倒好,一句可心的话都没有。 薛岑也不想替自己正名了,反正自己在她心里就是个不务正业谋夺臣妻的好色之徒罢了,态度随意道:“你在这里我自然是耽于美色,无心政事,什么时候你能来陪我,我便不必日日往外跑了。” 琴濯调转眼眸,“我可不想将来被史官写进史册,成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皇上还是尽早另寻他人吧。” “你若来就是大功一件,怎么会是祸国殃民呢。”薛岑觉得自己要是能得偿所愿,没准还能多活两年为薛氏江山做贡献,若一直这么牵挂着,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害相思病而死的皇帝,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名垂千古了。 不过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尽了,琴濯从最初的排斥,到现在也学会了恍若未闻,只管往前面的杂货铺走。 铺子应该是刚开门,门板还立在一边没有全部卸完,琴濯朝里张望了一下,回头见薛岑还跟着,便道:“你不买东西杵在这里做什么,妨碍人家老板做生意。” “老板又不在,我在这里站一阵又不费他银钱。” “你就知道人家不在了?” 薛岑偏移了下眼神,心道他就是老板他还能不知道么,不过眼下这身份倒是真不好与她太过贴近……薛岑思虑了一番,也不再缠着她,“那你慢慢逛吧,我不打搅你就是。” 见他难得乖顺地离开,琴濯倒是纳闷了一瞬。 薛岑去外面绕了个圈儿,由后门进了院子,换了个身份就回到了杂货店。这次倒是能不受影响地站在琴濯跟前了,只是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卖家跟买家,他也不能直勾勾盯着人家,只能时不时对着她的背影流连,满眼都是人,哪还有做生意的心思。 “薛老板有几日没来了,我还以为你这铺子不开了呢。”琴濯捡了一些干货送到柜台前结账,笑着说了一句。 薛岑看着她清浅的笑靥,虽然是对陌生人的客气,却也叫人如沐春风一般,也没细思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之前去了趟外地,所以没有开张。”薛岑眼神微垂,嗓音也压得比以往更低,听起来比较平和温柔,与他那张出尘俊逸的脸倒是足够相配。 琴濯了然地点点头,从荷包里捡了几块碎银递过去,忽听他问及自己平日做菜的喜好,不免一愣。 薛岑随后道:“我这店里卖的杂货说实在的有些偏门,差不多都是一些固定的客人,夫人也时常来我这里,我便大致记一下在进货的时候也有个衡量,有了固定的客源,也省得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运回来一大堆,卖不出去反倒受累。” 琴濯面露恍然,只是自己作为散客,每日所用确实没多少,看他诚心问,还是说了一些。 薛岑将东西一一记下来,又道:“夫人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店里若没有,可以提前跟我说,我若找得到货源便可直接给夫人送来,夫人提前给个定钱就好。” 这法子确也便利,琴濯打心底里高兴,“那这可太好了,以后少不得要多多麻烦薛老板。” “夫人客气了,我打开门做生意,岂有麻烦一说。” 琴濯买好东西,顺路去了安安的铺子里闲坐,等再回头看时,杂货铺已经开始上门板准备打烊了。 “说关就关说走就走,怎么跟那个人一样……”琴濯觉得奇怪,转而又纳闷自己怎么忽然想起薛岑来,不过说起来这两人不止一个姓,连气质都有点类似,当然前提是薛岑不那么无赖的时候,不然什么“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都跟他不沾边,就是个死皮赖脸的大混蛋! 安安见她张望斜对面的铺子,笑道:“都来我这里了,还惦记着薛老板呐。” “别胡说了。”琴濯拿起一块蜜饯,塞住她没遮拦的嘴巴。 安安嚼着蜜饯含糊不清道:“不过说真的,薛老板如今算是我们这一条街上的红人了,好几家的小闺女都偷偷来瞧他呢,再找不出这样好看的人了!” “有那么夸张么……我倒觉得看久了也就那样。”琴濯觉得也就一开始惊艳,今天再见反倒不觉得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已经看腻的缘故,琴濯觉得也没第一眼好看了,方才就想自己以前太肤浅,以至于在第一次被美色迷了眼。 安安也给她喂了一块蜜饯,顺手捏了下她的脸,“你每天对着镜子就能看到美人儿,自然不觉得喽。” 琴濯自得地捧着脸,塞着蜜饯的一头还微微鼓着,看起来有点憨态,“那你还不快些看个够本,一会儿我可就回去了。” “臭美!” 第83章 葡萄酒 从集市上出来, 琴濯怕薛岑又忽然从哪里冒出来,还四下观察了一番。 太阳已经逐渐高升,午间的热度逐渐透出来, 行人也都是提篮满载,趁着在太阳高照之前往家里赶着。 琴濯见还有官差带领着一些工人在路边栽植花卉挂彩幡, 寻思最近京城是不是又有什么热闹可瞧。 今日孟之微倒是比琴濯早到家, 应该是之后没什么事儿了,身上换了居家的长衫,举着两块西瓜边吃边走出来, 递了一块给琴濯,“文汐家表叔自己种的西瓜,可甜了!” 琴濯把菜篮子递给卧雪,信手接过尝了一口, 确实挺甜。 两人就坐在旁边的紫藤花架下吃着西瓜, 琴濯想起街上看到的情形,便问孟之微道:“朝廷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大动作?” “过些日子云海国的使臣会来, 大抵就是为这准备吧。” 对于中原之外的地方琴濯本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她一讲,脑子里首要的印象就是薛岑说要把孟之微发配去挖石头的云海国,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问道:“这个云海国忽然来干嘛?” “例行朝贡嘛,听说这次他们还带了个郡主来,看样子是有和亲的意思。” “和亲?要嫁给皇上么?” “也不一定,这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朝中的郡王侯爷文武之官都有可能。” 琴濯一听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你也有可能?”以那男人的小心眼子,极有可能以此来给她施压。 “想什么呢, 虽然是个郡主,那也是代表一国的,难道嫁给我当侧夫人么?就是那云海国的国王也不依的。” 琴濯撅了下嘴,觉得什么事在没落定之前都是有可能的,不过郡主要是真的嫁到皇家的话……那人会不会就死心了? 可随后琴濯又觉得这层想法已没必要,毕竟她现在是“自愿上钩”,如果薛岑后宫添了美人儿,对她倒不见得是件好事了。 “看来也得加快点步伐了。”琴濯暗自思忖,水润的眼眸中熠熠生辉。 云海国虽然是个海外小国,此次朝贡也是表顺从之意,可人家既有诚意,朝廷也不会因此就眼高于顶把人怠慢了,因而京中提前一月就开始各处筹备了。 琴濯作为一个小官的家眷,本也无需出席这般场合,但她知道薛岑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必会想尽办法让她进宫。 她便安心等着,在云海国来前三日,果然收到了宫里的请柬。 琴濯看着那描金的名帖,纵然知道有此一行,还是忍不住撇了下嘴,小声嘀咕:“挂羊头,卖狗肉……” 别国来使,朝廷的文武百官按理都要出席,这人还多此一举专门下个帖子,把百官家眷都囊括进去了,也是够费心的。 不过,这倒是正合她意。 琴濯把请柬收到一边,又从妆奁盒中翻出那一对珍珠耳坠。 珠子看着无别的装饰,但是其上光华流转,是上好的南珠。琴濯起先没有细看,也以为只是普通的珠子,知晓这是贡品之后,着实倒吸了一口气。 这珠子除非高官厚禄的人家,或是皇室赏赐,不然以她的身份必然是穿戴不起的。好在孟之微还有个状元的头衔,当初的赏赐也不少,她便是戴着这珠子给人看见,也依旧能圆得过去。 不过上次进宫她戴着这珠子本是想去跟薛岑服软的,却没见着他,这次如果就这么戴进去反而太明显了,她现在可还没“同意”呢,若是让薛岑看见自己戴着他送的珠子,就显得她太过急切。 钩太直,鱼便不好上钩。 琴濯捏着手里的珠子寻思片刻,叫来卧雪道:“去找个工匠师傅,让他把镶嵌在外面的金环拆卸下来,在这两颗珠子上面穿个孔。” 卧雪看着圆润光华的两颗南珠,有些犹豫:“这可是上好的南珠,穿了孔岂不可惜?” “我自有用处,快去吧。” 左右是她的主意,卧雪由她心喜,便带着珠子出去了。 很快到了云海国进京这日,城中的百姓也争相出来瞧热闹,街道两侧人声鼎沸,有侍卫和官差把守却也不失秩序,队伍直抵皇宫正门,在正殿朝贡之后,晚上才进行接风洗尘宴。 琴濯约莫在酉时二刻入的宫,戌时才开宴,这中间等候的时间着实有些煎熬。 虽然宴席是摆在湖心亭上的,殿中还摆着冰鉴,但人一多琴濯就感到呼吸的气息都有些不够了,提了下领口,觉得胸前发闷头也有点晕晕的,一松手便打在了宫女刚刚放好的茶水上,杯子里泡得浓郁的茶水都倾在了裙子上,染成了一大片。 “是我自己不小心。”面对宫女惶然的态度,琴濯轻摆了下手,只是看着裙子上的污迹,也不知道怎么是好。 宫女小心道:“奴婢带夫人去处理一下吧?” “干了也难免有茶渍,现在还有时间,去收拾一下也好。”孟之微知道宫里有专门给命妇小姐们以备不时之需的地方啾恃洸,毕竟宴席上出现这种意外也很常见。 这会儿宴席还没开始,少不得要走动,琴濯这身狼狈难免有失礼数,她想了想,便起身随宫女往外走去。 算起来这是琴濯第三次进宫,头一次还是去年中秋夜宴时在北苑参宴,这正宫的风光倒是没领略过,此刻一绕三转,也只是觉得头晕。 她对宫里完全不熟悉,跟着步履匆匆的小宫女,起先也不敢问也不敢说,直到看见前面安静雅致的别院,稍稍地有些犹豫,“那个……还没到么?” “前面就是了,夫人请跟奴婢来。”宫女一颔首,掉转头又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琴濯抬了下手,回头看了下来时大理石砖铺就的地面,每隔三五步就有小太监值守,均是低眉顺眼,气氛有些许的肃静。 从高大的雕花木门之间走进去,里屋亦是繁华精致,琴濯有一种误入了贵人宝地的感觉,步子不由得放轻了些。 宫女抬起一侧的珠帘,迎琴濯进了里阁子,靠窗的榻上已经摆了一套新的衣裙。 “替换的衣裳奴婢已经给夫人准备好了,换下来衣服奴婢稍后就拿去清理,请夫人放心。” 琴濯暗自感叹这宫里居然这么周到讲究,居然连官宦家眷替换的衣物都有。她走上前,抖开折好的衣服,发现是配齐的一整套,做工和料子都十分精致,往身上一比,大小长短都合适。 她意识到什么,抬头欲问那宫女,见她已经退了出去,把殿门也合上了。 琴濯打量了一圈安静异常的宫殿,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虽然她料到此次进宫薛岑必有所图,可临到眼前心里还是止不住砰砰直跳。 手里的衣料一瞬间变得有些烫手,琴濯刚把衣服放回去,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心里一慌下意识就往旁边躲过去。 进来的正是薛岑,他往前走了三五步,距离里阁的珠帘还隔着一段距离,琴濯也只看到他身着礼服的模糊身影,似乎比平时还多出一截气势。 确定是薛岑打的鬼主意,琴濯这心里倒是安定了下来,一把掀开帘子,上面的珠串险些打在脸上、 看到她含怒的粉面,薛岑也是猝不及防愣了一下,随后才无所顾忌地走上前,“怎么还没换衣服?” 琴濯的眼神瞪得更凶,一副他图谋不轨的愤懑。 “咳……我只是打算等你换好衣服过来说说话。”薛岑也知道之前的话问得有些微妙,面色尴尬地替自己找补。 “皇上好算计啊。”琴濯似笑非笑,松手任帘子落下来,挡住转身的倩影。 薛岑抚了下松一口气又留有一丝丝的遗憾的心口,刚掀开帘子就见一样东西砸了过来,眼疾手快地接住,一看是桌上一个桃子模样的小摆件,勾唇一笑,抬眸看向她,“投桃?那我报李?” 琴濯愤然:“谁要你的李!” 薛岑只当她闹脾气,她说不要自己却不能不给,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眼前。 圆润而晶莹的小球在薛岑的掌心里显得格外精致小巧,琴濯当先看到里边栩栩如生的腊梅,眼瞳不禁睁得大了些。 薛岑收起五指把玩了一下那小球,转而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今年北苑的腊梅开得很好,可惜你不来看,我便叫人用树脂凝起来两朵,虽然不能泡茶,却也可以看它常开不败。” 树脂不比琉璃金银一类有分量,可琴濯接在手里却觉得有些难以承受,手背垂在腿上,不知道该把这 东西怎么办。 “初七是你的生辰,我有事去怀北怕是不能及时回来,这东西算提前给你的生辰之礼了。” 对于他清楚自己的生辰,琴濯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凡他想的话,他们琴家祖宗十八代怕也能翻出来。 这树脂封就的腊梅,论用心自不比寻常,琴濯却故意道:“古来帝王为求美色,均不惜重金或是倾覆天下,我就值这么一颗珠子?” 她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临阵装也装不像,薛岑又岂会看不明白,闻言笑了笑,顺着她道:“那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给?” “都给。” 琴濯看着他温和又认真的眉眼,听不出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压抑着频频乱跳的心,眼眸微转,“要这天下也给?”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前面因为笔力问题还是让人觉得微微打过让喳喳进宫蛊惑君心帮父亲翻案的念头,就去改了两句话,这里还是替微微正名一下233333,她绝对没有!平时小姐妹开开玩笑什么的会有,但是喳喳除非自己承认喜欢皇上,不然微微绝对不会同意她进宫哒,特别是因为她的事情而进宫。 扑街写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写法问题、逻辑问题,请小可爱们踊跃发言,但也请温柔一些(眨眼睛)~你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爱你们=3= 第84章 葡萄酒(2) 气氛沉默了一瞬, 就在琴濯觉得这话大逆不道不合身份而开始后悔时,听到薛岑开口:“我虽是一国之君,但我也不能拿着社稷民生陪我一人儿戏。” 听到这话, 琴濯反而略松了一口气,爱江山不爱美人嘛, 她懂! 哪知薛岑的话未完, 一句话又把她吓个够呛。 “不过你若想当女皇,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说说而已。”琴濯承认自己怂了,小声憋出来一句。 薛岑好像也怕她误会她在自己心中没有分量, 平里跟她说话都是没个正形,此刻却认真无比,“为王者必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利,若你有大智慧, 这江山姓薛还是姓琴, 我都没意见,只要你愿意, 我不介意亲手将你捧上王位。” 琴濯觉得他们之间这话已经超过了“君臣之礼”,若旁人听到必然要说个“大不敬”了,可在薛岑的眼中,她没有看到半分的戏谑,这反而令她心中不整。 这世上的事情说白了都是利益集结,钱、色都还是表象,唯有人情难解。 虽然一开始薛岑确实咄咄逼人,但琴濯也深知自己并非全无所图,如果只是一场利益叫唤也罢了, 她反倒落个清净,也不求什么“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的,可眼下倒是令她有些不敢接话了。 她心乱如麻,原本脑子里计划好的一切,也找不着头绪,没有注意到薛岑已经靠得极近,反应过来后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踩着裙摆险些滑倒。 薛岑接了她一把,她也像扎着刺一般马上就弹开,因为动作幅度大,领口里戴的南珠不小心蹦了出来。 纵然耳坠变成了项链,薛岑还是一眼记得那珠子,脸上浮现笑意,“喜欢我送你的这珠子?” 琴濯用手压住珠子,还是从心底涌上来一股赧然,脱口道:“我自己的!” 薛岑佯装恍然,却抬着头回忆道:“我记得我专门叫人在那珠子上刻了你的名字。” 居然有名字?她怎么不知道?琴濯慌忙低头看那珠子,翻来覆去只看到通体细腻的表面,才知道自己上当了,看到薛岑的笑意,一抹粉红不禁蔓延上脸颊。 看她有点呆呆的样子,薛岑也忍不住笑出声,见她恼了又赶紧哄道:“那珠子本来就是你的,我还怕你不喜欢,偷偷混进去,这么戴着倒也好看。”薛岑把她拴珠子的细绳勾顺,让那颗南珠在她的锁骨间摆正。 他始终存着一分小心,没有触及分毫咫尺的肌肤,琴濯却依旧觉得一阵不自觉的发痒,又往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这珠子重新塞回去不见光的好。 “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必然等不耐烦了吧?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等宴席开始还有好一阵呢。”薛岑随后让宫人进来,摆了些茶果点心。 外面的光线由宽大的门口照进来,琴濯方才感觉气氛放开了些,只是仍觉得束手束脚,怪不自在的。 想到此次宴席为何,琴濯还是鼓起勇气道:“你即将有美人相陪,又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吃醋了?” 见他又说些有的没的,琴濯只是瞪眼。 薛岑当然也知道她不会,还是耐心解释自己的想法,“云海国确实有意和亲,不过我也不是非郡主不娶,朝中青年才俊不少,随便指一个也足够了。” 琴濯又忍不住腹诽,人家郡主千里迢迢过来,这人就说得这般随便,实在太没诚意。 薛岑却不想说无关的话关注无关的人,坐到桌前招了下手,“这是御厨刚做的豆沙酥,来尝尝跟你的手艺有什么相差的。” 这次是宴请别国郡主跟使臣,自然比中秋夜宴要严肃些,自打进宫后琴濯还没吃过东西,方才跟着那小宫女乱转的时候就觉得腿肚子发软,这会儿止不住有些头晕眼花,看着碟子里花样繁多的点心,肠子也忍不住拧了几下,思虑了一番,还是坐了过去。 她吃东西的时候,薛岑就一直坐在对面,她只能硬着头皮忽略他的眼神,然后让自己的吃相更形优雅一些。 只是点心的碎屑极易掉落,咬一口就扑簌簌地跟下雪一样,她见这点心也不大,便用帕子遮挡了一下整个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啊嚼。 薛岑见状,只是低头浅笑。他的手边是只精致的玉杯,里边尚有半杯酒液,透着不同于寻常的暗红色泽。 琴濯的注意不经意被那杯子吸引,正猜测那是什么酒,就见杯子移到了自己面前,薛岑微抬下巴示意,“葡萄酒,甜的,不辣,你应该会喜欢。” “你不是不喜欢甜的么?” 琴濯问完就觉得自己嘴快,看到薛岑弯起来的眼睛,已经不想再徒然解释了。 “我确实不喜甜,不过最近觉得还行,这酒是番邦进贡的,味道也还不错。” 杯子里的酒薛岑还没沾过,可琴濯也下不了嘴,只是好奇这杯子的材质,“葡萄美酒夜光杯,这杯子真会发光?” “要不你等晚上看看?” 琴濯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要在这里等到晚上,还不是羊入虎口?她可不想当那块随意就到口的肉。 见琴濯把杯子放回中间,薛岑随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微微的葡萄香甜在空气中散发出来,琴濯闻着味道确实很诱人,只是那终归是酒,她怕喝了自己脑子更不清醒,所以一点不沾。 从薛岑方才进来,其实也没多长时间,琴濯却觉得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一般,开始坐立难安。 “我该回去了,之微还在等我呢。” 见她急于起身,薛岑不紧不慢地倒着酒,道:“我派他去迎接郡主了,你去了也不在。” 琴濯不明白这流程,只是觉得没必要,想到云海国的和亲意图,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打算把那个郡主许给之微?你是不是想逼着我下堂?” 不得不说琴濯的确给薛岑提供了一条好思路,他面上装得跟早有算计一样,心里实则在憋笑,总觉得琴濯这般有点莽又可爱得紧,“我若真有这打算你待如何?” 她能如何?那是想尽办法也不能让郡主嫁啊!琴濯一下就有些着急,她自然不在乎什么正夫人侧夫人的,可孟之微也万万不能娶别人,那一娶不就露馅儿了么! “你说了不逼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琴濯气得坐不住,锁骨间的珠子跟着她的情绪一起一伏。 薛岑盯着看了几眼,移到她微微抿起的红唇上,眸色微变,“我说过给你时间考虑,也并非是放任你自由,如果你不能做决定,交给我也无不可。” “你若打之微的主意,我便是死也不踏进这宫门!”琴濯怕他真有此打算,因而说得十分强硬。 薛岑的重点却总是比较偏,眉峰一挑,道:“这么说我不让郡主嫁给他,你便嫁给我?” 琴濯感觉自己又踩了一个坑,哑口无言。 “那就这么说定了!” 看他一拍手欣然的样子,琴濯又急了,“我什么都没说!” “哦?难道还是得我逼着孟之微娶了郡主然后休你下堂?” “……”琴濯憋了半晌,别过脸不去看他,“便是你有别的打算,不也一样是逼着他休妻,摘脱我孟夫人的名头。” “你在意的不也是孟之微?与其我真把郡主指给他,最后闹得你们夫妻不愉快,不如让他知难而退不是么?” “之微不会娶郡主。” 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薛岑只是笑了笑,“或许孟之微真的对你情深义重,不过对我来说并无什么区别。” 都开始抢了,自然是没区别。琴濯心中不忿,但这“钩子”无疑给了她很多便利,只是这般装着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露出破绽。 演戏实在是太累了。 这场对话自然没有和谐的结果,薛岑又坐了一阵,看了下她身上茶渍遍布的裙子,打算起身出去的时候,又朝她伸了下手,“我送了你东西,你不回我一件?” 又不是我要你送的!琴濯心里不服,拿起手边的那棵树脂凝的珠子就往他手里放,他却躲了过去。 “投桃报李,好歹也换点儿不一样的。”薛岑说着,直接自己动手抽走了她腰间的帕子,“就这个吧。” 且不说女子的丝帕不能随意给人,琴濯也压根没打算回礼,见他不管不顾自己拿走,急得去抓,却见他把自己的丝帕塞进了袖口,转身就走。 “宴席快开始了,快去换衣裳吧。” 琴濯对着他气死人的背影跺了跺脚,看着榻上合身的衣物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到时候丢的还是孟之微的人,只能再次妥协。 纵然琴濯心有算计,可在薛岑面前没有一次占过上风,她不禁对接下来的道路充满了疑虑,自己真能算计过这个人么? 心情复杂地回到宴席上,琴濯看到孟之微依旧坐在那里,方走过去就听她道:“你去了这半天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正想去找你。” 琴濯一愣之后,转瞬明白过来。 那个狗男人又在吓唬她,什么迎接郡主、指婚的,根本就是在诈她。 气!死!她!了! 随着太监一声高昂的嗓音,琴濯盯着潇洒走来的男人,满眼都冒着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万预告~前排发放小红包,记得来哦~ 第85章 火芽银丝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琴濯也不能把薛岑怎么样,只是看到他就来气,本着眼不见心不烦, 一直低着头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理会。 今日宴席上用的都是番邦进贡的葡萄酒,甘甜的口味很受女客青睐, 可琴濯尝着味道就由不得想起方才在宫殿里跟薛岑相处的时间, 只觉得他越发烦人。 她正低着头数菜盘里的豆芽平心静气,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一抬头只见面前飘过去一段薄如烟雾的轻纱, 一群衣着鲜亮的姑娘随着乐声款款而入,像九天降落的仙女儿一般。 琴濯看到前面领舞的女子跟其他人穿着明显不一样,虽然遮着面,但不难感觉出是个精致的美人, 往孟之微身边歪了一下, 悄声问道:“这就是那个云海国的郡主?” 孟之微点头,“听说郡主善舞, 尤以飞天舞盛名,今日可以饱眼福了。” “听着倒是挺有才名的样子,不过为什么云海国派个郡主不是公主?” “云海国王室并无皇女,只能找个外姓的来充数了。” “这么说来郡主不是挺可怜的,无缘无故被人充数来和亲,背井离乡的……” 孟之微也深有同感,只是涉及家国之事,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琴濯又道:“不是说云海国已经跟中原结盟了么,怎么还要郡主来和亲?” “盟友总不比结成姻亲来的保险, 云海国大概也是想多一层关系。” “亲兄弟还反目呢,两国结姻亲又能有多少保障?把国家前途都压在一个女子身上, 也太欠考虑。”琴濯摇了摇头,对上位者的做法始终存在异议。 “当局者总不比旁观者通透。”孟之微笑着给她满了一杯酒,也赞同她的说法。 此刻乐声渐停,他们的谈话也及时打住,琴濯把目光放在前面,见美人终于去了面纱,得见真颜,不禁好奇地想要张望,可惜只看到一个背影。 但见那美人端着一方美玉,恭敬上前,颔首行礼,“蜜乐参见皇上,恭祝中原国运昌盛,千秋万代。这是我云海国集国中能工巧匠铸造的通灵玉,特来进献给皇上,望皇上笑纳。” 琴濯见蜜乐郡主亲手捧着那美玉走上台阶,就激动了一下,扯着孟之微的袖子道:“美人送美玉,一定是一语双关!” 孟之微安抚地拍了下她激动的手,对此也深以为然。 他们能意会到的事情,薛岑自然也不会全无所觉,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卖给云海国这个面子,美玉美人一块儿收了,未想他只是让黄鹤风接下那尊玉,客气道:“既是贵国美意,朕却之不恭,日后便请来试大人代朕谢过国王美意。” 美玉收下了,美人却被落下了,蜜乐眼见如此,咬了咬唇再度表达得直白了些,“蜜乐仰慕皇上,恳请与这美玉一同留在中原。” 众人听得明白,无不暗自感慨这海外的郡主直白大胆。薛岑面色未变,只是笑得温和而疏离,“郡主青春貌美,朕的年纪怕是与之不配,朝中不少青年才俊,正当风流年少,郡主可以择一良婿,届时朕下旨赐婚,也算结成两国姻缘之好。” 薛岑拒绝得也不算隐晦,蜜乐听罢,聪明地没再纠缠。左右国王交给她的任务也并非一定是入住中原的后宫,便是嫁个郡侯也是一样。 他本人不乐意,旁人当然不敢说什么。琴濯不禁恍然,怪道这人这么些年后宫空虚,这说一不二的,谁能劝得动啊……不过说什么年纪就太扯了,那郡主看着也是十八九的年纪,说起来跟她也差不了多少,倒是不见他说什么“年纪不相配”的话,还不是死皮赖脸,亏得这满朝文武也信他。 眼见美人黯然离场,琴濯徒生感叹:“也不知道朝中哪个才俊有幸娶到佳人……” 孟之微也忍不住叹道:“这般绝色皇上都不心动,也不知道何人才能入他的眼。” 琴濯听后又是心中一虚,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抬眸撞进薛岑遥遥看过来的目光,不免浑身一僵,可看到他手上明晃晃拿着自己的丝帕,还用得那般熟稔自若,心头又一阵懊恼。 这狗男人真是半点不收敛! 琴濯暗地里瞪了薛岑一眼,垂首戳了下盘子里的豆芽,豆芽被从中截断,里边露出新鲜的火腿丝来。琴濯被菜色吸引了注意,仔细研究了一下,跟孟之微道:“我发现宫里的吃食当真奢侈,居然在豆芽菜里塞火腿丝,按照每个桌上这么一盘菜的数量,这得专门成立个掐豆芽的军队吧。” 孟之微不懂做菜,只觉得这火芽银丝确实好吃,不过听琴濯这么一说,也觉得这菜做起来繁琐,“豆芽这么细还能把火腿丝塞进去,真是太厉害了!我得吃个够本!” 琴濯听到她后面的话,无奈不已,说道:“不就个炒豆芽么,回家我也给你做。” 孟之微连连摆手,“还是别了,塞这豆芽都伤眼睛,反正吃到肚子里都混做了一团,还不如直接火腿丝炒豆芽呢。” 话糙理不糙,这火芽银丝说着好听,跟酥琼叶其实是烤馒头片一个道理,左不过环境不同,叫法和价值也就不一样了。 不过好歹也是御厨们费心思塞了不知多久的豆芽,出于对厨师傅们应有的尊重,琴濯还是把盘子里的火芽银丝吃光了。 盛夏虽然闷热,能吃的瓜果却也繁多丰富。琴濯熟了下面前高脚盘子里的水果,约莫有七八种之多,最稀罕的莫过于包在中间的几颗荔枝了。 因为果树本身的局限,荔枝在西南一带种植最多。钱州也算挨着边儿,荔枝也算比较日常的水果,可穿山越岭来到京城之后,价钱都要翻上好几倍。 之前琴濯一打问,一斤荔枝都比得上他们一个月的菜钱了,很干脆地打消了吃它的念头,桃子苹果梨又不是不香,何苦追求那个奢侈。 眼下宫里供应的倒是不必她自己花钱,也是每个人该有的份例,琴濯很不客气地把中间的荔枝全捡了出来。 荔枝被冰水泡过,吃着还凉丝丝的,口感更为清甜。 琴濯剥开一个给孟之微递到嘴边,前头没注意薛岑和蜜乐郡主过了什么,只听薛岑忽然问:“不知这殿中可有郡主属意的人?别的朕不敢夸口,论文才武略,这京中暂且没有比朕麾下这帮才子状元更优秀的了。” 殿中自然不止孟之微这一科状元,只是他算得上近年拔尖的,深受器重,特别又受杨大人的赏识,跟赵文汐还是知交,众人一听这个“状元”,就下意识会想到他头上。 除了孟之微自己觉得有妇之夫不在挑选之列,就连琴濯也是心里直突。她看了下不辩神色的薛岑,直觉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怕是对她提醒也未必。 琴濯的手歪了一下,那颗半剥出来的荔枝旋即从地上滚落。 孟之微暗道一声可惜,捡起来放在桌子一侧,顺手拿了一颗荔枝给她,一直笑意融融地看着殿中的情形,觉得事情怎么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肯答应,人家郡主还未必呢。 琴濯握着手里的荔枝,一时没了心思再吃,又悄悄放回了盘子里,脊背挺得笔直,原本跟孟之微挨得极近的距离,此刻也拉开了一截。 那厢蜜乐郡主就是再有心留在中原,一时间也不能随意决定了,便先行谢过了薛岑的美意。 薛岑顺坡而下,“既然一时没有可意的,郡主可在京中多住一些时日,好好斟酌斟酌。” 此话算是让这件事暂告一段落,琴濯的担忧却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心里无不懊恼薛岑的诡计。 若不是为着孟之微的身份,她也大可顺势受他“威胁”而服软,怕就怕他真的把郡主指下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国郡主可不是当初的高家小姐,他们跑了也就完了,这可是实打实一块烫手山芋。 怀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宴席后面琴濯也无心欣赏什么。好不容易挨到能出宫,先前给她领路的小宫女猝不及防又冒出来,低眉顺眼地给她提醒:“夫人的衣衫奴婢已经清理干净了,奴婢现在就领夫人去换衣。” 宫女的态度虽然恭敬,但话里话外都没表现出询问琴濯意愿的意思。琴濯知道这一定又是薛岑的意思,在孟之微说陪她一起去时,赶紧做了决定,“后殿还有别的命妇小姐,你去了怕诸多不便,就坐在这里等我一阵吧。” 孟之微想想也在理,便又坐了回去。还有未走的官员时不时过来与她寒暄,她一时也顾不上其他。 随着宫女沿着走过一遍便烂熟于心的道路到得地方,琴濯再看那精致异常的宫殿,忽然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他的寝殿? 意识到这一点的琴濯不禁心跳愈快,走到殿门口就停了。 “我……我想起来这衣服也不小心弄脏了,待我回去清洗过后再叫人送到宫中来,小妹妹看可行?” 宫女颔首道:“夫人不必介怀,都交给奴婢就行。” 好吧……显然是不行。 琴濯也知道现在捏什么理由都晚了,磨磨蹭蹭进了殿门,听到身后轻轻合上的声音都忍不住一哆嗦,后背靠着一直没有动弹。 进宫之时偷偷见一面也就算了,是她自己想入这个套。现在黑灯瞎火的,那人仗着身份是越来越无忌惮了,实在有些恼人。 琴濯看着前面璀璨的珠帘,好像那后边就是无底深渊一样,连靠近的勇气也没有。 月光从旁边高大的窗户间洒进来,直直照射在那珠帘上。随着其上光华流转变换,薛岑半掀开帘子站出来,身上还是方才那身周正的礼服,大概是因为没有在朝臣面前的严肃态度,所以显出几分散漫慵懒。 “来了。”似乎是在等候琴濯的归来一样,薛岑的语气很平常,歪了下头从珠帘间走出来,步下一个台阶。 隔着距离,琴濯已经感觉到他身上浓郁起来的酒意,在他靠近之时一转身从旁边躲了过去。 挂着轻纱的飞罩之后是一间单独辟出来的书阁,薛岑平时用来处理一些公务所用,靠墙的三面都是书架,中间一张长桌,堆积着已经看过的一些书本奏折,统共也没多大点地方。 琴濯进来之后才发现地方的逼仄,薛岑跟进来的时候,她好像就无所遁形。 屋里没点灯,仅有一些轻薄的月光可以示人。琴濯看他闷不吭声的样子就觉得危险,待他一走近就赶紧又换了个方向。 两人围着长桌转了两三个来回,跟猫捉老鼠一样。不过最后琴濯这只“鼠”还是没逃过薛岑这只“猫”。薛岑一个虚晃,就将她拦截在手里,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抱放在了那一堆没批完的折子上。 大逆不道祸国殃民八个字大字顷刻在琴濯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连连蹬脚欲起,薛岑则压着她的手腕,将她完全禁锢在长桌上,继而微微俯身,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从她唇上擦过,轻飘飘落在她耳边。 “真想现在就……了你。” 薛岑的语气停顿了一瞬,中间有个字在沙哑的喉间似乎有所阻塞,只是冒了下头便消散,可琴濯还是听了个清楚,晦暗中的脸好似在火炉中烤了一遍,滚烫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皇上说了个什么字?(*/ω\*) 第86章 莲房鱼包(1) 在力量悬殊又被压制的情形下, 琴濯的下一个反应就是闭起眼睛把自己脑袋往薛岑那边磕。 不过薛岑也没给她这个反抗的机会,往她嘴巴里放了一颗什么东西,好像是糖又像是果子, 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还不让她吐出来,似笑非笑地问她:“酸么?” 琴濯紧闭着喉咙生怕她不知情的东西咽下去, 可口中的酸意还是四处溃散, 令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知道我在宴席上是什么感觉了吧?” 薛岑这才松开手,琴濯连忙坐起来把口中的果子吐了出来,口中的酸涩一时也消退不下去, 只暗骂他有病,便是她在宴席上跟孟之微如何亲密,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他吃个什么飞醋!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 琴濯也没敢开口。她有预感, 如果再刺激这人一下,他方才说的话一定算数。 眼下, 还是挨到安全出宫为好。 “以后再当着我的面跟你那夫君眉来眼去的,我可保不齐不做什么。”薛岑扶着她的腰,将她从桌上放了下来。 琴濯闻言忍不住反驳道:“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夫君,我们夫妻做什么自然都是名正言顺的。” 听了这话,薛岑原本欲松开她转瞬就反悔了,手扣着她的腰又拉近自己跟前,“我跟你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不也一样可以做什么。” 琴濯羞愤,“你敢!” 薛岑抬了下眉, 将她又往自己身前揽了一下,不需多言语, 她也能懂。 看见她脸上的慌乱,薛岑倒是没有进一步动作,轻哼道:“怕你不敢而已。” 也亏得琴濯还有理智在,不然差点就被他激糊涂了。 待薛岑一松手,她急急忙忙就躲到了一旁,强装着一股自若道:“我要回去了。” 薛岑走到长桌后面的椅子前坐下,虚撑着一臂扶着自己额角,说话是半点没有考虑,“不太想放你回去怎么办?” 琴濯闻言,想是他又喝得不少,不想跟一个醉鬼多计较,转身欲走。 “唉……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多看看我么?”薛岑说得有些委屈,坐正身两肘撑着长桌,直勾勾看着她的背影,“喳喳,进宫陪我吧。”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人陪,今天蜜乐郡主——” 薛岑挥手打断她,“我只想让你陪。” “我只是一个嫁了人的普通妇人,并无不同。”薛岑的执着是琴濯始终没弄明白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敢保证,他的执着能持续多久,所以她即便有心上钩,也并不奢望能成为薛岑心中的唯一。 其实这些话翻来覆去两人也纠结了不止一次,琴濯始终不明,而薛岑也疑惑她为什么会有此疑虑,难道是他的诚意不够么? “我保证只对你一人真心,今天那蜜乐郡主我也没多看一眼,以后也不会……我并不是多情之人,这后宫之中我也只想留住一个人而已。” “古来帝王无不是三宫六院,你能免俗?” “我发誓!” 薛岑说着已经竖起了手指头,怎奈琴濯并不吃这一套,“老天爷要是管这些的话,世上的恶人早就被雷劈没了。” 薛岑想了一下,又从弄乱的奏折里翻找起来,“我立字据!” 琴濯见状,不禁挑了下眉,心道一国之君的字据应该等同于圣旨了,倒是不失为一个保障,不过—— 琴濯还是伸手挡住了薛岑欲落在白纸上的玺印,上面重于千金的刻印便留在了她的手背上,红通通的一个章。 薛岑干脆提笔,在玺印旁边方落下“白首”二字,琴濯便把手抽走了。 他还保持着书写的姿势,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琴濯看进他黑洞洞的眼神里,不知怎的心里咚咚了好几下,背着手道:“皇上既然说有诚意,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吧。” “说。”薛岑放下笔,大有现在就答应的架势。 “这只是我一个请求,至于什么事情……我还没想好,皇上也可以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答应我。” 薛岑想也不想就抢在她前面,“我答应。” “我还没说呢……”琴濯看他着急慌忙就抢着答应,实在有点想笑,“也许我说的事情,你没办法答应呢。” “不会。” “……你说话做事一向这么欠考虑直接拍板钉钉的么?”琴濯见他问也不问,也不知道是断定自己提不出来过分的要求,还是真的毫无顾忌,不禁有些无奈。 “有所求,必然有所付出,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我也能承担。” 还真是自信……琴濯暗暗咋舌,故意卖着关子没说,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提步走向那珠帘后。见他跟来,琴濯手向后挽着整个人嵌在珠帘之间,“我要换衣服了,就请皇上出去吧,别忘了你答应的。” 薛岑望着她熠熠的眸光,因酒意而有些翻涌的情绪倒是冷静了下来,顿了下步子果然朝外面走去,“我答应你的一定能做到。” “但愿如此。”琴濯望着他的背影,垂眸低喃。 从寝殿中出来,琴濯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手上的印记有些难清理,她方才就着寝殿中莲花瓷缸里的水洗了半天,手背上还留有红色的印泥痕迹,只能一直把手藏在袖中,回到家后才用皂角洗去。 隔日一早,宫里便有新鲜的荔枝送到了状元府,表面上虽然是给孟之微这些日子在大理寺忙事情的优待,只有琴濯知道这荔枝是冲着谁来的。 这次琴濯也没婉拒,对薛岑的观察入微多少也有些难以言表。那大殿上人多眼杂,他是真的一点不收敛,她吃个什么都知道…… 把荔枝在新做的冰鉴里冰起来,琴濯打算等午后给孟之微当饭后点心,见卧雪过来,便顺手摘了几颗给她。 卧雪握着手里的荔枝,脸上越发显出几分为难,琴濯看了便问:“怎么了?” “外面……有人来找大人。” “谁啊?”琴濯擦擦手,不太明白什么人来访能让她愁成这样,若是薛岑应该也不至于才是。 “是……是蜜乐郡主。” “郡主?”琴濯也惊讶不已,寻思这个郡主来京城也才没几天,而且跟孟之微也没什么交集,她怎么会找上门呢? 琴濯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捋了几下头发,朝前院而去。 一路上,卧雪都在安抚她,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最后反倒越来越在意了。 蜜乐郡主带着两个随从,正站在花厅里看墙上的字画,显然对中原才子的山水写意不太懂,看来看去都觉得没意思,一扭头看到款步而来的琴濯,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一抹恍然,“原来你就是状元郎的夫人啊。” 琴濯福了下身,面色自然,“不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不知郡主来此是?” 蜜乐对这些虚礼也不讲究,摆摆手坐到一边,说道:“我听身边的人说中原最有名的就是状元郎,所以来看看。” 琴濯也不明白这小郡主要看什么,闻言笑道:“中原才子遍地,每一届的状元郎都是出类拔萃,我家大人倒也不是特别的。” “状元郎还有好多个?” 琴濯见她睁大眼眸,知晓她并不懂中原的科举,此番大概也是道听途说就来了,便耐心道:“自然,中原每三年都会科考,得中头甲的参加殿试,都会被皇上钦点为状元郎,我家大人已经是明日黄花了,今年的新科状元愈发是清俊不凡,正当红人呢。” 据琴濯所知,今年的新科状元还未婚配,所以她才敢张口就夸,若是促成连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蜜乐听后方才明白过来,对眼下显然也不是太感兴趣了,就连话也说得直白,“我还以为中原只有一个状元郎呢,叔父还捎信儿让我在中原择婿,我还想该怎么跟你说共事一夫呢。” 虽然她此行确有抢自己丈夫的意图,可琴濯对她的直白倒讨厌不起来,闻言更是笑了笑,“郡主金枝玉叶,合该配个品貌双全的良人,嫁给有妇之夫岂不委屈了。” “也是。”蜜乐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附和着点点头。 琴濯愈发忍俊不禁,只是想到那天在宴席上的情形,直觉蜜乐来此不会是自己单纯的想法,心里一计较还是有些郁闷。 一定是那个狗男人挑唆的! 送走蜜乐郡主以后,卧雪还担心她会因此跟孟之微闹脾气,不想她心里骂的根本就不是孟之微。 “我出去一趟,大人回来你让她先吃饭,不必等我。” 卧雪一听,更觉得今天晚上气氛要凝重了,等大人回来还是得赶紧把此事告诉他,早些跟夫人赔个不是才好。 实则琴濯生气的对象也不在眼前,她也不会提前把自己气个够呛,昨日跟安安约好一起去采莲蓬,她寻思弄些回来做菜正好。 集市这会儿正热闹,琴濯路过杂货店,薛瑾舟那张远远出色于常人的脸还是让她难以忽略。 这些日子以来,她跟老板也处得挺熟,薛瑾舟抬首看到她,便浅笑着打招呼:“夫人早。 “早啊薛老板,今日开店也挺早?” “夫人来得也早,是要去哪里么?”薛瑾舟见她也没打算到自己店里,便问道。 “我跟安安打算去西河岸采莲蓬!”琴濯说罢,觉得路过他店里不买些什么不好,又退回半步,“上次的蚕豆不错,麻烦薛老板再帮我称几斤,我回头再来拿。” “好的,夫人慢走。” 琴濯去到安安的铺子里,见她一身轻便,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一个人去?不带团团了?” “在赵嫂子那里看鲶鱼呢,有珠儿看着,正好我也不必时时注意着他,采完莲蓬就能回来了。” 想想小孩子在河岸边也危险,琴濯没有多说,出来时本来还想去杂货店买些干果片,就见那门板又合上了。 琴濯摇着头,见怪不怪又十分无奈,“这个薛老板,可真不像个好好做生意的。” “谁说不是呢,估计家里有金山银山吧。” 第87章 莲房鱼包(2) 西河岸直通城中西曲桥,每年都植有大片的莲花,因为无主照应,官府都开放给民众自行采摘。 夏天可以摘莲蓬,秋天则可以来挖藕,算是一块造福万民的地方了。 琴濯在钱州长大,靠水的地方总是常见这些东西,往年夏天也曾跟着外祖母一起去采过菱角,挖过莲藕,看见河岸边停放的小篷船就觉得无比怀念。 “要不咱们俩驾一条船吧?”琴濯怕安安不熟悉水性,所以出言提醒。 安安摆了摆手,一副熟手的样子,“放心吧,我都来过好几次了!这船本来也不大,我坐上去你就放不了箩筐了,我们两个人忙到头只能采一点点莲蓬,太划不来了。” 琴濯站在河岸边看着她划船出去,在深浓浅绿的荷叶中自由穿梭了一阵,这才放心自己划船出去。 河岸很宽广,除了他们这些惯会精打细算的,倒是没有多少人来采莲蓬。本来日头也快上来了,大多人都不会为了这几个不值钱的莲蓬出来晒太阳。 小小的蓬船从荷叶中穿梭而入,像一尾灵活的鱼。已经长得极为壮实的根茎撑着宽大的叶片,几乎遮挡住了头顶的天空。 琴濯摇着木浆在荷叶间穿梭,把折下来的莲蓬丢进前面的箩筐里,看到前面宽大的荷叶,也想折两片回去做荷叶烧鸡,未想叶片一动,倒将她吓了一跳。 “找到了。”一截船尖从茂密的荷叶中探出来,薛岑从船头上一步跨到了琴濯这边,本来就精巧的船只顷刻晃晃荡荡起来。 琴濯连忙抓稳两边的船舷,待船挺稳后抓起一个莲蓬朝他丢过去,着实不懂怎么到哪里都能见到他。 薛岑颠了下手里的莲蓬,瞧着她的脸色,自我反省了一下,“我又惹你了?” 说得好像你不惹就不会生气似的……琴濯没有理会他,伸出脚尖将他的脚往外抵了抵,道:“这船坐不下两个人,一会儿要翻了,你快回去。” “这不就坐得下了。”薛岑把当中的箩筐拿出来,顺手丢给带他过来的程风,“去把箩筐装满,先带到岸上去。”说罢,自己把原本放箩筐的位置占了。 琴濯哪里还敢到外面去,徒然放下手中的木浆,跟薛岑原地大眼瞪小眼。 薛岑倒不介意如此安静,反正看见她就觉得满足,还撑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还是琴濯先败下阵来,缓和语气劝道:“我跟安安一起来的,你别太过分。” 薛岑一听就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那稍微过分一下可以?” 琴濯旋即怒瞪双目,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百转千回的一记娇嗔罢了。 “放心吧,说过没你的同意什么都不做的。” 琴濯却不信他,难道作为一个外人他还做得少了? 午间的太阳升上来,便是荷叶下也腾升起了一丝热度。想到孟之微还在大理寺忙活,而这人作为一国之君倒是在这里消遣,琴濯不禁一阵不平,脚尖一动便把挨在旁边的靴子拨开了。 觉察自己脚边的动静,薛岑也感觉到她的心气不顺,不禁无辜道:“又有几日没见面了,我便是想惹你也惹不到,怎么就如此不待见我了?” 琴濯想到出来前的事情,不满道:“你为何指使蜜乐郡主来府里?还让她嫁给之微?” 薛岑全不知蜜乐去状元府的事,闻言只道冤枉:“天地良心,我可没做过这事。” “不是你的话郡主怎么会找来?” “我便是真有心思,也是暗地里来,岂会明着指使蜜乐上门去逼你?如果事情暴露,朝里那些老古董可要念我好久。” “你还怕人念叨么。”琴濯哼了声,心想他现在做的事,那些老臣骂他都算轻的。 见他似乎真的不知此事,琴濯细想一阵也觉得没有必要。他若真想直接指一道圣旨就是了,且蜜乐郡主走时也未见对孟之微有多大关注,显然也是一时兴起罢了。 只是心中疑惑解开,不代表琴濯就能对薛岑有好脸色。 薛岑折了个莲蓬,剥出莲子给她,“今天来采莲蓬要做什么好菜?” 琴濯接下莲子,表现得一副没力气与他争辩的样子,道:“莲房鱼包。” “不是不喜欢做鱼么?” “不喜欢做又不是不喜欢吃。”琴濯掰开莲子,露出里边细白的仁儿,丢到口中嚼了嚼,“总有人帮我杀鱼的。” 看着她脸上的自得,薛岑也能想象到她想说的那个帮手是谁,只是仍然问道:“谁?“ 听到他这简短的一个字,琴濯喉咙里的话转了一圈,道:“当然是厨师傅了!” 薛岑看着她似笑非笑,继续把剥好的莲子递过去。 都知道改口风了,倒是有进步。若是再迟一句,他还真不保证不去堵住她那张气死人的樱桃小嘴。 真是有些可惜…… 薛岑望了望荷叶间青白的天空,默默地叹息了一声。 “今天能去蹭饭么?” 琴濯正把玩着一个空莲蓬,抬头看到薛岑眼巴巴的神情,倒不懂他这种卑微从哪里来了。 以往他去蹭饭可是招呼也不打一声的。 “你既要来,我怎么能拦得住。”琴濯把纤细的手指头伸进空莲蓬的那个洞洞里扣了扣,没有明确拒绝。 薛岑盯着她的手指笑问:“总要问过你这个大师傅才行,不然再吃到一碗加料的饭可怎么好。” 虽然被当面指出来做手脚,琴濯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合适,眼神间多了一丝狡黠,扬唇道:“那是你活该!” 她扬起来的笑脸比映日荷花还娇艳,薛岑有些移不开眼,痴迷地看着,满口的纵容,“是我活该,谁让我栽在你手里呢。” 琴濯没有答话,扭着头看着旁边一朵跟自己脸色相映成趣的粉红荷花。 等他们回到岸上,程风已经摘好了满满一箩筐的莲蓬。琴濯怕被安安看到,催着他们快走。 薛岑剥了一路的莲蓬,把最后一颗塞到她嘴巴里,叹道:“用完就赶着我走,世上再没有比你狠心的人了。” “哪个要你帮忙的,快肘!”琴濯嘴里噙着莲子,含糊不清地推了他后背一把。 薛岑生怕自己这顿饭没了,像座山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一味纠缠,“那我一会就到府里找你。” 琴濯观望着河岸,顾不得跟他多说,便道:“随便你,快走吧!” “搞得跟偷情一样。”薛岑对此有些纳闷,一转念却又哑口无言。 这可不是偷情么。 那厢安安把船划到岸边,脸颊上也挂着一层汗珠,看到琴濯面前的一箩筐,惊喜道:“你摘了这么多啊,太厉害了!” “这些莲蓬我们分一分就够了,你一头闯进去倒是不见人影,找了你半天。” “害,难得出来放风,就当活动活动了!” 安安一早让张酉生赶这个时辰就驾车来拉莲蓬,他们收拾好的时候,张酉生已经牵着马在河岸外面了。 坐着车回到集市上,琴濯又去赵嫂子那里买了两条新鲜鳜鱼,因多放了几个莲蓬给她,倒又多被塞了好几斤大虾。 安安见日头晒了起来,琴濯背着箩筐也累,硬是让张酉生将她送到了府上。 琴濯进门后问起卧雪,不止孟之微还没回来,就是薛岑也没来。 “这君臣……要早都早,要迟都迟的。”琴濯摇摇头,把鳜鱼交给厨师傅处理,自己则跟卧雪坐在梨树底下剥莲蓬。 剥出来的莲子晒干还有许多吃法,空的莲蓬琴濯则把里边的杂蒂挖得极干净。 琴濯做菜的时候,厨师傅除了帮忙处理食材,在调味上均不插手。琴濯端着弄干净的莲蓬进来,就看见盆里已经去骨剁好的鳜鱼肉,心里真是一阵舒坦。 果然有个好帮手,做菜也更加得心应手。 “一会儿我做莲房鱼包,主事跟冷素菜就麻烦师傅了。” “得嘞,夫人放心!”厨师傅看她准备的菜色,想是有客人要来,便询问人数。 虽然厨师傅也是宫里来的,可琴濯还是不敢说是薛岑要来,那样难免会知道他们此前就见过,犹豫了下含糊道:“之微说赵大人可能会过来,但也不确定,反正先准备着吧,左右有我们府里的人。” 厨师傅了解后,便去淘米洗菜。 琴濯把拆出来的帘子放在扁筐里晒上,等鱼肉腌渍得差不多后边用木片将之全部填到空的莲蓬里。鳜鱼肉从孔洞中透出来,绿意盎然中几点细白,愈发显眼。 琴濯一共摆了两盘,每盘大约四五个莲蓬的分量,旋即入锅蒸上,又从自家的河塘里折了两朵莲花,一会儿当做装盘的装饰。 忙完这些琴濯又去隔壁屋子找蜂蜜,卧雪进来说孟之微回来时,她犹豫着问:“就大人一个?没别人?” “没有。” 想来薛岑也不会那么正好又跟孟之微碰上,琴濯从旁边一个罐子上收回手,转而取了些糖桂花,冲了一杯水让卧雪先送出去。 外面的天气热烘烘的,孟之微回来就一头扎进了房,收拾好出来刚好能开饭。 “今天这么丰富啊!”孟之微看着大小七八个菜,满眼喜色。 琴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别有用心,幸而厨师傅也不在这里,不然她的谎话也不好圆回去。 只是那人说到府中,这都一个时辰了,难不成走丢了? 这还是琴濯第一次因薛岑没上门蹭饭而感到不悦,她一再告诉自己只是因他不守信胡乱说话而感到困扰,并非是别的什么。 鳜鱼肉染上莲蓬里的清香,别有滋味。孟之微连连称赞,肚子再大却也只能吃两三个,看着还未动过的一盘,道:“这菜放到明早会不会失了味道?今天实在吃不下了。” “又不是光让你吃这个,喝点儿汤。”琴濯把汤碗放到她手边,让人把那没动过的莲房鱼包端了下去。 “是安安或者赵嫂子要来么?看你准备这么多菜,倒不是两个人的。” 琴濯心里有些乱,闻言只能顺着她又说了一个谎:“本来是说好的,估计是有事所以没来。” “那可惜了,那么好吃的莲房鱼包。”孟之微摸摸已经饱了的肚子,嘴巴还不满足地咂了咂。 作者有话要说: 喳喳:毁灭吧!鸽子精! 第88章 虾油豆腐(1) 过了戌时, 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街巷口灯火阑珊。 见茶白已经上了门栓,琴濯寻思那人大概也不会来了, 便没有多言。 莲房鱼包还有多的,厨师傅原本请示过她要不要干脆趁热装起来叫人送到赵文汐府上, 琴濯怕露馅儿便没让人去。 回房的时候她又转去后厨, 把那莲房鱼包从锅里端出来,寻思了半晌,绕到府邸后面的巷子里, 打了几声响哨,便有一条大狗带着几条小的跑过来。 “今天给你们补补餐,有些人说话就跟那什么,不值得吃这好菜。”琴濯把鱼包都倒在一旁的旧碗里, 看着狗子一家吃得津津有味, 方才觉得自己的费心得到了些许的平衡。 回到院子里,卧雪已经烧好了热水, 琴濯卸了钗环打算去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探头看见孟之微趴在床上看书,手里又捏着零嘴,皱眉道 :“才吃过饭又吃这些东西,你有几个肚子?” 孟之微就是贪嘴,对家里放的小零嘴总也忍不住,琴濯虽不拘束她,但也时常提醒她夜里不要多食。 她含含糊糊应了几声,啃完一块芝麻小饼, 拍拍手把攒盒放回了柜子上,听到琴濯喊她擦背, 把书倒扣在一旁便起身。 “梳妆台上有挽头发的带子,你帮我拿一根过来。” “噢!”孟之微应了一声,走回梳妆台前看到摊在上面彩色的带子,信手抽了过来,不想带下去一个东西,她还以为摔碎了连忙跟着蹲下去。 “哎哟这么好的东西……随手就放在这里,也是马马虎虎的……”孟之微把那块小巧又青碧可爱的竹子模样的玉佩捡起来,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怕再掉下去摔坏了,左右看了看给琴濯收到了妆奁盒里。 那厢琴濯又开始催:“人呢?” “来了来了!”孟之微把盒子扣上,边挽袖子边往里间走。 “做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偷偷藏点心了?”琴濯见她进来,伸手跟她要走发带,把自己浣洗过的头发先扎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调转自己雪白的一片背。 “我又不是小孩子藏那干嘛。”孟之微拿起一旁的水瓢顺着她的肩头浇下,一手拿过布巾给她擦背,“这个力道怎么样孟夫人?” 琴濯眯着眼睛指挥:“太轻了,再重点。” “都搓红了,又不是有陈年老垢。”孟之微皱眉。 “你不懂搓澡的乐趣。” “我是不懂,我又不是被搓的那个。”孟之微把布巾绕在手腕上,顺着她玲珑的脊背搓了下去,听到她嗷一嗓子,吓得抖了三抖。 临睡前,琴濯又摸着后背说她手太重,孟之微合上书本,默默吹灯,“圣人说得好,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黑暗中琴濯反驳她:“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 “……惟喳喳更难养也。” “孟之微你是不是皮痒了!” “哎哟!谋杀亲夫!” …… 闹了半天,琴濯自然地把腿架到孟之微身上,手臂往她腰上面放了放,嘴巴撅得老长,“都裹平了。” 孟之微将她的手拍开,道:“又不是给你养的,你还嫌弃!” “我这不是替你可惜,平常在家你可记得常把它们放出来吹吹风。” 孟之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无奈道:“那能行么?你干脆让我不穿衣服去狂奔好了。” “噗——”琴濯忍不住笑了声,又黏黏糊糊到她身边,“微微我睡不着,你唱歌哄我吧。” “多大了还要人哄。”孟之微嘴上说着,还是调转身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哼唱起来。 她的嗓音干净澄澈,琴濯听着总想起来小时候她端着个大人表情却嗓音稚嫩,如今她也是独当一面了。 困意逐渐涌上来压着眼皮,琴濯在梦境跟往事之中恍惚流连,伸过手去也拍了拍孟之微的背,嘟囔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孟之微低头看了下她闭着的眼睛,手没停,“说什么梦话呢这是……” 一夜多梦,琴濯睡得不是太好,只是习惯了每天在孟之微出门前起来。 孟之微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便道:“觉得困就再去睡一阵,我迟些去大理寺一趟,也就没什么事了。” “今天不上朝?” “皇上不在自然也没朝可上。” 琴濯揉着眼睛的手顿了一下,“皇上又跑去哪儿了?” “怀北加设城防,皇上带着工部几位大人去了,今天早上才通知到消息。” “还真是亲力亲为。”琴濯暗道一句,想来昨晚他没来,应该也跟这事有关,去怀北的事情倒也提过。 昨晚琴濯确有些生气,本来她自己装得扭扭捏捏应承下来,结果准备了一桌菜那人倒是没来,让她没来由有种被愚弄的气愤。只是到底还是他不来时自己更感觉轻松一些,毕竟时时拿捏着情绪也挺累。 琴濯很快将这事抛到脑后,初七日是她生辰,又正值孟之微休沐,便在家里热热闹闹办了一场。 晚上卧雪帮着琴濯清点白日收的贺礼,看见一个没有署名的帖子,上面是几匹缎子,都是京城当下时兴的。 琴濯在京城结实的亲朋也不多,白日来的也就那几个人,问一问茶白就能清楚,只是她旋即想到什么,又把卧雪叫了回来。 “是我一个远房表哥送的,我倒给忘了……这些缎子我暂且也用不着,先收到库房里吧。”琴濯说罢,把那张写得龙飞凤舞的清单揉成团,带到后厨里才随手丢到了炉火里。 薛岑不在京中,大臣们也不必每日提前起一个时辰去上早朝。孟之微逍遥了几天,某日清晨细雨,琴濯见她皱着脸爬起来,就知道一定是薛岑回来了。 “知道给那条龙做事不容易了吧?连个好觉都不让人睡,也不知道你们一帮子成天都有什么可说的。”琴濯给她系好袍子,把浸湿的手巾放到她手上。 孟之微借着冷水醒了一下神,对此并未有怨言,“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多睡一个时辰也是多长一斤懒肉,倒不如多为社稷民生谋点福利。” “知道你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了!”琴濯等她擦完脸把手巾扔回盆里,又将她官服上的褶皱抚平整,送她出了门。 蒙蒙细雨一直在下,待到午时还不见停歇。琴濯看了下时辰,知道孟之微今日的伙食又是在大理寺解决,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便没让厨师傅准备,撑着伞预备去集市的杂货铺取上次说定的蚕豆。 天气不热,雨又不大,空气也清新无比。琴濯半扛着伞,从另一头绕了些远路。 这一带本身比较安静,挨着状元府的那一片街巷也只有同朝的几位官宦人家,因为任职不同平日也没什么走动。 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也在这里,琴濯还专门绕过去瞧了一眼大门口,暗想薛岑是不是要把所有的状元郎都安置在这里,到时候这里就叫状元坊也无不可。 从前面的牌坊出来,便逐渐有了热闹的景象。琴濯放下伞摊开手,觉得雨也不大,便把伞收起来放进绢袋,正低头系带子的时候,头顶却罩过来一片阴影。 “雨虽然不大,走一路回去也会湿一身,还是别偷懒了。” 琴濯听到薛岑的声音,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把伞装好掉转身便走。 薛岑也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软语不行只好将人抓住,“刚一回来就同我置气,窦娥都没我这么冤了。” 他待要继续说什么,看见琴濯绷着脸眼眶红红的,连忙把雨伞丢在屋檐下,当先解释:“那日我有事没赴约,是我的错。” “哪个约你了!” “好好好,没约,是我自己腆着脸要上门,结果还说话不算话。” 琴濯瞥了他一眼,对他心知肚明的事儿也不想多言,抬脚要走被他死死拽着,推搡了几番都敌不过他的力气,又急又气。 薛岑看了看左右,将她半拖半抱到两个房檐之下的空隙处,隐秘之下也不必再顾及旁人会看到,愈发舍不得松手,“若为这事总该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琴濯一副“不听不听”,摇着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心里的气没发泄出去,又狠狠捶了几下,“你九五之尊千金之体,说话从来都是对别人发号施令,自不需承担什么……既如此何苦来招我!“ 薛岑生生受了她几拳,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她眼角的泪花闪烁,登时心软了一半。 “是我的不是,可我并非有心愚弄你,那日也是临时被几位大人请去议事,我便叫人送了字条给你。” “字条?”琴濯也愣住了,绞尽脑汁都记不起来有什么字条。 “我装在一个玉质的竹管里,叫人放在你的梳妆台前。”薛岑见琴濯一脸糊涂,亦反问,“没看到?” 琴濯摇头,想到东西可能当先被孟之微看到了,心里更急,连忙就要往回跑。 薛岑又拉住她,看她慌慌忙忙的倒是半点不着急,“看到就看到了,也省得你我亲口说。” “这叫什么话!”琴濯虽然心里有计划,可怎么跟孟之微说尚在考虑中,如果她现在就知道这些,自己往后的步调就全乱了。 薛岑见她如此,又道:“他要是发现了,今早也不会有心情来上朝了,安心吧。” 琴濯对孟之微的了解颇深,思虑一番却也有此可能,只是那么个东西放在家中,她实在有些难安,暗怪薛岑好端端递什么东西,就是派个人来说一声也就算了,根本是多此一举! “方才急赤白脸地怨我一通,现在没个说法?” “你活该!”琴濯甩开手,暗地里揉了下自己的大腿。 方才掐得太狠,实在有些疼。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七月十二,微雨。 喳喳生我气了,是不是证明她开始在意我了?!(兴奋) 第89章 虾油豆腐(2) 程风一直远远地跟着, 看见两人停下就垂着头,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直到进了巷口一处院子, 程风才赶紧跑上前,走在最后把大门合上。 见琴濯四处张望, 薛岑道:“这处院子是我买下来的, 你总说让我给你时间,我催又催不得,劝又劝不动, 干脆离你近点儿,也减轻一些我的相思之苦。” 听着他这些话,琴濯总觉得耳朵发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来的。 “你每日在庙堂之上, 我在市井之中, 你又近得了几分?“ 知道琴濯的言下之意,薛岑只不当回事, 自顾自道:“这宅子离状元府不算太远,却也偏僻,这一带基本没什么人,你若有事便可到此地找我,便是我不在也有其他人守着。“ 自己又不会有事没事来找他,琴濯有听没懂,眼神始终打量着这间不大的院落。 薛岑看她小心翼翼跟刺探地形一样,就道:“光天化日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还怕记不得门在哪里开?” 他不说这话还好, 说了反倒叫琴濯心底不安,没坐一阵就着急要走。 “孟之微又没回来, 着急什么。”薛岑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趁着今日空闲时间多,我们也谈谈接下来的事情。” 琴濯心里砰砰跳,抿着嘴不肯说话。 深知等她自己做决定怕是要地老天荒,薛岑只能拿捏着分寸偶尔逼她一把。 每次说到“和离”的问题,薛岑只是见她沉默不语,虽然不想承认,也知道他们少年夫妻的感情,可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你实在开不了口,我亲自去跟他说。” 琴濯好似生怕他现在就去,急忙伸了伸手,咬唇嗫嚅:“你说过不逼我的……这事我自己处理。” “那便定个日子吧。”薛岑琢磨了一阵,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九月十三宜嫁娶,纳彩,订盟,这日刚好。” 他说的三样事,琴濯觉得哪一样都跟他们的事情无关,心里只道他儿戏,可要说具体日子她也犯难。 她“上钩”是个大致的过程,可跟孟之微坦白就真得找个具体日子了,哪怕明说也好,让她意会也罢,总免不了面对。 “等过了九月十三再说。” “你可真会选日子。”薛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低下来的头顶,“我若说个十月十三,你也加个‘以后’?” 琴濯没有说话,很显然默认了。 薛岑差点气笑,不过这一趟本来也没打算就弄出个结果,怕再说下去两人又不欢而散,左右他在这里买了宅子,是打算长久奋战了。 琴濯出门前还没吃东西,喝了口茶水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 厅里没有别人,下雨时候各处又静得出奇,薛岑扭头看向她,“饿着肚子就跑出来,原是打算到哪里觅食去?” 琴濯本来是想到集市的时候买一碗小馄饨,被薛岑截住耽误到这会儿,嘟了下嘴心里都是不满,趁机再度提了一嘴要回去。 “来我这里还能让你饿着不成。”薛岑旋即叫来程风,让他去附近的酒楼打包些饭食,“这里还没安置厨子,等明日我就从宫里拨一个出来,你来了想吃什么尽可吩咐。” 琴濯暗道宫里的厨子多,哪里都能拨一个。 不一阵程风就小跑着回来了,提盒里的饭食都冒着热腾腾的气。 琴濯生怕程风破费打包回来七八个菜,看提盒里只是两荤一素,倒松了口气。 看来这条龙对属下“节约粮食”这一点教导得挺好,没有仗着身份就铺张浪费。 因这一点,琴濯对薛岑回转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这顿饭也吃得顺口。 其中有道虾油豆腐琴濯很喜欢,想到家里还有些赵嫂子送的大虾,回去以后也可以做来给孟之微尝尝。 薛岑不知她心中想法,只是看她细嚼慢咽很仔细,寻思她是在品这菜的味道,说道:“上次你的莲房鱼包没吃着,你做虾油豆腐还有没有我的份?” “谁说我要做这个了。”琴濯嘴硬,舀了一勺芡汁勾得浓郁的豆腐,拌在白饭上,鲜香的滋味混入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连舌头都吞掉。 本来不饿的薛岑看到她的吃法,也被勾起了一阵食欲,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却不如看她来得香。 “有芡汁的菜要拌着饭吃才好,仅仅是吃菜会觉得太咸了。” 琴濯要去拿另一碗白饭给他,却见他直接把自己的碗端走,连汤匙都抢了过去,“让我尝一口就行了。” “哎——”琴濯拦不及,就见他拿着自己的汤匙入了口,眉毛都打结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跟微微都少用一个碗的! 薛岑始终觉得还是她碗里的香,看她眼睛瞪得那么圆,把碗放回去后她只是盯着看,筷子也不动,不觉有点伤心,“你这嫌弃也太明显了点。” 琴濯看看碗,又看看他,下不了嘴。 “亲都亲过了,共用一个碗有那么难么。” 听到这话,琴濯的脸就像一个煮熟炸开的番茄,又红又烫,说话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什什什么亲过——你胡说什么!” 薛岑接住她挥过来的手,一手撑着下颚淡笑着盯着她红通通的脸,不觉意动,将她一把捞到了自己腿上,摩挲着樱粉的下唇变了音色:“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笼统,琴濯却忘不掉三个月前的一些事,心慌拨开他的手,却被他的眼神盯得无所遁藏。 感受到唇边愈近的温度,琴濯在最后一刻还是往后缩了一下,仍然没有脱离薛岑的桎梏,他的唇下一刻便覆过来,没有半点犹豫和偏离。 唇上是不亚于那一晚的灼热,在雨色微朦的厅堂里,让琴濯更加无措。 在这一刻,她根本无需刻意,被紧追之下的闪躲,因进攻之下的反抗,纠缠到最后已分不清彼此。 细雨如丝,扑簌簌地直落到晚上。 从宅中出来,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无人的巷子前后晦暗不明,只有眼前的两盏灯笼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湿润的空气里风也流动得极慢,琴濯感觉呼吸之间还有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一种刚偷完情的心虚在她心里蔓延,怎么都有些不对味。 “夜里有些凉,我送你到前面就走。”薛岑知道她定然不会让自己送上门,拿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方说到后面的话。 琴濯犹豫着没有说话,听到他含笑的语气,把脸又往披风里蹭了蹭。 薛岑将她送到状元府的那条街上方才回宫,一路上都是春风满面的。 今日黄鹤风因为头疼没跟着出去,见他这高兴劲儿,也笑着问:“皇上今天心情挺好?夫人是又做什么好菜了?” “吃了豆腐。”薛岑似在回味,满脸的欣喜还未退下去。 黄鹤风听完就傻眼了,转头看向程风,程风忙哪里知晓其中细节,老实补充道:“虾油豆腐。” 黄鹤风不禁抹了把汗,还生怕自家皇上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迎着他回寝殿,见他睡前端着本书还不知道在笑什么,着实犯了一顿糊涂。 且说琴濯回到府中,孟之微早就用过了晚膳,以为她在安安那里打叶子牌这时候才回来。 “厨师傅今天做了道特别好吃的虾油豆腐,给你在厨房里留着呢,快去洗洗手来吃饭!” 琴濯一听这菜名心里就别扭,掩下一阵不自在,道:“我在安安那里已经吃过了。” “啊……好可惜,那我明天当早饭!” 琴濯看她倒是光顾着吃,反松了一口气,又匆匆忙忙回到房里,在妆台前找了半天,才在妆奁盒里翻出薛岑说的那个玉管。仔细看了一番,捏着两头由中间一拧,分开的两半玉管中果然装着一截小纸条。 琴濯看了一眼那纸条赶紧烧掉,也不知道该说薛岑此举是隐秘还是麻烦,幸而没人知道这玉管上的机巧,若不然哪里还能瞒得住。 孟之微拿着两颗红通通的大苹果推开门,看见她手里的玉管,上前道:“这小东西精巧,什么时候舍得买了?” “是我以前的,前几天从仓库里翻出来。” 家里的事物一向有琴濯管理,孟之微便粗心许多,闻言不疑有他,把一颗苹果递给她,自己咬了大大一口,“找出来就戴着呗,放这里上次差点让我给你摔坏了。” 琴濯听到后心里结结实实打了下鼓,佯装恍然:“原来是你帮我收起来的?” “可不是呢,我都没敢告诉你给摔了,怕你骂我。”孟之微缩了下脖子,一副小生怕怕。 琴濯看她样子,是真的不知道这玉管有玄虚,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来。 “摔就摔了,我何时因为这些事骂过你,别给我安罪名,省得外人都说你家有悍妻。” “那倒不会,外面谁不说我娶了个贤惠的夫人呢!” 琴濯一时想到他们以前的玩笑,暗叹是一语成谶,谁能想到真的有人来抢她这位“好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喳喳:乌鸦嘴还是我自己。 第90章 凤髓汤 八月十三也是个好日子, 宜嫁娶,纳彩,订盟。 在琴濯看来, 也确确实实有件好事配得上这个日子。 蜜乐郡主最终跟敏郡王世子定下了婚约,就在八月十三完婚。 蜜乐上次来状元府, 琴濯还以为她真要找个状元, 之后也跟孟之微提过这事。孟之微毫不知情,临睡时被吓得一个激灵,生怕再经历一个酥水镇的“高小姐”。 郡主跟世子算是两国姻缘, 听闻云海国的国王还要亲自来完婚,这些日子京中筹备得又热火朝天的,也就大理寺依旧在忙活那些陈年旧事。 为此,琴濯又在背地里把薛岑数落了一通。 而如今, 两人的关系也着实尴尬, 这既是琴濯自己想促成的,却也有些羞于接受。 跟孟之微在一起的时候, 她尚能冷静地分析下一步该放多少筹码,可跟薛岑待一块她就发愁要如何跟孟之微交代。 直说吧,不是时候,而且在薛岑这里她放的筹码还不够多。 她深知以色侍人不能长久,色衰爱弛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想要换取最大的利益也必须有最重要的筹码,这个最重要的便在生死之间。 琴濯的筹谋也停滞在了这一步,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要如何拿到这个筹码,总不能自己雇一窝山贼去掳掠当今皇上, 然后她美救英雄吧……而且以薛岑那个身手,没准山贼都得让他一窝端了。 最后琴濯连给薛岑下毒下春/药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 可仔细一斟酌还是行不通。 不说没机会下毒,如果真的出了差错害了人命,她倒是要歉疚一辈子。薛岑作为皇帝没的说,作为普通人行径也确实不道德,可说到底他还没对自己做什么伤及性命的事,自己先下手为强了,倒有些说不过去。 至于后者则更是无稽之谈,琴濯回想了一阵都觉得浑身一凉,那简直就是给自己下绊子,且说到最后也不过还是“色”字罢了,浮于表面的东西岂能奏效。 “唉……俘获一个男人还真是难。”琴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捧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研读的三十六计,正看到“美人计”的时候,孟之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袍子挂在肩上,手里拎着靴子,浑身湿透活像被人打劫过一样。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琴濯忙翻身起来,见她两脚至小腿沾的都是泥巴,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 “大理寺的排水沟又堵了,又淹了。”孟之微把沾了泥的靴子袍子丢在门口,被雨水泥水浇了半日,也是精疲力尽,赤着脚走进里间。 琴濯忙让卧雪去烧水,出了门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怪道她回来浑身都湿透了。 “去年你们不是重新修整过么,怎么又堵了?有没有损坏重要的东西?”琴濯看她一身泥巴就往浴桶里坐,将她先拉到一边,用个小竹板先把她腿上的泥刮下来。 “东西倒没损坏,就是把人泡坏了。” “谁啊?”琴濯好奇问。 孟之微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脸上一言难尽,“皇上。” 琴濯都惊了,“怎么泡的?” “皇上今天跟着我们一块挖泥堵水来着,罢了就发热病倒了。” 琴濯暗自纳闷,看着她纤细的身板如今还活蹦乱跳的,那人那么壮实怎么就弱不禁风了? “前些日子皇上才跑了趟怀北,每天也是不得空闲,大约政务繁忙,精神不好吧。” 琴濯看薛岑有事没事就跑来宫外,以为他上上朝批批折子也就完了,如今想到他是真的励精图治,对自己的先入为主有些许歉疚,转而想到这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皇上回宫了?” “回了吧,太医还要诊脉呢,皇上千金之躯,可马虎不得。” 琴濯敛下眼神,心中暗思。 等得孟之微清理完,琴濯把她贴身的衣物用布包包起来,打算带出去清洗。 每逢汛期的雨天,外面都是淅淅沥沥的,整日不见干爽。孟之微看了下天气,道:“现在还下着呢,改日再送去也不迟。”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早些清洗干净放屋里也好干,不然你该没穿戴的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琴濯将她推回去,“还是少个人露面吧,我去都是遮着面纱的。” 孟之微听罢,只能留在家里,叮嘱道:“下雨路滑,你早些回来。” “我知道,一会儿开饭你先吃,不必等我。” 琴濯带着这一包东西,也不敢直接去薛岑那里,先把衣物送去巷子,方才转回来,路过集市的时候顺手买了些核桃跟松子仁。 她也不确定薛岑是否还在宫外,试探着上前扣了扣门。 宅子里的人员都齐备了,个个认识琴濯,见她过来连忙迎进门。 “皇上方才还念叨夫人呢,可巧夫人就来了。” 琴濯暗道自己算了个巧,她算准薛岑可能会以此来她面前博取可怜,那人一向厚脸皮,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这机会他可不会放过。 同样的,她也不会。 琴濯进了屋,见薛岑半倚在榻上,确实比平常多了几分病容,走过去一张嘴却道:“之微还没怎么样,你怎么就病倒了?” 薛岑不禁扶了下额,“你是故意来气我的么?” 见他好像真的被自己气着了,咳嗽了好几声,琴濯一时没再说话,而后才问:“太医可来瞧过了?” “风寒而已,有什么可瞧的,睡一觉就好了。”薛岑说着仰在软枕上,头似乎有些疼,一手搭着没什么精神。 “睡一觉就好的人怎么会风一吹就病倒。”琴濯嘀咕了一句,把买来的核桃、松子仁摊开。 薛岑信手去抓,“给我买的零嘴?” “不是给你吃的!”琴濯赶紧拍开他的手,觉察他手心比平常燥热,把掉下来的薄毯给他盖了回去。 薛岑一听,便以为她是买给别人的,偏抓了没松手,丢了一颗到嘴里,因为风寒咳嗽,吃进去反倒呛了一下。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喝的。”琴濯很无奈,问程风要来一个小钵,把核桃松子仁浸泡去了皮,用石钵研成碎末,知道他不喜甜,便少调了一些蜂蜜进去,滚水冲泡成汤。 “核桃和松子加一些蜂蜜口感会比较好,你先尝一口。” “这是什么?”薛岑对眼前不明的东西带着好奇,但没有疑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凤髓汤,润肺止咳的。”琴濯拉开他的手,想把茶盏放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喝,他却硬生生躲了过去。 “头好晕……”薛岑一下就虚弱起来,蔫巴巴地靠了回去,一副手也提不起来的模样。 见他明目张胆地耍无赖,琴濯只能端着茶盏喂给他。 本来两三口就能饮尽的东西,薛岑硬是拖拖拉拉汤水都凉了,琴濯都恨不得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下去。 因为风寒喉咙发涩,鼻子也根本不通气,什么东西吃到薛岑嘴里,其实都品不出来多少味道,他昧着良心说“好喝”,又让琴濯冲了一杯。 这次琴濯也不惯着他,把他面前的小桌移近了些,把茶盏放在上面,好让他伸手就能够着。 眼见故技重施不顶用,薛岑便没有装下去,坐起身喝光那凤髓汤,罢了又叹息着说:“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感觉自己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你意欲图谋不轨。” 他说着,伸手捏了下琴濯的脸,“软乎乎的,看来不是做梦,是你想图谋不轨。” 琴濯本来觉得他挺有自知之明,一听后边的话就翻了下眼。 谁图谋不轨也好意思说! 不过琴濯还是搓了搓手,眨巴着眼睛道:“我确实有事。” “我答应了。”薛岑见她脸颊上被自己的手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儿,伸手触了下,被她躲开后,手便垂在一边。 “我都没说什么事呢……” “不管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么?” “那——” 琴濯刚说了个有所转折的字,薛岑又打断她:“我跟你的事不在此列。” “那夸什么海口。”琴濯嘟了下嘴,也没提他们之间的事,“听说皇家御园种了一种蟠桃?” “想吃桃子了?”薛岑笑起来,因为病容显得温温和和的,满载着宠溺。 “我翻到个食谱,想做蟠桃饭。” 薛岑听后又垮下脸,“给孟之微做的?” “见者有份。” “不给!”薛岑想也不想,严词拒绝。 琴濯骂他:“小气鬼!” “送桃子给你,让你做菜给我情敌吃,我傻啊。” “你不傻,你最精明,你占着人家媳妇儿还不让人给相公做菜。” 薛岑听她嘴巴叭叭的,豁然起身,吓得她一溜烟就从桌子对面跑过去了。 “你是生怕我拆散了你们,故意来把我气死好远走高飞的。” “那也不敢。”琴濯嘴上没说,心里却想要是把你气死了,也没人给孟家翻案了,算起来得不偿失。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小嘴是真能说?”薛岑隔着桌子看着她,脸色虽然憔悴,那双眼睛里的光还是熠熠不止。 琴濯默默抿起自己的嘴巴,好像让薛岑多看两眼就会没了,转而劝道:“你还病着,赶快躺下休息吧。” “你还知道我病着。”薛岑轻哼一声,躺了回去。 琴濯站在对面张望了许久,确定他不会起来,方才过去给他揪了揪身上的毯子,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薛岑这会儿是真的头疼眼花,身上也没力气,没与她继续计较,只是在桃子的问题上始终没松口。 琴濯也不是真的想要桃子,只是担心他会怀疑自己对他关怀起来的态度,所以故意装得“有所求”,却没想到他还是记在了心里,隔日就叫人摘了些蟠桃送来。 他这几日病着也没上朝,便一直在宅中养病,琴濯每日午后会过来呆上一个时辰。 薛岑将那蟠桃提到她面前,却给她下了个死规定,“你啃着吃还是做其他东西都行,就不能带出这个门。” 琴濯默默撇了下嘴,捧着一颗白里透红的大蟠桃,凑近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桃香,不难想象果肉是多么多汁饱满。 这大蟠桃也算在琴濯意料之外了,白赚来的,不吃白不吃。 蟠桃都是清洗过的,琴濯捡了一个个头小些的咬了一口,甜甜的果肉确实跟外面卖的有些许不一样,也遗憾不能带回去两个给孟之微尝尝。 “还想吃什么尽管说,以后宫里有的我都会叫人送一份到这里来。” 琴濯道:“又不能带回去吃,要那么多做什么。” “带回去让你跟你亲亲相公分食?你还真把我当冤大头了!”薛岑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有点咬牙。 琴濯在宅子里几乎啃了一下午的桃子,走的时候连个桃核都没机会带走,叽叽咕咕说着薛岑小气,气哼哼地回去了。 岂料一进门,孟之微手上就举着两个粉嫩的大蟠桃朝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喳喳你瞧!这是御苑里种的蟠桃,皇上赏下来的!” 琴濯忍不住对着那蟠桃打了个嗝儿,喉咙里还都是桃子的味道,面无表情之下是翻腾的怒火。 那个狗男人又骗她!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翻后台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可爱的评论被删掉了,本来就少管理员还要剥夺走QAQ红包么么哒~ 第91章 蟠桃饭 也许是心底存着被薛岑诓骗后的不满, 琴濯还是用他赏下来的桃子给孟之微做了蟠桃饭。 孟之微从一开始的新奇,吃到最后脸都绿了,剩下的桃子她每日出门前都会偷偷带上几个, 去了大理寺全分给了不知情的赵文汐。 赵文汐记着他这几个桃子的恩情,知晓他这些日子四处打问想买把琴, 便把自己家里压箱底的一把琴翻了出来。 孟之微不太懂乐器, 只是听赵文汐说起这琴似乎大有来历,便不肯收。 “我家没有一个是懂琴的,这琴放在我这里也有好多年了, 与其让它继续蒙尘到最后腐烂成泥,不如给需要的人,也算不枉这把琴本身的价值。”赵文汐见他还一脸为难,干脆把琴放到他手上, “行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那便多谢你的美意了,改日来家里, 让喳喳做一桌好菜招待你!” 赵文汐微微扬唇,“你倒会借花献佛。” 孟之微挠挠头,“也不算是借花嘛,这琴总归是喳喳要用的,她谢你也是应该。” “原来是夫人善琴,我还以为是你要用。” “我哪有这个本事,弹棉花还差不多。”孟之微摸了下琴弦,也不敢随意乱碰,“我本来想在她生辰送她一把, 奈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这次也是托你的福了。” 赵文汐对他本是送琴濯的也没什么异议, 提醒道:“这琴年久日长,难免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你回头找个懂行的师傅,修缮一下再给夫人不迟。” 孟之微深谙琴濯的性情,笑道:“如果修缮成了全新的,她一定又数落我乱花钱,如此模样她或许还会当成个宝贝收下来。” “陈旧的东西看起来总是有点价值。”赵文汐点点头,深以为然。 孟之微把这琴带回去以后,果不其然引起琴濯的兴趣,只是她听到原是赵文汐收藏的,总觉得是占了人家大便宜。 “我已经说了,改日让你做两个好菜让他到府上做客。” “这倒也行,拿了人家这样好的东西,总该表示表示。” “说是说,这琴特别在哪里?”孟之微见琴身上的漆已经基本脱落了,从外表来看实在算不得珍贵,只是承了赵文汐的情,到底是人家送的。 “这琴放了这么多年只是脱了漆,琴身还是完好的,可见当时斫琴的木头也是千挑万选,放在如今也价值千金。”琴濯小心地把琴套摘下来,拨了下琴弦,依旧是清脆悦耳,“看来两顿饭并不足以表达赵大人这件礼物的厚重,把他以后伙食都包了怎么样?” “我是没意见,就怕你回头烦了,说我给你找事情。”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琴濯横了她一眼,之前虽说舍不得花钱买琴,拿到手里还是不减喜爱,当下便坐不住,“我去找个琴匠重新刷一遍漆!” “这么急啊……哎……”孟之微看她兴冲冲地往外跑,喊都没喊住,不过见她对这件礼物满意,心里也高兴。 琴濯照旧来到集市,想跟赵嫂子他们打问一下靠谱的地方,已经快关门的薛瑾舟看到她,把门板又放在一边,“夫人上次说定的蚕豆还没取,可要帮你送到府上?” 琴濯方才想起来,急忙走过去,“我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倒是我拿了钱不好交代才是。”薛瑾舟把东西取出来,看到琴濯放在柜子上的琴,便多看了几眼,“是把好琴,可惜脱漆了。” “可不是,我正想打问哪里有靠谱的琴匠呢。”琴濯见薛瑾舟小心地摸着琴弦,方才也一眼看出来这琴不俗,“薛老板也懂琴?” “略知一二。”薛瑾舟抬起头,“如果夫人信得过在下,这琴就交给在下修缮,待三五日后便给夫人送来。” 在这杂货铺走动得频繁,琴濯到底也品出来对方几分品性,当下便道:“既是这样也省得我找不着行家被人坑了,便麻烦薛老板了,这琴我也不着急取,您帮我好好修缮修缮。” “一定。” 琴濯看外面的门板放了一半,知道他这杂货店又到了打烊的时间。这些日子跑得多了,她也揣摩出些规律来,这杂货店大多只在将近午时的时候开一阵子,过了午时基本不见开门,统共也就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说开店的人任性都是轻的。 “那我就不打搅薛老板了。” “夫人言重了,我本来看这会儿没什么人才打算回去,夫人既来了只管进来看看,我这里又进了不少新货。” 他主动开门做生意,自己也没有不光顾的道理,琴濯走进店内转了一圈,又添了些小件。 她出来的着急,没有带平时买菜的篮子,薛瑾舟便去后堂寻了一只新的给她。 “多谢薛老板,这篮子等我下次过来还给你。” “一只不值钱的篮子而已,夫人时常光顾我这里,便是送也送得。”薛瑾舟温言浅笑,见她篮子里的东西也不少,难免压手,“夫人现在就回去么?不妨先把东西寄放在我这里,回头我让伙计送去。” “这点东西,不妨事的。”琴濯把篮子跨在胳膊上,习惯如常,“薛老板有事就先忙吧,我去朋友那里打两把叶子牌。” 薛瑾舟温言,笑了笑目送她出去,见她去了斜对面的生药铺,方才把剩余的门板扣上。 逢出来打牌,琴濯总要一两个时辰。孟之微见天色欲晚她没回来,就知晓她一定去了安安那里,暗自寻思她又会赢什么东西回来。 鳜鱼、大虾、干果片跟豆腐都行,只要别再吃那蟠桃饭。 想到连着吃了四五日的蟠桃饭,孟之微现在胃里还有些呕,看见卧雪摆上来的桃子,连忙挥了挥手让端了下去。 卧雪不明所以,原是听琴濯说大人喜欢吃桃子,每日的果盘里必会摆上一两个,今见他似乎避之不及,暗道大人的口味变得极快,只好又端下去,继而又问:“厨师傅让我来问大人,晚膳可要准备什么?” “只要不吃桃子饭,怎么都好。”孟之微一提到桃子精神都恍惚了,把名儿说错了也没反应过来。 快到晚膳的时候,琴濯正好回来。孟之微看见她手里拎着一小包,乐颠颠地过去,“今天又赢了什么好东西?” 说话间她已经把东西拆开了,闻到一股熟悉的桃子香尚不确定,听到琴濯说:“是陈记的黄桃干,你最喜欢的!” 孟之微一听,当即丢开手,跑回座位上一脸菜色。 “怎么了?坏了么?”琴濯扒拉一下纸包里的黄桃干,咬了一口,依旧甜滋滋的。 孟之微犹豫一番,想着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些,“虽然……但是……可这几天的桃子也吃得太多了……” 看她一脸苦大仇深的,琴濯也反应过来,本来是不满薛岑诓骗她,到最后反跟几个桃子置气,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厨师傅每日都有做别的菜,你不喜欢那蟠桃饭大可跟我说,瞧你这苦大仇深的,深深把个喜欢的桃子都吃伤了。” “那不是你辛苦做的嘛。”孟之微觉得自己要不吃,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 “不过用几个桃子罢了,有什么辛苦的。”琴濯把黄桃干收起来,闻着手上的桃子味儿也觉得有些腻味,用皂角洗了一遍方才换了味道。 晚膳厨师傅用现杀的雏鸡做了珍珠团,还有麻婆豆腐。 吃着鲜香、辛辣的味道,孟之微才觉得自己的味觉又回来了,连着添了两碗饭。 琴濯见了就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菜,倒是头一回能把你脸吃绿了。” 蟠桃饭固然美味,孟之微却不敢再回想,叹息着道:“古语有云,好物不贪多,还是等明年再说吧。” “明年……”明年也不知她身在何处了。 琴濯眼底敛着一丝怅然,她虽与孟之微不是真的夫妻情深,好歹也是姊妹和睦。想到以后有朝一日自己离开,她神经大条也不知道会不会照应好自己,琴濯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以后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只管说,我不在的时候还有厨师傅呢,你是一家之主,别事事都藏着将就别人。”琴濯给孟之微夹了一筷子菜,温言叮嘱。 孟之微怕她误会自己是不喜那蟠桃饭,连忙道:“你做的我都喜欢吃,只是偶尔也不要那么频繁嘛。” “你啊,惯会拍马屁!明天想吃什么?我再做给你吃。” “嗯……我一时倒想不起来,反正你做的都行!” “那我把菜名都写到纸条上团起来,从明儿起你就抓阄吧。” “这个好!”孟之微拍了下手,觉得挺新奇,“这样你也不必每日绞尽脑汁想菜谱了。” 她旋即去取了笔墨纸砚,琴濯把纸张裁成方块大小,把自己会做的都写了上去,转而又问她:“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写出来我瞧瞧能不能做。” “我也就光会吃罢了,哪有你知道的菜色多。”孟之微把字迹干涸的纸片收起来,见上边还有“火芽银丝”,当即啧了一声,“这东西你都写上去,掐豆芽穿火腿丝不得头晕眼花,还是算了。” 琴濯见她拿笔一划,在旁边写了个“火腿丝炒豆芽”,忍不住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凉冻甜官燕 这些时日, 琴濯从集市回来换了路线,每次都能经过那栋宅子。 薛岑说他若出宫,便会叫人在门口挂上两盏红灯笼, 琴濯当时觉得这定暗号心里怪不自在的,听得含糊不清, 这些日子每次经过宅子的大门口, 总会清楚记起来薛岑几日没出宫。 朝中在筹备蜜乐郡主跟世子的婚事,还有云海国王入京事宜,身为指婚的正主, 薛岑自然脱不开身,这些天琴濯也一直在听孟之微念叨这事。 不见薛岑的时候,琴濯觉得焦灼;见到他的时候,更焦灼。 琴濯暗道自己不是个干大事的人, 每每都因为说服不了自己的观念而感到纠结异常, 所以对薛岑的感觉也很复杂。 摩挲着手里的小玉管,琴濯不觉走神, 指腹一撮看到玉管中间的纸条,连忙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显然,纸条是新放进来的,也是府里人才有的便利。 有个随时随地可能侵入自己生活的影子在,让琴濯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特别是怕自己极力掩饰的一些事实会暴露,她就愈发觉得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中。 琴濯左思右想,还是不能让薛岑的人继续留在府中,必须得想办法把人送回去, 最直接的就是跟薛岑开口。 于是,琴濯一进门就把那玉管丢向薛岑, 满脸的不高兴,“你在我家里派了多少眼线?” 薛岑放下书本,把那截玉管捡起来,倒也没有隐瞒,只是神色如常道:“我并非指使人向我传递你的消息。” 便是他保证再多,琴濯也无法全然放心,当初他送人过来她就一百个不愿意,如今房里事情都得万分小心,只是碍于没办法,卧雪他们又说得可怜,才拖到这时候。 “我不管!你快些把你的人带走!“ “那只让卧雪留你身边伺候。”薛岑退让一步。 琴濯瞥他一眼,道:“你当我傻?这难道不是你指使卧雪的!” 就是卧雪她平常也不太会让到房里伺候,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不难想象今日这事是出自谁手。 薛岑确也没有监视她的意思,自将卧雪一行拨到府上,也从未主动询问过,只是这以后才让卧雪帮忙传递消息。见她如此反感,薛岑也没有强求,便道:“你既不喜欢,我让他们回去就是。” “那个……厨师傅还是留下吧,他做得菜好吃。”琴濯心里其实另有考量,房里的人不可留,后厨总要留一个,以后她若不在,孟之微也不会挨了饿。 薛岑可能暂时没想到这些,只是笑了笑,“依你。” “卧雪他们回去以后,不会怎样吧?”琴濯还是有些担心。 “能怎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而已。”薛岑说罢,又停顿了一下,“可这宫里部门分散,各人之间总有龃龉,也不是我能处处看到的。” 琴濯也不指望他一个皇上去照拂下面这些人,闻言便有些犹豫起来,这些人好歹在自己府里也不少时间了,若说做事着实没有一分差错,好端端地把人打发回去,要是受了以前老人的欺负怎也说不过去。 见她频频叹气,薛岑道:“他们在宫里当差,自然也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你也不必替他们忧心。” 琴濯瞧了他一眼,自己胸无大志,能顾及到的也就眼前的三五个人而已。她与孟之微相依为命,到如今亲朋零落,实也找不出几个还可以交心的人来,潜意识中对一些相处日深的过客都会存着一丝不舍之心,所以总免不了想东想西。 “先让他们来这里不行?”琴濯眼巴巴看着他,带了一丝央求。 “也行,等你日后进宫,让他们再来伺候你,你既便利他们也有着落。” 薛岑对此没有异议,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琴濯听到他的话,仍不免觉得心中一沉,由不得有种上断头台的惆怅。 她没敢就此谈论下去,目光一转看到对面的翘头案上摆着一把琴啾恃洸,为转移注意便道:“你也会弹琴?” “睹物思人而已。”薛岑撑着额头,目光看似随意,却总是轻轻落在她的身上,像有无形的丝缠绕着她。 又没正形了……琴濯浅浅瞥了下眼,走过去打量了一番那琴身,选材精致,做工考究,也是不可多得的上等佳品,琴弦一拨动,便有铮铮之声流泻不止。 “你不是也学过琴?来试试手感如何。” 琴濯坐在他搬出来的凳子上,抬着眼狐疑地打量他,“你怎知道我学过?” 薛岑似笑非笑道:“孟之微成天跟我说他夫人如何如何,就差把他夫人的老底掀出来了,我还能装聋子不成。” 琴濯了解孟之微,在薛岑面前就是实打实一个老实人,薛岑说一她绝不说二的,闻言推了一把跟前的罪魁祸首,愤愤道:“还不是你故意要旁敲侧击!” 薛岑承认自己有这个心,笑眯眯地搬了个凳子挨着坐在她旁边,摸琴弦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 接收到她狐疑的眼神,薛岑就道:“以前身为皇子也不是事事都轻松的,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要考核,我会一点也不意外吧?” “……是不意外。”可又会武又会乐的,还是挺意外,“你不是自小就去青枫山学武了,还要学这些?” 难得她开口谈及自己以往的事情,薛岑心里还是极为高兴,一径打开了话匣子,“学武也不是就长在那儿了,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其实还是在京城。小时候也没少因为学武落下课业,都是皇兄帮我遮掩,长大后也是有他在朝中担着责任,我才能策马江湖。” 提到奕宗皇帝,琴濯心里一动,存着小心逐渐将话头引过去,“我以为皇室的兄弟都是像史书上写的那样,为了争名夺利不惜手足相残,听你们这样的倒不多见。” “是不多见,也许是因为薛氏王朝并没有多少血脉吧。”薛岑直言不讳,提起自己兄长神色之中有些伤怀,“皇兄病逝后,便再没有人能替我善后了,所有的担子都得我自己担着。” 薛岑还记得当年皇兄已是缠绵病榻许久,不得已才将他叫回来,临走之前将这江山交予他,却是满怀歉疚,说自己不能继续担着让他去当路见不平的大侠了。 如今回想那些情景,薛岑心里依旧有些酸涩。皇兄又何曾亏欠他,都是他这个做弟弟的任性妄为,不想负责任所以把一切担子都抛给他而已。 论起来,是他亏欠了皇兄许多才是。 看到他脸上的郁郁之色,琴濯也暗自讶异,旋即明白过来为何上次孟之微会因钱州之案而惹怒他,看来奕宗皇帝在他心目中,确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可若要翻案,免不了要对当年奕宗皇帝亲口定论的案子有所质疑,薛岑他能答应?琴濯觉得孟之微这条路,当真是难上加难。 琴濯心中暗叹,薛岑将她的手放在琴弦上,不待她挣扎便轻轻松开,自己站到了一边,“你来试试这琴。” 琴濯犹豫了一下,调整气息拨动琴弦,却因心事重重多少显得心不在焉,手指头一压就断了一根弦,崭新的琴弦一绷在指腹上刮了个口子。 微微的刺痛令琴濯回过神,看到薛岑的一脸担忧,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是我多事了,让你碰这劳什子干什,还疼?”薛岑松开按压的手帕,见血已经不流了,只是还留着一道殷红的纤细伤口。 琴濯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挪开手,见程风端进来两个杯盏,一杯是蒸好的燕窝,一杯是还冒着凉气的白水。 “宫里新弄回来的燕窝,早上我便叫人炖上了,一直在在后厨冰着,等你来尝尝。” 琴濯见他把另外一盏冒着凉气的水浇到了燕窝里,不太明白这样的吃法,“燕窝不是连汤带水蒸好的?” “御厨说这叫凉冻甜官燕,燕窝和冰糖都要提前蒸煮好放凉,等吃的时候把汤水浇上,据说很是清心可口。” 琴濯嘀咕宫里吃个燕窝都跟人不一样,拿着汤匙抿了一口,倒也真的清甜又凉喉。 “你一向对吃食颇通,这里还有一些燕窝,你带回去也可以自己做做看。” 琴濯闻言,脱口道:“你不怕我带回去给之微做了吃?” 薛岑反手敲下去一个爆栗,“知道还说出来,你嫌我不够怄气?” “那我也不缺你这几两燕窝……”琴濯捂了下脑袋小声嘟囔着,声音还是被薛岑捕捉到。 薛岑捂着心口一副呕血三升的疲惫,“我还不是爱屋及乌。” 抛开这一层,薛岑其实依旧对孟之微挺赏识,便是有过上次的事,该嘉奖的时候也不会吝啬。他都不时佩服自己,是怎跟情敌能日日相对朝堂还没有撕破脸的。 琴濯觉得意思是这个意思,这词用着总有些奇怪,脑海里又冒了一下久远以前的猜测,然后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的不灵坏的灵,还是千万别想了,就让她入地狱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93章 梅苏丸 京中接连几天大雨, 京北之地尚且积水成洼,待雨停后城中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蒸笼,没有一刻清爽的时候。 今日, 云海国王拔营进京,孟之微虽不在迎接钦差之列, 随后也要入宫齐迎外来贵宾以示中原诚意。 从外面进来, 孟之微已是一身大汗淋漓,忙不迭去里阁子擦身。 琴濯已经帮她把要换的衣服取出来,见她里边的束胸也没能避免, 又转身去找了一件新的。 “这天气可要热死人,你们进宫后还要忙活到晚上?” “大抵吧,云海国王亲自来京城,少不得要作陪。”孟之微用湿手巾擦了几把汗, 又拿着蒲扇扑棱扑棱直扇, 心里着急准备进宫,反而愈发热得头上冒汗。 她扇了几下去了热, 把胳膊伸到琴濯撑开的衣袖里,袍子一接触到皮肤就一阵燥热不耐。 琴濯眉心不展,叮嘱道:“你这一身行头远比别人厚重,进了宫若没你的事,就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别傻乎乎四处乱转,给你带的梅苏丸也记得吃。” 孟之微点点头,刚穿戴好就听大理寺的人找来,连忙系着袍子往外跑, 官帽都飞了起来。 来人也是着急慌忙的,见他就道:“云海国王进京途中遇刺, 赵大人已经入宫了,让我来通知大人,大人也快些入宫吧!” 孟之微一听,在京城守备森严之下居然出了这种事,心中一凛帽子也来不及戴,胳膊里一夹急忙让茶白去备车。 琴濯也来不及多问,在家中徒然焦灼。 御书房中,亦是噤若寒蝉,下首跪的一片都是此次负责京畿之地守备的官员,两侧文武二品以上官员也无一缺席,外面的人更是战战兢兢,除了膝盖骨打颤,连脸上的汗也顾不得擦拭。 等孟之微过来,赵文汐就抬着手冲他摇了摇,目光放回书房正中,显然里边已经经历过一番龙颜大怒了。 孟之微也是神色紧敛,不敢稍有差池。要知道自打十四州收复以后,朝中无不在日夜加强军备,如今正当别国国王进京之际,却出了“刺杀”一事,这不仅仅是疏漏问题,对两国结盟也是大忌。 “云海国王怎么会在京中遇刺呢?”孟之微左思右想不明白,便是京中官员再玩忽职守,也不可能在朗朗天子脚下会有人如此大胆才是,且不说要多少人才能行刺成功,也绝对是死路一条。 “是在京畿河外三十里处遭伏,幸而有李大人带着亲兵在附近迎接,若不然云海国王怕不敌此劫。” “这么说刺客也抓到了?” “抓是抓到了。”赵文汐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几乎没有活口,只有两人尚且被太医吊着一口气,怕也难回转。” 孟之微亦是一怔,轻道:“一心求死?那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云海国王一人才是。” “对方大约是想挑拨中原跟云海国的关系。” 孟之微心中暗思,中原虽然收复了十四州,跟钱州以南的几个海国关系都很紧张,西北亦有宵小虎视眈眈,一时还真精确不准是哪一方的势力。 正思虑间,御书房中又换出一批人来,几个老大人仍旧是愁眉不展,更别提被批/斗过的那些,汗水都把官袍给浸湿了。 “皇上请两位大人进去。” 听到黄鹤风的话,赵文汐跟孟之微相视一眼,对里边紧张的气氛也有些心中不整,吸了口气提步上前。 御书房中还有几位同僚,孟之微认得都是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的人,想来也是正为遇刺这事,便敛眉低首,踩在地毯上一摊还未干涸的茶渍上,不敢稍有放松。 “此次意外关系重大,必要给云海国王一个交代。守备之事朕已让李大人加派人手解决,纵然疑凶难断,也不可不深入审查,便交由三法司会审,务必要有个结果。” 方才冲着各部官员发了一通火,薛岑面对孟之微一行已足够冷静,罢了又对赵文汐道:“大理寺少卿的空缺,便由你顶替,至于寺正之职——” 薛岑的目光看向孟之微,倒让她心里突了一下,一时没敢抬眼,直到听到薛岑话音落下,“便交给孟卿担任吧。” “多谢皇上!” 赵文汐和孟之微都以为进来避免不了一顿殃及,未想倒是升了官职,实在是意料之外,连忙齐声谢恩。 “平身吧。”薛岑回到预案后,把茶水浸湿的折子扔在一旁,“朕提拔你们并非只让你们当旁人眼中的‘红人’,若此间之事不能解决,你们便自己提着官帽来引咎辞职吧。” 孟之微二人心中自不敢如此想,以他们的年纪在朝中身居要职,背地里已是被人诸多议论,一直以来也是认真严谨,唯恐被人拿捏了错处。此番官职一升,往后的每一步则更要小心谨慎了。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孟之微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汗,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精神太过紧绷,头也有些晕乎起来,连忙噙了一颗琴濯给她带的梅苏丸,又给赵文汐递过去。 “生津止渴,清热解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解决呢,我们可得保重了。” 鸡头子大小的丸子散发着一股与药不同的气味,含在口中便觉酸甜清凉,赵文汐暗叹琴濯对孟之微的用心。 本来应该是庆贺的事情,他们二人现在倒是半点没有心思。 “果然官越做越难,以前还想奋斗到六十岁或许能当个尚书呢,现在是完全不敢想了。官位越大,这脑袋是越不牢靠。”孟之微扶了下自己的脖子,还觉得一阵凉飕飕的,好像刚飞出去一趟又安回来一样。 “担着越大的责任,自然要把自己的生死也要堵上,不然老百姓也不敢把希望放在我们身上。”赵文汐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好好干吧,孟寺正。” “少卿大人也别打趣我了。” 两人对视不觉一笑,方才觉得身上的紧绷感松了一瞬。 对家里大多数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回府之后,孟之微就说了自己升官职的事情。 琴濯心里却有些奇怪,“好端端的皇上为什么忽然提升你?”她虽不愿多想,但想到薛岑那句“爱屋及乌”的话,总不免觉得有所关联。 扪心自问,她可不想以此给孟之微谋什么官职,权利地位都是其次,往后能保住她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大理寺少卿本身缺职很久了,这次皇上提了文汐上去,他的缺自然就由我补上了。” “大理寺的寺丞不也有好几位?怎么偏偏就是你?” 孟之微也奇了怪,“怎么我升了职你好像一副苦大仇深的?我好歹也是个状元,担任个职位应该还绰绰有余吧?” “大官好当么?官越大还不是死得越快!”琴濯白了她一眼,又觉得这话不吉利,连呸了几声。 孟之微觉得她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不过仍旧一副自若的模样,“只是正常升迁,又不是多大的官,我啊顶天了做到少卿也就罢了,朝中能人辈出,我这个前浪迟早被拍在沙滩上。放心吧,一定让你跟着我安全养老归田!” 琴濯扯了扯嘴角,心里纷乱。 朝臣退罢,宫里的气氛依旧不减肃然,各处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黄鹤风把桌案上的狼藉整理干净,着人换上新的茶盏。 薛岑喝了口茶,清了清心中火气,罢了又让黄鹤风带了一人进来,“查到多少?” 下跪之人一身精干,看起来不似京中稳居的官员,黝黑的面色没有多余的表情。 “属下走访故地打探,孟集却有一女,名唤孟遇欢,不过在孟集入京后便害病死了。” 薛岑垂着眼,指尖轻点着茶盏边沿,不辩神色,“可有人见过尸首?” “孟集入京正遭城破,孟家的人四散奔逃,孟夫人亦身染重疾不治而亡,是孟家一个老仆料理的主人家母女的后事。” 听到“孟夫人”三字,薛岑心中不觉一动,随后还要问什么,却又摆了摆手,“罢了,另一件不必查了。” “皇上是怀疑孟之微就是当年的孟遇欢?” 薛岑没有言语,显然有此怀疑,所以才让人私下去钱州查探。 他一直觉得琴濯对孟之微处处关怀,感情确实是旁人所不能比的。上次他不过将人扣在宫中几个时辰,琴濯就着急慌忙进宫来找他,必然是想求情,后来她的态度便逐渐改变,他心里虽然欢喜,但也不会真的傻到以为琴濯对自己动了心,她如今徘徊不定,怕也还是为了孟之微。 想到此处,薛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容易,属下入府一探便知晓。” “让她知道了,还不得晾我一个月。”薛岑低声道了一句,没有继续深究,“此事容后再议,倒是辛苦你这个暗卫头领亲自去帮我查这些陈年旧事,其实交给你带的那些人就好,你也可以稍微分分神。” “为皇上分忧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担心他们历练不够,不留心将事情查漏了,还是属下亲自接手放心。” “玉不琢不成器,你啊就是过于收敛了。”薛岑摇摇头,心中暗自琢磨着,对此前的决定也委决不下,罢了还是暂且说服自己不去理会。 便真是孟家人,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94章 臭豆腐 云海国王遇刺, 郡主跟世子的婚期不得已耽搁下来。 京城每日都有侍卫轮班值守,一时间风声鹤唳,街上出行的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 知道大理寺也参与这次的事情, 琴濯由不得替孟之微捏着把汗,也怀疑过薛岑是不是以此故意为难她, 到时候好拿捏她个错处, 将她罢官处理了。 只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没必要弄得如此复杂,虽说对薛岑的厚脸皮不敢恭维, 倒也能看得出来他还不至于做出如此没品的事情。 “唉……都抢人媳妇儿了还什么有品没品的。”琴濯叹了一口气,脑袋里又开始乱糟糟起来。 按照孟之微的话来说,她补大理寺这个空缺确实也是自然,只是正好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琴濯倒是有两日都没见着孟之微的人了, 每日天不亮她就出去了,夜里要么干脆不回来, 要么她已经睡过去了。 好不容易在这天中午见着人,琴濯看她不修边幅的样子也吃了一惊,幸而没长胡子,不然真要成了流浪汉。 “今日不是你休沐?快去洗漱完休整一下,精神也好些。” 孟之微摸了把脸道:“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有休沐,我过会儿就得回去了,大理寺也有人料理日常的事情,你也不必替我担心。” 琴濯听后, 只能给她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头几天做的各色糕点装了满满两提盒, 另外还有各种零嘴。 孟之微看着打包起来的东西就笑:“细数大理寺中也再没有比我还周到的了,去了一定招他们羡慕。” “你也别光顾着吃独食,跟同僚打好关系,往后有什么事也能帮衬一二。” “这个我晓得,便是我不说,他们也不会客气。”她那帮打光棍的同僚,哪个论起吃来会手软,“对了,过两天我还要去趟怀北,可能顾不得回家来,直接就走了。” “你一个人?”琴濯正把装衣服的包袱系上,闻言又解了开来,去柜子里找其他的。 “我跟文汐,随皇上一起。” “好端端的又去怀北做什么?”琴濯觉得薛岑也是一刻不安分,成天到处跑。 “还是跟这次的案子有关,不然皇上也不会亲自跑一趟了。” “若这次真是有人挑拨离间,那些刺客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们能查到什么?左不过是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弹丸小国,找机会一锅端了就是。” 听她说得如此简单,孟之微不觉失笑:“弹丸小国?哪有那么容易,再者就算兵力充足,一动起武来也免不了殃及百姓,打一仗耗费的可不只是军饷。” 琴濯也知道自己嘴上说得痛快,作为平民百姓,谁又希望真的打起仗来呢。 孟之微亦正色了几分,眉心蹙道:“这次跟云海国王交代还算其次,关键那些探子是何时埋伏在我京畿城中,又或者还有其余的人没有挖出来,这都是大问题。” “这倒也是,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不是更棘手了?” “查案主要也不在我们,且还有刑部跟督察院协理,倒也不是太吃紧。” “总之在外面你自己小心。”琴濯叮嘱完,又在包袱里给她装了些解暑的梅苏丸,还有花草茶,均分成等量大小用纸包包好,拆开就能用。 “东西我都提前给你准备好,若是还有什么紧要的,便是你不得空,也记得派个人来告诉我。” “我知道了,你自己在家一定保重。” 琴濯不喜欢这种好似诀别一样的话,便道:“我在家里有什么保重不保重的,你自己留着点儿心。” 孟之微于是又改了口:“我去四五日就回来了,放心吧。” 琴濯送她出了门后,便是两日没见,她去怀北那日,也只回来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启程了。 这几日琴濯去集市,都能听到人们议论,本来一分事实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也变为了五分,特别近日城中的守备森严了些,更是弄得人人自危。 孟之微不在,琴濯几乎不进后厨,偶尔到集市这边跟安安他们打打叶子牌消遣。 她原本想来杂货店打问一下那把琴修缮得如何,却见店门紧闭,知晓这掌柜的又闭门不迎客了,心里见怪不怪。 “这回这么一闹,这集市上都冷清了不少,大家都担心打起仗来呢。” 安安从旁边的摊子上买回来两份臭豆腐,琴濯深嗅了一口那令人上头的味道,忙用竹签扎了一块,沾着碗里浓郁的酱汁,吃起来的味道远比闻起来要香很多。 “好久没尝到这个味道了!” 见琴濯眯着眼睛,安安道:“你个状元夫人还缺了两块臭豆腐不成?” “平时在家里做得居多,之微这些日子又不得空,我也就忘了。”更多的时候琴濯还是喜欢买了东西自己做,所以一些见天都见的小吃倒是记不起来吃。 安安调侃了一番他们夫妻情深,又问道:“孟公子在朝中当差,他应该了解形势,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琴濯也光顾吃了,压根没听清她之前说什么。 安安啧了一声:“就打仗的事儿啊!” “你也跟着瞎操心,哪里就能打起来了,且不说我们中原如今兵强马壮,便是真打也殃及不到这里来,要是都打到京城来了,那这天下也得改朝换代了。” “我也觉得,成日听那些老头老太太说道,心里都开始焦虑了。”安安转而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琴濯见一侧打包结实的药材,问道:“这次出的药材不少,又是往哪里送的?”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安安忽而又想起来,“我跟酉生这次要去怀北,你们那口子不也正在那儿?想问问你去不去的。” “真的?”琴濯的眼神一亮,抑制不住高兴,“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儿晌午,你要去也不着急,等明日过来就成。” “那我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琴濯咬了一块臭豆腐,便拍拍手站起身来。 安安笑道:“瞧你急得,又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吃完再回去。” “我回去做些点心,给之微捎上。” 之前虽然已经准备了一些,但如今也有两三日了,琴濯总怕孟之微在外面不够吃,从集市上买了一些坚果核桃,回府就直奔厨房。 安安夫妇去怀北送药材,往返也就一日的时间,琴濯也是搭了他们的便利顺道去看看孟之微,并不打算长住,因而只做了一些吃食带着。 怀北毗邻京城,亦是兵家重地,城内基本都是屯兵驻扎,或是此地将领跟士兵的亲眷,相比京城总是比较安静。 进城之后,琴濯便与安安夫妇暂且别过,一路打问到孟之微曾跟她说起过的地方,着人通传之后,却见赵文汐出来。 “这么大老远的来找之微,可是辛苦了。”赵文汐见到琴濯手中的大包小包,知晓都是给孟之微带的,伸手帮她接过一些,“之微尚在外面办事,还没回来,我正要去,夫人不妨一起?” “我也是搭了朋友的便利顺道过来看看,今日就要回京城的,她既然忙着我就不去打搅了,赵大人帮我把这些交给她就行。” 赵文汐却道:“他就在城外问仙坡,离此地也不远,既来了你们夫妻见一面也好安心。” 孟之微一人在外,琴濯总是有些挂心的,闻言犹豫了片刻,总怕到时候又遇到薛岑,问道:“皇上是否也在那里?我担心这么去了耽误之微做事,惹得皇上不悦。” 赵文汐温言道:“皇上在怀北府衙,不必担心。” 琴濯略松了一口气,方才随他一道出城,走了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琴濯见问仙坡附近都是寻常的住户,不明白孟之微一个大理寺寺正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好办,想问赵文汐又怕自己太多话,便憋着等见到孟之微再说。 过了前面的石拱桥,琴濯一眼就看到了身着官服的孟之微,正待跑上去给她个惊喜,却见她与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纠缠着,当即变了脸色。 赵文汐自然也看见了,惊讶之际连忙去看琴濯的表情,没等开口就见她已经气吼吼地冲过去了,暗道要坏,急忙提步跟上。 “孟之微!”琴濯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上前便把两人分开,将孟之微揪到了自己身后,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女子。 孟之微见到她来,也是吃了一惊,缩在她背后又连连拉她袖子,好像不让她跟人起冲突,脸上遍布焦急,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哟,这就是大人说的夫人吧?没关系,我不介意做小。” 琴濯一听,满脑袋泛起了疑惑,回头去看孟之微,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来一个跟她抢相公的,还一个比一个奔放,这人今年是走了什么稀烂的桃花运? “孟之微!你给我解释清楚!”琴濯做足了正牌夫人的姿态,不论事情如何,她的身份显然不合适沾惹这些野花野草,以前的高小姐就够令人头痛了,前些时候才堪堪躲过蜜乐郡主,如今又来一个。 孟之微急得抓耳挠腮,在琴濯看来也是一副心虚,将她揪到一侧问道:“怎么回事?你不会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去外边拈花惹草了吧?” “怎么可能!”孟之微捂了下胸口,一副快哭的表情,“阴沟里翻船了。” 琴濯会过意来,倒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你不是来查案子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 在琴濯看来,孟之微连状元都顺利地考上了,一直以来他们配合得也是天衣无缝,不该在这时候出岔子才是,偏偏他们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发生意料不及的情况。 看着对方笑眯眯的表情,琴濯也冒了一头虚汗,方才的气势顿时去了半截。 赵文汐眼见气氛有些不对,正欲上前帮忙说理,却听到琴濯开口:“看来是有些误会,孙小姐不妨借一步说话。” 赵文汐愣了,“你们认识?” 琴濯的目光从对方的绣帕上收回,勉强扯出来一个表情,“算是……旧识。” 孟之微心里头也犯糊涂,紧抿着嘴唇看了下她,被她暗地里碰了碰,只好默不作声算是承认。 那姓孙的姑娘捋了下自己的帕子,清莹莹的眸子看向琴濯,扬起一抹笑意,“夫人是个通透人。” 琴濯面无表情,只道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君_(:з」∠)_ 第95章 香酥蚕豆 孟之微憋着一肚子糊涂, 等到没人处的时候急忙问琴濯:“你怎么知道那姑娘姓孙的?难道我们以前真见过?” “我是看到她手帕上的绣字,瞎猜的罢了,没想到真对了。”琴濯咬着拳头来回踱了几步, 被眼前的情况所逼,脑筋倒是飞快地动起来, “她既默认, 说明也是有些原因的,我们得变被动为主动。” 孟之微也被突发状况搞懵了,在决定女扮男装之初, 她也预想过各种可能被戳破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身上。 孟之微暗道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谁能想到她就上个茅厕,也能被人抓住致命的小辫子。 不过眼下跟琴濯一分析, 孟之微也逐渐冷静下来, “你是说她也有所图?”寻思一下也是,不然好端端躲在茅厕里找吃的么? “便是你状元爷再有魅力, 也不会大街上看见就有人缠着要给你做小吧。”琴濯瞥了下眼,问清楚她事情经过,心里就有了计较,“眼下还是弄清楚,对方到底图的什么,只要有利益可交换,事情就好办,我们也可将计就计。” 孟之微心下一动,神色微变, “你是想——” 琴濯看了眼门外,没有说话, 知晓孟之微懂自己的意思。 上次薛岑问及孟之微是否跟孟家有关系,虽然她一时打岔蒙混了过去,但此后她心里就一直惴惴的。以薛岑的心性,既然有此疑问,想必也不会就此放下不管才是。 “怪我一时心急!”孟之微懊恼地拍了下手掌,她小心了一路,倒是关键时候总沉不住气。 “我们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也没保证就一定能顺利无虞,暴露也是迟早的事,能拖一刻是一刻罢了。况且还有之前你说起赵大人对你的态度,我心中总是不安,觉得许多事情的头绪都会聚到一起,到时候怕是难以梳理清楚,如今或许是老天爷给我们机会也不一定。” 孟之微镇定下来,思路亦变得清晰,收敛神色,“我现在就去弄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去吧,在那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必太着急,这样就显得我们被动了,她若有目的,一定当先沉不住气。” 孟之微点点头,又由不得叹道:“幸而你来了,不然我又乱了阵脚。” 琴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心里总还藏着些现在不可说的念头,换到自己身上依旧是一团乱麻。 幸而赵文汐不是爱打听的闲事儿的人,见他们夫妻能处理问题,便暂且离开了。 琴濯任由人坐在屋里,除了刚开始去送了杯茶,一直没有出现。 此处是官府征用的几间民屋,专门用来给各地官员往返办事的临时居所,除了中间的正屋用着,两侧都用来堆些杂物。 琴濯一直在侧屋里悄摸注意着正屋的动静,见人起坐踱步呆不住了,方才款步而至。 “让姑娘久等了。”琴濯坐下之后,并不急于提起方才之事,像是等对方先开口。 “不知二位商议得如何?” 琴濯看得出来对方不比先前气定神闲,想必也是拿捏不准他们的态度,所以开始着急了,略笑了笑佯装惊讶:“姑娘说的什么事?” “就——”对方见琴濯似要赖掉事情,不觉绷紧神情,“夫人现在又何必跟我装模作样,那位孟大人分明是——” “原来是这事啊。”琴濯恍然,却是面色未变,又拆了一包自己带来的蚕豆,自顾自咬得嘎嘣响,“姑娘既知道,又何苦硬挤进来耽误终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要杀头的。” 琴濯放轻声音,一副吓唬小孩儿的样子,好似在劝对方回头。 对方见她这般态度,倒是拿捏不准了,咬牙道:“夫人就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位大人既然乔装当官,必然是有不可说的秘密。” “你这么着急想傍上我家大人,不也有秘密?”琴濯略抬了下眼,眸光流转,“还是说,你就看上了她这个人?想与我争一争正牌夫人的地位?” 气氛一时沉静下来,对方的气势也落了下风。 琴濯等杯中的茶泡好,悠然抿了几口,方才道:“这事儿我们自认倒霉,既然大家都有秘密,不妨摊开来讲讲。有时候鱼死网破可是什么都捞不着,彼此互惠方才是长久,你说呢?” “我是贱命一条,想必夫人跟那位大人如此小心谨慎,必有大事要办,我若抖露出来坏了你们的事,那才叫得不偿失吧。” 对方不肯轻言放弃,便放出狠话。 琴濯待要开口,孟之微从门口进来,表情淡漠道:“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个掉脑袋,死了一了百了,怕的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罢了。” “大人当真就不怕我抖露出去?” “皇上如今就在怀北府衙,要不要我帮你引荐?” 听到孟之微如此说,琴濯也慌了一瞬,暗地里揪了下她的袖子,让她别把话说得太过,万一对方着了急,还真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可孟之微也琢磨过来,这事儿越怕越被动,论起来她也是赌上身家性命了,早就打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没道理在这处叫人拿捏了,敞开态度反倒不似先前焦灼。 对方一见她如此,果真开始心慌意乱,琴濯趁机道:“姑娘若想清楚了,我们不妨做个交易?这不也正合你的意?总好过彼此争锋相对都丢了性命。” 无论求财还是求权,总得先活命才是,琴濯断定对方没有求死的意思,方才这般肯定。 对方思虑半晌,终是泄气般叹了一声,开始妥协:“夫人说怎么办吧。” “这就对了。”琴濯扬起嘴角,“姑且不论我家大人的身份,姑娘是急于躲避什么?” 对方抬起眼看了她一下,方将事情娓娓道来。 孟之微一边听着,心中暗思,倒是跟她查探的一般无二,只是对方到底在躲避谁尚且不清楚,而对方亦含糊不清不肯说明。 这一点琴濯倒是不疑有他,毕竟谁也不会闲的没事儿干呆在茅厕里专门守株待兔只为赖人才是。 孟之微当时说见她带着包袱,应该并非怀北本地人,只是不知为何躲避到此,慌不择路之下倒是撞破了她的身份。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只求二位替我遮掩一段时日,二位的事情我必然守口如瓶,到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你说你怀孕了?”琴濯摸着下巴,捡着一个似乎并不重要的重点。 对方愣了一下点点头,孟之微也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疑惑转头。 但见琴濯满脸喜色地将人扶到座椅间,打量着对方的肚子,好似那里有自己亲生的骨血一般。 “这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了。”琴濯本以为这次的事是倒了大霉,没想到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遮掩身份的大便利。 “喳喳你这是……”孟之微有所意会,只是不太敢相信对方。 琴濯暂且没有跟她说太多,跟那姓孙的姑娘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们彼此都需要掩盖身份和踪迹,那么事情就好办,只需要将你这个孩子记在我们名下。” “夫人想要这个孩子?” “并非。”琴濯怕对方误会自己是想抢孩子,遂摇了摇头,“只是需要你这个孩子来帮忙掩饰罢了,我们成婚多年无子,外人必然要有所猜测,若依你一开始的打算,就入府中为妾,届时你也有一处安身之地,可以躲避追寻你的人,我们也可解燃眉之急。” 早在之前,琴濯就想收养个孩子用以掩饰孟之微的身份,只是孟之微觉得收/养/孩/子也有责任所在,所以一直没有商量定。 如今这递到眼跟前的,琴濯觉得就不如图个便利。 “既如此……就依夫人所言。”对方应该是真的没了办法,所以思虑了一瞬就做了决定。 见对方同意,琴濯也松了一口气,又道:“只是我这么冒然让你入府也不妥当,得等之微回京依照寻常程序抬你进门,这孩子的月份也得先瞒下,一个月应该够了。” “若我母子能逃出命来,来世我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对于她难于开口的事情,琴濯暂且没有紧逼着问,与之商量清楚一切事宜,说好今日就先跟自己回京。 “只是这样,外人不知要说得如何难听。”孟之微思来想去,还是不想让琴濯蒙受非议,等她回来后仍旧没下定决心,“况且我们与她素昧平生,真能信得过么?” 琴濯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没办法的办法而已。她虽表面冷静,也不是真的不担心对方将事情抖露出去,那他们连安排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坐大牢得了。 至于名声…… 琴濯眼角微扬,“我还怕这个?这些年也没少人背地里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不如就坐实了,如此一举两得。” “那还不如直接当我是负心汉算了。”孟之微觉得这主意虽好,就是叫人心里开心不起来。 “你现在好歹算个‘红人’,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若弄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不等身份暴露就该被人拉下马了。” 孟之微皱着脸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上那个茅厕!” “这谁又能料到。”琴濯忍不住笑了一声,想起来什么又将她拽到一边,打量了下严实的门窗,“那东西你一直戴着吧?” 孟之微意会出意思,脸上有点不自在,挡了下她的手,“我哪敢落下,平常在外面也少不得跟人接接碰碰的,家伙事还不得穿戴齐全了。” 一想到之前被人撞见时四目相对的情景,孟之微都忍不住尴尬。 琴濯抿着唇,脸颊上泛着两个深深的梨涡,瞅着她的下摆思虑道:“我听说那玩意儿都是硬的,要不改日我给你换个石头的或者铁的?” 孟之微霎时耳根子通红,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哪儿听说的!虽然……但是……可也不是整天都硬的啊!” “你又知道了。”琴濯露出一抹不屑,心道还不都是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相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二更~ 第96章 青梅 薛岑看到赵文汐打包回来的一堆东西说是孟之微的, 就知道是琴濯来了怀北。 他心里没多思考主意,起身就来了问仙坡。 对他的忽然到来,琴濯和孟之微也是提着一颗心, 尤其琴濯一想到隔壁屋里还有个“预备妾”,脚底板就发虚。 “就按咱们刚才商量好的, 只不先别在这里声张, 别让薛……皇上看到人。” “明白。”孟之微跟着她深呼吸一口气,两口子扬起一道统一的笑容,相携走出去。 “夫人什么时候到怀北的?”薛岑看到琴濯, 那眼神也是亮晶晶的,有点烧起来的势头。 琴濯不着痕迹地跟孟之微错开了一些,垂眼道:“我也是顺路来看看,今日就回去了。” “大热天的跑个来回, 夫人对孟卿真是有心。” 听出来薛岑话里的阴阳怪气, 琴濯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僵着表情寻思快点把这场面应付去。 之后薛岑又拉着孟之微有的没的问了一通, 表面上都是在谈论公事,眼神却没放开琴濯。 琴濯坐得浑身不自在,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道:“安安那边也应该忙完了,我们还要赶回京城,这便走了。” 薛岑随之起身,“我也要回府衙,夫人在哪里等人?或可稍你一路。” 琴濯一阵头痛,知道今天要是不跟他说个话, 怕是别想轻松回去了,只能妥协道:“就在府衙附近, 那便……劳烦皇上了。” 最后几个字琴濯几乎要碎了牙,亦是想到让他继续呆在这里他们不好挪人,眼下还是先安抚他为妙。 跟孟之微递了个眼神,琴濯先行跟薛岑离开了问仙坡。 而孟之微一心记挂着隔壁的事情,觉得薛岑也不顺路客气一句,先前从钱州回来的时候也是这般,且同行的还有黄鹤风师徒,便没有觉得不合适。 琴濯犹如上断头台一般上了马车,看到薛岑幽幽的目光,忍不住把屁股往后挪了一下。 薛岑看到了,眼神里蔓延出一丝幽怨,“跑来就只为看孟之微?” “……也不是,就顺路。” 薛岑却道她顺路都不忘给捎那一大堆东西,罢了伸出手道:“东西只有他的份,没我的?” 便是两人真要有什么,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关系,琴濯觉得他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份,不耐烦地拍去,“我给你带东西像什么!” 她待要收手,薛岑却不肯放开,像是黏住她一般,甩都甩不掉。 “早知道你没良心,我都不求什么了,就这一会儿让我抱抱。” 琴濯听了,羞耻心再度泛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依他。 “再折腾,可不只是抱抱了。”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薛岑垂下眼,“非要我说违心的话,就好像我是欺男霸女的恶人一样。” 你不是么?琴濯默默地将目光移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显然薛岑毫无这个意识。 马车也走得慢慢悠悠的,一刻钟的路程硬是拖成了一个时辰,可琴濯丝毫办法都没有。 她已经主动了一步,再想退回去是不可能了,就算是一国之君的耐心也是有尽头的。她若反复无常,很可能会失去这个先机,就这么半推半就的,痴缠了一路。 虽然夏日天长,到京城也不会太早,薛岑怕云海国王遇刺最近会不太平,便说道:“等你们启程我派几个人暗中看顾着你们一些。” 琴濯哪里敢同意,当即便摇头,“我不要,有人结伴又不会出什么事。” 薛岑知道她又误会了,说道:“这并非是监视你,最近这一带也不怎么太平。” “我们是平头老百姓,若真有敌国的探子也不会为难到我们头上来,你派个人来反而将我们衬托得跟什么达官显贵一样,没准就看准我们下手。” “道理真是不少!”薛岑无奈,只能将主意收回,“罢了,等后日我也就回去了,最近这些时日你也少在外面走动。” 琴濯想起安安的话,好奇问道:“我看京城守备森严,难道真要发生大事了?” “大事倒也不会,只是潜伏的探子还没有全部挖出来。他们虽不至于跟普通百姓为难,但穷途末路也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你们还这么张扬两头跑?不是给人当靶子么?” 薛岑见她脸上担忧之色,问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孟之微?” “我说了你又不爱听。” 这话一出,薛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捂着自己拔凉拔凉的心,嫉妒使他头脑发晕,几乎一瞬间就想真把孟之微给树成靶子算了。 琴濯拿捏着度,又扭扭捏捏勾着手绢加了句:“你也小心就是了,毕竟你千金之躯,要是出个什么事,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她后缀了一堆薛岑也没仔细听,就揪着最前边那句了,心里顿时熨帖起来。 他也不想去论琴濯这话里有多少真心,对比以往这都算进了一大步了。他颓唐的内心顿时死灰复燃,对两人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好不容易把薛岑哄走,琴濯顺便等到了安安他们,跟他们打招呼之后再回京,方才又雇了车马转回问仙坡接人。 若与安安同行,也免不了被询问,琴濯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单独带人回去保险一些,先找处地方把人安置下来,届时再准备纳妾事宜,一切也不会显得于突兀。 只是孟之微也没想到,赵文汐还会问此事,好在心里已经把编的故事记了个滚瓜烂熟,故意装得一副愁苦模样,“此事说来话长……” 赵文汐一听他这个话长就觉得不妙,且当时看那女子就十分难缠,语重心长道:“你以前的事我也不该问,只是身为朋友我得劝你一句,别因小失大了。夫人对你百般体贴,你万不可因为一些……外面的纠缠,与她离了心才是。” “我省得。”孟之微对他的忠告倒是由衷感谢,只是想到琴濯跟自己提的醒,本来没打算细讲,转念一想却囫囵个都吐出来了。 赵文汐听后果真深信不疑,沉默一瞬,问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 “我已经跟喳喳说明白了,喳喳也不是尖酸刻薄之人,也说可以跟……小孙和平相处。”孟之微说到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压根连那准备进门的”妾“名字都不知道,头上不觉冒了一层汗,连忙用个小名代替了,脸上涌现一丝为难,“旧爱难断,我与喳喳却也是多年夫妻,我想来想去唯有这般才算不负二人。” “你……唉!”赵文汐叹了声气,显然不理解他这“两个都爱”的思路。 看到赵文汐真心实意地替自己烦心,孟之微也挺意不去。只是她身份事关重大,他又与那孙小姐打照面,为了打消孙小姐身份的疑虑,只有把这故事编全乎了。 “我跟喳喳这些年一直无子,她也时常劝我纳一门妾好传宗接代,只是我一直犹豫。既然与小……孙重逢,我想这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也不一定。” “既然夫人没意见,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想到他们最终还是为子嗣着想,赵文汐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只是仍旧提醒他不可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孟之微心中感激他的赤城,越发觉得如此骗他心有愧疚,只能默默祈祷将来若有机会,再同他坦白这些事,也不枉他们知交一场。 且说琴濯带着人回京城途中,也是才想起来还没跟孟之微说明姓名,不禁拍着额头知道自己粗心。不怀北就只有赵文汐见人,想来孟之微也能蒙混去。 “我叫苏水心,夫人看着怎么叫都成。” “你不是姓孙?”琴濯正摊开手绢拿出几颗青梅,闻言不觉僵住了手。 那苏水心面上也露出一抹不自然,知晓琴濯是之前看见她的帕子才有此认为,眼见那青梅饱满青翠,其中的酸甜似乎已经散发出来,不觉口中生津,连忙坦言道:“我是逃出来的,当时着急什么也没带,便拿了路人家晾晒的衣服,那帕子也是无意带出来的,我本来也打算以此隐姓埋名。” 琴濯琢磨着她这个名字,总觉得也未必是真,不也没细问。她直觉此人还有些事情瞒着不敢说明,不不敢说也意味她对他们有所防范或是疑虑,那便证明她躲避追寻一事有几分真,如此倒是好事,也省得因为与她素昧平生而诸多猜疑。 人有所顾虑,行事才会犹豫,就怕那真光脚的,倒是不好拿捏了。 “恕我直言,如今我们也算一条船上的了,你不想说的我暂且不多问,只想知道找你的是什么人?若是对方真的手眼通天,以我们的身份怕也藏不住你,提前做个准备也好。” “倒也不至于……我就是打不他才跑的。”苏水心说罢,脸上隐有一丝憋屈。 “孩子是那人的?” 苏水心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神色复杂。 琴濯当先觉得她是所遇非人,心里也不禁有丝同情,拍着胸口担保道:“你放心,只要不是三公九卿,我们保你不是问题。就算他找来了,我也绝对不会让他把你怎么样!” 她就不信,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 苏水心皱眉不展,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还是别再见的好,烦。” 对此琴濯也深表赞同,“也是,那种打女人的禽兽,最好一辈子也别再见!” 苏水心看了眼她义愤填膺的神情,垂了眼没有说话,默默咬着手中的梅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人:我的身边有一群戏精。 第97章 花生小米粥 云海国王在京城遇刺, 算得上一件引众人议论不止的事情,而令人更唏嘘的大概就是孟之微纳妾一事了。 孟之微与琴濯算得上朝中琴瑟和鸣的代表,虽然琴濯在正式场合露面不多, 但与孟之微共事的人几乎都知晓他家中有位体贴温柔厨艺又好的贤妻,所以一直以来颇受人歆羡。 如今孟之微纳妾的消息一传出, 不少人感叹之余倒也觉得纳一二房美妾稀松平常。 除了既不明白又心存理解的赵文汐, 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薛岑了。 一般来说,臣子是娶妻还是纳妾也跟他没多大关系,只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下意识就想让黄鹤风拿两串鞭炮来放放。 这简直就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薛岑一时激动,也忘了多加考虑之前的细节,揣着一颗躁动不已的心就来找琴濯。 琴濯对他没好脸色,“这下你如意了?来看我笑话!” 薛岑自不敢把内心的雀跃表现出来, 只是看见自己放在心尖上求而不得的人给人伤了心, 还是忍不住腾起一丝愠怒。 “孟之微纳了哪家的人?” 琴濯抬了下眼皮,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半。 薛岑耐心地从她的话里总结出来意思, 终是叹着气抚了抚她的眼角,“你既同意让他纳妾,又在这里自己伤心,何苦呢。” 为了筹备纳妾的事情,以免关键的时候出岔子,琴濯思虑了一夜都没睡,早起就眼皮酸困,低着头借着手帕的遮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旋即泛起来一层水雾, 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她抹了下眼睛,吸吸鼻子, “孟家只有之微一个独子,我自嫁过来四年未有所出……纳妾也是我跟他一起商量的结果,总不能让孟家后继无人。” 早在之前,薛岑也有过这样的疑虑,只是觉得这跟自己毫无关系跟着瞎八卦没意思,如今听到琴濯自己说起方才确信。 他见琴濯垂着眼的样子,料定这是她的伤心事,也不想细问,只道:“也罢,这决定你既做了,还是看开一些。至于孩子……以后我去过继一个就是。” 听到薛岑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琴濯都差点没绷住,心里因太过惊讶而有些惶惶然。 这人在说什么?!难道还真打算让她怀上子嗣立为储君不成?! 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琴濯也想过,可她总觉得薛岑一朝天子,便是喜欢她也不过一时贪欢,那些什么贵妃皇贵妃或是皇后娘娘的,她想都没想过,更别提生个孩子还能养成将来的储君了。 琴濯心里不禁乱了一瞬,只能装作没听到,脸上愁苦之色反而更甚。 薛岑趁机道:“他纳了美妾,你不趁此做决定?成日要看他二人郎情妾意,之后再生个孩子出来,你不够堵心的。” 说得好像跟了你就不堵心似的……琴濯暗中腹诽,只是琢磨着时间,仍有些犹豫。 见她深陷为难却又一副割舍不下的样子,薛岑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没有再问她什么,低垂的眼底眸色暗涌。 纳妾也不需要多大的排面,琴濯叫人择了个吉日便把人抬进门了。因为府里还有卧雪等人,孟之微少不得要装装样子,夜里宿在苏水心的屋里。 虽然跟苏水心同为女人,到底不比跟琴濯身边一样自在,孟之微已经预想到自己一夜睡不着了,幸好明日休沐,倒也正省事。 “你俩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打会儿叶子牌,挨过这一夜就省事了。” 琴濯拿了一副牌,卷在了她翌日要换的衣裳里。 房里她还特意放了些刚做的点心,就怕他俩大眼瞪小眼的没话说,也好有个消遣。 不在人前,孟之微的表情就跟上刑场似的,哪里有半点纳妾的欣喜,罢了才想起来问:“对了,那孙姑娘到底叫什么来着?” “可别孙了,人家姓苏。” “这不坏了!我都当着文汐的面叫她小孙了!”孟之微一拍大腿,满脸懊恼。 “这还不容易,再要问起来就说是小名儿呗。” “也只能如此了。”想到自己“美妾”都进门了,还不知晓人家名字,孟之微也是一言难尽。 纳妾这事算是尘埃落定,周围的人茶余饭后闲话一番,便也当做了旧事揭了过去。 琴濯将人安排在小花园的西侧院,平时也少让人过去打搅,衣食起居都是亲自过问,府里的人都道她是宅心仁厚。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琴濯方把苏水心有孕的消息放出来,也算得上阖府欢喜。 自到府里,苏水心就没踏出过大门半步,如今更是一心养胎,安分当着自己有名无实的如夫人。 琴濯也暗中观察了她几日,见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省心。抛开别的不说,琴濯见她怀着身孕伶仃一个,也有心多照应她,时常做些滋补的吃食送过来。 苏水心心怀歉疚,“我在此蒙受庇荫,还天天劳烦夫人给我做吃做喝的,委实过意不去。” “我们也是有求于你罢了,你既担心有人找到你,便在这里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下来我再跟之微想办法送你去钱州,离这里远远的相信那人也不会再找到你。” 苏水心舀着香甜软糯的小米粥,闻言目光虚放在窗棱上,“他总归要回去的,等他走了我也就不担心了。” 琴濯知道细问的话她未必肯说,只是听她口音隐有所觉,“你是京城本地人?” 这一点苏水心倒没否认,也许是这段时间跟琴濯相处,对她的品性有所信任,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我家就是在京城开刀场的,只因我身上这事,我不想让家里人烦心,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我想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琴濯有些不解,道:“其实那人对你不好,你何苦生下这个孩子拖累自己。” “他也不是对我不好。”苏水心的眼神放空了一瞬,显得很矛盾,“只是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不想冒然对他应承什么。” “没弄明白你就给他怀个孩子?”琴濯都惊呆了,觉得她身上的事情是常人都不能理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怀上了。” 看着苏水心一脸的郁闷,琴濯比她还无语,初见面时还以为她是个处事圆滑心存狡诈的,如今看来也是稀里糊涂神经大条,孩子都怀上了还不清楚跟孩子他爹是什么关系。 不过在男女之事上,琴濯也不敢随便开口,只是莫名想起那日薛岑的话来,心里又有些惆怅。 仔细说起来,她又何尝不是对感情不清不楚的…… 琴濯轻叹了一声,垂眸看到苏水心认认真真捡着小米粥里的花生吃,笑了一下从旁边的粥盆里又给她舀了些,道:“我一会儿要去趟集市,看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平时也可以吩咐府里的人。” 苏水心犹豫了一下,道:“夫人可以帮我带一些丝线么?我想绣些花样,给孩子做肚兜或是鞋子。” “这个容易!”琴濯也早想过这些,前几天就起针想绣个小老虎,已经有了轮廓,“仓库里还有好些料子都是全新的,一会儿我让卧雪带过来几匹,你瞧瞧哪些颜色喜欢,就留下来给孩子做小衣裳。” “多谢夫人。” 琴濯忙推不必,随后离开西侧院,见孟之微回来手上又带着两包坚果,信手抓了一把暗地里交代她:“水心喜欢吃花生,正好你带去西侧院,顺便看看她。” “我去?”孟之微登时一脸的苦大仇深。 琴濯啧了一声:“有那么难么?她现在好歹是你的如夫人,还怀着你的孩子,你要是十天半月不去一趟还冷眉冷眼的,让人看了不起怀疑么。” 孟之微只能听她的话整顿整顿情绪,悠悠叹道:“这个‘爹’可太难当了。” 琴濯暗笑一顿,随后便出了门,去集市买完东西,顺便在杂货店取回自己的琴。 琴身被重新上了漆,琴弦和两端的装饰也被擦洗打磨得光可鉴人。琴濯很是惊喜,本来要付银子,却被薛瑾舟拦下。 “本来说的就是举手之劳,夫人这般倒是见外了。” 琴濯自然知道他不缺钱,怕再执意反而拂了他的诚意,便在店中多买了一些干货,算是回报他帮自己修缮这把琴了。 她一走,杂货铺就上了门板。 薛瑾舟一转到后堂,便又是堂堂皇帝薛岑了。 薛岑看着撕下来的面具,亦是沉沉吁了口气。 三月又三月,眼看这第二张面具也要报废了,他跟琴濯的关系依旧在踟躇中,他的耐心也就剩下那么一丝还连着,再拉扯一下就会断了。 前些日子他下了决心,本来想找夏起商议事情,满京城都找不着他人,昨日却见他悄无声息地醉在这杂货铺里。 薛岑自己一团乱麻,倒没顾上他,今日见他还是精神倦怠,才多嘴问了一句。 夏起长吁短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女人都是冷血的生物,越漂亮的越无情,不但无情,还无耻。” 薛岑本来没心思理会他的情史,闻言淡着眼道:“刀场那姑娘把你甩了?” “何止是甩,提起裙子就走,简直禽兽不如。” 薛岑不禁嗤了一声,暗道这话也就他说得出来,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心中亦是踌躇不已,抢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还没追到人家媳妇儿?”夏起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了然般合了下去,“那我就放心了,师兄弟就该有难同当有苦同受。” 他话里没有一个字是有“福”,薛岑不禁轻哼,连着喝了三杯酒,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放,“还是先贤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日我预备在东岭举行秋祭,届时还有事请大师兄帮忙,记得来。” 夏起被他拍得往前倾了一下,醉意尚且萦绕在脑海,只是莫名其妙地想哪个先贤说过这样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皇上差不多要行动了。明天又是日万预告,记得来~ 第98章 杏仁银耳花生露 十四州收复回来不算久, 钱州军器所的监造也频发事故,加上如今云海国的事情,中原也算得上多事之秋。 因而宫中传令九品以上文武官员偕同家眷一同到东岭秋祭的时候, 也算情理之中,并没有人觉得是小题大做, 毕竟能有这样的机会去皇上跟前凑个脸儿也是件好事。 虽说是秋祭, 可三伏天的热气还没有散下去,尤其人一多,就算是林木葱郁之地也会觉得十分闷热。 琴濯穿戴着一身平常都不碰的行头, 紧随在孟之微身边,脸上虽不见汗意,衣服里边也湿了一层。 好不容易等流程走完完,又听说要在东岭别苑设宴款待云海国王, 也算是弥补上次国王入京时所受的惊吓。 琴濯不耐烦参与这些大宴小宴的, 见天色晦暗压得空气愈发沉闷,想来一会儿就要下雨, 回不回得去也是两说,她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苏水心。 孟之微不由笑道:“你倒比我这个快要当‘爹’的还挂心,衬托得我愈发不称职了。” 琴濯只是暗叹,府里的人她不敢全然放心,对于苏水心她也不敢把深为信任,总觉得让这么两拨人撞上,每日都要操这个心。 “我们今天该不会还要在这里过夜吧?” 孟之微看了下天色,道:“远倒不是太远,不过夜里下了雨想必也没人有心思再跑了。” “这么多人挤在一处?”琴濯不禁拧起了眉心, 已经开始发愁。 “又不是让你睡通铺,这么大的别苑, 还怕没有安置你的地方么。” 恰恰相反,琴濯最怕“有地方安置”,谁能知道她到时候被安置到什么地方去…… 一想到薛岑的心思,琴濯就觉得自己这趟也无异于羊入虎口。 宴席开始之前孟之微就被叫走了,琴濯在花厅跟几位夫人聊了会儿天,各处说话的声音聚集在一起便显得乱糟糟的。她有些头疼,便独自去了外面找处地方坐着。 黄鹤风乐呵呵过来的时候,她都懒得再装莫名的心思,等他开口便随他去了后园。 “皇上正跟云海国王还有几位大人在书房议事,距离宴席开始得有一阵子,皇上担心花厅里人多太闷,让老奴带夫人来这里坐坐。” 此处后殿宽阔凉爽,的确比前面要好很多。 琴濯揉了下隐隐作痛的额头,只让黄鹤风给自己提个醒,若孟之微出来她便回去。 书房那边有程风伺候着,黄鹤风通常也就放开了手,随后见小宫端着一只金盖玉碗过来,上前接下,揭开一瞧心下了然。 皇上一向不喜甜食,这杏仁银耳花生露本是今日在宴席上准备的甜品,只是顾及天气闷热议事的众人辛苦,所以中途着人上了。 这盏是从书房端出来的,黄鹤风心下会意,便给琴濯端了进去,特意加了句:“这是皇上让给夫人送来的,夫人慢用。” 琴濯揭开上面的金盖都觉得沉甸甸的,暗想这盖子大约不是镀金的,想必能卖好些钱。 玉碗底下的底托亦是黄金打造,上面均雕刻着纤细繁复的花纹,想来这金杯玉盏也不是谁都能用,琴濯心中有计较,始终还是觉得银耳跟莲子更相配些,尝了几口便放到了一边。 在殿内等了一阵,琴濯有些坐不住,虽然她跟那些命妇小姐也不熟,可消失得太久一会儿回去要被人问起来,又要费心遮掩。 黄鹤风见她要走,也没拦着,送她从原路返回。 琴濯觉得在后殿呆了这阵子头更痛了,扶着一侧的汉白玉栏杆歇了口气,远远地看见孟之微一行人从书房出来散了,便道:“我看之微出来了,你快去伺候皇上吧。” 琴濯怕其他人看到她跟薛岑的近侍在一起惹眼,四下看了看,从一侧的阶梯下去。 薛岑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跑到了孟之微跟前。他看着琴濯那欢快的小脚步,头上的发带都飘起来了,像一只斑斓的彩雀,离自己越来越远。 薛岑心中郁闷,正待眼不见心不烦,听到那边孟之微的喊声。 “怎么回事?” 黄鹤风闻言错眼一瞧,只看见孟之微似乎抱着琴濯,待要去细问,身边一道劲风刮过,薛岑人已经下去了。 薛岑亦有些心慌意乱,待看到琴濯前襟都是血的时候,脑子里就像炸开了,慌乱之下已忘了身份,探了下琴濯的脉搏便一把将人抱起,“宣太医!” 尚未回过神来的孟之微只觉手里一空,抬眼已见薛岑抱着人走了。她的衣襟跟下颚也沾着血迹,方才琴濯高高兴兴地朝她跑过来,随后就变了脸色,一口血喷出来倒地便不省人事。 她心中惶然,脑子里乱糟糟的,薛岑跑出一阵后方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追上。 同行的几位官员亦是不明所以,不过眼见情况不妙,均心下惴惴。 顷刻间别苑都骚动起来,琴濯中毒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本来是热热闹闹的秋祭夜宴,如今侍卫把守得里三层外三层,连城防兵马都调过来了,每个人心中都慌乱不安,猜测议论。 与此同时,后殿亦是一片气氛凝重,唯有薛岑来回踱着步子的愠怒:“堂堂京畿之地,居然一而再再而三让人趁虚而入,朕平日让你们加强守备,不可掉以轻心,通通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下跪的一片人忙呼恕罪,个个连头都不敢抬起。 “恕罪恕罪!出了事只会恕罪!朕要如何才能恕你们的罪?今日若非有人替朕挡灾,你们是要提着自己项上人头来恕罪么!” 这下众人也不敢再说“恕罪”,齐齐便成了“息怒”,反让薛岑的怒火也更翻腾了。 黄鹤风进了殿,快步上前,面上亦是着急慌忙的神色,“启禀皇上,确是那盏杏仁银耳花生露有问题……侍卫已经将这次负责膳食的人员都关押起来,听候皇上发落。” 薛岑想到那盏被自己让出去的花生露,心中登时像被什么绞住了。若不是他多此一举,琴濯也不会中毒,终是自己连累的她…… 薛岑扶了扶额,深知这中间必不只是御膳的疏忽,前些日子云海国王才遭刺杀,如今矛头又对准了他,背后怕是有些复杂的关联。 琴濯情况不明,薛岑怒从心起,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道:“传令李将军从怀北再调一队兵马过来,怀北的防守亦不可松懈。另外,参与此次秋祭的人员,让他们暂且留在别苑,没有朕发话,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众人各自领命前去,也不是没有奇怪过为何给皇上的吃食会到了孟大人夫人的手里,只因事情杂乱紧急,众人尚且没有心思分析太多。 等太医诊治出来,薛岑已经坐不住,忙从座椅上起来,“如何?” “索性夫人所食不多,毒素轻微,没有性命之忧。”太医当先禀明人的情况,随后才又说了琴濯所中何毒。 “这毒是提炼自一种花草的种子,是一种慢性的毒药,若是寻常误食,也不会马上要了性命,如果医治及时,并没有大碍。” 薛岑听罢暗自沉思,若是敌国探子想取他性命,必然不会用这类慢性的毒药,看来对方并不是想让他马上就死。 “多派些人手看着云海国那边,细查查他们的人今日都到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一个都不容错漏,查清楚了来回禀朕。” 薛岑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整个殿中除了值守的宫人,便只剩下薛岑跟孟之微,还有尚未清醒的琴濯。 薛岑见孟之微紧紧抓着琴濯的手守在床边,身上还是那身染血的袍子,垂了垂眼道:“太医说她已无性命之忧,你且先去清理一下,此处自有人照应。” 孟之微哪里有其他的心思,自到如今她也不清楚怎么好端端的琴濯会中毒,眼见她闭目不醒,心里的担忧就一刻也断绝不了。 “多谢皇上……微臣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在这里等她醒来再说。” 殿内沉静了一瞬,薛岑摩挲着指节,抬眼道:“这次的事说到底是朕的不是,若不是朕让人送去那盏杏仁银耳花生露,她也不会中毒,于情于理都该是朕负起责任。” 孟之微在薛岑的话中渐渐回过神来,起先只是觉得薛岑说这些话有些不合他的身份,后来意识到其中的重点,反倒又怔愣了一下。 方才她也看过那沾毒的金盖玉碗,那般精致显然只限御用。御用的东西能到其他人手上,自然是天子开了金口的。她走时琴濯一直跟命妇小姐们在一处,皇上也不会无缘无故单单给她一个人特殊,就连书房中议事的几位大人,顶天了也就是用的平常的彩釉碗盅…… 以往许多看似没有苗头的事情,此刻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孟之微心中诧异,心中如同鼓擂,“皇上……微臣不能明白。” “孟卿聪敏颖慧,应该能懂朕的意思。”薛岑并未多加掩饰,视线落在琴濯的脸上,满目歉疚与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更~ 第99章 猪心汤(1) 琴濯醒过来的时候, 孟之微尚且守在身边。 “怎么不上来睡?”琴濯下意识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蓦地眼前一黑,好半天都回缓不过来, 胃里直至整个胸肺中都像被火灼烧过似的,有些干涩发疼。 “太医说你体内余毒刚清, 身体会虚弱很多, 快躺下!”孟之微连忙将她扶回去,在她背后垫了几个软枕,蹲坐在榻边仍旧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这是怎么了?”琴濯只记得自己先前还在外面, 跑过去找她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中间的记忆都是空白的,看着金碧辉煌的内殿,有些不明所以。 听孟之微娓娓道来事实, 琴濯方才恍然, 暗道人倒霉的时候果然处处不如意,这样的事儿偏偏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早知道她就不该装作领薛岑那个情。 “喳喳……”孟之微看着琴濯,欲言又止。 躺了一个日夜,琴濯的思绪还未活络过来,没有意识到孟之微话中的一些关键,听到孟之微叫自己,拉了下半遮着的被子偏过脸,“怎么了?” 她在自己面前少有这般为难的表情,琴濯看得奇怪,又追问了几句。 “你昏迷的时候, 皇上告诉我一些事,说你们……”孟之微咬了咬唇, 有些不知怎么转述,转而呼了口气,“喳喳,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孟之微这一问,着实让琴濯措手不及。她还在为难到时候要怎么跟她解释,才能让她既不伤了心又能同意自己入宫,却不想薛岑倒先自己一步,还是这般直截了当,把他自己觊觎臣妻颠倒成了两情相悦。 将薛岑暗地里骂了一通,琴濯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本来不想瞒着你的……” 她这话也算默认了,可孟之微思来想去,还是又问了一遍:“喳喳,你真的喜欢皇上?” 琴濯见她神色间并未见怒色,反问道:“你的‘夫人’都要给你戴绿帽子了,你不生气怎么还问我喜不喜欢?” 孟之微无奈叹道:“现在了还有心玩笑这个,我早跟你说找个知心的人,你之前一直推诿,每次说到这里就跟我翻眼,如今倒是不用我催了。” “可对方是皇上,你不觉得我是乌鸦想变凤凰?我们之间悬殊可太多了。” “我考状元在大多数人眼里不也是天方夜谭。”孟之微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只是说到琴濯的心意,仍旧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喳喳,你我夫妻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你若真心喜欢喜欢皇上我也不会阻拦。这世间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明天一睁眼又要面对什么,有心做就别管别人怎么看。只是喳喳,我希望你是真的遵从自己的心意,而非为了我,为了孟家。” 琴濯听到此处,心里还是由不得一动,怕她看出来自己的心虚,便笑道:“我是乌鸦想变凤凰罢了,怎么会如此说呢?” 孟之微没有理会她的自嘲,抓着她的手与她对视,好似非要看清她真实的心意,“喳喳,你跟我发誓。” “好端端的发什么誓。”琴濯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说我是为了你,可皇上是那么好糊弄的么?你以为我能跟他吹得了枕头风,到时候给孟家翻案?这才是真的天方夜谭。你在朝中做事,也知道皇上他并非是那等听信妇人之言的君主,我又岂有那个本事。” 琴濯的一番话让孟之微的疑虑也打消了一些,只是她身上的事,实在让她觉得琴濯想入宫不是那么简单。 “再说了……你既知道这事了,也该明白这并不是我开的头。”琴濯低了下头,脸上有丝羞窘。 饶是孟之微也没想到薛岑居然会对“有夫之妇”动了心思,此前他们还玩笑这啊那的,现在看来也是一语成谶。 “真不知道我俩这是个什么嘴……”孟之微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想到那日薛岑跟自己坦白,也是暗自发愁,“我虽然不想阻拦你跟皇上,可你现在毕竟还挂着我夫人的名头,皇上若要接你入宫,届时必定要遭群臣阻拦。” 这也是琴濯所考虑过的,可也知道薛岑有千百种方法能将此事圆过去,只是之前一直碍于她的态度,才没有动手。 眼下事情已经跟孟之微袒露出来,琴濯心里也松了一阵,可她也不好表现出来急于进宫的心情,免得让她发觉自己进宫的目的。 “他都跟你明着说了,还会担心这些么。”琴濯看了下灯火灿灿的宫殿,觉得自己好像主动走进了一个金丝鸟笼里。 孟之微也相信以薛岑的能力定能平衡好这些,只是想到琴濯背着这样的身份,要偷偷摸摸地入宫,心里怎么都有些难受。 “喳喳你……已经放不下皇上了么?真决定进宫?”孟之微虽然对二人的身份悬殊并没有异议,可对她自己来说,这未必是条明路。 “那又能怎么办。”琴濯显得很无奈,转而又豁然开朗,“你方才不也说了要遵从自己的心意,谁知道明天是什么。与其我继续这般背着你偷偷摸摸跟他来往,不如做个决断,左右事情暴露都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我任性一场也算不枉此生吧。” 孟之微倒宁愿她找个普通人,到时候她还能欢欢喜喜地给她添嫁妆,如今却是有口不能说。 两人将心里话都坦白出来,等照顾琴濯喝过药,孟之微叮嘱她好好休息,到最后也没将事情说出个结论。 琴濯了解她的性情,不到最后一刻,她怕是还有疑虑,不会轻易让自己进宫去。 琴濯翻来覆去打了一番主意,在药效升起来后方才昏昏睡去。 如今各部都在加紧调查下毒的事情,来秋祭的人也都一一接受过排查,没有问题才被放回还家。 琴濯的情况薛岑一直没有对外多说,众人只知那日琴濯中毒,两日未见人影,都觉得她已是凶多吉少了。 薛岑本来就打算借着这次机会让夏起帮自己制造一起意外好偷天换日,未想中途出了这岔子,虽然开头不在自己预料之中,倒是间接帮了他的大忙。 薛岑一直让太医尽心照看琴濯的情况,丝毫没有提及让她回去的事。 琴濯也知道这次想回去怕是连门都没有了,也算跟孟之微坦白了心意,便安心在别苑休养。 因为出事当天薛岑一心担忧琴濯,没顾得上让人去通知埋伏在路上的夏起,将人在大雨地里晾了一夜。 翌日夏起怒气冲冲地回来,听到薛岑说起,当先一愣,道:“你也太狠了,为了把人弄回来不惜下毒?” “说什么呢!”薛岑把一本书册扔到他尚且不清醒的脑袋上。 夏起反应过来,也缓缓松了口气,“说真的,你这次也算走大运了,人家也算替你挡了灾,你真还要抢人?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我以身相许行不行?”薛岑抬眼睨他。 夏起兀自嘀咕他不要脸,听他说已经跟孟之微摊了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你可真行,我真是甘拜下风。”夏起抱了下拳,表情一言难尽。 “别说这个了,有正事找你。” 夏起觉得他唯一一件正事就是找自己做易/容/面/具骗人媳妇儿,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甩脸走人。 只是一听薛岑跟自己说的所谓的正事,他还是就地炸毛,“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位惊天地泣鬼神的易容大师可以随便使唤?你诓我给你做面具也就算了,现在还要给你情人别人媳妇儿做?你有完没完!” 薛岑没理会他的暴躁,对他弯弯绕绕的称呼也不是很赞同,悠悠道:“你帮我这个忙,我帮你找人,有官府的人出面,总比你自己大海捞针强。” 不得不说,薛岑极会拿捏这位大师兄的软肋。 夏起一听,脾气顿时就去了大半,咬牙指了指他,又只能妥协,望着天叹道:“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不是被人睡了提裙子走人,而是有你这个同门。” 当年就该让师父将他逐出山门,这个逆徒! 事情虽在暗地筹划之中,薛岑却也不刻意避嫌了,一天四五趟地往琴濯那里跑。 孟之微觉得自己这个正牌夫君着实很尴尬,也就她跟琴濯心里门儿清,不然这事放外边哪个不说荒唐。 不过想到薛岑是在自己身份未白之下对琴濯有心,孟之微还是对他的观感有些许改变。 早些时候听杨大人说皇上性情不羁,常由着自己性子做事,若非明君天下都要大乱。她那时还有些不信,毕竟自她入朝以来,只看得见皇上桩桩件件都做得齐全,对臣子亦是和颜悦色,她无不感慨自己跟了位明君。 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眼还是老臣毒,也着实像杨大人说的那句话,幸而是位明君,若不然现在就该是商纣王情迷妲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 不过,孟之微还是暗地里纳闷,都抢她媳妇儿了,还算得上明君么? 第100章 猪心汤(2) 不过当着孟之微的面,薛岑还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只是日常询问琴濯的身体状况。 琴濯知道她跟孟之微是因为彼此清楚身份才没有挂碍,可薛岑不同,若是他们都表现得太过释然平淡,必然会招致怀疑,所以私下提点孟之微务必先将此事咬住不放。 孟之微也意识到这点,所以在薛岑面前总是表现得既不服气又不得不臣服的样子。 而薛岑已打定了主意要抢人,更不惧他态度,平日问他政事也依然淡定自若。 孟之微着实体会到了一种“上司要抢我媳妇儿我还要给上司效忠”的憋屈感,她要真是琴濯实打实的丈夫,估计都让气死好几回了。 琴濯的身体逐渐好转,只是经这一遭到底有些受罪,这几日的饮食一直很清淡,唯有每日那雷打不动的猪心汤,着实让她喝到一见就想吐。 “我不喜欢这个,你别叫人再送来!”琴濯拧着眉毛把桌案上的猪心汤一推,汤水溅射出来,在薛岑的袖子上沾了几滴。 薛岑并未顾及,依旧耐心地拿起汤匙,喂到她的嘴边,“这猪心汤养心补血,对你最有益,再吃几日养养身体。” “成日都是猪心汤,换个红焖猪心就不行么……”琴濯想到酸甜苦辣的浓厚味道,清淡了几日的胃里都有些饥困得慌,本来没有多馋,现在想的全是红烧肘子红焖蹄髈。 薛岑听了不觉失笑:“还红焖呢,你现在的身体还虚弱着,哪里能吃这些油腻,等恢复好了你想吃什么我都不拦着。” 琴濯勉强就着汤匙抿了一口,实在是腻得慌,心口一阵蠕动,转头便吐了出来。 宫女连忙端着痰盂上前,薛岑亲手接过,一边顺着她的脊背,面上亦是浓眉不展。 “都说不吃了,你非逼我!什么事都要逼我!”琴濯呕得眼角含泪,瞥到外间的帘子一闪动,心下思量后靠在薛岑怀中没有挣脱,语气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唉……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不吃便不吃吧,等回头我让御厨做些其他清口的东西。”她难得在自己怀中如此乖顺,薛岑喜不自胜,轻扶着她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琴濯缓了片刻,抬起有些雾蒙蒙的眼睛,问道:“你跟之微说了我们的事情,她不答应你是不是要处置她?” 薛岑也在想怎么才能让孟之微死心,所以一时没有答话。 琴濯着了急,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动她的!” 看她急得胸口起伏,本来就没恢复过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薛岑赶忙安抚道:“我何时说过动他,我既跟他明说,也是想就此解决这件事,他若清楚形势,也不会再固执才是。” “你也把人想得太简单,你这么明着抢还要让人拱手相让不成。”琴濯忍不住斜眼瞪他,随后又叹气,“罢了,我知道这事迟早要说,你别催得太紧,好歹我与他夫妻一场,我不想做得太绝。”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琴濯恼得捶了他一拳,“你听到没有!” 薛岑佯装吃痛嘶了一声,含笑看向她,“你都不肯答应我,还让我处处听你的,吹枕头风你好歹也到我耳朵跟前来。” “我答不答应还有什么区别。” 这对话听着也很耳熟,好像在不久前他们也争论过,薛岑依旧道:“区别多大也不用我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假意装什么正人君子,在你这里我就是个实打实的小人罢了。” “亏你还有自知之明。”琴濯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脸上的梨涡微漾,好似带着袭人的香甜。 明明是清澈的眸光,薛岑却觉得那深处带着两把小钩子,将他钩得忍不住靠近。 琴濯只躲了一下,便碰到身后的软枕,一时便无处可藏,只能眼看着他的唇落下来,倾覆的呼吸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将她网得紧紧的。 殿外,孟之微抬头看了眼当空的日头,就觉得有些眼花缭乱,晕晕乎乎,身子晃了下被旁边的黄鹤风扶住。 “这日头毒,状元爷可得仔细身体。” “多谢公公。”孟之微旋即腾开手,恍恍惚惚地朝外走去。 黄鹤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着实有些可怜,也只能沉沉地叹了口气。 回到殿中,薛岑刚安抚琴濯午睡下,也知晓方才孟之微来过,问道:“走了?” “刚走,状元爷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 虽然不想承认,薛岑觉得精神能好才怪了,那他真要怀疑孟之微对琴濯所谓的真心到底有几分,毕竟前些日子才纳了妾,不多久妾侍就有了身孕,朝中都有人唏嘘这事,足见才学再好,在感情的事上也不见得就清明。 如今事情到这份上,薛岑更没有耐心等孟之微自己想通,左右使用了强硬的手腕,干脆坐实也罢。 “让太医把消息放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自己知道。” 黄鹤风垂眼躬身,“老奴明白。” 隔日,琴濯中毒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朝中,与她有过接触的命妇小姐无不唏嘘,却没有人想到最关键的金盖玉碗为何会送到琴濯的手中。 有道是人死如灯灭,众人只会觉得她倒霉,又何来歆羡她的恩宠。 眼看着事情逼到眼前,孟之微原本通透的内心反而愈发犹豫起来,有一种隐隐的冲动似乎在驱使着她将琴濯抢回来。 琴濯跟薛岑央求了几日,方才有机会最后同她见一面。 这日,孟之微见她一身华裳下轿,整个人好像打了一层光,明媚异常,又再度犹豫自己是不是不该想自己所想,这才是喳喳应该拥有的人生。 “真好看。”孟之微轻抚了一下她头上的步摇,真心夸道。 以往她跟自己在一起总是舍不得穿舍不得戴,她送的银簪子她都宝贝得紧,戴上就再不换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她打扮得这样伶俐,孟之微觉得她已经代表了六宫粉黛的所有妍丽。 “还在怀疑我言不由衷呢?看我这样你该放心了。”琴濯弯起眼睛,笑意纯粹,但想到二人就此分别,也有些伤怀,“只是往后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了,你要自己多留份心。府里的人我始终不放心,已经跟薛岑说过将卧雪召回,届时只留厨师傅在后厨管事,我也写信去了钱州,让灵溪和阿昭来京城,他们是外面的人,又受过我们恩惠,来府里帮你料理些事务我也放心。” 孟之微本来心怀疑虑,想问她是否对薛岑真有心意,听她说这一大堆反倒想哭了。 “喳喳,你还没跟我发誓,你是否真心想进宫,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孟家?” “你傻了,我又不是神,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琴濯戳了下她的额头,浅笑道。 孟之微抓住她的手,眼底微红,执着道:“你发誓!” 琴濯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而笑道:“好,我发誓。如果我说的话有半句假,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不,你若有半句假,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生之地!”孟之微紧盯着她不放,逼她改口,“你说。” 琴濯抿了下嘴唇,没有开口,半晌才依着她的话说了一遍,却断断续续连贯不成意思。 “好了,我都发誓了还不行?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以后要是出门不带伞真给雷劈了,你还不得全怪我。” 孟之微却忽然拽住她,率先朝前走去,口里说道:“这事我不同意,我去跟皇上说。” 琴濯心里一慌,连忙上前拦住她,“这是何故?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你不是让我遵从自己心意么?” “琴濯,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这真是你的意思?”孟之微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琴濯心里一虚,别了下眼道:“你了解我,这世上谁又能逼我做决定,是我自己愿意的。” “就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世上没人逼得了你,却总有让你妥协的人和事。”孟之微定定看了她一阵,将她拂开,像一头小牛犊子一样往前面的大殿走。 眼见她铁了心一样叫都叫不住,琴濯也绷不住了,喊了一声:“孟之微!” 孟之微听了顿了一下,并没有停下步子。 琴濯急了,跑上前将她死死抱住,“你今日要是去了,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总好过日后看着你上断头台!” 孟之微一听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回过身来指着她,又急又气,手都抖个不停,“你还说什么真心实意?你骨头长得多硬,瞒着我要先斩后奏,你有几个脑袋能砍?” 琴濯抹了把眼,倔道:“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脑袋难砍,左右我跟你假扮夫妻这些年,到时候也逃不开欺君之罪。他既想要我这个人,我便顺他的意,古有妲己褒姒能祸国殃民,我便不能?便是蝼蚁也知道争一争,我们就认命了不成?” 孟之微给她一番论调气笑:“祸国殃民你也能想得出,你真把那人当成商纣周幽王之流,觉得他能受你蛊惑绕我一命?” “能不能总要试了才知道。”琴濯将她用力拽回来,将她的袖子抓得死死的,唯恐她又挣脱自己,“我小心翼翼费了所有心思才走到这一步,你若去了我的努力便毁于一旦。且你以为他会在意你的说法你的态度么?他若失了耐心动怒,就地将你治罪,你还哪来的机会替孟伯父翻案?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 提到父亲的案子,孟之微沉默了下来,只是一想琴濯进宫终究是为了她,她便无论如何也妥协不了。 “‘孟夫人’已经死了,你该往前走。”琴濯捧着她的脸,刮了下她脸上的泪痕,“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别轻易放弃任何生的可能,这是你告诉我的。我也只是想让你活着而已,微微。” “可你也不能——”孟之微鼻尖泛起一阵酸楚,一时说不出话来。 琴濯反笑道:“我是不喜欢薛岑,可我也没说过讨厌他啊。你不也夸过他文武双全,才貌兼并,是女子心目中的上上之选,无论我动不动心,都不算亏不是么。”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他是皇上,将来后宫之中充盈了美人,无异于险象环生之地,仅凭你一人如何能稳住他的恩宠。”孟之微不敢想象,如果薛岑将来知晓这一切都她演出来的假象,雷霆之怒下还不知如何惩治她,那可比死还难受多了。 “那我便加把劲儿,争取在他纳那么多美人进宫之前,吹他枕头风保住你的小命!”琴濯翘起指尖弹了记她的脑门,脸上恢复了先前的自若。 孟之微却白着脸,心慌不已,“喳喳,咱别打这主意,便是翻不了案,我们也问心无愧。” “你又错了,我没那么正直伟大,我只是想保住你,孟伯父的案子……我怕是还够不着。” “不管什么!”孟之微慌忙拉住她,“不管什么我们都不走这步!” 琴濯哪里肯听她的,况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们了。她知道薛岑一定在哪里看着他们,再纠缠下去让他心中不悦,往后便是偷偷见面的机会也没了。 “你若还记挂我,就将此事埋在心底,万不可说出来。你的身份也不能暴露,要继续瞒下去,除非老天不佑我们,这事有朝一日暴露。”琴濯拉了下她的衣领,加重了声音,“知道么?不然就算我死,也是白死了。” 孟之微被她一通威胁加讲道理,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只是看着她上了轿子,就好像她钻进了虎口之中,忍不住就想将她拉下来。 那厢薛岑已经在远处看了半天两人纠缠,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眼见二人分别时肝肠寸断的,险些忍不住冲过去将他们分开。 见琴濯上轿之后孟之微还要追,薛岑朝底下的侍卫抬了抬手,将人拦在外面不得靠近。 孟之微只能眼睁睁看着琴濯的轿子消失于视野,前路皆不可料。 第101章 鲜肉馄饨 孟之微从东岭别苑回到京城的时候, 琴濯中毒身亡的消息已经由各路朝臣的口中传到了大街小巷。 纵然精神颓靡心绪烦乱,孟之微也不得不顺着薛岑铺下的路往前走,为了不让琴濯暴露将来被人耻笑, 她在回来的路途中特意装了个面粉罐子直接当成骨灰坛。 前一日卧雪和茶白等人已经被召回宫中,不清楚事实的苏水心满头雾水, 不知道他们去东岭发什么了什么事, 只是看到琴濯好好的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骨灰坛,心中也难免讶异不忍。 如今府里只有个负责后厨的厨师傅, 苏水心让厨师傅做了饭食送进去,到下一顿的时候还是见原封不动,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个赵文汐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苏水心知晓赵文汐跟孟之微的关系不错, 一路上便将这两日的情形告诉了他, 又问道:“夫人好好地出去怎么就没了?我听人说夫人是给人害的中毒身亡,可真有此事?” 赵文汐那日也在东岭别苑, 自然知晓琴濯中毒的事情,原以为太医可以妙手回春,不料他刚刚离开东岭调查事情,就听到了琴濯身亡的消息。 他来不及回去细问,忙完了这两日的事情,才急忙抽空来府中探望。 “夫人意外亡故,之微的心里大抵不好受,这些时日就劳烦二夫人多看顾之微一些。” “这自不必说。”苏水心摆了下手,又很无措, “只是夫人跟大人一向和睦,这冷不丁的……我也劝过好几回, 一日三餐送到屋里,隔日还是原封不动端了出来,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支撑不住了。您跟大人是知交,大人若是得空,还是多来府上走走,开解开解她才好。” 赵文汐点点头,随她走到后院,看见厨师傅端着刚做好的鲜肉馄饨,正一脸无奈地退出来,显然又没动过。 “我来吧。”赵文汐接过厨师傅手上的东西,敲门等了一阵,方才听到孟之微低哑的声音。 见他进去,苏水心朝里张望了一下,在门口等了一阵方才离开。 厨师傅顺便将熬好的燕窝给她送过来,这燕窝还是琴濯之前叮嘱后厨,每日都要炖上一盅,让她将养身体。 苏水心搅着盅里的燕窝,沉沉一叹息:“真是……人生无常。” 从东岭别苑回来以后,孟之微就告了假,纵然与琴濯不是真的死别,到底也一起生活了好些年,加之琴濯进宫的意图让孟之微更觉内疚,两日茶饭不思便清减了许多。 赵文汐看他这样,心下也愈发不忍,斟酌了几番方才开口:“你就是不吃不喝人也不会起死回生,把自己折腾倒了,让夫人泉下有知怎么安心。” 孟之微旋即想到,自己一定会被琴濯骂得狗血淋头,只是心中压着事儿,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在赵文汐的劝说下勉力动了几下筷子。 厨师傅做的鲜肉馄饨连琴濯也道好,以前琴濯都会让厨师傅提前包上两大扁,在冰鉴里放着,每日早起她上朝的时候,只需滚水煮上些虾米紫菜,下几个馄饨再烫一张烙饼便饱了。 如今孟之微吃着这馄饨,只觉得味同嚼蜡,强迫自己多吃了几个便有些犯恶心。 赵文汐看他勉强,也不再强求,忙把碗推到一边,给他倒了杯清水。 “不必替我担心,缓几日就好了,人总要往前看么……”孟之微略牵了牵嘴角,还是没什么精神。 赵文汐觉得他还不如不笑,这般看着越发叫人心酸了,关于琴濯的事情他也不敢多问。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他到现在也有些不可置信,回想那日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不过孟之微不提,他也不想随便戳他伤心事。 孟之微一向勤俭,府里的后事也没有大操大办,一方面也是她私心觉得人又不是真的死,办上一场白事没得咒了琴濯,所以只将那假的骨灰坛设了个灵堂,停灵了三日,杨大人和以往跟琴濯交好的人都来祭拜过。 这些天,赵文汐一有时间就会来府上看孟之微,见他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一些,心下也稍安。 满朝文武无人不知他与孟之微交好,这日他进宫复命,薛岑也问及孟之微的情况。 赵文汐只道他关怀臣下,一五一十地告知,没有丝毫遗漏。 薛岑听后,并无多言,想来人没事,他也好跟琴濯交代,不然那个看着软和实则藏着刺的性格,可要跟他冷脸好几日。 从御书房出来,赵文汐还啾恃洸满心欣喜地怀揣着薛岑方才的话,想届时跟孟之微转告,皇上这么器重他,也希望他振作起来,想必有皇上的安慰,他怎么也能好一些。 快出得宫门的时候,赵文汐远远看见黄鹤风领人抬着一顶轿子过来,看那轿子上香包流苏甩动,倒不似平常朝臣所用。 “赵大人。”黄鹤风侧身行了个礼,让轿子先行过去。 “黄公公。”赵文汐看了眼那轿子,一向不喜多事的他下意识问了一嘴,“公公这是打哪儿来?轿子里坐的是哪位大人?” 黄鹤风躬身垂眼,自若道:“这是皇上新晋的美人。” 后宫里晋升一个两个的妃子,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也不算大事,作为朝臣赵文汐也觉得自己没有过问的资格,只是想到薛岑自登基以来就对此事十分排斥,就算朝中有人谏言选妃立后考虑子嗣,他也是不闻不问。 “皇上怎么忽然想到晋封美人了?”赵文汐心下有些不解,正待转身听到那轿子里传出一声柔细的咳嗽声,黄鹤风旋即跑上前,似乎很是紧张。 赵文汐略侧了下头,看到从轿帘下探出的一抹华裳,扶着帘子的纤细柔荑衬着半边凝白的脸。 赵文汐猛地转过头看着前面高大空洞的宫门,一下慌了神。 皇上新晋的美人怎么跟之微的夫人如此相像…… 不敢再往回看,赵文汐匆匆出了宫,直奔状元府。 这一路上,他的心中都平静不下来。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有人给皇上下毒,却是琴濯挡了灾,偏偏不是那日书房中任何一位朝臣。 当日,众人都因为突发状况而心惊胆战,毕竟要是那盏下毒的花生露到了皇上手里,他们这些朝臣万死难辞。皇上雷霆大怒,大家又都一心想要把背后的刺客揪出来,琴濯一个没有诰命加身的官员内眷,似乎并不在他们考虑之中。 如今赵文汐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有诸多可疑,方才所见更是萦绕于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他已来到状元府门前,在外面犹豫地踱了几圈步,方才敲门进去。 孟之微的精神看起来比前几日好一些,因为门房暂时没有人看管,便是他自己亲自出来应门。 孟之微又由不得想到以前她跟琴濯两个人的时候,也是这般,眼底一恍然,勉强朝着赵文汐笑了一下。 赵文汐随他进去后,见四下无人,整顿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敛容问道:“东岭别苑的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为何有此一问?”孟之微抬起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带着无尽的迷茫与不解。 赵文汐看了他片刻,犹豫了好半天才又开口:“我今天出宫的时候碰到一个人,黄公公告诉我是皇上新晋的美人,但我看着对方的身形样貌似乎跟夫人无异。” 孟之微的心里咯噔一下,心口紧绷,“天下之大,有相似样貌的人也不在少数吧。你说起来我倒有些好奇了,皇上怎么忽然想通晋封美人了?” 被孟之微这么一打岔,赵文汐也再度疑惑起来,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此事也是迟早的。” “也罢,皇上后宫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可说的,朝中的老大人总在操心皇上的终身大事,如今也算勉强完成了一半,老大人们也该稍微放心了,想必不久的将来,皇后之位也该有着落了。” 见他神色如常,并未对自己说的那个“美人”有所好奇,赵文汐不禁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如果那真是琴濯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在宫中呢…… 赵文汐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自己那些繁杂不清的头绪都甩出去,一扭脸撞上孟之微的目光,不觉尴尬。 孟之微缓缓勾了下唇,道:“难为你这几日来回跑着记挂我,我也想通了,等再过两日就回去当值,不必替我忧心。” “你能这样想就好。”赵文汐深为欣慰,只是想到如今府中伶仃,还有个如夫人怀着身孕,他难免照看不周,“你家里这样,先前又何苦将人都遣散了,你若当值府里没个人照看也不行,我先从我那里给你拨两个人过来,你看可行?” “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是觉得喳喳……不在,也用不着那么多人。阿昭跟灵溪已经从钱州启程了,过几日就到,府中的事务原本也不多,届时有他们料理就好。” 对于阿昭夫妇赵文汐虽然不是太熟悉,倒也清楚其中的关节,在钱州的那段时日偶有几回碰面,心想孟之微有两个熟人照料也不错,闻言便没有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更~ 第102章 蜜汁山药 大雨冲刷过的天空蓝得不见一片云, 日光融融,殿内宁静,没有一丝杂声, 只有纸张不时交错摩挲的翻动。 黄鹤风刚靠近门口,如常把步子放得极轻, 旋即听到里边薛岑的声音:“进来吧。” 黄鹤风连忙躬身进去, 及近御案边,顺手把茶盏添满,轻声道:“太医说夫人没有大碍, 只是身体尚需要恢复,回来的时候轿子颠簸,所以有些肠胃不适。” 说话间,薛岑已经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笔, 旋即把笔搁下起身, “我去看看。” 黄鹤风连忙跟上伺候。 自薛岑登基以来,后宫还未填充过人, 以往的太妃们都住在别苑,自有宫人伺候,薛岑与他们平日间也是互不干扰。因而这后宫之事,也无人多提及,可以说全由薛岑一人说了算。 早先的时候,薛岑就择了处离自己寝殿相近的园子,着人重新修整了一番,还在院中的葡萄藤跟前打了一口井。 琴濯刚进院子看到那口井的时候,就觉得每日清晨打井花水方便, 也歇了去别处看看的心思。只因先前坐轿子心口翻涌得厉害,她没顾上细打量院中的事物, 找到一处地方就急忙歇息下来。 她的身体一向不错,这次无端遭了劫倒是把以往养起来的底子都弄坏了。太医来看过还开了不少滋补的药方,琴濯始终觉得药补不如食补,想等再好些的时候让薛岑在这里给自己设个小厨房,也无需那么一大堆宫人伺候着。 薛岑进来时,她正捧着一本食谱看,在窗棱间稀释的阳光下昏昏欲睡,头一颠一颠眼看就要扑在书本上。 薛岑上前将她往后扶靠在软枕上,倒是将她惊醒了。 “扰了你的好梦。”薛岑抽走她手里的书本看了一眼,见她睡眼惺忪抿了抿嘴唇,不觉眯起眼,“看着食谱入睡,可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琴濯本来没觉得,听他一说倒是十分回味梦里的红烧排骨。 只是她现在连吃的东西都不能太过随意,前日只不过嘴馋多吃了一根鸡腿,夜里硬是呕了出来。 看着身边的罪魁祸首,琴濯不禁替自己感到冤枉,劈手抢回自己的食谱,问道:“给你下毒的人找着没有?” 见她脸上愤愤的,薛岑想也知道不是为自己,必然是怨怪害得她吃不了红焖肘子的刺客以及无端挡灾的自己,笑了一声道:“找着了,大牢里押着呢,想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琴濯原也是顺嘴一问,未想真的抓到了,忙道:“是哪里的人啊?” 左右来看她无事,薛岑也乐得与她说些话拉近彼此的距离,遂坐上床榻,与她娓娓道来,“跟刺杀国王的是同一批人,也是云海国人。” “云海国的人刺杀自己的国王?还来下毒害你?”琴濯有点弄不清这个逻辑。 “是蜜乐郡主的兄长,这次出使的队伍里也是他领头。云海王室没有皇子,蜜乐的兄长觊觎王位已久,又不想妹妹嫁到中原来和亲,早就记恨在心了。” 琴濯恍然大悟,对蜜乐兄长不忍妹妹和亲这点倒也深表理解,有野心觊觎王位也是情理之中,可连累她倒了霉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如今不能大鱼大肉,肚子里饥困得慌,便咬牙道:“这种人先饿他三顿再说!” 薛岑失笑,“在这里只有牢饭管够,过几日人会押解回云海国处理,断头饭大约还是少不了。” “这样不是苦了蜜乐郡主?她跟世子的婚约还做数么?” “我已经跟云海国王交涉过,这事就看他们自己的想法了。” 想到蜜乐当初跑到自己家里的情形,琴濯又忍不住想起孟之微来,心里仍旧有些怏怏。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琴濯便提起增设小厨房的事情来,薛岑看了她一眼,忽地抓住她的双足,将她拖到身边一把抱了起来。 琴濯吓了一跳,怕自己掉下去,慌忙抓着他的肩膀。 薛岑将人抱到对面的长桌前坐下,展开桌上的一张图纸,是当初修缮这院子所做的布局图。 薛岑将上面的布局一一指给你她看,“你要的小厨房早就布置好了,等你身体痊愈,想做什么随你自由,想要的食材也可以随时通知御膳房送来。” 他这样周到,琴濯不禁语塞。 薛岑又道:“院子外面还有一口新井,你不是每日清晨都要收集井花水盥面?如此正是便利。” “你怎么知道这个?”对他如此的细致入微,琴濯着实有些讶异。 薛岑笑笑地没有言语,不想说这些都是从孟之微口中听来的。 琴濯也意识到这一点,没什么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暗道他小人行径。 平常这个时辰,薛岑要么闷在书房里,要么在专门的练武场疏散疏散筋骨,好不容易等到琴濯进宫,他自然贪鲜片刻都不想离开。 晚膳黄鹤风就叫人摆在了这里,琴濯看着桌上也不过大小四五个菜,可能因为顾及她的原因,大多都比较清淡。 薛岑见她只顾打量不动筷子,便道:“没有你喜欢的?想吃什么再叫人去做,除了你心心念念的红焖肘子。” 琴濯嘟了下嘴,轻道:“我还以为皇上每天都是七十二道菜的全席呢。” “你对我的误解是有多深。”薛岑觉得有点冤枉,想他自登基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丝毫没有传出荒废无度的名声,怎么在她这里就好像是个昏晕无能的昏君。 虽然夺臣妻的这事,他确实算得上混。 琴濯也承认以往对他的了解都是凭空猜测,而且还是不待见居多,不过他如今做出的这番事,也没有名声可言就是了。 琴濯没有理会他,夹了一筷子蜜汁山药,甜甜糯糯的口感,倒是深得她的心,想到孟之微口味跟自己相近,没来由又是一阵神伤,胃口都差了许多。 眼下也不知道她吃没吃过饭,听说这几天她都没上朝,也不知晓怎么样。 眼跟前蓦然递过来一块山药,琴濯愣神之下,看到山药上快要滴落的蜜汁,赶紧张口咬住,舔了一下唇边沾染的蜂蜜,粉润的舌尖在唇边一晃而过,却恰好让薛岑的目光捕捉到。 薛岑执着筷子的手顿在空中没有收回,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对面灯火的光芒,当中圈着一个她,好似将她烧起来。 琴濯反应过来,忙将他的手拂开,掩着帕子侧脸将口中的山药嚼碎了吞下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悄悄抬起屁股往旁边的座位上挪了一下。 薛岑见两人中间空出来的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给她夹菜。 不过薛岑倒没有琴濯想象中那般急不可耐,她原本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今夜就要歇在这里,心慌手抖脚底板都发凉,薛岑与她说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一直看着窗外已经高升的月亮。 薛岑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虽说也有些意动,可也知道自己并非想要一时贪欢,人既然已在宫中,他也不像先前那般只能远观而满怀嫉妒,可贪恋的内心也再度扩大。 他不仅想要人,也想要心。 想到自己一步步溃散的底线,薛岑也挺瞧不起自己的,可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一件都没落下。 “早些休息,一会儿我会让卧雪来你这里伺候,夜间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他们。” 见周围的宫人微蹲着身恭送他,琴濯也学着福了下身,只是姿势有些别扭,话也不知道如何说。 薛岑看了笑了一声,将她拉起来,“你不必如此,在我这里,你还可以做以前的自己。” 目送他离去,琴濯环视一圈精致又陌生的房屋,浅浅地叹息。 做她自己真的行么? 卧雪在状元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意识到琴濯和薛岑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唯薛岑之命是从。 如今重新回到宫里伺候琴濯,对于不该问的事情她也丝毫不提,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 琴濯暗道他们的心里真能装得住事儿,反而是自己总有些被人看破看穿的窘迫,有心操着祸国殃民的主意,却做不了祸国殃民的事儿。 夜里躺在丝滑绵软的锦褥上,琴濯却难以入眠。进宫后的事儿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最令她头疼的大概就是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那件事了。 她是“有夫之妇”,按理本不该如此手足无措,可已婚的妇人到底是什么状态,她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琴濯把头蒙在被子里,一头秀发滚得凌乱,脑中的思绪也跟着乱糟糟起来。 如今她身体尚未恢复,薛岑应该不会禽兽到这个时候下手,可有道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都得面对。 琴濯最怕到时候被薛岑发现端倪,毕竟她也只是挂了个已婚妇人的名而已。她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直到眼皮涌上困意,又暗暗安抚自己,薛岑也不过是个童子鸡,没道理就比她懂多少,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她自己先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再等一更! 第103章 · 一个人熟悉陌生的环境, 总要费些时间。 琴濯每天醒来,都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状元府中,总要发呆良久才起身净面。 初秋连绵的几场雨过后, 天气便渐渐开始转凉。 院子的门口有两颗桂花树,已经绽放出金灿灿的颜色。 琴濯收集了一些晾晒干, 也没让人清扫, 任由花瓣落在地面上,衬得秋意更浓。 前几日薛岑还叫人送来了许多秋菊,琴濯觉得光是摆在花盆里怪可惜的, 等看了几日新鲜便全部薅了下来,把花蒂去了花瓣揉碎,用洋糖拌匀,做成小巧的圆饼给自己当饭后点心。 薛岑来过几次, 看到那小圆饼时完全违背了自己不喜甜的坚持, 一个都没给琴濯剩下。 琴濯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猜想薛岑并不是不喜甜, 怕是喜甜不好意思说罢了。 这么一碟子吃下去,也不嫌腻得慌…… “三个铜板一个饼!给钱!”琴濯不想自己的辛苦全给他服务了,伸出手理直气壮。 “你这饼也太贵了些。”薛岑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她手心里。 “那你不也败家。”琴濯触及光滑清凉的玉佩,本来也只是顺嘴一说,后来觉得多攒点儿金银珠宝没准以后有大用,手里捏着玉佩没有还回去。 薛岑看她收下倒是挺高兴的,问道:“以后我来你这里蹭饭, 是不是都要明码标价?” 薛岑的话倒是给了琴濯一个大大的商机,她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 觉得自己倒是可以写个菜单,到时候直接赚他银子。 瞧见她眼神的里光都快变成两个铜钱了,薛岑敲了她一指头,笑道:“财迷!跟我都要钱!” “那我还费了辛苦呢。”琴濯觉得出钱和出力都要彼此对等才是,晃了晃那玉佩,打定主意不给他了。 每日午膳过后,薛岑还会回去处理事务,晚膳才会过来,此间并未提过留宿。 琴濯担惊受怕了几日,见他确实没有动念,方才安下心来。不过她也不敢就此不做理会,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有所准备才行。 眼见薛岑要走,琴濯趁机提道:“我想出宫一趟,可以么?” 她眼睫呼扇,咬着嘴唇央求的样子,薛岑根本拒绝不了,只是还要问一句:“出宫去见孟之微?” 琴濯暗道自己都没想过,他倒是敢说,坦言道:“我要见了她你还不得将她发落到云海国去捡石头,我就是出宫……买点儿东西。” “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人去采买就行了,再不济大风小风也任你使唤。” “那你让大风跟我一起去吧。” 薛岑本来是有点担心她去见孟之微,听她主动提起带着大风,心下倒是不确定了。 况且自己此前也说过在不见孟之微的前提下不会限制她的自由,若不答应又要惹她不快,到时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亲密又要功亏一篑。 寻思了片刻,薛岑才点头,“那让大风陪你出宫,早去早回。” “晚膳前我一定回来!”琴濯高兴地举了下手,捏着那枚玉佩放到了自己的首饰匣子里。 薛岑看见后,忍不住扬起嘴角。 宫中没有别的后妃,文武朝臣也不会到后宫里来闲逛,琴濯自进宫后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只是对她出宫,薛岑似乎也并不在意她以什么面目示人,可琴濯不敢大意,主要遇见以前相识的人也不好交代,出发前还是乔装改扮了一番,围上了面纱。 黄鹤风也换了常服,奉薛岑之命揣了满满一包银票,做好了琴濯指什么买什么的准备。 琴濯出宫的时候,正有朝臣入宫议事,她远远地看到孟之微在其中,看起来精神尚且不错,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等着众人的背影消失,琴濯才放下马车的帘子,让黄鹤风驾出宫。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琴濯都不敢去以前常光顾的集市,生怕撞见安安和赵嫂子他们,便是不说话,心中到底存着对熟人的感情,反而惹得心里不痛快。 琴濯也没四处转悠,径直走到一间门庭开阔的铺子前。 黄鹤风见里边卖得很杂,除了绸缎成衣,钗环首饰,还有金玉瓷器一类,委实有些凌乱。 出宫前,皇上就嘱咐他不要刻意紧随在夫人身边,免得让她觉得拘束。所以只要琴濯没吩咐,他便一直站在几步开外,由她自己赏玩东西。 琴濯也没在里边待太久,买完东西就出来了。 黄鹤风欲接过她手里的包裹,她却一躲,似乎宝贝得紧。 黄鹤风见状,也不勉强,只管笑眯眯地跟着她。 琴濯今日出来目的明确,办完了事儿也就没有别的去处,便故意逗黄鹤风道:“我去一趟状元府,大风不要告诉皇上吧?” 黄鹤风当即就变了脸色,央求道:“夫人就饶了老奴吧,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老奴这条命可就要走到头了!” “你不说不就行了。” 黄鹤风愈发满脸苦色,他哪里敢欺骗皇上啊…… 看他愁得脸上还褶子都多了两道,琴濯便不再逗他,只是想到他以往也帮着薛岑,到底有些不甘心。 “你老实告诉我,我之前交给小风的那些点心,你是不是都送到皇上手里了?” 黄鹤风早知这事瞒不住,嘿嘿一笑,满是心虚。 琴濯哼了一声:“你们主仆啊就把我瞒得团团转,以后再有什么就没你的份!” “夫人明鉴,老奴这也是不得已嘛。” “你就助纣为虐吧!” “夫人跟皇上真是心有灵犀,皇上也说过这话!” 看着黄鹤风一脸喜滋滋的,琴濯无言以对。 这算什么心有灵犀的好事吗? 想见的人不能见,想去的地方也不能去,琴濯便没有继续逗留,随后就回了宫。 薛岑听闻她不过出去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倒也挺意外,旋即却又想到孟之微今日入宫并不在府中,她想必是知道去了也无用吧。 未免自己疑心生暗鬼,薛岑没有多跟黄鹤风打问今日出宫的情形,免得琴濯知道责怪他不信任她。 眼下时辰尚早,他却已经开始期盼着日落黄昏了。以前他总在这个时候跑到宫外去,在状元府蹭饭,时羡慕状元府中有佳人洗手作羹汤,如今这份殊荣终是被自己抢来了。 薛岑说不清自己应该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感叹多一点,信步走到琴濯这里,看到她纤细的背影,所有的疑虑就都打消了。 “出去买到什么好东西了?”薛岑进来之时,看到她正把一个红木箱子锁上,抬眉浅笑。 琴濯给他吓了一跳,拍了拍锁好的箱子,道:“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你不能动!” 跟薛岑相处日久,琴濯也大约揣摩出一些他的性情。抛开她跟孟之微这件事情,这人大多时候还算个尊重人的君子,与其把什么藏在犄角旮旯里被卧雪他们收拾出来,还不如就锁在箱子里,这里的人自不会随便乱碰,而薛岑更不会。 薛岑确实没心翻她的东西,心中猜测至多也就是写给孟之微的信罢了,他若有心大可不让他们通书信,看那一眼两眼的反而添堵。 “小气样!”薛岑捏了下她的鼻尖,转身坐到一边,转着手里的扳指,“今天晚膳有什么?” “小白菜炖豆腐!”琴濯盯着他手里的扳指,掷地有声。 薛岑听后,把扳指戴了回去,居然从荷包里翻出来几个铜板。 琴濯看了就道:“堂堂皇帝用铜板?”也太寒酸了…… “铜板也是冠着我的年号铸造的,怎么我自己就用不得了?”薛岑把铜板放在桌上的碟子里,敲敲桌面,“来一份小白菜炖豆腐。” “几个铜板就想吃我的豆腐,想也不要想!” 薛岑听着笑了起来,又将那扳指摘下,“扳指给你,把你的豆腐拿来。” 琴濯这才意识到自己嘴漏丢了几个字,只装不知道,让卧雪去小厨房把做的菜端过来,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小白菜炖豆腐。 “一个玉扳指的炖豆腐,不应该只是这么简单吧?” 琴濯倒是很自信,“那确实,独家秘方,御厨都做不来!” 薛岑看了下青白的菜色,心道御厨确实不会做这么简单到有些寒酸的菜色。 见他淡着眼欲笑不笑地看着自己,琴濯也不免心虚,把那扳指套在自己手指头上,拿起他面前的小碗,舀了几匙白菜豆腐,又放回他面前,“我亲手盛的小白菜炖豆腐。” 薛岑暗笑她有标榜自己特殊的思想,却没有下足本钱的觉悟,暂且没有计较将碗里的白菜豆腐吃光。 菜色看着寡淡,吃起来倒是挺香。 大概也是觉得这碗小白菜炖豆腐太过简单,琴濯殷勤地给他泡了杯苦丁茶。 薛岑端起来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好半晌回缓过来,叹道:“我喜欢苦丁是因为它明目益智,不是真的喜欢它的苦味。” 他都觉得她是不是故意的,泡这么多茶叶,都快赶上他两天的量了。 “苦丁茶的好处许多人都知道,可没有多少人能喝得下。”琴濯觉得他就是与人不同,故意找这种苦,不过还是把他茶杯里的茶倒出来一半,添了些清水进去。 加过水的茶苦味便不似那么浓,入喉之后尚有微微的回甜。薛岑喝惯了苦丁,对此总能品出些许不同的味道,琴濯抿了一口,只是苦得皱脸,又换了只杯子,泡了颗自己腌的酸梅进去。 酸酸甜甜的味道令人口舌生津,琴濯坐着踢了下脚尖,暗叹这才是寻常人喜欢的味道。 那厢薛岑似乎被她杯子里的酸梅吸引,眼巴巴的也想喝。琴濯懒怠再去拿酸梅罐子,便往别的空杯子里倒了一些。 薛岑看一套茶具都快让她占用完了,特别是两人相濡以沫的交情,现在还分得这么清,实在是叫人有些……郁闷。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薛岑只皱眉,“酸得很。” “说你喝惯了苦丁,连味觉都跟人不一样了,明明是酸甜的,你只尝到酸。” 琴濯这话本是平常,薛岑却是闻者有意,想到此前她跟孟之微在一起,自己每日的苦丁茶喝着都觉得酸,大抵是真坏了味觉了,不从她这里讨回来一些实在有些不甘心。 琴濯还美滋滋地品着自己酸酸甜甜的梅子水,没有注意到薛岑越来越幽暗的目光。 她喝完后放下杯子,见桌上的菜还没有吃完,便问:“还要不要了?” 薛岑很想正经起来,奈何每听她一句话都觉得歧义颇深,摆了下手没有开口,目光落在她用过的杯子上 ,无暇的白瓷杯口上留着一个浅浅的口脂印,像一瓣桃花开在上面,灼灼撩人。 屋里半晌没动静,琴濯觉得这会儿两人的话算是说尽,他也该动身来才是,等卧雪将桌子收拾干净后,转头却见他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手里把玩着那根挂着莲蓬的银簪子。 琴濯心里突了一下,懊恼自己一时忘了将这簪子收起来,却并未见他有什么情绪,将那簪子放回去后,温言问她:“云海国进贡的美玉一直在库里放着,之前只给你打了个玉竹管倒不见你戴着,等明日再让人打一套首饰,你挑着戴。” 琴濯正想说自己什么也不缺,听到他的话睁圆了眼,“那玉管是用云海国的玉打的?” 薛岑点了下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琴濯看他这么淡定,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人家举国之名匠打造了那尊美玉进献,这人倒好,直接敲了给她做首饰……琴濯觉得自己想不当那祸国妖姬都不行了。 “我又不喜欢那些玉啊金的,你别破费了人家国王的一片诚意,你叫人打了我都不敢戴。”没的戴出去被人瞧见说她不知轻重。 薛岑闻言,看向她的妆奁盒,那里不仅有自己送的南珠,还有他的玉佩,刚刚才又添了一个扳指,哪个不是金银珠宝,金光璀璨的。 “罢了,等明日让大风带库里的名单过来,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算是我提前支付的饭钱了。” 琴濯本来想拒绝,一听就犹豫了,算是默认。 薛岑更是忍俊不禁,跟她说笑这会儿心里腾升的欲望倒是又停息大半,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今天算你走运。” 琴濯不明所以,等他走后就赶紧闩上了门,也没让卧雪再进来伺候,扒拉着自己那一口宝贝似的红木箱子直到大半夜,最后还是一脸苦大仇深地锁上了,做了一夜反复不停的梦。 第104章 核桃 往常在府里的时候, 逛集市是琴濯每日的乐趣,如今进了宫也没了这个便利,女红一类她一向都是想起来才做些随身用的东西, 便跟御厨收罗了一些食谱,每日钻研怎么做好菜收服那“珍禽异兽”。 这日一早, 琴濯就在小厨房泡了半天, 做了道南瓜小饼,尝试了几次觉得味道差不多,便让卧雪顺便给薛岑送去了。 卧雪回来的时候, 茶盘上还捧着个琉璃坠子,琴濯当即一乐,把坠子收进了自己的红木箱子。 卧雪又道:“皇上说回头要带夫人出去,让奴婢服侍夫人准备。” “要出宫啊?”琴濯一听, 也没问去哪里去干什么, 她现在就犹如金丝笼的鸟雀,格外向往外面的世界。 回房重新净了面换了衣裳, 琴濯拿了盒润手的膏坐到美人榻前的几束光下,一根一根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如今天又凉了,她常在厨房沾水,若不仔细保养双手便会干燥起皮,平常抓拿一些东西都觉得指甲周围刺刺地疼。 这宫里别的不说,用的都是都是顶顶好的,就琴濯抹手的这膏子,听卧雪说也是添了珍珠粉,最是美白养颜。 琴濯将皮肤上的膏子按揉均匀, 张开纤细葱白的五指瞧了瞧,暗叹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别的不说,就她这手指头最近好像都润泽了不少。 不过人一旦养成某种习惯或性格也很难改变,琴濯觉得这样好的东西一下子用完也心疼,每日只用这么一点,其余时候还是用最普通的雪花膏。 她把东西收拾好,正坐在镜前绾发,薛岑便走进来,顺手接过了卧雪手中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间。 琴濯旋即转身,看到他身上已经换了常服,问道:“我们是要去哪儿?” “带你去见个人。”薛岑牵着她的手带她起身,她手上刚刚抹过润手膏,指间尽是柔软,好似一不留神就能滑出去,薛岑贪恋着这种感觉,不觉把手紧了紧。 琴濯直觉他带自己见的不会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可也想不出来是有什么人必须见的,只能暂且怀着一腔疑问。 薛岑见她收拾好,却没有马上就走,屏退了众人连门窗都闭上了。 琴濯一看,当即吓得往后缩了一大截,“你想干什么!” 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让薛岑哭笑不得,转而扬唇道:“想干什么也不是现在干,过来。” 琴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哪里敢听他的话。 “过来给你样好玩的东西。” 琴濯只是狐疑地盯着他,越发觉得他像是哄骗人,直到看到他手里一张有鼻子有眼儿的面具,眼神之中露出些许好奇,“那是什么?人皮么?” “……我在你心里是多禽兽,拿张人皮给你?”薛岑把手里的面具摊在桌上,再度朝她招了招手。 琴濯看清是张面具,这才放心走过去。面具还是松软的状态,摸起来光滑细腻,十分像真的皮肤。 琴濯惊叹于这样的做工,摆弄了半天比在自己脸上,试探着问:“是给我的?” 薛岑点点头,拿过面具用一些东西在她脸上折腾了半天。 琴濯端坐着不乱动,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加以改变或是遮掩,将来必定还有麻烦,所以对于薛岑的做法虽然不是太清楚,不过也默默认同。 “好了,来看看。”薛岑去拿了一面小铜镜,立在她面前。 琴濯左右看看,觉得镜中的面貌有了改变,细看却又跟自己本来的样子有所相似,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易容术啊!”琴濯很是新奇,感觉要是早点知道这些,倒是可以让孟之微试试,那样又能省不少事。 “感觉如何?” “还行吧,除了说话的时候有点僵硬。”琴濯揉揉自己下颚两边,摸着也没有特别分明的界限,又拿着镜子细看,好奇这面具是怎么跟自己如此贴合的,“真是太神奇了,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感兴趣的话回头让夏起教你。” 琴濯闻言更是惊讶:“夏公子居然还会这样的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比他厉害的易容师也不知道有多少。” 见他脸上的不屑,琴濯忍不住嘟囔:“那也不见你会。” “术业有专攻,我不会这个,总会其他的,也不见你夸夸我。” “那我也没见着啊。”倒是他的厚脸皮堪称一绝,她要夸这点的话也不见得他爱听。 等收拾齐备,薛岑便让黄鹤风去备马车。 出宫以后,马车便直奔城外。琴濯看了下路线都是自己所不熟悉的,便没有再关注,左右薛岑也不会卖了她就是,一门心思跟手里的核桃死磕。 核桃是她方才看见半道上有个老农在卖,一方面是觉得农人自家的核桃种得好,一方面也是出于同情,便都买了过来。 坐车路上没有别的消遣,琴濯便拿了几个出来剥,只是没有称手的工具,她左右瞧瞧正想把核桃放到桌腿底下压,薛岑信手抓了一个收手一捏,咔嚓一声便裂了。 琴濯从他手里扒拉出来碎裂的核桃,尚忍不住往他手心看看,倒是光溜溜的不见半点伤痕,不觉惊讶与他的力气。 不过这人工捏核桃倒是挺好使,后面琴濯便自若地把核桃放到他手里,听到咔嚓一声便美滋滋地把核桃剥出来,出于对他使力的报答,剥出来的核桃仁她也没忘记分一点出去。 在薛岑捏了半个时辰核桃后,琴濯隐隐感觉到车马慢了下来,最后停住。虽然驾车的人足够稳当,马车里也极为舒适,但是由于惯性,人还是会跟着往前倾一下。 薛岑在马车停下的一瞬间屈膝挡在琴濯跟前,然后伸手扶了她一下,率先下去后才又将她一把揽了下来。 琴濯站定环视四周,只见平坦的大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直通前面雕梁 矗立的入口。 前面仅有四五个侍卫守着,却自有一股肃穆之气。 琴濯疑道:“这是哪儿?” “陵墓。” 琴濯愈发不解,看着薛岑的眼神很奇怪。 大白天的这人居然带自己来陵墓,这是什么癖好?出宫的时候还说带她来见个人,这哪儿是见人呐…… 看她的眼神里明显的狐疑,薛岑从黄鹤风手里接过带出来的两坛御酒,领着她边往里走边解释:“今天是冯老将军的忌日,所以来此祭拜一下。” “冯老将军是哪位?”薛岑看他竟亲自来祭拜一位将军,想必这位老将有所不同,话中便多了几分小心恭敬。 “当年收复十四州时,冯老是唯一冲在前线的老将,后来钱州收复,他也战死了。” 琴濯一听,心中也忍不住一动,更是多了几分敬佩,只是对薛岑带自己来的意图仍旧不明。 薛岑倒是没有再卖关子,一路上跟她解释清楚:“冯老一生为国,没有家室亲眷,只在卫戍边关时收留过一个女孩儿。不过后来十四州失守各处暴乱,冯老这个孙女也不知所踪,我也派人仔细打探过……到底只余一场遗憾。” “那女孩……死了?”琴濯小心问道。 薛岑点点头,“当年外敌侵入十四州,烧杀抢掠死伤无数,何况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呢……开战之时我就收到了消息,一直没敢告诉冯老,怕他心伤之下在战场更无顾及存了必死之心,谁想后来他老人家还是战死在沙场上。” 听完这些旧事,琴濯逐渐明白过来,道:“你今天带我来祭拜老将军,该不会是让我冒充他那个孙女?” “我确有此意,当初冯老孙女的下落是我派暗卫查访到的,倒是没有别的人知晓,所以也容易蒙混过去。” “那你今日不是来祭拜,是来请罪的吧。”对于他这个主意,琴濯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自己的意图被她一语道破,薛岑笑了笑,道:“什么时候你说话能不这么直,好让我存一点体面。” 琴濯觉得他体不体面早就不算事了,劝道:“人家老将军好歹征战沙场为国为民了一辈子,就那么一个孙女还没了,你还要让我冒充人家的身份,老人家九泉之下都要不安宁。” 薛岑深知如果冯老还在世,必然不会客气骂他臭小子,但最终也不会舍得让他为难。老将军临了那几年,倒是全为他操心了。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总要让你有个能说服众人的身份。” “有什么可说服的,难不成你堂堂皇帝纳一个美人就要跟朝臣解释一回么?又不是立皇后,你随便捏个名头也就是了。” 薛岑看了下她,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左右打了主意不肯收回,拉着她走向冯老陵前,“来都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次弄个齐全,好过将来事情暴露我们都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 “你倒还在乎被人骂……”当初也不见你手软。 “我是不怕,怕你被骂哭鼻子而已。” “那我不担心,谁要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琴濯是一直有着被人诟病的觉悟的,清楚这是自己选的路,被骂也是自然。 薛岑却不想如此,他纵然不担心受制于众人的舆论,可若琴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也不是他想看见的。 “你是不担心,我却担心,你也让我省省心。” 琴濯听着他一连三个心,不耐烦道:“啊呀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将来老将军泉下有知压不住棺材板,也去找他就是了。 “这会儿倒是我说了算,平常也不见有这种殊荣。”薛岑摇了摇头,看着她肩膀上一蹦一跳的发梢,忍不住伸手揪了一下。 薛岑早把一切安排得有序,祭拜过冯老将军之后,就“不经意”地把找到奉老将军孙女的消息放了出去,朝臣无不欣慰,对于薛岑将人接到宫中加以照料的决定,自然也觉得没毛病。 为了打消日后众人的疑虑,薛岑还带着琴濯露过一回面。朝中也有不少人在之前的场合中见过琴濯,乍看冯老这孙女跟她长得相像无不感到讶异,不过仔细看看又觉得二人到底还是不同,只想到孟之微刚刚丧妻,倒是难免情伤了。 满朝文武唯有孟之微有口难言,想起来有一次琴濯不知为何脱口骂薛岑是狗男人,她现在想想,确实挺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养肝,就上一道菜~ 第105章 红豆桂花小丸子 “可真有你的, 到底把人给抢过来了,居然还编出这么一个故事,亏得那些大臣们都信你。”夏起朝着薛岑抱了下拳头, 服气之余又充满了深深的鄙夷。 薛岑面无异色,左右他的目的达到了, 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让他说一两句也不算什么事。 “此番还得多谢你的帮忙,明日我就通知各州府张榜寻人。” “还是算了,她有意躲我, 若是这么大动静将人翻出来,反倒弄巧成拙了。”夏起想通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看向薛岑,带着探究的神色, “我就是挺纳闷, 你到底是怎么把人骗到手的?” “郎情妾意何来骗?” 夏起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话,当即嗤了一声, 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 不过夏起觉得琴濯能配合他演这出戏,倒确实不想被强迫的样子,遂问道:“老实说你们到底暗通款曲多久了?”这怎么都像是预谋已久,而不是他单方面的谋取。 对于一切将他们关系形容暧昧的描述,薛岑是来者不拒,虽然他也回答不上来。他如今正是人生得意,心里颇有点美滋滋地卖起了关子:“想知道啊?” 夏起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切了一声偏就不问,憋死你! 两师兄弟在这里各自较劲儿, 黄鹤风端着一个碗盅过来,看样子比薛岑还高兴, “这是夫人让老奴给皇上送来的,让皇上趁热吃!” 薛岑一听是琴濯的心意,当即招了下手,亦是满脸喜色,“拿过来吧。” 夏起探头瞧了一眼,见碗盅里满满的红豆,当中浮着几个圆圆白白的东西,闻着就觉得源源不断的甜味散出来,纳闷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么?” “我现在发现甜的也不错。”薛岑说罢,很自然地执起汤匙,红豆绵甜,糯米做的元子软糯,依稀还有桂花的香气,未及入口便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以往听人说吃甜的东西心情好,薛岑原本不信,如今才深有体会。 看他把一碗红豆煮元子吃得如此陶醉,夏起忍不住敲了敲桌面,“我好歹算个客,你也让我一下。” “给夏公子上杯苦丁茶。”薛岑交代完黄鹤风,又扭回头来,“明目益智。” 夏起岂会不知他话里的挖苦,皮笑肉不笑地哼道:“你也别太早得意,有道是人心难料,不是你的抢来了又能如何。” 这道理薛岑比他都懂,闻言也没有说什么。拥有过失去,和一直无法拥有,他绝对选择后者,且他必会倾尽全力让一切可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说真的,人都带回来了,还成天夫人夫人的叫,你也不嫌膈应。” 薛岑想起什么,略笑了笑,道:“她不喜欢宫里的封号,说听着像祸国殃民的祸水,所以便也一直没有改。” 夏起心道可不是祸国殃民么,不然他也不会明知是个有夫之妇还下手了。不过他的幸灾乐祸也没持续太久,想到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比薛岑也好不了多少,登时头大如斗,也没了揶揄他的心情,提醒道:“说是说,你既费工夫遮掩她的身份,让人听到岂不怪异?” “这称呼前朝也有,左不过改一下罢了,我已经着人去办了。” 夏起一听,得,为了自己女人的便利,连后宫封号都毫不犹豫就改,说他不具备昏君的特质都没人信。 “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算没我什么事了,我打算明天就回山。” 薛岑不觉得以他的性情会这么甘心就放弃,问道:“打的什么主意?” “我现在就算掘地三尺,她也只会藏得越深,我想趁此回山张罗下门中之事,等彼此冷静一下再做计较。” “真不用我派人帮你找?”怎么说都是同门师兄弟,算起来他在自己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自己如今抱得美人归,也不能不顾兄弟死活才是。 夏起叹道:“那人也是个牛脾气,逼急了指不定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还是免了。” “既这样我也不多说,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说就是了。明日你何时启程?我去送送你。” “罢了,还是陪你的夫人去吧。”夏起扬了下手,着实不想再感受萦绕在他身上那种酸死人的气息。 薛岑原本想顺便去琴濯那里看看,黄鹤风告诉他琴濯带着程风出宫了。 夏起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煽风点火:“啧,该不会出宫去见旧情人了吧?” 薛岑倒是暂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想到外面还有桩未了的事,把碗盅里的红豆元子吃完,旋即收拾起身,随夏起一道出宫了。 且说琴濯出宫也并非是存了什么心思,她也知道进了宫再跟孟之微牵肠挂肚就是在薛岑的底线上嚣张了,所以举凡出宫都主动带着大风或是小风,算是打消薛岑的疑虑。 不过这段时日琴濯和孟之微都没见过面,她偶尔会趁着下朝的时间跑去宫门附近,运气好的话还能正好看到她,远远的望一眼知道她人精神就好了。 只是孟之微想必不清楚她在宫内的情况,她担心她胡思乱想,也想偶尔报个平安,只是苦于不知如何把消息传到她手里。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将要回去的时候琴濯看到集市上的杂货店,心里一起意差点脱口就叫了声“薛老板”,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了下嘴,装作是第一次来。 对于这间杂货店,程风远比琴濯还要熟悉,看到店门敞开的时候也奇怪了一瞬,当即不动声色地守在外面,只是暗自惊讶他们前脚才出来,皇上后脚就跟来了。 琴濯假意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倒也买了些比较实用的东西,拿到柜子前便问:“我现在有些不得空,可否麻烦老板帮我将东西送到府上?我可以多付些路费银子。” 薛岑看着她面纱之上带些许急切央求的眼睛,默了片刻问道:“夫人想送去哪里?” 他说着将纸笔放出来,盯着琴濯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杂货店是万万不能开下去了。 他本来也是想到面具快要报废,加之琴濯也已经进宫,这杂货店日后派不上用场,找个时间处理了也好。只是没想到,最后出来张罗的工夫,倒还能抓到琴濯借着送货的名义给孟之微传消息。 薛岑觉得胸口有点发胀,极力忍耐着方才没有把琴濯的笔抢过来。 琴濯写下状元府的地址,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塞在买的干货中。信中倒没有什么多余的内容,只有“一切平安”四个字,别无多余的字词。 是以琴濯也不怕这信件被人拆开看了,左右能到孟之微的手中就好。她认识自己的字迹,见了就能清楚。 “麻烦薛老板了!”琴濯一时放松,没留神就叫了这称呼。 薛岑旋即抬眉,“夫人知道我的名讳?” 琴濯脑子里嗡得一声,揣着怦怦乱跳的心急忙道:“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她常来这里买东西,说老板这里的东西品质好又实惠,所以我今日是特意过来看看。“ 薛岑暗道她反应倒是快,故意问道:“不知夫人的朋友是哪位?我这里的熟客不多,改日也要多谢谢替我宣扬的贵客。” “便是大理寺孟大人的夫人。” 薛岑一听此话,对于人在他身边,却依旧冠着孟之微名儿有些心气不顺,淡着眼道:“哦?我听说那位孟夫人刚刚病逝,孟大人尚有一位新纳如夫人,如今正是和美呢。” “我与孟夫人只是点头之交,她家里的事情我倒不是太清楚。” 薛岑也看出来她没有心情再接茬,忽略了她前后矛盾的说辞,没有继续揪着,把地址收起来,看起来还是那副温和实诚的样子。 琴濯转过身长吐了一口气,心道习惯太过容易露馅儿,看来以后还是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才是。 不过,等她再想故技重施的时候,发现杂货铺也关门歇业了,跟附近一打听方才知晓老板已经卖了店铺回乡去了。 “果真不像是好好做生意的,这就关门了。”琴濯没了这道门路,也有些犯愁。 安安和赵嫂子的店铺她也不是没想过,可就因为太熟了,她反倒越怕暴露出蛛丝马迹,思来想去只能另寻他法。 再说那日的信件,倒也顺利送到了孟之微的手上。 如今阿昭夫妇在府里照应,两个都是实诚人,得知东西是给孟之微的,在她回来当天就亲自交到了她手上,一眼也没多看。 孟之微还纳闷是哪个亲朋好友送上门的礼,翻出来一堆干货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找到那封信件后,心里一吃惊,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方才敢拆开。 信件一展开就哗啦掉下来好几张,孟之微从一开始逐字逐句看得仔细,后来直接一目十行了,暗道这人的小日子倒是过得美哉,可她越看越想嘬牙花子,怎么就这么……腻歪呢? 孟之微又把信件翻了一遍,除了一开始那四个“一切平安”以外,说的都是每日吃喝玩乐之事,还一度提及宫中那人,若非后面的墨迹淡下来可能是墨汁不够用了,也许还有洋洋洒洒几大篇。 不过孟之微倒是由此知道琴濯的日子过得不错,一直揪着的心也稍稍安了些。 虽然她现在还是不赞同琴濯入宫的意图,可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唉……总是这么先斩后奏。”孟之微叹了一声,犹豫了几番后还是把没有署名的信件全部烧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九月初二,晴。 今天开展了新业务,代人写信(微笑) 第106章 冰糖玫瑰露 虽然薛岑不限制琴濯出宫, 却也忍不住会想她是不是在想方设法跟孟之微通书信。 每次他也不会主动问大小风什么,二人却也将琴濯在宫外的去处无一遗漏地禀报。 薛岑一整天都紧绷的内心,总是在这时候不自觉松懈下来。 今日薛岑与云海国王议事, 午膳没去琴濯那里,处理事务一直到傍晚, 方才见今日陪同的程风回来。 “今日回来得晚些, 外面有什么热闹?” 程风一一说明,罢了犹豫了下,老实道:“夫人今天看起来兴致不太高。” 薛岑闻言, 终于从御案间抬起头来,。'“怎么说?” “出宫前还好好的,回来时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薛岑方才听他所禀,也没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沉吟一阵后问:“今日去做什么了?” “就看戏了。” “看戏?”薛岑一时不解, “看的什么戏?” 程风想了想,回道:“好像叫《双簪记》, 讲的一女嫁二夫的故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岑皱了下眉,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是意会出来几分,将手里的折子看完,丢下笔便去找琴濯。 看到小厨房里今日没开火,薛岑确信琴濯确实是心情不好,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厨房里研究些小吃自己乐呵,如今懒怠动弹,想必心中有事。 薛岑进屋找了一圈, 才在卧榻的桌案后面看到蔫耷耷卧着的琴濯,她正面对着墙壁, 拨弄着窗台上兰花垂下来的叶子,看见他时旋即坐起身来。 “自己一个人闷不吭声躲在这里,心情不好?”薛岑直截了当,只是问的方式规避了是从程风口中听来的,免得火上浇油了。 若是孟之微问起,琴濯也就直接说了,如今面对薛岑,她也有些不知如何排解自己的情绪,尤其眼下这一刻。 脑中一多想,她的心里又开始闷闷的,垂着眼没精打采的。 “你不是说吃甜的能开心,试一口?”薛岑拿起桌上还没动过的冰糖玫瑰露,递到她唇边。 微甜的花露带着玫瑰的香气,确实令人心旷神怡不少,琴濯触及薛岑端着的手,却恍然般又犹豫起来,摇了下头用帕子轻拭嘴角,随后见他把杯子里剩余的玫瑰露一饮而尽,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 “瞧着我做什么?”薛岑假装不知,放下杯子,目光掠过她粉润的嘴唇,“今日出去见了什么热闹?” “热闹倒是没瞧着。”听到薛岑终是问起,琴濯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装着,轻吐了口气,脸颊尚且微鼓着,“我今儿看了一出戏,叫做《双簪记》。” 原以为她不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些,所以薛岑只装不知情地问她,听闻此言心里很是高兴,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琴濯把那出戏的大致意思讲了一遍,而后问薛岑:“你说这出戏是不是跟我们差不多?” “就为这个不高兴?”薛岑此前也有些猜测,她大约是看了这出戏觉得里边有些情景是在影射自己,所以胡思乱想,未想倒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琴濯也没隐瞒,嘴唇微嘟,“我不也跟那个柳娘子一样,一女侍了二夫,人家好歹还是死了丈夫才另择地方,而我……” 她倒是没死丈夫,自己“死”了攀了高枝,虽说这都是她自己打的主意,可事情在外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儿,如今兜着这么大一个秘密,隔三差五就要自我怀疑一番。 “我还当谁给你气受了,若说这事,怎么也与你不相干。你以前还骂我骂得理直气壮,怎么现在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 琴濯靠着一边的墙壁,手指搅着自己的发梢,声音有些不清不楚:“你说得轻巧,好像谁跟你似的,心里全无挂碍……” “那你说说,你挂碍什么?”薛岑将她掰回来,定要看清她的眉眼,“ 你说的那个柳娘子虽是亡夫再嫁,可她与文三郎早有私情,珠胎暗结嫁入文家。你是我抢来的,算半个压寨夫人,硬要说的话我们这出戏叫做‘强取豪夺’,跟你看的那一出也不相干,自然也评判不到你头上去,你怎么还对号入座呢。“ 琴濯听他如此说,咬住忍不住要翘起的嘴唇,道:“亏你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你也不嫌臊得慌!” 薛岑振振有词:“你见过当强盗的还讲理么?” 琴濯原本也只是情绪一来想得多了些,被他这么一搅和,觉得还挺有道理,随后又听到他眼神幽幽地问:“戏里的柳娘子对文三郎早有心,郎情妾意也是自然,你把自己代入柳娘子,难道是——” 薛岑故意把语气拉得老长,琴濯急急忙忙拿帕子堵他的嘴,脸上急躁地腾起一片红晕,“就你长嘴了!” “难道夫人对我亦是早有心动?”薛岑抓着她的手腕,虽知深探她内心或许不会如自己所愿,然而眼下这一刻,看着她艳若芙蕖的脸,还是心有所动,“柳娘子的为难是对亡夫有情,文三郎有意。夫人觉得郁闷,这心里可也是多了一个人?” 薛岑的指尖一点,落在琴濯的心口上。 琴濯感觉自己的心跳随之乱了一瞬,慌乱地从他臂弯中挣扎而出,忙不迭往地下走,“回来还没用晚膳,我这会儿都饿了!” 怀中软香倏忽而去,薛岑看见她慌慌忙忙下地连鞋也未着,弯腰捡起一旁的绣鞋跟过去。 御厨早已准备停当,只等吩咐一声便可开膳。 琴濯原本没有胃口,被薛岑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郁闷倒是去了大半。 能像如今这般同坐一桌吃饭,是薛岑梦寐以求的事情,大多时候他的目光都放在琴濯身上,见她喜欢那蟹黄豆腐,便把碟子换了一下,让菜离她近一点。 琴濯见状,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态,也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薛岑心里高兴,扒饭的速度都欢快了些。 他平时用膳也不铺张,琴濯除了特定的几样肉类不吃,也不算挑食,两人在吃上倒是不会产生太大的分歧,所以这些日子他们每日起码都有一顿饭是在一起吃的。 薛岑喜欢这种寻常夫妻一般的感觉,中间与她闲话:“过几日敏郡王世子跟蜜乐郡主大婚,你便与我一同出席观礼。” 琴濯先是讶异:“世子跟郡主的婚事竟然还作数?” “是郡主自己跟云海国王求的,为了保她哥哥一命。” 琴濯暗道郡主这妹妹当得大义,为那个拎不清的哥哥反倒是没有了退路。 “刺杀国君意图挑起两国矛盾这种大罪,还能逃脱一命?”琴濯有点不太相信。 “事情要分怎么看,对云海国来说,比起处决掉几条性命,让蜜乐郡主心甘情愿来和亲更为重要。” “那你便不追究?对方可是原本要下毒害你的。” 薛岑反问她:“最后却是累你替我挡了一劫,你若觉得不愤气,我可以跟云海国王交涉将人留在中原处置。” “我有什么不愤气的,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倒霉,郡主既然以一己之身求得这个恩典,我又何苦咄咄逼人。”琴濯心中不禁存了一丝妄想,如果连害他的人他都能基于家国大义不去追究,想来只是骗骗他,应该不至于就上断头台吧…… 不过这样的想法,琴濯也就悄悄想一下,不敢妄自下定论。伴君如伴虎,皇帝要真心想要一个人的命,大抵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郡主大婚我还是不出席好了。” “有什么尴尬的,你现在是冯老将军的孙女,我以正规之礼封的夫人,是这后宫唯一的女主人,你在我身边再自然不过。” 琴濯没有如他一般强大的内心,只是想想到时候或许能见到孟之微,犹豫了一番没有再抗拒。 “那我还是戴上那个易/容/面/具吧。” “也不必,那面具本来就是起个混淆的作用,如今朝中之人都觉得你跟已逝的‘孟夫人’相像,便是看到也没什么。” 琴濯默了一瞬,不禁道:“你是不是早就如此打算好了?”这事情安排得实在太缜密,叫人连破绽都找不出来。 薛岑没有否认,眉眼之间略带自得的神采已经说明了一切。 想到所有事所有人都被他提前算计进去,琴濯不禁暗地里打了个哆嗦,生怕自己心里那一点小九九都被挖了出去。 用完膳,薛岑略坐了一阵便欲起身,“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秋夜寒凉,你若出去散步别太迟回来。” 琴濯看了下天色,惊讶于他现在还要忙公务,不由脱口道:“这么晚了还有折子批?” “折子是怎么都批不完的。”薛岑也叹息了一声,知道她每日用完膳都会去外面活动一下,便勾起她的手指,“你既无事,陪我一阵?” 琴濯顺其自然给了他一个面子,不过头一次踏进御书房,还是有种身处于朝堂的严肃感。 “这么多今日都要看完么?”琴濯看到桌案上成堆的奏折,头一次意识到当一个皇帝似乎并不轻松。 “也不限准确的日子,只是今日不看,明日只会积得更多,便只能日日如此了。” 薛岑让黄鹤风搬了个椅子在旁边,上面还加了一个厚实柔软的垫子。 琴濯安静坐了一阵,见他一目十行,有时候甚至略扫一眼就提笔批注,或者干脆只写个“阅”表示看过了但没后续,不禁轻道:“这么多折子你就不怕看漏了?” 薛岑一边翻开折子,眼睛一眼也没错开,说道:“十个里能有一个提出点有用的建议都算多的了,若我逐字逐句地去看,这书房怕是都没空的地方了。” 琴濯恍然地抬了下柳眉,将他批过的折子整齐地叠在一起,无意敞开的她也依样折好,一眼没多看。 薛岑见状,偏过头笑了笑,提议道:“再来帮帮我的忙?” “什么忙?”琴濯倒是不介意,就是不晓得自己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薛岑在桌案上给她腾出一片地方,翻开一本奏折摊在她面前。 琴濯反应过来,不免吓了一跳,她虽然打着“蛊惑君心”的私心,可也不敢对政务有所染指,慌忙站起来。 “这我哪能代你,你也太胡闹了!”面对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琴濯完全无法看进去意思。 “不过都是大臣们上报的民生情况跟提的建议,哪里有什么不能看的,何况是你。”薛岑将她摁回座位间,翻找出来一枚木制的印章,“以往大风和小风也会帮我分类整理,这也没什么。你看着有什么建议我选妃的,还有自家那些家长里短的,直接拿这个印章盖一下放到一边就行。” 琴濯心有顾忌,却拗不过他,看了几眼后发觉自己好像有点高估了某些大臣写的折子,只余满脸的不解,“哪个大臣抬小妾进门都要参一本,这得是多大仇啊?” “不然怎么说无聊的人多呢。”薛岑还是那般一翻一本,面前小山似的奏折很快便塌下来一块。 琴濯渐渐上了道,觉得他说有建议性的折子确实稀少,大多还是劝谏他选妃延续后嗣之事,要么就是溜须拍马,一通无用的话。偶尔遇着些难以分辨的,琴濯都会念给他听,由他决定后再盖上章子。 木章是薛岑依照自己的字迹刻的,为的就是批折子的时候省事儿。 琴濯看着棱角分明的一个“阅”字,跟他亲笔写的也一般无二,暗道他会偷懒。她也渐渐体验到盖章的乐趣,没留神薛岑已经将面前小山堆似的折子批完了,手里拿着印章,尚且满眼的积极。 薛岑不禁笑着捏了下她的脸,“喳喳真棒,帮我处理了这么多事务,明天也来么?” 琴濯反应过来,别开脸拿印章戳了他一下,在他手心里留下一个“阅”。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今日可否留宿? 喳喳:阅。 第107章 雪里藏珍(1) 虽然有薛岑的话作为保证, 可琴濯还是不敢在人前太过招摇,世子跟蜜乐郡主大婚见礼这日,她还是稍做了一些遮掩。 她原本还想让薛岑再帮她跟上次一般易个容, 薛岑却说那面具已经损坏了,她不禁暗道夏起手艺有待锤炼, 只能翻找出一个流苏面帘, 当做装饰的同时一举两得。 “这样倒是蛮好看的。”薛岑原本不同意她如此遮掩,她毕竟是自己身边唯一认定的女人,若非为了日后铺展道路, 他巴不得现在就昭告天下,见面帘之上衬得她眉眼明艳,倒是觉得十分养眼。 琴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依旧在犹豫, “真要我去么?冯老将军既然威信那么大, 朝中不是还有很多认识他老人家的?那岂会不知他有个收养的外女,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来, 我可怎么说?” “与冯老将军一同征战的旧部大多已经牺牲了,还有些也解甲归田久不在朝中,不会有人过问的。” 琴濯看轿辇已经备好了,怕是消息也已经放了出去,临终脱逃难免抹了薛岑的面子,收拾了一番心情,硬着头皮出席。 好在有薛岑兜着,朝臣虽然好奇是怎样的人物能动了他的心,却也不敢稍加揣测, 加之有冯老将军孙女这一层外罩,大多人都是觉得薛岑是顾念老臣守国之功, 所以才将其后人接到身边,这种殊荣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琴濯在薛岑身边紧张了半晌,看到孟之微的时候方才分出来一些心神,只是碍于薛岑在场,不敢把目光投向她太久。 赵文汐一直同孟之微在一块儿,他风闻朝中皇上的新晋美人跟琴濯有所相似,怕孟之微触景伤情,所以一直十分注意,总是想方设法地转移他的注意,也不专门往薛岑他们跟前凑。 琴濯在众人之中搜寻了半晌,倒是常不见孟之微身影。 世子跟郡主大婚,算得上是两国结亲,婚宴就摆在皇宫北苑,经过上次的刺杀事件,守备是越发严谨了,到处都是侍卫随处巡逻。 琴濯焦灼了许久,都没有避人耳目的法子,干脆行使自己身为后宫主人的权力,将卧雪等人支开,才能与同样离席的孟之微说上几句话。 两人眼里都写着阔别重逢的喜悦,只是他们如今是臣子跟后妃的角色,不远处还有不少值守的侍卫,他们也不能表现太过了。 琴濯原也是想见见她,说上几句话也能知晓彼此的处境,能稍稍安心一些,倒是没有别的可遮掩的。 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让薛岑看见了,必然要招致他的不悦。 “怎么都是亲自看你一眼才放心,前些日子你捎来那么一沓信,说得倒是挺热闹,我总以为你是故意哄我的。”孟之微看她眼神依旧明媚,想来如今在宫中尚且是不差的,宽心之余仍旧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挪移不开。 琴濯听后愣了一下,那天她只简短写了一句,怎么会是一沓呢……她旋即反应过来,心中难免一慌,旋即就听到薛岑过来的动静。 “不是说去换衣裳了,怎么在这里站着?夜里凉得很,还在湖边吹风。”薛岑信步过来,顺手拿过卧雪手里的披风给琴濯系上,拢严实了方才转身,好似才看到孟之微一般,“原来孟卿也在这里,婚宴才刚开始,怎么也来这里躲懒了?” 孟之微拱手作揖,看到他帮琴濯捋发丝,总觉得有些刻意过头了,属实没必要。 再怎么说琴濯都是她的“发妻”,皇上这独占人妻的架势也太明显了些,让她觉得她才是那个不识眼色的。 以前孟之微怎么也想不到薛岑还有这样的一面,如今也是越来越突破认知了,暗地里叹了口气,也怕他心中不悦到时候为难琴濯,便道:“文汐多喝了些酒,微臣怕他一个人出来不便,便跟出来瞧瞧。”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既然蒙着一层窗户纸,也无需捅破了都难堪。薛岑闻言便没有多言,先放他走了,而后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琴濯,可能是被嫉妒冲昏头脑,脱口道:“我还在这里,就那么迫不及待同他见面?” 琴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也不乐意了,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现在说得好像她跟孟之微才是偷情的奸夫淫/妇似的,一生气也变了脸色,“我跟她夫妻一场,见面不是自然?倒是我们,若没有那层关系遮掩着,又算个什么?” 薛岑费尽心思就为了让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边,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气得胸口一滞,“我为你费了多少心你不知晓?非要如此气我?” “我何时气过你?是你自找罢了,你不也一直派大风跟小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何时让他们监视过你?”薛岑觉得这会儿天都要下六月雪了。 左右要撕破脸了,琴濯也不打算遮掩,说道:“我给她写信,你不也知道了?如今又何必遮遮掩掩。” 提到此事的时候,薛岑确实顿了一下,被琴濯逮个正着,愈发有理了。 “我说什么来着,你对我一直存着戒心,生怕我跟她私下往来。既这样,我不坐实了岂不枉费了你的心机。” 薛岑听她一通说,倒是把本身没理的事情颠倒成了有理,到头来错的全成了他,当即气笑,喊了声:“琴喳喳!你还有没有道理!” 他一向耐心足脾气好,在琴濯面前更是从未红过脸,如今被她气得狠了,也只是咬牙切齿地叫出这么个奇怪的名儿来。 琴濯一听,噗嗤一声,笑得肚子都疼了也停不下来。 紧张的气氛被她给打破,薛岑也绷不住严肃的表情,看她笑得直弯腰,满脸无奈:“你就是来克我的!” “谁让你巴巴地要来!”琴濯眼眸轻撇,横了他一眼,满是缠人的光。 薛岑还能生得起来什么气,当即也就不计较了,只剩心里一汪酸水,“明知如此,你也不说可怜可怜我,尽气我!” 本来要腾起来的火苗,就这么一下熄了,琴濯也不是有台阶还不下的人,别别扭扭道:“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我,我又不是故意要说的……就是往后也难免会碰一面,难道真要我当成仇人一般?你也好歹体谅下我的心,我不再与她私下往来就是了。” 薛岑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将人从她心里一下子拔/出/来,只是一见他们凑在一起就怎么也忍不住了。如今冷静下来,也架不住她这般软语央求,转念一想她能跟自己敞开心扉谈一谈,也算个不错的开端。 他方想开一些,不料琴濯倒是追究起来,“我原是让你放心才带着大风和小风,你倒是真把我当犯人了,他们师徒俩跟你报备了我多少事情?” 薛岑确实没有主动问过,都是大小风例行回禀,他暗自心虚,只谎称没有。 琴濯不相信,睨了他一眼,问道:“那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信?”薛岑的目光从湖面上掠过去,追着飞起的一片叶子。 “还骗我,我明明只写了四个字,你让小风添油加醋些什么了?” 薛岑未料她倒是直白,见她气哼哼的样子,无奈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他书信来往,叫我如何不嫉妒,我不过依着你那四个字的意思,稍微扩展了一下罢了……” “我何时在你眼皮子底下——”琴濯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反应了好几下,“……薛瑾舟是你?” 薛岑觉得两人既然开了一个头,彼此都说清楚不要隐瞒最好,也省得日后抖露出来再生嫌隙,见她一下就猜着了,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她的表情。 琴濯将一直以来的细节都串联到一起,跟最终的答案确实不谋而合,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将他盯了半晌,直将他脑袋都要盯出花儿来,方将白嫩的手掌心朝他一伸,掷地有声:“你还我银子!” 果然天下的便宜没有白贪的,亏她还以为自己遇着了什么大好事,给人花了银子不说还把自己暴露得彻底。 薛岑也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都准备好给她打一顿出气了,愣了一下轻笑出声,连忙抓住她葱白的指尖,“都给你留着呢,回去给你算账,只多不少。” 琴濯哼了一声,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居然被他骗了那么久,粉拳接二连三砸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你个大猪蹄子到底骗了我多少事情!” “我发誓就这一件了!”她那点力气落在自己身上不过也是雨打一般,薛岑抓住她的手腕,免她徒劳累手,将人拉近,脸上却是乐淘淘的,“今日都说开了,我保证再也不会骗你。我希望这次我们敞开心扉,以后也再不会有隐瞒,彼此以诚相待,好么?” 琴濯在他逼近的气息之下垂了眼,默许的态度下是始终放不下的心事。 她怕是真的难以做到坦诚相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琴喳喳=琴渣渣(皇上捂心口.jpg) 第108章 雪里藏珍(2) 从后园分别, 孟之微一直挂心琴濯,直到看见她重新出现在婚宴上,与薛岑在一起倒是别无异色, 心底方才稍安。 琴濯不过远远地跟她对视了一眼,旋即就被薛岑捏了下手心, 只得回转眼眸, 似笑非笑地睨了薛岑一眼,暗道他是醋罐子。 不过能跟孟之微同在一处,看到她精精神神的, 琴濯心里也踏实不少,兢兢业业扮演起自己“宠妃”的角色。 以前的时候,琴濯对薛岑的酒量也略有估量,如今坐在他身边看他很少动筷子, 几乎只是喝酒, 看起来无酒不欢的样子,挽着袖子给他夹了一些菜, 道:“空腹饮酒伤身,这会儿又没人劝你,好歹也吃一些。我尝着这道雪里藏珍不错。” 以往都是大小风在旁边唠叨让他少喝酒,如今听着喜欢的人温声细语,薛岑顿觉一股舒坦从头窜到脚底,心里更是拢着一团热乎气,忍不住又悄悄捏她的手,一口吃掉盘子里的菜,却是煞风景道:“不就是鸡蛋清蒸虾仁。” “你怎么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琴濯差点叫出孟之微的名字, 连忙转了弯儿。 薛岑并未因她的描述而动怒,只是笑着承认道:“是我不懂欣赏这美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琴濯扬了下柳眉, 又伸过筷子,“不过我也真佩服御厨想的这菜名儿,既好听又有诗意。” 雪里藏珍虽然确实是薛岑说的那般,不过其中也大有讲究,若是普通人做也就是一盘鸡蛋清蒸虾仁了,经过御厨的妙手,蒸出来的鸡蛋清细腻白嫩,就好似白雪一般,将虾仁、蟹肉等物放在其中,淋一勺热油覆于蛋清表面,便正好应了“雪里藏珍”这名。 薛岑吃惯了御厨做的菜,也没觉得多稀奇,看了一眼只觉得简单的菜色偏要叫得花里胡哨,转而道:“怎么都不及你做的那道鸭糊涂,什么时候我再能一尝美味?” 琴濯暗怪他不顾及眼前美味,如今说起来大抵也不是真的惦记以前的吃食,就是心里有怪异的癖好罢了,舀了一匙菜慢慢品着,道:“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了。” “得看你什么时候有心情做。”薛岑把话又抛回给她。 琴濯想了想,弯着眼眸道:“那就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吧。” 薛岑的耐心不减,“什么时候心情好?” “自然是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好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薛岑的脸上盈满笑意,与琴濯一对视,两人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离薛岑近的朝臣看到他脸上聚集不散的笑意,暗道皇上跟这位新晋的夫人倒是琴瑟和鸣,比今日的一对新人都要腻歪。 有琴濯一句话,此后薛岑便没再碰过酒杯,等婚宴过半的时候他们方才动身回宫。 宴席上的菜色丰富,通常都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一盘菜上尝一口也就满足了,眼饱大于肚子饱,离了宴席饿得又快。 快回到宫殿的时候,琴濯就忍不住后悔没在宴席上多吃几口那炸藕丸子跟什锦虾仁。 于是一进宫门琴濯就直奔小厨房,给自己补了一碗小馄饨。 “我今天早上才包的馄饨,要吃一点么?”琴濯见薛岑在宴席上也是喝酒居多,想必肚里也没多少东西。 薛岑倒是不饿,只是乐意陪她吃一些,也有理由能在她这里多待一阵。 想到琴濯入宫许久,也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两人却还各住各的,薛岑不禁有些纳闷,抓着汤匙问道:“我今夜能歇在这里么?” 琴濯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口热烫的馄饨挨到嘴边,烫得手忙脚乱。 薛岑见状,哪里还敢问她,忙看她烫着了没有。 在琴濯看来,薛岑这话问得也属实奇怪,这宫里哪犄角旮旯不是他的,哪里用得着询问她……然而出于另一方面,他这话属实吓到了自己。 琴濯犹犹豫豫半晌,竟是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答应。 最终还是薛岑自己妥协,将她失手掉落的汤匙捡起来,“说说而已,将你吓成这样。” 琴濯能确信他今日确实是说说,可以后必然不只是说说。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放松过想这件事,太医每日都会来诊脉,也说过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想来这理由也快要用不成了。 薛岑走后,琴濯还在纠结这问题,又是直到深夜。 世子跟蜜乐郡主大婚之后,两国也达成了新的盟约,一应事情需要跟进,朝中上下都很忙碌。 有时候薛岑只能在晚膳后来一趟,略坐坐就走了,倒是免了琴濯望着屋子外边黢黑的夜跟光洁的大月亮暗自发愁。 白日,薛岑若无议事,琴濯会做一些简单的吃食送到御书房,然后如上次一般帮他整理整理折子。 深秋萧瑟的午后,屋内总是暖意融融的。 “这王大人告状刘大人的折子已经是这月第七封了吧?你真的不看看?”琴濯捏着木章,对大臣们平日这些奏事已经开始见光不怪了。 薛岑只是偏了下眼,手上不停自己的事,问道:“又说什么了?” 琴濯把折子转回来,看了几眼,也是一言难尽,“王大人说这刘大人又纳了两房小妾,比自己小三十岁。三十岁……差得好像有点多,这都能当父女了吧……”这般年纪差,还是朝中要员,说起来确实有伤风化。 可真要论起来,纳妾也不是犯法,薛岑也不能把人如何了,况且这位被同僚频频上奏的刘大人又未娶妻,也不存在宠妾灭妻一说。 琴濯都有些替薛岑头疼起来,“这要怎么处理?好像蛮多人对这刘大人都有意见的。” 薛岑虽然不喜臣子太过荒唐的私生活,不过也挺看不上其他人拿捏不了人要害,偏在这些鸡毛蒜皮上给他上奏没完,在折子上批了一行字丢到了一边。 琴濯暗道这刘大人的官怕是做到头了,官场果然是风云变幻。她信手翻开新的奏折,看到上面一行字就乐了,朝薛岑展开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十分关心皇上呐。” 琴濯印象中,这也是这月的第五封了,上边只有一句“皇上圣躬万安”。之前薛岑还会回一句“朕安”,后来也是烦了,觉得每天问好不好的没意思,又刻了新的木章,让琴濯往上面印一“安”字。 薛岑看了眼旁边的署名,也很无奈,“成日没话找话,好像生怕我忘了他们似的。” “那可不是么,让皇上记着是何等殊荣呐。” 薛岑笑问:“那我记你这么久,对你来说可也是殊荣?” 琴濯直接不客气地纠正道:“你那可不是记,而是惦记!” 这一字跟两字可有了极大的区别,薛岑细细一品觉得也在理,只是惦记了这么久,也该有点回响才是。 他看着琴濯在御案边整理奏折的模样,恍然回过神来。 这不就是他要的回响么。 琴濯见他手边也就剩了两三张折子,便把他批过的都放整齐,然后坐在一旁摆弄着那两小木章,忽然想起来这章子是他自己雕刻的,于是问道:“大风给我的兔子木雕,也是你雕的?” 薛岑倒是快把这事忘了,闻言点点头,旋即被她在手背上盖了一下。 “你还说对我再无隐瞒的,现在又叫我揪出来一件!” 薛岑看着自己手上的印,抬手去触她的脸,“我也是一时没记起来,并非有意瞒你,给你这章子的时候不也没遮掩。” “你总有道理。”琴濯将他的手指抓住,放回折子上,“快些看完吧,大风方才就问了几遍要不要传午膳了。” “肚子饿了?”薛岑笑笑,旋即提笔游走,生怕让她多等一时半刻。 “我倒是不饿,这不是怕皇上圣躬不安嘛。” “折子看多了,也学会油嘴滑舌了。”薛岑用笔杆抵抵她的额头,在折子上留下一行严谨的朱批,脸上笑意未散,“忙完了这几日,等立冬的时候带你出去走走,有没有什么想玩的?” “去哪儿?又是长文山狩猎么?”琴濯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这种舒展筋骨的活动,每年大约有三四回是去长文山。 “也不拘在长文山,霖山行宫有汤泉,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去多住些时日。” “有汤泉啊!”琴濯听了还是挺开心的,想起来上次在钱州的时候他们去小红庄,因为行程固定倒是不能享受太多时日,隔这么久她还真有些想念,“不过你们皇家别苑还真多,不是这里就是那里的。”跟狡兔三窟似的,便是住也住不过来。 “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我也不过沾沾光罢了。” 琴濯暗暗看了下他线条流畅的侧脸,觉得他有时候倒是挺谦虚的,虽然绝大部分时间还是豪气又不可一世。 不过想想收复十四州的威名,琴濯觉得有能有这种自信也是挺不容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万预告,目测这周皇上能得偿所愿吧~ 第109章 芋头糕 虽然琴濯现在也可以随时出宫, 但因为身为的改变,跟以前的人也不能再联系,出去了也只是各处晃晃,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倒不比呆在自己的宫殿里做做小吃点心, 还能逗逗这里的小宫女。 久而久之, 宫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夫人有手过人的厨艺,举凡替她跑腿办事,也不盼着金银赏赐, 能吃上一回夫人亲手做的糕点,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琴濯不知宫里人都是这般想,只是闲来无事,做出来的点心除了送去给薛岑一些, 剩余的也吃不了, 未免浪费都散给身边的人,倒是无意得了个美名。 这次霖山之行, 琴濯打心底里期盼,当了皇帝的“宠妃”虽然锦衣玉食,到底不比以前每逛一回集市跟小姐妹们打叶子牌来得自由自在,若不是觉得自己有任务在身,这日子她是一都享受不了。 去霖山尚得有几日,琴濯先收拾了一些紧要带的东西,锁在自己的红木箱子里,日常无事便让卧雪叫了两个小宫女,干脆开了几局叶子牌, 筹码就是刚做好的芋头糕。 如此赌资,众人心里自然没有压力, 各凭本事,赢走芋头糕还能跟自己共事的姐妹炫耀一番。 薛岑过来时,他们已经打了几圈,他看见各人旁边的碟子里放的芋头糕,有的多有的少,不自觉又想起孟之微曾经说过,琴濯时常去集市上跟小姐妹打叶子牌,赢回来的都是吃的东西。 他一来,众人就拿着各自的芋头糕散了场子,卧雪将热茶端上,方又退了出去。 薛岑见众人散去,琴濯一个人坐在那里整牌蛮孤单的,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垫子上,去拿她碟子里的芋头糕。 琴濯拍了下他的手,道:“午前才给你送过去,这东西吃多了也不消化,你尝个新鲜也就罢了。” 薛岑听罢,没有拿那芋头糕,转而抓起两张叶子牌,纵然他博古通今的,对这寻常的纸牌玩法却很不精通。 “这叶子牌怎么打?” “居然还有你堂堂皇帝不会的东西?”琴濯扬唇一笑,往他那边歪了下身子,将手里的牌也一一摊开,指着上面的花色教他,“这牌一共有四十八张,分为文钱、百子、万贯、十万贯,各十张。还有八张特殊的牌,千万贯、万万贯、京万贯、无量数、金孔雀、玉麒麟、空荡瓶、半齾(è)钱。玩法就是以大击小,轮流坐庄,闲家可以合伙击打庄家。” “这牌两个人能打么?”薛岑看她也是闷得慌,自己来了反倒将她的牌搭子吓跑了,便想陪她解闷。 琴濯想了想道:“两个人没办法……要不把大风跟小风叫进来玩几局?” 这宫里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平常薛岑在时如非吩咐绝对不会往他们两人跟前凑,薛岑也不想为外人打搅,不过见琴濯尚有兴致,便将黄鹤风师徒叫了进来。 这叶子牌黄鹤风二人也会一些,他们平常无事时都会以此消遣,算下来倒是只有薛岑一个门外汉。 琴濯也不忍欺负他一个新手,一直在旁边帮忙看牌,教他怎么打。 起先薛岑还能认认真真当个好学生,后来自己心术不正,总觉得琴濯似有若无的气息撩拨着自己,抽牌的时候便抓在她指点的手指头上。 “干嘛呀!”琴濯的手指微凉,接触到他热乎乎的手心便迅速抽走了,连忙看了一眼大风和小风,回过头来眼底含着埋怨。 当着别人的面儿就吃她豆腐,这人真是不知羞! 她这一声怨怪不仅没有半点说服力,反倒让薛岑更为心猿意马。 黄鹤风师徒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便是没有接收到薛岑目光,也深觉此时的气氛不适合他们呆着了,连忙起身告退。 薛岑屈膝摆弄着手里的叶子牌,朝琴濯扬眉,“现在没别人了,能占你便宜了么?” 亏你说得出来!琴濯暗骂一声,没有理会他欲从毯子上起身,却被他伸手一拽,整个人倒在他怀中。 两人手里的叶子牌哗啦啦扑飞,落了满地,一副牌在两人衣衫间混杂,有的还被折成了两半。 琴濯脸如血,喘息稍缓抓起一把牌丢向薛岑,掩饰了他满是餍足的脸。 薛岑尚抱着她没松手,她因赧然也别无躲藏,只好埋首在他怀中,嘴唇上还觉得火辣辣的。 宫殿内安静如许,只有几案上的檀香缭绕,与此间暧昧形同。 薛岑低头在琴濯耳边说什么,她嫣红的脸色再度深了起来,羞恼地啃了啃他袖子。 琴濯都不知道如何定义薛岑这个人,说他翩翩有礼做事却丝毫不顾礼法,若说他霸道无耻,却在有些事情上叫人无法言说。 便如此刻,琴濯听清他的低语,恼得恨不得给他两爪子。 问问问!就知道问!这让她如何回答! “不给!”琴濯恼了,红着脸道了一句。 看似询问她意见的薛岑,却依旧缠在她耳边,低喃进去的话让她脸上的热度总也降不下来。 这日薛岑走的时候,琴濯气急败坏地跟卧雪下命令:“以后再来不要给他开门!” 卧雪哪里敢真应下,只是暗暗奇怪皇上走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夫人反倒是这般生气呢? 薛岑的好心情,连来议事的朝臣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心中不无猜测,但龙颜大悦总好过龙颜大怒,他们说话做事都能轻松不少。 靠门一侧跟赵文汐挨坐着的孟之微却感觉得出来,皇上这般心情好必然是跟琴濯有关,那一脸春风的高兴,可是跟平常大有不同的。 思及此,孟之微不禁理了下袖子,暗哼哼皇上抢了自己媳妇儿,倒是每过得优哉游哉。 “赵卿孟卿何在?” 冷不丁听到点自己的名,孟之微连忙收敛心神,跟赵文汐一同站了出去,一派恭敬,“微臣在。” “这段时日云海国的事务烦冗,旧年案件的进度如何?” 如今赵文汐算孟之微的上司,一般都是由他禀明情况,孟之微间或补漏两句,若非薛岑刻意问她,她也不会插嘴。 只是听到赵文汐说钱州仅剩孟家一案没动时,心里忍不住突了一下,余光瞥向座上,见薛岑也未有什么表情,好似也不欲再提此事,就此揭过。 她深知此事若要重提,薛岑的心里关卡才是至关重要的,不觉有些挫败。 如今其余地方尚有案宗未调回,薛岑便另分派给了其他人,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赵文汐忍不住对着空中抱拳两下,“今年冬不用我俩跑东跑西,也算能过个安稳年了,可得多谢皇上恩典了。” 孟之微闻言,由不得就想自己有这恩典是不是也因为琴濯的缘故,不觉有种“卖妻求荣”的感觉,胡思乱想一番又心中怏怏。 赵文汐看了眼他,觉得自打琴濯去后他就时常露出这种表情,知道他终是心伤难耐,心底也跟着叹息一声,转而道:“二夫人身子不便,今年冬你能在京中照应也是好的,等这些事情落定,我们也能松快一阵了。” 孟之微依旧不能习惯自己有个“二夫人”,神色恍然地回过头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是啊……皇上又要去霖山行宫待一段时日,我们也不必早起上朝了,能多睡半个时辰的懒觉。” “可不是。”赵文汐原想接着说什么,又心有顾及,仅是张了张口。 怏怏地出了宫,孟之微在岔路口跟赵文汐分别,以往总会热情招呼他一声来家里吃饭,如今琴濯不在,她也顾及府中新添的人,便再没开过这个口,觉得此间赵文汐对自己也算颇多关照,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之前一直都没跟你道声谢,等明日我让厨师傅做一桌好菜,你来府上坐坐。” 赵文汐听到这话,也想到以前受琴濯之邀去府上蹭饭,终归心里也有些不忍,便笑道:“你我二人还何须如此,你不如就等空闲了买上两只烧鹅,再带上一壶上好的花雕,找我喝上几杯。” 孟之微神情略松,道:“好,等改日我一定去叨扰。” “这就对了,色将晚,快些回去照应吧。” 赵文汐等他从岔路口走进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方才上了轿。 孟之微刚进巷子,阿昭已点着灯笼在大门口张望,她紧走了几步到得门前,一再劝道:“不是说过你的腿脚不便,不必应门么?你只给我留个门就行了,何苦日日出来等。” “我见色晚了,大人回来黑路滑,在门口点个灯笼,看得也清楚。”阿昭对此并不介意,觉得这都是自己分内之事。 他虽对孟之微不甚熟悉,不过因为他是琴濯的夫君,阿昭觉得都是一样的,所以更要照应好他,免得夫人泉下不安宁。 孟之微也劝了他几回,夫妻二人却固执得很,能干的事绝不会少干,她这状元府的后院连根杂草都长不大。 孟之微回身挂上门,阿昭告诉她厨师傅已经备好了晚膳,她点点头先行回屋换衣裳,看见苏水心抱着一大叠晾干的衣裳往她屋里放,赶忙又上前接了过来。 她的肚子如今也有六七个月了,宽松的衣衫都遮挡不住,孟之微忍不住拧眉道:“你身子不便,以后这些事情也不必沾手,黑路又冻,仔细别摔着才是。” “这不算什么,大夫也说让我多走动走动,到时候利于生产。”苏水心抚着肚子笑了笑,看了下她纤瘦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 “有事找我?”孟之微见她站在当中,便拨了拨灵溪事先烧好的炉子,让她坐在一旁。 “我这人嘴笨,也不会讲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总归一句话,我也承了您二位的情,我就是到死也不会把您的事说出去的,您只管放心!” 孟之微只是略笑了笑,“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你也无需跟我再一次保证。” 左不过就是个掉脑袋,她现在是越想越开了。 苏水心也是怕她觉得琴濯去后,她一个人拿捏不了自己,之前见她精神委顿,都难以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此番也是想让她定定心,别伤心之余又焦心,到时候逼出病来。 “您既这么说,只管放一万个心好了,我带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发誓,一定不会让您的身份在我这里泄露半个字!” “如此,我也承了你的情了。”孟之微满心感叹,朝着苏水心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一更,今天还有哦~ 第110章 雪片茶(1) 立冬这日, 薛岑依照约定带琴濯启程去霖山行宫,没有早一日也没有晚一日。 对于他言出必行这个优点,琴濯还是挺叹服的, 觉得自己以后所求也许能更有把握一些,不觉暗喜。 薛岑看到她脸上不自觉洋溢的笑意, 觉得她是出门方才这般欣喜, 心里再度一软软,便道:“以后时常带你出来走走,等明年春天回暖些, 你若想回钱州看看也可以。” 以前琴濯也见他时常外出,不禁道:“你一个当皇帝的还能天天到处跑?也不怕大臣们说你不安分。” “皇帝也是人,天天跟坐牢一样呆在宫里不成?我处理完政事,想去哪儿谁管得着。” 琴濯暗道他这皇帝果真任性, 觉得马车里火炉熏得干燥, 便旋开随身带的珍珠膏,匀在手上仔细按摩保养。 薛岑看见了, 旋即丢开正看的书本,将她纤细的一双手抓过来,“我帮你。” “你会么?粗手粗脚的……”琴濯眼里均是嫌弃,以前就连孟之微她也少叫,那人女扮男装久了,通常都不注重这些,反而是自己三五不时揪着她抹些滋润的膏子。 薛岑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像块珍贵的美玉一样,转头从盒子里抠了一大块珍珠膏, 看得琴濯直呼心疼。 “你少用些啊!” “这还是么稀奇东西,用完了再让人送来就是。”薛岑财大气粗道。 “这么多都抹不均匀, 黏糊糊的反而难受。”琴濯看着自己两手被涂得油乎乎的,忍不住皱脸。 男人的手虽不及自己细致,不过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感觉倒也不错。 琴濯渐渐享受起来,展着自己的手指头,靠在马车一壁任由一国之君伺候着自己。 “舒服么?”薛岑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指头笑问。 “太舒服了!”琴濯说着,动动自己被忽略的小手指,每按完一根她就翘起来另一根。 薛岑揉捏着她的纤纤玉指,也觉得挺享受,回想以前那些小手都拉不得的日子,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将珍珠膏都揉匀,薛岑忍不住抓着她的手指轻咬了一口,满掌心的柔软,都舍不得松开。 琴濯抽出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尚且油乎乎的,便又塞进他的手掌心蹭了蹭,将残余的珍珠膏都抹到了他手上,觉察他一手虎口处有薄薄的茧,摊开来抵了抵道:啾恃洸“你这么养尊处优的,怎么还有茧子?” “都是以前练剑留下的。”薛岑捏了下她嫩得能滴出水来的脸颊,“蹭着你了?” 琴濯摇摇头,在他的茧子上也涂了一层珍珠膏,还叮嘱道:“你每日睡前也涂一些,这个珍珠膏很滋润。” 薛岑笑道:“我涂它做么,练武之人糙就糙点吧,嫌弃我么?” “是啊,嫌弃,你离我远些。” “嫌弃也不行,喳喳帮我看看能不能将这茧子去了。”薛岑挨近她,看着她脖颈上纤细白嫩的肌肤,觉得自己这手上去蹭一蹭保准就留下一片印子,为她着想自己养精细点倒也没么。 琴濯埋怨他有时候说话就跟那么似的,半点不像回事,抚着他虎口的茧子道:“这都是长年累月下来的,除非你不再动刀动枪的。”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薛岑自小就在青枫山习武,练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就是平常也会在练武场比划两下不至于生疏了,让他就此放下谈何容易,况且也挺可惜的。 “去不了这茧子,也好歹注意一些别干燥开了裂,便是男人也不是非得不修边幅,何况你也是个拿笔杆子的,又不是杀猪的莽夫。”琴濯从盒子里沾了些珍珠膏,在他虎口处轻轻打转,好让膏体更好的吸收。 她的肉皮细嫩,纤纤指尖点在自己手跟前,就像是羽毛一般,薛岑越来越觉得坐不住,手脚也不老实。 到最后到底浪费了一盒珍珠膏,却也不知道抹在了哪里。 到了行宫的时候,琴濯就没理他,兀自去了寝宫,连窗户缝都没给他留一道。 薛岑想着反正时间还多,先办正事再说别的不迟。 他虽来这行宫消遣,但平日该处理的奏折还是一样不少地会送来,若有重要的大事,朝臣也会来这里禀奏,倒是不能像别的朝臣一样休沐了就可以么都不用管了。 便是众人都无事,他也要时不时关注各地正在兴建的工程,实是有操不完的心。 行宫里一切都便利,琴濯的随身衣物卧雪已经帮忙整理好了,剩下一口小的红木匣子,卧雪记得跟琴濯宫里的那个相似,知晓是她的重要之物,便没有轻易打动。 琴濯给这个匣子也上了锁,放在妆奁的下边,一眼能看着,也不担心会有人乱动。 她早就盼着这里的温泉,趁着薛岑处理正事被绊着,她赶紧收拾东西先跑去享受。 这皇宫别苑是薛岑的地界,若是他空闲着,自己反倒有些不敢轻易来了,谁知道那头狼么时候咬自己一口…… 对于薛岑日益暴露的欲望,琴濯也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羞于提起,只能装作不知。 可薛岑也时不时点她一下,没有她的开口也绝不越过那一步,琴濯却对他这种“彬彬有礼”懊恼不已,觉得他也就是道貌岸然罢了,三番四次的,没的将她也撩拨起来…… 有时候琴濯都在想,这男人是不是也看了三十六计,在使那么“美男计”,实在无耻! 长长地叹了口气,琴濯扑了把自己热烫起来的脸颊,依靠在汤泉一壁,左右看了看没人后,从一旁放衣服的篮子里拿出来一个布卷,做了许久的决心才缓缓打开,眼神却是四处乱飘,压根不敢全部放到手里的东西上去。 布卷里露出几抹青翠的玉色,琴濯低头看了一眼,又赶忙别开,红晕几乎铺满整个脸颊,咬唇嘀咕:“这做得也太逼真了……” 她又犹豫了许久,才把最边上的拿出来。微凉的玉器在她发烫的手心里愈发真实,她将东西浸入池中,扭扭捏捏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胆子,正打算再看看有么自己能接受的尺度,一抬手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薛岑。 那一瞬间,琴濯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噼里啪啦火花四溅,水汽氤氲之中也看不清薛岑的脸色,她只感到他的目光透过水雾直勾勾地投射过来,将她的神魂都欲击穿。 她一哆嗦,手里的东西便沉入池中,她僵着身体没顾上去理会,惊慌之下甚至都没想到质问薛岑为何忽然闯入,只是结结巴巴百般遮掩,“我就是好奇看看……” “哦?好奇么?”薛岑穿过氤氲的雾气走到池边,眼底的浓黑亦不再有遮挡,居高而下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倾覆。 觉察薛岑被欲望勾缠而变得沙哑的声音,琴濯更是脚底发软,站都站不起来,眼看着他合衣而入,只余心口疯狂的跳动。 待薛岑的指尖触及她的面容,她如梦方醒,极快地转身,却已是迟了。 薛岑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压在池边,身上被水打湿的袍子盖在她无寸缕的身上,黏缠在一起。 琴濯的神志在一瞬间都被他疯狂且急切的气息所席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恍恍惚惚的,好像中间的记忆全部都缺失了,却又无法真正忽略,可更多的则是满腔无言的纳闷。 那男人是真能忍…… 在床上瘫了半天,琴濯坐起来尚觉浑身发软,心里也觉得很怪异,扶着床头没下地。 卧雪端了茶进来,殷勤地送到她手边。 可能温泉泡得太久,琴濯也觉得喉咙里干涩,抿了几口觉得香气浓郁,便问道:“这是么茶?” 她一开口嗓音还是哑的,脑海里争先恐后地涌入自己想赶快忘却的画面,脸上再度烫起来。 “这是冬日采的雪片茶。”卧雪回了一句,又将托盘里的一小碟西瓜跟雪梨放在她容易触及的地方,“这些瓜果都是南方近日运来的,皇上特意吩咐奴婢送来,让夫人润润嗓子。” 琴濯抚着脸,听到最后几个字心里就恼得慌,抬起水色未褪的眼眸,问道:“他人呢?” 卧雪尚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皇上在后面的练武场呢。” 琴濯默了一瞬,咬了口清凉的西瓜,对他这般发泄精力的方式感到不解,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说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要能挨到十五,谁又想初一呢。 只是…… 琴濯想到还未解决的事,一下又从床上坐了起来,待想去收拾落在汤池里的东西,手碰到枕头旁边,听到玉石相击的清脆响声,垂眼一瞧连忙遮了起来。 她回头数了数,东西倒是一样没少,还都整整齐齐地呆在自己的小袋子里,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琴濯捂着脸一声长叹,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彻底毁了。 第111章 雪片茶(2) 琴濯这厢感叹自己逝去的英明,薛岑亦是心绪紊乱,纵然艳色迷人,也不敢稍稍回想。在演武场练了几遍剑,方才觉得心里平定不少。 黄鹤风捧着手巾跟几纸单子上前,回道:“一应事宜已经筹备好了,这礼单上的东西还请皇上过目。” 薛岑擦了把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确无遗漏,方才点点头道:“着人照着置办,司天监择的日子在么时候?” “是十月二十七。” “十月二十七……就是后日了。”薛岑琢磨一阵,觉得也能接受,便没有异议。 “可要知会夫人一声?”黄鹤风觉得皇上这般有心,实是件大好事,他们这群人就没有不高兴的。 薛岑本来是想给琴濯一个惊喜的,思前想后明日礼服也就完工了,他这会儿也想见她得紧,便还是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讲。 “我去瞧瞧。”薛岑把手里的剑扔给黄鹤风,兴冲冲地就往琴濯那里赶。 琴濯原以为他今日不会再过来了,他要自己去冷静,来了岂非又乱了心,正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昏昏欲睡,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吓了个精神,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扣个面具,这样就不必在不久之前的迷乱后面对他了。 薛岑直接钻到她暖烘烘的被子里,在她恼怒之前把自己的一双手伸过去,“刚练完了剑,喳喳再替我保养保养?” 琴濯看见他修长如玉的十根手指头,只觉得臊得慌,一把推开来,抡起枕头砸向他。 薛岑摆明了是故意的,半点不为先前的事情难为情,连枕头和人带入怀中,将自己满心期盼的事情告诉她:“我已经叫人择定了日子,等后日我们就成亲吧。” “成亲?”琴濯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只觉得跟天方夜谭一样,“你跟我?” “傻了?除了你跟我还有谁跟谁?” 琴濯在他脸上找不出半点玩笑的成分,却也依旧感到奇怪,将他的手拨开,“你是皇上,成的么亲,你哄我也不会找点实际的。” “我何时哄过你了。”薛岑揽住她,拿出一份拟定好的婚书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虽不能像民间一样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可我依旧希望能与你白首相约,也请喳喳原谅我做这个皇帝的不得已之处。” 琴濯垂眼看着婚书,这应该也是他自己写的,字迹与他平日的朱批别无二致。想到这人那般恶狠狠的架势还能半路叫停,原是为这手续,不禁暗笑他讲究得倒是挺多,她都准备好“以身饲虎”了,这人洞房不入反倒掉回头要拜堂。 “你这又是预谋了多久?”琴濯翻着这纸婚书,心里也是极为复杂。 “想法早就有了,只是近日才开始办。”薛岑见她闲适地窝在自己怀里,不像是抗拒的样子,端着的一颗心悄悄地放了下去,又推推她的胳膊,“怎么样?嫁不嫁我?” “我说不嫁你能不娶?” 薛岑直接笑道:“装装样子问问你而已,礼堂都准备好了。” 琴濯回过头直接给了他一拳,合上婚书道:“民间的嫁娶可是要上族谱的,你娶我将来的皇后可要不依了。” “有你在哪来的皇后。” 薛岑这话再度让琴濯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多想,也不信那偌大后宫会没有别人,只看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意,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这便够了。 “你也不早知会我,哪有嫁人这般着急的,你的聘礼呢?”琴濯伸出手,理直气壮朝他要。 薛岑抓住她的手,幽幽道:“再迟我会忍不住的。” 琴濯嗔了一声将手抽走,被子里的脚尖踢踢他,催道:“民间有规矩,新郎新娘出嫁前都不能见面,你快走!” “这是么破规矩。”薛岑一听不能见面,就皱着眉觉得民间的规矩没必要了。 琴濯拿婚书掩着微微上翘的嘴唇,道:“这都是老人留下的,你不遵循当心破坏这好日子。” 在这场婚事上,薛岑也难得信奉起这些东西来,大概是心中的不确信居多,所以对么都存着一丝小心,无奈起身,“行,我就遵这规矩,也省得我提早把洞房入了……” 听到他后面的话,琴濯羞恼得又踹了他一脚。 薛岑捏着她的脚踝,直接将人拉到床边沿,又凶又狠得餍足一番,方才在她的骂声中一脸春风地离去。 琴濯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跟上扬的唇角,方才有些怔愣,心里也乱糟糟的。 若是孟之微在身边,她好歹有个可以征询说话的人,如今憋着一腔烦乱怎么也发泄不出去。 仿佛是被这忽然的婚期催得急了,琴濯在头一天愈发觉得心绪不宁,又紧张又焦虑,好似真的出嫁一般。 就像一朵正开的花儿忽然萎靡下来,薛岑一向心细,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薛岑以为这婚事终是不合她的意,心里也沉沉的,想当看不见又不忍心,倒是没想到琴濯会主动来找他说。 “旁人出嫁都是父母亲朋满座热热闹闹的,我爹娘去得早,我也没别的亲友,只有个表姐在……我想见见她。” 不得不说薛岑这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差点没当着她的面抚胸口,道:“若为这事自然没问题,只是你那表姐不是在钱州?怕是没法赶过来。” 琴濯一听有戏,忙道:“她前些日子来京城了,就在……就在状元府上,原也是我的事惊动了她。我想找她出来说说话,不然心里实在乱得慌。” 女儿家出嫁的心绪,薛岑多少也能理解,她有这反应自己倒也觉得平常自然,反而放了一半的心,暂且没有多管她表姐在状元府的事。 “表姐住在何处?我派人即刻去接她。” “她胆子一向小得很,你派人去了她又不认识,反而吓坏她。我想亲自去见见她,就半日的时间,你让大风小风跟着我好不好?”琴濯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满眼央求。 薛岑还有么是不能答应的,觉得她主动提大风小风也是心存戒备,无奈道:“你啊……我说十句话你总信一半,也不用大风他们了,让卧雪随行伺候着,我派几个人护卫,你看如何?” 琴濯连声说好,满脸的欢欣,“皇上英明!多谢皇上!” “小马屁精!” “我现在就去准备,等天黑前一定回来,绝不耽误明天嫁人!” 见琴濯蹦蹦跳跳地跑远,黄鹤风上前轻道:“皇上,要不让小风暗地里关照着些?” “不必了,她若真想见孟之微,我拦得了一时,又岂能拦得过一世。” 不过薛岑心里还是愿意相信琴濯,他也不是没想过派人暗地里跟着,只是既然决心要与她白头,起码的信任应该坚持。自己是先起意的一方,她不信自己反倒是自然。 “但愿我的一颗心不会白费了。”薛岑喟然而笑,又正色了几分,“也着人安排着些,若是夫人将她表姐带回来,便安置在西院,别怠慢了。” “老奴明白。” 虽然没有大小风在身边,琴濯也知道身边跟着的没有一个不是听薛岑吩咐,她不敢掉以轻心,回到城中便让卧雪亲去了一趟,告知孟之微要见表姐,她相信以自己跟孟之微的默契,她怎么也能明白。 焦灼不安地等了半天,卧雪果真带着人过来了。 琴濯就跟见着大燕的小燕,一个飞扑过去抱住人,“表姐!我想死你了!” 孟之微被她勒得险些断气,帷帽下不停地翻白眼,却碍于这个表姐的身份是因疾不能说话,只能任由她抱了半晌。 等得其余人等都退出去,孟之微才稍稍掀起帽子一边,脸上还遮着一层,轻声问道:“卧雪来找‘表姐’我还差点没反应过来,你怎么忽然兴起这法子了?” 危险归危险,不过这也是他们可以毫无隔阂见面的最好办法了,孟之微不禁懊恼自己之前怎么没想起来,还平白让薛岑吃了一顿飞醋。 琴濯搅了搅手指头,脸上慌慌的,道:“微微,我要成亲了怎么办!” “成亲?”孟之微愣了一下,转而变得惊恐,“你又被谁抢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丫头居然是个香饽饽呢! 琴濯瘪着嘴满脸发愁,“跟那条龙……” 孟之微听后,更觉得诧异。按理说琴濯都入宫为妃了,这又是成的哪门子亲?况且成亲这词也用不在他们身上才是。 挠了半天头,孟之微也弄不懂琴濯的反应为何会是如此。 “我心里乱得很,所以才出此下策出来与你见面,你帮我分析分析,他到底是么意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之微看了看她快要团成团的眉毛,道:“这大概也许可能是皇上喜欢你的意思吧……” “我知道他对我图谋不轨,可是这也太过了!” 孟之微忍不住想告诉她,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形容薛岑对她的心思可能太片面了,只是看她为个成亲能愁成这般,显而易见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感情在开窍之初方才烦恼呢。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招来琴濯的瞪眼,反手一记爆栗敲了过去,“你啊,么都不知道演么妲己惑君呢,现在倒是给人蛊惑了,自乱阵脚!” 琴濯只听到后面的重点了,支棱起眼睛道:“他果然是在迷惑我吧!” 孟之微看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薛岑是给自己抢回去了一个还没熟的瓜,这敲开可热闹了。她觉得自己被抢了媳妇儿的憋屈终于舒缓出来一些,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见琴濯这么发愁,她还是开解道:“你那会儿瞒着我进宫,就没想过皇上对你的心思可能并不简单?” “左不过是猎艳心起罢了。” “京城的佳丽可不少,他何苦就瞅着一个有夫之妇,况且若仅仅是一时兴起,我也不会如今还安稳地呆在朝中了。”孟之微觉得自己多少还是受了她的照拂。 这个原因琴濯在以前也想过,最终还是觉得薛岑是癖好特殊,专门找这违背纲常的刺激。 孟之微知道跟她讲未必能明白,感情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感受,遂道:“你也不必发愁,就当自己是个祸国妖民的宠妃不就行了?皇上对你好就接着,你一开始不就这么打算的?凡事别跟自己犟着,顺从心意便好。” 琴濯悄悄抬眼看她,“你之前不还凶我来着……” 说到这里孟之微都还来气,只是事情已经没法改变而已,“我现在只盼着你我能多活两日就好,如果皇上顾念旧情,没准还能让你终老在宫里!”孟之微点点她的额头,已经妥协了。 琴濯一下又想起来自己进宫的使命,还告诉她自己已经攒了一匣子珠宝,以后可以派上大用场。 孟之微闲闲听着,知晓那些珠宝的来历,只是笑了笑不作言语。 这生瓜蛋子,才让那人有的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十月二十六,晴。 生活要讲究仪式感,成亲的步骤不能少。 ———— 二合一~大家吃着喝着~ 第112章 合卺酒 宫里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 琴濯拉着孟之微道了好半天,罢了又可怜巴巴赖在她身边,“微微, 我可想你了。” 孟之微任由她抱了一阵,将她推开, 哼道:“现在知道想了, 当初一门心思要进宫,现在吃到苦头了?” “那我也不后悔!”琴濯清楚自己的意图,只是嘴上委屈得一瘪, 仍旧抱着她不撒手。 孟之微心里也愁,每天基本上是“三省吾身”。 她爹的案子不翻了么?不行。 琴濯入宫不管了么?也不行。 可怎么办,她也没办法…… 每次想到这里,孟之微总要叹许久的气, 觉得比自己当年考状元都要难。 琴濯见她眉心不展, 方又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安抚道:“你也别发愁, 我就是在宫里也没个交心的人,想找你来说说悄悄话,现在都好了,我打的主意自己知道,你别再劝我那些没用的。” 听她掉回头来叮嘱自己,孟之微忍不住又捏了她两把,又气又无奈。 知道她在宫里孤立无援,自己又不能与她常见面,孟之微便道:“你现在也就跟我当年决定科举入仕一般了, 平常该怎么就怎么吧,要是有顺眼的命妇小姐, 也多结交一些,别把自己困在宫里。” 这个琴濯也知道,只是许多事她还是只能跟她讲,觉得其他人结交不结交倒也无所谓了,左不过是多几个打叶子牌的人。 将心里的话一股脑道出来,琴濯觉得舒坦了不少,也不似先前那么着急慌忙的,头绪也清明起来。 她深知自己在看到薛岑一连串的安排时慌了,她不怕薛岑的厌烦,更无惧生死,独独怕薛岑对她用了她也承担不起的感情。 她原就想着,将来等事情摊出来,如果逃不出命一死也罢,要逃得出命就背上包袱干干净净走人。金银珠宝尚且有准确的定量,可感情就难说了,欠了可要拿什么还…… “琴濯啊琴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现在又矫情个什么劲儿!”回去的路上,琴濯还一腔苦恼,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愁眉苦脸,最后只能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大不了自己对他更好一点就是了…… 于是,薛岑看到欢欢喜喜回来对自己积极殷切的琴濯,着实有点受宠若惊了。 “你表姐没跟你回来?”薛岑看她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自己身边绕了半晌了,将她抓住抱到身前。 “她从小就很少出门,不习惯宫里这些规矩,我便没强求。”琴濯想了想又继续道,“表姐看到我好好的,当真吓了一跳,我便把事情都告诉她了,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他只是尽全力不让她处在风尖浪口上,至于他“夺妻”一事,也不在乎多少人知道。 “皇上真好!” 听到她顺溜地又拍了自己一句马屁,薛岑将她的下巴抬起来,盯着她熠熠的眼眸道:“出去一趟这嘴巴怎么跟抹了蜜一样?心里打什么坏主意呢?” “不是你说的投桃报李么,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不能毫无表示。” 在琴濯面前,薛岑始终是能得到好的绝不想思虑那不好的,纵然心底存着些不确定,但此刻亦是受用无比,开始蹬鼻子上脸,“表示就只是说说?” “我做了绿茶糕,基本没怎么放糖,口味清淡适合你。”琴濯说着,把糕点碟子端到了他面前。 薛岑垂眼看了下那颜色清新的糕点,却没有动手,只是又默默地看向她。 琴濯会意,脸上浮现一抹赧然,可想到他一起了意缠人半天,自己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拽着他腰间玉佩的穗子道:“就剩一个晚上了,明日我以身相许还不行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薛岑就忍不住心猿意马想些这这那那的,用商量的口吻道:“先支付一点定钱?” “喏。”琴濯拈起一块绿茶糕,塞到了他嘴巴里,然后拍拍手起身,“我要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做美美的新娘子。” 薛岑看着她袅娜而去的背影,倒是没有拦她,嚼了几下口中的糕点,觉得还是挺甜的。 薛岑安排这一切,大臣们自然是不知道,他在自己后院里如何倒腾,别人也说不着。 宫人们热热闹闹地筹备,就连寝殿都是深红粉嫩地装饰得妥妥当当,凭谁一看就知道有大喜事。 晌午的时候,有朝臣从议事的地方出来,看到几个人抬了一口大红绸子装饰的箱笼从旁边的园子进去了,便问了黄鹤风一句。 黄鹤风深知薛岑是不想隐瞒对琴濯的任何好,便道:“是皇上给夫人准备的。” 大臣一听,又是皇上后院的事,便不多打问了,只是暗自感慨皇上似乎对这位新来的夫人颇为宠爱,不过想想夫人是冯老将军唯一在世的亲人,倒是也没毛病。 民间的嫁娶都是拜天地,拜父母,琴濯和薛岑双亲俱已不在,此间也是删繁就简了。 琴濯倒比薛岑还这注重今日的洞房花烛夜,毕竟是叫她愁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没解决的事情。 此前她偷偷买的工具被薛岑撞个正着,她就再没脸拿出来,一直耽搁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心里只盼薛岑这个童子鸡别发现什么端倪。 为此,琴濯昨夜还点着灯研习了两本艳/情小说,算是做足了理论基础。 只是她这么认真地准备这件事,却忘了自己在成亲的一应流程上也属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看到薛岑端着剖成两半的瓠瓜走过来时,脱口问道:“拿这瓢做什么?” 薛岑把其中一半往她跟前递了一下,面色依然温和,“合卺酒,同饮一卺,即成夫妻。” 琴濯心里登基咯噔了一下,慌乱之下忙道:“以前条件不好,成亲也是一切从简,我以为夫妻只是喝交杯酒呢……” 她话音刚落,薛岑已经将一半瓠瓜抵到她唇边,似乎并不想听她说起以前成亲时的细节。 琴濯反应过来,未免多说多错,赶紧将那酒一口闷了。 薛岑见她把个合卺酒喝如此豪爽,不觉失笑。 虽然今日的一切只是走了个形式,可琴濯还是觉得此间的气氛真实暧昧,两人一对视,便禁不住天雷勾地火了。 临到途中,琴濯却又将薛岑掀开来,几次三番后,薛岑也气急败坏的,眼里仿佛点着两搓小火苗,灼灼地烧着她,“琴喳喳,你是想急死我么?” 上次他这么叫自己的时候,还是因为跟孟之微见面而吃醋,琴濯这会儿听着,也知道他是着了急,忙安抚地拍了拍他胸口,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而后薛岑看她的眼神愈发烧起来,嗓音带着撩人的喑哑,“你确定?” 琴濯满面赧然,只是揽着他的脖子将自己挨过去。 美人都主动投怀送抱了,薛岑觉得自己再磨叽反而不像回事,将人打横一抱,朝着隔壁的浴池而去。 这一夜直到天光乍破,值守的卧雪等人都没听到里头的吩咐。 不觉日上三竿,卧雪才看到神清气爽走出来的薛岑。 薛岑看了下宫女端着的盥洗用具,信手接了过来,只是进去没多久,好像就被琴濯赶了出来,脸上却并未见丝毫愠色,反吩咐卧雪道:“小心伺候夫人。” 卧雪忙颔首回是,着小宫女一一进去,自己随后跟入,看到那掉了半片帐子的床榻上,美人扶着床柱青丝披背,积了一夜的暧昧气息似晨雾不散,将那轻纱之间的美人悄悄笼住,叫人不自觉就想到被雨水打过的海棠,惹人生怜。 卧雪忙上前几步,将要下榻的琴濯扶住,“夫人要什么,吩咐奴婢就是。” 方才有薛岑在,琴濯还能硬撑着一些,这会儿一放松,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抗议她昨夜的馊主意。 迷乱之际,她自己做的那些准备都通通抛诸脑后了,哪里还顾得上装什么“身经百战的老手”,也不知道昨天在水里有没有蒙混过去…… 琴濯抚了下发热的脸,觉得仅仅是坐着两条大腿都是软的,便暂时没有起身,接过卧雪递来的面巾擦了把脸。 卧雪依照她的习惯,每日清晨都会准备一壶井花水,来这霖山行宫也不忘。 琴濯感慨于她的认真体贴,犹豫之后悄悄同她交代:“一会你帮我找些消肿的药膏来,千万别让皇上知道了。” 卧雪见她一脸羞窘之色,也会过意来,忙垂下眼道:“奴婢省得了。” 琴濯很想再窝回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又怕太过了惹得薛岑起疑,可出了门连院子都没走出去,就觉得哪哪都不对付,只好又回去了,歪在榻上捡了个绣绷子绣花。 薛岑处理完事务就过来了,琴濯看他精神奕奕,面带春风的模样,跟自己可是大有区别,不禁怀疑这男人是不是妖精变的,惯会采阴补阳…… 薛岑坐下之后,顺手揉捏上她的小腿,见她身上崭新的衣裙,道:“身子不适还出去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琴濯好像被踩了尾巴,一下就坐起身,生怕他发觉自己精神萎顿。 薛岑只是笑笑地看着她,抬眉哦了一声,“精力挺足的。” 琴濯一下就成了怂瓜蛋,卧回去一脸虚弱,“没有……我精神差得很。” 不过她这样子有七分倒是真的,尤其方才坐起来急了,一边大腿都差点抽筋,她也只能暗地里呲牙。 第113章 苦丁茶 平常夫妻成了亲也没有再分房睡的道理,尤其薛岑惦记了这么久,更是食髓知味。 琴濯暗地里头大,卧雪拿来的药膏她还没来得及用,晚上薛岑偏又赖着不走,叫她为难不已。 薛岑都被她幽怨的目光盯得不对劲了,不禁想拿起镜子照照自己脸上是不是刻了禽兽两个字,自己就是不想同她分开而已,怎么好像他已经将人怎么样了似的。 “不碰你,过来睡。”薛岑拍拍身边的位置,手上还捧着一卷好像证明他清心寡欲的心经。 琴濯揪着一旁的帘子,目光在他暗色寝衣之间露出的胸膛上瞥过,只能放弃抵抗,“我还要去洗脸。” “快去快回。” 琴濯听到后,回过身冲着他道:“别偷看!” 薛岑笑着叹了声气,将神思再度聚集回手里的心经上。 琴濯在里头还站了半晌,确信他不会过来方才偷偷摸摸到屏风后解衣,上完药等了一阵才回去。 被子有薛岑的体温温着,与汤婆子滚过的燥热不同,整个被窝里都是匀称的暖意,拢在身上的时候就像一个暖暖的怀抱。 琴濯暗叹这倒是个好炉子,扭头看薛岑还在目不斜视地看心经,问道:“你似乎很喜欢看这些佛经?” 以前也常见他手边放着,要说他真的清心寡欲,那是半点不着边,她觉得以他这般心性,修习佛经的话佛祖都要发怒了。 “平心静气。” 薛岑的目光从最后一句话上收回,将心经放在一边,抬手去给她掖被子。 琴濯恍若惊弓之鸟,一下就坐了起来,“你说过不碰我要干嘛!” “……”薛岑扬着嘴角,照旧伸过手去,将她摁回被子里,将被角给她掖好,然后拍了拍,“睡觉。” 琴濯方知自己是误会了,脸上不禁也有丝尴尬,眼神直勾勾盯着床顶,两手捏着被子躺得直直的,干巴巴道:“好梦。” 薛岑轻笑着摇了摇头,方躺下又听到她在黑暗中幽幽问道:“你真能忍得住?” 她小心翼翼的问话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不信任,薛岑不禁气道:“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忍不住了。” 床帐里转瞬没了动静,不多时薛岑就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挨过去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还以为你多有戒心。”薛岑失笑不已,轻手轻脚地躺过去,将人捞到自己怀里抱着,以前觉得一到秋冬就背后心窜凉风,现在总算是有个人互相暖着了。 只是想到琴濯这战战兢兢的态度,薛岑也不禁蹙眉反思,自己昨夜是不是太过了,惹得她如此抗拒,看来还是不能过于急躁了…… 一夜安眠,琴濯总算补足了些精神,早上起来看到整整齐齐的床榻,心道那男人还算说话算话。 不过薛岑的话也是有时限的,在霖山行宫这段日子,琴濯着实体会到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她也算明白了为何当初粉儿刚嫁去陈记干果铺时,天天显得精神不济,男人果然都是耗人心神的妖精,除了耽误她炒菜,半点用都没有。 不过薛岑还是有大用处的,琴濯还指望着他保孟之微的命,给他补补“阳气”也认了。 可这以色侍人显然也不是好差事,有那么几日琴濯都觉得自己要英年早逝了,还是逝在床上的。史书上素来有精尽人亡的皇帝,倒是还没听过有脱力而亡的妃子,琴濯感觉自己应该能当头一个,名垂青史了。 好在行宫之行已经结束,马上就能回宫了,到时候薛岑每日要早起上朝,他自己应当也会收敛,起码不会通宵达旦地闹腾。 想到这里,琴濯几乎喜极而泣。 今日琴濯跟着薛岑在书房里整理折子,本来正正常常的,那人也不知又寻思什么不正经的,琴濯看他动手动脚,便赶紧撂下东西跑出来了。 待会儿还有朝臣要来奏事,她可不敢在这时候任他放肆,没的真要坐实“祸国殃民”的名声。 从书房出来,丝丝的凉意便席卷全身。琴濯看到天际阴沉沉的云彩,猜想今日是要下雪了,到时候趁着雪夜泡温泉,一定很享受。 她看到远处已经有朝臣往这边走来,便随卧雪从另一边过去。 她现在的身份虽然已经不遭人怀疑,可她到底不敢太随意了,能不见人就不见人。 没想到她刚走下台阶,倒是迎面碰上个赵文汐。她脚底一顿,打了下滑,险些就摔个屁股墩。 “夫人当心!”卧雪连忙将她扶住,方才让她缓冲了下势头坐了下来。 赵文汐见状,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来,微垂着眼恭敬问道:“夫人可有碍?微臣即刻去叫人来。” “不必了,多谢赵大人。”琴濯赶忙起身,颔首致谢,脸际的流苏面帘轻轻摇摆。 赵文汐等她走后方才直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 回到寝殿后,琴濯也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若说她的容貌相似一说还可以遮掩过去,可卧雪当初还在状元府待过,以赵文汐的敏捷心思,这么多巧合拼在一起,他真的不会起疑? 琴濯倒不完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赵文汐知晓,只是这背后牵连的事情太多,她怕这一条线头被捡起,迟早也把孟之微给牵扯出来。 犹豫了许久,琴濯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薛岑,也好让他及早防范一下。 薛岑也知道赵文汐跟孟之微的关系非同一般,只是赵文汐这个人一向守礼有度,便是再好的关系他也不会多置喙别人家的家事,听后便道:“放心吧,就算他知道了,为了孟之微之故,他也不会随意将此事摊出来。” 琴濯自不敢提自己真正所担心的事,急道:“可赵大人也是个直性子,他若真的怀疑起来,到时候没准会当着众朝臣的面参你一本,你谋夺臣妻这事儿可就兜不住了!” “担心我啊?”薛岑只是笑眯眯的,还有闲心腻歪在她身上。 琴濯恼得推开他,道:“我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好好听一听!” “我不是有在听。”薛岑抓起她的发梢,挠挠她的下巴,神态自若,“可你如今也只是猜测,我总不能现在就把他绑起来塞住嘴。你说的我会注意,若是他真的起了疑,相信孟之微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岑知道孟之微跟自己妥协亦是因为琴濯,如果有人要将此事袒露出来,他头一个会反对。 “你倒是会便利。”琴濯哼了一声,却犹不放心。 就算有微微在,她又如何能跟赵文汐坦白呢?若依照他们的说法,薛岑还是抢了人家的妻子,这在赵文汐看来,大抵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了。 惴惴不安了几日,朝堂上也未传来什么异动,琴濯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回宫之后,薛岑照常上朝下朝批折子,琴濯则在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做菜绣绣花看看书,因上次余惊未散,她这些时日都没敢再出宫,就怕再遇上个什么人。 就在她彻底放下心之际,一日却忽然听到赵文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了薛岑一本。 琴濯听闻的时候,绣花针就戳在了自己手指头上,疼也没顾上,怔怔道:“我这可真是个乌鸦嘴……” 她说那些话时,原是想让薛岑长个记性,万万没想到赵文汐真的敢参当今皇上一本。 午膳的时候薛岑也没过来,琴濯料想这事已经将他绊住了,叫来程风一问,方知朝中已经一片哗然。 琴濯还想她这事能瞒得久一些,没料到这会儿就被抖露出来,焦灼得食不下咽。 薛岑知道这消息瞒不住她,她必定要在意,所以百忙之中还抽出身来,陪她过来用膳。 琴濯哪里吃得下,急得嘴上都要冒泡,先前只泡了些他惯喝的苦丁茶。 薛岑见了,顺手拿过来喝了几口,道:“苦丁茶有好处,你也该常喝喝。” 琴濯对他的淡然自若着实无法理解,将杯子抢下来,直截了当地问道:“赵文汐参了你一本,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其他的朝臣也都知道了?” “我也没想到我这位大理寺少卿倒是个心细如尘的。”薛岑抚着手指,并未见焦急之色,“今儿他在殿堂上掷地有声的样子,倒不愧是杨大人指点出来的学生。” “你是要急死我,谁跟你说这个了!”琴濯一拳砸进他手里,没能抽出来。 见她皱着脸,薛岑方才说回正事,“就是细数前朝,也没人敢参堂堂皇帝的奏本,这满朝文武又有谁敢附和他?” “可事情不也包不住了?”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仅凭赵文汐一人的说辞,谁也不敢随便站队。这可是污蔑一朝天子的大罪,若是事情有出入,可是要掉脑袋的。” 琴濯一听,又由不得替赵文汐担心起来,犹豫道:“那赵文汐这么参你一本,你要如何处置他?” “朝中敢这么直言不讳的人才不多,赵文汐算一个,自然要好好嘉奖。” “他参你,你升他的官?”琴濯也听程风说了,赵文汐怼起人的架势可是半点不虚,就差指着他的脑袋骂了,便是杨大人那一伙老臣都不敢如此。 虽然不想让赵文汐掉脑袋,琴濯觉得他这处理方式也挺奇怪的。 “我若真以此治了他的罪,岂非是心虚而恼羞成怒?自自然然的众人抓不出其他的线索,只会觉得是他无理取闹,不会有人相信的。” 琴濯听罢,觉得他这想法也不是一时就有的,怕是一开始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心思深沉的男人真是可怕。 “你到底属什么的?”琴濯也没等他回答,只是纳闷这十二生肖没有狐狸实在不够齐全。 第114章 苦丁茶(2) 朝廷这厢议论纷纷,琴濯也怕孟之微深陷当中,被指着脑袋骂乌龟王八。 未想孟之微倒是躲过了当日的闹腾。 前日下雪孟之微着了凉,早就告假在家养病,连大理寺都没去,不知道赵文汐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出,等从另外的同僚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赵文汐已经荣升了大理寺卿,而她也莫名其妙跟着升迁了一位。 孟之微吸溜着鼻涕,昏昏沉沉地想,这算不算是人在家中躺,官从天上来。 不过清楚了赵文汐所奏何事,孟之微硬是在火炉充足的暖阁里被吓出一身冷汗,精神都抖擞了大半,忙让阿昭拴了车马,赶去赵文汐那里。 因为赵文汐的直言不讳,就算他如今升了官,也没有朝臣敢在这个时候来恭贺,可谓门庭冷落。 毕竟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上此举是不是给你一颗甜枣,紧接着就扇你一巴掌呢,未免到时候殃及池鱼,还是远着些好。 孟之微来之前,杨大人才刚刚走。 她进屋看到桌子上倾倒的茶杯,知晓两人大概也是谈话没谈拢,赵文汐坐在一边,面色有些苍白,看着也不像升了官的欣喜。 “事情我都听说了,皇上没怎么你吧?”孟之微觉得他当着文武百官下了薛岑的面子,怎么也得吃一顿板子了。 赵文汐看到他,神情反而严肃起来,关上门将他拉至一边,问道:“尊夫人的事情你为何决口不提?难道你真是为了仕途,卖妻求荣?” 赵文汐不想如此想他,那么另一个原因就是皇上起意夺妻,可看他如今还稳坐朝堂,好似这事根本无足轻重,心里也不确定了。 孟之微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告诉他,只道:“这事……总归是我跟喳喳自己认了命,你又何苦替我强出头,若是皇上大怒,到时候你的前程可就不保了。” 赵文汐不想听他说这些,他虽与他是知交,可当初也受琴濯照应颇多,逢年过节她总要亲自替自己张罗糕饼点心,他觉得如此一个人,怎么也不该让人糟践了才是。 “认命?果真是皇上强抢了夫人入宫?” “……也不是,是我同意的。”思来想去,孟之微觉得这个锅还是自己来背合适,免得赵文汐冲动上头,到时候脑袋不保。 “之微!”赵文汐一脸的痛心疾首,旋即扯着他就往外走,“走,跟我去面见皇上,把这事说清楚!夫人一心为你,你当真为了这官位,不顾她的处境!” 孟之微也没想到他这个脾气一上来居然这么倔,屁股往后拽着,还被他扯得往前滑了一截,最后只能掰着桌子喊道:“你先听我说!” “你说。”赵文汐松开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成了那个卖妻求荣的负心人,满脸的刺痛和失望。 “我和喳喳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孟之微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对着自己的手指,“皇上对喳喳起意是真,可她入宫也并非是皇上强迫,一方面是喳喳自己的意思,另一方面……我也没办法阻拦。” “到底怎么一回事?”赵文汐越听越糊涂,觉得他们三人掺和在一起并不简单,敛眉正色,“之微,我与你相交这么久,你也该对我说个实话。若是皇上为难你,我会继续说服老师,让他一同入宫劝谏,让皇上给你个公道。” 孟之微心想杨大人都一把年纪了,你可别虎了吧唧拉着他老人家连晚年都不给人度了,思虑了一番,终是叹气道:“我其实……跟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赵文汐的眉毛都快拧得倒过来了,有点着急他说话这么不清不楚的。 “哪儿都不一样。”孟之微看了他一眼,解开束着的头发,而后背过身抬了几下手臂。 赵文汐不明所以,只是看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有种恍惚的错觉。待他转回身来,他看到他原本的深色袍子压制不住的玲珑曲线,脑子里铛地一下,好像被人敲了一锣。 “这……你怎么……怎么会……”赵文汐看到她胸前的起伏,反应过来之后又连忙别开,耳根迅速窜上一抹红晕,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 头一次在一个异性面前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孟之微也有些说不出的赧然,咬了下唇,语气里也满载着无可奈何:“就因为我是女儿身,我跟喳喳也是不得已才扮作夫妻的,所以这次的事情,并非是皇上一人所成。” 赵文汐冷静了半晌,掐了记自己的手心,方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转回头来,已经是平常的那副淡然之色,“皇上知道么?” 孟之微摇摇头,“我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本已是欺君的大罪,喳喳也是为了我才顺应了皇上的意思,为的也是将来我的身份若暴露,能求皇上对我网开一面。” 看着她低垂着脸,唇色已经咬得发白,缩手缩脚站在那里一副可怜样,赵文汐终是叹了口气,“你们……也实在太胡来了。” “若非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行此险招……我与你既为知交,也是信得过你,怕你因我枉送了性命,所以今日才将此事告知,你……” 见赵文汐垂着眼不辩神色,孟之微也不确信自己这么冲动是对是错,也怕他一时无法接受。 赵文汐不知在想什么,却是忽然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承你这一场信任,我赵文汐就是万死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孟之微还怕他固执前事,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又道:“你这次在朝堂上顶撞皇上,皇上虽升了你的职位,可也不知道意图为何,全是因我……唉。” 赵文汐虽不知道薛岑的具体心思,不过也能感觉出他是想借此将事情淡化,好让朝臣都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未知事情前,他还不太明白皇上的动机,如今倒也反应过来,皇上这么做大抵也是为了琴濯不受人诟病。 看了眼还在对手指头的孟之微,赵文汐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弄清楚事实后他心里也依旧存着纳闷,觉得这宫里的关系,当真是乱的很…… 孟之微的身边除了琴濯,也就赵文汐与她相处日深,她打心底里将赵文汐当做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将瞒了这些年的事情袒露出来,反觉得心中一丝轻松。 也许是觉得琴濯入宫,自己的事情要么成要么败总归离结果不远了,所以她心里再无所惧,多一个人知道也没区别。 赵文汐的性子直,不过嘴巴倒也紧,别人跟他说的事情,绝对不会从他嘴里被第三人知晓。 他没有问孟之微女扮男装究竟为何,只是细想之前查案时的情况,也约莫猜出来几分,不然如今各地女学兴办,一个姑娘家又何苦隐瞒身份入朝为官呢。 只是想到此间之事,赵文汐也替孟之微犯愁,那案子皇上若不开口,如何有翻的机会,上次她冒然整理已经触怒龙颜,若是再深究,怕是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为此,赵文汐也时常提点孟之微,只是看她跟琴濯如今因这事各自走得小心谨慎,知晓劝也不顶用,毕竟事关自己的家人,只能在日常谨慎地替她遮掩。 自从知道她是女儿身后,赵文汐与她说话接触都分外克制了些,若遇一些朝臣彼此插科打诨的场合,他都会不着痕迹地替她挡过去。 孟之微暗地里感激,终于不用为哪个同僚找她泡澡堂子,哪个同僚又找她喝花酒而为难不已了。 只是如今让她为难的,显然是赵文汐的小心翼翼和特殊对待。 孟之微也纳闷他一个光棍汉,怎么比自己懂得都多,她不过是月事来了有些许的不适,也不知他是怎么瞧出来的,转头就给自己抱了个汤婆子。 孟之微抱着暖烘烘的汤婆子,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对面奋笔疾书的赵文汐,方一动腿他就抬起头来,“要什么?” 孟之微只能把腿放回去,斟酌了半晌道:“你其实不必对我这么……我以往都没问题,很自然就过来了,你这么小心翼翼反倒让人觉得我们之间有猫腻。” “……是我疏忽了,我会小心。”赵文汐放下笔,面上带着抱歉。 这让孟之微觉得倒是自己的不是了,诚心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能跟以前一样,是交心的好知己,在事务上能彼此配合,默契投机。” “这是自然。”赵文汐面上漾着和煦的笑意,只是如今面对她时,老是由不得想起那日她青丝垂落的情形,总会恍惚一瞬。 其实赵文汐也没敢把自己的心思袒露出来,那日得知她是女儿身时,他其实无不庆幸,幸好她不是男的…… 事情算是这么平息下来,赵文汐不再上奏之后,朝中的大臣都在私底下感叹,幸好当时没有头脑发热跟着赵大人去发疯,不然现在乌纱帽在不在都是两回事。 不过把当今皇上骂得狗血淋头,还能荣升大理寺卿,这运气和机会也实在叫人羡慕嫉妒了。 而赵文汐至此背了个“发疯”的名声,同僚与他共事都禁不住小心几分,唯恐他哪天又发癫。 只是孟之微没法把消息带给琴濯,琴濯虽然知道事情平息,但不知其中细节,愈发觉得薛岑的举动怪异,不知他心里如何算计。 孟之微怕她等得焦急,所以不得不再搬出“表姐”的身份来,方才将琴濯叫出宫。 只是看到一身裙钗的孟之微身边站着个赵文汐时,琴濯也僵住了。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回头又看了几眼,直到孟之微喊自己的名字:“喳喳!” 琴濯犹犹豫豫地走近,看到帷帽之下孟之微的脸,又忍不住看向赵文汐,“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不是!”孟之微没想到她一张嘴就叫人难为情,连忙否认。 赵文汐的脸上亦是一片尴尬,只是怎么瞧着都像是心虚。 孟之微把事情从前到后都交代了,被琴濯拽到角落一把拧住了耳朵,“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么告诉他了?”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那天他扯着我就要进宫给你讨说法了,这要真进了宫,我俩现在就是奈何桥上的一缕魂了……”孟之微团着眉毛,一脸委屈。 琴濯也纳闷赵文汐这个头铁的程度,不但敢骂薛岑,还要拉着孟之微去跟薛岑讨说法,也不知说他虎还是正直了。 只是事到如今,琴濯也不能一棒子把赵文汐敲晕了让他忘掉这些事,虽然孟之微一再跟她保证赵文汐可以信得过,可事关她的小命,她哪里敢全然放心。 “赵大人这么费心替我家微微瞒着身份,可有什么意图?” 第115章 蛋酥 “喳喳!”孟之微暗地里揪了下琴濯的袖子, 让她说话不要这么直截了当。 琴濯觉得关乎她生死的大事都讲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说的,满打满算她跟赵文汐认识也就两年, 哪里能比得上他们自小的交情,赵文汐能有这份心, 是个人都会怀疑一下。 赵文汐亦被琴濯问得一愣, 而后只是面色平静道:“之微与我结识一场,她基于信任方才将此事告知与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请夫人放心。” “我信不信赵大人都是其次,赵大人还没回答我,图的什么?”琴濯的眼神慢悠悠在他脸上划过,打量得无比认真。 被她这么瞧着, 赵文汐的面皮上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只能硬着头皮道:“不图什么。” 很显然琴濯不相信,看孟之微一脸欣慰还觉得是自己交了知心朋友的样子, 暗嗤了一声,逗弄心起将她往赵文汐那边挤了一下,道:“那也不好,将来就让微微以身相许吧!” 孟之微站稳之后却是怪怨她的捣蛋,“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赵文汐站在一侧,依旧是那张温温和和的脸,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琴濯心里就有了计较,看孟之微一副“当局者迷”的样子,暗叹他们两人都是指点起对方来头头是道, 一轮到自己身上便什么也看不清。 抱着能活一日是一日的态度,琴濯也没办法再纠缠此事, 换言之往后与孟之微见面,赵文汐倒是个不错的媒介。 “苏水心的事你也告诉他了?”见赵文汐出去,琴濯又揪着孟之微咬耳朵。 “自然也是瞒不住的,毕竟我哪还有本事让苏水心大肚子。” 琴濯不禁撑着脸叹了声气:“我总觉得头绪越来越复杂了。” “怎么说?” “就是感觉吧……你记得苏水心说过她家是京城开刀场的吧?她好像一直在躲那个弄大她肚子的人,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她的事兜兜转转没准也会落回我们这里。” 孟之微却感觉这些事都没有关联,不过还是道:“你若不放心,我再私下里查查,她到底在躲谁?” “除非她自己说,不然我们怕是查不到。”琴濯记得自打苏水心进了府后,就连大门都没踏出去过,十分小心谨慎,“她现在还是只呆在自己的院子?” “是啊,有时候我也挺佩服这人的,居然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都感觉她准备在状元府上养老了。”便是府上来人,苏水心也根本不出来,如今她的同僚都只知道她纳了个如夫人,并不知道这如夫人是何方人士。 “好赖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放心些,她不出门便不出门吧。”琴濯想了想,约莫到正月苏水心也就该生了,又格外交代了孟之微几句话。 知道孟之微的身份没有大白,她就还得继续隐藏下去,等苏水心生产后,少不得会有同僚去贺喜,便是样子也得装装。 “我带了些珍珠跟绸缎,你回去拿给苏水心,就说是亲朋好友送的就成,我的事暂且还是少一个人知道比较好。” “这个我省得。”孟之微翻了翻东西却是不满,“苏水心你都记着,就没我的?” 琴濯笑着塞给她一个提盒,“云片糕、红豆糕、雪花酥、松子糖……都是你喜欢吃的,我赶着时间做出来的。” 孟之微抱着提盒感慨:“这么好的夫人偏偏被人抢了去。” “当初我不过说他两句不好的,你还处处维护,到头来也做了一回‘农夫与蛇’,可长记性了?” “谁能想到皇上他……”孟之微叹了阵气,又斜眼看向琴濯,“你也装着不说,我这头上都成草原给你们跑马了。” 琴濯笑骂她一句,想起进宫前跟薛岑私下来往的那一阵,依旧觉得有些怪异。 琴濯在外头待到黄昏时方才回宫,听程风说薛岑还在书房,便拿着自己买的蛋酥去了,进去后才发觉旁边还有个许久未见的夏起。 “夏公子。”琴濯与夏起虽不生疏,但也没有多熟,称呼上还是跟以前一样。 夏起见她在自己面前也不遮掩,抬了下眉亦道:“夫人别来无恙。” 或许是知道夏起也帮着薛岑蒙混过自己,琴濯在他面前倒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听到薛岑叫自己,便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他旁边。 “今日回来得晚些?”薛岑摸到她的手尚有些冰凉,便握着揉捏起来。 “我表姐就要回钱州了,我便多与她坐了一阵子。”琴濯捡了一块蛋酥递给他,关照他已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我表姐跟赵大人也认识,今日遇到了便一同在香满楼吃了饭。” 赵文汐那么大个戳在那里,跟着她的卧雪必然能看到,琴濯便干脆又编了个谎。 好在薛岑也没细问,大概只要她不主动提到孟之微,旁人都是无所谓的。 两人这厢你侬我侬的,倒把一旁的夏起给忽略了。 看到夏起幽怨的目光,琴濯坐端正了问道:“夏公子什么来的京城?” “今日刚到。”夏起喝了口桌上的苦丁茶,压下自己心头泛起的一阵酸,又是那一派带些吊儿郎当的神色,“也别这么客气了,一起叫师兄多好。” 身手上占不了薛岑的便宜,好歹他这个大师兄的辈分还是摆在这里的,多一个人称呼他一声“大师兄”,那也算赢了。 琴濯倒没接他这个主动的示意,只是想着自己这么称呼他的话,薛岑应该会高兴,因而从善如流道:“师兄。” 夏起还煞有介事地哎了一声,顺手从腰后拿出一把匕首来,道:“见面礼,别客气。” 琴濯倒不想跟他客气,只是她要一把匕首何用……不过这鞘上的宝石倒是挺精致,日后撬下来也能卖不少钱,于是高高兴兴地收了。 薛岑看到她摩挲那些宝石的时候,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暗笑以前也没发现她居然是个财迷。 “这回来京城,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走了?”薛岑深知他的目的,想来是安排好了门中之事,不然也不会快过年的又跑出来。 “不走了,赶明年开春非得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夏起咬牙切齿的,觉得自己之前下山就是个错误,丢了心不说还失了身。 琴濯正认真数刀鞘上的宝石,闻言抬起头一脸好奇:“什么事?” 薛岑是半点没想着替自己师兄兜着,一股脑道:“有人借师兄逃了婚,结果还不想负责,现在找不到人正愁呢。” “少胡说八道!”夏起炸毛。 “我说得不对?” 夏起:“……” 琴濯琢磨了一下这个事,觉得比起薛岑这位大师兄是蛮惨的了,斟酌了半晌道:“师兄真是个老实人。” 夏起再度无言,满屋里只有薛岑毫无顾忌的笑声。 一眨眼,已到了腊月,朝廷已经封印,薛岑这个一国之主总算有了几天彻底的空闲。 宫中各处都在筹备过年的事情,大鱼大肉的自不用琴濯自己准备,她便只做了些平日吃的小点,依照薛岑的口味,一律少放糖。 是以如今薛岑手边也常见以往不曾放的糕饼点心之类,苦丁茶倒是喝得少了。 从昨夜里开始,外头就飘着细碎的雪花,到今日已经白皑皑覆盖了一层。 琴濯绣完了一片竹叶,便扒着窗户缝瞧了一阵,回头问薛岑:“你之前在杂货铺放的腊梅哪儿来的?” “是我在北苑折的,这会儿应该也开了一些,带你去瞧瞧?” 左右呆着无事,琴濯想了想忙点点头。 薛岑随即下榻,捡起她的鞋子,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给她穿戴整齐。 琴濯则自顾自系好外袍的衣领,临出门也无需他叮嘱,给自己打包了一件毛领斗篷,还带了个手炉。 薛岑笑道:“会照顾自己就好,不受冻。” “自然了,我可是很紧要自己的身体跟小命的。” 薛岑笑着附和,着黄鹤风备了轿辇,一径去了北苑。 这会儿的梅花还没有尽开,索性北苑种植得多,虽然稀稀拉拉地离远看倒也是一番盛景。 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一进园子琴濯就闻到了扑鼻的香味,深嗅了几口气,转而拿出一个布袋子来,指使薛岑道:“多摘些,能喝到明年腊月倒不会有空着的时间了。” 琴濯入宫的时候可谓两手伶仃,家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带,眼下还都是往小厨房补充库存的阶段。 前几日下雪的时候,薛岑已经跟她去收集了几坛子雪水,偶尔也会叫人从各地带一些特殊的水回来,她的小厨房旁边还有个仓库,如今已是满满当当的了。 薛岑觉得她把自己的地盘跟家一样张罗得有了不少烟火气,倒是十分乐意,此前一下朝也是往她这里跑,坐着就不想挪窝,他自己的寝殿倒是许久没回去过了。 从梅林间转了一圈出来,薛岑已有了主意,等明年开春就叫人把中间的园子打通,这样也不必分你的我的了。 “喳喳,这些够了没?”薛岑提着布袋出来,遍寻不见琴濯的身影,看到雪地上晃动的影子,方才一抬头,脸色也变了,“什么时候上去的?快下来!” 薛岑忙不迭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树下张开手。 “接着!”琴濯把折到枝头的一枝梅丢到他怀里,然后扶着树干稳稳当当落了地,那叫一个身手利落。 薛岑都觉得她不练武可惜了这幅灵活的身板,夸道:“女侠好身手啊。”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 “嗯……身体柔韧,动作利索,看来还有开发的余地。”薛岑琢磨得正认真,胸口就被琴濯团起来的雪球砸了一记。 作者有话要说: 养肝日,一更,早睡~ 第116章 琥珀鸽蛋 往年的腊月时节, 民间已经开始筹备得处处充满年味。 琴濯一直以为宫里的规矩会很多,如今亲眼见了,倒是还觉得自己见识少了。 且薛岑这个皇帝当得跟历朝历代都大有不同, 正月里除了十五,基本不会举行什么大大小小的宴会, 兴致好的时候还可能跟大家乐一乐, 心情一般就干脆不办了,把赏赐一一分发下去了事。 可能是如今有琴濯在的缘故,薛岑的兴致从未有过的高昂, 预备在初一大肆操办一番。 琴濯对此没有异议,只是暗道像他这般全凭兴致,朝中的大臣大概时常头痛。 也许是因为没有太多的规矩束缚,琴濯觉得这皇城之中的气氛跟外面倒也差不多, 就是年夜饭两个人吃有点冷清了。 卧雪他们碍于薛岑的身份, 也不敢像在状元府那般随意,好在今年多了个夏起, 有他在总不至于冷了场子。 就是琴濯觉得这位大师兄大概还是惦记着心里的事儿,大过年的伤春悲秋,自顾自地喝闷酒。 琴濯忍不住偷偷问薛岑:“师兄喜欢的是哪家姑娘?为什么不要他了?” 其实薛岑对此也所知不多,当初有求于他虽然打听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太过深入,只是故意咋唬他一下,因而只道:“听说对方家里是在京城开刀场的,原本跟青梅竹马有婚约,但是不想嫁, 碰巧师兄缠上人家,算是一拍即合吧, 结果到头来人家潇潇洒洒走人了,他倒是一头栽了进去。” 琴濯听得哦噫了一声,临后又觉得这话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忙问:“那姑娘姓甚名谁?” “我记得好像姓苏,叫苏沁。” 琴濯听后脑袋里登时嗡嗡的,惊诧不已,捂了下口好似觉得不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一般,可心里却知道这事又被自己料着了。 苏水心,苏沁,这摆明了就是一个人罢了。 饶是琴濯也没想到,夏起喜欢的人居然就在状元府里,还被她跟孟之微合伙纳成了妾。且不说别的,倘若日后夏起真见到了苏水心,事情可要怎么收场…… 琴濯本来开开心心吃着年夜饭,这会儿全没了心思,寻思着怎么才能给孟之微递个消息才是。 看样子夏起这次来就是想处理这件事,苏水心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有薛岑这个一手遮天的皇帝帮忙,到时候要找到人岂非易如反掌,他们连做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她这厢心不在焉,舀起薛岑夹过来的琥珀鸽蛋就往嘴里送,被烫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琥珀鸽蛋上淋了鸡油勾芡,刚出锅正是热着,琴濯这一下嘴,嘴唇上都有些灼灼地疼。 薛岑着急慌忙抬着她的下巴看,夏起见了就在一旁闷闷道:“你们两个是半点不顾及我这个孤家寡人,大过年的如此伤人。” 薛岑还嫌他大过年的扰人兴致,看不惯他那副要死不活的,道:“等过几天我就派人各处巡查,给你把人找出来还不行?你这没精打采的,活像我们欠了你什么,看了叫人心烦。” 夏起没说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琴濯心里可着急了。 这要一找,可不就是片刻工夫的事么! 她小心翼翼道:“我觉得那姑娘……是不是故意躲着师兄的?” 薛岑一直就不太挂心这事,夏起倒悠悠叹了口气:“可不是,无情的女人!” “那要是这么把她翻出来,她还不得直接跟师兄翻脸了?我觉得还是冷静一下,想清楚比较好。” 夏起已有了些醉意,闻言就指着薛岑道:“看看,看看,还是我这个弟妹心疼我,哪像你?除了坑我就是给我出馊主意!” 薛岑十分想用那盘鸽子蛋堵住他的嘴,什么弟妹,什么心疼,他自己没辙还怪他的主意馊,这人就不该给好脸色。 也是把酒之间闲谈,在夏起没有亲自开口之前,薛岑也没多作理会,此事算是暂且揭过。 琴濯却是焦灼到半夜,想着明天就是初一宴请群臣的日子,大约能找到个机会能跟孟之微提个醒。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琴濯就是睡着了还在想着这件事。 薛岑睡得比她晚些,原本也是她说要守岁,半道上自己倒是先会了周公。薛岑见她挨着暖榻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笑了一声将她抱到床榻上。 琴濯旋即翻了个身,一腿架在被子上梦呓了一句。 薛岑好奇她说什么梦话,凑近一听,当即黑着脸就把人摇了起来,“琴喳喳!起来别睡了!” “干什么啊……”梦里琴濯正找着孟之微要跟她交代大事,恰好被薛岑这一下给打断了,爬起来就有些埋怨,看清他的脸色后,又后知后觉出了一层虚汗,“我、我怎么了……” “梦里还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这年你可叫我好过。”薛岑忍不住咬牙,吻住她的时候也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儿。 琴濯睡意未褪,朦胧着眼还没弄清楚他说的是哪个男人,就被他带入了起伏的迷途。 翌日便是初一大宴,早上群臣进宫来拜年,午后方才入园开席。 若不是记挂着苏水心的事,琴濯可能到这会儿都不肯挪窝。 她是怕了自己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虽然知道薛岑如今还没下令找人,但早一刻总比晚一刻好。 等大臣们陆续入园,琴濯就在眼巴巴找着孟之微了。 薛岑看她坐得直挺挺的,一直注意着前方,挽了下她的手,问道:“看什么呢?” 琴濯怕了身边这个醋缸,连忙指了一位命妇道:“那家夫人头上的步摇真好看!” “平常给你的那些也不见你戴着。”薛岑觉得她骄纵起来也怪难满足的,却依旧甘之如饴,“回头让尚宫局的人带花样本子来,你亲自看着喜欢什么样的,再让他们做。” “多谢皇上。” 她的心不在焉让薛岑觉得她还在为昨夜的事闹脾气,揉捏着她的手指头道:“昨晚是我的不是,这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如何?” 琴濯本来没空想,此刻却觉得手指头都不是自己的了,恼道:“你知道还提,故意看我难为情是不是!” 不得不说薛岑确实有这么点小癖好,觉得她脸红起来的时候尤其可爱,脸颊气鼓鼓的很想让人伸手戳一戳。 不过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宝贝蛋,气坏了也不行,薛岑忙又轻声哄道:“我的错,我不提了就是。” 可琴濯却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忘不了了,安静坐了一阵又忽然掉转头将他捶了一顿,暗骂他是个欲求不满的老色胚。 薛岑只顾笑眯眯的,文武百官都几乎被他的神情所感染,愈发觉得人果然得有个枕边人方才更有人情味了。 好不容易等到有个空隙,琴濯也没敢直接去找孟之微,而是寻到了赵文汐跟前,简单说了几句,把提前准备好的小纸条悄悄递给他。 赵文汐把字条藏紧在袖子里,直到散了的时候方才敢拿给孟之微。 孟之微一瞧,也连声道:“坏了……这可真是所有巧合都撞到一起了……” 赵文汐先前只听琴濯说事态紧急,还不知晓是何事,看了下孟之微递过来的字条,拧眉想了想道:“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苏姑娘在你府中,料想皇上和那位夏公子未必能知晓。” 说是这样说,却也不得不防。可苏水心有孕在身,再过几月就要生了,这时候又能把人张罗到哪儿去? 情急之下,孟之微只能找到苏水心详谈,苏水心或者说是如今的苏沁,知晓自己遮掩的身份暴露,倒是没诧异,只不过听到夏起的时候,反应可比之前大多了。 孟之微看她蹭一下从椅子上起来,生怕孩子都让她颠出来了,忙伸着手扶她坐下,“你也不用心急,我跟文汐商议过,先让你在府中继续待产,等你出了月子再想办法将你秘密送到钱州。” “这可不行,到时候说不清要是出了岔子……”苏沁原是想找个暂时庇护之所,并不想多连累其他人,这些日子受孟之微照应颇多,到底心存感激,想了想下了决心,“我想我还是回刀场。” “回刀场的话,你不是主动暴露了?”孟之微不解。 苏沁拉住她道:“你跟我一起去!” “我?”孟之微指着自己,愈发糊涂了。 “对!”苏沁看了下自己的肚子,铁了心,“反正当初我们就是打着这幌子,干脆装到底,让我爹跟刀场的人都承认了你这个女婿,名正言顺,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从老百姓手里抢人,这样你的身份也不至于暴露。” 孟之微觉得她挺天真的,天王老子抢人这事,如今不就发生了一件……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连赵文汐也一致同意苏沁的话。 孟之微左思右想,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我不得让皇上跟夏公子一起记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感冒,今日一更~ 让我康康现在有多少提起裤子走了人的小可爱~ 第117章 酱牛肉(1) 虽然知道她是女儿身, 赵文汐还是忍不住为她产生了一丝同情,两位夫人都成了别人的心上人,这在京城也是少见。 苏沁尚不知晓琴濯还在的消息, 又紧顾着眼前的事情,因而没有听出这话的门道, 反催着孟之微道:“既决定好了, 我收拾收拾东西,趁着今日年初一我们就回去。” 见孟之微还在犹豫,赵文汐道:“赶早不赶迟, 回头我会找机会跟夫人说明情况,让她不必挂心。” 虽说是个“假女婿”,可孟之微觉得做戏也要做全套了,眼下又正是初一, 便让阿昭夫妇准备了些年礼, 一齐打包上,拴了车马大大方方回了刀场。 孟之微寻思苏沁家是开刀场的, 亲朋大抵也带些江湖豪性,早就做好了三堂会审的准备,未想苏老爹倒是个讲理的人。 只是闺女悔婚出走,这么些日子不见踪影,如今揣着个肚子拉着个女婿在大年初一回来了,苏老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苏家就苏沁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苏老爹在发妻病逝后就没有续娶,一直想等女儿大了招赘个女婿。这在刀场也不是秘密,之前跟苏沁定亲的也是刀场的人, 知根知底,所以苏老爹才一致看好这亲事, 未想被苏沁自己搅和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议论:“听说是当官的,那应该没法如苏老爹的意思入赘了?这可难办。” “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是干这营生的料。” “可不是,当官的也没几个好鸟,谁知道是不是个贪官呢。” …… 众人议论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跑进孟之微的耳朵里,她只能将自己的思绪放空,等着上首苏老爹的发话。 苏老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将门关上后方才问苏沁:“你就是为了这个小子才跟阿四悔婚的?” “不是。” 苏老爹一听倒吸一口,“还有一个?!” 苏沁无所谓的摆了下手,将他安抚回座位上,又走到孟之微身边说道:“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随便找的,如今带回来的可是您正经的女婿,您可得认准了!” 认准是能认准,可苏老爹看着孟之微细白的面皮,虽然也是一身周正,可怎么瞧都不像是能经营他们刀场的。 “你说你这……跑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信儿捎回来,这一回来就……”苏老爹看着苏沁已经快要足月的肚子,愁得摸了把后脑勺。 “我这不是不得已嘛,当初帮我逃婚那人缠着没完,我怕拖累了刀场,所以才没敢传信回来。” “他为何缠你?”苏老爹抓住重点。 苏沁脸不红心不跳道:“当初说好二百两银子,结果他狮子大开口,居然问我要两千两,这我哪儿能答应?兜兜转转的也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是托我家大人的福,才躲过一劫。” 孟之微的情况苏老爹已经听苏沁说了基本,在他看来如夫人不要紧,反正夫人死了以后也可扶正,他们又正好没孩子,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可不能入赘就是大问题了。 苏沁见自家老爹犹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挺了挺自己的肚子道:“您都快要有孙子了还担心什么?大人已经跟我商量好了,她理解咱家里的情况,无论生男生女都跟我姓,将来好继承刀场!” 苏老爹一听,当即眉开眼笑,对孟之微也热情了许多。 孟之微听了半天父女俩的对话,对苏沁编故事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无需开口,已经成了这故事中至关重要的主角。 “贤婿方才说在哪里高就?”被苏沁安抚了这一番,苏老爹的心态转瞬就变了,对着孟之微笑得温和又慈祥,好像生怕吓着了她。 孟之微耐心回道:“是在大理寺,刚升迁少卿一职。” 苏老爹对官职的名号不了解,想了又想弄不清楚,干脆问道:“几品官?” 孟之微笑答:“四品。” 苏老爹一琢磨,这官听着还挺大,虽然不能入赘,不过以后孙儿们继承了刀场,说起来有个当官的爹,那也脸上有光,因而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苏老爹这厢没有意见,刀场的其他人也自然不会说什么,连孟之微也未料到,来刀场的事情居然这般简单。 只是唯一难办的,便是跟苏沁订过亲的杜洋了。 杜洋在苏老爹收的众多弟子中排行第四,所以小名“阿四”,苏老爹看中他机灵聪敏,又无父母亲朋傍身,所以便干脆给苏沁定了下来,以期日后二人能一同经营刀场。 苏沁悔婚出逃,已经让杜洋的面子受挫,这次听说她带着一个当官的回来,还怀着孩子,刀场的人在私底下无不在替杜洋憋屈。 杜洋心里不愤气,提着把大刀就找来了,将孟之微拦截在了院里的葡萄架旁边。 大正月的夜里,风刮着脸都像刀子,孟之微移了下快要抵到自己脖子上的刀锋,道:“夜里风凉,咱们进屋再谈?”他们临时回来,隔壁屋子没烧暖炉,她的小腿已经快没知觉了。 “谁要跟你进屋谈!”杜洋浓眉一皱,把刀又往前递了一寸。 苏沁也提高了嗓门:“杜阿四你找打是不是?叫姐夫!” 杜洋一介七尺男儿,生生被苏沁这话差点气下来眼泪,“你跟这个野男人跑了,居然还让我叫姐夫?苏沁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苏沁照着杜洋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半点没有客气,“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师姐她怎么就不是你姐夫了?小毛孩子一个,之前我爹乱点鸳鸯谱也倒罢了,你这会儿凑什么热闹!” 杜洋被她数落得耷拉下手来,委屈道:“你早说你不愿意也就是了,都快成婚了你丢下我就跟人跑了,你都不知道刀场的人怎么说我呢……” “那些碎嘴子你理会干什么?再说了要不是我出这主意,你跟我爹还不是一样头铁,明明不喜欢还硬要为了什么面子责任的死撑,不过口头一句约定,好像反悔就跟要命一样。” “我也不是不喜欢……”杜洋看了看她,又没有多少底气。 苏沁岂会不理解他矛盾的心情,其实说起来她对感情这码事也是不清不楚的,杜洋又比她小一些,又能知道多少?所以她才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两人的终身大事都交代了。 “行了,你也别发愁了,我这次回来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你能怎么处理?”杜洋看了眼她的肚子,犯着嘀咕,“做什么都先斩后奏,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还不是我被骂乌龟王八。” “骂你两句能少块肉?自己是不是乌龟王八不知道?非得对号入座!况且我又跟没跟你成了亲,这乌龟王八也骂不到你头上去。” 苏沁说完这话,旁边的孟之微歪了歪头,觉得有点怪异。 苏沁看不惯杜洋跟她爹这种死要面子的,连说了两声滚把人赶走了。 孟之微虽然很想尽职地将自己主角的身份融入进去,奈何面对眼前的情况只是越来越糊涂,看来先前觉得刀场的情况简单说早了,这尚不明晰的男女关系,也许在将来还有大反转。 她不禁祈祷自己能快些把自家的事情解决掉,至于这里的事情,将来自有夏起头疼,倒是轮不到她了。 苏沁带着孟之微来到后屋,笑着解释:“刀场的人基本都是这样,没什么心眼,说话也不讲究。杜洋跟我一同长大,更是个直性子,你别介意就是。” “不会。”孟之微觉得她三两句话把人劝走也是厉害,她还担心要为此大动干戈呢,她又不会拳脚功夫,届时估计要挂一脸的伤,不禁还哀叹自己白担了个丈夫的名,到头来倒是把苦头全吃了。 “我们今儿就在这里歇一夜,明日我爹肯定要叫上几个叔伯来刀场,到时候你也不必紧张,只管跟着叫人就是了。有我爹在,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孟之微倒也不怕为难,只是心下觉得这谎越编越大,将来也不知如何收场,不觉暗自喟叹。 苏沁是苏老爹的掌上千金,亦是整个刀场的宠儿,她这一回来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夏起几乎是闻风而来。 孟之微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应对他,不过见到人时,心里反而淡然了,心道皇上抢了她的媳妇儿,她现在抢他师兄喜欢的人和娃,也不亏。 大概因为有这种“报复心切”,孟之微面对夏起的时候是底气十足。 “夏公子别来无恙。” 夏起觉得自己有恙得很,强迫自己不往那方面想,不怎么客气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之微摊了下手,苏沁旋即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她是我的夫君为何不能在这里?倒是夏公子擅闯我刀场是何用意?” “你还知道我姓夏?”夏起不知自己该不该以此庆幸。 苏沁别开眼,没有说话。 夏起多少也从薛岑口中得知孟之微纳妾一事,目光落在了苏沁的肚子上,心口一滞问道:“孩子谁的?” 苏沁一脸他这话奇怪的表情,孟之微觉得自己身为“丈夫”总得出出头,因而上前一揖道:“我夫人跟我说过与夏公子确有一些过节,此番我替她给夏公子赔个不是,还请公子不计前嫌。” “你替她?”夏起掀了下嘴角,“你可知她对我如何‘不是’了?” “夏起!”苏沁先他一步出声,脸上也有些懊恼之色。 孟之微也不想知道那些男男女女的细节,对苏沁腹中的孩子也心知肚明,自若道:“谁都有过去,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计较,只要以后我跟苏沁还有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夏起看着她的手落在苏沁的肚子上,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当即就红了眼去拽苏沁的胳膊。 见他似乎被自己刺激得有些过头,孟之微暗道不妙,连忙收敛神色,“夏公子请自重!” “叫我自重?你算什么!” 孟之微一听,要不是打不过他也想挽起袖子跟他理论理论,不过她深知攻心为上,因而冷着脸道:“在你夏公子面前我或许不算什么,不过对于苏沁来说,我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夏公子光天化日之下与我夫人为难,是何用意?” 夏起到底不是薛岑,被孟之微提醒了这个事实,只是气得愈发心里抽痛,“我……” “我与夏公子也算熟人,往前那些事我不想再说,只请夏公子记着一点。”孟之微干脆拂开他拽着苏沁的手,淡淡瞥了下眼,“你们师兄弟两个,也差不多得了。” 夏起一噎,竟是半晌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孟之微:有点爽。 晚安~ 第118章 酱牛肉(2)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薛岑一般, 谋夺臣妻还理直气壮。且一直以来,都是夏起不甘将关系停滞在此,所以对苏沁紧追不舍。 被孟之微这顿怼, 夏起失神良久,一时没了继续纠缠的心思, 心里只埋怨薛岑, 若不是他先打了这主意,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被连累,以至于现在被人当着面难堪还毫无办法。 “夏公子乃堂堂一门之长, 相信不会像市井无赖一般痴缠不休。”孟之微说罢脸色稍缓,语气也变得温和下来,“我们的孩子不久便要出生,届时满月酒就摆在刀场, 夏公子与我们也算相熟, 不妨也赏脸来喝杯酒。” 夏起觉得心里又一阵刺痛,有点恼孟之微这张嘴, 目光犀利地看过去,对上他的洋洋得意只能灰溜溜地收回来。 孟之微原想他怎么都要跟自己理论一番,未想他倒是比薛岑好打发,给自己说了这么一通,自个儿就走了,那落寞的背影竟让她看着都觉得不忍了。 她看了下苏沁的肚子,已经不敢想象到时候夏起要是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当爹了,会是什么心情。 “这真能瞒过夏公子么?”孟之微觉得能跟薛岑当作同门师兄弟的岂是等闲,或许夏起这会儿伤心上头没有察觉, 如果以后想清楚弄明白,必然要回来讨个说法。 “管他的, 反正孩子在我肚子里,谁也不能抢去。” 见苏沁只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孟之微不禁暗叹这姑娘也是虎的,遇事只管一头莽,看来她得好好寻思一番才行。 而那厢,夏起越想越难受,跑进宫本来是想跟薛岑比划一顿,见到他时反而满脸委屈,“你能不能管管你手底下的臣子?” 薛岑跟琴濯刚用完午膳,琴濯嘴馋御厨做的酱牛肉,又让人单独切了一盘,配着自己弄的醋蒜碟,正吃得津津有味。 薛岑满眼含笑地看着她,罢了才扭过头问夏起:“你方才说什么?” 琴濯把酥嫩的牛肉片咽下去,瞥了眼夏起给他提醒道:“师兄跟你告状呢,让你管好自己的手下。” 虽然琴濯用“告状”这个词让夏起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也没有再纠结这一点,算是默认了琴濯的意思。 薛岑觉得他自从这次下山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说话做事都没依据,无奈道:“好端端的你让我管谁?谁惹你了?” 琴濯看到夏起的脸色时,心中就隐隐有所猜测,听他说明之后,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也庆幸自己把消息早一步递了出去。 听清楚原委之后,薛岑也愣了愣,没料到孟之微那位如夫人居然就是夏起一门心思要找的人。 想了下苏沁入府的时间,刚好就是他打算要回山的时候,薛岑不禁也想说风凉话:“当初就问你要不要找人,你又说不要,现在可好,让人捷足先登了。” 夏起何尝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就一旁的琴濯暗地里舒一口气,觉得是老天爷帮忙,如果夏起一开始就找到了苏沁,他们之后也就没法做这些安排,孟之微如今的脑袋还在不在也是两回事。 见琴濯还在场,夏起又想起来孟之微给自己一顿好怼,心里也不痛快,遂跟薛岑道:“你可得给我做主,不能厚此薄彼,我好歹也是你大师兄呢……” “是啊,不要厚此薄彼。”琴濯夹了块牛肉,慢条斯理地嚼着,笑眯眯地附和了下夏起的话,眼神却是看着薛岑的。 薛岑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这现世报没报在薛岑头上,琴濯看夏起这么憋屈,竟也有点幸灾乐祸,所以对于夏起指责薛岑的话,也暗地里点着头表示赞成。 谁让这师兄弟两个都不学好,尽盯着人家有夫之妇。 琴濯听着夏起诉衷肠,倒是觉得意外地下饭,不知不觉又消灭了一碟酱牛肉。 看她一个人吃得这么香,薛岑都被勾动了,忍不住问她:“好吃么?” “不柴不硬刚刚好,蘸这醋碟味道更好,你尝尝!” 琴濯说着把小碟子移到薛岑的面前,薛岑刚要动筷,就对上夏起幽怨的目光,“你们眼里就只有酱牛肉?” 比起夏起的幽怨,薛岑还是觉得眼前的酱牛肉香一点,不过顾念着同门情谊,转头问道:“你也来点?” “我不吃!”夏起气得鼻孔都张开了,长两个角估计都会顶人。 不过说归说,这毕竟是夏起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指望薛岑真替自己解决。再者说来,孟之微跟苏沁如今亦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若再叫薛岑出马去拆散,那真是要遗臭万年了。 出于大义着想,夏起也就抱怨了一通,看不惯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的,又被气走了。 可琴濯仍旧怕薛岑护短,夏起走后就给他“吹枕头风”。 “师兄跟苏沁没遇到一起就是没缘分,你可不能帮着他棒打鸳鸯了,再把苏沁跟……孟之微拆散了。” 琴濯的这个“再”字很微妙,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岑心里略微不适了一下,又不想将自己总是困在这个耿耿于怀之中,所以掠过不提,只是问道:“你倒是大度,就将他们两人说作鸳鸯了。” “都过去的事了,我有你,难道还不准别人再有喜欢的人?” 琴濯原是做个比喻,也不知道薛岑是怎么听的,转眼就心花怒放了,一口应承下来,“放心吧,师兄他心里清楚得很,要不然当初我说找人的时候他早就答应了,总归是他们自己感情的问题,由得他们闹去就是了。” “还闹什么?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难道还要夺人/妻夺人子不成?你们也太把人不当回事了!”琴濯有些生气,拂开他的手便起身。 薛岑的意思其实是不会帮夏起,至于孟之微那边,本来就不用他多管闲事,未想不知道怎么又惹了琴濯,连忙拉住她道:“你说不能厚此薄彼,我谁也不理就是了,怎么还生气?我也不能在状元府的门匾上贴道圣旨,让师兄退避三舍吧?” “你不是金口玉言?你说一谁敢说二?” 薛岑看着她款款而去留在自己手中的披帛,轻叹道:“你现在可不就说二呢。” 这天下事薛岑能做主的不少,可具体到人身上,也有许多是他掌握不了的。连琴濯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其他人。 这之后,薛岑也专门找夏起谈过,夏起如今正是愁苦满腹,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 薛岑看他也没说过要就此回山的话,估计这事短时间内是完不了,只能等他稍微冷静一些后再说。 而琴濯这边有了赵文汐这个“传声筒”,跟孟之微往来消息倒也便利,得知苏沁带她回刀场的事情,起先也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没能找出更好的办法。 夏起不似薛岑一般行事毫无顾忌,而苏沁这边也没有如她一般是心有所求的,事情倒还比较好办,但也只是拖一刻算一刻,万不能将苏沁身孕的事实抖露出来。 可这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且说夏起三五不时地在刀场外面徘徊,就连苏老爹也听了些闲言碎语。 他只听了苏沁那一番胡编乱造,还真以为夏起是上门来讹人的,见劝了几回不成,也没了客气。 “我说这位公子,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这么死乞白赖呢?我家闺女行事跳脱了些,可价钱是你们一开始商量好的,你现在天天上门来……这实在有失男子气度啊!” 夏起听得糊涂,“什么价钱?” “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说你到底要多少钱吧!”苏老爹不想自己即将抱上乖孙的心情被打搅,干脆地扬了下巴掌,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还不算事情。 夏起纵然不明,也知道必然是苏沁在她爹这里编了些什么不实的信息,拱了拱手耐心道:“伯父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并非前来索要金银,只是……想跟苏沁有个了结。” 不明真相的苏老爹拍着大腿道:“就是这个意思嘛,你直接开个价就是!我听沁儿说,当初你们是说好二百两的?现在你要两千两?那也使得,但你得保证,拿了银子就走人,别再来打搅我女儿跟女婿!” 夏起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见钱眼开的无赖,无奈道:“伯父容我解释一句,我真的并非为金银,我跟苏沁也不是单纯的利益所驱,当初帮她逃婚是我自愿的,也是我私心作祟,不想让她与旁人成婚罢了。” 苏老爹看他面相周正儒雅,这话好似句句出自肺腑,不觉顿了一下。回想自家闺女那个跳脱的个性,也许还真有些没跟他交代的眉目也不一定。 只是闺女如今连女婿都带回来了,便是以前还有什么牵连,那也是她自己不想认,况且孩子都快生了,哪里还需顾及这些。 想到此处,苏老爹还是摆摆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伙子,看你也是一表人才,老爹劝你句话,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看我闺女赶三月就要生了,人家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你何苦要来凑这个热闹呢!” “三月?”夏起蹙了下眉,不知想着什么。 苏老爹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可不是,马上都当娘的人了,你何必就稀罕她一个,趁早找个别的小姑娘过自己的日子多好!” 夏起完全感受不到苏老爹的情绪,心里也起伏得厉害。 他纵然也不怎么通晓某些理论,可根据薛岑说的,苏沁约莫九月才入府,就是再怎么早,也不该是今年三月就生产才对……除非她跟孟之微早就有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 第119章 蜜渍梅子 意识到苏老爹话中的关键, 夏起的心中顿时清明起来。 恰好苏沁得知夏起又上门纠缠不休,原本打算出来将人赶走。 未想夏起直接将她拽到了一旁,见旁边还有人, 强作镇静压低声音质问:“苏沁,你老实告诉我, 孩子是谁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 这个孩子就算不姓孟也是姓苏的,总之跟你姓夏的没半点关系。”苏沁拧了下手腕,发现挣脱不开, 皱着眉头越发不耐。 苏老爹见状,一惯的好脾气都绷不住了,上前就跟夏起理论:“我说小伙子,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根本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 苏沁见她爹动气, 怕这会儿抖露出来让他无法接受, 当先还是将夏起支走为妙,便道:“爹你先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还说什么?这小子不识好歹嘛!”苏老爹指了指夏起, 脸上已经泛起怒色。 “爹!” 听着苏沁拉长声音,苏老爹转瞬就没了办法,唉了一声:“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惹回来多少事!我就在外边守着,这小子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就休想走出这个刀场的门!” 被苏老爹防贼似的瞪了好几眼,夏起也挺难堪的。想他堂堂名门正派的掌门,何时受过这种对待,只是眼下也没工夫质问苏沁到底是怎么添油加醋编排他的,只是紧问:“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 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我夫君是当朝大理寺左少卿孟大人,你红口白牙的说这些话, 小心我告你造谣。” 知道她的嘴皮子利索,夏起也懒得与她扯皮,直切重点:“这孩子三月就要出生,你入状元府满打满算也就半年,这孩子如何来的?” 苏沁咬了下唇,眼底也有丝懊恼,知道是夏起从她爹这里听到了关键,只管嘴硬道:“我与我家大人早有私情就不行?” “苏沁!”见她到这个时候还胡说八道,夏起一贯温和的脸上也泛起一抹愠色。 他便是再如何迟钝,又如何不知晓当初跟苏沁在一起时是什么情况,若她跟别人早有私情,也不会有自己蹚这一趟的机会。 而苏沁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就不打算告诉他,现在也是想着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知道事情兜不住也只是模棱两可,不给夏起丝毫机会。 “总之我跟你的缘分早就尽了,我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执掌一个大门派,名声在外,多少人仰慕,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我何时为难过你?”夏起眉头紧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腔深情怎么啾恃洸就这么不招她待见。 她自己倒是潇洒,春风一度走得不见人影,反留他一个人苦苦寻觅,还瞒着身孕嫁给了旁人,这放在全中原,怕也找不出来与她一般的女子了。 夏起对着她,只有满腔的无奈,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你觉得心里没底,不答应我也就罢了,我也并非要逼着你跟我回山。可你不该瞒我瞒得如此辛苦,我都要当爹了还不知晓。” 面对夏起温和的脸,苏沁的心里也很复杂。 说实话当初也不过是她一时冲动,之后也后悔过,原想一走了之,不想身上已有了牵绊,又一时的犹豫,便将孩子留了下来。 对于夏起,苏沁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数出来许多好处,温和、大方、风趣,武功又好,人又长得不错,可一想到两人的身份,她就觉得不般配。 这个不般配也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觉得夏起要回山打理一个门派,而她将来注定要继承刀场,两人在未来的规划上就不能达成统一,谁也没办法依附谁。 所以苏沁觉得,与其在一起了才觉得难受,还不如干脆不动心的好。 思及此处,苏沁的眼里只余下淡漠,并没有因夏起的话而动容。 夏起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变主意,如果今日就能有结果,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知道孩子的事情,这也算一个大收获,夏起一改往日的颓废劲儿,离开刀场之后就找上了孟之微。 看到迎面而来明显比之前意气风发的夏起,孟之微心里微讶。 赵文汐担忧道:“夏公子看样子是专程来找你的……” “不打紧,大抵还是为苏沁的事儿。” 孟之微理了理袖子,神色未变,让赵文汐自去不必替自己担心。 赵文汐又哪里肯放她一个面对,只是这些事上终究不是他可掺和的,便暂且回避到一侧,时刻关注着这边,以防两人要是说不对话也好上前帮一把。 夏起直抒来意,倒是让孟之微也措手不及。 她暗自懊恼果真开了一个头就收不住,现在这事情袒露得越来越快,可不是个好兆头。 苏沁的态度她是知道的,见夏起这会儿过来,必然也刚刚才知晓所以特意来找自己理论,她便抚着手当做一切如常,“夏公子说完了?” 孟之微的反应让夏起也愣了片刻,心想怎么还有明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如此无所谓的人? “我与苏沁之间现在说不清楚,但我也不会任由她跟孩子永远呆在别人身边,相信孟大人也能知道我的意思。” “我无需知道夏公子的意思,只要知道苏沁是如何想的就是了。”孟之微挽着手,笑了笑,“早知这事定然瞒不过夏公子的慧眼,不过我当初收留苏沁,便承诺不计前嫌会给他们母子庇护,即便现在我也依然如此。” “我看孟大人也无意于苏沁,又何苦占着别□□/儿不放?” “敢问夏公子,我占了谁的妻儿?”孟之微只觉得这话可笑,而后又缓缓移开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夏公子虽然是一门只长,但是别人的心思未必就能说得准,若非如此,苏沁也不会滞留在刀场了,你说是么?” “孟大人不愧为本朝状元爷,论口才夏某真是不得不服。”夏起抬了下手,也没多少客气。 “过奖。”孟之微亦懒得多话,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赵文汐等夏起一离开,匆匆忙忙就走过来,“夏公子可是又与你为难?” 孟之微摇摇头,望着天又叹了口气:“我这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事情都还未出结果,也不必如此悲观。你一路走来,其中辛苦想必也不少,怎么这时候反倒如此泄气了。” 孟之微也并非悲观,只是编谎的时候深知眼前的谎话永远需要下一个谎话来圆,一个套一个,总免不了败露的时候。这些年的每一步,她都走得战战兢兢,而这段时日以来,更是如此,冥冥之中似乎亦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一切走向最终的结局。 “你说,如何才能让皇上不得不做某一种决定呢?” 她忽然这么一问,赵文汐略表不明地看向她,只是见她望着某处出神,喃喃自语。 “古语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或许仅靠我一人永远都没办法替我爹洗刷冤屈,如果事情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暴露,我想在此之前,豁出去拼一把。” 赵文汐神色稍敛,“你想如何做?” “皇上不想重新翻查孟家的案子,一大部分原因都在于先皇,而并非注重事情本身。或许我该转变思想,推着皇上做出这一步决定,而不是我把结果呈在他面前。” “之微你……” 孟之微恍然回神,拍拍脸又露出一个不在意的表情,“我也是急上头了,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赵文汐看了看她,认真道:“无论如何,在你做什么决定之前都跟我说一声,我既替你瞒着这些事,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知道了。” 苏沁后知后觉意识到夏起可能会去找孟之微,匆匆忙忙从刀场出来,得知夏起已经来过,心里也惴惴的。 “他该不会跟他那个皇帝师弟去告状硬把我们分开吧?”自从苏沁得知夏起还有个这么硬的靠山,越发认为自己要跟他保持距离了。 孟之微虽然揣摩不太清夏起的个性,还是沉吟道:“夏公子……对自己的事应该不会过多跟皇上提及。” “怪我老爹那张嘴,随便被夏起套两句就什么都漏了!”苏沁懊恼不已,又害怕她被自己拖累,“要不我俩也和离算了?这样夏起也不会再来纠缠你。” 可这样一来,难免会惹外人的猜疑,孟之微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安静一些为好。 “夏公子顾及你,也不会与我真的动干戈,放心吧。” 苏沁闻言,想了想决心道:“那我还是找他谈谈吧,先前我也是想得少了不管不顾,这阵子还后悔呢!” 孟之微张了张口,又觉得他们的事确实也需要好好谈谈,遂道:“你们能达成统一自然好,若你不想与夏公子在一起,也别因我太委曲求全了,我的事已成定数,迟早而已。” 苏沁摆摆手,这会儿倒也觉得夏起还算好稳住的人,只求能少一事就好。 “对了,这是喳喳叫人捎出来的蜜渍梅子,是用宫里的白梅肉腌制的,说对孕妇好。” 苏沁接过孟之微递来的一个小罐,脸上扬起笑,“夫人当真有心了。” “她倒是比我这个当‘丈夫’的还记挂你。” 琴濯入宫的事情,到头来在苏沁这里也没了隐瞒,苏沁抚着手里的罐子,心里也没多想,叹息着脱口道:“可惜了夫人这么好的人……他们那个什么青枫山,是不是专门培养抢人媳妇儿的高手?” 孟之微抬了下眉毛,深以为然。 第120章 红烧桃花鳜 夏起倒是真的没有去跟薛岑说这些事, 他毕竟也是一个有自己决断的成年人了,没道理天天跑去跟自己师弟告状。 可琴濯知道这事儿迟早也会让薛岑知道,与其到时候夏起说出来让他生了疑, 倒不如她自己将事情讲清楚。 趁着茶余饭后,薛岑正是满足惬意, 琴濯瞧了瞧他的神色提道:“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薛岑面露难得之色, 当即转过脸看向她,“什么事?” “你先保证我说了你不会帮着夏师兄。” 一听这话,薛岑便知道是跟夏起有关的, 无非也还是那件事,便道:“我不是早应承你了,谁也不偏。” 琴濯觉得他真知晓了可未必,斟酌了一番方才道:“其实我……们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苏沁跟师兄有关。之前我去怀北的时候, 无意碰上走投无路的苏沁, 我当时心软才收留的她,她那会儿说话也模棱两可, 我便以为她是遭夫君虐待方才四处躲避,所以才商量了个法子,让她以如夫人的名义呆在府上……” 薛岑看着她说完,一下就明白过来,当即呵了一声:“师兄要是知道,可得疯了。” “你不会生气吧?”琴濯小心翼翼瞅着他,心底直打鼓,毕竟自己当时还装得真情实感的伤心。 “我生什么气?”薛岑更乐了,这件事里怎么也跟他勾不上关联才是, “不过你也真胡闹,随便遇上个人就敢收留, 也不怕对方起了歹心。” “我也是看她可怜么……”琴濯尽量把话题都引在苏沁身上,全程没有提及孟之微。 是以薛岑觉得她一时好心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也暗自欣喜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这些。 “事情我跟你坦白了,你若要告诉师兄我也拦不住……但你不能仗着身份偏帮他,总要知道苏沁的意思。” 见琴濯偷偷瞅着自己,好似认定他就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薛岑不禁失笑,不过还是道:“他是一时迟钝,也不会一世迟钝,怕是一揪到不合理之处,这事就暴露了。” “他自己知道归知道,你可不能把我卖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苏沁交代。”琴濯攀住他的脖子,向后收紧了些,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薛岑乖乖应承:“岂敢。” 实则薛岑深知夏起的性格,他若不开口,显然也不需要他出手。且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外人也梳理不清楚,交给他们自己纠结也罢。 且这以后,夏起也不知在暗自筹谋什么事情,薛岑有心跟他谈谈都找不着人。 转眼便已到了阳春三月,这期间琴濯也找机会跟孟之微见过几回面,得知是苏沁那边在稳着夏起,略略松了口气。 早先薛岑说带着琴濯去钱州走走,倒也没有食言,过了千秋之后便提上了日程,也是顺便再去看看军器所的进度。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从钱州回来路途颇多波折,薛岑这回也收敛了自己的任性,不但提早叫人在船厂打造了一艘稳固结实的新船,还多带了几个人,当然基本都是伺候琴濯的。 “这算不算吃一堑长一智?”难得看他让一串人跟着,琴濯也挺意外,想起来以前的事情,脸上不觉扬起一抹笑靥。 薛岑倒是很平心静气地承认:“人总要在经历中才能涨涨记性。” “还以为你会硬着头皮死要面子呢。”琴濯夹了一筷子新鲜肥美的鳜鱼,挑开鱼骨,自然地喂到他嘴里。 如今她这投喂的习惯也是越来越娴熟了,她都不禁感慨自己演绎的角色足够尽心。 薛岑自然乐得享受,又出言替自己声明:“我承认错误一向大方,这你也知道。” “承认得是挺快,也不见得你改。”琴濯哼了一声,不过认真想想,在朝政大事上倒是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差错,自然也没什么需要改的。 这唯一的一个“大错”,还是这人“明知故犯”,每次说起来还是头头是道的,没理都成了有理。 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过他的歪理,琴濯也不再分辨,用汤匙把盘子里的五花肉丁跟春笋舀到白饭上,推到薛岑手边顺便拿走了他的酒壶,“这么好的鳜鱼不吃,只喝这劳什子。” 薛岑比较好酒,不过平常也都少饮,只在如此远离朝政的时候方才肆意一些,喝起来便为求个过瘾,吃的便顾不上碰。 他见酒壶被琴濯收走,便坐过身来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白饭道:“说是鱼怎么不见鱼肉,只给我这些肉丁子?” “先前我喂得难不成是别的狗?” 琴濯眼眸一瞪,说话的声调都高了几分,偏生薛岑脸上还笑眯眯的,半点不为此生气,罢了又故意叹道:“唉,家有悍妻啊。” “悍妻连这碗饭都不给你!”琴濯说着把鳜鱼的芡汁淋了几匙,素淡的白饭也有了浓厚的色泽,配着上头的五花肉丁跟春笋丁,看起来便有食欲,“眼看你是个当皇帝的,也不会吃。鳜鱼虽有鳜鱼的鲜,这辅料可是浸了汤汁的所有精华,用来拌饭好吃又管饱。我以前还专门炒来做酱的,若懒得做别的,蒸一锅饭配点小黄瓜菜就是一顿好饭,你们宫里的人还吃不着呢!” 看她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样子,薛岑忍俊不禁。不过他一向是不挑食的,看着眼前的肉丁拌饭也早有胃口,几下便扒拉了个干净,把空碗挪到她面前,满眼写着再来一碗。 琴濯笑觑了他一眼,还是抬起手来,又见他研究着盘子里的鱼骨问道:“这菜不是叫什么红烧桃花鳜?怎么也不见一片桃花?” “这鳜鱼在桃花盛开时最肥美,所以才叫桃花鳜,并非是用桃花所做。”琴濯把碗添满,又看着薛岑笑弯眼眸,“皇上见识少了吧?” 薛岑看着她头上微微晃动的流苏簪子,还真给她得意坏了,揪了下她的鼻子,一如既往地谦虚好学:“是,夫人博学多才,以后可要多多指教。”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多跟我学学没坏处!” 薛岑闻言,停了下筷子提道:“古人又云,食色性也,夫人也该多了解了解。” “吃你的饭!”琴濯的脸上瞬间腾起两片红云,恨不得马上堵了他的嘴。 因是特意带琴濯出来散心,薛岑这一路便放缓了南下的步调,在沿途的大镇小城上都会停留三四日不等,以欣赏当地的风景名胜。 便是在路上,琴濯见他也会时不时处理一些公文,好似随时都有人将京中的动向和消息带过来,然后再依照他的指示将意思传递回去,迅捷之快,如影随形。 途径集盐镇的时候,他们还慕名去吃了顿这里的鸭糊涂。 往来此地的客商,基本也都是冲着这个来的,街巷上的饭馆每天都几乎满座,更别提能说得上名号的那几家,更是需要提前订位子。 在集盐镇上呆了一夜,琴濯他们方才等到,可吃着这好不容易到口的鸭糊涂,薛岑却道:“我吃着总不如你做的那个味道。” 琴濯轻轻睨他一眼,“你哪是觉得我做的鸭糊涂好吃。” 薛岑也深知自己是对做鸭糊涂的人有所偏爱,闻言只是扬唇浅笑。 此前琴濯也不知他的心思只因一顿鸭糊涂而起,而今回想起来,也有两年之久了,而上次路过集盐镇时,也已是头一年冬天的事了。 “时间可过得真快,我瞧着广元镇的变化也不少,不知道钱州是不是也大变样了。”琴濯想到自己在钱州置办的小院,原来还是想以后回去养老的,现在有了这重身份,怕也是无缘了。 她原想回去把宅子处理掉,又想到以后孟家的事情若了,阿昭跟灵溪还可以回去住,便又打消了这念头。 “之前跟张九爷商议过增设码头的事,也已齐备了,钱州有不少海外的商客做生意,倒是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回头带你好好去看看。” “海外来的?”琴濯能想到唯一的海外就是云海国了,至于其他的都是跟中原结仇的,还有几个是当初侵占过十四州的,因而并无好感,“海外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你在钱州监造军器所,怎么还敢放那些人进来?” “国与国之间也并非永远都是死敌,那些海国想侵占周边的地方,无非也是摄取资源充盈国库,而我们也需要这样的资源,互惠互利总比兵戈相向好,无论是哪国的百姓,都经不起常年的战乱啊……” “那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了?”作为钱州的一名小老百姓,琴濯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当年钱州城破时她虽已带着孟之微离开,可一路上也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想想还暗自唏嘘,能活出命来也算莫大的幸运了。 “那也不是,和平跟和平也是有区别的,像是云海国让郡主来和亲,不也是让打服的。” 琴濯看他眼神之中熠熠的神采,似乎颇为此自傲,也不禁展颜,“你好歹也谦虚一些,人家虽然臣服于你,心里可未必就痛快,小心驶得万年船。” 云海国那出刺杀的戏码琴濯可还记得,如今也是心有余悸,她就算有心替薛岑再挡一劫换取个筹码,也怕自己没有第二条命。 “不会了。”薛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那事,抚了抚琴濯的肩膀,似乎是在跟自己作保证,“有你在,我必然让这天下永永久久地太平下去。” 为一人赚得天下太平,琴濯想了想着承诺还真令人忍不住心动,往薛岑怀里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抵达钱州的时候,约莫是四月底,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烂漫。 琴濯本来想说让薛岑自去忙正事,自己回宅子里小住,随后想到这宅子是她当初跟孟之微住的,连忙将此主意打住,任由薛岑去做安排。 薛岑此次来钱州,并未大行通知,难免让各地州府的官员吃一大惊,又听闻他带着夫人同行,于是各种活动紧锣密鼓地都安排上了。 便是平时薛岑有事不在,琴濯也没有失了消遣,受尽了所有优待,不觉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大多时候,薛岑顾及她的安危,不会让太多人打搅她,若是她自己有兴致,倒是可以叫上州府官员的一些家眷,看看戏赏赏花来打发时间。 琴濯只过了把当“宠妃”的瘾,到底顾及自己转变的身份,也不太爱在人前露面。本来还想过找时间去小红庄拜访张九澄,也因此而犹豫不决。 闲来无事,琴濯便趁着桃花还未谢尽,酿了些桃花露。白日会在程风和卧雪的陪同下去集市上溜达一圈,买些食材回来自己做。 集市旁边新拓展出来的空地,便是海国来的客商做些买卖,琴濯看了一圈,只觉得海外这些国家卖的东西都挺稀奇古怪的,倒是蛮吸引人。 她看中一双彩色皮子做面的草鞋,因为露着整个脚背跟脚趾,她见街上也没有旁的妇人穿,心下不好意思,回到住所方才换上。 “这海国的鞋子长得可真奇怪,大约不耐穿吧?也就在家里蹬一蹬。”卧雪看着琴濯脚上的鞋,只有几条皮子连接着鞋底,将她十个粉润的脚趾头都暴露出来,唯恐她走路不当心就磕到了。 “倒是挺凉快的,夏天穿更好。”琴濯起身走了两步,还觉得裙摆之下的脚掌凉飕飕的。 当朝的风气虽然比较开明,但一般闺阁女子的脚也不会随便暴露在外给人瞧见。卧雪见她只是屋里穿穿,想必能看见的也只有皇上,便没有多言。 “这个手串好看,夫人可要戴着?”卧雪拉开两手之间的一串精致的铃铛晃了晃。 琴濯看那铃铛小巧可爱,伸过腕子一绕,却长了些许,一垂手便会掉出来。 “找个首饰店让人截短一些吧。” “一串小铃铛还费那个钱。”琴濯说罢,把手串摘下来,顺手就挂在了脚腕上,倒是正好合适。 卧雪点头道:“夫人的脚生得漂亮,这么戴着也好看。” “就喜欢你这实诚的小嘴!”琴濯叉了块蜜桃喂给卧雪,笑得着实高兴。 薛岑回来时,琴濯正翘着脚清点今日的收获。桌上的琳琅满目都没有入他的眼,他一坐下来便抚上琴濯裸露在外的一大片脚背,捏到她的脚踝,碰响那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 “还没入夏,穿得这样凉快?” 琴濯本来没觉得多热,他的掌心一抚上来,便跟套了个暖靴似的,动了动脚想将他赶开,“烫人,快些松开!” 薛岑有听没懂,拨弄着她脚踝旁边的小铃铛,有点爱不释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鲜笋 琴濯觉得自己说的话在薛岑耳朵听来大约都是反义, 越说“不”这人就越上头,可她到底也不敢真的顺着他了,因为知道等着她的一定是个大坑。 她被脚腕上的手触得发痒, 忍不住蹬了几下,清脆的铃铛响起来十分悦耳。 房门还大敞着, 外面的春色亦倾泻而入。 卧雪正在阶下扫着落下来的桃花瓣, 她跟着琴濯有些时日,了解她平日的习惯,听她说回头要用这些落花晒干了制些香包, 一得了空便过来收拾了。 她听到那摇得清脆的铃声,由不得抬了下眼,看到房里遮在广袖下的一对并拢的玉足,正羞赧不安地在白底云纹的衣料上蹭动, 当下心里一绷, 地上的花儿也顾不得了,垂下眼便退了出去。 房门随后被合了个严实, 只有窗缝之间连续不绝传出来的清脆铃声,叮叮当当地随着春风摇曳半晌。 枝头春红也到了尽头,飞鸟掠过的动静都惊落下来缤纷一片,转瞬便将干净的台阶又粉莹莹覆了一层。 卧雪从别处收集了一些,过来后院见那厚厚的一层,任由其沤坏了也是可惜,便将上面没有沾到浮土的一层揽了些,装在绢袋里一并拿给琴濯。 早些时候薛岑还在,卧雪只来送了水, 没有吩咐也不敢在此多逗留,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方才过来。 琴濯照旧歪在那张软塌上, 半耷着眼看起来春睡未醒的样子,与旁边插花的瓷瓶上云鬓低垂的美人神态一致。 “好丫头,我倒忘了说,难为你记得!”琴濯看到卧雪手里的绢袋,睁起眼皮朝她招了招手。 卧雪走过去,把口子摊开一些放在榻上,顺手将琴濯身后的软枕往高垫了垫,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琴濯捧起一掬桃花瓣闻了闻,有些昏沉的头脑瞬时被花香所浸染,略微清明了些。 “还是这个香味最正,晚上拿一些来泡澡,剩下的都晒起来吧,用纱布盖上一层,免得掺入太多浮土。”琴濯说罢,抓了一把花瓣洒在塌边,一侧身就能闻到清淡的香气。 卧雪点点头,收起袋子起身,脚底踩着一个东西,低头一瞧捡了起来,“这银质的铃铛果真有些不耐,已经掉下来了。”说着目光落向琴濯的脚。 琴濯看到那掉下来的一颗小铃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翻身而起,扒拉起裙边将那铃铛手串全部解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吵得人头疼!” 卧雪有些不明白,她先前还说这铃铛声好听,怎么这会儿就不喜欢了,不过她脸上气鼓鼓的,说是不高兴倒也并非,想来又是在跟皇上赌气,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将手串跟散碎的铃铛收到了一起。 薛岑那厢忙完,就跑回来跟琴濯用晚膳了,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到她悬着脚坐在榻上,走过去便问:“那铃铛怎么不戴着了?” 琴濯冲着他膝盖就是一脚,红润的脸都狰狞起来。 这个色胚子!当她傻呢! 薛岑握住她的脚踝,倒是跟上面一个浅浅的拇指印儿吻合上了,更是完完整整证明了他的“罪证”。 看了眼桌上摊着的铃铛,薛岑伸手捞了一下,叮叮当当又掉下来两个,便又丢了回去,“赶明儿给你打个新的。” “我才不要戴,要戴你自己戴!”琴濯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似乎还存着叮叮当当的回响,这人混起来就没完…… 薛岑的嘴角始终扬着,也没计较她那些明显语气存着怨的话,侧身坐在一旁,拢过她的脚给她套上罗袜,“虽是春日,夜里也冷丝丝的,别太贪凉只穿那凉鞋子到处跑。” 琴濯哪里还敢穿,心里想着回头定把那鞋子跟铃铛一并扔了。 薛岑仔仔细细地把鞋子给她穿好,方才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地上,并未松手,当先问她:“还能不能走得动?带你出去逛逛。” 琴濯听着前半句又欲掐他一记,听到后面的转而缓和了神色,脚下也站得稳了些,“去哪里?” “昨天不是念叨着想吃春笋?今天带你去吃个够本。” 说到春笋,琴濯觉得自己齿间已经忍不住泛起那嫩嫩的口感,当即腿也不软了,腰也不疼了,迫切不已地拉着薛岑往外走,“那快些,再晚了吃一肚子又要压床板。” 薛岑看着她矫健的步伐,微微抬了下眉,觉得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钱州的春天总比京城来得早一些,春笋是这个时节最为人所乐道的东西,大街小巷的饭馆里都是应季菜。 薛岑带着琴濯来到一家专门供春笋的店,这里都是由客人们自己选好笋子,然后才交给厨房,任意煎炒油炸,一应俱全。 “许多年不曾来钱州逛,我还不知道居然兴起这样的吃法。”琴濯感叹道。 “靠山吃山,当地人总会变着法子来给自己创造价值。” “这倒是个挣钱的好法子,等回了京城我也效仿效仿。春天就做笋子,夏天做藕,秋天做各种菌子,冬天嘛……还可以做冬笋!” 听着琴濯的豪言壮语,薛岑笑问:“夫人是打算当大厨了?” “我不一直是?” “那确实。”薛岑确认得也快。 “我爹以前就说过要帮我开一家美食楼,让我当掌厨,这也算我的人生目标。” 开店当掌厨这在薛岑看来并不难,哪怕赔了也自有他兜底,不过—— 薛岑抬手敲了琴濯一指头,“你的人生目标不是回钱州养老?” “你怎么知道?”琴濯瞪圆了眼,觉得他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在梦里还天天念叨,现在倒是说说,你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 琴濯心里不由慌了下,生怕自己把不该说的都从梦里说了出来,当先问道:“我还说什么了?” 以前微微也没提过她说梦话啊,难道是进了宫心事变多,所以做梦频繁连说梦话的毛病也出来了? 看她眼巴巴的神情,薛岑故意不与她明说,只道:“那得问你自己,白日到底想了些什么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那我一整个白天想的都是你,你听到我梦里念叨你了么?” 薛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在她唇下轻轻一抚,“还没给你蜜糖吃,嘴就这般甜了。” 猜想他是唬自己,琴濯勾着他的香囊晃了晃,说话越发腻人了,“我成天泡在皇上这个大蜜罐子里,当然甜了!” 薛岑暗啧了一声,虽然时常盼望她与自己亲近,可见她真如此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心理挠得慌。 暗地里掐了把她的腰,薛岑压低声音警告:“要勾人也等回去,在这里想让我破功不成。” 琴濯抬手从他的下巴尖掠过,率先往里头走,“我相信皇上的定力。” 望着她故意摇曳起来的身姿,薛岑觉得晌午的清火茶都白喝了。 定力不定力的,在她面前自己还哪里留得住。 夜里不宜吃得太油腻,琴濯只让店家做了道凉拌春笋跟清炒笋干,又用新鲜的笋子切片熬了一盅粥,倒也吃得尽兴。 晚上的客人相对还少些,琴濯见楼下还有不少位子,也不会因为久坐耽误了店家的生意,便又要了盅竹笋汤,慢悠悠喝着,欣赏着窗下临河的风景。 茶余饭后,人们忍不住都会议论一下近日城中的事情。 琴濯本是耷着眼随便一听,听到个“孟家”耳朵就忍不住一支棱,只因对面坐着薛岑,才没有当即掉回头去看。 她抿了口汤轻轻放下耳盅,唯恐手下的一丁点动静将旁边的声音盖过去。 听到当中一个人挑起头:“你们听说了没有?朝廷开始审理历年的冤假错案了,已经到了咱们钱州这边,这回可有的热闹了!” “这么说来,孟家不是头一件?” “这可不好说,孟家是不是真的冤还不好说呢。” “要我说这案子肯定要重审,当年孟大人治理钱州府的时候,我叔伯他们都还在,就是如今也都说孟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 “可当年钱州失守,十四州接连沦陷,也是由他孟家开始的,便是孟集没贪,疏忽职守也跑不了。” “这要真说起来,也是怪那帮贪官污吏,若不是他们从中取利,朝廷的兵马也不会溃散到那种地步。敌国的人都打进来了,仅有一个孟集又能顶什么事……” “这倒也是……说来也是可怜,孟家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连个音讯也没了,就算朝廷真的重审此案,又有何用?” “那些旧案之中又有几个是活着的?不过是告祭亡魂罢了,多少也算个交代。若是真有后人在世,也不至于再背着骂名。” …… 琴濯听了一阵,渐渐走神,随后忍不住问起:“孟家的案子你也打算重审?” 薛岑似乎没抬听清她的话,略略抬起眼。 琴濯心虚,怕他觉察出端倪,只好又道:“因为一个孟集,中原的半壁江山都差点没了,钱州的百姓大抵都不会答应吧,这事可吃力不讨好。” 薛岑也听到了旁边的议论,心里不知想什么,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好像真的在听闲事一般,临后犹豫着说了句:“孟集……难辞其咎。” 琴濯听罢,松开手指间搅住的帕子,没有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绿唧唧的车车只能靠小可爱们聪明的小脑瓜了~ 第122章 蜜三刀 便是民间议论得再多, 朝廷不发话,也不过是众人口中的闲话而已。 琴濯渐渐听得没了心情,知晓薛岑这里短时间怕是没有突破口, 便说结账离开。 这次是薛岑专程带她出来,她怕表现得不太高兴让他觉察什么, 只能尽量不去想那些事, 依着自己的想法而行。 在路上她买了些蜜三刀,借着那香甜绵软的口感,消磨心中的苦闷无奈。 稍晚些时候, 薛岑又带着她去了一间医馆,说是之前约好了一位有经验的老大夫,顺便过来给她看看。 “宫里那么多太医你还信不过?”琴濯知晓他是为自己好,不过事情也过了好些时候, 觉得他这担忧也未免多余。 “宫里的未必就是尽好的, 看病医人还是有些经验的大夫比较叫人放心。” 琴濯没有拒绝,只依他言。不过寻常切脉, 老大夫言也跟太医们都差不多,她听后心里反松了一口气。 她的体质较为特殊,是不容易受孕的,此前进宫的时候她就在担忧这个问题,毕竟她跟孟之微在一起的时候,外人都以为是她没法子生养孩子,而他们为了方便也都默认了。后来在苏沁一事上,她也算大致跟薛岑透露过这个事情,若是将来不慎有孕, 这个谎倒不好圆了,把原因推给孟之微也已行不通。 倒不想太医的诊断倒是给了她便利, 又因为那次中毒,太医说一年之内最好还是别考虑孩子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她的苦恼。 便是薛岑似乎也从未因子嗣的问题发过愁,琴濯原想他会慢慢考虑立后的事情,未想他绝口不提,只是时常让太医过来给她诊脉,每月不拘什么名贵的东西,总要补上一补。 想到他那会儿说的话,琴濯心里又烦闷起来。 薛岑以为她是因为大夫的话而心里不舒坦,安抚她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事关你薛家的皇位继承呢,还不是什么大事。”琴濯也不知道他是哄自己高兴,还是真的不在意此事,推了他一下掉转头先进了屋。 薛岑随后跟进来,寸步不离地坐在她身边,捏住她微凉的手,道:“不是早说过了,以后找机会我们过继一个就是。” “你都没别的兄弟姊妹,过继谁的去?” “堂的没有,表的总有。” 听他如此玩笑的语气,琴濯不禁摇了摇头,觉得他太胡来。 “你该不会……不喜欢孩子?”琴濯觉得自己是不经历,不知道为人父母什么样子,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这如何积极。 “确实谈不上喜欢,只是偶尔觉得有个我跟你的孩子,或许也不错。”薛岑怕触及她心里的隐秘,说完又补充了几句,“不过这全在你,毕竟我也生不了……你的身体也要紧。” 身为皇帝的女人,给他留存子嗣也本是自然,但琴濯觉得自己若真有了也就罢了,可每每听着薛岑话中的意思,她总是有些不敢承受。她自己尚能顶着有夫之妇的名声硬着头皮,可要是这名声也落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她却是不想的。 况且皇储之位,并非儿戏,她纵有心当个蛊惑君心的宠妃,但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染指江山社稷,这也不是她的本意。 琴濯没再就此继续谈论,见黄鹤风进来,便从他怀里挪开,转到一边摆弄还未缝好的香包。 黄鹤风拿着一叠册子,递到薛岑手里,“这是钱州城附近的几个养羊场,文大人都叫人勘察清楚了,不过钱州主要还是靠海产,养牲畜的倒是不多。” 薛岑接过册子,便挥挥手叫人退下。 琴濯往他那边探了下头,问道:“你怎么又管上养牲畜的事情了?” “东西不够用,顺便扩充一下。” 琴濯起先没听懂,忽而反应过来,把香包砸向他,满脸的羞恼:“你也太混了些……用这些东西还要大张旗鼓?” 薛岑将她拽到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看手里的羊场分布,自若道:“这事我自然不会到处说,不过是想起来正好兼顾一下而已。便是京城,蓄养牲畜的人家并不多,零星的几户也不规整,可朝廷每年用的羊牛也不少,倒不如各地整合一下,由官府补贴扩大养殖的范围,造福万民。” 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可琴濯一想到他那个“顺便”的想法,就想以头抢地。 这人之前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法子,怕这一年她意外怀了孕,便用肠衣来避免。 起先她也有些排斥,可架不住这人混起来就闹个半天,加之她也怕如此频繁迟早会中,还是谨记太医的提醒,不敢在这一年当中有差池。 眼见薛岑“以公徇私”,琴濯都不知道如何说他,感觉羞也要羞死了,偏他还能如此冠冕堂皇。 “昏君一个!”琴濯拍开他手里的册子便要起身。 薛岑笑着收紧手臂,故意逼问她:“我是昏君?我怎么昏了?我是误了朝政还是累了百姓?” 琴濯眼眸一瞥,道:“你可别抬举自己,你啊就是个只吃荤的荤君!” 这称号非但没有刺激到薛岑,反而让他扬着嘴角直乐,更是身体力行证明自己爱“吃荤”的本质。 琴濯作为被剥削的那个,在房里歇到翌日晌午才敢下地,看到榻上还放着那些羊场分布的册子,忽然觉得这个事情也确实迫在眉睫。 东西好用,也架不住那人那么浪啊…… 轻轻拍了拍自己余红未褪的脸,琴濯收拾起身,用卧雪早就打好的井花水洗了把脸,方才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今日天色微朦,雨丝将落不落。 琴濯的心情也有些怏怏,主要还是因为城中愈发纷飞的议论。她觉得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薛岑了,她一直小心试探,却从未探听到薛岑对孟家案件的些许意见,实在弄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她一直注意着薛岑的态度,倒是把全副身心不由自主都放过去了。 琴濯以为这会儿薛岑又去军器了,本想出门再探探如今民间是个什么情况,一出院子却见他就在廊下,正跟人交代完事情,见她出来,便伸出手。 琴濯自然而然走过去,搭着他的手指靠入他臂弯之间辟出的安宁之地,抬眸问道:“还未出去?” “今日打算去看看绿溪村救回来的那些人,要不要去?”薛岑觉得她大抵也呆不住,不过还是习惯性先询问她的意见。 关于绿溪村,琴濯也恍惚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愣了片刻方问:“那些人竟还活着?” 当初救出来时都说那些人已经不能适应地面的生活,身体也大多病变,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薛岑语气微叹:“剩不多了。” 琴濯一听他们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劫,也不免感到怜悯可叹。 “村长还在那里服役?要是人到最后都没了,又将他怎么处置?”琴濯钻入薛岑张开的披风底下,忍不住还有些咬牙。 “害了那么多人,该去哪里还是得去哪里,岂能便宜了他。” “这话还说得没错。”琴濯面露满意。 提到绿溪村,薛岑却想起来两人在一起的那几日,甚至还有些怀念:“不过绿溪村那次,倒也不全是坏事,说来还得感谢老天爷。” 以前是琴濯蒙在鼓里,尚不清楚他的心思,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哪哪都是他下的套,哼道:“早知你心怀不轨,我一定打掉你的牙!” 那时还顾及他的伤,给他做什么鸽子汤鸽子肉的,真是身在虎口而不自知。 可面对薛岑那副“我有错我知错”的模样,琴濯又只能咬咬牙,掐他两把泄气。 绿溪村地底的人一直在废旧兵器库改建的场地关着,除了日常的吃喝,官府也让不少大夫来看过,能恢复理智的寥寥无几,即便能认人后大抵也挨不过多长时间。 当初救出来的人大约有二十多个,到如今也就剩下七八人,琴濯瞧着那些人的神色,倒是比之前有了些人样,不过依然区别明显,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常人看来都会觉得可怖。 琴濯看得心情沉重,便站在一侧暂缓,薛岑则跟此地医官询问那些人的详情。 正值午时,兵器库到了派饭的时候。琴濯看到前头一个衙役带着一个戴着脚镣的人出来,虽还未看清面容,暗自猜想就是当初被分配来照看这些人的村长。 大概是在此地日夜受着精神上的折磨,村长看起来也老了十多岁,做事的时候始终垂着头,前面的头发披散着,整个人跟角落里的枯木一样阴沉无神。 这事不管再论多少遍,琴濯还是觉得他活该,见人过来,退到一边的兵器库前,只朝着薛岑那边看。 青白的天色被雨雾遮挡,兵器库里的光线越发显得晦暗,薛岑月白周正的一身就格外显眼。 琴濯看得入神,以在村长闷着头往他跟前扑的时候,便第一个反应过来,一开口脚下已经迈开,倒比村长还快了一步。 “小心!” 薛岑反应过来,当先接住琴濯扑将过来的身体,就连自己也被她冲得往后仰了一下,随后便听到她的痛呼,脑门上当即惊出一层汗,飞起一脚便把村长踢翻在侧。 在场的不过一个衙役两个医官,见状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连忙将人压住,又急急忙忙去看薛岑的情况。 薛岑却满脸惶急地将琴濯捞起来,“伤哪里了?” 琴濯也是一下着了慌,这会儿摸摸后腰,除了有些钝痛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方才缓了口气,“没事……我没事。” 医官将落在一旁的铁勺捡起来,道:“这钝器倒是没有尖利的地方,请皇上放心。” 薛岑看了一眼,头上紧绷的感觉也缓了一瞬,竟有些犯晕,旋即拽起琴濯的胳膊提高声调:“我还用得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来挡?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呢?”琴濯撇着嘴,整张脸都写着不高兴。 薛岑见状,当即又没了脾气,“我还不是怕你……唉,你可吓死我了!” 薛岑又说了一遍,尚且心有余悸。他又侧目看向被衙役压着的村长,对方还在划拉着手好像不甘心的样子,蹙了蹙眉道:“将人关押回州府大牢,不必放在此处了。” 衙役听他不欲怪罪,连忙押着人便走。 “我看村长的样子好像也不太对劲?是疯了么……”琴濯听到对方只是咿咿呀呀的,好像只是因为认得薛岑,心怀愤恨以才有了过激的动作。 她方才反应太急,倒是平白担了一场惊。 不过那把铁勺硬生生顶在她腰骨那块,皮包着骨头正是生疼,感觉也不好受,她暗地里摸了一下,忍不住抽了口气。 “还有空顾别人。”薛岑将她的脑袋轻掰过来,正要将她抱起,被她皱着眉连忙推开。 “我腰后面疼得很,你别抱我,我自己走着还行。” 薛岑看她疼得腰都佝偻起来了,只能手忙脚乱地去扶她,一路上还念叨个不停。 医官跟在后面,越听越觉得自己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23章 黄山炖鸽 琴濯的伤不打紧, 只是正好在腰椎那一块,薛岑怕她有什么伤痛之后才觉察出来,所以还是让人仔细检查了一番。 之后卧雪帮她上过药, 为了让药膏不被衣裳沾走,她便只着一肚兜趴在床帐里, 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袋子里的宝物。 这些都是来钱州时薛岑带给她的, 稀有的紫珍珠,剔透的绿翡翠,还有各种珠宝玉石, 说是个百宝袋也不为过。 东西多归多,可琴濯觉得这袋子里总少一样。她贪心不足地叹了声气,眼前旋即坠过来一只流光溢彩的明珠,上头有金扣, 底下有金托, 缀着冰丝流苏摇摇晃晃。 琴濯眼睛一亮,旋即将珠子抓到手里, 在枕上歪过脸看向坐在身边的薛岑,道:“你这是来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薛岑轻笑:“这么说也对。” 琴濯旋即有了底气,“那你未免太敷衍了,你堂堂皇帝就值这颗珠子?”虽然是虚惊一场,可事实还摆在那里,琴濯觉得自己这不算狮子大开口。 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薛岑张开手,一只金灿灿的牌子在手中晃荡。 琴濯微仰着头,拽着牌子底下的穗儿到自己跟前, 觉得确实沉甸甸的,不过还是微露不满, “金牌子有什么好……就是黄澄澄而已。”比起黄金,她还是喜欢那些五光十色的珠玉。 薛岑只是松开手把牌子给了她,转而去看她后背的伤,她忽然一下坐起,倒将他吓了一跳。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呢!”薛岑怕她这一下又扭着腰,蹙眉微斥,见她上身只有一件肚兜,因为腰后抹药的关系,袋子也松松垮垮耷着,春光乍泄,便抬手将一旁的帐子遮严实了些。 “金牌?你的?”琴濯两手抓着那牌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眼里的灿然都快溢出来了。 “对啊,这回高兴么?”薛岑看她被震惊呆的样子,勾了下她的鼻尖。 琴濯生怕自己是在做梦,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旧不敢相信,“免死么?” “什么都免。” 霎时,琴濯觉得自己快要兴奋得晕过去了。 “不过……你怎么忽然给我这个?”琴濯收回理智,觉得作为御赐的恩典,还是有些意外,她不敢太放心。 薛岑也没东拉西扯,半真半假道:“省得你天天在梦里念叨我要把你打入冷宫,给你个保障,让你睡个安稳觉。” “我又说梦话了?”琴濯对此全无印象,不过说起来自己确实藏着不少事儿,也会经常梦到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这都快成了她的心病了。 岂料薛岑又道:“没有,我猜的。” “你怎么就没有一句实话!老是骗我!”琴濯是打心底里怕自己不小心漏了馅儿,恼得给了他两拳,随后还是把金牌收到了自己的袋子里,好像生怕它长翅膀飞了,还往自己枕头底下扒拉几下。 薛岑看她趴着像只小乌龟似的,尽把宝贝藏起来,忍俊不禁。目光触及她腰椎旁边的两个腰窝,薛岑不免有些意动,指尖方触及,她就怕痒往后躲了躲。 “我腰疼呢……”刚才被金牌带来的喜讯冲热了头脑,琴濯现在才意识到这场面有些许的不合适,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 薛岑就是再想,当然也不会这么不顾体贴,只是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垂着眼笑得一脸深意,“不动腰也不是不可以。” 琴濯把旁边的一块薄纱甩在自己肩膀上,又往后缩了半截,还不忘把自己百宝袋也揪过去,硬着头皮道:“那多没情趣,我不喜欢。” 她本来是故意装得如此,可薛岑一听,倒是觉得她这“祸国殃民”的意思挺足,只能无奈捏了把她的脸蛋,“你啊就是来克我的!” “一物降一物,那不也是你自找的。” 薛岑看见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袋子,一副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是喂了只吞金兽。 可能是得到这个“大筹码”琴濯心里也觉得敞快,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不知多少倍。 午间后厨做了黄山炖鸽,本来也是给她补身,薛岑知道她胃口不大,本来还想替她分担一下,未想没这个机会。 琴濯吃饭一向都很仔细,除了一些特定不喜的食材,基本上经过她手的碗盘都干干净净的。 薛岑觉得看她吃饭倒比自己动嘴还有食欲,便静坐在旁看她吃,见她先是把里边的山药块捞完,然后一口鸽子肉一口汤汁,吃相虽然不是大家闺秀那般小心翼翼又是怕沾嘴又是怕油污的,不过也流畅自若,让人觉得她入口的东西就是好吃。 “好吃么?”薛岑看得都忍不住想跟她分杯羹,不过还是压抑住了。 “这鸽肉炖得酥烂,一点都不柴,汤也不油腻,好吃!”琴濯真心夸赞,完全没想起来给薛岑分一口。 薛岑哑口无言,随后又觉得好笑,兀自摇头。 琴濯把汤盅里的清汤都喝完,只余下两片姜块和一个小葱节,算是半点没浪费后厨大师傅的心意。 “吃饱了?” 琴濯直接以一个饱嗝儿回答了薛岑的问题,薛岑不禁莞尔,觉得她如今还是带着一股孩子气。 “这几天就不要去厨房忙活了,想吃什么吩咐人去做。” “我又没那么娇气。”琴濯刚说完,看到薛岑探过来的目光,当即又僵住了背,“……我知道了,你一说我还觉得这腰真的疼起来了。” 她的表情动作相较平常来说都充满了夸张,薛岑岂会不知道她是装的,不过也没戳穿她。 夜里的时候,薛岑的也时刻注意着,即便安睡还是一手揽着她,以防她睡沉了一个翻身压到背后。 可琴濯觉得睡在人的臂弯里始终不比自己的枕头自在,醒来好几回,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薛岑撑起身来给自己盖被子,迷糊问了句:“我又说梦话了?” 她的梦里总是时常出现孟之微,她生怕自己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薛岑笑了一声,拍了拍她,“没有,睡吧。” 琴濯困得厉害,噢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翌日早起还在对着镜子反思自己到底说没说梦话。 军器所的工程如今进展顺利,不出意外今年秋天就能竣工了,钱州百姓对于更上一层楼的边防守备,自然津津乐道。 不过这中间,依旧不免提到当年因贪污弊案而起的悲剧。 仅是听民间的说法,琴濯觉得事情还不算太难,可面对薛岑丝毫没有起伏的态度,才是令她真正心焦的。 虽然她当初进宫的目的也不是就想着能说动薛岑翻案,毕竟那事儿太大,她又算哪根葱哪头蒜,也不过是为孟之微之急而急罢了,所以在之后待的日子里,琴濯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闲心,只盼着早些回京。 案子的审理主在京城,连钱州都传得如此纷纷扬扬了,京中大抵也不会全无动静。 薛岑反而是悠悠哉哉,在一月之后方才启程回京。 京中的大臣们也是被憋着一段时日,一上朝都打开了话匣子,可谓各抒己见。 胆儿大的自然还敢提上一嘴,胆儿小的则还是那套玩忽职守的论调,也有站在中间不偏不倚的,只等着薛岑发话。 薛岑被嚷得头大,歇了三日的朝。 这个节骨眼上,琴濯也不敢随便去见孟之微,在宫里也是终日惶惶不安。 薛岑三日未朝,倒是还一直来她这里,瞧着跟平常无异,只是琴濯也能感觉出来有些不一样。 直到三日头上,琴濯几乎一白天都没见到他人,遂去问了黄鹤风。 黄鹤风犹豫了一阵,觉着也没有什么还是不能跟她说的,小心提道:“今儿是先皇的忌日,皇上一个人在文思苑呆着呢。” 琴濯想了想,那地方可算有些偏,疑惑道:“怎么跑那儿去了?” “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住在文思苑,皇上也是睹景思人。” 琴濯心下了然,略微的犹豫,“我若去了,会不会惹皇上生气?” “岂会。”黄鹤风拱着手,心里总是向着薛岑,“皇上的性子其实很内敛,凡事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都是自己扛着,再者身边也没个亲近之人可以诉说,只能喝喝闷酒排遣。夏公子在的时候还好些,只是这段时日也找不着他人,老奴正犯愁呢。” 思念亲人,心中沉郁,这在琴濯看来也是自然,将心比心地说,她也觉得人在情绪不高的情况下有人帮着排解排解也是好的。只是她没意识到,薛岑也会有这样的情绪,一时抓不准主意。 在文思苑外面徘徊了几圈,琴濯才放轻步子走进去。 文思苑不大,胜在清静,最适合人在此韬光养晦。 琴濯看一进院落的一花一草都鲜活生动,就连地上也没有一根多余的杂草,想来是有人一直在打理,越发谨慎了几分。 薛岑一个人坐在花坛后的小亭子里,一壶酒两只杯,垂首无语。 琴濯见他没动静,张了张口倒不知叫什么,腰间的玉佩当啷响起,方才惊动了他。 “你怎么找来了?”薛岑看到她,树影下的脸展露出来,明熙自然,“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薛岑的笑意太蛊惑,琴濯觉得他每次抬起手说“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忍不住颠颠地往过跑,然后像练习了千百次一般,十分熟稔地坐在他身边,任他揽着自己。 琴濯觉得怪怪的,抓着他的手指将他的小臂放在桌上,而后自己环住,“我问过大风了,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哭鼻子,所以来看看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今天是皇兄的……”她看向桌上还满着的两个酒杯,没把话说尽。 薛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在夜风里坐得久了,手上有些凉,琴濯的手从他掌心里钻进来,像一块软乎乎的糯米糕,直熨帖在他心上。他反手扣住,便不想松开了。 琴濯理解他思念亲人的情绪,真说起来他们俩倒也相似,都是没了爹娘又举目无亲的,便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算是给他些许安慰。 薛岑转过头,看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轻扬着嘴角道:“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放心吧,我没哭。” 琴濯觉得他还不如不笑,她习惯了他的张扬、不羁,霸道、果决,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好像载着许多无法释怀的遗憾。 想到以前听说的一些事,琴濯在他掌心勾勾手指,道:“你有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薛岑被她瞧得终于绷不住,叹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我觉得挺对不起皇兄的,他活着的时候我累他背责任,他不在了……我又要让他背骂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不小心又更出来了(*/ω\*) 第124章 文思豆腐羹 薛岑这话让琴濯听着有些奇怪, 前半句她还能理解,后半句则完全不明。 她能想到的就是最近朝中关于孟家之案的议论,然而薛岑心中到底作何感想, 她着实不清楚。 琴濯心底暗思,顺了顺他袖子上的褶皱, 问道:“可是因为最近朝中议论的事?” 薛岑没有言语, 算是默认。 “那案子……你打算重审?”琴濯见他默然不语,心头意识到什么蓦然一动,面上又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你是皇上,这些事还不都是你说了算,你不发话底下的人也不会乱来的,何苦为这发愁。” 薛岑笑了笑, 直言道:“愁的便是我想发话, 又不知如何发话。” “那你是想审还是不想审?”琴濯强压着心里的着急问他。 谁知薛岑依旧说得模棱两可:“也想也不想。” 琴濯被他这话弄得七上八下的,冷静了一下方问道:“你是怕案子重审, 会有人诟病皇兄当年的决策?” “知我者喳喳也。” 琴濯看他抓着自己的手一脸庆幸地蹭自己的脸,暂且没抽开手,道:“人非圣贤,便是当皇帝的也有考虑不全的事情,这也不算什么。如果皇兄还在世的话,他大概也不会藏着自己的失误之处而怕人说三道四,你不常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 “是啊,人非圣贤。”薛岑长出了一口气,难得带了几分怅然之色, “我也有许多自己下不了决心的事。” “这话可不像你说出来的。”琴濯回眸看他,眼里满含揶揄之色。 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 薛岑抱住她有些气急败坏道:“这件事除外!” 琴濯不禁莞尔,趁着这片刻的安静,想了许多事情。 她猜想薛岑的犹豫不决,或许正是因为心中对案情亦有疑虑,只是碍于自己兄长的而不想随意揭翻。这个原因听起来很简单,但涉及人心的事情却又是最难的。 早先孟之微因为太过心急,就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琴濯殷殷期盼,却也不敢再急躁了,转身安抚道:“这事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若现在决定不了,不妨多听听外面的声音,若是百姓们都希望有一个交代,你也不能不顺应人心不是?” 薛岑觉得这话也没错,如今朝中亦是议论纷纷,他虽委决不下,却也没有就此压制下这些声音,内心之中其实也是希望有一个外界的因素来推动自己做决定。 说到底还是那句“人非圣贤”,这也算是他登基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个坎儿了。 “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回去吧。”琴濯率先起身,拽住薛岑的手指。 薛岑顺着她的力道而起,随她一道离开文思苑。 那厢黄鹤风还是忐忑了许久,见薛岑这会儿被琴濯带回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要知道以往在这个日子,皇上可是要在文思苑坐到第二日天明,今日可算是破例了。 琴濯顾及他在文思苑坐了半日,又是只喝了一肚子的酒,便当先到小厨房里起了灶。 薛岑随她进去,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只余下满足。 “想吃什么?”琴濯边问边翻了翻灶台上的食材,听到薛岑说什么都行,就已定了主意,“那我可随便做了,不合胃口也没机会后悔了。” 薛岑只是托着下巴盯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就算亲手给自己舀一瓢凉水,那也是与众不同的。 “这个时辰也不宜多食,给你做点清淡的。”琴濯在水缸里捞了块豆腐放在砧板上,轻薄的刀刃一下一下切到头,原先还看不出些什么,往水里一浸,丝丝缕缕的豆腐细丝顷刻散开来,竟一根是一根。 薛岑逐渐被吸引,惊道:“豆腐还能切丝?夫人的厨艺当真一绝。” 曾几何时,琴濯听到他的卡夸赞只有满腔的烦闷,因为抗拒他的心思,心头是压力重重。如今听来,倒是多了一股自傲的味道,这可是天子的金口说出来的,这份肯定毋庸置疑。 琴濯扬了下唇,抹了下刀身,将泡发的香菇跟木耳等物也一样切做细丝,在烧滚的水中先舀了一勺水淀粉,等汤变得微微粘稠,将豆腐丝跟木耳、香菇依次放入,煮熟之后再用香油、乌醋调味。 “这豆腐虽然切得细,但依旧烫得很,别太贪口烫着了。”琴濯盛了一小碗放到薛岑面前,在碗沿上搁了一只小勺。 薛岑舀了下碗里丝丝分明的豆腐,好学生一般发问:“豆腐羹?” “文思豆腐羹,据说是一位叫文思的和尚擅做的菜,因而得此名,各地的佛门居士都很喜欢这道菜,看着素淡胜在味道鲜美。” 琴濯说起做菜来总是头头是道,薛岑也喜欢听她这样的滔滔不绝,认真等她讲完方才尝了一口,自是赞不绝口。 许是今日被他夸得多了,琴濯也觉得承受不起,说道:“这豆腐羹都要被你夸出花儿来了,你也悠着些用词,小心以后再夸都找不着合适的了。” “我是真心实意,自然要捡最好听的。” 琴濯笑嗔他是马屁精,一夜温馨不提。 琴濯有感在孟家的事情上或有转机,苦等了几日才找到机会出宫,也是一路小心谨慎不敢稍有差池。 如今孟之微的“表姐”身份是越用越娴熟了,也因为中间有赵文汐这个传声筒,还是不免传出了些暧昧的苗头。 之前杨大人就问过赵文汐是否有了意中人,说是有人看到他的府上时有一个女子出入。对此赵文汐百口难辩,只能硬着头皮支吾,在杨大人眼里自然是他赧然不敢提起,这话便越传越真了。 若是平常,琴濯必要找机会揶揄他们一番,如今事情正当紧要关头,她也无心玩笑,见着孟之微便告诉她:“我觉得皇上还是有翻案的想法,微微我们可算等着了!” 孟之微怔愣,“你从何得知?” 琴濯将自己所见所想都跟她说了,孟之微听后,也没有瞒她,“外面这么议论,都是我起的头。” “你?”琴濯一下糊涂了,没反应过来。 “是我。”孟之微点点头,“后边发生了太多所料不及的事,我怕我的身份欺瞒不了太久,如今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皇上顾及先皇难以松口,我便只能如此逼他了。” 要么薛岑迫于民间的呼声而答应重审,要么就是他查出来这些议论的源头将她处置了,无非就是这两个结果。 “你不要命了?”琴濯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深知若是薛岑真要动手,她暴露就是板上钉钉的。 此前南下钱州之际,琴濯才知晓薛岑身边养着怎样一群厉害的人物,千里之外的消息都能迅速传递过来,可以说整个中原大地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不可能的。 她还为此担心了好些时日,那些天连个“孟”字都不敢提,生怕引起薛岑的一丁点动静。 如今得知孟之微这豁出去的劲儿,琴濯急得坐都坐不住,不停地踱着步子,完全没有主意。 “我们不是早就预想好最坏的结果了,你怎么慌成这样?不急不急,坐下来静静心。”比起她一脸的慌乱,孟之微反倒是生死看淡,一身轻松。 琴濯思前想后,还是抓着她劝道:“消息放出去也罢了,只是你近日别再有大动作,再等一等。” 她觉得薛岑心里其实一直有打算,像他自己说的可能只需要一点点的催动,如果他能自己想清楚也好过孟之微去冒险,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微微,你听我说,我觉得皇上……他会答应的。” “多日不见,难得你也有向着皇上的一天。”孟之微看向她,忽然笑了一笑,似乎并未将此话听进去多少。 琴濯正色起来,有些着急:“我并非向着他——” “我了解,瞧你急的。” 孟之微还是那般风轻云淡开样子,反而让琴濯更不安心了。 看她焦灼不安,孟之微拍拍她的手安慰:“放心好了,我也不是真的头铁去莽,我还有个最重要的法宝,小命儿丢不了!” 琴濯看她转头去荷包里翻什么,正欲开口见赵文汐匆匆进来,“之微 ,苏姑娘传来消息,让你暂且先别回府。” “是苏沁怎么了?” 琴濯和孟之微均是一惊,急急忙忙起身。 苏沁在三月底生了一个女孩儿,夏起也登过几回门,因为事情没有妥善解决,暂且维持住的平稳也有些摇摇欲坠,孟之微尚在为此头疼。 “似乎是夏公子又去了刀场,正闹得厉害,苏姑娘怕你去了矛盾更甚。” “夏起已经知道孩子是她的,此事怕不好开交,回头还是跟他说清楚为好。”如今孟之微已是百事缠身,琴濯怕再跟夏起纠缠出了岔子,也顾不得他们那些稀里糊涂的事了。 “要说也只得该他冷静下来了,这会儿去了怕是真的要被他揍成猪头。”孟之微缩了缩肩膀,连忙戴上帷帽,“我还是先去文汐那里躲躲好了。” “那快去吧,回头再细说。”琴濯也顾不得留她,目送她出了门,却又放心不下,遂想先去刀场探探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微微掉马倒计时—— 第125章 茶香饭(1) 他们先后脚出了门, 孟之微跟着赵文汐刚进了隔壁的街角,就被人由后扯了一把,不敌对方迅猛的力道, 竟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直接给摔懵了。 “夏公子!”赵文汐当先看清来人, 一向温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将人推开连忙去扶孟之微。 夏起方从刀场出来,跟苏沁也是闹得一肚子火气,原本是要去状元府直接找孟之微理论, 恰好看到赵文汐转过街角,直觉他定与孟之微一行,所以怒火攻心地冲过来也没顾上看人。 眼下看清自己推的是个姑娘,夏起猛然清醒, 又心头正火没有闲工夫做理会, 看到对方凝白的腕子上擦出来的红痕,遂从袖间掏出一个瓷瓶, “得罪了……本门治伤的秘药。” 夏起将瓶子抛给赵文汐,抱了下拳便走,也没同他们多说一句话。 孟之微看他脚步如飞的样子,抖了抖肩膀心存庆幸,“看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必然是要去找我的,也不知道跟苏沁闹成什么样子了。” “连苏姑娘都没办法将他稳住,我看短时间内你还是别跟他见面为好。”赵文汐的目光被她手侧的刮痕留住,蹙了下眉,觉得夏起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个危险人物。 孟之微看了下夏起留下来的药瓶, 呵了一声道:“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大侠,居然随身带着伤药, 怕不是随时要挨人一刀?也亏得他没认出我来,不然岂不后悔自己这一善举。” “你啊也别贫了。”赵文汐见她对这些都不在意,不禁摇了摇头,又仔细查看那药瓶,多少有些犹豫。 孟之微道:“夏公子倒是个正派人,不至于在这些上动手脚,况且他也没将我认出来,小小擦伤无需如此浪费。” “便是如此,也该谨慎。”赵文汐先把药瓶交给她让她收好,又顺路买了些白药回去给她敷上。 且说夏起直奔状元府,蹲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孟之微,也反应过来是苏沁给他通了气,心里不禁更气,径直进宫去了。 自他上次走后,这几个月薛岑都没见过他,所以问了一句:“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悄悄计划什么呢?” 夏起从头到脚都充斥着一股火急火燎的情绪,闻言摆了下手,好似是在通知薛岑:“我今儿进宫就想跟你说一声,我没那个耐心好等了,得按我自己的方法来。” 薛岑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一下问道:“你通知的对象似乎是搞错了?” “苏沁到现在还护着那个状元爷,那状元爷又是弟妹的前夫,你又那么向着她,到时候她要在你面前说我一嘴,还不是又起争端。”夏起囫囵说完,看到薛岑似笑非笑的表情,顿了一下依旧头铁,“你这样看我也没差……反正事实摆在那里,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别到时候你因为护短来阻拦我的事情,你抢人媳妇儿的时候我可没插过手……” 薛岑本来也没想管,听他说了一堆好像在跟他下战书一样,不觉好笑。 “还没见你跟正主如何,倒是对着我一通狠话,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如何?” 夏起好似认定了他会偏向琴濯,哪怕他对着孟之微也是醋意滔天,可这不妨碍他偏心眼儿。 薛岑见他不肯说,便没有继续问。 稍晚些时候,琴濯从外面回来,除了没提孟之微,之后的行程也没隐瞒,像是寻常唠家常一般。 “我今天去刀场看过苏沁,她好像跟师兄又闹得不愉快。” 薛岑心里也有些意外,油然而生一股被信任接纳的熨帖感,习惯性地抚着她纤细的手指头,说起夏起来找过他的事情。 “师兄是来搬救兵的?他打算如何?” “没耐心等便只能明抢了。” 薛岑话音刚落,琴濯的拳头便抵在他下巴上,“你们师兄弟俩,真是一个师门的!” 薛岑包住她的拳头,莞尔道:“师兄只是说得利索,真面对苏沁他未必能做得出来。” “也对,毕竟苏沁也不是我。” 她的嘟囔声被薛岑听到,薛岑将她一把抱过来,垂眸看她,“那来说说,你是什么样的?” 琴濯绕着头发丝浅浅叹了一声:“我就是个因为一顿鸭糊涂被人惦记上强抢进宫的弱女子罢了。” 薛岑不禁笑出声,这也算是二人第一次能以如此轻松的态度谈论过去,这令他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暗想琴濯也许已经“既往不咎”,两人的关系能够更上一层楼了。 话分两头,说来也是孟之微运气好,便是她每日都是宫中、大理寺、府邸三点一线地跑,却每次都能与夏起错过。 因而夏起堵了她两日,竟是没能抓着她一个影子。夏起觉得再不动用一下薛岑的便利,实在枉为当今皇帝大师兄这个名头了。 然而偏偏在他打主意的时候,老天爷又正好开了眼,让他与孟之微撞个正着。 孟之微跟赵文汐一行刚从御书房出来,也不曾想会碰到他,寻思皇宫重地他也不会乱来,所以站定在原地等他。 夏起定了主意却找不着对象,心里焦灼得嘴上都要冒疱了,全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迈的步子不禁有些急促,在孟之微两步开外的地方竟是绊了一下就地一扑。 孟之微下意识向前伸手,只与夏起错了半分,看他直直从自己面前扑下去,一把抓在了自己下摆上。 下坠的力道扯得她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赵文汐,她可能也就地跪下去了。 只是她觉察胯骨被扯动的力道,脑子里就当地一声,好像被人敲了记闷钟,四肢都僵了。 “孟之微你今天跟我说不清楚就别想走了!”夏起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当即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手底下垫着一样东西,面露疑惑,“这什么东西?” 孟之微几乎已经石化,头顶好像又被泼了瓢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还未走远的几位大人将此情形看了个齐全,但见孟之微惨白了脸色,眼底齐齐闪过震惊之色——夏公子将孟大人的命根子扯下来了?! 事情就在这寻常的日子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赵文汐也愣神了好半晌,最先反应过来就是帮孟之微藏匿那遮掩身份的“重要之物”。 “你……”夏起还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孟之微,满脸的不可置信。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直到薛岑的声音响起:“闹什么呢?” 三人像是并排在树上的猫头鹰一样,整齐地将脖子扭向薛岑那边,看得薛岑也纳了闷。 看着薛岑提步走近,孟之微终于有了反应,将两腿一夹,脸上还有未褪的惨白之色,看起来更形痛苦。 没走的那几人也过来,纷纷表示关怀,还询问是否要叫太医,毕竟这男人的根本磕着碰着也是大事儿。 薛岑约莫知晓大概,看向夏起的眼神也是一言难尽。 而夏起尚在方才的震惊之中未能回神,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面对众人含着责怪与不解的眼神,哑口无言。 薛岑旋即吩咐黄鹤风,“传我的口谕,让太医来一趟。” “不必了!”孟之微岂敢真的等太医,额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微臣……微臣没有大碍,就不必劳烦太医了。” 薛岑看她脸色的血色都没多少,也理解那种难受,看向夏起也不禁带了几分不赞同,“你这手段也未免太下三滥了点。” “不是……我——” 夏起无措抬手,指着自己跟孟之微,不知如何辩解清楚,孟之微又急忙道:“也并非夏公子有意……我跟夏公子之间看来还有些误会,苏沁的事情我也会解释清楚,还请夏公子移步我府上。” 许是看到孟之微眼里的央求,而夏起自己肚子里揣着一堆不解,思虑了一阵后方才点头。 “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既能坐下来好好说,也省得我夹在中间了。”薛岑依旧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于是挥挥手让他们自去了。 三人一道出了宫,却是各怀心思。 赵文汐袖着从孟之微裤腿里捡出来的东西,亦是饱受精神上的刺激,这一路上手心的汗都快把袖子浸湿了。 而孟之微更是三魂出窍一般,事到临头脑子都整个僵住了,转都转不动。 及近门前,就有苏沁的声音响起:“哟,你们俩撞一起了?” 苏沁看见孟之微的脸色,跟同样有些不甚自在的夏起,以为他们已经动过手了,当即脸一拉就质问夏起:“你打她了?” 夏起没顾上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孟之微:“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他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暂且没跟薛岑多嘴,可他心里未必不在意。 “怎么回事?”苏沁犯糊涂,也去问孟之微,听她耳语罢,眼睛霎时瞪了个圆,“这么说他知道你女扮男装的事了?” 孟之微刚要点头,却见夏起抬起一张懵懂无知的脸,“等等?女扮男装?你不是被……净身了?” 夏起这一问,在场的人都如同被点了哑穴一般,一时间寂静无声。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门口站成一个圈,集体懵圈了。 “到底是坏在我这张嘴上了。”苏沁当先出声,抿起嘴拍了自己两下。 孟之微想过千百种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的可能,万万没想到是自己主动说出来的,皱眉扶额,又抬头望天,已经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了。 “原来这几个月,我是跟一个女人抢自己的媳妇儿跟闺女?”夏起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头脑已经消化不了这么离奇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茶香饭(2) 自从琴濯入宫以后, 府里的饭食都是厨师傅在准备,每日的三餐都丰富多变,比之琴濯在时亦无不妥。 孟之微未回来之际, 厨师傅已经备好了今日的饭食,是专程去城外采摘了新茶做的茶香饭。 只是眼下这茶香饭也走了热气散了香味, 一伙人依旧沉思的沉思, 拧眉的拧眉,均没有心情享用。 夏起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总算是确定了眼前的事实, 紧接着便又犯起难来。 之前他脑子一抽筋,也不知道怎么就以为是之前薛岑强让琴濯入宫,为了绝后患干脆把孟之微净身了,还想他这师弟做事太绝, 远未想到孟之微居然是个姑娘。 苏沁见他这半天都不出声, 眉头拧成个疙瘩,见他一扭脸就赶忙支棱起气势威逼道:“你要敢把这件事告诉你那个皇上师兄, 我就抱着你闺女离家出走!我当初可是指着自己的肚子发过誓的,要是这事从我嘴里漏出去就天打五雷轰!” 夏起被她一噎,话也不知如何说了。说实在的,作为薛岑的大师兄,孟之微女扮男装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若要瞒着不对,可要真跑进宫去告状,似乎也不对…… 思来想去,夏起竟是不知如何做才对了。 他张了几下口, 最后才道:“且不说你的意图,你这么骗他, 让他知道了也没好果子吃。” 回想薛岑当初为了得到琴濯还处心积虑的,就是现在一提起孟之微来依旧醋意滔天,若是知道自己吃醋的状元爷根本就是个女人,那场面他都不敢想象了。 夏起看了眼孟之微那个一巴掌就能被扇飞的身板,已经替她感到担忧了。 “我入朝之初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后果,为了替我爹翻案,我也顾不得太多了。”孟之微的脸色还有些许的苍白,抬眸看向夏起,“夏公子与皇上有同门之谊,便是你将我揭发我也没二话,我知晓这世道并非处处都会为我让路。” 夏起还在犹豫,就被苏沁捶了一拳,“你哑巴了?倒是说句话!” “我……我还能说什么。”夏起垂着手很无奈。 苏沁又给了他几下,急道:“不能说什么你就一个字都别说!赵大人不过是替父申冤而已,又不会对你师兄做什么,你便是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人家伸冤又不干你什么事,你可别多管闲事!” “话都给你说尽了……”对上苏沁的没心没肺,夏起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摇头叹息,转而正了几分神色,“这事我可以不说,不过我还是给你提个醒,我那师弟可不是表面看着那么柔顺无害,若让他抓着一点蛛丝马迹,保准部露馅儿。” 孟之微心中一喜,站起身还未说话,苏沁又抢在了她前头,摆着手道:“嗐,只要你嘴上把好门就行了,皇上发现再说发现的事呗。” “你这嘴倒是把门了,还发誓呢……” 苏沁自觉理亏,听到夏起的数落倒没回嘴。 事情虽然暂且安定下来,可众人今日受的惊都不小,孟之微回想在御书房的那一幕,犹自心惊。 “文汐,你说皇上会不会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今日夏起的话确实给她提了个醒,她从不敢小觑薛岑,这一路走来也可以说幸运颇多,而并非是她真的能胜过薛岑。 赵文汐不敢把话说得太过确信,只是思虑诸多,“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偷时间,能拖一刻是一刻。” “也对。”孟之微点点头,重振精神,“如今连夏公子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怕继续等下去事情还会生变,我想找机会直接跟皇上进谏。” 赵文汐沉默了片刻,看着她道:“决定了?” “嗯。”孟之微轻轻颔首,没有多言语,已经是带着极大的决心。 “夫人那边……” 孟之微想到琴濯,淡淡一笑,“她当初决定进宫,也是瞒着我先斩后奏,如今我也学学她罢了。我若告诉她,她一定是不会同意的,可摆在我前面的,也只有这条路了。” 这些年她在朝中也是小心谨慎,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大理寺,也不过是为给最后这一步铺路罢了。 “好,你既下定决心,我也不再多说那些无用之话,等那日我跟你一同入宫进谏。” “文汐——” 赵文汐打断她急欲阻拦自己的话,坦言道:“你的身份我是第一个知晓的,到时候皇上清算起来也少不了我一个。有道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还不如把这脖子伸直一些,也落个不畏皇权的美名。” “到底是我拖累了你……”自她揭露身份以来,赵文汐虽然多劝她翻案之事不宜行通,但也没少暗地里帮过她,她心中除了感激便只有愧疚了。 “我们知己一场,难道我还眼睁睁看着你落难不成?那你也太把我看低了。” 孟之微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说,暗自紧了紧袖口,眼底的神色多了一丝坚定。 “这辈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也算死而无憾了。若能逃出命来,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别再遇个知己,还给人两肋插刀的。” “人生有一知己便足,我还哪里去找另一个。”赵文汐觉得她这话说得傻,不禁笑了起来。 孟之微没有说别的,与他东拉西扯了一通,方才送他出门。 盛夏的夜空上还夹杂着几缕晚霞的余色,赵文汐出了门,习惯性地回过身催孟之微,“起了夜风,快回去吧。” “你出了巷子我就回去了。” 赵文汐见她站到台阶前执意的样子,只得先行转身,走了几步觉察还袖在袍子里的物件,脸色变了几变,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孟之微面露疑惑,步下台阶。 赵文汐喉咙里堵着话,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道:“我想起来有件东西落在你屋里了,我去找。”说罢低着头只管往里走。 孟之微与他熟得不能再熟了,见状也没觉得不妥,只管让他去找,自己在门口等他出来。 不过片刻,见到赵文汐两手空空而来,孟之微忍不住打量了下他,“东西找着了?” 见她还是一脸不明的样子,赵文汐更不好明说,嗯了一声便告辞。 孟之微看着他脚步匆匆的样子,摇头嘟囔道:“这个人也有冒冒失失的时候。” 说起来也是本性难改,孟之微女扮男装久了,可不是自己天生的东西怎么也当不成一体的,临睡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丢了个重要物件,又吓出来一头冷汗。 “坏了坏了……”孟之微连忙抓起床头的衣衫,没头没脑就要起身,衣服带起枕头,才看到底下压的东西,可谓真的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在御书房外面是赵文汐眼疾手快帮自己把东西藏了,他临走的时候又回来过一趟,想来这东西是他放回来的。 “啧……哎呀……”孟之微的脸皱成一团,懊恼又头疼得抹了好几把,觉得自己还不如明天就去进谏让皇上把自己砍了算了,这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做人了。 今日的事情琴濯自然还未知晓,不然也不会现在还有闲心在琉璃灯前绣香囊。 薛岑在她这里用过晚膳便懒得回去,让黄鹤风把没批完的折子送了过来,他分神之际见她举着绣绷蹙眉,便道:“夜里的光线对眼睛不好,别绣了。” “不是你说要的。”琴濯嘟了下嘴,觉得上面的图样绣得不如人意,便又拆了几缕。 她一向对女红不是太感兴趣,都是实在闲得没事的时候才绣些小物件,通常断断续续也要用上一两个月。 前两天她找了个旧香囊戴着,这人看见了又说什么从来没戴过她亲手绣的东西,软磨硬泡硬是讹下来一个香囊,害她这会儿还在费神。 “我说要,也没说这几天就要,真这么听我的话,夜里也不见你多依我一回。”薛岑把批完的奏折放到一边,抽走了她手里的绣绷,看到上面半成型的动物,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是……狼?” 琴濯原本因为他不正经的话要恼,闻言坐过去乐道:“怎么样?跟你像不像?”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子?”薛岑垂着眼,欲笑不笑地看着她。 “我本来还想在旁边绣只狐狸,可惜地方不够了。”琴濯说得认真,看样子是真有如此想法,“要不然我再绣一只狐狸,正面狼反面狐狸?” “唔……倒也不错。”薛岑佯装认真地参与意见,看她偷偷乐得跟什么似的,还是咬牙,“你这小狐狸还会编排我了!” 他伸手一抓,琴濯便急急忙忙缩着肩膀躲,腰上一有动静就连连告饶,根本抵不住他这招。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琴濯噙着两包笑出来的眼泪,又往后撤了一截,将炕桌上的折子也碰得七零八落,赶忙坐正身将折子整理到一旁。 旁边还有几张摊开的墨迹未干,琴濯顺手拿过来吹了吹打算放到一起,瞥到上边的内容,心里不禁动了动。 “这么大的事儿,两句话就决定了?”琴濯把手中的折子朝薛岑摊了一下,有点如坠梦中的恍惚。 薛岑瞧了一眼,道:“照你说的,审不审都是我一句话的事。不过我虽开了口,事情还得从头到尾仔细查证,也不算决定。” “这倒也是……不过没想到你真会答应,你不是怕皇兄被人诟病?”琴濯悄悄地瞧着薛岑的神色,深怕他转了主意。 “于皇兄,我是有些私心。”薛岑想到其间的可能,还是慨然长叹,“但皇兄也说过,当皇帝的不可徇私,要多听听这天下之间的声音。如今孟家的案子就连朝中也颇多人有看法,我若继续强压着,只怕皇兄也要上来找我谈心了。” 明明是件正经的事,琴濯心里也正紧张,听他如此一说,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不是天天念着皇兄,他来了不正合你的意。” “念归念,我怕他来了还要骂我,说我谋夺臣妻。”薛岑倒向她怀里,说得还有些委屈巴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撞在一起喽~ 第127章 佛跳墙 薛岑的决定对于琴濯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几乎一夜都没能睡着,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撑不住眯了会儿。 薛岑去上朝的时候还尽量放轻手脚没打搅她,她觉察身边的动静其实就已经醒了, 基本也是看着窗外彻底亮起来。 琴濯一起来就让卧雪准备衣裳,打算出宫去找孟之微, 把这个好消息也带给她。 茶白趁着她用早膳, 送来每日的食材单子,琴濯看了几眼,略微犹豫了一阵后道:“让人送些新鲜的鲍鱼海参过来。” 卧雪知道她要出去, 便道:“夫人今日要做什么?奴婢先去处理。” “不着急出去,我先做道佛跳墙,等皇上午膳过来。”琴濯打心底里还是想报答一下薛岑这项决定,所以思虑一番后也不着急出宫了, 想来他若定了在今日早朝上一定会说。 思及此处, 琴濯依旧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捡了对新的珍珠耳坠自己戴上, 去小厨房的步伐都一蹦一跳的。 做佛跳墙倒也没有特别繁琐的手法,是炖煮的时间稍微长一些。琴濯先把火腿跟鲍鱼蒸熟,五花肉焯过水,其余的菜类跟蛋类也都过水煮熟,一并收到砂锅内,加汤煨煮。 琴濯估算着等薛岑过来,时间能刚刚好。 是过了午时,薛岑并未过来用膳,也没派人来传个话。 琴濯心想他是有什么事要忙, 揭开炉子上的佛跳墙看了看,一边备着小菜, 一边同卧雪道:“去瞧瞧皇上可是在御书房?若是不甚忙,一会儿把这佛跳墙送过去。” 卧雪领命前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脸色比出去的时候多了几分仓皇,看到琴濯时也是犹豫再三,低首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怎么了?”琴濯以为她这着急慌忙的是薛岑出了什么事,心里也坠了一下。 “黄公公说今早朝上孟大人触怒了皇上,现在已经被押了起来,大臣们如今还在御书房外未退,皇上正雷霆大怒呢!” “什么?”琴濯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手里的瓦罐一松,还冒着热气的海参、冬菇等物通通都滚在了地上,做了个把时辰的佛跳墙转瞬成了一锅粥。 琴濯顾不得再多问卧雪,匆匆越过地上的狼藉也往御书房那边跑,看到外面围拢的文武大臣,不敢冒然上前。 黄鹤风这会儿还在里头伺候着,琴濯也见不着人,在原地焦灼得直转圈,好不容易才等到个程风过来,连忙将人带到一侧询问。 程风到底不比黄鹤风心里清楚,不过今儿也是吃了不小的惊,寻思跟状元爷息息相关的事情,琴濯必然也早就知道,垂了下头道:“此事是因孟……大人今日早朝来跟皇上进谏。” “进谏什么?”琴濯脑子里嗡嗡的,已经没有冷静可言了。 “是孟家之案。” 琴濯一听,眉头不由皱得更紧,暗道事不凑巧,却又不解,“皇上不是已经决定重审了么?便是孟大人真的提及此事,又缘何会再次触怒皇上?” 程风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下,道:“孟大人她……她没着官服。” 琴濯起先不明,觉得便是衣着不整也不该会惹薛岑如此动怒才是,看程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想起孟之微前些日子的反常,猛然惊觉。 “皇上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程风见她明白过来,松了口气点点头,其实也挺纳闷不解,怎么好好的状元爷摇身一变就成了姑娘? 也别说是他,当时那满殿的文武大臣都跟吞了鸭蛋似的,嘴都合不拢,就连皇上也是吃惊不小,所以后边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琴濯怔怔不语,无意识地抬手蹭了蹭脸颊上滑落的汗珠,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可有说什么?” 程风回想薛岑当时那个脸色,仍旧有些后怕,仔细想了想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倒是什么也没说……连赵大人也一道被押进去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这刺激远比之前孟之微妄动旧案触怒薛岑更甚,琴濯觉得脚底发虚,扶着卧雪的手才勉强站稳,看了阵紧闭的御书房,蓦地又转身朝自己的寝殿跑去。 程风也没来得及拦她,眼下他师父还在里头伺候着,之前趁着间隙说过这事儿别先别跟夫人提起,奈何夫人这会儿就跑过来了,他也不好瞒。 皇上虽然还没说什么,可这欺君之罪……怕是不好开交了。 卧雪跟着琴濯回到寝殿,看她一进门就开始翻箱倒柜,慌无头绪,连忙上前安抚:“夫人……夫人莫急,您要找什么告诉奴婢。” “盒子……我的盒子呢?”琴濯失神念叨着,已经六神无主。 卧雪听罢,连忙从她梳妆台下找出来她常摆弄的一红木盒子递给她,“夫人要找的可是这个?” 琴濯几乎是一把抓过来,看到里边保存得完好的金牌,颓然的眼底总算蹦出一丝光亮,抓起那金牌又往外跑。 今日这桩事也算震惊了朝野,一帮大臣直守到晌午后才算散了。以杨大人为首的几位老臣都在为孟之微和赵文汐求情,不过出来时均是脸色灰败,想来事情并不顺利。 琴濯直等到大臣们都退了,方才有机会靠近御书房。 “大风……皇上他……” 黄鹤风看见琴濯脸上的委顿之色,已知晓关键的他是叹了口气:“皇上还在里头,老奴帮您通传一声?” “有劳了。” 琴濯的声音也不似平常清脆,这一上午她脊背之间的冷汗都没停过,梳好的头发也乱了,事情搅得她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顾及别的。 黄鹤风进去也不过须臾,随后便将琴濯请了进去,见薛岑没有别的吩咐,就退到了门外。 黄昏将书房隐没于晦暗中,残留的紧张气氛萦绕着,旁边的缠枝铜灯还未点上,屋内便显得更加寂静无声。 琴濯握紧手里的金牌,鼓足勇气上前,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面对薛岑不知从何说起。 “出宫去了么?”薛岑看到她未着宫装,好像是并没看清她脸上纠结了一上午的疲惫,信步走近。 就在他伸出手之际,琴濯却就地跪了下去,深深地往下一伏,比她身为“臣妻”时更为恭敬。 “请皇上恕罪。” 薛岑的脚步顿住,垂目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人,整张脸都隐于晦暗之中,寂静中连呼吸都听不出来起伏。 琴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充斥了整间屋子,更不敢抬头去看薛岑是何表情,双手将金牌呈上,再度请罪。 “何意?”薛岑看着那块自己之前送给她的金牌,尽量地放空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去清晰认识这些他不想知道的事情。 “孟之微女扮男装入仕,我与她更是假做夫妻,同为欺君之罪,对此我无可辩解,恳请皇上免除孟之微的死罪。”琴濯强绷着情绪才把话说囫囵,语气中仍不免有几分颤意,将金牌又往上举了举。 薛岑探向那金牌,却用指尖描绘着上面代表着皇权的纹路,触及她冰凉的手指,微微停顿。 “一块免死金牌,你求孟之微一命,你呢?” “草民愿认罪伏诛,恳请皇上免孟之微一死。” 琴濯说罢又往地上磕去,还没低下头便被一把扯了起来,胳膊上箍着的长指用力到发白,几乎要陷入她的皮肉之中。 琴濯终于与薛岑对视,看到他充斥着怒意的双眸,心底反倒是一松,觉得伸头出去这一刀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可薛岑眼底的复杂情绪,还是令她生起一股莫名的心虚。她慌忙闪躲,却被薛岑掰回来,好像要亲眼看着她得到自己的答案。 “你告诉我,你从一开始进宫就是为了孟之微?你一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薛岑盯着她紧抿的红唇,好似期盼能从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哪怕是她确实是被自己所逼而不得已、不情愿。可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琴濯的反驳,心里登时被一种无形的失落揪住了,不断往下沉着。 “好,好……好个姊妹情深,好个蛊惑君心!” 薛岑连说了几声,蓦地松开手,琴濯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忙又叠着手端正身姿,“皇上……” “出去。”薛岑好像怕从她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转过身不再看她。 琴濯咬咬唇,紧了下手里的金牌,出得门口又回首看了片刻,忽然跪在了台阶下。 黄鹤风被她的动作一惊,连忙上前,“夫人……” 琴濯挺直身子,看着闭上的门窗道:“大风公公不必劝我了,我知道我犯的是欺君之罪,这也是我应当受的,望皇上金口玉言,看在这枚金牌上,应我所求。” 最后的话琴濯显然是对薛岑说的,薛岑还在门内站着,看到她跪在台阶下的身影,本来犹豫着要出去,此刻听得一清二楚,差点没气个倒仰。 黄鹤风急急忙忙进来请示,就看到他转来转去,像急躁的狮子,垂首站在一侧,暂且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感情的骗子! 第128章 锅贴 对于孟之微的身份, 薛岑虽然也感到讶异,却也觉得在预料之中。 此前他让人私下查证,却基于各种原因而止步, 心中到底顾及琴濯多一些。 而今事情被孟之微自己袒露出来,说实话薛岑也没料想到, 他首要想的是啾恃洸琴濯是否知道此事。 只是随后孟之微将孟家案卷及民间的请愿书呈上来, 让他觉得自己像被威逼一般。 他装糊涂是一回事,可被人当做糊涂而欺瞒至今便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这些也仅仅是让他觉得被动而恼怒,让他撕破最后心房的还是琴濯与她彼此相通,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所构造的。 琴濯的欲擒故纵是假,巧笑倩兮是假,关怀备至也是假,从头到尾她都是为了孟之微而甘心扮演一个“由恨生爱”的人, 他所欣喜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一场幻梦。 思及此处, 薛岑心中不由一阵刺痛,眼底渐渐泛起愠怒的赤红。 黄鹤风小心上前劝道:“皇上消消气, 夫人与孟……大人姊妹情深,她也是关心则乱,所以只想着保下孟大人,其实夫人心里还是在意皇上的。” “在意?”这时候薛岑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何尝不知道琴濯当初是怎么进的宫,他也以为相处这么久,琴濯对他多少也用了心。如今才知,她是真的用心了,不过都用在了怎么笼络他给孟之微留一条命上。 薛岑不禁想起上次在钱州兵器库看绿溪村那些人,琴濯帮他挡住村长的袭击, 心中是否也在想着如何借此换取更大的筹码。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具罢了。 薛岑握紧双拳,心里被不愿和现实撕扯着, 愈发难以咽下去这口气。 他坐进一旁的椅子间,手掌遮住了大半眉眼,半晌还是朝黄鹤风道:“带她回去。” 黄鹤风闻言,便知道他最终还是在意琴濯,应了一声退出去,转而去劝琴濯。 “夫人就听老奴一句,暂且回去吧。您在这里跪着,只是平白让皇上心里难受,皇上那般在意夫人,夫人又岂会不明白呢。”黄鹤风作为旁观者,看得最是清楚,他见琴濯浸着雾色的眼眸,也并非真就无动于衷,因而好生相劝。 琴濯看了下紧闭的房门,里头也没有动静,她看不到薛岑,心里便没底。 “皇上很生我的气吧?”他对自己确实很好,可自己却由一开始就骗了他。 “您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么,皇上在夫人跟前哪有真气的。” 琴濯心里也明白,薛岑差不多将所有的耐心都放到她这里了,平常便是再气也只会提高声音叫她一句“琴喳喳”,便是她与他闹别扭,他也从不会冷着脸不搭理人,非要死皮赖脸贴过来,直缠到她转了脸色方罢。 可琴濯知道,这一次薛岑大抵不会原谅她了。 薛岑的一切耐心与偏爱都是建立在她的回应之上,现在他都知道这一切是自己的虚情假意了,大概也是真的寒了心。 琴濯鼻子不觉一酸,抬手都来不及抹去落下来的眼泪,喉中更像是塞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又沉又涩。 黄鹤风见状,心里也不落忍,轻声道:“人非圣贤,皇上亦是如此。皇上如今正气着,夫人不妨先回去安歇,等过一夜皇上也许就会冷静下来,到时候再说孟大人的事不迟。孟大人虽被押了起来,可皇上也没发话要如何,夫人暂且安心。” 琴濯抽了抽鼻子,也怕太紧逼薛岑适得其反,听了黄鹤风的劝,从地上起来。 黄鹤风忙招呼卧雪过来伺候着,又多说了一句:“夫人心里若有皇上,便比什么都强。夫人一切安好,皇上也就顺心了。” “谢谢你大风。”琴濯的声音里还有些哽咽,擦了下发红的眼眶,在卧雪的扶持下暂且回了寝殿。 黄鹤风见终于把人安抚回去,由不得松了口气,暗叹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果然还是复杂。 孟之微的身份马上就传了开来,不出两日,全京城都知道了孟家独女女扮男装替父沉冤的事情,市井之间都沸腾了。 夏起还在终日为怎么瞒着薛岑而头疼,不想孟之微自己招了,为此苏沁还觉得是他那出给吓唬的,又是几日没搭理他。 朝中亦是争论不休,最头疼的莫过于杨大人了。 他一向器重的年轻人竟是姑娘不说,自己指点出来的学生竟也成了“同谋”,如今两个一道被锁在了刑部大牢,可以说是知法犯法了。 为此,杨大人都卧了两日的床,又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两个年轻人送了性命,只能伙同朝中几位意见一致的老大人,继续向薛岑上书。 而薛岑听到各方的声音,始终没有发表丝毫意见,只是也一直没把人放出来。 两人一个是肱骨老臣的得意门生,一个是红极一时的文科状元,刑部没有接收到薛岑的旨意,也不敢把人如何,还得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稍有懈怠两人若是出去了还得回过头来找麻烦。 琴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过来,见着孟之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孟之微乖觉地听她骂完,尚且还笑得出来,“现在知道你那会儿先斩后奏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了吧?” “你还跟我贫嘴!你脑袋都要掉了知不知道!”琴濯怒意不减,手里还端着一碟子早上刚做的锅贴,让她趁热吃。 “我这脑袋在裤腰带上都拴了这么久了,也实在闹心,趁此有个了断也好。” 琴濯闻言又是一通骂,罢了又叹道:“之前我一直有感皇上会重审孟家的案子,所以让你等等你偏不听,偏在那日他做了决定的时候你自己也撞上来,你说你——” 孟之微得知薛岑那日也是要谈及此事,心里也不禁觉得遗憾,不过无论薛岑是主动还是被动,她的身份终免不了要暴露,结果大抵也跟眼前无异。 “我一直怕身份被皇上查出来再没机会把案件相关的东西呈交上去,所以不敢再等。如今我也算尽了全力,就看皇上到底如何办了。”孟之微心里只觉得松快,拿起一块锅贴吃得津津有味,还问了一声隔壁的赵文汐。 赵文汐的精神倒也好得很,嗓音响亮地回应了一声。 琴濯见二人这闲散鸳鸯似的状态,摇摇头后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死的!” 孟之微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叹道:“就是连累文汐与我一同入狱,将来他的仕途还不知如何。” 琴濯暗怪她还有闲心顾及别人,不过想到赵文汐竟有如此诚心与她一同进谏,也挺感激。可她的免死金牌也只能救孟之微一人,因而面上不禁有些为难。 “对了,你既来了我倒有件事拜托你!”孟之微把咬了一半的锅贴赶紧吞进去,从怀里掏出来一样金灿灿的东西。 琴濯接过来看到金光闪耀的牌子上眼熟的纹路,顿时吃了一惊,“免死金牌?” 孟之微点点头,眼里存着宝贝一般的光亮,放低声音道:“若不是被灵溪无意间翻出来,我差点就给扔了。” 金牌是放在一堆年礼中的,孟之微后来回想,东西应该是琴濯进宫那年送出来的,只是她当时也因为薛岑的举动而心存埋怨,所以对宫里赏赐的东西不想理会,送来之后她就一直丢在仓库里,倒不想其中还有这样重要的东西。 琴濯清楚了来龙去脉,脑子里有些头绪却连接不上,“薛岑为何会在那时就给你金牌?” 孟之微思虑一番,道:“我那天看皇上的反应,他大概对我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可能是怕有朝一日我真的为这事而丢了小命,所以提前给我个防范吧。”至于再深的原因,孟之微猜想薛岑可能还是因为琴濯的缘故,这算是给她最大补偿。 之前在茶楼见面,孟之微本来也是想告诉琴濯金牌的事情,只因赵文汐中途来说刀场有事,方才被打断了。 孟之微说得半真半假,琴濯听着却也不失道理。她细思其中的原因,怔怔出神。 得知孟之微是想用这块金牌免除赵文汐的罪责,琴濯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回驳她的主意。 “我知道了,我会把这金牌交到薛岑手里。” 孟之微遂放下了全部的负担,坐回去继续吃着琴濯做的锅贴。 琴濯看她虽然一身简便,倒也没有哪里受罪,存了几日的担忧也消散了一些,正欲走的时候孟之微又叫住她。 牢房已经上了锁,琴濯只能走近几步,隔着牢门听她说话。 “喳喳,你入宫是为了我,但皇上此前也是不知情的,他大概是真的只为你,你别因我与皇上生了嫌隙,保重自己为先知道么?” 琴濯微垂的眼睫颤了颤,旋即扬起洒脱的笑意,“我到底不比你还有这金牌可以傍身,若说服不了那条龙,便是真压上自己的脑袋也救不了你,我又何苦费那个劲呢。” 孟之微听她如此说,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偷心的白眼狼! 第129章 菌汤猫耳朵 自从上次在御书房跟薛岑坦白了一切, 琴濯还未再与他见过面。 薛岑这几日一直都歇在自己的寝殿,不过琴濯这里该有的东西照有,就是宫人伺候也无不周到之处, 看起来跟以往并无差别。 琴濯自然知道这都是薛岑的授意,本来不坚定的内心在听到孟之微所说的事情后, 便彻底装不住了。 回来时候, 琴濯跟黄鹤风打问了薛岑的去处,随后便回寝殿钻进了小厨房,鼓捣了半天做了碗热喷喷的猫耳朵。 雪白的猫耳朵面片在鲜香浓郁的菌汤里浮着, 看起来也是色香味俱全。 卧雪由衷道:“闻着就香,皇上一定会喜欢。” “是嘛?”纵然已经深谙薛岑的口味,可这一刻琴濯反倒不确信了。 卧雪点点头,说得肯定, 觉得皇上怎么也不会不领夫人的心意。 琴濯怕猫耳朵泡得过久就失了原本的嚼劲, 所以特意少煮了一刻,送到御书房的时候也没有跑了味儿。 黄鹤风一直在外边伺候着, 见到她来就堆着笑脸迎过来,“夫人安!” 琴濯微微颔首,瞧了眼房门轻问:“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有,这不早朝一下就忙到这时辰了。”黄鹤风接过她手里的提盒,知晓是给薛岑的吃食,犹豫了一下,“夫人不亲自送进去?”他觉得皇上心里必然会很欣喜才是。 “我想皇上现在也不想见我,这次就先劳烦公公了。” “夫人哪儿的话。”黄鹤风忙道了句,又想到这几日皇上确实在头疼孟家的案子, 若是两人一时说不对话,倒是弄巧成拙, 再缓缓也使得。 琴濯把吃的送来就回去了,黄鹤风将东西端到薛岑跟前,还是如往常一般将琴濯推为重点,“夫人方才送了这面食过来,叮嘱皇上趁热吃,面坨了就失了味道了。” 薛岑听了,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有了丝波动,侧目看着那卷得精巧的猫耳朵,心里五味杂陈,却不可避免地腾起丝丝欢欣。 “无事献殷勤……”薛岑暗念了一句,硬是绷住表情,“回去了?” “回去了。”黄鹤风说罢,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今儿天气闷得很,敢是要下雨了,老奴看夫人出来也没带遮蔽的东西,回去迟了怕要淋雨。” 薛岑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此并无异议,五指抓着汤碗过来,没说什么呼啦几口就吃完了。 黄鹤风见他胃口倒不错,心里也宽了几分,噙着笑意将东西收拾下去,旋即交给程风,叮嘱道:“把这些送回夫人那里去,也不必说什么。” 程风得令,麻利地转身而去。 有琴濯这一碗猫耳朵安抚,薛岑烦躁了一上午的心情都冷静了下来,不过看到御案上摊开的卷宗,还是冷哼了几声。 “这孟之微,倒是小看她了……” 薛岑原本打算发令之后再彻查,不想孟之微倒是早就把一切来龙去脉都梳理清楚了,便是有什么蛛丝马迹都列得明明白白,想也不是短时间内做得到的。 而这下一步,几乎只需他下令核实,最后定结论便罢。 薛岑看了之后,不禁有种被自己的臣子指着脑袋往前走的感觉。不过说到底,还是他一时犹豫没有深查下去,主要的气还是在琴濯那里。 那小混蛋可将他骗得够呛,平日间说着“蛊惑君心”原以为她是玩笑,没想到那小混蛋还真的来这一招! 往外吐了口郁气,薛岑仍觉得堵得慌,也因那一碗猫耳朵,他的心不住地在两猜测之间来回摇摆,闹得他无心正事。 每日下朝他都忍不住想往那熟悉的地方走,却又碍于重重原因连那一步都难以迈出去,只能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借以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 倒是每日的午膳薛岑也不让御膳房忙活,连着几日都是吃琴濯送来的东西。 他虽未说什么,可琴濯看到每天空空如也的提盒,心里压的那块石头就悄悄移开了,脸上也透出了松快的笑意。 这些天都是黄鹤风转交吃食,他眼看着薛岑的脸色越来越好,昨儿吃着琴濯送来的鸭糊涂还问起来,听到他说人回去的时候兀自念叨什么没良心、也不会进来看看之类的话,他就知道这事儿好办了,于是今日琴濯来时,他便叫人亲自进去了。 说实在的,琴濯心里也虚得很,毕竟她把堂堂一国之君骗得团团转,他还没将她打入冷宫已经是极大留情了。 在外间平息了许久,琴濯才收拾心情走进去,看到前面伏案书写的人,轻手轻脚走上前。 只是房里些微的动静都逃不过薛岑的耳朵,他暂且没顾上抬头,以为是黄鹤风又送吃食进来,便问:“今日又是什么?” “鸭糊涂。”琴濯规规矩矩地说明,把托盘里的汤盅放到他的手边,“你喜欢的。” 听到她的声音,薛岑手里的笔也顿了下来,抬眼便将人锁住,就是想不起来说什么,也不想少看两眼。 琴濯已经习惯了与他黏在一处,可这事却将他们的关系一下子推向了两边,她好像退回到了面对他时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被他这么意味不明地盯着,更是浑身不自在。 她把盅盖揭开,里边的鸭糊涂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薛岑只是用眼梢掠了一下,方又转回她身上。 “你就知道我喜欢鸭糊涂了?”薛岑嫌开了口,转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差,所以梗住了兀自懊恼。 “知道。”琴濯的语气里带着自若的柔意,像是与他撒娇一般,“你是喜欢做这鸭糊涂的人。” 薛岑看见她快飞起来的小眼神,差点就破功了,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戏都演漏了还跟我在这儿献什么殷勤呢,又是为了你的状元爷才与我虚与委蛇?那可真是委屈你了,现在还不赶紧跟人双宿双栖去?” 琴濯忍不住睨他一眼,“你都知道微微是女孩子了,怎么还这样说?” “我在意的是她是男是女么?”薛岑被她的话点炸,陡然一扬眉又觉得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强端着一副臭脸,“欺君罔上,朕若不治治你们,你们都当朕是病猫了!” 琴濯听他一下就换了称呼,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没半点威慑力,反而叫她好笑。不过她是有心来求和的,也不再刺激他,把汤匙放到瓷盅里搅了搅,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是专程来道歉的。”琴濯半蹲着身子,手扶在几案边上,眨巴着水润的眼睛满是诚意。 薛岑怕自己多看她一眼就要心软,愣是没扭脸,轻哼道:“道什么歉?你们是苦命鸳鸯,我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昏君,现在都成了冥顽不灵的恶人了。” 琴濯不理解他这时候还满是酸意的语气,不过她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这几日她都想清楚了,若是再不领会他这一片情意,自己跟铁人也无异了。 “对不起我不该从一开始骗你。” 琴濯乖乖巧巧地道歉,也没有忸怩之处,可薛岑一听动荡的心再度冷却下来,意识到她此前给予自己的假象,现在看她的卖乖讨巧也不敢再轻易接纳,心里被无形的沉闷挤压得发疼。 看着他淡下来的脸色,琴濯忙道:“我也不是一直骗你的,我保证以后都不骗你了!” 可薛岑觉得,哪怕是她存心欺骗,自己也是先理亏的那一方,所以他始终觉得这感情是自己偷来的,琴濯的三言两语又哪里管用。 “如今你也知道了微微的身份,我便没什么可瞒你,我大可跟着微微一块儿去蹲大牢,陪着她死,可我……可我——”琴濯一着急,关键的话就卡了壳,找不着表达的方法。 薛岑的心房里又翘起一角,迫切地想要听到那句话,长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哪知琴濯斟酌了半晌,竟是说出一句:“你又没给我休书,我不走。” 若是她只说后面三字,薛岑都满足了,偏偏还有前提,薛岑看着她不禁默然。 在此之前,琴濯其实已经想了好几遍了,甚至把想说的话都写了下来,从早看到晚,就怕自己漏了什么让薛岑更加误会。 可事到临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前面想的都忘了。 她见薛岑霍得起身,一着急赶紧将他抱住,急急忙忙道:“我说错了!你给我休书我也不走!” 听着她的语无伦次,薛岑不禁扶额,觉察她贴在自己背上蹭蹭,心里就软了一角,回过身问她:“还是为了孟之微?” 琴濯连连摇头,“微微的性命有那免死金牌,无需我如此,这只是我的自私贪图罢了。” “贪图什么?”薛岑紧追着问她。 若她说“贪慕虚荣”,薛岑觉得自己也能接受,好歹她有贪的东西,好过无欲无求,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来抓住她。 “贪你。”琴濯在他的注视下垂下眼眸,语气却坚定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琴濯·直球大师 今天是短小君,明天见~ 第130章 蜜糖 便是以前, 薛岑也没在琴濯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话,她偶尔的撒娇耍赖,也是建立在有所相求之上, 是以薛岑不禁想她是否又在糊弄自己,照旧绷着一张脸。 而琴濯说出这句话, 心里那层束缚好像也解除了。之前薛岑要重审孟家之案, 偏偏撞上孟之微自爆身份,让她觉得凡事儿都还是及早说明白的好,越等越要出问题。 所以她怕自己扭扭捏捏、犹犹豫豫, 把许多机会都错过了,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她到底还是有些赧然,所以越到最后声音越低, 薛岑只能看到她头发顶端的珠花了, 心里像是翻腾的海浪一样,阵阵轰鸣。 薛岑都觉得她是不是提前写了小纸条, 怎么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他都开始觉得有些绷不住了。 于是薛岑抬手捂住她的嘴,眼底透着无奈,“你赢了。” 蛊惑君心,非她莫属。 “我现在的话句句属实,若真是为了谁,那也是为我自己!”琴濯看出来他并不相信自己,不禁着急了,硬往他身前挤了挤, 抱住他的腰,晃晃脑袋别开他的手, “我便是再铁石心肠,也不会还无动于衷,你看你长得也不差,武功又好,还能治国,坐拥整个国库,我嫁给你怎么都不亏不是……就算我当初确实是想骗你来着,也是觉得” 薛岑听到她后边的话似乎有点变了味儿,垂下眼又轻捂住她的嘴巴,觉得自己也是挺贪心不足的,先前还觉得她要是贪慕虚荣自己也能接受,这会儿听她罗列得这么头头是道,又觉得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外在而毫无内涵。 琴濯看他一直没有出声,也抓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把头一埋,大有就此赖着的打算。 “你啊……还不如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哄我呢。” 薛岑轻轻一叹,终于收拢了手臂,琴濯见缝插针一般,把自己整个儿嵌入他怀中,大夏天的炎热日子,也不嫌热得慌。 “以后你想听多少,我都说给你听!” 薛岑轻哼了一声,心里只道罢了罢了,本来也没打算与她计较,她都主动来了,自己又何苦绷着个脸,反正纠结到最后他也没打算放人。 便是蜜糖裹着砒霜,那不也是甜的。 思及此处,薛岑的心里反倒宽了一瞬,二人也算冰释前嫌。 琴濯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裙摆都蹦出花儿来,钻进自己的小厨房继续鼓捣着菜。 此后,琴濯也没在薛岑跟前提起过孟之微相关的事,她知道薛岑不会真的治孟之微死罪,况且还有免死金牌作保,这么大的事儿也总得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出出气才是,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便是如此,孟之微和赵文汐其实没受什么罪,琴濯每日都会让人把吃食送过去,打探一下他们的近况,薛岑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琴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兀自耐心等待。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照旧往御书房送午膳,黄鹤风笑眯眯地告诉她:“皇上已经开始重新审理孟大人的案子了。” “真的?”琴濯的眼睛一下锃亮,觉察自己的声音太高了,连忙压下来,担心让薛岑听到自己这么兴奋又乱吃醋。 “想来不久孟大人和赵大人就能回去了,夫人放心吧。”黄鹤风也了解薛岑脾性,朝中还有不少人担忧二人命丧于此,倒是多虑了,皇上可不是那等随意生杀予夺的昏君。 琴濯心里自然高兴,打心底里也感激薛岑,是以做了一桌的好菜,专等着他来。 这些时日薛岑倒也会时常过来看看,不过都不曾留宿,倒也并非还在与琴濯置气,而是孟家的案子翻出来,到底有些忙乱。他不仅需要一一调查核实,也需要权衡如何才能让案子大白之际,人们对皇兄的议论能少一些。 毕竟连皇帝亲自结的案件都能被推翻,人们不禁会怀疑当初那个皇帝是多么草菅人命。且事情放到孟之微身上,也是因为皇帝的武断,致使他们家破人亡,而自己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思前想后,薛岑竟是有些犯愁。 看着琴濯跑进跑出地端上来一桌子菜,薛岑微微勾起唇角,“又献殷勤,打什么坏主意呢?” 现在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琴濯便直说道:“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重审孟家的案子,我心里感激,也替微微谢谢你。” 可能就因为她的直白,薛岑也不好生她的气,很给面子地拿起筷子。 桌上连荤带素,冷热拼盘一共有十二道,道道精美可口,薛岑一一尝过去,只觉得有一股黏腻的味道,起初还以为自己的味觉不对,随后琴濯给他夹菜,口里说着:“尝尝这蜜汁排骨,还有这个蜜汁山药,这个蜜汁豆腐也挺不错,是我近日新学的……” 薛岑奇怪,“怎么都是蜜汁?” “你以前吃了那么多酸,给你吃点甜的嘛。” “……” 她不提还好,一提薛岑还觉得心里反酸,看着一桌子的“蜜汁”,也实在腻得慌,习惯性地端起手边的苦丁茶喝了一口,反手敲她,“真想让我甜,你就少让我吃点酸。” 琴濯摊开手道:“都天下大白了,你肯定不会酸了,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薛岑听着这句话,老觉得像是戏文里那些登徒浪子对着自己费尽心思勾搭来的小姑娘立的誓一般,说得海枯石烂,到最后全是空话。 薛岑不禁暗自纳闷,自己怎么混到这个地步了…… “吃一颗蜜汁丸子!”琴濯往他碗里夹了颗丸子,自己也不动筷,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想薛岑堂堂君王,也曾上天揽月五洋捉鳖的,偏偏被她看出一头虚汗来,晚膳吃到最后都觉得齁嗓子,一个劲儿地喝苦丁茶。 大概是被这一桌“蜜汁”黏住了,夜里薛岑便歇在了这里。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张薄毯,难得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 躺在这床上,薛岑觉得心里熨帖,可身体上又不自觉,一翻身看到琴濯在夜里还睁着个铜铃似的眼睛,倒是唬了一跳,“大晚上的还不睡,睁着眼睛吓人。” “我兴奋得睡不着。” 薛岑知道她还是因为孟家的事儿,没气起来,倒是想笑,觉得她直白起来半个字都藏不住,好像藏着就能憋坏一样,非得都说出来。 “睡不着也得睡,不然朕明天就把孟之微铡了!” 薛岑故意板着脸,却没吓唬住她,听到旁边窸窸窣窣一阵,正要说话身边就靠过来一具香香软软的身子,腰上横跨上来一条腿,脖子上也圈过来一双玉臂。 薛岑没挪开手,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问:“现在才色/诱,会不会迟了点儿?” “我可没这么想!”琴濯乐了一声,往他脖颈处靠了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我习惯了而已。” 这话原没有错,可能因为认清自己内心的关系,琴濯觉得再靠在他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好闻,就是晦暗之中显现的脸颊轮廓也好看,哪哪都勾着她的心神。 “我觉得你才是色/诱的那个。”琴濯仰首,对上他低下来的脸,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当先上去贴了一下。 薛岑没料到她还把自己偷袭了,愣了一瞬,蓦然翻身将她压到底下,却又被心里重重的不确定缠绕着,僵着身体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怕这还是梦幻中的春风一度,等到孟家的案子一了结,她便要离自己而去了。 床帐里没有光线,薛岑看不清琴濯的表情,也感知不到她的情绪,直到衣襟内探入一只手,他陡然一怔,让琴濯占了先机将他反压了回去。 琴濯不像他长手长脚的,一只手就能将人桎梏,只能两腿分跨将他压住,在他愣神之际,没头没脑地亲了下来,像一只急躁的兔子,却轻易将他拽入那颠倒的迷梦之中。 到最后薛岑自己也没了理智,真心还是假意在这一刻也都不必计较,水乳交融的深密已经将他所有的思绪都拽住,只能在欲望中翻覆。 美人多情,自是叫人沉沦。 翌日薛岑未朝,众人倒也没有异议。毕竟他们皇上三百六十五天都勤勉奋发,偶尔歇一下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况且近日朝中多是非,皇上心里大概也不痛快。 薛岑也难得真的意识迷蒙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翻身摸到旁边已经空了的床铺,锦褥的丝丝凉意将他一下子从梦中拽出来。他霍然坐起身,看着周围整整齐齐的连昨夜的狼藉都没有,起先就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看到堆积在一侧的衣衫,记忆方又回笼。 他扶了下迷茫不清的头,下了地连鞋子也未穿,一把掀开珠帘便朝外走,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那个小混蛋果然睡了他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地熬了一下夜,一个不小心又更出来了…… 大半夜的替被骗p的皇上默哀3秒~ 第131章 韭菜炒鸡蛋 就在薛岑颓然无措的时候, 琴濯端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看到他赤脚站在一边,微讶道:“起来了?有事要去忙吗?我这儿刚做好午饭。” 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的阳光, 照进来的时候让人恍惚。薛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琴濯实实在在站在自己面前, 一颗心霎时放回了肚子里。 “……没事, 醒来看你不在。”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正好收拾收拾来吃饭吧。” 转身的时候,薛岑还偷偷瞧了琴濯好几眼, 好像生怕自己又在做梦一样,看她神色自若与平常无异,又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略感尴尬。 重新回到桌前,薛岑看着简单的家常菜, 看起来也跟平常差不多, 却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直到看到琴濯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多吃点。” 薛岑顿了下筷子, 看了下碗里的韭菜炒鸡蛋,又抬眼看向琴濯浅笑盈盈的脸,终于想起来心里的怪异感来自何处。 这怎么看都感觉自己像被使用过度而需要滋补养身的样子。 可是看琴濯自如的神情,薛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琴濯见他迟迟不动筷,遂问:“怎么了?” “怎么今日吃这个?”薛岑觉得自己就是再怎么使劲儿,也还没到了需要“滋补”的地步才是。 “这是今日御厨房新择的韭菜,我看着新鲜就用了。”琴濯听他如此问,以为他不喜欢,便把菜色换了一下, “那你尝尝这个花菇鸭掌,我炖了有一阵了。” 薛岑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暗自摇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近日朝中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孟家的事情,便是薛岑未上朝,也不得不继续为此操心。 用膳的时候琴濯也没问过薛岑这些相关的事情,薛岑觉得她不会不在意,没的再憋一会儿就憋坏了,走的时候又回过身,冲她招了招手。 琴濯熟练地偎过去,比平常还显得亲密自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事就陪我去御书房?” “好啊。” 这基本也算琴濯常做的事了,只是面对桌上都是孟家有关的东西,她多少还是不知道如何反应,想看又怕薛岑见怪,不看又心焦得慌。 薛岑早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拿笔杆敲了敲她道:“昨晚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这会儿又偷偷摸摸的!” 琴濯见状,知道他不会与自己计较,眼神胶在上面,轻声问:“看得怎么样了?” 薛岑哼道:“你这个‘前夫’本事可大得很,朝廷没查到的蛛丝马迹都被她抓住了。” “那不是正好,不用让你多费心了嘛。”琴濯笑了声,看到案卷上熟悉的名讳,亦有些感慨,“想不到这七八年的时间,竟过得这样快……我跟微微其实都没想到事情还能有结果。” 想了这许多天,薛岑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看了下她的脸色,问道:“你一心陪同孟之微涉险,仅仅是因为孟家对你有恩?” 孟家与琴家的关系,薛岑只在以前从孟之微口中了解到一些,后来叫人暗查之时,也因为不想破坏自己对她的信任,所以没有深入,所知倒是不多。 “也不仅仅是想报恩吧。”琴濯歪头想了想,“我爹娘跟孟伯父的关系一直挺好,我们琴家是商贾起家,我爹的生意做得有起色的时候,族中多是嫉妒陷害之辈,所以我们家跟亲族的往来都很少。我爹说孟伯父是难得两袖清风的清官,所以很是欣赏,两人也算是知己,常在一块儿吃馄饨。” “吃馄饨?” “我娘跟孟伯母都限制我爹他们喝酒,他们偏又不好茶,说茶只是附庸风雅的东西,实在心里馋得慌,便结伴找个馄饨摊子一块打牙祭,一个说朝堂一个说江湖,经常都是驴唇不对马嘴,偏偏看起来还很投契。”说起亲人,琴濯的脸上隐有笑意。 这也是薛岑第一次亲耳听她说起家人,暂且放下手中的东西,想多了解一些。 如今没有可隐瞒的事情,琴濯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对于父母遇难双亡,琴濯心里始终都有着一道裂缝,每每触及总会心里一酸。 薛岑眼见她说到此处有些眼眶发红,心里不忍,赶忙抚了抚她的背,“你跟你的好姐妹将我瞒得辛苦,我一直想说去拜祭一下你的父母,又怕他们知晓我是把你抢进宫的,夜里托梦都要来骂我。” 琴濯的情绪被他一打断,也顾不上伤心了,忍俊不禁道:“便是我骗了你,你的行径也依然是事实,以后去了我爹娘坟前可得小心说话。” “你也是始作俑者,不替我美言几句?” “倒也不必我美言。”琴濯撑着下巴看向他,“我爹一定喜欢你这个女婿。” “因为我武功好?”薛岑记得她的父亲似乎十分崇尚武学,觉得自己在这个岳丈眼里,大概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琴濯点点头,道:“我爹喜欢江湖侠客的那种洒脱,觉得习武之人重义气,还有担当,我嫁了一定不会吃亏。可我娘跟我爹却是反着的,她喜欢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觉得读书人体贴细致,能照顾到女儿家的心事。” 薛岑没想到两口子倒是这般意见相左,也亏得他是个皇帝,又习过武,总的来说也算文武双全了,虽然无缘得见两位丈人,还是油然而生一股自信。 琴濯也是想到这一点,因而笑眯眯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我命中注定的嘛,我爹娘都不用在选女婿的事情上吵架了。” “我不是你命中的劫数?”薛岑还记得她以前拒绝自己的时候,没少说过扎心的话,斜着眼含笑看她。 “这不是渡劫成功了。” 薛岑看她摊开手一脸的无辜,觉得过了一.夜她这嘴巴越发会说了,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蛊了?”薛岑捏着她的下巴凑近,觉得她越来越有蛊惑君心那味儿了。 琴濯点点他的心口,“下了你不也心甘情愿?” “攒了一身妖气!”薛岑轻咬了下她的嘴唇,将她一把抱到腿上面向桌案,拍了下她的臀边,“把你的孟伯父给我找出来。” 琴濯从善如流,乐颠颠地从一堆案卷跟折子里找着关于孟家的信息,字句少的便念给他听,若是有朝臣的长篇大论,便递给他自己看。 半天下来,琴濯也算琢磨出些目前的情况,不觉有些担忧,“我看朝中还是反对的居多,孟伯父的案子会不会遇上阻碍?” “这也不可避免,十四州之事非同小可。”薛岑把手中看完的案卷放到一侧,又给她作保障,“不过我既开了这个口,总要彻查到底,如果真有冤情,便是天下百姓也不会甘休。” “肯定是的!” 薛岑见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问道:“这么肯定你的孟伯父一定无罪?” “如果朝廷当年是因为孟伯父守城不利而降罪,我也无话可说,可贪污致使军队失利便是大罪,这与叛国何异?便是朝廷没有如此判决,可民间的百姓无一不是这样认为。生死之事,不问因由而被牵连,换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看她越说越激动,薛岑捏着她的手指安抚,“亏得不是你女扮男装潜伏翻案,不然这小脾气,不早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琴濯把胳膊往后捅了捅,不满他如此打岔。 薛岑笑了笑,正色起来看向桌上的案卷,叹道:“皇兄当年……确实武断了。” 见他承认,琴濯反而不好发脾气了,想起当年事发时候的情形,还恍若眼前。 “我听微微说,当年朝廷战败,孟伯父就知道钱州守不住,所以向上请奏,让钱州的百姓向内迁移。只是奏章呈上去迟迟不见回音,孟伯父心急如焚,打算先转移百姓再向皇上请罪,可事情还未来得及部署,孟伯父便被押解进京了……” 随后孟家等来的消息便是孟伯父被处斩,朝廷派了人来抄家,却又赶上钱州城破,钱州的百姓便以为是孟伯父贪污取利,沟通敌国,还故意压着消息不放出来,致死百姓死伤无数。 琴濯所说之事,薛岑还是第一次听到,钱州被攻陷的时候,他尚在怀北一带调度兵马。也是年轻气盛,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家的山河会被攻破,在外面野习惯了,对用兵一道并不太精通,便是拼上了全部的力气,也只堪堪守着金玉关没让敌国继续深入中心。 此后他才在不得已坐上皇位之时,起早贪黑勤修苦练,拼着豁出命的决心才将失陷的山河收复回来,如今想想也是慨叹不已。 这一连串的事情,在朝廷中均有记载,不过所说都是围绕着贪污舞弊,就连当年处斩的几个官员亦是如此。 薛岑联想琴濯的话,越看越觉得此案各处都有些草率。能让朝廷几万大军失利,便是有人贪必然也是谋划良久,小心谨慎,真那么轻易就被揪出来了? 琴濯没听到他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握了下她的手指,转过头看他,“可是有什么疑点?” 薛岑沉吟片刻后道:“看来此事还得详细问问孟之微。” 孟之微如今还在大牢里,纵然琴濯知道薛岑不会赶尽杀绝了,可他没发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 “事情还没查清楚,我若将他们放了,朝廷可要大乱了。”薛岑抵了下她微皱的眉心,出言解释,“况且你一天一趟地跑,将他们喂得胃满肚圆的,还怕他们受罪不成。” 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琴濯也没隐瞒,又眼巴巴央求:“那我能送些被褥进去给微微么?虽然是夏天,可那大牢里阴冷得很,她一个女儿家受不了凉……” “你都行使自己‘得宠’的特权了,这会儿又问这话?想送什么只管送好了,也没人拦着你。” “皇上万岁!” 薛岑抬了下眉毛,“万岁就不必了,你让我少吃点酸。” “那我让小风去总成了?”琴濯忍不住笑,还是有着些许不解,“你怎么还是吃微微的醋,都知道我们是假扮的夫妻了。” 薛岑也觉得没必要,可一要看到她对孟之微的仔细体贴,关怀挂念,心里总也忍不住,想来是以往酸习惯了,一时半会儿都尝不到别的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蜜桃酒 这些日子以来, 诸事烦扰,琴濯一心记挂孟之微,其他的都没顾上。 见事情逐渐步入正轨, 琴濯方才松了些许心情,她怕这些天发生的事苏沁还未知晓, 必定会跟夏起有所矛盾, 这日看过孟之微以后,顺道去了刀场。 自从霖山一行后,苏沁后来虽然知道琴濯安好, 还未再有机会同她见面,这一晃眼将近一年的时候就快过去了。 “看到你好好的,我这心里才算去了块心病,头先听孟大人说的时候我怎么都不能信。” 琴濯跟孟之微身上的事情都太复杂, 苏沁觉得自己一向单一的脑子也想不清楚, 便没有多嘴询问。加之近来知道孟之微已被打入了大牢,她正着急上火, 一直催着夏起进宫打探消息。 夏起跑了几回,因为揣摩不准薛岑的意思,也都无功而返。 “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可把我急死了,也怪我这张嘴不严实,最终还是把大人的身份给漏了!” “这并不怪你。”琴濯笑了笑,拉下她自打嘴巴的手,“微微自己跑进宫去跟皇上说的,连我也吓了一跳, 亏得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然她的脑袋早就挂在菜市口了。” “我听说孟大人还在大牢里, 皇上打算怎么发落?” “孟家的案子还需要调查,微微跟赵大人暂且还不能出来,性命倒是无碍。” 苏沁听后舒了口气:“这就好,不管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 琴濯颔首赞同,从卧雪的手里接过出来时带的东西,“出来得仓促没怎么准备,这是我酿的一些蜜桃酒,口感绵甜香醇,带来给你尝尝。还有这对金手镯,是我早就叫人打好,可惜一直未能送出来,算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 “这还仓促呢,宫里贵人送来的东西,我可得好好收藏起来!” 琴濯看她一惯说笑,又问道:“你跟夏公子如何了?” “倒也不如何,我如今才觉得有些事顺其自然也就罢了。”苏沁叹息一声,又扬起眼角,“他在后院看孩子呢。” 琴濯看他们关系有所缓和,预备的一肚子话倒也没必要再说,略坐了一阵又去看了看孩子,随后便回了宫。 如今天色还早,近来薛岑又忙于问案,常是太阳下山还在御书房。 琴濯瞧见御书房外还有宫人守着,便没有进去,上前询问黄鹤风:“皇上今日用午膳了没?” “只用了一碗羹,这不待到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又气什么呢?”琴濯先就提起了心。 黄鹤风犹豫了一阵,觉得还是她能安抚得了薛岑,将今日在殿上的事情说了。 说到底起因还是孟家的案子,孟之微这回曝露了身份,已经惹得哗然一片了,也不知道谁那么眼尖,又将此前赵文汐参薛岑的那事提了起来。 本来事情含含糊糊也就过去了,可孟之微既是女儿身,那没影子的事情也成了有影子,不少人心里一寻思都觉得不对,议论多多少少传到了薛岑的耳朵里。 “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已经叫人彻查了,到时候定不会轻饶胡说八道的人。”黄鹤风怕琴濯听了心里不高兴,因而话中也多有安慰之意。 琴濯早知道这事要走漏了风声,自己免不了要被人背后议论,倒也不太在意,只是担忧道:“既有人说起,这事不是要全漏了?朝中上下怕是要不安稳吧?” “皇上将事情都承揽了下来,说是早知道孟大人身份,目前朝中倒是无人敢非议。” 孟之微跟赵文汐如今虽在大牢里,可只要薛岑自己不承认,他们入狱的理由便不是欺君之罪,而是私自查案的逾越之举,这跟前者的区别可就大了。 且他那么一说,便是真让琴濯入宫也不算太大的事,毕竟孟之微是女儿身,他们私下里有什么约定,也是朝臣管不着的。 可琴濯的身上,偏偏又加了个冯老将军孙女的身份,虽然一时没人说什么,可要说服众人也比较难。 此前琴濯也没意识到,如今想想薛岑身上的压力可不小,事情要是能圆过去还好说,要是圆不过去,被天下人臭骂的可就是他一个了。 “这人倒是惯会揽责任。”琴濯深知这些事要不是黄鹤风告诉自己,从他嘴里怕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走近御书房,想偷偷瞧薛岑两眼,不想刚把耳朵凑上去,就听到里头砰地一声,好像摔碎了什么东西,薛岑的声音陡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朕让你们来便是过问朕的私事?朕喜欢谁带谁入宫,难道还要一一向你们报备?滚出去!” 琴濯听到里头的动静,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连忙闪去了一边,随后便见一些个大臣灰头土脸地出来。 确认御书房里没有别人了,琴濯方才放开步子进去。 薛岑抬眼看见她,忙把脸上未褪的戾气收了回去,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引着绕开前面摔碎的茶盏。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琴濯看了下他的神色,忽然很想逗逗他,“正好听到皇上发火呢,好可怕。” 薛岑不禁顿了一下,可看她古灵精怪的表情也不像是被自己吓着的样子,且她跟大风一向说得上话,今日那些事必定也都知晓了,掐了把她的脸道:“知道我发火可怕,就别听信外面乱七八糟的话,又让我忧心。” “反正有你担着,我乐得自在。”琴濯抓着他的手摇了摇,熟稔自然地坐在他腿上,“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别的都好说,借用的冯老将军孙女这身份可如何是好?” “说是权宜之计便算了,反正我说谎也没人有意见。” 琴濯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没人有意见,是有意见也不敢说啊。” “不敢说最好。” “你这么霸道跋扈,杨大人这些老臣可要不依你了。”琴濯戳戳他的胸口,又笑着靠过去。 “别的人都好说,杨大人可是真敢指着我鼻子教训的,他老人家最是欣赏你的厨艺,到时候你可得出来帮我挡挡。” 琴濯仔细想了想,发觉如今还真没有谁是真能治得了他的,也就他自己还卖朝中老臣的几分面子,怪道这人做事都是大刀阔斧的,势头猛地很,遂揶揄道:“难得皇上也有头疼的时候。” “我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我!”琴濯答得脆生生的,颇有点小自得。 薛岑原本想继续掐她的脸,闻言捏着她的两颊往中间挤了挤,“越发成了个小油嘴子了。” 琴濯动了动被挤得嘟起来的两瓣唇,一不留神就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罢了还哎嘿嘿地笑,活像个登徒子。 薛岑被她这动作弄得一愣,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暗道风水果然轮流转,不过转来转去他还是出于下风的那个,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想挨收拾就把你的尾巴收起来!”薛岑拍了拍她的腰后,假意瞪起眼。 琴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到底有几分忌惮,乖乖端正坐姿,翻了翻桌子上的折子,“还没批完?今天走之前我已经泡上了些核桃,打算做核桃酪,你还想吃什么?” “想吃蜜渍梅花。” 琴濯犯难,“现在没有现成的梅子了,等过些时候我再腌一些,院子里倒是有我之前酿的梅子酒,你先拿来解解馋?” 因为琴濯坐在薛岑腿上的关系,比他高出来一个头,他稍稍抬头,靠过去的正好贴在她胸.前,眼底晕着深色,“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两人亲密无间也算有了某种默契,琴濯不禁懊恼自己在这方面的反应,可被薛岑的眼神胶住,想移开都难,骂了他一句臭流.氓跑开了。 薛岑也没拦着她,看她快到门口,忽然丢了句:“我准备过几天再去一趟钱州。” 见琴濯因自己的话而停下脚步,薛岑眼里闪烁着一丝得逞的亮光,继续慢悠悠道:“孟家的案子当年有许多疏漏之处,我打算带着孟之微亲自去查探一番。” 他话音刚落,琴濯就颠颠地跑了回来,“会带着我吧?” “带你做什么?吃又不能吃,看又不让看。” “能吃能看!”琴濯怕他真的把自己丢下,事关孟之微总是急吼吼地没有理智,一个劲儿往过贴,央求了好半天。 直到薛岑也被她缠得开始心猿意马了,方才勉为其难地松口,“我那蜜渍梅花……” “……只能当宵夜,浅尝辄止!”琴濯红着脸吼了句,“吃多了腻人!” 薛岑听到“浅尝辄止”四个字,却愈发想 “大饱口福”了。 此前薛岑不知孟家之案还有其他的头绪,如今民间已经议论不知,他怕再声张反倒破坏了一些蛛丝马迹,因而这次去钱州也算秘密施行。 早些时候,薛岑已经让人把孟之微带了出来,离京这日在码头汇合。 蹲了半个多月的大狱,孟之微看起来略有些清减,不过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一大心愿得以实现,就是再脱几斤肉也使得。 琴濯见她出来,心底里高兴,两人一见面就手拉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孟之微还是扮作男儿装,身姿纤细笔挺,依旧风雅。是以薛岑看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咳了几声,满含着对琴濯的提醒和孟之微的警告。 琴濯回到他身边,无奈道:“醋有那么好吃么,你是吃不完了还……那干脆让微微换回女装不就好了。” “全天下都知道状元爷是女儿身了,她若以女子打扮跟在我身边,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身份了,不便利。” 琴濯想了想其中的道理倒也没错,深觉此行有他在,应该会事半功倍。 “赶早不赶迟,上船了列位!” 琴濯扭头看见船上招呼的夏起,讶异道:“师兄也跟我们去?” “师兄擅长易容之术,有他在更便利些。”薛岑没说为了轻动这尊大佛,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人记他将自己坑得太惨,因而十分不给面子,最后还是通过苏沁才成的事。 “也是,师兄的武功好像也很不错,多个人多重保障。”不过随后琴濯就想到了一处疑问,“既然都易容了,那微微换女装不也没问题?” 薛岑似乎是被问住了,却不愿承认自己的私心。他觉得孟之微有这层遮掩的身份,在人前必定还会顾及“男女之防”,若是换回女装,到时候必定跟琴濯同吃同睡,两人保准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琴濯暂时没想到这点,只是觉得他应该有所打算,疑惑了一下也就揭过了。 可随后的路途上,薛岑见识到了什么叫“身份也无法阻挡的闺蜜情”,夏起身为旁观者,觉得船舱里都要被醋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日常想挑拨离间。 第133章 铁锅炖鱼 之前薛岑找来的时候, 夏起是百般不愿意,如今看到他天天吃飞醋,还挺乐呵, “要我说你也怪没意思的,人家姐妹情深有你什么事儿, 非得横插一脚。” 薛岑心里本来就因为这而不满, 听他这添油加醋的一顿,越发沉了脸,冷不防给了他一胳膊肘, “话多。” “嘶……戳中你痛脚也不用恼羞成怒吧。” 看他一脸的幸灾乐祸,薛岑哼道:“你也别太早得意,还没入赘苏家门呢,改日苏沁给孩子重新找个爹也不是没可能。” 薛岑也是善于蛇打七寸, 一下就踩着了夏起的关键, 夏起憋得脸色难看,到底居于下风, 气呼呼地走了。 薛岑从甲板上收回目光,暗叹他们都是自作自受。 琴濯也是仗着薛岑不会真与自己计较,所以他的话通常只听一半,与孟之微在甲板上看了会儿沿河的风景,快到饭点的时候进来问他:“中午吃鱼好不好?” 薛岑心里酸溜溜地想难为你还记得我,面上始终绷不住欢欣,道:“看你,想吃什么都行。我们此行倒也不着急,沿岸可稍作停留。” 可琴濯却比任何人都着急, 再者说来,自己有手艺, 船上的食材也齐备,没必要再去酒楼饭馆,口味也未必合自己的意。 “那就吃鱼吧!”琴濯拍板钉钉,抱着薛岑的胳膊抬起眼,“你来帮我杀鱼?” 薛岑知道这活儿以前都是孟之微干的,她既开口断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起身跟她往厨房走。 头先趁着靠岸采买菜蔬,夏起钓了几条鲶鱼,琴濯正想要怎么做。 他们此行不计那些个神出鬼没的暗卫,连带上船夫共有六人,无论是热炒还是冷拼,一道一道都较为繁琐,她便找了一口大铁锅,干脆做炖鱼。 “米要蒸一些,玉米饼子要不要呢……”琴濯一遍计划着人头一边思考,“微微喜欢吃饼子,做几个也好。” 薛岑听到她兀自嘀嘀咕咕的,觉得自己下次就该主动一点,什么“都行”、“依你”的,都没法让她多关注自己。 这厢琴濯把一应菜蔬都洗净切好,过来看薛岑杀鱼。 薛岑抬起胳膊碰了碰她,“不是怕这东西,一边儿去。” “我不看鱼,看你就行了。”琴濯给他挽了一下快掉下来的袖子,当真就蹲在一边看着他。 薛岑眯眼瞧了她一下,仿佛看到她身后有个小尾巴在摇摆,总叫人心里痒得慌。他背了下身,手起刀落就把鱼腹剖开,取出了内脏,然后丢到了一旁的净水盆里。 琴濯见他动作麻利,赞道:“你这杀鱼的手法还挺利索。” “我杀别的更利索。” 琴濯没理会他故意装出来的危险,又指了指盆里的鱼道:“记得洗两遍,把血水都冲干净,再从鱼头开始剁几刀。” 她使唤薛岑更利索,薛岑也毫无怨言,依照她的指示把鱼处理得干干净净。 孟之微本来想过来帮忙,看到薛岑也在,私心里也不想让他把自己当成“情敌”,脚尖一转又退了出去,安心等吃了。 这铁锅炖鱼也不需要多精细的手法,琴濯把一应食材都放到锅中,调了下味,又和了些玉米面摊成饼,直接贴在铁锅内壁,这样等鱼炖熟的时候,饼子也就可以吃了。 以往孟之微便喜欢这玉米面饼子,特别是蘸着炖鱼的汤汁,她一个人就能吃掉两三个。 薛岑原以为炖鱼就着大米饭已经算开胃了,看到孟之微的吃法,也不禁有些提起了味儿,可见锅中堪堪剩下的一个饼子,又不好直接拿,毕竟是他自己一开始说不要的。 “你没尝过这个,味道很不错的,我都是用的精磨的玉米面,一点不糙。”琴濯说着把锅中最后一个饼子用锅铲剃了下来,直接放到了薛岑的碗里。 夏起眼巴巴看着那饼子,见薛岑没言语,忍不住动了动手,“你要不喜欢给我也行。” “吃你的饭。”且不说薛岑有这胃口,便是真不喜欢也不会把琴濯的心意往外推,当下把个饼护得紧,还特意别开了夏起觊觎的视线。 夏起自讨没趣,又添了一碗白饭,就着炖得鲜浓微辣的炖鱼,倒也吃得尽兴。 孟之微早就饱了,一直在旁边看他们一人一句,心里头琢磨着自家的事情,不觉走了神。 饭后程风把桌子收拾干净,夏起从船舱里取了两个盒子出来,将里面做好的易/容/面/具铺展出来,询问薛岑的意见,“东西我都做好了,瞧瞧行不行,趁着有时间还能改改。” “不过改个身份,只要不是熟脸就行。” 孟之微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小心摸了摸那逼真的面具,惊道:“这也太精细了,该不会用人皮做的?” “最上乘的易/容/面/具人皮是必不可少的。” 孟之微一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一抖面具便掉了回去,就连琴濯也是脊背发毛,不过她想夏起也不会真用人皮,所以持保留意见。 薛岑旋即便道:“最上乘的才用人皮,显然这不算上乘。”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明了。 夏起看到他们恍然大悟的模样,反是跳脚,“嫌弃你别用!”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薛岑把面具放好,说回正事:“这次我们南下钱州,算是秘密行动,所以必要之时要乔装改扮一下。” 琴濯跟出来也是急吼吼的,完全没问因由,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已经叫人开始着手处理案子,直接下令全方位彻查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亲自去钱州?可是要查谁?” 案卷都是孟之微一手整理的,其中有多少细节她最清楚不过,闻言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皇上是想查当年的钱州巡抚崔景?” “不错。”薛岑点了下头,让程风拿来几份信,“崔景当年掌管一方军政,如你所说,你父亲当年向上奏请转移钱州百姓,且不说当初形势紧迫他无法分身得需人代劳,便是平常所奏之事,也少不得要经过巡抚之手,我思来想去,唯有这一处破漏可入手。” 孟之微也暗中查询过此人,只是当年崔景也已经快到任期,朝中记载他在孟家之案了结后也自己请去了官职,后来就一直没有音讯。 “原来改了名字,怪道我一直查不到这个人……”孟之微看过信,方才明白过来,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为何要改名字?我记得先皇此前并未问罪于他。” 琴濯猜道:“按你说的再过不久他都可以养老归田了,朝廷的抚恤都不要了,要么他心里有鬼,要么就是家里有金矿,都不愁吃喝了。” 琴濯的猜测纵然简单粗暴,不过也是最简明的道理,薛岑不禁眼中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孟之微继续往下看,觉得琴濯当真说中了第二点。 崔景在辞官之后化名景三,在钱州一带不算活跃,不过附近的古玩市场上说起来,都有他的一声名号,不少后辈子弟都要称呼一声“景三爷”。 近两年中原跟云海国结盟,云海国的玉石输送基本都会经由钱州,这一带的玉石生意里,有一大半都是攥在景三手中,就连名震钱州的张九澄也未能企及。 “他一个年逾花甲又辞了官职的人,哪来的这么多人脉和钱财?该不会是当巡抚的时候贪得不少吧?”琴濯越想,越觉得崔景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夏起忍不住插嘴道:“一方巡抚,掌管着周边大大小小好几个州呢,要说不贪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倒也是……这么说的话,巡抚贪起来不是比知府更有门路?这个崔景当年还是管军政的,调来钱州的军饷军备肯定都会给他报备,他要是做点手脚,下一级的官员也未必知晓。”琴濯说罢扭头去询问薛岑的意见,见他略微走神,碰了下他的指节。 薛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声音里藏着一丝不得不承认的低迷,“这些都有可能,当年中原半壁山河失陷,举朝哗然,皇兄也是恼怒异常,那些被斩的官员的罪行也并非都是板上钉钉……” 若说当中贪污舞弊的确实也有,不过相较起来都是蝇头小利,只是正当天子盛怒被当成了靶子,真切与军队失利之事相关的也不过两三个。后来又因为皇位更迭和收复失地的事情,这案子反倒显得不是那么当紧了,所以忽略了许多细节,以致案子积压已久,也没人过问真实的情节。 如今仔细翻出来,孟之微才发现其中涉及的,远不止当初那些人。 薛岑道:“这里边能轻易查到的,我已经让人暗中押解回京了,剩下的不是换了身份就是窝藏在别处,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决定易容暗访。毕竟这些人混迹了这么多年,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有人脉,若是我派人大肆捉拿,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将人惊跑了,又不知耽误多少时候。” 他的每一句话都极有条理,孟之微觉得自己这会儿完全派不上用场,趁着他跟夏起商量易容的事情,悄悄往琴濯那边挪了一下,很小声地说:“你男人也太可怕了,这些事情他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前脚在大殿上他还被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后脚这么多信息哐哐朝她砸过来,她都有些头晕眼花了。 琴濯也不清楚,就觉得薛岑这个行动力真是没的说,说干就干一点不含糊,不过还是悄悄提醒孟之微:“他身边可养着一堆能上天入地的能人呢,以后我们可得小心点儿了,别被他抓住小辫子。” 孟之微深以为然地抚了下心口,忽然又觉得她这话不对,他们连身份跟关系都暴露了,哪里还有小辫子被抓,真要说起来也就一件事了。 孟之微心里想着,不着痕迹地又把自己的屁股挪了回去,跟琴濯拉开了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微微:闺蜜的老公是醋缸。 第134章 蜂蜜凉粽 一行人心里均有默契, 船只直驱钱州,除了沿途补给,基本怎么停留, 比平常倒还快了约莫一日。 如今盛暑已过,京城早见凉意, 钱州却正是热得发慌, 便是下过雨依旧如此,蕴藏在泥土里的热气好似才被蒸发出来,热烘烘地像个大蒸笼。 琴濯看着码头上的工人打着赤膊, 抚着脸道:“早知道我也扮男装。” 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薛岑展开折扇给她扇风,“便是扮男装你还能打赤膊不成?待会儿到了地方,洗个澡就不会这么热了。” 琴濯才想起来问他:“我们要去哪儿?其实去我那小院里也成, 我那儿什么都齐备。” “炎天暑热的到时候还要你照应吃食。放心吧, 我都安排好了。” 琴濯听罢,便说什么, 转了个面儿,让扇子下的凉风往自己身前呼。 趁着等候的工夫,琴濯看到路摊上有卖蜂蜜凉粽的,便去买了几份。 雪白的糯米粽铺在绿油油的粽叶上,上头淋着一层香香甜甜的蜂蜜,也只两口的分量,却是凉滑爽口,是夏日解暑的圣品。 “买少了……”琴濯回味地咂咂嘴,看这会儿要等的人也来, 又去翻薛岑的荷包,“我再去买几个。” 薛岑把荷包地给她, 又叮嘱道:“吃多了也不消化,再过过嘴瘾便罢了。” 琴濯嘴上应着,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些到了休息的地方,众人各自修整了一番,趁着晚饭的时候商议明日的行程。 依照薛岑的意见,他们此行便是扮作京城来的商客,以买卖玉石之名跟崔景连上关系。薛岑跟琴濯自然还是夫妇,夏起则作为二把手跟随,孟之微算作账房,一行人身份倒也有不合理之处。 “那干嘛不让微微穿回女装,继续当我表姐就好了。”琴濯觉得大热天的,孟之微再穿戴上那一身的行头也不得松快,怪难受的。 “继续?”薛岑转念一想,目光瞥向她。 琴濯才想起来自己“表姐”那事儿还跟他交代,当即抿住了嘴巴,不过说出来也不怕他再气,反正暴露一个谎跟两个谎也区别。 薛岑心知肚明,也在此时跟她计较,解释道:“面具已经做好了,身份不好再改。” 琴濯小声嘟囔:“那你早说不就好了……” 话到这份上,谁都清楚薛岑有私心了,孟之微怕火真引到自己身上,悄悄揪了下她的袖子,道:“我也习惯了男装,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未免到时候出差错,还是这样方便些。” “只是……”孟之微顿了顿,看向琴濯,“我们去调查事情,不如让喳喳留在这里?” 孟之微怕若有危险,琴濯跟着不便,心想以薛岑在意她的程度,应该会跟着赞同。 倒不想薛岑很有把握,“此行只探个虚实,我们不会与崔景正面冲突,倒也什么。” 琴濯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生怕他真把自己丢下了,闻言表情略松,随后凶巴巴地瞪了孟之微一眼。 孟之微暗地里啧了一声,感慨这闺蜜情是越来越靠不住了。 一行人整顿齐备,由薛岑派人联络引线,正好赶上崔景所办的珠宝古董交易。 据这附近的人所说,崔景每年都会寻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大办这么一次,会场上无论是珍稀古玩还是书画宝器,均有买卖。 琴濯看到会场一边还有卖石头的,觉得挺纳罕,“难不成这石头还是从哪个古墓刨出来的宝贝?” “是玉料翡翠吧。”孟之微瞧了一眼,指指她手腕上薛岑才买给她的镯子,“这玉镯的料子便是从原石里开出来的,经过玉工加工才成的。” “既这样干嘛不买现成的?这石头里边谁知道是好是坏?” “看样子这里赌的成分居多。”薛岑环视了一圈周围,看到有人拿着原石去开,一堆人围观,叫好跟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自打云海国的玉石运过来,那边的玩法相应地也在钱州兴盛,许多喜好把玩古董玉器的人都会来此碰碰运气,有人可以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都在玉工那一刀之下。 “那这不是太看运气了?玩牌九骰子都这么刺激,个千八百的身家,哪里敢这么玩。”琴濯看到那些人对着块石头兴奋眼红的样子,着实不能理解,随后见薛岑也往那原石摊子上走,连忙拽了他一把,“你要做什么?虽说你国库充盈,这赌的习惯可不好,你别胡来!” “我们要见到那崔景,总得下个大点儿的注。”薛岑笑了笑,又招呼孟之微,“孟卿学识广,也过来掌掌眼。” 他们这一伙懂行的实一个,也就孟之微平时杂七杂八的书看得多些,也仅限于书本上的理论,一听就连连摆手。 夏起给她打定心针,“孟大人只管去就是了,反正花的不是咱们的钱,就算亏了,那也是你们皇上买单。” 孟之微勉强扯了扯嘴角,心想就是知道是薛岑买单她才不敢大意,这要是把皇上都给坑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为公事之便,琴濯也有再拦着薛岑,附和道:“微微就跟着去看看吧,你便是再不懂也比我们都强些,你之前不是老看那些玉石全书?” “那也就是看着玩儿的……”孟之微挠挠头,见众人都眼带期盼着看着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那我去试试好了。” “放宽心,准我们就是那个幸运的呢!”琴濯安抚了她一句,旋即扭过头问薛岑,“要是微微开出来上好的玉石,到时候算谁的?” 薛岑笑言:“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们的。” 琴濯好像已经确信孟之微能靠这一块石头暴富了,一脸欢欣地跟她说道:“太好了!微微我们快去!” 毕竟是花自己上司的钱,孟之微是慎之又慎,在旁边仔仔细细挑了好半天。 琴濯完全是门外汉,逐渐看得不耐烦,“这不都长得差不多,到底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左不过是察言观色,我也是只懂皮毛。”孟之微转着手里的石头,一一解释,“这原石要看门子有有粘合造假,其次就是看皮壳跟颜色,这行当盈亏如此之大,就在这些细节之处,若有极丰富的经验跟天生慧眼,真的是拿头在赌了,赚的毕竟还是少数。” 孟之微这一说倒是让琴濯也冷静下来,“这个崔景还真会赚钱,要是他拿普通的石头以次充好,不懂行的岂非也看不出来?石头都能换成钱,那可真是赚大发了。” 琴濯琢磨着,越发觉得此人有当贪官的潜质。 “都选好了?”薛岑观察了周围一圈,回到琴濯身边,看见她手里的石头,又努了努下巴,“再挑几个。” 孟之微手都不稳了,生怕把一国之君给坑得国库都要空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又选了几块。 摊子后的伙计看他们出手大方,衣着气质也都不俗,眼珠子转了转道:“看几位爷都是识货的,我们东家最近从云海国淘了块好料,今日请了乡亲们来捧场,即开即卖,价高者得,几位要不也去瞧瞧?” 薛岑有拒绝,“我倒是有意寻块好玉,不知你们东家这场子怎么参与?” “爷在我们这儿花这钱,自然是我们的座上宾,一会儿我就去里头递个牌子,几位里边请就是!”伙计指着后边的楼面,弓着腰满是恭维之色。 琴濯暗道果然花钱的是大爷,跟着薛岑去了楼里。 薛岑把买的原石交给里头的伙计去开,他们自坐在位置上等候,随后便有茶果点心端上来。 琴濯有些担心,“把东西交给他们不用看着么?被掉包了怎么办?”虽说不准那原石里头料子好坏,那也是花了钱的,要是真有好料被这店家换走了也未可知。 “做这生意若是贪图这点利益,也法长久。那石料盘子里有对应的号牌,一会儿会在那儿当着我们的面开。”薛岑拿着手里的号牌指了指中间的台子,倒是半点不担心自己的钱打水漂。 琴濯看到那中间还有一块快赶上瓮大的石料,被围在木栅栏里,上头还系着红绸子,猜想是伙计说的他们东家从云海国新得的好料,不由惊讶道:“那么大一块,得开出来多少钱?” 琴濯现在看到石头,就觉得那里头都是钱,因而只以钱多钱少论。 “这崔景敢接手这么大个物件,应该是个行家,我们今日能饱眼福了。”薛岑展了下扇子,捏了下琴濯的手指,“待会儿给你拍一块打首饰。” “我可不要!”琴濯暗想若崔景真跟当年的事脫不了干系,她又何苦给这种人送钱,又不是贱得慌。 薛岑一脸的有听懂,悠悠端着茶杯看来往的人。 他身后的孟之微生怕自己看走眼,一直盯着伙计端上去的那几块石头,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琴濯瞧见了,拉拉她的手正要说话,薛岑将她揪开,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把剥出来的瓜子仁,“大庭广众,你作为我夫人跟我的‘账房’拉拉扯扯,让人看到了纳闷。” 琴濯轻哼一声睨了他一眼,倒也坐正了身。 许是“以毒攻毒”的效应,孟之微登时觉得自己手也不冒汗了,心也不紊乱了,瞧着薛岑的后脑勺暗地里咋舌。 抢她“媳妇”也罢了,还要抢她闺蜜,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微微:记仇)回头就把皇上的荷包坑光! 第135章 美人酒 不多时, 就有玉工帮他们开了石头,结果也算中规中矩,好歹是没有亏, 孟之微不禁松了口气。 “想不到还有的赚,不过这些石头带着沉甸甸的。”琴濯瞧着里头青翠的玉色, 好看是好看, 但远没有打造成成品的那种吸引力。 他们身系要事,也不可能真带着这么一堆石头跑,薛岑遂道:“若是这些玉石翡翠你们不喜欢, 待会儿可以兑成银票,虽然会折损一点钱,不过也回了本,算下来还有的赚。” “还可以换银票?”琴濯面带惊讶。 “这里有做古董玉器的生意, 开出来的料子如果客人不想带走, 也就直接在这里卖了,也可以折合一下换取新的原石。” 琴濯约莫懂了这里的规则, 虽然这一次他们赚了,也难保下一次还能有如此运气,当下便道:“那还是换成银票好了,换成银票给微微!”琴濯着重提醒了后面的一句。 “听你的。”薛岑见她生怕自己不认账一般,有点好笑,“待会儿我带你去兑银票。” 琴濯觉得自己对着那些石头也看不出来门道,便有些坐不住,“你告诉我在那里兑银票就好,我跟微微去!” 薛岑来时已经视察过周围的环境, 院子楼门各处都有守卫,一般也不会有闹事的, 便给她说了下方向,又叮嘱道:“早去早回,不然热闹没得瞧了。” “都是石头有什么好瞧的。”琴濯一脸不稀罕,高高兴兴拉着孟之微跑了。 等回来的时候,琴濯就看到有几个人站在薛岑面前,心下一紧连忙走过去。 薛岑将她带到身边,向那两个人介绍:“这是我夫人,方才来的时候在三爷这里买了些小玩意儿,因为不便利带着,便去兑了。这位是我总铺的掌柜,也是我夫人的表兄,魏知。” 琴濯和孟之微齐齐将眼神投向了薛岑,暗道他编起话来真是淡定又自若,比他们可流畅多了。 名字倒过来就干脆用了,魏知,未知,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 得知对面的人就是化名景三的崔景,孟之微心里不可谓不激动,垂着眼睫掩下了情绪,略略见了下礼。 崔景一一回礼,一双小三角眼已从薛岑一行人身上打量过去,“我这小地方上少有岑公子这般的大主顾,今日这帝王绿岑公子拔得头筹,晚上我做东在此摆宴,岑公子一定来赏脸!” “三爷盛情,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琴濯听他们寒暄了一番,尚且不太明白,等崔景走后问薛岑道:“你做什么了对方对你这样礼遇?” 她刚问完,就见两个伙计抬着之前那块瓮口大的原石过来让薛岑校验,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石头……你全买下来?” 薛岑云淡风轻道:“钱不够,买了一半。” 琴濯只觉得又一口凉气从自己喉咙里提了上去,转头与孟之微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孟之微知道薛岑心里可能有成算,可见那原石也知道价值不菲,难免也感到惊讶。 他说的还是钱不够,要是管够估计一整块都会收入囊中。 “银票兑回来了?”薛岑好像根本没看到琴濯脸上的肉痛,勾了下她的手指问道。 “虽然是要跟那个崔景勾搭上,可你也不用这么下血本吧,你也太败家了……”琴濯还在为此感到肉痛,把手里的两锭银元宝给他看了下。 原石兑的钱孟之微说要与她平分,他们两人相处习惯了,通常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推来推去,她便叫那伙计另外兑了两块银元宝,打算存起来日后再用。 薛岑看了下那元宝,便递给了她,见她皱眉不展,笑着解释:“这钱怎么也不会让崔景赚了,这东西我拿到外面转卖也可以有不错的价钱,再者说来如果崔景真的与当年的事情脫不了干系,到时候他这整栋楼的东西还不得尽归国库。” “这么说也对啊。”琴濯眯眼想了一下,对身边信任的人所说的话向来不会产生任何疑虑,当即便打量着楼内的陈设,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 晚些时候,一行人依约来赴宴,同座的还有几位其他地方来的富商,均是参与过今日帝王绿售卖的。 “这个崔景倒是惯会拉拢有钱人,眼珠子怕是铜钱做的。”夏起看了一圈人,对崔景这类攀权富贵之人很不齿。 “如果只是见钱眼开,那可省事多了。”薛岑连带前期调查,对崔景也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事关当年的大案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夏起也知道崔景能混到如今的名望,必然有几把刷子,说归说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 牵涉利益的宴请,唯不过酒色财气。 一行人中,除了薛岑比较好酒,其他人对这些也不感兴趣。琴濯捡爱吃的菜填饱了肚子,就看到一群打扮俏丽的舞娘如鱼贯入,人手一只精致的酒壶,在雪白的玉臂间更为养眼。 在座的大多都是男人,见此自然是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琴濯抬了下眉毛,转而去看薛岑,见他只是倒酒浅酌,对眼前的场面也只是略略瞥一眼,并没有定格在某处。 她待要说话,就见一个舞娘将酒壶里的酒倒在杯中,再将杯子托在那截露出来的玉臂上,稳稳地送到了薛岑跟前。 琴濯撑着下巴没言语,倒想看看薛岑如何接这酒。 “岑公子不是本地人,大约不知道我们这里喝酒的法子,这叫‘美人酒’,沾了美人香的酒自非比寻常。”崔景似乎只是一番解释,最后便向舞娘抬了抬手,“不过岑公子身边有夫人这般绝色,老夫这里的庸脂俗粉倒入不得眼了。” 那舞娘得了崔景的指示,转而把酒杯端到了琴濯跟前。琴濯顿了顿,抬手接下,反手喂给了薛岑,也算全了这“美人酒”的名儿,暗道崔景此人倒是会察言观色,若是个没主意的,怕是早被他哄得五迷三道了。 席间,都是薛岑与崔景有来有往,琴濯起先不耐烦听,后来也觉得崔景对答之中对官场门道似乎十分清楚,知道是薛岑在套话,便坐在旁边一直不动声色。 崔景当年位列巡抚,本来也是个人精,在这一带又混得风生水起,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薛岑想若不是自己事先有所了解,大概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底。 之后酒足饭饱,众人也都兴尽,崔景还专程将薛岑他们送出了门,看热乎劲儿是对薛岑这条大鱼十分满意。 “今日能结交到岑公子这样的大贵人,是老夫三生有幸,日后还得多仰仗公子才是。” “三爷说笑了,我有意往京城搭一条玉石买卖,还少不得三爷牵线。” “岑公子有这诚意,老夫自然没二话!”崔景一脸豪气,亦不掩欣喜之色,又弓腰请了请,“那等公子空闲之际,我们再详谈。” “有劳三爷,请回吧。” 离开崔景的楼面,众人都忍不住塌下肩膀,揉了揉快要发僵的脸颊。 “这个崔景真是个人精,被他看一眼我都觉得自己的面具被刮掉一层!”琴濯现在才深有体会,骗人演戏真不是个好差事。 孟之微深有同感,刚张了下口,听到薛岑忽然问:“你之前兑的银子呢?” “做什么?你还要去败家?”琴濯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肉痛,还是把那两锭银元宝放在了他手心里,“这也没多少……都买不了一块石头。” 薛岑被她眼巴巴的模样逗笑,只是仔仔细细翻看了一下那银元宝。众人也都凑过来脑袋跟着他看,却并不知晓有什么门道。 薛岑看了几遍,忽又抬起头来,直勾勾盯住琴濯。 琴濯不禁咬了下唇,“干嘛……” 薛岑没说话,忽然伸出手,在她唇瓣上稍微用力抹了一下,将她唇上的胭脂触下来一半。 正当孟之微跟夏起犹豫要不要暂时回避,却见他将指腹上的胭脂往那银元宝上抹了一下,胭脂的浓厚将元宝上的凹痕凸显出来。 “这是什么?卦象?”夏起拿起来看了看,见两个元宝上都有这样的印记,只是位置很随意,若是没有胭脂这般深颜色衬托,便以为是元宝打造时候的瑕疵。 “是个卦象,离卦,代表九,是奕宗九年出的。” 其他人一听齐齐变了脸色,“是官银?” “你怎么这么清楚?这么一丁点痕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琴濯拿着元宝翻来覆去,还是觉得这记号很不起眼。 “这主意其实是我跟皇兄出的。”薛岑微露叹息,“当年为的也是防止官银被私用,监造这批官银的人都立了生死状,这门道大概没别的人再知晓。除了一开始就追回的一部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让人留意,还未见过这批官银出现在市面上,倒不想在这里见到。” “这么说来,崔景是真的有问题了。” “问题可大了。”薛岑又看了看手里的官银,“现在虽不知这官银怎么会轻易跑出来,不过崔景手上现在还留着,看来这些年他也是慎之又慎,没敢把这银子花销出去。” 举凡官银都有朝廷的印记,薛岑方才看到底部有打磨的痕迹,想来也是崔景想出手费了不少心思,却不想这官银身上还有别的门道。 夏起乐道:“那这不是如有神助?有了这官银,还怕揪不出他的老底?” “崔景如今不是朝廷官员,想抄他的家怕没那么容易,得先想个法子,怎么将他瓮中捉鳖才好。” “朝廷开始调查了,崔景大约知晓异动,要不然我们给他放个饵?”孟之微见众人转过头,小小地举了下手,“我当那个饵怎么样?” 第136章 珍珠团 “那不行!”琴濯头一个反对, “崔景可不像善茬,让他知道你是朝廷的人,没等他上钩你怕是就得蜕一层皮!” “我又不傻……再说了, 有皇上经手,你还信不过他?” 琴濯依旧摇头, 倒并非信不过薛岑, 只是不想拿她安危去赌。 “反正这事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琴濯说罢,没再理会他们,等马车停到门前就径自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都知道说服不了她,只能将这主意暂且搁置。 薛岑跟进去见她还是皱眉不展,故意说道:“晚上做点甜品吃?” “你没吃饱?”琴濯想到他那会儿酒喝得不少,想必是没吃多少东西, 说话间就要起身。 却听薛岑接着道:“方才又吃了一嘴的醋, 想吃点甜的抵消一下。” “你也真是的……”琴濯睨了他一眼,很是无奈, “醋也是不分场合乱吃的么?” “你不信任我才叫我伤心。” 琴濯觉得他也想岔了,出言解释:“我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事关微微——” 她话还未说完,脑袋上就遭了他一记轻敲,登时有些不明白。 “该打!”薛岑收回手,佯装不悦,“不仅没信任,还没默契,难道你觉得我真会让你的微微去涉险?” 琴濯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想了想确实如此,又连忙道:“我这不是一时心急么。” “可不是, 一心急就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小气样!”琴濯顾着哄他,方才的愁绪也就顾不上了。 且说薛岑他们方离开,崔景那边就起了些许骚动,原因还是兑出去的那两锭银元宝。 “最近库房兑现的银两告急,我就去墓里找了一些出来应急,那银子上的印记我都磨掉了,凭谁也看不出来那是官银,大哥又何必担这个心。” 说话的是楼里的二当家,原本也是钱州的混子,后来跟了崔景一块做这行当,一贯的偷奸耍滑,不止嘴皮子利索歪门心思也多。 眼下他也不觉得那藏着好几年的银子花出去有何不妥,见崔景沉着脸,逐渐小了声儿。 崔景知道当务之急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问道:“那银子兑出去多少?可记着名姓?” 二当家忙道:“倒也不多,就今日那位出手阔绰的岑公子,他的夫人来兑过一些。” 崔景沉吟一阵,道:“银子必须追回来,便是柜上暂时短缺一些,也万不可再动。还有墓中的银子尽早找人熔了,任凭打些什么放着,总比花出去保险。” “那兑出去的银子——” “那个姓岑的看起来不一般,我们还得多费些心思,待明日他再来,想办法用些什么换回来。” “不就是京城来的,让我说大哥你也太过敏感了些。” “有些事不得不防,现在到处风闻朝廷在调查钱州的案子,如今上头那个到底不比之前的,若是找出来什么蛛丝马迹,你我晚年怕是只有一柄断头刀了。” 二当家是草莽之辈,远不知朝堂之上的事情,心里只多不屑,不过也没跟崔景犟嘴,先去处理那批从墓里挖出来银两。 薛岑跟崔景也越走越近,三五不时就会到南巷那边的楼里去。举凡薛岑要做什么行动的时候,都会将琴濯留下,琴濯也怕自己拖后腿,通常不会说什么,可总要提心吊胆一天,看到他们都完好无损地进了大门方才能松一口气。 这日一大早,薛岑他们就出去了,说要跟崔景去看看玉石加工的地方。昨夜一直在下雨,琴濯睡得沉,今早就没能起来,后来问了程风才知道他们的行程。 琴濯吃过朝食就坐在门廊底下等着了,程风劝了几回她也不肯进屋,便在廊下搬放了一只椅子跟桌子,放好零嘴点心,还有一只煮茶的红泥小火炉。 琴濯回过神来,就看他准备得如此齐全了,笑着走过去,“你师父常说你粗心,依我看你这细致体贴可一点都不差。” “夫人说笑了。”程风笑笑,安静地守在一边。 这次出来,薛岑想着黄鹤风年纪也大了,成日跟着跑东跑西也难为吃力,便只带上了程风。 程风年纪轻,凡事都在学习之中,所以不似黄鹤风说话游刃有余,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语。 琴濯问一句,他就答一句,连多余的字都没有。琴濯怕如此安静下去,自己反倒胡思乱想,净了手打算去后厨做些吃的备着,薛岑去崔景那里想必又是喝一肚子酒。 未想今日他们倒是早回来,琴濯刚把煮熟的肥鸡捞出来,听到他们还未吃饭,顺手就把熟鸡切成了粒儿,拌了些清酱跟酒,在盛着干面粉的面盆里一滚,白森森的像是一篓珍珠粒,再用酥油一炒,粒粒分明酥香。 夏起当先动了筷子,忍不住跟薛岑说道:“幸而你今天没再答应那崔景留下吃饭,那炖猪蹄炖肘子我可是吃够了,再有下次我可不跟你去了。” “嫌油水大你还吃什么肉。”薛岑拨了下他的筷子,把那一盘珍珠团放到了自己面前。 夏起也不手软,两人你来我往地对着一盘菜抢,琴濯看不下去,干脆放到了孟之微面前。 夏起虽然叹息,却是幸灾乐祸为多,“到底是比不上人家的好姐妹。” 孟之微心头一紧,顿时觉得筷子尖上的鸡肉粒有点硌牙,顶着薛岑凉飕飕的眼神,也豁出去了,“毕竟是一个被窝里睡过的感情,夏公子是外人,不懂也罢。”话落,将盘子里的鸡肉粒拨去了大半。 不吃是错,吃也是错,她何苦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欺君之罪都逃过去了,想来她这脑袋还能再长几年,管谁醋不醋的,自己对味就行。 思及此处,孟之微心头都敞开了,端着碗吃得最香。 夏起觉得自己挨上薛岑就没好事,没的又被人挤兑了一顿,当下闭了嘴只管吃饭。 琴濯也没料到孟之微还有这胆子,笑了一声,忙又给薛岑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都要凉了,你们加起来都八.九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被她一说,薛岑也觉得确实如此,为孟之微那话而起的一点不悦,也就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今日时间还早,不如去祭拜一下你的父母?”薛岑知道琴濯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儿,只是又记挂案件,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那我去准备一下。”琴濯怕等事情解决或许说不准时间,也没有犹豫,随后又看向孟之微,“微微,也顺便去祭拜一下伯父伯母吧。” 如今案件虽然还未水落石出,在薛岑这里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也是这么多年难得的机会了,所以琴濯主动提了这话。 孟之微顿了顿,还是说道:“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 “祭拜父母还寻什么机会,不是眼下就可行?”薛岑知道琴濯的心思,也没让她为难,“吃完了饭快些去准备。” “多谢皇上!”虽然薛岑没说别的,孟之微心底的雀跃已经止不住,当下三两口扒完了饭,跟着琴濯去买香烛纸钱了。 看着二人欢快跑远的身影,夏起忍不住道:“你这皇帝当得倒是够善解人意,案子还没定论,倒是对‘罪臣’之女就如此宽怀了。” “事情都查到这份上了,还有多少是不明的,抓崔景也不过是把当年的罪责追究全罢了,让这样的蛀虫逃之夭夭,对朝廷可不是个好事。” “可惜了孟集,到底当了替罪羊。”凭良心说,夏起还是替孟之微感到唏嘘。 薛岑低垂眼睫,面色亦暗了几分。 若仅仅是孟集一人的性命,他倒也不至于想得太多,可间接地摧毁了一个家族,说起来他都有些难以面对。 听到他的叹息声,夏起又道:“你也犯不着如此,错漏又不在你身上,你那块免死金牌不也算补偿了?况且如今已经答应了翻案,折合下来也不欠谁。” “若没有当年的事情,又何须我翻案。”薛岑深知事情若是细究起来,怕是永远也折合不了。 夏起听他的话,琢磨了一下后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孟之微是孟遇欢?免死金牌不过是给朝臣的幌子,你是真没打算要她的命吧?” 薛岑没说话,夏起不禁嗤了一声:“就说你是个老狐狸,反而还闹了人家一场,你这么老谋深算的你累不累?” “师父没教过你,说话留三分?”薛岑瞥了他一眼,拔身而起。 夏起暗道自己就算留三分,也不抵他做事谋九分。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如今才算深有体会,若是当年薛岑在位,倒也不必再为此事奔波了。 夏起觉得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再者上坟祭拜也无需他跟屁虫一样跟着,便兀自呆在别馆。 琴、孟两家夫妇的坟茔离得也不远,只是孟之微当初有顾虑,也没给父母立碑,加之好几年不曾回来过,如今差不多只剩下两座荒冢了。 琴濯领着薛岑这个父母没机会蒙面的女婿去祭拜了一番,烧了些纸钱,特意留出来多的时间帮孟之微打理孟家父母的坟冢。 一不留神,太阳已落了山,等他们回程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便是琴濯心里敞亮,自诩胆大,也从没在这个时辰间还逗留在荒郊野外的坟地里,心里不打鼓也不可能。 他们都以为不过打个来回,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可面对故去的父母都难免不由自主,因而也没准备灯笼,今日天又阴,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基本上迈出去的脚都不知道踩在哪里。 见薛岑走得四平八稳,琴濯一手拉着孟之微,一手抓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满是纳闷:“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别告诉我你们习武之人连视力都跟常人不一样。” “倒也未必,不过凭直觉而已。这里虽然荒凉,都是杂草也没别的特别,循着这草丛走就是了。”薛岑紧了紧她的手,尽量把两边的草丛扒拉开,好让他们走得顺畅些。 孟之微这厢还在自责耽误了时间,一直没吭声,看到对面有隐约的火光闪烁,忙提醒了一句:“那里似乎有人,我们过去借个灯?” 琴濯顺着看过去,却是头皮一麻,“那是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坟地逃脱# 第137章 鸿门宴(1) 琴濯刚说完, 那火光便没了,孟之微也忍不住一呆。 “噤声。”薛岑压低声音,拽着琴濯蹲下身, 琴濯下意识也拽了孟之微一把。 琴濯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也架不住心里的影响, 看着坟地里飘忽不定的火光, 总觉得瘆得慌。 “这大晚上的还有人来坟地?”孟之微觉得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巧跟他们一样是耽误了时辰。 “会不会是盗墓贼?”经她一提醒,琴濯也觉得怪异。 三人在草丛里静待片刻,见那火光一阵高一阵低, 来来回回不下七八次,心里都感到奇怪。 又过了一阵,待那火光逐渐远去,薛岑确定已经无人, 方才小心过去查看。 只是天色晦暗, 周围又是荒草丛生,薛岑也没瞧出来什么门道, “天色太暗了,先回去吧。” 猜测是盗墓贼,琴濯心里倒不比先前瘆得慌,一扭头见孟之微还蹲在地上,出声催道:“微微我们快回去吧。” 孟之微抓了把附近被翻出来的略带潮湿的泥土,蹙眉道:“如果是盗墓贼,盗完了墓还把这里收拾得这么整齐?” 他们半路撞见这事,薛岑觉得到底不与他们相干,回头让官府来处理也罢, 听孟之微一说,心里再度犹疑起来。 他沿着那坟堆看了一圈, 触手摸到一处湿润的地方,两指捻了捻,“这砖石刚封上去的。” 琴濯凑近了打算细瞧,就见他手一推,将那坟墓推出来个窟窿,吓了一跳,“你怎么就动手了?万一里边有什么东西呢!” 薛岑揉了把她的头发,将她赶去一边,“这应该是啾恃洸空坟,我去瞧瞧。” 琴濯想拦他,他已经从那坍塌的缝隙里钻进去了,急得一跺脚也要跟上,被孟之微往后揪了一把。 “你就在这里呆着放风好了。”孟之微手上拽了一把杂草,编成了一长条,用火折子点燃勉强能撑一小会儿。 她举着火进去的时候,没留意脚下,一打滑直接滚了个轱辘,撞在一侧的麻袋上方才停住。 “微微!微微你没事吧?”琴濯听到她的痛呼心里着急,已经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孟之微来不及阻拦她,就听到她啊地一声也跟着滚下来了,连忙爬起身去接人,薛岑倒是比她快,在人滚下来的瞬间将人捞住,免于她跟孟之微一般撞得一头包。 “让你们在外面呆着一个个跑下来干什么!”薛岑顺手拍了一记琴濯的后臀,将她稳稳当当放在地上,捡起了地上还有一星火光的草藤,看见入口掏出来的小洞那里放着一盏油灯,连忙点上。 油灯的火光虽然不大,不过足以将周围的环境照个大概。 孟之微觉得方才撞到的麻袋硬邦邦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走过去扒拉开一看,当即倒吸一口气:“好多金银珠宝!” “这葬的得是大户人家吧?”琴濯一时惊讶,也忘了这坟墓到底是个什么性质。 “看来不是盗墓贼盗墓,倒是有人在此藏赃。”薛岑又翻了下旁边那几个袋子,无一不是满满的金银珠宝,旁边的几口箱子是空着的,想来方才是有人来过,将这些东西装了袋子是想近期运走。 “这里荒野偏僻,一般大户人家都不会把墓穴选在此处,就是真有盗墓贼也不会来这里,倒真是个藏银子的好地方。”孟之微暗道那些人会打算盘,看见一堆珠玉之间还有几块银白的东西,抓出来看了看后递给薛岑,“那批官银。” 薛岑确认了一下,不免扬了下唇角,“这都能让我们撞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不是可以直接把人抓起来了?”琴濯又从袋子里扒拉了一通,倒也没发现别的官银,应该是对方迁移的时候不小心落进去的,倒是这一粗心就满盘皆输了。 “便是抓贪官也得师出有名,我们若干巴巴地冲到他跟前,可能会让他倒打一耙,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眼下天色已黑,薛岑不欲在此打主意,出来后将坟墓原原本本掩蔽好,一行人方才回了城。 他们一进门,夏起就闻到他们身上的土腥味,玩笑了一句:“说是去上坟,你们这是盗墓去了吧?” “师兄一语中的!”琴濯笑着夸他说在了点子上。 夏起不觉惊异,同时又感到困惑,“咱们银子不够用了?”一伙人黑灯瞎火地去刨人坟墓,这可不像好事。 薛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说回正事:“你们说如果崔景见到这官银会如何?” 薛岑把从墓中带出来的银元宝放在桌上,那元宝是未经处理过的,底下的官印还明晃晃打着。 夏起不知道他们这趟出去遇到了什么,抓起官银瞧了瞧,道:“朝廷已经查到了钱州,崔景还这么四平八稳地在地盘上活动,想必是确信官银不会见天日,这一下漏了馅儿,可不得狗急跳墙?” “说到底还是贪生怕死之辈。”孟之微摇摇头,觉得崔景就是地头蛇,也不可能真能与朝廷对抗,“当年他没把我爹的恳请带入京,不也是怕钱州城破自己什么都捞不着,半路敛财去了。这种人惜命又舍不得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绝路,之前是瞒天过海,这次怕是要金蝉脱壳。” 这段时日薛岑也常跟崔景接触,对此人的性情了解得颇深,听闻孟之微的话,亦深以为然。此前被处理过的官银无意中到了他们手上,崔景只是面不改色地找理由换了回去,此人甚是惜财如命了。 众人商议了一番,各自休憩,一.夜无话。 而崔景自以为也是放长线钓大鱼,对薛岑颇多恭维,不是今日叫喝酒,便是明日邀跑马,日渐处得比拜把子兄弟还亲。 这日崔景见薛岑兴致不高,殷切询问。 薛岑早打了主意,就等着这一阵,佯装叹息道:“实不相瞒,我最近确实碰到了一件难事。” “有什么难处岑公子不妨直说,只要我景三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崔景一直想傍住薛岑这条大鱼,只是苦于没有大献殷勤的时机,眼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与海国交易了一批货,却未及细查接了个烫手山芋,现在正是头疼,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不妨详细说说。” 薛岑看了看四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元宝递给崔景,神情之间亦是小心谨慎。 果不其然,崔景一见银元宝就微微变了脸色,随后用极大的惊讶掩饰自己的慌乱,“这可是官银呐!” “谁说不是。”薛岑叹了声气,“我叫人打听过,这批官银是当年奕宗皇帝拨到钱州的军饷,后来钱州事发,这官银只追回了一部分,另外的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我怎么如此倒霉,不过平常买个货,都能牵连上这东西,我本想把这烫手山芋退回去,已经找不着人了。” “这官银连印记都未除,想来也是不义之财,公子真是撞上了。”崔景摸了摸底部的官印,眼珠转了转,“公子打算如何处理这银子?” “就是不知道才发愁,我本想将银子沉了河,又怕万一给人发现,官府找上门来百口莫辩,那才是无处伸冤了。” “这可是大事……公子既跟老夫开口,可是信得过老夫?” “我也不怕说实话,久闻三爷在这一带颇有地位,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犹豫了几日都不知如何张这个嘴,三爷既问起我也就不隐瞒了。” “公子信得过我景三,是给我面子!”崔景当下洪亮了嗓音,拍着胸脯保证,“既如此,就请公子放心,老夫一定给这东西找个合适的去处,不会让公子为难!” 薛岑当即面露喜色,“那便多谢三爷,回头我定当将翻倍的银两送到三爷手上作报酬!” “岑公子客气。” 事情说毕,薛岑也没再一味就此事多谈,未免言多必失。 而官银的事情,薛岑慎之又慎,就连官府也没劳动,觉得崔景这样当官的时候就结党营私的,怕是如今在官府有个耳目也不一定,从京城运送官银的话少说也得一月,于是找上了小红庄的张九澄,跟他借了一批现银,叫人依照当年的官印打了印记暂且蒙混。 薛岑跟张九澄打过不少交道,但张九澄也只是猜测他并非常人,远没想到他不同寻常到这般地步,着实有些吃惊。 而跟在薛岑身边的琴濯更显扭捏,毕竟她上次来的时候是孟夫人,这次成了薛夫人,前夫还寸步不离跟着,凭谁看都觉得怪异得很。 “张叔叔,这些事我有时间再跟您解释,这次的事情还是多谢您。” 张九澄一直顾及琴濯是故人之女,有心照拂,但一直以来琴濯也没跟他提过需要之处。今次且不说是薛岑亲自来央他帮忙,便是看着琴濯的面子,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对眼前的情况实在有些糊涂。 不过这里有个一国之君,想来他们也不是胡闹的,张九澄遂抬了下手道:“不必多说,你们且去办正事,回头空了再来我庄上小住几日。” “九爷慷慨,薛岑这厢就先谢过了。” 张九澄见他躬身,忙要开口又顾及他身份不宜外露,遂拱了拱手。 准备好银两后,薛岑便去跟崔景约时间。 这几天薛岑出门都不带着琴濯,琴濯知道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心里难免七上八下的,一向不信佛的她如今倒是把钱州的大小庙拜了个遍,还特意跟人打听了一番,到香火旺盛的寺庙里求了几道平安符。 薛岑见连夏起都有份,醋也就没能吃起来,不过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还是笑道:“你一向信自己,这半路上改信菩萨,菩萨可要不依了。” “快别胡说了!”琴濯把平安符装进他的荷包里,尤觉得不放心,便想给他缝到衣服里。 薛岑抓住她,卸下来她左耳上的珍珠坠子,“有这个比什么都能保平安。” 琴濯倒是没拦他,自己的东西要能灵验,她保准连头发丝儿都给他们带上,可说到底这些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崔景翻不出来什么浪,等我回来再做顿鸭糊涂给我吧。”薛岑捏捏她没有耳坠的柔软耳垂,面上是一派自若。 他的这种自信,多少让琴濯也安稳了些,不过听着他的话还是有丝不舒服,揪了下他的领口道:“我可不等着你们开饭,若回来迟了就自己去找吃食!” “那干粮总给带着点儿?若是有个紧急之处也能应付一二。” 琴濯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心里又吊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衣梅,又把剩下的给他随身带着,温言叮嘱:“就剩这些都给你了,记得别吃独食。” 薛岑噙着酸甜的梅子,有种总算翻了身的欢畅。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偷偷藏好梅子)谁也不给吃! 第138章 鸿门宴(2) “你跟那崔景是怎么说的?这种事不偷偷摸摸地做, 倒是还专门摆个排场,怕是鸿门宴也不一定。”夏起虽如此说着,脸上却没一点紧张的情绪, 好像是出去串门子一样。 “我倒真有点好奇崔景会怎么做了。”面对敌手薛岑的耐性要少很多,这次要不是想着也许崔景这些年有人脉, 或许还能钓出来几条大鱼, 一来钱州就叮咣五四把人收拾了。 眼下逼得崔景有所行动,对他们来说正是便利,不必再无谓等下去了。 比起他们两人的悠闲, 孟之微心里可是半点没放松,看着两人在马背上谈笑,暗暗歆羡果然有武艺的人就是任性,便是有个万一, 也比普通人逃出生天的机会大, 看来她也得好好强健下筋骨才是。 到得崔景相约的地方,已是酒菜齐备, 孟之微想到夏起说的话,也越发觉得像鸿门宴,因而处处留心。 当年的官银有定数,除了用掉的和追回的,就是崔景手里这批,薛岑怕太多反而惹起怀疑,便只兑了三百两,装在一个红木匣子里。 薛岑自然是要先过问这官银的事情,因而显得很急切, “我让人把官银都捡了出来,虽说不多却叫人头疼了几天, 这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胆,三爷来瞧瞧可怎么处理?” 崔景只是在那些银子上掠了几眼,领着他们往里走,“岑公子不必心急,到了我这地盘上,必不会有闲杂人等,先上座。” 薛岑和夏起相视一眼,相继跟进去。孟之微走在最后,回首看见小厮将大门紧扣,心里便有种怪异。 进门后,她又听到崔景问起琴濯来,微妙更甚。不过在薛岑略说明之后,崔景便没细问。 此间一番畅饮不提,孟之微本来也没多少酒量,怕喝多了误事,便借去解手的空荡稍微缓缓。 也就她刚离开一阵子的工夫,外边忽然响起骚动,一伙衙差如鱼贯入,顷刻将厅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岑看着这阵仗倒是丝毫不虚,只是听到为首的衙役问到“这里有人私藏官银”的时候,抬了下眉跟夏起均是一脸了然。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好一招栽赃嫁祸。 显然崔景是早做好了打算,亲自领路将官银上交,原本只占了一只匣子的官银,现在倒是多了一个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足有上千两。 崔景带头指认了薛岑,薛岑也百口莫辩,想看看接下来他还有什么招,假意理论了一番便顺势受押。 “ 人都在这里了?” 听到衙役一问,崔景发现孟之微不在此处,赶忙道:“他们来的一共三人,还有一个方才出去了。” 衙役随即让手下跟庄内的侍从去找人,搜寻了一圈却空手而归。 “必定是趁乱逃出去了!” 见崔景没能找到孟之微,薛岑也疑惑了一下,转而想到她的身份,暗道这人倒是个机灵的,但愿别太快发现才是。 且说琴濯在别馆等候众人回来,正在后厨卸着鸭肉,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出来看到一大帮衙役也是吃了一惊。 她询问程风,程风也尚且不清楚。 “不知官爷有何要事?”琴濯暂且不欲暴露身份,上前细问。 岂料衙役问清楚薛岑乔装的身份,便下令绑人,倒把琴濯吓了一跳。 程风奉命守在别馆,见事态不对,连忙亮出了薛岑的令牌,“大胆!” 一众衙役看到令牌,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虽不知为何来抓捕私藏官银的犯人变成了宫里的贵人,可这令牌做不得假,连忙跪了一地。 琴濯惊魂未定,“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呢?” 众人面面相觑,更不知如何回答,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他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琴濯料想薛岑那边必然是出了什么状况,连忙叫人带着自己回衙门。 薛岑未免身份暴露,出去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信物,便是除了易/容/面/具此地县衙的下属也都未必都见过他,堂堂一国之君倒是难得蹲了一回大牢。 “知道跟你出来就没好事,这下好了,成了阶下之囚。”夏起盘腿坐在牢房的草席子上,暗叹自己遇人不淑。 薛岑倒是坐得四平八稳,琢磨着道:“崔景把官银嫁祸在我们头上,下一步不知会如何。” “如果钱州的府尹不是昏官的话,事情怎么也会水落石出,我看这个崔景不致我们死地怕不会罢休。”夏起也想到忽然失踪的孟之微,霍得站起来,“对了,你那个状元爷呢?就那个身板,回头给人逮着了可别先斩后奏了。” “崔景不知道她是女儿身,现在应该还留在崔景的庄子里。” “倒是还有几分聪明劲儿。”虽说他们落到此地也不担心出不去,不过有个人在那头盯着些总归掌握得更齐全,毕竟事易生变,凡事都说不准。 两人这厢正说着话,不多时就听到越来越近的嘈杂声。 “快将门打开!”府尹大人拎着官袍,亲自来到大佬里,一迭声地催促牢房的守卫。 夏起暗道这“获释”的速度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还快,看到牢房外面跪了一片,便闲适坐着没有当先起身。 “下官失职!是下官管教无方,还请皇上恕罪!” “罢了,你也是不知情。”薛岑算是吃了崔景一个闷亏,也不欲计较太多,自然地牵住急急忙忙跑来的琴濯,略微低首,“衙门的人去别馆了?没为难你吧?” 跪着的衙役闻言,齐齐出了一头冷汗,听到琴濯不欲怪罪的话,均有种逃出命来的感觉。 “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去崔景那里了?怎么又被关进了大牢里?”琴濯往牢房里看了看,只看到夏起,“微微呢?没跟你们在一起?”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急,薛岑安抚地揉揉她的肩膀,道:“这里太阴了,先出去再说。我有人安排在那里,孟之微不会有事。” 琴濯只得按捺住心绪,随他出了牢房。 眼下身份也暴露了,算是到了明面冲突的时候,薛岑也不欲再压着府衙。 “之前带回来的官银在何处?” “都在库房里放着,皇上可要现在去清点?”府尹还未看过那官银,只是头先接到人上报,说有人私藏官银,便派人去捉拿,未想把皇上都捉回来了,现在犹觉得脖子上的脑袋有些不稳。 薛岑正要开口,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府尹忙瞧了眼薛岑神色,敛容询问。 “您快去库房瞧瞧吧,出事了……” “去看看。”薛岑微微蹙眉,本来也是想着看看那官银还有什么门道,心里头亦是一紧,便没再与府尹多客气推辞。 因为事情涉及官银,官府特意派出去了十多个好手,如今竟有七八人倒地不起,手脸处像是被什么灼伤一样,起泡溃烂,十分可怖。 其他人随后就叫了大夫来,一通忙活也只堪堪保住了两三个人的性命。 “看来这个崔景心黑得很,这可不是单单想陷害我们私藏官银呐。”夏起摸着下巴琢磨,“就是不知道他下毒这一步,是想致我们于死地,还是如何?” “崔景手里有人,想我们死大概在别庄就动手了,这么大费周章,怕是别有意图。” 琴濯想起孟之微说过“金蝉脱壳”的话,脑子里忽地一闪,道:“以现在来看,这官银是你们给崔景的,他在官银上动手脚,不是把下毒的罪名也落在你们头上了?” 顺着琴濯的思路一想,二人均是一瞬清明起来,薛岑忙吩咐官府众人,“马上派人封住码头,没有官府下令之前任何船只不得出入!” “崔景会不会从别的地方离开?”琴濯觉得如果真要把手各个路口,工程就大了,怕是很难捉到人了。 夏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崔景在钱州安稳了这么多年,现在也不敢久留了,不然不会出此下策,他必然会出海。” 薛岑深以为然,转头又叮嘱程风道:“先带夫人回别馆。” 如今还没有孟之微的下落,琴濯有些担心,可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功夫帮不上忙,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放心吧,一定把你的微微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得到薛岑的保证,琴濯还是多叮嘱了一句:“那你记得把自己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薛岑听罢,心里总算明朗了一瞬。 再说回孟之微那头,也是误打误撞得了个先机。她从后院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衙役涌进来,心下一紧便退了回去。 她当时也没听清楚前头到底什么情况,不过知道此行大抵会有意外,狠了狠心打晕了给自己领路的侍女,换回了女装刚巧躲过了搜查。 场面本就嘈杂混乱,一时也没人觉察异样,孟之微心知此计也不长远,看到薛岑跟夏起被衙役带走,便想潜藏在府中看看崔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哪知随后阖府痛哭,说是老爷去了。 “死了?不可能吧?”孟之微隐隐觉得不对劲,便是老天开眼,也不会让凶徒这么快就暴毙才是。 她怕藏起来的丫鬟很快就醒了,到时候定然瞒不住,匆忙去瞧了一眼,只见白布台子上躺得人脸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只看身形确实像崔景。 眼下还不知道薛岑跟夏起被衙门带走是为何故,孟之微不敢大意,想抽身的时候发现庄子里已经被守得铁桶一样。 庄子里伺候的人不少,也不全是彼此眼熟的。可孟之微毕竟是张生面孔,可巧就撞见了玉石楼的二当家。 “新来的?”二当家一双小三角眼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 “是……奴婢刚进府不久。”孟之微低着头,只敢露出自己的头皮。 二当家常在庄子里躲懒,这里的丫鬟举凡有点姿色,没有一个是逃过他手掌心的。他看到孟之微这般新鲜的,心里不觉就犯起痒痒,当下抬了抬手,“热壶酒,送到我房里来。” 身边跟着的小厮见状,连忙轻声提醒:“二当家的,酒还是少饮为妙。” “哎呀,怕什么,万事俱备——” “二当家!” 二当家听着小厮的阻拦,不厌其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送壶热茶总行。” 孟之微接收到二当家轻飘飘的眼神,由不得打了个寒战。 眼下她也出不去,崔景又是个老奸巨猾的,她得弄清楚这件事才好。当下狠了狠心,往后厨去了。 孟之微拎着茶壶从后厨出来, 却发现根本找不着二当家住在哪处,想到二当家那副好色的嘴脸,她也不想费功夫一处处去找把自己送上门去, 趁着院里无人,又偷偷刺探了一番。 “人刚死, 棺材都准备好了?”孟之微见庄子里的人都开始准备花圈纸马了, 有种这里的人巴不得崔景早死的感觉。 “杵在这里没事做么?把这些都摆到门口去!” 孟之微冷不防被人由背后拽了一把,一转身怀里就被人塞了两只花圈,她不敢声张, 连忙埋着头就往外走。 哪知二当家在房里半天没等到人,大约是急了,竟自己寻来,将快要出了大门的孟之微叫住。 管事的对此见怪不怪, 也任由二当家将人带走了, 暗自念叨又是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孟之微心里却是叫苦不迭,一进门就将二当家毛手毛脚, 连忙走到桌边倒好一杯茶,“前院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二当家若是没有要事,就放奴婢回去吧,不然管事回头定要怪罪。” 二当家也知道自己这贪花好色的毛病,府里谁人不知,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当下只顾动手。 “大当家尸骨未寒,二当家不可!”孟之微拿茶杯挡住二当家的嘴巴, 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裂开。 二当家一扬手,坐在后边的软塌上, 不甚在意道:“怕什么,自在还在后边呢。给爷过来斟茶!” 看了几眼二当家的神色,孟之微暗地寻思,莫不是兄弟阋墙,崔景的死难道是二当家一手促成?可看这人好色成性,也不像个会动脑子的,到底有什么内幕…… 孟之微心里琢磨着,拎着茶壶款步上前,“奴婢身份卑微,在这里都是听人分派,一不小心就要落人口舌,二当家若是自在了,可别忘了奴婢才是。” “把爷伺候舒坦了,自然有你的好处。”二当家见人服软,脸上便乐起来,“等爷去海国的时候,就大发慈悲带上你!” “二当家要出海?那这可是大好事,光有茶是差点味道,奴婢这就去取一壶酒来。” 孟之微说着便要起身,却被二当家拉住,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 许是怕她再跑出去半天不回来,二当家也没那个耐心,遂道:“爷房里就有酒,去取来咱们两个先喝交杯酒!” 孟之微见状,只能按下他刚起的身子,忙道:“二当家告诉奴婢放在何处,就不劳您动弹了。” “爷就喜欢你这种乖觉的!”想到即将拥美人入怀,二当家更是乐开了花,指了指阁子告诉她放酒的地方。 孟之微转到阁子内,看到桌上喝到一半的酒坛,眼眸一转,悄悄撩起裤腿一角。但见小腿一侧贴着好几个小纸包,都是夏起事先配好的,她出门前为了以防万一都随身带上了,蒙汗药毒/药一应俱全,未想真派上了用场。 “敢吃本大人的豆腐,喝不死你!”孟之微心里头冒火,随后想到将来这二当家没准还是个人证,遂又一转手,把那包蒙汗药解了下来。 她拿了两个茶杯,把药下到其中一个里,又担心药效不够,把指尖沾湿了一些,依次在蒙汗药中浸了一下,让药粉藏在指甲缝里。 听到二当家的催促,孟之微把酒杯晃了晃,看不到其中的药粉残渣方才出去。 酒已剩半坛,也消磨不了多长时间,孟之微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来说好话。她每次斟酒的时候都会无意把手指头往酒里碰一下,让指甲里的药粉也融进去。 眼看最后她觉得十根手指头都泡干净了,二当家还喋喋不休要拉着她往床上走,心里一急,差点就想掏出裤兜里的东西砸晕他。 大概是老天爷也不想让她这么心急崩形象,二当家踉跄走到床边,往床上一摔,脚一翘终是昏睡过去了。 孟之微可算松了口气,忍不住又踹了几脚人,想到二当家迷醉时说的三言两语,预想这帮人肯定是有什么别的计划要跑路,当下不敢再久留,去后花园的假山洞里看了看被自己打晕的丫鬟,见人无事方才驮到比较显眼的地方,制造了一点小混乱逃了出去。 且说薛岑那边也是忙不迭部署,崔景身死的消息传到了衙门,这罪名自然又落在了他们头上。 “前有私藏官银,后有谋害人命,看来我们这断头饭是吃定了。” 听到夏起的戏言,府尹不觉出了一头汗,忙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查明实情捉人!” “不急。”薛岑扬唇浅笑,“好歹人家忙活一场,让人把戏演完了才好,这么精妙的布局,总要完完整整的方显他英明。” 想到孟之微可能还留在庄子上,夏起犹豫道:“你既部署好了,我先去把状元爷带回来?” “你挺关心她?” 夏起翻了个白眼,“哪儿是我。” 薛岑旋即知道他是因为苏沁才对孟之微颇多关照,禁不住有点感慨:“我们总以为自己是赢家,到头开还是亏得多。” 也幸而孟之微是女儿身,要不然都不知道掀起多少酸风醋雨,虽然现在也没见少。 “得了,你就去瞧瞧,她到底不会武,脑子转得快四肢不发达,别出意外为好。”不然回头他跟琴濯也不好交代。 夏起抬脚便走,刚出门便看到孟之微跟着琴濯一道来了。 “皇上还在?”孟之微急急忙忙问。 夏起指了下地方,见她连话也来不及多说便跑了进去,心倒是放了一半,“居然自己跑出来了,倒也不算太笨。” 琴濯走在后边,听到他的话就不服气,“微微聪明着呢!不然怎么考上状元!” 见她神情之中一股得意,夏起故意道:“这话让师弟听见保准伤心。” 深知薛岑是个醋罐子,琴濯也害怕他又听岔胡思乱想,毕竟她现在是理亏的那个,还得时时刻刻哄着那条心灵脆弱的龙才行,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下,一副小心的样子,也没了方才的神气活现。 夏起暗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两人也不知是谁降谁。 孟之微将自己的推测告诉薛岑,得知他已经让人部署好了,揣了一路的大石头方才落地。 这一天时间琴濯也是心里没着落,虽然薛岑一再保证她会无事,可总也忍不住挂怀,好在她人已经回来了。 看她模样虽然没有受什么大罪,却也不像多滋润,眼下做吃食也来不及了,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琴濯去隔壁的铺子买了些刚炸出来的金钱虾饼,还有煮得黏糯的红豆粥。 “我在那里就啃了半块馒头,若不是看见这虾饼,倒还真忘记自己会饿了。”孟之微咬了口虾饼,里头鲜香味美的虾肉还冒着油汁,当即被勾动馋虫,一口比一口快起来。 “你慢点儿吃,这儿还有。”琴濯看她狼吞虎咽,赶紧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你也是的……悄无声息就混在那里不出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要是让人发现你,你就不怕自己小命不保?我看满朝都找不出来你这样尽忠尽职的。” “尽忠尽职不也是应该,何况这事总归还是关系到孟家,我自己总得出点力。”长久没进食,这一下吃得急了,没一会就觉得肚中饱起来,孟之微咽下嘴里的东西方才有空说话。 她总归说得有道理,便是身份没暴露那会儿,无论是在工部还是大理寺,都是埋头干实事的人,琴濯对此也习以为常,想到事情即将告一段落,心里还是松快异常。 “那个崔景真死了?” 孟之微擦擦手,笑道:“你既这么问,肯定也是怀疑他没死么。” 琴濯反应过来,哼道:“这个老狐狸,居然想栽赃金蝉脱壳,亏得我们早有准备,不然真是被倒打一耙了。” 想到此前崔景对他们诸多客气,万事周到,心里居然已经算计着他们的性命,纵然知道崔景不是善茬,琴濯还是难免感慨一句人心叵测。 “我想想世上有崔景这样的人就觉得浑身发凉,都不敢相信人了。” “人都有三六九等,你偏拿个下作的来做参考,可有些极端了。” 琴濯看她端着茶杯悠然抿了一口,明明穿着女装,头上还梳着个双丫髻,坐姿却是四平八稳跟个莽汉一样,不由笑了一声,“你这样子是越来越怪。” 听她一说,孟之微才回过神来,看了下自己的穿着,叹道:“不瞒你说,穿着这一身我浑身都不自在,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慢慢习惯回去不就好了。”琴濯理了一下她的裙摆,看到他裤腿里的不自在,顿了一下,“你换女装没把那物件也取下去?” “哪儿顾得上,我当时也是情急之下才临时想的主意。” 有裙子的遮掩,东西不是太明显,只是坐下的时候依旧能看出来。琴濯看着就越发感到怪异,忙催道:“赶紧去换下来吧,这样看着……实在有点吓人。” 好好的一个姑娘,长了个男人的物件,可不是天方夜谭么。 孟之微听后,忽然一乐,捏了下大腿内侧贴着的物件道:“您还别说,之前那个好色鬼二当家的要吃我豆腐,我心里着急,差点就想提起这东西吓吓他了。” “这有什么可吓人的。” 房里没有其他人,孟之微便放开了,抓着那东西上下动动,一脸的严肃正经,“掏出来比谁都大,吓不死他!” 琴濯噗嗤一口茶喷出来,拍了她一记哭笑不得,“没个正形了,快去取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什锦煲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 崔景没料到自己小心翼翼躲避的人早已在眼前。 他一面留人在钱州继续与官府纠缠,一面早已转移了财产,打算远渡海国继续隐姓埋名, 却因为官府把守着码头没能走成。 在城中躲藏了几日,崔景终是不敌官府遍地的搜罗, 最后被人从墓里给翻着了。 崔景被捕, 以往依附他的人全做鸟兽散,为了自保争相 琴濯知道后就道:“这个崔景不但把财产藏墓里,连自己都藏进去了, 要是有人收尸倒算个着落,真是报应不爽啊。” “上了断头台怕是连全尸都没有。”孟之微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得偿所愿的欣然,因为太兴奋,便有些坐立难安。 琴濯拉了下她的手道:“眼下钱州的事情也告一段落, 等回到京城就能大白天下了。回头我还得去小红庄看看张九澄, 你也一起吧。” 孟之微点点头,“这次也有张九爷出力, 于礼是该去拜会一下。” “那便这么说好了!” 能把这件大事解决,众人无不感到开怀,此行也算秋游放松了。 琴濯想到两年前自己还未进宫的时候,一伙人趁着小雪去小红庄泡温泉,不免提道:“可惜这次杨大人不在,不然一路上还能听他老人家讲笑话。” 孟之微闻言,也想到自己这桩事还没机会跟杨大人好好解释一番,眉头不得皱起来,“他老人家估计气我气得够呛……” “杨大人岂会真气你, 不过也是一时震惊罢了。你蹲大牢的时候,都是他领着一帮老臣日日在御书房跟薛岑求情, 待回了京城,你记得亲自去尚书府一趟就行了。” “这是自然。”可孟之微想想杨大人对自己的器重,对她的女儿身想必十分失望。 且这桩事过后,她在朝中的职位必然也不可能留下,将来还不知何去何从呢。 想到此处,孟之微悠悠叹了口气,望着天际飞过的鸽子出神。 待处理好崔景相关的事情,薛岑备了厚礼赴小红庄,张九澄亦是摆宴相迎,一番热闹不提。 对于昔日旗鼓相当、亦敌亦友的故人之女,张九澄还是挺关怀的,此前他没来得及问,眼下见琴濯跟薛岑坐在一处亲密和谐,而旁边的孟之微亦是一身俏红妆,心里的疑问都快憋不住了。 琴濯此番也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不过她跟薛岑之前的暗暗较量说出来实在叫人脸热,所以她把其中的一些事情都省略了,只捡紧要的说明。 得知此间因果,张九澄也佩服他们两个小姑娘当初居然有那般决策,知道事情已尘埃落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薛岑在桌案底下悄悄捏了下琴濯的手心,向他微微偏头,低声笑着道:“怎么不跟你的张叔叔告我的状?是我把你抢进宫的。” “你还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成就了!”琴濯睨他一眼,从热腾腾的什锦煲里夹了片火腿细细嚼咬,品完那鲜香的味道方才缓缓扬起一抹笑,“你要是皮痒,我不介意自己动手。” 薛岑笑意更甚,抓着她的手在唇边触了一下,“那我今晚就等着了。” 琴濯听他语气里满满的暧.昧,知道他又往歪处想,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暗骂他没脸没皮。 来的时候琴濯就惦记上了小红庄的温泉,不过吃完了热腾腾的什锦煲,又喝了两杯酒,周身便暖烘烘的,便干脆回屋了。 翌日清晨,琴濯方才拉上孟之微,势要在离开前再体验体验。 “急吼吼地叫我出来,你又磨磨蹭蹭的,还要不要去泡?”孟之微拿着衣服站在廊下,看着琴濯的小碎步十分无奈。 “催什么,沿途欣赏一下这秋风扫落叶的风景多好。”琴濯享受般眯起眼睛,转而被两片落叶呼在了脸上,对上孟之微揶揄的神色,脸颊微鼓提起步子,却是暗地里抽了两下气。 在琴濯的印象里,温泉就要配着小雪才有意境,不过眼下这金黄的秋色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将身体浸入池水中,忍不住舒坦得发出叹息,“要是屋里有个温泉眼就好了,每天都可以泡一泡。” 孟之微笑道:“以你现在的地位,就是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保准搭个梯子给你摘下来,屋里通温泉那不也是小菜一碟!” “我可不想当那祸国殃民的红颜。”琴濯撅了下嘴,靠着一壁曲了下腿,想找个舒适的姿势。 孟之微冷不防看到她白皙的膝盖上两片乌青的印子,惊了一下,用手指轻轻一摁,“怎么摔成这样?” “不小心磕的,也没有多疼,就是看着严重而已。”琴濯把膝盖藏回水里,有点不自在地游移了下眼神。 孟之微不明就里,还在念叨着多么多么可怖,不过看她浸在池水里的细白肌肤,还是赞了一声:“像块豆腐似的,可不是碰都碰不得。” 对于夸奖,琴濯向来不谦虚,臭美地欣赏着自己滑腻雪白的两臂。 孟之微不得往她身后看了下,是不是尾巴已经翘起来了。 在池子里多泡了一阵解了乏,琴濯又跟孟之微说了会儿话方才回屋。 知道她贪恋庄内的温泉,薛岑也没去打搅,早起之后便在屋里看了会儿书,等她回来。 琴濯一进门见丫鬟抬着屋内的毯子出去了,不明所以,缓步走进去问:“这是做什么?” 薛岑牵住她的手,自若道:“我让人把床前的毯子换了张厚点的。” “你干什么呀你!”琴濯的脸上飞起一抹粉红,反手便捶了他好几下,看到床跟前毛茸茸的毯子,越发觉得没脸见人了。 反观薛岑却丝毫不为此难为情,抱她坐下以后轻揉着她的膝盖,“还疼不疼?” “不疼!”琴濯一脸的恼羞成怒,不得愤愤地踩了几下脚下的毛毯,明眸怒瞪,“你再想都不要想!” 薛岑对此不置可否,微微抬眉,“不疼了?” 琴濯一看他眼神,立马怂了,变脸之快如同翻书,“疼!可疼了!两大块的淤青呢!”说着把裤腿往上卷了卷,露出膝盖上看着吓人的印记。 肌肤被温泉水蒸腾过,如今看着越发泾渭分明了。薛岑看了下忍不住皱眉,好像确实比今早起来还严重些。 “我去要些化瘀的膏药来。” 琴濯连忙压住他没让他起身,“要什么膏药,过几天自己就散了。”平白地劳动人,也不知道叫人心里怎么想。 知道她脸皮薄,薛岑无奈不已,只好把掌心贴在她膝盖间,轻轻揉搓着。 “喜欢泡温泉的话回头我让人把北苑的温泉水引到寝殿里来。” 头衔琴濯才跟孟之微玩笑过这“劳民伤财”的事儿,没想到这会儿就听到薛岑亲口说了,她连忙支棱起身道:“你可别瞎打主意,北苑也没离得多远,我想去就去了,忽然间大兴土木叫人闲话。” “我收拾自己家有谁说闲话?” “反正我不要,你要叫人动了我就跟你急!” 薛岑本来也是为她方便,她既不愿,也不必勉强,没的每次泡温泉都觉得罪孽深重似的。 “晚上再陪我去泡一泡?”薛岑捏着她纤细弹滑的小腿,脑海里已经有了自己想象的画面。 琴濯岂不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道:“我看着你泡?” “也不是不行,就当抹平了。” “什么抹平?”琴濯听着这话觉得奇怪,将薛岑往旁边看的脸掰回来,直勾勾对着他的眼神,“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交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这事薛岑本来也没太想隐瞒,只是怕她知道了反而难为情,因而有些犹豫。 琴濯的反应却很快,联想到这泡温泉的事,眼睛又瞪了起来,“上次那个闯进来偷看我泡温泉的登徒子还是你对不对!” “就你倒打一耙。”薛岑拉下她的手,反捏住她的脸颊,“是谁走错了地方让人防不胜防的?” “我——”琴濯想到确实是自己粗心泡错了池子,却不想就此认怂,“可你也不能骗我啊……你吃明明看到我了,还说没有!”后面还煞费心机地编了那么些话,让她以为真是有丫鬟打扫不小心进去的,现在想想真是脸都发热。 “我要早告诉你了,你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琴濯咬唇不语,虽然两人现在亲密无间,可那时候还未有任何君与臣妻之外的苗头,越想越觉得难为情。 “你该不会是那时候……见色起意吧?”琴濯靠在他怀里,用他的袖子挡着自己酡红明显的脸。 “比那还早。”看见琴濯瞪眼,薛岑反是一笑,“确切地说,定了主意是那次去府里,你端着一碗杏酪出来的时候。”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的那种心情,几乎是一瞬间就坍塌了,数不尽的酸楚跟嫉妒都涌上来,觉得自己这辈子要是得不到人就什么都没滋味了。 杏酪琴濯做过许多,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次。薛岑却不一样,琴濯经手的每一顿饭,每一道菜他都深有体会,特别是在她没进宫前,那真是痛并快乐着。 “还是该告诉张叔叔,让他给我兑两麻袋铜板砸你脑门!”琴濯握着拳头钻了下薛岑的额头,红润的脸上眼睛晶亮。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放基友的新书,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移步去瞅一瞅呀~爱你们~ 《穿成满级大佬的夫人》 沈蓁蓁穿成了书里爹不疼娘不爱被当作利益筹码的雪地小白菜。 为了摆脱这狗血的原剧情,沈蓁蓁卷财连夜逃跑,立志暴富当大佬。 就在沈蓁蓁钱途光明之际,她才发现半路捡回来防贼的工具人才是真·大佬。 邻居甲:沈蓁蓁,你家院子被人占了! 邻居乙:沈蓁蓁,你相公帮你把院子又要回来了。 杂役甲:老板,怎么办,又来一群人找茬! 杂役乙:老板,你相公把人都给打趴下了!〣( Δ )〣 邻居丙:听说了吗?沈蓁蓁被沈家人抓回去打死了。 邻居丁:你放屁,我刚刚打听了,人好着呢,她相公把沈家都掀了。 沈蓁蓁:托腮)想假戏真做怎么办? 楚承元:微笑)求之不得。 本文又名《立志当大佬罩人却被大佬罩的激情岁月》 第140章 栗子糕 一行人在小红庄呆了两日, 回城整顿之后便动身赴京。 因为要押解崔景等人回去受审,阵仗要比来时大一些,一路都没有过多停留, 几乎是日夜兼程。 回到京城的时候,案子便交给三司进行最后的审理。孟之微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挂心赵文汐, 本想跟薛岑求个情, 却未能有机会。 孟家的案子如今虽有反转,但她的身份在朝中依然不好说,但薛岑也未对此下过其他命令, 就是那状元府也照旧如常,只不过暂时没让她恢复职位。 孟之微心中忧虑,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大理寺。 此刻暮色微微笼罩,天际的橘色也只剩下最后一丝。 赵文汐从台阶上下来, 一眼就看到垂着头踢脚尖的孟之微。她已不再是平常那身简便的男装, 青绿的裙摆在素色的绣鞋上蹦跳,很容易就让人感觉到一股生气。 孟之微还在兀自发愁中, 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一扬脸看见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赵文汐倒是吃了一惊。 看到她的表情,赵文汐便笑着解释:“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皇上就发了话放我出来了,让我回大理寺继续任职。这些日子钱州传来的卷宗,也都是由我处理。” “我欠皇上的情可太多了。”孟之知晓缘由微叹了一声,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懊恼。 赵文汐见她虽然换回女装,却依旧朴素,如云的发间只有一支玉兰簪子, 最明艳的还是她浅笑的面庞,不由眼皮轻动, 说道:“你父亲的案子,皇上说由我主理。” “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比起之前心中挂碍,孟之微现下觉得心里松快多了。 两人说着话,一道往前走,赵文汐觉得今日定然不会是偶然相见,便仔细询问:“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先前不知道你已经回了大理寺,我正愁怎么跟皇上求个情呢。” 赵文汐了然,虽然被牵连蹲了差不多半个月的大牢,却没有一句怨言,“皇上心中清明,这些事他生气是必然,但也并非不讲理,冷静下来自然会有个决断。” “是啊,在皇上手底下做事,也是我们修来的福气了。”不过孟之微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以后想继续为官怕是不可能了,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天无绝人之路,你谋求多年的事情都解决了,其他的也未必没有希望。皇上现在并没有收回你的府邸,想来还有转机。” 孟之微扬唇浅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深知此事怕是比她父亲的案子还要难,毕竟历朝历代也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她能保住命还得偿所愿,已经是极大的造化了。 秋夜的风携着丝丝凉意,街上的小贩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归家了。孟之微跟赵文汐走的不同路,两人在路口停下,不期然同时开口,彼此撞上倒不知如何说了,气氛一凝便显得有些尴尬。 孟之微暗道是离京的日子久了,昔日的好友乍一见倒显得这么奇怪,挠了挠头话也说得不是太连贯,“那个……我这就回去了?” 这话听着她是想回府,偏偏语气的疑问好像是在询问赵文汐。 赵文汐略微一笑,干脆问道:“回去大概无事?” “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当然没什么事。” “那便同我去老师府上吧。” 孟之微一听,有点犹豫。她虽然也想亲自去杨大人那里道谢,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赵文汐这么一提实在让她措手不及。 “这些日子老师也没少念叨你,你父亲的案子他也很关心,每次一有进度都会找我问一番。” 孟之微心中过意不去,偷偷问:“那杨大人有没有生我的气?” “自然气。”见孟之微垮下了脸,赵文汐又缓了语气,“他老人家气你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这么久,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还毫不在意。” “唉……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事情都已经落定了,也不必再烦扰。你回来老师定然早就知道了,这次你就跟我一起去,如果他老人家骂你,我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有他在身边孟之微确实觉得稳妥一些,想了想后又道:“那我去买一些杨大人喜欢吃的糕点,空着手去总不好!” 她原本还想找机会让琴濯做一些杨大人喜欢吃的,到时候再正式登门拜访,眼下时间稍晚,许多店铺都要打烊了,跑了一条街才看到有家卖栗子糕的,连忙趁热包了几块。 杨大人一向不太喜朝中官员无事拜访,这个时辰早已门户紧闭不见客了。 不过赵文汐是杨大人的半个门生,自然与别不同,门房先带人进去上了茶,随后便去通传杨大人了。 以前孟之微也没少来尚书府,此刻却有些坐立难安,特别觉得厅堂里静悄悄的,愈发紧张起来。 赵文汐见状,下意识抬手,中途顿了一下落在她手腕的袖子上,稍加安抚,“不必害怕,有我在呢。” 孟之微也着实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没有多思索就道:“以后没你这个定心丸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赵文汐心里微动,轻合下眼皮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杨大人就从后院过来,因为之前事冗也没见孟之微几面,灯火晦暗之下倒没看清是她,进门就调侃:“这是领着小媳妇儿来拜会老夫了?” “老师。”赵文汐被杨大人一句话逗得脑门上忍不住往下滑汗,旋即起身一揖。 孟之微跟着见了礼,杨大人方才看清她,当即板起一张脸,吹胡子瞪眼的,“你这小——丫头!将老夫都骗得团团转!” “晚辈错了,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孟之微看到杨大人一掀一掀的胡子,反倒不紧张了,连忙端正身姿,一板一眼地承认着错误。 杨大人自然能理解她那么做的辛苦,说到底也只是平日器重她,忽然得知她是个女儿身有些接受不过来,又觉得她敢欺君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有些许来气罢了。 眼下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杨大人觉得自己这股憋闷更憋了,指着孟之微直摇头,“你这丫头……真是长了张好嘴!” 孟之微见他消了气,表情也乐起来,又说了许多好话,直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杨大人哼道:“你当官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会溜须拍马!” “别人又不是大人您,我自然不会费心。” 杨大人笑骂了她一句滑头,后又叹道:“你父亲的案子倒是解决了,可你的前途……” “我本是一介女儿身,若不是我爹的缘故,也没想过当什么官,如今也算回归到原点,也没什么可遗憾了。”虽然孟之微心里不是这样想,可自己能当几天“孟大人”也算赚了。 杨大人心中的遗憾则更多,孟之微在他手底下还当过一段时间差,难得有志气有能力的年轻人,且不论男儿女儿的,总归是朝廷的损失。 “我近来跟几位老大人也在商议,看看怎么才能让皇上网开一面。况且朝中早就开始推行女学了,往后女子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朝廷刚施行这一举措的时候,孟之微也很看好,还跟琴濯如此幻想过。不过自女学创办以来,入学的女子其实少之又少,更别提还参加考试入朝为官了,那就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不过有政策起码比没有的好,孟之微觉得就是自己看不到女子能顶半边天的盛况,往后能改变过来也是不错。 “如果皇上开恩,我自然愿意为社稷为民生效力,万死不辞。” “好好好,有这志气什么男儿身女儿身的,都没差别!”杨大人一扬手,笑得如常豪爽。 三人一番闲话不提,夜色更深时孟之微怕耽搁杨大人休息,所以主动告辞。 杨大人送她跟赵文汐出了门,心里还在寻思怎么留她在朝中的事,无意看到他们两人并排的身影,兀自念叨了一句:“要实在当不成官,当官的家眷也不算肥水流了外人田。” 孟家的案子林林总总又审理了一月有余,这不翻不要紧,一翻也着实是翻天覆地,算得上这次的弥天大冤了。 除了当年被问罪的几人,这次又陆续牵扯出来以崔景为首的三四人,一并问罪处斩。 行刑这日,琴濯跟孟之微也一道去了菜市口。 以往看人杀个鱼琴濯心里也要紧一下,此番看着崔景的人头落地,心里那最后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他们小心谨慎了几年,一下把这件大事解决了,心里头都觉得轻飘飘的,好像没有着落了。 “皇上已经颁旨恢复了孟伯父的名誉,他的墓朝廷也会重新修建,到时候把伯母的坟墓也迁过来吧?” “立来立去也不过是一具衣冠冢,我心里想着便是了。”她爹当年以贪污被斩首,尸首被抛在乱葬岗早就不知化在哪处了,如今也是想着不让她爹继续蒙受莫须有的骂名,方才依了朝廷的意思在钱州修墓,往后也让钱州百姓有个祭拜之处,她爹泉下有知可心安。 琴濯知晓她心中有成算,便没多说。 午时的阳光正好,看热闹的人相继散去,街上依旧熙攘。 两人一扭脸,看到安安挎着一篮子莲藕,似乎是悄悄打量了他们许久,又不敢确认上前。 “你们……” 琴濯跟孟之微相视一眼,觉得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遂笑着上前,“出来买菜还不忘瞧热闹?” 安安一听这熟稔的语气,眼睛跟嘴巴一齐张了老大。 第141章 酥炸藕丸 原本已经不在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而本来是男儿身的人现在俏生生地像一只花蝴蝶,凭谁说都算得上惊世骇俗的志怪小说了。 安安反应好半天,被琴濯拉住手感受到她暖呼呼的体温方才敢确信, 满脸的惊讶还未散去。 “真的是喳喳……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安安又看向孟之微打量了许久,“这是孟大人吧?是孟大人么?” “是我。”孟之微笑笑, 见礼的时候还是由不得依照男子的礼法, 配着她这一身的行头,倒显得奇奇怪怪。 安安张着嘴“天呐天呐”连呼了好几声,又拍拍自己的脸再一次确认这叫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琴濯今日出宫就说要陪孟之微, 身边没有带其他人,便跟着安安一道回了生药铺,寻思也趁此见见昔日的牌友。 安安虽是个喜好八卦的,不过看两人身份转变如此之大, 亦是存了几分小心, 没有到处声张,暂且关了前头的铺子, 邀他们在后堂坐着。 安安的儿子又长了两岁,也认得琴濯,她一进门就指着她喊姨。 “团团还认得姨姨?真是乖孩子!”琴濯摸了下团团依旧光滑的脑壳,解下随身的荷包给他吃梅子。 “你都不知道,这小子知道你没的那会儿还哭了一鼻子呢!” 团团如今大了些自比以前懂事,因自家娘亲的调侃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手里抓着梅子直往门后面躲。 众人不觉失笑,安安让儿子自去玩耍,转头又拉着琴濯道:“今天就留下来吃饭, 今天我做酥炸藕丸,还是你教给我的呢!一会儿你们可得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到现在还懵圈呢!” “正好我也瞧瞧我这师父当得怎么样。”琴濯说着挽起袖子去帮厨。 安安推托了几次,见她不依,越发笑道:“若不是你这性情还跟以前一样,我还真不敢认你。” 安安说着又瞧了好几眼在灶台下添火的孟之微,眼里尚且停留着惊奇。 “你就记着现在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别生分了才是。” 当中的事情琴濯也只捡了紧要的说,不过安安听到她进宫后,反手就将菜刀抢了过来,“哎哟!那你这可是贵人了!怎么还做这些活儿,快去一边去!” “刚才说过的,还跟以前一样。”琴濯笑了笑,麻利地将洗干净的莲藕切成了碎末,又去处理砧板上其余的食材。 安安说不过她,忍不住又打量了她一圈,啧道:“这事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贵人的牌友了?”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倒还是觉得以前常来集市逛逛跟你们打叶子牌的时候自在。” 孟之微听到她的话,从灶台底下探了下头,道:“这话你可别让皇上听见,不然又要把醋吃在我身上,说你恋着跟我在一起的日子。” 琴濯旋即呛声:“他现在是你的大恩人了,你就向着他说话!” “事实如此,你也不想我哪天因为这个再被皇上问罪吧。”虽然孟之微有时面对薛岑的虎视眈眈也有点反骨作祟,可她也不能把琴濯真给抢回来了,想想还是不跟醋坛计较为妙。 琴濯撅了下嘴,对自家那个醋坛也很无奈,虽说他平常也不会阻拦自己做什么,可总不免一副算例酸气的表情,说话也是如此,叫人哭笑不得,还得费心思笼络才行。 安安没见过当今皇上的面儿,不过从他们两人之间的语气倒听出了一股随和亲切的味儿来,再看琴濯面色红润,那双手也是愈发柔白细嫩,想来宫中的日子应该挺舒坦。 一伙人边忙便说话,不觉也过了许多时间。 孟之微悄悄提醒琴濯:“你不是还要回宫?太阳也快落山了,我送你过去吧。” 琴濯瞧了下天色,确实晚了,她倒是不打紧,只怕回去太迟了那人又要念叨,跟安安又说了几句话方才起身。 走的时候琴濯拗不过安安的盛情,便装了些做好的酥炸藕丸,是说带回去给薛岑尝尝。 安安两眼发亮,“一想到我买的藕能入了皇上嘴里,我这心里可激动了,等团团爹回来我非炫耀一番不可,又不是只有他见过皇上就算好了!” 琴濯失笑,问道:“张大哥没在家里?” “昨日他才去怀北送药材了,约莫还得一两天回来。” 琴濯了然,在安安相送之下出了门。因为今天晚了,她也没去赵嫂子他们那里,不过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倒也不急在一时。 “赵嫂子他们要从安安嘴里听完你这事,保准连觉都睡不了了。” “我这故事左不过是皇上强抢民女,你这可就精彩了。”琴濯悠悠看向孟之微,笑得见牙不见眼,“男变女身,应该编到神鬼故事里才是。” “那还真没准。”想想自己能在故事里充当个角色,倒也挺不错。 两人说笑着及近宫门,程风已经在那儿候着了,跟琴濯见过礼又道:“皇上让孟大人一块儿入宫,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琴濯由不得心里一紧,首要想到的便是孟之微的前程。 只是程风也是个传话的,具体内容自然不知,孟之微便道:“那快走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琴濯挂心了一路,跟着孟之微直到御书房外,又顾及自己是个后宫妇人,要是里头还有还有别的朝臣在,她进去了总归不好。 薛岑早已看到她在外面探头,无奈道:“都进来吧,杵在那里跟个猫头鹰似的。” 琴濯从门外跳进来,左右看看也没有别的人,方才直起身朝他走去,迫不及待地问:“你找微微来干什么?” “找她秋后算账,摘她的脑袋。”薛岑故意吓唬。 琴濯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说假,孟之微却由不得摸摸自己的后脖颈,暗道这夫妻俩开玩笑一点不顾及她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今日要说的本来也是关于孟之微的,因而薛岑也不介意琴濯听一听,反正知道她最后肯定要缠着自己问。 “你父亲的案子现在已经大白于天下,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孟之微被薛岑问得一愣,说实话她还真没细想过,犹豫了片刻道:“大概会回钱州吧。” 听到她要回钱州的话,琴濯脸上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咬着嘴唇满是不开心,但也知道她不能替她的人生做主。 “回钱州以后呢?”薛岑又问。 孟之微的脑子里开始空白,也不明白薛岑这样连番问是什么意思,遂直言道:“微臣……草民也说不清楚,总归顺其自然吧。此番还得多谢皇上深明大义,我爹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薛岑摆了下手,不爱听这些虚的,见她东拉西扯也实在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蹙了蹙眉道:“平常也不见你如此优柔寡断,怎地对自己前途连个决心都没有?” “皇上……”孟之微拱手低头,心想她倒是想继续当自己的状元爷,可也要现实才行。 她正苦恼,听到薛岑说:“你这身份虽是假的,可你这状元爷也是凭自己才能考出来的,于社稷来说并无不益。朕也跟几位大人商讨过许久,还是一致决定让你留在朝中。” 琴濯听到这话,当即露出一个惊喜又惊讶的表情,不想打断这正事,便强压抑着没出声。 孟之微则是反应了许久,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好像星星从里头蹦出来,亮得吓人,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跪下便谢恩:“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琴濯也跟着在旁边帮腔,薛岑一时都插不上嘴,好不容易等他们冷静一些,又敛容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朕的话还没说完。” “皇上请讲!” “我虽有心栽培你,但历来的官场风气也一时难以改变,女学推行之事想必你也看到了。” 孟之微深知女子入仕的不易,也渐渐正色起来。 “纵然我能给你特许,但在诸多同僚之间,你身为女子必然会遭受到不公跟冷待,我若再多干预,还要落个护短的骂名。” “是微臣的不是,让皇上如此——” 薛岑抬手,并未对此在意,“但女学还要继续推行,便是一时不改,也不可能一世不改。民间需要引导跟表率,所以我跟杨大人都觉得你来当这个表率最合适。” “皇上的意思是?”孟之微的眼底闪烁,快要藏不住激动。 “我已经下令明年初春在京城创办一所女子学府,届时便由你担任学府的主事,你意下如何?” “微臣一定尽全力做好这件事!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琴濯也跟着激动,又随着孟之微一道“万万岁”,让薛岑听得哭笑不得。 可琴濯觉得还有事情未明,一次问清楚了为好,轻声道:“那微微的状元府还能留着么?”毕竟在京城有个落脚处还是很方便的。 “状元头衔还在,状元府自然也不会收回去。” “京城第一位女状元……听起来的确是个很好的招牌!”琴濯想想以后家家户户都如此称赞孟之微,已经开始与有荣焉了。 以前孟之微也没觉得自己这个状元的名头有多威风,现在不觉感觉有丝丝骄傲,好像头上新增了一层光环,离宫时候的步伐都带了两分六亲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142章 烧尾宴 学府的设立也并非一帆风顺, 民间的反对声反而大过朝廷,大抵也是一些落魄士子或者本身无心仕途的人,觉得女子考学为官就是破坏纲常, 女子就该相夫教子,主内当贤妻才是正经。 随着声音多了, 人云亦云的也不知话从哪里出来, 就连薛岑也被诟病了一番,说他当皇帝的不体谅民生疾苦,反而教唆女人去读书为官, 以至于现在的女人都心比天高,整日不寻思着嫁人反倒想着做官,根本就是不叫人好过。 对于这些责备,薛岑也没叫人刻意去压制, 政策的革新难免会伴随着不一样的声音, 没道理的听一听也就罢了。 不过对此跃跃欲试的女子们可就不乐意了,凭什么他们就非得在闺阁里守着穿针绣花等着嫁人生孩子, 伺候一个只会好吃懒做的丈夫?于是纷纷响应朝廷的决策,随着各个乡镇也开始兴办女子私塾,形势空前大好。 也就四五年的时间,女子入学为官在民间已成寻常,若有人碎嘴女人读什么书当什么官的话,必会遭到一番唾骂——不读书难道嫁给你这样只会骂女人的饭桶?那是图你懒图你废还是图你常年不洗澡? 而身为朝廷的第一名女状元,孟之微自然是头部榜样,不少女子苦读入朝也是为了能跟自己崇拜的人更近一步,因而民间对她赞誉颇多。 作为孟之微的唯一闺蜜, 琴濯比当事人还要乐呵,觉得自己独宠后宫的名头都不如一句“孟大人闺蜜”来得实在, 特别受特别邀请去学府里教授一下礼乐,那成就感也是不可比拟的。 金秋科考,及第的学子中已有不少女子,这也算是对朝廷决策的一个重要考核结果,女子为官才正式融入以往的传统。 学府摆了烧尾宴,为及第的学子庆贺,琴濯也去凑了个热闹,喝得微醺才回宫。 “皇上下朝了?”琴濯迈的步子已有些不稳,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有点找不着北。 卧雪看了下已经黄昏的天色,道:“夫人,已经酉时了。”皇上早下朝了。 琴濯恍然噢了一声,却又不知晓酉时到底该是个什么时辰,走进殿内看到薛岑正跟四岁的女儿说话,方才彻底醒悟过来。 他下朝了。 “这是怎么了?”琴濯走近才看到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一个虎着脸,一个瘪着嘴。 薛岑看到她神情不似平常,想是喝多了,便没顾上再同女儿计较,扶她坐到一边的榻上。 方才还与父皇固执的小姑娘马上跑到琴濯身边,张嘴就告状:“父皇不让我交朋友!” 小姑娘平常说话都是奶声奶气的,这会儿却掷地有声,字正腔圆。 薛岑一听这小家伙还会混肴视听倒打一耙了,又绷起脸来,“事情是这样?好好跟你母后说!” 琴濯扶着有些发昏的脑袋,听他们父女吵嚷了半天方才弄明白。 原是女儿抢了人家的竹马当朋友,恰被薛岑看见了,所以回来正教育呢。 “父皇没跟你说过,不能夺人所爱,东西不行,人自然更不行。” 薛岑说得一副正经,琴濯听到后确实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让他的神情有些绷不住。 小姑娘倒没忘记这些大道理,不过对答起来也头头是道:“我问过小飞的,他没有喜欢的人,都是大人要说的,莹莹也不喜欢他……都不喜欢那我喜欢不就好了?” 琴濯听着女儿口中的小名儿只觉得头更晕了,好半晌才梳理清楚其中的关系,拉着女儿的小肉手问:“那父皇怎么说你抢人家小竹马的?” 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不觉幽怨地瞅了自家父皇一眼,好像是在说他给自己安莫须有的罪名,瘪着小.嘴还有些委屈:“我弄坏了小飞的笔,小飞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只会找莹莹玩,我才找他的……” 到这会儿琴濯才彻底弄明白事情原委,摸摸女儿乌黑的额发,温声道:“你弄坏小飞的东西,小飞自然要生气的。那朋友生气了,我们先该做什么?” “赔礼道歉。” “这就对了,改日.你去父皇书房里找一支新的笔,送去给小飞,然后跟他说对不起,小飞的气马上就能消了。”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濛濛跟小飞既然是朋友,那朋友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呢?只是以后万不可再随便抢人的东西了,这样是不对的。” “人也不行么?”小姑娘仰着脸懵懂天真地问。 琴濯浅笑的眸子里微有几分正色,“自然不行了,除非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你,那自然用不着你抢了。” 小姑娘还不大能翻得清这个道理,都是一条一条说起来懂,情况掺杂起来她就不懂了,当下抓着脑袋疑惑道:“可父皇说,喜欢的东西就要早下手,不然会遭殃。”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薛岑反应过来连忙给自己找补:“我那是基于你母后说的!人家要是有喜欢的人你能抢么?” 小姑娘继而问:“没有就能?” “……那也不能!得问人家愿不愿意。” 小姑娘噢了一声,低下头寻思明天应该问问小飞,他到底愿不愿意,如果愿意她就抢。 “可他要是不愿意呢?”小姑娘又犯愁。 “……强扭的瓜不甜,不愿意你自然不能用强。” 父女俩一问一答,琴濯已经笑倒在榻上,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薛岑听到她的笑声,神情也绷不住,暗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姑娘也不知道母后在笑什么,只是看她笑也忍不住跟着乐,娘儿俩笑成了一堆。 “你们母女两个就是来克我的。”薛岑无奈叹了声,眼底的笑意不减,坐过去将女儿肉嘟嘟的屁.股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琴濯点点他的额头,又笑起来。 女儿现在还小,薛岑也没法跟她讲太多道理,寻思以后可得把这事情跟女儿说清楚了,万不可真给教成一个女霸王才是。 “过几日师兄要带着翘翘回青枫山,濛濛也吵着想去,我在想要不我们也一同去,我也许久没回青枫山看看了。” 翘翘是夏起的女儿,因为夏起跟苏沁两个各有继承,总也弄不到一块儿去,夏起只能每年带着女儿回青枫山一趟,处理门中的事情。 这几年夏起也在物色门中有能力的弟子,看样子是想尽早把掌门的担子卸下来,不过这过程跟薛岑想把皇位交给女儿一样,漫长又复杂。 “丢下满朝文武?”琴濯心存犹豫。 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薛岑这个皇帝也不见得能有许多轻闲,若是一去一个来月也不见短。 薛岑看了下琴濯怀里的闺女,开始寻思:“该早日教濛濛一些政务才是。” 琴濯的酒意被他惊掉了三分,“你要让女儿当女皇?” “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薛岑很自若。 “是没什么不可以,可你女儿不见得是当女皇的料。” “怎么不是?抢人竹马多霸气!” 琴濯赶紧捂了他的嘴一下,“快别说了,要是当了女皇强抢民男,又要被人写好几个话本子!” 他们当初的事儿虽然薛岑已经尽力压下去了,可人的嘴也不可能全捂严实了,在市井之中一传十十传百的,如今还有那些亦真亦假的小说话本子。 琴濯还专门买来看过,情节之离奇,内容之香.艳,看得她都老脸一红。 薛岑一惯的厚脸皮,压根没当回事,一把将女儿捞起来架到脖子上,“父皇教你去当女皇。” 小姑娘抱着父皇的脑袋乐得露出两排小米牙,好奇问道:“当女皇有什么好?” “可以把小飞抢进宫当皇夫。” “好呀!”小姑娘朝天竖起小拳头,一脸兴奋。 琴濯默默翻了个白眼,望着父女俩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无言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微微的一点小番外,尽量在今天全部发上来~ 第143章 微微的甜(1) 孟之微这大理寺左少卿的官职卸下来后, 非但没有轻闲,随着女子学府的设立而水涨船高。 这几年,学府推行得很顺利, 孟之微这“女状元”的名头已经是家喻户晓,朝中众人也不敢再轻视。 今年第一批女学生入围考试, 学府里正是增添了其余女性职位, 身为总教的孟之微可谓成就感满满,比自己当状元都要光彩多了。 明日就是重阳节,学府放节假, 孟之微教授完今日的课业,等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方才收拾起身。 有学生的父母顺道来学府接闺女回乡祭祖,看到孟之微还在,忙从车马的篮子里挑拣了一番, 犹豫了一番拿了一包酸枣糕。 来往学府的人都知道, 这孟老师从不收受银钱,所以当父母的想替自家闺女多打点一番也没机会。不过听学生们说孟老师对吃喝一道甚是讲究, 对于适量的小点心小零嘴,倒也不会推拒。 学生的父母见孟之微接了那包酸枣糕,转瞬便喜笑颜开,又问道:“放节假孟老师不回乡?” 孟之微笑笑道:“钱州路远,这几天假也打不了一个来回,便不回去了。” “这倒也是,钱州是远了些。” 又站着说了会儿话,等学生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包裹,孟之微送他们出了大门, 也顺便朝着家里走去。 刚进街巷,孟之微就看到门口已经窜进去一道火红的身影, 当下额头一抽,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疼起来。 她原想掉转头去街上溜达一圈,拖拖时间再回来,应门的阿昭看到她,便展开大门等她过来。 孟之微寻思上前说一声,听阿昭道:“夫人头先也来了,已经坐了好一阵。” “喳喳来了?”孟之微听后就提步走了进去。 这些年府里依旧没添什么人,安静如初。孟之微踏进院子却听到花厅里的说话声,叽叽喳喳的像极了春日枝头的莺雀。 她一跨进门槛儿,那莺雀的声音就朝着她的面门来了。 “你成日说练武,是不是把力气都练在嘴上了?这么能说……”孟之微无奈地看看面前衣着火红的少女,只得了一瞬的空,往下一坐又听她闹起来,连忙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少女见状,嘻嘻一笑,跟一旁的琴濯道:“孟老师比我还孩子气!” 琴濯也忍不住扬唇,拉了下孟之微的袖子道:“你好歹也是为人师表,这幅样子比个学生还有意思,好歹听人说话。” 孟之微坐正身,看到少女那对呼扇的大眼睛就头疼,叹道:“她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合着伙来折腾我。” “这哪里是折腾你!”琴濯满不赞同她的话,转而又露出一副乐滋滋的神情,“我听疏风说叶小将军邀了你去骑马?你答应了没?” “没有!”孟之微回得干脆利索,又看向对面的叶家小小姐叶疏风,“正好你在,帮我带句话给你哥哥。” 疏风听了连忙摇头,“我可不敢!” 就算孟之微还没讲明,她也知道带的什么话。如今学府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她哥哥倾慕孟老师,如果她哥被拒绝了,那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传话的她,她可不想蹲马步蹲得两眼发昏还要去抄兵书。 “给你哥传信儿你就敢?”孟之微不由瞪眼。 “那我也想让孟老师当我嫂子嘛。”疏风说得一脸坦然,继而正色起来,“对了,我今儿就是为这事来的。” 孟之微一听,赶紧又把耳朵捂上了,生怕自己听到一点不该听的。 疏风嘟嘴,要去抓开她的胳膊,琴濯笑眯眯道:“先跟我说说,我喜欢听。” 疏风觉得他们两个是好姐妹,到时候帮着劝劝胜算更大,于是高高兴兴挨过去,“我哥哥已经决定啦,下个月就来跟孟老师提亲!” 琴濯还想听一听女状元跟小将军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未想一来已经快进到提亲的环节了,张着嘴惊讶了一声:“小将军动作这么快?” “不快不行啊,哥哥说要是再迟点就要被赵大人抢了先了。” 琴濯还没开口,孟之微就道:“这关汐什么事?” “你不是不听么?”琴濯斜眼。 孟之微:“……” 疏风一向张扬的表情都有些纠结起来,似乎跟自家兄长一样忧心,“赵大人那么殷勤体贴,对比我哥哥就是个大老粗,只能抢占先机才能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了!” 琴濯抬了下眉毛,心道这是打仗还是追媳妇儿……不过这姑娘说得也没错,赵大人确实是挺体贴的。 “赵大人一惯会讨孟老师的欢欣,总是送这送那的,我让我哥哥学习学习,他都鼻子朝天不理会……” 琴濯听着小姑娘的念叨,目光在孟之微的身上打量着,最后落在她头上的珠花上。 因为孟之微还不习惯太华丽的女子装扮,所以她平时也基本不送她首饰,只让尚宫局依照她的身量剪裁一些相对活动便利的女装,那珠花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你的鞋子自己买的?”琴濯瞧着她脚上简约又不失俏丽的绣鞋,总感觉不像她能做的事。 孟之微还在为他们两个的讨论而懵圈,闻言抬了下腿,自若道:“这个啊,汐帮我买的,不好看?” 琴濯眯起了眼睛,就连疏风也停住了话匣子,两人齐齐看着孟之微,目带深意。 “怎么了……这鞋有问题?”孟之微被他们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 “问题可大了。”琴濯用茶盖刮刮被子里的茶叶,见孟之微还是盯着那鞋子研究,暗叹一声这人痴得厉害。 “都送鞋了……赵大人真是老奸巨猾!”疏风叉着腰,一副不服气。 孟之微被他们两人的态度弄得不上不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琴濯看她现在还不开窍,有点恶狠狠的,“你自己数数从头到脚有多少赵汐送的东西?你不会现在还觉得赵汐是你的同僚好知己呢?” “对啊对啊……不然哪有男子送闺阁女儿鞋子簪子这种贴身的东西。”疏风虽然是长在马背上的将门女儿,却也知晓这些东西不是随便送的。 在他们一来二去的数落下,孟之微总算明白过来,抱着自己的脚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要不然呢……”琴濯都由不得替赵汐感到憋屈了,这都几年了,就是铁树也该开花了,偏偏这人不点还是块木头。 她本来觉得他们两人的事,由得他们自己处理也就算了,对于叶小将军的追求她也早就知晓,只是时不时提点孟之微两句,让她自己决断,岂料这人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那坏了……我赶紧跟汐说说去!” 见孟之微急匆匆起身,琴濯忙叫住她,“你要说什么去?” “就说这事啊。” “你要怎么说?”琴濯觉得好歹人家也是陪着她蹲过大佬的,要是她说话太直了,伤了人心就不好了。 孟之微思考了一下,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要不是你们提醒,我确实还以为汐送这些就是朋友情谊呢,我得跟他说清楚,别让他觉得我辜负了他一片心意才是。” 疏风听了好半天都没明白,原本想兴冲冲赶回去告诉哥哥赶紧趁火打劫,现在也犹豫起来。 琴濯了解孟之微的性情,也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琢磨过来问道:“这么大的事儿,你这就决定了?” 她一直觉得孟之微是不是以前读书读傻了,以至于做什么决定的时候都像读书解惑一样,解开了就接纳了。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的事情,不挺顺其自然。” 琴濯观察了一阵她的表情,笑道:“罢了,总归是你心里想的。”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旁的人送她东西,也不见得她收了,虽然人不见得真懂了,感觉总不会错。 看着孟之微步履轻松的背影,疏风皱着脸后知后觉:“我好像给我哥把事情搞砸了……呜呜呜,夫人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回宫躲几天?” 她哥要是知道孟老师被她给点醒了去找赵大人了,一定会跟她断绝兄妹关系的。 “放心吧,我给你找个人背锅。”琴濯抓抓疏风的小辫子,笑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背锅侠申请出战。 第144章 微微的甜(2) 读书多的好处可能就是凡事领会得快一些, 快到赵文汐门上的时候,孟之微不觉犹豫地缓下了步子,方才出门时觉得很自然就能说出来的话, 这会儿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正低头蹭鞋,面前的大门一开, 赵文汐身着常服立在门内, 明月一般清雅。 孟之微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询问的神情,投一句话就是:“叶小将军说要来提亲!” 赵文汐先是愣了一下, 眉头缓缓皱起来,觉得她若不为难也不会来找自己,正要开口,又听她低着头道:“我让疏风帮我传话, 不答应他。” 赵文汐也被她弄糊涂了, 不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 孟之微抬眼看了下他,又垂下眼, 盯着自己脚上的绣鞋,踢了一下把脚尖藏回了裙摆里,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心就不会乱。 奇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一阵,赵文汐从方才的惊讶中逐渐回过神来,心底也翻涌着一丝焦灼。 今日她回绝了叶小将军,那么明日再有别的小将军可怎么办? 思及此处,赵文汐也装不住了,先行开口,可说话也跟孟之微一样, 一般人不琢磨听不出来意思。 “前些天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我也推了。我觉得差不多到了时候, 将父母接了过来,跟他们说了我心里想的事,你要不要去见见?” 孟之微发着愣,有点紧张地拽了下袖口,“我今天来太仓促了……” “那趁着节假,我找个时间再去接你来。” 孟之微愣愣地说了声好,脑子里飘忽忽的,感觉自己像顺着水流的扁舟,自自然然地就下去了。 “珠花还喜欢?” 孟之微听着赵文汐的话,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发间,道:“不喜欢就不戴了。” 赵文汐的笑容不禁大了一圈,觉得她说得也在理,知晓父母在家她这会儿必然怯于进去,便步下台阶,“东桥那边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正想找你去瞧瞧。” 说到吃的,孟之微由心底里显露出兴趣来,大概也因为赵文汐的态度跟平常无异,她怦怦乱跳的内心也逐渐安稳下来,找回之前想说的话:“我来是想跟你说……先前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也没明白……现在明白了,你喜欢些什么,我也送你吧?” 听着她结结巴巴的话,意思却直来直去,赵文汐不由失笑。方才听到她开口的字眼,他心里其实也乱跳了好几下,眼下倒是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我喜欢的就在眼前了,不必相送。” 孟之微待要细问,手腕处被温热厚实的掌心覆住。那温热似乎带了腿,顷刻就跑到了她的脸上。 她连忙扭头看天际的红霞,动了动手指头,抿起唇角,“那行吧,你喜欢就好!” 赵文汐拢了拢手,贴着同样有着一层薄汗的手心,俊逸的脸上亦存着小心而赧然的欢欣。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其中一位旁观者的薛岑,对于两人的关系转变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在琴濯提了一嘴后,找了个黄道吉日就给两人赐婚了,也算是给本朝唯一一位女状元、以及本朝唯一一位皇帝夫人的唯一殊荣。 朝中多半都是恭贺的,当然也有悄悄倾慕女状元的青年才俊默默泛酸,不过想想人家以前也共过患难的,感情上就比不得,也就只能揣着手祝福了。 不过因为孟之微跟赵文汐都在朝中当差,这婚事也算有史以来头一例,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到时候这少卿府跟状元府到底该怎么分。 琴濯顾不得这些,每日都在尚服局关注着给孟之微的嫁衣,还有婚礼的一应筹备,她都会一一亲自过问,说起来也是个大忙人了。 婚礼就在月底,等事情都筹备得差不多了,琴濯才抽出些许空来,做点清口小菜感谢一下薛岑这位大媒人。 不过能把孟之微嫁出去,薛岑心里也松一口气,心想这两人以后可不必整日再黏在一块儿了,各自找各自的夫君不是挺好。 吃着香香甜甜的桂花圆子,薛岑如是想着。 “这桩婚事也算众望所归了,我还道他们两个要不清不楚个三五十年呢。 琴濯笑道:“岂有那么夸张,微微对感情反应迟钝了些,又不是不会开窍。” 薛岑暗道那可太迟了,本来觉得身边这个已经算痴的了,未想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做姐妹的这性情也差不离,好在他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薛岑不禁有丝慨叹,随后又想到什么,说道:“不过那叶家的小子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幽怨。” 回想那天赐婚的情形,薛岑都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棒打鸳鸯的事情。 琴濯把碗沿的瓷勺摆正,不动声色道:“微微可是朝中不少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呢,现在只有赵大人拔得头茬,自然有人不服气了。” 才貌双全的女状元,引得众人倾慕也正常,薛岑道:“那还不如弄个招亲,各凭本事就谁也不会不服气了。” 琴濯害了一声:“微微心里就一个赵大人,哪里容下过其他人,何必费这工夫。” “也不知道这个赵文汐是什么时候上了心。”薛岑摇摇头,对此还是泛着纳闷。 琴濯顺着他的话细细去想,只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怕是孟之微也说不清楚。 她不禁想起疏风那句话,暗道此人果真是“老奸巨猾”,反手在薛岑的腰间掐了一记。 薛岑嘶了一声也没躲,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她。 琴濯高深莫测地念了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薛岑不太明白她突发感慨,看着桌上的赐婚文书,脸上倒是不掩喜色。 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这些臣子做得相当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甜饼到此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