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作者:沉棠 文案: 参赛方向:先抑后扬 众所周知,娱乐圈新晋小生段如许爱财如命,只要给钱,他什么事情都能做。 于是有一天,当前男友拿着一份协议合同找到他,看着合同里的天价报酬,段如许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卖了。 温越泽一笔账一笔账地跟他算: “你为了钱,跟别人跑了” 段如许:我错了。 “你不仅跟别人跑了,还在所有社交软件上否认曾经的恋情” 段如许:……我错了。 “你还到处跟别人说,我死了” 段如许:…… 合同不签了,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第一章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A市是一个十分繁荣的城市。哪怕到了凌晨,这里灯红酒绿,到处闪烁着美丽的霓虹灯,通天高楼上亮着巨大屏幕、又或是一盏盏璀璨华丽的黄光,将这座繁荣热闹的城市渲染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已是深夜,江家某个私人别墅外停了许多辆昂贵的豪车。别墅的大厅光线通明,来往人群无不是身上穿着高定,仪态优雅,泰然自若地游走在这场晚会中。 段如许端着红酒穿梭在人群里,他好不容易找到在楼梯口跟人谈话的江羽,正要过去,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江羽为他设的私人宴会,为了他未来的发展,还请了几个在业界颇有名望的记者。此时这几个记者的镜头都没转到他这个主角身上,而是朝着大门,飞快移动镜头。 几声“咔嚓”声响起,门口的保安终于清理好了在边上看热闹的人群,随后被堵在门口的人也终于走进来,段如许在看清楚那个人人脸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那边江羽也看到段如许,向他招了个手,段如许顾不得刚才看到的人,立马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往江羽那边走过去。 “李哥,王导。”这两个人都是娱乐圈有名的两个大腕,段如许一一打过招呼,然后站在江羽面前,神色乖巧,“江哥。” 江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小许,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段如许粲然一笑:“江哥,这可是五年前就说好了的。” 江羽欲言又止,段如许跟了他五年,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的。只不过五年时间他都没能打动段如许,这让多年来自如行走在名利场上的他多少有些挫败感。 不过既然段如许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也只能支持。 江羽把他介绍给王李二人,既然段如许打算离开音悦自行发展,以后的资源可能不如在音悦时那样好,他当然要先给人铺好路。 段如许跟他们寒暄一阵,也交换了名片,过后二人以还有事推脱,提前离场。 因为怕被某个人看见,段如许刚才在跟江羽聊天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带着江羽游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他喝了一口酒,轻松找到那个引人注目的身影,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 他笑着对江羽说:“江哥,你这回为了我,排面弄得够大啊。” 江羽一开始还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等顺着段如许的目光看过去,眼神沉了沉。 “他怎么也在这?” 段如许一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是不再过问。反而江羽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小许,不然今天的事先推迟,你也不想看到他对吧?” 他表面上是为了段如许,其实还是舍不得这个人要离开自己了。 段如许如果看不出来他的心思,那他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就是白混了。他坦然一笑,说:“江哥,我们还怕他不成?” 江羽又看了一眼那边正跟人谈笑风生的温越泽,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你去外面透透气,我查一下是什么情况。” 这是他专门为段如许设的私人宴会,其他人哪怕身份再高没有邀请函也进不来,而温越泽……他能确定自己之前是没有让人把邀请函送过去的。 段如许没有拒绝他去外面转转的提议,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碰了一下江羽的杯子,侧过头刚好挡住那边温越泽投过来的视线。 他说:“算了吧江哥,温越泽那样的人,想要什么不是伸伸手就行?什么东西哪怕他原本没有,但他想要,不都是别人上赶着去讨好他?” 江羽神色不虞,他知道段如许说的是实话,但他听着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段如许轻笑了一下,他走到铺开的长桌边用甜点换下手中的红酒,然后再不管江羽,起身就往外面走。 大厅里气氛沉闷,他一出来就吹到一阵冷风,虽然带着寒意,却让他头脑清楚不少。 宴会才开始没多久,有些人因为有事提前来了解情况又走了,有些人来晚,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他也懒得在里面应付。 后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段如许想都没想,折身走到一边的柱子内侧躲了起来。 很快他视野里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刚刚还在人群中间脱不开身的温越泽,另一个则是最近圈里的新晋小花,叫叶欣然。 叶欣然跟在温越泽身边,神情讨好,因为他们离得还远,段如许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断断续续的人声随风传来。 不过没所谓,他出来是为了散散心,而不是来偷听墙角的。 段如许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搓了搓食指,烟瘾犯了。 其实他已经戒烟很久了,大部分时候也不会突然冒出抽烟的念头。只不过偶尔夜深人静,他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想念那种感觉。 段如许摸了摸兜,糖在他来之前就被助理全拿走了,一颗也没给他剩下。 段如许轻笑了笑,但没笑出声,他在心里无聊地数着数,猜外面两个人会停多久。 他没想到的是,叶欣然和温越泽就在离他柱子没几步路的地方停下了。那边靠着一条走廊,又养有几株茂盛的半人高的草木,若不仔细看看不见那里站了两个人,是个挡视野的好地方。 段如许一边叹惜刚才怎么没发现这么个可以躲的好地方,一边又庆幸还好没发现,不然这下肯定跟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那多尴尬。 不过以那两个人现在的位置,他现在就算不想听墙角也很难了。 段如许听到叶欣然带着讨好的语气:“温哥,您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吗?” 温越泽那边沉默了一下,黑暗中段如许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说:“找到了。” 叶欣然人如其名地高兴了起来:“那那个剧本……” 温越泽语气冰寒:“该是你的我肯定不会少你,不过我听说你想签音悦?” 叶欣然连连点头。她现在与公司的合约要到期了,温家的时局她是进不去的,但音悦那边可以冲一冲,不管去哪里,都比留在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要好。 温越泽道:“音悦跟时局不对盘,你不知道?” 叶欣然被他语气里的寒意震了一震。音悦与时局不对盘?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如果两家公司真的不和,温越泽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来今天江家设的这个宴会? 她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我……不知道。” 温越泽轻睨了她一眼:“那你现在知道了。” 叶欣然反应很快,她知道面前这个人自己得罪不起,立马表明忠心:“我不去音悦了。” “为什么不去?”温越泽嘴边勾起一个冷笑,“你不仅要去,还要成为音悦的一把手。你放心去吧,我会让你拿到最好的资源的。” 叶欣然颤颤巍巍,她不明白温越泽的意思,但她不敢反驳,甚至不敢多问,她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今天非要跟着过来的决定了。 原本江家邀请函这个人情已经卖给温越泽了,她未来的路会好走很多,但她头一回遇见这么大的人物,一时鬼迷心窍,非要跟上来见见世面,谁知道过后就身不由己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时候是叶欣然在说,温越泽应两句,他话虽然不多,却也压得叶欣然不敢造次。 不多时两个人离开,段如许手机震了震,他打开一看,是江羽叫他回去。 段如许吹了个口哨,步履轻松地往大厅里走过去。 江羽在等他,见到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拉着他走上了大厅里临时搭建的台子。 他试了试音,然后走在台中间。 “今天邀请大家来的目的,可能大家已经猜到了。” “段如许是我们公司的艺人,当初签的是五年合约,这五年来,我见证了他的成长,也见证了他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如今五年期满,段如许想自己闯一闯,与音悦和平解约。” “原本解约就解约了,这件事没什么好在大家面前说道的。但我们小许这些年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有点舍不得,再说他事业刚刚有起步,这个时候离开音悦,难免会被外面那些媒体炒作。” …… 台下叶欣然感叹着音悦老板对员工可真好,然后才想起自己旁边这位可是跟音悦有过节的,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一下,却看见温越泽好像笑了一下。 叶欣然:我刚看到了什么? 她不太确定,正要扭过头再看一遍,温越泽已经起身,还吩咐着自己:“你先回去吧,那个剧本改天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叶欣然心花怒放,一开始对温越泽的惧怕也浅了不少。 “得嘞。”她站起身,尽管心里已经笑开了花,面上表情还是管理得很好。 另一边,段如许应付完江羽推给他的几个业界大佬,好不容易有时间可以休息一下,他刚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第二章 段如许浑身一震,他脖颈间传来温热的呼吸,搔得他有些痒,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动作,不太愿意回头面对那个人。 他躲了五年,还是逃不过再见的这一天。 段如许在转身之前把面部表情调整好,他内心不是没有慌张,看向温越泽的时候眼里却只有淡然。 他轻飘飘看过去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轻笑:“我怎么不记得江哥请了你过来?” 温越泽神色带有漫不经心的倨傲,他意有所指地回答:“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段如许一哽。 他知道温越泽说的是事实,甚至前不久他还对着江羽说了类似的话,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听着温越泽自己把这番话说出来,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很不爽。 段如许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观温越泽却没有阔别五年再见的局促,他看了一眼人渐稀少的大厅,对陈勋的办事效率感到十分满意。 他半偏过头,对段如许伸出一只手:“五年没见了,我们聊聊?” 段如许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没有回应,温越泽也不尴尬,他那只手依然举在空中,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他对段如许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有啊,比如说,中山医院那位。” 段如许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尽管他面上伪装得很好,但还是被温越泽捕捉到了那一刻眼中的慌张。 很好,温越泽盯着面前强装镇定的人,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赢了。 他晃了晃还停在空中的手,语气略有不耐:“谈谈?” 段如许深呼了口气,他这才注意到十分钟前还喧哗着热闹人声的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个,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还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以后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江家的地盘,温越泽的场子,这可真是…… 段如许突然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温越泽与叶欣然的谈话,警惕地问:“江哥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原本是没事的。”温越泽面色已经沉下来,他收回手,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说,“但是现在,就说不定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温越泽原本低着头做沉思的样子,突然抬眼看向段如许,漆黑的眸子里深藏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他倏地一笑:“中山医院那位,还有江羽……阿许,你说你怎么就落了这么多把柄在我这?” 他这句“阿许”一出来,段如许头皮一阵麻木,同时条件反射似的,整个人突然颤了一下。 温越泽面露不虞:“你怕我?”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如果只听音量不计较语气,他这句话说是朋友间的玩闹也不为过。 可惜他说这句话时阴寒的语气,让段如许没办法将其当成玩笑话。 是啊,他有一手拉扯大自己的外婆,有受过恩惠的江羽,只要温越泽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威胁自己,可自己一个普通人,又要怎么跟他斗呢? 所以他躲了这多年,最后却还是难逃一句“白费功夫”。 段如许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认识到,他费尽心思不跟这个人碰面,整整五年,却还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们两个的事,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段如许的低声有哀求的意味,“温越泽,你不要对江羽下手。” 温越泽却往后避了一避,他挑眉,新奇道:“你这是在求我?” 段如许想起这些年受过江羽的恩惠,闭上眼,艰难点头。 “你为了他,求我?”温越泽的声音彻底寒了下来,他嗤笑出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他动手?”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这句话声音比刚才的要大些,丝毫不给人留半点面子,饶是段如许有求于人,此时也被温越泽声音里的嘲弄激得有些发恼。 他语气还算得上是平和,声线却冷了下来:“刚才你跟叶欣然说话的时候,我刚好在外面听到了而已。” 温越泽跟江羽本就积怨已久,连带着这些年音悦跟时局手下的艺人也都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因此外界一度有音悦跟时局不和的传闻。 但两个公司不得不打个照面的时候,温越泽跟江羽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落在不知真相的网民眼里,“时局与音悦不和”就成了营销号带节奏搞事情的假消息。 但段如许身为局中人,他知道这个所谓的虚假消息有多真,也知道以温越泽这些年的行事作风,很有可能会对音悦下手。 或者说,是会对江羽下手。 然而没有,这些年音悦跟时局虽然暗中较劲不断,明面上却一片风平浪静,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相安无事的。 段如许一开始以为温越泽是还顾念着大学的同窗之谊,直到刚才意外听到他跟叶欣然的谈话,才知道温越泽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对付江羽的想法。 对面人看过来的眼睛太过清澈又执拗,想到段如许是为了江羽这样跟自己说话,温越泽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他舍了继续戏弄段如许的念头,冷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在今天确定关系,如果是这样,我不介意砸了今天这个晚宴。” 段如许一窒,他当然知道温越泽说得出做得到,只不过他没想到,温越泽竟然误会了自己跟江羽的关系。 他明明早就决定要跟这个人撇清关系,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又下意识否认:“我跟他不是……” “我当然知道。”温越泽嘴边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盯了你五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还要亲手把你送出音悦――这样一个失败者,我有什么可跟他过不去的?” 他这样毫不保留地把对江羽的厌恶与不屑大喇喇地摆给段如许看,让段如许心头有些不舒服。 这些年多亏江羽肯帮他,不然他现在不知道是在怎样一个处境。他知道以温越泽的实力来看,江羽对他的那点帮助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却是实打实雪中送炭的情谊。 段如许皱眉说:“是我对不起他。” 温越泽眼里压抑着怒火:“对不起他?段如许,这些年你对得起过我吗?” “我从没觉得我对不起你过。”确定了温越泽不会对江羽动手,段如许也懒得跟他惺惺作态,“你不是要跟我谈谈?正好我今天有空,可以跟你好好谈谈。” 温越泽看着他,半晌笑道:“好。” 他单说了一个好,却没动作,不说话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丝毫不把江羽的这座私人别墅当别人的。 段如许受过江羽恩惠,又始终对他心怀愧疚,见不得有人作出于他不利的事――哪怕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当下沉了脸色:“去别的地方谈。” 温越泽一笑,他对段如许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闻言也只是绅士地往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姿势。 段如许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当,温越泽分明是有备而来,只怕他早就定好了位置,刚才做出那样一番样子,恐怕就是想看自己急得跳脚的模样。 想到这点,段如许心底有些不悦。 但他还有把柄落在温越泽手上,这会反悔已然是不可能了。他抿着唇,不太情愿地跟着温越泽出去了。 江羽邀来的宾客都被遣散,保镖也不知所踪。段如许立在凉薄如水的夜色里,才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江羽素来跟温越泽不对盘,两个人遇上的时候,不分出个胜负,是不可能罢休的。 而如今温越泽一出现,江羽就不见人影,这在以前是决不可能发生的。 段如许慢步跟在温越泽后面,他声音不大,却透露着某种固执:“江哥怎么样了?” 温越泽打开车门,意味不明地回过头看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他抬脚上了车,段如许却杵在外面没有动作,只是死死盯着他,大有一番“你不回答我我就不上去”的架势。 温越泽不为所动,他甚至一个字都不用说,只是这么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轻侧过头看着段如许,就让他心生寒意。 段如许抿了抿唇,他知道抗议无效,也知道自己拧不过温越泽,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坐上了后座。 温越泽并不介意他这个把自己当司机的坐法,他知道段如许这是不甘心,只能以这种方法表达不满。 但是那又怎样?哪怕段如许再不情愿,不还是要跟着自己走?他江羽算什么东西,值得他的阿许为了他一再与自己作对? 该是他的、不该是他的,只要是他想要,最后都只能是他的。 温越泽从小到大,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不想要的,还从没有过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段如许板着一张脸,明明是一个那么不讨喜的表情,却让温越泽的暴戾情绪有了纾解。 五年了,他忍了五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张脸、这个人。 第三章 段如许没想到的是,温越泽把自己带回了他家。 是临近市郊的一片别墅区,越靠近这边,路上来往的车辆越少,到最后只有路边长立的灯发着执着却微渺的光。 温越泽把车停在车库,转头却看见段如许一脸防备地盯着车窗外面,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越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现在后悔跟我来了?” 激将法对段如许向来没什么用。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休息了。 他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就算两个人许久未见,要聊天A市哪里没有可以聊天的地方,犯得着特意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吗? 温越泽看出他的心思,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打算:“万一谈不拢,在这里你可以有很多考虑的时间。” 段如许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神色一凛:“温越泽,私自囚禁公民是犯法的!”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温越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事实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有办法摆平。 他看向段如许的眼里满是侵略:“阿许,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叙叙旧而已。” 去你妈的叙旧。段如许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同时心底那股自见到温越泽就开始波荡的不安越发扩大,跟五年前相比,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难看明白了。 尽管对温越泽的做法感到很不满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段如许想临阵脱逃也不行了。 他解安全带下了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温越泽身后,最后走到一个卧室门口。 段如许看到温越泽进了卧室就停下了脚步,他一脸警觉地盯着温越泽,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要做什么?” 哪有人谈判到卧室里谈的?段如许见情况不对,心里萌生退意。 温越泽有些好笑地盯着他看:“这么晚了,当然是先休息。还是说你希望我做点什么?” 段如许不太信他说的,温越泽却从门口让开,打开隔壁的门:“我住这里,有什么事叫我。” 他说完不等段如许回应就进去了,段如许看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打算离开。 或者说,他根本走不了。 刚才温越泽开车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每一幢独栋的别墅外都设有单独的保安亭,保安亭里的保安只按别墅住户的命令做事,没有温越泽的准许,他根本出不去。 就算能出去又怎么样呢?还是那句话,抓蛇打七寸,温越泽现在捏住了他的软肋,他能跑到哪里去? 段如许满身疲惫地走进房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些难以承受。 他连洗漱都不顾,脱了鞋袜上床倒头就睡。他向来浅眠,今天遇上了温越泽以后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越泽已经做好早餐,摆在桌上的香软甜粥和牛奶还冒着热气,光看模样就让人食指大动。 温越泽看上去心情很好,他眉目含笑地坐在桌边,与昨天晚上那个偏执凶狠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到段如许,愉悦地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可段如许与他心境完全不同,他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跟以前那样与温越泽相处。 他找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既不显得亲近,也不耽误谈事情。 他看着面前那碗软糯的白粥,尽管胃里一片空,却没什么食欲――相比吃饭,他更希望早点跟温越泽把事情说清楚,最好过后老死不相往来。 温越泽看穿他的想法,不急不忙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段如许面前:“你看看。” 段如许狐疑地将文件接过来,还没打开,就看到外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同居协议书。 这下连翻开协议都没必要。段如许冷着脸把文件拎起来,大大的“同居协议书”五个字正对着温越泽:“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温越泽表现得很讶异,轻笑,“我要包你。” 段如许一愣,而后更多的是被羞辱过后的难堪与愤怒。他知道凡事跟温越泽扯上了关系都不能算好事,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对自己。 段如许捏着文件一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开始泛白,尽管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骇浪,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为什么?” 温越泽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你缺钱。” 因为他缺钱。段如许忍不住冷笑,同时一股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最后淹没他的头顶。 五年没见而已,但两个人处在同一个圈子,尤其温越泽是业内多少人想傍上的金主,段如许经常能从别人那里听到有关他的传闻。 温柔、暴戾、阴晴不定,这是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温越泽的样子,但他从来不信。在他看来,温越泽只不过是一个不太懂事的普通富家子弟,哪怕两个人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他依然不认为温越泽的性格有什么缺陷。 直到现在,五年以后的重逢,温越泽一度玩笑恶劣的态度,才让他明白过来这个人跟五年前那个已经大不相同了。 段如许冷笑:“你知道我缺钱,不如猜猜这几年江羽有没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 温越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段如许徐徐道:“这五年,江哥无数次向我抛来橄榄枝,你猜我有没有动过心?” 温越泽呼吸一重,他赤红着眼,没什么感情地盯着段如许,像在看一个不曾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这个眼神让段如许呼吸一窒,他不得不承认,五年后的温越泽比五年前的优秀很多,也危险很多。 段如许身子软了三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视过去,不肯退让分毫。 温越泽身体前倾,他自上而下的阴影几乎把整个段如许覆盖其中。 许久,他漠然开口:“你没有。” 段如许呼吸一乱,温越泽笃定的语气跟临近发怒的样子他都有些把握不住,尽管温越泽说的是对的,他自然忍不住想要矢口否认。 但――又或许是对面的人给的压力太大了,段如许几次张口,想要说的话却跟卡住了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越泽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脸上的笑意真切几分:“阿许,你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 对面被拆穿的人脸色很难看:“可既然我拒绝了江哥,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提议?” “因为你缺钱。” “你能给我的,江哥也能给我。” 温越泽一顿,他因为这句话眸子里的情绪添了几分压抑,许久恶劣一笑:“还是不一样的,他给了你选择,而我只是告知你该怎么做。” 看着对方迅速失去血色的脸,温越泽只觉得心里有种报复的畅快――你不是觉得江羽对你好吗?你不是觉得我处处不如他吗?那好,我就把我那些恶劣全部展现给你看。 反正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你心里的印象,那就别改变了。 就让你看看,我能恶劣到哪一个地步。 温越泽捏住段如许的下巴,迫使对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他一字一句,话语清晰:“这份协议不签,你就先别出去了,反正我有得是时间给你考虑。” 未等段如许回答,温越泽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语气懊恼,却是半笑着:“只不过我等得起,你外婆却不行――医院缴费的日子是明天吧?如果到时候你没把钱打过去,他们会不会把她赶出来呢?” “温越泽!”段如许站起身,堪堪与半个身子罩在他上方的温越泽的唇角擦过,他咬着牙,“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我怎么了?”温越泽无辜冷笑,“选择在你,作出决定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对视良久,半晌,段如许败下阵来,他突然被人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疲累地闭上双眼。 “我错了。”他轻声开口,却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在后悔什么。 是错在九年前刚入大学,军训的时候搭讪温越泽,还是错在五年前与人闹翻的时候为了赚钱,没有离开A市这个是非之地? 又或者是错在再次见到温越泽的时候,几次三番激怒他,于是原本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的两个人,硬是变成了现在这番处境。 但他不说,于是温越泽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温越泽也只是脸色变了几变,不过他知道,段如许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着妥协,代表着这次谈判他的胜利。 段如许长出了口气,他捏了捏眉心,又拿起桌上的协议,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反正温越泽没给他选择,那些条约并不重要,看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没那个必要。 他伸出一只手:“笔。” 温越泽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支笔,放在他手心上。 段如许在最后一栏“乙方”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一旦妥协,他就彻底跟温越泽绑到一起,除非对方愿意放过他,不然他根本跑不了。 签完字,段如许把一份合同推到对面,不那么真心地开口:“合作愉快。” 第四章 虽然是同居,但总不可能让温大总裁搬到他那个小破公寓受罪。段如许谢绝了温越泽帮他收拾东西的好意,一个人回到住处,开始收拾东西。 这边的房子还有半年到期,他不想退,心里又始终抱着一点别的想法,所以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大抵在他心里,他跟温越泽不会长久,迟早有一天会再回来的,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 段如许收拾好东西,把门反锁,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四年的地方,眷恋不舍地下了楼。 温越泽的司机在小区外等他,段如许上了车,突然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忙对要开车的人开口:“先等一下!”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刚从车上下来的江羽,缓慢地驶动小车,声音冷淡:“温总说了,您跟音悦总裁没必要见面。” 段如许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觉得有点好笑。 既笑温越泽的先见之明,又笑自己都已经身不由己,却还总是妄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小憩,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江羽的电话打过来,段如许看了前面的司机一眼,故意开了免提:“喂,江哥?” 对面的江羽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小许,你怎么不在家?” 段如许面不改色撒谎:“我搬家了。” “是不是昨天晚上……温越泽对你做了什么?” 前面的司机听他跟江羽打电话也不为所动,段如许觉得没意思,把免提关掉:“我没事。” 电话那边江羽的声音一顿,带着担心:“小许……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知道的,我会帮你。” “我知道。” 段如许轻叹了口气,他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清楚,这话只是说出来让江羽放心的。 他这些年受江羽颇多照拂,说明白点,如果没有江羽,他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是因为如此,他更不能把江羽拖进他跟温越泽这一滩浑水中去。 他想起温越泽几次语焉不详的回答,问:“江哥,昨天温越泽没对你做什么吧?” 提到这个,江羽的声音高了一些,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到段如许面前,却还是难离愤恨:“温越泽给我使了个绊子,不过你放心,已经解决了。” 段如许这才放心一些,想来昨天晚上没见到江羽,是去处理温越泽给他找的事去了。 他应了一声,又问:“那江哥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这话问得疏离客气,仿佛没什么事江羽就不能找他一样。江羽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顿了一下,有些难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昨天温越泽突然出现,我怕他为难你……你没事就好。” 段如许应声,又听江羽说:“你上一部剧反响挺好的,有几个综艺想邀请你跟颜棠一起去。他们联系不上你,所以问了小井,小井让我问问你的意愿。” 他说的小井是段如许在音悦期间的经纪人,小井是音悦的人,这回他跟音悦解约,跟小井的合作关系也就到此为止;至于颜棠,则是他之前合作过的一部名为《锦绣》的剧本的女主。 《锦绣》自播出以后就受到广泛关注,到现在更是火出一片天――因为这部剧的爆红,段如许的身价都抬高不少,如果运气好,他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跻身一线。 但他与音悦解了合约,从此一切资源都被音悦截在手上,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段如许算是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 只不过他跟江羽私交甚密,再说离开音悦是五年前就跟江羽商量好的,江羽不认为他这个做法有哪里不好,依然愿意为段如许提供资源。 然而段如许注定要让他失望了。想起自己才跟温越泽达成的协议,段如许目光一沉:“不用了,江哥,我签了时局。” 江羽总要知道的,段如许不是不想瞒他,只不过比起让江羽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他更宁愿自己亲口告诉他。 话筒那边沉默许久,段如许的担心和害怕渐渐消失在对面只能听到轻浅呼吸声的静谧中,他捏了捏手机,低声道:“江哥,对不起。” 江羽才终于开口:“是不是温越泽对你做了什么。” 这话听上去是疑问句,江羽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得不说作为温越泽这么多年的对手,江羽对温越泽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段如许在心里叹了口气,否认:“不是,我自愿的。” 江羽不信:“小许,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的。” “真的是我自愿的。”段如许想了一下,“五年前的事你也知道,很多事都需要说清楚。” 感觉到渐渐慢下来的车速,段如许抬眼看到了昨天晚上那片别墅区,道:“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未等江羽回应,段如许挂了电话,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的时候经过后视镜,刚好跟司机来了个对视。 段如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没说话。 到了地方,司机接了个电话走了,段如许慢吞吞地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别墅门口,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他没有钥匙。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温越泽还在,大约温越泽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有事,匆忙走了,忘了留备用钥匙。 于是段如许又把本来就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箱拖到保安亭,他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等里面老而精明的保安大爷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说明来意:他想把行李箱暂放在这。 温越泽行事霸道不容人置喙,守着他住处的保安却十分好说话。保安大爷听了他的遭遇,表示十分同情,甚至还主动帮他把行李箱拎进保安亭,邀请他到里面休息片刻。 “不用了。”段如许摆摆手,他看了看天色,用商量的语气问,“我还有点事,想先出去一下。” 他以为保安这边有温越泽的嘱咐,不会放自己走,却没想到大爷问都不问,笑呵呵地送他离开了。 段如许心里奇怪,但不限制他的自由比被人拘着舒服,于是只点了点头,就往外走了。 有钱人家的聚集地往往设在僻静的市郊,这种地方平常来往车辆就少,何况现在天色已经不早。 段如许在手机软件上打车,看到昂贵车费的时候肉疼了一下,但一想到要做的事,只能咬着牙按下“确定”两个字。 他要去的地方是中山医院。 他平常工作就忙,一个月能去看一次外婆就算是多的。以后要住进温越泽家里,做什么事情都要瞻前顾后,恐怕来看外婆的机会会只少不多。 他要好好珍惜现在这个人身还算自由的时候。 到了中山医院,段如许照例先去找外婆的主治医生。陈医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看上去红光满面,他友好地拍了拍段如许的肩,笑道:“段先生,最近发财了啊。” 段如许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因为《锦绣》爆红的事: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的时候就跟陈医生认识了,也算半个朋友,因此这种时候陈医生来向他祝贺是没什么问题的。 段如许笑着客套了几句,然后问起外婆的情况。 陈医生笑道:“段女士还是原来的样子,昏迷不醒,不过相信做过了手术以后一切都会好转的。” 段如许一顿:“手术?” 他什么时候给外婆预定了手术? 陈医生没察觉出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神情自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约翰教授的团队可算得上是世界顶尖的,他们在植物人这方面研究了很久,如果让他们给段女士做手术,她的病愈概率会提升很多。” 段如许脸色难看,陈医生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合在一起却不明白了。 约翰教授的团队他听说过,这些年他这么努力地挣钱,就是为了给外婆凑手术费――只不过此前他一直不温不火,挣的钱温饱之外能给外婆交中山医院高昂的住院费和护工费就已经很不容易,更遑论是给外婆治病。 可是现在…… 他哑口许久,直到陈医生叫他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两声就离开了。 温越泽……一定是温越泽。 想起今天早上还在用外婆威胁自己的人,段如许握着手机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指节泛白,他才松了些力,给温越泽打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段如许走到一棵树下,声音沙哑:“温越泽……” 温越泽听出来他的状态不太对,对着向他汇报事情的陈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在。” 段如许紧了紧手机:“我外婆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温越泽没有否认,只是有些讶异:“你去过医院了?” 果然是他。段如许知道真相,却发不出脾气了。撇开温越泽威胁他这一点不说,为外婆找来治病的团队确实是为他好,毕竟以他的能力,如果不依靠温越泽,不知道多久才能凑齐为外婆手术的费用。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舒服:对方是前不久才威胁过他的温越泽,做这件事说不定也是为了威胁他,于是道谢的话说不出口,又总不能在拿人好处以后立马忘恩负义地骂过去。 沉默许久,段如许挂了电话。 对面又很快打回来,段如许的手在“拒绝”按钮上方停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接听。 “你还在医院?” 是温越泽的声音。 段如许点了点头,没听到对面回复才反应过来,轻“嗯”了一声。 温越泽声音带笑:“在那等我,我很快到。” 第五章 被金主包养的情人是没有资格拒绝金主的,哪怕段如许第一次傍上金主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压下心底对温越泽的抵触,乖乖在原地等他。 他向来是很识时务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从不在其中参杂自己的私人感情――若非如此,恐怕他也没办法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生存那么久。 他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江羽的额外照顾是很大一方面原因,但他自己的上道也立功不小。 段如许等了约半个小时,温越泽才终于姗姗来迟。 已经是饭点,段如许以为他会先去吃饭,却没想到温越泽载着他,直接来到了时局总部。 “以后你就是时局的艺人了,早晚要熟悉这里的。” 段如许不置可否,他一话不发,跟着温越泽来到了一件办公室门口挂着一个写着“凌哲”两个大字的牌子。 段如许听过这个名字,或者说,行业内几乎没几个人没听过凌哲的大名。 凌哲是时局的金牌经纪人,年纪不大,大约刚三十出头,手底下却已经出了不少一线艺人。 他是这个圈子里能称得上“金牌经纪人”里年龄最小的,也是手里出过一线最多的,算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神话。 大概所有十八线艺人都希望自己能养在凌哲手上,毕竟能得他指点,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一线。 段如许却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跟他合作,倒不是说他不想出名,只是单纯的音悦跟时局不对盘,他不想做出对不起江羽的事。 只不过现在看来……事情轮不到他做主了。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原本在处理文件,看到来人以后站起身,熨帖的西装平整地铺在身上,看上去倒有几分精英的味道。 他先跟温越泽打过招呼,然后看向段如许,伸出一只手:“段先生。” 段如许抿着唇跟对方握了手,两个人的手一触即分,又像没有实质地碰上。 不过他们都不在意,温越泽带段如许过来是什么意思不用说也能明白,两个人打过照面就算认识了,寒暄几句,问的都是段如许之前在音悦的情况。 段如许原本以为以温越泽的性格,肯定会让凌哲从他嘴里套话。结果凌哲问的都是中规中矩的问题,凡是有涉嫌觊觎音悦机密的都一概不提,倒显得他小人之心了。 临离开的时候,凌哲跟段如许加了好友。温越泽带段如许回了别墅,好心情地问:“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又不是小学生转学还要度过适应期。段如许摇了摇头,没有立即说话。 想了想,又问:“中山医院那边……” 温越泽笑了一下:“忘了跟你说了,不过你知道的也不晚。” 如果温越泽想做什么事,是不可能忘的。段如许心知对方是在敷衍自己,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只能温越泽说什么他信什么,于是没有质问。 他更关心的是外婆的情况,反正如果温越泽真的给外婆请了人动手术,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问:“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最快明年,约翰教授要先检查她的状况,手术前的保守治疗是必须的。” 段如许点了点头,没说话。 吃完饭,段如许以想休息为由回了房间,他平常不怎么上网,这会儿却因为无聊打开了v博,刚好看到热搜上的一条:#段如许##解约# 段如许手指一顿,点进了这条并不靠前的热搜。 入眼第一条是一个娱乐号发的帖子,文案中规中矩,只是把段如许跟音悦解约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没有任何毁誉指向。 一看就是江羽安排好的,甚至音悦还转发了这条,对与段如许的解约一事深表遗憾。 帖子下面炸开了锅,大多都是在讨伐段如许这种白眼狼似的做法――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一直不温不火,这回事业刚有点起色就忙着跟音悦解了约,无非是觉得自己有热度了想跟音悦谈条件,而他离开音悦,肯定也是没跟音悦谈拢。 段如许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何况这次确实是他没处理好,局外人不知事情起尾,光从自己知道的那点微末真相推断,确实是他急功近利。 他刚要退出去,又看到一条几分钟前的评论:drx刚离开yy就进了sj,这哪是没跟yy谈拢,这分明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 如今娱乐圈百花齐放,光段如许听过名字的大小公司就有十几个,而在这十几个里,音悦跟时局又分别占了娱乐圈半壁江山。 夸大点说,现如今圈子里的一线顶流,无一不是从这两个公司走出来的。 而时局又更压音悦一头,无论是手下出的一线数量还是在圈内的影响力都是。段如许出走音悦来到时局,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可不就是抱上了大腿。 段如许沉着脸找到时局的官方号,最近三天的帖子都是有关他们公司手下艺人的状况的,没有一条提到跟他的合约。 段如许手指在手机上飞速点了几下,他原本是想找到原来的帖子那个有关自己跟时局签合同的评论,谁知道刚好有人给他发消息过来,他不小心点上了屏幕顶上的悬浮窗,一下进了微信界面。 是陈医生发的近半年段如许在中山医院的缴费账单,发过来让他核对的。 约翰教授的团队来了以后就立马把外婆移到了一个环境更好的疗养院,自此段如许和中山医院持续了近五年的合作到此结束,按照惯例,两方是要清算账单、以免未来发生纠纷的。 段如许倒是信得过医院那边,草草看了一遍账单,又调到网上银行看记录。 结果还没找到历史账单的页面,就先看到自己的账户里转进来两笔钱。 其中一笔是一个他熟悉的老账户发过来的,钱不多,段如许心里有数;而另一个给他转了三十万的,他却没有半点印象。 但对着时间算了一下就又释然了,段如许勾起嘴角有些自嘲地想,算下来一天一万,温越泽真是大手笔。 ―― 段如许虽然名义上是被温越泽包养了,也签了同居协议书,但两个人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住在同一屋檐下,并不同屋。比起同居,段如许觉得合租用来形容他们更贴切。 当然,由于不用交房租,段如许又在心里把“合租”改成了“合住”。 跟温越泽合住的日子也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压抑。反正温越泽每天早出晚归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段如许在离开音悦以后,实打实地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窝在屋里什么都不用做,实在算得上是闲人一个。 这天难得忙人没事,闲人也只好在大厅陪着忙人。段如许窝在沙发一角,看着厨房里好心情切着水果的温越泽,心里实在觉得怪异。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温越泽居然有闲心做这些事情? 没一会儿温越泽端着两盘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段如许自然去接,头顶上方的男人突然出声:“凌哲给你那几个剧本,选好没有?” 段如许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讶异地看着温越泽:“剧本?” 凌哲什么时候给他发过来剧本了? 温越泽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明白了。他贴着段如许坐下,随意找了两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问:“这几天都没看邮箱?”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鬼才记得世界上还有邮箱这种东西。段如许摇了摇头,瞥见温越泽“果然如此”的神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但他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温越泽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苹果喂到他嘴里,不怎么在意地说:“你要是觉得累,也可以多休息几天。” 段如许顺从地把苹果吃进嘴里,摇了摇头:“不了。” 笑话,出去工作既能赚钱又能减少跟温越泽相处的时间,傻子才会放弃这个机会。 段如许缺钱,很缺很缺。 他之前拼了命挣钱是为了外婆的病,现在虽然有温越泽帮他顶着,但到底还没到做手术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能在温越泽身边待多久,也不愿意对方一直捏着自己的死穴,所以这个钱,是一定要挣的。 虽然现在有温越泽一个月给自己三十万,但钱这种东西,又有谁嫌少呢? 何况现在他本就处于事业上升期,有《锦绣》为他打下的热度,又有时局的金牌经纪人肯栽培他,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进一线的艺人就是他了。 而且段如许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如今被另一个男人包养已经算是很大的耻辱,他如果再不工作,便更难有翻身的那一日。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那边温越泽也猜到段如许不会轻易放弃工作,说让他休息的话也只是提了一句,遭到拒绝以后便不再放在心上。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也就是他这几天早出晚归处理的事。 那是五年前段如许彻底对他死心、离开他的最根本原因。 第六章 晚上休息的时候,段如许打开邮箱,果然看见凌哲给他发来的几个剧本――其中对每个剧播出以后,可能对他产生的影响也有分析,不可谓不是尽心尽力。 但段如许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他更关心的是每个剧本的导演和投资,毕竟前面说过了,他缺钱,接剧本的时候第一个考虑的当然也是钱。 最后他目光锁定了一个名为《暗潮春》的剧本,又粗略看了下内容,这才满意地给凌哲回了信息。 只不过……段如许望着隔壁的方向出神,凌哲虽然说给他几个剧本让他选,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有没有给他固定角色。 他当然不是要走后门直接拿主角的戏份,他担心的是如果温越泽有意压着他,那么他会很难拿到自己想要的角色。 毕竟这几个剧本都有时局的投资,如果温越泽某一天突然看他不顺眼,让人截了他的角色,那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凌哲那边还没回消息过来,段如许猜测他应该是睡了。他又想起前不久还有声响的隔壁,想了想,还是给温越泽发了个消息过去。 【睡了吗?】 【还没。】温越泽几乎是秒回,【怎么了】 有关剧本这方面的问话不能太直白,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误会成要角色。段如许深谙其中道理,于是决定采用最迂回的方法:【凌哲发过来的剧本我选好了,但是上面没有试镜的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把第二段话打出来,温越泽立马就回了消息:【不用试镜,你直接选角色就可以了】 不用试镜?段如许怔了一下,他都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温越泽轻飘飘一句“不用试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签了合同以后温越泽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像江羽为他设晚宴那天晚上那样强硬;甚至好几次他都以为温越泽要发火,结果后者只是沉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切换到别的话题。 他重逢温越泽的这些时间里,除了第一天对方某些方面过分了些以外,温越泽竟然十分好说话,且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完美的情人。 就像五年前一样。 尽管他们谁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回到五年以前了。 段如许深吸了口气,他原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会却没了兴致。 他把原本想问温越泽的问题都发到跟凌哲的聊天框里,对方依然没有回信,段如许也不在意,又玩了会儿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温越泽已经不在了。 楼下的厨房还温着软糯的白粥,段如许盛了一点,收拾好碗筷的时候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了。 段如许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他接起电话,听到一道热情的女声:“是段哥吗?” 段如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才发现竟然是颜棠打过来的电话。 他心里觉得奇怪,虽然之前跟颜棠合作了一部剧,但两个人几乎没什么私交,留了电话也只是场面上的客套,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事是能跟颜棠扯上关系的。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应声:“是我。” 对面似乎松了口气:“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今天有时间吗?” 段如许皱眉:“什么事,手机上不能聊吗?” “一些工作上的事。”段如许话里抵抗的情绪太明显,颜棠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语气有些难堪,“是关于《锦绣》的,这部剧热度正高,我肯定是想跟你合作才找你的。” “如果是跟捆绑cp,一切免谈。”毕竟对方是个女孩子,段如许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问题,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是这样的,我的新公司不让我谈恋爱。” 签的那份协议他没细看,当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不让他恋爱这一条。不过以温越泽的性格,只怕一旦他有那个想法,后面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段如许是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的。 颜棠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按理说段如许只是演员不是偶像,公司不应该管他的恋情才是。 她断断续续说了好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字,许久才报出一个地址:“我确实是有工作上的事想跟你商量,今天晚上六点以前我都在这里等你,你要是有空……”她顿了一下,“就来一下吧。” 她说完不等段如许回应就把电话挂了,段如许看着发出忙音的手机,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跟颜棠有什么好聊的,还是那句话,两个人虽然有过合作,但也只是点头之交;何况他现在离开音悦,一切资源都截在那边,他们应该更不可能有交集才是。 至于颜棠约他是要干什么,段如许想到的只有炒cp涨热度。 众所周知艺人每有一部新剧播出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营业期,营业期内两个主要艺人会捆绑互动,给人一种真的在一起了的错觉,以此提高曝光率――但他刚才已经明确拒绝了这种合作方式,颜棠依然执着于约他,可见并不是为了捆绑营业。 段如许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反正他今天也没什么事,想了想,去房间找了口罩和帽子戴上就出门了。 颜棠给他发来的地址是一家会员制的会所,段如许在娱乐圈沉浮多年,当初小井为了让他结交行内大佬,没少带他来这种地方。 段如许走到颜棠发过来的包厢门口敲了敲门就进去了,颜棠看到他的时候既惊又喜,诧异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会等很久。” 段如许走到她对面坐下,摘下口罩帽子,绅士一笑:“让女士多等可不是我的作风。” 颜棠抿嘴一笑,她跟段如许合作了几个月,也一直知道对方很有绅士风度。不过今天这件事不同寻常,自己贸然把人约出来就已经很值得怀疑了,她以为段如许是要多考虑一下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她甚至以为自己会等不到段如许,那样也好,此前她对段如许的印象一直很好,并不希望对方因为自己处于风尖浪口上。 想到自己今天要做的事,颜棠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虽然这件事确实对他们两个人都有好处,但段如许不愿意,按理说自己也不该强求的。 但……想起经纪人对自己说的话,颜棠咬着牙,心一横,强迫自己忘记那些让自己感到不痛快的情绪。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水送到段如许面前,结果一个没拿稳,杯子翻倒,里面的清水尽数浸在段如许本就不厚实的衣服上。 段如许只觉得身上一凉,下一刻,颜棠半蹲在他身前,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身上的水渍。 “抱歉抱歉。”颜棠因为紧张脸上一片绯红,她又垫了几张纸,手在将要摸上段如许胸膛的时候被抓住。 她眼睛也开始红了,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段如许并没有责问她,仍旧微笑着:“我自己来。” 颜棠立马又把纸递给他,还问他需不需要换衣服,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侍应生送来。 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确实不太舒服,段如许同意了她的想法,颜棠立即给侍应生打了个电话。 等衣服的时候,两个人又聊了会。段如许好奇颜棠要谈的事情,但每每问起,颜棠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后面段如许也就不问了。 颜棠是圈子里的新人,这回是运气好才拿到了《锦绣》的女主角,听说她家里在某个落后的农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谁需要帮忙也都很热情,平常没有一丝架子,也因此,段如许丝毫不怀疑她叫自己过来的动机。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侍应生才把衣服送过来,段如许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体温蒸干了,只不过有些皱,为了美观,他还是换上了新送来的衣服。 颜棠满脸歉意地站起身:“对不起段哥,这次是我不懂事,还影响了你的心情。” 段如许做不出来打笑脸人这种事,尤其颜棠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好,他更没办法对这个纯朴天真的女孩表示过多苛责。 他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句下次小心。 他刚说完这句话,颜棠看了眼时间,仍旧是抱歉着:“这次耽搁你这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下次再约吧。” 段如许一顿,同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颜棠一开始说的明明是可以等他到晚上六点,但现在时间还早,他从进这个包厢开始对方就没看过手机,怎么会突然有事? 他突然怀疑自己对面前这个女人一开始的判断是错误的了,就好像他一开始对温越泽那样。 他盯着颜棠看了好久,直到后者心里发毛,声音带了哭腔:“段哥,我……” “好。”段如许收回目光,他拿上自己换下的衣服,笑道,“我送你出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颜棠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他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失败了。段如许跟颜棠下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了温越泽。 他穿着一身工整的黑色西装,旁边跟着几个人,段如许看见他的时候,温越泽正一边往下面走,一边侧过头跟旁边的人说话。 然后他突然如有所感一般抬起头,刚好跟段如许的目光撞上。 温越泽跟人说话的动作一顿,然后加快脚步,走到段如许身前:“你怎么在这?” 第七章 把衣服脱了 很抱歉,本章节内容已被锁,请等待作者申请解锁后返回阅读~ 第八章 温越泽到底是温越泽,他最后还是没能像段如许低头认错。 不过大概是心存愧疚,他也没再为难段如许,只是借口自己有事,又要出去一趟。 任是段如许忍耐力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温总,您平白无故羞辱我一番,最起码也要让我知道缘由吧?” 说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被包养的情人,只是因为前几天跟金主温存的假象,竟然也敢出声质问? 不过想是这么想,段如许撑在沙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温越泽,丝毫没有要把那句质问收回去的意思。 提起这个,温越泽又有了要躁动的先兆。不过这回他强行忍着,才没有让这怒气波及到段如许:“你做的好事,你不知道?” 段如许觉得有些好笑,这话说得,好像被温越泽无故羞辱,还是他的错一样。 他寒着声音:“温总还是跟我说一下比较好,毕竟现在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万一以后再犯,只会让两个人脸上都不好看。” 温越泽知道段如许说的有道理,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圈在自己身边,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而不是想跟人争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看到几张不明真相的照片和几句空穴来风的话,自己的理智就会被迅速淹没。 又或者原因很简单,只因为这个人是段如许。 他并不是一个会让外力因素轻易影响自己判断的人,但是段如许…… 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牵引到自己情绪的人了。 温越泽沉默良久,才说:“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照片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你自己去看看吧。” 不是普通的恋情帖,里面说了更过分的话,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失控。 温越泽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或许是因为误会了段如许,又或者是因为想起那篇帖子的内容,于是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仍然觉得心里一片烦躁。 而段如许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了温越泽生气的原因。 根本不需要他特意去找,段如许一上v博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他在热搜榜上最前面的一次。 一共是三张图,第一张是他进颜棠定的包厢,第二张是他跟颜棠一起从包厢里走出来,两个人挨得极近,颜棠的手似乎还挂在他的手臂上――连段如许都忍不住要为这个摄影师高超的拍照技术喝彩,因为他跟颜棠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根本没碰到一起。 最后一张图,则是他唇角的特写――他进去的时候,唇角还是正常的样子,出来的时候却已经红肿,稍微有点想象力的都能猜出来两个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尤其段如许出来的时候还换了一身衣服。 尽管段如许知道,他嘴之所以变成了那个样子,只是因为颜棠点的菜都是辣的。 他心里既气又有些哭笑不得,为对方为了拉踩他的低劣手段,也为了不知道是否参与其中的颜棠。 他跟颜棠不熟,但一直对她很有好感,如果这件事颜棠也参与其中,那只能说是他看错人了。 并且现在看来,这个概率还很大。 段如许黑沉着脸,把那三张图配的文案粗略过了一遍,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之前跟颜棠合作的那部剧――《锦绣》。 一般来说,一部大火的爱情剧必然会带出一大片磕cp的受众,而且这个时候两个正主也会积极发糖互cue,不仅满足粉丝的愿望,也能给自己升热度。 但段如许因为自己的原因,演完《锦绣》以后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内,因为少了一个人,哪怕颜棠时不时接粉丝的梗,一些为爱产糖的粉丝也不能体会到磕cp的真正快乐。 本来这个时候cp粉已经渐渐沉寂下去,大家都觉得段如许跟颜棠只是合作关系了。结果突然曝出来两个人同处一室一个多小时,而且段如许还换了一身衣服,嘴唇也红肿不堪,算是将之前那句“他们只是合作关系”打脸到彻底。 事发到现在没几个小时,段如许的粉丝数量却已经涨了两百多万,并且还有要持续上升的趋势。 看着文案最后那句“果然大大方方是友情,遮遮掩掩是爱情”的时候,段如许嘴角抽了一下。 他不怎么上网,对很多梗都不知道,但那句话的意思太直白,他怎么也不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就感觉……那些粉丝挺有才能的。 这么一会子功夫超话已经建立起来了,段如许在里面逛了一会儿,正打算发帖澄清,突然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还是颜棠的。 段如许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话筒那边传来女人哭啼的声音:“段哥……” 段如许最听不得别人哭,如果是平常他心情好或许还愿意哄哄,但现在v博上的消息极有可能是颜棠放出去的,他光想着怎么处理这件事就觉得脑仁疼,何况还要他去哄颜棠?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 或许是没想到段如许会那么直白,颜棠愣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地:“段……段哥,我……”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段如许却明白过来,语气不自觉加重:“想清楚再说,颜棠,我不想误会你。” 他说的是实话,他之前对颜棠印象一直很好,如果误会了她,会很容易伤害到这个农村来的纯真热情的姑娘。 段如许不太希望这件事是她做的孽还是那句话,两个人虽然不熟,但颜棠给人的感觉率真热情,他不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如果说颜棠一开始是强忍着慌张不让自己哭出来,那么现在,她就是真的忍不住了。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大哭的声音,颜棠粗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的:“段哥……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是……可是他们说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我们办法了段哥,呜……” 段如许皱着眉,艰难地从她听不清字的话里找到关键词:“他们是谁?” “是我的经纪人……还有老板。段哥,我……”她说到这里,似乎实在有些喘不上气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你知道我的,我家里那个情况,我需要钱、需要出名……我实在没有……没办法了段哥……” 段如许沉默了一会儿,他跟颜棠虽然不熟,但好歹是一个剧组的。他曾经从别人那里听说过颜棠的家庭,也对她家的情况有点了解。 如果说为什么他一直不希望颜棠参与到热搜的那件事中,其实有一个很矫情的原因――同病相怜。 段如许从小是外婆养大的,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也没见过自己早逝的外公。别人的童年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换着照看,生怕磕着碰着了,但段如许自小到大所有关于亲人的了解中,只缘有一个外婆。 他被外婆拉扯着长大,后来好不容易大学要毕业了,可以工作报答外婆,可是外婆突然说要来学校看看他,路上出了一场车祸,自此再也没有醒过。 这些年来为了外婆的病,段如许自认为忍受了不少磨难,他以为自己是不幸的,但遇到颜棠以后,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颜棠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有外公外婆,甚至还有一个在上小学的弟弟,按理说这是别人都羡慕的生活才对,可是…… 可是,颜棠的父母在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中高位截肢,她爷爷患有老年痴呆,奶奶患有心脏病,外公瘫痪在床,而外婆患有乳腺癌,目前正在县城的小诊所接受治疗。 她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弟弟,偌大一个家,七八个人的命运,全扛在了她一个人肩上。 但她在跟人相处的时候又经常带笑,热情且天真,丝毫看不出一点苦命人的影子。 段如许喜欢她身上那股纯真和冲劲,也心疼她这么小就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一直尊敬每一个敢于同命运做拼搏的人,甚至有时候会因为跟颜棠有合作感到荣幸。 想起颜棠的遭遇,段如许软化了态度。其实他能理解颜棠的选择跟做法,毕竟他们这样的人,想要来钱快,只能拼热度。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跟音悦解了约,又跟温越泽签了合同,他也会选择炒cp,毕竟那是目前来说提高热度的最好方法。 那边颜棠还在哭,她没听见段如许的回应,以为他还在生气,颤抖着声音说:“要是……要是你实在不喜欢,我跟经纪人说,我不要热度了。我对不起你……段哥……对不起……” 段如许又想起上午在会所的时候,颜棠也一再跟他道过歉,不过当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衣服,现在想来却是别有深意。 段如许听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女人。他终于肯出声安慰人:“别哭了,我没事。” 他知道颜棠这样的人最怕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来,不经由自己的同意就炒热度这件事恐怕已经违背她的良心,如果自己真的生气了,指不定她还要怎么自责。 “真的吗?”颜棠抽抽搭搭的,她的哭声沉寂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没绷住又放出来了,“那那条热搜……” “先这么放着吧,到发澄清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段如许一阵头疼,他不是不愿意帮颜棠,只不过现在他自己都还身不由己,就算他有那份心,只怕温越泽也不会答应。 想到摔门而去的温越泽,段如许不自在地揉了揉头发,看来上午被那样对待了,晚上等人回来的时候,还需要自己去哄他。 第九章 段如许的算盘打空了,因为当天晚上直到深夜,温越泽也没回来。 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段如许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烦躁。 按理来说他惹了金主不快,金主想要给他一个教训而去找别人是正常的,段如许知道温越泽或许去找了别人,这正是他一开始想要的,这会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失落。 又或者是因为,好歹他几年前跟温越泽在一起过,他自知还算了解对方,温越泽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不多时他又自嘲一笑,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事,他凭什么觉得温越泽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段如许盯着温越泽的聊天页面纠结了很久,才发过去消息:【我知道热搜的那件事了】 对面很快回消息过来:【别怕,已经快解决好了】 段如许一愣,什么叫“快解决好了”?所以说温越泽今天急匆匆地出去并不是为了见别的什么人,而是去帮他处理事情的?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可能,积在段如许胸中近一个小时的郁气自行消散了。 段如许都不太好意思把自己原来的想法说出来了,但一想到颜棠的处境,他还是打字过去:【我不想撤热搜】 这次温越泽没回,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段如许飞快接起,他耳朵还没贴在听筒上,温越泽明显压抑着怒气的阴沉声音已经传进他耳朵里:“你什么意思?” 光听声音段如许就有些怂了,但他还是稳住自己的心态,平静地回答:“字面意思,不过肯定还是要征求温总的意思,您不发话,我肯定不敢擅自行动。”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温越泽的声音段如许就忍不住想跟他呛声,而刚才那句“温总”一说出口,段如许立马想起上午自己是怎么被电话那头的人羞辱的,顿时心里那点感动也烟消云散。 凭什么呢?段如许心想,本来就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要他一再低头? 那边沉默了许久:“给我一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需要钱,需要热度。” 段如许没有把颜棠的事说出来,事实上他也不打算那么做:那姑娘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但其实格外要强,他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家事。 “没有理由?”温越泽气极反笑,随后传过来的声音更阴冷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需要多少钱?一百万够不够?你需要多少热度?你觉得我捧不起来你吗?” 停了一下,他又犹如才想起什么,用极危险的声音轻声问:“还是说,你是真的对那个女人有什么想法?” 段如许一愣,他本能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出了危险。 他不知道温越泽现在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但以他对温越泽的了解,那个人最讨厌有人觊觎自己的东西――虽然说段如许不是一个物品,但好歹跟温越泽签了合同,硬要算的话,所有权确实在温越泽那里。 想到温越泽有可能会对颜棠下手,段如许及时开口:“我只不过是询问一下温总的意见,您不要太认真了。” 为了不让温越泽觉得自己很在意颜棠,段如许特意用了那种不正经的笑腔,毕竟如果他直接跟温越泽说“不要对她动手”,务必只会适得其反。 然而温越泽却没有半点想要跟他开玩笑的心思,他直截了当地拒绝:“热搜的事我来处理,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发博澄清,告诉所有人你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还没等段如许应下,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下,温越泽用轻微嘲讽的声音说:“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说,你现在是谁的人。” 这句话段如许装没听到,他应付温越泽的闲暇还抽出时间给颜棠发了消息,让她也立即发澄清帖。 温越泽也料想到段如许会是这个反应,毕竟现在他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会不愿意公开恋情是很正常的选择――何况他们连恋爱关系都不是。 但一想到刚才段如许说愿意跟那个女人炒cp,他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明明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但他依然感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起,将他脑子里的理智慢慢烧光蚕食。 他拿起刚才陈勋替凌哲送过来的资料看了一眼,翻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嘴角勾起兴味的笑。 温越泽叫住段如许要挂断电话的动作,轻声说:“你上回挑的那个剧本,下个月初就可以进组了,准备一下。” 段如许这边并没有接到通知,因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愣了一下:“好。” “那天我送你过去。” 离下个月也还有几天,段如许不知道温越泽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他怔了一下,没有反对温越泽的决定。 挂了电话以后,温越泽脸上的笑意瞬间被冰冷代替,他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一旁的陈勋:“我记得《暗潮春》那个剧本,是不是还缺一个女演员?” 陈勋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下个月就开始开拍了,演员应该是找齐了的。” “现在不齐了。”温越泽阴沉着脸吩咐,“把剧本给那个叫颜棠的女人送过去,签高价合同,一定要把人给我请过来。” ―― 挂了电话以后,段如许又立马给凌哲发了消息,在拿到跟温越泽所说一样的进组的时间的时候,还是忍住了没问为什么。 凌哲是给温越泽打工的,不是给他,很多事问了也只是自讨没趣。 他登上v博发了否认恋情的澄清,看到颜棠也把在会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 他知道温越泽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他有要对付颜棠的想法,那个弱小的姑娘将会毫无还手之力。 颜棠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因此哪怕段如许是被她伙同人一起骗了,也不忍心怪罪这个苦命的姑娘。 事情终于有了解决,段如许心里紧绷着的弦终于松散。他刚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休息,手机突然响起,下一刻,段如许在来电一栏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名字。 电话响了好多声他都没接,倒不是他不愿意接,只不过是这个名字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 冬至……他们该有九年没见了吧? 电话声断了又响起,段如许这才如梦初醒。他飞快接起电话,声音几乎是颤抖着:“喂?” “喂,是许哥吗?” 男人的声音仍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刻,段如许不禁一阵心悸,就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那段最张扬快乐的时候。 “是我。”段如许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但声音里还是难掩激动,“五年没联系了,小至,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那我跟你关系好嘛。”冬至仍像以前那样对他撒娇,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九年没见面、五年没联系的鸿沟,“许哥,我要回国了!” 段如许十分惊讶:“回国?” “是啊。”冬至洋洋得意,“回国治病。许哥,我现在就记得你了,你到时候可要来接我!” 段如许这下更惊讶了:“治病――你怎么了?” “就是出了点事,忘了出国这几年发生的事而已。”冬至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声音甚至透露出藏不住的喜悦,“诶对了,我一觉醒过来就有了个特好看的男朋友,等我回国介绍给你认识啊!” 他丝毫没有对段如许隐瞒自己的病情的意思,不过也是,毕竟是高中时期关系最好的朋友,尤其他现在记忆停留在了那时候,自然对段如许有一种习惯性的信任。 段如许却没有立刻回应他,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冬至以为他挂了电话,段如许才悠悠开口:“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如果他没记错,五年前他跟冬至断联,也是因为某个自称冬至男朋友的男人作祟。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当初那个人未必还缠着冬至,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一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二是当时二十出头的冬至都斗不过那个男人,更遑论如今只有十八岁的他。 冬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段如许是在为自己担心,仍旧是笑着:“你放心吧,我跟他从小认识的,父母年轻的时候关系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他这么说,段如许才放心了些。 他跟冬至叙了会儿旧,不多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因为离得远,段如许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猜出是中文,于是猜测那人应该是冬至的男友。 没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冬至不好意思的笑:“好了,我就跟你说了那么几句话他就吃醋了,那就等我回来再聊啊。” 段如许只能点头说好。 挂了电话,冬至立马发过来他的航班时间,正巧是他进组后第二天,段如许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 他发消息把顾虑跟冬至讲了一下,对方只是调侃了一句“许哥现在是大明星了”就没再多说,并没有为难段如许的意思。 之后的日子,段如许每天记台词背剧本,热搜风波自发了澄清以后他就没再上过网,不过看温越泽愈渐温柔的态度,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应该很得他心意。 日子一转,就到了进剧组的那天了。 第十章 这天是个难得的有太阳却不热的天气,段如许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会精力实在充沛。哪怕行李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第二天早上他仍然起得很早。 就好像学生时代的时候,放假久了想读书,上课的时候又想着放假。段如许心情愉悦,出了房间就看见比他起得更早的温越泽,怔了一下,立马问:“温总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自跟颜棠那件事以后,段如许面对温越泽的时候似乎还是跟以前一样,又或者说他的态度更为恭敬,且从不主动顶撞自己的金主,但对他的称呼也更加疏离客套。 温越泽心里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所以哪怕不舒服,也没有太计较。 毕竟他一开始的目的是让段如许一点点接受他,先前因为颜棠的事没忍住发了脾气、吓到段如许就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他把还放在灶台上温着的粥端到餐桌上,温柔得像一个完美的情人:“吃完饭我送你去剧组。” 段如许说好。 温越泽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居然神情极为认真地提醒他到了剧组以后要跟人保持距离,不该接触的别接触。这让段如许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被人想成了小孩子。 吃完饭,温越泽把段如许送到了剧组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段如许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颜棠?”他有些不可置信,复又看了看温越泽。 只见对方偏过头,故意不看他们这边,但向下抿起的唇角已经透露出他烦躁的情绪。 颜棠也一脸讶异:“段哥?你怎么在这?” “来工作的――你也是?” “是啊。” 段如许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他们这次拍摄的地点不是横店那种大地方,只是一个还保留着上世纪民国时期风格建筑的小镇,在他们之前没给别的剧组用过,更不可能一下出现两个剧组同时使用。 唯一的解释就是……颜棠也参演了《暗潮春》。 而且看温越泽的样子,他不仅知道这件事,恐怕连颜棠能接到这个剧本,也是他精心安排的。 就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段如许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在炎炎烈日下聊天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选择,段如许告别温越泽,提着行李就要上去剧组安排的酒店。 临走前,温越泽还不忘嘱咐:“别忘了在家里的时候答应我的话。” 段如许自然记得他说的不要跟不该接触的人有接触,无奈答应后看到颜棠投过来的新奇目光,笑道:“是你想的那样。” 颜棠恍然大悟:“我就说他那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原来是吃醋了!” 段如许一愣,时隔五年,他没想过“吃醋”这个词竟然还能用在他跟温越泽身上,一时有些感慨。 他笑了一下:“先上去放东西吧,一会儿还有会。” 颜棠欣然点头。 所谓的会,其实就是开机仪式。大概每个剧组在拍摄开始之前都会有这么一个步骤,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封建迷信的年代了,但烧香这些过程还是免不了的。 两人放了东西,段如许照着导演发过来的地址,找到小镇一个祭天用的祭坛。 他们不是来的最晚的,所以也没有受到多大关注。 倒是陈导把他拉到一边,向他介绍另一个主演:“这是向晚林,你这次的搭档,你应该认识。” 段如许当然认识。向晚林是时局手下的艺人,几年前就凭借一部热剧红透半边天,去年更是将“最佳男演员”和“金马影帝”两个大奖双双斩杀,估计现在没谁不认识他。 他乖顺地伸出右手:“向哥。” 不过显然向晚林对段如许的印象没有段如许对他的好,他只是瞥了一眼段如许伸出来的手,并没有什么表示,直到陈导看出端倪出来救了个场,他才勉为其难地把手搭在段如许的上面。 一触即分。 段如许毫不在意,他一点也不关心别人对他的态度,在这个圈子混久了,见过平常笑面迎人背后插刀子的,也见过素来表现得生人勿近却雪中送炭的,这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张脸能做出八副样子,他也并不愿意去猜。 陈导干咳了两声:“小向对你有些误会,你不要多想。” 段如许笑了笑,没说话。 比起向晚林的冷淡态度,陈导第一回 见面就热情过剩的表现更让他感兴趣。毕竟这位陈导在圈子里也是个大人物,这点从他刚才直呼向晚林“小向”就看得出来,又何必要担心自己的情绪? 不过这话他很识趣地没有问出来,只是摇了摇头:“您放心吧,我怎么敢生向哥的气?” 他这姿态实在谦卑,陈营原本还担心这位会因为温越泽的关系在他们组里横行霸道,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陈营对段如许终于有了些真切的好感。 向晚林却没有被他取悦到,他冷哼一声,扔下一句“巧言令色”就离开了,徒留两个人在原地尴尬。 陈营看着向晚林的背影,还在试图帮他给段如许维护形象:“小向他……” 还没等他想出来对向晚林的形容词,段如许倏地笑了,他的笑仍旧温和,没有半点因为向晚林的态度就恼怒的样子:“陈导,您知不知道,向哥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 陈营犹豫了一会儿,没说话。 段如许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个知道内情的,恳求道:“陈导,毕竟未来我跟向哥是要合作几个月的,如果他一直这个态度,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他这话情真意切,陈营对段如许的心疼又提高了一个层次的同时更觉得向晚林不懂事,叹了口气才说:“小向这孩子平时人还不错,只不过很不喜欢走后台的人,你这回试镜都没有就直接定了角色,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段如许了然,这么看来向晚林对他的恨意确实情有可原。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个圈子本就这样,有背景的拼背景,没背景的拼运气,他不可能因为向晚林的原则断了自己的财路,何况圈子里像他这样的大有人在,如果他因为这个原因罢演才会遭人记恨,他没必要去惹一身腥。 没一会儿人来齐了,开机仪式启动,段如许作为主演也在祭坛里插了三根香,颜棠凑到他身边,笑着说:“我想起《锦绣》开机那天了。” 段如许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虽然并不怨恨颜棠利用自己,但是对这个姑娘自己还能这么坦然地过来搭话这件事还是十分惊讶的。以那天颜棠在电话里哭的那个劲头,段如许在早上碰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未来的几个月她都会避着自己。 现在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开机仪式一结束,段如许就去向陈营请了个假。 陈营一开始还有些为难,不过一听说他是去接很多年没见过的朋友的时候又夸他重感情。 好在由于向晚林的角色需要,他会有一个星期射击培训,这期间剧组都不会有正式的拍摄,所以就算段如许不在也没关系。 这个假就这么批了。 从陈营房间出来的时候,段如许撞见了等在外面的向晚林,他应该是一不小心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内容,于是看着段如许的眼睛里都带着傲慢与嘲讽。 段如许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 他原本是不屑于解释的,但一想到两个人未来还要合作这么长时间,如果向晚林一直对自己抱有偏见拍摄会很难顺利进行下去,于是主动提出两个人谈一谈。 其实就是想要和解。 不过很显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了,向晚林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他,半嘲道:“我不觉得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段如许有些哭笑不得,或者说向晚林不愧是时局的人,自己跟他老板重逢后说的这句拒绝,竟然以这种方式还了回来。 段如许道:“就算是为了对得起片酬,我觉得我们很有谈一谈的必要。” 向晚林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也配跟我谈片酬?” 他这分明是油盐不进了,段如许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空降剧组的事,不过这件事我实在冤枉,连陈导都说是误会了,您就不想听听解释?” 向晚林嗤笑:“你以为我会信?” 段如许一顿,在此之前,他都是真心实意想跟向晚林谈一谈,所以对对方的称呼一直都是敬辞。 谁想到对方只认死理,光凭一条“走后门”就给他判了死刑,连句解释都听不得。 段如许表示,我虽然是走后门的,但这件事,我确实很冤枉。 当初在音悦的时候江羽明里暗里暗示过他多少回,都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现在走上了他以前十分不齿的道路,他也很无奈的好吗! 要不是温越泽独断专行,导致自己不听他的就要被迫害,他肯定会反抗的好吗!! 不过想归想,这些话向晚林听不进去,他也就不愿意多说。 段如许声音变得冷淡:“那你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正义的使者?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大家都是二三十岁的人了,别这么天真了好吗。” 第十一章 他上一秒还以温和示人,下一刻却瞬间冷了脸色,情绪变化之快,哪怕向晚林在娱乐圈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段如许道:“作为一个演员,不把情绪代入戏里面是最基础的,我一直以为前辈长我很多经验,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向晚林的脸色很不好看,所谓“以为”,意思就是自己跟段如许的认为的背道相驰,他就是个会犯低级错误的人。 他不怒反笑:“这话你还是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再跟我说吧,至少现在我还没出什么问题,而你空降剧组,还没开始拍摄就累了,我倒是很期待你后面的表现。” 段如许无谓耸肩,他不会像小学生那样对向晚林说诸如“走着瞧”这样的话,反正固有印象已经形成,他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段如许并不觉得自己是勇者,但他也没觉得自己矮了向晚林一截。 他回了一句“我也是”就淡然离开了,反倒是向晚林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 这个人好像……跟小维说的不一样? 另一边,段如许回房间洗了个澡。 电话自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就响个不停,段如许漫不经心地抓揉着头上的帕子,走过去瞟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江羽。 段如许一刻也不等,他接起电话顺着坐在椅子上:“江哥。” 江羽的声音听着比上回消沉了很多,他一开始甚至差点没发出声音来,咳了几声才有回应:“小许。” 段如许便有些担心:“江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感冒而已。”江羽听上去没对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你有时间吗,出来吃个饭?” 段如许有些为难:“我刚进组,已经请了一次假了,恐怕很难短时间内请第二次。”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剧组里都是温越泽的人,如果知道他是去见江羽的,陈营那边也不一定肯给他放假。 毕竟他是主演,段如许来之前就把剧本和拍摄计划摸透了,每天都有他的戏份,请一次假就不知道要耗多少钱,他也不忍让自己拖累剧组的进度。 江羽似乎也猜到段如许会拒绝,他没问段如许请的第一次假是为了什么,只是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说:“我大哥要从国外回来了,他一直觉得我经营音悦是在不务正业,这次他回来,我可能会离开A市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江羽眼神沉了沉。 他大哥江乱章是个完全不同于他的男人。 同为江家人,江羽因为性格原因,他的行事作风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够决断;而江乱章一贯雷厉风行,他最见不得江羽优柔寡断的性子,这回回来,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督促他。 首先江家家大业大,其下各产业都有涉足,而当初江羽一意孤行创办了音悦,非要在娱乐圈这种混乱的圈子里搅和一脚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可是江羽是被惯大的,江父江母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应允了他的决定。 如今江乱章一回来,肯定是要治一治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弟弟的。 段如许也知道江乱章回来意味着什么。他虽然没见过江羽的大哥,但是也曾在江羽口中听说过。 那是个极度自律优秀的男人,段如许看过照片,绝不比圈子里任何一位当红要差。只可惜好看归好看,据江羽描述,江乱章一年到头都不见笑一次,为人严肃认真,一点意思也没有。 于是段如许还没见过人,就已经深深感觉到了他的可怕,毕竟那可是连天地不怕的江羽自称“家里唯一能治我的人”的家伙。 由此可见,江羽话里的“离开A市一段时间”,可能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了。 他一时犹豫,想了一下去找陈营批第二个假的成功概率有多大。 只要不让温越泽知道是江羽……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许,我很幸运遇见了你。” 段如许有些尴尬,虽然他知道江羽对他的心思,但这么多年江羽默许他装傻,于是他也装得不亦乐乎。而现在江羽把话放在明面上来,他干脆是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怜段如许一向自认巧舌如簧,却没想到某一天沉默在了江羽带着善意的话里。 没听到回应,江羽也不在意。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顿感轻松很多,笑着补充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所以这些年都没强求,不过我们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再让你装傻,我岂不是很亏?” 段如许笑笑,没说话。 话到这里,两个人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是还在音悦的时候,段如许或许会调侃他一下,或者谈一谈音悦的新人。 可惜他已经离开了音悦,时过境迁之中很多事情看上去还跟以前一样,却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 江羽跟他说了句“再见”,然后以一种再也不会见的决然挂了电话。 段如许只觉得十分感慨。 但他也没想到,世事弄人这样的词,有一天也会应验在他身上。 老天爷大概是十分善于玩弄人的。 第二天一大早,段如许戴着口罩和帽子打车去了国际机场,刚下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疑惑声音:“小许?” 段如许回过头,果然看见了昨天才通过电话的江羽。 “江哥?”段如许惊喜发问,“你怎么在这?” 他问完才想起昨天江羽说过江乱章今天回国,想来今天自己能在这遇见他,还是托了江乱章的福。 江羽果然说自己是来接江乱章的,顿了一下,又问:“你呢?小许,你昨天可是说你刚进组请不了假的。” 他说是这么说,话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段如许更不可能对江羽撒谎,于是告诉他自己是来接多年没见的朋友的。 江羽听说后表现得颇为伤心,半开玩笑地说:“果然我们小许是个重感情的人,认识更久的朋友才更重要。” 段如许汗颜:“江哥……” “好了,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江羽拍了拍他的肩,“不说这个了,新剧组还习惯吗?” 段如许犹豫了一下,隐瞒了向晚林对自己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从前就麻烦江羽很多,现在又怎么好意思让对方多为自己担心? 好在江羽没看出端倪,两个人就着以前段如许还在音悦的时候发生的事又聊了一会儿,不多时,广播传来航班落地的通知,段如许以要接人跟江羽告别,江羽忍不住笑:“这么巧,我大哥也是这个航班的。” 更巧的还在后面。当冬至那张长开了的娃娃脸出现在段如许的视野内,江羽喊旁边挽着冬至手、拖着行李的人“大哥”的时候,段如许浑身一震,如遭雷劈。 他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羽走到两人面前,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他认错了,那个人只是跟冬至长得像,并不一定就是冬至。 男大十八变嘛。 他的侥幸从“江羽喊的不是冬至旁边那个人”变成了“那人不是冬至”,然而当他拨通冬至电话号码,不远处那个跟冬至有七八成像的男人拿起手机附在耳边东张西望的时候,段如许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 他掐断电话,硬着头皮走到冬至面前,当着一脸疑惑的江羽给了冬至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 冬至看着面前这个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的男人,确认道:“……许哥?” 段如许点了点头,摘下口罩一角,等冬至确认过后立马戴了回去。 冬至激动极了,他热情地回拥段如许,身旁的江乱章不知道瞪了他多少遍都没看见。 最后还是江羽把段如许从冬至的魔爪之下解救下来,饶有兴味地笑着:“你说的朋友,居然是冬至?” 段如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到江哥你说的大哥居然是小至的……” 他顿了顿,看到江乱章黑沉的脸色,最后还是没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出来。 直到借乘江羽的车到为两人接风洗尘的餐厅,段如许还是没能消化今天发生的事。 先是在机场遇见了以为将会有几年不见的江羽,后又发现高中好友的男友竟然是江羽口中那个严肃独断的大哥。 实在是很难让人不震惊。 原本江羽是打算接了大哥和“小嫂子”就回家的,这会因为多了个段如许,又不可能把段如许带回自己家,所以临时订了个餐厅。 由于餐厅是临时定的,没有包厢,所以他们只能在外面吃。 好在这家餐厅也是会员制,不怕有人混进来,于是段如许也敢把口罩和帽子摘了。 完整看到段如许的脸的时候,冬至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不见,许哥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啊!” 江乱章默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没说话。 段如许笑着看回去:“小至也比以前可爱很多。” 冬至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老小孩:“一觉醒来老了九岁啊我,亏死了。” 段如许笑了笑,没说话。 这顿饭的氛围轻松热闹,大多时候都是段如许跟冬至说话,江羽和江乱章只在必要的时候开一下尊口,气氛倒也融洽。 当然,只有这兄弟俩知道他们的较量在另一个地方。 第十二章 吃完饭,段如许跟冬至道别。冬至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后面还是江羽看不过眼,提出要送段如许回去。 段如许原本是想拒绝的,结果抬头看见冬至晶莹得随时要掉下眼泪的眼睛,还是答应了。 他忘了,现在的冬至还只有十八岁,刚成年的小孩子宠宠怎么了? 于是段如许毅然决然上了“贼船”,到地方的时候从车上下来,还能透过车窗看见冬至不舍地向他挥手。 段如许抿唇一笑,转过头的下一秒,这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辆低调的黑色SUV旁边黑沉着脸正向这边走过来的,不是温越泽又是谁? 段如许脸色铁青,他不知道温越泽在那边多久了,但看他来势汹汹的态度,想必刚才自己从江羽车上下来那一幕他是看到了的。 他们去吃饭的时候江乱章坐的是副驾驶,但送他过来的这一趟,江乱章却怎么说也要跟冬至挤在后座。而段如许本着“我是灯泡但我不发亮”的精神,主动坐到了前面。 也就是说,温越泽应该是看到了自己从江羽的副驾驶上出来的。 他面容稍有尴尬,一边往前走一边思考自己装看不见温越泽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温越泽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也不说话,就是停在段如许面前挡人道路。如果忽略了他抿着往下的唇角,段如许都要以为他没有心情不好。 “去哪里了?” “您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段如许先败下阵来,答道:“去接了一个朋友。” 话一说完,段如许立即感觉到周身的气压降了几个度。 温越泽顾忌着他现在身份敏感,哪怕心里名为暴虐的猛兽将要失控,也耐着性子将其逼了回去。 他抓着段如许的手腕,沉着脸一话不发地把人拖进他们住的酒店一楼的某个工具间,然后将门反锁,把人抵到门前,也没做什么,只是自上而下死死盯着段如许的眼睛。 他眼睛发红,段如许生怕他什么时候暴走,不敢忤逆他,也不敢提醒他自己被捏得发疼的手。 他可还记得自己上回跟温越泽对着干得到了怎样一个结果。 他回望了一会儿,终究没敢继续挑衅温越泽眼底如有实质的侵略,偏头将那视线躲了过去。 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温越泽,他捏着段如许的下巴强制人把头转过来,声音沙哑:“你躲什么?” 段如许于是又直直地看回去,冷笑着:“我怎么敢躲。” 这人总是这样,面对别人的时候总也是笑着的,好像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不好的地方;但是一遇上他,就立马成了一只浑身竖刺的小刺猬,像是他不知道疼一样。 就比如刚才,他眼睁睁看着段如许笑容明媚地从江羽车上下来,但是那双眼睛一看到自己就变得戒备冷漠,仿佛他就不该跟那些温情扯上半点关系。 温越泽眸色更深,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面前人的脸颊,段如许没躲,却在皮肤触碰到的时候颤抖了一下。 温越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说你去接一个朋友,那个人是江羽?” “不是。”段如许收紧了微微出汗的手,不明显地侧过身,呈现出一个防御的姿态,“跟江……跟他是刚好碰到的,就顺便一起了。” 温越泽怀疑地看着他,很明显不相信段如许说的话。 段如许也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一下:“反正我已经把实话说出来了,您要是不信,下回别问就好了。” 反正他们两个早就过了坦诚相待的阶段了,所以温越泽不信也没什么。 这是应该的。 段如许一遍遍在心里说服自己,那点难受也随之淡了些。他想起两个人五年前闹的矛盾,想起江羽总挂在嘴边的话,想,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没什么放不下的。 温越泽以前是对他很好,他们两人也都曾像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如胶似漆地好过,只不过那些好都停留在了五年前,也只能存在于五年前。 从那个自称温越泽“未婚妻”的女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注定没可能了。 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段如许眼中的光芒一点点褪下,他身上神采全失,只一双死寂的眼睛看着温越泽的,像等待着决裁者的宣判。 温越泽却说:“我信你说的。” 只这一句,段如许眼里失去的那些神采就又回来了。 他惊异地看着居然能说出相信他的温越泽,后者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过头,不让他看。 “我该怎么办呢?”他小心翼翼地把段如许环在怀里,两颈相交,他的下巴委屈地贴在段如许的肩上:“阿许,我这次是来找你和解的。” 段如许身子一僵,他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温越泽也感觉到了怀里的人在听到软话以后的微妙变化,他心念一动,突然就有了点别的想法。 他忘了,段如许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是真的。”温越泽抱着人的力气又大了些,他的脸埋在段如许肩颈上,像个难得向心上人撒娇的执拗少年,声音也闷闷的,“我气你五年前不听我解释,气你跟着江羽跑了,气你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消失。我原本找到你是为了报复你,可是我又总是舍不得。” 这个把全部力气都倚在自己身上对自己说好话的温越泽终于有了点从前在大学校园里的样子。段如许怔然发呆,他的手悬空已久,终于还是落在了温越泽背上。 感觉到透过衣服传来的那人掌心里的热度,温越泽心里那口气终于消散。 果然,时间没有改变段如许,他从前就是吃软不吃硬,现在更是。自己先前没摸准段如许的态度,一心只想着他跟江羽那些事,才会用错了方法。 温越泽盯着近在咫尺的柔软的耳垂,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一下,又很快移开目光。 还没到那个时候。 林之玥很快就回国了,他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阻止那个女人回国的步伐。如果到时候那个女人追到段如许面前,不知道他的阿许会不会离开他。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先把人稳住。 温越泽还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段如许却一把掰过他的两肩,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我虽然理解你,却不认同你。温越泽,五年前的事,就没必要拿到五年后来说了。” 温越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明明段如许上一刻还很温柔,为什么下一秒就能不停歇地用话刺他?他莫名就想起他母亲以前爱看的川剧,那些人手一抖一个转身就能换一张脸谱,十分神奇。 段如许也是学变脸的?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就是他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纵然温越泽满腔怒火,但一想到此行目的,他又强压下躁动的情绪,学着他还跟段如许在一起时的说话方式:“为什么?” 这三个字干净利落毫不拖沓,但就是让人觉得隐隐带点委屈。温越泽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关键时候能有这样的发挥,实在不能不夸一句好苗子。 段如许顿了一下:“不为什么,我们不合适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人立即暴起。如果用动漫把这副场景画下来,温越泽的身后一定会有一团正燃烧的火焰。他居高临下地用地理位置和身高优势压制着段如许,刚才展露出的温柔悉数破灭,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段如许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想要往后退,却退无可退,只能等待温越泽的理智被燃烧蚕食,或者他自己清醒过来。 但他能等到的注定只能是第一种结果。 温越泽高大的身影从上覆下,段如许已经能感觉到狂风暴雨将要来临,他看着红着眼、整个人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心头突然涌上无力的认命感。 下一秒,温越泽在段如许唇边轻啄一口,而后卸了力一般,整个人瘫软在段如许身上。 他的声音极细极轻:“你不能这样说。” 段如许心不设防,这样委屈的温越泽他已经许久未见过,尤其自重逢以后两人都是争吵多过平和相处,于是这样带着大学生乖巧和仿佛刚从爱人那里受过伤的模样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他心防决堤,滔天洪水冲垮了他本就没积攒多少的恨意,于是看着眼前这个前不久还信誓旦旦说合约到期就再没关系的人,他又忍不住心软了。 段如许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尤其这个人是温越泽,这个他用了五年都没能真正从心底剔除的男人。 段如许于是又说:“我再想想。” 温越泽一喜,他当然知道段如许这句轻描淡写的“我再想想”意味着什么。 他少有地露出天真的表情:“真的吗?” “只是想想。”段如许终于把自己从温越泽的桎梏里解救出来,他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严肃认真,“我们现在的关系太复杂了,温越泽,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温越泽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目前段如许能做出让步,就已经是他今天来这一趟获得的最大收获了。 自己不能牵制林之玥太久,那个女人最长还有半年就回回国,如果他到那时候还没能稳住段如许…… 他知道,这个平时看上去十分好说话的男人,一定会离开自己的。 第十三章 虽然向晚林人情世故方面处理不算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个演员,他的专业素养还是没话说的。 陈营原定计划是给他一个星期时间练习射击,技术方面倒没什么太大要求,主要是培养气质,看起来像一个从小玩枪的世族少爷就可以了。 谁知道向晚林上手极快,仅用三天就完成了一个星期的任务。 陈营高兴之余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他自己却没有休息半天,而是重新制定了一下拍摄计划。 《暗潮春》是一部民国题材的剧本,也是圈子里近几年兴起的双男主题材:两个男主角在一所国民党政府投办的军校里相识相知相爱,度过短暂而幸福的一年后,新军攻入上海,男一因为家族原因不得不避入台湾,他找到男二,希望对方能跟自己一起走,却发现男二原来也是来要他命的。 不过不是为了革命,而是为了报仇。 男一所在的家族是上海滩的某个实力浑厚的财阀世家,因此从小被娇惯着养大。他从小看着一个个身份低微的社会底层人在父母手下求生存,也见惯了父亲的朋友稍有不顺心便拿枪指着手下人的脑袋,所以对生命的概念极其淡泊,也并不尊重。 从小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顽劣不堪、冷血冷情的性格。 又或者跟环境无关,他仿佛天生就缺少感情这一根线,不能理解正常人的哀喜情绪,也没办法对那些事做到感同身受,更多的时候,他甚至以玩弄人命为乐趣。 这也埋下了他跟男二注定悲剧的种子。 小少爷生来情感淡泊,后天环境更是让他把人命看得比草芥更轻。在上海滩还是容家一手遮天的那段时间,男一喜欢玩一种游戏,那游戏没有名字,但却赋予男一至高无上的权利,让他得以像封建时代的皇帝一样横行。 他像至高无上的发号施令者,随意差遣其他家族给他送来的“玩伴”,让他们去自己刚经过的街上随便找一户人家,将其灭门,事后再假惺惺地叹息几声,让父母的手下将这些事“解决”。 没错,在男一和男二还素不相识的日子里,他曾用这个游戏毁了男二全家。 而男二早早调查到杀害父母兄弟的凶手,初遇男一虽是意外,但过后每一次接触都是蓄谋已久的试探。 直到最后他把真心赔进去,在杀了男一为家人报仇以后,又自裁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也说不清是在给谁殉葬。 是终于敢去见家人了,还是忍受不住世间的孤独,要去陪爱的人? 颜棠把剧本梳理了一遍,大约摸清楚故事脉络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太可怜了吧,段哥,我现在已经开始对向影帝没什么好感了。” 段如许忍不住失笑:“向前辈只是把容彦这个角色演绎出来,你讨厌他干什么?” 容彦就是剧本里男一的名字。 “可这段时间他就是容彦了啊!”颜棠一想起本子里的戏就有些来气,她跟段如许直直对视,神色认真,“段哥,你这辈子都别原谅他了,结尾那里居然还要陪他死,凭什么啊?” 段如许无奈扶额:“不是我,是阿宁的选择。” 阿宁是段如许在剧中饰演的角色,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整部剧里只有容彦为显亲近整日整日“阿宁”地叫着,所以哪怕段如许已经粗略地把自己的戏过了一遍,还是不知道男二的名字。 但也很符合那个时代的特性,毕竟民国时期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惨死在军阀手下,谁又知道谁叫什么呢? 他不知想起什么,眼睛突然偏向窗外,眼神对焦也渐渐涣散:“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家人没了,爱人也没了,在这个世界上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颜棠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可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真可惜啊。” 段如许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经历了无数噩运以后仍然乐观活泼积极向上的颜棠,自己遇到过的苦难跟她的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小姑娘都还坚持着,他又有什么可矫情的? 段如许笑笑:“你说得对。” ―― 段如许跟向晚林的第一段戏不是他们初遇那段,而是后期男一过生日、他邀请男二来到自己家里,两个人正式确认关系的那段。 按理说这段戏份不该提到前面,至少不该这么前面:容彦与阿宁一个是情到深处,另一个是本来就带着其他目的,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前面自然需要感情的铺垫。 可现在段如许跟向晚林都还没有入戏,甚至向晚林连跟段如许普通地和平相处都很难做到,段如许没办法想象他跟向晚林的第一场戏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他也去问过陈营,谁知道后者答非所问地反问他:“你觉得事业跟感情哪一项更重要?” 段如许满腹疑云,但还是说:“当然是事业。” 何况他哪来的感情? 陈营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就知道小段你将来大有前途。” 段如许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重事业跟“大有前途”有什么关系:“那为什么您一定要先导这出戏?” 陈营说:“这出戏是整部剧里尺度最大的一出――当然也没多大尺度,所谓‘最大’也只是通过比较后得出的结果。小段哪,这出戏要是不放在前面,后面可就没办法演了。” “为什么?” “温总前两天给我发了消息,说不能让你有感情戏――可你也知道,你身为主演之一,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戏?” 段如许顿了一下,诚如陈营所说,这部剧本来就没多大尺度,他所谓的“最大尺度”也只不过是几个亲密一点的姿势,以及在阿宁答应跟着容彦以后,后者情窦初开的一个深长的吻而已。 这个吻是个近景,借位、替身都派不上用场,只能他亲自上阵。 至于陈营所说的温越泽专门发消息过来禁止他演感情戏,这也是他的行事作风。 但段如许只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不可能全接那种没有感情的戏份,毕竟他也不全然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他也想要出名、想要热度,就不可能一点感情戏都不接――这听起来很可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就是内娱的现况。 何况一个吻戏而已,这是在圈子里司空见惯的事,段如许前几年也不是没接过,只不过对象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远景,所以并不如这次的戏这么激烈。 为了温越泽放弃未来的发展,这是不可能的,段如许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但以他现在跟向晚林的微妙关系,让他们二人立即把剧本的一个小高潮演了,听上去可行性也不是那么高。 段如许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脑子里乱得很,最后干脆什么都不想,切近了微信的小号随意看了一下。 一共有四条新消息,其中三条问他还接不接单,还有一条是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隔得不久,就在一个小时以前。 验证消息里只有两个字:张希。 段如许失笑,他这个号就像一个只管交易的神秘组织,来加他的人从不透露真实姓名,虽然他只要有心查查,并不难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尽管如此,他从来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说明了,这个张希还是头一个一上来就自曝身份的。 段如许点了同意以后,对方立马发消息过来:【听说你这里只要给钱什么都做?】 【不是】段如许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对自己有这样的印象,飞快打字过去:【我只是个卖歌词的】 他没有说谎,段如许自认为身无长技,但写写句子还行。所以当初开了这个小号,只是为了多挣点钱,好为外婆治病。 所谓卖词,就意味着他的作品不再属于他,无论是著作权还是署名权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听起来挺惨的,但来钱快,段如许只希望外婆能多陪自己几年,最好是能快点醒来。生活的艰难困苦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段如许没有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这个张希他也知道,是个最近刚火起来的流量,火则火矣,但如果他不能让粉丝从其他方面了解他,过段时间热度下去了,就永远只能是个流量。 这点段如许倒是跟他有点像。 只不过张希是个演员,并不是一个歌手,按理来说他不应该知道段如许的这个号才是。 哪怕段如许已经明说自己只是个卖歌词的,张希却全然不信:【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要beauty家的新代言】 段如许原本准备好的拒绝话停在他指尖,他很快换了个问题:【beauty家又要出去新代言了?】 beauty可是国际上化妆品行业的巨头之一,其影响力不可小觑,如果他家真的要请新的代言人,哪怕没有钱,也是其他人争破了头都想抢到的。 【对,只要你帮我搞定这个代言,我给你八百万】 段如许一惊,先不说beauty要选新代言人这个消息还没有放出来,以张希现在的咖位,就算真的拿到了这个代言,也不一定能拿到八百万这么多。 当然后续影响是持续的,张希如果拿到了这个代言,热度肯定有了,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以后公司给的资源也不会差。 他将会成为这个圈子里少数不属于时局跟音悦中任何一个却跻身一线的明星之一! 哪怕是这个头衔拿出去炒一炒,也是很有话题的。 段如许心知张希这是为了火起来把自己的一切都堵上了,他既佩服这个人的孤注一掷,也有些感慨他的异想天开。 就算beauty真的要选新的代言人,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能够左右的呢? 他冷静地打字过去:【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个代言,不应该找我,而是找公司跟那边接洽】 对面很快回消息过来,这次的内容让段如许震惊:【beauty那边已经把人内定了,是最近闹出来跟音悦解约又签了时局的段如许】 第十四章 段如许没想到他招揽生意得了个小道消息之余,这小道消息还跟他自己有关系。 beauty要跟他合作?找他代言?他这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搞笑吧! 段如许第一反应就是张希消息有误,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回复,对方又发消息过来:【据说是时局老板亲自给他谈下来的项目,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怎么跟他比得了背景?】 他这句话里的不服气丝毫不收敛,段如许听到别人对自己有意见也不气恼,只是仍不太确定地问了一遍:【你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 对面回了肯定的两个字:【当然】 段如许沉默片刻,在温越泽的心意和让人放心的钱财里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可以让段如许放弃这个代言,至于你能不能拿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另外,我该做的事做了,你那边无论能不能争取到这个名额,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当然】 段如许心情忐忑地把大号切回来,连剩下三个单子都没有心情去接。 他很想去问一问温越泽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件事,但转而一想,beauty那边连个消息都没放出来,如果他直接去质问温越泽,到最后不知道会变成谁质问谁。 他最终还是沉住了气。 另一边,陈营也在跟向晚林接洽。 不止是段如许不愿意一上来就演高潮部分,向晚林也无法想象自己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跟段如许同演一出亲热戏的样子。 没有针对的意思,要他跟任何一个还不熟悉的人跳过前面的铺垫部分饰演深情,这不是为难他是什么? 然而跟陈营反映多次无果,向晚林学不来端影帝架子,陈营更不是可以让他随便端架子的人,所以他只好屈服了。 好在陈营也不是要他们一天之内就找到状态,先前向晚林缩短练枪的那几天时间有了用处,陈营专门把这几天腾出来给他们升感情的。 ……只不过怎么看怎么古怪就是了。 段如许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仿佛天生感觉不到尴尬似的,还主动邀请向晚林到他们拍摄的这个小镇去逛逛。 向晚林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一想到未来几个月两个人都要在一起,甚至还要饰演爱人,就默默把那句拒绝咽了回去。 段如许还是一副敞开心扉的模样,他仿佛忘了那天跟向晚林的浅短争吵,以晚辈的姿态向向晚林问了几个问题,向晚林一一回答。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反倒是向晚林看着段如许若无其事的样子,沉不住气先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段如许疑惑偏头:“我不是一直在说吗?” 见向晚林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微笑道:“您问都不问,我要是匆忙解释,岂不是显得此地无银?” 向晚林把嘴里的那句否认咽回肚子里。段如许说得对,他还什么都没说自己都觉得他是心虚,如果段如许主动提起,他也只会觉得对方心虚。 于是他只是偏过头,对段如许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段如许却主动说:“不过您既然问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向晚林没出声,甚至没看段如许一眼,但却格外注意他说的话。 “您想的没错,我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 他第一句就是这样的话,向晚林忍不住皱了皱眉。所以段如许第一天跟自己说的“误会”,其实根本不是误会。 他就是靠着背景空降剧组、把小维挤走的。 向晚林的眼神更添漠然,他想起头一天晚上的时候,自己还在为段如许的那句“误会”纠结苦恼不已,结果还是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信了他的鬼话。 段如许又说:“可是向哥,在这个圈子里动用后台本就无可厚非,就好像在外面的时候,很多人会因为我们是时局的人就对我们多有照顾,难道您就没有受到过‘时局艺人’这个名字带来的优待吗?” 向晚林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还是说,您不是讨厌走后台的人,只是讨厌别人的后台比您的更硬呢?”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仿佛在报复向晚林这段时间的冷眼相待一样,此刻段如许也将自己情绪里的不满也悉数表达了出来。 而向晚林耳边还回荡着段如许那句“您不是讨厌走后台的人,只是讨厌别人的后台比您的更硬”。 真的是这样吗?向晚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他能签时局、能走到今天都是靠自己的努力,经纪人对他好是因为他有实力还上道,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帮助,他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光明磊落,都对得起自己的放手一搏。 可实际上,又有多少公司因为他是时局的人就对他网开一面、另眼相待呢? 诚然,签入时局是他自己的本事,可自进入时局以后,他确实享受着这个公司名称给自己带来的红利。 向晚林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他再次看向段如许的时候,眼里的情绪已经从不屑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探究。 段如许当然也知道他的想法。 他原本是不在意向晚林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可还是那句话,未来几个月他们都要在一起,还要扮演貌合的爱人,如果向晚林一直对他存有偏见,未来的工作会很难做。 所以他用了一点点其他方法,相当于用诡辩论的辩驳方式向向晚林传达自己的想法,原本只是试试看,没想到会真的成功。 其实向晚林原本的想法没错,他如今得到的一切确实都是凭借自己挣来的,段如许对他灌输的那些思想也只不过是钻了个牛角尖,毕竟无论谁是时局手下的艺人,其他人遇见了都会给点面子的。 向晚林能签到时局是靠自己的本事,能拿到那些红利也是他的本事,根本不存在走后门这种说法。 虽然段如许用了点计,但好在他跟向晚林的关系终于得到缓解,未来的工作终于不用那么困难了。 谁让向晚林不满的情绪毫不掩饰,连一向乐观积极的颜棠也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太对,这天他态度好转之后,还抚着胸口对段如许说:“前几天真的,太吓人了,我还怕段哥你跟他对戏的时候会出什么意外,还好向哥在正式开拍之前调整过来了。” 段如许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这边他跟向晚林的关系终于有了好转,那边凌哲那边也给他发了消息,说beauty那边想要跟他合作,合同凌哲已经看过了,没问题,过几天就送过来让他签字。 段如许想着那八百万,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凌哲想不明白,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段如许怎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段如许给的原因则很简单:拍摄太忙了,没空代言beauty的新产品。 凌哲气笑了:“你知道beauty这回抛出橄榄枝意味着什么吗?你想不想火?想的话我今天就把合同给你送过来,你直接签字就可以了!” 段如许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有本事了,凌哲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冰山,平常永远都板着一张脸,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值得笑一笑的事,自己居然能让他破功,也算是一桩本事。 他答道:“我仔细想过了,既然拍戏就认真拍戏,其他的等这部戏完了再说吧。” “你以为谁会等你!”凌哲那边好像有别的什么人,段如许听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面传来极小的悉索声,应该是离着话筒很远的人说了句什么,凌哲才继续出声,“beauty会等你吗?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没办法蹭上这辆车,这回他们指名道姓说要你你都不答应,你当真以为你多大咖?” 他平时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只不过这回段如许给他带来的震惊实在太大,加上对面温越泽沉着脸指挥他该怎么做,忍不住有些急了。 段如许顿了一下:“既然是对方指名道姓要我,那等我几个月又怎么了,还是说,是谁帮我谈的这个项目?” 凌哲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话筒那边,段如许听到了几声走动声,很快,温越泽阴沉的声音传过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段如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电话底,轻声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谁跟你说的?” “这不重要,”段如许声线渐冷,明明两个人上回见面的时候都还是温情大过争吵,但一听到温越泽直接去找了beauty的人给自己谈下了代言,他心里就有一股难言的郁气。 “重要的是,您连问都不问就做了我的决定,我觉得没必要。” 段如许有些讥诮地勾着嘴角,温越泽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不过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拒绝beauty的代言,好快点拿到那八百万。 他承认,上回跟温越泽见面时,对方与五年前如出一辙的小脾气确实取悦到了他,让他觉得往事皆可追;只不过过后想想又觉得好笑,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两个人没办法回到以前了。 毕竟他外婆是为了温越泽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却变成了那个男人威胁自己外孙的一个筹码;毕竟当年温越泽是有了未婚妻,还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了自己。 光这两点,他们已经没必要重蹈覆辙了。 第十五章 时局大厦顶楼最里面的办公室里,一股呛人的烟味从内到外弥漫开来。陈勋皱着眉走进办公室,刚想出声呵斥教训不懂规矩的新人,却在看到里面刚掐断烟蒂的温越泽的时候及时止住了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老板抽烟了,印象里,只有在他刚跟着温越泽的那段时间里,温越泽跟染上了烟瘾一样,好像不把肺抽坏就不罢休一样。 那是一段很不容易的日子,他不知道温越泽经历了什么,但他爷爷就是抽烟抽出了肺癌走的,所以在他眼里,身体是最重要的,他并不能理解温越泽这种自残一样的行为。 但他也只萎靡了一段时间,没几个月就又振作起来了:他以旁人想不到的速度戒了烟,那段时间内沾染的一切恶习也都弃之敝屣,别人一旦过多了堕落颓废的日子就很难回到正途,可温越泽不一样,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丝毫没有要成瘾的趋势。 这是个极其坚忍、强大且有毅力的男人。 陈勋恭敬地把下面的人给自己的资料放到温越泽前面的桌子上,越靠近这个男人,烟草味就越加刺鼻。 陈勋是不会抽烟的,他放好东西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说:“这是江家那边的情况,江乱章回国,江羽被他大哥警告了,这段时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音悦那边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功夫去管。” 他不知道温越泽为何跟江羽积怨,但他知道这两个男人积怨有多深,想了想,他又问:“您要不要趁这个机会……” “不用了。”出乎陈勋意料的,温越泽拒绝了。 陈勋有些意外,明明前几个月他面前这个男人还恨不得吃了江羽的肉,如果他真的要对付音悦那边,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却被他自己给放弃了。 陈勋怎么都想不明白,不过这毕竟是温越泽自己的事,他很识趣地没多嘴。 温越泽把那份资料翻到第三页,看到了一张模糊的图片,虽然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出来是两个男人的合照。 其中高一点板着脸的那个男人他认识,是江家未来的接班人,江羽他大哥江乱章;另一个好似也有些眼熟,温越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陈勋立马解释道:“这是冬家的小少爷,刚成年就出国留学那个,原本说是就在外面住了,结果前几个月出了车祸、撞到脑子上了,还忘了这几年发生的事,冬家那几位担心得不行,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来的。” 温越泽点了点头,似不经意地摩挲着冬至的头与江乱章肩膀重合的位置:“江乱章那性子,居然也有人敢跟他亲近?” 陈勋跟在温越泽身边这么多年,往往后者刚抬一只脚他就知道对方要走哪条路,何况是这么明显的暗示。 他立马回道:“这两位关系可不一般,据说当初冬家小少爷待在国外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江家大少爷,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知情人,又被人动了手脚,我跑了好几遍也没查出来。” 温越泽又翻了几页资料,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手指停了一下。 江家为了给江乱章接风,设了一场晚宴,就在下个月五号。 他跟江羽虽然这么多年来小打小闹不断,但到底没动过真格的,再说就算他们两个晚辈关系没处好,算到温越泽爷爷辈,跟江家还是多少有点关系的。 按理来说,给江乱章接风这种事,应该也是会请到他这里的。 温越泽倒不是真的很想庆祝江乱章回国,毕竟是江羽那边的人,以后还不知道会给他惹多少麻烦。 但这是段如许回到他身边以后他跟江羽的首次交锋,无论如何,都该让那个明嘲暗讽了自己五年的男人也尝尝挫败的滋味。 想到这里,温越泽心情明媚了不少,他把目光转到陈勋身上,半晌问:“江家送来邀请函没有?” 陈勋原本还有些一头雾水,直到看见了温越泽前面翻开资料上的内容才恍然大悟:“老爷那边应该有。” 要回一趟老宅。 这个认知让温越泽很不开心,不过又一想到自己跟江羽的关系,想必就算江家夫妇想给自己发邀请函,只怕也被江羽拦了下来。 温越泽示意陈勋把送过来的资料收好,他站起身,迈开长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陈勋问:“您去哪儿,要我跟着吗?” “不用了。”温越泽头也不回,“另外,林之玥那边你也跟紧一点,如果她非要回国你就搬出林存,她再不懂事,也会听一听她哥的。” “是。” —— 房间里的气氛渐渐焦灼起来。 其他给容彦庆生的人都被呵退,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消散的奢靡味道的娱乐室里,只剩下了容彦和阿宁两个人。 空气渐渐升温,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微微压抑着怒气的脸庞,阿宁心底由衷生出来一丝惧怕。 自己的命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容彦愿意,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随意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着僵直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木偶一样的人,容彦心底闪过一丝不耐:“过来。” 阿宁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低着头往容彦大喇喇坐着的地方挪过去了。 还没走近,容彦已经等不耐烦。他一把拉过阿宁的手臂,让他倚坐在自己身上。 少年单薄的身体才来得及挣扎一半,又想起容彦的身份,于是生硬地停下了动作。 他只小幅度地推搡了一下,见推不动,便安心窝在容彦身上。 容彦很难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从前听人说起喜欢这种情绪,只觉得嗤之以鼻,毕竟一个连自己感情都没办法控制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失败者。 可是自从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阿宁以后,他又突然能理解那些人宁愿死了也要跟某个人在一起的想法了。 在认识阿宁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这么依赖一个人的存在;而在认识阿宁以后,他又不敢想象如果以后没了阿宁,他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容彦甚至无法深想,在认识阿宁以前的那十几年里,他的日子是有多枯燥无味。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当你未曾拥有的时候,你从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而当那样东西真正成为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的时候,你又会觉得在遇见那样东西以前,好像过的是一个虚假的日子。 诚然阿宁是个独立的个体,但这并不影响容彦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看待。 他的手顺着阿宁的下颚线摸到嘴唇,在感受到那人怎么也收不住的颤抖的时候,忍不住轻轻蹙眉:“你怕我?” “没有。”阿宁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他仍是极其收敛的,如果不注意去听,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容彦却肯定道:“你怕我。” 这回阿宁没出声了,他像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否认的词了,所以干脆就不说话。 容彦语气更沉:“你为什么怕我?” 阿宁仍不说话,只是摇头,像是这样就能消掉一些容彦的怒火似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随着刚才人流的移动,这味道已经散下去很多了,但阿宁闻到了还是觉得几欲作呕。 他不会忘记大约一个钟以前,这个现在还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的男人,是怎样面无表情地把平常关系还算可以的一个门第不如容家高的少年的手指切下来的。 这个男人阴狠决绝,绝不是一个他能对付得了的。 正当他思考怎么回答之际,容彦突然捧起他的脸,两双眼睛的距离极短,两张薄唇也挨得极近,像随时都要撕咬上一番似的。 阿宁惊疑不定,突然听面前的人粗声开口,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不要怕我,阿宁。” 阿宁正要否认,又听他说:“我喜欢上你了,阿宁。” 温越泽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宽大摄影棚的一角被特意渲染得昏暗,仿佛里面藏着某种欲说还休的暧昧情愫;而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人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状态萎缩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尤其此刻他们相对无言,两张脸慢慢靠近,很难想不出来后面会发生点什么。 陈营在看到温越泽周身的气压从平和随意变得来势汹汹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他刚想出声解释,谁知道温越泽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当着这么多工作人员的面就冲到了角落里正要亲吻的两个人面前。 巨大的阴影从上而下覆盖下来的时候,段如许感受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寒意。他原本以为是陈营对他跟向晚林之间的气氛不满意,还要提意见,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向晚林也颇为意外,虽然时局是由温越泽百分百控股,但在此之前他还没听说过他们老板对哪部戏这么看重,居然亲自来督工的。 他张口喊了声老板,温越泽却像没听到似的,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扑到了段如许绯红的脸上,哪里还注意得到别人? 他一把将段如许从别的男人身上提起来,而后揽在自己怀里,声音危险:“你在做什么?” 第十六章 如果说一开始向晚林还以为温越泽是来督工的,那现在看到他跟段如许之间奇怪的气氛,也很快明白过来了。 段如许的的后台……竟然是这么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向晚林一想到段如许是因为跟温越泽“关系特殊”才能空降到他们剧组,心里居然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陈营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他看到温越泽过来却不阻止,反而忙着跟旁边的工作人员沟通,说是这场戏以后再拍。 向晚林知趣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本意是离开一会儿,好让温越泽解决他跟段如许两个人的事。谁知道温越泽在看到他衬衫上为显风流故意露出来的扣子的时候,竟然又把他按下了。 他力气很大,哪怕向晚林身为一个有着极强自尊心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刚才自己有所防备,也不一定能与温越泽的力量抗衡。 碍于对方的身份,向晚林又喊了一声:“温总。” 温越泽仍然不搭理他。 他一只手还抓在段如许肩上,身体却微微往下,另一只手提着向晚林的领口微微往上抬了抬又放下。 他站起身,面色阴沉:“衣服穿好。” 向晚林没有解释这是拍摄需要,事实上现在原因已经不重要,他差点碰了温越泽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向晚林把领口的扣子扣好,脸色说不上有多好看:“我能离开了吗?” 这绝不是一个公司员工对老板说话的态度,哪怕现在向晚林贵为影帝,不能算是普通的员工,在温越泽面前说这样的话也相当于自断前程。 温越泽寒着脸,正要说什么,被段如许眼疾手快地拉住:“您这是要让我将来无戏可接了吗?” 他声音冰寒,透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恼怒和难堪。 不过也是,今天这件事本就是温越泽当众落了他的面子,任是谁都不会觉得心中畅快。 再说,如果今天任由着温越泽胡来,把他的坏名声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接他的对手戏? 温越泽抿了抿唇,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还是决定先不管向晚林。 他沉着脸,一话不发,拽着人的手腕就往外走,在经过陈营身边的时候还不忘丢了个眼色过去。 陈营恍若未觉,老神在在地笑着,就好像温越泽只是给自己打了个招呼而已。 另一边,段如许应温越泽的要求把人带到自己住的房间,温越泽自进房间以后视线就不断在其中上下打量。 段如许随便给他拿了瓶饮料,看到他这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里跟您在A市外的那套别墅肯定比不了,您要是受不了……” 他们拍摄的这个小镇本就不是一个发展繁荣的地方,很多设施跟不上正常,反正他们剧组需要的就是那种古朴的感觉。 他正想说如果温越泽受不了可以不用勉强自己,谁知道对方直接坐在了一张不算宽敞的单人沙发上。 他一改刚才在拍摄棚里的强硬态度,低着头沉默不语,哪怕刚才有满腔怒火,也在陪着段如许回来的这条路上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何必总是争吵?他想跟段如许过的是细水流长的日子。 温越泽默不作声拿着段如许开给他的饮料喝了几口,心底剩下的那点郁气也终于消匿于凉爽的口感中。 他说:“刚才我是有点激动了,可是你也没做对。” “哪里没做对?”段如许半坐在他旁边的扶手上,有些好笑,“温总总不至于让我以后都不演戏了,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啊。” 看着段如许毫不在意的态度,温越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段如许父母早逝,他虽然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印象,但却十分敬重他们。 温越泽还从没见过段如许拿他们开过玩笑。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如许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瞬之后脸上的笑意悉数变成了冰冷的刀刃:“所以你让陈营把我的感情戏份全删了?温越泽,你知不知道内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这样和让我直接把吃饭的碗丢了有什么区别?” 温越泽神色一凛:“陈营果然是故意的。” “温越泽!”段如许对他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的态度感到气愤,但很快又释然:那毕竟是温越泽。 那毕竟是温越泽,怎么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段如许对自己一开始还试图跟温越泽讲道理的想法感到有些可笑,果然前些天温越泽装出来的样子不可信,往事不可追,他却一再幻想他们能回到五年前。 他身体里因为愤怒而沸腾的血逐渐冷却下来,态度也变得冷淡:“您说的对,今天这件事我确实也有错。” 温越泽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但段如许少见的温顺态度让他想起了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于是也没多想。 段如许又切了一些水果出来,他把水果装盘摆好,放到温越泽面前:“那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话说得,温越泽是他金主,没让他随叫随到就算不错了,自己主动来找他,竟然还要被诘问。 花了钱还被情儿嫌弃……估计这世上没有人在当金主方面做得比他还失败的了。 温越泽这才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段如许这回的态度好是比之前好多了,只不过太过客气,给他拿饮料、帮他切水果的动作都像极了对一个客人。 温柔是真的,疏离客套也没有半分掺假,毕竟是段如许的恩客,还是一位颇有渊源的恩客,对他的方式自然不能与别人的相同。 温越泽心里有点不舒服:“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他本意是想像以前那样多说点软话,好让段如许狠不下心。可他低估了时间对一个人的改变能力,哪怕他把以前对着段如许撒娇耍赖的话都重复一遍都能有不一样的效果,何况是本就颇有歧义的这么一句。 段如许果然理解错了,他长长“哦”了一声,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我怎么敢?” 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温越泽脑中残存的理智击溃。 温越泽从段如许手里夺过喂他吃水果的叉子,一把扔进果盘里。他不顾身下的人的挣扎,折磨人似的故意把拉开段如许衣服拉链的动作做得很慢。 他一只膝盖压到段如许两腿之间,将那人的外套从两侧褪下,却不再往下动作,而是摸到了人的脸上。 光看动作,他们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情人,偏偏两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如果看清神态,他们分明就是正在对峙的仇敌。 温越泽声音低沉而寒冷:“你不敢?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敢的。” 段如许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结果被压制得更紧,只能小声哼唧:“你放开我。” “你是在命令我?”温越泽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阿许,别忘了你的身份。” 段如许动作一僵。 是啊,他跟温越泽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就算温越泽真的要做什么他也该承受着,谁让他们就签了那个毫无人权可言的合同呢? 这下段如许不动作了,他直直地瘫软在温越泽怀里,两眼空洞,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等着温越泽做些什么,后者却在感受到了他变得僵硬的身体以后停下了摸索的动作。 温越泽坐直,斜斜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你还想让我动手吗?” 段如许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越泽。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段如许这个样子,温越泽心里反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感。 这不是你想的吗? 反正无论他做什么,段如许始终不当回事,始终轻描淡写地挑衅他,始终不知疲累一般往他心口上插刀子,那他又为什么非要找罪受? 不得不说人心是很善变的一样东西,距离温越泽上回过来也才只有几天,他的心境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那时候他想,他要跟段如许好好的,所以哪怕对方做得再过分都可以包容了解,毕竟五年前的事是他做得不对,他该补偿段如许,也活该受这些罪。 但现在,看到段如许一次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视他做出的改变的时候,他只觉得十分委屈。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年来,温越泽自认成长了许多,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都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从一个失意颓废的落魄少爷变成强大的男人。 他本以为“委屈”这种情绪再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如果那个人是段如许,这种情绪的出现就又变得正常起来。 段如许促使他的强大,也能轻易摧毁他;这些年来这个人不在自己身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他。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能影响到他情绪的,那这个人一定是段如许。 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段如许,温越泽轻嗤一声:“还是说,你只会逞嘴上的功夫?” 段如许见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咬着牙,闭着眼睛仰起头,把自己的唇往上一送。 却被温越泽轻易躲开,段如许面露难堪,温越泽从果盘里随意咬住一块苹果,然后靠近段如许,温柔又强势地把那一小块苹果渡进他的嘴里。 段如许整个人还处在发懵的状态里,就听温越泽轻声在耳边说:“是这样。” 第十七章 温越泽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段如许因为劳累过度没办法送他,他甚至连床都起不来,连事后清理都是温越泽帮他的。 想起浴室里差点又擦枪走火的一幕幕,段如许脸有些发烫,他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获取更多安全感。 时间真的不早了。段如许年近三十,已经不能再像十八九岁的小年轻那样熬夜了。他原本还想挣扎着起来看一眼时间,谁知道连动手指都够累,就干脆直接睡了。 睡到一半的时候,段如许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阵手机铃声。他原本是不打算搭理的,毕竟很有可能是温越泽突然想到了什么没太大实际意义的事情。但那铃声实在吵得他睡不着,段如许没办法,长臂一伸,就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捞过来了。 在看清来电人的名字的时候,段如许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 并不是他以为的温越泽,而是刚回国不久、还忘了在国外时的记忆的冬至。 段如许瞌睡醒了大半,他立马按下接通,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 段如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喂,小至,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电话那端传来男人活泼带着朝气的声音“哪里晚了?我们不是经常这个时间去网吧包夜吗,你不会睡了吧?” 段如许笑笑:“可不是?人老了,身体熬不住了,也不敢熬了。” “你不会刚睡醒吧?”冬至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好意思。 段如许自然不可能过多苛责他,只是说:“也睡得差不多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找我什么事?” 毕竟都回来这么久了,要打电话什么时候不行,何必等到这么晚。 冬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认错态度良好地开口:“我回来这几天事可多了,乱章家里说要给他办个接风宴我才想起你来。我看你跟江羽也挺熟的,你要不要也过来玩一玩?” 段如许有些出神,温越泽临走前也跟他说了这件事,还用看似商量实则通知的语气要求自己必须跟他一起去。 他又想起冬至回来之前说的他那个男朋友是从小认识的,但当时接冬至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江羽,所以就没深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一起长大”是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问:“你之前说你家跟江家是世交?” 其实当时冬至原话是“父母年轻的时候关系很好”,绝对扯不上什么世交。 只不过那天他看见江乱章,直觉对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么说只是希望冬至能有一些危机感。 但很显然对方没有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声音愉悦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段如许顿了顿,没继续做挑拨离间的事,而是转了个话题:“那你认识温……温越泽吗?好像是这个名字。” 说完这句话,段如许有些紧张。 一种说不上来的原因让他希望冬至不要认识温越泽,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圈子里的,那两个人的相识又是必然。 果然,不多时,段如许听到冬至回答:“小时候见过,怎么啦?” “没什么。”段如许故作轻松,“我现在的老板,好奇问一下。” 好在冬至没多怀疑,只是“哇”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段如许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冬家跟温家交情一般,不然如果到时候他真的跟温越泽闹起来,冬至夹在中间会很难做人。 这之后他们剧组又歇工了几天,说是投资方对这个剧本不太满意,要大改。 这可苦了那些编剧了,原本拿完钱就可以休息了,结果又被叫起来加班。 段如许则窝在房间里休息,这几天凡是碰上剧组里的人都要经历奇怪目光的洗礼,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连门也不用出了。 再晚些的时候,陈营和颜棠分别找上门来了。 陈营是对上次的事故表示抱歉的,不过段如许本来也不觉得这件事是他的错,毕竟那个情况下,谁也没想到温越泽会突然冲出来。 这种事,怨天尤人,倒不如去责怪温越泽。 虽然倾尽他们剧组所有人,也凑不出一个能跟温越泽叫板的人就是了。 颜棠则是对那天发生的事表示好奇:因为她的戏份不多,事发那天没有她的部分,所以当时她不在组里,对那天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 既然都是道听途说,她更愿意问一问段如许这个正主。 段如许对她不耻下问的精神感到无可奈何,避重就轻地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没说是陈营故意装没看到温越泽的消息,只说是自己忘了跟他说一声,这才让温越泽生气了。 颜棠听了个跟外面完全不一样的版本,直冒星星眼:“这也不能怪他,男人嘛,吃个醋正常。” 段如许有点摸不准她的态度,按理来说国家对同性这方面的制度还不够完善,社会上不承认同性的人也有很多,颜棠却从刚一开始知道他跟温越泽的关系的时候就没感到惊讶,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他好奇地问:“你就不觉得奇怪?” 颜棠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无谓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圈子里这种事多了去了,很多人连朋友关系都不算就……” 后面的话不太好出口,她冲段如许笑了一下,自动略过:“你们这样大大方方的,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人不大,想得倒通透。 段如许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面又在担心,如果后面颜棠知道了自己跟温越泽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关系,不知道会不会又觉得自己跟圈子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说来好笑,段如许平时好说话得很,但如果真的有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却也毫不姑息。 颜棠还是第一个,利用了一遍他以后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想起那天的事,段如许又忍不住开始担忧颜棠的境况了。 他问:“那天过后,你们公司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颜棠签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锦绣》出来以前,颜棠热度不高,她背后的公司更是糊得一塌糊涂。 原本《锦绣》播出后颜棠渐渐有了关注,她背后的公司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也开始有了点投资。 一开始他们公司是打算趁着《锦绣》还有热度把颜棠打扮包装一番的,炒一个cp涨涨热度,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抓住一线的尾巴。 段如许也是想帮她的,且跟颜棠合作是双赢的选择,可惜温越泽那边不允许,他也只能在心里惋惜。 颜棠先是僵了一下,很快神情恢复自然,她低着头,轻声说:“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解决了。原本公司那边还要威胁我说要雪藏我,可是投资方不允许,还有这个剧。” 她想起那天的事,真诚地笑了一下:“当时不知道是谁找到我们公司的老板,点名说要我来这个剧组,价格是我目前遇到过最高的,公司就没再追究我的责任,只是说下不为例。” 段如许点了点头。 颜棠说的过程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锦绣》播出后热度不说如日中天,但也是全网里数一数二的了。 颜棠公司的老板想要趁热打铁这无可厚非,如果段如许是他,他也会这么打算。而他们公司新出来的投资方本来就是看中了颜棠的潜力才肯投资,自然不会答应公司的雪藏要求。 至于是谁把《暗潮春》的剧本送到她手上的……颜棠和她公司的人不知道,但段如许却清楚得很。 分明就是温越泽的安排。 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 段如许顺其自然地开口:“给你接这个剧本的人有没有提什么意见?” “没有啊。”颜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见到那个人,剧本也是公司转交给我的,我还以为是这里的制片人看到我在《锦绣》的出色表现,想要挖我墙角呢。” 说到这里,颜棠自恋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段哥你这么问,是知道什么吗?” 段如许想当然地否认,颜棠也没深想,她只以为段如许是好奇,就像现在自己来问八卦一样。 她又嬉笑着跟段如许聊了一会儿,后面有人叫她,就离开了。 段如许无聊,刷了会儿v博,一进去就看见没几分钟前刚更新的热搜榜。 排在第一条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个前不久还联系他说想要beauty新代言的张希。 #张希##beauty新代言# 段如许一怔,这段时间他忙得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回热搜一出来,他就是想忘都忘不了了。 热搜点进去第一条是一个娱乐号,先是说张希如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下了这个代言,其过程有多辛苦,最后还搬出温越泽:时局老板几次向beauty这方面的负责人提起张希的业务能力。 其中还附带几张他从beauty公司出来的照片,倒是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这是他,还有和beauty老板握手交谈的,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是在谈业务。 往下拉,其他人的帖子跟第一条娱乐号发的大同小异,用的照片都是一样的,一看就知道是买的水军。 但偏偏有人看不出来,还有人将这“盛况”截图出来另行发帖,说这是娱乐圈百年难遇的团结时刻。 段如许来不及弄清楚堵在心口那口气是什么,就又看到绑定的网银弹出来一条消息:您的账户入账:20万。 第十八章 一连五条都是二十万的入账,段如许切到小号,果然看到张希发来的消息:【网银限额,一天最多能转一百万,你再等我几天】 段如许无端发闷:【银行单笔限额一千万】 他一副急于拿钱的贪财模样,张希敏感地感觉到段如许跟第一次聊天时的态度大不相同了,却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很久才再发来消息:【您还是等几天吧,让人拍到就不好了】 其实张希的顾虑是很正常的,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出头的机会,现在全网上下都说他受时局看好、可能时局下一个签的就是他——如果跟温越泽捆绑在一起,对他未来的发展是大有益处的。 别的不说,单就说以后挑剧本的时候,旁的人只要想到他跟温越泽的关系,送过来的本子就会先选好的送。 哪怕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 但这不重要,没有人会去向温越泽求证,也没有人敢去求证。只要把张希跟温越泽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以后张希的路会好走很多。 段如许久久没回消息,张希以为他是生气了。 虽然因为拿到了beauty的代言,整个公司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很大的转变;但毕竟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张希前不久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不敢立刻就对段如许摆架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发消息过来:【如果您急需的话,我让我的助理去汇钱】 段如许却突然没了兴致,发出一句简短的【不用】就把大号切了回来。 他有些懊恼地闭上眼睛,怄气一样把手机关上调成静音,然后扔到了一边。 自从外婆的事被温越泽接管了以后,他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担心奔波,哪怕是心里没有安全感,现在他手上还有点存余,也知道张希说会把钱打过来就一定会,所以他是没必要催得这么紧的。 张希拿到beauty的代言是意料之内的事,反正他已经决定放弃,哪怕没有张希,也会有一个王希、李希。 也都可能会像现在的张希一样,跟温越泽捆绑在一起。 段如许也知道自己这气来得莫名其妙,可是没办法,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v博上刷到那些帖子的时候,就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干脆不再去想,看了眼时间,刚好是中午了,就又睡了个午觉。 晚上的时候,有颜棠的拍摄,段如许经不住她请求,陪着去摄影棚边看边等。 应该是陈营打过招呼,之前那些围绕着他带着打量的目光少了很多,段如许终于没再觉得不自在,大大方方地坐到一个不影响工作人员拍摄、又可以看到颜棠拍摄情况的好位置。 今天没有向晚林的戏份,但是他也来了,看到段如许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段如许对着他打招呼。 向晚林走到段如许旁边坐下,眼睛望着颜棠那边,看上去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向,话却是对着段如许说的: “你怎么样?” 他神情有点不自然,显然是还对那天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段如许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明明丢人的是他自己,怎么现在反而成了向晚林不自在? 他笑着回答:“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温越泽跟他做的都是正常金主跟情人会做的事,不算为难他。 向晚林顿了一下,他实在好奇段如许跟温越泽的关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很奇怪,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掺和进别人的事的人,如果是别人跟温越泽之间有什么,他只怕是会敬而远之,毕竟那人是他老板,他没必要为了好奇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何况那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但换成了段如许,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抢了空降剧组,挤走了小维。 向晚林自认为这个想法还算不错,至少可以很好地解释他好奇段如许情况的心情。 想了想,他问:“你跟颜棠关系很好?” 两人从来剧组的第一天就是一起的,后面更是基本上有颜棠的地方就会有段如许、有段如许的地方就有颜棠。 如果不是前不久温越泽来闹了一出,向晚林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是一对了。 要说《锦绣》热度高是挺高的,不过两位主演都不营业,就算一开始爆过绯闻,两位正主也飞快发了澄清。 这样看来,两个人应该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可是幕后又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对比下来,之前在人前的澄清就变得有些欲盖弥彰起来。 如果不是前几天才被温越泽警告过,知道哪一位才是正主,向晚林只怕也要误会。 段如许知道他的想法,这会儿却语焉不明地说:“向哥事多人忙,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跟她合作过一部剧的。” “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段如许这句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你们看上去,跟媒体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段如许没看过媒体是怎么形容他跟颜棠的关系的,不过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笑了一下:“媒体还把圈子里的各顶流一线都夸了一圈,这跟事实不也是不一样?” 向晚林沉默,他知道段如许没有在针对自己,但身为整个剧组里咖位最大的,想让他不对号入座,很难。 段如许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如果您觉得我的那些话让您不舒服了,我收回就是。” 向晚林摇了摇头。 两个人没谁再开口,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看着颜棠那边的拍摄情况,另一个却没有什么心思了。 没多久功夫颜棠那边完事了,她穿了件外套就往段如许这边走过来,看到向晚林的时候惊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挤在段如许身边,忙不迭地问自己刚才的表现情况。 “很好。”段如许笑着打趣她,“至少比起以前,是真的很有进步。” 颜棠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去吃饭吗?六点了。” 段如许正想应下,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温越泽发来的消息:【在哪里,我来接你吃饭】 他只好遗憾拒绝了颜棠的邀请。 颜棠也一副很惋惜的样子,不过这副模样没持续多久。她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向晚林:“影帝呢,您要不要去吃?” 向晚林没想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了,他有些新奇地看着颜棠,平常人看见他要么奉承要么惧怕,还没一个人敢像颜棠这样,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睛里除了澄澈还是澄澈,没有一丝杂质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点头答应下来了。 另一边,段如许回到住的酒店下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温越泽那辆低调的黑色SUV。 坐上车,看着越驶越远的小镇,他终于忍不住有些慌:“不是说要吃饭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温越泽答非所问:“陈营说这几天你跟向晚林的戏份会大改,在改好之前你们不需要拍摄,我给你请了假,这几天先在家里待着吧。” 段如许会意,温越泽这是又打着商量的旗号命令他了。 他懒得跟这个人争辩,反正多说无益,倒不如随着他去。 他只是问:“多久?” “剧本改得差不多就会通知我,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段如许没说话了,他只是拿起手机给颜棠发了消息,也没说原因,直接说自己这几天请了假。 等红绿灯的时候,温越泽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段如许音色冷淡:“您有话可以直接说。” 温越泽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不过想到这件事让段如许知道的必要性,他还是说:“你外婆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手术失败的几率很大。” 温越泽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段如许刚才看他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就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了,却还是没想到这个消息居然会跟外婆有关。 他心底一震,勉力掩盖住自己心里的慌乱。 温越泽心里也不太好受,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把空间留给段如许一个人好好想想。 段如许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要带我去疗养院?” 温越泽点了点头:“原本是打算吃完饭再跟你说的,不然你一会儿可能会没胃口吃下东西。” 而提前告诉他的原因,也只是因为突然又觉得段如许需要一个提前准备而已。 “按理来说经过约翰教授团队的护理,越到后面做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不过老人家的身体素质逐年递减,越往下风险反而越大。” “经过计算,最好的手术时间是明年三月,但成功概率很低,只占两成。” “约翰教授说,到时候是让她做植物人直到到……”温越泽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会,才继续道,“生命的终结,还是因为手术,由你来决定。” 段如许浑身一凉,让他决定什么,外婆的生死吗? 是让她有保障地以植物人状态自然老死,还是接受成功率只有两成的手术,这让他怎么选? 段如许一路默不作声,温越泽以为他是在思考,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对旁边的人的恨意正在疯狂滋长。 第十九章 段如许从未将外婆发生意外的原因告诉过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里面,包括他老家那边那些所谓的“亲戚”,包括他大学期间关系亲密的朋友,当然,也包括他曾经与之亲密无间、以为可以无话不谈、坦诚相待的温越泽。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在他大学即将毕业那年,他那从未出过县城的外婆跨越了好几个省城来到了段如许的大学。就是那次,他外婆出了车祸,从此成了一个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植物人。 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外婆连段如许在外上学四年从未回家都能忍受,却偏偏忍不了他毕业将回家的那几个月。 段如许没给别人说,一是觉得没必要,第二则是因为过不了心里的坎。 他在愧疚。 五年前,他将要毕业,跟温越泽也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跟温越泽说好毕业以后回他的老家发展,却又担心年迈的外婆无法接受,所以在某天外婆打电话问自己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试探地问了一句:“如果我不喜欢女孩子怎么办?” 也就是那句话让外婆察觉出端倪。出乎段如许意料之外的,外婆虽然生活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却并不认为男人就一定要跟女人在一起。 甚至她当时怕段如许有心理压力,每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们小许开心就好”。 后面她听说自己的外孙为了照顾自己,要让另一个男人放弃大城市的繁华,还斥责了他。 她说:“你放心不下外婆,人家父母也放心不下他们的儿子,小许,我们不能这么自私的。” 她又说:“我知道我们小许长大了,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为了外婆才不肯出去的。但其实外婆不用你将就我,我也可以搭我外孙的福,也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段如许是被外婆一手养大的,婆孙之间有很深的感情,当时外婆一番话让他热泪盈眶,也终于答应了接外婆来A市住,让她看一看那个陪了自己四年的“男朋友”。 那天他原本是要去车站接外婆的,谁知道毕业论文出了点问题,他没办法,只能让外婆先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等段如许终于处理好毕业论文的问题,满怀愧疚地去接外婆的时候,却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也是那一天晚上,段如许知道了自己谈了三年的男朋友温越泽,竟然瞒着他有了个未婚妻。 一夜之间,亲情、爱情如洪流崩塌。 那天过后,段如许不顾温越泽的请求,毅然决然地跟他分了手,又四处找平常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借钱,才解决了外婆的住院问题。 在那段最孤立无援的那段日子里,外婆的后续医药费都是江羽帮他垫的,就连段如许后面在娱乐圈的工作,也是江羽帮他找到的。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当人生处于某个最低谷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温越泽,而是平常只是点头之交的江羽。 也是那段时间,江羽对他表白了心意,他才知道从前温越泽对这个人的敌意其实不算莫名其妙,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分手,段如许没必要为了一个“前任”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可就算是江羽忙前忙后地照顾了他外婆那么长一段日子,也并不知道她出车祸只是因为想在毕业之前看一眼自己外孙的另一半。 段如许不敢跟别人说,是因为他认为外婆的出事有自己的一半责任:如果他没有被外婆说服、让她来A市,如果他那天面对辅导员的时候态度再坚决一点,一定要先把外婆接了再改毕业论文,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事? 如果他不告诉外婆自己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外婆就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他愧疚,他惶恐不安,他害怕听到责备的话,所以一个人把事情承担下来。 而把这件事告诉温越泽,更是没有必要。 知道了又能怎样?温越泽本来就不太满意他们的分手,如果再因为这个纠缠上来,这是段如许怎么也不想看到的。 反正无论他是否知道,外婆是为了看他一眼才来的A市,这件事始终有他一半责任,段如许也就有了一个不待见他的理由。 另外则是恨温越泽在自己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背叛了他——他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又何必招惹自己、何必在大学那三年将爱意装得那么真挚? 而今两人一朝重逢,温越泽便迫不及待用外婆威胁他的态度,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自己托付。 这些年来,段如许一直将那些恨意压制得很好: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再恨对外婆的情况也没有好处,把事情缘由跟温越泽说了也未必能唤得起这个男人的半点愧疚,倒不如趁着现在有精力多挣点钱,好防患于未然。 可是现在,当温越泽说起外婆做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两成的时候,往事种种便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迫使他不得不记起那段灰暗的岁月。 凭什么呢?他想,外婆是为了见温越泽才出的车祸,却在成植物人以后成了威胁自己的筹码;而勉强算得上当事人之一的温越泽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救世主的模样,怜悯地告诉他外婆的近况。 这一点都不公平。 那一瞬间,段如许甚至想要把外婆出车祸的真相告知温越泽,想看看会不会激起那个男人的半分愧疚。 但这个想法一闪而逝,段如许还没来得及将其付诸行动,就在瞬息中湮灭。 这一路上段如许想了很多,时间也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那些想法的形成与消失都不过是在一瞬之间,他以为的很久,其实也只是十几分钟而已。 知道了外婆的身体情况,段如许再没胃口吃饭,还是温越泽看不过去,强压着他吃了几口。 吃完饭,温越泽载着段如许去了外婆住的疗养院。 老人家还是跟往常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看上去跟睡着了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有段如许知道,外婆睡了五年都舍不得醒来,连以后再睁开眼看看自己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他心里有些难受。 温越泽变了个眼神,护理人员就跟着他出去了,偌大一个房间里,只剩下段如许跟外婆两个人。 段如许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握上了外婆的手。 他细声低说着自己这些年的情况,哪怕外婆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他报喜不报忧的习惯还在,说的都是一些开心的事,工作上遇到的挫折被他统统省略,就好像不曾有过。 想了想,他还是打算向外婆介绍一下载自己来的温越泽。 “他就是那个,我之前跟您说过的,谈过三年的男朋友。” “以前的男朋友啊,您出事以后就没在一起了——当然,不是他嫌您累赘,是我突然不喜欢了,不想再跟他一起了。” “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是近几个月才又遇上的。” “说起来,之前您想见他才来的A市,但没见到他,现在却用另一种形式让他看见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 “……” 哪怕知道说再多外婆都听不到,他还是想向这个世界上唯一还愿意把他当做孩子、愿意事无巨细宠他疼他的人说说心里的想法。 说完温越泽,他又说起江羽:他说自己现在已经离开音悦了,说他对不起江羽,又说自己没办法给对方回应,实在没脸面对他才想离开的。 说到这里,段如许想起外婆的性格,又说:“这些年多亏了他,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他的。” 依然没有回应。 段如许习以为常,他不知疲累地跟外婆说自己这些年的遭遇,直到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他才防备地闭了嘴。 他松开外婆的手,又看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知道自己今天待得够久、该离开了。 他恋恋不舍地跟着温越泽离开病房,同时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约翰教授亲自送他们,还对段如许说刚才他跟他外婆独处时自己一直在后台看数据,那段时间老人的各项数据都呈一种不明显的好转弧度发展,让他有时间多来看看她。 段如许自然是答应下来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相对——或者说是段如许单方面的冷漠,中间几次温越泽想要挑起话题,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 温越泽以为他是还没从他外婆的情况里缓过来,也就由着他去了。 然而等回到他那栋郊外的别墅以后,段如许不仅提出分房睡,还问他要当初签的那份合同。 温越泽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来。 他念及段如许今天刚受过打击,强自压住心里的恼怒,平静问道:“为什么?” 段如许神情之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今天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也不可以吗?” 温越泽一顿,他分明从段如许这句话里感觉到了……敌意。 是敌意没错,尽管他很不想承认这点,但段如许抵触的情绪远远超过了往常的任何一次,这让他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在意。 如果只是因为疗养院的那位,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可能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他话一重,执拗地追问:“你要看合同干什么?” 段如许有些好笑,他斜挑着眼睛看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不知道几分真假:“毕竟一开始没看过,怕之后一不小心做点了什么跟合同要求不符的事,违了您的意,倒是我自己遭罪。” 他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也很符合现在的境况,但温越泽就是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他在骗自己。 可是为什么?温越泽想不出来他这么做的理由。 好在合同已经签了,给段如许看看也并没有什么。温越泽毫不吝啬地找出自己和之前段如许让他收着的两份合同给他比对,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还是怕自己把人压得太紧,虽然没有明着同意段如许“分房睡”的要求,却用实际行动做了表态,只是让段如许不要熬得太晚,就没再说什么。 第二十章 他死了 越把合同看下去,段如许越觉得温越泽蓄谋已久、老谋深算。 大学期间他学的是经济学,虽然没有学过合同的起草,却去蹭过同寝法学院室友的课,哪怕不专业,对这方面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而温越泽为他准备的这份合同,光页数就有四页,林林总总的各项条款加起来有几十条,不可能是他心血来潮突然弄来玩的。 要知道,大部分小企业的劳务合同都只有两三页,何况他们这个只是个人的。 也不知道温越泽怎么想的合同条款,竟然给他写了整整四页。 他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两份合同内容严谨,绝不是自己这个半吊子可以找到漏洞的。 想了想,段如许拿起手机,划到联系人一栏的最底端,找到了一个备注叫“周行正”的人。 “喂,周哥吗?我是小许。” —— 因为剧本还没改好,段如许只好又在家里多待了几天。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今天的假总有一天会变成明天的工作找上门来,他现在休息多,是用以后的通宵时间换的,没什么好值得高兴。 反而颜棠给他发消息过来倒苦水:【照现在这个工作进度进行下去,段哥你回来的时候我戏都演完了,到时候就看不见我了。】 段如许失笑,给她发了个安抚性的表情。 颜棠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见有回应就又滔滔不绝地发消息过来:她说向晚林虽然这几天不用工作,却一直待在剧组,每天都会来看她们的拍摄情况;说剧组里有讨厌的人在猜测段如许跟温越泽的关系,原本她是很生气的,结果向晚林先帮她出了头;还说向影帝不像平时看着那么架子大,除了性格别扭一点,还挺好相处的。 不知道是剧组里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颜棠发来的消息桩桩件件不离向晚林,段如许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看出来两个人应该相处得还不错。 在颜棠不知道第多少次提到向晚林的时候,段如许终于忍不住一般,调侃地发消息过去:【这么想着他,你喜欢上他了?】 他本意是调侃,毕竟颜棠性格如此,之前在锦绣剧组的时候跟大部分人都处得不错,想来这回跟向晚林也是一样。 谁知道这回颜棠没有很快回消息过来,相反过了许久才发过来一个惊叹的表情包:【段哥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好像是喜欢上他了!】 段如许一噎,饶是他早已习惯颜棠不拘小节的性格,此刻也被她直白的话惊得发不出声来。 他想了一下:【你是认真的?】 【你不问我我还没想过,你一问我我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很快又发消息过来:【怎么办段哥,我这还是第一回 喜欢上一个人】 段如许沉默了。 他相信颜棠对向晚林产生感情肯定是真的感情,颜棠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是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影帝”的头衔就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 可问题是,向晚林不一样。 抛开其他的不说,单就说他年纪轻轻拿到了影帝的位置,没什么背景却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他的城府就不是一个颜棠比得了的。 如果具备作案动机,段如许甚至可以怀疑颜棠对向晚林的爱慕是后者有意为之的。 但他又不愿意去打击颜棠的积极性,毕竟刚才她也说了,这是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段如许不愿意让她因为一个人对以后的爱情都开始失望。 也许连段如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还没有深入了解向晚林这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个男人有了偏见。 他想了很久,还是选择用半开玩笑一样的语气劝导:【那可不行,好歹我也是你的绯闻前任,得给你把把关】 颜棠立马发过来一个大笑的表情,配合着说好。 因为放了几天假又不用自己处理什么事,段如许有了更多时间去“骚扰”他以前的朋友。 从前他就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跟身边的人都很玩得来;后来迫于生计,他不得不把那些属于少年人的天真藏进心底,也没了玩乐的时间,于是跟那些朋友渐渐疏远。 但他骨子里还是没变的,所幸当年交的朋友也并不是只会玩乐的狐朋狗友,所以虽然长久不联系,但只要联系了,基本都是有应必回。 这回周行正罕见地收到了他们寝室“寝宠”的消息,还是他擅长的法务合同方面,自然是对段如许有求必应。 他认真分析了段如许发过来的两份合同,发现这份合同虽然逻辑严密不好突破,但却有一个新手也不会犯的错误: 这两份合同里,属于甲方的那一份比乙方的多了几项条款。 这些条款放在不明显的地方,看上去除了无耻了点也无伤大雅——毕竟这就是一份带着强烈剥削意味的卖身合同,有多无耻都不意外。 资本剥削底层人民的手段罢了,周行正这样想。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剥削的“乙方”竟然是他们方面的寝宠,还天真地相信着段如许“我有一个朋友”的说法。 可见他鲜少上网冲浪,不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我自己”的段子。 他还苦口婆心地劝说段如许:“这份合同要是还没签,你让你那朋友不要签了,不过就算签了也没事,两份合同相同的条款才具有法律的保护,不同的地方可以不用遵守。” 段如许沉默了一下:“我那个朋友签了合同以后很后悔,问我可不可以通过两份合同内容不一样这种理由强制停止合同。” “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周行正很有耐心地给他科普,“主要是你们都是娱乐圈的,起诉的话合同内容很有可能会被媒体公开,你那个朋友很有可能会混不下去。” “而且法律上,两份合同相同的条款是生效的,如果你朋友一定要起诉,胜诉的可能性不高。” 顿了一下,他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你朋友一定要解约的话,我这里还是建议他赔付违约费,不过我看这个方法也未必可行,一是合同中没有明确说违约赔偿,二是我看了那两分合同,你朋友这位资本对你朋友几乎是势在必得,想来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人。” 段如许默默捏紧了手机:“那如果他起诉,胜诉的概率是多大呢?” “如果是我打官司的话,只有两成。”周行正的声音有些无奈,“不是我长他人志气,你也知道,你朋友的甲方这样的人物,肯定是自己有一个法务部的,他敢把这么大的漏洞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出来肯定也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咱们斗不过资本,小许,你还是别操心了。” 段如许心情有些沉重,没说话。 周行正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好,干笑两声:“不说别人了,小许,咱们也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过得怎么样,还跟温越泽在一起吗?” 当初段如许跟温越泽可是他们学校的模范情侣,本来两人中随便一个拿出来都可以充当他们学校的门面,何况一个热情一个高冷,不同的属性让他们各自吸引了一批迷妹。 可想而知,他们两个宣布在一起了的时候,有多少女生心碎。 不过后来见他们两人不腻一样地整天黏在一起,那些女生就变成了……某种从段如许和温越泽爱情里获取养分的神秘组织。 周行正一个大直男不懂这些东西,但看当初学校的各种论坛帖来看,应该是情敌变姐妹、对手变盟友没错。 总之两个人关系很好,好到周行正这么一个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同性恋的人,也没对这种特殊的人群产生过什么抵触心理。 他原本以为两个人现在还在一起,却在问出问题以后对面的长久沉默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周行正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把话收回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挽救场面,就听到段如许声音冰寒地开口:“他死了。” “死……死了?”好歹温越泽当初也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这么大的消息,他怎么从没听说过? 段如许悲痛点头:“是,五年前就死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发展,问了好几次我都没听到,就是因为他死了给我带来的打击太大了。” 周行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现在的场面毫无准备:温越泽死了,还是五年前死的,这件事怎么听着这么玄幻呢? 可段如许声音里的难过不似作假,周行正好半天才把这个消息消化,手足无措地安慰:“节……节哀顺变吧。” 段如许坚强地抽噎了几声:“我没事,都过去五年了,怎么也放下了。” 周行正这才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般:“我就说,我看你ins还有v博上各社交平台上的号都说没谈过恋爱,我还想问你来着,可是太忙忘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如果说段如许一开始是真的难过,想暂时用“伤害过我的前任是个死人”这样拙劣的谎言来逃避现实,那么现在,看到周行正丝毫不怀疑的信任态度,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倒没有半点捉弄人的意思,只是单纯看到周行正跟五年前如出一辙对他毫不保留的信任,突然有点……感动? 就好像他仍在大学,外婆还没有出事,以后的一切事情都充满希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这个社会挣扎了几年,还是没能逃脱陷人的泥沼。 故人既去,亲朋犹在。 第二十一章 段如许在心里下了决定,没直接跟周行正说,只是仍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我劝劝我朋友,看他怎么决定。” 周行正点头说好。 挂了电话,段如许立马又给温越泽发消息,说他想过了,还是决定要让外婆接受手术。 对方没回他消息,一如既往地先拨了个电话过来。 却没先说话。 段如许才刚经历了一番心理的斗争,本就疲累得很,这会再没精力去应付温越泽,语气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好:“您什么事?” 他有些上火,声音哑得很,温越泽心里一紧,连计较他的语气都忘了。 他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不能再清楚了。” 温越泽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把这个手术失败的概率和造成的后果再说一遍。 段如许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了,这其中利害关系自己既然讲过,想必对方也不会不考虑进去。 何况想必他做出这个决定就已经很艰难了,温越泽不愿意在打击他一次,他更希望自己是那个能让段如许依靠的人,而不是说风凉话的。 他只是告诉段如许陈营那边剧本改得差不多了,再有两三天段如许就能回去拍戏。 其实说实话,温越泽是不希望段如许这么快又离开的,他希望段如许能多陪自己几天。 可这段时间两个人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由于段如许有意避着,两个人连同处一室的时间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说话了。 温越泽做什么事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他信奉“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这会却少见地唯心主义了一次。 他能感觉到,这次回来以后,段如许总在有意无意逃避地跟自己的相处。 他不知道原因,试探着去问了几句也都被段如许敷衍着搪塞过去,于是再好的脾气都被激怒,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实在是段如许外婆的事太过特殊,温越泽才沉得下气不去计较。 这段时间段如许躲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怕被对方惹怒,也在避着段如许? 赶在段如许把电话挂断之前,温越泽还是把那句“到时候我送你回去”说了出来,强硬地在段如许身上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 另一边,冬至才知道段如许居然瞒着自己放了好长时间的假,而自己竟然是在他将要收假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顿觉很不满意。 段如许无奈地哄着他:“好了我错了,我们的小至天使就饶了我吧,我请小天使喝奶茶怎么样?” 冬至因为呆萌的外表和天真的性格,在高中时期一度被一众女生追着喊“小天使”,奈何他内心却有着跟外面不一致的对以前杂志上那种肌肉男的执着追求,因此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但又因为是女生喊,他为了展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也只能勉强接受,不过接受归接受,这并不影响他觉得这个称呼是黑历史。 又听到这个称呼,冬至果然大惊失色:“许哥,你欺负我!” 他声音奶绵绵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段如许面不改色地干咳了几下,心里却在暗暗唾弃捉弄冬至的自己。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还有两天才回剧组,要不要来找我玩?” 冬至立马就答应了:“好啊,我也想看一下五年以后的许哥长什么样,媒体那些照片都太丑了,配不上我这么好一个许哥。” 段如许笑了一下。 温越泽不在家,段如许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出了门,却在出门不久后又接到他的电话。 很奇怪,很多事明明一条短信就能解决,他却偏偏喜欢打电话。 段如许摆正那颗面对金主时诚挚的心,飞快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温越泽的情绪似乎不是很高:“你去哪里了?” “你在家装了监控?”这几乎是段如许的第一想法,他皱着眉,很快又想起自己出门时保安看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去见一个朋友。” “是谁?” “反正不是江羽。”段如许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他的想法,嘲弄地笑了一下,“下次我一定主动报备行程,不让您操那些没用的心。” 他这话看似自责,实际上却是暗指温越泽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得太宽。 温越泽又怎么听不出来他的意思?但他仍以为段如许是还没从他外婆那件事里缓过来,于是也愿意挨着这毫无缘由的责怪。 他只是说:“我快回来了,你等我一会儿。” 段如许冷笑:“您这是在通知我还是跟我商量?” 温越泽一顿,知道自己还是把人逼得太紧了。 当段如许只是单纯对着他无理取闹、而没有在他面前偏袒任何人的时候,温越泽是愿意无底线地去包容他的。 他立马改了口:“我这边又有点其他事,你自己玩得开心,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看到冬至询问他到了哪里的消息,段如许从接到温越泽电话起就抿着的唇角才终于又有了上扬的趋势。 冬至说自己刚在国外考到了驾照,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把驾照换成国内的,刚好他家里给他买了辆新车,兴致冲冲地就要来接段如许。 段如许也愿意由着他的性子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冬至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江羽。 段如许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也不是说他不待见江羽,毕竟这个男人帮了自己这么多,段如许除了不能回应他自己的感情以外,什么都愿意给他。 只不过按理说他跟冬至这样的关系,又是好久没见,要叙旧是不应该带其他人的。 且冬至带江乱章过来他还能理解,毕竟那是他男朋友,想带来跟自己的朋友认识一下无可厚非;可江羽跟冬至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关系。 冬至看穿他的疑惑,歪歪扭扭地龟速开着车,一边解释:“乱章他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来,所以让江羽跟我一起出来。” 江羽虽然没说话,但看神态,分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就这一句,段如许对江乱章的印象就往下降了两个度。 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虽然冬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但他联系自己的经历,竟然将江乱章跟温越泽的形象重合了起来。 江乱章他不清楚,但在温越泽手上栽过不知多少回,他本能地对这个跟温越泽有着共同之处的男人心生防备。 江羽注意到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车里空调开太低了?” 现在正是炎夏,他穿一件短T都觉得热,冬至更是觉得自己年轻气盛,把车里的空调开到了十六度。 听江羽这么说,冬至才反应过来,一只手开车一只手忙乱地去找调控器。 段如许摇头,勉强笑了一下:“我就是有点晕车,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冬至将信将疑,江羽从他手里接过调控器,还是把车内的温度往上调了几度。 到了一家会员制的会所,冬至不怎么熟练地把车停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他速度很慢,好在两个人都不催他,不然越急越错。 到前台的时候,冬至从包里翻出一张黑金卡,一脸兴奋地说:“我这还是第一次不跟乱章一起来,他要是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玩了,肯定要说我。” 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转头去看江羽:“你别跟他说,好不好。” 江羽没出声,只是看着段如许,无奈地笑了一下。 段如许却又在心里给江乱章记了一笔,不动声色地问:“他为什么不让你来这里玩?” “他说不安全,其实就是自己太喜欢吃醋了,我跟别人说几句话都不行,你不知道,你上回来接我,回去以后他生气了两天。” 冬至有些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反正他可爱吃醋了,又爱吃醋,又难哄,生气了也不许我跟别人说话,还不让我出门,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一脸无所谓地说出这些话,大概还觉得这是爱人之间的情趣,并没有什么,反而是一旁听着的段如许脸色越来越黑。 那边江羽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显然他对自己大哥和小嫂子之前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段如许问:“你们现在住一起了?” “是啊。”冬至兴致高昂,“在国外就住一起了的,” “你家里那边……” “我们父母都认识的嘛,他爸妈喜欢我可爱听话,我爸妈喜欢他往往都出色,就当换个儿子了,他们又不反对。” 段如许有些讶异,没想到冬家人跟江家人竟然这么开放。 这时有侍者拿刚才冬至给的黑金卡过来,说要他去确认一些事项,冬至就暂时把他们两人丢下了。 江羽看见段如许脸色有些不对劲,快速解释道:“我哥很小就喜欢冬至了,可能他喜欢人的方法是不太对,但他确实对冬至很好,你放心吧。” 段如许根本没办法放下心来,他也不可能跟江羽说自己怀疑冬至失忆是因为江乱章。 别的不说,就说江乱章跟江羽的关系,后者也不会相信的。 可是……段如许想起五年前,他最后一次跟冬至联系的时候,那个一向天真乐观的孩子哭诉着对他说的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按理说他不该记得那么清楚,但他实在没办法忘记那个无论经历了什么事都宛如一个小太阳一般的冬至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期望一样,仿佛人间再无回头路的样子。 他正要辩驳江羽的说法,会所大堂的细语声突然都消了下去,段如许感觉到周身气温陡然下降,如坠冰寒,然后很快,他听到了一个前不久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第二十二章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会所是会员制的,寻常人若没点本事是进不来的。饶是如此,今天不知道哪家的小少爷带了一群狐朋狗友,原本那些人也在大堂等负责人处理事项,又没有半点身在公众场合的自觉,聒噪不已,吵得人心烦。 而刚才那句“你怎么在这儿”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将其他嘈杂声都盖了下去,片刻之间,段如许跟温越泽就成了整个大堂的焦点。 段如许看着他不断流连在自己和江羽身上的目光,知道他是误会了。说来也有几分巧合,刚才冬至在这里这么久温越泽都没看到,这会人一离开他就出现了,让他不得不感叹一句都是造化。 你怎么在这儿?段如许突然想起,那天颜棠约他“谈事情”,结束从包厢出来的时候,撞上了同样跟陈勋他们谈事情的温越泽,对方也是问了这么一句。 那之后发生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段如许不愿去回忆,又不想搭理温越泽。于是身体在大脑之前做出反应,在温越泽过来试图拉他手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周身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段如许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但没时间给他后悔了,只见温越泽脸色一沉,他也跟着往前了一步,以一种不容商量的态度想要去拽段如许,却在半空中被人拦住了。 江羽向来跟温越泽不对付,在看到这人的脸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悉数消散:“这里是公共场合,温总,请您自重。” “自重?”温越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甚至不愿意分出一个正眼给江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如许:“你也觉得我不够自重吗?” 段如许平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温越泽一眼就明白他端的什么态度,他看着一边看等着看他出丑的江羽,难得还存有一丝理智。 他冷着脸吩咐闻声赶来的大堂经理:“帮我清个场,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这大堂经理明显是认识温越泽的,他知道这个人在A市的权势有多大,不敢得罪,得了吩咐就忙不迭地跑去清场。 原本还有在一边想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这时候也不得不离开。 段如许也有些紧张:虽说若比实力江家跟温家平分秋色,但单就个人能力而言,江羽确实差了温越泽一大截。 也就是说,如果温越泽要对江羽动手,明面上还是要给江家面子的,但现在,四下无人,他就算真的对江羽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而以江家在A市的地位,就算江羽真的在他手上碰一回壁,也不可能到处去嚷嚷,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段如许将江羽回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温越泽眸色一沉,他示意陈勋将段如许架开,一边漠然开口,“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好这边就回来陪你。” 他态度冷漠,一副不跟段如许计较的样子,却偏偏要拿江羽开刀。 段如许气极,他几乎是用了全力才勉强没被陈勋抓住,然后冲到温越泽面前,厉声质问:“你好好说话,温越泽,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还要对江哥动手吗?” 他说的“之前”是两人重逢那天,温越泽用江羽和外婆的安全来威胁他妥协;而段如许本来就给江羽添了几年的麻烦,于是选择了能最快解决问题、但是未知性最高的一条路——也就是跟温越泽签合同。 他原以为时过境迁,五年以后温越泽会有变化是很正常的,却没想到这个人现在变得这么无耻,同一个人要拿来威胁他不止一次。 那他还讲什么信用呢? 温越泽神色不因为段如许的话受丝毫触动,他甚至趁段如许近了他身,扣住人的手腕让陈勋来接:“把他带回去。” 段如许觉得有几分可笑,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他不该试图跟温越泽讲道理的,或者说,当他有跟温越泽讲道理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段如许决定不再反抗,然而正当他打算乖乖跟着陈勋回去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不是系统默认的铃声,而是一首几年前很火的老歌。 段如许绝不是一个多勤快的人,至少他在很无聊的时候也不会去做改铃声这么无聊的事。 温越泽也感觉到这铃声的不同寻常,他看着身体僵硬的段如许,心里跟蒙了一层冰霜一样。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段如许的表情跟马上要死男人似的。 他抿了抿唇:“怎么不接电话?” 段如许确实不想接电话,毕竟温越泽现在怎么看也不能算一个正常人,光外婆跟江羽被他当成把柄捏在手上就已经够了,他并不希望对方多一个用来威胁自己的对象。 然而现在温越泽看着,他不接也得接。 段如许刚要动作,温越泽已经耗完了耐性,他夺过段如许手上的手机,接通电话,然后按下免提。 做完这些,他端着手机送到段如许眼前,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段如许只能配合他,往电话那头问了声“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冬至焦急的声音:“我才刚把这边处理好,大堂经理就拦着不让我过去了。许哥,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吗,你没出什么事吧?” 段如许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温越泽:“我没事,只不过可能今天不能陪你了。” “啊~”他有些沮丧,不自觉又用上了撒娇音,“为什么啊,好不容易有时间的。” “家里出了点问题。”段如许不想让他担心,又怕引起温越泽的兴趣,只好把声音压低,“事出意外,我家里没人,只能下次再找你了。” 冬至的记忆还停留在九年前,他只知道段如许跟外婆相依为命,却不知道那个养育段如许长大成人的老人已经病重,躺在床上好几年没醒过来了。 从前数他跟段如许关系好,自然也知道段如许跟他外婆的感情有多重。 冬至有些惆怅,但还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许哥,我们下次见就好了。” 段如许这才长吁了口气。 他正要夺过手机按下挂断键,却不想温越泽反应更快,在他动作之前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声音低沉,对着电话那边吩咐道:“你先别走,阿许一会儿让人来接你。” 段如许听这话,飞扑过去就要抢手机,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温越泽已经把电话挂断,按下息屏键,将手上的东西还给了段如许。 他吩咐一边的陈勋:“你去找大堂经理,把这个人给我带来。” 他吩咐完,抬眼看着满脸不忿的段如许,从后者眼里看出来一丝恼意。 段如许赤红着眼,起伏的胸膛诉说着主人的不满:“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因为生气,面上染了一层不明显的绯红,于是那本就不多的震慑力便被溶解于昳丽的容貌中。 温越泽忽觉口干舌燥,他不知下了多大的定力才偏过头不去看段如许,身体的那股异样也渐渐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陈勋去而复还,身边多了个小小一只、对现在局势未明、探头探脑打量情况的冬至。 冬至一看到段如许就想扑过去,可是才走了一半就被温越泽宽大的身体拦住,于是只能先颤颤巍巍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温越泽自然不会回应他。 他只看了冬至一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也不追究,只是收回了目光。 等不到回应,冬至也不尴尬,他皱了皱鼻子,同时一步一挪地走到段如许身边。 他侧过身正想小声吐槽这个人没有礼貌,温越泽先开了口:“你今天要见的朋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误会了什么,明显段如许一开始说的“不是见江羽”并不是用来搪塞他的话,此时在这里遇见,想必也只是偶然。 毫无征兆地,温越泽刚才还堵在胸腔里的火一下就消散了。 他的阿许没有骗他。 想到这里,温越泽原本烦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段如许却不愿意配合他了。 如果温越泽刚开始就愿意好好听他说,段如许不会介意把自己的行程告诉他:毕竟是自己的金主,想知道手下情儿的行踪是很正常的事。 可刚刚那一遭,温越泽压根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可以好好沟通的正常人类。 任是段如许早就经历了类似的事,此时也仍觉得火大,何况这几天因为外婆的事,段如许对温越泽的耐性大不如前。 他冷着声音:“温总说错了,我约的人是江哥,这个朋友才是今天偶然遇见的。” 哪怕温越泽知道这是气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揪住了一般难受:“你不是。” 段如许自嘲一笑:“是不是您心里自有决断,不该问我。” 他这是在恨温越泽几次三番不听他解释,先入为主地误会他。 温越泽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他正要说话,一旁的冬至突然想起来什么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温越泽吧?” 温越泽稍稍抬了抬眉:“你认识我?” 也不奇怪,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能出入这种场合的,基本就算没见过他真人,也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他, 冬至摇头晃脑的:“认识啊,我小时候还跟你玩过呢,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温越泽眼神阴狠,他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过玩伴,想来这个男人也不过是想套近乎而已。 可他的近乎哪里是这么好套的? 温越泽眼里闪过不耐烦,正要让陈勋把冬至拉开,就见对方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我叫冬至,冬至的冬至,你看看还有印象不?” 第二十三章 他是不是喜欢你 “冬至”这个名字一出来,温越泽立刻想起冬家最近刚回国的那位小少爷,仔细辨认,才确实在他身上看出了点冬家夫妇的影子。 温越泽点了头就算跟冬至打过招呼,他让陈勋把这个人带过来并不是如段如许所想的拿来做威胁的筹码,而只是单纯想看看段如许所谓的朋友。 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这个朋友竟然会是冬家那位。 说起来段如许并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但是他们圈子里稍微能说得上话的、有权重的却一个不落全认识了,如果不是温越泽跟他在一起过几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怕也要以为之前他是带着别的目的跟自己交往的。 看完这一眼温越泽就收回了目光,毕竟他对冬至没什么兴趣,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把段如许哄好。 可是冬至却不这么想,他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也看不出来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直白而好奇地开口:“你就是许哥他老板?” 温越泽听到“许哥”两个字才肯给他一个正眼,因为冬至要矮他一些,他不得不微微低下头:“阿许跟你提过我?” “说过啊。”冬至没发觉温越泽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如实道,“我还说要去找你来着。” “找我干什么?” 温越泽可并不觉得自己跟冬至有什么可聊的——虽然这位是冬家的小少爷,但这并不影响温越泽看不上他。 其实,要说在A市的影响力,冬家跟温家绝对算得上是旗鼓相当的。 可近几年来,冬家夫妇开始卸权,而冬至对经商这方面既没兴趣也没天赋,偌大一个公司不可能交到他手上,于是有人预测,说也许再过几年,属于冬家的年代就要过去了。 而温越泽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不过短短几年,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大家记住了他,其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不可谓不让人心悦诚服。 正常来讲,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哪怕家世相当,也是玩不到一块去的。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圈子里的,因此能搭上话也不稀奇,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罢了,哪怕互看不顺眼也不可能不会逢场作戏。 然而事实是,因为冬至从没插手过冬家的生意,所以哪怕两家有着极其密切的生意往来,也并不影响两家小少爷相互只是听说过彼此的存在——如果不算还不记事的时候一起玩过的关系的话。 冬至跟温越泽不熟,是真的不熟,冬至性子直,也是真的直。 此时性子笔直不会拐弯的冬至正一脸天真地看着温越泽:“我想问问你,肯不肯把许哥让给我。” 场上余下三人皆是一愣,谁都没想到冬至心里竟然装着这么一个想法。 尤其是段如许,他看到温越泽立刻沉下来的脸色和投过来带着探究的目光,心里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温越泽不说话,冬至以为有戏,一本正经地说:“虽然许哥潜力很大,但是你公司里的一线很多,比他火的大有人在,你要是肯把许哥让给我,我给你赔付双倍的违约。” 冬至的想法很简单,他跟段如许关系好,就应该时时刻刻在一起,如果段如许到了他这边,两个人玩的时间就会多一些,最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平常是需要工作,好不容易放假了,他家里又出了问题。 后者是不可控因素,但前者人为可控,冬至想抓住这个机会。 他以为这件事会很容易谈下来,毕竟以段如许现在并不算高的咖位、以及冬、温两家的交情,温越泽应该是愿意卖自己一个面子的。 其实他的想法也没错,如果是别人,或许温越泽真愿意顺水推舟卖他一个人情,只可惜这个人是段如许,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段如许。 温越泽眸子沉了沉,声音些许危险:“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冬至“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飞快改口,“许哥我哥。” 温越泽仗着身高优势,视线越过冬至,深深看了一眼段如许。 段如许意识到什么,他快速拉了一下冬至,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冬至不明所以,但他一直都很愿意相信段如许,于是也乖乖闭嘴。 温越泽却要追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冬至看了段如许一眼,在得到肯定的眼神以后,如实回答:“十几年了,我跟许哥是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温越泽微微皱眉。 “你们关系很好?” “当然了,高中的时候全靠我许哥罩我。”冬至的声音和神态不无得意。 他步入正题:“你能把跟许哥的合同转给我吗,我可以付你三倍违约金。” 温越泽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传闻对经商一窍不通的冬家少爷,竟然还知道通过抬价来提高买卖的成交率。 他眸子一深,突然有些恶趣味地抬眼看段如许,话也不像是说给冬至听的:“你知道阿许跟我签的是什么合同吗?” 此话一出,段如许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冬至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白地说:“不管是什么合同,只要你转给我,我都……” “小至!”段如许忽然出声打断他,冬至吓了一跳,有些埋怨:“你凶我。” 段如许深吸了口气,他刻意忽视了温越泽如有实质打在自己脸上带着戏谑的目光,紧紧闭眼:“别说了。” “为什么呀?”冬至有些委屈,他只是觉得自己跟段如许关系好,想一直跟他在一起,这也有错吗? 难道许哥不是这么想的,难道只有他想跟许哥天下第一好,许哥却有比他还重要的人了吗? 想起他失去了九年的记忆,冬至有些紧张,他怕段如许在这九年里认识了别的什么人,关系比他还好的那种。 看着冬至要哭出来的样子,段如许声音软了几分:“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至,只不过我觉得我在时局挺好的,这种事你以后别再提了。” 冬至抽抽搭搭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光看眼神明显是不信段如许说的话。 反而是温越泽听了这番话,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有些遗憾地开口:“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愿意忍痛割爱,是阿许自己愿意留在我这里。” “自己愿意”四个字被他咬重发音,说出口的时候看向江羽,目光里尽是挑衅。 “况且就我所知,冬家手下没有任何培养艺人的产业,就算阿许愿意跟你去,你又怎么安排他?” 他说这句话本意是给冬至一个台阶,毕竟就算他不愿意跟冬至做交易,但温家跟冬家的生意还在,也该给对方一个面子。 谁知道冬至却说:“可以去音悦啊。” 江羽乍一听这话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不过想想就释然了:冬江两家是世交,现在冬至又跟他大哥在一起了,自然看他手上的产业就像看自己的一样。 温越泽却一下沉了脸色。 段如许也知道冬至这话触了温越泽逆鳞,趁那人开口之前把人隔开,然后着急地看了眼时间:“我家里是真有事,再不回去来不及了,小至,你有什么想法下次再说吧。” 说完,他就拉着温越泽飞快逃离了事故现场。 他原以为温越泽不会配合,毕竟刚才自己就没给对方面子。谁知道他只是脸色僵了僵,就痛快地甩了陈勋跟着自己走了。 把人从会所里拽出来,段如许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手,语气终于客气了许多:“您的车在哪儿?” 温越泽道:“陈勋停的。” 言外之意,是陈勋停的车,他并不知道在哪里。 段如许有些意外:“那我们怎么回去?” 温越泽:“不是你急着拉我出来的吗?” 段如许被他怼得无话可说,是他把人带出来的没错,可是刚才那个气氛,他没办法让冬至闭嘴,再不让温越泽离开现场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同时他又有些懊悔,当初跟温越泽在一起的时候段如许还不觉得,后来两个人撕破脸、段如许走到了跟温越泽敌对的位置,才知道跟这样一个事事做到最好、样样完美的人做起对来有多费劲。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段如许向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这种光想想就知道能将人惹怒到什么地步的话,无异于是自掘坟墓。 温越泽不知道段如许在想什么,只不过看到他这幅后悔的样子,他原本因为江羽和冬至说的话而产生的烦闷情绪一扫而空。同时,他不自觉想起冬至当着自己的面说那些挖墙脚的话的时候,当时段如许是向着自己的。 这会儿被人一把拉出来,害得他原本想给江羽一个教训没给成,想让冬至知道什么人该想什么人不该想也没来得及动手,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把自己的气消了,温越泽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但他又不想让段如许知道自己的脾气下去了,于是仍然板着脸:“你跟冬家那个关系很好?” 段如许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高中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温越泽眼神暗了暗:“他是不是喜欢你?” 段如许一惊,怎么都想不到温越泽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第二十四章 段如许飞快撇清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小至他有喜欢的人了,前不久两个人从国外一起回来的。” 他不知道冬至是否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向,也不知道他跟江乱章的关系是否能公开,所以没直接说冬至跟江乱章在一起了,只是模棱两可地用了“喜欢的人”这种称谓。 温越泽将信将疑,到底是没有追究。 因为出门的时候冬至来接,段如许没戴帽子和口罩,此时两个人站在会所门口,已经吸引了不少来往人的目光。 不远处还有两个红着脸窃窃私语的女孩子,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拿着手机跃跃欲试,段如许只好微微侧过身,却不知该往哪边走。 温越泽的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他一边拉着段如许退回会所门里,一边给陈勋发短信。 原本心里还藏着点跟段如许单独待会儿的旖旎心思,这会儿全被败了兴致。 也许是他周身的气压太低,那两个跃跃欲试的女孩子半张着口往这边看了半天,最后还是丧气地收回目光,离开了。 两个人没等多久,陈勋就出来了。 为防万一,他直接把车开近了两个人才出的会所。 段如许跟着温越泽坐到了后座,陈勋的视线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从段如许脸上划过,问温越泽:“您去哪儿?” “回去吧。”温越泽余光瞟了一眼段如许,突然改了主意,“先去一趟公司,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陈勋心有疑惑,要知道他就是跟温越泽办完了公司的事才去的会所,这会子怎么又多出来了要处理的事? 他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哪个公司?” 虽然时局是向娱乐圈里输送人才和资源最多的一家公司,但跟其他产业相比起来,培养明星实在算不得挣钱。而且其实陈勋也看得出来,温越泽弄出来一个时局其实也只是玩玩,至于是为了谁……他之前不明白,但在遇见段如许以后就不得不明白了。 资本为了哄情人开心的手段罢了。陈勋又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段如许,又加了一句:可惜这个情人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温越泽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便。” 这下陈勋更疑惑了,不过他聪明地选择不继续问下去,而是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往最近的时局开了过去。 他很快就知道了温越泽的意图。 陈勋载着两人到了时局门口,替温越泽开了车门,然后就看着自己的老板从后座走到了……驾驶的位置上。 他还心情好地偏头看了一眼仍坐在后面的段如许:“到前面来。” 段如许听话地坐到副驾驶上去,温越泽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看着还僵在车外的陈勋,温越泽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地开口:“你去找一找凌哲,他要是把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就跟着一起进组,段如许是公司接下来要大力培养的艺人,连工作都没有个经纪人跟着,像什么样子。” 跟了温越泽这么久,陈勋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家老板竟然还有无理取闹的气质。 此时他真的很想破口大骂一句:之前让凌哲不要这么快去打搅人家段如许的不是你吗?刚才让我开车过来处理事情的不是你吗?现在呢,你要处理的事情呢? 分明就是借口吧! 陈勋难得在将近而立且还没有女朋友干扰自己情绪的情况下内心活动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他胸口小幅度地起伏了几下,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 “是。” 温越泽对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概不知,只是凛然坐着,神情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要不是陈勋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怕要以为做错了事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又低着声音吩咐了几句,陈勋几次点头过后终于离开,温越泽这才带着段如许往家里赶。 段如许抿着唇:“温总真是大忙人。” 温越泽掩饰性地咳了几声:“就这一阵子,过段时间就好了。” 段如许刚才那句也只是一句客套而已,他对温越泽忙不忙什么的一点都不在意,也不想继续说话,只是偏过头看车外的风景。 一幢幢华丽的高楼飞快退到后面,段如许半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怎么也看不清脸的行人,最后终于觉得无趣,又把头摆正。 车里安静了没多久,温越泽就没话找话地开口:“今天想吃什么?” 听到这里,段如许忍不住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不怎么会做饭,之前在别墅的时候都是请厨师来家里做或者叫外卖,有时候温越泽来了兴致,会拉着段如许出去吃。 如今听温越泽的意思,像是要让厨师做饭,可是厨师家里有事,前几天就请了假,现在是赶不回来的。 他故意为难:“随便几个家常菜就可以了。” 如果换做别人,这应该算不上什么为难。可温越泽炒个西红柿炒蛋都能做出一副要把厨房炸了的架势,段如许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个男人做出的家常菜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等回到家,温越泽在厨房待了约莫半个小时,端出来一盘冒着香味和热气的四季豆炒肉和紫菜蛋汤。 颜色看着都还正常,没有他以为会有的黑焦色,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段如许仔细观察了一下那碗汤,怕在里面吃出来新鲜的蛋壳。 实在不是他对温越泽抱有偏见,只不过自他住进别墅以后对方唯一一次下厨确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找了很久,段如许也没找到他以为会有的动作。他给自己盛了一小勺子的汤,喝了一口,味道中规中矩,最起码没有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他迟疑地看了温越泽一眼:“您……” 温越泽不怎么在意地给他盛了碗饭,然后擦了擦手,坐到他对面:“你进组的那段时间学的。” 段如许思绪涌上心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就在前不久,这个男人刚打乱了自己跟冬至叙旧的计划,还霸道不讲理地、先入为主地误会了他跟江羽,且不听他解释。那个时候,段如许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可是现在,温越泽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男人也在悄悄改变,也在默默收起自己尖锐的爪牙,在尽力不刺伤自己。 段如许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又喝了口汤。 吃完饭,他提出要去疗养院看一看外婆。 距离上一次去也没过多久,以前段如许因为工作忙,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去看过外婆。可是现在他有时间,再加上他有话想对外婆说,所以又想去看一看。 温越泽照常给他留出了跟外婆单独相处的空间,等病房只剩下自己跟外婆两个人的时候,段如许坐在床边,告诉了外婆自己的计划。 “我想赌一把,外婆,如果您知道了,会怪我吗?” 他断断续续,且停且缓地跟床上听不见他说话的老人讲述自己的心事,偶尔整张脸埋在手里,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 “可是我没办法了。之前温越泽也问过我,是想让您没有风险地活着、却再也醒不过来,还是赌那两成醒过来的机会,让您再见一见我,我再见一见您。”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只能这么做。如果您醒过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不要在A市了。” “囡囡……”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自从他上了高中,外婆就再没喊过他“囡囡”。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囡囡不喜欢这里,囡囡想回老家,婆婆,您要是醒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他们那边无论喊奶奶还是外婆都是喊“婆婆”,但段如许自从上了高中,跟身边的同学习惯了说普通话,所以就很少再喊这个称呼。 可以说,外婆有多久没喊过他“囡囡”,段如许就有多久没喊过外婆做“婆婆”。 床上的人慈眉善目,安静得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可是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了。 当天晚上,段如许窝在温越泽怀里。对方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自己的背,段如许微微侧过手机,不让温越泽看到自己跟周行正发的消息。 【你朋友真是这么说的?】 【对,合同已经签了,甲方那边不愿意放人,他想要赔付违约金的方法实施不了,只能打官司】 周行正还想让他劝劝他朋友:【这是签合同之前发生的事,你朋友既然签了合同,两份合同相同的地方就具有法律效应,如果对方不同意,他想要单方面解约是很困难的】 【我劝过他了,可是他听不进去】 温越泽的手摸到了段如许脸上,后者一脸温柔地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眼里闪烁着一种坚决的光。 【我朋友这边还有一个方法,不知道可不可行,拖我来问一下你】 周行正手下动作一顿:【什么方法?】 【我朋友问,如果他没有后顾之忧,从那个金主身边逃了出去,同时留一笔与签订合同时约定的违约金数目相当的钱,这种情况,还够不构成违约?】 周行正终于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不答反问:【你跟你那个朋友关系很好?】 段如许眸中有什么一闪而逝:【不算,怎么了?】 【那他为什么要托付你帮他这个忙,而不是自己来找我?】 段如许强自压下那一瞬间心底的慌乱:【他金主看得太紧,没有任何机会,只能让我帮他】 怕被发现端倪,段如许立马再次询问:【如果我朋友按照刚才那个方法,还算违约吗?】 段如许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里,等了许久,对面终于发过来文字消息:【算】 第二十五章 【算还是算的,只不过赔付违约金也算终止合同的一种方法,从法律上来说,你朋友那个金主不能把他怎么样】 有了周行正的保证,段如许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剩下在家待的这两天他终于没继续给温越泽甩脸子看,当然这其中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怕温越泽再想起什么不好的,去找江羽或冬至的麻烦。 《暗潮春》那边剧本已经改好,段如许没了继续在家里待下去的理由,痛快地告别温越泽回了剧组。 回去以后,颜棠是第一个来找他的。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十余天,这小姑娘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更注重打扮了,说话的时候也终于学会了婉转,她面目总是含笑,似怀春的少女。 颜棠先是说了几句想他的话,段如许一开始还忍笑听着,最后却忍不住开口:“你来找我,就只是说这些的?” 颜棠皮神色有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放开了,娇嗔着说:“瞒还是瞒不过我段哥,好吧,我是想问问要怎么追自己喜欢的人。” 段如许没立刻为她解惑,反问:“你怎么就喜欢他了?” 向晚林这人冷淡没趣,他不认为颜棠这么一个活泼的姑娘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跟她毫无共同点的男人。再者向晚林好看归好看,颜棠却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断不会因为一张脸就对谁产生好感。 何况娱乐圈好看的人可不少,要是见一个喜欢一个,那怎么喜欢得过来? 颜棠少见地扭捏了一下,随后痛快地说:“你不在的时候,组里发生了点事,他帮了我。” 段如许有些意想不到,他微微皱了皱眉:“就这样?” “就这样。” 颜棠故作轻松地看着段如许,她能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却不愿意细讲了。 段如许也只以为她这是女孩子家的矜持,笑了笑,没多问,却说:“我没追过女孩子,这方面,恐怕是不能给你提供意见了。” 颜棠对这番话半信半疑,毕竟段如许外貌条件在这,大概是喜欢他的女孩子要多一些,从前也都是被别人追。 她想了想,继续问:“那以前别人是怎么追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段如许脑海里出现了温越泽的脸。 他飞快把这人从脑子里剔出去,而后半笑着摇头,无奈道:“也没人追过我。” “没人追你?”颜棠有些惊讶,“段哥你这么好看还没人追你?” 段如许不以为耻,点头确认。 颜棠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声道:“你不会是……没谈过恋爱吧?” “你猜?”段如许眨了眨眼。 他这话几乎等于承认,颜棠在觉得这话真假难辨的同时心里又产生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没谈过恋爱怎么了?母胎solo怎么了?人家段哥这么好看不也是从出生单到现在? 不怪颜棠这么想,要知道她大学的时候整个寝室就她一个人没男朋友,于是“寝室唯一的单身狗”颜棠就成了室友们督促的对象。在连续受到四年的“排挤”和“嫌弃”以后,颜棠终于遇到了跟自己一样情况的人,那能不激动吗? 段如许还在回忆大学四年的“单身”记忆,对面的人就突然激动地抱了自己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就又收回了手。 颜棠一脸郑重:“段哥,您是我亲哥!” 段如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那早逝的母亲什么时候给自己生了个亲妹妹。 颜棠也不打算把被催促着找对象的四年经历说出来,她又跟段如许聊了点别的,直到天色渐晚,孤男寡女不宜再共处一室,她才意犹未尽地回去了。 段如许没想到的是,在她走后不久,凌哲来了。 每个艺人都是有经纪人的,段如许之前签在音悦,经纪人是江羽一手安排的;后来他离开了音悦,经纪人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走,所以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是没有经纪人的。 到了时局以后,虽然温越泽把凌哲这个王牌安排给了他,但在他来之前,凌哲手下本身就有几个艺人,根本顾不上他。 还是后面得了温越泽的吩咐,凌哲把原本在手下的艺人都转给了别人,此后虽然跟段如许形成了一对一的经纪关系,但还是耽搁了一点时间。 原本凌哲处理交接事项还要几天,是前几天温越泽托陈勋催了几句,他才赶在段如许回剧组的当天也跟过来了。 两个人只是见过几面,还不太熟。凌哲跟段如许打过招呼,说自己就住在楼下,让他有什么事叫自己就回去了。 第二天,拍摄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几个投以很大期望的戏都被剪了,陈营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他看到段如许,先是打了声招呼,很快又看到了后面的凌哲,愣了一下:“这是……” 段如许给他介绍:“我的经纪人。” 陈营面上有不自然一闪而过。 他当然知道凌哲的大名,也跟这个手底下教出来过十几个一线的传说人物打过交道,但让他意外的是,凌哲竟然跟着段如许一起来了片场? 要知道凌哲可以算得上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大忙人,同一时期带过最多艺人有七个,又要每个都照看着,是不可能有时间跟着谁一起进剧组的。 而今他跟在了段如许身边,那只能是…… 陈营意外之余,对段如许在温越泽心里的分量有了个底,想起那几个寄予厚望却被剪了的戏,突然就没那么心疼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趁着凌哲不在,陈营把段如许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 他看了看来往忙碌的工作人员,怕被人听见自己说的话,因此声音压得格外低:“你那天回去,温总没为难你吧?” 段如许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虽然那天温越泽不顾他意愿强要了他,但这实在算不得为难。段如许对两个人的定义很清楚,温越泽是金主,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陈营这才松了口气,面带愧疚:“说句不好听的,我之前以为你跟温总是圈子里普遍存在的那种关系,所以对他说的不能让你有亲密的戏份没怎么在意。” “直到今天看到凌哲,我才知道他对你是上了心的。小段,你要是跟着温总,就好好跟着吧,他不会亏待你的。” 他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段如许还是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他又觉得陈营误会了,毕竟他跟温越泽确实是那种“圈子里普遍存在的那种关系”,签定了合约,金主和情人,玩玩的关系而已。 段如许也并不觉得温越泽对自己有多上心,杀心倒是有可能,毕竟是前任,还是一话不说投奔了跟自己不对付的人的前任,温越泽的自尊心很有可能在五年前自己悄无声息跟着江羽离开的时候受挫,而今把他找回来,大概也只是为了报复。 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跟陈营说,段如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跟在温越泽身边的。 陈营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毕竟以段如许跟温越泽的身份,怎么算都是前者高攀,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段如许想要离温越泽离得远远的,是温越泽不愿意放手。 看到已经往这边找的颜棠,陈营知道不宜多说,所幸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坦然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颜棠就过来了。 她看着陈营的背影,有些好奇:“陈导找你什么事啊?” “说了一下戏。” “哦。”颜棠不疑有他,丝毫不觉得在这么一个僻静的角落说戏有什么问题,拉着段如许去领了一份工作餐。 只不过比起平时,今天颜棠的状态不是很好。 平常吃饭的时候,她会笑着跟段如许说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要么吐槽一下工作上的不顺心,尤其昨天晚上她才询问过要怎样去追自己喜欢的人,段如许还以为颜棠今天要继续说她跟向晚林之间的进展。 然而事实是,今天这一整顿饭下来,颜棠都没有说几句话,偶尔段如许问上几句,她也只是怏怏地回答。 就连段如许盯了她很久,颜棠也是等到快吃完饭了才发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黏饭了吗?” 段如许摇了摇头,他咽下最后一口饭,把工作餐的餐盒收好,问:“你今天怎么了?” 闻言,颜棠还没来得及回话,眼泪就先下来了。 段如许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造成了这么个结果,说起来这还是颜棠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但他表现得仍像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一样手足无措。 他轻轻抚了一下颜棠的肩:“到底怎么了,跟我说一下,好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颜棠还只是哭,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个早上都忍得好好的,但一听到段如许的关心,她就越觉得委屈,眼泪也就都不听她的话,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 段如许也不催促,他走到颜棠身后,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算作安慰,也怕她真的背过气去。 颜棠默不作声地哭了几分钟,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等到能说出话了,才开口:“段哥,我家里出了点事。” 第二十六章 颜棠家里会出事,其实不算什么太意外的事情。 毕竟她一家八口除了她跟她弟弟身上都带病,而她弟弟现在还在读小学,于是整个家庭的担子就都压在了颜棠一个人身上,她一个女孩子,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也是情有可原。 昨天晚上颜棠才从段如许那里回去没多久,就接到了弟弟的来电:她奶奶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医院,她弟弟求助街坊邻居把奶奶送进医院,等到做手术的时候,才又发现患有阿尔兹海默病的爷爷不见了。 阿尔兹海默病是一种无法逆转和阻止的在老年人中高发的病症,老人家一旦患上了这个病,认知功能和日常生活能力都会下降,一旦走丢,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段如许能理解颜棠的难过与无助,因为五年前他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虽然他外婆不至于走丢,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算是五年没能找到回家的路——因此至少对家人有可能受到伤害这一点的悲伤,他跟颜棠是一样的。 他轻轻抚着颜棠的背,安慰道:“不然你请个假,让陈导把你的戏份调到后面吧,这种情况你不回家看看是放不下心来的。” 颜棠哽咽着,点了点头,又摇头,她说不出话,于是段如许也猜不出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你经纪人呢?” 他问了以后才反应过来,好像自从来到了这个剧组,他从来没见到过颜棠的经纪人。 按理说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存在的,他之前没经纪人是因为凌哲的事没处理完,但颜棠所在的是一个小公司,又怎么可能忙得连自家艺人的行程都跟不上? 段如许的眸子晦暗了几分。 颜棠哭了好一会儿,换了几次气以后终于能说出话,只不过声音断断续续的,依旧带着哽咽:“之前他说……有点事,就没跟我过来。估计是……公司觉得我不听话了,想雪……藏我。” 段如许动作一顿:“你跟你们公司的合同还有几年?” “四年。” 她本就是新人,能签到公司、接到戏就已经算不错了。可是她之前不听公司的话,不跟段如许炒cp,大约已经被记恨上,因此哪怕颜棠目前是她们公司目前最有可能爆红的,她们公司依然选择断她前程。 段如许皱了皱眉,他实在不能理解颜棠公司这种跟自家不听话艺人采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解决方式。 顿了顿,他又压低了声音:“你们公司对你,有没有哪些违约的地方?” “没有。”颜棠不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要……” 段如许道:“我跟前东家的关系还可以,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颜棠一惊,段如许前东家是谁?那可是音悦的董事江羽!音悦本来就是江家那小少爷弄出来玩的,自然由江羽一个人说了算,如果能跟他套上近乎,哪怕没有真的进入音悦,那对未来的发展也是有很大裨益的。 要知道颜棠刚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也是到音悦面过试的,只不过那边要求太高,她一个刚入社会没代表作又没有背景的女孩子,自然是没有进去的资格的。 她也知道段如许的为人,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不会对自己说跟江羽的关系“还可以”的。 颜棠没想多久,又苦笑了一下:“段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一来我家里出了事,没时间考虑换东家的事;二来我跟现在的公司还有合约在身,想走也走不了。” 段如许也知道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只不过别的地方他帮不上太多的忙,所以才会在颜棠说起被公司针对的时候想把她介绍给江羽。 他还是希望颜棠能跟陈营说一下调戏的事,好让她有时间回家里看看,毕竟她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 事实上她也确实去找陈营调了戏,却不是往后调,而是往前面。 她对段如许说:“改剧本那回我的戏就拍摄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剩两场,早点杀青我才更有精力去处理家里的事。” 经过这么一遭,颜棠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她大部分时候都还是笑着,刚知道亲人出事时的悲恸已经慢慢消散,最起码不足以影响她的生活了。 送她离开的那天,向晚林因为要跟段如许对戏,也跟着去了。看着那个活泼爱笑的女人故作坚强地隔着车窗跟他们挥手道别,他忍不住感叹:“厄运专挑苦命人,可惜了。” 自从颜棠对他说过对向晚林的心意,段如许对他格外注意,这回听他主动提起了颜棠,眼神都变得警觉起来。 他问:“怎么说?” 向晚林道:“也没什么,就是感叹一下,觉得她不该受命运这么不公平的对待。” 段如许一愣:“为什么?” “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看过太多明明拥有很多却不肯收敛的人,总会觉得这才是常态。”已经看不见颜棠所乘坐车的影子,向晚林转过身往回走,轻嗤,“也不为什么,你就当我矫情了。” 他不愿继续说下去,段如许却听懂了。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总是想着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很多人明明已经得到了很多东西,那些都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明明到手之后应该满足才对。 可实际上,那些人到最后只会越加贪婪,私心也越来越膨胀,他们不知收敛不计手段地去抢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内心却越发空虚。 反观颜棠,明明什么也没有,明明家里给他留了一个烂摊子,偏偏看上去什么也不缺、家庭也似乎幸福美满。 对比之下,颜棠这样的人,在他们圈子里确实少见。 段如许头一回在知道颜棠对向晚林的心意以后,对这个男人产生了肯定的情绪。 他又问:“你觉得颜棠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出来,我之前没遇见过他这样的。”向晚林有些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听你刚才对她好像寄予厚望,有点好奇。”段如许停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促狭,“毕竟您对我一开始的印象不太好。” 想起初见段如许时的场景,向晚林也觉得有几分尴尬。 他解释道:“那时候是我误会你了,现在想来,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他突然站定,对着段如许浅浅鞠躬,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段如许本身对他的态度也不是很在意,笑了笑,干脆利落地与他握手言和。 自那天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好了很多。 由于之前改剧本的时候,其他人单独的戏份都拍摄得差不多了,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基本上每场戏都至少有他们二人中的一个人。 段如许才跟向晚林过了几场戏,温越泽就又帮他请了个假。 仍然没提前告知他,但却是在很早之前就与他商量过的——江乱章的接风宴。 段如许挽着温越泽的手进入江家为江乱章设的这个宴会的时候,吸引了很大一部分人的目光。不过段如许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谁来的,进场以后就找了个缘由远离温越泽,躲到一边吃蛋糕。 冬至一眼找到他:“许哥,你来了!” 段如许忙又从桌边拿了一块蛋糕递给他,笑了一下。 他看着跟在冬至身边的江羽,问:“你怎么不跟江乱章在一起?” 不等冬至回答,江羽笑着说:“我大哥哪有时间?今天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为了他办的,他不能照顾冬至,只能让我当这个苦力了。” 冬至没有觉得半点不好意思,闻言只是吐了吐舌头。 他一副傲娇的样子:“好了,现在我许哥都到了,你也给我们留一点叙旧的空间吧。” 他是这么说,江羽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跟段如许相处的机会?这话听了只当没听到,何况他还有他大哥的口谕。 冬至假装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你在这里,我都不能跟许哥说悄悄话了!” 段如许拉了他一下:“小至,不准没有礼貌。” 冬至这才委屈地闭了嘴。 见他这样,段如许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冬至的头顶,对着江羽抱歉一笑:“江哥,不然你让让他,反正都是在自己家里,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江羽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希望跟段如许多待一会儿,另一方面他从来不敢忤逆他大哥的命令,何况这回江乱章还嘱咐了他好几回。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温越泽沉着脸,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拉着段如许的手腕,做出一个亲密的姿势,在人的耳边低声询问:“我不过跟人说了几句话,你怎么又跟他碰上了?” 段如许干笑几声,他总不能说江羽是跟着冬至一起来的,况且他说了,温越泽能信吗? 很明显是不能的。 他干脆闭嘴不言,温越泽还要再问,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的视线也都纷纷往那边过去,看着门口涌动的那群人,段如许莫名就想起了他跟温越泽重逢那天,对方进到江羽为他举办的宴会的时候,也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他笑了笑,刚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身材高挑、外貌出众的女人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礼服大方优雅地走了进来。 女人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她悠然从容地往前走,轻而易举夺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冬至也忍不住往那边看过去,他轻叹了一句“好漂亮”,全然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个变了的脸色。 段如许跟温越泽的脸已经黑了下来,江羽的脸色说好看也不好看,说不好看,他嘴角又挂着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段如许的手握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怎么会是……她? 第二十七章 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江羽,他幽幽地看着温越泽,眼里既有隐忍、又有积攒许久、好不容易找到宣泄口、想要从中喷涌而出的畅快情绪。 “温总的老情人来了。”他略带嘲讽地开口,眼尾微挑,语气揶揄,“您不去看看?” 他这句话刚说完,段如许的脸色便愈加往下沉了几分。 此刻温越泽既恨江羽的多嘴,又厌恶自己的无能。他张了张嘴,看向神色淡漠、置身事外的段如许,只觉得喉间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到段如许面前,想去抓他的手,后者立即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看过来的眼睛里半点情绪都没有,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温越泽立马想起五年前段如许离开自己的时候,那天段如许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平常总带着笑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像被冰寒覆盖。 莫名的,温越泽有些心慌。 他望进段如许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又上前去捉他的手——这回倒是抓住了,不过不是因为段如许不躲了,而是因为实在避无可避,所以才不白费功夫。 反射弧向来比常人要长几寸的冬至看到了两个人一连串的动作,终于也发觉出现场气氛的不对劲。 江羽在温越泽碰上段如许的时候就不乐意了,他急忙上前将两人隔开,把段如许藏在自己身后,语气不善:“温总还是去看看您的未婚妻吧,人家刚从国外回来,人生地不熟的,您要是也不管她,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 他语气带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像藏了刀子。 温越泽对江羽是没有对段如许时那样的耐性的。他看了一眼大厅热闹的人群,声音里藏着警告:“我不想在这里跟你动手。” 江羽简直要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这里是江家的地盘,就算温越泽在A市只手遮天,又怎么敢在他家说出这样的话?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温越泽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江总别忘了,上回你为阿许举办的那场宴会上……” 他话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在场的人除了冬至都知道他在说什么,江羽闻言气盛,揪过温越泽的衣襟就要动手。 段如许连忙拦住他:“江哥……别激动。” 这是给江乱章接风洗尘的宴会,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江家要沦落成A市的笑话。 江羽也深知其中利害,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松开了抓着温越泽的手。 温越泽不屑地轻嗤一声,而后对段如许说:“你放开他。” 段如许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见江羽稳住了情绪,于是干脆利落把手放下。 没人说话,一时之间,三个人竟然就这么僵持下来。 不过他们也没有僵持太久,冬至一下看看这个,一下看看那个,正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突然一道悦耳的女声传来:“越泽,原来你在这!” 温越泽一怔,然后转过身,沉着脸看这个脸上带着昳丽笑容、踩着镶了碎钻的细跟高跟鞋往这边走的女人。 许久,他低沉着声音,假笑道:“你不是待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昨天刚到。”林之玥的视线越过他看见后面的江羽跟段如许,有些惊讶,“你们还在一起?” 冬至还没琢磨明白这个“还”是什么意思,就见段如许神色尴尬,江羽眉梢带了些快意,而温越泽,则是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江羽大大方方承认:“谁不想跟自己心里那个人一辈子呢?” 他话音刚落,温越泽似又要暴怒,他额头青筋暴起,低声吼道:“江、羽!” 江羽并不怕他,无畏地耸了耸肩:“这话不是我说的,可是你那位好未婚妻问我是不是还跟小许在一起,我才回她的。” 他脸上丝毫没有忽悠人的羞窘,反而振振有词,仿佛说的是人生真理。 而段如许沉默着看两个人拌嘴,却是冷眼旁观,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温越泽看到他这样,更觉胸腔涌起一股难以驱散的火气。 这气无处可以发作,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很快就遍布内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居然不反驳江羽说的…… 温越泽双目赤红,他的情绪几欲失控,都在理智边缘被他给拉回来了。 林之玥似乎看不出来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听到江羽的话,笑得更欢,转而对着温越泽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打扰他们了。” 她虽未明说,微微抬起的手臂和稍往外侧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情——也有可能她不是想离开这,只是单纯想跟温越泽单独聊会儿而已。 温越泽看出她的心思,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认为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林之玥没想到温越泽会当众拂自己的面子,愣了一下,突然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言闭,温越泽皱了皱眉,他看向段如许,后者早有准备,在他抬眼的瞬间收回了目光。 温越泽有些犹豫:“阿许,我……” “您有事就先去吧。”段如许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您是大忙人,耽误您一小会儿就是一大笔资金流失,我们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这句话温越泽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还想先说些好听的把人稳住,可林之玥却没有等他的意思,得到回应就先转身离开了。 温越泽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在离开之前丢下一句“等我回来”。 段如许嗤笑一声,没说话。 另一边江乱章应付完客人,疲累地走上来找冬至。 他把冬至拥入怀中,半倚靠在人身上,轻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可累死我了。” 冬至的脸因为被江乱章的身体遮住,没有人看到他脸上有慌乱和不自然一闪而过。 江乱章休息了一小会儿,终于把人放开,只是微微俯下身又做一些亲昵的动作。 段如许担忧地问过了江羽的情况,转过头往回看的时候刚好看到冬至往后瑟缩了一下。 段如许:…… 冬至的那个动作不算明显,段如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两个人,冬至先发觉他的视线,担忧地问:“怎么了许哥?” 段如许想了一下:“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 冬至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在一边抚着他肩膀的江乱章先开口了:“刚才怎么了?” 冬至回过头看他,澄澈的眼睛里尽是纠结,大概也在思考要怎么跟他解释。 一旁的江羽见状,略过了五年前的一些旧账,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江乱章听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不是很在意,只是问:“林家的大小姐不是一直待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提起这个,江羽仍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江乱章在跟前,他不敢太放肆,所以要笑也没笑出来,只是用一种十分不屑的语气说:“温越泽还跟那位有婚约呢,刚见到林之玥的时候,不也是大吃一惊?” 江乱章对别人的家事不怎么感兴趣,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再追问,而是问怀里的冬至:“累不累,想去休息吗?” 冬至摇了摇头,他面上依旧单纯无辜,却暗暗给段如许甩过去一个眼神。 段如许一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说起来今天巧合不少,可难道每次巧合都是巧合吗? 段如许这回留了个心眼,他想起之前从冬至口中了解到的江乱章超乎常人的控制欲,又想起江乱章自从过来以后就一直抱着冬至,一刻都没有分离过,终于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 他试探着开口:“小至,我有点话,想单独跟你说。” 冬至眼里立即有一层光闪过,不过他没有把兴奋表现得太明显,而是先看了看江乱章,征求他的意见。 江乱章似有犹疑,他看着段如许,不太放心。 冬至声音带着讨好,撒娇道:“你让我跟许哥说一下嘛,他又不会害我。” 江乱章最受不了他撒娇,光听声音身子就软了半分,哪里招架得住? 他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放开冬至:“快去快回。” 冬至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带着段如许到了一处空的房间,进了门,冬至把门关上,又连续上了两道锁。刚才的天真神态尽数破灭,转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与茫然。 段如许见他这样,吓了一跳,忙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在感叹自己确实没猜错冬至状态的同时小声询问:“小至,你怎么了?” 冬至没立刻回答,他默不作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等终于觉得心情纾解了些,才不好意思地把泪痕擦干净,抱歉地说:“许哥,对不起。” 段如许仍旧是一头雾水:“你到底怎么了?” 他一早就觉得江乱章有问题,尤其是那跟温越泽如出一辙的变态占有欲。而事实证明,占有欲强过头的男人并不值得让人托付。 江羽又哽咽了一会儿,才出声说:“许哥,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以前的事了。” 第二十八章 吻痕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冬至说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段如许的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开心,而是……紧张。 没错,紧张。 他仍记得五年前两个人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冬至的声音因为害怕颤抖得不成样子,那个一天到晚只会傻开心的冬至宛如换了一个人,从阳光活泼变得歇斯底里,变得害怕出门、害怕与人打交道。 虽然现在看来冬至还不至于变回五年前那样,但如果他真的有在慢慢恢复记忆,那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另一方面,段如许又对他五年前所经历的十分好奇,毕竟那时候对方虽然向自己求助,却没交代多少有用的信息,发来的信息也是语焉不详,到最后,更是直接玩起了失踪。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想起什么了?” 冬至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不过最近会突然想起一些画面,我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说到这里,他哀求地看过来:“许哥,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段如许道:“我只知道那时候你被当时的男友纠缠,具体发生了什么、你的男友是谁却一概不知。” 冬至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最信任的人一直都是段如许,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可现在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冬至知道,他是不可能从其他人那里问道一点有用的消息的。 段如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趁这个机会,不动声色地问:“这件事你有没有跟江乱章讲,他……好歹是你身边人,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担心的。” 他说这句话本来就是为了试探,谁知道冬至听了竟然惶急地睁开眼,急忙开口:“许哥,别告诉他!” 段如许眸光一凛:“为什么?” “不知道。”冬至有些颓丧地垂下头,“我不知道,许哥,我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段如许心下了然。 两个人没待多久江乱章就找过来了,开门的一瞬间冬至脸上立马换上了笑容,他一看见江乱章就黏了上去,如果不是段如许才跟他聊过,都要以为他们是一对多么情投意合的爱人。 天色渐晚,江羽想让段如许留在江家歇一晚上,被他以第二天还要工作为由拒绝了。 江羽没办法,只好又提出送他回去。 这回段如许没有拒绝,虽然温越泽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了一句“等我回来”,然而段如许却没有等他跟林之玥约会的心思。 哪怕他是金主。 车上,江羽时不时询问一下段如许的近况,段如许始终对这个男人保持着尊敬,不愿让他难堪,于是有问必答。 只不过问了几句话,他的问题就从段如许的近况变到了段如许跟温越泽的关系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如今林之玥已经回来,她跟温越泽是有婚约在身的,让段如许早做决断。 对此,段如许只是叹了口气:“江哥您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江羽半信半疑。 告别江羽以后,在回房间的路上,段如许又遇上了向晚林。 对方应该是刚夜跑回来——他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据说每天都要去健身房锻炼一个小时,只不过他们拍摄的这个小镇没有健身房,于是向晚林就改成了每天早晚都绕着小镇去跑一圈。 向晚林穿着运动服,胳膊和腿上都露出精壮的肌肉,他脖间搭了一条毛巾,此时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大半。 看到段如许,他也只是惊讶地打了声招呼:“回来得这么晚?” 段如许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演完戏收工已经是下午,段如许刚坐下打算跟向晚林商量一下之后的戏,就见凌哲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他打开手机,递到段如许眼前,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严肃地说:“你上热搜了。” 段如许有些意外,他这几天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上热搜了? 他从凌哲手里接过手机,从打开的页面看了一眼,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好笑地对向晚林示意了一下:“还跟您有关系。” 向晚林原本还因为他话里那个“您”有些不舒服,但一听到段如许上热搜还有自己的份就忍住没管那些,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也看了一下。 还真跟他有关系。 昨晚上他夜跑回来,偶遇了同样刚从外面回来的段如许,由于是同事,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在一起的时间半分钟都没有,竟然也被媒体拍到了。 段如许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我这还是借了向哥的风,不然我一个无名小辈,怎么可能上得了热搜?” 这倒是实话。段如许之前因为《锦绣》热度好不容易升了点,原本是有可能冲一线的,结果后面因为不愿意跟颜棠捆绑,那些粉丝便没了热情,他的热度也就这么下来了。 段如许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二三线艺人,流量不多,粉丝不多,最多就是一些路人对他有些眼熟而已。 再说句难听的,就算他出了什么意外死了,最多也只能换来一些在屏幕上看过他的人的唏嘘罢了,至于热搜,则是想都别想的事。 如果这回不是因为向晚林有个影帝的身份,恐怕他就是出入娱乐场所被抓,也没几个人会在意。 段如许又翻看了一下评论区,毫不意外里面的人都是骂他的:有骂他勾引向晚林的,有骂他蹭影帝热度的,还有人骂他不要脸,说之前跟颜棠的cp澄清得倒快,现在蹭到了向晚林,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这话说得……段如许委实冤枉,他自己都才刚知道自己竟然上了热搜,又要怎么澄清? 他有些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问:“这件事怎么解决?” 凌哲抿了抿唇:“这件事我来解决,我跟你说只是为了……” 他话没说完,突然一个人闯进了片场。来人很快找到了段如许所在的位置,而后大步跨过来,满脸带着阴郁。 段如许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站起身来乖巧地喊了声“温总”。 温越泽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先看着向晚林,咬着牙道:“你,出去。” 向晚林知道自家老板因为喜欢的人被误认为跟别人是一对心情有些不好,也不在这里给他碍眼,痛快地离开了。 凌哲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这里,临走前还贴心地疏散了工作人员,好给二人留下单独的空间。 段如许也才后知后觉过来,凌哲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也是,他这回上的热搜也不是什么大事,凌哲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什么烂摊子没收拾过,这点程度的事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原本也没有让他知道一下的必要。 而他专门跑过来告诉自己一下,并不是因为无力解决这个问题,而只是来提醒他,要他做好接受温越泽怒火的准备。 段如许看着温越泽,神情麻木。 温越泽看他这样,怒意更甚,一只手更是不知轻重地钳住段如许的下巴:“你这么看我……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段如许,我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你就走了,我说让你等我,你没听见吗?” 段如许不知道这种时候他提昨天晚上的事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忍着疼不说话。 温越泽眸中更加晦暗,他上手的力气更大:“昨天是江羽送你回来的吧?然后呢?你刚从旧情人的车上下了,就迫不及待地找了别人……段如许,你有这么缺男人吗?” 段如许下巴吃痛,但实在没办法挣脱他的钳制,只能忍痛笑了一下:“您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他眼底尽是失望。连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温越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他以为的,明明他才是经历事情的人,温越泽却连来问他一句都不愿意。 又有什么意思? 他眼底的麻木愈加刺痛了温越泽,只见他眼底一沉,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扣住了段如许的后脑勺,而后一个用力,两张脸飞快靠近,直到两片薄唇相贴,段如许大脑“嗡”以后便一片空白。 两个人呼吸交缠,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知道温越泽的呼吸从急促慢慢平息下来,然后他轻轻咬了一下段如许的唇角作为惩罚,后者的眼底才渐渐恢复清明。 他这个角度,如果有意将眼睛斜着往下,可以很轻松地看到温越泽覆盖在西装里的衬衣。 而现在,段如许只是不经意一瞥,竟然在他那件衬衫衣领的里侧看见了一点嫣红。 段如许脑子一个激灵,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大力将温越泽往后一推。 温越泽始料未及,他毫无准备,一个不稳,差点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他缓缓直起身,神色阴郁:“你要干什么?” 段如许怒极反笑,他手指贴在了温越泽衣服上,以一种挑逗的手法慢慢铺平他的衣襟,在碰到他衬衣衣领的时候,手指灵活一番,将那一点嫣红扯了出来。 他冷着脸:“温总,您是金主,想怎么样都行,不过还是请您看在五年前那点微薄的情分上给我留点面吧,您要是想做什么,回来之前,好歹先换件衣服。” 第二十九章 温越泽一怔,段如许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恐怕是昨晚太尽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痕迹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段如许冷笑了一声,没有立即说话。 可笑温越泽来时气势汹汹,此时两人不过短短一次交锋,他的气焰便被压了下去。 他黑着脸,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想什么。 段如许知道这是解释的最好时机,未免再被温越泽追着问还要忍受这人不定时的发疯,他斟酌再三,还是说:“昨天江哥送我回来的,我与向晚林不过是偶遇,您不必想太多。” 温越泽侧过头看他,眸中深沉阴郁。对于段如许的解释,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点了点头。 段如许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也规避了温越泽日后翻旧账的风险。 他不愿意再纠结之前的话题,拿起手机和台词,转身欲走,犹豫了一下:“我要去吃饭了,您要一起吗?” 以温越泽的性子,段如许好不容易主动邀请他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答应的。段如许也做好了跟这个男人同桌而食的打算,谁知道对方只是愣了一下,便拒绝了。 段如许有些意外,不过温越泽不在也好,他更自在。 他一点也不在乎温越泽要忙什么,毕竟那与他无关;温越泽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他看着段如许要离开,有些乏力地揉了揉太阳穴。 直到段如许要走出片场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可为时已晚,段如许已经打开了门,看到背靠在墙上、一脸精致、身上穿着定制的林之玥。 看到他,林之玥好心情地打了个招呼。 段如许抿了抿嘴,离开了。 —— 凌哲处理事情的效率向来很快。 热搜当天晚上的时候,段如许再去网上看,那条的热度已经消退了许多。 当然,这也有向晚林跟段如许自己的账号发了澄清的原因,毕竟这种事情,如果当事人什么都不做而只是撤热搜,那只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 某天晚上剧组收工,段如许难得上网搜了一下他跟向晚林那件事,却发现已经搜不到了。 他百无聊赖地又刷了一下手机,突然看到一条帖子,说是临安市的一对夫妻卧榻多年,觉得自己给儿女添麻烦了,于是双双跳江自杀。 这种新闻每年都有很多,所以段如许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看到“临安市”三个字的时候,看向对面同样是收工了还不愿意离开的向晚林:“颜棠是临安市的吧?” 向晚林跟颜棠只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多熟,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段如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颜棠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自从送颜棠离开那天,他跟向晚林握手言和之后,每天都要对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的戏,关系也不如一开始的剑拔弩张,甚至还在往好处发展。 只不过向晚林不可能像颜棠那样每天陪着他吃饭,一是两个大男人每天腻歪在一起不成样子,二则是因为温越泽每天都要来看段如许,他还记着他们二人的“绯闻”,对向晚林总有些莫名的敌意,因此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同时经历了冬至与林之玥的事以后,段如许还以为自己这段时间都会不得消停。然而事实是自那天接风宴以后段如许再也没跟冬至联系过,冬至连个消息未曾给他发过,更不接他的电话。 至于林之玥那边,竟然也没来找过他的麻烦。 段如许心里虽然疑惑,但他自己每天工作强度很高,忙久了就没事了去思考别的事,于是很快就把这两件事情置之脑后。 《暗潮春》的拍摄进入尾声的时候,已经到了冬天。 因为开头不顺耽误了不少时间,陈营之后又重新改过好几次拍摄计划,好在他们开拍的时间不晚,可以让他们赶在过年之前把戏拍完。 而段如许跟向晚林的最后一场戏,是在元旦。 天气已经渐渐冷了,段如许每天到片场的之前都裹着一件大羽绒服,拍摄的时候又因为需要不得不换上单薄的中山装,哪怕开了暖气,依然有冷空气不断往他衣襟里钻。 最后一场戏讲的是新军打到上海,男一举家逃到岛上避难,男一想带着男二一起跑,却发现男二也是来找自己报仇的。 当他计划跟男二逃离大陆的时候,男二正在思考要怎么杀了他。 这样的男二自然拒绝了男一逃跑的提议,并且用男一教的枪法杀了男一给自己家人报仇,而后又自杀给男一殉葬。 总而言之,除了结局有些狗血,这部剧的可取之处还是很多的。 因为私下跟向晚林对过很多遍,这个剧情两个人一次就过了。 工作人员都开始收拾东西,陈营走到两个主演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褒奖:“你们虽然是第一次合作,却很有默契啊。小段,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还要来当我的主演!” 段如许谦逊一笑:“您过誉了。” 陈营还在感叹后生可畏,段如许冷得打了个哆嗦,突然就觉得身上一暖,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温越泽把他的羽绒服拿过来给他披上了。 见此情景,陈营跟向晚林边说话边往其他地方走了。 温越泽捂着他往外走,段如许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放在他车上,温越泽载着他慢慢往家的方向赶,刚好能欣赏A市的夜景。 温越泽分心问他:“接下来什么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吗?” 段如许默默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外婆手术的时间,这个时候确实不该继续工作,不然到时候很有可能走不了。 车里开了空调,段如许有些出汗,便把羽绒服脱下贴在靠座上。 他摇了摇头:“我还想接一个剧本。” 温越泽明显不虞:“要过年了,不打算在家里待段时间?” 段如许笑了一下。 他说:“也不用很快,我只是想先看看剧本。” 温越泽皱着眉,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夜慢慢沉了,气温也一点点下降。等温越泽把车开回家,两个人从车库出来的时候,天上出现了纷纷扬扬的白色冰晶。 段如许一愣:“下雪了。” 说起来,A市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温越泽在他下车之后就主动帮他把羽绒服拿上,见此情景,拂去他肩上的雪籽后又用衣服把人盖上。 “先上去吧。”温越泽轻轻勾着他的小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极了恋爱初期想跟心上人亲密又不敢的毛头小子。 他温声开口:“一会儿生病了怎么办?” 大概是因为林之玥的事,这几个月来温越泽异常有耐心,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轻声细语,生怕把他吓到一样。 但段如许还知道,他能得到温越泽这样对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足够听话。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下来,段如许只觉得浑身疲累。他连行李都不想整理,瘫在沙发上的时候就不想再动了,但还是抵不过心里的不适,强忍着身体上的酸痛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忘了拿衣服。 段如许一边冲着身上的泡泡,一边眼睛在浴室里搜寻,只可惜没找到浴巾,只是找到了几条白色的帕子。 他没有办法,只好向外面的人求助。 因为连续好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此时半开着门、浴室里的水流声配合着他,竟然别有一种暧昧的意味。 温越泽面色不显,却已经走到了浴室门口:“怎么了?” 要说两个人什么事都做过了,这个时候段如许心里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温总,能帮我找一套衣服进来吗,浴巾也行。” 思维有些迟钝的温越泽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段如许这是忘带衣服了。 他一声不发,去房间里拿了一条浴巾,然后在门口敲了一下。 段如许的声音仍有些慌乱:“温总,您把衣服放在门口就好,我一会儿自己来拿。” 浴室门口有一个小台子,本来就是放衣服的,这时候更是有了用武之地。 温越泽喉间发紧,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的定力,却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被人一句话烧得晕头转向的时候。 他听见自己干燥的嗓音:“阿许,叫我越泽。” 段如许没听清,里面的水流声停了一下,很快传来男人带着疑惑的轻“啊”声。 声音尾调上扬拉长,明明是在询问,但温越泽就是有一种被撩拨了的感觉。 他眸色一深,呼吸也不自觉粗重了几分。 他不再纠结称谓的问题,又重重敲了下门:“阿许,开门,我来给你送衣服。” 这种时候给他送衣服,是个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段如许这回听清楚了,他在心底骂了一句,又把手龙头打开,假装自己听不清。 门外沉寂了一会儿,段如许以为自己远离了危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就又听见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门锁处传来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段如许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浴室门被打开了。 第三十章 第二天段如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昨天还没感觉到温越泽有什么不对劲,现在一醒来,散骨般的疼痛仿佛在他耳边喧嚣昨天夜晚的疯狂。 他目光寻遍了房间,却没有发现除他以外任何人的踪影。 温越泽不在。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好受了些,段如许伸了个懒腰,忍着不适穿好了衣服,然后直接下了楼。 厨房里早餐都还温着,香甜的味道从里面传来。段如许胃里空空如也,正有些难受,闻到味道便立马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吃。 他因为先前几个月太忙,不曾好好休息过;又因为昨天被温越泽折腾了一晚上,这时候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他吃完早饭,碗都懒得放回厨房,打算回房间再睡一个回笼觉。 正这时,楼上传来手机铃声,段如许以为温越泽又有什么事交代,于是半点不急,慢吞吞地挪回了楼上的客厅。 平常温越泽打不通他的电话断不会再给他打第二遍,如果事情着急他会直接来找自己,事情不急则干脆等到回来见到他了再说。这回那铃声响了一会儿自动挂断,没多久就又响起来。 段如许心里有些奇怪温越泽的不同寻常,终于肯大发慈悲快些走。 然而拿到手机,却看见了三通备注是“颜棠”的未接来电。 段如许神色一震,正要回拨过去,对方就已经发来了第四通电话。 这回段如许很快就接了,他满含歉意地“喂”了一声,听到对面传来声音沙哑的“段哥”以后,莫名其妙的,心头一紧。 “颜棠啊。”段如许小步挪到沙发上坐下,这才感觉身体舒爽了些,轻声问,“你回来了吗?” 对面没有立即回话,段如许的手机在耳边贴了好一会儿都还是听不到声音,还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于是又是开免提又是调音量的,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他正纠结着,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几不可闻的抽泣声。 颜棠的声音带着段如许从未在这个坚强的女人身上见过的悲伤:“段哥,我……我该怎么办啊……”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顾不得矜持,破碎的哭泣声从喉间渐渐溢出,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说了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此之前,颜棠一度想过自己或许不会跟任何人说自己的遭遇。 她家庭情况复杂,父母、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各有难处,无法帮衬家里半分。而颜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从小就很懂事。她从不询问为什么自己的同学可以有爸爸妈妈接送上下学、不问为什么别人周末可以去游乐场,相反她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一家八口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了她单薄弱小的肩上。 这些,她应该早就习惯了的。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易,相反,颜棠对父母能赐予自己生命、让自己能够见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十分感恩。对她来说,当家庭的困难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大概是生活的环境所致,颜棠早已习惯一个人应对各种苦楚。家里弟弟还小,长辈本就对让她一个人支撑这个家这件事对她心怀愧疚,颜棠更不敢将一些不如意的琐事告诉他们,这也养成了她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如果是以前,她是不可能把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告诉任何人,哪怕关系再好都不可能:一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二则是她难以忍受那些或怜悯或难以置信、那些让她难堪的目光。 但是在经历了奶奶住院、爷爷走失、父母双双去世的打击以后,颜棠以旁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将心冷静了下来,她表现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沉着地主持完父母的葬礼。 这是父母下葬的第三天,颜棠一大早就要应付那些平常没什么来往的亲戚,安慰完弟弟,忙完了回到房间,当她一个人面对漫无边际的孤独的时候,才终于感觉到有些难过。 再三犹豫之下,她还是给段如许打了电话。 对方一开始没接,颜棠却像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打了过去。 段如许是温柔的,除了他,颜棠想不到其他还能诉说的人。 好在段如许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尤其是听到对方温柔的询问声,颜棠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了一种可以依靠别人的想法。 不是对恋人的那种依靠,在她心里,段如许就跟她的亲哥哥一样。 “段哥……”颜棠已然泣不成声,饶是段如许心底担心,这个时候也不好打断她,只能耐心地听她声音,时不时出声安慰一下。 不知她哭了多久,那声音总算弱了下来。段如许忍住内心的焦急,循序渐进地问:“不哭了,没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抽泣的声音,没一会儿,段如许才听到沉棠轻轻“嗯”了一声。 像终于放下了什么压力一样。 “虽然我现在这么问很不合时宜,可是小颜,我很担心你,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段如许担忧地开口。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出“小颜”这个称呼。说起来,颜棠自从第一回 见到他就叫他“段哥”,相反他一直直呼颜棠的名字,听上去就客套许多。 这声“小颜”是他为了安慰颜棠不假思索出口的,可是细想过后,又觉得这么个称呼无可厚非。 颜棠也在听到这个明显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后怔了一下,随后带着哭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奶奶的心脏病已经抢救过来,可是至今没有清醒,始终还有生命危险。 她爷爷还没有找回,谁也不知道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会到哪里去。 她的父母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受到打击以后,觉得自己给女儿拖了后腿,跳江自杀。 如今她家里只剩下外公外婆、还有一个尚在读小学的弟弟。颜棠的弟弟甚至提出要辍学打工,替姐姐分担家里的压力的要求。 颜棠声音哽咽着:“段哥,我太累了。我以前一直觉得只要好好工作,一定可以缓解家里的情况。可是现在我发现不是,段哥,我没办法了。” 女人原本活泼开朗的声音沾染了前所未见的悲伤,段如许心里一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在的颜棠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人在遭受重大挫折以后肯定是会发生改变的,尤其颜棠这件事,实在是已经不能够单用挫折来形容。按理说她受此打击,发生点什么变化很正常才对,可是段如许就是觉得,颜棠说的话很不对劲。 就好像……她已经丧失了某种希望。 段如许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还是委婉地试着稳住颜棠:“就算是这样也要注意休息,小颜,不止是你一个人失去了亲人,你弟弟也很难过,他肯定不希望你也累垮了。” 提到她弟弟,颜棠那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好,我知道了。” 段如许知道劝说有效,松了口气。 他温声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说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问完才想起前不久温越泽才问过他一个相似的问题,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平心而论,他是希望颜棠能休息一段时间的。毕竟看现在的情况,她的状态很不好,实在不适合继续工作。 谁知道电话那头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段如许听到了颜棠坚定的回答:“我不能休息,现在家里这么乱,所有事情都需要钱,我要是再颓废下去,这个家就真的垮了。” 这是颜棠会说的话,段如许知道她是真的走出来了,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心疼这个过于懂事的姑娘。 他忍不住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先借你。” 这个提议被颜棠果断地拒绝了,她虽然打心眼里把段如许当成自己的亲哥,但两个人到底没熟到那个份上,何况她之前还利用过他,更是不敢真的像对亲人那样对段如许。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段如许听得出来颜棠的心情比起一开始轻松了很多,同时他也高兴自己能为她帮上那么一点忙。 没多久,颜棠那边又来了亲戚,她不得已挂了电话,恋恋不舍地跟段如许说了道别。 虽然挂了电话,段如许对朋友的担心却已经完全被勾了出来,他不知怎么又想起许久没联系的冬至,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方还是没接。段如许听着话筒里传来机械重复英文的女声,终于还是没再打过去。 ……也不知道冬至到底怎么了,等他哪天得了空,一定要去他家里看看。 这么想着,段如许动了动酸痛的身体,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他尽量去忽视身体的不适,到楼上卧房洗了个澡,才终于又觉得活了过来。 他在床上躺着,打算一觉睡到下午,谁知道一个小时都没到,楼下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门铃声。 “叮铃——”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叮铃——” 这里是温越泽的住处,来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来找他的。段如许不愿意去应付温越泽那边的人,但又实在被吵得睡不着,于是忍着起床气,下楼开了门。 说起来,他刚搬进来的时候,温越泽还曾就是否请佣人的问题问过他的意见,不过那时候段如许觉得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有些别扭,于是拒绝了,谁知道报应在这里等着他。 “谁啊。”段如许平常其实没有起床气,但或许是今天太累了的原因,他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 比起他凶狠的声音,外面的女声就要柔和多了:“好久不见了。” 段如许一怔,随即眉目间染上一丝躁郁情绪。 怎么会是林之玥? 第三十一章 先前的睡意都被驱散,段如许顿时清醒过来,他立在门边,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在林之玥看来,他这样僵硬着身体堵住门口的样子,便是对自己的不欢迎。 林之玥挑了挑眉,面上带笑:“这么久不见了,我以为你会请我进去坐坐。” 段如许最厌烦她这么一副虚伪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可惜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侧过身让出一条路,让林之玥走进去。 穿着睡衣见客人实在不算什么好的态度,尽管段如许不喜欢林之玥,还是给她倒了杯水,让她等一下,自己则去楼上换了一套休闲装。 他的步子很慢,段如许觉得腰酸背痛的同时脚下跟沉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 还是温越泽昨天折腾得太厉害了。他忍不住心想。 换完衣服下来,段如许看见林之玥正捧起水杯,修长的手指绕在杯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精致的指甲在碰撞上玻璃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不算难听,但段如许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笑着说:“五年了,我没想到你还跟他在一起。” “临时的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段如许在遇上这个女人的时候总是没办法保持住风度,“林小姐突然造访,也让我很是意外。” “怎么说?” “也没什么,只不过能心平气和拜访自己未婚夫包养的情人的,林小姐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林之玥一笑,她并没有把段如许的讽刺挂在心上,闻言只是微笑着反击:“知道别人已经订婚了却还死皮赖脸跟在那人身边的,段先生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痛不痒地交锋几回,房间内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剑拔弩张起来。 因为已经是冬季,林之玥来的时候还穿了一件毛呢外套,在感受到房间里温暖的空气以后便将外套脱下,搭在了沙发一角。 段如许当然是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有多看重温越泽的,因此听了她的话也不恼怒,甚至半点想要解释自己是被强留在温越泽身边的心情都没有。 他半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何况在林之玥这,他的名声也实在不算好看,还不如借此机会多恶心一把对方,他心里也舒坦一些。 段如许放下手中的水杯,舒服地往沙发垫背上一靠:“你这回来应该不是跟我说这些废话的吧?” 毕竟是林家的千金,还是这一代的独女,林之玥回国就是为了接受公司做准备,只不过她年纪太轻,又是刚刚回国,林家那边肯定有人不服她,她也不可能有空来自己这闲聊。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林之玥很满意段如许的上道,她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开个条件,离开温越泽。” 段如许不用猜就知道林之玥这回来找自己肯定是跟温越泽有关,但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直白,一时有些愣住了。 半晌,他才像被什么逗笑了一般:“为什么?” 但其实如果可以,他更想问的是“凭什么”。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五年前,明明是他先跟温越泽在一起的,明明两个人情投意合、两相情愿,林之玥却以一个“温越泽未婚妻”的身份插进来,还指责自己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可她从小在国外长大,跟温越泽压根没见过几次面,却有仿佛真的已经嫁给温越泽的底气——而这底气,来自二十多年前两人父母开玩笑一般的指腹为婚。 段如许什么都没有。 此刻,林之玥仍然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昂着头看段如许,微微笑道:“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想必段先生也不想到时候闹得这么难看。” 她说着便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枚戒指,“段先生,不是我说话难听,实在是你现在离开还能保存一分体面,可如果让我忍到明年跟越泽结了婚,只怕会忍不住让你头上安一个男小三的名头。” 说到这里,她站起来,上半身越过茶几,将嘴附到段如许耳边,威胁道:“你是混娱乐圈的,到时候男人没了,名声也没了,还怎么照顾你那卧病多年的外婆?” 她的话成功让段如许忽略掉了耳后冰凉的触感,他瞳孔一缩:“你调查我?” 其实以他现在跟林之玥的“情敌”关系,她会调查自己实在不能算什么奇怪的事,可是现在他外婆的事全权交由温越泽处理,林之玥能越过那道屏障拿到自己外婆的消息,就不是很正常了。 但很快段如许眸子一暗,他差点忘了,林之玥是温越泽的未婚妻,从今往后温林两家便是合作关系,自然是信息共享,林之玥想要拿到他外婆的信息,实在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且就说温越泽那边,会阻拦她的概率就不是很大。 段如许脸上红白一片,不止为林之玥对他多年来锲而不舍的怨恨和一些手段,更多的是温越泽的袖手旁观。 ……也是,他一个情人而已,怎么比得过对方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段如许心里很不好受,但一想着来这里羞辱他的林之玥,面上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只不过尽管他掩饰得很好,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下些许。 他说:“这话林小姐不该跟我说,我也是跟温总签了合同的,如果违约,赔偿不少,我负不起那个责任。” 林之玥眯了眯眼:“听段先生这话的意思,如果越泽肯放手,您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人?” 段如许一笑:“那是当然。” 林之玥没再说话,她盯着段如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便告辞了。 这天温越泽倒是回来得很早。 段如许休息了一天,身上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感觉。温越泽回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休息,听到声音以后也只是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但很快又闭上了。 朦胧之间他只感觉有谁进了房间,一只宽厚温暖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的额头贴上了一块冰凉的带着湿气的布。 段如许心想,哦,原来我生病了。 眼皮实在有些沉重,段如许沉沉地睡了一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烧大约是退了一些,他感觉比起今天见到林之玥的时候,身体舒服了很多——当然,也不排除上午难受是纯粹被气的可能。 温越泽见他醒了,给他盛了一碗清淡的白粥。捏着勺子就要上手喂段如许,却被后者一下挡开了。 “我没胃口。”他说。 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经过了上午那件事,他现在是不太愿意跟温越泽有过多的接触了。 温越泽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看见段如许丝毫不配合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原本被压下的火气又上来了。 明明都已经决定好了,这个人生病的时候就宽容一些,很多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做不到。 他脸上一本正经,声音也不带什么情绪,仿佛公事公办一般:“楼下沙发上的那件外套,是谁的?” 想起他今天一回到家就看到那件衣服的场景,心头的怒火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温越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当初段如许毫不留恋地跟江羽走了这件事就已经足够刺激他,现在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困在自己身边,不是让他换个地方跟别人情投意合的。 更遑论段如许还直接把人往家里带。 对比他的满腔怒火,段如许这个“肇事者”倒是表现得十分平静。他一脸茫然地盯着温越泽:“什么外套?” 等等……外套,女人?他一下就想到了今天唯一来过这处别墅的人,仔细想想,林之玥离开的时候似乎确实忘了拿衣服回去。 可是就算她一开始忘了,现在是腊月,外面这么冷的天气,她在出门的时候也不该想不起来才是。 段如许满心疑惑,绝对想不到林之玥为了陷害他,竟然新买了一件温越泽没见她穿过的衣服,扔到这里给他添堵来了。 温越泽见他否认,心头烦躁:“今天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谁来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因为生病还没好,尽管心里对温越泽的质问十分愤怒,声音听起来却软绵绵的,“是林之玥,你的未婚妻。” “林之玥”三个字出来的时候,段如许很明显地感觉到,对面的人僵了一下。 不过也是,温越泽这回是兴师问罪来了,结果被自己“倒打一耙”,心里肯定觉得损了他的面子。 段如许正为温越泽接下来会出现的表情感到期待,却见面前的人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嘴硬。我今天去了林家的公司,林之玥可是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怎么会有空来你这里?” 段如许还没来得及解释,温越泽突然看见了什么,神情一怔,然后大力扶着段如许的肩,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往自己这边倾斜。 他食指在段如许耳后用力擦了几下,段如许感到一阵疼痛,下一刻,温越泽将手放到他面前,眼中阴沉不已:“到底是谁?” 段如许一阵恍惚,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跟林之玥的见面,但是却半点想不起来这痕迹是什么时候沾染上去的。 不用温越泽明说,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耳后一定藏着一个口红印。 温越泽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压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段如许心生畏惧,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些,依旧说:“我说了,是林之玥。” 温越泽眸色更深,他气极反笑,身体往前倾,一双大手附在人腰上,呼吸粗重:“你要是不说,我就想办法让你想起来。” 第三十二章 又是荒唐无度消遣体力的一夜。温越泽帮段如许洗澡的时候,他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整个人埋在温越泽的怀里,感受着那人宽厚的胸膛,有些好奇地想:难道因为位置不一样,所以消耗的体力也都不一样吗? 思绪一旦被打开就无法停止增长。段如许又想起前几次跟温越泽做的时候,都是他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反倒温越泽无论是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早上都精神抖擞,半点劳累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这么想的时候,段如许忍不住暗下决心:等他离开了温越泽,一定也要试试在上面的滋味。 浴室内灯火通明,温暖的水蒸气让人舒服得再也不想睁开眼睛。段如许被温越泽抱回床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大雪,心想,这是他在A市的第十年。 四年大学、六年拼搏,而今仍旧是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钱,也没有亲人,原本以为冬至回国了,闲暇时候可以陪自己说说话,但现在连冬至也不见踪影。 而现在,又要要过年了。 这是段如许在A市过的第六个年,跟往常一样,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路边小孩堆在树下成对的雪人看上去都比他更像个流着温暖血液的人。 温越泽要回温家主宅,临走前很不放心地对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了很多话,他面上担心无比,但段如许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带自己去温家的打算。 不过也好,他本来也不想委屈自己去应付温家的人。 往年的这个时候,江羽都会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跟他回江家一起过年,今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大概也是由于段如许离了音悦,两人联系渐少的原因。 他只是给段如许发了句新年快乐,意思地发了个大额转账的红包,段如许没好意思收,但争不过江羽故意板着脸说不收就是看不起他,还是点了收款。 想了想,他还是问了一下冬至的近况。 对面隔了几分钟才回信息,不是那种很长的文段,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也不太清楚】 段如许只觉得心里有点说不清楚的奇怪,按理说冬至跟江乱章在一起了,他现在又住在江家,江羽跟他就算不说是作息规律完全相同,也总不至于到“不清楚”的地步。 但他从不怀疑江羽的话,闻言只以为他是对别人的事不太关心,于是没再多问。 段如许草草吃了饭就往疗养院赶去,他自从毕业以后过年的流程一向如此,他只有外婆一个亲人,所以无论外婆是否醒着、是否还能醒,这个年他是一定要来跟外婆过的。 去的路上,段如许经过一家花店。虽然已经是大年三十,这家店却不关门,相反将室内的灯开得灿烂明亮,让人不自觉就想靠近。 段如许也是。等他走进店里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因为今天路上人少没戴口罩,好在这家花店的店主是一对和蔼的中年夫妻,两个人对银屏上活跃的新人没有半点印象,看到他,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而是平和地问他要买什么花。 “康乃馨吧。”段如许没有过买花的经验,他只知道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却不知道哪些花可以送给外婆。 想了想,他补充道:“再给我包一束向日葵吧。” 听了他的话,女人立马欣喜地跑到一边去帮他把花包起来,男人则为他倒了杯温水。 段如许道了声谢谢,两个人便开始洽谈了起来。段如许从男人口中了解到,这对夫妻原来不是本地人,只不过家里出了点事,才背井离乡搬了过来,又因为没有足够的钱租房子,一家三口不得不每天都挤在花店后面隔起来的房间里。 不过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艰苦,他转过头,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另一边低头忙碌的女人,温柔的眼里盛满爱意:“我老婆跟着我吃苦了,她喜欢花又总舍不得花钱买,我才开了这么一家花店,好在来往路人不少,生意不亏本,也勉强能活得下去。” 他说到这里,女人刚好把包好了的花送过来,这是里面传来一道活泼的女生:“爸,妈,吃饭了!” 男人笑笑:“我女儿,说是今天过年,非要自己动手。” 段如许鼻头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却让他有些想哭。 “怎么不应我啊!”里面的女孩见父母久久没有应声,佯怒着跑到外面来,在看到段如许的一瞬间愣在原地,随后有些惊讶地用拿着锅铲的手指着他:“你……你是段如许?” 段如许被这阵仗唬住了,一时不敢出声,也僵在了原地。 那小姑娘估计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形象不太好,她冲到自己父亲面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锅铲交接到他手上,然后手在身上的围裙上狠狠擦了擦,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我是你的粉丝,之前看你那个……锦绣,可喜欢你了!” 该说不说,虽然段如许自己没多关注,锦绣确实曾一度霸屏。 段如许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尤其此时他两手接着花,不知如何回应,有些尴尬地向女孩的父亲求救。 女孩的父亲也知道自己女儿把客人吓到了,一只手把女孩往后拉了一下,然后抱歉地看向段如许:“抱歉啊,平常不怎么管教,惯出来的。” 一旁的女人也跟着道歉,她脸上的责怪是真,担心也是真,看得段如许心头一暖。 这样的家庭氛围,实在是很难让人不羡慕。 他浑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没事,你们的女儿很可爱,长大了一定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那小女孩听了这话,脸忍不住红了起来,她一改刚才豪迈大方的模样,娇羞地低下了头。 段如许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那对夫妻自然说好,倒是小女孩扭捏了好一会儿,等段如许都要出门了,才敢问他能不能给自己签个名。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她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然后飞快往后面冲,没一会儿就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祝愿……”段如许写了两个字,不好意思地看了小姑娘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秦榛榛。”女孩快速回答,“秦朝的秦,榛就是那个秦旁边加个木字旁。” 段如许笑了一下,工整地在本子上写下一段话。 祝愿秦榛榛学有所成,以后能长成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段如许 段如许笑着把签名还给秦榛榛,秦家父母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吃饭,被他拒绝了。 疗养院的位置很偏,也因此环境十分静谧,很适合他外婆的疗养。段如许坐了很久的车才到,出人意料的是他一到就看见了约翰教授。 看见他,约翰教授十分意外。他的目光在段如许的身后停留了一会儿,没看到他以为会来的人,才走上前,问:“段先生,温先生这次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段如许点了点头,他一边往外婆病房的方向走,一边问:“我外婆的情况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约翰教授精神抖擞,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相比之下,段如许觉得他更像一个身体健硕的青年。 约翰教授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你外婆的情况比我们一开始预想的要好得多,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手术的成功率可以提升到百分之四十!段先生,您的外婆真是个奇迹!” 段如许没想到事情竟然比他预想地要好那么多,他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看来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到了病房,段如许把那两束花放在床头,然后安静地走到床边坐下。 他一如往年那样对外婆诉说自己今年的各种琐碎小事,说到段如许的时候,他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犹豫过要不要真的跟他在一起的,可是这五年他变了很多,这次强迫我签了合同也只是为了折磨我,他有未婚妻的,婆婆,囡囡不能做勾搭有妇之夫的事。” 说完,他感觉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被移开,段如许支着外婆的手,祈望对方能如同很多年前安慰幼小而执着于寻找父母的他一样开解他,只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放在一旁调成静音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段如许以为是新年祝福,原本是不打算管的,只不过那震动声持续不断、久久不停,他只好放下外婆的手,把手机点开。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却让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给他发消息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段如许却很容易就猜出对面的人是谁,原因很简单,对方发过来的照片是温家家宴的现场。 温家家宴,而林之玥也在。 不仅林之玥在,林家但凡能说得上话的都在。 段如许突然想起上午温越泽离开的时候对他的不放心以及闪烁其词的态度,他一下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 ……温越泽话倒是说得好听,他不放心自己出门,本人却跟未婚妻你侬我侬,好不惬意。 他沉下脸,并不打算回应林之玥,对方大概也知道他需要一个消化的时间,在又发来几张跟温越泽的亲密照以后,痛快地放过了他。 段如许无力地软在椅子上,他还没从温越泽跟林之玥的事回过神来,手上的电话又响了。 这回倒不是林之玥,而是在他这边断联了好一段时间的冬至。 这回冬至的声音再不复少年人的纯真,他声音压得很低,透露出一股绝望和恐惧:“许哥……救我。” 第三十三章 今天是过年,室外小雪,低温。 城市的来往路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公园的树上挂着那种亮盈盈的小灯泡,高楼层建筑物的每一扇窗都发出喜庆而又柔和的光,窗里是脸上洋溢着被节日氛围温暖情绪的家家户户。 但A市北部某个深庭大院偏于一隅,这里虽然装饰得跟市中心欢快过节的房屋没什么两样,但每两栋建筑相隔的距离太大,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 这里是江家主宅,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庄园别墅。 天色已经很晚了,黑色的天空渐渐拢合,白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在近处刺眼路灯的照耀下,强烈的黑与白竟然产生一种奇异的对此。 段如许在出租车司机百般质疑的目光下下了车,他看着自己对比之下略显寒酸的衣服,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怪那司机目光怀疑,他这穿着在别处看还勉强过眼,但对比起不远处富丽堂皇的江家别墅,就像个来乞讨的乞丐一样。 有寒风从他的衣襟灌进来,段如许紧了紧毛衣的领口,同时哈了口气,终于感觉温暖了些。 做完这些,段如许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松了口气,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翻找到江羽的电话,然后拨了过去。 电话没响多久就被接起,江羽那边大概是因为节日喝了点酒,他声音带着点朦胧的醉意:“喂,小许。” 段如许沉默了一会儿,他酝酿情绪的时候听到对面以为自己信号不好的江羽急促的喊声,因此心里越发愧疚。 可是光愧疚是不行的,如今冬至的境况容不得他犹豫半点。段如许用一种很落寞的声音撩拨着电话对面的江羽:“江哥,你能来陪我喝一喝酒吗,我今天有点难受。” 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段如许说这话的时候用力地捏住了鼻子,因此他这声音听着像带了哭腔,同时他鼻头有些发红,如果等下江羽下来了,会看见一个“刚刚哭过”的段如许。 感受到对面明显一紧的呼吸声,段如许又给江羽添了把火:“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段如许没听到江羽的回答,但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江家人忙乱的责问江羽的声音,如果没听错,他还听到了冬至带着紧张的一句“是许哥吗?” 段如许抱着肩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南方的冬天一年中湿气最重的时候,哪怕穿着再多的衣服,折磨人的冷风也会透过层层布料浸透到人的皮肤里。 何况今天段如许为了演这一出戏,外面没有穿羽绒服,只是穿了一件看起来不是很厚但里面有加绒的毛衣。 不过再加绒的衣服,哪里比得上直接套羽绒服暖和? 好在江羽并没有让他等多久,没几分钟段如许就听到从前面往自己这边奔来的脚步声,他抬头往前看,刚好江羽跑到他面前,还脱了外衣给他套上。 他红着眼,也不知是担忧还是心疼:“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 段如许没回答他,他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因为奔跑头发被风吹乱了的江羽,眼眶渐渐红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进了江羽怀里,开始无声哭泣。 不得不说,冬天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时挨着那一块的皮肤总会格外暖和。 这一招可把江羽吓得不轻,由于之前段如许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扉,且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过安慰人的经验,这个时候他就只能手足无措地拍打着怀中人的背。 他什么也不问,只是出声安慰:“好了……没事了,事情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段如许只觉得心里一揪,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对这个这么信任他、无条件帮助和支持他的江羽做出的事情,他就觉得再也不能原谅自己。 一边是恩人的信任,一边是朋友的安全,段如许没在心底纠结多久,只是埋在江羽肩头的脸上的眼睛写满了抱歉。 他把离开那天在晚宴遇到林之玥过后那段时间的遭遇说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期间他跟林之玥的单独见面只有一次,今天之前,温越泽也从没把他一个人留在别墅里过。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故事里添油加醋、故意激化矛盾。 甚至今天下午林之玥拍了温家家宴照片发过来的事也被他利用了一遍,那本来是造成他在过年这天坏心情的源头,现在却成了他妄想从江羽这里套话的借口。 只有这一次。段如许满心愧疚地想,以后无论江哥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去补偿。 江羽听了他的话以后果然表现得很愤怒,他一边骂温越泽果然没安什么好心,一边骂林之玥这么多年了仍旧没什么长进,等骂完了,他换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问段如许有没有离开温越泽的想法。 段如许眼睫一抖,他当然知道江羽的意思,事实上,他在准备利用江羽的时候,就做好了把自己搭进去的打算。 段如许低着眼睛,苦笑了一下:“江哥,你应该知道的,在再遇到温越泽之前,我一直在躲着他。” 江羽也想起了他跟段如许朝夕相处的那五年,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两个人并排在花坛的边缘上做了好一会儿,又一阵冷风吹来,江羽提议:“这里太冷了,你去我家休息一下吧?” 这话正好说到段如许心坎里了,他来找江羽就是为了进到江家查探情况,但怕被怀疑,他有些犹豫地往江家主宅的方向看了一眼:“温越泽不让我在外面过夜。” 刚听段如许排挤了一遍温越泽,现在江羽听到这三个字就来气。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段如许的肩:“你忘了你刚才跟我说的了?他那样对你,你还打算听他的?” 段如许面色一白:“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出问题了我帮你担着。”说到这里,江羽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对比我跟温越泽的,那都是实话,做生意上我确实不如他。可是相应的,他在做人的方面也不一定比不过我。” 这也是实话,段如许忍着在心里赞同江羽,脸上却还是有些担心。 江羽说:“你放心吧,我大哥总会帮我的,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出事。” 他似乎对江乱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段如许不是很了解江乱章,但看他对付冬至的那些手段,应该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于是点了点头。 进了江家,段如许并没有很刻意地打听冬至的事,而是安静地缩在沙发一角——这样看起来,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感情出了问题来找朋友倾诉一下的男人。 然而他没有问,冬至却自己来找他了。 准确来说并不能算是来找他,而是他从楼上下来喝水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沙发上坐着跟江羽聊天的段如许。 冬至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抬眼看到旁边的江羽,还是有些害怕,想说的话就顺着口水咽回肚子里。 他只是脚步快了些,小跑到段如许旁边:“许哥,你怎么来了?” “发生了点事。”段如许勉强地冲他笑了一下,“你怎么过年还住在这里,家里不担心吗?” 冬至心底原本有些难过,他甚至在想段如许到底看没看到自己给他发的短信。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段如许这趟就是为了他来的。 毕竟他给段如许发的消息里只有一个地点、一句救命,而在之后,江羽之前提过“几次邀请了都不愿意来家里做客”的段如许立马就来了江家,这其中如何不蹊跷? 反应过来以后,冬至心里才终于感觉到了安全。 他倚在段如许这头的沙发边缘,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跟往常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今天来看过我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爸妈跟江家叔叔阿姨从年轻的时候关系就很好,好到有时候都忘了自己还有我这么个可爱的儿子——他们现在应该又是把我抛下去玩了。” 这点段如许倒是没表现得太惊讶,因为往年江羽邀请他到江家做客的时候,段如许曾以不会讨长辈开心拒绝过,那时候江羽就说他们家没有守夜的习俗,反倒是他父母通常会抛下他去过二人世界。 那时候段如许还以为那是江羽为了安慰他说的玩笑话玩笑,现在看来,却是真的。 冬至不过在下面逗留了一小会儿,江乱章已经从房间走出来到走廊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客厅里的三个人,在看到段如许的时候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但他谁也没理,好像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见冬至一个人一般,连江羽的招呼都没打,只是隔空盯着冬至,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怎么喝个水要这么久?” 冬至听到声音,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江乱章,装作嫌弃皱了皱鼻子:“这不是看见许哥了,有点惊讶,想跟他打个招呼嘛。” 江乱章抿着唇,眉头微皱,冷峻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上来。”冬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跟段如许说了句下次聊,然后折身走到厨房,一边小声出声,“我就喝个水,喝水总行了吧。” 江乱章还是没说话,他的目光在段如许身上略过,连分毫的停留都没有,却让他的后背在腊月寒冬里浸满了汗。 冬至喝好水就上去了,江乱章跟着他一起回房间,动作神情没有丝毫留念。 当天晚上,段如许失眠。他正为了冬至的事折磨得睡不着觉,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敲门声。 第三十四章 江家庄园西边的一栋独栋。 其实江冬两家都没有守岁的习俗,虽然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但是熬夜毕竟对身体不好,所以江家这一代到江执掌权以后,每天吃了团圆饭就散了,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各自都有要做的事情。 如果是江乱章和江羽小时候,他们倒是会一起去外面放烟火,但是现在,江执更愿意跟自己的夫人及朋友一起过。 今年的年江家夫妇依旧是跟冬家夫妇一起过的,四个人三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待在一起轻松自在,又都是一个年代的,话十分聊得来。 江家庄园的主宅里有一层是弄来专门给他们娱乐的,江执正跟冬承雪压在台球桌上比技术,管家突然走进来,缓慢地说:“老爷,温家的公子来了。” 江执跟刘思然对视一眼,江家跟温家虽然有经济上的往来,但是利益牵扯不多,温家那位又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怎么会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来江家? 不过来者皆是客,江执虽然满心疑惑,还是直起了身,对自己的好友歉然一笑:“看来今天是不能尽兴了。” 冬承雪混不在意地摆摆手,笑着说:“既然你有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刘思然瞪了他一眼,佯怒道:“跟我们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还想不打扰,脑袋都给你拧下来!” 她说话向来如此,剩下三人也都随性惯了,并不觉得过年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 冬承雪说了句叨扰,刘思然又做了个要生气的表情,领着冬家夫妇去了给他们准备的房间。 另一边,在楼下大厅等着的温越泽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他看着刘思然挽着江执的手臂缓缓从楼上走下来,不得不说,这对夫妻虽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但无论是身材还是脸看上去都还十分年轻,尤其刘思然,看上去跟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脸上一丝皱纹都看不见。 温越泽站起身给二人鞠了个躬,这让心中原本就疑惑非常的江执心中更添诧异,但同时,又对这个晚辈增加了不少好感。 他们平常与温越泽交道打得少,但是听外面的传闻,这孩子应该是那种孤僻高傲的性子,这下接触了,才又觉得礼貌。 “坐。”江执摆了摆手,走到温越泽对面以后也坐了下来,开门见山,“越泽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把“如果要合作之类去找江乱章”这句话说出来,不过脑子比嘴更快,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像赶人的,于是立马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却没想到,温越泽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江执心中不快,以江家的地位,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人给他甩脸子的分,何况温越泽一句话都还没说,更让他觉得外面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一旁的刘思然看出了他的想法,感叹丈夫这么多年都还没变的同时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手在江执背后掐了一下,语气还算平和:“公司的事从乱章回来以后就几乎交给他打理了,如果是想谈合作,你去找他就好。” 倒不是他们偏心,只不过江羽对自家公司的事没什么兴趣,反而一心扑在自己开的那个小娱乐公司里,他们劝了多少回都不听,久而久之也就放任下去了。 不过很明显,温越泽误会了他们的意思。 刘思然看见他听到这句话以后嘴边不自觉勾起的嘲讽笑容,心里有些不舒服,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不过还没等到她发作,就见对面的人抱歉地抿了抿嘴:“晚辈这回不是来谈合作的事的,而是为了一点私人的恩怨。” 说到这里,他拿起手机,翻出几张图片送到二人面前:“这是一个朋友发给我的照片,其中一个人是江家次子,长辈们应该认识。另一个你们不一定认识,但是可能有些眼熟,他从前是音悦的艺人,在江羽手下待过五年时间,不过前段时间转到时局了。”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同时,他也是我的爱人。” “爱人”这两个字一出来,江执跟刘思然的眸色都加深不少。夫妻俩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温越泽手机里的相片——那里面确实有两个挨得极近的两个人,照片里或坐或站,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无论哪一张照片,两个人都有地方是碰到一起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个被温越泽说是“爱人”的男人,身上还套着今天江羽穿的羽绒服!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想起了今天吃完饭以后接了个电话就疯了一样跑出去的江羽,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也都顾不上计较刚才温越泽给他们摆脸色看这件事了。 人家爱人都被自家儿子抢了,换谁不生气? 江执眼中盛满了愤怒,他一直觉得江羽开那什劳子“音悦”是不务正业,不过后来江乱章帮着劝,他也就不多过问了,谁知道那死孩子竟然给他老子捅了个更大的篓子! 温家在A市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温越泽又是个什么样的可怕人物?论实力来讲,江家是与温家旗鼓相当,但这并不代表江执可以随便得罪对方! 要知道两个大的家族一般就算不合作也会尽量去避免与对方为敌,如果真的打起商战来,那就完全没办法收场了。 江执心中怒意滔天,但面上还要维持平和的样子:“现在太晚了,不如这样吧,你今天留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一定帮你把这件事解决了。” 这话说得轻松,谁知道江羽把段如许带回家里来是为了做什么? 温越泽冷着脸:“我当然是没意见的,就是怕今天会不会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 其实他知道以江羽那有贼心没贼胆的软弱绅士风格,定然是不会对段如许怎么样的,可是他知道,却不代表江家夫妇知道。江执闻言果然脸色又难看了不少,他叫来管家,问:“今天小少爷有没有带什么朋友回来?” 那管家道:“有。” “那你知道小少爷给他安排了哪间屋子了吗?” 管家想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好像是三楼的客房。” 江执这才松了口气,他把目光重新转移到温越泽身上:“贤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温越泽勉为其难地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江执于是又让管家把温越泽带去客房休息,刘思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人已经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江执问:“怎么了?”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刘思然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好了,我们也回去睡吧。” 江执点了点头,他挽着刘思然的手往楼上走去,谁知道才走了两步,刘思然就停了下来。 江执又问:“怎么了?” 刘思然眼神幽深:“我没记错的话,温家少爷,不是跟林家小姐订了婚的吗?”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段如许被冬至喊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温越泽。 那人端坐在餐桌上,一双眼睛自出现以后就如豺狼一样盯着他。段如许一时间连走路都忘了怎么走,大脑发麻地挪到江羽旁边,刚准备坐下,就见温越泽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命令道:“坐这。” 段如许神情一僵,他看了看旁边丧气的江羽,又看到对面表情复杂的江家夫妇,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江执也没想到自己家里过完年的第二天会有这么多客人,只不过人多是多,气氛却一度降到了冰点。 江乱章对场上的气氛倒是没怎么察觉,他飞快吃好早餐,然后带着冬至出去了。 “记得给你冬叔叔拜年啊!”人即将消失在大厅的时候,刘思然喊了一句,不过不确定江乱章听到了没有,刘思然看了江执一眼,“老公,我们去看看吧。” 江执也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何况年轻人的事情本来就该年轻人自己解决,江羽他已经敲打过了,想必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点了点头,于是很快,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大厅顿时少了一半人,场上剩下的,就只有温越泽找过来这件事的利益相关者。 没有人说话,餐桌上的气氛安静而诡异。段如许其实很想问一下温越泽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但看到用眼神交锋的江羽和温越泽,也只能默默地把话吞进肚子里。 温越泽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拿出手机,点出昨天林之玥发给自己的照片,淡淡道:“解释。” 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段如许神色一变:“你让人跟踪我?” 说起来,温越泽虽然这回借了江家夫妇的手敲打江羽,但他还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的。平心而论,他昨天给江执二人看的照片都是精心筛选过的,那些照片上两个人看上去虽然亲昵,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而他现在放到段如许眼前的照片,有江羽为他披上外衣、有两个人面对面相拥,甚至还有一个场景,两个人并坐在雪中,大概是因为有些冷,段如许靠江羽靠得极近,头都有些挨在他肩上。 听了他的话,温越泽双眼赤红。他没想着去反驳段如许,反正既然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他就干脆恶人做到底。 “你现在最好不要想着惹怒我。”温越泽轻轻瞥了一眼江羽,眼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情绪,“阿许,我可以相信你这次,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跟他来往,我这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是监禁他!”没等段如许发声,江羽先忍不住冲动站起身来,“温越泽,你说你喜欢他?可是你限制他的交友、限制他的自由,你凭什么说你喜欢他?” 温越泽眼尾一压:“我管教的是我的人,又跟你江大少爷有什么关系?” 大约从小培养出来的气质,也有可能是在生意场上待久了,温越泽与人打交道的时候,若是真的动了气,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压制得说不出话。 而江羽从小被江家保护着,虽然江乱章的脾气也偶尔阴晴不定,但对他从来不会动真格的,也因此,江乱章在看到温越泽这个眼神的时候,不自觉就噤了声。 “……”他咽了咽口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话。 温越泽说的没错,现在段如许确实是他那边的,无论他要如何管教,自己都没有阻止的借口。 想起今天早上起床时江执的警告,江羽眼神暗了暗。 他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段如许,希望他不要说那些戳自己心口的话。 一时之间,大厅里除了段如许自己的其他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他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出戏谁输谁赢了。 他满含歉意地看着江羽,话却是对着温越泽说的:“我跟你回去。” 话出口的瞬间,温越泽忍不住扬了扬眉,江羽眼底只剩下失望。 段如许心里一痛,他是决定要偿还江羽的,可是现在他将要把这个人牵扯进自己跟温越泽的那些破烂事里,做的是与他心中想的背道而驰的事。 他原以为表明了立场就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这回温越泽已经不愿意像之前那样轻易放过他了。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段如许的手腕上,止住他要起身离开的动作:“你以后都不跟他来往了?” 他说这话时看着江羽,眼底带着明显的讽意,段如许明白他是来示威的,艰难地点了点头。 温越泽这才满意地放开钳制他的手,挑眉问:“都听到了?” 江羽不做声。 温越泽也不期望得到他的回答,他只是想让段如许在自己面前跟其他男人划清界限,至于之后的事,无论他的阿许能不能履行承诺,他都有办法解决。 回去以后他又把人折腾了一番,事后段如许眼神空洞地仰躺在床上,听身边的人轻柔地问他要吃什么,只觉得十分讽刺。 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段如许都很听话。 字面意义上的听话,温越泽让他往东绝不往西,温越泽让他在家待着绝不出门,甚至在情事上的时候,也比以往更加主动配合。 他不反驳、不反抗,出过最远距离的门是别墅后面的花园——那根本不算出门。 段如许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只绝对听从主人命令的美丽精致的人偶。 温越泽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他以为段如许终于愿意像从前那样接受他了,却没想到自己每天晚上的枕边人在想着如何逃离自己。 年很快就过去,段如许麻木地生活了近一个月,林之玥又找上门来了。 这回她给段如许带来了一个大消息:她跟温越泽要在三月份订婚。 确实是个大消息,最起码如果是在五年前,或者他跟温越泽刚重逢还没对这个男人丧失希望的时候,段如许一定会遭受到很大的打击。 可是现在,在见识到温越泽从前并不显露于他面前的那一面以后,再听到这个消息,段如许只觉得如释重负。 刚好是三月份,刚好外婆要动手术。 他心里已然有了计划,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在面对林之玥的时候,甚至做了个惋惜的表情。 另一边陈营也发来消息,说《暗潮春》那部剧已经过审,预计三月末四月初那段时间就能上。 段如许听到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只是感慨巧合,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一个时间点上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另外,段如许也托凌哲给他找来几个剧本和综艺,原本是想让他挑的,谁知道他在拿到这些资源的时候,竟有些不好取舍。 “我感觉这个剧本挺好的,可是那个综艺里面有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前辈,凌哥,你能给我个建议吗?” 由于段如许这段时间格外听话,凌哲已经接到了温越泽那边打过尽量顺着他的招呼。他早把段如许想成那种豪门里圈养的金丝雀,因此语气不是很好,甚至带着几分讥讽:“如果你不嫌累的话,也可以两个一起接。” 他说这话原本是想看段如许的笑话,谁知道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笑着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甚至还好心情地询问凌哲有没有其他通告可以接,说他好不容易工作有了起色,想借机会红一次。 直接把凌哲气得摔了电话。 第三十六章 话里外婆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段如许一个人坐在病床前,听着旁边仪器时不时传来的滴滴响声,握着她瘦弱不堪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的手腕,只觉得心里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疼。 他的外婆就要醒过来了,可能没那么快,但是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永远沉睡着,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他在疗养院陪了外婆三天,这三天几乎连门都不出,走过最远的路是去外面拿外卖,他怕自己一离开,就错过外婆的苏醒。 可是三天了,她一切数据如常,但就是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他有些着急,去问了约翰教授。约翰说这是正常现象,他外婆睡了太久,对外界的感知很薄弱,要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于是外婆苏醒的时间又被无期限延长,温越泽忍了他三天也已经是极限,段如许没有办法,如果外婆需要几个月才醒,他总不可能真的在这里待上几个月。 不说温越泽,就是他这几个月精密的谋划也不允许。 段如许终于跟着温越泽离开了疗养院,回到别墅的第二天,他提出想把外婆送回家乡。 他是这样说的:“反正外婆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她在A市待了这么多年,却连这个城市的一个正眼都没来得及看过,可见她并不适合这里。” 温越泽心中诧异,不知道为什么段如许的话让他恐慌,就像他将要失去这个人一样。 不过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温越泽并不想把段如许的外婆送走,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可是他并没有阻止段如许的借口,想了想只是说:“她在疗养院可以受到最好的恢复治疗。” 段如许摇了摇头:“约翰教授说了,手术很成功,外婆会醒过来的,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说得在理,温越泽不知如何反驳他。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个人原本并不愿意安心待在他身边的,是他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才把人留了下来。 温越泽并没有意识到,段如许做的这些,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少一个可以用来控制他的筹码而已。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段如许的要求,只不过前提条件是由他把段如许的外婆送回以前生活的小城镇。段如许不争这个,也不拒绝。 意见统一以后温情尚在,温越泽把人箍在怀里,玩弄着段如许的发丝。他把头埋在段如许胸前,深深嗅了一口,而后在薄唇擦过他的颈肉,只是轻轻触碰,却让人战栗不已。 他话里满怀贪恋:“阿许,如果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段如许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温越泽并不在意,他轻轻吻着怀中人的发丝,细密的吻沿着发际落到眉眼上、落到鼻尖、落到脸颊、落到唇边、最后落到下巴。 他动作轻柔,声音几乎沙哑:“阿许,我好喜欢你。” 他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轻轻拥抱着怀里的人,下巴搁在段如许头上,就像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温存时的模样。 那一瞬间,段如许也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六年前。 一阵电话铃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看着温越泽接了电话以后脸色沉了下来,挂了电话,他深色复杂地看着段如许:“我要出去一趟,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走。” 段如许的眼睛出奇地亮:“很长一段时间是多久?” “一个月左右。” 段如许笑了,多么欲盖弥彰的一个月,生怕他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一样。 温越泽……是要跟林之玥订婚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难受,不过准备了这么久,他早就看开了,何况他自己本来也是要离开这个人的。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说:“路上注意安全。” 温越泽点头,他又在段如许唇边印上一吻,动作很轻,就像盖章一样,轻柔缓慢,一触即分。 他额头抵着段如许的:“等我回来。” 段如许没有点头也没有说是,明明他从前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温越泽却禁不住心里一慌。 “等我回来。”他又强调了一遍,这回段如许终是有所回应,他心里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深沉地看了段如许好一会儿,才终于离开了。 可是他忘了,承诺大多数时候并不抵用,那只是害怕失去的人用来寻求安慰的一个并不禁用的办法。 就好像他还跟段如许在一起时,大学那甜蜜的三年,他们也曾相互许过很多誓言,但他们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几乎是温越泽一出门,段如许就收敛了笑意。 他给还在临安的颜棠发了消息,让她用不同男性的身份证帮自己买两张车票——这车票出发站都是A市,终点却各有不同。 然后,他又去联系了冬至。 —— 娱乐圈向来很混乱。 段如许好歹在这其间沉浮了六年,他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一切光鲜亮丽都只是浮于表面,只有足够有钱、足够有背景,哪怕是一个乞丐都能把自己包装成大明星。 他深受其害,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求助于这个圈子的规则。 比如现在。 段如许切开许久没用的微信小号,把以前的客户拉进一个群,就在他们惊疑不定地询问的时候,他打字发了出去。 【我就要退圈了,临走之前手上还有几部作品,将以拍卖形式卖出,价高者得。】 群里又开始沸腾起来,段如许作歌的才能纵然是天赋异禀,他的作品也确实重金难求,可现在以拍卖的形式卖出,到时候歌一发,群里的人就知道是谁买了,他们还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段如许料到这个结果,说:【拍卖时我当然不会把作品完整地发出来,何况虽然你们跟我交易的这个号几乎都是小号,但我却知道你们是谁,到时候出事了算我的,我相信你们不会想跟温家作对。】 他平常总瞧不上温越泽的作风,这会却不得不把这个人搬出来。 群里的质疑声一下少了很多,毕竟跟段如许交易的时候,后者话并不多,且才能卓绝,这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不可得罪的错觉。他们之前早就猜想段如许的身份,却没想到竟然是跟温家挂上关系的。 这让很多人心里安全感增加不少,要知道得罪了时局,那就可以不用在这个圈子混了。 但还是有人怀疑:【温家,是时局的那个温吗?】 段如许并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们也不是没有考虑的时间,我给你们五分钟,觉得不安全的可以直接退群,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 他说完就不再发言,群里不时有人发消息,大概都是不太确定该怎么办。他们既不想承担这个风险,又对段如许抛出来的诱惑毫无抵抗力。 五分钟过去了,竟然没有人退出。 段如许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何况是在这个吞噬人理智、放大人欲望的娱乐圈。 拍卖开始,一件件作品以极高的价钱成交,这让他很惊讶,他刚创立这个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名气,因此很自觉地把价钱压得很低,哪怕这些年不少人因为他的歌爆火,他也从没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却没想到,他的作品早已经千金难求的地步——难求当然是因为他只在需要钱的时候才上一上小号,尤其他后面几年对钱的需求不如一开始那样大,于是上号次数越来越少,这落在他的客户眼里,就是天才的高傲。 没人想过天才为什么要贩卖自己的作品。 段如许一共拍卖了三首歌,其中一首以百万的价格成交,另外两首虽然不如第一首,但也卖到了几十万。 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不过可惜,他确实打算退圈了。 只不过一想到以前最高只能卖到几万的歌词,他仍然有些肉疼。 拍卖完歌词,段如许又找到张希。 尽管段如许自己就是娱乐圈的人,但他并不关注圈子里的事,不过就算不关注,他也知道上回beauty的拍摄以后张希的资源有多好,如今他如日中天,正是势头最猛的时候。 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把手上的综艺卖给了对方,张希十分惊讶,虽然最近公司开始把资源倾斜到他身上了,但终究是小公司,给不了他太多的资源,比如说段如许手上这个综艺,哪怕是公司去帮他谈也算高攀了。 张希激动之情言溢于表,他说了好一些感恩戴德的话,段如许十分不耐烦地说:【我是为了钱,你不用说这么多。】 张希又何尝不知道两个人只是交易?只不过不管名利都好,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这个人当初帮他挤走段如许、让他拿到beauty的代言,如今又锦上添花,这让他如何不感激? 张希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出人头地了,他一定要找到屏幕对面的这个人,好好报答他。 段如许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知道了,只怕也是感慨居多。他现在至关重要的是处理好手上的事情,于是又如法炮制地把手上的剧本卖给另一个客户。 他之前就找凌哲要到两个剧组导演的联系方式,吃饭送礼过后表示身体抱恙,恐怕无法照常进组。这个时候再去找别人已经来不及,段如许心中愧疚,花了好长一段的时间才帮他们找到合适的人。 听他这么说,导演生气已经来不及,何况段如许态度良好、又十分乖巧懂礼貌,他们不仅没责怪他,还答应了他不把这件事声张出来的要求。 解决了这些事情,段如许终于有空去处理冬至的事情。 他在江家门外蹲了十天,终于等到江乱章独自出门、整个江家只剩下冬至一个人的时候。 他看着别墅前的保安:“我是江羽的朋友,他让我来的。” 第三十七章 那保安仔细看了一眼段如许,似乎觉得他有些面熟,许久才想起这是过年那天江羽带回来过的,于是也没真的打电话,直接放人进去了。 大概是过年那天江羽带他回来的场面太让人印象深刻,一路上碰到段如许的佣人都满是敬意地向他打了招呼。当然也有那天不在现场的,不过看到他气宇不俗的样子,也把他当成了江家的贵客。 段如许是守着时间过来的,江乱章自然不在,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走到了花园尽头府宅门口的时候,他竟然见到了江羽。 江羽……想起大年初一早上发生的事,段如许心有愧疚,他甚至不敢去看与自己相向走动距离越来越近的人。 与他面对相视的江羽在看到段如许避开自己眼神的时候心里抽痛了一下,他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欣喜的,他甚至以为段如许是来向自己解释过年的那件事的,可是看对方的样子,倒更像是来负荆请罪的。 然而他们相向而走的时候段如许始终没抬起过头,江羽忍耐着,他忍到段如许走到自己面前,忍到这人似突然不认识他了一般要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一停,手赶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捉住了段如许洁白柔软的手腕。 他听到自己用以前从不会总在段如许身上的冷漠声音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还以为这人是来负荆请罪,却没想到自己竟连负荆请罪都没资格得到。 “温越泽要订婚了。”他又说,“是跟林之玥,你不该被瞒着。” 段如许轻轻抽开自己的手,奈何平常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力气奇大,他挣脱不开,只好作罢。 江羽的那番话并没有在他心里激起多大的水花,一是他现在对这些事情不如以前在乎了,二则是因为江羽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了。 “我知道。” “你知道?”江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很快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知道,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江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帮助过他的人,也是见证、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那一段路程的人,段如许不想骗他,半晌,他的眼睛终于不再逃避,直直望进江羽眼里,眼底既是愧疚也有坚决。 他说:“江哥,我要离开这里了。” 江羽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A市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A市,很多事强求不来,无论是我跟他,还是我跟你。”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暗藏深意,江羽虽然商业天赋不行,人还是精明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段如许的意思。 他盯着这个自己自第一眼就认定了的人,心底终于升起一丝恼意。他几乎是咬着牙:“我知道,所以我从不强求,可是阿许,这些年来,你恐怕连朋友都没把我当成过吧?” 段如许一窒,他能确定,他确实是把江羽当成很重要的人、放在很重要的位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这心慌并不是为了江羽话里的冷淡,他之前在音悦手下,江羽也不是没用过严肃的话跟他谈论工作事宜,但这次,他直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没把江羽当朋友吗?他明明就是把江羽当朋友的。 可是内心又有一个小人在反驳他,你真的把这个人当朋友了吗? 自外婆出事以来,本就不亲密的所谓亲戚越加疏远,爱人出轨、朋友背叛、外婆还需要一笔巨额的手术费。那段时间段如许经历了众叛亲离,他手足无措,没有自信能收拾好这一派残局。 就在这时候,江羽出现了,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 段如许知道他想要什么,一直都知道。可一来他那时候刚跟温越泽分手,心里剪不断理还乱,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二来江羽在他心里的形象太过高大,他深知两人之间隔着怎样的差距,于是更加不敢妄想。 抛开这第二点不谈,毕竟人与人相处多了一开始的看法就很容易改变,段如许后来也慢慢察觉江羽不过是一个与他同龄的普通人,心中也有许多烦恼,先入为主的思想逐渐打破,后来段如许也敢对他倾诉真心。 难改变的是第一点,哪怕江羽再晚出现一点,等段如许自己把他跟温越泽的关系理清楚了,便不会对江羽的接触那么抗拒。 哪怕他再出现得晚一点,段如许或许就真的把温越泽放下了。 所以他从未把江羽当成朋友,而只是一个而再而三帮助他渡过难关的贵人。 看到段如许从一开始跃跃欲试的争辩变成了偃旗息鼓的颓丧,江羽自嘲一笑,终于放开了卡着段如许的手。 “我知道了。”他说,神情之间尽是落寞。 段如许面露不忍:“江哥,我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温越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不然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不然什么呢?如果没有温越泽的阻拦,他便愿意跟江羽在一起? 可他算什么东西?这报恩说得像施舍,对江羽太不敬,也显得他太过自作多情。 他低下头:“江哥,我对不起你。” 江羽却已经不在乎了,他侧过头看段如许,笃定地说:“你不是来找我的。” “是。” “你是来找冬至的。”江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怕给人听到,声音压得极低,但段如许还是能从中听到这个人的滔天怒意,“你自己要走,还要带着他一起,小许,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有胆识的?” 涉及到冬至的事,段如许的态度变得强硬:“他在这里一点都不好。” “你斗不过我大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地去反驳,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睁大眼睛,“你知道?” 江羽知道说漏了话,不承认也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段如许却明白了,他颤抖着声音:“你知道,但你却助纣为虐,江哥,我记得当初在会所的时候,你说过江乱章不会害他的。” 江羽抿了抿唇,他确实说过这句话,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大哥有多喜欢冬至,甚至到了将要疯癫的地步。 可是这爱太沉重,也太偏激,江羽知道归知道,但并不认同。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改变他大哥的主意。 江羽不是没劝过他,是劝不动。 在对待有关冬至的事上,江乱章数十年如一日地执拗。 这些话他并不打算对段如许讲,讲了也像是为自己找借口开脱,没必要。 他甚至为江乱章讲话:“他确实是为了冬至好。” 此处正处于路口,时不时有佣人来往。两人在这里驻足太久,已经引来侧目纷纷,便打算去楼上续谈。 大厅里,段如许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冬至跟江乱章住的那间屋子瞟,江羽早就看出他的反常,便说:“你去见见他吧,这段时间,他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 段如许讶异江羽说出的这番话,事实上刚才在外面两个人就江乱章和冬至之间恩怨简单争吵两句,他还以为江羽会想办法不让自己接触冬至。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江羽,后者叹了口气:“我们三个一起长大,我跟冬至也算是竹马竹马,要不是我哥……占有欲太强,或许我跟他关系会比现在亲近很多。” “……” 他还是没动,许久才试探地说:“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知道。”江羽一笑,“你是来救冬至于水火深渊的。” 段如许一惊,他盯着江羽,突然不明白这个认识了许多年的男人在想什么。 仿佛一瞬之间,坐在他对面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 他从未怀疑过江羽,现在却开始思考江羽的话是否可信。见他犹豫不决,江羽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恼意:“你最好多想想,想的时间越长越好,我大哥这几天都事务繁忙回不来,你有得是时间想!” 聪明如段如许,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深意。江羽说得没错,现在最危险的人是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的江乱章,他蹲了十天才有一次江乱章单独出门的机会,如果错过,谁知道下一次机会会是什么时候? 要知道他不仅是来救冬至的,也是来救他自己的。 打定主意,段如许不再踌躇,而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跟江羽商讨这次行动的可行性:“江哥真的不怕你大哥回来怪罪于你?” 这不算他多想,毕竟谁不知道,虽然这些年江乱章在国外学习,但当年江羽可是个出了名的兄控,于是哪怕再跟他交好,段如许还是不敢完全信任他。 “冬叔叔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大哥一错再错下去,”江羽垂下眼睑,似乎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而且我既然敢选这条路,当然也不会让自己被发现。” “哦?”段如许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致,“江哥打算怎么帮我们?” 第三十八章 虽然江羽已经答应了要帮他把冬至救出去,但段如许还是没想到,他的效率会这么快。 他的原话是:“我大哥心思重,之前冬至跟他……又不知怎么闹过几次,那次以后,冬至基本上连房间门都没怎么出过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后悔:“我该早点发现他们不对劲的。” 他带着段如许敲了敲冬至睡的那间房,没人应声,江羽微微皱眉,看了眼时间:“他平常不会起这么晚。” 段如许忧心忡忡:“他今天没出来过吗?” “没有,但我哥出门之前我还听到了他的声音。”江羽已经打电话叫管家把房间的钥匙拿过来了,“平常他是跟我哥一起吃早饭的,不过我哥今天有点事,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没叫冬至起床。” 段如许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开始发慌,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多久,管家把钥匙拿了过来。 几乎是江羽刚把门打开,段如许就忍不住冲了出去。 房间很大,但也很黑。段如许蹲守在外面的时候被阳光刺得要睁不开眼,这里面却半点白光都不见,外面宽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住,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段如许只能依靠着门口处的光亮,依稀辨出床的位置,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黑暗的空间里看不清路,段如许只能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一大片细密的小玩意儿,不过他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也并不在意。 江羽也没想到他这么心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开灯。刺眼的白炽灯光铺满房间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段如许脚底一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好在前面已经是床铺,他并没有受什么伤。 不过冬至倒是睡得很沉,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惊动他分毫。 看清了床上安详躺着的人脸,段如许才松了一口气。 他慌乱跳动的心终于开始趋于平静,段如许轻轻摇了一下冬至的手:“小至,起床了。” 冬至没有回应。 段如许皱了皱眉,正欲再叫,突然听到身后一直淡然处之的江羽着急地高喊:“来人——叫救护车!” 段如许一愣,心底仿佛被狠狠震了一下。他然后回过头看,看到江羽难掩焦急的脸色,以及……地上铺了一层的白色药片,以及一个基本上空了的药瓶。 他有些木然地想:我可能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踩到什么东西了。 —— 中心医院。 一应白色的布置和消毒水的难闻气味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走廊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医生络绎不绝,偶有病人或家属走过,脸上带着即将出院的喜悦,亦或是刚知道重病的悲痛。 段如许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盯着手术室外没有半点人情味的“手术中”三个字,两眼空洞。 他的小至,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如果他早点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段如许想起过年时候明显消沉的冬至,又想起六年前两个人最后一次联系时他的悲伤,只觉得自己这个兄弟一点都没尽责任。 江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洗个胃而已,医生也说了,送来得早,他不会有事的。” 段如许脸色发白,没说话。 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声响起。段如许原本是不想接的,但是还没等他把电话摁断,眼睛先看见备注上的“温越泽”三个大字,同时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接了电话:“喂?” 江羽脸色复杂,还是主动避到一边去。 其实温越泽这通电话也没什么事可说,温家跟林家都不是背景简单的人家,两家本家都不在A市,这次订婚算是大事,需要两个家族最老的那一辈做个见证,所以他这个时候,是不在A市的。 温越泽给他打电话,也只是许久没见了,有点想他而已。 如果是平常,段如许不想接就不接了。但现在计划已经开始,未免节外生枝,也为了稳住温越泽,段如许还是耐着性子应付了他一会儿。 直到冬至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段如许听到电话那头的那句“记得好好吃饭”,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温越泽这人,漂亮话是会说的,只不过他做的却是跟说的完全相反的事情。 他决定不再去想,而是跟着冬至去了病房,安心等人醒来。 江羽说:“他现在太虚弱了,只怕不方便上路,你要是……” 话没说完就被电话铃声打断,段如许没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但听江羽应付了几句,也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了。 “是。” “我今天叫他吃饭,没听到回应,才进去看了一下。”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人还没醒。” “华南医院。” ……是江乱章。 挂了电话,段如许看到江羽立刻变了脸色,神色严肃地说:“我大哥已经发现了,等不了他醒过来了,你们快点离开这里。” 他又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几个男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要把冬至带走。 段如许一开始还想拦,但看到江羽的神色,知道是他叫过来的,于是改成跟着那几个男人。 江羽也一起离开了,不过跟他们不是同一辆车。 外界传闻他是在江乱章的阴影下长大的,前面几次简单接触,段如许也能感觉到他对江乱章的尊敬,但现在做了忤逆他大哥的事,江羽的脸色竟然还能算得上平和。 他镇定地说:“这辆车会送你们去城外,除了A市,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跟司机说。” 段如许反倒有些担心他的境况:“你骗了你大哥,你不怕他生气吗?” 江羽一顿,他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想来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江乱章对着干。 但他还是耐性地跟段如许解释:“华南那边我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查不到我头上的。” 段如许将信将疑,他还想说些什么,被江羽一个眼神制止:“小许,我从前不跟温越泽抢,那绝不是因为我懦弱,我只是知道你的想法,不愿意为难你而已。” 段如许脸色有些微妙,他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江羽继续说:“你快走吧,再晚一点,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说的有道理,他们每多滞留一分钟,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段如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他看着旁边还没醒过来的冬至,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轰鸣声响起,汽车开始发动,不一会儿就把后面的人远远甩开。 另一边,华南医院。 江羽匆匆赶到江乱章身边,看着尚还凌乱的床铺和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及身边散发着强迫压力的大哥,哪怕心里有了准备,还是忍不住发怵。 此时江乱章正黑着一张脸,身后的气焰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烧尽:“人呢?” 江羽抿了抿唇:“我走的时候还在这的。” “你干什么去了?” “医生说他可能晚上会醒,我就去给他买了点吃的。”他抬了抬手上的饭,“也没出去多久,大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路上。” 江乱章狠狠盯着江羽手上的打包,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羽心底慌乱:“大哥,他会不会只是出去散心的?” 江乱章没说话,只是一张脸的脸色始终不见好。 好在江羽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并不气馁,而是提意见:“去查查监控吧,大哥?” 江乱章这才想起还有监控这么个东西,想来他平常也不是这么不知变通的人,但一遇上冬至的事反应速度都会降低很多,想来也是关心则乱。 两个人直接跑到院长办公室,一开始院长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请求,江乱章一亮身份,便不得不妥协。 可惜虽然过程还算顺利,结果却要让他失望了:华南医院的监控出了事故,已经开始维修,昨天和今天两天的监控都是没有的。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羽看到自家大哥的脸色又黑了几个度,虽然他不说,但还是能看出来风雨欲来的气势。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江羽只能祈祷段如许那边顺利一点,最好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多事之地。 江乱章那边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好发作:如果医院的监控是在接待了冬至以后“恰好坏了”,那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可是这监控是昨天就开始维修的,别人总不能昨天就知道冬至今天要吃安眠药吧? 比起这个,冬至要离开自己身边的决心才让他更加心寒。 想离开他吗,这么想离开他? 他有什么不好的?他喜欢冬至喜欢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做了多少讨那人欢心的事?小时候冬至还会甜甜地叫自己“大江哥哥”,现在呢,现在自己哪怕做得太多那人还是只想着逃离! 江乱章先觉无力,而后更多的是愤怒。 冬至想离开他?他凭什么离开自己? 一边江羽看着自家大哥脸色几变,到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咬着牙道:“去让人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第三十九章 “段哥!”段如许还没进门就听到颜棠的喊声,他叹了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了捂耳朵,无奈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颜棠从沙发上坐起,冲到门口替他拿新买的丸子,“你今天做火锅吗,我来帮忙!” 还没等他回应,颜棠已经飞快冲进了厨房。 电视里放着最近正热的剧,茶几上有切好了的水果。段如许插了一颗草莓送进嘴里,甜的。 这是他们离开A市、远离那些恼人纠纷的第十天。 刚逃出来的时候,他还怕被抓回去,一是江羽毕竟头一回忤逆江乱章,他不确定靠不靠得住;二是江乱章跟温越泽在A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果两个人发现他跟冬至一起消失的关联,联起手来,那找到他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当然,这几天的风平浪静证明了江羽确实是靠得住的,段如许在心里为自己之前的怀疑表示道歉。 只不过他也知道,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 别的不说,冬至并不像他这样了无牵挂。他现在是在江乱章的压迫下被逼得急了才愿意跟着自己离开,等哪一天他缓过神来了、思念父母了,总会回到冬家的。 不过是时间问题。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冬至的状态。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因为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不已。段如许还在思考该怎么跟他解释当下的情况,却没想到冬至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一句“你来救我了”,就又沉沉睡去。 他好像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他想逃离江乱章已经想了很久。 而段如许,哪怕他再担心冬至、再想弄清楚冬至与江乱章之间发生了什么,当他看到这个状态下的冬至的时候,也实在问不出口。 现在还好点了,刚来的那几天,冬至每天除了必要几乎就没说过几句话,现在话慢慢多起来,偶尔还会笑笑。 就比如此时他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看着电视的剧情,偶尔还会往段如许这边看一眼。 就比如,现在剧情进行到某个点的时候,冬至突然偏过头问他:“许哥,最后阿宁跟容彦在一起了吗?” 段如许一惊,这才发现电视上放的正是年前杀青的《暗潮春》,他跟向晚林主演的那部剧。 因为投资和宣传力度都够大,所以哪怕只是播了四级,也在网上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不过段如许是从来不看自己演的戏的,原因无他,只是怕尴尬。 想着之前凌哲跟他说的《暗潮春》播出的时间,确实也就在这段日子了。 他对自己演的剧没什么兴趣,只是难得冬至愿意跟他聊点娱乐话题,段如许还是接了他的话茬:“没有。” 他不知道冬至能不能接受剧透,因此说了这两个字就打算闭嘴。不过看到沙发那边传过来带着探究的炽热目光,他还是说:“阿宁死了。” 冬至长长地“哦”了一声,又转过去看电视。 段如许却一下想起冬至跟江乱章的情况,抛开冬至的家世,这两个人跟《暗潮春》确实有很多相符的地方。段如许怕冬至想不开,又立马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不过我不赞同他这个做法,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是舍不得我外婆的。” 冬至也一下想起自己的父母,视线不变,只是手里吃薯片的动作快了点。 这集电视放完的时候,颜棠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一只手指着倒在沙发上的两人,佯怒道:“诶,三个人吃饭怎么就我一个人忙活?别的就算了,你们快来把小锅小灶拿出去,我一个女孩子可搬不动!” 段如许一边吐槽她这性子一点也不女生,一边走去厨房帮颜棠的忙,冬至也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忙,闻言立马去把电磁炉抱了出来。 底汤已经烧好了,三个人很快就把其他东西收拾好放出来。段如许看着卖相还不错的丸子,正准备捞一个尝尝味,就被颜棠把筷子打开了。 段如许正坐在她对面,吃肉的愿望被打断以后眼神竟变得有些幽怨。 他这眼神让颜棠忍不住大笑起来,段如许有些无奈地为她拍背顺气,然后问:“丸子还没熟吗?” 颜棠摇摇头,眼睛里还含着笑出来的泪花:“我是想说,你刚搬过来的时候那邻居不是帮了你可多忙,刚好你今天丸子也买多了,就不请人家过来吃个饭?” 要知道国人睦邻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互请吃饭,一来二去就慢慢熟了,相互之间关系也越加热络。 她不提,段如许差点忘了刚搬过来那天受到帮助时的那句“改天请你吃饭”。不过那本来也是客套话,这回颜棠说了一嘴,他才觉得这件事处理得不算妥帖。 他看了看冬至,后者会意,起身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没在家。” 段如许只好看向颜棠:“可以吃了吧?” “可以了。”得到颜棠大小姐的首肯,段如许和冬至才敢动筷子。期间冬至躲着颜棠对段如许做了个鬼脸,被她看见了,又是一顿说教。 三个人都是极好相处的,哪怕颜棠跟冬至相处不多,也在他们搬过来这几天慢慢混熟了,尤其他们两个都是自来熟,不需要段如许的介绍也能玩到一起。 颜棠是三个人里最小的,冬至吃一口饭就狠狠瞪她一眼,不平道:“一觉醒来快三十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身体好胃口也好!” 她知道冬至先前失忆的事,不过知道得不多,只了解到浅薄的一点,比如他的失忆是有人故意为之,所幸现在该想起来的都已经想起来了。 没有被歹人骗去太多,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吃完饭,洗好碗,时间已经不早。颜棠一个女生在他们两个男人住的地方待到太晚不方便,她一个人回家也不方便,于是段如许打算送她回去。 看着她进了小区,段如许没有立马回去。他半倚在花坛上休息了一阵,一阵风吹过,他突然觉得手痒,想抽根烟。 但从怀里什么什么都没摸到,段如许有些失落地想起来,他戒烟快一年了。 夜晚人少、光线也不甚明晰。段如许不怕被人认出来,打算随便走走散散心。 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公园,有下象棋的老人、有跳广场舞的中年妇女、还有小路上漫步的情侣。段如许穿梭其中,他专门找没什么人的小路,觉得不能辜负从A市跑到临安的辛苦,打算多吸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但——“小许?”一声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里光线亮度不足以辨别一个仅是在屏幕上见过的人,段如许不怕是粉丝认出他,坦然回头,竟然看见了程拟则。 ——也就是吃饭时颜棠说的那个帮他搬家的男人,他们的邻居。 段如许也惊讶于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他,他顺着声音走过去,才看到程拟则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三个人看着差不多大,装束也差不多,应该是来自生意上有来往的公司。 这个是程拟则之前无意跟他提过的,他家里做公司,平常一起玩的那一票人也大多是利益往来。 他不不动声色打量程拟则旁边两个人的时候,自己也被那两个人也暗中观察了一番。半晌其中一个男人笑了一下,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程少最近交朋友的口味变了啊。” 另一个认真看着段如许,突然皱了皱眉:“你这朋友怎么有点眼熟,怎么有点像……像最近电视上放的那个?” 段如许心底一惊,语速不自觉快了许多:“我是大众脸,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那当然,人家那是大明星,不是你可以比的。”第一个男人像想起什么,揽着程拟则的肩头,半个头都靠在他身上,跟说什么秘闻似的,“说起来,我一个朋友前几天才从A市出差回来,跟我说江家温家两家少爷养的情人跑了,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找人。你说那俩少爷哪个不是站在钱权的顶端,长得……也还算不差,就这样的还有人跑,怕不是那方面不行吧?”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的男人也跟着开了几句黄色笑话,段如许心头不适,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一边的程拟则说了他们两句,一脸担心地看着段如许。 他们不知道,但他住在段如许身边,在此之前对隔壁新搬来的两个人的来头多有猜测,这回听他们这么说,又怎么会猜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这两个人喝醉了,劝也劝不住,程拟则既不能捂住他们的嘴,也没办法堵住段如许的耳朵,只能用眼神抱以歉意。 段如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看着面前明显刚喝完酒的样子,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还没走两步就被叫住,段如许回过头,看到程拟则跟他那两个酒肉朋友说了两句话,就走到他身边来了。 他偏过头,微微笑着,十分有绅士风度地开口:“刚好我也该回去了,一起吧。” 第四十章 他们住的小区离这个公园并不很远,两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步行回去,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就当锻炼身体了。 虽然搬过来已经十天了,但段如许跟自己的新邻居程拟则相处的时间不多,对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因此现在虽然是一起回去,但并不知道还跟他说什么。 反倒是程拟则先开口:“刚才他们……” 段如许以为他要来问自己的身份,顿时心里的好感浅了不少。他刚要含糊一句“半真半假”搪塞过去,却听到程拟则说:“他们跟我也这样,平常说话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段如许一愣,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不好意思。 炎夏时夜晚的凉风最是解人燥意,两个人走着走着脚步便不自觉慢了,都想多在外面逗留一会儿。 身边的人对不该问的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的态度让段如许既疑惑又感激,疑惑是因为如果是冬至肯定无论如何都要把想知道的问个清楚,感激则是因为段如许并不想回忆那段算不得好的日子。 尽管相识只有几天,两个人却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保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一路并不刻意找话题,偶尔也能应付几句,并不尴尬。 再远的路也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回到小区,两个人站在对立的两扇门前,程拟则半笑着开玩笑:“下回见面,别忘了把那顿饭请了。” 段如许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与程拟则道别以后就开门进去了。 客厅里开着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沙发上窝着一个人影,是冬至在打游戏。 他看到段如许,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跻着拖鞋,拿了杯水送到他前面:“就送颜棠回家而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走回来的。”段如许没有解释自己遇见了程拟则的事,主要是以冬至现在的状态,能短说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形容得那么麻烦。 冬至点了点头,他看着段如许,欲言又止,还是说:“许哥,我想我妈了。” 段如许心底没有太大的波澜,或者说他早就想到这一天,只不过早晚问题而已。 毕竟冬至不是他,他有父母、有亲人,是从小被簇拥着长大的小少爷,外面的环境苦累不说,也再不能给他天真的资本,段如许早就做好冬至想家的思想准备。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就在他们离开A市的第十天。 冬至看他样子,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我就是想她了,不过没想着回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当年在国外学习的时候不也是一个人,照样好好的。” 他龇牙笑了笑,像是要让段如许安心。 话说回来,这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内心想法告诉段如许的冬至,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段如许知道他这是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了,适时问道:“小至,你在国外那几年……” 你在国外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段如许话没说完,担忧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冬至心知瞒不过,再加上他已经不再想躲避,没思考多久,就把这几年发生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件事有点复杂,时间跨度之长,可以追溯到他小时候,第一次跟江乱章见面那天。 那天的具体情况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据江乱章给他说的,是因为“眼睛很漂亮”,所以让他念念不忘了很多年。 说到这里,冬至自嘲地笑笑:“许哥,他说那算一见钟情,可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喜欢?” 江、冬两家虽然这一辈掌权者的关系很好,并不如跟其他家族那样以利相交,但两家也只是近二十年关系慢慢融洽的,也因此,两家主宅并不在同一个地方。 江家在A市,算是土生土长的地方名门;而冬家,却是自冬承雪执掌了冬家,应友人邀请才把家族迁过来的。 这是件大事,当年冬承雪为了达成目的受了怎样的阻碍这里暂且不提,但因为这个原因,冬至以前不在A市读书,这也让江乱章这个“小竹马”丧失了跟冬至做竹马的机会。 不过虽然做不成竹马,却也没挡住他小时候见过冬至以后的缘分。 按照故事的发展,原本两人除了逢年过节的走动以外应该就没什么交集。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江乱章的多年等待并没有白费功夫,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高考过后,冬家安排冬至出国。 江乱章是从自家父母那里得到的消息的,彼时他正在英国留学,知道冬家夫妇要安排冬至出国后主动把这个活揽了过来,嘴上说着是要照顾弟弟,但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后面的剧情就差不多跟书里的狗血套路文一个路子的,冬至发现江乱章对自己的想法,又十分笃定自己只对女人感兴趣,委婉拒绝之后反而面对更加强硬的态度。 迫于两家交情,冬至不敢把事情跟家里讲,后又被江乱章拿父母的话压着,日子实在是过得很不如意。他一开始还以为江乱章是心血来潮,可被纠缠五年以后又不得不承认那人来真的。在此之前冬至从未收到过如此热烈直白的感情,在此之后他只觉得这份感情不该存于世上。 后来为表态度,他找过女同学演戏,也曾真的找过女朋友,都被江乱章或威胁或恐吓地吓走。好不容易处了一个不怕江乱章的,冬至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再受他纠缠,却没想到江乱章直接给他来了个药物失忆。 之后的事情,段如许就都知道了。 他听冬至的描述跟听故事似的,既不可思议又觉得惊奇,听完他的遭遇,段如许突然就觉得自己在温越泽那碰的壁不算什么了。 他拍了拍冬至的肩,正想安慰,却见他一直视为弟弟的冬至突然转过脸,眼里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许哥,你跟温越泽又是什么情况?” 段如许没想出来这话题是怎么一下转到自己身上的,他不太想提起那个人,因此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冬至却继续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许哥,你跟温越泽也是‘那种关系’吧?” 大概是被江乱章弄出了心理阴影,冬至不太能接受甚至只是理解两个男人的感情,为此他连直白说出段如许跟温越泽的关系都不能够,只能含糊地用了“那种关系”这样的说辞。 见段如许不说话,冬至知道这是默认,皱了皱眉:“许哥,你喜欢他吗?” 段如许低下头,幽暗台灯在他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小而细密的阴影。 他绞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 冬至却十分笃定地说:“许哥,你不喜欢他的,你别被他骗了。” 不喜欢吗?段如许不知冬至的自信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冬至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此他只是勉强一笑:“也许吧,如果我喜欢他,就不会跑出来了。” 冬至皱眉:“你舍不得他。” “我不知道,小至。”段如许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他摆摆手,“我不想说这个了,很晚了,我们睡吧。” 冬至欲言又止,他很想再劝劝段如许,又知道这个人的倔强之处,于是只好先放过他。 两个人的房间挨着,一是这样行事方便一些,二则是如果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是段如许提出的睡觉,但他想着段如许的话,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决定看看手机,最近几乎全网都在追他跟向晚林主演的《暗潮春》,甚至有人拿他们以前演过的剧混着《暗潮春》剪cut。他也不知道寥寥几个素材怎么可以做出来这么多故事,关键是剧情还很连贯,如果他不是亲历者,只怕也要当真。 这些视频让段如许心里放松不少,想起这几天颜棠也说过他有要大火的趋势,段如许忍不住搜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又打开私信看了看。 他是没有关闭私信的,一点开就看见下拉不到底的提示他消息未读的红点。索性也睡不着,段如许心里来了兴趣,把私信一个一个点开看了看。 其中大部分都是夸赞他演技好、表达喜爱的,当然也有小部分骂他的,攻击人品、长相的都有,段如许早早料到,也并不觉得惊讶。 私信他是不可能回的,因为他消失未归,公司那边给出了他因为工作太累需要休息的声明。如果他回了私信,被粉丝发出去,只会加速温越泽找到他的时间。 又退出一个粉丝的私信,段如许已经不打算再看下去。他正准备关了手机,却不小心误触点进了刚发过来的一条私信。 不是小号,那个人的名字闪着一层金红色的流光,旁边还有名人认证,一看就是个十分高级的人物。 而他的名字只有简洁三个:温越泽。 第四十一章 【我想你了。】 【你在哪里】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睡了吗?】 【我回A市了】 …… 段如许背后被激起一层冷汗,他原本就没有几分想睡的意思,此时更是被刺激得精神紧绷。他抖着手,把记录往上翻,看到那句【凌哲说你不见了】,一个没拿稳,手机直接砸到了脸上。 他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想哭。 凌哲会第一个发现他不见,这是他之前就预料到了的。 毕竟他之前在那边拿了好几个资源,转手就高价卖给了别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卖出去的那个综艺和剧本是近几天才开始拍的,凌哲身为他的经纪人,这个节骨眼上联系不上他,肯定是会去接触剧组的。 而他去找两个导演,得到的消息只能有“段如许主动提出换人”,这时候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理智告诉他不该继续看下去,但段如许还是忍不住把温越泽的聊天记录往上翻。 他终于把聊天框拉到了最上面,信息是他离开A市第二天发过来的,是一句责问的话,诘问他为什么一切联系方式都联系不到他。 联系不到很正常,毕竟段如许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至于为什么v博还还留着,纯粹是因为在此之前两个人从没用v博联系过,再加上他不上网,这个软件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所以才忘了而已。 大概今天晚上温越泽的情绪到达了某个临界点,想找人倾诉一下。段如许把上面的消息看完,他已经又发了几条。段如许终于忍受不住一般,干脆把他拉黑。 这样就好了。他心想,这样一来,我们就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段如许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醒过来的。 冬至难得起得比他还早,刷完牙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这幅样子,有些担心。 他小心地问:“许哥,你没事吧?” “没事,昨天睡太晚了而已。”段如许随意抓了抓头发,又打了个哈欠,“没事,你先去坐一会儿,我洗漱好了给你弄点吃的。” 冬至神情复杂:“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早饭我做。” 段如许一愣,有些不可思议:“你还会做饭?” “在国外的时候学的,英国佬的食谱不愧是世界上最薄的书,他们那儿的东西难吃死了,我要是自己不学,早晚得饿死。” 他伸了个懒腰,就往厨房走过去:“你就看着吧,这几天都是你做饭,也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段如许确实很惊讶冬至居然也会做饭,不过一想到他在国外那段时间的遭遇就又觉得正常,尤其他去的是英国,那边一日三餐都吃面包,可填不饱冬至的胃。 吃过饭,段如许去洗碗,他原本以为冬至会像之前那样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玩游戏,谁知道他洗好碗准备出去工作的时候,冬至竟然自觉地跟上了他。 面对段如许疑惑的目光,冬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我也不能总待在家里,也得出去透透气。” 段如许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想开了,但对冬至终于肯放下心防这件事还是表现出宽心。他微微一笑:“也好。” 虽然他在离开A市之前卷了很大一笔钱,但为了“合理违约”,他让周行正帮自己把违约金赔付给温越泽,再加上外婆的后续治疗需要花钱,而冬至一动卡里的钱就会被江乱章察觉,所以他们虽然看上去钱很多,但能拿出来用的并没有多少。 因此段如许去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不算高,但养他们两个人足够,甚至还有富余。主要是冬至从离开A市情况就不太好,段如许不知道他多久能走出来,所以并不寄希望于他。 不过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想通了,这是让段如许很欣慰的。 段如许找的工作是一份私人幼儿园的老师,是周行正帮他安排的——虽然他大学学的是经济学,但那时候秉着“技多不压身”的思想也考了教资,不然就算有周行正帮忙,他也没办法胜任。 园里的小朋友都很活泼开朗,对段如许这个新来的老师并没有半分排斥,反而十分喜欢他。 他教的是语文,不过今天开家长会,不用上课,段如许需要做的是帮班主任管理纪律,班上的小孩子一向很听他的话。 冬至一脸新奇地看着这群活泼的孩子,其中某个角落两个男生抱在一起,他能听到一个小男孩用哭腔说上回扯女孩子辫子,恐怕今天要被告状了,另一个看起来高一点的男生就拍肩安慰他,十分讲义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放心吧,你躲在我后面,你妈妈喜欢我,她不会打你的。” 冬至忍俊不禁,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一边耐心跟小女孩说话的段如许说:“许哥,咱俩也是这时候认识的吧?” 段如许心中也升起无限感慨:“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小时候你就知道跟在我后面跑,我不理你就哭,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冬至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反而是一边的女孩子听到这话,疑惑地抬起头看他:“你跟我们段老师小时候就认识了吗?” “是啊。”冬至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段如许,蹲下身体,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们段老师可厉害了,以前我被人欺负了,都是他帮我把人打跑的。” 小女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似懂非懂、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陆续续有家长从外面走进来,刚才那两个抱作一团的男生分别找到自己的妈妈,其中小的那个时不时还往大的那边瞟一眼。小女孩也把家长领到段如许面前,段如许跟他打招呼,自以为跟小女孩很熟了对冬至一件夸张:“你爸爸这么年轻啊,看起来比我还小一点呢。”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小女孩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段如许也忍不住憋笑。冬至一头雾水地跟那个男人对视,咧了咧嘴:“我说错了吗?” “抱……抱歉。”段如许好不容易止住笑,“秦先生,这是我弟弟,硬要跟来我上班的地方看看。我跟他说我们今天开家长会,所以他才以为你是敏敏的爸爸。” 秦榕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冬至,似笑非笑:“秦榕,秦始皇那个秦,榕树的榕,先生贵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十分礼节性的一句话,冬至却从其中听出来一股压迫感。 明明刚才跟小姑娘玩得挺开心的,他却有些抗拒跟秦榕接触。他看了看段如许,在看到对方点头以后才伸出手:“冬至,二十四节气的那个冬至。” “段冬至?这个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冬至知道他是被段如许刚才那句“这是我弟弟”误导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面前这个男人看着就不简单,万一在A市那边有认识的,说不定会把自己在这里的事情通到江乱章面前。 虽然这不过是他的天马行空,但这个秦榕一看就是个生意人,谁又知道他的生意有没有做到A市呢? 两个人的手一触即分。 班上同学的家长基本上也都来齐了,秦敏把秦榕领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开会,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朝着段如许眨了眨眼睛。 冬至被秦榕那道如有实质的灼热目光盯得难受,可是当他瞪过去的时候,对方又友好地冲他笑笑,让他根本不好发作。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段如许提出想出去走走。 段如许这边忙不过来,也没办法照顾冬至,自然答应了下来。他只是简单叮嘱了几句,然后又去帮班主任管纪律。 好不容易家长会开完了,几个平常很喜欢他的小孩子一一与他拥抱分别。教室渐渐空下来,段如许伸了个懒腰,给冬至发了条短信,就又去把教室打扫了一下。 班主任是个慈祥和蔼的女性,她很喜欢段如许这样年轻有干劲的年轻人,看到段如许好不容易得了放松的机会又要做事,开口劝道:“你也累一天了,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段如许把被调皮学生撞歪的桌子放齐,打算再去把地扫了:“不了,也不费什么功夫。” 班主任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工具:“你不是带了弟弟来吗,不好好陪陪他?” 看到段如许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老太太直接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出门外:“好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就交给我。” 段如许无奈,只好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刚才他发过去的消息冬至没回,段如许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依然没接。 段如许疑惑之余又有些担心,他再次打了个电话,这回他听到一阵铃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段如许循着声音找过去,转过一个拐角,看到冬至正跟被秦榕抱在怀里的秦敏说话。 因为离得远,段如许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于是走上前去。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面的人有意,他刚现身,原本还在交谈的秦榕跟冬至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第四十二章 秦榕看到他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小姑娘秦敏窝在他怀里,原本都要睡着了,一看到段如许就来了精神:“段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段如许笑着回应她,秦敏还有点不舍,直到被秦榕抱上车,眼睛也还是黏着他。 冬至笑道:“许哥这孩子王的属性是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段如许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他原本以为冬至会找借口说没听到,一旦他这样说,段如许就会把自己是跟着手机铃声找过来这件事说出来。谁知道冬至连否认都懒得,直接说:“这不是在跟学生家长聊天,不方便接嘛。” 这理由合情合理,段如许反驳不行,只是疑惑地问:“就算跟老师了解孩子的情况也是找我聊,他找你干什么?” “看你能不能把学生教好呗。”冬至冲他吐了吐舌头,不愿意再讨论别人,于是揪着段如许的手臂,“许哥,今天下午吃什么,家里的饭都吃腻了,不然我们去外面吃吧?” 他这话题转移得恰到好处,段如许顾不得去纠他今天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这样开朗外向的冬至似乎许久没见,何况他这话的语气像极了他们高中放学的时候,段如许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揪着他的耳朵:“好啊,开始嫌我做饭难吃了是不是?” 怕伤着人,段如许的手实际上没用上多大力气。冬至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跟段如许出来这一遭让他心情特别好,至少自他想起在自己和江乱章身上发生过的事以后,冬至从未这样开心过。 他讨饶道:“不是不是,我就是馋了。” 段如许重重一甩手,轻哼道:“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冬至揉了揉耳朵:“吃什么嘛许哥。” “随便,你想吃什么都行。” 两个人又回到了高中时期的相处模式,正值高峰期,坐公交和打的都不如走路来得快,两个人并排着闲逛,渐斜西山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 A市。 偏市郊的一处别墅里,客厅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挡住外面明亮的光线,房间内一盏灯也不开,如果不是外面骄阳正烈,恐怕连眼前的灰暗也会成为奢望。 陈勋拿着温越泽吩咐下来的文件袋进来的时候,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起来。他在楼梯口把灯打开,刺眼的灯光让他有点不适应。他还没迈出步子,就听到沙发上的人沙哑出声:“别开灯。” 陈勋动作顿了一下,他无法拒绝自家老板的命令,只能先把灯关上,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他把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温越泽面前:“这是您要的东西。” 温越泽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半晌他回过神,发现陈勋还没走,轻轻咳了一下:“还有什么事吗?” 陈勋欲言又止:“林小姐想见您。” “不见。”温越泽的态度突然冷硬起来,他的脸色比眼下的环境还要黑,“该说清楚的我都已经说清楚了,让她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温家主宅找老头子,我这里概不奉陪。” 陈勋点头表示了然,他神情几变,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温越泽看得心烦,警告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如果没有,接下来几天也不要再来打扰我。” 陈勋咽了口口水,他跟了温越泽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对方如此失态的样子,但老板上回这样还是很多年以前,这些年他见惯了自家老板雷厉风行的样子,以为这个男人早已经无坚不摧,谁知道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就颓丧下去。 ……且他见过温越泽两次狼狈,都是跟段如许有关。 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又觉得,或许那个男人离开才是正确的,只有他离开了,温越泽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 想是这么想,深知温越泽的铁血手腕,陈勋不敢对自己手里掌握的东西有半点瞒报,他心一沉:“有个叫周行正的律师联系到我,说他手上……有段先生留给您的东西。” 听到“段先生”三个字以后,温越泽半睁半闭的眼睛突然有神起来,他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陈勋,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你说什么?” 饶是陈勋见过不少大世面,但还是被温越泽这番举动吓到了。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把这件事告诉老板是否做错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一句话已经说了,后面的话便不可能收回。陈勋咬着牙:“他自称是段先生的大学室友,受段先生之托,要把一些东西给您。”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您放心,这个人的身份我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温越泽当然知道周行正的身份没有问题,当初他为了追段如许,没少跟他的室友打交道,其中周行正跟段如许关系最好,也最不好打发。 “什么时候?” “他说他都有时间,看您方便。” 周行正的行事作风还是没变。温越泽深吸了口气,再一睁眼,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强大从容的“温总”。 温越泽看上去比陈勋刚来时精神好很多,他冷声吩咐道:“去给我备车,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要去见他。” 陈勋有点不可思议,同时他心里又有些五味杂陈。 要么怎么说,感情这东西,平常人碰不得? 他从不质疑自家老板的命令,得了吩咐就去外面打电话安排,不多时温越泽准备好,他走出门头一回看到刺眼的光线的时候,竟没觉得难受,反而只觉得恍惚。 他的阿许……已经离开很多天了。 当天晚上,临安市。 段如许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玩得这么疯,就像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冬至像小孩子一样纯良天真地笑一样。 然而今天,久违的两件事同时发生,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是否也意味着两个人新生活的开始呢? 秉着不醉不归的原则,两个人今天没少喝酒。段如许的酒量是在娱乐圈里经过锻炼的,经得起折腾,可冬至是从小到大见到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才两杯下肚就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偏偏还要逞能,等回家的时候,已经烂醉如泥了。 段如许好不容易扶着他到了小区楼下,正愁着怎么把他弄上去,又遇上了程拟则。 程拟则看到他们,连句询问都没有,直接上来帮忙了。段如许把冬至扶到这里力气就已经用得差不多,此时见到了程拟则更像是遇见了救兵。两个人搀扶着冬至回了住的那间公寓,段如许瘫倒在沙发上:“麻烦你了,下回请你吃饭。” “这都第几餐饭了?”程拟则力气大得多,他把冬至弄上来没费多少力气,更别提像段如许那样粗声重喘。他轻轻一笑,“实在不行我请你吃饭吧,我看你挺投缘的。” 段如许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说请程拟则吃饭的是自己,结果这么多天了,事情还连个影子都没有,弄得他跟空口承诺一样。 他说:“就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喜欢吃什么?” “我对吃的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不过前两天饭点你家里的味道挺香的,不然就在家里吃?” 段如许想了想,一笑:“你要是不嫌弃,也行。” “有吃的就行,又怎么可能嫌弃。” 两个人说说笑笑,方才的疲惫一扫而光,他们相处的亲近程度恰到好处,很让人舒服,就好像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他们的兴趣也有很多相像之处,总是聊着聊着就忍不住莞尔一笑,段如许长到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聊得来的。 直到段如许的电话声想起,程拟则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才意犹未尽地说:“也晚了,下次再聊吧。” 段如许点头:“明天聊。” 这个“明天”在程拟则心口挠着,他深深看看段如许一眼,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撤回身来,意义不明地在他耳边轻声说:“明天见。” 段如许缓过神来的时候,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他跟冬至两个人,手机铃声也已经断过一次,又重新响起。 段如许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手机屏幕,在看到备注的时候表情一下严肃起来。 是周行正打来的。 周行正被他拜托去联系温越泽商谈解约的事,知道段如许就是他那个所谓的“朋友”的时候,周行正不是不生气的,毕竟他是真的把段如许当成弟弟去照顾,对方却不信任自己,这如何让人不难受? 但转念一想,当年段如许跟温越泽谈恋爱的时候轰轰烈烈的,闹得基本上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如今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难以收场。 至少如果他是段如许,是会尽量避免让自己的朋友知道这件事的。 而他深更半夜打电话找段如许,只能是一种情况——他跟温越泽的谈判出了问题。 段如许表现得十分沉着,他按下接听键,声音严肃:“喂?” 第四十三章 周行正平常是一个很从容的人,但此刻他的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小许,温越泽那边不同意你提出的违约条款,他不接受那些补偿。”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段如许本来也没指望温越泽能答应自己的条件,闻言也没觉得有多意外:“但他现在找不到我,最好的选择……不,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同意接受我的违约金。” “不,他还有别的选择。”周行正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听他的意思,是一定要把你找到的。小许,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妥协,这段时间最好是躲好一点。” 段如许没应声,他只是不自觉加重了握着手机的力道。 温越泽……那个人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他?他们本来是可以有好的回忆的,当初也曾经陷入过如胶似漆的爱河之中,倘若好聚好散,他们之间还能存有最后一丝体面,可是为什么温越泽就是不肯放过他? 久不见他出声,周行正有点担心:“小许?” “我没事。”段如许苦笑了一下,“温越泽那边就拜托你了,尽量稳住他,还有,过后他可能会让人来监视你,你要注意。” “监视?”周行正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他刚想说温越泽怎么会做这些事情,转念一想到段如许这段时间以来经受的、还有他今天跟温越泽相处时,那个男人身上的变化,心里不自觉有些恶心,“我知道了。” 他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当初不该让他接近你的,小许,我对不起你。” 当初温越泽追段如许的时候是从他室友身上下的手,别看他现在这样,之前追段如许的时候,倒是装出来一副谦谦君子的风骨,周行正恨不能回到大学那段日子把自己眼睛戳瞎了,也不愿意让段如许这颗白菜被温越泽给拱了。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段如许都不大记得清那些细节,他还是有些愧疚。 段如许无所谓道:“没事的周哥,当年跟他谈的时候也是有过一段开心的日子的,总不能说开心过了就翻脸不认人,那我成什么了?” 纵使他这样说,周行正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对不起。 当着温越泽面的时候他要保持风度,但是面对段如许的时候不需要。他把今天在温越泽那儿的不满统统发泄出来,最后反而变成了段如许安慰他。 挂了电话,段如许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冬至扶回床上,他累得直不起身,但一身酒味又闻着难受,最后还是忍着疲累去洗了个澡。 开了家长会就是周末,原本第二天段如许不用起得太早,但一想到程拟则还要来家里吃饭,尽管他没休息好,也没有赖到太晚。 知道他他洗漱好了,冬至还在睡觉,想起冬至昨天晚上醉酒的程度,他没有把人叫起来,只是温了一碗醒酒汤在灶台上煨着,还贴心地在厨房门口贴了个便利贴。 做好这些他就出门了,恰好程拟则晨跑完回来,手里还拿着热乎的包子。 段如许跟他打了个招呼,程拟则就把手上的包子递给他:“怎么这么早?” “没你早。”段如许接过包子咬了一口,笑着说,“这不是要请你吃饭,得多做点准备?” “也是。”程拟则盯着走廊末端的电梯,想了想,“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跟你一起去。” 段如许已经很久没跟人正常交往过了,要回归正常的人类生活,这一部分可以说是不可缺少的。因此他听了程拟则的话也不拒绝,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因为刚开春,他们的衣服还是有点多,但不厚重,只不过遇上早上微凉的风,段如许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小区外面的超市就有卖菜的,时令果蔬、走禽海鲜应有尽有。段如许问了程拟则的口味,又考虑到颜棠大概率要来蹭饭,又买了点饭后甜点。 看着推车里几近过半的东西,程拟则微微挑眉:“这么多,吃得完吗?” “家里小孩子喜欢吃。”段如许笑了一下,“吃不完可以放冰箱里,又不是夏天,这些东西放个几天没问题。” 段如许打点的是自己的家,程拟则不好说什么,只能把自己刚才选的那盒饼干放了回去。 不过他可不记得段如许家里有什么小孩,冬至看上去虽然比段如许年轻一些,但当时他问的时候,段如许是说两个人同龄的,想了想,也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常来串门的那个女人了。 程拟则想到这一层,心里竟然有些吃味:“你怎么不跟女朋友一起住?” 段如许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哪儿来的女朋友?” 程拟则长长地“哦”了一声,用“我懂了”的眼神看着他:“是还没追到吧,不过也是,这个年纪了还跟男人合租的男人,确实不太容易讨女孩子欢心。” 段如许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跟颜棠的,关系,一时有些窘迫:“不是,我跟颜棠不是那种关系,你想多了。” 想不想多程拟则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看见段如许红着脸否认自己的样子,居然心情大好。 我大概是有病了。程拟则这样想,他忍不住想再逗一逗段如许,故作不解:“难道你和跟你合租的男人是那样的关系?” 话一出口,他看见段如许脸色一变,顿时心里暗叫糟糕,他说错话了。 段如许的表情一下冷淡下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一下:“不是,我们来这里是躲姘头来了。” 他说完这句就不再说,程拟则自然也没这么傻主动去问。他只是想起前几天晚上他跟“朋友”从会所回来遇到段如许的时候,那人说的话,以及段如许听了那些话立马变了的脸色。 他几乎是立马就猜到段如许说的“姘头”是谁,但又不太能确定是温越泽跟江乱章之间的哪一个。 他抱歉地开口:“我失言了。” “没事。”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段如许推着推车到收银台去结账。 他嘴里说着没事,却直到到家了也没再说一句话。 下午颜棠果然来蹭饭了,段如许的心情在准备火锅和甜点的几个小时慢慢好起来。他把火锅从厨房端出来,看着桌边围着的几个人,温暖的灯光从上面照下来,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家的感觉。 颜棠是最会捧场的,她走上前去帮忙,惊叹道:“哇段哥,前两天不是刚吃火锅吗,今天又吃啊,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段如许把锅放在电磁炉上,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你不是说准备要去工作了吗,怎么还留在这里?” 颜棠嘿嘿一笑:“这不是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必须得好好招待你嘛?”她突然凑到段如许耳边,神秘兮兮的,“我跟你说哦,我下个拍摄地点就在临安市,到时候你可要来帮我加油哦!” “好好好。”段如许有些无奈。 “行了快吃饭吧。”颜棠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段如许身边的样子有些刺眼,尽管程拟则知道他们可能连碰都没碰到,但看着还是有点不舒服。 颜棠跟冬至话最多,也最聊得来,饭桌上的气氛几乎是他们两个挑起来的,段如许跟程拟则只是时不时应一两句。不过程拟则虽然话不多,其绅士的风度却很得他们两个喜欢,再加上他之前也确实帮过段如许不少忙,这顿饭下来,他们基本上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吃完饭段如许去厨房洗碗,冬至原本想进来帮忙,被他赶去外面跟颜棠看电视。 反倒是程拟则走进来,段如许每洗好一样东西他就自觉地拿过去用清水把泡泡冲干净,弄好了又问他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段如许不好意思让客人动手,拒绝不成,也就随他去了。 他笑着说:“说是请你吃饭,结果卖菜洗碗都要你跟着一起来,这算哪门子的请?” 程拟则倒是无所谓,他为了拿段如许手上刚洗好的盘子,又靠近了一点:“这有什么,我愿意照顾你。” 厨房的空间本来就不算宽,这时候挤着两个男人就显得更逼仄。气温因为他这句“照顾”陡然上升,段如许下意识想离他远一点,但他本来就在最角落,根本避不开。 他不确定自己是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干脆装傻:“确实,那我下次再请你一次好了。” 程拟则皱了皱眉,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被段如许的有意逃避打散。不过还好他也不是那种不敢承认自己感情的,既然决定要做,又怎么可能会给段如许装傻的机会? 他神情认真了一些:“我是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四个字不顾段如许的意见,长驱直入直接钻进他耳朵里。段如许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拒绝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竟愣在原地。 这时厨房外一阵铃声响起,冬至的声音救了他:“许哥,你电话!” 第四十四章 外婆醒了。 得到这个消息,段如许顾不上招呼客厅里的一应人,急忙跑了出去。 当初温越泽的人把外婆送回家乡,段如许让颜棠帮忙,找人扮作他的家人接手外婆、又瞒着温越泽的耳目把人送来了临安市——从他打算离开温越泽身边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家乡。 再加上如果温越泽要找自己必然会从外婆入手,而公立医院太危险,段如许只能忍受高昂的费用,把还在昏迷中的外婆送去了私立医院。 好在医院那边说外婆情况良好,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并答应他人一醒过来就给他打电话。 段如许在小区入口等车,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开过来,车窗摇下,是程拟则少见严肃的脸:“上来。” 段如许飞快上了车,给他报了一个地址,便开始心急如焚的等待。 程拟则看到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行了,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要紧。” 段如许现在满心都想着外婆的事,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你调查我?” 程拟则无奈出声:“刚才冬至给我说了两句。” 说起来,段如许好像总是不自觉地抗拒别人的示好和靠近,自己之前也被他误解过不少。 段如许也才明白过来自己又多想了,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着程拟则,心情放松下来,两个人渐渐聊起来。 “抱歉,原本说今天请你吃饭的,结果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程拟则把车载音响打开,然后把声音调小,不至于盖过他们的说话声,笑着说:“吃也吃过了,尽兴也尽过了,你又不是没好好招待,不必太多自责。” 段如许感激道:“还麻烦你送我一趟。” “刚好我也闲着,你不用想太多。” 跟程拟则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会最大程度地照顾别人的情绪,段如许原本还有些愧疚,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平息下去。 那家私人医院离得不远,只不过段如许的外婆因为需要静养,被安置到那家医院后面开辟出来的疗养山庄上。那山庄建在山上,因为还没开发好,车开不进去,两个人只能步行。 山路窄而陡峭,尤其前不久才刚下了一场新雨,上山的小路上时不时能看见一点山泥。 段如许低头看了一眼程拟则脚上一看就不便宜的皮鞋,不太好意思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受罪,说:“剩下的路不好走,你还是先回去吧。” 他是发自内心地劝告,程拟则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意有所指地答道:“再不好走,我都愿意陪你走下去。” 段如许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里带有歧义,他明白过来程拟则的深意,一朵红色的疑云升上他的脸颊。 又想起刚才的告白,段如许只觉得脸上一片燥热。他望进程拟则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现在没有那个意思。” 程拟则又让他想起江羽,对待这样真挚而直白的感情,如果不能回应,最好的做法只有明确拒绝。 ……虽然当初他拒绝江羽多次,也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程拟则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笑了一下:“我可以等。小许,你可以无数次拒绝我,但你没办法左右我的决定。” 朦胧中,段如许只觉得眼前程拟则的脸跟江羽的重合,他鼻子一酸,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外婆虽然刚醒,看着却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她看到段如许,两眼一亮:“囡囡……我的囡囡来了!” “婆婆……”看到床上的老人容光焕发朝着自己笑的样子,段如许不自觉有些想哭。他看着外婆,连忙走到床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程拟则看着相拥的祖孙二人,并不说话,只是去一旁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 两人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段如许眼睛还是红的,反而是外婆心态好,还笑着打趣他:“外婆醒了不是一件好事吗,囡囡哭什么?” 程拟则的角度看不清段如许的脸,一听他外婆说他哭了,就把手上的水递给他,顺带拍了拍他的背。 外婆这才发现这个陪着自己外孙一同进房间的年轻人,她仔细打量着程拟则,突然想起什么,十分感慨地向他招了招手:“你就是囡囡的男朋友吧,之前就听他提起你,原本想着来A市见你一面的,谁知道出了车祸。” 她有些凄凉地笑了一下。 程拟则也被这句“男朋友”搞懵了,他当然希望自己跟段如许是那种关系,但问题是段如许心里明显还压着其他事,也不可能这么快接受他。 最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不仅知道段如许的性取向,似乎还并不反对? 这倒是十分颠覆他的世界观,要知道他父母也就四五十岁,观念却传统得比封建时候还要传统。当初他以为自己家里还算开放,就大大方方地跟他们出了柜,谁知道平常一向好说话的父母竟然瞬间沉了脸色,还质问他是不是跟别的男人处了关系。 他那时当然没有跟别人处对象,只不过是发现了自己跟常人不同,所以想让自己家里早有准备罢了。 不过也是因为那次的惨痛教训,程拟则一直以为天底下的长辈都一样,这也导致他在听到段如许外婆这么问的时候,心底十分惊讶。 他看向段如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段如许也没想到外婆这么直接,刚要否认,就又听她叹了口气:“你看他干什么?你跟我们囡囡在一起了,还不敢承认吗?你放心吧,小许早就跟我说过了你们的关系。这孩子从小就乖,但是我们这些人,老了,看着自己的孩子总是怕他一个人出什么事,你跟他在一起,就好好照顾他,囡囡,你也要乖,有些时候,不要像在婆婆这里那样任性。” 一说起段如许,外婆便喋喋不休停不下来。段如许知道哪怕是在大学的时候,外婆也没少为自己操过心,顿时也不愿意否认了,他盯着程拟则,做了个请求的表情。 程拟则求之不得,他笑眯眯地坐在床前,一把握住外婆的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婆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外婆显然也很满意程拟则,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她虽然醒了,但身体各项指标还不能达到正常人的标准,因此没办法出院。段如许跟他的主治医师洽谈了一会儿,约定好再过一旬就来接她,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段如许诚恳地对程拟则说:“刚才谢谢你了。” “不客气。”前面是红灯,他把车停下,得空转过头看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别有所指,“不过我在想,如果你外婆说的是真的就好了,我是很愿意照顾你的。” 段如许又红了脸。 车载音箱的音乐缓慢流淌着,下一首歌是林存的新专辑,叫《此致山海》。段如许之前没听过,但歌词出来的瞬间,他却忍不住打了个抖。 绿灯亮起,程拟则启动车身,又看到他不太对劲的脸色,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段如许勉强一笑,胡乱地打开手机,想要掩饰自己的心情。 不过是一首歌而已。他想,我这是太应激了。 他刚摁亮手机屏幕,就看见二十三个颜棠的来电。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得知外婆醒过来的时候把颜棠跟冬至忘下了,同时又有些好奇,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颜棠要一下给自己打二十几个电话。 段如许点了回拨,对面很快接起,他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到对面颜棠差点哭出来:“段哥……段哥,冬至他出事了!” “什么?”段如许心头一紧,或许是之前江乱章留给他的恐惧,他一下联想到是不是江乱章发现了冬至要把他带回去,又想起以江乱章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他找到了冬至,自己的行踪恐怕也就在温越泽手上了。 他才逃出来十几天,外婆刚醒,日子正在慢慢变好,他又要回到温越泽身边了吗? 段如许心里一阵绝望,他很快又想到如果真的是江乱章找到了冬至,那他肯定不会怜惜颜棠,只怕现在她的处境也会很危险。 段如许的声音一下沙哑许多:“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还没等颜棠把情况告知,段如许已经先入为主地觉得一定是江乱章找到了冬至,毕竟冬至到这边以后就没怎么出过门,也不太可能结识别的仇家。 果然,他听到颜棠疑惑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有人把他带走了?” 段如许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是江乱章。 “小至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倒是没出什么事,领头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只是让他们把冬至带走,我去阻拦也不管我,估计是也觉得我拦不住他们。” “不过……冬至好像认识他,我听他喊那个男人秦什么榕。” 第四十五章 秦榕。 同样是让段如许觉得十分危险的男人,但偏偏这回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不管怎样,至少不是江乱章,他想。 不过他跟秦榕也没见过几次,不太了解那位的秉性,只知道秦敏的这个哥哥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人,因此心里的石头没落下多久,就又问:“他把小至带走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程拟则的错觉,他总觉得段如许这句话并不如刚才着急。不过一想到平常段如许跟冬至要好的样子,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颜棠说:“我也不知道。当时你接了电话突然离开,打电话的内容我跟冬至只听了个大概,知道你是要去医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你们走得太快了,我跟冬至赶不上又担心,在小区门口打车,这时候那个男人的车刚好停过来,不由分说就把他带走了。” 回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颜棠忍不住又要哭:“段哥,对不起,我没给你照顾好冬至。” 段如许当然不可能去责怪颜棠,尤其听到冬至是因为担心自己才碰上的麻烦,心里越发愧疚:他是因为太担心外婆,才一不小心忽略了同样关心他的冬至和颜棠。 眼看着程拟则的车将要驶进小区,段如许一边费力地寻找颜棠的身影,一边问:“我要到家了,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说。” 颜棠在他家门口等他,段如许下了车就匆匆赶回去,一看到他,眼眶似乎又要有红的趋势,段如许连忙打住:“好了,先别哭,先说说小至的事情。” 颜棠连连点头,不过有关秦榕为什么过来把冬至带走她也不知道太多,于是她只是把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段如许:“段哥,现在怎么办?” 段如许沉默了一会儿:“为今之计,我只能借着给秦敏家访的名义去他家里看看。只不过秦榕的脾性太难捉摸,我不确定就算真的去了他家,是否就能把小至带回来。” 颜棠也跟着沉默,她跟秦榕就相处过今天这一次,不过光这一次就足够让那个男人在她心底留下阴影。颜棠不自觉就有些害怕那个男人,不过一想到冬至是在自己手上丢的,那点惧怕就下去了点。 刚好走廊尽头传来程拟则的声音:“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秦榕,是不是秦家那位少爷。” 他顿了顿,怕段如许和颜棠听不明白,补充道,“城南那个秦家,颜棠你既然是土生土长的临安市,应该也听说过。” 颜棠一愣,她确实是知道城南那个做生意、在临安市叱咤一方的秦家的,只不过虽然都姓秦,她却没把强行将冬至带走的那个男人和城南的秦家联系到一起,毕竟那是传说级的人物,颜棠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上真人。 她看着程拟则的眼神开始怀疑起来:“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城南那个秦家,又怎么知道秦家这辈的少爷叫秦榕?” 不怪她想太多,毕竟如果是一个正常人,断不会把自己见过的人跟那些只是听说过的厉害人物联系在一起,再怎么说人和人的差距太大,就好像乞丐不可能跟富豪做邻居一样。 面对她的质疑,程拟则只是一笑置之:“跟他家有点生意来往而已。” 颜棠神色有些复杂,要知道秦家不是一般的富豪,其在临安市的地位并不低于温江两家在A市,如果程拟则家里真的跟秦家有生意来往,那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小人物。 然而想破了脑袋,颜棠还是没想起来这么一个“程家”。 段如许却没想这么多,或者说他早就知道程拟则家里是做生意的,再者他并不知道秦家在临安市是怎样一个存在,不然他的惊愕比起颜棠来说会只多不少。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冬至,听到程拟则说他家跟秦家有生意往来,眼前一亮:“你能帮我吗?” 程拟则一笑,眼里意味不明:“我会帮你的。” 在门口待太久有踩点的嫌疑,程拟则让段如许跟颜棠进屋里等,他自己则去秦家解决问题——段如许一开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再怎么说程拟则跟冬至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让他去奔波走动,自己反而待在家里休息,任是谁都不好意思。 程拟则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秦榕一向自作主张、油盐难进,我需要去找一趟他家里,带着你反而不太方便。” 听了这话,段如许只好安抚下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到了晚上,冬至果然回来了,只不过却不见程拟则的身影,一问才知道他是被留在了秦榕家里。 段如许有些担心地问:“他没事吧?” 如果程拟则为了救冬至把自己搭进去了,段如许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冬至道:“应该没什么事,我看那边对他挺客气的。” 段如许这才放下心,又问冬至被秦榕带过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回冬至没直接回,他支支吾吾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一股异样升至段如许心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模样的冬至像极了之前受江乱章威胁的时候。 不过很快他又把这些想法甩了出去,江乱章不在临安市,他也不会让冬至再陷入之前那个境地。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秦榕的事,之后段如许再去上班的时候,看到秦敏,心头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小姑娘倒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看到段如许的时候仍旧甜甜笑着。下了课,中午吃饭的时候,段如许照顾着孩子们吃东西,秦敏突然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说:“段老师,你是不是明星啊?” 段如许一怔,好在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看不出他的慌乱,只是昂起胸,自豪地说:“我在家里看到老师了,老师是那个阿宁,对不对?” 阿宁这个名字一出来段如许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他当然不可能承认,但是面上已经挂不住,只是勉强笑着:“不是哦,老师不认识什么阿宁,你要是觉得他是老师,只能说明我们两个长得很像。” “是吗?”秦敏歪着头,似乎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当然是了。”段如许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老师是老师,怎么可能会是明星呢,就好像小敏你是学生,那就不可能是老师对不对?” 这个问题对一个幼儿园的小姑娘来说有些复杂,秦敏想了很久,才重重点头:“段老师是老师,不是明星。” 段如许也笑了:“老师不是明星。” 小孩子想得多,忘得也快。秦敏很快就不去纠结“老师究竟是不是明星”这个问题,快速吃好饭,跟小伙伴一起午睡去了。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着,这原本是段如许最向往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是时不时想起温越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在未重逢温越泽的那五年里,都没有失而复得再离开的这段时间,想起那个人的次数多。 现在……温越泽应该已经跟林之玥订婚了,两个人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别的不说,光是性别这一条,就是他跟温越泽之间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沟壑。 世俗不会认可他们在一起的,温家那些长辈也并不如冬至家里那么通融,会允许温越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段如许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对温越泽抱有幻想,他惨然一笑,把那些小心思都收了回去。 外婆那边也已经渐渐调理好,段如许把人接了回来跟自己同住,冬至很会讨老人欢心,何况他除了初中基本上跟段如许一个班,以前跟这位老人有过接触,现在逗她欢心就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程拟则就住在段如许对面,时不时也过来看一下,在老人面前扮演一个合格的“男朋友”,经常把她逗得合不拢嘴。 总之,日子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这天晚上休息的时候,外婆单独留了段如许说话。 冬至心大,只以为她是太久没看见自己的外孙,想跟他聊聊,就痛快地回了房间。 段如许跟他的想法差不多,所以在冬至走了以后,看到外婆严肃表情的时候,整个人愣了一下。 “婆婆。”他小时候做错事了外婆就是这个表情,因此就算他现在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开始心虚,头也不自觉低下来。 “囡囡。”外婆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囡囡,你小时候,婆婆有没有跟你说过了不能骗人?” 段如许对这句话有印象,于是很快就回答:“说过。” “那你跟隔壁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段如许一惊,他当然知道外婆嘴里的“隔壁那个孩子”是谁,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露馅。 他沉默了一会儿:“外婆,他不是我以前那个男朋友,但我也……确实是打算跟他试试的。” 这段时间程拟则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总归他跟温越泽没了可能,他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而程拟则……出现的时间恰到好处。 在他最狼狈、最失意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了,无数次帮了他,无数次不求回报——包括上次他帮忙把冬至带回来,段如许以为程拟则会以此做借口要挟他。 可是程拟则没有,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不会故意到段如许身边找存在感,好叫他不要忘记自己帮过他的事。 这些在段如许这个刚在别人身上受过伤的人眼里看来,都是弥足珍贵的。 外婆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外孙,明明上回见到还是青雉单纯的样子,再一睁眼,就成了大人。这让他在欣慰之余,又有点心疼。 她不知道她从前那么天真单纯的外孙是怎么成长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怪婆婆,只是虽然对你来说时间过了五六年,但在婆婆眼里,却没过多久。婆婆怕你遇人不淑,又怕你伤害了别人。” 段如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外婆的心思?他飞快点了点头。 外婆说:“外婆不知道你跟六年前那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要忘,就把他忘了吧,我们总是要向前看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劝导段如许,颜棠跟冬至从不敢在他面前提温越泽,程拟则更是知道的不多,不过以他那个性子,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多问。 他们都怕揭开段如许的伤疤,这虽然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找人倾诉。 段如许十分感动,他紧紧拥住外婆:“婆婆,你真好。” 外婆反拍了拍他的背。 有了外婆的鼓励,段如许心里的结彻底打开,他决定下次再见到程拟则的时候就把话说清楚,也算给两个人一个名正言顺的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喜欢程拟则,不过好感肯定是有的,至于喜欢……好感都有了,再慢慢培养喜欢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程拟则这段时间出差,段如许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确定关系的话在电话里说又不太正式,因此虽然这段时间对方都有每天跟他通话,段如许却把想说的憋进了肚子里。 有些话,总要当面说才好。 第四十六章 我找到你了 段如许还是没能先等到程拟则回来。 或者说,是在他回来之前,冬至那边又出事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冬至并不是一个多不懂事的孩子,这么说显得他经常惹事一般——但他自来到临安市之后一直安分守己,从未主动惹过事,出事这两次看似跟他有关联,但实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说委实冤枉了他。 第一次不必说自然是秦榕把他带走那次,那次也确实不是他先招惹的别人。 第二次也就是这次,冬至的母亲生病了。 这不是谁告诉他们的,事实上当初冬至离开江家,还是借了段如许的手机给家里发了短信,说自己这段时间有点心烦,要出去修养一段时间——修养多长时间还不确定,但肯定是没那么早回去的。 这种情况下,他以前的一切朋友就算是想联系他,也联系不上。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赵宛生病了,原因很简单:A市冬家董事长夫人生病的事上了v博,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全是冬家独子失踪、夫人重病、后继无人、将要倒台的虚假信息。 国民喜欢吃瓜,瓜的真假暂且不论,只要足够劲爆,任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八卦都被整得有鼻子有眼。 冬至是最着急的,每天茶饭不思,心已经不在临安市了。 段如许镇定地给他分析:“小至,这可能是个陷阱。” 冬至又何尝没想过这可能是江乱章诱敌深入的局,他不比段如许了无牵挂,亲近的人已经带在身边。对他来说,整个冬家都在A市立脚,他就算能逃离江乱章,也不能逃一辈子。 他几乎要哭出声来:“许哥,我要回去,我怎样都行,只要我妈好好的就行。” 段如许也经历过外婆重病不醒,他能理解冬至的心情,知道再劝无用,只好作罢。 他只是说:“你出来得太仓促,身份证都没带,我让颜棠帮你订回去的车票。” 冬至连连点头。 等程拟则出差回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他听着段如许表白心意,脸上却没有太多欢喜。 段如许心一沉:“你要是觉得进展太快、或者我的态度转变得蹊跷都可以跟我说,我尊重你的决定。” 话说到这个地步,程拟则怎么会不知道段如许误会了?他无奈一笑:“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拒绝跟你在一起?” 段如许迟疑道:“那你?” 程拟则叹气道:“这回我出差,就是去的A市。” 他之前已经把段如许二人简单调查了一番,段如许是公众人物,要查出他之前的事并不困难,他很容易就知道了喜欢的人跟其他男人的纠葛。 这回去A市,他顺路去拜访了一下自己的情敌,知道了那是一个多么强劲的对手。 他当然不是怕,只是温越泽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近几年族中长辈也有往A市发展的打算。他们调查过温越泽这头地头蛇,也跟对方明里暗里打过不少交道,也正是知道了那个男人的狠厉手段,程拟则担心段如许以前在他手上伤过太深,恐怕会很难走出来。 至少这次他愿意跟自己试试,里面恐怕并没有掺杂多少真心的喜欢。 尽管这样,他仍然愿意与段如许“试试”。 知道了程拟则是刚从A市回来,段如许以为他带回来什么消息。然而后者关心的只有一个他,并没有对冬家的事做过调查,也不知道赵宛是真病假病。 在这种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之中,两人在车站把冬至送回了A市。 由于两个人正式确定了关系,程拟则整天不着家,三天两头地往对门跑,颜棠有时候过来,看到他这幅模样,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抖下来。 她只觉得这个房间几乎要被恋爱的酸臭味腐朽,于是愤然移步到段如许外婆旁边,随着段如许喊“婆婆”。 她小姑娘一样依偎到老人身上:“婆婆,你看他们,欺负我一个人。” 外婆笑呵呵地逗她:“小棠呢,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颜棠一怔,很快恢复过来,娇嗔道:“婆婆说什么呢,我还这么小,哪来的什么喜欢的人?” 外婆已经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颜棠不愿意说,她也不逼问。 冬至走了以后好一段时间,段如许的眉头都是皱着的,其中忧愁简直要揉不开。程拟则看他这模样心疼,想了想,提议道:“阿许,我们去约会吧?” 自段如许跟他在一起以后,程拟则总喜欢喊他“阿许”,就好像之前温越泽叫的那样。 段如许对这个叫法是抵触的,他不想在跟别人在一起以后还被迫想起温越泽,只不过这个原因他不好说,于是只能任由着程拟则喊。 “约会?” “是啊,约会。”程拟则偷偷觑了一眼沙发上仿若亲祖孙的二人,几乎是咬着段如许的耳朵,“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好像还没有一起约会过。” 因为靠得太近,他说这句话时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段如许耳垂上,把人激得耳垂红得要出血,腿也软了三分。 好在是坐着的,不然他连站都站不稳。段如许心思几动,终究还是没拒绝。 约会。他想起上回跟人约会的时候,还是大学期间,对象是温越泽。 那是一件浪漫而美好的事,就算是现在,段如许已经决定与人决裂,在想起曾经那段温柔时光的时候,心底还是软了几分。 算了,到底爱也爱过、恨也恨过了,以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互不打扰就好。 他这样想,就把一切都交由程拟则处理。 接下来的第一个周末,段如许的懒觉计划泡汤,他起得比平时上班还要早,就为了跟新男友的第一次约会。 已是初夏,天气渐渐回暖,不过因为是早上,天气还是有几分凉,段如许穿了一件薄外套。 程拟则较他年轻,身体好,就只穿了一件短袖。段如许见惯了他穿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一回看他穿得这么乖,还有点不适应? 两人约会的第一站,是市郊某处的一座山。 山上有一座寺庙,两个人到山脚的时候就能听到山顶上传来的钟声。越近寺庙,路边杂草越少,道路也越加开阔。 段如许这几年为了赚钱忽略身体,他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因此只是到了半山腰,他就累得不想再动。 这时程拟则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偏头笑道:“我背你吧。” 这明明是恋人之间的情趣话,不知怎么就把段如许心里的胜负欲激出来了。段如许拍开他的手,一咬牙:“我还能走!” 程拟则有些意外,眸色也更加深重。 两个人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朗朗的诵经声刚好归于平静。程拟则勾唇笑道“时间正巧”就拉着人走,段如许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也没了,只能任凭他带着自己走。 ……该说不说,这时候偶尔吹过的凉风竟格外舒服。 程拟则显然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了,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段如许走到一个房间等着,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和尚过来,看到他,单手竖在胸前平和地对他鞠了个躬:“方丈引我来带路。” 段如许学着程拟则的样子鞠回去,就跟着那和尚走了。 寺庙里太过幽静,段如许不敢大声,只能低声问:“这是要干什么?” 程拟则没有回话,只是神秘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被带到大堂,段如许看见一个年老的和尚跪在佛前低声念着什么,他猜测应该是经文一类,总之是他听不懂的。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方丈停了。他起身转过来,与程拟则想对着鞠躬,然后深深打量了段如许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眼神而已,竟然压得段如许头都要抬不起来。 好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段如许如释重负,又见那方丈往外走,程拟则在暗处拉着他的手跟了上去。 方丈带着他们到了一间客房,淡淡的檀香味萦绕鼻尖,不知道为什么,段如许突然想起小说里那些隐世不出的世外高人。 他原本是不看小说的,不过后面因为工作,很多剧都是从小说改过来的,所以他后面也去了解了一点。 方丈给他们分别倒了杯茶,把第二杯推到段如许前面的时候,他又看了段如许一眼。这次同样是很快收回目光,对着程拟则说:“他不适合你。” 两人同时一怔,尤其段如许,他看了程拟则一眼,以为他在来之前就把两个人的关系说给方丈听了。 谁知道程拟则看起来比他还无辜:“您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不用猜。”方丈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神情中少见地带着几分揶揄,“你从进我寺庙眼睛就没离开过这位施主,老衲看一眼便知。” 两个人都被他说得红了脸,段如许是真的没注意到程拟则一直往自己这边看,也有可能他是被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吸引到了,他从进来以后,视线就没停在程拟则身上过。 程拟则郝然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那您说‘他不适合我’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段如许也从不好意思中回过神来。 如果他没猜错,程拟则跟这位方丈应该是老相识了,而他这回带自己过来,估计也是为了算姻缘。 段如许不信这个,但他感激程拟则对自己的珍重。 而既然是来算姻缘的,那肯定是想听好话,结果他什么都还没问呢,方丈先一句“不适合”出来,任是谁都不好受。 方丈也知道这句话必然不会得这对小年轻认可,他叹了口气:“你旁边这位施主,确是良人,不过却不是你的良人。拟则,这话我只说一次,你与他,早断早好。” 程拟则既然主动把段如许带过来给他看,想必对这位方丈是极为信任的。这时候听到对方嘴里一口一个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段如许也忍不住出声:“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跟拟则虽然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您这句话是否太过决断?” 方丈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神情有几分讶异。 但他并不责怪段如许的做法,只是轻声说:“烦问施主八字。” 段如许迟疑了一下,在得到程拟则肯定的眼神后把自己的八字高速了他。 方丈心下一算,叹道:“我放才说你与他不适合,只是单看面相,确实武断。只不过就算拿了施主的八字,也跟拟则的万万不合。” 段如许难得性子也上来了:“那您觉得我跟谁的八字合?” 方丈迟疑了一下:“施主命中注定有一位牵扯不断的……爱人,只是这缘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许多种结果,其实也只藏匿与细微的选择之间。” 段如许一愣,反观程拟则神情也十分复杂,很明显他们两个想到了同一个人。 从寺庙里回来,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做其他事,程拟则有些懊恼:“早知道不去山上了,原本还想跟你去看电影的,现在估计也看不下去了。” 段如许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勉强安慰住程拟则:“下次吧。” 程拟则不知道他跟段如许还有没有下次,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因为外婆一个人在家,他们不敢在外面耽误太久。也许是因为刚才方丈的话,两个人反而贴得更近,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宽心。 然而从电梯里出来,他们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温越泽随意地等在门口,不过是很平常的动作,偏偏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听到两个人的说笑声,抬起头来,在看到段如许跟一个男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时候,心头抽痛了一下。 尤其段如许看到他如见到洪水猛兽。似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温越泽勾着唇,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然后掰过段如许的肩头,让他离程拟则远一点。 他沙哑着声音,喉间的思念几乎要抑制不住:“我找到你了……” 第四十七章 你在这儿,所以我也在 温越泽! 段如许头皮一阵发麻,他感觉自己被温越泽碰过的地方像被毒蛇蜿蜒爬行过。他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离钳制住他的男人远一点,可是对方力气太大,他怎么也挣脱不开。 就好像他永远、永远都没办法逃离这个男人的掌控。 段如许目眦欲裂地等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神中尽是愤恨与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男人总是不愿意放过他?他才刚过了几个月自在的日子,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跟过去说再见,温越泽却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这个幻想! 他看着温越泽,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温越泽却往前一步捂住他的眼睛,痛苦地说:“别这么看着我,阿许。” 段如许肩膀被他卡住,手却还能动。这回他用力把温越泽的手往下拉,眼前终于得以窥见一丝光明,仿佛人生救赎。 这时候,程拟则把段如许扣在自己怀里,往后一退,轻而易举地把带着强烈愤怒的两个人分离。 他抿了抿唇,无情开口:“温先生,这是我的爱人,您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温越泽红着眼,宛如凶狠的恶狼要对峙自己的天敌:“你说什么,爱人?” 他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轻轻地笑出声来,他不信他的阿许会背叛他,阿许一向招人喜欢,大学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想要对他出手,可是,他从来只是自己的。 但转眼看到段如许淡然看着他的默认模样,他就再笑不出声来。 他突然一把抓住段如许的手,整张脸不断往前靠近,让那个心狠的男人只能看见自己一个。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阿许,他骗我的,对不对。” 他这幅模样实在癫狂,甚至段如许几度怀疑温越泽是不是得了精神错乱。正常时候的温越泽都让他害怕,何况是现在?他好几次都打算放弃继续跟温越泽抗争的想法,可是后背传来的温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现在十分感激程拟则的出现,否则只怕在温越泽出现的一瞬间,他就会直接缴械投降。 段如许心神定了,也冷静不少。他没有直接回答温越泽,只是牵住程拟则的手,抬起来给温越泽看:“如你所见。” 他不知道温越泽是怎么找到他的,明明他离开之前把一切痕迹都抹除掉了。但那些在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温越泽找到他已经是既定事实,他与其去纠结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他的,不如想一想该怎么拜托眼前的境遇。 ……至少目前来看,温越泽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的。 温越泽确实没打算放过他,他这回虽然来得仓促,却也并非全无准备,反正A市的事有家族里其他人帮着打理,他有足够的时间在临安市陪段如许耗。 段如许直接承认了跟程拟则的关系,反而让他平静了些。他始终不肯放开段如许的手——那是两人肌肤唯一触碰到的地方——他只是打量起面前这个自称段如许爱人的人,突然开口:“是你,我见过你。” 前不久程拟则才去A市出过差,他当时以“程家有意与温家发展合作关系”这样的理由拜访过温越泽,只不过温越泽那时候没有这方面的心情,但耐不住父母的催促,还是跟人见了一面。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这个男人跟段如许有联系,还是这样的关系,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程拟则离开A市的。 温越泽不愿意放手,程拟则身为正牌男友更不可能放开段如许。三个人沉默着,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站在走廊上,好在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人出入,不然只怕会引来不好的目光。 三个人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最后还是段如许夹在中间,难受地开口:“温越泽,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要你跟我回去。” “不可能!”两道同样愤怒的声音同时喷薄而出,温越泽看着段如许跟程拟则默契的样子,心底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你会跟我回去的。”温越泽最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他深情款款地看进段如许的眼睛,肉麻得让人的鸡皮疙瘩都要落在地上。 他复又深深地看了程拟则一眼,那一眼之中包含太多情绪,有挑衅、有愤恨,还有威胁。程拟则不为所动,他毫不客气地直视回去,同时揽着段如许的手不自觉用力,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这件事最终以温越泽不甘离开落幕,几乎是他一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段如许就失了力气,跌在程拟则怀中。程拟则心疼地扶起段如许,问:“你没事吧?” 段如许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没事。” 话是这么说,事实怎样,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段如许拿出钥匙回了家,当看到外婆神情恹恹地憩在还大声放着广告的电视机前面时,他突然无比感激自己租的这间公寓隔音效果很好。 如果让温越泽看到外婆,只怕他手里又多了一个威胁自己的筹码。 不过既然打算长期跟温越泽抗争下去,外婆恐怕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 段如许越想越委屈,说句不负责任的,当初外婆的昏迷跟温越泽多多少少有点关系,而今她好不容易醒了,段如许还没来得及让外婆享受天伦之乐,就又要跟他分开。 放在以前,不能给老人养老,这是大不孝。 段如许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但是在他身边,肯定危险,他不能让外婆再继续处于危险之中。 这一天以对约会的兴奋期待开始,结尾于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之中。晚上段如许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 颜棠。 第二天,段如许哄着外婆说要带她回老家,看见老人家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段如许心里既酸涩又难过。 果然,当下一秒外婆听到段如许并不回去的时候,眉头一皱:“囡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都瞒不住老人的眼睛,他们或许看上去已经老眼昏花,但在面对儿女的时候总会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敏锐直觉。 任是段如许早已想好说辞,此时也觉得喉头被什么堵住一般。 他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婆婆,我不是不回去,是想让你先回去。我在这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你回去,把家里打理好,囡囡处理完事情就回去找你了,好不好啊?” 外婆明显不信,但他没有拆穿段如许,只是笑着说好。 段如许更觉愧疚,他多想告诉外婆真相,如果是以前,只有真相能让外婆放心——可是现在这个真相,不仅只会徒增外婆的担心,还会让她置身于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虽然段如许很不想承认这点,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外婆已经老了,经不起太多折腾。 外婆这边说通了,接下来是颜棠那边。 段如许之前麻烦过程拟则太多次,这回更不愿意把程拟则牵扯进他跟温越泽的这些破事中来。他一个人出了小区,在看到小区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整个人一个激灵。 此刻温越泽穿着简单的装束,站在他的对面,一双眼睛仿佛发着光,似乎随时要扑过来。 段如许脚下打了个转,他背过身往回走,却听到了后面令人绝望的、追赶上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段如许不自觉跑起来,但仍然无法将后面的人甩脱。 他不常在小区里游荡,因此对这一片不熟,最后不知怎么的,竟然拐进了一处鲜有人至的空地。 空地旁边是一片杂草,再后面是几幢空楼,其中一个状似入口的地方放着一块立牌,立牌上写着“施工危险”。 段如许知道这个地方,他曾经在自家阳台上眺望,看到过这边。据说这里原本是要继续建公寓的,不过后面不知什么原因停工了,于是就慢慢成了荒地。 段如许心里一片绝望,他最终停下脚步,转过身,跟那个见他无处可逃后便改为走的形态向他逼近的男人对视。 此刻他犹如笼牢中的困兽,而温越泽是那个将他逼近绝望、又试图掌控他的伪善人类。 温越泽从容地走近他,他姿态十分优雅,不像是行走在荒地上,反而像要参加某个上流的酒会。 段如许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敲打着,一下、两下,他感觉到心里的绝望无限膨胀,最终将他淹没,可他却无能为力。 最后,温越泽终于走到他面前,他轻轻拍了拍段如许的脸,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你跑什么?” 段如许忍着身体基于害怕的颤抖,他想要从段如许的手掌下逃开,但却撼动不动那个人丝毫。 此刻程拟则不在这里,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这个认知让段如许更加绝望,他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凶狠:“你怎么在这?” 殊不知他这个表情在温越泽眼里就像一只炸毛的猫,温越泽只觉得他的阿许可爱极了,又可怜极了,这神情实在让人动容,他差点就要说着段如许的心意,放过他。 不可能的,他永远也不可能放过段如许,就好像从来不曾放过他。 可是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怕到极致还要故意张牙舞爪努力吓退他的样子,温越泽心里既觉得有趣,又十分难过。 他的阿许,是真的害怕他。 温越泽忽视掉段如许不住颤抖的身体,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伤心得像刚被人负心过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在这儿,所以我也在。” 第四十八章 从某个程度上来说,温越泽这句话可真够像告白的。 如果不是段如许跟这个人相处良久,对对方某些不好的秉性有过亲密的接触,只怕他也会因为温越泽这番话感动得感激涕零。不过可惜的是,他已经见识过温越泽的卑劣手段,也不可能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跟他相处。 穿着休闲装的人近在咫尺,且还有要更靠近的趋势。段如许一脸戒备地看着温越泽,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一点:“温越泽,我们谈谈吧。” “我不认为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温越泽皱了皱眉,“除非你愿意跟我回去,我什么都听你说。” “温越泽!”段如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温越泽还想着凌辱他,激动得气息都不太稳,“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已经没可能了!” “不,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温越泽一步步逼近他,强制段如许的眼睛对上自己的,十分轻描淡写而又笃定地说,“阿许,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段如许快被他逼疯了,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跟温越泽聊。从五年前的谦和儒雅,到重逢的捉摸不透,再到现在的难以交流。仿佛他的每次离开,都会激发一次温越泽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性格,而这多出来的性格太强势和执拗,更将他们推向与彼此越来越远的方向。 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段如许接连几次受刺激,终于忍不住。他推了一把还欲靠近的温越泽,吼道:“你还没听明白吗?我跟你已经不可能了,从五年前林之玥出现,或者更远之前,在你明明背负着跟别人的婚约却还来招惹我的时候,就注定我们今天的结果了。温越泽,你醒醒吧,你就放手……你放过我,我们都放过彼此,可以吗?” 他说到后面,也许是想起两个人真诚过的那点好时光,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声音悲愤又难过:“如果是我二十出头那会儿,说不定还愿意陪你玩玩,可是温越泽,我已经三十了,我经不起那样的动荡,我只想要安稳的生活,你能理解吗?” 他这番话先兵后礼,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果是旁人听了,只怕会深深触动,再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是否真的给他添了麻烦。然而温越泽只是摇了摇头,仍旧固执地说:“阿许,如果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呢?” 这话一出,段如许就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话是白费功夫了。他气得憋红了脸,冷声道:“我们走到今天,并不是我的原因。” “那我又做错什么了呢?”温越泽微微低眉,痛苦地看着他,“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段如许一怔。 他当然信温越泽说的想跟他在一起,毕竟哪怕那个人再不济,也是时时刻刻想把自己锁在他身边,且丝毫不顾忌他本人的意愿。 所以哪怕威胁、哪怕限制他的社交,温越泽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自己永远离不开他。 想起那些时间不算美好的回忆,段如许心底抽痛了一下,但这点触动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分毫,他硬下心来,嘲道:“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又做错了什么?” “温越泽,我只后悔认识了你,不然我现在也不必东躲西藏,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像见不得光的蟑螂一样,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暴露。” 温越泽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情地看着段如许,眼底压着的那点难过却如有实质地撩拨着段如许的心弦。 段如许心底一跳,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哪怕跟温越泽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还是不想看对方受伤的样子。 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温越泽捕捉到了。只见温越泽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走上前去握住了段如许的双肩,神情带笑:“你还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 段如许有些厌烦地看着他覆在自己肩上的手,最后还是没做挣扎:“就算是被我之前养过的猫抓伤了,我也不可能打死它,温越泽,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段如许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那片还未开发完的荒地的,他只依稀记得温越泽似乎真的被他说的话伤到了,他神情麻木,看到自己离开也不阻拦,像是一个了无生息的木偶人。 段如许是用了极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他甚至不敢再看温越泽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不过他也没了去找颜棠的精力,跟温越泽的那一场交锋之中,他背后除了层层虚汗,一得离开,就立马回了家,然后给颜棠打了个电话,让她来找自己一趟。 做完这些,段如许洗了个澡。 洗好澡出来,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程拟则。好在自把外婆接回来以后他就不像以前那样洗完澡裹条浴巾就出来了,不然不知道多尴尬。 但他头发还湿着,程拟则就去找吹风机给他吹头发,段如许不好意思让别人伺候,但拗不过程拟则,只好顺着他来了。 吹干头发,程拟则把段如许抱进怀里。他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头顶,在感觉到对方轻轻颤抖了一下以后,叹了口气。 他轻轻吻了一下段如许半干的发丝,柔声说:“我上回带你去的……就是约会的那个寺庙。那个方丈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很厉害,算的东西从来没有过错的。” 段如许一顿,自那天从寺庙回来以后,两个人都有意避开那天发生的事——毕竟那确实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回忆。可是现在程拟则既然提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来找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个从来没有算错过的长辈,跟他说他不可能和现在的爱人在一起,再加上另一半之前就棱模两可的态度,如何取舍,只怕程拟则早就已经想好。 他轻轻垂下眼睛,没说话,也不做动作,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程拟则轻轻摸了一下他柔软的发丝,继续说:“可是阿许,这次我不信他的。方丈以前就经常说,事在人为,我不信,我只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命数连这个都不允许。” 段如许睁开眼睛,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程拟则冲他微微一笑:“怎么,看你这么意外的样子,难不成以为我会跟你分手?” 段如许没说话,毕竟他就是这么以为的。他以为程拟则会听那个方丈的,跟他分手,甚至他希望程拟则这样做,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很想远离温越泽,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也许只有温越泽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程拟则这次心际的袒露,既让他感动,又令他十分惶恐。 段如许十分害怕他会辜负程拟则的期望,他怕自己配不上程拟则的真心相待。 他这沉默落在程拟则眼睛就是另一幅样子。程拟则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了,轻轻笑了一下,遂又把人抱得更紧:“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你说那两个字的,除非是你受不了我了、想离开我,否则我永远不提。” 段如许心里一动,他早已过了跟喜欢的人相互许诺终生的年纪,但人总不会嫌好话多,至少当他听到程拟则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十分感动,也是真的有一种回到更加年轻时候的感觉,让他心里更加勇敢。 他突然就想跟温越泽斗争到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不可战胜的。 而他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因为程拟则,恐怕他是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颜棠来了。 这还是除了段如许刚来那会儿以外他第一次主动叫她过来,而且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好,这让她不自觉就有点紧张。 在听到段如许说要把外婆送出临安市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讶异,而在得知段如许做这些准备是为了应付温越泽以后,她的神情一下就正经严肃起来。 颜棠惊讶地问:“温总找来了,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的事。”段如许苦笑了一下,“你之前跟他接触不多,不知道他有多难应付,我之前离开音悦去时局……也有他用外婆威胁的成分在。”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提这些事情,一是他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威胁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二则是没有必要,他就算说给全天下人听温越泽都还是我行我素,只不过是给别人多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颜棠是头一回听段如许说起有关他跟温越泽的恩怨,在此之前,她只知道段如许离开A市有温越泽的原因在,却没想到时局的老板竟然对她段哥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程拟则更是第一次在段如许这里听说温越泽的事,他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不浅,但好歹那个男人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他没想到温越泽为了把段如许留在身边,竟然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他强忍着怒气:“他真是……枉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个君子!” 段如许叹了口气:“总之,我现在要对付他,就不能再让他抓到我的把柄。小棠,只有你能帮我了。” 颜棠用力地点点头:“许哥你就放心吧。” “还有,我跟我外婆说的是先让她回老家,可是现在这个形势,老家肯定是不能回去的。你带她去一个没什么人打搅的地方,最好偏一点,不要被温越泽找到。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说老家出了点情况,暂时回不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很小声,外婆就在房间里睡,虽然这边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让外婆听到,别的不说,如果外婆知道了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境况,肯定会担心他,如果走不成了,说不定又会被温越泽拿来威胁他。 别的不说,外婆是他最后的底线,段如许不希望自己跟温越泽的关系一点点恶劣下去,哪怕他已经做好了跟对方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 制定好计划,也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段如许留颜棠在家里吃饭,等饭菜都好了,才去叫在房间休息的外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第四十九章 好久不见 客厅里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因为温越泽的到来又再度冷却下来。 一屋子人或尴尬或愤怒地看着他,尤其颜棠和程拟则才刚刚从段如许嘴里听到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于是这情绪便越加攀上顶峰,吞噬着他们残存的理智。 只有老人家一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也能从其余看不出来是争锋相对还是不知该说什么的反应中看出端倪。她打量了一下温越泽,复又看向段如许:“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个截然不同的回应声响起,偏偏出声的两个人不觉得尴尬,一个对视以后一人躲开目光,另一个嘴边勾着一抹笑意,将视线紧紧缠了上去。 老人家经历过多少风雨,哪儿能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事?外婆轻轻瞥了一眼鲜少在自己面前说谎的外孙,淡淡对着温越泽开口:“既然认识,来者是客,进来一起吃个饭吧。” “好。” 温越泽说罢便要进门,段如许立马侧身挡住,犹豫地看了外婆一眼。 平心而论,恐怕房间内除了她以外的人都不想让温越泽进来,哪怕这时候外婆叫他进门,话里大概率也没有几分真心。 其实温越泽自己也大抵知道众人的想法,不过此刻他什么都不在乎,在经历过长久见不到心上人的折磨以后,只要能跟段如许待在同一片空间,就能让他的心得到巨大的放松。 外婆叹了口气,无缘由的,她竟然有点心疼被拒之门外、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了。 她缓缓坐在放满了热菜的桌边,说:“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吧,一顿饭功夫什么都解决了。” 段如许只好放他进来,只是神情依旧十分戒备,就像防什么豺狼虎豹一样。 温越泽把他的小动作看进眼底,却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还专门找了个贴他近的位置坐下了。 段如许碍于外婆在,没好说什么。 不过这顿饭的气氛着实怪异,原本最吵闹的颜棠只是吃东西,程拟则坐在段如许对面,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温越泽,又落在段如许脸上,那眼神带着探究,又或者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甘。 反倒是外婆时不时提问温越泽两句,那态度就是对一个最普通的晚辈,不过温越泽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她说的话对正常小辈来说合适,但其中有很多却对习惯了掌控的温越泽不太友好。段如许几次担心他要掀桌走人,却没想到对方一脸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应付自家长辈。 虽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外婆还是在意温越泽跟段如许之间的纠葛的。不过她清楚自己的外孙不愿意让自己担心,所以也不打算问太多,只是不咸不淡地询问了几句简单的。 “你跟囡囡是什么关系?” 终于问到这个段如许最重要的问题,他心脏都要揪起,生怕温越泽在外婆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温越泽一顿过后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囡囡”指的是段如许,其实大学期间段如许跟他说过,只不过时间太过久远,他早就把那些话忘在了那段仅靠回忆度过没有段如许的生活里。 他看了眼段如许,在明显察觉到对方紧张的情绪,眼底些许失神:“您问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段如许只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都要被抽干:“温越泽你……” 外婆也没想到两个男孩的关系也能分“以前”和“现在”,这个时候,她余光里的程拟则突然显眼起来,她突然想到什么,心下了然。 她自然是不愿意让段如许难堪的,便没有顺着温越泽的话问下去,只是说:“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小许看上去不想跟你在一起,你就不该来打扰他。” 她这个“在一起”含糊不清,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指的是爱人还是朋友。 温越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她又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跟囡囡的外公在一起的。我当时喜欢的是邻村的另一个后生,那时候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后来打击地主的时候,他们说我父亲是地主,他便立马跟我脱离了关系,我们变成了仇人。” 她面色平静,仿佛叙说的是一件跟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所以从前归从前,日后归日后,亲生姐妹都有翻脸的时候,何况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完这些话的以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不太愿意把话说太绝的,只不过看这孩子的样子,如果她不把话说绝,他应该是不愿意放弃想做的事的。 她已经老了,年轻人的事不想掺和太多,但小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她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内,为孙儿分担一点负担。 之前卧病在床那几年,虽然小许不说,但她也知道,她那时候是个累赘,但她不愿意一直当做子孙的累赘。 听着这一番温婉却又斩钉截铁的话,温越泽微微惊讶了一下。他一直知道段如许的外婆,也曾听对方跟他说过她有多温柔,包括之前她作为植物人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床上的人看上去虚弱而苍白,温越泽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与段如许所说的大相径庭,她确实足够温柔,温越泽能听出话里话外留给自己的余地,可是这余地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她确实温柔,但不怯懦,相反,她十分强大。 段如许三人也不由一惊,颜棠跟程拟则就不必说,他们接触的老人总是慢吞吞地跟他们说话,无论什么事都不急不躁,但如果他们想帮她的忙,又会温柔地拒绝,一副生怕麻烦别人的样子。 段如许更是跟外婆生活了这么多年,在他的记忆里,外婆一直是十分和善的一个人,她跟任何人都能言笑晏晏,脸上也永远带着笑。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一个女人要靠自己一个人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光靠别人的施舍怜悯以及自身的那一点和顺是不够的。她必须足够强大,不然也没办法为他遮挡这么多年的风和雨。 她不是不会跟人争吵,只是觉得不屑和没有必要,毕竟大多数时候争吵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事情加剧地往严重的方向进行。 又或许在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收不住脾气的小姑娘,只不过后来有了他,为了让他更安稳地生活,才约会一点点收敛。 他不知道外婆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他不曾见过那时候的外婆,但他知道外婆变成了这样,全都与自己有关。 一时之间,段如许鼻头有点酸。 温越泽看上去很想说点什么,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咸不淡地又应了几句问话,吃完饭就走了。 直到他离开,整个客厅原本压抑的气氛才开始慢慢好转。段如许起身想去刷碗,被程拟则抢过,于是他又不得不留在原地应对脸上带着诸多疑问的外婆。 外婆直白地问:“你先前说让我回老家,是因为他吧?” 事情被戳破,段如许满脸羞愧,他甚至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外婆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她没说,只不过后来颜棠送她“回老家”目的地却与说好的完全不同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疑惑,相反是一副早就料想到了的样子。 段如许把人送走,心里松了口气,也更有底气去对付温越泽。 ……说是有底气,实际上他每天避免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再跟温越泽碰面。 程拟则倒是三天两头地来看他,有几天更是直接宿在了他家,不过两人不同房间,段如许已经把之前冬至睡的房间收拾出来,专门给他做客房用。 颜棠来的时间慢慢少了,她要工作,不然没办法养活那一大家子人。 这天段如许照例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之前跟向晚林一起出演的《暗潮春》早已经放完,不过反响很好,段如许不喜欢上网,但是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对向晚林的单独采访,还有人说他自从《暗潮春》播出以后就没见过另一位主演,问向晚林拍完剧以后有没有跟他聚过。 甚至还有人调侃他是生怕自己红了:之前跟颜棠合作的《锦绣》是这样,这会《暗潮春》拍完直接玩失踪,都是事业上升的大好机会,这不是怕红是什么? 想起拍摄的那段时间,段如许脸上终于忍不住有了点笑意。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段如许忍不住一缩,他旁边的程拟则起身道:“我去,如果是温越泽,我不让他进来。” 段如许点了点头。 程拟则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女人。 这女人身材高挑,一头大波浪卷发倾斜而下,眼尾轻挑,嘴唇小巧,端的是一副美人模样。 此时美人看到他,有些意外,往门里看了一眼,但被程拟则高大的身躯挡住,于是咬了咬水艳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出声:“请问,段如许段先生时不时住在这里?”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把偷偷竖起耳朵关注这边的段如许吓得一个激灵。段如许只觉得脊背上仿佛有一层电流流过,他想出声让程拟则把人拦在外面,又怕被外面的女人听出来声音,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看到门口的人不是温越泽,程拟则放心了很多。他只以为来人是段如许的朋友,如颜棠那种,于是侧身让了条路出来:“他就在里面。” 他一让,林之玥的目光就能大胆地登堂入室,然后跟沙发上眼里带着愤恨的男人来了个对视。 这一眼不知有多久,最后还是林之玥先回过神来,她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容:“段先生,好久不见。” 第五十章 先是温越泽,现在林之玥也找上门来。段如许不知道这在外人看来郎才女貌的一对究竟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不过看门外林之玥的样子,大概也十分不满温越泽到现在还惦记这自己这位“前任”。 纵然段如许心底对林之玥没有几分好感,还是做不来把一个女人拒之门外的事,于是在程拟则看到他突变的脸色,询问过后,还是让人进来了。 林之玥自进门就开始打量这个只有她房间一般大的客厅,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段如许把这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并没有她以为的脏乱差到无法下脚的地步。 她走到段如许面前,皱着眉看茶几上堆在一起的零食袋子:“你现在就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段如许还是窝缩在沙发上,不说起身,他连抬眼看一眼林之玥都觉得多余,嘲讽道:“林小姐要是看不过去,大可以不来我这处。” 林之玥神情几变,从小受到的良好教养逼迫她忽略掉段如许话里的不屑。她仔细打量着沙发上的人,这个从前她以为没什么威胁、却直接导致了她跟温越泽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人,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悲戚。 一个是求而不得,一个是被温越泽的爱强加于身、无法挣脱,她真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给他们开这样大的一个玩笑,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却不屑一顾的,偏偏是另一个人梦寐以求的, 林之玥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坐在了他对面。她接过程拟则递过来的水,道了声谢,而后目光不断在两个人身上巡游。程拟则也不掩饰,走到段如许身边揽住他的肩,轻声说:“如你所想。” 林之玥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喝了口水来掩饰自己的惊讶。 段如许的语气听上去绝对算不上好:“你来我这里应该也不是喝水的,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林之玥闻言有些心虚,她原本是想劝说段如许离开温越泽,谁知道现在过来竟让她见着了段如许的新欢,便立即想到这人应该是早就绝了对温越泽的念想,是温越泽不想与他分开,而不是他愿意继续跟温越泽纠缠。 一想到那个男人对自己与对段如许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林之玥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她只觉得喉咙被哽住,好半晌才艰涩开口:“你是跟温越泽断了?” “我倒是想断,可惜他不愿意。”段如许当然知道林之玥来是干嘛的,遂嘲讽一般扯了扯嘴角,“林小姐如果是来想劝我不要跟温先生有联系,我不得不说一句,林小姐劝错人了。” 他虽然面上看着客气,话里话外的火药味却十足。林之玥知道对方心里对自己不满,但她更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因此脸上没有太多难堪,只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说:“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去厌恨一个插足了我跟喜欢的人之间的感情的人。可是段……如许,我又做错什么了呢?我不过是跟着家族的安排,去履行一个在我出生之前就有的婚约而已。我没有去害任何人,我喜欢过温越泽,我嫉妒你嫉妒得发疯,可是天地良心,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吧?” 嫉妒。段如许都要被气笑了,林之玥究竟是炫耀还是愚蠢,她喜欢温越泽,如今也如愿跟温越泽订婚,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永远只能活在过去的见不得光的玩意,她有什么好嫉妒自己的? 倒不如说,六年前林之玥以温越泽未婚妻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宣告她才是那个可以陪温越泽走到最后的人的时候,段如许曾经羡慕过她。 因此他没有把林之玥的话当回事,只是神情恹恹地说:“是吗?” 林之玥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越泽他……他真的很喜欢你。” “够了。”段如许冷漠地打断她,“林小姐,你现在面对着一个男人,跟他说自己的未婚夫喜欢他,这不合适吧?” 林之玥脸上带着隐忍的痛苦,她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终还是没把原本想说的话说出来。 段如许不知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突然笑了:“你来,总不能是劝我跟他再续前缘的。” 林之玥脸色铁青,不止因为段如许说的话,更为了他话里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段如许又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家里那边下了死命令,她倒是真的想撮合他们两个。 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跟家里对着干的资本,有的只是一颗不敢反抗的心。 尽管她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段如许,但还是咬了咬牙:“你不想被他找到,我有办法。” 这个“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场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不知怎么,段如许突然想起他还在A市的时候,那天林之玥来找他,也是像今天这样要他跟温越泽离得远远的。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过一句重话,但这并不影响段如许心里膈应,别的不说,那天林之玥的语气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林之玥明显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当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觉得要让温越泽舍弃段如许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他六年前就舍弃过一次。不过现在看来,两个人六年前的分别,还不一定是谁甩的谁。 她面色微郝,故作镇定道:“在A市林家虽不比温家,但有些事,还是能瞒得过他耳目的。” 多可笑,林家甚至不敢明着跟温越泽作对,只是寄希望于不被他发现。 段如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于林之玥的这个请求,他自然是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有多舍不得温越泽,如果现在是温越泽在他面前,要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温家,他也会拒绝。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因为无论温越泽还是林之玥,他都看不得他们在自己面前太得意。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那种日子过得太顺、鲜少被人忤逆过的,偏偏段如许跟他们有过节,自然不会如他们的意。 林之玥听他拒绝反而松了口气,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段如许,终于还是走了。 门刚关上,段如许整个人放松下来。程拟则察觉到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没事。”段如许勉强笑了一下,“这些天多亏你陪我。” 大概是因为觉得温越泽太危险,这几天程拟则把一切工作都搬到家里,公司也不去,就在对面的家也很少回去。 虽然段如许不太喜欢别人黏着他,但程拟则的这一做法很有效地阻止了他和温越泽的单独见面。之前有好几次温越泽找上门来,看到跟他在同一处的程拟则,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门都没进,只是站在廊外争论了几句就悻悻而归。 这给了段如许很大的安全感,他原本是一个极其独立的人,但在碰上有关温越泽那些让他焦头烂额的事以后,又发自内心地希望有个人能让自己偶尔依靠一下。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他有点太依赖程拟则了。 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单独面对温越泽。 今天程拟则的脸色有点奇怪,他听完段如许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阿许,过几天我要去外省出差。” 段如许动作一顿,成年以后,他头一回感觉到一种名为无措的心情来。 程拟则要离开,也就是说,如果温越泽来找他,他又要一个人去面对了。 他倒不是真的害怕那个男人,恐惧是有的,但万到不了害怕的地步。只不过如今他如溺于深水地区的难民,他并非不会游泳,但长期被液体包裹的感觉太难受;而后他好不容易在这水中找到一块浮木,切实感受到一点能抓于手中的温度,结果一阵风吹浪涌,那唯一的温度也消匿于冰冷无情的水中,这让他如何不焦虑? 好在这焦虑并没有存在太久,段如许是长久以来习惯了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他保持了五年多的好习惯并没有被这段时间的恶瘾侵蚀,所以他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便说:“你去吧。” 程拟则看着他的眼里带着不舍:“我是不想去的,对我来说,家里那些基业,以后在我手里还是我弟弟手里,都一样。可是现在我见识到了温越泽的强大——阿许,虽然我很看不起他,但不得不说,他的一些手段甚至比我爸的都还要高明不少,我不想真的有一天沦为他的手下败将,你能理解我吗?” 段如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都是男人,他能理解程拟则心里的那股较劲,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从很久以前就没有那个较劲的资本,毕竟对他来说光活着就不容易,更何况是满足男人生来就有的征服欲? 他只是笑着说:“我会等你回来。” 这个时候的他们都不知道,程拟则去外省开个几天的会而已,本来不可能让温越泽有可乘之机,但在他从现在到离开临安市的这一段时间,却是他们最后一段以爱人相称的时光。 时光总是转眼即逝,许多事如白云苍狗,稍微一个不注意便物是人非。 第五十一章 因为这点私事,段如许从周行正好不容易给他找到幼儿园老师这份工作辞了职。 校方那边意思意思地挽留了一下,见他去意已决,惋惜地客套了几句就放了人。 按理来说,段如许在合同结束之前主动提出中止,是要付一笔违约金的,不过他们园长似乎跟周行正有私交,不仅没有让他赔钱,还把他这个月的工资给结了。 之前两次在外面遇到温越泽的缘故,段如许对“出门”这件事打心眼里有点抵触。 好在程拟则出差之前,在冰箱里塞了很多吃的,厨房也堆了几样不容易放坏的蔬菜。这天段如许用最后剩下的食材给自己做了碗炒饭,才刚吃一口,就觉得腮帮子疼。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咬到了,不怎么在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汇入口腔,在划过某个位置的时候,疼得他一个激灵。 段如许:…… 这回他感觉到了,不是腮帮子疼,是牙疼。 段如许皱着眉捧起脸,找到镜子和小手电看了一下,没发现嘴里有什么不正常,不过从外面看,他牙疼的那边脸上,已经微微肿起。 面前色香俱佳的食肴再勾不起他半点食欲,段如许有些可惜地把还冒着香气的饭连碟子一起放进锅里,然后打开浏览器,开始找自己牙疼的病因。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最常见的说法是智齿发炎,针对这一症状,解决的办法五花八门,但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去医院。 段如许原本是打算让他就这么痛两天的,说不定痛着痛着就好了,可是又看到有人说牙疼严重甚至可能导致发炎传染,他虽然没听过这个说法,但见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有点心虚,于是打算去医院看看。 他刚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温越泽。那人换下平常严肃正经的西装,穿上休闲服,头发应该是刚刚理过,细碎的刘海散在额前,打开门的一瞬间,段如许还以为自己穿越时空,见到了大学时候的温越泽。 他开门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忍着没把门关上。他像是没看到温越泽,低下头把门反锁,然后直接跑下了楼。 温越泽也不说话,他没等到第二个人从段如许家里出来,心情好了一点,便立刻跟了上去。 电梯上人已经很多,这就导致刚刚进来的温越泽和段如许不得不紧挨在一起。温越泽不动声色地把人圈在怀里,段如许想避,但是又不敢太刻意,于是只能任凭温越泽动作。 从他住的楼层到一楼只要几分钟的时间,段如许却头一回感觉到,这短短几分钟竟然是真的漫长与煎熬。 已经渐渐进入夏天,气候转暖,人们也都渐渐穿起了短袖。段如许也不例外,他穿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深色短T,但因为露出来的一截白得发光的长臂,深浅两种颜色交映之下,更显得他清俊撩人。 温越泽的喉结不自觉动了一下,从这个方向,他只能看到段如许头顶的发旋。他改了个方向,这一动,手跟段如许露出来的手臂就不小心有了摩擦,感觉到那人轻轻发抖,温越泽突然有些失落。 段如许出门是习惯了戴帽子和口罩的,不过今天由于天气原因他没带帽子,但哪怕他只戴了一张口罩,在人群中也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他毫不在意,段如许宁愿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也不想被认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电梯终于到了一楼。两人一前一后地从狭小的空间走出去,温越泽仍跟着段如许,终于把后者逼得忍无可忍。在叫的车来了以后看到要跟着挤上来的温越泽以后,他终于崩溃一样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平常总是温柔和气的,跟人说话都鲜少有生气的时候,何况是这么大声地用要吵起来的调子在大街上跟人嚷。就连那司机都被他吓了一跳,温越泽却还是挤上了车,无辜道:“阿许,你一个人出去,我怕你出事。” “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出事了。”段如许阻止不了他,又总不能现在就摔车而去,于是只能往侧边坐去,然后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就闭目养神。 温越泽原本还想驳他两句,结果一听到他说要去医院就紧张起来,不过声音还算得上平稳:“你病了?” 段如许本就被他搞得心力交瘁,这会儿牙疼,更是不想理他。 反倒是前面的司机有点看不下去车内僵持不下的气氛,解围道:“小伙子你别急,我看你兄弟活蹦乱跳的,应该不是什么大毛病。” 温越泽原本不想理他,但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了,平静地从后视镜里跟司机来了个对视,看得人一慌,才说:“他不是我兄弟。” 那司机心里直犯嘀咕,心想兄弟跟朋友差别很大吗,但还是讪笑一下。 接下来的路程没有人再说话,段如许跟温越泽之间是气氛如此,但那司机看上去应该是话多的,一路上连都憋红了,好几次刚想开口,结果目光一触及到温越泽的,就又放弃了。 车行驶到医院,温越泽跟着段如许下了车,直到看到对方走进的是牙科才松了口气。 他一脸关切地问:“你牙疼?” 如果不用注意形象,段如许是真的很想给他翻个白眼,他如果不是牙疼,他来这里干嘛?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番检查过后,医院给出的是智齿发炎,急性的,需要做手术。哪怕段如许之前一直认为牙疼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听到“切开牙龈引流”的时候还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温越泽时刻关注他这边的情况,一看他这样,立刻攥住了他的手:“别怕。” 怎么可能别怕?段如许虽然没跟谁说过,但他从小最怕的就是疼。 好巧不巧,眼前就坐在他身边陪他的温越泽,就是他为数不多说过的人之一。 见段如许不敢问,温越泽便帮他开口:“疼吗?” 那医生在医院多年,也是头一回听到一个男人问这个。他看了眼侧头不敢看他的段如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什么大手术,疼是肯定会疼的,但也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 段如许鼓起勇气:“除了动手术,还有其他办法吗?” 他刚一开口就觉得牙龈跟脸碰到的地方一阵生疼,肉跟肉摩擦的地方感觉尤为明显。他捧着脸,发现肿的程度又有上升,但还是忍着把话说完。 医生没想到他对疼痛这么执着,想了一会儿:“比起牙疼,做手术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段如许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不愿意再说话。 这副模样落在温越泽眼里却是十分鞠憨可爱,他眼里的光柔和了一些,脸上露出笑意:“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段如许怕痛,对“动手术”三个字有着天生的敬畏。温越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如果要他自己决定,手术的事恐怕会一拖再拖,直拖到这牙自己不疼了为止。他看着段如许皱成一团的脸,心里叹了口气:“就今天吧?” “不要。”段如许因为难受声调降了几分,听起来有几分可怜,“我先缓两天。” “今天下午能做吗?”温越泽没理他,直接询问了医生。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实在怪异,那医生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心里吐槽了几句,脸上却还是一副稳重的样子。他推了推眼镜:“可以的,如果要下午动手术,我去安排一下。” 见温越泽又要自作主张,段如许一急:“温越泽!” 他这句话没控制住音量,刚一喊完就忍不住“嘶”了一声,温越泽皱了皱眉:“乖,这回听我的。” 那医生听了这句话,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但又觉得如果是哥哥教训弟弟……谁家弟弟这么大了还需要哥哥管? 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医生勉强接受了“兄弟”这个身份,看眼前的两个人顺眼很多:“行吧,病人下去准备一下,大概三点钟可以动手术——下一个。” 直到从医生那里出来,段如许心里还是十分不满。 明明只是来看病的,知道是什么病不就好了,这下倒好,还得做个手术,钱不钱的无所谓,可是疼啊,温越泽又不是不知道他怕疼,还故意为之,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自作主张的温越泽,想起这个人跟了自己一天,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待在你身边。”温越泽温柔地看着他,眼中盛满深情,“阿许,让我待在你身边吧?” 又是这样。段如许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疼是不疼,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却做无用功的感觉谁也不喜欢,何况温越泽已经跟林之玥订了婚,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越想越难受,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温先生都跟旁的人订婚了,这时候再跟我说这种话,不合适吧?” 温越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的?” 谁跟他说的?段如许感觉肺都要被气炸了,怎么,温越泽还以为他被蒙在鼓里?也是,如果他能一辈子蒙在鼓里,倒也放松了,温越泽倒是给他这个机会啊! 他冷漠地看着温越泽:“关于这件事,温先生的保密工作确实没做好,但您希望我这个‘老情人’自始至终都被瞒着,于情于理,都不太道德吧?” 他就是这样想的,甚至恶意满满地觉得,温越泽本来就不是什么讲道德的人。 温越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我跟林之玥关系清白,你怎么会觉得我跟她订婚了?” 第五十二章 清白?段如许觉得温越泽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这都什么时候了,温越泽竟然还敢跟他提起“清白”两个字? 怕不是真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以为他不知道温越泽跟林之玥之间的过往? 段如许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算了吧,温越泽,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也没什么能跟你说的。” “是真的。”温越泽感觉自己胸腔渐渐积起一股郁火,但想到这是在段如许面前,他仍旧耐着性子,“阿许,我跟她之间确实清白,先前……我们还在A市的时候,我说有事要出去一个月,就是为了解决跟她的事。” 段如许轻嗤一声,温越泽这是越过越过去了,以前他再怎么不堪,也不屑于说谎,如今却为了给他一个安稳的表面屡次三番做那些他从前最瞧不起的事,当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 他偏过头轻轻点了点,不再与温越泽争执,面上看着倒是有几分信了他的话,可是温越泽知道,段如许不过是在敷衍自己。 他心头忽然爬上一阵失落,当初是他没把话说清楚,现如今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是咎由自取,他没有资格再质问段如许。 下午做完手术,段如许只觉得整个口腔酸软无力,不说吃东西,就连张着嘴说话都疼。不过有一点,疼确实比不上智齿发炎的时候那般剧烈,只不过却更难受。 两人听着医生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段如许捧着脸,余光在时不时瞟到温越泽身上时还会有怨愤。 如果不是他,自己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温越泽跟了他一路,最终被拒之门外。男人见他要跟进去,满脸戒备地堵着门,恨恨道:“行了,多谢温先生送我回来,不过这样就可以了,留步吧。” 温越泽没有立刻同意,他转头看了眼段如许家对面的门,不死心地问:“程拟则呢?” 都这幅表情了,段如许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温越泽在想什么?他的脸上突然爬上一丝坏意的笑,理所当然道:“他病了,留在我家休息……” 话没说完,温越泽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门撞开。他的目光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在没有看到任何一丝可疑的行迹以后,才又看向玄关——那里干净整齐,除了段如许常穿的几双鞋以外,没有任何属于别的男人的东西。 他这才松了口气,突然抱住段如许,下巴搁在人的肩头,细细嗅着这个人发丝之间的清香味道:“阿许,你别骗我了,我会受不住的。” 段如许尝试着挣脱了一下,可温越泽的力气大他许多,他挣不开,脸色更加难看:“放开……你放开我!” 喜欢的人就在怀里,温越泽哪里会去听他的? 两个人在门边缠绵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从这边经过,寂静的走廊传来突兀的声响,段如许的脸不自觉红了,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把温越泽一起带进公寓,然后关上了那扇用以阻挡别人不怀好意窥视的门。 温越泽一喜,他眼里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刚要说话,就被察觉到他放松以后挣脱他只顾的段如许抢先一步:“温越泽,这是在外面,你不要面子我还要,你给我正常一点!” 只这几句话,温越泽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名为狼狈的神色,这神色在他脸上不常见,就连段如许也惊奇地多看了几眼。 不过很快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温越泽这是真的以为他深爱自己入骨,演戏太过认真,以至于骗过了他自己。 想是这么想,段如许内心深处知道,温越泽大概率确实是对自己旧情不忘的。 别的不说,五年前他正跟温越泽如胶似漆、林之玥头一回出现那会儿,那时候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好。就算后面林之玥故意接近他,再后来告诉了他他们二人有婚约以后,温越泽也始终对林之玥十分冷淡,还整日里担惊受怕怕自己多想。 那时候虽然有林之玥和一纸婚约隔在他们中间,但论真心,段如许跟温越泽确实算得上是两情相悦。 但这两情相悦并不足以支撑他罔顾自己从小的教育做那些背德的事,尤其那时候温越泽对林之玥的态度含糊不明:他一边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证只会有自己一个人,一边又并不抗拒林之玥的靠近。 后来段如许离开,其一是因为外婆突如其来的病,其二则是看不下去温越泽每日纠结:既然温越泽做不来这个决定,便由他来帮忙,也好过那人左右为难。 他没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温越泽性格变了很多,贪心却不减当年:他一边放不下自己,想要跟自己这个“真爱”厮守一生,一边又怕世俗尖锐的眼光,才故意吊着林之玥。 甚至到了现在,他还想着再编一套说辞来糊弄自己:当初那一个月是为了解决跟林之玥的事?他倒想问问,如果温越泽真的有心,他不在的那五年哪一天不能把那件事了了,非要等找到他了,故意在他眼前膈应? 何况真相他已经从林之玥那里听说了,订婚的戒指他都看过,那模样张扬又华丽,确实十分衬那个女人。 听温越泽而再而三地说谎,段如许只觉得心里失望透顶。他摇了摇头,满脸疲惫,是拒绝交流的模样。 温越泽神色落寞,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段如许最看不得他装无辜,见状不愿意再看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想要回房去休息。 “你要是想在这留一晚就留,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明天你早点起,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他连洗漱都不顾,拖着一副疲累的身子骨就回房睡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天晚上温越泽真的没有打扰他,段如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再经不起折腾。 第二天一早醒来,段如许睁开眼,还有些懵。门外传来香甜的味道,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半清醒的状态里醒过神来,想起昨天一天经历的事,段如许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奈。 他走出房间,厨房里的灶台上开着小火,有香味从那边传来,他闻着味道感觉出来是粥,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去年刚跟温越泽重逢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们两个住在A市市郊的别墅,有很多个早上,他醒来以后都会闻到厨房传来的香甜气味。 是忙得连休息时间都很少的温越泽每天起早给他做的。那时候他起床以后别墅里已经没了人,悠然且静谧,可以让他度过一个舒适的早上。 段如许四下环顾,没看到温越泽的身影,在想到对方是听了他昨天晚上“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说辞以后,心里竟然有点失落。 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话…… 段如许微微摇了摇头,他刚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突然听到门柄转动的声音,愕然抬头,是温越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神情复杂:“你怎么……” 温越泽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飞快截了他的话:“白糖没了,你又喜欢吃甜粥,所以我去给你买了点。” 他还杵在门口,仿佛没有段如许的应允就不肯进门,虽然段如许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被表面的假象迷惑,无奈道:“你进来吧。” 温越泽这才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从塑料袋最里面找到白糖,细细撒进了灶上温热的粥里。 因为刚做完手术的原因,段如许就算吃的是软糯的粥也有些难以下咽,他一口一口吃得极慢,舌尖上的甜味也无法缓解疼痛。 吃完早饭,温越泽十分主动殷勤地去厨房里洗碗,看着小隔间里忙碌的身影,段如许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戳中一样。 这时他的电话响起,段如许拿起手机,备注是因为进了剧组许久未联系的颜棠。 方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被抽离,段如许咳了一声才摁下接通:“喂?” “段哥段哥!”颜棠的声音十分激动,“段哥,你快看热搜!” 段如许对她的一惊一乍见怪不怪,耐心十足地笑道:“我都不问世事多久了,什么热搜能让你这么激动?” “是跟你有关系的!”颜棠缓了好一会儿,声调渐渐降了下来,不过言语之间依旧难掩激动,“段哥,之前那个张希,就是因为beauty新代言跟温越泽绑过一段时间的张希,你还有印象吗?” 张希也算半个熟人,段如许收起刚才那副应付的态度,正色道:“有点印象,怎么了?” 颜棠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段哥你自己去热搜里看看吧,反正,你们两家粉丝已经撕起来了,你一直不习惯抛头露面的,粉丝没有他那边多,吃了很多亏。他那边公司公关做得也好,现在矛头已经全转到你身上了,段哥,经纪人不让我大号说话,我开了几个小号,但是那边人实在太多了,我说不过他们……” 段如许听着对面的女人又有要露出来的趋势,一时有些无奈:“好了,你先别激动,我去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颜棠轻轻颤抖的“嗯”。 安慰好颜棠,挂了电话,段如许才打开许久未看过的v博。他本意是直冲热搜,先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点的时候不小心手误,“搜索”点成了“消息”,他一下就看到了一列红色的未读信息。 其中有一个聊天框顶着认证的红标,已经发了十来条信息,而他的备注是十分简洁明了的“张希”。 第五十三章 在这件事情出来以前,段如许不是跟张希没打过交道。不过那时候对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说话的时候都还带着对长辈的尊崇——段如许跟张希是同期艺人,算不得长辈,但张希不知道,他只知道段如许手上资源丰富,什么都能搞到。 前两次在段如许手中拿到资源的时候,张希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男人,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回因为段如许先前给他的资源摔了个跟头,张希说他心里不恨,也是假的。 这从他发给段如许的消息内容就能看出来:张希措辞不如从前那样谨小慎微,反而处处带着恶意。他甚至直接把段如许的小号主页截图发出来,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质问这个人是不是他。 段如许没顾上先回他的信息,而是快速把有关他跟张希的那条热搜看了一下,大概梳理了一下事情发生经过。 虽然颜棠说这件事牵扯到他,了解事情来龙去脉以后,段如许发现,这件事其实跟他也并没有太大关系。 说白了就是之前那个beauty的代言和后面卖给张希的综艺,有人扒出来这两个资源原本都是捏在时局手上的,甚至beauty那边的某个工作人员直接放消息出来说这个代言是温越泽亲自谈下来的,打算捧公司的一个艺人——温越泽是什么身份?光说在A市,他要什么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这会却为了一个艺人亲自去谈一个并不那么值当的项目,可见那艺人在他心里地位有多高。 包括后面张希在段如许那拿的综艺,在内娱里也能算是一个龙头大佬,可以说张希混了这么多年还跟名不经传的新人保持一个知名度的咖位突然接到了这个综艺的通告,如果后台没有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网友开始扒张希背后的金主,在排除了许多个可能以后,他们把目标锁定到了温越泽身上。 正是段如许刚离开A市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时之间,两个人的cp粉激长,甚至还建立了#霸道总裁和他的明星小娇妻#这样的tag。至于张希那边,只是语焉不详地发了两句话来回应这件事,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从另一个角度把这件事坐实了。 当然也有骂他不要脸的,不过那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潮水一般的祝福声中,跟温越泽的绑定,让张希很是春风得意了一段时间。 直到大约半个月钱,温越泽那边突然发声,否认了这件事——但否认得不全,他承认了自己确实有捧手下艺人的想法,却直接否定了那个人是张希的说法。 众人的态度转变之快快如变脸,张希昨天还在享受众人的称赞和夸耀,甚至平常总跟他作对的死对头见了他也不得不温声细语地说话。这回温越泽一发声,张希立即成了众矢之的,v博底下被群嘲攻陷不说,原本手上的几个通告也被叫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告一段落,张希为他的贪心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也许众人过几天就会渐渐淡忘这件事,挺过了这段时间,张希并不是没机会再接到好的通告。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有人去扒了温越泽和他助理的微博,在下面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众人一开始只是猜测,猜那个让温越泽都想捧的人是段如许。网上都这样,有了点虚无的猜测就似乎看到了真相,一开始缺乏证据,网友们只私下讲一讲,谁知后面有人爆出一组略有些模糊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极其不专业的偷拍,但还是不难看出,照片上一脸严肃笔直站在某家需要会员的会所前的男人是段如许,而在他旁边,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想要护着段如许往会所里走的是温越泽。 段如许记性不算太差,他对这个场景有些印象:是那天他跟冬至和江羽出去玩,结果在会所里碰上了温越泽——江羽估计是温越泽最心烦的人,段如许怕他们动起手来,于是只能先带着温越泽走。 那天出门仓促,他忘了戴口罩和帽子,路边还有几个女孩子频频往这边看——现在想来,那些照片估计就是他们拍的。 于是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段如许才是时局老总都想捧的人,至于张希是怎么拿到那几个原本安排给段如许的通告的,没有人在意了。 他们以自己看到的为数不多的那点真相,在张希的微博底下扎根、争吵,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伟大事情。 段如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回张希——一是张希的消息已经是三天以前发过来的了,他现在回了,也没什么实在意义;二则是段如许并不想认领自己的小号,如果张希把狗急跳墙,说不定会给他惹来很大麻烦。 温越泽洗好碗看见段如许一脸愁苦地坐在沙发上,问道:“怎么了?” 段如许想了想,把热搜点开,手机放在温越泽面前,认真地问:“这件事你知道?” “我也才知道不久。”温越泽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他温柔地盯着段如许,仿佛一个哄另一半的情人,“你离开以后,我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陈勋都很难见到,还是我知道了你的消息,决定来找你的那天,才知道的这件事情。” 段如许只是想知道温越泽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没想听这么多,何况温越泽的声音跟平常相悖太多,他听了以后只觉得十分奇怪,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的那种奇怪。 他忍不住往后坐了一点,皱眉问:“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想跟你说。”温越泽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因为林之玥让你伤心,不希望你再因为别的人再生我的气。”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段如许一想起林之玥就觉得头疼,他声音冷淡一些:“那倒不至于,这种事,多一个少一个的,我也不在乎。” 温越泽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他十分懊恼地抿了抿唇,不愿意再说了。 段如许又看了看私信,有几个之前合作过、关系还不错的都来问他的情况,段如许一一搪塞过去,就没再管。 张希那边应该是他的公司想让他沉寂一段时间,那个人一开始还很频繁地给他发消息,后面大概是见他不回,就放弃了。段如许也乐得清闲,他怕回了以后再被无休无止地缠问,所以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去。 傍晚的时候程拟则给他发了几条短信,他那边很忙,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段如许不清楚这些生意上的事,他不能帮程拟则其他的,只能在对方发过来吐槽的话以后安慰几句。 看到温越泽走进来,段如许立即收了手机,一脸警戒:“你怎么还没回去?” 温越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大跨几步逼近,冷声问:“你在跟谁发消息?”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越泽动作轻柔地坐在床边,他的脸一点一点靠近段如许的,两个人呼吸缠绕在一处,段如许只觉得心如鼓擂,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温越泽突然的压力让他根本动不了。 温越泽冷笑了一声:“你不跟我说我也知道,是在跟程拟则说话吧,你放心,他没这么快回来。” 这跟以往如出一辙的语气让段如许愣了愣,他很快反应过来,怒视前方:“你要对他动手?” 他说话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嘴唇不可抑制地碰到了温越泽的脸颊。柔软的唇肉戳上温越泽俊冷的皮肤的时候,两个人同时一愣,段如许感觉到对方被自己触碰以后呼吸急促许多,同时,一股危险的气息将他笼罩。 面前的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柔,段如许忍不住往后坐了一点,想要逃离温越泽的桎梏。 温越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甚至心情好地笑了一下,手指抚上脸,触碰到刚才段如许亲吻过的地方:“阿许是在勾/引我吗?” 段如许不住地往沙发里面退:“……我没有。” 温越泽含笑看着他:“可是你刚才亲我了。” “那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你主动了,现在想赖掉,就是对我的不负责。”眼看着段如许要退到沙发外,温越泽担心他摔倒,好心地用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却换来那人更加战栗的抖动。 温越泽轻轻笑:“阿许的身体还是那么敏感。” 段如许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他自己因为温越泽这句话想起了两个人次数不多的床第之事,他的脸微微红了红,但很快想起温越泽以前做过什么,那点绯红便转成了黑色。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没办法跟温越泽抗衡,于是不再躲,只是偏过头:“你不要对他动手。” 第五十四章 温越泽的笑僵在脸上,他讳莫如深地看着段如许,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他收了笑,声音渐冷:“阿许竟然这么想,真让我难过。” 房间的窗大开着,夏日里凉爽的风从其间穿进来,明明刚好跟室内的闷热中和,却激得段如许背部如有电流行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短短几月不见,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令他惧怕了。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只不过前车之鉴还犹在心头,温越泽拿江羽跟外婆威胁过他,也差点真的跟江羽动过手,虽然后面没做出什么实际性的举动,但还是给他整出了阴影。 这回他虽然看上去心平气和,但说出的话就是让人忍不住害怕。 温家确实在A市一手遮天,可其势力覆盖范围又远不止一个A市。 段如许来临安市以后也看过一些财经报道,对程家多少有一些了解。虽然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如果单只是对付一个还没掌权的程拟则,温越泽还是可以做到的。 段如许忽视他话里的淡泊怒意,侧过头去:“总之,你要对我做什么都行,但是别牵连进无辜的人……” 他话没说完,温越泽突然凑近,他整个人罩在段如许上方,一片巨大的阴影覆下来,再一眨眼,段如许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到自己的额头。 温越泽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这样也可以吗?” 段如许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温越泽又吻了他的脸颊、鼻翼,最后附在他耳边,手也开始在他身上动作。 他的呼吸声有些重:“这样呢,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段如许反应过来,红着脸用力把他推开。温越泽身量大,他把人推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忍不住喘气:“你在干什么?” 他那句“你要对我做什么都行”说的是温越泽对江羽他们用的那些卑劣手段,而不是指这些下流的事情。他也没想到,平常看上去这么高冷禁欲的温越泽,怎么听了他一句有歧义的话就跟吃了那什么药一样? 殊不知他红着脸数落人的样子落在温越泽眼里别有一番风情,他呼吸更加粗重了几分,扮作无辜:“我是顺着你说的话做事,阿许怎么反倒指责起我来了?” 段如许气急,现在的温越泽活脱脱就一个流氓,最起码跟他以前见过那个成熟稳重的样子大相径庭。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更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对方。 末了,他只能将心里的怒意一点点提升:“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不知道。”温越泽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又去啄他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地,每每段如许想要撵他就自行离开,又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继续戏弄上去,“阿许,我若想对你为所欲为,也可以吗?” 他赶在段如许摸清他动作的门道之前停下亲吻,手则跟着话里的试探摸了一把段如许腰间的软肉。 段如许的身体是极其敏/感的,夏天穿得又少,他一下被人捏住要害,一声嘤咛没能忍住破口而出。 “唔啊~” 娇软的声音一出喉,两个人都愣住了。 段如许羞窘又愤恨地撇过了头,温越泽则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盯着他。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温越泽突然笑出声:“阿许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没再给人说话的机会,温越泽将段如许的短衫从下褪到胸前,段如许身上一凉,意识回笼,他连忙把衣服扯下来,冷道:“这不合适吧?” 温越泽随着他的动作一顿,眼里翻涌着情/欲的味道。 段如许的字字句句清晰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温总别忘了,我是有男人的。” 一句话,两个人的脑子都清醒不少。 也许段如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句话不仅是用来提醒温越泽的,更是用以给自己一个警示。 他已经跟温越泽分开许久,他现在的另一半,是程拟则。 这个认知让温越泽眼中添了点妒恨,他尽全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失控,却有名为嫉妒的星点在他眼前徐徐燃烧,逐渐形成足以将他理智燃烧殆尽的燎原之火。 他又何尝不知道,他的阿许已经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刚才的一切温情都被段如许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冲散,两个人对视良久,突然,温越泽笑了一下。 段如许一看他笑就觉得没好事发生,他戒备地往床里面坐了一点,看着温越泽,却没说话。 温越泽说:“阿许,你是不是忘了,从五年前你离开开始,我就没承认跟你分手过?” 段如许一窒,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温越泽。 温越泽继续说:“所以阿许,我们只是闹别扭了,你生气了,所以不愿意回来,但你不能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 他的话轻柔且坚定,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段如许,又觉得眼前的人恍隔天涯。 段如许简直要被他强词夺理的话气笑了,他发了狠一般,想反驳他又不知该从何处反驳起,也许在温越泽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道理”两个字,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养成了极其自私的性格,他用不着跟人讲道理,他只需要身边的人都跟他讲恭维。 只要顺着他就好了。 但段如许又怎么可能如他的意?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才想出来措辞:“我从来没听过哪家情侣闹别扭闹个五六年的,温越泽,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不好。”温越泽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着这世间的珍宝,“阿许,我只能跟你好聚,却不能跟你散,永远都不能。” 那种说不通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有时候段如许真想撬开温越泽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就没再遇到过比温越泽还要油盐不进、还要难以沟通的人! 在这个话题上两个人永远谈不拢,到最后温越泽没再打扰段如许休息,他一脸不舍地从房间退了出去,而段如许在经历了一晚上的事以后满身疲累,再也睡不着。 之后的两天,段如许都尽量忽视温越泽,试图当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温越泽每天很准时地给他做饭、收拾家务,这在段如许看来十分繁琐,他完全想不到一个商业精英到底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好在程拟则发短信说他那边的进程很顺利,最多还有两天,他就可以回来了。 段如许很高兴,他原本对温越泽的态度始终冷淡,但一想到程拟则要回来了,就觉得再忍他两天不是什么问题,因此再对着人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着笑意。 对他的转变,温越泽一开始是高兴的,他以为自己的攻势终于有了效果,却又很快察觉出来,于是段如许笑得越高兴,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终于,某天他洗好碗从厨房出来,看到段如许盯着无聊的广告傻笑的时候,没忍住冲到人面前,沉声道:“程拟则回来了,你就这么开心?” 段如许敛了笑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他对自己比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还要冷淡,温越泽心中一阵抽痛,为了掩饰,面上也更凶狠:“阿许,你别逼我……我快忍不住了。” 段如许被他这句话里深重的怒意吓到,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惹怒他,于是头又转向电视,没说话。 温越泽却一把把他的头掰正,迫使他盯着自己,一脸痛苦:“阿许,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段如许无情开口,“但是如果你能离我的生活远一点,我肯定会很开心。” 温越泽克制而隐忍地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仿佛这样就能纾解自己这段时间的难过。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可能的,阿许,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段如许挣开了他,不置可否。 晚些时候,他又接到了颜棠那边的电话。 都是些惯常的客套话,颜棠十分关注他的身体状况,段如许而再而三地向她保证自己身体很好才被放过,聊着聊着,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了之前的热搜事件。 说起这个,颜棠叹了口气:“真的是多事之秋,张希公司已经很久联系不上他了,但是怕被带节奏,只能说他静心在家里修养,但出了那些事,谁还有心情修养?” 段如许自那天在v博上了解了一下事情大概就没再关注,但还是被颜棠的消息惊住:“不见了?” “是啊,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还是我们剧组有他们公司的,从那儿听说的小道消息,不然我也不知道。” 段如许还是有些担心:“你小心别被人当枪使了。” “放心吧,不会的。”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还没等段如许想起他是在哪里听过,颜棠就对他抱歉地说:“我还有其他事,先挂了啊? 段如许没再纠结那个熟悉的声音,点头说好。 第五十五章 因为程拟则第二天要回来,段如许难得又出了趟门。 这趟门出得不远,就在他们小区下面不远的一家超市,段如许去零食区和果蔬区逛了一圈,打算给他办一办接风宴。 说起来段如许还觉得有点对不起程拟则:跟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以来,段如许意志消沉,因此一直是对方照顾自己。而今程拟则都要出差回来了,段如许想给他做一顿好的,却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但他一下又想起头一回跟程拟则吃饭的时候,因为程拟则实在帮了他太多忙,段如许不太好意思承他人情,于是请了他吃饭——那天程拟则只是夸他做的菜好吃,不过那次吃的是火锅,段如许只把程拟则的话当客套。 在海鲜区停留良久,紧跟在他身边的温越泽终于沉不住气:“阿许,他回来,你真的有这么高兴?” 他不禁想起两个人分别的那五年,那时候,他的阿许又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与他重逢? 想来是不会的。阿许从知道了他跟林之玥的关系以后,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就走了,可见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对他心软过。 再看到如今程拟则的待遇,温越泽不禁有些眼红。 段如许侧过头去挑鱼,顺势躲过了温越泽灼热的目光。他神情看上去十分随意:“他是我爱人,还请温先生口下留情。” 一句口下留情,让温越泽又不自觉紧了紧握成拳的手。 这段时间都这样,无论段如许说了多伤人的话温越泽都当没听到,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已经麻木,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段如许身边。 这次也一样,段如许最后决定还是不买鱼,改换成其他肉类。 温越泽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段如许买好菜,回了家,他从电梯上下来,穿过拐角,却在家门口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个人浑身上下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头上顶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也许是因为穿着颜色太深,他仅露出来的那一点肌肤看起来十分惨白。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带着愤恨的眼睛将段如许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他站起身,缓缓向段如许走开。 也许是身体不好,男人走过来的时候步子虚晃,用让人觉得他下一步就要摔倒。但那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却始终钉在段如许身上。 段如许原本还想上前去扶住他,下一刻却被他眼中的恨意弄得不知所措,他手提着从超市买的东西,温越泽还跟在他背后,让他进退维谷。 那人终于摇摇晃晃地停在段如许身前,这时温越泽也走上来了,他看着这副诡异的场景,问都没问,先下意识把段如许护在自己身后。 那男人盯着温越泽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冷笑,然后转过头问段如许:“你知道我是谁吗?” 段如许认真打量他,他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又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于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男人因为他的这句话眼里燃起一抹癫狂,反倒是后面跟过来的温越泽仔细想了一会,笃定地说:“我见过你。” 那男人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温总贵人多忘事,没想到您竟然还记得我。” “在beauty的时候,我去问负责人为什么谈好的项目换了人。”温越泽补充道,如果不是面前还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他真想回头看看段如许此时的表情。 段如许也想起了什么,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眼熟了:他确实没跟这人见过面,但曾有一段时间,v博上铺天盖地的全是有关这个男人的消息。 ——张希。 前不久颜棠还跟自己打过电话,说张希不见了,还要他小心,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见到了本人。 “想起来了?”张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嘴角上扬,脸却沉着,“咱们这个圈子的,段先生能为了钱不惜放弃一个又一个能令你爆红的机会,这种魄力,也让我很难忘记。” 段如许黑着脸没说话,温越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他们说得没错,温总为了旗下艺人甚至屈尊亲自去跟您以前看不上眼的人谈合作,您对段如许情真意切,他却用您给的资源牟利,真是让人心寒。” 这句话不难理解,温越泽联想起他去谈给段如许、最后却换了人的几个合同就转过弯来,他之前只以为那是段如许不想接,才落到别人手上的,现在才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内情。 而其中有几个通告……甚至刚好卡到段如许三月末四月初离开A市的时间。 疏通其中关键,温越泽只觉得心情复杂。 他知道阿许不愿意待在他身边,却没想到阿许想要离开他的心情竟然这么……迫切。 他想要在段如许脸上看到哪怕一点被戳穿的愧疚,谁知道段如许只是十分冷漠地看着张希:“你从我手上拿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比起这个,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做派才更让我心寒。” “我忘恩负义?”张希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原本我前途光明,风光无限……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他恶狠狠地瞪着段如许,甚至扑了上去:“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都怪段如许,都怪段如许! 他一开始虽然只是一个十八线演员,但除了演戏还有其他副业,钱挣得够,日子也快乐而充实。 最开始是从谁那里听说段如许的?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因为公司逼迫,他需要红,需要出名,所以他找到了那个据说只要有钱就能解决很多事情的号。 但他刚开始并不知道,那个号其实只是帮人写写词、作作曲,结果不小心捧红了不少歌手而已。 总之他找到了段如许,拿到了想拿的beauty代言,也终于实现梦想小小地火了一把。 他待的公司是小公司,beauty有了热度以后,同公司的前辈见到他都要问一句好,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同时,越来越好的资源让他觉得自己肯定要红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几个月前,段如许又向他售卖了一个综艺的通告,那是他们公司都难以得到的资源,却被段如许轻而易举让给了他。 我就要红了,张希这样想。 包括后面跟温越泽绑定话题炒了一波热度,他的粉丝剧增,如果不出意外,内娱下一个一线就是他了。 偏偏意外就这么来了。 张希猩红着眼,如果不是段如许,他现在明明应该接受众人追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谁看到了都忍不住要嘲讽一句。 他不甘心。 他扑向段如许,两个人扭作一团,段如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上各种地方传来疼痛。 在各社交平台干净清爽犹如邻家小弟弟的张希,竟然就地对他扭打起来! 段如许一阵发懵,模糊之中他看到温越泽急切走来将他们拉扯开,然而张希此时完全是一个不知疼痛的疯子,温越泽身上中了好几拳,也没能把人拉开。 段如许奋力反抗,然而为时已晚:张希先他动手太久,此时他浑身疼痛、提不上什么力气,于是只能重重一咬,张希吃痛,手下稍有松懈,被温越泽提起来扔在一边。 刚才买的东西散落到一边,温越泽扶起头发凌乱的段如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黑沉的气压:“你疯了!” 这句话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段如许身上已经出现多处青紫色的痕迹,如果刚才两个人没有及时分开,他想不出来那后果有多严重。 如果是平常,张希被温越泽这么一吼,大概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现在他被愤怒蒙蔽了头脑,怨怼之气正盛,竟然想也不想就回击他:“是,我是疯了!你猜猜他们是怎么嘲笑我的,他们说我想红想疯了——温总,如果当时你没有发博否认,我根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段如许冷漠地说:“可你们两个根本不是那样的关系,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张希,明明是你自己太贪婪,怎么好意思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我没有问题,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风头无两,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希痛苦地抱住了头,他狰狞地看向段如许:“对,都怪你!你那么多好的资源都让给了我,为什么不能让他承认网友说的关系?他这么快就否认,才让我沦落成了业内的笑话!” 段如许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他不愿意再跟张希做无谓的争吵,低下头去把刚才跟张希扭打时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正这时,张希突然又冲过去,这回他的动作被温越泽捕捉到,于是飞快跑到段如许身边,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下一刻,只听“噗”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一股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到段如许想捡的零食包装旁。 “——打120!” 第五十六章 段如许从前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他讨厌医院。 冰冷的机器报数声、没有温度的点滴、白得有些过度的墙壁、被单、甚至是天花板,自己刺鼻难闻的带着酒精味的消毒水。 他曾经看着外婆在机械的数字跳动下失去生机,那时带着对温越泽的滔天恨意以及无力。如今时过境迁,他没办法跟曾经的爱人做到心平气和地相处,谁知道就在他打算抽身离去的时候,出了这么档子的事。 病房的样子在段如许心里没有太大区别,一个人守着床上苍白虚弱的人,段如许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他回到六年前的错觉——只不过床上躺着的人从外婆变成了温越泽,段如许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是因果报应,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张希已经交给110,段如许不知道该怎么联系温越泽的家人,于是只能通过凌哲找到陈勋,希望他把温越泽受伤的消息告诉他家里。 至于温越泽,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他没伤到什么大碍,醒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他是为了自己变成这样的,只要他的身体一天没好,段如许就没办法置身事外。 不,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哪怕温越泽的病好全了,段如许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像以前那样对他。 当初分开大多是外因,说白了,温越泽并不欠他什么。可如果今天不是温越泽,张希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段如许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有命。 晚点时候,段如许被叫去警局录口供。他跟张希都属于最近在网络上露脸比较多的那种,因此一路上十分低调,进了警局以后不断有探索的目光寻来。 鉴于是公众人物,录完口供以后警察要求他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以造成坏的舆论影响。段如许当然没什么意见,他看上去似乎被今天发生的事吓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有气无力。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状态不对完全不是被张希的所作所为吓到,而是担心昏迷在医院的温越泽。 此时已经是深夜,段如许从警局回来,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小路上,现在路上已经没什么人,暗黄色的路灯从头上打下来,阵阵凉风侵蚀人的意志。 临安市有开到凌晨两点的观光夜车,段如许打算乘一辆经过市医院的,既可以回去照顾温越泽,也好放松放松心情。 说起来,自他来到临安市,整日里为了各种大小事奔波,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走在路上,只是单纯地为了看风景。 诚然他现在赏景的意愿也不纯粹,但比起以前为了柴米油盐半点旖旎心思都不敢有的情况,已经实属不易。 车上的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个。段如许投了币就坐在二层观光层的最后面。从玻璃车窗的倒映中,他能看见自己被口罩藏住的大半张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面写满疲惫。 这一层人更少,加上他只有一个,其中一个老大哥做在最前面假寐,另外有两个女人坐在后面,自他上车后眼睛就死死地黏在他身上。段如许心情本就烦闷,这时候完全不欲理会那两个女人跃跃欲试搭讪的心情,干脆也闭上眼装睡觉。 没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知是哪个女人往他这边走,期期艾艾地开口:“你好,请问你是段如许吗?” 段如许没想到自己这个样子都能被认出来,一想到他以后不再在娱乐圈混了,他连客套话都不想说,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是其他时候遇到女人搭讪,段如许倒是很愿意展示一下他的绅士风度。只可惜现在……段如许累得恨不得下一秒就入土感受一下不关心吃睡的生活。 那女人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否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她旁边的同伴,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笑着对段如许说:“你好,我们都是你的粉丝,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请问……你能给我们一个签名吗?” 段如许在脑子里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败在了不会应付女孩子上,他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啊……”那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遗憾。 段如许只好又说:“如果改天还能碰上,我一定把签名补上。” 两个女人没想到段如许本人比网络上更温柔,心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也就不在乎刚才的事了。 ……他都说心情不好了,那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就不打扰他了。 女人们笑着说了没关系,又向他道歉,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程拟则出完差回来,听说段如许在医院,连忙着急地询问他是出了什么事。 在得知是温越泽为了救段如许昏迷不醒,而段如许出现在那是为了照顾温越泽的时候,他又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说句实话,温越泽是为了段如许受伤,如果不是他,现在躺在那的人就变成了段如许,且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可他心里就是莫名吃味。 似乎心里总觉得,自此之后,段如许跟温越泽之间的冰会慢慢融化,而他将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这想法从何而来,他已经过了为了喜欢的人争风吃醋的年龄,何况温越泽救了段如许,他应该高兴才是。 程拟则又想起出差的时候去那边一个据说十分灵验的寺庙求的签——跟他之前带着段如许去的寺庙那个方丈给出的预言别无两样。因为他从小在寺里长大,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怀有一丝敬畏,也正是因为这些敬畏,程拟则对他跟段如许以后的结果感到无力和惶恐。 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却又时时觉得自己把握不住他。 程拟则飞快赶到医院,看着段如许憔悴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疼。 他心疼道:“都这样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看着他。” 所有一切不合时宜出现在脑子里的嫉妒,在见到段如许的时候统统烟消云散,此时此刻,他只想劝说疲惫的段如许好好休息。 段如许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了,我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他现在头发凌乱,眼底发青,整个人也瘦削不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又怎么会不需要休息? 程拟则握住段如许的肩膀,几乎是有些强硬地说:“去休息,我帮你看着他。” 这回段如许没有立马拒绝,他先是转过头,施舍般地终于把目光放在程拟则脸上,许久才幽幽开口:“他是为了我躺在这里的,你说,他不醒,我怎么能去休息?” “你就是想太多了。”程拟则见劝不动他,干脆坐在他旁边,叹了口气,“到时候他好了,你又倒下了,这怎么好?” 段如许勉强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病了能换他好起来,我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我。” 程拟则顿了一下,尽管他知道段如许说出这番话是人之常情,心里还是忍不住钝痛了一下。 许久,他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虽然医生说温越泽醒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人一直不见醒,段如许心底发慌,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哪里也不肯去。 这段时间,他的早晚饭都是程拟则送过来的,有时候程拟则实在忙得抽不开空,就让助理帮忙送——他虽然不喜欢温越泽,但人到底是为了救段如许才出的事,身为被救人员的男朋友,他总不能真的这么小气。 反而是段如许每天面对着昏迷不醒的温越泽,再有不离不弃每天都至少要来见他一次的程拟则,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大,这些情绪吊着他,让他惴惴不安,无所适从。 终于,这天程拟则照常过来给他送早餐,段如许没接,他平静地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几个月的男人,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对待。 程拟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今天从出门他的右眼就不停地跳,他一直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却又不太愿意相信。 他强撑笑着,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问:“阿许,怎么了?” 段如许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他敛了敛眉,痛苦地说:“拟则,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听上去是一句问句,但两个当事人都清晰无比地知道,这是陈述句。 不是在征求程拟则的意见,而是通知他自己深思熟虑过后的考量。 段如许的想法很简单,现在温越泽昏迷不醒,他没有谈恋爱的心情,也对不起程拟则长久以来的付出,他配不上。 他低着头,唇角嚅嗫:“我……我卡里还有点钱,就当是……” “段如许!”这是程拟则第一次叫他全名,段如许浑身一震,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程拟则两眼猩红,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段如许像一只专拿刀子捅人心口的狡猾的狐狸——尽管可能这只狐狸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做的是伤人的事。 他像是气急了,也头一回扔下信奉已久的绅士作风:“段如许,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段如许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他怕自己看到程拟则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轨,他将要收获新的感情,却在感情发芽之前将其扼杀。 可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这样守着温越泽、却还跟程拟则在一起的行径,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 窗外下起了下雨,程拟则消失在这雨幕中,带走满腔不甘与心伤。 第五十七章 程拟则走后,段如许一个人落寞地守着温越泽,他头一次在那张总是或怒或恨的脸上看到恬静的神态,却是以这种姿态。 护士来为他换了点滴又走,事发几天了,他们已经习惯这个好看却沉默的男人的存在,甚至已经开始无视他。 段如许看着温越泽,就好像过去五年看着不省人事的外婆一样,他跟温越泽纠缠了这么久,也躲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依然喜欢着这个男人。 可惜换他醒悟的代价太大了。 段如许目光失焦地看着窗外的飞鸟,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想让程拟则给自己倒一杯水,往旁边没看到人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盯着身边的空地,鼻尖泛酸。 他走到床边为温越泽压了压被角,手在对方冰冷的手臂上一触即分,目光悔恨:“我已经跟他分手了,你该满意了,也该醒过来了。” 回复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晚上的时候,颜棠来看他了。 一进门,她就惊呆了。 昔日哪怕处于再狼狈的处境的时候,依然不忘打理自己形象,活得潇洒恣意的段如许,此刻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他面颊发黄、眼底青黑、半长不短的头发也许久没打理,哪里还有半分以前的样子? 她有些难过地说:“段哥,你都不像你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话,只不过比起以前的直来直往,这回她顾着段如许情绪,不敢说太刺激他的话。 可无论她说再多的话段如许始终只是点头应付,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颜棠见状,心里又着急又心疼,她看着段如许,气极之下眼睛又红了:“段哥,你这样,要是温越泽醒了,他看到你这样,该有多伤心啊?” 段如许充耳不闻,还只是说:“他是因为我变成这样的,如果他没好,我活蹦乱跳的,我怎么对得起他?” 见他油盐不进,颜棠一急,竟然真的哭了出来:“段……段哥,你要是这样,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逞了,那不是让我们担心你了吗?” 她哭起来声音不大,却十分吵人。段如许原本有些呆滞的意识因为她的哭声终于回笼,他惯不会应付女人,尤其是哭的女人。因此哪怕心里不赞同,他还是耐心地回应颜棠:“怎么了?” “张希持刀伤人的事上了热搜,现在网上都是在谈论这件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下面竟然还有人骂你……”颜棠吸了口气,“段哥,你会不会出事啊?” 段如许一顿,他可没忘记录口供那天警察煞有其事的表情,可如果他不说,公安厅那边也不发声明,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并把它爆出来? 总不能是张希公司觉得这回张希做得太过火,觉得前路坎坷,想让整个公司给他陪葬。 但除了这三方,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段如许细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参与到这件事的第四方。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温越泽现在就躺在这里,中途未曾醒过,又怎么可能想着报复张希的事? 恍然间,他突然想起,自温越泽出事那天他就把消息给了陈勋,当时他的目的是想让陈勋把事情转告给温家父母,至少让他们对自己亲儿子的事知个底——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别说温父温母,就连被温越泽视为左膀右臂的陈勋,也未曾来看过他一次。 段如许满心疑问地送走了颜棠,也答应她不再颓废下去。颜棠来看过他以后,他终于恢复了点人样,浑身再没有那种无力的感觉,甚至还回家亲手做了个饭。 他在卫生间洗了个脸,看到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形容狼狈、整个人像吸了毒一样无精打采的人时,段如许着实惊了一惊。 这是他自己吗?镜子里那个不修边幅的人,真的是他自己? 以前段如许很注意形象,就好像没有哪个男人不注重面子。可是自从温越泽出了事,他连好好吃饭都没有过,更徨论是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温越泽出事对他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那个男人……无论段如许是否愿意承认,他都无法否认,自始至终,温越泽都在他心里占据着极大的位置。 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自己收拾出精炼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一样不可能,但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看上去那么憔悴。 晚上回到医院,他想再去问问温越泽的情况。他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外面,刚想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人的谈话声。 他本无意偷听,刚要离开,却听到另一个声音有些熟悉,他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那是陈勋的。 门没掩严实,但留的缝也极小。段如许不敢动门,从他这个角度问题只能隐约看到陈勋的半个身子,却看不到脸。 段如许听到门里传出主治医师激动又无奈的声音:“你这么做,对病人的身体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现在不是还没出事吗?只要再拖一个星期就可以了,你放心吧,出事了也不会让你担着的。” “这已经违反了我的职业道德,再说,温先生是腹部受了伤而不是头部,他这么久都醒不过来,你们真的不怕被人怀疑到吗?” 段如许的呼吸开始急切起来,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问温越泽到底什么时候醒,却不小心听到了这么重磅的消息。 温越泽昏迷不醒是人为所致?还跟陈勋有关? 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怒气,段如许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 也许是被主治医师的话戳到了痛处,房间内沉默已久,才听到陈勋嗤笑一声:“‘违反了你的职业道德’?这话说晚了吧,我们两个都是拿钱办事,你可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主治医师脸色难看,咬牙道:“那是你们逼我的!” “你要是当初收钱也有这么果断的决心就好了。”陈勋冷声开口,他不欲再多废话,威胁般轻轻拍了拍主治医师的肩:“如果按着我说的做,你还能保全自己的工作,但如果你跟我对着干……别说之前你受贿的证据我还留着,就算我不动这条线,一个温家也可以压得你在临安市抬不起头来。” 他侮辱性地拍了拍医生的脸,然后冷着脸,走了。 段如许连忙往其他地方躲。 当天晚上,陈勋出现在了温越泽的病房。 段如许冷冷地看着他。 陈勋盯着段如许的神情也十分古怪,不过他没看太久,就转过头想要上前看看温越泽。 段如许连忙站起来挡在他前面,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陈勋皱了皱眉,记忆之中,他并没有得罪过这位祖宗。 ……虽然温越泽让他做的事,确实不容易给这位留下好印象就是了。 陈勋跟段如许相处不多,但这位是他老板的心上人,因此陈勋对他的态度还算尊重:“段先生,有什么事吗?” 段如许没有立即说话,他紧抿着薄唇,眼底暗藏不易察觉的恨意:“你说,一个人在没有伤到脑子、而且受伤的地方恢复很好的情况下,是怎么做到昏迷不醒的?” 陈勋目光添了些警觉,他不太能确定段如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说:“这个问题您应该问医生。” 段如许笑了:“医生?医生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给我说。你说我一个升斗小民,光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没有权势傍身,又怎么敢跟那些大人物对抗?” 他话里有话,陈勋断定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却不知他是从哪里知道、知道多少。他狐疑地看了眼段如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如许倏尔一笑,眼底冰寒:“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之前以为你虽然有些事情做得不合情理,但是听从温越泽的命令,也还算忠心……谁又能想到一条忠心的狗会趁主人病害之际跟别人勾结?” 他这话说得是相当不留情,陈勋脸色沉了下去,他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最后还是忍住了心头那股怒火。 他冷声道:“段先生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何必这么弯弯绕绕?” 段如许拿出手机,板着脸点开刚才录的音。 “‘违反了你的职业道德’?这话说晚了吧,我们两个都是拿钱办事,你可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你要是当初收钱也有这么果断的决心就好了。” “如果按着我说的做,你还能保全自己的工作,但如果你跟我对着干……别说之前你受贿的证据我还留着,就算我不动这条线,一个温家也可以压得你在临安市抬不起头来。” …… 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陈勋脸色越加难看,他死死盯着段如许手上的手机,恨不能把东西抢过来。 不过就算抢来了也无用,该听的不该听的,段如许都知道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事一向稳妥,这回却百密一疏,栽在了段如许手上。 段如许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陈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五十八章 陈勋知道段如许是误会了什么,偏偏事前有过老板的吩咐,他有口不能言,只能沉默着把这口黄连咽下去。 不能解释,也没法解释。他试着把这件事代入到自己身上,如果他是段如许,听了自己想说的话,只会觉得这人把自己当傻子戏耍。 他只能默默承受着段如许的怒气,同时在心里思考这件事过后向老板请个长假的可行性。 段如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打算放过他。他举着手机,又往前了几步,再问了一遍:“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勋把头撇向一边:“没有。” 他这副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模样刺痛了段如许的神经,他红着眼,声调拔高:“我不管你跟你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温越泽不是你们想动就能动的,跟温家作对的后果,也不是你们能承担得起的。” 他停了一下,目光凌厉:“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我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醒过来,不然我就报警,让温家来处理这件事情——等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就不是你我能随便主导舆论的时候了。” 根据陈勋在温越泽身边为他做的那些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手段。段如许在豁出一切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陈勋暴怒的准备。然而事实上对方似乎没有半分恼怒,只是极为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语气中能勉强听出一丝疑惑:“我以为你是恨他的。” 段如许道:“恨与不恨是我跟他的关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把陈勋赶了出去,看着刚被狠狠摔上的白色的门,陈勋若有所思。 他突然有些理解他老板的心情了。 理解归理解,老板做的那些事太极端,他能着手去做,却并不代表他赞成。 也许是被段如许的威胁奏效了,当天晚上主治医师被陈勋从被窝里叫醒,给温越泽换了药。 这回段如许留了个心眼,他甚至顾不上做表面功夫,当着两个人的面就把自己请的私人医生叫过来看给温越泽用的药物是否有什么问题。 场上的气氛一度十分微妙和尴尬。 好在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段如许这才肯放人走。 得知温越泽大概会在第二天中午醒过来,段如许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他守在床前趴了一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过来。想着温越泽醒过来大概还要一会儿,他先去街外买了早餐。 他刚走没多久,一抹靓丽的人影就走进了病房。 看着床上因为许久没醒过而看上去有些虚弱无力的温越泽,林之玥心底一片感慨。 温越泽永远是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至少从她认识这个男人以来,对方无不是运筹帷幄着野心和算计,像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所有人面前闭上眼睛,且还需要人照顾的样子,怎么说呢……看起来还挺新奇的。 林之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一封信放下,她的本意是放了东西就走,谁知道她脚刚起开,就听到床上传来动静。 她抬眼去看,刚好与病床上的人撞了个四目相对。 林之玥:“……”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试探性的笑容,偏头说:“早?” 温越泽目光在房间内巡视一圈,没看到想看到的人,目光便如冬日里冰寒的水一般,这才堪堪落在林之玥身上。 他似乎要把林之玥身上盯出一个洞来:“这段时间,都是你照顾我?” 不知道为什么,林之玥总觉得只要她回答一个“是”,温越泽能立刻把她头给拧下来。 “当然不是。”她咽了口口水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只是,额,怎么说呢,你把我当成一个在网上了解到你英雄事迹特来探望的普通人就好。” 她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十分无辜。 温越泽也不在乎她的说辞,他皱了皱眉,又问:“之前是谁照顾我?” 虽然他问的是谁,但林之玥自诩还算了解他,立刻从他的表情分析出他想听的话。 “大概,可能是段如许吧。”林之玥有些心虚。 听了这话,温越泽眼里的光泽才慢慢变得明亮。 “你见到他了?” 林之玥摇了摇头:“没有。”她看到对面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连忙道,“这个是我猜的。” 她对上温越泽的态度跟之前的截然不同,温越泽心底有些疑惑,不过最后也没多问,毕竟林之玥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不然总有不识时务的让她去破坏他和阿许的关系。 饶是林之玥自己也没想到,她一个娇生惯养出了公主脾气的大小姐,有一天也会知道害怕。 温越泽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她成长的那些日子里,不是没有遇到过比温越泽更狠的人,但她都没有害怕过。这是因为她从小遇到的男人都十分讲绅士风度,再加上林家的地位,大部分人也不会对她用上那些手段。 温越泽也是。既然当初他们两家可以在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就给他们指腹为婚,可以想象两家交情不浅。也因为如此,林之玥笃定了温越泽不会对她做什么。 直到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温越泽跟她回到家族却是为了废掉那个婚约;族中长辈逼迫她拖住温越泽,过后她手下的产业却遭受了巨创;在网络上铺天盖地流传温越泽为某个二线艺人挡刀的时候,她却查出自己的那些亏损跟温越泽脱离不开关系。 大概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可笑她林之玥遇到温越泽之前也是光明磊落的人,却在六年前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又想在六年后故技重施。 可笑她林之玥一辈子顺风顺水,骄傲如斯,却在一个并不真正放在心上的温越泽身上栽倒。 可笑她之前还想着拆散段如许和温越泽,并对此事势在必得。 林之玥自嘲一笑,她眼睛失了神采,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她看向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戒指和信封,淡声道:“你我婚约就此作废,家族那边你去解释——这是以前你自己说的。我不想应付他们,也不想再吊死在你这颗树上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根本不适合。” 温越泽看上去并没有太多惊讶:“你如果早点想通,我跟阿许之间就不会平白耽误六年了。” 林之玥一窒,她看上去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了一下。 她走的时候,在门外遇见了沉着脸的段如许,两个人淡漠地对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连个招呼都不打。 林之玥前脚刚走,段如许后脚就进来了。温越泽一开始还以为是林之玥忘了什么事,有些不耐烦地转头看了一眼,却在看到段如许的瞬间神情呆滞了一下。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紧张起来,温越泽盯着他看了很久,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看他弯腰为自己布好在外面买的早餐,看他烦躁又温柔,明明心情不好却不得不照顾自己。 温越泽的眼眶不自觉红了,他目光落在段如许脸上,不愿意移开,甚至觉得好像自己眨一下眼,对方就会如虚无缥缈的烟雾一样散去。 直到段如许把在外面买的粥摆好,看到温越泽还是一副怔愣的模样,出声问:“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声线清冷,一如往日当年。 温越泽鼻尖发酸,任是他极力隐忍,也控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真的是你吗,阿许,你真的回来了?” 段如许一顿,如果是以前,他断不会相信这样一番幼稚的话竟然会从温越泽嘴里说出来。 但一想到他刚才在外面听到的那句“你如果早点想通,我跟阿许之间就不会平白耽误六年”,他突然又觉得温越泽的心情可以理解。 温越泽心里始终有自己,这是段如许一直都知道的。 而他们因为林之玥白白错过五年,不,六年。他从最一开始,在知道林之玥存在的时候就想跟对方一刀两断,却没问过温越泽的想法,这是自保,但从另一种情况来说,这又何尝不是自私? 段如许心中气郁,偏偏这郁闷不能向任何人发作,他扶着温越泽起来:“先吃饭吧。”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温越泽才恍惚找到了一些真实感。 他的阿许,是真的回来了。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很快,他又想起什么,往门外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任何人。 他的声音降下来几分:“阿许,程拟则呢。” “我跟他分了。”段如许轻描淡写,“在你昏迷这段时间分的,你应该高兴才是。” 温越泽确实很高兴。 他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然遇上了这么大的好消息。 段如许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又说:“那个,陈勋,他趁你昏迷这段时间做了点事,现在你也醒过来了,该怎么处理他,你自己决定。”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自己没把要害说出来,又补充道,“他不知道跟谁勾结在了一起,行贿你的主治医生,好让你不这么快醒过来。” 第五十九章 温越泽一开始还以为是陈勋趁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对段如许做了些什么,心里还有点担心。但一听完段如许的叙述,他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他只是说:“你没事就好。” 段如许顿了一下:“你不打算处理一下?” 见温越泽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段如许仿佛才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是你们内部自己的事,我不该参与进来。” “不是的阿许!”见段如许误会,温越泽连忙起身。他这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这让他疼得“嘶”了一声。段如许听到声音,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坐了回去。 温越泽神态看上去可怜极了:“阿许,你放心吧,等我把他的事情查清楚了,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段如许听不得他说这样的无赖话,当即皱眉:“什么叫给我一个交代?温越泽,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吗?” 温越泽直直望进他的眼睛,表情真挚:“可是阿许,你在为我心疼。” 听了这话,段如许先是一怔,然后默然背过身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看到温越泽这个样子,他的心底确实经常有绵麻的疼痛,跟细针密密扎过一般,看上去不痛不痒,却刚好扫过心底最敏感的地方,让他时刻都不能忽略。 他侧过身多开温越泽的目光,后者以为他是害羞了,禁不住心里一喜。 温越泽说:“阿许,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段如许敛了神色,他把头转过来,却始终低垂着,一边用手抚平白色床单上的褶皱,就是不愿意看温越泽一眼。 他眼中情绪翻涌,声音却如无波古井:“就算是跟我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宠物,看他们生病住院,我也会心疼。” “可你从来不喜欢养那些猫狗。”温越泽眼神执拗,固执得像个孩子。 段如许与他对视良久,半晌败下阵来,叹气:“也许吧,谁知道呢。” 温越泽大病初愈,不宜消耗太多精神。段如许跟他小叙了一会儿就按着他强行让他睡下,然后找来主治医生来看。 说实话,他不是很信得过这个医生,但温越泽从做手术就是由这位医生负责,恐怕除了他,其他人对温越泽的情况不会太清楚。 再晚点时候,陈勋也来了。段如许看着他就想起那天的事,再加上现在温越泽太虚弱,他一开始拦在门前,不太愿意让他进去。 还是温越泽在房间内听到了动静,开了口,段如许才肯放过他。 他只给温越泽倒了杯水,然后对着陈勋皮笑肉不笑:“没杯子了,你将就一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勋在温越泽这个被自己背叛过了的“前老板”面前没有半分局促不安,甚至对段如许的挑衅也置若罔闻。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还是以前那副谦恭的样子。 段如许也被这个人的厚脸皮惊讶到了,如果不是那天跟陈勋有过争执,只怕他现在还要以为这人对温越泽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段如许也并不相信。 就好像哪怕他现在让陈勋进了病房,也断不会放心这个人跟温越泽共处一室。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些保护和偏向温越泽的本能,早就在潜移默化之中成了习惯。 段如许将理想设想得极好,然而事实是,他还没来得及给陈勋一个下马威,温越泽就把他支开了。 他一开始是有些懵的,不过再一想到温越泽一开始就没打算责罚陈勋的态度,结果后面被自己问了几句才不得已做保证。他现在既要顺着自己的想法“惩处”陈勋,又要想办法保全他,自然不能动手。 段如许自嘲一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他走的方向离医院越来越远,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想好要去哪里,可他就是不想回去。 ——至少现在不想。 黄昏渐临,暮色四合。等段如许注意到周边传来的强烈目光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戴帽子和口罩。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被一个不明显的包围圈包了起来。 段如许心里道了句麻烦,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自寻找合适的可以帮他卡视角脱身的角落。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已经有一个女人走上来:“你好,请问你是段如许吗?” “不是。”段如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辜,“你说的那个什么如许,我不认识。” 那女人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用来搭讪的话就这么直接被否认——可是但凡关注点娱乐圈的,谁会认不出段如许?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旁边的人群看到她跟段如许说上了话,按捺不住,都想涌上来。 段如许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何况在他印象中自己也没那么大红大紫,怎么这会却有这么多人认出他来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在经过《锦绣》和《暗潮春》两部有话题可炒却两次失踪以后,段如许的热度大大提升;直到之前张希伤人的视频曝光,视频中另外两个男人——他和温越泽的身份都被扒出来,自那以后他的热度几乎是以一条竖直的直线往上增,流量已经不亚于一些一线明星。 如果张希知道自己闹这一出没做成自己想做的事,还给别人做了嫁衣,估计要被气死在牢里。 往前拥的人越来越多,也许一开始那些人只是单纯对段如许的情况有点好奇,但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都一个劲地想要看热闹。 段如许只能听到纷杂的声音路过自己的耳膜,他被挤得几乎动不了,也听不清那些人的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忽然听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那些原本围在段如许身边的人都纷纷散去,段如许没反应过来,只能听到那鸣笛声声音极大,他躲闪不及,干脆不躲,就在他以为要被撞死的下一刻,段如许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段如许:“……” 他睁开眼睛一看,赫然是好几天没见的程拟则。 两个人谁都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一副尴尬的场景,段如许直到听到人的尖叫声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自觉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说:“谢谢你了。” 程拟则苦笑一声:“你之前可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这个“之前”也并没有相隔太久,可是事情在甫一发生变化那一时刻就无法挽回,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哪怕如今两个人紧密地挨在一起,也像隔着万水千山。 段如许眸中难掩失落:“既然是旧事,就不重提了。” 他有些难过地发现,比起跟程拟则在一起,他竟然更愿意被那些路人当做猴子似的围观。 也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但他明明是最怕麻烦的一个人,这种转变,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程拟则带他脱了身,车子开到不知多远的地方以后,两个人相对无言。 段如许给他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就想下车,程拟则却说:“这里离市区有点远,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段如许沉默,并非他不想让程拟则送,事实上确实有这个原因,但并不占主导地位。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程拟则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笑着给出建议:“刚好我也有空,你要是觉得心里烦闷,我载你转两圈好了。” 段如许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跟A市不同,临安市周边都是山,这里原本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二十几年前才开始发展,因此此时虽然初具规模,但到底不如A市那样繁荣。 不过这景象比起二十多年前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繁荣也只是相对之下,至少今天两个人兜风经过的地方,看上去跟一个普通的二三线城市没什么两样。 晚上,段如许拒绝了程拟则一起吃饭的邀请,最后还是回了家里。 兜兜转转这么久,他还是只有这么一处容身之地。 晚间蝉意正盛,段如许租住的楼层不算很高,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微弱的虫鸣声从窗户传来。 可他现在没有玩乐的心情,段如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就这么躺着,他虽然什么也没做,却觉得身心俱疲。 期间电话响过几次,段如许都没接,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力气,虽然想到温越泽昏迷是为了自己,所以他想怎么对待想在其中做手脚的陈勋都跟自己没太大关系,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算了,他心想,温越泽为了救他住的院,他也照顾了对方这么久,温越泽住院的钱也是他垫的,他们两个应该两清了。 如果温越泽需要赔偿,他也可以赔偿。至少如果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做到了这一步,也该互不相欠。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段如许以为又是颜棠,起身去开门,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僵住。 怎么……是陈勋? 第六十章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几乎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段如许就想关门把人推出去。 然而陈勋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他一只手横在门缝里,像不怕疼似的疯狂往里面挤。段如许唯恐伤了他,力道一松懈,就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陈勋毫不在意地把那只被夹得黑紫的手收了回去,沉声道:“老板要见你。” 段如许嘲讽一笑:“我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他竟然还肯用你。” 陈勋没有回话,只是偏过身让出一条路来,示意段如许跟自己走, 段如许也知道自己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只犹豫了一瞬,便关灯拿了钥匙出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流,段如许紧抿着薄唇坐在后座,眼睛只顾着看外面的风景,连给陈勋一个眼神都嫌多余。 把段如许送到了病房,陈勋主动离开,给两人腾出说话的地方。 温越泽一看到段如许眼睛就亮了起来,不过一想到自己今天看到的东西,那欢欣便没持续多久就消散了。 段如许进了门,却不继续走了。他背抵在门上,一句话不说,只是用一种温越泽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幅模样,温越泽心里再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甚至他觉得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不然阿许怎么会这样看他? 他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软化态度的想法,他绷紧了脸,冷声道:“过来。” 段如许仍旧是一动不动。 他的态度彻底刺痛了温越泽,他腹部上的伤口在昏迷那段时间就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更是难以忍受,直接下床走到段如许身边去。 段如许眸中有讶异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释然:毕竟温越泽早就能醒,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陈勋不知道做了什么,才一再延长了他苏醒的时间。 已是深夜,窗外偶尔闪过一丝蝉鸣,听起来应当是个好天气。然而天空之上乌云蔽月,看不见一颗星子,只有那姣姣弯月从云层间隙透出朦胧的影子。 温越泽的呼吸深深浅浅不知交错多少回,他终于稍显平静,用不那么愤怒的语气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分手了?” 他的手机大亮,正是v博最刚爆出来的热搜,因为温越泽太过激动,手机跟着他发颤的手不停抖动,他看不清字,却能看见那组九宫格照片。 无一不是他跟程拟则挨得极近:或被人拉着手腕、或依偎在那人怀中。动作之亲密,如果不是段如许自己也是主人公之一,恐怕也要以为这是一对情侣。 说来也好笑,这段时间他频频上热搜,他自己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如果是以前他当然会觉得欣喜,可是现在,段如许已经打算淡出众人的视野,却屡屡不如意,怕是谁都无法忍受。 此时看到温越泽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机,段如许瞥了眼大致情况就收回目光,淡漠道:“这跟你好像没有太大关系。” “有。”温越泽被他冷漠的眼睛伤到了,他一激动,不自觉摸上了段如许的手腕,“阿许,你跟他分手,还在这里守了我这么久,难道不是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吗?” 段如许说:“不是。” “是吗。”温越泽惨淡一笑,“可是我不信你说的。” 段如许没回话,只是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怒意。 温越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的力道大了些,他松了力气,轻轻揉着段如许发红的地方,一面温柔地说:“阿许,你只能是我的。” 段如许不赞成地否定他:“我不是任何人的。” “是,你是你自己的,但也是我的。”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段如许腰上,他知道哪里是段如许最敏感的地方,所以故意往那些地方揉,惹得身边的人轻轻一颤。 他目光低沉:“告诉我,你不是在我醒过来以后就跟他复合了,是吗?” 段如许紧咬着唇,就是不想说话。 温越泽手下稍稍用力,眼睛里已经没了太多感情:“阿许,说话。” 段如许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开始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温越泽却心一沉,一团怒火烧在他眼中,看到段如许想要摆脱他的样子,他越发想起今天自己看见那些照片时的震惊与愤怒。 阿许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手突然一松,段如许用力过猛,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又被温越泽反手拥住,下一刻,两人以一个更亲密的姿势抱在一起。 “……” 段如许心似火烧,他稳住身形,终于愤怒地开了口:“你到底要做什么?” 温越泽用眼睛细细描摹他的眉眼,不知道了多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目光幽暗,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阿许,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为什么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还要继续用陈勋。” 他语调轻柔,仿佛说出的话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段如许轻嗤一声,正欲嘲讽,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背后也跟着直冒淋淋冷汗。 观察到他的变化,温越泽一笑:“看来阿许已经猜到了。” “不……”段如许明知无路可退,却还是想要试着挣扎。他神情惊恐,“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温越泽用一种极其贪婪的目光盯着他,“阿许,你不要试着跟我作对,也别想着再激怒我。我是舍不得对你做什么,可是你身边的其他人,我还是下得去手的。” 段如许微张着嘴,他不敢置信地直摇头,瞳孔因为害怕而不断扩散放大。 温越泽居然……为了留住他,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犯险! 难怪……他就说温越泽怎么可能是那种大人大量的人,能在被人刺了一刀以后还保持宽容的肚量,不罚不说,还让陈勋继续跟在身边做事。 所以今天从得知真相到在温越泽面前揭发陈勋,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乎,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一瞬间,气血冲上段如许的头脑,他对温越泽联合别人来戏弄自己这件事感到愤怒,但同时内心更深处有恐惧爬过,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达成自己目的的温越泽,真的是他所认识的吗? 如果他不顺着温越泽,对方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呢? 是普通人早早休息的时间,段如许却要花心思想这些事情,他只觉得累。 也许是理智被愤怒所淹没,从来没在力气方面赢过温越泽的段如许竟然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他双眼带着不正常的红,声音半哑:“温越泽,你究竟要做什么?” 温越泽低下头,一副可怜的姿态,只有深受其害过的段如许知道看上去这么温柔无辜的温越泽咬起人来有多疼。 他轻声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段如许抿着唇,不说话。 温越泽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给你重复一遍。阿许,你以前离开我是因为林之玥,但是现在我跟她之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你是不是,就可以留在我身边了。” 段如许看着他,半晌自嘲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还用外婆威胁过我——那这笔账,你又要怎么算?” 温越泽一顿,他看上去有些慌乱,但还是很快稳住情绪:“那是以前的事,以后不会了。” 段如许依旧是似笑非笑、眼底带着冷意地看着他。 温越泽快速道:“阿许,那是以前的我做的,你不能怪现在的我。” 段如许被这番诡辩气笑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温越泽骨子里竟然还有隶属于耍赖的幽默天赋。 但他却没反驳,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该怎么面对温越泽。 诚然,对方说得对,如果从本源问题上解决,他跟温越泽闹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林之玥,现在林之玥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他们两个应该和好才是。 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林之玥身上,而是在于温越泽自己。 但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心里思虑良久,尤其考虑到如今温越泽不知从哪里学到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明明之前已经打算好今后,如今却迫于温越泽威胁,不得不改变决定。 也许这之间也有温越泽胁迫之外的原因促成,只不过他不愿意多想。 顿了顿,段如许开始解释起今天中午的事——也就是热搜事件。 他先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然后说:“拟则只是帮我解围,你不要对付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说的是跟之前维护江羽时一样的说辞“你不要对付他”,但温越泽就是觉得现在的段如许有什么不同。 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错觉,是他的阿许要回来了。 温越泽有些发怔,直到段如许说完,他仿佛才回过神来,声音都带了点颤抖:“什么……阿许,你说什么。” “你不要对付他。”段如许皱了皱眉,但还是耐心说,“还有以后我身边的朋友……无论是颜棠冬至那样的普通朋友,还是江哥拟则那样的……”他措辞许久,才找到了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形容词,“跟你有过不和的朋友,我都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温越泽在听到江羽和程拟则的时候面色微沉,不过一想到这是为了什么,他把心头那些不适通通压下,终于没把那不满暴露出来。 他只是声音微弱地、不敢相信地问:“阿许,你这是……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了,我只是想试试……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第六十一章 窗外蔽月的乌云不知何时散了,越发明亮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映和着终于从云后逃出来的月光,随着时间流逝,这夜色竟然越来越亮。 温越泽则是满不可相信地看着段如许,他的目光在人的脸上流转,丝毫不敢松懈,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睛,眼前的这一切就都会化作泡沫与流烟消散。 他盯着段如许看了很久,直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那与他曾为梦中感受到的虚无缥缈完全不同,梦里的一切都感觉不到、触碰不到,可是此刻,他是真的碰到了他的阿许。 “阿许……”他忽然用力抱住了段如许,头埋在对方颈肩,贪婪而迷恋地深深嗅着,“阿许,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段如许淡淡开口,面对温越泽激动的反应,他只是僵了一下,然后很快适应,轻轻拍了拍温越泽的背,叹气,“温越泽,我回来了。” 温越泽紧紧拥着他,素日里这么强大的一个男人倒在心爱的人怀里,眼角不争气地红了。 想起那些与温越泽相关的往事,段如许也眼尾泛红、声音沙哑。但他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把那些或喜或哀都归于沉寂。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天,温越泽就出院了。 之前为了找段如许,他在临安市找了个临时住处,现在既然又重新抱得美人归,那住处自然是退了的。 段如许带着他回家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要出去的程拟则。 看到两人在一起,程拟则先是表现出惊讶。段如许跟他分手的时候说的是要照顾温越泽,谁曾想照顾着照顾着两个人竟然复合了。 他看上去有些难过,但还是笑了一下,说:“回来了。” 他没有提起任何其他事,好像他跟段如许一直只是邻居,或者朋友,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动。 段如许有些尴尬,他点了点头:“要出去?” “我把这里的房子退了。”程拟则不动声色地看了温越泽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我妈非逼着我回家住,这几年我爸身体越来越不好,家里就我这么一个正当年的,我再不想回去,也不能让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的产业落到别人手里。” 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尤其这些东西,段如许虽然曾经短暂地跟他在一起过,却对他家的事情了解不多,程拟则是没必要跟他说的。 至于他为什么说这些,段如许心知肚明,无外乎是不愿意在温越泽面前落了下风。 段如许也极为配合地同意了他的说法,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竟然没什么太多可说的,最后打了个招呼就各自走了。 段如许刚转过身,突然听到程拟则又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却见程拟则面带笑意:“阿许,珍重。” 温越泽面上不虞,他不顾来时段如许说的保持距离的话,直接从后面揽住了他,抿唇道:“阿许如今有我照顾着,好得很。” 程拟则一笑,走了。 回到家,看到段如许仍旧不愿意与他亲近的样子,温越泽委屈极了。他拉过段如许的手,轻声道:“阿许,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是他先挑衅我的。” 段如许冷冷瞪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起争执?我亏欠程哥很多,我刚从A市跑过来的时候,是他一直帮我,可是你刚才是怎么对他的?” 温越泽急道:“可是,他叫你阿许。” 此话一出,房间里寂静了片刻。 段如许也终于明白了温越泽别扭的那一个点:两人相识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小许”“小许”地喊他,关心没那么近的叫他名字,学弟学妹叫他“段哥”或者“学长”。而“阿许”这个称呼,是伴随着温越泽的出现才出现的。 只是段如许没有想到,温越泽竟然这么幼稚,会跟一个称呼较上劲。 像是看穿了段如许的想法,温越泽知道阿许没有生自己气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阿许,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可怜我吗,还是说……你觉得受到了我的威胁?” 亏他还知道自己做的事名为威胁,段如许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他也知道,跟温越泽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于是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过多纠正。 同时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开始思考他跟温越泽的关系,想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分开这么久,又为什么复合。 他许久不说话,温越泽看得着急,又不敢过多催促,心痒难耐的。 段如许忽然认真看了温越泽一眼,温越泽莫名有些心虚。 他看到阿许缓缓张嘴。 “也许是你说得对,当初我们是因为林之玥分开的,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这是昨天温越泽为了把人追回来才说的话,用来回答他的问题效果是很好的,但温越泽就是觉得还不够,他不希望阿许愿意跟他复合,只是因为觉得“我们该复合了”。 但他又不能去反驳自己的话,只能闷声问:“还有吗?” 段如许故作不解:“还有什么?”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段如许想了想,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让紧盯着他的温越泽也忍不住心里一紧。 “有吧。” “是什么?” 段如许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好像没能把我忘了,刚好我好像也还喜欢你,所以我想试试跟你重蹈覆辙。” 他仿佛全然没看到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的温越泽,顿了顿,温柔的目光撞进温越泽的眼睛,照亮那底下一片黑暗:“所以温越泽,这是我给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话刚说完,温越泽突然用力抱住他,他的手紧紧箍住段如许肩膀,把人捏得生疼。但段如许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阻止他。 温越泽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阿许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段如许不置可否。 两天后,A市机场。 看着这片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土地,想起约半年前他离开这里时、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回来的打算,段如许觉得恍如隔世。 他还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找回来在这里认识、又在这里丢掉的爱人。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们回到之前那套在郊区的别墅,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司机跟着。 到了别墅,段如许却觉得怎么看怎么怪异,他之前因为拍戏,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自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段如许才住了一天,就给温越泽提要求:“我要搬出去住。” “不行。”温越泽果断地拒绝了他,“我们既然在一起了,也要住在一起,” 段如许无奈,只好退了一步:“那我们一起搬去外面住,这总可以吧?” 温越泽想了想,反正不过是个住处罢了,只要是跟阿许在一起,猪圈他都住得下去。 于是段如许快速去找房子,温越泽人脉广势力大,一声吩咐下去,陈勋很快就找到了几处适合两个人住的几处房源。 他把几套照片摆在两个人面前,一一介绍了一遍,又说:“那套江景房虽然周边景色好,但位置有点偏,不过如果追求安静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你现在倒真像个卖房子的推销。”温越泽笑了一下,把决定权交到段如许手上,“阿许,你喜欢哪一套?” 虽然之前的误会已经解决,段如许知道陈勋是在温越泽的授意下做出那些事的,但他心里还是对这个人有些抵触。 此时得了问,段如许连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只是说:“你决定就好。” 最后温越泽拍板定案,还是选了那套远离车马暄的江景房。 陈勋走后,温越泽抱着段如许,语气轻柔:“阿许不喜欢他,是不是因为之前医院的事?” 段如许斜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那件事你也有参与,如果不是你的授意,他怎么敢做那些事?” 温越泽一开始还想从段如许嘴里听一些关心他的话,被对方一提才想起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闻言立马闭嘴了。 段如许也并没有真的生温越泽的气,顿了顿,他还是缓和了语气:“不说这个了,什么时候能搬,我对这里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最迟下个月。”温越泽低头吻了吻段如许的鬓角,“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住这里,可以先去我另一套房子那边住段时间,反正我房子多。” “还有我外婆,她一个人住不方便,至少要把她接到A市来。” “好,都听你的,到时候让她去跟我爸妈住,他们早就知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也答应我以后会跟你和你的家人好好相处。” 段如许以为他说的是哄他开心的话,没多当真。他甚至不是很愿意让外婆跟温越泽的父母见面,大概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他对资本家并没有很好的印象。 然而以两个人的关系,不让外婆跟温越泽父母见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外婆接来A市以后,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两家长辈接触,却没想到温越泽的父母竟然出人意料地好说话,而且没有丝毫架子,对他外婆这样一位农村来的老人也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样子。 段如许甚至难以想象,这样温和的一对夫妻,是怎么教育出温越泽这种性格的孩子。 相处了几天,温家夫妻竟然直接管外婆叫“妈”。 事后段如许问起外婆对温家一家人的印象,她想了想,竟然笑着说:“都是很好的还有?” 天知道段如许当时有多震惊。 回了家,段如许还是忍不住感叹:“我一直以为你爸妈会不好相处,现在想起来,原来是我自己小肚鸡肠了。” “这是人的固有印象,不怪你。”温越泽在床上轻轻拥住段如许,“他们在商场上也确实雷厉风行,不过对待自家人,当然要用对自家人的态度。” “你是说,他们跟我外婆才见了几次面,就把她还有我当成了自家人?” “这跟时间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只是知道我有多坚定地想跟你走下去。” “所以阿许,现在你愿意相信我跟你在一起的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