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谱梦鉴》作者:芝兰在宇 文案: #本文1V1轻松无nüè #cp辰慕。无限宠溺上神攻X自卑自叹小仙受 我,上天庭的慕乐元君,一枚不折不扣寂寂无名的小仙。 我的上君辰均――身份尊贵…多才多艺…出手阔气…平易近人…翩翩君子…盛世美颜――是一位堪称完美的上君~ 被他温柔关照六百年后,我对他的心思深难自拔、路人皆知。 某一日,天帝托我以重任――派我下界寻找轮回转世的“魔物”,秉承着加官进爵的不二原则,我二话不说就去了。 在凡间呆了一百年后我发现:我真的是……二…… 其实我只想跟心心念念的上君表个白、做个伴。 然而我却悲催地发现:自己欠了别人的情债…… 情债我会还,上君也想抱。 我是不是太渣太贪心了…… 【小剧场】 辰均:他的情债你还完了,我的债,你还没还呢。 我:诶嘿嘿,我们什么关系,先欠着行不行? 辰均:债,可以。情,没门。本加利,慕乐就拿生生世世来还吧。 我:呜呜,上君,你这是放高利贷!不过――我还! 辰均:这就对了。 …… 我:(紧紧捂住衣服)上君,你这样是不对的! 辰均:然而,龙族性yín,非我所能克制。 …… 我:啊啊啊,错看你了,原来你是披着羊皮的láng!轻点啊―― 【吐槽大会现场】: 慕乐:我掐指一算,原来小仙我身份不一般。 辰均:跨族暗恋个中辛酸谁能知? 杜湲:竹马用来pào灰,后妈鉴定完毕。 司命:小屁孩重色轻友总是跟我抬杠,老夫心里累。 澜陵:吾凄苦至此,还要成日看你们秀恩爱,吾欲撞死! 惠兰:我一不小心演了出痴男怨女? 老龙王:好你条仗势欺龙的龙! 沁媱:我把你当哥哥,你却把我当仆人? 天帝:护弟朕傲娇了吗? 本文开头稍慢热,后期无限发糖。 持续跑文中,卿之收藏是小芝兰增肥的动力!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乐(yue―主受)辰均(攻) ┃ 配角:杜湲,司命 ┃ 其它: ================== ☆、沐露沾霜,乐起庭芳 人间有句俗话,叫,逍遥快活似神仙。 那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见过。 真实状况是:清闲的官、逍遥的仙,皆不好做。身在六界,焉能不向上爬? 等三千青丝枯成了斑驳白发,终能把官服上的鹌鹑换个图样。 兜率宫里的侍药小童熬上千万年终于位列仙班元老。 如此,此生才算作圆满了吧。 以我二十年凡生和六百年仙途的厚实经验来看,其早已被芸芸众生当作一颠扑不破之玉律了。 本君自然也是奉为圭臬。 然而此刻,入眼一片残垣荒地,实在提不起什么尽职谋上进的兴趣,想我慕乐堂堂元君,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了一百年! 天帝让我到这儿来找魔物,可这里哪有他说的魔物转世啊,连人都少得可怜,放眼四顾只有离离原上草,一抓一大把。 我回身踏进竹屋,挑了芽尖入沸,纵身一跃——上了树,便懒洋洋地斜靠在梧桐枝上,垂垂欲睡,天际泛着红晕的夕阳如迟暮的美人,顾盼犹怜。 ――――――――――――― 暖洋洋中我好似看到了辰均。 我环住他的手臂。 “你这是怎么了。”他扯开被我牢牢蹭住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说。 “敢叫上君知道,小的还未完成天帝的任务。”我没好气道,刚刚蹭的那一下,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细滑。 可怜我受了一百年风和雨,更显老。 “不是你说‘飞升不还家,如锦衣夜行么’。”他掏出一块帕子,向我递来,我正要顺手接过,却见帕子齐至额骨,“难道,辰均他要为我拭汗,这,未免太亲密了吧,难道,难道他也喜欢……” “元君,慕乐元君——” 谁在叫我? 我翻身欲起。 “啊——” 是梦啊。 ――――――――――――― 我从地上挣起来,拍了拍衣上的草木灰,确认四体康健五脏无恙后才怒视来人。 一身也沾着草木灰的葛袍,一束及腰的花白长须。 原是此间土地。 “哎,你呀你,这是要摔死本君啊。” 土地也抖了抖灰,道:“元君,老朽有要紧事相告,那换绦桥东终于有胎托生了!” 乍闻此讯我第一想的是: 关我何事,怀就怀了呗。 “等等,你说什么,是吗,真的吗?”千万别说本君迟钝,想我空等多年,一时间竟没有想起这换绦桥的gān系。而后想起,又癫狂得像是自己将为人父。 “岂敢诳语,此事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土地笑涕纵横,为即将候来一片没有本君的净土而隐隐作乐。 我又何曾想折腾他的地界,实是太也无聊! 百年间,迁到此处的唯有一家。又是四代单传。 近十年,脱胎转世的唯此一个。 苍天在上,让小仙我功成身退吧! 九个月后,乙巳日。 我俯瞰邛、崧二山,郁郁葱葱,云烟缭绕,牵系酿泉。山脚小邑,曾历百年战乱不得安宁,如今马放南山太平之世竟也添了厚厚绿妆,不禁感慨一二。 要说这换绦邑,还算得上我半个故乡,飞升前,这儿还是个双河汇通、幽僻无争的犄角小镇,两位不知名的老仙君在古桥上换绦作别被凡人瞧见,沿袭下的邑名,倒也雅致,不过现在改叫了邛西镇,地名也给新官府省麻烦。 邑西曾有一清观,彼时玄学犹盛,几个道友约谈清论,我忝居其间也想跟着嗑几服药学学宽济胸襟、养养朗月风姿,只因囊中羞涩——反倒是我成了仙。 山上仆地的石碑不知是不是道友的,字迹模糊,任是清晰我也记不清名姓了。 尘缘一趟,恍若前世,凡生数十年,于仙不过酣饮一场。 我倚着一棵须五六人环抱的大榕树,看着那时而拍头傻笑时而紧张握拳的农夫来回疾走,谁人知晓本君我也是等得不耐烦了。 少顷,屋内传来一声婴啼,三五人捧出了襁褓,农夫喜极而泣:“是个胖小子!” 我快步向前又顿住,若依旧不是,我大概要向天帝谢罪请辞了。 六界之大可悲莫过于此,说什么来什么,怎么坏怎么来,我仔细擦亮谱梦鉴,确认那映在镜中咧嘴笑的胖娃不是我老眼昏花的错觉后,怒冲冲甩袖走人。 什么破镜子!因愤怒没控制好仙力,掀起一阵簌簌大风,仙云一路颠簸,我踉跄几番后看见天际被祥云簇拥着的辰均,又想起之前那个应验的梦,顿时老泪纵横。 “你怎么了。”辰均道。 “有失天帝所托,故而láng狈。” “你的头上怎地有叶子。” “啊,”我摸摸头顶,“有吗?在哪?” 看到帕子上躺着的榕树叶,我不禁头疼。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榕树。”辰均喃喃道。 “这年头,榕树也成jīng了,辰均你先看看谱梦鉴――是不是坏了,一百年来毫无反应。” “也许,”辰均接过镜子,抚摸着镜缘篆字,半晌才说:“用多了便失灵了。” “那如何是好,没有宝鉴,天帝说的魔物上哪儿找,我岂不是回不了天庭了?” “其实这宝鉴,”他又把镜子还给我,“心法所化,顺从灵力感悟,便不用假于器物,你试试。” “那岂不是要重新查证,怎的不早说。” “你飞升晚,多加历练也好,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 真是来如骤雨去如疾风。辰均的急事大概就是东海水患。听说虾兵蟹将与蛟族战了近半旬,其地的河伯河姥避难都避到内河来了,又引起一番地盘之争。 至于他一个高仙辈的闲职司乐怎的会管这遭破事:他不是去管事,是心疼岛上埋的桃李酒! 十八岁般的青颜,青如早杏,颜色分明入眼。 我飞升的时候,天界刚刚从乾元大劫中平复,仙君折损了百千位,百废待兴之际,诸司缺员之时,天帝玉手一挥降低了擢仙标准。 六百多年前的那个明媚的上巳节,本君正躺在一清观的蒲团上哼着自度小曲,便被一朵祥云驼上了天。 司吏府的策书上写我功德崇大,足以供奉三代香火,故得飞升。 然而我也不知道功德从何而来。因为在被一清观的道友们捡到之前,我便摔了脑袋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再后来,我名正言顺地补了司乐府的职缺,虽闲,虽升迁无望,但,有辰均。 我掏出原属辰均的谱梦鉴,镜缘上的刻字我近日才认出: 沐乐——沐露沾霜,乐起庭芳。 衬得住辰均的仙姿。 跟我也真是有缘。 ――――――――――――― 神仙打架,凡众遭殃,四海龙族皆战于东海,这边滴水不降。 云蒸霞蔚不复存,铁板蒸笼恰如是。 任是好心性如本君也开始无端烦躁。老土地在我这儿抹了数次鼻涕,说人言沸沸差点砸了他的土地庙。 我好言劝了他回去,不是我作壁上观,而是本君的仙折可能已被丢进了某个犄角旮旯。 好歹雷公电母与我相熟,私下捏个术造朵云应该不算违反天条吧。 我正要致书拉他们下泥潭子,澜陵星君便来了。 澜陵星君与我相仿,皆是以凡身飞升成仙。但他与我大不同之处也在于此: 我曾是不折不扣的人间蝼蚁,靠了不知名的功德与辰均的抬举才勉qiáng在仙庭站住脚跟,又得天帝青眼得立仙府,我如在凡间一般战战兢兢做事、毕恭毕敬对仙,只为了不被遣来下界、安守住那一方有辰均的dòng府天。 而澜陵则是因“惑不能悟”主动要求渡满人间诸劫,他飞升之时我曾遥望过一瞬,却恰恰捕捉到他一瞬的迷失苦楚,此事我与他心照不宣。 澜陵传达了天帝的谕令,并问我何时动身。 “呃,那寻找魔物之事?” “元君不必忧心,天帝将此重任托付与你,冥冥天道,自有定数。” 我观澜陵处理公差批文颇为生涩,想必是终日闭门星宫不闻他事。正思忖是否要问他降雨之事,他道:“凡间生灵皆有运道,水灾旱祸悉为平常。” 这是劝我不必掺和。 不知道是谁的意思。 或澜陵,或辰均,抑或天帝。 我顺着梧桐看去,今日之夕照骄矜似火,罢了,本就是苦中作乐,也本无甚美景可享,本君自是乐得清闲自在。 于是我挥罢衣袖与澜凌动身前往洛邑。 临走时我还在想: 我在换绦桥边徒然呆了上百年。最终我站在鸟不拉屎之地,顶着渺渺无期之任,担着仙途葬送之险,向天帝jiāo了白卷! 作者有话要说:《谱梦鉴》是小芝兰在16年就有的脑dòng,大纲主线几经修改,终于准备在18年末开坑d(?д??)芝兰是一枚可怜的学生,所以此书只能短腿在跑,不过,我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保证无论如何(就算断腿!)铁定会完坑! 本文1V1轻松几乎无nüè cp辰慕 小芝兰是大风大大的迷妹,超爱衡文清君,而且一直为站错攻受而遗憾呃,所以这本仙侠古耽为致敬大大和填补遗憾,以第一人称讲述,真是一大挑战呢。 欢迎留言提意见什么的。^O^/ ps:全文系小芝兰的脑dòng,可搬拒盗用(ノ=Д=)ノ┻━┻ ☆、再游故地,魔障疑云 赏日必初升将落,赏灯必千家起千家阑珊,恰到好处才更令人留念。 澜凌说:“吾在下界时,凡间还无夜市,不似这般喧闹。” 我淡笑:“天上一日,俗世一年,凡生不过百余年,故而比我们更懂得争分夺秒,只是昼夜颠倒,有违天道,终有所害。” “凡人心性,便如这花灯,晦明变幻,亦绚烂亦落寞,”澜陵幻化出一盏灯,一支笔,像是想到了什么,边写边笑说,“她最喜绚烂之物,却总是装作大人深沉,从前我不知她心中所想,如今,纵有亿万星辰可赠,却已失欲赠之人。” “星君近来布星越发的少了,可是此故?” “吾怕布的太多,她便找不到吾之所在了。” 我在心里把澜陵和惠兰仙子的八卦又理了一遍,安慰道:“终有一日,惠兰仙子会再现的。” 凉风习习,一时沉默。 “还须北行数十里,天色已晚,不如先投店歇息。”我提议道。 “人情世故,沧海桑田,元君驻凡间数百年,此行还要仰仗元君了。” “好说好说。” “这谱梦鉴好歹也算是个神器,可以观前尘,知后事,溯本源,晓浮梦,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辰均之言犹在耳畔。 “观前尘、知后事好理解,溯本源应该与照妖镜一般,那这晓浮梦又是何意呢。”我抱着被褥,暗暗自语。脑海中又想起初见澜陵的场景: 那日我经过云霄殿,见众仙家围着一个生面孔,稍加打听才知是澜凌星君历劫归位了,这本是一件喜事,却看那澜凌星君面沉如水、眸色清冷。 想来澜凌主司战事,将星出世,凡间必然是群雄逐鹿的乱世,呆在那样一个世道,难怪心情不好。 像本仙君,生时为一太平犬,死时作一太平仙,好不轻松愉快。这样想来,的确是我赚了…… “这一世轮回,我守着你――” ――――――――――――― “诶呦~” “元君,醒了?” “你你,你大清早你拿着八荒戟在我房里做甚?”我摸摸后脑勺,疼痛不已,惊恐地看向澜陵,“天呐,我们那点小龃龉还不至于星君你杀人灭口吧,你快把凶器收起来。” “元君此言差矣,刚才你分明入了魔障。” “这,不可能吧。”有你澜凌星君在此,哪等魔物敢自己找上门,怕只有乾元大劫时的魔君吧。 “此魔让你困于太虚幻境,吾只好用八荒戟――” “戳醒我是吧,哎,我是招惹了什么厉害角色,如今可是六界太平啊,星君,可有解法?” “静观其变。” 澜陵居然打起了太极,一路上行走匆匆,不欲多言。 新修的官道平整洁净,我和澜陵扮作士人混迹其中。 洛阳,东市。 “府邸怕是早就遭了战乱,已无迹可寻。”澜陵手按桥边石狮,怅然道,“七百年了,魂兮未归。” “你打算怎么办?” “唯有召鬼。” 我迟疑道:“这是禁术,不妥吧。” 召鬼极其耗费灵力,又因此举是与恶鬼幽魂做jiāo易,容易伤及自身,便不是禁术,也没有仙君愿意尝试。澜陵既然想用,定是要得天帝允可的。 “司乐上君既用得,吾用,亦无不妥。” 辰均也曾召鬼?这真是匪夷所思啊。我把疑惑暗藏心里。 “那你打算如何召鬼?” “请借谱梦鉴一用。”澜陵抱手正欲长拜,我急忙制止了他,“星君不必如此,我既已知道此事,焉能坐视不观?给。” “这就是谱梦鉴?” “是啊,以前还是上君的神器呢,在我手里确是埋没了。” “的确是上古器物。”澜陵道。 “当然了,难不成辰均会送人假的。”我在心里噗嗤一笑,又琢磨了一下回天庭要给辰均带什么回礼。 西村口家的马蹄糕滑而不腻实为佳品,可惜辰均不喜甜食怕是吃不惯。 东南祝家的折扇华美jīng致,然而辰均一手锦绣文章,扇上的题字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若说带点土产,邛西也只有几只肥美野jī可抓来炖蘑菇,我却知道辰均偏爱飞禽,不养起来就算了,杀了吃是断断做不到的。 那么,自己动手? “元君?慕乐元君?” “呃,星君,见谅啊,我最近极易走神。” “无妨,吾刚刚只是在疑惑,元君下界这么久,此鉴却从未用过――” “呃,是吗?可是我明明用过多次了。我用它照过换绦桥东那家五代以来的男丁。 这,难道,可能,或许……”这要是被天帝误以为渎职,我的仙途也算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君可以问一下上君。” 是啊,我问过辰均,可是,他怎会看不出谱梦鉴没有用过?他若是看出,为何不告之于我?或许,怎样用谱梦鉴也是给我的考验?对了,“顺从灵力感悟”,要怎么做,我那点稀薄的灵力什么也感悟不到…… 我兀自思索良久,懊恼良久,终于还是对澜陵说出了实情:“星君,实不相瞒,我以为它和寻常铜镜一样,只需一照便可以知道前世今生,是我谬误了,委实不知如何使用这谱梦鉴。” “竟是因为如此?天帝陛下却是错怪你了。”澜陵惊讶道,“此前,元君迟迟未寻到魔物所在,甚至连魔物的半点讯息都没上报,陛下与众仙僚商议后决定让你在凡间担任一百年的巡察使,体恤凡情,以此将功补过。如今,诏书已下,为之奈何。” 我低头道:“诏书既下,岂敢违命。” “那只好先委屈元君了,吾会将此事如实上报于陛下。” 还是不用了。我心想,身为仙使,神器在手却不会用,白白làng费上百年……这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说不定还会沦为天界笑柄。 但我知道澜陵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私分明,从不替人隐瞒,只好认命,我gān笑一声,“谢谢星君好意,慕乐感激不尽。” 因我不会用谱梦鉴,召鬼也就不了了之了。澜陵星君也立即返回了天庭。我只好在洛邑闲逛消磨时间。 至于那巡察使的任职,我没放在心上,天帝分明是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回去,还要装模作样封个仙官。 要知道,神仙最重要的便是灵力,而灵力得靠天庭的琼脂玉露滋养着,若是脱离天庭日久,神仙也能沦落成凡夫俗子,就像巴蜀杜氏那样。 所以凡间有京官、地方官之分,天界也有天官、地官之别。仙官犯了错,最常见的惩罚就是被贬下凡,更甚者投入轮回。 一百年说来也不长,天帝这回倒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梦中的魔障与天帝要找的魔物是否有所关联呢? ☆、往事成谜,故人相见 玉盘珍馐、知心美人、前呼后拥,若说庸人的追求不外于食色势,那么,作为一个庸碌无为的小仙又该追求什么呢? 距离澜陵返回天庭已有半年之久,最初我是打算在洛邑,也就是现在的洛阳安顿下来,静等天庭的消息。 时间一长我便气馁了。 若我是天帝,对于觊觎自己弟弟者绝不会手软,更何况此仙还是个从地上升上来的男神仙。这样一番换位思考,我倒是能理解天帝的心情了。 被贬也是我应得的。 所以我彻底收了心准备在凡间久待了。经过几番思量,我还是心心念念着邛西那块穷乡僻壤,竹林、梧桐、夕阳…… 不过,洛阳之行也不是全无收获,茶博士那儿稍加打听,便可了解到权贵之间jīng彩胜于戏文的明争暗斗、市坊乡里的奇闻异事等等,甚至连名都女子谈论的闺中八卦也能窥得一二。 自古以来,酒肆茶铺就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酒和茶更能激发灵智――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天庭那位饱阅风霜的司命所说。 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当世士人生活之艰。草原来的皇帝只好武功,不关心文治,认为天下是靠马上功夫打下的,诗词歌赋全是无用之学。 士人的仕途不能依靠学识获得,于是这人世间多穷困潦倒之徒,士人落魄了,便不得不以卖字为营计,写些话本谋生。好在百姓日亦富贵,富贵且闲之人亦多,话本还算有市场。 扯远了,我并非是要替他们打抱不平,而是想给自己找些事儿gān。还是日前司命送的话本给了我启发。 我决定拾起老本行。 ――――――――――――― 这些日子总是感到乏困,我把它归根于灵力不支。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顺其自然。于是我早早睡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这一日依旧如此,待我沉沉睡去,忽感眼前渐渐清明。我想,这是又神游到太虚了。 感觉手脚尚可使换,我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顿时山水变幻,不多久,一座小茅屋出现在我面前。 屋里有个收拾包裹的少年,仔细一看,这不是我么。如此真实的梦境,令我不得不怀疑这就是我摔坏脑子前的亲身经历。 少年面带愁容,喃喃道:“失意贯千秋,争金榜……” 没想到我也有这么酸的时候,而且还名落孙山了。 正在思索的时候,少年已经出了门。我立即跟上准备一探究竟。 少年走了很久,从一处荒芜之地走到另一处荒芜,我对周围的景色毫无印象,直到他盘缠用尽站在一处道观前。 一清观!怎么是这儿? 观内只寥寥住着几个垂垂老矣的道士,听了少年无亲无友而且科试落榜的悲惨经历后善意地收留了他。 因为年少,耳聪目明,他很快就能与老道士们侃侃谈论道经。道士们很是高兴,于是开始劝他投身道统、寻访仙道。 少年拒绝了,他虽然落魄至此,但依然觉得入仕才是读书人应该追求的目标。若论文才,他亦觉得自己赋诗作词、撰写传奇比抄经论道qiáng。 有时去镇里采办时他还会捎回一些纸笔书籍,显然对科举仍未完全死心。 为了回报道观的收留,他将一些道经杂糅写入传奇之中,最终吸引了许多信徒来道观拜访。 一天,一清观又来了一个年轻人,是个道士,道号清渠。 因为年龄相仿,少年与清渠很快成为了好友,少年对清渠说:“三年期满,我就要赴京赶考。” “身与名孰亲?身与货孰多?” 少年当然不想轻易放弃功名,只是一笑了之。 若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少年就会与清渠和道士们作别并且奔赴东都,或高台唱第,或心灰意冷。 然而,一伙亡命之徒闯入了他们宁静的生活。 清渠与平时判若两人,他杀红了眼,不觉间把身后bào露给了敌人。少年手无缚jī之力,却脑袋一热冲过去绊倒了盗贼,盗贼恼羞成怒,便改换目标,将刀刺向少年。 “慕乐,你撑住!” “清渠,我很后悔,这一辈子汲汲功名。何为命,何为名?” “但图自在罢了,别多想,你不会有事的。”清渠清俊的脸庞带着十分的坚毅,他一言不发,抱着不知死活的少年离开一清观。 身后是熊熊大火。 ――――――――――――― “慕先生,您可来了。” “怎的?上出话本唱旧了?”我漫不经心道。 “怎会,怎会,慕先生的本子连我七十岁老母看了都欢喜,不会旧不会旧,这不,还演着呢。” 这个谄笑的是李家班子的班头,今日突然约了我来,也不知道是要做甚。 “李班头,我这次来带了新话本,不过,有些短。”我摸出袖中薄册,心想,这可是真正的仙人传啊,却连我自己都无法查证。 “哟,慕先生太够意思了,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我李家旺啊。” “李班头真是太自谦了,谁人不知洛阳李家班子,都是李班头的功劳啊。” 李班头红光满面地在前引路,乐呵呵地说:“这次是一位贵人要见我,我大胆带了慕先生来,想要把先生引荐给那位呢!先生可别怪我自作主张了哟。” “怎会。”我心想李班头你这借我攀高枝儿的算盘算是打空啰,我可是随时随地要走的随性之人。 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一处装潢非常的酒楼,这次李班头是下了血本了,连点了几十道珍味,只待正主一来便可摆上案席。 约莫等了二盏茶的时间,那位贵客却还未来。 我迟疑道:“李班头,这,贵客可是约了酉时三刻?” 李班头也不太确定了,他摇摇头说:“应该没错吧,再等等,莫心急。” 我不以为然,心想,我怎会心急,倏忽几百年都过去了,多等一刻又何妨,老君和天帝手谈起来可是能一局千年,凡间不也有烂柯之说吗。 我细细怀念起在天庭的日子,突然听到李班头说“来了来了。” 我往楼梯处望去,来人与故人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记忆与梦,孰真孰假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在心里默问。 像是回应我一般,与来人平礼见过后,他道:“在下杜湲,巴蜀人士。这位是?” “不才江城慕乐。”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先生啊,久仰久仰,晚生唯恐见不到先生真容,故而邀了李班头――熟料李班头如此看得起杜某,竟邀得先生前来。” 我想你这声先生我可担不起,看你这模样,也应弱冠了,居然自谦晚生,说话也滴水不漏的,叫这牵线搭桥的李班头也脸上有光。 没想到沾了人间的烟火,清渠这冷淡的面庞也能展现出多重颜色。 正思索间,李班头已经招呼开来,把这如归楼的珍馐美味、窖藏醇酒一一介绍,如数家珍。杜湲适时回应几句,一时间觥筹jiāo错,宾主尽欢。 这时李班头道:“杜公子对慕先生的文才可是钦佩不已啊,前些日子又破费在东市搭上台子,我们李家班子演了数百场,场场爆满,杜公子的这番美意,李某无以为报,这杯酒,我敬杜公子。” 杜湲轻笑一声,说:“还是慕先生本子写得妙,我只是锦上添花。” “那可不,当时我一见慕先生之文章,顿时惊为天人――” “咳咳,二位谬赞了,”我脸皮薄经不住这两人chuī捧再三,只好出言打断他们,“冒昧问一句,不知杜公子此番来洛阳是准备?” “本来只是畅游一二,忽觉得这地界有趣的紧,打算多待一些时日。” “那敢情好啊,就由我做东带二位好好游玩一番可好?” “多谢,慕先生有何打算?” “哦,多谢李班头的好意,只可惜我家甚远,还是早日返程的好。”虽说我对这一世的清渠有所好奇,但缘来缘去,皆成空无。无即是有,有即是无。 听了我的推辞,李班头似是恍然大悟,道:“这是挂念家人呢。” 这“家人”二字隐晦的很,是高堂父母,或是娇妻宠儿。 我跟着笑了笑,信则真,不必明说。就像李班头明显理解成了后者,露出一副“我懂”的模样,我也不会点破。 ――――――――――――― 先前我没有在洛阳置办田宅,且不说驾云回邛西只是费些灵力,再者说,我也拿不出几千万钱。 然而我现在灵力越发不好使了,在洛阳又无住所,只能赁一人一驴一车连夜往回赶路。 驴车刚走出洛阳外郭,远远便听见后边有人在唤我。 “慕先生,稍等等――” 那人虽远,我却看得明白,正是清渠,或者说,杜湲。 马蹄踏起一阵烟尘衬托着来人马术的gān净利落。 杜湲将马鞭丢给车夫,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车夫便骑上宝马往洛阳城走了。 我看着这一番动作,有点发懵,“呃,这是何意?” “我才知道慕先生归家如此不易。” 简直答非所问,“你把车夫弄走了,何人赶车呢?” “先生觉得我如何?” 这人行事真是琢磨不透,若我是常人,可不就会怀疑他无事献殷勤?哎,然而本君落魄小仙一枚,无甚可图。 说不定,这人是真的欣赏慕先生呢。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凡间种种,皆为虚妄,飘雨云烟,过眼即忘……即忘。 默念几遍后,我审视面前赶车的杜湲,心想,清渠变成了杜湲,享一世安宁富贵。我慕乐却成了元君,逍遥行走六界。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梦中所生,做不得真? “半晌过去了,慕先生一言不发,是生杜某的气?” “那倒没有,初觉惊讶,现在,仍只是惊讶,杜公子不为我解惑吗?” “没有生气就好。” 这话听得有些别扭,倒像是在安慰女子…… 我偏头看向郁郁青青的郊野,暗想这杜湲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若不是性子差别太大,我几乎要怀疑他就是清渠了。 却听见杜湲说:“慕先生想要从我这解惑?是否舍近求远了呢?” “你的意思是?” “我乃巴蜀杜氏,杜湲,字清渠。” “你说,你就是清渠?” “怪不得,那人……你全忘了。” 梦境和记忆开始在我的脑海里jiāo替呈现。 我想起我是一清观的慕乐,偶有小酌。我偏爱乐曲,好谱谐章,一朝飞升。 微醺间,我身下是一片祥云,呈七彩。颠步走过虹桥,那儿仙之人兮列如麻,无缝仙衣自招摇。其间还有些垂髫总角,玲珑可爱,像三色陶彩做出的小人活了一般。不觉间,仙童引我至帝殿云霄。囫囵说了一通话便把我打发走了,直到我看见司乐府的匾额,才清醒过来。 没了仙童的引路,我顿感寸步难行。司乐府并非是丝竹管弦成堆,相反,那些宛若天成的乐器个个被缩小嵌于两侧的玉壁中。 再往前走,不像是馆藏之处,到像是私宅。只是假山怪石、碧池红莲之类的景象太过完美,无可挑剔得像是画景,而非实物。 就在这时,我终于见着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仙人。 “你是新来的散仙?”仙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像是比我还年轻,我知道仙人有驻颜之术,不过能悟得仙道的都早已看透红颜枯骨,对维持青颜兴致缺缺。这位倒是个例外了。 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仙人看,我有些害臊,连忙自报家门:“慕乐,倾慕的慕,乐曲的乐,我字谐章,江城人士。忽到仙京,不甚惶恐。” “不必惶恐,我名辰均,是司乐府的司乐,以后,你便是我司乐府的人了。” 司乐府是座不折不扣的闲府,除开千年一次的天帝天后寿诞、一千五百年一次论道雅会便无活可gān了。恰巧在我飞升前这些盛会刚过完,轮空之际,我每日要做的就是和仙友们打开玉壁检查各路仙家所献乐器,校对数目并做笔录,再小心翼翼合上玉壁。 就这样过了一百年,我终于能感悟到灵力所在了。 有一天,辰均jiāo给我一件宝器。 “上君,这个好像不是府里的乐器啊。” “你说得对,这个并不是乐器,它叫谱梦鉴,与你有缘,我赠与你,拿去,须得好好修炼。” “多谢上君。” 诶?这上面有篆字,似曾相识。 ☆、有匪君子,娓娓道来 “我梦见的,是不是真的?”记忆中辰均的一言一行肯定做不得假。如果梦是真的,我明明死亡,一清观也已烧毁,我不可能在那里飞升。 是我逍遥惯了,竟然忘了平静太久的水面终有一日也会被打破,而杜湲就是这颗石子。 我看着杜湲,谨慎道:“本君跻身天界数百年,今日才知这诸多谜团。”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前事忘了也就忘了,你不就在我眼前吗。慕乐,我可能只能送你到这了,欲知详情,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这时我才注意到辰均的祥云正向我们靠近,他面无表情,指了指云,道:“上来。” 第一次听到辰均用生硬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微怔,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凭借习惯踏上了云。 我不禁想,自打我飞升,辰均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摆过一次上君的威严。反而经常馈赠物什、指点修炼,甚至为我向天帝讨了一座府邸。细思恐极,辰均的确是对我百般纵容……哪个府的仙官能天天踩上君的云还和他到处游玩的。 “你越发喜欢走神了。”辰均的心情突然由yīn转晴,冲我笑了笑。 我莫名感到一阵心虚,辰均对我这般好,我却还怀疑他。 “是啊,可能没睡好,jīng神有些不济。”我正想用手擦眼睛,辰均又一次把帕子放在我眼前。 我拿过帕子,也禁不住笑了。 反顾时才发现杜湲连带着驴车都不见了。 ――――――――――――― 辰均驾云,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而我端立其上,从来也没有任何不适,有时我突发异想:说不定我这上上世便是一只鸿鹄。至于为何不是其他飞禽,因为“鸿鹄之志”嘛。 辰均轻车熟路地停在竹屋前,看着我那可以说是十分简陋的住所,眼神中有几分嫌弃。 “住在这儿,真是委屈你了。” “哪有哪有。” 辰均是天帝的亲弟,真身是尾龙。龙族惯喜铺张奢靡,就如天帝。辰均虽素雅了些,但司乐府中也是无处不jīng致。一见我这劣质的竹制小屋,自然不喜。 “你若喜欢竹屋,改日我正要去南海寻些琼露,顺便给你捎些紫斑灵竹过来。” “不必大费周章了,平日我就栖在那颗梧桐上――”呃,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下辰均更加嫌弃了吧。 “梧桐?呵,我倒是忘了,”辰均居然没有太惊讶,只是说,“鸟儿也不总是待在树上的,身所安居之处,不可不用心。” “上君,谱梦鉴的事你知道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真名叫了几百年,怎么今天就改口了?” “直呼上君名讳,上君难道不会厌恶吗?” “天庭能称上君的虽不多,到也有那么几个,而辰均独此一个,你唤我上君,我怎知你唤的是我。” “那,辰均上君?” “你不嫌拗口,我还嫌难听呢!记住,叫我辰均。” 我促狭一笑,道:“那,辰均要不要跟我说说谱梦鉴的事呢?” “噢,我以为你能琢磨出来,才没跟你说,”辰均淡然道,“其实很简单,默念上面的字即可。” “哎,可惜了我慕乐这头笨驴,脑袋硬是没转过弯。” “哪有自贬为驴的,往后不可如此。” “那乌鸦?我觉得自己霉运连连。” “更不可!你可是――”辰均似乎有些生气,“别说了,进屋打扫。” “无需啊,我也不常住……”我心想,难道辰均有极度洁癖,连一点灰都能扎他的眼? “那我呢?” 啊? 你什么? 你要在这儿住? 你要和我一起住!? 入定时分,本是凡间大会周公的好时候,我却望着窗外的梧桐发呆。 在chuáng上真的难以入眠啊,还不如在树上。更何况辰均就在两丈远处。 这人怎的这么能睡? 辰均的容貌不似天帝,天帝留着长长的胡须,倒八眉,着金袍,不怒自威。辰均却眉目清秀,头顶银冠,一袭白衣,端的是芝兰玉树。 所以,辰均是一只小白龙?我理智地臆测了一番。 “睡不着?”不知何时,辰均翻身坐了起来。 “呃,是啊。”我无辜地点点头。 “那我慢慢跟你说谱梦鉴的事,可以吗?” “好啊。” ――――――――――――― 从前,巴蜀荆楚一带多的是了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有些神仙嫌天上无趣了,便好到这些地方游玩,他们也没有故意布下结界,偶有凡人看见了,直呼“蜃楼”“鬼市”。 神仙们不喜被凡人打扰,便放了些凶shòu守在山头,来把凡人阻隔在外。 一时间,巴蜀荆楚人烟更少。 当时巴蜀一带是杜氏在镇守,荆楚则是沐氏在巡查。 两家联手将神仙们告上天庭,最后经天帝调停,将这些神仙贬去凡间,让他们好好体恤凡情,这便是巡察使一职的由来…… 这谱梦鉴汇集了凡间百千年的凡情近乎生了灵智。 “慕乐,你在听吗?” “嗯,你说什么巡察使?没听清,不想听,唔――睡啦。” “哎。”恍惚间仿佛听到辰均的叹息。 ――――――――――――― 真是奇怪,明明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听了辰均的话却接连睡了四个时辰。 我抬头,瞧见辰均盯着一对黑眼圈。 “你眼睛怎么了?” 辰均挥挥手,道:“无事。” “我记得你昨天讲到巡察使――然后呢,呃,我睡着了。” “没事,以后慢慢讲与你,”辰均无奈道,“你最近嗜睡、灵力不支,是吗?” “你怎么知道?” “我给你的果酒你一坛都没有喝,都藏在屋后……” “太酸了,不喜欢,能不能换种味道的。” “李子酿的,自然是酸。可你不得不喝,再这样下去,你那几百年的道行也得磨没了。” “我宁愿是桃子酿的。” “抱歉,先前西王母寿宴,蟠桃让她摘尽了。” “我喝,我喝的,多喝,就不酸了。”一想到这酒是辰均千里迢迢去东海拿的,心都甜了,哪里还尝得出酸味。 “哇――酸,牙要掉了!” “神仙掉什么牙。”辰均忍笑不已。 ☆、缓诉缘由,弄巧成拙 “新庐居无俦,斜顾林鸟咻。日夕染素云,浅泉绕乔楸……” “这是你刻在上面的?颇类隐士之言。” 我抬首,见辰均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竹门。gān笑一声:“这是我飞升前写的,闲来无事时,觉得应景就刻上了。”现在却不太应景了,虽然树木、泉水与夕阳依旧组成一副凄清的图画。但已旧的竹屋里,我不再是形单影只。 我们二人在这幅图画中怎么着也得浓墨重彩地画上几笔。 “以前的事你记得几分?” “柴米油盐琐碎事倒是印象深刻,人物就不大记得了。”当然,除开梦境不谈。 辰均的语气忽然慎重起来:“慕乐,杜湲定是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产生疑窦。我想是时候将实情告知于你,可是又没想好怎样告诉你。” 能让辰均如此谨慎迟疑,此事必然重大,我实在想不通我这一芝麻小仙能与何等事情有gān系。 “咳咳,不急,来日方长。” 辰均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急,我却心焦了。” “……”我也很好奇,但也知好奇心害死猫啊。 “罢了,有人会让你知道的。” “……” 自从辰均住了进来,我就被勒令不得靠近那颗梧桐树。 “为何?” “其一,树有生虫。” 树生虫为常态,不生虫才为非常态……若要苛刻如此,鸟族不就得灭绝。听说饥荒之年,籽谷量少,鸟族只能啄木吞虫。听起来是有几分恶心。 “其二,天有yīn雨。” 诶,这时候却有人记得施雨了。 “谁布的雨?” “我。” 龙分两类,金龙控火,白龙则掌水。据说在很久以前,辰均曾统领四海龙族,自然是懂水系术法的,我居然忘了这茬。 “……能收回来吗?” 辰均笑着摆了摆头:“其三,室有远客。” 自带座椅chuáng褥顺便反客为主的远客。 “好啦,我不上去还不行了吗。” “你要习惯。在天庭也未见你如此,想必是到了凡间‘原形毕露’。”辰均笑得愈发灿烂。 “我们做个jiāo易如何?我不喜睡chuáng,你若依了我,我就允你一件事。为上君您做牛做马都行。” “呵呵。不依。” “不依就不依。” ――――――――――――― 不论在凡间还是天界,最令我得意之处便是写得一扎好话本,若拿台上咿呀啊唱上一段,端的是缠绵悱恻。最近我却瞧出来辰均也有些快板先生的潜质。他从诸神为祸人间说起,细致地讲了一番谱梦鉴的由来,又详略有别地说了一通诸神的斑斑劣迹还有杜沐两家的昭昭功绩云云。 果真印证了那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如果不是那么拖沓的话。 如果不是每天都要跟我说“你昨天又睡着啦,我们接着从后半段谈起”的话。 如果不是一看到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很快入眠的话。 于是乎,讲了近半旬,我还是只知道:谱梦鉴是惹祸的诸神收集的凡情所聚成型,而且它还有个孪生兄弟叫观尘镜,后者如今在司命手中…… 这半旬以来,邛西yīn雨连绵不绝,天色昏暗,做不到不以物悲喜,我就只能望着天发呆,暗自抒发愁绪。本以为鲸吞了数坛李子酒,总归有所成效。于是覆手捏了个术想生朵云,却只成一团雾气,顿时气馁不己。 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独自出行了,也不知我这灵力怎会消减得如此之快,威力和果酒相比居然不分伯仲,若无果酒,按这速度下去,不出半年就会沦为肉体凡胎。 听说巴蜀杜氏足足磨了千万年,之前见到的杜湲虽为凡夫,却又远胜常人。所以是他们资质惊人? 又或者是我这仙升得忒容易了,连悟道都没有,本就根基不稳、道心不固,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天道便降下惩罚,把我打回原形。 我不愿意把事情往坏处想,更不想怀疑辰均,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也许它微不足道,于我今后没有任何影响,但一日不明,它便一日盘旋于脑海,令我不安。 司命或许知道些什么,如何召得他来? 驴脑袋总算灵光了一次,我有了一个主意。 是夜,天沉如水,秋风簌簌。发现辰均如往常一般沉睡后,我麻溜地爬起chuáng,穿戴整齐,轻步迈向中庭。 凡间四季更为分明,天已近冬,冷风如刮骨一般扫过。我悄悄寻得丹元所在,感受着丹田处滚滚热流,心想,便只需一捣丹田,就可以让神仙如飞灰湮灭,神仙也并非永生不死,六界有太多意外始料不及。 好在,我只是拿它做个引子。 决议已下,我双掌叠紧,催动灵力缓缓压至丹田。 丹元刚刚感受到压力,我的身体便开始簌簌发抖,两息后,已经是冷汗淋漓。 司命不会是酒虫上脑了吧,怎的还没来? 三息时。 “你gān什么!”我听见一声怒吼从屋内传来。 没想到司命没惊来,却先惊动了辰均。心下慌张,我习惯性地收回双手抱腹,却忘了收回灵力…… 噗―― 我能感受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的脸上滑腻腻的,好似血和泪和在了一起。 “慕,慕乐,你为何要做傻事?我就这般让你生厌?” 我的目光勉qiáng透过眼皮,入眼却是辰均青白的糊满涕泪的脸。 “不是,我,我――”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相反,欢喜你至极。 然而,我的嘴巴一直在哆嗦说不出话来。 失去意识前我还在想:若我醒过来,得陷入何种尴尬的境况哎。之前听说司命掌命,所以对于生死尤为敏感,若是神仙的丹元受到威胁,司命不可能没有察觉,这一察觉,不就可以见到他并且问些事儿了嘛。可万万没想到司命居然如此靠不住!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昼夜不息、勤勤恳恳如蜜蜂的司命吗!司命啊司命,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再说辰均,他的眼神真真刺痛了我,想我慕乐阅人无数,怎会不知那是悲伤和懊悔。 哎,为了辰均,我也要快点醒来,也好跟他解释清楚啊。 “辰均,你一定会谅解我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O^/存稿君晚六点准时来见 有兴趣的不吝留个言呗 作者君需要你们的助力! 下卷为前尘篇←_← 上帝(小芝兰)视角透露往事 更明了更慡快,你值得拥有! ☆、连云山上,始见君子(前尘篇开始) 前情提示:此为前尘篇,想顺着看下去的请直接移步第四卷。 天历二十万五千九百九十八年。 伦天界,连云山。 我叫沐乐,乐曲的乐。 我住在伦天界的连云山上,伦天界是天界和凡间连接之处,伦,类也。天地开辟时的那次神魔大战,先凤君陨落,逝世前将神念留在族中,以观后人。 凤族本就人丁凋零,而且越往后血脉越不纯。能真正涅槃为凤凰的屈指可数,凤族一时式微,为避龙族锋芒,便来到下界荆楚荒蛮之地,并舍弃凤姓,改为沐氏,建城凤凰山。杜氏感念先凤君为旧主,也自请镇守巴蜀之地……这些旧事都是我从藏书阁里看来的。 我是沐家第七代嫡系子孙,我母亲被族人奉为尊上,然而她一开始只是个凡人。我几乎没见过父亲,也很少能见得到母亲。她一直在为振兴沐氏而劳碌奔波。 因为沐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凤凰了。上一次涅槃为凤的,还是我已经过世的祖母。 今年我就要满五百岁了,凤族以五百岁为成年,也就是说,我即将加冠成人。 成人礼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下山游历。 连云山顶,只手可触星云,故得此名。山顶是积年不化的冰雪,山腰上则密密麻麻布满松针,到了山麓,疏疏落落住着几户人家,靠打猎为生。下山后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偏居一隅、冷冷清清的蜀道,而是传闻中繁花似锦的中原。 中原还有个传闻,那里的人心思玲珑、狡猾如狐,还有些游离六界的怨魂恶鬼,要是着了他们的道,神仙也得yīn沟里翻船。所以,下山不得不慎重,灵丹法器也要带全了。 这一日,我游山归来,发现我的树上坐了一个人。 “何方神圣,报上名头?” “天界特使辰均,见过沐少主。”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十七八岁的青颜,雍容华贵的气度,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界特使?你何以自证?”天界与伦天界向来没有什么jiāo集,这人既然能飞到连云山顶,实力定然不弱,我且小心试探一二。 却听他说:“我无需自证。我乃灵始尊君座下弟子,天帝胞弟。” “……”这个与我一般大的少年就是那个两百岁便渡满四十九道天雷成为上神、闻名六界的北辰君? “此来原因有二,一是沐少主即将成人,天界派我送来贺礼,其二,魔族贼心不死,近来频有调兵之事,天庭欲与沐氏共商对策。还望少主多加配合。” 看来这人是真的来gān正事的,只是方向感不好找错了地方。我道:“定当配合,只是天官走错了地方,此处为连云山,乃是我清修之处,你须得再南行数里才能见到其他族人所居之地。” “那能否劳烦少主引路?此间‘丘陵谷涧诚相似,绿松清泉无不同’,也就这连云山高耸入云容易辩识了。” “为你指路倒是容易,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愿闻其详。” “连云山,凡界俗称通天塔,凡人认为只要能攀爬上山,就能求得神药,得长生。但是,纵然神仙法力高超,都未必飞得上山,我掌握了族中秘法才能上来,你是如何做到轻松上山的?” 他轻笑:“你看那边。”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七彩祥云汇聚成一线,凝实成一座虹桥。将连云山与附近高山相连。想必他便是凭此连出一座旋梯,稳步上的山。 好大的手笔!凭借他的灵力,御剑腾云上山都不是什么难事,偏偏为了图个安逸,làng费这么多灵力,如此奢侈làng费,定是龙族无疑。 “这般手笔,沐乐还是头回见。”我撇了撇嘴道。 “若是láng狈前来,倒是失礼了。” 是这样吗?我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小节,不必拘泥,正巧我也要下山,只是,天官劳碌奔波前来,耗费灵力甚多,即刻赶路可还行?” “无妨的。” ―――――――――――― 连云山我十分熟悉,再加上神仙非比寻常的脚力,不到一个时辰就轻松下了山,此时还是初chūn时节,chūn寒料峭,到了山脚,可以隐约从云雾里看到直升起来的炉烟。走进一点,可以看到木门上斑驳的水痕。我放快了脚步想要穿过这个静谧的小邑,突然意识到此行不是我一个人在奔走,回头一看,北辰君离的远了些,仍是不急不缓的拖在后面。 这人怎么生的这般好看,若叫凡人看到了,可不惊叹一句“雾中惊鸿子,疑是玉庭仙”? 他也怪有趣的,一直在东张西望,像刚从乡下到了城中。 我无奈地捂脸,走近些提醒他:“喂,北辰君,你不是急着要去凤凰山吗?莫不是诓我的。” “赶路自然是要紧的,不过若是能顺道看一趟人间风貌,更是不枉此行了。” “原来北辰君是第一次下凡啊,凡间诸事,看过也就兴致缺缺了,君不闻凡人有七苦,所以天界惯把些犯了事的神仙投入轮回丢到人间来。” “沐少主对此有研究?”他挑眉。 “那倒没有,我从书里看到的,”我gān笑一声,“略有涉猎。” “书中有乾坤,是我孤陋寡闻了。只不过还有个更巧的方法看,少主有没有兴趣?” “是什么――” 我话音未落,就见他变出一面镜子。镜子很是古朴,镜缘有一串无法识别的yīn文,像是一个个术咒参差其上。手柄则有着规律的纹路,有云纹、龙凤纹。镜尾挂着璎珞串和流苏。 “就是这个,本来想等你满五百岁那天再给你,不曾想现在它就派上用场了。” “天庭怎么想着要来送礼,还是面镜子,我一个男孩子,用不着吧。”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有些愕然,半会才说:“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呃,虽然这的确是面镜子,但当神器也是可以使的。你,就,凑合着用吧。”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我看着好笑,心想,虽然以前沐氏的确是奉女子为历代尊主、少主。但是,且不说尊主有无女儿,就像我父母亲那样不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平白多出一个妹妹来。所以到了母亲这就改了规矩……也就是我出生以来的事,天庭不知道也是常情。而且我也觉得沐乐这名字太过女气了。 我推了他一把,道:“礼物我就收下了,不知这神器有何妙用呢?”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平视前方,释然道:“那便收下吧。等我一下。” 只见他出手抹掉了上面的yīn文,又以指为笔,写下:沐露沾霜,乐起庭芳。 “从今以后,此物归你所有。对了,你可以叫它谱梦鉴。” 我接过镜子,总感觉冥冥天道有了某种道不明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友友留言~ ☆、鉴有妙用,龙凤之论 听了北辰君好一番解释,我才知道这谱梦鉴的由来居然与我沐氏也有关联。 观尘镜和谱梦鉴一实一虚。前者观的是即时即景,而后者则用来“瞻前顾后”和衍生梦境。 听起来像是两件厉害的法器,可是对于神仙来说,拈卦算命乃是必修功课,它们就有些jī肋了。当做小玩意倒是不错。 观尘镜被司命所得,他掌管凡间众人的命数,偶尔用观尘镜瞧一瞧自己的“杰作”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原本谱梦鉴也要jiāo给司命,但是由于北辰君对凡间浓厚的兴趣,司命不得不忍痛放弃。 弄清楚前因后果,我戏谑道:“原本就应是我家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北辰君咧嘴一笑:“终归是我大老远送来的,也是我的一厢情谊,少主莫再嫌弃了。” “怎会,北辰君千里送鹅毛,我沐乐认你这个朋友。” “既是朋友,唤你沐乐可好。” “当然可以,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北辰君?” “叫我辰均吧,沐乐。” “好,辰均。” 没想到我还没下山就jiāo了个朋友,还是大名鼎鼎的北辰君。 我正低头窃喜,就听到辰均说“走了,我带你去看看这谱梦鉴的妙用。” 我们随意选了一家近处的猎户,隐身靠近的时候,可以听见里边磨刀霍霍的声音。 “这猎人怎么gān起屠夫的活了?” 辰均指了指谱梦鉴说:“你看这里,这是猎人的梦境。” 我盯着明亮的镜子,过了一会,看到猎人作屠夫打扮,笑呵呵地和同伴拉了一车猪往市集赶。 “所以是这个猎人梦到自己成了个屠夫,起chuáng时回味起梦里的事,于是想去磨刀?” “辰均点点头说:“大抵便是如此,不过这梦不是他神游太虚所得,而是下一世的场景。” “他如何能看到来生?” “他自然做不到,是三更时我用谱梦鉴窥探了他的来世,然后还了他一个虚影,估计这猎人生活困苦、食不果腹,才会对当一个富足的屠夫耿耿于怀,故而这个梦格外深刻些。” “我明白了,那它也可以窥探神仙的事吗?” 辰均摇摇头说:“神仙命格由天道所定,不可更改,改之,则是逆天而行。即便仅仅是窥探一二,也会对运道产生不可控制的影响。千万不能冒险一试。” “明白了。”我喃喃道,还真是jī肋的法器。 “你可不要太小瞧它,昔日先凤君陨落,还是靠它留住了一抹神念。” “就是靠它?”我不禁肃然起敬,能承载神念的法器也是凤毛麟角了。 ――――――――――――― 将谱梦鉴妥当收好后,我和辰均继续南行。 途遇一座三层的酒楼,辰均听闻凡间吃食讲究“色香味形”,便兴冲冲拉了我进去。 我们就近坐在一楼大厅里,旁边的人或猜酒划拳,或嬉笑怒骂,乱糟糟一片,便显得我们格格不入。 这时小二凑了过来说:“诶哟,两位贵客怎么坐在一楼了,掌柜刚刚还训我招待不周呢,能否移步二楼雅座?” 书里似乎也提到了这类酒肆茶楼,一层为贩夫走卒聚饮之地,二层为雅座,用屏风隔开,三层则为独立的房间,需要提前预订。 我刚要道好,就听见辰均说:“这我却不懂了,你且说说在一楼喝一碗茶需要几文?” “回公子,一文。” “那在二楼呢?” 那小二迟疑了一下说:“十文。” “那为何我多花了几分气力上了二楼喝茶,却要多花钱呢?” 那小二一时脑袋没转过弯,我看着想笑,打发他走:“咳咳,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他旅行奔波多有劳累,不欲上楼,你只管拿你们的招牌珍馐来,这是给你的。” 我扔给他赏钱,看他乐呵呵地走了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凑近了与辰均小声道:“辰均,你何苦为难一介凡人,我看啊,你这条龙锱铢计较起来毫不逊于那只铁公jī嘛哈哈。”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看来凡人也不是个个都那么jīng明。” “那是自然,聪明的人百里挑一,聪明有慧根的更是万里寻一,凡人求道不易,由此可窥一二。” 辰均点头默许。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小二端了碗盘过来了。 “二位客官,这就是我们小店的头号招牌‘龙肝凤髓’,不仅苏脆香甜,且是大补之物,好多回头客就是冲着它来的……” 我和辰均不约而同盯住了那道菜。 半晌,辰均道:“哪来的龙肝和凤髓,诓人的吧。” “贵客说笑了,这龙凤乃上古开天地时的神物,寻常人哪见过,更别说吃了。所谓龙肝凤髓,其实是取了上好的蛇肉和乌jī肉烹制而成。味道极鲜……” 听了他一番解释,辰均面色稍霁:“下去吧。” “好嘞。” 小二走后,辰均抱怨说:“凡人取菜名真是太损了。” “我倒觉得很贴切啊,以蛇代龙,以jī替凤,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这道菜名字听着发怵,是吃不成了,也没让再上其他菜,怕又是什么“龙心凤肝”“龙肝豹胎”。 空有色香味形,却在这“意”字上跌了跟头。 我和辰均喝完茶便付账走人,可以看出辰均对凡间吃食十分失望。 我安慰他说:“还是有真正算得上珍馐的,不过今天没有口福,没给你我遇上。” “沐乐还未辟谷吗?” “偶有嘴馋,便来蜀道寻些美食,久成习惯,哪里能禁得住。不过我吃的多是苏卷点心之类,这以龙凤为名的菜品还是头一回听说。先前只知道龙凤呈祥寓意美好,哪曾想凡人竟然能把吃的念头动到神物身上。” “龙凤呈祥?” “呃,凡人以龙凤象征男女,也是太偏颇了,谁也没规定龙为男子,凤就一定是女子啊。”我小声嘀咕着。 “有道理,沐乐真是妙语连珠。” “过奖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我暗想,辰均好不容易人间走一遭,总要饱了口福再走啊。于是提议去途中必经的一家煎饼点心店铺。 辰均欣然应允。 ☆、同行三人,缔结金兰(上) 最初,天地分离,衍生神、仙、妖、魔、人、冥六界。人界即是凡间;冥界为地府,恶鬼凶煞所处;妖魔聚集之地围绕人界,妖在东北方,魔在西南角;仙界凌驾人界之上,神界则更飘渺,俯瞰其余五界。 神魔大战时,六界元气大伤,仙界几为覆灭,神界亦残破不堪。两界并做一处为天庭,分上下。上天庭为诸神与高阶仙者所居之处,下天庭又称长生界,聚集了得道散仙。 虽实为五界,但仍以习惯称为六界。 那时,六界秩序未定,界限不明。天庭与妖魔两界多有摩擦,仙官们经常驯服妖shòu作为坐骑奴仆。 如今,天庭的仙官都只豢养灵宠而不要坐骑,与混沌初开天庭新建时截然不同。现天帝是个较仁慈的帝君,即位时便讲“万物通灵可为神”,本意是招纳一批下天庭的散仙为上天庭各司效力,却不料妖界也有妖信以为真,并且通过了天雷的检验,也飞升了。 飞升的牛羊马仙不忍子子孙孙都受人奴役驱使,便日日缠着天帝他老人家哭诉衷肠,然而,凡界若无畜力,怕是会引来人怨。所以,经过几番协商,只是规定了不得任意驱使生了灵智的牲畜飞禽,不过仔细一想,若无灵智无修为,哪个神仙会要一个这样的坐骑。 此令等于是禁用了坐骑,再细思一二,便可知牛羊马仙的弦外之音了,明为悲悯后代,暗为提高声望。 不过也是,任谁看到自己的同族被奴役,除了惺惺相惜,还会感觉到没有面子吧。 这群从妖界飞升的仙十分聪慧,他们不仅要提高自己在天庭的地位,还为了增添在凡界的声望,弄出了个“十二生肖”愚弄凡人。 在天庭,任凭你是上神还是散仙,老老实实御剑腾云吧! 所以对于刚刚飞升的散仙来说,连随心出行都成了难坎。 我们沐氏虽为凤族之后,却不是人人都为纯正的凤凰,故而修炼飞行如婴儿学步。令我自己都诧异的是,我生来便会飞――于是,族中众人认为我有涅槃的潜质,便把我丢到连云山上苦修,一去便是四百多年。 听了我的一番话,辰均说:“连云山,极为苦寒之地,若在那儿待久了,说不准就是一个清冷孤傲的性子,我瞧你倒不是这样。” “本是孤身一人,冷傲给谁看呢?我想了想,还是活泛些,这样比较容易jiāo到朋友。”可不是嘛,旁边这位就是个实证。 “苦修数年,沐乐,还有其他朋友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只有一个,他喜欢游历四方,却性子内敛,看起来,他倒更像那个闭门造车的。”我不假思索道。 “那,沐乐能否告知你的那个朋友是凡人?还是哪位仙家?”辰均似乎以为我在瞎编。 我说:“都不算吧。” 辰均皱了皱眉道:“难不成是妖?” 如今六界虽不是完全太平,但相互之间偶有沟通,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神仙与妖魔私jiāo甚好的也不是没有。难怪辰均会以为是妖,不过我的朋友的确不是妖,于是我连忙道:“当然不是,也不是魔族,你忘了,巴蜀杜氏。” “你说的朋友不会是那位得证仙阶却甘愿滞留人间的杜公子吧。” “这你都知晓。”我惊讶道。一瞬间有种辰均无所不知的错觉。 辰均淡淡道:“只是听司命碎嘴时谈起,司命还说,估摸着那位杜公子是舍不得在凡间的如花美眷才不愿意去往天界,没曾想却是舍不得朋友――” 辰均的话略显冷淡,似乎对杜湲有所不满。想想也是,修道之人都以飞升为荣,俗话道“一人得道,jī犬升天”,巴蜀杜氏已经没落至此,若杜湲得证仙阶后去天庭提携一把,说不定杜氏便能从“护卫先凤君不力”的低cháo中走出来,重振辉煌。然而杜湲却拒绝了,天庭一定会认为他桀骜无礼,损了天庭的面子。 我有心为杜湲辩解几句,便说:“杜湲是不是因为顾及我才婉拒仙阶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极重情义,于此事他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 “沐乐说的是,我却没有责难他的意思,只是对杜公子其人十分好奇罢了,有幸一定要结jiāo一番,说不定我们三人还可学凡人一般缔结金兰呢。” 我笑了笑,此事暂可揭过。 ―――――――――――― 光秃秃的原野上,一辆无顶的牛车缓缓驶过。草垫上坐着我与辰均,一头老黑牛在前面不疾不徐的走着,如闲庭信步。我们则相对而坐,促膝而谈。 我本以为辰均对于凡间的事物太过感兴趣,所以连这牛车也想体验一番。 可现在更觉得与在连云山虹桥作梯一样,辰均此举是为了保持他雅正端方的姿态。 可他却说:累了,自然要借助外力。 薄如蝉翼,轻若柳絮。暖风微微,翻飞的是辰均的衣袂。 临近蜀城,道路中淤泥渐少,空气里淡了草树腐朽的味道,添了几分花木清香。伏地或半扑的枯藤老树序立起来,沿着外郭,似万人朝拜。 还没来得及一瞥蜀城的繁华,我就在外围给人唬住了。 “沐乐,我与你说,此时不宜入城,否则,祸福难料。” 拦住我与辰均的是杜湲。 说来也巧,我凭借记忆中的那棵古老的榕树寻着了那家卖煎饼点心的老店,杜湲却早已在那里“守株待兔”。 “杜湲,你怎么在这里?” “我游历归来,细算日子,你也该下山了,于是在此等候。”杜湲还是老样子,性子不温不火,说话慢条斯理,他明明看见了辰均,心存疑惑,却与我寒暄了许久,才把目光看下辰均说:“这位可是北辰君?” 辰均讶然道:“不知我何时如此有名了。还是说,杜公子心细如发,发现了什么端倪。” “北辰君之名响彻六界,自是无人不晓,然,在下区区小卒,先前一直没有晤君一面的机会,我是无意间看到谱梦鉴才斗胆猜测――”杜湲客气道。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君倾情奉上~ 今天二更 ☆、同行三人,缔结金兰(下) “哈哈,杜公子太过自谦了,我常听沐乐提起你。今日有幸相见,当浮一大白。” 我想,还好我之前说了不少好话。 客套几番后,总算是说起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煎饼,点心。 杜湲抚额道:“怕是山中无日月,沐乐你也犯糊涂了。你要找的那家店,早在你上山之前就关了。神仙尚且不永生,凡人哪有滞留于世的道理呢。” 难怪我总觉着疏忽了什么。 这时辰均说道:“先前与沐乐探讨凡间吃食,偶然提及生了兴致,故来寻找。既然能被沐乐惦念良久,必然有其特殊之处,这样的美食,难道就无人延传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我随即附和道:“辰均说的不错,我刚刚上楼时看见下边还挂着茶旗,上面写着‘百年老店,童叟不欺’。” 杜湲笑道:“你们也算误打误撞,这里刚好有你们要找的煎饼和点心,只是,称不称你们的意就不好说了。” “此话怎讲?”辰均问。 “都说凤凰一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虽不至于苛刻如此,但沐乐在饮食上也是极其讲究。不料,一日降临乡野,尝了次凡间的奇特滋味,终不能忘。其实,那煎饼选材普通,做工粗劣,食之无益。” 杜湲娓娓道来,倒是唤起了我的回忆。我想起就是在那棵榕树旁,年幼的杜湲拿着煎饼骗我说“人间至美之食,少主要不要尝一尝?”我用手绢接过那张煎饼,油渍了一大块,我咬了几口,口感不佳,就扔了,之后我腹痛半日,杜湲还被其父责罚。 后来,我渐渐明白美味是相对于终年不沾荤腥、食无油盐的一些最卑微的凡人而言。而那一年恰好蜀道闹了饥荒,饿殍遍野。 我捂脸道:“不好意思,辰均,是我想岔了,根本不是什么佳味。” “无妨。记着的未必是真实,念着的未必是所思――实属常情。不是说这家点心也不错吗?”辰均安慰道。 杜湲说:“没错,这家点心倍受推崇。” 没过多久,伙计端了各式点心上来。芙蓉卷、茯苓糕、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梅花香饼、玫瑰苏…… 我逐个尝了尝,还比较满意,却见辰均依然端坐,不像我,已经吞了好几块入腹。 “辰均,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甜食,你们尽兴就好,不必管我。” 这时杜湲问道:“听闻天庭中人只饮琼浆玉露,所以饮食间不得人间诸多滋味,可是真的?” “是真的,”辰均道,“不过也不是全然正确。凡界婴儿本也是不知滋味,但沾染日久,遂能分辨取舍。神仙亦然,司命断言我此番下凡是深涉凡尘,他说的没错,我于途中便尝得出滋味了。” 我暗想,没想到上天庭的神仙是这般可怜,居然吃东西尝不出味道。还好辰均天资聪慧,这么快就能分辨酸甜苦辣咸了。 不过,“你为何单单不喜欢甜食?”疑问在我心里,然后溜到嘴边,问了出来。 “我听说,在凡间不论男女老少、公卿黎庶都喜爱甜食,所以一早尝了,但实在不喜欢。”辰均懊恼道。 我默默替辰均惋惜,没有细想这其中的深意。 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一物。” ―――――――――――――― 我用小铲除去表层的土,足足挖了四五丈后,才得以看见底下的地窖。 “酒?” “辰均你猜对了!” 杜湲道:“无事不随意饮酒,这是家训,看来我这次是没有口福了。” 我笑问:“杜湲你觉得辰均怎样?” 杜湲微愣:“北辰君自然是芝兰玉树,与其jiāo谈如沐chūn风――” “那就对了嘛,先前我与辰均说好了,若你二人合得来,我们三人便结契为兄弟。” “这――”杜湲显然有些迟疑,或者说还没反应过来。 “沐乐所说不假,我无意见。”辰均道。 我看到杜湲缓缓点了头,道:“我听闻凡人极重金兰之契,故而歃血为誓,得证于天。” 杜湲说:“我虽是肉体凡胎,但我的性命却是由天道掌管。所以,歃血为盟就不必了。我杜湲在此立誓,今日三人结为兄弟,必肝胆相照,不背情义,若违,甘愿尝尽凡间七苦,永世不得解。” “今日我沐乐与辰均、杜湲义结为兄弟,定至诚至信,不负真心,若违,尝天雷轰顶之刑。” “我辰均以上神之名起誓,今日结为兄弟,一定相互扶持,无所欺瞒,若违――神格湮灭,再不入长生道。” 我心想,一个比一个狠! 立誓后便要依照惯例排个序,我道:“虽是兄弟,但我们之间还是不太熟悉,像年龄、习惯之类总要互相通个气。就拿年龄来说,我沐乐今年虚岁五百,杜湲我知道,长我两岁,那辰均,你年纪几何呀?” “我,刚过五百吧。” “这么巧?”我有些讶异。 “对,在天界,我的确刚满五百岁,加冠成人。” 杜湲扯了扯我的衣角,悄悄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什么意思?”我小声问。杜湲附耳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呃。良久沉默后,我道:“那就以辰均为长,杜湲次之,我为幼,就这么定了!” 辰均轻笑说:“都依你。”然后径直倒了一碗酒,浅尝辄止,说:“酸的?” “当然了,这是用凤凰山的李子酿的。” “嗯,味道不错。”辰均一饮而尽,疑惑道:“你们俩怎么不喝?” 杜湲gān笑一声说:“我闻着倒好,只是恰好不喜酸。” “不对啊,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吃李子,难道我又记岔了?”我嗫嚅道,“这酒我虽是第一次酿,但每一道都做的很成功,定是不差的,尝尝便尝尝。” 啊! 辰均,你是不是对酸味无感啊,为何这么酸也下得去口!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无奈折回,似锦中原 “此时不宜入城,否则,祸福难料。”听了我的来意,杜湲如是说。 难道沐氏有什么变故? 杜湲补充道:“你们看,这偌大的蜀城虽依旧生活有序、安宁繁荣,但内外城皆已悄悄戒严,尊上暗中增派了人手戍守。” 我一看还真是这样,东城门的守卫是沐氏的兵卒。“到底出了何事?需要族中如此戒备。” 辰均道:“半旬前,凤君致书天庭说魔界易储在即,异动频繁,需派天官前来商议对策。但书中言语并不急切,而且魔族有异心,向来不安分,所以天庭未将此事列入日程,是我有些私事要下凡处理,才自请前来。” “的确与魔族有关,”杜湲点头道,“我离城前凤君jiāo代我说无论如何,要确保沐乐下山游历,不得进城也不得再过问城中事。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凤君此言定有她的安排,沐乐还是安心去中原吧。” 心里乱麻一片,如何能够安心,“那你们是要去与我娘商议――” 杜湲说:“我留在城外,静观其变。” “我去找凤君,沐乐莫要担心。” 我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原路返回了,辰均,能否替我将此物带给我娘?” 我摊开手掌,化出一把火红长剑。 “火翎?”辰均疑惑道。 “这就是传说中先凤君的佩剑?”杜湲也有些惊讶。 “是啊,辗转传到母亲手中,后来又jiāo给我防身。此等重器,本应该安置高阁好好保管,让我拿着实在太不妥当了,还是还给母亲为好,有此剑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辰均,帮我报声平安。” “好,”辰均不假思索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 热闹的市集当口。 我转过头,看见十丈远处那抹茕茕的身影正不急不缓的跟着,娇好的面庞被冬日的暖阳照出几分隐隐约约的红晕,修长的白衣拖拽在地,沾染了点点泥腥。他却浑然不觉,表情冷淡,自顾自的往我走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辆驴车停在我旁边,车上走下来一位头缠布巾,满目慈祥的大娘,她一瞧我和后边那人的阵势,把我肩头一拍,诶哟了一声,拉的老长:“这是和弟弟闹矛盾了吧。” “……?” “作为兄长,得让着弟弟点,你看那小郎君气鼓鼓的,怕是还没释怀呢,诶~啧啧,看你们风尘仆仆的,这衣摆都沾了泥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布料,那儿买的啊……来,大娘带你们去换身衣裳。” 杜湲说,在凡间行走,不能随意答应陌生人的要求。于是我拒绝道:“谢谢大娘的好意,不必了。” 大娘惋惜道:“哎,你们是外乡人吧,这条街的人都认识我,熟悉的紧,你们不认识我,有防备也是正常的,不过,大娘给你们提个醒儿,看到那边李记药铺的招牌没有?听说他家闹邪祟,你们可注意点。” “谢谢大娘提醒。” “诶哟,不谢,不谢哈,这么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心里实在喜欢得紧,”大娘掩面而笑,又道,“还不快去把你弟弟牵过来,他站那儿好久了。” 闻言,我三步并作两步闪至那个身影旁,圈住他的手腕,凉凉的。 大娘边笑呵呵边走远。 我瞧见中年妇女渐行渐远,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凡人不像书里说的那般薄情寡义嘛,倒是热心得令人招架不住。 又侧身看去,“这人”仍是面无表情。 我捏了捏他的脸蛋。 “北辰君你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我可不能把你晾在后面,他们还以为我欺负弟弟呢,哈哈,”我知道他不会回应,于是挽住他的手腕说,“走吧。” 事情还要从蜀道相别说起。我将火翎递给辰均,他说“你没有武器傍身,我,还有杜湲,都不能放心,你就让我的元婴一路跟着你,遇事也好施以援手。” 据辰均所说,他的元婴实体是用瑶池境的万年雪莲所塑,可以承载他一分神识,术法威力可以比拟上仙。只是维持着少年清傲的表情,眼睛可以眨巴,表情却丝毫未变。配合他稚嫩的脸庞,像极了“受气包”。 成仙后元婴未碎,倒是头一回听说,辰均的资质真是独特。 我拉着这个可爱的受气包穿过重重人群,最终在一座客栈前停步。 “听泉居。”就是这儿了,想不到杜氏的产业都开到这儿了。 我把杜湲的印信往柜台上一递,还未开口,掌柜就把我迎上了二楼。 虽然我旁边还站了一位,我还是对掌柜说:“一间上房即可。去备些换洗衣物,还有糕点。” “好的,公子。” 掌柜手脚利索,一会就置办好了。我望着半敞的窗户发呆,心下茫然,神仙又不需日日入眠,漫漫长夜,真是无聊的紧。 欸,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将受气包拉至chuáng边,按住双肩示意他坐下,他扑腾一下坐在了chuáng沿,眼球骨碌碌转了一下,又亮晶晶地盯着我。 这实体也太真了。 我取掉他的蹀躞,脱掉沾了泥点的外袍,比了一件玄色披风给他搭上。 果然英气不少,称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有种令人开怀的落差感。 案上摆着芳香四溢的糕点,整个房间充斥着甜腻的味道,我拈了一块,自顾自的道:“书里说,凡间的孩童最爱甜食,一块甜糕就可令其欣喜不已,辰均,你现在也算小孩咯,来尝尝。” 上次辰均说他不喜甜食,我就十分惋惜,暗想着这口味也是会变的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喜爱了。 不知道辰均的元婴能否接受甜食。 雪莲塑身,应该是不识滋味的吧。我喃喃自语。 果然,受气包咬了几口,没有作呕的吐出。 看到“辰均”细嚼慢咽的君子姿态,我笑了半晌。 月色辗转入户,玉盘像是贴在脸前那么大。我将受气包抬到chuáng上,脱去鞋履,十一二岁的身量,还挺重。 头一沾chuáng,受气包就慢慢阖眼。我枕着手趴在chuáng沿,望着“辰均”的侧颜,不知过了多久,也闭眼沉沉睡去。 ☆、天庭秘事,不了了之 又是一日晴好,晨光熹微的冬日,万物朦胧得似乎没有了重量。我迈出听泉居,瞧见东边的一抹红晕,感慨道:这卯日星君也真是尽忠职守,从不缺席。 我加快了脚步离开客栈,绕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捏诀隐身,再看“小辰均”,已经先我一步朝李记飞去。 的确有几分实力。 今早我醒时清明,却发现受气包换了一副安睡时祥和的表情还赖在chuáng上不动。正头疼如何把他叫醒时,他自己翻坐了起来,洗漱、换衣、束发一丝不苟,还顺带去楼下安排了早点。 不知道他怎样吩咐小二的,难不成他还会说话?不过就从刚刚那一串动作来看,他做任何行为我都会不惊不怪坦然受之了。这完全就是小一号的辰均嘛。 我的另一个猜想也很快得到了证实。就在我收拾好准备出门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少主,想要出去查访吗?” 乍听见这声,先是惊了一下,发觉是小辰均发声后,我拍了拍胸脯。心想,还好还好,若是些腌臜邪祟,我怕是一溜烟管不住脚飞了出去冲撞了凡人。看到他眸中带笑的模样,我又拍了拍脑袋:“辰均的元婴就是不寻常啊,哎,不对,是太似寻常了。” 懊恼后才想起他刚刚在询问,我答到:“正是要去那李记药铺走一遭。” 虽说下山游历没有规定要做些什么,但我想,除魔卫道本是神仙的职责,书里边那些资质高的上仙哪一个不是浩然正气满怀。所以早在来浥城的官道上听说了这件事,我就决议探访一下。 虽说这种道听途说之言不可轻信,但若不是三人成虎呢? “需要我做什么?”小辰均道。 我想,诶,你一个比我还小的童子能做甚?瞬息间我又神游天外,还真是把他当辰均小时候了,若真是辰均总角时,实力也不可小觑啊。 “咳咳――你,前去探路吧,看清有无危险即可,不可恋战,不可妄然行动。” “一起。” “啊?哦,好。” ―――――――――――― 说是一起嘞,人已经没影了,也有可能他的意思是“一起出听泉居的门”。 到达李记药铺后门的松树林时,最后一声jī鸣恰恰结束。 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小辰均,目光拉得远些,瞧见半空中的浮云,两人并立其上,一高一矮,一蓝一玄。 “不知这位仙家是――”我还未发问,那个蓝衣青年就抖擞袖子,拱手问道。 我亦作揖:“仙家算不上,只是连云山的修者,不才沐氏少主,单字乐。” 我料想他会装出一副点头释然的样子“噢――” 谁料他认得我这无名小卒:“你就是沐少主,沐乐?” “正是,阁下是?” “哈哈,老夫我啊,是这凡间众人的命簿子。你叫我司命就行。” 司命官职不大,地位却高着呢,非贤者不能居其位。我肃然起敬:“原来是司命上仙,失礼了。” “没事,虽说我年纪大了点,这从外表上看不也与你同辈吗,别整些虚衔了。反正都是永生,辈分不要也罢,否则成仙不就没意思了吗?” 啊?我惊讶于司命这一番说词,暗叹这位上仙果然非比寻常。 司命很是自来熟,他道:“话说,沐乐,这是要去那个倒霉的李老头家?” 我心想,都到人家门口――后门了还问这个,司命怕是有些啰嗦毛病。“正是。” “并没有邪祟作乱,但是庭院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这时可怜的小辰均终于插得上话。 我突然手痒想摸摸他的脑袋,我也这么做了:“你仔细道来。” 抬眼时看到司命戏谑忍笑的眼神,真是莫名其妙。 “我初到时,日曦微弱,宅中yīn气浓重,似有悲鸣,”小辰均指着李宅道,“本以为是恶鬼缠上,只需时辰一到,趁其最虚弱之时轻易缚住,谁曾想到司命突然出现。” “司命怎么了?”我问道。 “咳,我与他说,这里边不是恶鬼妖魔,仅此而已。后面你就赶来了。” 小辰均一言不发,应是默认了司命所言。 “不是恶鬼,也非妖魔,那沐乐实在想不出此事有何蹊跷需要劳驾司命下凡一遭。”我怀疑道。 “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原是天庭的一桩糗事。 惠兰仙子自幼便养在百花园中,天地灵气所育,修成人形后自作主张溜了出来,她性子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养在深闺倒也无事,这跑出来可不就坏事了嘛。 长话短说,就是她遇到危险然后和澜陵星君来了一次英雄救美。按照常理,这美人不就会暗许芳心。可它就是要按照常理,这惠兰仙子还真爱慕上了澜陵。” “这些和李记有什么关系?你省着点说。” “咳咳,好,我这一讲故事就收不住。 之前讲到哪了?哦哦,那惠兰仙子也是一片痴心啊,可是她早已被芳主许配给了司夜上仙,而司夜与澜陵同府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心怀愤懑。不过,他们倒是没有私斗。过了一阵,风波渐静,都以为惠兰仙子是放下了,婚期将至,她却从百花园失踪了――” 我觉得我必须打断他一下:“呃,司命口才了得,所以说,这宅子里的是惠兰仙子?若是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呀,只有惠兰仙子的一魂一魄罢了,寄存在人参jīng的灵识中。” 没想到真相是这样:“惠兰仙子被何人所害?” 司命的语气也有些沉痛:“无人伤她,是她误以为澜陵不来凡间见她,所以自己震碎了丹元,我在司命府发觉异象,赶到时二魂六魄已散,只能将她寄养在人参jīng都灵识中,或许他日有法子补救。” “只能这样了吗?上仙也没有办法?”我怅然道。 “受损的魂魄想要补全只能下轮回道,而且不一定会成功,再说,经历了轮回道,还能算是原来的惠兰仙子吗?” “若是也补全记忆,灵力呢?”我迟疑道。 “神仙都知道,这事太过冒险,几乎没可能,从未有谁去尝试,也从未有人做到。” “若是我,尚可一试。”一道稚嫩的声音把我从感伤中拉了出来。 小辰均?他替辰均发声,若是辰均,凭他天纵奇才,说不定真能办到。 司命挑眉一笑:“你主人那尊大神,谁请的动,不敢想象他会为了谁冒险做到这个份上。为了六界安稳,他呀,还是端坐高台的好。” 我望了一眼李记铺子。 “别看了,走吧走吧,她的魂魄破损的厉害,下轮回道也只能一直呆在那了。老夫好不容易看回真的人间,可不能再làng费时间了,走,去最热闹的地方瞧瞧。” 我转身牵了小辰均,径直向主街走去。 没注意到司命崩坏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欢迎留言~ ☆、风波散尽,觅得桃源(上) 天色尚早,晓鼓才尽,市集上人烟寥寥。我忽然想,惠兰仙子的事不能就这般了了。 魂魄寄留在灵识中确实能得到滋养,更何况还是只人参jīng。 只是,那毕竟也是一个生灵,此举对它的灵识定有损害。而且它,看上去至少也有一二百年的道行了,根基清明,未曾作乱―― “沐乐,逛个早市怎么失神了?”不知何时,适才还在看彩陶小人的司命已经走在了前头。 我招手道:“我们折回去。” 司命忽地一拊掌,看了我与小辰均一眼,笑得跟哭似的说:“你真的要回去啊!” “……司命此话怎讲?”难不成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 “我可不是故意要耍你――” “……” 司命拿出一面颇似谱梦鉴的铜镜,抱着它道:“我拿它和上天庭最黑心的神仙打了个赌。赌,会不会有人动恻隐之心。” 是赌我会不会动恻隐之心吧,看司命这样子,想必是赌输了。 “你又对主人出言不逊,回天庭再收拾你!我都与你说了,沐少主是德善之人,赌输了,怪我咯?”小辰均嘟嘴道。 “你居然这样说,我算是,看清你这个,轻友重――” “咳咳。”小辰均狠狠地睥了司命一眼。 司命假抹了左右眼,说:“呜呜,老夫好歹也是下掌生老病死,上管风流韵事,怎的如此命苦,叫人欺负到了头上,如今连我的心头珍宝也要抢走。” 我实在听不得这哭腔中令人jī皮疙瘩乍起的颤声,拂袖而返。 “盍!你们是一丘之貉,老夫不与你们计较。” “怎么一溜烟不见了,你们倒是等等我啊,老夫几千年没驾过云了。” 司命作为上仙,腾云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还是落后我与小辰均许多。 甫一到达,他夸张的拍了拍胸脯,大吁了几口气说:“上古神族,果然是天道宠儿。” 我不置可否。 听说,李宅后院只有年逾花甲鳏居无子的李老住着,偶有繁忙时,打杂的伙计会落铺前院,但自从有人听见了清晨若有若无的悲鸣声,一传十,十传百,众人表面上闭口不提,但“李记有邪祟”之类的言论却在浥城传开,李记的生意一日比一日惨淡,两个伙计也请辞了。 司命无奈道:“是我疏忽了,这人参jīng居然能感受到灵识的异样,产生反抗,我原想着,作短计琼脂玉露供着就能安抚它了,不过它似乎还是不太满意,趁着日将起yīn气最盛的时候总喜欢哭哭啼啼几声……一开始人气较旺它也不敢肆意,后来李老头忍痛将爱女嫁了,它才敢如此,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看向下方的李宅道:“人参jīng在李记呆了那么久,都没被卖掉?” 司命摆头道:“李老舍不得,他觉着这人参是曾祖、祖、父传下来的,得供在台上。受了几代香火,人参便产生了灵智。” “那,我们要怎么――”我觉得这事有些棘手了,总不能直接抢了李家祖传的人参,这时我看到小辰均已经跳了下去,“欸,你要gān甚?” 司命双臂jiāo叉,谑道:“当然是qiáng抢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不多久,小辰均就回来了。“我已收服人参jīng,给你,”他将一个紫玉葫芦随手扔给了司命,又道:“如今李宅里的,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少主不必担忧了。” “滴水不漏,偷龙转凤,好手段!”司命道。 “不会说话就乖乖收了牙闭嘴。” 看这二人又要抬杠,我劝道:“比我还大的二位,就不要学凡间孩提斗嘴置气了。” “沐少主说得对,我不理这种老不尊了。” “哼,不与小孩一般计较。” ―――――――――――― 领着司命入住了听泉居甲字二号房后,三人就休闲散漫无所事事起来。 可能是上天庭的神仙对凡间都别有兴趣,司命每日抱着观尘镜不撒手,他说“怕一离手就没影了”。我想,司命似乎很防着小辰均qiáng抢了他的宝物,难道在司命心中,辰均“凶神恶煞”的形象已根深蒂固了? 外边热闹时,司命就满大街乱跑,指着指那,说他在观尘镜中见过云云,不看那副青颜,混似一个逍遥于世的老顽童。 静坐于室的时候,他就拿了观尘镜左右揣摩,有时也会拉我一起。镜中形形色色的人雾会云集、曲折鲜活的命途如网jiāo织。 一日,司命指着观尘镜对我说:“你看,这倒霉的李老头转运了吧。” 原来,李老发妻早殤,无子为继,平生唯一乐趣就是看病抓方。生意惨淡后他也算是一蹶不振,足不出户了。不曾想一个名震天下的方士游历到了浥城,感叹李宅的好风水,亲自刻石为记: 上风上水。 再加上李记信誉极好,李家也没有什么祸事,传言自破。 “这游方士出现的何其巧也。”我叹道。 司命笑说:“这富贵权势、穷途险境全在老夫簿上,李老头本该是晚年静好,出了这遭事,运道乱套了,我还得亲自把它板正啊。” “原来,司命扮作方士如此娴熟,不知你除了看风水,能否看出沐乐的运道啊?” “哪能啊,窥探天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不过不用看也知道沐少主的运道定是极好的……咳咳,若是日后生了些奇异之事,坦然受之定能风波散尽,觅得桃源。” 司命所言倒真是游方士惯常说的那些话。正因为人生在世,不可能一帆风顺,所以游方士的遇挫之说只是凭空猜测却能屡屡应验。而为了迎合世人消灾避祸的心愿,游方士又提出灾祸不是不可解,只是需要一些条件,如此一来,世人对他们深信不疑,尽管他们只是动动嘴一说,却愿意把家财奉上…… 其实,神仙又何尝不是这样?若不是无欲无求,便总会相信这些命理之说。 譬如此刻,我希望惠兰仙子与澜陵星君能够修得正果,正如司命所言,风波散尽,觅得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君提示您,二更稍晚送到~ ☆、风波散尽,觅得桃源(下) 我对司命说:“半生修缘,恰逢佳人,殊为不易。小子未下山时,还不太懂,如今却有点明白了。” 司命哼了一声:“你是没见过澜陵,顶着一张冰山脸,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在天庭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八成的仙娥都不敢靠近他,这次惠兰看上他,多好的一份机缘,他也没给抓住。” “你是站哪边的?”我问道。先前司命提起惠兰仙子还诸多不满,说她喜欢上澜陵星君是坏了事。如今说起他们,又是直呼可惜。 司命讪笑道:“不是我偏心澜陵,只是相比媒妁之言,老夫自然要站真爱这边!” “……” “澜陵也忒不够意思啦,我还道他是真心的,结果到了今日还没见他来找可怜的小惠兰!算了,我这就先回去了。” 原来这些时日司命是在等澜陵星君。无果后,司命也就甩甩袖子回天庭了。 那时我突然想起,我也是在等着什么。 ―――――――――――― 浥城虽然名浥,但花木在这儿一点也不滋润。从南向北走,到了浥城就已经十分gān燥了,由浥城再往北行,道路两旁的茶铺愈加密布。 三年来,凭着连司命都赞叹的脚力,我与小辰均走走停停,逛的城凡四十二座,最终在一座名为郧城的小邑歇脚。 这一日,我打理好小辰均的衣襟,又欲把因未加冠而只能披在身后的长发扎成两个小髻。 他抬手抓住我的手,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道:“总是待在房中看谱梦鉴多没意思,说好了今天要出门,所以,得扎成总角,和凡人孩童一样。” “好吧。”他撇了撇嘴,松了手。 不久,我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双角,哈哈大笑。 出门的时候小辰均就像一个陶娃娃,乖巧地跟着我,寸步不离。 人多的闹市,虽然知道他不会走丢,但还是紧紧抓了他的手。感受到小手传来的温度,我不禁想,难怪凡人兄弟姐妹动辄三四个,多则上十个。有个比自己小且可爱的弟弟妹妹陪伴,生活是多么的惬意。 走在大街小巷,我感受到最近市集萧条了许多,人们也不像往昔挺直了脖子走路,而是微微低垂着头,面有忧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到郊外的一处农田,果然看到“犀”在那里。犀是这附近的老农,先前我托他打柴火时顺便帮我留意一下谷中的竹林,约好今日再会。 凡间的农人大多朴实、憨厚,虽只有几面之jiāo,犀却同意了。 看到我如约而至,犀一扫郁色邀我至家中做客。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公子,我前几日去瞧了竹林,长得正好呢。” “谢谢您老费心去看,那儿山谷相间,路颇不好走,小小心意,请笑纳。” 小辰均把带来的布匹搁在桌上。老农连忙道:“公子,这可使不得。” “这是感谢你大老远走一趟,收下吧,无妨的。” 之前看着犀生活艰难,想直接送些粟粮、布帛接济他,而后转念一想,以这农人无功不受禄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接受,才有了竹林之托。 和犀寒暄了一番后,我才发现没见到他的儿子“壮”。 “今天怎么没见着令郎?”我问道。 “公子不知?前些时日国君派了贵使来,说是边郡有异动,征了县里的儿郎去,看样子是又要和邻国打仗了,也不知道我儿壮投入哪位将军麾下,能否顺利回来。” 原来又是征兵打仗,这几年常常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是不曾想连郧城这样的小邑也会被战事波及。 “你可知那邻国的将军是哪一位?”我随口一问。 犀道:“县吏提到过,但不记得了,听说杀伐无道,长得血面獠牙,是个杀将。” 类似的言论似乎听人说过,我想,凡间战祸不断,杀将竞起,这是将星临世的征兆。 回了客栈,我掸去小辰均衣袍上的灰,道:“辰――你主人先前说了要告知我沐氏之近况,却迟迟不见来讯,还是说被你这个小机灵鬼瞒下来了。” “兴许过一阵儿就来消息了。” 第二天,我的案头多了一块绢。 绢上写到,三人分别后辰均进入蜀城与沐氏接洽。而蜀城戒严则是因为魔族新任少君就在城中,少君说魔族无意兴战,只想与沐氏世世jiāo好,互不gān扰。 “谁信呢。”我喃喃道。 母亲定然不会相信,只是若断然拒绝,便是授之以柄,魔族就会拿此事当发兵的理由。所以母亲推说盟誓之事应该由天庭决定,沐氏做不了主。 上天庭的意思是不论魔族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条件不过分,先应着就好,反正都知盟约只是个虚晃,没有什么实际效用,该开战时还是会开战。 我将绢帕叠好收入怀中,看向倚在门边的小辰均,道:“还真被你言中了,只是辰均有话要传,何必劳烦鹤使呢,你们之间应该有所感应的吧。” “并不能相互传讯,”小辰均摇摇头,又道,“我的职责就是听你的指令并保护你,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那我要回去,你也不会拦着咯。”不得不说,虽然辰均来信确实让我安心不少,但我还是打算回去一趟,局势未明,沐氏的安全未定,我这个少主怎能不顾沐氏之难自己逍遥。 “你想回去,我,拦不住。”小辰均偏头道。 那便即刻启程吧,凡人不是也说“狐死必首丘,游子早还乡”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3≦) 卷二完。 卷三依旧是前尘^ω^ ☆、剥丝抽茧,战局已定 先前,辰均问我长居连云山怎么没有养成清冷孤傲的性子。我忘了告诉他,沐氏本扎根于伦天界,而连云山本是亲朋欢聚的故乡,自然不会孤独冷寂。 后来魔族屡屡进犯,母亲才不得已带领族人入驻蜀城,将治所移至凤凰山。 明明只几年未见,连云山却苍凉了许多,连平日里最显眼的杜鹃花也未见盛开。顶上云层灰暗混浊,我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情况没有那么乐观。 离时匆匆,归时更匆匆。根本没有半分心思看那些百年而无一变的风景。小辰均也一路寡言。 “等入了城,你是不是得回去复命了。”蜀城外,我随口问他。 “是。” “破例替我传次话吧,就跟他说,沐乐已经成年了,不是嗷嗷待哺的雏鸟,只能在族人的羽翼下成长,有些责任,我从不敢忘。” 我依稀记得魔族屠戮族人的血刃凶光,记得父亲深陷敌阵而后消弥无踪的身影。 这时白光倏忽一现,小辰均身量骤长,成了弱冠时的模样。 他微微低头,拉住我的手:“抱歉,沐乐,我骗了你这一路。” ―――――――――――― 立在云端,俯瞰蜀城。山依水傍,物产丰饶,城池固若金汤。若是在凡间,凭此天险之利,可自称一霸。 然而这些在魔族眼中,只不过是硬一点的窝头,轻易就可啃下。 “我那时刚入蜀城,魔族说,令堂被发现在他们的辖地,还拿出了一些信物,凤君不疑有他,准备前往寻找,一旬后,凤君安排好事务后悄悄出了城,至今杳无音信。”辰均慎重道。 阿爷失踪多年,纵然知道这可能是魔族的陷阱,母亲也要亲自去看个明白。可是,母亲绝不会丢下蜀城不管,为何…… 辰均又道:“魔族的少君是新立的,他正欲扩充兵权和威望以巩固地位,打一场胜仗是他的首要选择。然他也知胜战不易,所以假意前来缔盟,想捞些好处再走。” 我迟疑了一下,问道:“他的条件是――” 辰均看了我一眼,道:“你。” “……” “那魔头想必也把你当成了女子,大言不惭地说‘若要jiāo好结为姻亲即可’之类的鬼话。” 我抚额一叹:“然后呢。” “听说你是男子,他便改口要你去魔族为质。” 游历凡间时听闻有弱势小国嫁女他国以求大国庇护的惯例,而以子为质也是常见。没想到不仅神仙学起了凡人的一些东西,魔族也用起了人界的套路?更没想到这些差点用在我身上。 “母亲肯定不会同意,天地开辟以来,还未听过神仙到魔界为质的荒谬事,”我淡淡一笑,又道,“母亲一定把那个魔头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说质子应该互换之类的话。” “凤君的确是这么说的,还说,若少主为质,为求地位相当,魔族少君也应为质才是。” “那魔头岂不是恼羞成怒,后续如何?” “无法善了,和谈失败后两军相峙到如今,魔族似乎在等着什么,一直引而不发。凤君未归,我们也不敢贸然出兵。” 我看见角楼上的旌旗飘摇不止,心想,蜀城秩序井然,除了戒备森严了些,其他与寻常战时无异,母亲这是使了一出“空城计”啊。 以前凤族贵为上古神族,呼风唤雨,六界尊之,莫敢不从。如今沐氏式微,单单对付一个魔族都要小心谨慎、斗智斗勇。 用尽诸多手段苦心经营,而不是甩袖走人避难天庭,只是为保人界西南一隅的安定。 杜氏也是一样。管理蜀地千百年,被奉为人主。杜氏王于蜀地,却常常受人猜忌。前任家主就遭诬陷而郁郁而终,直呼“不如归去”,血溅于野,生出朵朵殷红,名为杜鹃。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后,心中一阵难过。 辰均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不必心急,这届魔君手段稚嫩,远不及他君父,不足为虑,而且,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纵使只有我一人。” 听了这番话,我释然不少,忍不住戏谑道:“这次不是用天庭特使的名义?小辰均?” 辰均也笑了:“若我一人,当然是辰均的所想即为。适才与你解释了几番,原来你还是在记仇呢。” 我想,蒙了我一路,刚入浥城时就掉了包。念在他一番好意的份上还是不与他计较了。 “诶,对了,杜湲呢?”我在城外没见着他。 “他,上天庭有一桩机密之事要派他去做,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猜测应与魔族有关。” “会不会有危险?”他只是肉体凡胎啊。 “他留书说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还有,让你不要太担心。” 焉能不担心,我突然想起郧城的犀、壮两父子。又想起不知所踪的父亲。 最恐不知别离有无再聚时。 苦修数年,我依旧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或许,习惯了自己的静,看谁都会是热闹得欢欣;习惯了独处,一朝有人陪伴就愈难割舍;习惯了永生不败,就更可能会因害怕消亡而患得患失。 也许我的心智还未完全成熟才会想这些,像辰均就不会了。“辰均,你在天庭那么久,每日重复无聊,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辰均轻笑说:“说起来,与你在连云山苦修颇为相似,神魔大战时,神界破碎,间隙间生成了无数个无底幽涧,从得证神位开始,我便听从灵始尊君的意旨,几百年间在其中梭回,寻找修补间隙的方法。” “你找到啦?”我好奇道。 辰均点点头说:“神界自身就是一灵体,修复它与补全魂魄无异,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幽涧中悬浮的碎粒其实就是它神力的实体。虚实在巨大的力量间转化。” “可是这些如何能收集起来,碎了,化作万千尘埃。”我叹道。 “神界如此庞大,收集残缺倒不如新建实在。尊君的意思是,‘有为为动时,无为为契机’,倒不是真让我去修这个无底dòng。” “难怪你在浥城时说‘尚可一试’,原来只要费时费力,消散的魂魄也可以补全。” “只是魂魄而已,补全记忆却无计可施。” “既然有希望,澜陵星君他――” “你当他不知晓,一开始他一直在凡间四处找寻,只是惠兰仙子逝去突然,且是自裁……此法不通,司命已将惠兰投入轮回道,永世轮回,只看他们有无缘分了。” 天历二十万六千零一年,将星横空出世,凡间战祸不断,或将定于一。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女神节快乐(≧3≦) ☆、太虚结界,指引之词 对于六界来说,天历二十万六千零一年是尤为特殊的一年。 先是魔族假意结盟遭拒,仙魔两界成对峙僵持之局,势如水漫。 后有澜陵星君暗离星宫妄自下凡,并且私入轮回道,使得星位移乱,天庭震怒。 凡界有瞻星者故意夸大奇异星象,直呼“荧惑守心,祸从政出”,像是要印证此话一般,诸国大小战役打了不下一千场,子弑父、臣篡君也是屡见不鲜,人心浮动,妖鬼便闻风而出。 “文书积案,司命怎么会有空来蜀道走一遭?” “也就你们这儿恬淡宜居了,凡人诸事一团浆糊,在天庭老夫就像那chūn耕的牛,一刻也不得停息啊,”司命抱怨了一番,又道:“年轻,就好折腾。” 这是在抱怨澜陵星君呢。“星君他真的下凡转世去了?” “哪能有假,偷偷改了命格簿子,这一世铁定是要待在凡间了。” 我疑惑道:“神仙入轮回道便如此轻易,勾刻几笔即可?” 司命摇摇头,侃侃而谈:“哪有那么简单,首先,得绑一个人的气运,与此人同盛同衰却不亲近,若还有夙愿与命格相悖,则需以运换运,在簿上一一陈词,然后只身踏入人冥分野之处的忘川,走到尽头才得见轮回之门。” 虽不见澜陵星君其人,观其行事,也足以道一句痴情郎君。此事闻之动容,若不是司命偷偷放了水,星君如何能轻易拿到簿子。 “不是可以设劫吗?”我问道。如此捷径,为何不走? 司命望天一叹,小声道:“弗许啊。澜陵固然得天帝看重,但天帝他老人家没理由不帮亲侄子却批准澜陵下凡渡情劫呀不是,本来也没站住理。”司夜上仙是天帝他亲侄? 我小心翼翼地与司命说:“欸,你说慢点,寻常耳朵还真跟不上你的嘴。还有,上次你和辰均合起来耍我,我还没找你呢,你却先寻来了。” “多远的事儿了,还记仇,这次相见,嘴吧倒犀利了不少,凡人有句话,叫‘染于苍则苍,染于huáng则huáng’,看来啊,你得尽早离辰均远些。” “关他什么事,我这是本性恣意,”才不是“近墨者黑”,我噗嗤一笑,“劳烦尊驾前来,所谓何事啊?” 司命瘪了瘪嘴:“我倒是真心想来游山玩水一遭,奈何还有正事要办。” “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嘿嘿,那是自然,不知道沐少主还记不记得太古时期的一座神山,凡间唤作巨shòu岗的那座。” “恕沐乐才疏学浅,不曾听过,”被凡人奉为神山的不知凡几,神女峰、飞来石……连凤凰山的名号也是这样来的,“一座神山,却被唤作巨shòu岗,族中的老人家应该是有印象的。” ―――――――――――― “这条路我经过多次,若不是杜世伯,哪能知道其间竟然还隐藏了一处结界。”脚踏坦途之上,足行平川之间,我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这片荒土。 “想必是先帝太虚的手笔,你瞧不出也是常事。” “哦?” “太虚若置一幻境,便会亘古长存,除非他亲手毁掉。若设一结界,如果不是故意留下破阵之眼,则牢不可破。论虚实之术,无人可出其右,”司命唏嘘道,“只是这样一来,结界破不了,神山也进不成……” 神山,又唤作巨shòu岗。凶shòu、众神…… “我知道了。” 司命撇头,“什么?” “辰均曾与我说过谱梦鉴的由来,你方才说的神山应该就是当时众神玩乐之所,因为投放了凶shòu,所以又被称作巨shòu岗。”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若是那一座,这破阵之眼说不定就在镜子上。”司命点头笑道。 “看来我们想一块去了。” “搁凡人那,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得了吧,知道你生得早、懂得多,可别高兴空落了,”我止住司命自chuī自擂的话头,“还是先看看谱梦鉴吧。” 揣了它那么久了,也没从它古朴的外表上看出什么呀。 我捧了镜子,默念口诀。 “沐露沾霜,乐起庭芳”。 “你念叨什么呢?”司命歪头看我。 “启用口诀啊,”我不解道,“啰,你看这会儿镜子亮锃锃的了。” 谱梦鉴此时一改败灰的铜锡色泽,镜面清透的跟西王母的瑶池似的,我虽没见过后者,但这番比对想来应是无差,只因那镜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照清四野,令人不能直视。 我默默闭紧双目,只听见司命喊道:“我那观尘从未有什么启用口诀,想它开了不就开了,你念了什么,它怎么这副模样啊,亮瞎了我的眼啰……诶哟。” 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司命正张手跺脚抹“泪”四“顾”。 “您老可消停啰喂,有那么夸张吗……我睁眼看看。” 右眼眯开了一条小缝,感觉四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土huáng和碧翠,我松了一口气:“没事了。” 低头一看,镜子映着一个人像。 司命也踱了过来,“这――先帝太虚?” 画面自己转换起来,那人,也就是太虚,手持罗盘,对着一旁身着红衣的人说:“坎三震五艮二。你觉着如何?” “这位是?”我疑惑道。 “虽瞧不清脸,但从这仪态身量衣着上看嘛,嗯,你祖宗。” “好端端说着骂什么人?”我挑眉怒对。 司命捂了嘴巴,闷声说:“真是你……你祖宗,凤君,先凤君。” 我呆了一瞬,却见镜子上的画面渐渐淡去,两个相望的人如冰花一般化了。 “北三里,再东五里,最后东北行二里,”我收了镜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脚就走,“快走吧,卯日星君都快下值了。” 司命连忙腾云跟上:“是这个意思吗?万一错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 不多久,我们就顺着指引来到了地方。今天光亮收得利索,天转眼就黑了。 “我们应该是走对了。”司命忽然出声。 “……?” 我们走了十多步,司命接着说:“这四周静谧得不像话,灵气也比寻常地方充裕了。” “嗯。”我也感觉到了。 视野当然不如白日里通畅,双眼尚可视物。 顺着来路望去,一抹青蓝色火苗正缓悠悠向我们移动,还颠上颠下,跟坐着轿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布丁的匪轻、曼眉珠间沙雪华送出的地雷! 小芝兰这厢有礼了。 今天是女王节噢! ☆、明夜星灯,神山遗器 “呵,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司命打趣道。 “是不是鬼火我不知道,但它的确是冲着我们来的。”已经过来了。 “明夜星灯?” “是什么?” “星君们用自己的星火制成的灯,亘古不灭――哪位星君在此,可否上前一叙?”司命扬声道。 “是我。” “北辰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辰均,你不是应该在上天庭调兵遣将吗?”我疑惑道。 他抬手一挥:“别提了,兄长说我资历尚浅,不足以坐镇中军,让我去请了东海老龙王来统帅。” “天帝惯持稳妥中庸之道,这么做倒是不令人意外,”司命捻了捻不存在的山羊胡,又玩笑道,“那你呢?你得了个什么差事?” 他把灯递给了我,道:“还未定,说是让老龙王自行裁决。” 我宽慰他道:“你现在也算锥处囊中呐,会有机会的。”北辰君之名之所以响亮,还是因为当年他一举证得神位。如今,天界三百年过去了,他却再无响当当的建树,难免有嘴碎者嗤笑议论一二,怪不得辰均心急。 “老龙王就老龙王吧,还能输了不成?刚巧你来了,陪我们搜搜这神山。”司命大咧咧地,想把这页给翻了,拉了辰均的袖子就往前走。 辰均把袖子挣出来:“我还未质问你,冒冒失失拉了沐乐进结界,出了事可怎么办?” “好小子,我前一句还安慰你呢,一点人情都不讲。” “若我不是听错记错,你前一句是在贬我作‘小子’。” “哎,老夫说不过你……你这么匆忙找来,还怕我把你的小凤凰拐跑了不成。你看沐乐,这不是好好的嘛,也就你关心则乱,口不择言,老夫肚量大着呢,谅解你了。” 这二人拌嘴也是常事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把辰均袖子上的褶皱捋平,道:“这阵眼是我侥幸碰出来的,司命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吗?前头开路去。” “阿乐照顾我似乎已成习惯。” “啊?是,你不点破我还真没注意到,果真是习惯了,当时不是看顾了你三年嘛。” “说的也是,”辰均咧嘴笑,“我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 ―――――――――――― 明夜星灯原是澜陵的,如今他身陷凡界,原属他的文书卷轴通通被搬到北辰宫处理。澜陵下界前把整个开阳宫都托付给了辰均,那灯是随着青玉案台一同被送来的,搬离了这些,开阳宫几乎成了一座空邸。 辰均如今忙得很,抽空去了蜀城却发现我和司命外出了,于是也找了进来。凭他的本事,我不认为这个太虚结界能难住他。 而且,他也还捏着赢来的赌注――观尘呢。 司命在前面走,并说:“不瞒你们,天帝让我来此找一件先帝太虚遗留的宝器。” “什么样的?”我问。 “我看过画像,底座像个三足鼎,器身又似座镂空的玲珑塔,颜色剔透如药玉,袅袅紫烟升起来,倒又是一座香炉。” “从未听过,我倒是好奇,炼器者谁。” “想必是太虚他自己……” 明夜星灯在黑幕下格外耀眼,不过发作起来,最多照得方圆几丈。“天色已晚,搜山不易啊。” “等等,”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辰均道,“既然是兄长要你找,必然是件不寻常的神器,而不是日常用的香炉之流。 凡界灵气稀疏,此间倒是qiáng上不少,可供应神器却是远远不够的,我猜想,这里一定有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而那里,就是神器所在。” 司命点头道:“这话在理,可,灵气充沛的地方,不也要找嘛。” “欲治江流者,必溯其源。”辰均道。 “既然越临近天庭灵气越丰,那在这结界之中,灵气最充沛的地方理所当然,应是崛地最多,也就是神山之顶啦。” 辰均笑道:“阿乐此言极是。” 有的放矢,自然是快。神山并不高,又被结界保护,终岁不受风霜雨雪的侵袭,所以山顶并没有冰雪的痕迹,只屹立着一座无名小亭。 这不起眼的亭子竟然也有结界。 “阿乐,这里有块碑。” 我提了提灯,发现辰均已经绕到了亭子后面。 照近一看,碑上有字,说此亭为太虚所建之私亭,无有神凤血脉不可入。 “真是匪夷所思,”司命道,“我还偏不信。”说罢,变了根法杖冲过去,还没碰到呢就被弹了回来。 辰均转头看我,道:“照这字面上的意思,只需有一滴凤族嫡系的血就可以破开结界。” “嗯,我之前有幸瞧过先帝的真迹,这字确实是他写的,那这些应该都是他的手笔啰,我们不妨一试。” 不就是割破手指嘛,这么小的事。 “嘶――”第一次受伤居然是因为这个,还真有点疼,早知就让这根食指无知觉好了。 “我看看,”辰均凑了过来托起我的手,“傻乎乎的,这伤口得有一分长了。” “修行福祸相依,受伤也是常事,辰均莫要大惊小怪了。”我缩了缩手。 这时听司命喊道:“结界开了,你们快来看,这不就是我要找的神器。” 只见亭中石桌上的器物与司命描述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个四不像。”我道。 “不对――”辰均低声说。 什么不对?我正欲开口询问,辰均却一掌打在器上。 原地只剩一抔土。 幻术!看来,真正的神器已经被盗走了。 好高明的幻术,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摧毁“太虚神器”,才把唯一的解法设在摧毁上。 幸亏辰均看出端倪,打破了盗者的算计。 “如此,我得赶快回去向天帝禀报此事。”司命道。 若是件至关重要的神器,这风波可就大了。 回到蜀城,只见杜世伯还有其他族人正聚在一处。 “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我问道。 一位长者说:“秉少主,据斥候来报,魔界十二城集结了众多兵力,这是要发兵开战了啊。” “各位莫要惊慌,我们沐氏为这场大战准备良久,防御固若金汤,众人也同心同德,还有北辰君在此坐镇,天庭援兵不日就到,魔族既然敢来进犯,我们就得叫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天佑凤族!”“必胜!” …… 不久,司命来信。 众神所释巨shòu,其一名为混沌,乃至凶至残之shòu,人有德行而往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往依凭之。本为太虚所擒拿收服,封印镇魂鼎中……恐神器已被魔界盗取,谨慎行事! 无有神凤血脉不可入。 遭了,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是单机也要在室友眼巴巴的观望中写下去(≧3≦) ☆、混沌现世,杜湲归来 魔界分作十二座城,主城由历代魔君亲自驻守,为第一城。越远离主城则越荒凉。 十二城位于边界,还是第一次明目张胆地聚集了这么多的魔族。魔君据说卧病在榻不能理事,那么这发号施令的应该就是那位新出炉的魔族少君了。 东海老龙王是个稳重老者,领来了天帝给的二十万天兵不说,还率了四海水族来助阵,人数虽不多,但也是一番心意。 待到入主中军帷帐,调兵遣将之时,辰均出列讨要职位,老龙王只是点点头,道:“北辰君想为天庭效力的心老夫懂得,但魔族个个都是磨牙吮血的狂徒,当年断峰岭一战,我是亲眼瞧见了他们的厉害,至今心有戚戚啊,少年意气风发是好事,也勿忘了战阵凶险……” 断峰岭距离十二城只有半里的路程,是当年神魔大战的主战场,先凤君也在那里陨落。 都说,到了断峰岭,便是半只脚踏入了魔界。 如今魔族止步不前,是又要将那处凶险之地作为战场,以此震慑我军。 作为沐氏少主,我只需守住蜀城便好,攻伐的事全全jiāo给老龙王。和敌军小规模jiāo锋了几次,却是旗鼓相当。 战事凶险,诸将唯恐迟则生变,和主帅讨论了多次,还是决定派一路前锋绕过十二城,攻入十一城。 十二城有数十万魔军,定是举族攻来,其他城池防备自然空虚,届时从内部击破,再来个里应外合,就能让十二城的魔军葬身于此。 主意倒是没错,只是这人选? “让我去吧,”辰均再次站了出来,见众仙家都沉默不语,又笑道,“诸将都有要事在身不便调任,我愿领一千jīng兵深入敌阵,战事吃紧,六军之中养着我这个闲人可不好――” 话说到这个分上,不答应便是太不给北辰君面子了。果然老龙王愣了一下后迟缓地点了头。 蜀城位于后方,自然要兼管着后勤,比如照顾伤员、监造神兵之类,累则累矣,却不犯险。辰均也是,说一千jīng兵,他还真只带了一千,推掉了老龙王增兵的好意。 老龙王果然是经验老道,战事处理的有条不紊,都说,成败已定,魔族已经心生退意,撤了五万兵力。 “万一他们是冲着辰均去的,岂不危险?”我找了老龙王,焦急道。 “沐少主放心,那魔族少君既然做了糊涂决定,我们正可以趁魔族撤军之际,拿下断峰岭这个天险,兵力悬殊下,定能一举攻下十二城。届时无论魔族调回那五万兵,还是执意要对付辰均,此仗,都胜负分明。” 这些都没错,只是我担心――“辰均孤军深入,您又何必吩咐他拿了那些空城,我总是觉得有诈……希望您说的都能实现。”最怕撤兵是假,诡计是真。 我返回蜀城,心悬了几日后,信使来报。 大败。 ―――――――――― 我站在城楼上,俯视城前啸声骇人的巨shòu与数千风掣而动的黑红大旗。 撤军不假,但那是因为有了混沌,有恃无恐。 毕竟是上古凶shòu。 凭借防御qiáng大,蜀城倒是可以撑上几日,可是几日后……为今之今,只有灭掉混沌,可,谈何容易。 “少主,一人闯入府中说要见您,我看着他怪怪的,不像什么好人,但,他拿出了杜氏的主印――小的不敢不报,请少主定夺。” 我从侍卫手中接过那枚印信,是杜氏的主印不错。而且,桃木为印。 “桃木一物,凡人谓之辟邪神木。” 是杜湲! 黑衣人取下斗篷,道:“抱歉,沐乐,这副模样便来见你,是不是吓着你了。” 杜湲此时的形神不可谓不láng狈。一袭黑衣几乎全被鲜血晕染,气息也微弱异常,眼睛里布满血丝,形销骨立,只有搀着柱子才能站稳。 我连忙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扶你进去,让医者瞧瞧。” 杜湲拖着步子进了屋,便只手关上门,设下结界。 手还未收回,他便一把摊坐在地:“沐乐,我回来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晓,父亲也不行。” “我的伤也不必喊人来看了。” “那怎么行?”我道,“这么重的伤。” 杜湲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稍安勿躁:“都是我自己弄的。” “什么?这些伤是你自己弄的,为什么?”旁人一定难以置信,但我相信杜湲,心想,他有什么苦衷? 他轻声道:“我,我吃了魔绛草,很多,我,我怕发作起来,会,失去理――” 我把昏迷不醒的杜湲抱上塌,懊恼不已。 若不是万分凶险,何以要吃魔绛草?虽然那种草含有的魔气不多,但大量吃下去,五脏六腑都被魔气侵害了,甚至神志不清,发狂坠魔。 也不知道,杜湲为了防止失去理智,刺了自己多少刀,血流成这样。 万万不能让旁人见到此时魔气缠身的杜湲,我换下他那充满血腥味的黑衣,清洗了伤口并抹了药才走出屋子。 天已黑透,侍卫禀报:“主帅请少主前厅议事。” “知道了。” “恕小的多问,那闯入的黑衣人是――” “之前杜家少公子派出的斥候,有要事来报,我已经打发人走了。” …… 老龙王此时已经乱了阵脚:“好多天兵就是因为沾染了混沌喷出的魔气,直接倒地不起。我军损失惨重啊!” 天将们疑惑:“既然是上古凶shòu,又怎么会成了魔族的走狗,怎么能喷出魔气?” 我道:“混沌体内的魔气如此浓烈,应该是魔族给它吃了助长魔功的东西。 混沌现世也是这几日的事,此前它被先帝太虚收服,一直困在镇魂鼎中,魔族趁我们不查才偷了去。” “那可怎么办,如何能把混沌收服啊?” “凶shòu混沌伴随天地而生,凶恶之源,故难以收服。但对付魔shòu混沌便轻易得多了,它再qiáng大也只是一只庞大的魔物。” “少主此话有理,但是我们的法器根本近不了它的身啊。” 若是神器呢? ☆、百鸟啼血,杜鹃尽谢 写在开头:亲们,今天前尘篇就结束了噢~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天边月如钩,一派安静祥和如昔,但那一声声如láng的啸声却纠着整座城的心。 “若母亲坐镇,火翎在手,就能解决困局了。”我暗叹。 我沐氏举族千人,难道连守个城都无能为力了吗? ―――――――――― “沐乐。” 借着月光,只见杜湲倚在门边。 “什么时候醒的,好些了吗?” “有一刻了,我有事要与你说。” 难道他醒后便一直在这儿等我?只着单衣……就算是鸟儿,也懂得避寒的,真是个呆子。 “咱们进去细说。” …… “你说见到我母亲和阿爷在一起?那他们人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凤君她――她说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们归隐山林,待你解决这次蜀城之围,便来探望你。” “不可能!母亲绝不会抛下蜀城,抛下,我。别骗我,杜湲,你是亲耳听到的吗?她真这么说?” “永远不会抛下你,”他笑了笑,道,“不单纯是为了倦隐山林,我们逃出魔界时,伯父受了伤,凤君要随他去医治休养,才把守城大任jiāo付你我。” “很严重吗?” “你放心,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长些时日――” “我知道了。”杜湲没理由会骗我,还是多想想怎么守城吧。 对了,神器。 “杜湲,你知道除了火翎剑,我们还有什么神器吗?”我顿了顿,试探道,“谱梦鉴倒是在我手上,可惜是面镜子,不能作武用。” “你要神器做什么?以你的灵力,根本撑不起火翎的消耗。” 杜湲向来直慡,看来他真的带回了火翎剑。 “我知道,但是如今恐怕只有神器才能伤到混沌。”所以,一定要拿到火翎剑。 “我们可以等天庭的援军。”他的声音有几分怒意和焦急。 “恐怕来不及,”我拔高声音道,“虽是新败,但我们实力尚存,将士们正准备一雪前耻。趁着天将明,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杜湲低头冥思,半晌才道:“剑在我这里,我与你一起去。” “可你的伤还没好。”我瞥了一眼他,心中默念。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杜湲粲然一笑。 不论是魔族、修者,还是神仙,黑夜都是最好的屏障。 在魔族的攻击下,玄铁熔铸的外城墙已经损了六七分。半空中还有生出骨翼的魔族不断侵扰着,试图摧毁法阵。 魔族可以不眠不休,但清晨却是混沌最虚弱的时刻。 “杜湲,把剑给我吧,老龙王他们应该准备出发了。” “沐乐,”他化出火翎,声音有些哑,“我能唤你乐儿吗?” 在他的注视下,我感到无处遁形。“咱们相jiāo多年,我怎么会拘你喊我什么――唔――” 从杜湲近在毫厘的眼睛里,可以看到自己震惊的神色。他也不给我回神的时间,舌尖一瞬间突破了牙关。 我推他,手脚并用,他却纹丝不动,感觉搭在肩上的双手愈收愈紧,慌乱之下,我咬住那条作乱的舌头,他疼得顿了顿,还是没有将我放开。血腥味蔓延开来,我能感觉到我的舌尖在挣扎中破了,又麻又痛。 “你gān什么!” 杜湲捂着胸口不吭声。 刚刚那一掌我的灵力毫无保留,他还受着重伤呢。 我既懊恼又气愤:“你,你为何不躲,你这――你莫不是疯了。” 他笑了笑,还用舌尖舔了舔唇角,跟真疯了一样:“很久之前,你与我说,火翎剑除了沐氏嫡系可以驱使,便只有他们的道侣。” “你!”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忽颈部一疼,我便失去了知觉。 “乐儿,就允我一日婚契,可好?” …… 杜氏在蜀地称王千百年,到了杜世伯这一代,他却禅让了王位,只做这蜀城的望族。道听途说打听起来,还与母亲有几分gān系。 杜湲是杜世伯的独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凤凰山下,那时,沐氏刚刚迁到蜀城,他怯生生跟着杜世伯喊我一声“少主”。 凤君是杜氏的主君,一声没有过错的“少主”却把两个孩童隔阂开来。 多年以后,才硬叫那人改了口。 “那边在做什么?如此喧闹?”我指着山脚,撇头问。 “嫁娶大事,十里红妆,”少年道,“少主没见过?” “不曾。族人嫁娶只需一纸婚书定下婚契即可,少了许多繁文缛节,倒也失了几分热闹。不过话说回来,母亲早早命我写好了婚书,就藏在玉簪中,这是巴望着我心仪哪家仙姑就直须带回来吧,哈哈哈!” “似乎有些轻率,若是不巧被拿去了――” “对啊,”我熟练地拆开玉簪取出婚书,笑道,“要不现在把你写上去,等我真的碰到哪家仙姑考虑嫁娶之时,咱再改,免得旁人偷了利用。” 少年莞尔:“好啊。”说罢便取出桃木印。 我盯着绢上赤红的“杜湲”二字,喃喃道:“婚书好似没用啊。”结了婚契,至少也会心生感应吧。 “嗯。”少年淡淡道,“还差这个。”他欺身压过来一片yīn影,噙住我的嘴唇。 不对!那时的杜湲还没有用桃木作印的习惯,我也压根儿没拿出婚书,更不可能让他……这一定是梦。 ―――――――― “少主,您终于醒了。” 院内通明,天已经有七八分亮了。 我系好软甲,沉声问道:“外城怎么样了?还有,杜湲呢?杜湲在哪?把他给我找来!” 护卫、侍女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平明时分,杜公子出城与混沌一战,刚刚报来的消息说混沌已经被斩掉,而且老魔王可能已经病逝,魔族闻讯,仓皇逃返。” 一觉醒来,此仗,胜了? “他呢?他人呢?” “属下不知。” 什么都不作为,甚至没有到场便赢了,我本该感到轻松高兴的,但是为什么心里只有紧张与彷徨。 我向城门赶去,只闻得那股越来越腥浓的血味。意识到,魔族的血也是殷红的。 一念得道,一念成魔。 远远地我看见一面飘扬的旗帜,是辰均的九龙旗! 还有被钉在云梯上的,杜湲。 见我走近,众人的眼神都有些闪烁,想必他们都看到杜湲驱使火翎剑――“知道”我们是道侣了。 杜湲的血似乎永远流不gān,那把穿心剑也无人敢去取。 延华!这不是辰均的剑吗。 “你为何杀他?”我的声音在颤抖。 “他入魔了,”辰均直视我的眼睛道,“我们联手解决混沌后,他便开始发狂,误杀了我们许多兵将。” “所以,你就痛下杀手!你明明可以选择帮他压制!”我愤然质问。 “阿乐,我。” “别这样叫我!北辰君的亲近,沐乐受不起!” 辰均默然,利落地取出那把延华剑,转身退到一旁。 我欲将杜湲的创口止血,但刀刀旧伤又添累累新伤,血流不止。 “乐儿。” 我盯着那翕动的唇瓣,激动不已:“你,你。”还活着。 “果然魔绛草不能多吃啊。”杜湲轻叹。 “入魔是我应得,你就是我的心魔,乐儿。” “你别说了,活着就好,就好。” “不了,我不仙、不魔、不人、不鬼,活着,你我只会更添痛苦,”杜湲曲了曲绷直的手臂,手中化出一块细绢,捏作齑粉,“抱歉,以后你要重写了。” 我知道这会眼泪不受我控制了。明明那么在乎,却要亲手毁掉! “还有,是我央求北辰君杀我这一剑,你别怪他……我,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还,趁你不备……如果有幸入轮回,我甘愿尝尽凡间七苦,以洗余身罪孽。” 我吸了吸鼻子:“你还记得我们缔结金兰的誓言?手持火翎斩杀混沌本是我的使命,却被你揽了。害你至此,你要尝七苦,我便陪你好了,说起来,天雷轰顶都不为过。” “你别这么说,”杜湲抬手触了触我的脸,复放下,“还有些话来不及坦白,早早写了下来,留待你日后再细看。” “死前还能再见你,已甚满足。” 天历二十万六千零一年末,百鸟啼血,杜鹃尽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16年的设定中,杜湲才是男主~ ⊙ω⊙抱头遁走…… 二更手打中,稍后奉上 ☆、天雷示警,浴火重生(前尘完) 『今日居然巧遇凤君,那个方向,她不会是刚从魔窟逃出来吧。我急忙跟了上去,只见一个男子蜷缩在地,四肢戴着沉重的镣铐。 凤君一早便发现了我,到了一处偏僻暗处才道破。 她把火翎剑jiāo给了我,并说:“我和逸君时日无多了,怕是赶不回蜀城了。你一定要带信回去,该如何说,孩子你应该知晓。” 望着搀扶而去的两人,我只得重重的叹息。』 『魔界与冥界来往密切,鬼市随处可见,我买了许多魔绛草,也许日后有用。』 『大半兵力似乎被调走了,主城守备不严,我轻而易举便混进了魔窟。天庭派我来打探虚实并刺杀魔王,正是看中我非神仙亦非常人易于伪装吧。 此事凶险,不知道沐乐怎么样了,是否已经返回。唉。』 『魔王告病,就藏在魔窟中。 我混进了主室,魔王似乎有所察觉,加qiáng了戒备。 …… 还是被发现了,但从招式威力看,魔王的确伤的很重,奄奄一息。 逃走时我趁机拿了魔王杵,到时候jiāo战开来,还可以用这个诈称魔王已死。』 『我吃下魔绛草,他们都把我当成了魔族,我得以跑出来。』 『出发时我便知此去凶险,一有空闲我便记下发生的事,万一――』 『方才一瞬我似乎丧失了神智,开始发作了……但我一定要撑着回去!』 『他果然没有忘记桃木印。』 『看到他如此忧虑,我还是骗了他凤君的事。』 『你向我要火翎剑,哪里考虑了你自己,如果一定要牺牲,就让我用此残躯最后护你一次。 乐儿。』 …… “你醒啦!” 我探了探身侧,发现木匣还在,松了一口气。再看chuáng沿的那人,蓬头垢面,粉雕玉琢的脸庞泛着青灰色,泪痕斑驳。 辰均又变成了十一二岁的模样。 “我没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想讨你开心些。” “不必,”我挥手,淡淡道,“事物繁忙,北辰君还是自行前去处理吧。” “好,你好好休养,不要多思。” 想到延华一剑穿心,我便心生抵触。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如飞灰湮灭,只剩下这个装满书信的木匣。 都怪我,没能发现他的心思,他本该是个逍遥自在的仙人,却因我运道崎岖最终枉死。天道若能张目,就降下天雷惩治我这个罪人! 我断断续续发起高烧,总是回忆起以前的事,但好像又是幻想出的梦,不真切。 “母亲,阿娘――娘――” 司命也跑来看望我:“小沐乐,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了,老夫很是心疼啊。” “杜湲,他――” “他仙根犹在,没有死,已经入轮回道了,只要过了百世,魔性消散,便可重归天界。” “真的?” “司命所言不错,阿乐,你看。” 观尘镜中,婴儿咧开了嘴,眉心有一朵若隐若现的杜鹃。 我喜极而泣。 日升日落,依稀又过了许多天,我依旧缠绵病榻。 “老头,阿乐怎么会高烧不退呢?” 我能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像被烈火炙烤着,只有心是凉的。疼,我却喊不出声来。 勉qiáng睁眼一看,似乎看到天雷环绕。 只听见司命嘀咕:“凤凰涅槃,浴火本该重生,如今天雷示警,百鸟悲鸣。” “老头,你在说什么?” “辰均,沐乐他本该浴火重生,不知怎么却是失败的迹象。这天雷劈下来,不得灰飞烟灭啊。” 失败便失败吧,都是我应得的。 忽然,我被环进一个娇小的怀抱。 “天雷,我受着。” 我听见嘶嘶的声响,像是什么烧焦了一般。 水火不相容,辰均命格为水,却承受着凤火的炙烤,紧紧抱着我。 我的眼泪汩汩地流出来,看来这一遭是要赴死了,但愿我可以入轮回,偿还杜湲的恩情。至于辰均,他应该会好好的…… 千钧一发之际,我拼尽余力推开了辰均。 “欠你的――”不知有无来生可报。 作者有话要说:前尘完。 ☆、纸鸢报信,得知真心 自从在这个陌生府邸醒来我便没见过任何,生灵。 单看这四周古色古香混似凡间的布置,亭台轩榭、假山池沼、飞檐青瓦、花墙回廊、木门石凳尽显古韵风流,甚至还有一口温泉! 若不是感受到此处充沛的灵力和永不退散的柔光,我还以为待在地上哪座雅苑呢。 既不是司命府,也不是开阳宫,更不可能是我那座连匾额都无的慕乐元君府。 这里占地颇大,也十分适合修炼。据本君我细细比量,应该比司乐府还要大上一倍,也就是说,这座府邸的主人至少也是一位上仙。 想我慕乐飞升了近六百年,在上天庭依然容易迷路。 一方面是有辰均这位“严师”日日叮嘱修炼,终日迈不出司乐府的大门。 另一方面是由于小仙我无根如浮萍,知jiāo恨少啊。 言归正传,整座府邸被结界所围,我被困住了。 虽然居住环境很令我满意,但我一心想见到辰均并与他解释之前因冲动而酿成的惨剧!至少也得让我接触到一个带话的呀! 第一日:乱逛,发现结界,寻找出口。 第二日:灵力竟然已经恢复了!四处乱飞。 第三日:飞上屋顶,痴坐整日。 第七日:小亭浅眠,只得摆盘自弈。 第十二日:确定没有来客,下了趟温泉。 第十七日:正屋门前居然有株梧桐幼苗! 第二十日:经过我的细心栽培,幼苗长高了一指长。 第二十七日:琢磨了一下谱梦鉴,没什么成果。 …… 如果计时的滴漏没有出差错,我已经待在这儿一旬了。 整座府邸空dàngdàng的没有生气,像是冷落了好久的样子。 只有一间jīng致非常的卧房,余下的是藏书阁、兵器库……只有这两类。 今日我睁眼不久,忽想,自己出不去,说不定物件可以出去呢。 于是来书房寻四宝。 这里也gān净利落,三面悬挂着巨幅的山水图。我忍不住轻推了一下卷轴,忽见画里渐渐出现了人物,场景有时是乡间小路,有时是闹市街坊,有时是凋敝破屋,有时是金碧辉煌……变化无穷无尽。 这位上仙可真是好雅兴,居然把这人间的万种风情、千人千面都画了出来。 不多想,我写了几封信,又做了一个纸鸢。 令我惊喜的是,纸鸢乘风飞了出去。 于是我坐在石凳上开始百无聊赖的等待。 约莫过了半日,大门被推开了。 我和托着纸鸢的人面面而觑。 “司命,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啦,”司命把纸鸢扔在桌上,“一见这玩意儿,就知道是你了,你还得庆幸老夫识得凡人的楷字,又恰巧看到了它。” “……”一时心急给忘了,天庭用的是一种近似图画的鸟虫书,呃。 “你进的来,就是知道这结界的缘故啰。” “还不是怕你迷路走丢了,既然醒了,就随老夫出去吧。” 我疑惑不解:“我都醒了一旬了,你才来。”是不是辰均托你照看我,结果你给忘了。 “那是意外。”司命明显就是在敷衍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开始向外走。 我跟着果然顺利出了门,扭头一看,匾上写着:北辰宫。 没听说过呀。 走出来才发现这北辰宫与帝殿云霄有些类似,地势颇高,下了数个玉阶才见着其他宫室府邸。 “司命上仙。” 我和司命抬头一看,有位仙子正从不远处走来。 “上仙,没想到居然在这遇着你,嗯~是北辰哥哥回来了吗?”仙子扭捏问道。 司命笑道:“原来是沁媱仙子啊,多日不见,越发亭亭玉立了。” “您过奖了,”沁媱脸上泛起两抹红云,才瞥见了我,说“你是谁啊,是上仙的弟子吗?” 我没吭声,只听见司命道:“这位可不是,你不是问北辰那小子嘛,他呀还在外面逍遥着呢,怎么可能回来。老夫有事,先走了噢小沁媱。” “那好吧,您慢走。”沁媱咬了咬唇,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然后提裙向上而去。 我疑惑道:“这个方向不正是北辰宫嘛,你方才说,北辰君不在――” “她不亲自确认一遭是不会死心的,据说已经连续好几个月了。” “竟然是这样,看得出来仙子对北辰君的爱慕之心,能做到如此也是罕见了。” 司命瞥了我一眼:“妾有情,郎无意,只能是伤心一场。”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在北辰宫啊?” “借给你休养暂住的。”司命不咸不淡道。 提到休养,便想起这伤从何来,不禁汗颜。“怎么不见辰均呢?” “他有事先忙去了。”司命的态度与平日大相径庭,寻常笑语chūn风的他连表情都有几分冷硬。 “发生什么事了?!”我脱口而出。 司命一拍脑袋瓜:“哎呀,我是真不搞懂你们这对,瞒来瞒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实话跟你说吧,因为你的灵力日渐消散,辰均只得把灵力都注到果酒里让你服下。 你又擅作主张差点毁了丹元,为了给你疗伤,辰均不仅用尽了神力,只能在冰室休养,还甚至因此遭受了天道的惩罚,于前些日被贬下界历劫! 老夫我就是因为忙里忙外才把你给忘了的。” “这……”我吃了一惊,辰均居然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却毫不知情。 “且,你的命格早已牵系在辰均身上,所以你若遇上危险,他便能及时察觉。而你若是灰飞烟灭,他也会!” 到了岔路口,司命扔给我一面镜子:“观尘镜,说好借一千年,老夫这次绝不赖账!等他返回天庭,替我还给他,老夫不愿掺合你们的事了。”说完愤愤然走了。 司乐府主君虽不在,但一切都有条不紊。我快步到了内院,只见桌上还留着一局没有结束的棋。 百年前也是这么寻常的一日,两人正于棋枰酣战时,突然被天帝一诏喊去,说要我下界找什么“魔物”。 这棋,就一直摆到现在,没挪过分毫。 我叹了一口气。 原来总想着我为平地攀缘之菟丝,而君为高松悬立之女萝,绝难相会。 如今你却是化身松柏,默默替我挡了风雨,还给了我盘桓而上吐露真情的机会。 心彻底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卷回归小仙慕乐视角,大家没有混乱吧。 小芝兰不是后妈,不会nüè不会nüè不会nüè(重要的是说三遍),接下来只有糖。 (存稿君质疑的目光) 二更稍后~ ☆、聘为西席,同看杂剧 “先生既是江城人士,何故来了洛阳呢?不瞒先生,在下后日便要赴京上任,因恐幺儿无人照看,故而急聘西席,且,小儿自幼失恃,性情孤僻,希望先生能长担教化看顾之任,若是先生心系家人,此事――” 我掂起茶盏,掩饰内心的杂乱:“原来员外是为此事担忧,您多虑了,慕乐一介孤露,也未曾娶亲,无牵无挂,此来洛阳,正是做了长居的打算。” “原来如此,是辰某孟làng了。” “无妨。” “那小儿就拜托先生了,”辰员外向小厮挥手道,“快去把少爷领来拜见先生。” 不久,屋外传来推搡声。 “老爷等着呢,少爷您快些。” “哼。” …… 辰员外一拍桌子:“贵客在此,何人在外喧哗?不孝子,还不快点给我滚进来!” 少年不情愿地迈进来。 乍见辰均小一号的脸,我有些失神。只见他也一直盯着我看。 “逆子,还不跪下。” 这可是要夭了你的寿,辰员外,使不得啊。 见他们二人别扭着,我只得插话:“不知道令郎都学了什么书,意愿学些什么?我也好准备准备。” “小儿虚岁十二,却十分有惰性,学艺都不jīng,朝廷既开了恩科,辰某自然是希望此子能榜上有名光耀门楣。” 我点头道:“盼子成龙实属常情啊,慕某知晓了。”其实这位就是条龙哈哈。 辰员外揖手道:“在下还有公事要办,失陪了。” 正好可与辰均独处,我轻笑道:“无妨。” “欸,爹爹怎么会选了你当我的西席先生,这么年轻的先生,我倒是头回见。” 我看着辰均的一双杏眼,笑道:“你没碰见罢了,我的先生教导我时,瞧着像是比我还要小呢。”我又想起辰均那冠绝六界的青颜了。 少年惊讶道:“比你还小却能教你,那他一定是神童。” “当然。” “我是瞧着你比寻常的先生要亲切许多,才与你说话的。” “那我真没白长这张脸,不过,你可不能小瞧我,好歹我也是从几十个先生中脱颖而出的。” “哼――” 说是性情孤僻,只是较少与人jiāo谈罢了,对于这样的,就得连哄带骗。 ―――――――― 乙亥日,天气晴好,听闻东市搭了台子演杂剧,座下好茶糕点供着,我有心去看,软磨硬泡了半晌,才哄的辰均出门。 “小孩都爱热闹的,你却是异于常人。” 辰均瘪嘴做不解状:“做甚么要去看戏?无聊的紧。” “之前我写过几札话本,扔给班子后就没管了,说不定今天唱的是我那一出呢!” “管它唱的是哪一出呢。” 辰均这小孩脾气倒是与他做上君时浑然不同。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哄他吧,又似乎不是。 台上已经开演。 『……勤勤恳恳书生一介,奈何榜上无名荣华灭,整三载千千无眠夜,灯火如豆月光泻,照得我心乱如麻被似铁,明朝就说与这众人谢。』 『怪哉!犹记观中火光起,昏了复醒事成迷,老道们个个还童令人奇,不记从前事更不知如今人缺一,怕是我犹在梦中想传奇,细思来真是恐极!恐极!』 『数日来思绪千万,想从前心里未曾安,上巳节把诸位真人挨个见,多谢助我渡劫难。』 『七彩虹桥悬浮空,仙童引我至云宫,原为糊涂子,不慎降临凡尘中,历七苦可是已明通……』 呃,还真是我那一出啊,这不是我那本“仙人传”嘛。 当时被梦境与记忆中呈现的两段不同的内容所困扰,就把二者杂糅在一起,杜撰了这个故事。 原来只是随手一扔,怎么在演这个本子? 台下捧场的人许多,但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这样一来就显得我与辰均格外醒目。 辰均拉了拉我的袖角:“这个还有点意思,听完了,咱们走吧。” 我握住他的手道:“这个戏班子的班头像是位故人,我得去拜访看看。” 待小厮引我至了后台,卧在藤萝椅上的老叟惊得扑腾站起来把我瞧。 “你,你是――慕先生?老朽眼花了吗?”班头擦了擦眼睛。 没想到快过了一甲子,昔日的李家旺还记得我。 我垂手道:“李班头记性真好,看到我居然都能想起大父。” “原来是尊祖父啊,先生与他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唱这出戏不划算吧,都不够班头您买听泉居的茶叶,更何况,还要贴钱请凑数的。” “先生怎么这么说,好戏有人捧场是铁定的,哪还需要请人来看。” 我笑道:“那我就开窗说亮话了,不知道班头与巴蜀杜氏达成了什么协议,晚生此来只是想请班头帮我联系他们的接头人,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改日再登门拜访,我在平宁坊静候佳音了。” 这也是唯一能找到杜湲的方法了。 “少爷等急了吧,咱们熙兆街买芙蓉糕去?” “不去。” 不论天上地下,辰均都不喜甜食。老灶神的说法是,食百味,活百味,生而不喜甜食者,日子就过得苦涩些。 “那不买芙蓉糕,听说他家新出了一种酸果脯,你有没有兴趣?” 洛阳的初雪落下时,正是冬至日,又是辰均的生辰。家仆们本想搭一个柴火炉子,被我否决了。 “先生为何要拒绝呢?” “烟味够呛啊。”我瞎编道。 “往年过冬也是这样,他们都是管炉子的好手,不会有烟的。” 唉,有我在,哪里还需要什么炉子,我偷偷施个法,不被察觉不就行了。 “说来奇怪,与先生在一起我就感受不到发热或者挨冻,我是不是病了?” 我理了理他的衣领,道:“怎么会呢。” 晚饭时,我特意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吃完面,再许个愿。” “嗯。” 辰均抱拳一拜长天,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凡间的四季最易蹉跎,一转眼辰均的身量都快与我一般高了。 摹完贴后,他向我抱怨道:“今年父亲没有来信,倒是王姨娘遣人送了大都特产来。” “年复一年,人最易变了,但是先生好似还和从前一样,从未变过。” “今日我照例要许愿,还和以前一样,祈天赐我快些长大,因为,我想和先生并肩而立。” ☆、榜上无名,昔日一卦 “少爷忙于乡试,估摸得到十月才能返回了。” 我谴退报信小厮,静坐不语。 看惯了沧海桑田,再觑凡间,所谓功业千秋,不过一瞬,事若万钧,不过一粟。天地分离以来,纷纷扰扰千万载,上一次神魔大战,天庭派兵百万,又赖于主帅的神威,一举征服魔族,妖界、冥界随即归附。 从此,六界格局渐趋稳定,风平làng静了几千年后,西边生一达摩教,同是修道,却与天庭的修者大相径庭。 西天讲求“五根五力”,神仙敬而不喜,我倒觉得此说不无道理,若照此言,辰均也算芸芸众生中慧根独具的存在了。 更何况当今求学只明窗死背罢了,又不需驴背思诗。这不,还未满十八呢就奔着解元去了,一走就是几个月。 想我慕乐以前从未因何事焦急如此。就算是找不到“魔物”那会儿也是该吃即吃,该睡便睡。可如今离了辰均,却觉得做什么都差了份滋味。 待在凡间这几年虽然算不上恬静闲适,但也没有大风大làng,唯一可惜的是李班头某日喝高了酒引发疴疾,去了。 灵力恢复后,做起事来得心应手,可是上次丹元受损似乎留下了后遗之症,比如神游太虚的次数明显增加、经常游思些无关的事情等等。 杜湲之前说“前事忘了也就忘了,你不就在我眼前”。 难道,我忘记的不是“足以供奉三代香火”的恩德事,而是更多、更重要的事? 茶香钩回了我的思绪。 “又是听泉居的。”我喃喃道,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去过那里?怪熟悉的,可能名字相仿吧。 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去跟管家告长假吧,哎,我可不愿在这苦等,就算能用观尘镜窥看也不成,毕竟,不真切。 ―――――――――― 窗阖无缝,厢房里却凭空起了风。 “先生。” 我骇了一跳,低头一看,他双目紧闭,沉沉睡着,嘴巴微张呢喃着。原来是在梦呓。 桌上堆满了书册、讲义,真是辛苦啊。稍稍帮他整理了一番就隐了出去,还是不要打扰到他。 我忽然想起,去岁,失联许久的司命突然找到我:“你这样是乱了他的命数!” “……” “甭跟我狡辩,你说说,初chūn那次踏青坠马,去年学剑误伤了胳膊,还有小时候西厢王姨娘给他下毒那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你没有去掺一脚?” “我正要问你呢!写的都是什么破命格,尽要把人整死才罢休!”我怒斥。 “天道要他命途多舛,你横加gān涉也无益,总会发作在其他事上。而且,叫他早早受完苦,不就可以早日回归天庭了吗?” “我知道。”但怎么舍得。 “唉,说真的,我看着也不忍,但即使你日日看着他,凡人终有一死,这个你可就管不着了。” “我――”天道是什么?我的心又算什么? …… 洛阳依旧址建城,庄重而古朴。汴梁则小巧玲珑,烟火味浓,乡试前后,人来人往,尤为热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着一个近些的人家借住。 东家是位寡居的大娘,她一边扫着客房的陈年尘灰一边同我道:“公子怎么现在才来啊,后日贡院便要开门了。” “我不是来赴考的,小生是十一年的进士,有路引为证。”为打消大娘的疑虑,我只好温言解释。 “呃,公子很是年轻呢。” 我笑而不语,心想粘着的胡子一颤一颤地好生碍事。 今日就要放榜,贡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眼尖者早早挤至榜下,届时第一个把前三甲的信儿报给正主,准能得几倍赏银。 双榜一出,早已隐身的我飞至huáng榜前,先在三甲找了找,不见,逐个看下去,还是没有,怎么回事?难道我看的是色目人他们的榜? “总会发作在其他事上。”司命之言犹在耳畔。 我从门缝里瞧,他正在收拾包袱,似乎准备返程,眼神灰暗,定是失意极了。 我现身道:“辰均,功名利禄,过眼烟云,你可愿陪为师好好喝一顿?” …… 两坛状元红下肚,辰均醉成了一摊烂泥,伏在桌上抬不起头。 我盯着他的酒后酡颜道:“若论意趣,小酌即可,酣酒本是为了忘却烦恼,肆意一刻,然而,醉时愁消了,醒了依旧在。” “先生――”趴在桌上的辰均忽的唤我。 “怜花近人逐月影,平波了债便无心。” “三月踏chūn,先生原来是丙申日生……” 当时我故意写错了生辰,辰均是怎么知道的?若不是辰均提起,我都快忘记了那遭事。 上巳节,鲜衣怒马少年游,云鬓凤钗丽人行,乃是旧俗。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那一隅斜立的“算无不真,言无不中”的灰色旗帜尤为醒目。 原来还是位道友呢。 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算命的却像盯了我们许久一般,稍有动静,便开始:“哎,那位公子请留步,既有缘相晤,算个姻缘如何?算不准,分毫不要。” 没想到这还是个司姻府预备役的“半仙”。 我抬脚欲走,却见辰均凑了过去:“小生倒有几分兴趣,怎么算?” “咳咳,公子只需写下生辰八字即可。” 辰均好奇并无辜的望了望我:“先生。”只一眼,我的心顿时软了,走过去接过笔,飞升前便不太清楚生辰,只隐约记得是丙申日,那就随便写个吧。 “呃,公子的八字有些奇怪,不过确实是个娇妻美眷的命数,且姻缘易得,近在四邻,青梅无猜,公子福气不浅,若是丙申日生,可就――” 辰均问:“可就如何?” “怜花近人逐月影,平波了债便无心。所以说,这命数玄妙就在这毫厘间。” …… 凡间的酒有烈有醇,飞升前,我尤爱趁着几分酒兴写几首酸诗慢词,胡乱编了调自唱,再皆数焚去,想当时也不知愁生何处便戚戚有感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已转寒,费力脱掉辰均的外袍,把他搬到chuáng上睡。 神仙五感极其敏锐,彼时夜已阑珊,只听得隔壁断续传来笑语声。 “那个脸黑样儿你们瞧见没有,亏他之前还是案首呢,居然更在孙山外,笑煞小爷了。” “平日里那么拽,这不,就有人看不惯使绊子了,要我说啊,整的好哈哈哈。” “如今是掉了毛的公jī,怎么也威风不起来了呀!大快我心,当浮一大白,来。” 我皱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我的不痛快!小爷我读书时,你们曾曾曾不知道多少代祖宗还在娘胎里呢! 半个时辰后,客栈宁静了。 我利落地闪回房,见辰均还维持着刚才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半个肩头露在外边,我走上前掖了掖被子,突然手臂被圈住。 ☆、同榻而眠,焉能安睡 “你,是真是幻,是人还是鬼?”辰均醉的不轻,微眯着眼,呢喃细语。 本君是天庭编制内一小仙,在司乐府供职,今已被贬。当然,这话不能对着现在的辰均说。 于是我讪笑道:“喝糊涂了?你睁大双目瞧瞧,吊死鬼?我脖子上可没有勒痕,毒死鬼?我也没有七窍流血。我这么年轻,更不是寿终正寝的老死鬼。你说,我是个什么鬼?” “先生是个勾魂摄魄的艳.鬼。” 我愣住,脸唰的红了。 凡间把冥界那种出没人间,靠媚术勾得凡人与之合欢,并吸人jīng魄的鬼称为艳鬼。我慕乐要身段没身段,要脸蛋没脸蛋,怎么算个艳.鬼了? 好啊辰均,小小年纪居然敢调戏我! 内心一阵波涛起伏难以平息,我泠然,一板一眼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将来你是要登科入仕的,莫要再看那些志怪传奇,心生杂念,于学业无益。” 我缩回手,暗想书局里像《志异》这种书竟然卖得盆丰钵满,里边无非是某生偶遇狐狸jīng受其蛊惑或者某生感化艳鬼日久生情的桃色故事,香艳露骨。 想我还是凡人的时候,买得了二三传奇捧读都算一桩稀罕事,那时还没有说书人评趣,手抄翰墨,字字视若珠玑,目不漏字,方解其味……世风异矣。 辰均挑眉,似是清醒了一二分,他道:“我原也不信这些,只是于先生,我却犹豫了。” “你这是心绪不宁所以胡思乱想,好生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车呢。”凡人的身体最是孱弱,若不细心看顾着,不小心大病一场能去了半条命。 辰均配合的躺平了身,眼睛还盯着帷帐。 “还有一事,辰大人寄信回来说他将要调任萍乡,今年冬至会顺道回来一趟。” 辰均默然,少顷才道:“我知晓了。” 关好木窗,理好书册,我环顾四周,桌上杯盘láng藉,幸好卧榻还算整洁,这间厢房前后不足八丈,左右不过十步,除了一张chuáng,两个高凳,再无其他可用来栖坐休息的物件了。如此bī仄简陋的居室,居然还敢称上房?明目张胆讹钱呢。 连日深夜,披星戴月往返,翻篱逾墙进出,学做那梁上君子,只不过我图的不是财,是人。 现在要离开这尺寸之地,我却隐隐踟蹰迈不开脚,我拍头一吁,慕乐啊慕乐,你心头期望着什么?醉话然矣,你还当真了。 尚在凡间的时候,写得几首生搬硬套的酸诗,典故拈为卖弄;谱就几句东拼西凑的小调,音律吟来不通;撰了几篇平淡无奇的传奇,情节读罢即忘。 喝彩声,不是赢来的,只是因他人顾及我的面子,如今更是可以靠买得了。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作多情之人。 我不记前尘,不知自己从何来,到哪去,漂泊无根,若非意趣相投得道友们襄助,可能早已是路边枯骨一具。 表面轻松任诞,内里却自卑苦涩,和一清观的道友待一处,也总是自惭形愧。 每日无非是写写传奇、哼哼短调,蹉跎数年,竟是全活在了故事里……说起来,连道友名号都不记得,这段记忆也忒模糊了。 可以说,成仙前我的履历就是一张白纸。 成仙后我唯一可依赖的就是chuáng上这人。 “咯吱~” 我循声看去,发现辰均翻将起来。 “这个时辰,客栈都打烊关门了,恐怕也只有艳.鬼才遁得出去,先生不妨过来挤一挤,将就歇下,明日不是要早起吗?” …… 后来想起此事,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打断这双腿:“当时怎么就没舍得迈出去!” 不可否认,我慕乐是个饮水思源的好汉子!人助我一茬,我帮他一世,人请我一碗,我赠他一席。 更何况六百年被辰均温柔相待,我这心早就化成了一滩软(chūn)水。 哎,我承认也怪辰均太妖孽。 当时我想,总不能坦坦dàngdàng地说:你师父可以隐遁出去的。 被拉至chuáng沿时脑袋依旧混沌,辰均效仿“huáng香温席”把捂热了的内侧让给我,自己平躺在外头。 仲秋时节,盖薄被正好,我怎么觉着热了些。 不消看,脸肯定是熟红了,丹田处也是火辣辣的,给了我一种“火系修者”的错觉。 我默默念起了功法第二篇:《静心》 就这样月色辗转,到了下半夜,辰均看上去也热得很,翻身踢掉了被子。 我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热?” 很快我就发现,原来也约莫在他丹田处,烫的厉害。 所以,相互感应着吗? 我捏了个恒温诀给他罩上,顿时自己也舒服多了。 而后迷糊间,隐约感觉被双手紧抱着,我哼唧了一声,扒住那只手。 神仙是不怎么需要睡觉的,我曾经是个凡人,故而稍稍贪睡些,也不过jī鸣时分,我便醒了,一看chuáng上情形,如晴天霹雳: 抵头,促膝,一只手抓住辰均的一只手摁在我的腰腹,另一只手抱住了他,他另一只手也环着我! 简直是欺师灭祖! 我涨红了脸,忽然意识到下半夜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绮丽,自不必说。 我这么个睡相,唉!我都gān了什么,幸好单衣未乱,还好还好。 天帝陛下在上,小仙慕乐无意冒犯上君,恕罪~恕罪啊。 于是我灰溜溜的很不厚道地留下字条跑了。 ―――――――――― 在外游dàng了好几日,感觉脸皮没有那么烧了才准备返回洛阳,估摸时间,他坐马车也快到家了。 虽然留了字托言要去会友,但终归是不辞而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恼,途中有无人照顾。 远远的瞧见驿亭旁孑立的那抹青色,原是熟人。 我飘飘然落下,抱拳道:“杜公子让慕某好找,终于肯抱着琵琶出面了。”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杜湲明显会意:“倒不是不肯,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来寻我,下人们拖延,耽搁了音信,见谅。” “我当然要找你。”这些日子我记起来一些事,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听泉居是杜氏产业,延传数百年了,杜湲资助李家旺他们也是想引出我来。 飞升前我再寻常不过,却能入了司吏府的眼。这一切,面前这人不仅知晓,而且也参与其中了。 杜湲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他还没告诉你,那就只好由我来说了。” ☆、捐来仙人,忽遭厄事 我接过杜湲手中的《清静经》,只听见他说: “那时城中道观被洪水冲毁,我沿江而下,发现换绦邑地势颇高,不易受涝,所以准备长居一清观。” “你缘何成了道士?” “我本已证得仙阶,但因为一些意外不得不下凡历劫,天道给我定的命数是天煞孤星,历尽磨难不说,还连累旁人。” “……这么惨?也是乌鸦运?” “所以,我早料到一清观也保不住,只是不忍最终还是连累了道长们,连累了你。 当时你奄奄一息,我正巧与上天庭司吏府的一位仙君jiāo好,于是替你捐了三代功德,托他点你飞升。 你受伤太重忘记了很多事,那些老道长是真的,后来的道友和道观则是术法幻化出来的假象,硬生生给你糊上的。” “难怪那段‘记忆’如此模糊,我这仙原来是这么升上来的。” “很久前我就知道,你写话本比学道经qiáng。 这本《清静经》还是你送给我的,你每日除了研究研究科试,就是抱着话本不放,所以一本经书你便抄录了两年。 当时你笑说你的传奇一定会大卖,呵呵……你的仙人传写的很好,也几乎猜全了。” “可是,既然你历完劫了,怎么没有去天庭呢?” 杜湲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在等我的心仪之人来找我。” 我没有问“那她什么时候能来”,凭我在凡间的阅历,看杜湲隐隐苦涩的神色,我觉得他可能会说“她不会来了”。 “早就想把这些告知于你,只苦于没有契机,所以之前才刻意安排相见。” 杜湲这么着急解释,倒像是急于跟我撇清关系似的。 也许他是听说了我之前做的蠢事呢。 我遏制住自己“度君子之腹”的念头,长揖道:“劳驾杜公子过来,听君一席话,慕乐明朗了许多,感激不尽。” 杜湲扶住我的手,还了一礼道:“应该的,把疑虑说开,元君在天庭也轻松些,杜某也算功德圆满了,就此别过。” 我攥紧道经,目送那抹青色逐渐隐没山林中。 “啪――”山雾忽然开始弥漫,另一处凭空响起掌声,只听见一声讽刺的呵笑:“他可真是窝囊!斗不过就连心尖上的人也能让出去。” 谁?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山雾把我团团围住,继而又裂出一道口子,现出那人的身形。 他注视着我,邪魅一笑。 “阿乐。” 辰均?我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 “何方妖魔!竟敢假冒上仙!” 我身无他物,只能使用木系术法,化出一束藤条,那人不躲不避被牢牢捆缚。 忽然他又变成辰均小时候的样子,泪汪汪地说:“阿乐,是我呀,你怎么忍心伤害我呢?” 装可怜!辰均才不会这样。 我本就满腔怒火,彼时又见这人撒娇作态,脾气就像gān草遇着火星,蹭的点着了,一发不可收拾。 我操纵藤条把他扎了个“透心凉”。 “辰均”嘴角溢血,大笑了几声,“放着威震六界的凤火不用,半路改修如此平庸的木系,难怪阿乐的实力――啧啧,不过如此。” “少废话。”我掏出谱梦鉴,想要照出这人的真实面目。 “哼,别白费功夫了,怎么样,瞧出什么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你究竟是谁?” “让我一亲芳泽,我就告诉你。” “去死吧!” “哟,这就恼羞成怒了?前几日不是还和这张脸同寝共被的吗?滋味怎么样?够不够销魂?” 我咬牙道:“想知道?” 那人点点头:“当然。” 我握拳笑道:“问冥王去吧!” 我慕乐好歹也是上天庭敕封的元君,实力不济也不是你这个宵小之徒能够奚弄的。 吃我一记霹雳球! 我驱使雷云准确无误地贴在那人头顶,道道青雷落下,姣好的面庞顿时炸成了漆黑。 那人抬头摸摸脸:“威力不错,轮到我了?” 雷公电母夫妇的霹雳球居然没把他砸晕,这是个什么怪物?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倒了下去。 …… “不知道杀了他,那人会不会悲痛欲绝。” “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尝尝被背叛被抛弃的滋味,方解我心头之恨!” “哈哈哈,理应如此!” “无桕的魔功又jīng进了,我们报仇的那一天,快了。” ―――――――――― “恩公,灵芝粥熬好了,您起来喝点吧。” 我费力撑了撑眼皮:“都说了我不是,快别这样叫我了。” 唉,流年不利。 自从被天帝点了个“下凡寻找魔物”的差事,我就厄运连连、频发事故。 碰到那个假扮辰均的,害得小仙我差点命都没了,幸亏我急中生智,装作昏迷倒地,趁他们二人不注意掏出一把急行符贴身上,飞遁而去。 没想到吧,区区元君,御云术也不逊于上仙! 想及此,我得意的笑了。 “恩公就是恩公,若不是恩公,父亲就在饥荒中饿死了。我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飞升六百年,我何时助过什么神仙? 那日接连飞了两万里,灵力为之一空,见四周云雾缭绕、仙气腾腾,应是到了天庭地界,才安心倒地。 醒来就见这黝黑少年扑至chuáng前,直呼:“恩公――恩公你醒啦,恩公……” “令尊教子有方,不过,我真的不是,你认错人了。”我扶额叹道。 “恩公既然已经得道成仙,应该知道功德收支簿吧,虽然您忘了我,我却记得您的恩惠,而且我这簿上,也记了您一大笔功德呢。” 什么?难道是哪个仙友用我的名号行善? 功德收支簿又是什么? 之前听杜湲说,我这仙是直接捐了三代功德点上来的,说不定我根本没有过这关,直接走了后门。 应该是这样了,我汗颜道:“不论我是不是,你都别叫我恩公了,大家同在天庭,相互平等哈,叫我慕乐就好,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下天庭东境的李园,我是这里的园丁,我以前叫壮,没有姓氏,园子的管事凡姓李,我也就跟着姓李了,两个字,好念!” “李壮仙友,多谢相救。” 李园里有李管事,李园里头种李子,呵,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鱼盐油纸、曼眉朱间沙雪华送出的地雷! ☆、偶遇司命,东海八卦 “你们这儿的李子种得真好,个头也比别处大些。” 李壮边舀水边说:“这些李子是上天庭的一位上仙吩咐种下的,种好了,能得八万功德呢。” 我嘟囔道:“这么多李子,那位上仙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该不会是要效仿王母的蟠桃宴吧。 “对啊,而且这些都是入药用的,酸涩得很,不好吃的。 李子一百年熟一回,我们只需要把他们运到东海去就行了,说不定那位上仙与东海龙族就好这一口呢。” 东海,李子入药…… “那位上仙的仙号是?” 李壮挠挠头道:“好像叫什么辰――仙威十足,我也只远远看过一眼,当真是位卓绝无双的上仙啊。” 我看着满园李树,心中叹道:当真是巧啊。 李壮动作利索,两三下就浇好了水,道:“公子之前昏迷,现在虽然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暗伤,要不去李管事那里看看。” 下天庭的仙友都这么多才多艺的嘛,能种地能烹饪,能看园子还能看病?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摇头道,“我想到上天庭――” 李壮捬掌道:“公子才高志大,原来是要去上天庭高就了呀,瞧我这笨脑袋,这些日子,可不就在……我带您去。” 走在东境大街上,我终于明白为何李壮把本君我当成了普通散仙。 就算是没受伤那会,我的灵力在这里也只能算中上,我更加汗颜了。 我道:“这些仙友看起来都十分厉害,怎么不去上天庭谋职呢?” 李壮小声道:“我估计他们是没钱。” 啊? 我正疑惑时,又听李壮说:“寻常人就算是等到东海蒸gān恐怕也凑不齐吧。李园的差事我已经做了六百年,还比较稳固,如果一直gān下去,一百年八万,八百万要一百个一百年,公子我算得对否?” “呃,对。”八百万功德!一万年啊! 原来去上天庭不仅要求资质,还要求资产。 我疑惑道:“这规矩什么时候定下的?” 李壮抬头深思了半晌才道:“约莫一千年前吧,上天庭府邸不够分了,才拔高了限制的。” 可是六百年前我飞升的时候却直接去了上天庭,还被径直领到了司乐府。 就算杜湲可怜我因被牵连而英年早逝,请了司吏府的好友帮衬,我也应该是在下天庭。 资质平庸,功德浅少,还被封了元君,赐了府邸……从之前的谈话来看,杜湲与辰均相识,会不会他也请了辰均帮忙,我一介凡人,值得上仙出手相帮吗…… “公子?前面就是了。” 我抬头,只见广阔平地上叠放了三层高台,两侧悬着两幅不成对子的卷轴: 万物通灵可为神, 千世明德自成仙。 高台上摆了两张玉案,案后坐了两位仙者。 左边的仙者温润和静、仙风道骨,头顶四角方方的仕帽,手执毫锥,正埋头书写。 右边的仙者嘛,是个蓝衣青年,玩世不恭的模样,仪态不雅,居然瘫坐在竹椅上,打起了盹。 我飞了上去,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司命,左边的仙者起身示意我不可。 只见他动作娴熟扔下一个隔音罩。 并道:“我已布下隔音小结界,修者可以说话了,请先自述姓名、籍贯、仙龄等信息,本君好核实身份。” 辰均曾经戏谑道:在天庭众仙中,找不出比司命更啰嗦碎嘴的,找不出比澜陵更正气凛然的,找不出比司乐更无所事事的,找不出比慕乐更寂寂无名的…… 也怪我常年闭门不出,这司吏府的仙友认不出我也是正常。 我只好表白身份:“仙君好,我是司乐府的慕乐元君,因伤在下天庭休养――” 那厢司命突然醒了,自己破了结界,打断我的话:“哪里来的宵小居然自称元君,上天庭的仙官哪里会随随便便跑到下天庭来,八百万功德,一分也不能少,没有的话靠边站,甭想糊弄过去。” “你!”你个糟老头子,今天中了什么邪? 我刚要辩驳,左边的温润仙者拉住司命,低声道:“不可无礼耍横。” 又看向我:“恕本君眼拙,一时没有认出元君来,你就是辰均的道侣吧。” 呃? 死寂一般的沉默。 司命也惊得瞪大了眼:“溯珏,你在南岛时消息是有多闭塞啊!” 温润仙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道:“不知者无过,小仙司乐府慕乐,敢问仙君是?”这般人物,我若见过,应该留有印象。 “我自号南岛散人,现为司吏府君,前些日子才回,孤居一隅,消息闭塞,冒犯元君了。” 原来是司吏府的上君啊。“无妨无妨。”上仙真客气,丝毫没有架子。 ―――――――――― 走在街上,司命问道:“你又受伤啦,这回不是自己弄的吧,伤哪了?” 这人有时就是利嘴佛心。 我道:“只是灵力枯竭不能驾云,其他的都是皮肉伤不碍事,我有事要问你。” “怎么给凡人续命的事儿别问我。” “呃,不是这个,我想知道辰均兄弟几人的情况。” 司命瞥了我一眼:“众所周知,先帝太虚无嗣,他仙去时留言让侄子继位,泰乙天君有子三人,庶长子溯珏,你刚刚见过的,次子就是嫡出的天帝啰,辰均那小子过了八万年才从泰乙天妃的肚子里出来,竟比溯珏的儿子还要小――你问这个gān嘛。” “辰均没有孪生兄弟吗?” “当然没有。” 我迟疑道:“几天前,我在凡间见到一人与辰均长得一般无二,用谱梦鉴也没能照出他的本来面目。他重伤我之后还与一个叫无桕的魔头碰面,商量报仇什么的……” 司命皱眉,肃然道:“你跟我好好讲讲,务必详尽。” 我把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地讲完后,司命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他道:“这事可不小,鲜有人知道,无桕就是魔君的名字,至于另一人,恐怕只有辰均他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罢塞了我一瓶灵药:“你速速把灵力恢复,他们的目的是辰均,连带你。” 我倒了一粒吞下,顿觉四体通畅,兜率补灵丸,名不虚传。 我道:“辰均在凡间历劫,会不会有危险?” “所以你赶紧去看着呀!” “……”我正欲开口祈求多派些人手,惊觉自己从云空坠落。 司命老头,你这一脚踹的忒重了你知不知晓! …… 我在海里扑腾了几下,终于……缓过气来。 东境的下头正好是一汪广阔的东海,司命那很有准头的残bào一脚居然直接把我踹到了海里。 差一点,本君就成了天地开辟后第一个淹死的神仙。 我飞上岸,嫌弃地抖了抖咸腥的海水,心想,不晓得这水里积了多少四海龙族和太湖蛟族的断臂残肢。 我在心里把司命鞭笞了几轮后,忽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 这哪里是岸上,分明是座渚洲。 四周布置,金碧辉煌,虽jīng致,却不免流于俗气。这风格倒是与帝殿云霄有点类似,想必是龙族一致的嗜好。 据说东海老龙王辈分比天帝还要高,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几千年前把事务扔给龙太子后就一溜烟跑了。 有传言说他生性贪宝,走时从龙宫带出了好些,几千年来又得了子子孙孙不少的孝敬,以致隐居之处,藏宝无数…… 看来是yīn差阳错到了老龙王的地界,我正欲悄无声息的离开,忽见两个头扎小辫、额点朱砂的仙童从门口走出。 又听其中一个对同伴说:“欸,你晓不晓得,沁媱仙子――” 另一个点点头:“孙大小姐呀,年年都来的,你忘记啦。” 原来北辰宫下那位含羞带怯、风姿绰约的仙子还是位龙女。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她和上天庭那位北辰君的事儿,都说老龙王和天帝早就商量好了,届时还要把整个四沣岛当作陪嫁。” “天呐!还有这一说?那可是把魔族打得服服帖帖的北辰君啊。” “北辰君虽然是战武神,却也是俊美无俦的呢!他与老龙王私jiāo甚好,每年都要来岛上拜访,而沁媱仙子亦是,你说巧不巧。” …… 那位北辰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心中好奇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关于溯珏有一篇番外, 因为小芝兰超稀饭他的! 你们还记得前文提到过李壮嘛-_-# 有木有觉得最近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前期提示:下一章要满足一下作者君的恶趣味,然后历劫副本结束。 ☆、青丝成结,一拜天地 我望着满室冷寂,心里暗叹了一声。先前怎么没想到,这次突逢变故,于我来说,只是耽搁了几日,但对于辰均,却是失踪了好几年。 不在洛阳老宅里,该去哪里找他呢? 正准备觍着脸联系司命时,丹田突然抽痛起来。 出门要看huáng历! 我……又倒地了。 我微微睁开眼,四周一片暖洋洋的晕huáng色,脸上湿答答有几分粘糊,手脚酸痛,于是我晃了晃左手手臂。 “噔――” 碰到什么东西了? 我又甩甩右手。 “叮――” ???我记得是在宽阔的庭中倒下的呀。 接着我蹬蹬脚。 “咔――” 什么状况? 良久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处bī仄的空间了,我心想,不会是被当成尸体放棺椁里埋了吧。 不对,四周仍有光亮。 那就是还放在义庄啰。 我敲了敲,似乎不是木质的,还挺硬。 不过,为什么灵力又没了? 连话也说不出了? 出去后我一定要向天帝告发兜率宫制售假丹劣药! 这时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今日可有变化?” 是辰均的声音!我一通狂敲,欲哭无泪,什么时候人间的棺材质量这么好了。 “少爷,方才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眼花,这鸟蛋好像晃了一下……您看,它又开始晃了,估计是要孵出来了!” 孵甚么鸟蛋,快把本君救出来呀! 不久,周遭收了亮光,我感觉自己被缓缓托了起来,继而平着移动。 起棺了?淹死不成,还要来一遭活埋? 正思量对策时,只听见辰均叹道:“快冬至了,今年,还是等不到先生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鼻尖有些酸涩。 “你孤零零在我院里,想必也是被抛弃了,咱们也算有缘,只是不知被家养着,你愿不愿意……” 他怎么对着鸟蛋自言自语? 辰均复叹了一声:“你我际遇,其实一样。” 我的心也开始酸楚。 最终我又被安放了下来,没有被搬出去埋掉。 经过几日的窃听,我猜出了真相。尽管我十分不想承认我就是那颗蛋…… 辰均科试未中后便放弃了仕途,转而经起了商。令人唏嘘的是,辰员外赴任不成跌成了跛子,如今是辰均当家。 几日来陆续有人登门拜访找辰均洽谈生意,他老练了许多,言语间犀利而不失风度,拿捏得很是到位。 我欣慰地扬起一个老父般的笑容,继而又拉下脸,心想:成日抱着颗鸟蛋进出成何体统! 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这一日,辰均正要带我回厢房歇下,绕过月门时忽然被拦住。 “逆子,你是得了癔症吗!把颗孵不出的死蛋当珍宝,你知不知道下面的人都在传言你疯了?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 “父亲管的也太多了吧,您就好好和王姨娘在西厢休养,省得乱动加重了腿疾。” 辰均的冷淡更加激怒了辰员外。 “孽子!” 辰均被推得后退几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又过了一日,还是在那道月门旁,辰员外一把把鸟蛋(我)抢到手里。接着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地上一砸。 一阵天旋地转后……阳水,哦不,蛋壳破了。 万分感谢老员外救我出来,但是我就这么bào露了? 很快我就打消了忧虑,因为辰均双手托起了我,,这只雏鸟。 只听说过重伤现真身的,没听说过受伤变种族的。好巧不巧,我成了个例。 自从我破壳而出,关于辰均的流言就从“癔症疯子”演变成了“病态恋禽癖”。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应该是“恋宠癖”,毕竟他只养我一个。 他对我实在太好,不关笼子也就算了,居然还一个瓷盘吃饭,一套茶盏喝水,一张软榻就寝,甚至一个浴桶……好得连我自己看了都嫉妒。 在上天庭时就知道辰均爱护飞禽,哪成想做了人更是偏宠到这种地步。我左右看了看焦黑色的翅膀,对着镜子瞧见土huáng色的尾翼,更加纳闷了,这是个什么品种?难道辰均是因为猎奇才养着的? chūn天到了,披着一身毛,实在燥热得不行,虽然我外表是一只鸟,但内里却当了六百多年的人啊。 于是我只好去淌水,降了温,却也带了泥,且羽毛湿结在一块儿,混似一只落汤jī,难看的紧!辰均耐心地给我洗了好几次,我心里愧疚就忍着不去了。 辰均很忙,每每比对账本到深夜,趴在桌上便睡。我只得摇动窗边的小铃铛提醒他到chuáng上去。 他睁开眼点点我的头道:“小家伙跟先生一样,像个老婆子。可惜你不会像他那般每夜偷偷来帮我整理书册。”说完翻上了chuáng。 我待在chuáng上小窝里久久不能阖眼。 辰均少时挑灯夜读,也是这样趴着桌睡。我常常哄他去chuáng上,他不肯我就直接抱走……等到他大些我便不好进卧房了,所以在窗上挂了铃铛,以作提醒。 晚上悄悄过来只因想偷偷看看他,整理书册只是顺带。 不知他心里还记得多少琐事呢。 夏季的时候,羽毛又丰满了一些。我实在没忍住,下了趟水池。不知在哪处混进来的鹅卵石上溜了脚,咕噜一声从边上的浅水岸滑进了水池深处。 这次要从落汤jī变成水煮jī了…… 万幸的是,我被及时捞了出来。 经此,辰均算是瞧出来我爱水的习性,吩咐在房中安置一个浅底盆,供我嬉水。 我想,就这样一直当辰均的宠物也不错,至少能天天看得着他,看得这般近。 他不在时我仗着羽翼丰满便好到处乱飞,一日在房梁上打起了盹,醒来时发现整个院的人都jī飞狗跳的。 辰均打翻了一罐汤,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王姨娘送来的鸽子汤。 我叽喳叫了两声,从梁上一跃而下,他欣喜地接住了我。 老员外在屋外大喊:“你为了这个畜牲弄得家中jī犬不宁,我看这只乌鸦迟早要霉死你!” 辰均轻笑道:“不劳父亲费心。” 我的确不是只乌鸦,但是辰均似乎太在意我这只鸟了,有悖常理。 我心中不安,终于趁着一日晨光熹微,飞走了。 不得不说我天赋异禀,学着麻雀衔了草泥在辰府院墙边的高大梧桐上建了新窝,不过硬邦邦的,很难入睡。 我怀念起府中的青豆羹、温帐chuáng,抖了抖羽毛上清晨寒凉的露珠,心想,没有比我还落魄的元君了。 我飞走后府里也就混乱了几日,然后便恢复了平静。我时常躲在繁茂枝叶里看辰府的情况,看辰均卧房里那盏夜读的灯。 霜降一过,寒气bī人,不要紧,我皮毛够厚!只是附近庄子里的农户也不再晾晒稻谷,我断了粮,但我是一只有底线的鸟,饿死也绝不会吃虫子的! 于是我差一点成了天地开辟后第一个继淹死、活埋、摔死、热死、冻死不成,最终饿死的神仙。 还好,我命硬如野草,志坚似蟑螂。 如果这也算是种实力的话,那我绝对不逊于上天庭任何人。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混沌的,直到辰均站在我面前,失声喊道:“先生!” 这次是真bào露了。 谁叫我饿晕了直接栽在人家房门口?谁又能跟我讲讲这变回人的细节?苍天玩我呢! 辰均试探的走近我,眸光闪烁:“好久不见,先生可还记得我这号人?” 我垂首道:“自然是记得的――突然见到我,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辰均点头:“难得先生如此坦率,我想问的可多了,比如这几年你去哪儿了?过的可好?还有――先生年龄几何?” 老了几岁,脸却变嫩了,胡子也没了,这叫我怎么编? 我正要含糊过去,辰均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往房中迈去。 喂!我现在不是鸟了!“你gān甚,快放我下来!” 腹中空虚被chuáng铺的温暖填满了几分,然而我还是四肢乏力,反抗了几下就瘫软了。 辰均近乎执拗的扯开了我的衣带,一时间我还以为他的魂被换掉了! 他锁住我的双手,问道:“不厌恶,是吗?” “……” “你也挂念着我是吗?” “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了是吗?” …… “跟我在一起。”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但我不在乎。” 他像个孩童一般不停地向我倾诉衷肠,作乱的手也一刻没有闲下。 那时,真相、饥饿感什么的通通不重要了,我只感觉到内心深处的叫嚣,像是所有的情感瀑泻出来,汹涌澎湃。 衣衫将要褪尽时,我抽出双臂环住他,吻住那觊觎已久的薄唇。 即使天雷轰顶,此刻也要顺从心意。 ――――――河蟹线―――――― 我心中洋溢着不可描述的满足感,不觉间眉眼含chūn,声音有些变调:“辰均。” “嗯,我在。” “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一定。”他抚着我的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着微弱的烛光,我将两束青丝缠绕成结。 …… 那日后,我和辰均便和和美美地同居在一起了。他不过问我的事,我也闭口不提,省得再扯谎。 因害怕被人识破,我只能终日待在院里,不敢迈出门半步。不过足不出户我也知道外面的人在腹诽辰均“金屋藏娇”。 辰均怕我无聊,总是千方百计地逗我开心。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份还是被揭穿了。 辰均gān脆不顾断袖的骂名,大肆操办起了婚宴。他亲自为我穿上一套稍小的男子婚服,在寥寥几个宾客的惊愕目光中牵我至中堂。 老员外坐在高堂之上,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说“狐狸jīng!休想勾引我儿子!”然而辰均以私生子不入族谱为要挟,bī迫他今日须“好好表现”…… 我眼神复杂地看向身侧的人:“终究是我累了你的声名,现在回转还来得及。” 辰均笑着摇摇头:“我盼这一天很久了,怎么可能临阵退缩。” 他拉住我的手,一拜天地,这场惊世骇俗的结亲在一片咒骂声中礼成。 布满红绸的新房里,我扯断一根不起眼的白发,心想,这一世的确可以经营一场白首偕老。 月牙池下一宿清霜,红罗帐中几度消魂。 老筇杖相驻青山坳,新离魂联袂忘川桥。 恰得十分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才发现这里芝兰的留言被吞了啊。 重新贴上emmmm 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写完这章后感伤得不能自已。 老芝兰终于把儿子嫁出去了 当然只有生命大和谐,你们都懂得←_← @本章话题:你们可以猜测河蟹有多长~ 欢迎文下讨论hhh 当我写成亲的时候实在不愿多些 其实不受祝福依旧笑对坎坷执手一人真的―― 快乐并伤感(//?//) 最后白头偕老,同赴huáng泉,想来又是“人间值得”的啦! ║说句真心话,当时这一章是凌晨三点到六点写的,初觉欢快,实则压抑。 我被这种感觉带进去了,心里糟糟的感觉。。。所以芝兰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然后才会接下面的剧情。 小可爱们不好意思了,芝兰最近身心俱疲,不能日更了(T ^ T) 我承诺,要发更多的糖掩掉这种小感怀! 你们不砸长评,我只好自己砸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