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诱因 作者:红赝 简介: 席钧奕非常完美地执行了谢昱的要求:分手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谢昱(自以为多情实际专情导演受)×席钧奕(艺术家美人自强不息精神病攻) 谢昱多情不滥情,而且是个哄人精,标准的双箭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席钧奕才是他的万劫不复。 一切源头都在于谢昱和席钧奕在一起后没能早点发现席钧奕生病了。 ---------------- 避雷:非典型性火葬场以及微强制,分开前谢昱主攻,追妻后谢昱主受(体位和性格无关,也不分强弱,两人都有各自的坚强和脆弱)。 PS:精神症状每个个体都不同,故事里的人物都是特例,因此相关心理治疗和心理问题都不存在参考,全都是唯一的例子,更更重要的是,本故事纯属虚构,感谢大家的阅读! 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有强制、为爱躺平、受宠攻、剧情、强强、攻受互换、HE 第1章 好久不见 “钧奕钧奕,凡美容谓之奕,你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那钧呢?” “大钧播物,坱圠无垠,比喻自然天工,自然就是最美的,所以你就是最美的。” “谢昱,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巴真的很甜。” “有啊,不就是你吗?” “钧奕,很抱歉,我仔细想过了,我想跟你分手。” “……好。” “那,分手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做好朋友?” “如果你想……就能。” “我想。” “……好。” “医生、医生!病人休克了!” 仪器停止的声音在治疗室里响起。 脚步声匆匆响起,不止一个人。 “赶紧给病人输液!按住他,让他平躺。” “是!” “注意脑灌注压。” “是。” “呼吸正常,血压正常,心跳也回来了。” “再观察几分钟,病人醒来立刻叫我。” “好的。” “我叫谢昱,谢谢的谢,日立昱。” “巧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连起来有一个词,叫昱奕,是明盛的意思。” “你画我导,我们以后是不是会双剑合璧,战无不胜啊?”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不是吗?” “分手后,要做好朋友……是的,我和谢昱一直都是好朋友——” 席钧奕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 身体无法控制地发颤,却又一动都不能动。 心跳十分剧烈,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一种晕眩。 席钧奕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里是他新的卧室,不是医院,他已经回家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席钧奕才总算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又是新的一天。 席钧奕在日历上画上了一张小小的笑脸。 笑脸边上,有一行小小的行事历,写着:和谢昱见面。 这已是他出院后的第五天。 他必须去和谢昱见一面,一来是为工作,二来是见见老朋友。 他应该有一年没见谢昱了,也不知道这一年里他有没有拍什么有趣的电影。 他对此应该抱有一丝期待,不知道谢昱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他已经休息了一年,如果再不回到工作中,这间公寓的房租就交不起了。 沐浴、梳洗、更衣。 席钧奕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衬衫高领线衣加呢大衣,休闲裤加短靴,齐肩的文艺卷是他昨天刚烫的,看起来很精神。 出院前他就一直在做锻炼,也尽可能增加了一些食量,虽然吃多了还是容易泛恶心,但是勉强还是能吃一点。 除此之外,也和出院后停药有关,那些药物对胃有很大的副作用,停了药之后,他的消化功能也恢复了一些。 但和从前是完全不能比的。 总的来说,和一年前相比,状态可能更好,毕竟他印象中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好。 与谢昱约在一间书店的咖啡馆,谢昱说那里的环境很不错,喝完咖啡还可以逛逛书店,席钧奕没什么意见,欣然答应。 出门前席钧奕用了一点热粥,是糙米和番薯蒸的,营养好而且养脾胃。 在玄关处又照了一次镜子,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朋友间的微笑表情,席钧奕满意地出了门。 谢昱提早到了。 时隔一年接到席钧奕的电话,他巴不得当下就约人见面,只是席钧奕的反应有些难以捉摸,三天前他在电话里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谢昱,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而在此之前,席钧奕消失了整整一年,电话不通,家里没人,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前,他和席钧奕说了分手,席钧奕答应了,他问席钧奕能不能重新做回朋友,席钧奕也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以为他们是和平分手,他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离开了席钧奕的家。 那是席钧奕为了两人同居买下的家。 他把席钧奕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家里。 后来的三天他都没有跟席钧奕联络,因为他自己也打算冷却一下这段感情,毕竟先前他们争吵得太频繁,他着实有些累了,才会迫切地想退回从前的相处方式。 可席钧奕的号码至此再也没有打进来过——直到他忍不住拨过去,却被告知是空号。 谢昱感到不对劲,匆忙赶去那个家,谁知那里中介正在带客户看房,席钧奕干脆利落地就将那个家卖掉了。 没有号码,找不到住处,谢昱彻底失去了席钧奕的消息。 时隔一年,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彼时谢昱正在看一个剧本,他随手接起了电话,便听见了无比熟悉的嗓音:“谢昱,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惊得谢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钧奕!” “是我。” “你在哪里?”谢昱急急忙忙地问。 与谢昱的心急火燎不同,席钧奕很是平常地说:“我在水果店买水果。” “啊?” “我还有事,谢昱,你后天有空的话,我们可以约一下见个面,好像挺久没见了。”席钧奕这样道。 谢昱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都回不过神,那头席钧奕也没有挂电话,就只是又唤了他一次:“谢昱?” “哦、哦,好,后天、后天我有空的,约早上可以吗?这是你新的号码,是吗?” “早上可以。”席钧奕回答:“是新号码。” “好的,那我把地址发过来,那个,你的微信还在用吗?” “没有在用了,我到时候再注册一个新的。” 果然。 谢昱就知道钧奕注销了电话号码之后,就再也没上过微信。 他这一年里给那个微信发了无数条消息,却永远都没有得到过钧奕的回复。 挂断电话后,谢昱只能干等,他无心看剧本,无心做任何事,无心吃饭甚至无心睡觉,只是无意识地不断刷着网页,不断等着见面的那天到来。 天知道这两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想过无数次和钧奕再见面或者重新联系上会如何,却从未意料到竟会是如此平淡。 哦,大概只有对方是平淡的,他的内心早已如波涛汹涌,万马奔腾,可惜只能憋着。 这一年钧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络?他无数次这样问,可是真的等到了席钧奕的电话,听起来这两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如同席钧奕并未离开过,如同他不联络很正常。 谢昱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他有些紧张,像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后开奖前的那一瞬间。 当时他身边的钧奕同样紧张。 可是这一次,他觉得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会感到紧张。 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垂眸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工作日的清晨,街头很是繁忙,谢昱无数次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每一分钟都好似度日如年。 席钧奕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时候,如同鹤立鸡群,他很高,也好像瘦了,在行色匆忙的人群里显得悠闲而放松。 他什么都没带,习惯性地两手插在口袋里,漫步过马路,然后抬头看了看店招,便走了进来。 谢昱无意识捏了捏手指,很快,有人拍了拍他的背,谢昱转过身。 “谢昱,好久不见。” 还是这句话,和一个好友相逢般的笑容。 是的,好友相逢,而不是恋人重逢。 第2章 不是好朋友吗 “我吃过早餐来的,咖啡已经戒了,所以什么都没点。”席钧奕看着谢昱桌上的三明治和咖啡说:“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来找你问问工作的事。” 谢昱愣愣地听着,愣愣地看着他从容地在自己身边坐下,看他托着腮,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候那样,他在图书馆里看书,钧奕两手空空来图书馆叫他吃饭,等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钧奕?” 谢昱脱口而出唤他。 “嗯?” “你去哪儿了?” “不告诉你,反正我现在回来了。”席钧奕回答的很快,就好像练习了千遍万遍一样,他还说:“我钱快花光了,现在租的房子很贵,你有项目的话我跟一个。” 谢昱总觉得今天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钧奕这样云淡风轻,就显得他过分在乎。 他很想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钱花哪儿去了?不是把房子也卖了?那么多钱难道都用掉了?他以前从不舍得租贵的房子,现在怎么舍得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二环那里。” 那里的房子简直是天价,钧奕是怎么舍得租的? “你……”谢昱本想说什么,可钧奕“好友”的态度明晃晃摆在眼前,他好像失去了参与进他生活的资格——尽管曾经他们是好友的时候他的参与度也是高的,可这一刻显然是不一样的……谢昱只好吞下了想要说的话,转而道:“那里那么贵,我手上的项目顶多只能让你撑几个月吧?” “先撑着,实在不行可以搬家嘛,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咯。”席钧奕说。 谢昱皱眉,钧奕变了,他以前是将自己的未来规划得非常仔细的一个人,绝不会过一天算一天,但是时隔一年,钧奕身上的变化显而易见。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分手后你去了哪里?”谢昱问。 席钧奕“嘶”了一声,冲着谢昱笑:“说了不能告诉你,你再问就是耍赖。”他说完拍了拍谢昱的肩膀站了起来:“你先吃,我去下洗手间。” 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说,这只让谢昱觉得愈发蹊跷。 钧奕身上一定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肯定很重要。 从洗手间回来的席钧奕神色如常,谢昱也因为这个空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眼下直接问钧奕问不出来,那就只好先放一放。 “不管如何,之后你还会离开吗?如果要接项目,至少半年不能说走就走。” “不会,说吧,是什么项目?” 谢昱听他说不会,暗自放下心来,遂将手中的剧本和已经做了一半的分镜拿给席钧奕看。 席钧奕大学后来主修的是戏剧和表演设计,辅修了建筑学、风景园林设计以及3D设计,他还很擅长水彩画,想象力和空间理解力简直是一绝。 从大学开始席钧奕就是谢昱的主要搭档,他所有获奖作品都离不开席钧奕的艺术呈现,席钧奕离开了一整年,谢昱也休息了一年没有导片,之前接到这个电影拍摄项目的时候他压根没想到席钧奕会回来,他手上不是没有新剧本在构思,只是有时候一想到自己的很多想法要和别的美术总监磨合,就觉得有些懒,便索性接下了这个现成的剧本准备转换下注意力。 席钧奕这时很仔细地看剧本和分镜,谢昱则趁机仔细打量他。 钧奕应该是瘦了,他的腕骨和手骨节突出得很厉害,以前看起来还是有些肉的,现在有点皮包骨的感觉,他的下巴也明显有些尖,比一年前要消瘦了不少。 从见面至今,谢昱分明觉察到了距离感,这是他和钧奕认识最初时才有的,后来当他们越渐熟络起来,这种距离感早就已经消失了。 只是当他们在一起不久,钧奕开始紧迫盯人以后,他再一次主动拉开了与钧奕的距离,他无法忍受一点自我空间都没有、二十四小时都好似在钧奕的控制之下的生活。 然而现在,钧奕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距离感再一次出现,那为什么他又会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 他和钧奕的关系为什么怎么都处不好?而他最怀念的其实是恋人未满,朋友以上的那两年。 可惜世事变迁,想回到那两年显然是不可能的,钧奕退得标准,他也没有进一步的理由。 纵使他对钧奕感情特殊,可是只要一想到两人在一起时钧奕那种巴不得将他绑在身上或是在他身上装摄像头的架势,谢昱就感到不寒而栗。 或许,像现在这样也好。 “你竟然会接拍这个题材的电影,不过我觉得很不错啊,女演员是谁?”席钧奕看完,问谢昱。 “女演员神秘得很,你永远猜不到会是谁。”这个剧本谢昱自己接的也出乎意外,女演员更是意想不到。 “谁?”席钧奕闻言好奇道。 “沈玉的夫人。” 席钧奕顿时瞪大了眼睛。 沈玉的大名在演艺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众所周知沈玉养了一条鱼,从十六岁一直养到如今的二十六岁,在这十年当中,沈玉花在他身上的钱不知凡几,每一部电影全都是沈玉全额投资倾情打造,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沈玉是结过婚的,而之所以让席钧奕吃惊的就是,这是沈玉第一次给自己的夫人投资拍戏。 “我不在的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说沈玉抛弃了鱼年,席钧奕是不信的,但是沈玉为什么会给沈夫人投资拍戏,席钧奕虽然觉得想不通,不过这是沈玉的私事,他无从置喙。 “没发生什么,他们感情还是一样好,其实这部电影拍出来是不能上映的,据说沈玉和他夫人有过约定,三十六岁之前沈夫人都不能进娱乐圈。”谢昱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你如果见到沈夫人就知道了,她在这个年纪不拍戏着实可惜了,我想这大概就是这次沈玉会投资她拍戏的唯一理由。” “哦?”席钧奕因为谢昱的话更好奇了:“能让你这样说的女演员,我可是没见过几个。” “你见到她就知道我这话有没有夸张了。”谢昱说。 这让席钧奕明显期待起来,不过随后他就看着谢昱问:“沈玉为什么会找上你?” “喂,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你一贯的风评。”席钧奕托着下巴,口吻中满是调侃。 谢昱的风评是对女演员很凶残,从不假辞色也不怜香惜玉,谢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就有些黑,他纠正席钧奕道:“因为我是众所周知的Gay,这个理由应该够吧?” 席钧奕仔仔细细打量了谢昱片刻,忽然挑了挑眉:“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并不十分认同这个理由呢!莫非,这位神秘的沈夫人挑动了你的心动因子,让你对自己的性向产生了动摇?” 谢昱生了一双桃花眼,性格多情又风流,他很容易被美丽的人事物所打动,席钧奕再了解不过他,才会这么说。 这就不得不说席钧奕对谢昱的眼神语调和情绪变化是极端敏锐的,从前就是如此,到后来他更是敏锐到让谢昱避之唯恐不及。 很久以前谢昱会在席钧奕面前谈论他欣赏的类型,但是在一起之后谢昱就不再谈及,只因为这会引来席钧奕没完没了地找他麻烦,可纵然谢昱避而不谈,席钧奕还是每一次都能准确地发现谢昱欣赏某些人的眼神,他依旧会找他吃醋找他吵架,这也让谢昱烦不胜烦。 负诱因 作者:红赝 简介: 席钧奕非常完美地执行了谢昱的要求:分手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谢昱(自以为多情实际专情导演受)×席钧奕(艺术家美人自强不息精神病攻) 谢昱多情不滥情,而且是个哄人精,标准的双箭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席钧奕才是他的万劫不复。 一切源头都在于谢昱和席钧奕在一起后没能早点发现席钧奕生病了。 ---------------- 避雷:非典型性火葬场以及微强制,分开前谢昱主攻,追妻后谢昱主受(体位和性格无关,也不分强弱,两人都有各自的坚强和脆弱)。 PS:精神症状每个个体都不同,故事里的人物都是特例,因此相关心理治疗和心理问题都不存在参考,全都是唯一的例子,更更重要的是,本故事纯属虚构,感谢大家的阅读! 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有强制、为爱躺平、受宠攻、剧情、强强、攻受互换、HE 第1章 好久不见 “钧奕钧奕,凡美容谓之奕,你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那钧呢?” “大钧播物,坱圠无垠,比喻自然天工,自然就是最美的,所以你就是最美的。” “谢昱,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巴真的很甜。” “有啊,不就是你吗?” “钧奕,很抱歉,我仔细想过了,我想跟你分手。” “……好。” “那,分手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做好朋友?” “如果你想……就能。” “我想。” “……好。” “医生、医生!病人休克了!” 仪器停止的声音在治疗室里响起。 脚步声匆匆响起,不止一个人。 “赶紧给病人输液!按住他,让他平躺。” “是!” “注意脑灌注压。” “是。” “呼吸正常,血压正常,心跳也回来了。” “再观察几分钟,病人醒来立刻叫我。” “好的。” “我叫谢昱,谢谢的谢,日立昱。” “巧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连起来有一个词,叫昱奕,是明盛的意思。” “你画我导,我们以后是不是会双剑合璧,战无不胜啊?”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不是吗?” “分手后,要做好朋友……是的,我和谢昱一直都是好朋友——” 席钧奕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 身体无法控制地发颤,却又一动都不能动。 心跳十分剧烈,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一种晕眩。 席钧奕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里是他新的卧室,不是医院,他已经回家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席钧奕才总算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又是新的一天。 席钧奕在日历上画上了一张小小的笑脸。 笑脸边上,有一行小小的行事历,写着:和谢昱见面。 这已是他出院后的第五天。 他必须去和谢昱见一面,一来是为工作,二来是见见老朋友。 他应该有一年没见谢昱了,也不知道这一年里他有没有拍什么有趣的电影。 他对此应该抱有一丝期待,不知道谢昱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他已经休息了一年,如果再不回到工作中,这间公寓的房租就交不起了。 沐浴、梳洗、更衣。 席钧奕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衬衫高领线衣加呢大衣,休闲裤加短靴,齐肩的文艺卷是他昨天刚烫的,看起来很精神。 出院前他就一直在做锻炼,也尽可能增加了一些食量,虽然吃多了还是容易泛恶心,但是勉强还是能吃一点。 除此之外,也和出院后停药有关,那些药物对胃有很大的副作用,停了药之后,他的消化功能也恢复了一些。 但和从前是完全不能比的。 总的来说,和一年前相比,状态可能更好,毕竟他印象中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好。 与谢昱约在一间书店的咖啡馆,谢昱说那里的环境很不错,喝完咖啡还可以逛逛书店,席钧奕没什么意见,欣然答应。 出门前席钧奕用了一点热粥,是糙米和番薯蒸的,营养好而且养脾胃。 在玄关处又照了一次镜子,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朋友间的微笑表情,席钧奕满意地出了门。 谢昱提早到了。 时隔一年接到席钧奕的电话,他巴不得当下就约人见面,只是席钧奕的反应有些难以捉摸,三天前他在电话里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谢昱,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而在此之前,席钧奕消失了整整一年,电话不通,家里没人,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前,他和席钧奕说了分手,席钧奕答应了,他问席钧奕能不能重新做回朋友,席钧奕也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以为他们是和平分手,他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离开了席钧奕的家。 那是席钧奕为了两人同居买下的家。 他把席钧奕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家里。 后来的三天他都没有跟席钧奕联络,因为他自己也打算冷却一下这段感情,毕竟先前他们争吵得太频繁,他着实有些累了,才会迫切地想退回从前的相处方式。 可席钧奕的号码至此再也没有打进来过——直到他忍不住拨过去,却被告知是空号。 谢昱感到不对劲,匆忙赶去那个家,谁知那里中介正在带客户看房,席钧奕干脆利落地就将那个家卖掉了。 没有号码,找不到住处,谢昱彻底失去了席钧奕的消息。 时隔一年,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彼时谢昱正在看一个剧本,他随手接起了电话,便听见了无比熟悉的嗓音:“谢昱,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惊得谢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钧奕!” “是我。” “你在哪里?”谢昱急急忙忙地问。 与谢昱的心急火燎不同,席钧奕很是平常地说:“我在水果店买水果。” “啊?” “我还有事,谢昱,你后天有空的话,我们可以约一下见个面,好像挺久没见了。”席钧奕这样道。 谢昱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都回不过神,那头席钧奕也没有挂电话,就只是又唤了他一次:“谢昱?” “哦、哦,好,后天、后天我有空的,约早上可以吗?这是你新的号码,是吗?” “早上可以。”席钧奕回答:“是新号码。” “好的,那我把地址发过来,那个,你的微信还在用吗?” “没有在用了,我到时候再注册一个新的。” 果然。 谢昱就知道钧奕注销了电话号码之后,就再也没上过微信。 他这一年里给那个微信发了无数条消息,却永远都没有得到过钧奕的回复。 挂断电话后,谢昱只能干等,他无心看剧本,无心做任何事,无心吃饭甚至无心睡觉,只是无意识地不断刷着网页,不断等着见面的那天到来。 天知道这两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想过无数次和钧奕再见面或者重新联系上会如何,却从未意料到竟会是如此平淡。 哦,大概只有对方是平淡的,他的内心早已如波涛汹涌,万马奔腾,可惜只能憋着。 这一年钧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络?他无数次这样问,可是真的等到了席钧奕的电话,听起来这两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如同席钧奕并未离开过,如同他不联络很正常。 谢昱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他有些紧张,像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后开奖前的那一瞬间。 当时他身边的钧奕同样紧张。 可是这一次,他觉得或许只有他一个人会感到紧张。 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垂眸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工作日的清晨,街头很是繁忙,谢昱无数次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每一分钟都好似度日如年。 他无论解释多少次,欣赏就只是欣赏,就算有一时的心动,但他只喜欢钧奕,钧奕在他心中永远是特别的,可是毫无用处,席钧奕就像是个捂住耳朵口中说着“我不听我不听”的耍赖小孩,不相信谢昱说的一切,怀疑谢昱的每一个细小行为。 然而时过境迁,席钧奕却对着谢昱道:“喜欢也没什么,你不妨追求一下。”他这话说的竟然相当真诚,让谢昱挑不出一点破绽来:“或许你一直就是隐藏的双性恋,沈夫人的出现恰好点醒了你。” “可是对方是结了婚的。”谢昱提醒席钧奕。 “那又如何?大家都知道沈玉爱的是鱼年,并不是沈夫人。” “那么你呢?”谢昱再也忍不住,问他。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作为好朋友,我应该鼓励你大胆追爱的,难道不是吗?”席钧奕再自然不过地反问谢昱,就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那一段一样,而看席钧奕的表情,更连分手都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第3章 后知后觉 后来他们还真的一起逛了一会儿书店,临分别的时候,谢昱见席钧奕很是干脆的转身要走,不禁追上几步问:“你回家吗?介不介意带我去你家坐坐?” “下次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席钧奕说着,挥了挥手就走了,只给谢昱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谢昱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一刻好似距离席钧奕很遥远,他没由来产生一种惶恐,这次见席钧奕,他一次都没有瞧见席钧奕眼中曾有过的对他的爱恋,那里面一派云淡风轻,完完全全就只是朋友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昱觉得自己好似触到了一片云,看似存在,却怎么都摸不着,也寻不到边际。 席钧奕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锁上大门,继而冲去洗手间,将洗手间的门也锁上,然后卷起左手衣袖,揭开缠着的纱布,用水冲淋那上面新鲜的伤口。 刺痛感不断随着水流的冲击回馈给席钧奕,让他总算慢慢冷静下来。 这个伤口是昨天的,每当他感到不安或焦虑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 冲到伤口两边皮肉发白,席钧奕才感觉好了一些,他打开洗手间的门,去到客厅给自己消毒包扎。 这套流程他十分熟悉,好似做过不下千百遍。 席钧奕新租的房子虽然大,但是很空。 客厅全白,连着阳台,落地窗上有黑色的窗帘,白天在他不需要阳光的时候可以用来遮挡光线。 客厅里摆着一个画架和一张画椅,但出院后他并没有用过,因为他的手凌空会抖,这是电休克治疗的后遗症,包括早上苏醒后的那几分钟。 明明是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可是他的后遗症却总是很严重。 屋子里有一间工作室,也是与客厅一样的颜色和窗帘,但是工作室里有一张宽大的木桌,在这里他可以画图,还有一台电脑,都是他画场景图用的,在桌面上画画,就不会出现手颤抖的症状。 卧室依旧非常空旷,只有一张一米的木床,还是到处纯白,加两块黑色的窗帘布。 整间屋子里,大概只有厨房里东西最多。 席钧奕出院后三餐都会自己做,他如今胃口不好,做的食物都很清淡,包括肉食也一样,他已经吃得很习惯了。 除了见到谢昱产生的焦虑和不安以外,席钧奕对这次外出的评价是五颗星。 尤其他拿到了新项目,刚才在咖啡馆就已经看了不少分镜,这时他将焦虑洗去,席钧奕觉得自己被封锁的灵感总算开始涌了上来。 他坐到长桌前写写画画,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天就黑了。 席钧奕画得忘我,午饭也忘了,这时从工作状态中回过神来,将早上吃剩下的粥重新加热,然后炒了一碗洋葱肉片和小青菜,端到电脑前边吃边用功。 一直到十点的闹铃响起,提醒席钧奕要睡觉,他才总算舍得放下画笔。 距离与钧奕见面过去九天,这期间谢昱收到过四次钧奕的工作邮件,他每次都给了回复,然而除此之外,钧奕没有再跟他联系过。 微信申请好友的消息也石沉大海,这让谢昱意识到,如果自己不主动联系钧奕,如今的钧奕似乎不会再主动联系自己。 但是最近谢昱很忙,他和副导演陆明一起忙着找演员。 这天又一场试镜结束,谢昱瘫坐在椅子上。 “不是我说,你要求那么高,想要尽快拉起这个班子,就得适当放低一些要求。”陆明也是导演,但他和谢昱不一样,拍戏不挑,有戏就拍,谢昱一年没拍戏,陆明却没歇下来,不过幸好他手上这部戏就快要拍完了,正好赶上给谢昱当副手。 “有实力的都在拍戏,没实力的到处试戏,我好难啊。”谢昱唉声叹气。 “话说你以前找演员可没那么着急,这次是怎么回事?”陆明和谢昱是老同学,清楚谢昱的脾气,谢昱要求高,脾气犟,宁愿慢点,也要准备周全。 谢昱沉默好半晌,知道也瞒不过去,便对陆明道:“钧奕回来了。” 陆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噌的站起来说:“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连珠带炮说完,陆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讷讷坐下,口中嘟囔:“嘁,他回来也不联系我,果然我就是个工具人。”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谢昱笑他道。 陆明是唯一一个清楚谢昱和席钧奕交往以及分手细节的人,只因为席钧奕找不到谢昱的时候就找陆明,因此“工具人”这个头衔实在是名副其实,没半点儿夸张的成分。 陆明回忆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他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也是找你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渣呢。” 谢昱苦笑,他想起来那一阵他躲钧奕躲得厉害,好几次都怕钧奕去他家堵他,于是就躲去陆明的家里。 “他到底去了哪里?”陆明问谢昱。 谢昱摇头:“他不肯说,而且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他和失踪前不太一样了,好像回到了刚和我们认识那会儿。” “刚认识那会儿我记得他看起来挺傲的。”陆明回忆道:“倒是你有点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现在想想你们在一起后他缠你的架势,感觉你也不冤啊。” 谢昱听了直皱眉:“你这印象好像不大对,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 “那是咋样的?” “我觉得他好看,但是不怎么爱说话,就老逗他,让他多说说话。” “就是的呀,你缠他缠的挺厉害的,做什么都要叫上他,而且最夸张的是让他改专业,他本来建筑学的好好的,你非得让人家去学戏剧和表演设计。” 陆明这话让谢昱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在脑海中疯转起来。 他静了半晌,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才道:“我说老陆,我、一直以为我和他是后来才看对眼的。”谢昱这么说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觉得好像有一块大石头突然压上了胸口,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才终于能说出下一句:“刚刚你那句话提醒了我,钧奕他……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 喜欢上他了吧? 第4章 光与暗 无论怎么看,当初主动招惹的人都是谢昱。 谢昱家中情况特殊,他随父母常年居住在国外,但是父母的愿望还是回国,因此很早就在做回国的准备,总算他们赶在谢昱念大学那年正式回国定居。 谢昱性格开朗,到处都能交上朋友,他喜欢团体活动,光是社团就参加了不下三个。 他自己最大的兴趣就是拍电影,梦想自然是将来做导演。 大学刚开学那会儿,一次全国性质的学生艺术展上谢昱看中了一组获奖作品,名字叫《光》,这个系列一共有八张,同样的背景下,有光和无光带给人的感觉。 四张图分别是晦暗的楼道、破败的建筑、空荡荡的家、以及花丛。 作者分别在这四个场景上展示了没有光和有光时的不同变化,而这里面的光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悄悄探出脑袋的希望。 谢昱本身就喜欢拍摄,光影在镜头里的构成十分重要,他一看见这组作品就十分喜爱,因此很想见一见作者。 不得不说谢昱的运气不错,作者和他是同一所学校的新生,名叫席钧奕。 他很快就找到了人。 彼时席钧奕正在学校围墙处做墙绘,这是美化校园活动的一部分。那时他坐在不算高的梯子上,穿着宽松的工装背带裤,戴了一顶鸭舌帽,后脑上扎着小辫子,拿着一根很粗的毛笔,手上托着调色盘,从容又慢条斯理地在墙面上随手绘制,看上去却又有一种豪放泼墨的率性之风。 他身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颜料罐,已经完成的一大片能看出是光影绚烂的海底世界,谢昱怕惊扰到席钧奕没有上前,就一直站在边上看。 席钧奕专注得很,并未察觉到谢昱的到来,一直到太阳快要下山,光线不合适继续作画准备收工的时候,才发现谢昱的存在。 席钧奕吓了一跳,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谢昱连忙替他扶住梯子,席钧奕站定后,瞧着来人。 “我叫谢昱,你来参加我们的微电影社团吧!” 大一的席钧奕很瘦,身高和谢昱差不多,一双丹凤眼,高挺鼻梁和凉薄唇瓣,那双手更是漂亮,筋骨优美修长,富有艺术家的气息。 “没兴趣。”席钧奕收拾着手上的工具,同时丢给了谢昱这样一个回答。 谢昱脸皮厚,更是个知难而进的性子,一句话根本赶不走他,他死皮赖脸地上前帮忙,抢着帮他拎颜料桶,一路跟他介绍自己和社团的情况,还夸他的作品怎么怎么漂亮,彩虹屁拍了一路。 可惜席钧奕根本懒得搭理他,一直等到谢昱跟着他来到宿舍楼下,才施舍给谢昱一句话:“这个颜料桶放在那里就好,没人会拿的,明天我还要用。” 他说完施施然上了楼,留下谢昱一个人在宿舍楼下傻眼,不过他也没有那么笨,他直接将颜料桶拎回了自己宿舍,打算第二天一早再还回去,顺便再去找席钧奕一次。 “他的性格有时候还挺恶劣的,但是藏的深,不外露的那种。”想起初遇和后来的种种,谢昱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要看对什么人吧。”陆明瞥了他一眼,谢昱这样脸皮厚的人,性格软一点可不就被吃得死死的,反观席钧奕和谢昱,谁吃死谁就说不好了。 “你和他的事我是没本事掺和,继续当个工具人也不错,说不定这次也用不到我了。”陆明想得开,他单身狗一条,没恋爱没烦恼。 谢昱不想跟他瞎聊了,看了看毫无音讯的手机,烦躁地道:“收工收工,我要回去干活了。” “行叭,其实就差一个男主角,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沈老板自己包圆了啊。”陆明异想天开道。 谢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明白过来陆明指的是谁:“你说让鱼年演男主?这……也亏你想得出来!” “你问问呗,万一可以,我们就不用为男主角这件事发愁了。”陆明撺掇谢昱道。 谢昱瞪了他片刻,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很馊。 让沈玉的夫人和沈玉包养的情人共演,这可能吗? 不过,为什么他也怪好奇这个可能性的? “这种缺心眼的问题要问你自己去问。”谢昱正色,没被陆明带偏。 “这哪是缺心眼,分明是促进家庭和谐。”陆明狡辩。 谢昱心里藏着事,也没心情和陆明开玩笑,因为席钧奕的出现,当初对沈夫人的那一点奇诡的心动早就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他更期待的是镜头下的小狐狸以及日后的妲己,严格来说,是期待沈夫人的表演,而不是沈夫人本人。 “我说你也别等他的电话了,自己主动点,当初提分手的是你,难道还指望他来跟你复合吗?”陆明的车先一步开出来,他在谢昱的车跟前停了停,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挥挥手先开走了,甩了谢昱一脸的车尾气。 谢昱坐进车里,他当然知道席钧奕不来电话自己要更主动,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等,大概是不死心地想确认一下这个对他来说有些沮丧的事实:钧奕退得太远了,超过了他想要的那刚刚好的距离。 他当然也不能死皮赖脸去央求钧奕,分手是他提的,分手后还要做朋友这件事,他清楚自己不仅强人所难,而且也着实太想当然了。 他想重新和席钧奕拉近距离,不仅是因为钧奕消失了一年,更在于他从来就是这样想的,他和钧奕分手,并不是想将他推得那么远,可惜他如今根本没有办法再向钧奕证明这一点。 钧奕离开得太突然了,没有一点预兆,让谢昱心慌,这种心慌一直持续至今,就连如今再见到钧奕,都不曾消失过,反而更加扩大,好像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甚至注定了。 凌晨时分,席钧奕从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每次梦到谢昱都会如此。 大概是梦境与现实对立,让席钧奕不得不尽力逃回现实。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昱时的情形。 那是个阳光般的大男孩。 他画过一组叫《光》的作品,那天在后墙走道上,四周围的天色都暗了,就只有斜阳照在谢昱的身上,他的笑容惹眼,好似也带着阳光的热焰般照亮了他,却也同时照出了他心中最阴暗的地方。 正如光芒永远无法照亮全部的地方一样,总会有暗藏的角落,而衬托光的也永远是影,越是强烈的光芒,里面的暗影越是黢黑,所以那组作品的作品名从来都不是“光”,而是“暗”,是当年送去参赛的老师提议改成了“光”的。 谢昱就像是照亮他的光,却同时唤醒了他的暗,他为此努力摆脱,却仍是留下了不少的后遗症。 第5章 入院初记录 “能说说你为什么主动来这里求医吗?” “因为我觉得我很不舒服,也不对劲。” “能不能描述一下哪里不舒服和不对劲?” “不知道,就是都很不舒服,都很不对劲,很想做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因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你做了什么觉得是错的?” “我想关心他,我问他在哪里,我想知道他需不需要我。” “他是谁?” “我的……嗯,前男友。” “你是同性恋吗?” “是的。” “性取向这件事有没有困扰过你?” “没有。” “你只是想关心他?” “是的。” “那他是怎么做的?” “他避开我,觉得我很烦。” “你觉得自己烦吗?” “我……不知道。” “你经常给他打电话?” “是的。” “多久一次?” “大约……一个小时?或许半个小时?我不知道,时间一直都很漫长。” “你的工作是?” “画画。” “那么你在工作的时间也打电话吗?” “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会,但在我能看见他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做。” “所以你需要他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我需要二十四小时都看见他。” “如果看不见他,就会给他打电话?” “不完全是,看不见他的时候,我会觉得他和别人在一起,他可能会喜欢上别人,我会无心工作,一直想,想到发慌,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那么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觉得安心吗?” “只要他不出门,不接电话,可是他总看手机,总要出门,我不想他这样做。” “所以你依然不安心?” “是的,我会问他,不停地问他,他不喜欢我这样,可是我忍不住,我试过,我努力想忍住不问,但总是失败,我恨我自己,我觉得自己一团糟,我就像是个没有控制力的瘾君子,是个失败者。” “你刚才说‘前男友’,所以你们已经分手了?” “是的。我就知道会这样,这一天总算到了,他再也无法忍受我,我也无法忍受我自己,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总算可以解脱了。” “那你觉得是一种解脱吗?” “我不知道,我很不舒服,他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很想就这样死去,但是他希望我继续跟他做朋友,所以我不能死,但是我很难受,医生,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应该是生病了,我很早就开始生病了,是吗?医生?”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弄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离开以后。” “除了他之外,有没有其他的事让你烦心呢?” “有的,我的手指经常觉得僵硬,尤其是我画画的时候。” “经常吗?” “最近经常发生。” “这些事,你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 “没有。” “你不告诉他,是怕他不能接受?” “是的,我越来越奇怪,他一定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哦,他已经后悔了。” “你们没有在一起之前,你会这样吗?” “不会,但是偶尔我会希望他来找我,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用画画转移注意力。” “你现在的希望是什么?” “我希望……和他做回好朋友,不想让他总是躲着我,我希望他开心。” “那你呢?你想不想开心?” “我不想我的开心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所以你的开心,就只是和他在一起吗?” “我想是的。我们两个如果只能选一个人开心,那我选他。” “你难道不想找到你们两个都开心的方法?” “这是不可能的,他是阳光,而我在最角落的地方,阳光就算照进来,也只会让那个角落显得更黑更暗。” “你有没有想过索性离开他?” “……没有。” “我换一种问法,如果他就是你生病的主要诱因,那么为了治病,你应该彻底离开他,再也不见他,你做得到吗?” “我想……如果我能做到,就不必来救助于医生了。” 第6章 耍赖还是禁忌 “钧奕,明天就是元旦,我们能见个面吗?” 临近元旦的前一天,谢昱再也没忍住,给席钧奕打了这通电话。 但是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嘈杂,这使得席钧奕的声音听来遥远而模糊:“明天可能不行,因为我不在家。” 谢昱顿时着急起来:“你不是说暂时都不离开?你去了哪里?” “我在殷墟采风。” “啊?” “殷墟啊,电影说的是商纣王的事,所以我就去了。” “你一个人?” “嗯。”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 “你乘高铁去的吗?” “没有,我开车去的。” “你的车不是卖掉了?” “嗯,我租了一辆。” “你把你住的地址发我,我过来找你。” “啊,不用了吧,这太麻烦了。” 谢昱努力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着急,免得把席钧奕吓跑了:“不麻烦,我也正好要来采风。” “哦,那好。” “你用微信吧,上次你说要加我,我申请了好友,但是一直没有通过。” “啊,我忘记了,一会儿我就去通过。” “那今天见,手机别关机,我到了就来找你。” “哦,好的。” 谢昱挂了电话就去订前往河南安阳的票,饶是如此坐上高铁也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路上还有两小时,他实在是怕死了席钧奕再消失,等上了高铁才觉得自己这一系列举动就像是应激反应综合症。 他给席钧奕发消息,说已经上了高铁,那边席钧奕过了会儿才回,说知道了。 谢昱终于稍稍将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下来。 被留下的陆明工具人人生再次启动,他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谢昱留给他的字条:下午试镜全都拜托你了,我去找钧奕,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快乐个屁!”陆明没好气地拍开了字条。 谢昱出了检票口就看见了席钧奕,这是他没想到的。 席钧奕穿了一件羽绒大衣,可是一点儿都不显臃肿,看起来只显得单薄。 十多天没见,谢昱觉得席钧奕好像又瘦了。 席钧奕见谢昱两手空空,愣住:“你不是来采风的吗?”言下之意就是他怎么什么都没带。 谢昱出门出的急,除了手机身份证,什么都没带。 “我有手机。”谢昱是直接从试镜的地点打车到高铁站的,连家都没回过,自然什么都没带。 “那你的充电器呢?” “忘了,这里应该也能租吧,现在手机充电线都一样,你的到时候借我用一下。” “我给你订了间房。” “你睡的不是标准间吗?” “我现在睡眠浅,习惯一个人睡。” 席钧奕睡眠一直都浅,难不成现在更浅了? “我开车来的,走吧,去停车场。”席钧奕转身带路。 谢昱跟着席钧奕走,琢磨着一会儿能不能退房。 席钧奕租的是一辆黑色大众,谢昱上了副驾驶,等席钧奕进来问他:“你那辆车卖了多少钱?” “二十万吧。” “房子呢?” “两百多,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谢昱当然不是随便问问,他是一点一点在试探,看看钧奕会不会回答,又会回答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钧奕瞒着他什么,可他能肯定钧奕有事情瞒着他,但他猜不出来。 席钧奕先往酒店的方向开,途中谢昱又问:“你说这些钱都花光了?” “嗯。” “都花哪儿了?” 席钧奕方向盘陡地一滑,下一刻他一脚踩了急刹,但整辆车仍是险些撞到绿化带。 也因他这一滑,后面的车一个大转弯超车,那司机技术和反应能力绝对一流,也亏得速度快,而且前面正是四岔路口,这才没停下来破口大骂,不过这辆车后面的右行车都被席钧奕的车堵住了,喇叭在后面滴滴响个不停。 席钧奕若无其事打开转向灯,随即才重新将车启动,但本来的直行变成了往右转,谢昱被席钧奕这个邪门的操作吓得噤了声,决定以后席钧奕开车时还是不问为妙。 后来一直到酒店席钧奕都没有出声,谢昱总觉得席钧奕好像连呼吸都控制住了一样,这让他也难以避免小心翼翼地呼吸,使得小小的轿车内一片寂静。 这让谢昱不禁想起了以前,和席钧奕还是好朋友那会儿,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但和钧奕确定了恋爱关系在一起的越往后的日子里,两个人在一个空间里的时候,似乎就会变成这样,他常常感觉到寂静又窒息,这让他觉得时间漫长到无法忍受。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自己,还是钧奕? 就拿刚刚来说,钧奕在他问那个问题之前都还是好好的,但那个问题的确触碰了之前钧奕提过的“不能说”的部分,说他要是再提那就是“耍赖”,谢昱也清楚问“钱花哪里”其实就是变相想弄清楚之前那一年钧奕去了哪里,钧奕果然守口如瓶,而且不止如此,还手滑险些酿成车祸。 钧奕啊钧奕,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这一切显然都和一年前他提出分手有关,如果知道钧奕会以那样的方式直接消失,那么他一定不会那样草率地说出那两个字来。 可是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一年也已经过去,面对这样的钧奕,他又该怎么办? 到了酒店,谢昱拿出身份证办理好了入住手续,问钧奕:“你住哪里?” “我住顶楼。”席钧奕并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向电梯。 谢昱直觉钧奕在躲着他的目光,他透过电梯的镜子看钧奕,钧奕却垂眸看手机,但他的手机屏幕就只是屏保,手机根本就没有解锁。 电梯上行,谢昱看钧奕看得走了神,反而是席钧奕看着电梯里显示的层数提醒他:“你到了。” 电梯门开了,谢昱只好出了电梯,但他转过身,电梯里的钧奕依旧没有看他,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这一刻好似失了神一样,这一瞬间谢昱突然有一种恐慌,他觉得钧奕好像会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再也找不到。 他忽然冲了回去,挡住就要关起来的电梯门。 里面的钧奕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几号,我一会儿要怎么来找你?”谢昱按着门,不让电梯关闭。 他仔细观察钧奕,钧奕从刚才开始就将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看起来姿态放松,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明显不如他看起来的放松,从他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开始,钧奕分明就一直在躲避着他。 第7章 发作 “我住1018,一会儿我下来找你。”席钧奕终于抬眸,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谢昱的错觉,他目光清澈,不含多余的情绪,这让谢昱觉得刚才他躲避的目光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席钧奕说完沉默地看着他,不邀请他上去,那就完全是请他出电梯的意思。 谢昱将压着电梯门的手松开,往后退出一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席钧奕的眼睛,一刻都没放松,而这回直到电梯门关闭,席钧奕的视线都没有躲开他。 然而就在电梯门完全关紧的一刹那,席钧奕整个人脱力地撞到了身后的镜子上,他的手总算从口袋里取了出来,手心里全都是血和碎玻璃。 他紧紧抓着电梯里的栏杆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栏杆上也沾染了他掌心中鲜红的血。 早前他接到谢昱的电话说谢昱要来,可是酒店里什么都没有,他环视一圈,只看见了玻璃杯,于是在临出门前将杯子砸碎然后将碎玻璃全都放进了两边的口袋里。 差一点点,他的焦虑就要发作了,要不是有疼痛不断提醒他忍住,他大概就要在谢昱面前露馅了。 他急促地喘息,熟悉的窒息感和心悸开始对他狂轰滥炸,他开始耳鸣,短短几个楼层只让席钧奕觉得难以再坚持,他空出一只手再次去抓口袋里的碎片,另一只手尽管扶着栏杆,可身体却在不断往下滑。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打开,席钧奕两条腿已经站不直,感觉软绵绵的,他出了电梯,跌跌撞撞总算回到房间里,然后他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冲进浴室将莲蓬头打开到最大冲淋自己。 与此同时,他手上还握着玻璃碎片,他用最尖锐的一面在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疼痛逐渐取代方才那些林林总总的不适,也总算让席钧奕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至于腿软到站不住。 他并没有带药,实际上好多药物他都不耐受,仅剩的那些他早就因为吃多了而开始产生抗药性,住院期间还他有过胃出血,更别提那些药吃多了人会变得很迟钝。 其实他只要不去想谢昱,不触碰过去,忘掉喜欢,那么他的焦虑一般就不会发作,他就还是会像个正常人一样。 正如医生最初告诉他的,他可以离开谢昱,彻底远离。 浴室里蔓延着水雾,一切都模糊不清。 席钧奕一手撑在瓷砖上一动不动任莲蓬头里的水冲淋,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塑。 血混进水中不断汇聚起来流向地漏,席钧奕却仿佛毫无知觉似的,大约是热水冲淋在身上的缘故,随着鲜血流出身体而带走的温度就不是那么明显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席钧奕的唇色都已经发白。 他赤身裸体地走了出去,将房间内的空调开到最大,这才开始从行李箱中翻找内衣内裤换上。 手臂和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还有掌心一塌糊涂的伤,席钧奕淡然看了一眼,给前台打了一通电话:“请问有没有医疗用品,我有一个杯子打碎了,手被割伤了。” 前台一听连忙回答:“有的有的,这就为您送上来。” “纱布多一点,我需要包扎。” “好的。” 谢昱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他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进了房间就等着钧奕来找他。 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谢昱翻着手机把附近好吃的地方都刷遍了,还问酒店要了充电器,现在电都充的差不多了,门外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决定自己上楼去找人。 他不知道两个小时席钧奕都在干嘛,他没有行李要收拾,按常理手续办好就能出去转转了,他本来以为席钧奕说的“一会儿下来找”就真的是“一会儿”,所以根本没问清楚,只是刚刚那事也阻止着谢昱去催促钧奕,而且他没和钧奕商量就赶到安阳,或许已经打乱了钧奕本来的计划,更甚者钧奕压根没必要抽时间来陪他,因此谢昱只是安静地等待,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见到人,虽然刚才明明已经见到了,可是经过了这两个小时的空白又让他不安起来,因此他宁愿上楼守在门口,也不想再一个人枯坐在房里干等。 席钧奕收拾好一切,打开门,谢昱就在他房门口。 席钧奕微微一怔,随即对谢昱笑道:“抱歉,让你等久了。” 他的笑仍和以前一样,眼睛微弯,长睫如羽毛垂落,薄唇上扬,他身上原本有一种艺术家的忧郁气质,这股忧郁的气质在谢昱后来的印象中曾经变得越来越阴郁。 但钧奕笑起来却是例外的,忧郁也好阴郁也罢,在钧奕的笑容里这些感觉是一点都找不到的,从前谢昱觉得让钧奕多笑一笑仿佛就能化去一切愁绪,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笑容或许是钧奕的保护色,他用这样的笑容掩饰真正的自己,掩饰的滴水不漏。 “你洗过澡了?” 席钧奕戴了一顶帽子,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头发是刚洗过而且用吹风机吹干的,所以显得特别蓬松。 除此之外,他还戴了一双皮手套。 “嗯。”席钧奕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洗澡,只说:“晚上想吃什么?殷墟已经关门了,只能明天再去。” “随你的安排,我突然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谢昱忽然问,他不是没感觉的人,钧奕对他的到来是不是雀跃,他当然能感觉得出来,他只是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自己的出现对钧奕来说似乎是抗拒的这件事。 “如果我说是,你会离开吗?”钧奕在前面走,闻言偏过头反问。 “不会。”谢昱顿了顿,又看他:“你希望我离开吗?” “你来都来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而且你是来采风的,对了,什么时候去影视城?”席钧奕最近一直在工作模式,这会让他感觉时间过得快一点,他用工作填满自己,他也想试试回到和谢昱一起工作的状态里,那曾经让他很有干劲和成就感,也会让他变得更理智,那样一来他的感性就会发挥在创作上,而不会总围着谢昱一个人打转。 “元旦后就去,演员已经找的差不多了,争取一月底开机。” “行。” 出了酒店正门,席钧奕又问:“你还没说吃什么,我们去哪儿?” “我刚刚查了下,附近口碑好一点的是砂锅烩菜和一家涮肉店,你想去哪里?” “我都可以。” “那我们去涮肉店吧。” “好。” 谢昱拿了蘸料回来的时候,席钧奕已经摘了手套和帽子。 他将头发扎了起来,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涮肉店里热气腾腾的,席钧奕的脸也被熏得有些泛红,他握着筷子,那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在动作和雾气的遮挡下谁都看不见,只会隐隐作痛,是席钧奕所能忍受的刚刚好的那种疼痛。 他的另一只手也始终掌心朝下,若是去端碗盘更不可能暴露,而桌子中央的火锅很好地成为他的遮挡物,只要谢昱不过界,就不会被发现。 第8章 他沉于黑暗 席钧奕捏了捏筷子,忽然问谢昱:“和我说说那个让你心动的沈夫人如何?” 谢昱透过雾气看席钧奕,像是想将他看穿。 可惜席钧奕满眼含笑,充满了兴味和好奇,看起来是真的在问也是真的想知道。 谢昱在心里暗自叹一口气,钧奕消失的一年总让他耿耿于怀,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但一年时间真的可以让钧奕从想黏他黏到离开一秒都受不了的恋人重新变回朋友、并且对他一点感情都不再有吗? 事到如今,他早因为席钧奕的突然消失而无比后悔自己提出了“分手”,但他也同样不敢再贸然做出任何决定,他如今的处境变得非常被动,而这一切都只是基于钧奕对他来说非常特别,他其实从来都不愿失去他。 “她很漂亮,有一种很棒的感染力,她入戏非常快,不像是一个新人演员。”此刻谢昱并不想在钧奕面前表达太多对沈夫人的喜爱,实际上他的喜爱很大一部分就在最初见到时的惊艳和后来看她入戏时的惊讶,他所有的心动也只基于他对美的挑剔,而不和任何情感相关。 一年时间早让他意识到他的情感全系在钧奕的身上,只可惜他已经将这一切全都搞砸。 “就这样?” “就这样,你还真以为我喜欢她吗?她性别就不对。” “你真的只能喜欢同性?” “非常确定。”谢昱盯着钧奕道。 席钧奕耸耸肩:“那好吧,以后我帮你关注下。” “你……”谢昱皱起眉看他:“这么想帮我做媒吗?” “将功补过嘛。”席钧奕笑道。 谢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钧奕原来是这样想的吗?他觉得他们曾经在一起是“过错”?所以才需要将功补过? 这让谢昱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的“分手”恰恰说明了他不想和钧奕在一起,那么此刻他自然也无从辩解起。 还是只能憋着。 “我暂时不想谈恋爱,你就别为我费神了。”谢昱垂下眸,没去看席钧奕,同时这样说了一句。 “行,是我多事了。”席钧奕自嘲地一笑道。 “钧奕。”谢昱不想听席钧奕这样说自己,还是以这样的语气,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后面要接着说些什么,他当然不介意钧奕多事,但绝对不是在这种事情上。 “男主角已经定下来了,还是通过鱼年介绍的。”谢昱索性不提感情,将话题带到工作中。 “是哪一位?” “徐海川。” 席钧奕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动容,徐海川的实力在业界备受瞩目,影帝的奖项最近几年拿到手软,片约不断的情况下,徐海川挑的厉害,却没想到轮到了他们剧组:“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说这部电影拍完后上映时间是无限延后的,这样徐海川也愿意加入?” “沈玉和鱼年的面子还是很大的,所以我们也要好好干才行。”徐海川的加入无疑让谢昱感受到了挑战,没有一个导演会拒绝出色的演员,但这也意味着导演需要更积极调动他的能力和创意。 席钧奕最近一直在根据谢昱的分镜创作场景,他的效率非常高,已经制作得差不多了,有一个最大的场景他正在出尺寸图,他本来就是学建筑的,出来的图纸能直接施工,这也是谢昱最喜欢的,这一次两人尽管没有当面讨论场景的设计,可是邮件里依旧没有减少想法的碰撞。 工作的话题总算使得两个人的气氛缓和了起来,谢昱也再一次认识到他喜欢和钧奕这样交流,在工作方面,他们甚至有一种灵魂的默契,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只能保持这样的关系,再多一分都会失去平衡。 中途谢昱吃的有些热了,便脱下了外套。 “你不觉得热吗?” 席钧奕吃得慢,也吃得少,火锅的热气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他不仅没有出一滴汗,还在不停喝着热水。 谢昱察觉到他吃的不多,由于他们两人曾经在一起过,谢昱清楚席钧奕的食量和喜好,钧奕是喜欢吃涮肉的,可是今天他只看见钧奕一直在涮菜,一点肉都没有碰。 刚才点菜的时候席钧奕专门让服务员减掉一份肉,现在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吃。 “不热,也不是很饿,你多吃点,不用管我。”席钧奕捏着筷子,夹的依旧还是菜。 谢昱看着垂着睫毛的席钧奕,他变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每一次意识到这件事,他就会不可自控地想到钧奕消失的那一年,进而脑海中再一次涌现出他对钧奕说“分手”时的那一幕。 他始终记得那是傍晚时分。 他的车在家门口的楼下停了有半个小时,他怔怔地望着远处晚霞,那火烧般的云朵明明美得绚丽多彩,可他却一点都提不起精神来欣赏。 他心中就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就和钧奕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心沉甸甸,脚步也十分沉重,仅仅是迈进电梯里,他就忍不住想要退后出来。 分开吧。 心里这个声音从未停止。 如果继续在一起,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他不知道钧奕是怎么想的,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怎样想的。 门锁打开后,他看见席钧奕坐在阴影里。 客厅里很暗,窗外的霞光已被暮色替代。 他只能看见钧奕坐在沙发上的轮廓,他的发丝垂落,自己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钧奕一直留着及肩的长发,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再适合不过。 就他的脸型和相貌而言,这样程度的长发显然也非常适合他。 在一起的时候谢昱就注意到,钧奕一次都没有去过美发店,他的头发全都是自己修剪的——这大概就是他留到这种长度的理由,再长不方便,再短就经常要去修剪,自己也就无法打理了。 他很在意钧奕的一切,远比钧奕所以为的更在意。 可是大概钧奕没有感受到,他只在乎自己是不是在他的身边,能不能被他看见,能不能一拨通电话就联系到。 一旦他没有接到电话,钧奕的反应就令他惶恐,这让他对手机铃声多了几分排斥,甚至变得极为神经质。 他在片场的情绪会加倍暴躁,他几次失控到摔烂手边的物品,甚至包括一台袖珍摄像机。 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这是他必须和钧奕分开的理由。 钧奕安安静静地坐着,安静得令他发慌。 他手机关了整整一个礼拜,至今都不敢开机。 工作结束的两人原本应该是去哪里度假或者休息,可惜他只想着要逃离钧奕的身边。 这七天他什么都没做,脑子里有时候空白一片,除此之外的时间,就是想着如何和钧奕开这个口。 追他说想和他在一起的人也是他,如今想分手的也是他。 谢昱无比唾弃这个反复无常的自己。 痛定思痛,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家中。 黑暗中的钧奕令他心疼,也让他犹豫,可最终,他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钧奕,很抱歉,我仔细想过了,我想跟你分手。” 他有些庆幸钧奕在黑暗中,他不用面对钧奕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总会令他心软。 “……好。” 他以为会等不到钧奕的回答,或者会又一次等到钧奕的抗拒,却万万没料到钧奕会说出这样一个字,而此刻他的脑中是混乱的,并没有任何解放的欣喜,只是混乱,他尝试让钧奕了解他不是真的想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他和他只是不能维系恋人的关系。 “那,分手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做好朋友?”混乱使他说出了最真心可或许也是最伤人的一句话来。 然而钧奕却道:“如果你想……就能。” 真的可以吗?他这样怀疑,却并不否认:“我想。” “……好。” 钧奕的回答并不敷衍,以至于他觉得钧奕是真的同意了。 而那天晚上,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物离开的他和钧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么钧奕,再见。” “再见。”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看见钧奕的脸,因为客厅的灯始终没有打开过,但或许这就是他的期望,他不敢去看,因此不敢开灯,而钧奕由始至终都只是坐在沉沉的黑暗里,一动未动。 现如今谢昱想起那一晚,才真正懊恼他其实只是把关注点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不曾分给钧奕一分一毫。 如果他真的在意钧奕的一切,那么至少应该打开灯看一看的,而不是如今坐在这里,为了当天的一切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悔。 第9章 保持距离 “我大概做错了,我以为的在意并不是真正的在意,而只是自以为是的在意,我的爱情只关乎我自己快不快乐,而不是他快不快乐,我明知道他的快乐是什么,却没有真正面对过,我甚至连试一试都不肯。” 吃了涮肉之后回到酒店就和席钧奕分开的谢昱声音沮丧。 工具人摆脱不了的命运就是听好友反省自己的感情生活。 从前谢昱追人给他打电话,后来谢昱躲人也给他打电话,当席钧奕不见的一年里,谢昱每找一个地方都给他打电话,如今两人重逢他还能接到电话。 陆明有些悲催的盘算,他还要被这对狗男男折腾到几时。 谢昱语气十分低落:“如今他把我隔绝在外,除了工作,还想把我打包介绍给别人。” “那我看他是铁了心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但是偏偏你们还要在一起工作,他觉得你单身会影响他的情绪。” 谢昱在电话里沉默片刻,又问:“那不摆明了他还喜欢我?” “喜欢可是不能在一起啊,你敢跟他提复合这件事吗?” 谢昱都不用回答,陆明就知道他不敢。 一来是没脸,二来是怕重蹈覆辙,那就更伤感情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陆明幸灾乐祸,工具人给自己寻点开心总是不过分的:“你守好自己,别再和任何人传绯闻,然后把他看好了,别让桃花黏上他不就得了。” “就这样?” “暂时只能这样了,你说他只和你谈工作,那你就和他好好工作,男人要有事业心,别老是想着谈恋爱!”陆明谆谆教诲道:“还有就是,你想要和他恢复关系,我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只能慢慢来,别想着一步登天。” 其实陆明的话说的也在理,谢昱只好收拾心情,重新开始。 如今钧奕正如他那时希望的一样与他重新做好朋友,他也不能辜负了钧奕的努力,曾经犯下的错已经犯下了,他没法回头,眼下他就只能用时间花心力努力纠正过来。 这晚谢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在手机上记录钧奕的变化,同时回忆以前钧奕的点点滴滴,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他记下钧奕的手套,记下钧奕下午接了他回酒店之后就冲澡的情况,以及钧奕晚上吃得极少,而且一直在喝热水,中间还去了两次洗手间。 也记下了钧奕回来第一次见面时的卷发,因为他不知道那是钧奕自己烫的,还是在理发店处理的。 当然只有这么零星一点记录绝对不可能发现什么端倪,但日子久了就难说了。 谢昱拍电影也有随手记录的习惯,他的灵感都是随着记录多了才会涌现,除此之外就是看见钧奕设计稿的时候。 将当下所有能想到的都记了一遍之后,谢昱才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睡前想给钧奕发信息,但是最终谢昱还是叹了口气,钧奕来接他,车上又因为一场虚惊,以至于他们的微信至今还是没加上。 他没由来觉得钧奕是故意的,谢昱只能又申请了一遍,然后关灯睡觉。 但是谢昱并没有睡得太好,他一直梦到钧奕离开的画面,一会儿是钧奕的背影,一会儿是他开车绝尘离去的模样,一会儿是他通往高铁检票口,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论他怎么叫“钧奕”,钧奕都没有回头。 一直到梦醒,钧奕都没有回头。 谢昱是听到门铃声睁开眼的。 他觉得自己早就醒了,但又还在睡,以至于他以为门铃是在梦中响起的。 等他真的被惊醒,外面的门铃已经不知道响了多久了。 谢昱从床上跳了起来,爬了爬脑袋上的头发,快速冲去洗手间倒了一杯水简单漱了漱口,再用水抹了一把脸,然后才去开门。 门口出现的人让谢昱愣了愣。 “谢导,是席总监让我来的,他说您要来采风,让我记下您的一些要求。” 面前的人是席钧奕从前的助理,苗卉卉。 显然这次她还会跟着席钧奕一起进剧组。 “你怎么来了?席总监呢?” “他说有事要先回去,让我陪您逛殷墟。” 谢昱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我刚起来,你住哪里,我好了就来找你。”谢昱现在只想回去给席钧奕打电话。 今天是元旦,明明他是过来陪钧奕过元旦的,可临到头人还是跑了。 “我就住您对门。”苗卉卉指了指对面的房间。 “好的,麻烦你等我一下。”谢昱说完,就关了房门去拿手机。 当他解了锁,就看见钧奕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并给他留了言:元旦快乐,我临时有事先回去一趟,我们影视城见。 这一刻,谢昱松一口气的同时,依旧觉得失望。 席钧奕睁开眼睛,忍耐着脑中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你醒了,这次时间久了点,感觉怎么样?” 席钧奕点点头,他暂时还说不了话,依旧晕眩。 “这是几?”医生竖起三根手指。 因为有些晃,席钧奕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还不能起来,再躺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后,席钧奕坐在医生对面。 “你尽量少做几次,或许再来几次,这种治疗对你来说也会变得耐受了。”医生一面写病历,一面道:“而且你的副作用有点严重,你的手还会抖是吗?” “是。” “刚才走路走得稳吗?” “不太稳。” “头晕吗?” “现在好一点了。” “皮肤呢?疼不疼?还是肌肉疼?” “都有点。”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被碎玻璃渣弄的。” “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你别的药吃不了,我给你开点安神补脑液吧。” “好的。” 等席钧奕想起来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回到家就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晚霞已经爬上了窗沿。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看手机。 苗卉卉和谢昱分别发了好几条信息给他: 苗卉卉:席总监,谢导逛完就回去了,我们都退了房。 苗卉卉:我把谢导的要求汇总发您邮箱了。 谢昱:元旦快乐,到时影视城见。 谢昱:我大概后天就过去,你呢? 谢昱:你现在已经回家了吗? 席钧奕给苗卉卉回复:好的,辛苦你了。 然后回复谢昱:抱歉,一直在忙,才有空看手机,我可能要4号过去,在这之前会把图全都出给你。 谢昱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好的,那天我会让摄影组也到场,我们一起碰个头。 席钧奕:好。 第10章 因为他值得 清晨八点,晨雾早已散去,薄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席钧奕穿了一件黑色翻领双排扣羊毛呢大衣,站在城墙上,不知在看什么。 他的头发被用黑色皮筋扎了起来,只有零碎的一些垂落在耳畔,被他勾到了耳后。 他手上拿着素描本和一支笔,方便他随时画点什么。 他显然到的很早,距离影视城对外开放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此时进出的全都是他们剧组的人。 开机前需要做许多准备工作,今天就是导演、美术和摄影的一次集体勘景工作。 席钧奕的工作状态谢昱不止一次见到,但也不止一次在心中感叹,真是又认真又迷人。 他初见钧奕那时,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心中这样的感叹就从未变过。 谢昱注意到他戴了半指毛线手套,以前钧奕从来不戴手套,他如今这么怕冷了吗? “谢导早上好,咖啡喝吗?”摄影组的一个小助理捧着用外卖袋装的几杯咖啡跑过来和谢昱打招呼。 “好的,谢谢。”谢昱接过其中一杯,和小助理道谢,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小助理:“还有三杯都是谁的?” “是陆老师、汪老师和席老师的,不过席老师说不喝咖啡了。”小助理说。 “一会儿拿杯热水过去问问。”谢昱说。 “好的。” 三组碰头,主要是将所有在这里拍摄的场景都走一遍。 在此之前,每个组都已经来过现场,各部门工作自谢昱签下合同不久后就开始启动,与谢昱合作的都是老搭档,他们自带团队,该做什么心里门儿清。 之前席钧奕没出现的时候,谢昱还在纠结美术总监要找谁,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到是谁,席钧奕就突然回来了。 他消失一年,并不影响他先前带过的那些人,剧组的工作前期并不集中,案头工作也很多,越到后期人员才越集中,然后就能正式开机。 时间过得很快,上午转眼就过去,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专业人士,有时候拿着剧本在场景中直接就开始彩排了,这时候彩排不用演员,主要是拍摄方案,以及拍摄动线的设计。 中午吃的是外卖,两荤两素,尽管外卖一到大伙儿就快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同时快餐并没有因为天冷的缘故而失温太多,可是快餐的卖相还是让胃口本来就不好的席钧奕不太能下筷。 米饭也很硬,席钧奕用筷子戳了戳,就盖上快餐盒准备离开,他受不了这里被快餐包围的味道,觉得有些反胃。 他小声吩咐苗卉卉如果工作开始了就打电话叫他,便拿着快餐往外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小助理叫住。 早晨小助理给他递过一杯热水,因此席钧奕认得他。 小助理这时拿了两个单独的圆形小餐盒过来,对席钧奕道:“席老师,不好意思,这份也是您的,刚刚忘记了。” 席钧奕一愣道:“我没有多订啊。” “这是谢导专门加的,我刚刚拿去给他,他说是您的,里面是一份蒸蛋和一碗蒸米饭。”小助理这样道。 席钧奕又是一愣,便接过餐盒并道了谢,把手中的快餐还给小助理道:“那这份多出来了,我还没碰过的。” 小助理也是一愣:“您吃这点就够了吗?” “够了。” 此时景点早就开放,游人很多,有不少人都坐在走廊上或草地上用餐,席钧奕专门找了一块空旷味道不那么重的地方坐下,打开蒸蛋和蒸米饭。 蒸米饭和蒸蛋清爽很多,席钧奕总算有了一点胃口。 这个时候无论坐在哪里吃都不会显眼,但席钧奕气质特别,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远看就像是一幅画。 不过席钧奕想要一个人安静用餐的愿望还是没能达成,有个非常年轻又好听的声音走近他,十分有礼貌地唤他道:“席总监,能打扰您几分钟吗?” 席钧奕回过头,见是执行导演的助理小谭。 “有事吗?” 小谭生的俊秀而腼腆,席钧奕对他的印象很深。 有关他的一件事发生在上一次剧组的拍摄中。 小谭被一名刚刚大学毕业出来追梦的小演员倒追,由于两人都不出名,事件范围只在剧组内,小谭拒绝那位女毕业生的时候说自己是Gay,这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谢昱。 谢昱也是被迫出柜的,他实在受不了在片场被女演员蹭热度玩暧昧的种种,而在他还没有出名的时候,因为生的好有才气也没少被倒追,不过当他当众出柜以后,女演员销声匿迹,男性的追求者却多了不少。 没和席钧奕正式交往之前,谢昱本人并不抗拒和圈内漂亮的男明星或男模特约会,他不拒绝一切美的人和事,还会从对方身上汲取灵感,不过他也并没有和其中任何一个人交往过,他们大多都撑不过三次约会,就会被谢昱踢出局。 在那一段过往中,席钧奕从未表示过喜欢谢昱,后来是谢昱主动追求席钧奕,席钧奕才首肯的。 只是在一起之后的席钧奕和在一起之前只是朋友的席钧奕判若两人,这恐怕是谢昱先前根本没想到的。 眼前这个小谭,他工作认真,能力出众,很受导演们的欢迎,大家都抢着要他当助理。 小谭明确表示过最想给谢昱做助理,彼时席钧奕和谢昱已经交往了有一阵了,席钧奕对谢昱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也逐渐显露出端倪,私下里仅仅是针对这句话席钧奕就发过脾气,谢昱好声好气地哄,最后保证不会让小谭做他的助理,才将席钧奕的脾气按回去。 “那个,席总监,我想再问问您和谢导的事。”小谭工作多年,已经比刚加入剧组那时看起来要成熟得多,也自信得多。 这个“再”字席钧奕非常理解,因为就在上一个剧组,大约在一年半前,也是这个小谭,已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席钧奕还记得那时自己给小谭的答案是: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很可惜,他是我的。” 然而仅仅时隔一年半,席钧奕如今的回答变成了: “我们分手了。” 闻言,小谭的目光中明显有了一丝希望。 席钧奕看着小谭,忽然说:“他虽然说暂时不想谈恋爱,但是谁知道呢,毕竟人心是软的,他的心更软。” 席钧奕说完笑了笑,他的笑容很真诚,这份真诚却让小谭觉得有哪里不对,仅仅只是一年半而已,席钧奕难道就不要谢昱了? 曾经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席钧奕的眼神里有一股凝重到好似无法化开的黑雾,甚至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可此刻,席钧奕像是不再执着,仿佛超脱,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空,是那种身体锁不住灵魂的空,仿佛会随时离去的空。 “那……我能冒昧问一下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吗?”这让小谭忍不住要问。 谢昱和席钧奕交往的事在之前的剧组并不是秘密,他们可以说一直在一起,在他们还没有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一对不可分割的最佳工作组合。 不过小谭还是注意到谢昱对席钧奕的眼神追逐,这分明更接近一年半前席钧奕的状态。 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到一直以来都让小谭却步,可他骗不了自己,他是真的很喜欢谢昱,他自知能追求到谢昱的机会并不会很大,但就算只有一点点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而今他亲耳听席钧奕说,他们分手了。 这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了? 小谭从不愿做第三者,所以追求谢昱这件事必须在谢昱分手之后才行,只是之前一年中其实他试探过谢昱好多回,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明确的答案,直到今天这一刻,席钧奕亲口回答了他。 然后,小谭又得到了刚刚他提出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听席钧奕毫无犹豫地回答他道: “因为他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第11章 手伤 下午的工作有条不紊继续展开。 游人来来往往,由于剧组人数众多聚集在一处,好奇的人也会凑过来看一眼,但是发现里面没有什么明星的时候便又走了。 来到一片芦苇边的时候,谢昱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先前沈夫人试戏的那一段。 “我希望小狐狸化形可以在这里,但是怎么拍是个问题。”这片芦苇长得漂亮极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只可惜芦苇是水生植物,可能要找一艘船放在水上拍。 “晚上吧。”席钧奕出了声,他翻开速写本的前几页,递给谢昱看。 这就是谢昱与席钧奕彼此相互吸引的地方,席钧奕对化形一事显然也想到了芦苇丛,他甚至早就画出了芦苇丛里小狐狸化形的一幕,那是苍茫月色,小船在芦苇丛间穿梭,那船上本来是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狐狸,而在小船悠悠荡过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丛后,船上变出现了一名娇俏的女子。 席钧奕不止画了一幕,透过芦苇丛的婀娜身段,以及俯瞰的角度席钧奕全都画了出来。 谢昱的灵感也因此降临,他借用了席钧奕的笔,在这张素描纸上添了几笔。 “小狐狸化形是非常重要的一场戏,我想要在化形的过程中增加一幕它曾经与姜子牙过去的交集,不然太单调了。”他自己在一边画了几个简洁的分镜,再将素描本还给了席钧奕。 席钧奕接过素描本的同时,谢昱的助理已经上前看了一眼谢昱留下的分镜,并将他的要求记录了下来。 小谭在距离谢昱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正是如此。 这两人的关系之所以如此密切,和他们是不是恋人其实没有很必要的关联,而是他们在片场中总是有太多的思想碰撞,每一次都像这样迅速交换意见,旁人根本就插不进去,仿佛只有他们能懂得彼此脑中的念头,这种默契足以让人生羡,惹他嫉妒。 从白天到晚上,这次勘景工作顺利结束。 有许多问题还需要解决,而谢昱当天就要赶回去,他安排了明天读剧本。 进入了导演的工作模式,谢昱的专业素养便会催动他不断推进整个项目的进度。 虽然元旦才过去,他其实不用那么着急,可是他还有另外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私心: 钧奕也是专业人士,开机之后他就不能随意离开剧组了,这样自己就能更快更多的掌握钧奕的情况。 谢昱开车离开的时候始终没有看见钧奕,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天都已经黑了。 据他所知钧奕还会在这里留一天,他明显是在躲自己,自己说三号来,他却在四号才来,自己四号离开,他却要多留一天才离开。 一个人的时候,席钧奕脱下了半指手套。 此刻他正坐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芦苇边,今晚的月色很亮,正如他画中所描绘出来的那样。 他的手套下是白色的绷带,但是掌心早就已经渗出了血。 他将绷带也拆掉,审视掌心的伤口。 他左手的伤势要比右手更严重一些,大概是潜意识里也在保护右手,这毕竟是他画画的手。 但也是这只手总会拉近他与谢昱的距离。 谢昱值得更好的人。 席钧奕对着自己的右手看了许久许久,眼神似乎有些魔怔了。 忽然,他将右手摊开朝上,不久前被谢昱捏过的笔此时就在他的左手中,他将笔尖朝下,对准了自己右手掌心斑驳的伤口。 谢昱终于再次见到席钧奕时,又隔了十天。 鹿台已经开始搭建,就在距离影视城最近的一处接近戈壁的空旷之地。 谢昱听说席钧奕前两天就过去监工,而他今天才有空,便也准备过去看一看。 开车抵达那儿的时候,谢昱看见了三辆大货车,一地的建材,以及搭建到一小半的高台。 席钧奕便在边上不远处简陋的桌椅处正和一位负责人说着什么,苗卉卉也在,不过是她坐在椅子上拿着笔按照席钧奕的指示写写画画,她面前还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谢昱稍稍走近就眼尖地看见席钧奕右手扎眼的绷带。 他眉心微皱。 同时心中的警铃大作起来。 钧奕一直戴手套,难道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要遮掩手上的伤? 谢昱快步走了过去,但却没有插嘴,而是等席钧奕和负责人吩咐完,然后让苗卉卉改图,才出声道:“钧奕,你的手怎么了?” “哦,洗茶壶的时候茶壶碎了,割到了手掌,去医院缝了几针。”席钧奕扬了扬右手说。 谢昱紧盯着钧奕,可是钧奕神情自若,不像是在说谎,这让谢昱有些挫败。 “什么时候弄伤的?” “有好些天了,就快好了。” 谢昱保留心中的疑惑,又道:“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没有,我让卉卉开的车。” 谢昱闻言稍稍放心了些,接着又问:“那你这几天洗澡岂不是不方便? “不会不方便,戴上防水手套,洗完如果弄湿了换一下纱布就行了。”席钧奕对谢昱细细解释,似乎是想让他放心。 谢昱没由来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来。 那是他认识钧奕还不到一年,那一阵钧奕需要大量绘制建筑素描图,从维斯太神庙到剑桥国王学院,从时间到地域到建筑风格都有极大的跨越,他还为钧奕从图书馆找了上千张图片资料给他参考,钧奕画画专注得很,连吃饭都会忘掉。 谢昱掌握了钧奕的画痴性格就三餐不间断给他送上去,并督促他吃掉,简直比老妈子还要老妈子。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钧奕总算将稿子全都完成。 得知终于完工的谢昱比席钧奕还高兴,他准备接钧奕出去一起吃饭,谁知扑了个空,席钧奕的舍友告诉他席钧奕一早就去了医院。 “医院?” “嗯,他说他铅过敏,好像有点溃烂了,一早就去医院了。” 舍友的语气听起来并不严重,谢昱给席钧奕打电话的时候席钧奕自己也说不严重,可是谢昱匆匆赶去医院,好歹赶在医生给席钧奕包扎之前看见了他拇指和食指上严重的溃烂。 “你——还说不严重?”谢昱拧着眉捏着钧奕的中指对着他的伤左看右看,他简直不敢相信席钧奕顶着这样的伤一直在赶画:“很疼吧?” “一开始疼,画久了就忘了。”席钧奕这个当事人反应平平:“反正不会再严重了,这是铅屑导致的过敏,短期内不碰铅笔就会好了。” 谢昱简直无语,非常想吐槽席钧奕,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最终说了一句:“我简直怀疑你没有痛觉神经,这真的会很痛哎。” “说起来,我的痛觉神经是比较不敏感。”对于谢昱的吐槽,席钧奕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直到医生给席钧奕做清创的时候,谢昱才意识到席钧奕这句话似乎是真的,他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席钧奕照样能面不改色。 后来席钧奕的大拇指和食指都被包扎了起来,不能用右手画画的他正好被谢昱拉去微电影社团做壮丁,当然也没让他用手,而只是让席钧奕发挥他的审美,使自己在拍摄的作品达到更进一步的程度。 然而让谢昱没想到的是,席钧奕的加入简直是神来之笔,他是个现实主义的美术创造者,他笔下的一切都是可实现的,这正是基于他深厚的建筑绘画功底以及相关学识的缘故。当席钧奕参与到自己的电影中并持续不断发挥巨大的作用的时候,谢昱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席钧奕了,各种意义上的。 从过去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他很清楚钧奕的痛觉神经比寻常人要迟钝得多,不过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幸好只是不敏感,而不是感觉不到痛,这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谢昱无比担忧地说。 那个时候钧奕手指受伤,他还能帮他跑上跑下,可时至今日,自己这个前男友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席钧奕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后悔一年前提出“分手”的自己,他那时只顾着躲避席钧奕,为什么不试着更接近他让他安心然后再深入和他沟通一次呢?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单方面提了分手,如今想来,简直草率到令他自己发指的程度。 第12章 单独相处 “总监,这里网络还是太差,我要去住的地方改图,顺便发图和收邮件。”苗卉卉抱着笔记本跑过来对席钧奕说。 彼时谢昱和席钧奕围着施工场地正在边走边讨论拍摄的角度和构图,听苗卉卉这么说,席钧奕就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丢给她说:“去吧。” “那总监你要回去的时候我来接你。”苗卉卉说。 “我顺路送他回去不就行了。”谢昱在一旁插嘴说。 “不是,总监今天不在这边过夜,直接回去。”苗卉卉对谢昱说。 “那正好,我也不过夜,我今天就是来实地考察一下,顺便了解下进度。”谢昱还真没说谎,不过他本来的打算是到了之后再考虑过不过夜,如今席钧奕要回去,他当然没有必要留下来过夜了。 “那我就放心了,反正这几天总监也不能开车,那就麻烦谢导了。”苗卉卉说完又对席钧奕说:“总监回去后记得发我雕花的图。” “嗯。”席钧奕当天的行程就这样被两个人安排妥了。 只是当苗卉卉走远了,谢昱才马后炮似的补了一句:“你不介意跟我一起回去吧?” 席钧奕转头打量谢昱,眼神里的信号怎么看都有些危险,谢昱立刻赶在席钧奕发话前投降:“当我没说。” 席钧奕转开视线,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没这么早,这部分图案拼接上去我才会回,可能要到收工为止了,你要是有事着急的话自己先走,我跟货车回,他们其中有一辆要开去城里运货。” 谢昱就知道他早有准备,不过他怎么可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和钧奕单独相处的机会,连忙说:“我今天没什么事,你还是坐我的车更方便,货车只是去城里,你还要转车的不是吗?” 席钧奕点点头,这才又看谢昱:“那就麻烦谢大导演载我一程了。” 谢昱总觉得这“谢大导演”的称呼里带着生疏,而不是以往的那种自在和调笑。 钧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奇怪的,谢昱每次回想,能想起来的都有限。 因为他对于争吵的态度一直就是可避就避的,对喜欢的人服个软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但到了后来他开始捉摸不透钧奕的脾气,以至于躲比吵多。 他用工作躲,用应酬躲,到了后来甚至一有苗头就躲,他不习惯说重话,不擅长争吵,他怀念曾经与钧奕共同创作互相激发灵感的那些日子,但是随着他们的关系发展越来越离谱,以至于最后两人同在一个片场工作也成了问题。 他顾忌钧奕的存在因此不敢跟任何男演员做肢体接触,尽管他知道钧奕公私分明,可是他却始终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似的,这让他如坐针毡频频出错,他还从不曾在自己的领域里显得如此笨拙过。 午饭是苗卉卉打包开车带过来的,所有施工人员都有,这里距离最近的旅店开车大概十五分钟,旅店位于一个小镇上,货车来回运材料也在那里,如果小镇上没有的话,还要先订购再等货车运过来。 谢昱悄悄关注了席钧奕的午餐,果然都是素的。 他暗自皱了皱眉,却也没多置喙,他现在无权管钧奕的三餐,光是想到这点,谢昱就又一次痛恨自己的“分手”提的太随便——那时自以为分手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如今看来这是最糟糕的一个选择,如果能让他穿越回一年前,谢昱觉得他一定不会说什么“分手”说什么“还是做朋友”,而是好好的跟钧奕沟通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再不行就二十四小时都守在他的身边,这样他应该就不可能像那样不告而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谢昱的惆怅难以言说,这一年他去过不少地方,但是只找到了寥寥一些信息,钧奕是孤儿,他最终只找到了接收钧奕的那所孤儿院。 下午谢昱也没让自己闲下来,汇总了一遍鹿台要拍摄的镜头,又拍了各种角度和摄影师连线。 席钧奕作为美术总监,还要统管服化道的设计和整体风格协调,他手中过的图非常非常多,只是这里没有网络,他暂时只能和美术设计电话沟通,这也是他必须回去一趟的缘故。 他出来已经三天了,傍晚回到住处才有网络,不过由于他手受伤的缘故,不能直接在电脑上帮忙改图,但他也不需要亲自修改,只是正如鹿台一样,各种设计图马上也要进入制作环节,所以他得回去盯一盯。 太阳下山后施工就停止了,大部队回到小镇,谢昱的车在小旅馆门口停了停就直接穿越小镇驶入公路往回去的方向开,刚刚苗卉卉已经在等在了楼下,将席钧奕早上就收拾好的一小包行李拿给了他。 席钧奕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谢昱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事到如今,和钧奕在一起不谈工作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是错,问什么都是超过。 车在公路上快速行驶,车窗紧闭,因为空间狭小,身边的人就变得特别有存在感。 事实上,谢昱已经许久都没有过钧奕就在他身边的感觉了。 他很想载着钧奕就这样一路开下去。 “那个……咳,要不要放歌听?” 开出小镇后路上特别安静,谢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但长时间没说话,嗓子哑了。 水在后座,席钧奕很自然从后面取了一瓶,打开后递给谢昱。 “谢谢。” “放你手机里的歌?” “你的也行。” “行。”谢昱没换车,席钧奕换了电话卡但是手机没换,本来就连了这辆车的蓝牙。 席钧奕随便找了首英文歌放了出来,多少打破了车里过分的安静。 然而这之后又是沉默。 谢昱很想说点什么,可惜一路无话。 席钧奕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暮色早已下沉,谢昱看不见他的脸,这一刻,他想起了分手那时候的钧奕,也一样不让他看见他的脸。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那时的表情又是怎么样的? 回想起来,他似乎没有见过席钧奕伤心的样子,他只见过钧奕冷冷嘲讽他的模样,钧奕从没有歇斯底里,他闹脾气的时候也不会大着嗓门说话,就只是一眼都不会看他,一句话都不愿跟他讲,得他去哄,多半是能哄好的,他放下身段去哄的时候,能清楚看见钧奕眼神里的变化,那是一种不带抗拒只有懊恼和后悔的神情,也因为钧奕喜欢他,所以在那之后他会变得异常乖顺,不会再多说一句腹黑的话刺他,他的唇只会用来亲吻他,然后他们会在床上和解。 周而复始。 一直到钧奕闹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一直到他不愿意再忍受,才亲手打破了这样的循环——用躲避乃至最终分手的方式。 第13章 他的脆弱 “钧奕,你……” 谢昱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种轮胎打滑的感觉。 怎么回事? 谢昱连忙用两只手紧握住了方向盘。 “怎么了?”席钧奕也感觉到了车子行驶有些打滑。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车子开过一段石子路,刚才我故意避开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有什么戳到了轮胎,现在感觉轮胎好像没气了。”谢昱把着方向盘,将车停到了路边。 席钧奕跟着下车,观察轮胎的时候,谢昱将三角警示牌从后备箱取了出来,走到一百米开外放置好。 幸好这里不是高速公路。 “果然没气了,要换轮胎。”走回来的谢昱听见席钧奕这样说。 谢昱去到驾驶座打开双跳,熄火,然后给4S店打电话。 席钧奕靠在车门上,看着苍茫夜色。 这是条县道公路,车并不多,四处空旷,方才公路两旁有大片的农田和平房,而他们此刻停的路边却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地。 谢昱挂了电话,对席钧奕说:“这边有点偏,可能需要等。” 席钧奕微微蹙眉:“要等多久?” 谢昱从他蹙眉的神情中读出了某个事实,那就是钧奕对于此刻两人单独在一起的现状不是很满意。 “抱歉啊,没想到会这样,你饿不饿,车上有饼干。”谢昱说。 “不饿。” “你要不先进去吧,外面风大。”谢昱又说。 席钧奕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揉了揉额头,舒展开眉宇:“车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也好,一会儿再进去。” 他在外面,谢昱当然不会进去,尽管他其实能察觉出来些许钧奕对于像这样两人重新独处的不安。 可是钧奕到底在不安什么? 因为察觉到这一点,谢昱并没有站在席钧奕的身边,而是去到了车头的位置,与他的距离尽量拉远一些,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让钧奕好过一点。 “你刚才想说什么?” 席钧奕忽然问。 “什么?”谢昱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然而还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曾经找过你,一直找到‘天使之家’。” 天使之家,是钧奕待过的孤儿院的名字。 席钧奕听到这个名字垂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才说:“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是我妈妈帮我逃跑的,因为我爸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谢昱此际闻言只觉得心头剧烈的一疼。 他在寻到孤儿院之前都不知道钧奕的过去。 钧奕绝口不提,他竟然也从来都没有问过。 因为他觉得他与钧奕只是个体吸引,跟家庭背景毫无关系。 然而直到他找到孤儿院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失。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怎么可能能与家庭完全分开呢? 他回忆起孤儿院的席院长对他说的情况,她说席钧奕的名字是她起的,那个孩子初到的时候,身上全都是伤,新的旧的,纵横交错,他不说话,也不喊疼,不哭不闹,就算后来愿意说话了,也绝不肯说自己是从哪里逃出来的,绝口不提自己的父母是谁。 而且一个受伤的小孩出走本来应该很好查,可她沿着小孩来的路往回找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带伤出逃到底走了多远,她只知道方圆一百公里以内的山区村落都不是小孩曾经的家。 “是我妈让我逃的,她说如果不逃的话,我就会被活活打死。”席钧奕没什么表情地道,然后对谢昱说:“你不该找我的,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会回来。” 谢昱没想到席钧奕会这么说,他哪儿知道席钧奕会回来,他当时真的以为钧奕伤心出走了,他那时应下做朋友的话或许就是敷衍自己的。 “你回来,真的不会走了?还是还会走,但也还是会回来?”谢昱忍不住要问。 “会回来的,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好好拍电影,有空的话再好好谈一场恋爱,别因为我的缘故排斥爱情。” 类似的话席钧奕之前已经说过了,谢昱并没有真的听进去,只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现如今他又一次听到,就觉得十分无奈了,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告诉钧奕,他的爱情归属永远不会在别人那里,只是目前,他也不可能与钧奕复合,因此就不能提这茬。 “那你呢?”谢昱忽然反问。 “我这种性格不适合谈恋爱,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你说是吧?” 席钧奕把问题丢回给了曾经并且已经做出过选择的谢昱,谢昱无言以对,这个时候他甚至连一声“抱歉”都不适合说。 难道要说“抱歉,我不该跟你分手的”吗?这对单方面接受的钧奕不公平,他也根本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 谢昱在心底沉闷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席钧奕,此时车前灯照亮他的前方,席钧奕站在光线后,但是夜色还没有降临,天空显得灰沉沉。从谢昱的角度看过去,席钧奕的皮肤很白,而他垂落的发丝和长睫又太黑,使得他身上忧郁的气质愈发浓郁,谢昱从前就看不透钧奕,如今更觉得钧奕就像是一片夜色中的深海,他永远抓不住对方的思绪,他自以为了解钧奕,可惜他显然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谢昱在深入分析了自己提“分手”的动机之后,和他自以为了解钧奕会给予的反应实则完全脱轨了之后,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在他完全都找不到钧奕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一度失去了拍电影的兴致。 “钧奕,你可能不信我,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无论我们谈不谈恋爱,我只爱你,我不会和任何别的人在一起。”谢昱看着席钧奕,忽然说。 他话音才落下,席钧奕的脸色却在刹那间变得如纸一样白。 几乎就是在顷刻间,席钧奕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谢昱与他距离一个车头那么远,但是视力依旧良好的他将席钧奕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上前一步,却被席钧奕出声喝止:“别过来!” 谢昱一怔,却并不打算就此停下脚步,然而席钧奕愈发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同时他整个人也蜷了起来,靠着车门缓缓滑了下去:“拜托你……别过来……” “你、怎么了?”这让谢昱看得心惊肉跳,连声音都不自觉发颤了。 “没、没事,我……就是有点、犯恶心,想吐。”席钧奕勉强回答了谢昱。 他整个人蜷缩着靠在车门上,一手紧紧握拳抵着腹部,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未束的头发凌乱地垂落,将他的侧脸完全遮了起来,谢昱从未见过席钧奕的身体这样难受过,同时在他的面前这样脆弱过。 他注意到抵着腹部的是席钧奕受伤的右手,可惜此时此刻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他甚至不清楚怎么如此突然钧奕就犯恶心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 谢昱不愿相信却又忍不住反复回想,他最终确定让席钧奕产生剧烈反应的正是自己这句“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钧奕说“我爱你”,从前他说的一直都是“我喜欢你”。 但是此刻他来不及想太多,只因为他看见钧奕这样,忽然又意识到另外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相识多年以来,钧奕一次都不曾在他面前表露过难受的样子,这让他从不曾意识到钧奕也有其脆弱的一面,那么钧奕所有的脆弱都藏在了哪里?自己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曾经也成为过他的恋人,可是他竟然一次都不知道,也从不曾亲眼见过一次。 这样想的时候,谢昱禁不住感到浑身发冷。 第14章 心理问题 过了不知多久,席钧奕撑在地面上的手往后撑着车门一点一点将自己撑起来,但他依旧没法站的笔直,而是转头对谢昱抱歉的笑了笑说:“外面风是有点冷,我去里面待一会儿,大概刚刚被冷风吹到了。” 谢昱无言地看着席钧奕有些吃力地打开车门,然后几乎是脱力地把自己摔了进去。 谢昱依旧感觉冷,但他知道这不是被冷风吹的,而是真正从心底里生出来的一股寒意。 他现在知道无可挽回的是什么了,原来从他说出“分手”那一刻起,他就亲手扯断了与钧奕相连的爱意。 大脑蓦然间感觉到钝痛,他扶着车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同时不可自控地微微颤抖。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是他逃离了钧奕,推开了钧奕,不要钧奕的。 如今他付出了代价,钧奕则完成了他的愿望,只和他做朋友。 由于地处偏僻,救援车花了一些时间才到,修车师傅看了下谢昱这辆车的情形,为他换上了一个备用轮胎,然后让谢昱明天去店里再换个新轮胎就可以了。 换轮胎的时候谢昱敲开车窗让钧奕下车。 席钧奕自从上车后就一直靠在车窗上闭目休息,好像已经熟睡,但谢昱一叫他就立刻醒了,出来的时候看似若无其事,可谢昱却并没有感觉到钧奕的放松,他试着退开一步,退离到钧奕能够忍受的距离。这并不是钧奕提出来的要求,但谢昱此刻就是有一种这样的直觉,直觉令他意识到他不能靠钧奕太近,免得再一次让钧奕感到不舒服。 换好轮胎,救援师傅开车离开,席钧奕都一言未发,也没有看谢昱一眼。 “你坐后面睡一下吧,我先开车送你回去,你现在住的地方方便跟我说一下吗?”谢昱再也没有白天说送钧奕回家时的欣喜了,他感觉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而更大的阴影笼罩着钧奕,将他们彻底分隔了开来。 席钧奕无言但答应了,他打开车门去了后座,谢昱上车后,搁在车前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钧奕发过来的地址。 谢昱尽可能专注开车,不在开车的时候胡思乱想,这让他耗费了全部心神,他从来没有一次在开车时觉得如此神经紧绷,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仔细想清楚一些事情,可是他偏偏在开车。 前方的路漫长又单调,好似无止境一般,这让谢昱觉得眼前好像有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的人和他的车。 他的心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明明钧奕就在车里,他却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 那么那天他说“分手”时,钧奕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当他带着行李离开,把钧奕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的时候,钧奕是不是也如此刻的他一样,觉得黑暗几乎要将他吞没掉。 谢昱将车停在钧奕给的地址楼下。 “到了,钧奕。”谢昱看着后视镜,轻声说。 看着钧奕下车,谢昱再也忍不住推开车门追上去几步,在席钧奕身后喊:“钧奕,别再离开我。” 席钧奕却像是有谁在后面追赶似的,脚步大如流星,只给谢昱留下了一个匆忙却也仓惶而仓促的背影。 这句话分明落入了耳中,但席钧奕无法停下脚步,他整个人都陷入焦灼当中,他怕重蹈覆辙,怕伤害到谢昱,他装作听不见谢昱的那句“我爱你”,也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句“别再离开我”,他痛恨自己的偏执极端,也痛恨自己的一切,他给不了谢昱最好的,那就永远都别再给他回应。 眼看着席钧奕的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谢昱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然后他在车边站了好久好久,这才驱车离开。 “我想问你一件事,一个人在遇到一件非常难过的事后,有没有可能对这件事开始反感甚至一提起来就觉得恶心?” 回去后,谢昱给自己的一位编剧朋友打了电话。 “那肯定有啊。”编剧想都不想回答:“不过你让我举例我一时半会儿也举不出来,如果拿一件比较糗的事来说,比如你在一位心仪的女士,哦不,心仪的男士面前相当不雅的放了一个屁,那么这位男士或许以后一想起你就会觉得反感了。” 谢昱对这个比方无语了好半晌,才道:“不是这样的,是另外一种正面意义上的,不,也不算正面意义。”他最终无法说清楚,只能坦白道:“比如一对交往的恋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了分手,这之后被分手的那个人如果再听同一个人跟他说‘我爱你’就完全接受不了。” “那应该也可能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做过让对方觉得很可恨的事?比如背叛?以至于对方一想到就会觉得反感?” “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那不然就是完全没感觉了?这种很可能啊,你想,如果一个你讨厌的人说喜欢你,你确实也会很反感的对吧?” 可是他并不讨厌我。谢昱在心里说,这是完全能确定的,钧奕并不是因为讨厌他而犯恶心的,完全是一种……更像是一种心理因素…… “我问的不是普通情况,而是和一些心理症状有关的情况,你不是写过类似的故事吗,你当时还因为那个故事跟我大谈特谈心理学,你忘了吗?” “呃……但我毕竟不是专业啊,而且我只查了我写的那部分。”编剧讷讷地道,然后对谢昱说:“这种专业的问题,你还是去请教专业的人吧,不过你说得这样稀里糊涂,我觉得专业人士也帮不了你,他们也是需要细节来分析和支撑的。” 谢昱沉默好久,才问编剧道:“那你能不能推荐一个给我,我把细节了解清楚之后再去咨询他。” “那没问题,我有好几个,我帮你选个最合适的。” 谢昱放下手机,有些发怔。 人的思绪就像是黑洞,一旦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所有的一切就会源源不断涌出来。 他一直不愿深思,他在情绪最坏的时候曾经被人提醒可以去心理医生那里疏导一下,可是他觉得没什么,他可以掌控自己的情绪,但其实他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逃离,逃离造成他情绪失控的主要诱因——钧奕。 可时至今日,他回想过去种种,才惊觉当时因为只顾得上自己,却忽略了真正需要心理疏导的人,那个人,很可能是钧奕! 所以钧奕是否也意识到了他们各自出现的心理问题?所以当他说分手的时候,钧奕才会毫不犹豫并且一点都没有反抗的就接受了? 那么他之后消失的一年又去了哪里? 他如今回来只安心充当自己好朋友的角色是因为做过了什么心理暗示吗?而这个暗示会让他抗拒“我爱你”的现实吗? 挂断电话的这一刻,思绪开始蔓延,就像是灾难片一样,让谢昱产生偌大的恐慌。 他有太多太多问题想要立刻找一个人问一问,他觉得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第15章 澄清 “根据你描述的一些情况来看,你的朋友不排除有心理因素的影响,才会对他的爱人有过度的掌控欲,但这些应该全都源于对自己无法抓住爱人的不安和焦虑所致,具体的情况不见到人我也不好说,可是心理问题肯定是有的,或许有轻微的焦虑症,有时候这些症状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 这是编剧介绍的心理医生收到谢昱咨询的邮件后的回复。 这话让谢昱失眠了整晚。 他不该只顾着自己的情绪的,然后一味逃离,他甚至没想一想钧奕会有多难过,一个短信一个电话都不回,打出去全都是关机,如果换做是自己,在心理正常的情况下,爱人如果一直不接电话,那该有多心慌? 谢昱被巨大的恐慌和悔恨虏获,先前钧奕的反应让他心口发酸发紧,让他手足无措。 “更何况你说他小时候受过严重的家暴,或许他一直就存在有心理问题,只是从未显化,因为没有遇到强烈的刺激和诱因,但当他受到了刺激以后,多年潜藏的心理问题就开始爆发。” 回复中还有这样一句。 谢昱翻来覆去想这些话,越想越觉得可能真的是这样,越想越觉得害怕。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分手”对钧奕的伤害简直不能想象。 他再也睡不了,翻身起来,打开手机,想问钧奕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甚至不敢去打扰钧奕。 对了,他的伤! 谢昱打开浏览器,他很清楚自己要搜索什么,可是他却觉得那两个字刺的他心口发疼,他的手指不自觉颤抖,好半晌才缓缓输入: 自残 刚才咨询的时候他没想起来,如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当相关内容跃入眼帘的时候,谢昱忽然就觉得呼吸也变得疼痛起来。 钧奕这样一个坚强的人,会这样做吗? 可恰恰是因为他不喜欢在人前流露出脆弱,才会这样做吧? 天哪! 谢昱将脸埋进掌心,他不敢相信,不敢去想,但是心中的怀疑并未减少半分,仍在持续扩大,扩大到令他难以承受的程度。 直到—— 他在第二天下午接到了钧奕的电话。 “抱歉,谢昱,我昨天有点失态了,是不是吓到你了,今天上午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我的慢性胃炎有些严重了。”席钧奕在电话那头说。 谢昱想了一整晚的混乱的脑袋因为这句话而一时间放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慢性胃炎?” “嗯,我不是手弄伤了嘛,吃的东西就有点随便,本来我就查出来有慢性胃炎,我想也就几天的功夫,没想到昨天会那么不舒服。”席钧奕又说。 谢昱听不出钧奕话里的虚假,他说的那样真切,令他不自觉想要相信。 “你的手伤的厉害吗?” “快好了,这两天就拆纱布,你就能看到被割到的两个伤口了,其中一个伤口割得深了些,就缝了几针。” “疼吗?” “还好,你知道我的痛觉不怎么敏感的。” “哦。”谢昱干巴巴地道,然后又问:“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过来找你。” “我正要去和服装设计会面,她今天所有出的稿子都要下厂去做了。”席钧奕说。 “那你把地点给我,你们结束之后我来接你吃晚餐吧,我来做,给你做点清淡养胃的。”谢昱说。 “那不太好吧,太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在外面找些清淡的食物吃也是一样的。”席钧奕回道。 谢昱有些分不清席钧奕的拒绝是和昨天一样抗拒自己还是只是客气,他试着进了一步说:“不怎么麻烦,不过还是看你吧,如果你实在不想……”他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你觉得不麻烦的话,那就随你吧,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席钧奕的声音听来好似很遥远,将谢昱飘忽的神智拉了回来。 “真的可以吗?”谢昱的话中明显流露出莫大的欣喜。 “没什么不可以啊,不过你别来接我了,结束之后我直接过来好了,你现在住哪里?”席钧奕问。 谢昱沉默片刻,才道:“我……以我母亲的名义把先前我们住的地方买下来了。” 席钧奕的呼吸明显一滞,谢昱其实在说出口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这不太妥当,于是连忙改口补救:“我、我们就去陆明家吧,好吗?他知道你回来了,也挺想见一见你的。” “行,那你把地址发我。”席钧奕这才回道。 “好的。”谢昱明显松了一口气,心中感慨陆明这个工具人有时候还真是少不了。 正在剪视频的陆明非常不雅地打了两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咕哝一句:“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又在念叨我了。” 很快他就知道是哪个混蛋在念叨他了。 不过看在谢昱买了菜要过来做饭给他吃的份上,他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谢昱厨艺一流呢! “我要吃猪蹄、肋排、鸡鸭鱼肉!”陆明毫不客气的点菜,生怕谢昱不满足他,还加了一句:“不做这几个菜我的厨房就不借你。” “做做做,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谢昱有求于人,自然什么都得答应,只是听电话里陆明凶巴巴的语气,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头满眼凶光的饿兽,哦,长着一张陆明的脸的饿兽。 “那你就来吧,我还要喝酒,给我带点你珍藏的好酒。” “行行行,不过我不能陪你喝,我要开车。” “不用你陪,我自己一个人不会喝啊!而且我们的大艺术家喝不喝还说不好。”陆明说。 “他不能喝,他刚刚去医院检查出来说是慢性胃炎加重了。”谢昱就说。 “那也要他自己说不能喝,现在的你说了没用。”工具人陆明再称职不过地提醒谢昱道。 谢昱被他一噎,没好气道:“挂了。” 说挂就挂,谢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是啊,现在钧奕轮不到他管了。 去陆明家前自然要去买菜,除了陆明点的菜,谢昱买的全是蔬菜和虾。 他拎着大包小包敲开陆明家的门,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钻进了厨房。 两人早熟得跟一家人似的,陆明只问了谢昱席钧奕来的时间,就管自己继续去剪视频了。 第16章 毫无破绽 席钧奕到的时候裹挟进来了一团冷气。 外边下雪了。 谢昱仍在厨房,是陆明给席钧奕开的门。 “下雨了?”陆明看见席钧奕头发上细碎的水汽以为是下雨,往外探头一看才发现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席钧奕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雪落在身上不会一下子被淋湿,但雪花融的很快,他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上来,如今拍拍打打之后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湿痕。 “陆明,好久不见。”席钧奕冲陆明笑了笑道。 “的确好久不见了,你到底——” “陆明,进来帮忙!”谢昱从厨房出来将陆明拖了进去,同时对席钧奕笑笑说:“你来啦,快去餐桌边坐下,很快就开饭了。” 陆明被拖进厨房,谢昱关上门,一双桃花眼瞪人的时候圆的如同凶狠的大型猫科动物:“刚刚你想说什么?” 陆明转了转眼珠子,无辜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你了嘛。” “这也不行,以前的事一概不能提,除了我们最新接的这部电影相关的话题之外,别的话题全、都、禁、止!知道吗?”谢昱毫不客气地挥着锅铲,愣是将一把锅铲挥出了教鞭的架势。 陆明举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不问总行了吧!” “别问就是帮我,等以后有机会,我会把原因告诉你的。”谢昱郑重其事地对陆明说。 见他这样,陆明只好作罢,本来他还想帮谢昱一把的,但看起来这件事比他想的要麻烦而且严重得多。 “行吧,那一会儿你抛话题,我只管接,不主动发言,这总行了吧。”陆明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世上最憋屈的主人了,而且应该也是这世上最称职而且有自知之明的工具人。 谢昱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到了之后就叮嘱过陆明,不过看陆明刚才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家伙没怎么听进去,还好他阻止的快,不然陆明铁定要问钧奕这一年究竟去了哪里。 陆明笑嘻嘻地端了一个汤锅出去,席钧奕正在看陆明的电脑,见人出来,他转头问:“介意我看看吗?” “不介意不介意,你随便看。”陆明放下汤锅,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明喜欢剪一些十几分钟的视频,尤其喜欢解说电影,他有个专栏,是专门解说国内外各种电影的,顺带讲一些剪辑知识,粉丝已经上了百万。 “这部电影你看过吗?”陆明问。 “看过。” “觉得怎么样?” “我喜欢片子里的色调,尤其是主角男孩时期的。”席钧奕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手握着鼠标,说话的时候就把片子往前拉了一段:“就是这里,在海边,冰蓝的色调,是月的颜色,又不是月的颜色,一切都仿佛被笼罩,他懵懂又渺小,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模样。” “这里他刚发现对同性有欲望。”陆明说。 “是的,所以他害怕,也不知所措。”席钧奕又慢慢往后面拉,然后说:“不过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外国片,文化差异太大了,我无法理解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许多电影反映的都是犯罪、性和毒品,他们的社会让我感到很混乱无序,我很难因为里面主角发生的任何事而引起共鸣。” “这么说倒也是,但我会把这些当做背景设定,纯粹当做一个虚构的故事来看。”陆明说。 “你本来就比较洒脱。”席钧奕笑着说。 “开饭啦,陆明你不是说要喝酒吗?我拿了红酒,你自己去开。”谢昱端了菜出来,对陆明道。 “好咧!”陆明乐颠颠跑去厨房。 “给我也来一点吧。”席钧奕说。 “你胃不舒服能喝吗?”谢昱迟疑地问他道。 “一点点,应该没问题吧?”席钧奕看着谢昱,有些馋酒的样子,谢昱根本拒绝不了席钧奕,“嗯”了一声,放柔了语调说:“那就喝一点点,别多喝,红酒还算温和。” 谢昱说着没多看席钧奕,而是转身又进了厨房。 席钧奕没去厨房凑热闹,他在餐桌边坐下,看着谢昱和陆明从厨房里将一盘又一盘的菜端出来,很快就摆满了整张餐桌: 鲜蔬虾饼,山药炒木耳,白灼生菜,猪肉白菜炖粉皮,清蒸鲈鱼,南瓜浓汤,藕夹,老鸭汤,白切鸡。 另有两道红通通的荤菜一看就是给陆明做的:冰糖猪蹄和蜜汁肋排。 陆明也相当“自觉”地将那两道菜摆放在自己的面前。 “尝尝吧,好久没做了。”谢昱将空碗和筷子递给席钧奕,又给他倒了一小杯红酒,问他:“要盛点米饭吗?” “一会儿吧,一会儿我自己盛。”席钧奕说。 谢昱自然随他,在席钧奕的右手边坐下,陆明坐在席钧奕的对面。 “谢大厨果然不同凡响,做出来的菜道道都色香味俱全啊!”陆明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开吃,直接夹了一块肋排来啃。 “一不小心就做多了,你只管挑喜欢的吃。”谢昱对席钧奕说。 “嗯。” 和席钧奕在一起多年,谢昱怎么会不知道席钧奕喜欢吃什么,这里的每一道菜全都是席钧奕的口味,包括里面的荤菜都是。 “对了,我工作室的钥匙你还留着吗,我已经买好了材料,你有空就可以过去建模了。”谢昱说。 “哦,好。”席钧奕点头:“钥匙还在,随时可以过去吗?” “随时都可以,去之前你跟我说一下就行。” “好。” 谢昱指的建模,就是商王朝建筑群落的模型,全部都用手工搭建,席钧奕已经画好了设计图,到时候他会带着美术团队的人去工作室里开工。 “别忘了全程拍下来,拍完我来剪,估计会很解压的。”陆明道。 模型搭建过程自然不简单,可是通过剪辑加快进度,就会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当年席钧奕大一做的仙魔界模型着实令陆明大开眼界,从此之后对谢昱一心一意把席钧奕拉进社团这件事感到心服口服,并且对谢昱的眼光佩服万分。 “不过,你的手没事吗?”谢昱问。 “没事。”席钧奕晃了晃拿着筷子的右手:“不怎么疼了,放心吧,手可是我用来工作的本钱,一定会好好保护的。” 谢昱看着席钧奕半晌,笑了笑说:“嗯,那就好。” 餐桌上三人随意闲聊,话题被谢昱控制在电影的范围里,但自始至终,他都在观察钧奕,不过钧奕谈笑自若,实在瞧不出半点破绽来,甚至钧奕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也都是坦坦荡荡,好似先前那些有关心理问题的怀疑自己全都猜错了一样。 谢昱只能暂且按下心头疑惑,与钧奕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聊着安全的话题。 陆明偶尔才插一句,主要是他比较专注在吃上,再者,他知道谢昱请人吃饭是什么意思,人家想要破镜重圆,他这个工具人没必要在这对前情侣面前刷存在感。 席钧奕吃完就打算告辞了,谢昱连忙站起来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吃太饱了,想独自走一走消消食。”席钧奕婉拒了谢昱,尽管语气不强硬,但态度显然很坚决。 “可外面不是在下雪吗?” “不用了,我走一段就自己打车回,你再陪陆明喝点酒吧,我看你刚才都没怎么吃,陆明一个人喝酒也不痛快。” “那你带一把伞走?” 这回席钧奕没有拒绝。 等将席钧奕送下楼,再回到餐桌边,看见陆明同情万分的眼神,谢昱苦笑:“看吧,标准的朋友相处模式,一点都不能过界。” “那你可以过界试一试的吧?”陆明不解。 谢昱还是苦笑:“上次我当面说了‘我爱他’,他好像有点被吓到了,我暂时不想再吓他一次了。” “不会吧,他会被你吓到?据我所知他不是这么不惊吓的人啊,我感觉他这个人神经挺坚韧的。”陆明说。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谢昱靠在椅背上喃喃地说。 就是因为他的“认为”,使得他对钧奕提出了“分手”,也正是他的“认为”,他觉得钧奕能接受,可现在看来,他当然是全错了,钧奕表现出来的坚韧也好坚强也罢或许都只是他的伪装,换言之,他将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藏在谢昱找不到看不着的地方,也不想让他找到并且看到。 陆明不知道个中细节,但他知道谢昱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半晌后道:“兄弟,喝点酒吧,一醉解千愁。” “行!我去拿白酒。”谢昱起身去了厨房。 “靠!你带了白酒不拿出来,就知道照顾你家那位是不是!你个重色轻友的混蛋!”陆明一掌拍下手中的猪爪,气道。 “你不喝吗?那我一个人喝。”谢昱取了酒从厨房里走出来,对着陆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喝!不醉不归!”陆明等谢昱坐下后就抢过了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给谢昱也倒了一杯,然后开喝。 谢昱自席钧奕离开之后再也藏不住满身的无力和沮丧,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第17章 发烧 席钧奕回到家的时候早已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没有撑伞,也没有打车,而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半途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给谢昱发了个消息说他到家了,但其实根本就还早。 他像是一缕幽魂,在深夜人静的时候四处游荡,他想起了小时候逃出家的那三天两夜,他也是一直走一直走,忘记疼痛,忘记周遭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这世上哪里才是他的家。 后来他慢慢长大,知道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没有人是能够依靠的。 他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格,无论被说成是孤僻还是自闭,他都不在乎,他只有自己。 直到—— 谢昱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谢昱像个大太阳,不由分说,每天都会升起,围着他转个不停,有一度他以为谢昱只是过客,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耀,可是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习惯了站在光芒里,他就变得离开一秒都不自在。 可是谢昱不是他的,他是太阳,会照耀很多地方,自己的角落那么小那么黑,谢昱无法时时刻刻关照自己这里。 他一直严心克己,不让自己的言语和行为超过朋友以外的范围,他不愿在谢昱面前显露自己的本性,他也永远拒绝成为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他希望在谢昱的心里,自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朋友。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最终却被谢昱锲而不舍又热情的追求所打破。 他心中的平衡一旦毁坏,就再也难以修复。 他知道自己跨出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可是他无法抗拒自己的天性,无法抗拒谢昱这个人,谢昱喜欢他,这是多么令他激动甚至欣喜到战栗的事实。 他内心深处卑微的爱意,在谢昱的细心浇灌下,开始疯狂生长。 终究是,生长到连他都无法自控的地步。 正如他内心的黑暗,在他发现对谢昱有同性欲望的时候就不断压抑,压抑到最后,便是爆发。 他爱谢昱,却又不敢爱谢昱。 他想离开谢昱,却又舍不得离开。 他让谢昱背负了这一切罪过,自己彻夜逃离,就如小时候逃离那个可怕的怪物一样。 但谢昱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 怪物从小就住在他的心里,一直不曾离开过。 席钧奕靠在门边,紧紧抱住自己,小声呜咽,而后放声痛哭。 他的情绪再一次崩溃,他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谢昱给他做吃的是什么时候了,总觉得那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谢昱! 谢昱! 谢昱! 他将自己抱得很用力很用力,比他母亲保护他不被怪物攻击的时候还要用力。 谢昱醉了。 他很少喝醉,他的酒量其实很好。 他顶着宿醉在陆明家冲了澡,脑中仍有些浑沌。 陆明还没起床,谢昱给他留了字条,开车回家。 昨夜的雪并没有积起来,但寒风冷冽,谢昱看了看时间,还有些早,他想了想,去粥铺买了早点,开车去到席钧奕家楼下。 不知道钧奕起来了没。 他坐在车上给钧奕发消息:起来了吗?早餐吃了吗?我给你带了粥和鸡蛋饼,你的手还没完全好吧,方便的话下来拿一下? 他原以为钧奕不会那么快回复他,没想到钧奕的信息回得很快:好的,稍等我一下。 因为就在家楼下,席钧奕裹着一件大衣就下了楼。 谢昱见到他就下了车,将刚买的早点递了过去。 手指相触的瞬间,席钧奕瑟缩了一下,但是好歹早餐还是拿住了。 “谢了。”席钧奕冲谢昱笑了笑,笑容依旧没有破绽,比恋人疏远,比普通朋友熟络。 谢昱搓了搓指尖,回道:“你先上去吧,外面冷。” “嗯。”席钧奕拎着早点转身往单元门的方向走。 谢昱看着席钧奕的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钧奕手指的温度似乎异常高。 除此之外,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里面似是泛着一股雾气,衬得他的眸子异常漆黑,睫毛垂落的时候,总有一种连眼睛都要闭上的感觉。 他看起来……好像有些虚弱。 谢昱再看席钧奕走路的背影,便觉得好似不如往常利落,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他下意识就追了上去,恰巧席钧奕刷开单元门,谢昱跟着走了进去,席钧奕听到动静转身,见是谢昱微微一愣,正想开口说什么,就被谢昱握住了手。 他“嘶”了一声,谢昱才发现自己情急之间没控制好力道,席钧奕用没受伤的左手拎早餐,自然是右手空着,谢昱放开席钧奕的手,他已经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了,因而他下一个动作就是去探钧奕的额头,果然如露出的手指一样,滚烫滚烫。 “你发烧了!一个人在家吗?怎么不跟我说?如果不是我来送早餐,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谢昱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的眼睛灼灼盯着席钧奕,里面满满的全都是心痛和心疼,他甚至还感到一种后怕,如果不是他来送早餐,那么没人会知道席钧奕在发烧! 钧奕是孤儿,他在大学那会儿被谢昱缠着根本没有交过一个朋友,其实并不是没有,而是他没有交朋友的心思,他总是独来独往,而他失踪的那一年,谢昱问遍了席钧奕的同学,才知道这里面真的没有一个是他的朋友。 除了自己之外,他一直就是一个人! “你住几层,家里有退烧药和温度计吗,没有的话我去给你买,你给我留个门。”谢昱不想逼得他太紧,但不等于就能眼睁睁看他病着,他一眨不眨看着席钧奕,似乎不问到他住哪里就绝对不会离开一样。 席钧奕拗不过谢昱,最终回答:“1202。” 他家里其实有退烧药,但是没有温度计,除了退烧药,他还囤了许多消毒水和绷带,这些都不能被谢昱看见,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告诉谢昱家里有药。 “等我。” 幸而谢昱没多想,他走得非常着急,见状,席钧奕也只能拖着昏昏沉沉的病体上楼,该藏的藏,该收的收,浴室里混乱不堪,衣服和渗血的绷带混在一起,为防止谢昱检查,席钧奕将绷带和衣服分开,衣服丢进脏衣篓,绷带和放在客厅里没收拾的医药用品一起全都藏进储藏室里上了锁。忙完这些,他再仔细检查了一下浴室里有没有不该出现的血迹,这才坐回客厅里,拉开折叠桌,慢吞吞喝粥等谢昱上楼。 谢昱要买药上来,他就得先吃点东西,不然不能吃药。他其实不想吃退烧药,所有的西药对他的肠胃伤害都很大,家里的退烧药是买医护用品的时候顺带就在里面的,并不是他自己买来备着的。 在席钧奕吃掉半碗粥的时候,谢昱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是一愣,只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好像不是走进一个家,而是走进了一间病房。 他不动声色,关上门后也不急着打量里面的细节,而是看席钧奕在吃早餐,便道:“吃完去睡一下,到时间我把药拿给你,我先给你量个体温。” “你今天不忙吗?我没事的,睡一觉捂点汗出来就好了,你不用特地留下来照顾我。”席钧奕抬头看谢昱说。 谢昱却没看钧奕,他就知道钧奕会赶他,他低头给刚买的新温度计安装上电池,嘴上说:“现在时间还早,我还不急着去忙,你先顾好自己,真的有事我会离开的。” 他以退为进,不让钧奕再有机会赶他走,在钧奕这样发着烧的状态下,他怎么可能撇下他自己去工作? 第18章 登堂入室 38.7° 发烧的席钧奕没力气说话,粥吃了半碗也实在吃不下,他只能让谢昱登堂入室。 他本来以为自己再难入睡,可大概是身体比精神状态更差,而他的情绪也好像是沉到了海底那样,一点波动的预兆都没有,又或许是昨夜已经发泄过一回的缘故,总之他躺上床后就睡着了,虽然不是深度入眠,而且非常疲惫,有一种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感觉,可不论怎么说,依旧是睡了过去。 “钧奕、钧奕……”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触碰很轻,生怕一碰就碎似的:“该吃药了。” 他被扶了起来,迷迷糊糊张嘴吞了药,又被灌了几口温水,重新被放平在床上。 “……怎么睡觉还扣得那么严实……”谢昱的声音隐约传入耳畔,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手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这些都是谢昱的喃喃自语,席钧奕依旧困倦得厉害,但他还是留着最后一根神经,侧躺着却将底下的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连同袖子一起。 尽管他的睡衣衣袖都是有扣子的,但袖口还是很松,举起手来绷带很容易就能看见,因此他无法完全松懈下来,他不想被谢昱看见自伤的自己,那会让他感觉天崩地陷,万劫不复,甚至还会再一次伤害到谢昱。 幸好谢昱只是暗自呢喃,并没有上手检查,席钧奕不得不庆幸他们退到了好朋友的位置,不然谢昱其实很难缠。 谢昱察觉到席钧奕睡得并不踏实,实在不情愿猜测这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但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在席钧奕的额头上悄悄落下一吻,便离开了席钧奕的家。 或许,那里还不能被称之为“家”。 从前他和席钧奕的家是温馨的,到处都有席钧奕精心布置的痕迹。 窗帘是亚棉麻色的。 桌布是奶白色的,上面有波西米亚风格的餐垫。 四季开的铃兰装饰在客厅的角落。 只是谢昱有点想不起来那几盆铃兰在他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 除此之外,床上用品、厨房用品,都是他们一起去店里或者网上挑选的,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的一起布置了那个家,而当席钧奕转手卖掉,他买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席钧奕大概没有意料到会是自己买下来的,因此卖房子之前把一切痕迹都收拾掉了,至今谢昱都无法完全还原,只因为有一些他们曾经挑的日用品并不是量产的,而是专人定制的手工产品。 那些只有一件的产品如今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他也买了铃兰,可是他做菜拿手,种花种草就不像样了,因此铃兰被他换成了仙人掌。 只是不管怎么样,以前那个家都没有了。 如今席钧奕住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白,什么装饰都没有,唯一的装饰就只是席钧奕自己的画纸画架和到处可见的颜料罐和调色盘了,这些画具甚至都没有柜子摆放,就只是随手铺放在了地上。 因为房子里空空如也,除了衣柜、橱柜和上锁的储藏室以外,并没有多余的柜子甚至是一张座椅。 他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 难过和心疼淹没了谢昱,他感到自己好似犯下了一桩弥天大错,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纠正回来。 退烧药和关门的声音让席钧奕彻底将心松懈下来,彻底陷入昏睡。 醒来的时候,卧室依旧漆黑,使他无法分辨今夕几何。 他的卧室里没有台灯,只有顶上的大灯,里面没有灯泡,因为席钧奕用不到,便没有装上。 早上的时候谢昱打开卧室的门,可以借由客厅的自然光看清楚卧室内的情形,但到了夜晚,卧室里漆黑一片,如果不拉开窗帘,那就什么都看不到。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已经是傍晚了。 手机里有好几条消息,都是谢昱的。 “我给你煮了粥,中午起来的话吃一点,烧没退的话最好再吃一颗药,就放在外面的小桌上。” “起来了吗?” “还没起吗?如果起来的话,可以给我回个消息吗?” “晚餐别吃粥了,我买了新鲜的蔬菜,大概六点到你家楼下。” 席钧奕再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 他深知谢昱的性子,后面没有再来消息,一定是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抱歉,我才睡醒,你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席钧奕睡了一整天,整个人软绵绵的,胃里空空荡荡,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退烧药的副作用。 房间里有供暖,他只披了一件薄外套走到客厅开门,就进了浴室洗漱。 谢昱在楼下等了半小时,他没想过席钧奕会睡得那么沉,那么久,他甚至胡思乱想是不是席钧奕不肯回他消息,但很快又觉得并不是如此。 已经决定回来和他重新做朋友的钧奕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消息。 幸而半小时后手机就响了,让谢昱从茫乱的思绪里回过了神。 席钧奕擦干净脸,谢昱已经再度进了他的家门,甚至将菜提进厨房,有一瞬间,席钧奕觉得好似回到了从前,但是入眼的纯白提醒了他物是人非。 “能帮我盛一小碗粥吗?”席钧奕没有进厨房,厨房的空间不算小,但是如果他走进去了,却一定会感觉到自己距离谢昱太近。 谢昱盛了粥递给外面的钧奕:“就吃一点垫垫胃,我炒几个菜再吃点米饭。” “嗯。” 席钧奕吃得很慢,他的胃如今很弱,这时吃粥刚刚好。 粥是电饭煲煮着一直保温的,入口温度也恰到好处。 厨房里做菜的谢昱在恍然间也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可是客厅里太安静了,刚刚钧奕站在厨房门口的样子好像里面的自己是一头洪水猛兽,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样子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也令谢昱又一次意识到时过境迁,他们已经分开了。 谢昱动作很快,煮了软糯的米饭,炒了三盘鲜亮的蔬菜之后就准备离开。 离开前不放心的又给席钧奕量了一次体温。 退烧了。 他松了一口气。 “你今晚别洗澡,一会儿擦个身换一套干净的衣服,但要小心别让自己受凉,晚点开窗透透气,房间里太闷了,不过要记得关窗再睡,睡不着也躺一躺,别胡思乱想,工作的事等你好了再想也不迟,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对了,你家里好像没有水果,我买点苹果一起带过来吧……” “你留下来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席钧奕暗自叹了一口气,打断谢昱没完没了的叮嘱。 谢昱这个人,见缝插针这一招用的也挺得心应手的。 虽如此,席钧奕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不过—— 也都只是关乎于自己的舍不得罢了。 第19章 开拍了 谢昱小心谨慎的同时依旧得寸进尺了。 留下来吃完饭的他顺理成章洗了碗,然后就督促席钧奕去擦身换衣服,等席钧奕出来又说要开窗透气,让他再多穿点。 席钧奕其实很习惯谢昱管他这个管他那个,一声不吭都默默从了。 谢昱自己也觉得差不多得了,但他又担心自己走了席钧奕不关窗就睡,就说等半小时后关上窗就离开。 都到这个地步了,席钧奕也懒得赶人,然而他住的地方就只有客厅里有灯,他无意与谢昱一起待在客厅里回忆往昔,说不定还会诱发他的焦虑,便进了卧室上床睡了。 谢昱看着席钧奕的背影,只能露出苦笑。 从刚刚开始,屋子里就只有他在说话,席钧奕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这让谢昱觉得万分无力。 这个时候他就感觉特别讽刺,一年多前连钧奕的电话都不肯接,如今却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 谢昱你可真行!反复无常就属你最行! 谢昱默默吐槽自己。 离开前谢昱在床边愣了好一会儿,最终没忍住还是俯下身去亲了亲席钧奕的额头才走。 然而翌日席钧奕就不给他登堂入室的机会了,因为谢昱醒来就看见手机里躺着一条钧奕在清晨五点时发来的信息: 我的烧完全退了,今天会去工作室,早餐不用带,我自己会做,你好好休息,昨天辛苦你了。 客气的让谢昱只想砸手机。 他强忍酸胀烦忧的心情回复:好的,那我们工作室见。 谢昱当天的确去了工作室,也见到了钧奕,但除了钧奕外,还有一整个和他一起忙碌的美术小组都在。 席钧奕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好像先前那些都来自他的臆想:钧奕没有心理问题,不可能自残,也没有脆弱过。 开机前谢昱又去了几次工作室,他最多就是看一下进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昱找不到突破口,再加上开机在即,他只能先将一切都按下,专心准备开机事宜。 席钧奕也是一样,他将自己沉浸在工作里,因此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也就越让谢昱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妲己》低调开机,却还是备受瞩目,原因无他,只因女主是沈夫人。 “鱼年失宠”登上热搜,倒是比剧组开机还高调。 不过谢昱乐得有鱼年帮忙挡一挡,他这回只想安安静静尽快拍完《妲己》,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正如谢昱所料,开机后剧组运转起来,他就再没有跟钧奕单独相处过。 但他在拍戏之余也没有减少对钧奕的关注,该记录的还是会日日记录,总算钧奕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日日都能见到他。 谢昱用他导演职务的便利专门安排了一个助理,但这个助理是用来给席钧奕开小灶的,无论是煮个汤或者蒸个菜,谢昱都会提前安排助理去办。 席钧奕并未拒绝谢昱的好意,他自知肠胃弱,如果要跟上剧组的工作强度,不好好吃饭肯定是不行的,因此他默认了谢昱对他的照顾。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临近春节。 这晚剧组有个酒会,谢昱上车的时候,席钧奕已经在车上了。 他托腮看窗外,边上的座位还空着,谢昱走过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在空位上坐下了。 “钧奕。”他轻声唤道。 席钧奕其实早就从玻璃窗上看见了谢昱的身影,闻声便转过头来,笑着对谢昱说:“我发现你从沈夫人身上得到了许多灵感,感觉这次拍摄会比以往要更顺利。” “这次经费充足,你这边的压力应该小了不少。”谢昱说。 “是啊,以往要做个像样的布景不容易,首先要考虑节省,尽管因此我们能够得到不少点子,效果也不错,可时间全都花在这上面了。”席钧奕倒也不是埋怨,而是就事论事。 “沈老板是真的有钱,沈夫人的演技也是真的出人意料,再加上你回来帮我,对我来说,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所以顺利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席钧奕没接谢昱这话。 见状,谢昱摸摸鼻子,然后没话找话:“中午的鱼丸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那个是下单现做冷链配送的,我昨天在网上买的,今天就到了。” “难怪吃起来那么新鲜,让你费心了。”席钧奕说。 酒会地点距离旅馆很近,几分钟就到了,谈话也就戛然而止。 剧组包下了一整个大厅,谢昱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沈夫人的边上,席钧奕已经看见了他小组成员的那桌,便径自走了过去。 谢昱看着席钧奕的背影,总觉得他连一秒钟都不愿跟自己多待。 整场酒会谢昱除了偶尔和身边两位主演聊天以外,就是观察席钧奕吃了点什么,但是席间的菜都太油腻,果然钧奕根本就没怎么动筷。 谢昱又坐了会儿实在没忍住,亲自去了酒楼的厨房。 不多时,谢昱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席钧奕的位置上就多了一碗清淡可口的阳春面。 第二天剧组就要收工,只剩下最后一个镜头没拍。 由于女二一直没入戏,谢昱就给女二讲戏。 他站在女二的位置上,身旁有个很大的木架,谢昱正全身心投入的时候,木架突然就倒了。 谢昱背对着木架反应慢了一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护在了他的身后。 就听“砰、砰、砰”连续几声重击,全是硬物砸在那人身上的声音。 谢昱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是谁护住了他。 而砸下来的是装饰用的青铜器,虽然不是真品,可是分量也不轻。 那几声像是砸在了他的心口上,只把他的一颗心震得生疼生疼。 好一会儿他才感觉身上一松,连忙回头,就见钧奕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伸出手:“你还好吗?” “我没事。” 谢昱说着握住了钧奕向他伸过来的手,感觉他掌心似有粗粝的痕迹,心底不免疑惑,但是钧奕将他拉起来之后就松开了。 席钧奕没再看谢昱,转身让人搬起架子,工作人员发现是架脚的钉子松了,也不知道是组装的问题还是运输的问题。 谢昱担心钧奕,很想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可钧奕像个没事人一样,指挥工作人员用最快的速度复原木架并根据他的要求摆放物品。 谢昱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担忧先拍戏,毕竟大家都等着拍完收工。 然而等他拍完这个镜头再去找人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钧奕跑去了哪里。 当天剧组就放假了,谢昱本来想问问钧奕春节怎么安排,如今找不到人就只能打电话,可惜电话不通,谢昱就只好发消息。 这种局外人的感觉真的令他很不好受,可是没办法,谢昱自知还是得憋着。 一直等到晚上,他才等来了钧奕的回复:春节我有地方过,你不用担心,和父母好好过个年,新年快乐! 谢昱简直不敢相信,发消息再问:你在哪里? 钧奕:我在外面度假。 谢昱: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钧奕:年后开机吧,我们鹿台见。 谢昱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偏偏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有扩充内容的:指路《鱼戏》ep.63~66(诸位可以当做番外看,不影响正文) ep.55、56(篇幅较少,只能算人物客串,可看可不看) 作者会在写到喜欢的人物的时候专门为他们写故事,本文就是在写《鱼戏》的时候生出来的。 (生出来的故事一般都是完全独立的,非必要不联动,客串不包括在内) 第20章 醉酒和亲吻 且不提这个年对谢昱而言过得有多郁卒——事实上去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去年和父母过了年三十就开车到处找人,如今钧奕回来了,他却感觉与他的距离日渐遥远,他甚至找不到人哭诉,陆明只会嘲笑他,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年后见到钧奕,钧奕给他的感觉又好了许多,谢昱放下心来的同时,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是他想回到好朋友的关系的,现在钧奕做得那么好,他却不满足。 他没有资格要求钧奕更多,什么都是他想他要,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钧奕在想什么钧奕究竟要的是什么。 谢昱一方面唾弃自己,一方面又总在不可抑制地怀念过去。 他甚至觉得被钧奕电话遥控都已不是什么要紧事,当初自己如此排斥,现在却宁愿被钧奕管束,无论怎么看,都比钧奕回来后跟他不咸不淡只是做朋友要好得多。 当初因为钧奕的步步紧逼而使得自己情绪失控,如今自己因为钧奕的保持距离而难以忍受。 谢昱只能埋头在电影里,圈禁自己疯涨的情绪,控制拥抱钧奕的每一个念头,在忍耐和疯狂中,终于拍完了《妲己》。 杀青那晚,他将自己灌的烂醉。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实在搞不定谢昱,他吐了我一身,还一直叫你的名字,实在太折腾了。”陆明在杀青宴上一直没看见席钧奕,但他刚刚问过美术组的人席钧奕并没有缺席,就试着给席钧奕拨电话。 席钧奕在电话那头隔了好半晌才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他的房间,房号知道吗?” “知道。” 杀青宴安排在唐锦,这里是沈玉的地盘,剧组每个人都能免费住一晚。 “那我给你留个门,我累死了,身上脏得要死,我先回房洗澡,谢昱就交给你了。” “……好。”席钧奕还是应了。 这边陆明挂了电话,自觉没什么问题,便施施然离开了。 事实上,他的衣服好好的,谢昱也没像他说的这样夸张,只是偶尔呢喃着某个名字,但认识谢昱那么久,他还不曾见过谢昱醉成这样,谢昱的酒量明明不错的。 席钧奕推开谢昱所在的房间门,房间里全是酒的味道。 谢昱是个自持的性格,很少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喝醉酒这样的事,基本不会在谢昱身上发生。 尤其在人那么多的地方。 席钧奕叹了一口气,走进房间查看谢昱的情况。 “钧奕……钧奕……” 里面传来谢昱低声的轻唤。 席钧奕听得心里难受,他回来找谢昱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足够让他把谢昱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谢昱还喜欢他,毋庸置疑。 开机前谢昱亲口说了“我爱你”,席钧奕几乎一刻都不曾忘掉。 可是他不能重蹈覆辙,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谢昱在一起。 他只想时时刻刻都盯着谢昱,牢牢霸占谢昱,可谢昱受得了他这样吗? 一年前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谢昱吓跑的吗? 这四个月当朋友、当同事其实才是最轻松的不是吗? 席钧奕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当他看见谢昱这样……为了他醉的一塌糊涂,他就觉得原来无论是朋友还是情人,他的存在都会让谢昱产生压力。 席钧奕曾经以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对不起,宝贝。”席钧奕看着谢昱闭目蹙眉的脸喃喃道。谢昱生得好,虽然谢昱总夸他好看,可是谢昱自己也不遑多让,一双桃花眼随便一瞄就像是在放电,鼻梁高挺,嘴唇还是笑唇,甜蜜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真的带有一股香甜味,让人只想再多听他说说话。 谢昱蹙着眉,看起来似乎很难受,席钧奕在谢昱背后坐下,用手按揉着他的胃。 如果喝多了酒又吐过,胃应该是最不舒服的。 席钧奕自己胃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像这样给自己按揉。 “钧奕……” “我在。”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谢昱迷迷糊糊地说。 这话他清醒的时候可不敢说,可喝醉了就什么都敢拿出来说,席钧奕却不敢答,按揉的手却不曾停下。 “钧奕……我错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谢昱抱住了席钧奕在他怀里的手。 “松手。”席钧奕低声道。 “我不。”谢昱死死抱住。 他清醒的时候就惯会死缠烂打,喝醉的时候那就更没脸没皮了。 “谢昱!” “我不,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手。”谢昱将脸贴着席钧奕的手臂,抱着他的手就是不肯放。 这下,席钧奕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装醉的了。 席钧奕手臂上还有伤,谢昱这样抱着刚好压到他的伤口,但也恰好如此,疼痛的感觉让席钧奕隐隐压住了心慌感,他这个毛病在太过接近谢昱的时候就会犯,已经到了不由分说的地步,席钧奕只有自己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但在谢昱面前他不想也不能露馅,谁也不知道醉酒的人到底还剩下几分清醒。 席钧奕不说话,谢昱急了。 “钧奕、钧奕!” 他扒着席钧奕的手臂用力一扯。 席钧奕一个没留神,就被谢昱拉到了怀里。 脑中似乎有一根弦“啪”地断裂,时隔一年多再次和谢昱呼吸交织在一起,席钧奕的心脏蓦然狂跳起来。 但这并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身体直接就进入了应激状态,使席钧奕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 他呼吸急促,眼前发黑,明明是他渴望的怀抱,今时今日他却半点都无法靠近。 “谢昱……放开……” 席钧奕像是个溺水的人,他被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打得措手不及,症状发作起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挣扎都难以做到,他勉强说了几个字,却根本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耳中尽是“嗡嗡”作响。 谢昱却在酒醉迷蒙中,习惯性地抱着席钧奕翻了个身,然后低下头去亲他。 唇上全都是谢昱的味道,明明只是嘴唇轻轻的碰触,席钧奕就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 不如,就索性死在谢昱的怀里吧。 他想。 谢昱梦到自己哭了。 他再也找不到钧奕,他永远失去了钧奕。 “钧奕……钧奕……钧奕!” 谢昱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钧奕竟然就在自己的怀里。 “钧奕!” 席钧奕面如纸白,双眼紧闭,眼角似有泪痕,浑身都是冷汗。 谢昱脑中“嗡”的一下,慌忙撑起自己,不敢再压着席钧奕。 “钧奕!钧奕!” 席钧奕一点反应都没有,谢昱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拨打120。 可是就在他拨打120和连线人员说明情况的时候,席钧奕突然整个人震了一下,随后就是剧烈的喘息,他睁开眼睛,好半天才有焦距。 “他好像醒了,可是呼吸很急促,身上都是冷汗。”谢昱依旧在通话,他实在不放心席钧奕,原本是晕倒叫救护车,但是席钧奕醒了,救护车就不用派了,就听对方道:“如果不放心的话,这个时间可以到就近的医院挂急诊检查一下。” “好的,谢谢。”谢昱这才挂了电话。 席钧奕从一种黑沉的状态中找回了意识,整个人难受非常,身体也好像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怎么样了,好一点了吗?”谢昱被席钧奕这一吓酒全都醒了,他看着席钧奕偏偏又不敢去碰他,他没忘了刚才醒过来时钧奕就是在他怀里晕的。 席钧奕好半晌才摇头:“没事,刚才忽然头晕。” 谢昱心知席钧奕没有说实话,却也拿他毫无办法,只能问他:“那你先休息下,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我想喝点热水。”席钧奕说。 “我去煮。”酒店里只有矿泉水,谢昱下床去拿茶壶烧水。 等水开的时候,谢昱也没敢离床太近,他靠墙站在床对面,看着席钧奕,实在没忍住问:“钧奕,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不是。”席钧奕回答的太快,反而印证了谢昱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测。 他真的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 什么病会让席钧奕靠近自己就不舒服甚至晕倒? 谢昱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什么病会让席钧奕变得这样畏惧自己,连自己的一点点靠近都无法忍受。 水很快就开了,谢昱在开水中掺了矿泉水,将温度调到能入口,才递给席钧奕:“能坐起来吗?” 席钧奕点头,从床上撑起来靠坐在床头,他伸出手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有些轻颤,不禁握了握拳,才去接水杯。 谢昱没有漏看他这个动作,却也不便问,他递过去后又退开了一步,退到窗边。 “今天我喝多了,吓到你了,以后不会了。”半晌,谢昱开口说。 “没事。” “一会儿……我送你回房间吧?” “不用,我没事了。”席钧奕话是这么说,但他自知还站不起来,身上也还在冒冷汗,其实应该快些离去的,可是又怕被谢昱看出端倪来,就只能喝水装样。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谢昱一愣,只好先撇下席钧奕去开门。 席钧奕趁机放下水杯,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他用力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伤,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强撑着让自己站稳没再倒下。 谢昱打开门,见门外是小谭,不由一愣。 而小谭看见席钧奕出现在谢昱的房里时也是一愣。 谢昱见到小谭吃惊的目光转过身,就见席钧奕已经下了床正朝门边走来。 他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并没有陷入过昏迷一样。 可实际上距离他醒来也没过多久。 谢昱隐约觉得席钧奕脚步仍有些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还很不舒服的缘故。 “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慢聊。”席钧奕说。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谢昱下意识想拦却又因为之前席钧奕的反应而猛地缩回了手,他担心极了却又不能靠近,这一瞬间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再刺激到钧奕,只能很轻地问上一句:“你真的没事了?” “没事了,小谭肯定是有事找你,我不耽误你们。”席钧奕没有停留,很快从谢昱身边经过,并对小谭鼓励地笑了笑,就离开了。 谢昱追了几步出去看席钧奕离开的背影,席钧奕的脚步不快,可是背影却显得张皇也匆忙。 小谭看着谢昱此刻一脸舍不得的表情,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第21章 盯梢 小谭在杀青宴上看见谢昱一直在喝酒,虽然副导演说会将谢昱送回房,但他仍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就上来看一眼。 也是因为整个杀青宴上他都没见到席总监,以为席总监没来,万万没想到他根本就在谢昱的房里。 谢昱撑着门,席钧奕背影都消失在走廊上了,他还站在原地没动静。 小谭自嘲地笑了笑,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放弃了。 谢昱心中颓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小谭来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谭看着谢昱,在心里将自己的这份喜欢做了个了结,然后说:“本来是有事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想,我还是祝福您早日追回席总监吧。” 谢昱垂眸看他,了然了他的来意,于是真心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你小谭,你值得更好的人,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恋人,不然也不会把人逼跑了。” “感情的事,真的好像很复杂啊,明明你和席总监互相喜欢,却偏偏分手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小谭也不掩饰了,道。 谢昱拍拍小谭的肩膀却道:“导演这一行不好做,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感情上给不了你回应,事业上能帮就帮,也算承了你的这份情,不能叫你白喜欢一场。” 换做是别人,谢昱不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但小谭不一样,小谭是他的同事,而且小谭在工作上有多用心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人谢昱本来就会偏袒一些,希望他能走得更顺利一点。 小谭就知道谢昱是个温柔的人,他观察谢昱很久,早就知道谢昱表面上对演员不假辞色,但真正想演好戏的演员,他都会给与帮助甚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戏。 严厉是真的严厉,耐心也是真的耐心。 小谭离开后谢昱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看不见小谭对自己的喜欢,但是小谭不同,小谭是个认认真真的幕后工作者,就如钧奕一样,他会更小心地处理感情问题,而不是被随随便便传出绯闻来。 实际上曾经传的那些绯闻也不是他的本意,那时候他还没和席钧奕在一起,既想知道钧奕的态度,又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要追求钧奕,才会和许多尝试靠近他的人约会,偏偏那些人不是演员就是模特,才会传出绯闻来,可实际上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共同语言对谢昱来说真的挺痛苦的,因此基本不超过三次,他与对方的接触就以失败告终。 而他本来对恋爱对象的美好幻想,也都和钧奕相关。 钧奕人美身体也美,肢体修长,是他最爱的模样。 他第一次抱钧奕的时候,就意识到这副身体就是跟着他心头的审美长的,他甚至想给钧奕拍一部情色片儿,当然只能供自己观赏。 他与钧奕除了思想上合拍,身体上也合拍,他对钧奕有欲望,这在后来无数次水乳交融的时候再确定也不过了,他的确会常常对美丽的事物动心,可是后来他发现,他的分类最准确的应该是:美丽的事物和席钧奕。 他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席钧奕的时候就动心了,否则不会一直厚着脸皮去纠缠他,乃至最后还去追求他。 但是追上了之后,当他发现他和钧奕的爱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之后,他动摇了,怀疑了,并且否定了。 然而从头到尾,钧奕表现出来的爱都是存在的。 钧奕爱着他,才会不断吃醋、嫉妒、表现出占有欲和患得患失来,如果他都不爱了,又哪里会在乎自己去了哪里和做了什么呢。 当时他觉得自己怎么都哄不好钧奕,好像做什么钧奕都不开心,他越来越觉得心有余力不足,觉得不负重荷,因而提出分手,钧奕大概也对此有自知之明,所以答应了,而这,还是因为钧奕爱着他,而不是因为钧奕不爱了。 只可惜想明白这一切的他已经把钧奕给弄丢了。 然后谢昱很快就发现,他又找不到钧奕了,消息没有断,可是电话打过去不接,除此之外,哪里都找不见人。 谢昱:你到底在哪里? 谢昱:钧奕? 钧奕:我有点事出门了,回来再跟你联系。 谢昱:我想来找你,方便告诉我你的地址吗? 钧奕:抱歉啊,实在不是很方便,回来后我就会跟你联系的,别担心。 谢昱:那方便接电话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钧奕:抱歉,这个地方信号不太好,等到了信号好一点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这样追根究底的短信如果换做是自己收到,绝对会觉得烦人,谢昱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烦人的。 可是找不到钧奕比什么都让他感到不安,他去过工作室,去过钧奕的家里,但是哪里都没有他的存在。 谢昱最终没忍住,打电话找陆明:“你那位侦探朋友方便吗,我有事想找他。” “你又找不到人了?”陆明越来越同情谢昱了,自从席钧奕一年前离开之后,谢昱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 “他不告诉我在哪里,杀青宴后就没再见过他了。”谢昱之前找人的时候也麻烦过陆明的那位朋友,但是对方比较忙,后来抽空帮他找到了席钧奕念过的中学和曾经待过的孤儿院,再之前席钧奕是从哪里出来的侦探也没有线索,只好作罢。 “我联系他一下,稍等。” 陆明很快给谢昱回了电话:“找不到,我那个朋友说席钧奕的手机号码被人屏蔽了,是用专业手法屏蔽的,这就说明了他的确防着你通过手机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谢昱听后半响没言语,好一会儿才反问陆明:“如果只是去了很普通的地方,你会想到要用这种方法防止被人找到吗?” “肯定不会。”陆明也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席钧奕如今的确是在躲着谢昱的这个事实。 “钧奕回来后我就觉得他有秘密,现在我更肯定了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昱想了想,回答:“我打算去他家守着,他总会回来的。” 陆明愣了愣:“守着?怎么守?” 谢昱道:“二十四小时盯梢的那种守,明儿,你有空给我送个饭吧。” 陆明和谢昱相识多年,知道谢昱死心眼的时候任谁都拉不住,他作为谢昱的好兄弟,当然要两肋插刀,半晌点头道:“好吧,记得换一辆车去盯梢,以免打草惊蛇。” 这倒是谢昱没想到的,但陆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席钧奕警醒一点,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自己家门口,说不定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就又溜了。 谢昱是个行动派,他租了一辆不起眼的车,去席钧奕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发现席钧奕单元门口斜对面的三个停车位最左边的那一个是盯梢的绝佳位置,于是等那个停车位上的车开走之后就倒车进去,开始了他人生中首次的盯梢。 这期间他继续给席钧奕发消息,装作自己在家或在外面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将见闻和想法和钧奕分享。 钧奕的回复或慢或快,但每一条都会确实回复。 随着时间流逝,谢昱越来越不安。从杀青到盯梢开始,过去了三天,而从盯梢开始,他已经在席钧奕家楼下待了整整一个礼拜了! 一周下来陆明给他一日三餐的送饭,他只离开过两次洗澡更衣,离开的时候由陆明替他盯,除此之外都没离开过车子。 总而言之算起来,席钧奕已经离家足足十天了! 他还会回来吗? 他到底去了哪儿? 什么地方需要待那么久? 根据钧奕的回复,谢昱觉得他并不像是在外地旅游,如果是的话,他大可以明确说出自己去了哪里,可是钧奕始终在回避这个问题。 超过十天之后,陆明就劝说谢昱放弃,但就是因为都过去十天了,谢昱反而更担心了,因而死活不肯,陆明只好给谢昱换来一辆大车,方便他晚上睡得更舒服一点,这个谢昱倒是没拒绝。 陆明不愧是好兄弟,他在第十二天的时候完成了手上的工作陪谢昱一起盯梢。 终于在第十五天的午后,他们等到了席钧奕。 第22章 病症 一辆出租车开到单元楼下。 谢昱本来没多注意,可是当他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人一下子就坐直了。 匆忙间他对身边的陆明丢下一句:“我下车后你设法找到那辆出租车的司机问一下是从哪里过来的。” 说完也没等陆明反应,他推门就下了车。 他下车的动静并不大,不远处刚下车的席钧奕根本没有注意到。 谢昱并没有一下车就叫人,他总觉得眼前的钧奕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恍惚,和他先前所见到的任何时候的钧奕都不同。 他跟了几步,出租车在席钧奕下车后就掉头开走了,陆明根本就没来得及下车,只好发动SUV跟了上去,此刻席钧奕已经刷开了单元门。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谢昱,而此刻谢昱距离他不到十步。 单元门是自动关闭的,谢昱几步跨上阶梯,伸手拦住那扇玻璃门,彼时席钧奕已经走向电梯间。 谢昱进入单元楼,来到距离席钧奕三、四步的位置,这个时候他才轻轻唤了一声:“钧奕。” 席钧奕反射性地转头,下一秒就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情,与此同时脸色刷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人,而他的这个反应看在谢昱眼里,简直就像是撞见了鬼一样。 谢昱愣了愣,欲要再上前一步,席钧奕却往后退了好大一步,“砰”的一下撞在了电梯门上,这一撞让他意识到电梯的存在,赶忙回头,然后抬手疯狂去按电梯的按钮。 电梯照着原本的节奏一层一层往下,席钧奕却着急的好像得知家中正在着火一样,想尽可能快点儿上去。 他慌乱的样子令谢昱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明显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和一声轻唤而引发的症状,谢昱先前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存在竟然会让席钧奕感到如此难以忍受。 谢昱正在不知所措中,电梯门开了,他眼睁睁看着席钧奕进了电梯,自己却只能僵在原地。 电梯是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跨进去会不会让钧奕的情况变得更糟糕,所以他没动,他看着席钧奕像是逃一样进入电梯间,在等电梯门缓缓关闭的一刻席钧奕和先前一样慌忙又不断地按着关门按钮,这期间席钧奕都不曾亦或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在谢昱看来,钧奕像是害怕极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谢昱心慌意乱,又茫然无措。 不过在电梯门完全关闭之后,谢昱立即跑向安全通道,他知道钧奕住在几层,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在电梯都还没到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 他气喘吁吁,又不敢等在电梯门口,就选择站在楼道口,他看见电梯门一打开,钧奕从里面迅速冲出来的身影。 他冲到门前,拿钥匙开门,可是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开门的时候钥匙掉了两次。 谢昱非常想上前帮忙,可惜他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一次惊动钧奕。 门好不容易打开,席钧奕冲进屋内,他连门都来不及上锁,就直接冲进了洗手间。 谢昱进去的时候,洗手间的门正好“砰”的一声关上。 谢昱焦急地等在门外,这时陆明的电话来了。 “司机说席钧奕是在第六医院上车的,那不是精神病院吗,他是不是在那里看护什么亲人?” 谢昱一颗心陡然一沉,陆明在对面“喂”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回答:“嗯,应该是的,我一会儿问问他,那没事了,人已经回来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谢昱下意识就隐瞒了席钧奕的情况,尽管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完全确定去那家医院的人就是席钧奕自己。 “你也是,好好休息几天,差不多快半个月没睡一次好觉了吧。”陆明并没有怀疑谢昱的话,挂电话之前叮嘱他道。 “我知道,那先挂了。” 谢昱挂了电话,听见洗手间里传来源源不断的水声,心中只剩下一片茫然,大脑好似一片空白,又好似乱成一团。 他曾经也不过是怀疑钧奕可能有心理问题,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钧奕可能不仅仅是心理问题,而是心理疾病,甚至是需要住院的那种,而引起这一切的病因…… 很可能就是自己。 他想起不久前钧奕在自己的怀里晕厥。 想起钧奕故作镇定的背影。 想起自己说“我爱你”时钧奕反胃的反应。 想起自己问钧奕那一年去哪里的时候钧奕险些撞到绿化带。 这一切的一切,都明确指向了钧奕生病的事实。 谢昱的心在这一刻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此刻因为钧奕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而产生强烈的心慌,钧奕他……正在做什么? 谢昱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他不是不能接受钧奕有心理疾病,毕竟前不久他才做过这样的心理预设,可是他无法接受钧奕因为他的出现而像这样犯病。 而他不能不去想的是,钧奕这样有多久了? 或许从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了,他频频给自己打电话时就已经现出了端倪,而自己却不断远离他乃至最后说出了“分手”这个词,于是让钧奕彻底掉进了深渊里,那一年钧奕到底在哪里,谢昱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他一点都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咔嚓”一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谢昱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失了魂一样,几步之遥的洗手间门就如同慢镜头播放那样很慢很慢地打开,而后钧奕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了门后。 他看见钧奕的头发和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他的皮肤苍白而显得透明,眼眸黑沉,深不见底,他的外套被他丢在洗手间的地上,此刻他里面的薄线衣和衬衫衣袖都被高高挽了起来,他的双臂全都是深长到皮肉翻卷的刀痕,血和水混合在一起,随着他往后撸头发的动作不断滴落下来,他右臂垂落,也在滴着血水,可是此刻钧奕的神情却显得很平静,他静静看着洗手间外的谢昱,眼睛一眨不眨,也一言不发。 谢昱则仓惶地站在原地,好似在等待钧奕的审判。 他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会再刺激到钧奕,可他同时又觉得怵目惊心,因为钧奕手臂上鲜血淋漓纵横交错的那些伤,也因为钧奕此刻竟是如此平静的模样。 过了不知多久,钧奕才好像从静静看着谢昱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了满是血水的手,轻轻抚上了谢昱的脸颊,他的手冷的似冰,让谢昱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就听钧奕用很轻很轻的语声说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昱愣了愣,他觉得钧奕此时的眼神和平日里看自己的眼神很不一样,和刚才那样惊惶震惊的模样也不一样,但他更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总感觉钧奕明明盯着自己,却又好像没有在看自己。 谢昱从未见过这样的钧奕,他只能顺着钧奕的话,用尽量温柔的语调问钧奕:“如果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么我应该在哪里?” 第23章 哭泣 席钧奕的指尖一点一点碰触谢昱的脸颊,他小心翼翼的,像是担心谢昱会因为自己的碰触而消失,又像是在确定眼前的谢昱是不是真的一样。 谢昱则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因为钧奕出神的目光,和钧奕眼神中的专注。 他并不知道钧奕在想什么,他依旧觉得钧奕很不对劲,至少没有恢复到工作时与他正常交谈的模样,而是好像陷入进了某种状态里。 “你应该在光鲜的地方,受到大家的追捧。”席钧奕慢慢地说,与此同时,他的掌心已经完完全全贴在了谢昱的脸上。 冰冷依旧。 “那你呢?”谢昱轻声问着,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那样的冰冷而冻到了。 “我会在某个角落仰望你,悄悄看着你。”席钧奕平静地说,他面无表情,好似无喜无悲,像是早就认定了事情就是这样,他认了命。 他苍白的脸上仍滴着水,几绺湿发在他脸侧垂落,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水珠,只要微微一眨眼,那水珠就会滴落下来,像是就要落泪,却并不是哭。 谢昱看着这样的席钧奕,听着他说出口的话,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似的,疼痛异常,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下一句话:“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不能在一起。”席钧奕看着他的眼睛,不曾犹豫地道。 “为……什么?”谢昱声音里的颤抖更厉害了。 “因为我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我们不是在一起过吗?”谢昱觉得他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席钧奕的手掌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动作无限眷恋,他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向往,但他叹息着道:“那应该是在我的梦里吧,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可惜梦的结局并不好,他不要我了。” 这不是梦! 谢昱很想这样反驳他,可就算不是梦,在最后的最后,他们的确分开了。 谢昱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我们不在梦里,而是现实里在一起,好不好?” 席钧奕闻言忽然笑了,他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又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他睫毛上的水珠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谢昱却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掉的声音。 “也就是在幻觉里,你才会这样说吧。”席钧奕说。 谢昱蓦地感到浑身发冷,他骤然间意识到他一直觉得钧奕怪怪的地方在哪里。 那就是如今的自己对钧奕来说很可能是幻觉而非真实存在的! 难怪钧奕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自己是这样的反应。 或许从楼下见面开始,钧奕就以为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所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谢昱,而只是个幻觉。 谢昱没有过面对这样病症的经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钧奕解释自己不是幻觉,或者又该不该去解释? 他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席钧奕。 席钧奕的手忽然从谢昱的脸上离开,转身走向了储藏室。 前一次谢昱来的时候储藏室的门是上了锁的,今天却没有上锁,就见钧奕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医药箱,他无视了站在客厅中央的谢昱,直接将医药箱放在地上,自己在一旁坐下,打开医药箱后,他给自己熟练的消毒和包扎。 谢昱看着都疼的伤口,席钧奕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 那些伤口仍在渗血,席钧奕将消毒水就这样淋了上去,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慢条斯理将双臂都包扎完,抬头看了看,见到谢昱还在,不由眨了眨眼睛,道:“这次你出现的时间好长啊。”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高兴,却又不敢抱有多少的期待。 谢昱看着这样的席钧奕,心脏密密麻麻疼痛的同时,挤出一个笑容,蹲下来与他平视,道:“那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席钧奕又笑了,笑容落寞又难过,他看着谢昱,提醒他道:“这可由不得你,幻觉到一定的时候就会消失的,这同样也由不得我。” “可是我想留下来陪你,一直陪你。”谢昱说。 席钧奕笑弯了眼,认识他至今,谢昱都不曾见钧奕这样笑过,他不禁怔怔地看着钧奕的笑颜,明明是这样的好看,却透露出罕见的脆弱。 像是“鲁伯特之泪”。 坚不可摧,却又经不起手指的轻轻一捏。 就听钧奕道:“你真好,跟真的谢昱一样好。” “真的谢昱一点都不好。”谢昱再也没忍住,他真真切切意识到就是自己将钧奕伤成了这样,他根本不可能再认同这句话。 “不准你说他不好,他对我很好很好的。”席钧奕却像个孩子一样反驳,他的凤眸都瞪圆了,还凶凶的,好似如果他再多说一句“谢昱不好”就要炸毛一样。 “好好,你说他好就好。”谢昱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抚。 席钧奕垂下眸,认真地掰起手指头,一一细数道:“他会给我做好吃的,会跟我说话,会陪我画画,他工作都会带上我,还总是夸我。” 谢昱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听席钧奕又道:“他还说喜欢我,追了我好久,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就对他说,我们还是做好朋友更好,做情侣的话,我会很贪心的。” 谢昱闻言一愣:“你这样跟他说的吗?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好呀,他也喜欢我做他的好朋友。”席钧奕这样说着,又特地补充了一句,好似是在说服自己:“好朋友也好的,情侣会因为吵架而分手,朋友就不会,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昱听得眼眶都红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曾经自己提出的“分手”会在钧奕心里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钧奕回来后执意只做朋友,除了心理因素,恐怕和此刻的记忆混乱也有关,可是钧奕他到底在医院里做了什么样的治疗,才会令记忆如此混乱不堪? 难道……只有这样钧奕才不会觉得痛苦? 谢昱听的一颗心稀碎,他看着眼前的席钧奕,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很喜欢谢昱吗?” “喜欢呀。”席钧奕承认。 “那你想不想跟他在一起,比朋友要好的那种。”谢昱又问。 “你是说情侣吗?”席钧奕满怀希冀地看着谢昱。 “嗯。” “想呀。” “那……我帮你把他带过来好不好?” 席钧奕闻言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说出了拒绝的话:“你别这么做,这样做不好。” “为什么不好,万一他也想过来陪你呢?” 席钧奕明显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头说:“还、还是算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们不要打扰他。”说到这里,他的眼眸黯淡了下来,支支吾吾地又道:“而且……而且我看见他,会觉得不舒服……” 果然! 谢昱只觉得心脏瞬间紧缩了起来,他拼命压抑着心里的难受问钧奕:“他……为什么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席钧奕有些难过地道:“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胃也不舒服,就很紧张,会焦虑到惊恐,很想做点什么疯狂的事,医生说谢昱是我发病的诱因。他是负诱因,医生要求我远离他。” 闻言,谢昱心疼的一塌糊涂,他苦涩地问:“那……你怎么不远离他?” “我答应过他我们继续做好朋友的,我答应了他,我不能食言。”席钧奕喃喃地道。 谢昱被席钧奕这句话生生地激出了泪来,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他不知道原来当一个人难过到没有办法的时候,是真的会哭的。 他的眼泪此刻一点都不受控制,从眼睛里就这样流了出来。 汹涌而又滚烫。 第24章 MECT “你怎么哭啦!”席钧奕愣道:“你别哭啊,谢昱从来都不哭的,不哭不哭啊。” 席钧奕有些笨拙地想给谢昱擦眼泪,但他看着谢昱的脸,又微微出了神,好像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跟谢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在他面前哭。 谢昱眼中的席钧奕变得有些模糊,他心里千头万绪,最终都汇聚成那一天对钧奕说出口的“分手”两个字上。 如今他琢磨不清钧奕的思绪,钧奕给他的感觉好像忘记了不少事,记忆也有些模糊,但却将“好朋友”这一条时刻铭记在心里,莫不敢忘。 这才是让谢昱觉得最心疼也是最后悔的。 席钧奕稍稍挪近了一点距离,伸出手虚虚拍着谢昱的后背,安慰他道:“别伤心啦,要不你跟我说说有什么伤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了。” 谢昱摇了摇头,用手压了压眼睛,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然而依旧止不住语声里的哽咽,说:“没事,你饿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席钧奕摇摇头:“我不饿,没什么胃口。” “那你想做什么?”谢昱看着他问。 席钧奕避开视线,不去看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回答:“我想睡一会儿。” “那你去睡。”谢昱说。 席钧奕点头,走进卧室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谢昱一眼。 这一眼的感觉,就像是知道自己醒来以后他一定会消失似的。 但最终席钧奕未曾再与谢昱多说一个字,径自换了睡衣躺到床上,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谢昱几乎能猜出席钧奕之前的半个月应该是去住院了,陆明不清楚席钧奕的情况,因此才会以为席钧奕或许只是去医院照护亲人,这也是由于陆明并不知道席钧奕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缘故。 陆明的侦探朋友和谢昱之间针对席钧奕的调查,陆明是不知道其内容的。 这涉及席钧奕的隐私,谢昱没有告诉陆明,侦探的职业素养当然也会为客户保密。 谢昱就不一样了,他不仅知道席钧奕从家里逃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家,更是亲身体验过席钧奕一年前后的不同和异常,对他心理问题的猜测以及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能让他轻而易举得出这个结论——之前十五天,钧奕应该是在医院里。 谢昱上网搜索第六医院的就诊指南,并且寻找相关科室的住院部,找到电话并拨了过去,以席钧奕朋友的身份询问是否有“席钧奕”这位病人在住院。 他从神经内科问到心身医学科,又问到临床心理病房,最后在精神疾病康复中心的住院部确认了席钧奕刚出院的消息。 进一步的信息医院是不会透露的,但谢昱询问过去的两次住院时间却是准确的,接电话的护士查到之后对谢昱表示席钧奕的确有两次住院史,一次长达一年,一次是十五天,白天刚办了出院手续,如今已经离开了医院。 谢昱的心彻底沉了下来,接电话的护士忽然问谢昱:“说起来他的家属好像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你是他的什么人啊?” “我是他的朋友,我最近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生病的事。” “这样啊,那难怪,他是我们病区里最乐观的病人,很少有病人像他这么积极配合治疗的。” “他……很乐观?” “也不算,就是很积极配合我们,也很好沟通。”这位护士对席钧奕的印象显然很深,也很好。 “那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还是要问一下主治医师,毕竟他刚住院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太严重,但是他做MECT的次数还是蛮多的,你最好还是找主治医师去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MECT?” “嗯,这是如今针对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疾病的一种物理治疗方式,很常见。” “那我能问一下他的主治医师是谁吗?我该怎么找到他?” “你打办公室电话吧,我给你号码,你记一下,席钧奕的主治医师姓胡。”护士将医生办公室的号码给了谢昱,然后就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谢昱就去查了MECT。 MECT,改良电痉挛治疗,也称无抽搐电休克治疗。 谢昱自虐似的搜了一篇又一篇做过该治疗的病人的自述,搜了相关视频和介绍,他终于清楚为什么席钧奕的记忆会如此混乱,也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变得没有食欲,胃口也变小了,直到谢昱再一次泪眼模糊,一点儿都看不清楚屏幕才终于被迫停下了搜索。 太痛苦太窒息了。 谢昱从未感觉心脏如此难受如此压抑过。 他想了想,又给医院办公室拨了电话,找到了主治医师。 “我能询问下席钧奕的情况吗?因为他刚才好像陷入了幻觉,我不清楚我下一步要怎么做。” “恕我冒昧问一下,您是哪位?” “我叫谢昱,是席钧奕的男朋友。”谢昱也不想自称什么朋友了,擅自就用回了男朋友的身份。 那边听到谢昱的话,沉默了很久才道:“席先生其实不应该接触您,毕竟您是他的负诱因。” 诱因,个体因趋向它或者接受它而使需要得到满足的是正诱因。 反之,因躲避它或者逃离它而使需要得到满足的则是负诱因。 “我和席先生有过无数次交谈,我也为他做过一些催眠治疗,总体而言,你的出现会给他造成强烈的刺激,其实在某些时候,爱情本来应该是正诱因,但任何事情都是双面的,如果自我认知和对对方的认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平衡的时候,爱情就会成为一种负诱因,会刺激他的症状反复发作。” “可是我爱他!”谢昱为自己曾经的草率而感到无比悔恨,现如今他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爱钧奕?他这句话像是出自心底的呐喊,但是往往越强调,越没有人相信。 甚至于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倘若他真的爱钧奕的话,又怎么会逼迫钧奕到如此地步?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么是您对待爱情的方式不够妥善,毕竟他是病人,他有很显著的偏执心理和强迫心理,在治疗的过程中,我发现他还合并有双向情感障碍,严重一点会转变成精神分裂症,现在他出现幻觉,恐怕是你的出现又一次刺激到了他的神经,让他发病。” 谢昱从未想过钧奕的病情原来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严重到……他根本都不能出现在钧奕的面前。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似乎觉得不应该和你在一起,他会拖累你,而且会对你造成伤害。”主治医师又说。 谢昱恍惚得不能自己,医生的话好似已经远离。 钧奕说过“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其实一直都不是很明白钧奕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钧奕那么出色,他怎么还是会将自己和他划分开来? 恍然间,谢昱想起钧奕曾经的那组获奖作品《光》。 或许,有光指的是他所在的光明世界,而没有光的那个世界,才是钧奕觉得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 可是从相识到分手的那段时间里,谢昱从来没有在钧奕身上见到过类似自卑的情绪,钧奕在他眼里不仅不自卑,还一直很自强很努力,但或许,这其实就是源于他的自卑,才促使他这样自强这样努力? “可是……我真的从没有发现他生病了,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越来越厌倦了因为同一个理由去哄钧奕,虽然钧奕总是会被他哄好,可是不到几天钧奕又会因为同样的问题而发脾气,他也抗拒接钧奕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的催促电话,他觉得他和钧奕的恋爱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象中的美好只存在于一开始,然后因为钧奕种种的表现,他逐渐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变得不再爱钧奕,他越来越后悔展开了这段关系,他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一天自己对钧奕的感情完全消失,于是提前开口终止了关系。 他期望于能通过退一步整理好与钧奕的关系再前进,可他其实一次都没想过要真的离开钧奕的世界。 可钧奕显然不会这样想,毕竟追求钧奕的人是他,不耐烦钧奕的也是他,抗拒联系的同样是他,最后一句“分手”斩断爱情关系的人还是他。 他唯一给钧奕留下的那句话就是:“回到从前,我们还做好朋友”。 显而易见,造成钧奕觉得不该和他在一起这个念头的,正是他自己,是他的不断逃避加深了钧奕对这段感情的认知,甚至让钧奕觉得他在这段感情中受了伤,原因就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却勉强在一起了。 而他万万没想到,那些他所不喜欢的钧奕的种种表现,原来都是他生病的端倪。 他没能提早发觉,甚至很可能催化了钧奕病情的发展,以至于钧奕再也承受不了“谢昱爱钧奕”的这个事实。 “他的病情一开始的确不会这样显著,是随着时间、事件以及情绪的累积越来越严重的。”主治医师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谢昱感到前所未有的灰暗,甚至有一丝绝望,如今他的出现会直接刺激到钧奕的神经,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事吗? “你刚刚说他出现了幻觉?”主治医师问他。 “是的,他把看见我这件事当成是幻觉了。”谢昱苦涩而艰难地说。 “以前也这样过吗?” “从没有过。” “他今天才出院,你们有联系过吗?我想知道确切发生的情况,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觉得你是幻觉的?” 谢昱详细讲了之前所发生的每个细节。 主治医师听完后,对谢昱道:“我的意见当然是你离开比留下更为妥当。” “一定要离开吗?我能不能待在他身边?”谢昱根本不想离开,他现在只想寸步不离守着钧奕。 “如果不想离开,那么你要释放出一个信号,比如你暂时不会跟他过于接近,你只是他的好朋友,尽量不要让他的情绪再受到刺激,然后让他潜移默化接受你之后可能都不会离开他的事实,但纵使是这样,也很难扭转他脑中根深蒂固的念头。” “如果我以后都不离开他,是不是现在就能留下来了?”谢昱向主治医师又确认了一遍,问。 “可以试一试,毕竟他始终不肯远离你,而我之所以会这样建议,是在你爱他的前提下,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建议你还是趁现在离开比较好,以后都跟他保持距离,那么就不会引起他的过激反应了。”主治医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事实上,我也多次向席先生建议过让他永远离开你,这样的话,只要时间足够久,他或许就会痊愈了。” 谢昱的鼻子又酸了,眼眶热得厉害。 钧奕早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即便是明知道会发病,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出现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异常努力地表现出他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他没有住院,也没有生病,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曾经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们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现在听来,他的那句话对钧奕而言,无异于剜心之语。 只是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谢昱都只会做第二种选择,也是对他来说唯一的选择,他对主治医师说:“我想留下来,一直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关于咨询住院部这些事,不久前我自己刚经历过一遍(虽然科室不同),所以是按照我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写的。 另外从这章起,会有许多涉及相关病情的内容,文案上我也写了,都是特例,没有任何参考,请知悉。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阅读,爱你们! 第25章 意外 谢昱和主治医师结束通话,便蹑足去到钧奕的卧室里。 卧室里没有灯,谢昱便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睡着的钧奕。 钧奕双眸紧闭,额上耳鬓似乎有细汗,濡湿了发丝,他的眉轻蹙,像是在睡梦中都觉得难受。 谢昱已经很久没见过钧奕的睡颜了,印象中以前钧奕熟睡后也不是很安稳,但每每他察觉后搂着人轻声安抚,钧奕都会睡得更踏实一些。 可是自从他开始躲避钧奕的连环CALL开始,尽管还是会回去留宿,却都借口不打扰钧奕的睡眠而在书房里休息。 现在,他尝到了苦果,他忽略了钧奕太久,以至于错过了最重要的事:钧奕生病了。 “他对药物不耐受,因此以MECT治疗为主,不过如今看来,MECT对他的治疗效果也已经不明显了。” “那要怎么办?” “席先生的情况还是很特殊的,他的表现并不能完全划分进‘偏执型人格障碍’里,大多数时候他看起来很正常,只有在遇到你的事时,才会出现过分偏执和强迫的心理问题。”主治医师这样对谢昱说:“事实上,包括双向情感障碍的表现,他住院期间都不能被归在严重这一类里,最多只是轻微。” “那应该是好事?” “未必见得,从刚才你的描述来看,他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幻觉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所以我对他的诊断恐怕还是有所缺失的,他的病情或许比我所看见的更严重,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的病情因为持续发展的缘故,有一部分没有完全显化。” “您是说……”谢昱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仿佛有巨大的石头压在上面,让他喘不过气来。 “作为家属,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精神状况明显是有问题的,远远不是一句‘偏执型人格障碍’可以概括,在医院治疗期间,你从未出现过,才会令他看来趋于正常,如今你既然打算留在他身边,那么可能要做好他的病情随时变化的心理准备。” 怎么办? 谢昱心中冰凉一片。 他不自觉抬手想要抚摸钧奕的脸,可是又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醒了钧奕。 他被刚才一系列的事实所震惊、继而备受打击,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明明屋里并不冷,四月的天气最是合宜,他却依旧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他收回了颤抖的手,看着钧奕微微出神。 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只是忽然的,谢昱发现钧奕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地盯着他看。 这让谢昱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对钧奕露出微笑,说:“你看,我还在。” 现在还是白天,卧室里虽然拉着窗帘,但门开着,昏暗的程度有限,他和钧奕都能看清楚彼此,只是不会像光线充足的时候那样纤毫毕现。 他发现钧奕目光沉沉,与睡前的感觉又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觉得钧奕的眼神像是带着一抹炽热和潮湿,这其中又藏着一点凶狠,仿佛一头孤高的兽,在打量进入自己领地里的猎物一般。 尽管谢昱从刚刚和主治医师的咨询中得知钧奕从头到尾都不曾显露出攻击性的一面,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在这样的眼神中觉察到钧奕暗藏的攻击性。 或许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谢昱禁不住自嘲地想。 毕竟自己是钧奕的负诱因。 或许自己又一次刺激到了钧奕,使他陷入了另一个幻觉里。 以上都属于谢昱的猜测,他对上钧奕这样的眼神一动也不动,更是将自己的眼神放软了,声音很轻也很温和:“钧奕,是我,谢昱。” 谢昱是导演,并不是演员,可实际上他日常在片场里指导演员演戏,有些演员演不好他自己上场亲身示范,效果比演员都要好。而此刻,他作为谢昱自己,也因为和钧奕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的缘故,他将自己从一年前钧奕离开后的全部感情都释放了出来,就像他和主治医师说的那样,他爱钧奕,他说这话的同时也反省过自己,他爱钧奕,却很可能并没能让钧奕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过他的这份爱意。 于是谢昱看钧奕的目光变得愈发柔软,也愈发专注,他倾注自己全部的爱意试图能让钧奕感受到,他早该如此的,他不该躲着钧奕,他该接听钧奕每一通电话,如果钧奕要求他回家,那么他就会回家。 事到如今,谢昱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来不来得及,但是他想弥补钧奕,想重新将钧奕带回爱的世界里,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推开他,最后说自己只想和他做好朋友。 或许真的传达到了,席钧奕的眼神也有了依稀的变化,他看着谢昱,眼中的炽热毫不掩饰,越来越热烈,好似就要燃烧起来一样。 他忽然伸手扯住了谢昱的领口,将谢昱拉到自己跟前,他微仰起头用唇触碰谢昱,这种碰触像是小动物的试探一样。 谢昱一点都不曾抵抗,好似席钧奕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也并不去主动亲吻钧奕,因为他不确定此刻钧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里,他生怕他做的任何主动的行为都会刺激到钧奕。 席钧奕似乎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轻触,而是手上又一用力,将谢昱带到了自己的身上,两人身体猝不及防就贴近了,瞬间,彼此身上的温度都传给了对方。 谢昱是冷的,席钧奕是热的。 谢昱只来得及看见席钧奕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和里面那种似乎想要将他吃拆入腹的渴望,而后他的喉结就被席钧奕吻了个结实。 席钧奕的唇齿带给谢昱极大的刺激,啃咬和舔舐,如同野兽给自己的猎物做标记一样,使得谢昱被迫仰起头来。 事实上谢昱从未在和席钧奕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如此被动过,甚至于此时此刻,谢昱真的有一种钧奕好像是要吃掉他一样的错觉。现如今,他只能克制住所有想要反守为攻的念头,如同自己是祭品一般主动献祭给钧奕。 只是谢昱到底禁欲了一年多,在席钧奕这样的刺激之下,他很难再压抑住自己的渴望,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席钧奕身体的变化。 谢昱最终还是反被动为主动,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席钧奕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根绳索,在他低下头吻得动情的时候,席钧奕一个翻身将谢昱压在了身下,同时拉高谢昱的一只手,将之捆在了床头,动作一气呵成。 “钧奕?”当谢昱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后,不由失笑。 可惜席钧奕并未跟他开玩笑,他在谢昱分神的时候,又将他另一只手也绑了上去,至此,谢昱两只手都被高高绑在了头顶。 这之后,席钧奕才好像安下了心来似的,继续埋头亲吻谢昱的脖子和锁骨,然后这个绵长的吻滑至胸膛两边,慢慢的再一路笔直往下。 谢昱的一双桃花眼里逐渐泛起了浓浓的水雾,持续了好长一会儿,像是含着一汪春水,随波荡漾,席钧奕却巍然不动。 又过了片刻,趴在谢昱身上的席钧奕抬起头来,殷红的唇上有可疑的白色痕迹,谢昱透过水雾看钧奕,却见钧奕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谢昱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仍沉静在余韵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又热了起来。 第26章 没想到 谢昱两只手都被绑在头顶,并被吊在了床头,他身上的衣服被扯开,裤子早已不知下落。 和席钧奕在一起那段日子,谢昱在床上从不曾失了主动,这是头一遭,他完全处在被动的位置。 这种被动虽然不至于让他脸红,可是这样被绑起来却让他心跳失速,他完全无法预料钧奕会对他做些什么,又要怎么做,不过他知道自己不会反抗,此时此刻,无论钧奕对他做什么,他都觉得庆幸。 庆幸钧奕还喜欢他,不然不会还愿意跟他做这种亲密的事。 很快他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挤了进来,而后就是温热的手指,执着又坚定,再接着就是全然的滚烫。 淋漓而又不容置喙。 谢昱有些失神,因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因为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腰部以下发酸发麻,就快要失去知觉。 怕他的头撞到床头,钧奕在谢昱身后竖了个枕头,在他腰下也垫了一个。 整个过程钧奕都一言不发,他的动作激烈多过温柔,总给谢昱一种强势不容反抗的感觉,或许这也源于他如今处于被束缚的境地,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谢昱偶尔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时候,会觉得一切荒谬又怪异。 清晨时分他还在车里盯梢,怎么下午他就跑到了钧奕的床上,还是被这样捆绑着进行的PLAY。 尽管激烈,可钧奕仍会在他开始觉得疼的时候亲他,想尽办法安抚他,会时刻注意他的感受,在某些时候又会狠狠冲撞,谢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感官却始终清晰。 他是第一次,疼痛的时间比快感更长,但是当快感来临时,他又忘却了疼痛,一心只想要更多。 他也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认识一个全新的钧奕。 他同时更意识到原来钧奕一直在压抑着对他的渴望和占有,钧奕从来不说爱,可钧奕若不是爱着他,又怎会把他自己逼到这样的地步? 钧奕将他的话视作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瞒着他住院治疗那么久,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治疗后副作用所引发的折磨。 此时此刻,钧奕还愿意像这样亲近他,坦诚自己的渴望,这反而给了谢昱一丝希望。 他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彻底扭转席钧奕心里面那根深蒂固的观念,包括他精神中生病的那部分,但他在钧奕对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占有的行为中感受到了强烈而深刻的爱意,这样的爱意不知道能不能战胜疾病对钧奕的影响?战胜他曾经留下“分手”那句话对钧奕的打击?他也想回馈以同等的爱意,让钧奕从那句“还做好朋友”的魔咒中挣脱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谢昱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力气也被折腾得一干二净,席钧奕才总算肯放过他。他觉得自己身上大概没有留下一点完好无痕迹的皮肤,背上刚刚也被席钧奕松了床头的绳索翻过来亲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他的两只手还是被捆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钧奕怕他离开,事实上谢昱现在腰酸腿软得根本就下不了床,钧奕实在不需要像这样绑着他的。 谢昱懒懒地侧躺在床上,餍足的席钧奕又亲了他一下,才替他盖好了被子,然后离开了卧室。 原来钧奕在做爱之余也这么喜欢亲他。迷迷糊糊这样想的时候,身后火辣辣的那个部位也时刻提醒着谢昱刚刚那一场活色生香。 不仅如此,钧奕不知是忘了还是不记得要帮他清理,先前留下的液体此时从难以描述的部位流了出来,不断淌到了大腿根部。 谢昱从来体面,如今尽管盖了被,但这样的狼藉仍是让他遭受到了不止一点点冲击。 虽然他累得不行,可这样的情况也令他难以入睡,幸而钧奕很快就返了回来,他端了一碗刚煮好的面进来,仍是不说话,只是从床上扶起谢昱。 谢昱身上盖的被子滑落,露出一大片斑斑点点的肌肤,也幸亏谢昱脸皮不算薄,再加上他和钧奕本来就是这样的关系,倒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钧奕像是喂小孩一样一口一口喂谢昱吃面,钧奕似乎乐在其中,谢昱只好都依了他。 他半靠在钧奕的怀里,觉得自己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一样,接受钧奕的喂食。 半碗面下去之后,谢昱就饱了,他本来也不是很饿,钧奕便将剩下的半碗面吃了个精光。 这之后,钧奕又离开了一阵,再一次回来,他就把被子都掀了,将不着寸缕满身吻痕的谢昱公主抱了起来。 谢昱两只手还被绑着,就只能以两手黏连的姿势圈住钧奕的脖颈,他一个一八八的大男人,被另一个身高跟他相仿的男人这样抱起来,滋味着实奇妙。以前他抱钧奕的时候从不觉得,如今风水轮流转,谢昱除了感到一丝别扭之外,却也很轻易能感觉到钧奕对他的体贴。 他很快被放进大浴缸里,席钧奕也一同坐了进来,然后他再度被钧奕摆了个侧躺的姿势,没处安放的双手继续搂着钧奕的脖子,到了这会儿钧奕才开始帮他做清理。 这事以前他也帮钧奕做过,不过轮到自己,谢昱就觉得着实有些不易。 不仅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身体的感受也着实不适应,这使得他时常身体紧绷,可是往往在这时,钧奕就用力拍打一下他的屁股,谢昱真是没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心里头那古怪异常的感受,要不是看在钧奕是个病人的份上令他束手束脚的,这会儿他说不定早就把钧奕按进浴缸里这样那样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体位的变化总归需要花一些时间来适应,谢昱如此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清理完,谢昱又被抱回了床上,被单被子都已经换过了,钧奕至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令谢昱心慌,这也让他不敢怒也不敢言,愣是被绑着手睡了一个晚上。 谢昱前半夜睡得很熟,大概是连日来盯梢一直没有好好躺在床上睡过觉的缘故,再加上之前进行了那样一场漫长激烈又深入的运动,这使得他尽管被绑了双手,却依旧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 第一觉睡醒,谢昱睁眼的时候发现卧室里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拉开到最大,而席钧奕睁着眼睛就着窗外的夜色正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 谢昱愣了愣,钧奕的眼神里有不舍又有迷茫,惹得自己很想抱一抱他,可惜手不太方便,就只好动了动脑袋,将脸埋进席钧奕的怀里,带着浓浓的睡意说:“睡吧,我不走,永远陪着你。” 他困极也累极了,说完自己又睡了过去,至于席钧奕后来睡没睡,他并不知晓。 第27章 被管制 谢昱再次醒来,第一感觉就是浑身酸痛,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松开了,席钧奕正坐在床边拿了他的左手,替他揉捏绑了一晚上的手腕。 席钧奕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睫毛微垂,一脸认真,却也有点儿像是面无表情,他并没注意到谢昱已经醒来。 谢昱看着席钧奕,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过去,可是浑身的酸痛提醒了他,他昨天主动留下来陪伴钧奕,并承诺一直陪着他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