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财色双收》(JJ高分完结文) 作者:九十九用书生TXT下载文 实事求是版文案: 其内容就是一个自以为八面玲珑的小姑娘如何在为了理想抛头颅、撒热血(夸张,夸张哈)的过程中使家族沉冤得雪,使爱情花开并蒂,使事业蒸蒸日上的故事。 ** 小白+天雷版文案: 银子,我要,还要很多! 男人,我要,还要很帅! 罹天八卦楼,我也要,还要很强大! 总之,作为一个成功的女性,金钱、爱情、事业,一样都不能少!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湮雪,楼绯谦,韩小天 ┃ 配角:楼绯言,沈素绮,络菲,等 ┃ 其它:罹天八卦楼  财色双收 作者:九十九用书生 第一章)抢钱 这是京城西角再普遍不过的一个贫民巷里再简单不过的一间小屋,除了一个老旧的大木箱子,屋里仅有两张竹床,一张桌子和两张条凳。床上放着单薄的被褥,桌子上放着一盏油已见底的老灯,一个断了嘴的茶壶,一个明显缺口的粗瓷碟子和两只瓷同样粗的大碗,其他家具物什那是一件也无。 韩小天放学后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韩湮雪正小心地从怀里摸出黑黄黑黄的馒头往粗瓷碟子里放,见状立刻把嘴撅到了南墙:“娘,咱们这个月都连续吃了二十八天这样的干馒头了,什么时候换换口味啊。” “吃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要吃!”韩湮雪碎碎念,抬起她十七八岁青春无敌的小脸来狠狠剜了韩小天一眼。 韩小天在韩湮雪凌厉的眼神攻势下立刻丢盔弃甲,只能弱弱地咕哝一声:“后娘。” 韩湮雪斜眼:“你见过我这么年轻的亲娘吗?话说其实我还可以再后娘一点,就把你放养,让你自生自灭连干馒头也没得吃。所以现在你就知足吧。” “可人家才十岁啊,未成年人,正在长身体。”韩小天委屈地扁了扁嘴。“再说,咱家又没那么艰难。” 韩湮雪眼神温和了一点:“好嘛,娘知道你正在长身体,可是我们的钱有其他用处。我们的钱是用来……” “‘是用来重振罹天八卦楼的,而你作为我的继承人将会是下一届的八卦楼楼主!’”韩小天没好气地接道:“真盼着我能撑到那一天。” 韩湮雪的眼神更温和了:“要不等娘再找到一份工就给你加菜?” “你早上要去张大户家放马,中午要去客云来做厨娘,下午去清风茶馆说书,前半夜要去王干娘家磨豆浆,后半夜去西城富人区倒夜香,你哪还有时间再打一份工啊?”韩小天愁眉苦脸地问。 韩湮雪:“你刚刚不是说了吗,早上中午下午前半夜后半夜都有活了,可晚上还空着啊!” “那你……还睡不睡觉了!”韩小天瞠目结舌。 “阿雪,阿雪,大喜事哎!” 正说着门外一叠声的道喜,走进了披红带绿的王干娘。韩湮雪不动声色地把馒头又塞回怀里,才堆叠起笑容着迎过去:“这不是王干娘嘛,怎么,有客人定豆浆?今天提早开工?那我马上就去啊,不过工钱……” “呦呦,又跟你干娘提工钱,别提钱,提钱伤感情。”王干娘面色不虞,连连摆手:“阿雪,干娘不是来催你上工的,干娘是给你介绍工作来了。” “工作!”韩湮雪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笑容也诚恳多了:“干娘费心了,多谢干娘惦记着小雪,小雪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惟有……” “哎吆,别跟干娘提来世,你干娘消受不起。”王干娘变脸那叫一块,前一秒还乌云密布,这一会就已经笑成了一朵菊花,堆出满脸褶子来,扑簌扑簌往下掉粉渣,立刻瘦身三公斤。 韩湮雪连忙再追加马屁:“干娘真是菩萨心肠,普渡众生不求回报。” 王干娘一笑,又少了三公斤体重:“阿雪,你们姐弟这几年……” “不是姐弟,是娘儿俩。”被明显冷落的韩小天不甘寂寞地出言纠正。 “哎吆,这就是小天吧,都长这么大了,瞧你把他养得好的……”王干娘这时候才看到他,顿时轻薄的胖手就爬上了韩小天脸颊,又撮又揉,半天才不舍的放下,转而继续向韩湮雪道:“阿雪,你们姐弟这几年过得不易,干娘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干娘人微力薄……” “王干娘,您一点儿也不人微力薄,您简直重于泰山,力大无穷!”韩小天摸摸脸,有感而发。 “哎呦,瞧你着小嘴甜的!”王干娘听不出讥讽,乘机又轻薄上韩小天的脸。韩小天吃痛,连忙捧住自己的小脸躲到韩湮雪身后,再不敢插话。 王干娘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继续道:“阿雪,你干娘我人微力薄,也就只能开个豆浆店,勉强糊口,所以工钱方面啊是亏了你的,干娘心里有数,所以啊干娘一直惦记着给你介绍个好工作。” “不不不,干娘从来没亏过小雪工钱,干娘对我实在是照顾有加。”韩湮雪昧着良心答道,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不知干娘要给小雪介绍的工作是……” “阿雪,干娘也是看你们不容易。”王干娘察言观色地看了看韩湮雪的表情,吞吞吐吐道:“最近待月楼里缺一个打杂的,你知道,待月楼那是个特别注意脸面的地方,不是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家是进不去的。” 韩湮雪保持微笑,洗耳恭听。王干娘一看有门,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是干娘恭维你,你也是个挺标志的姑娘,跟那些个姑娘比一点儿也不差,去那里决不会辱没了她们门脸,所以啊干娘一听那里缺个打杂的就跟那儿的妈妈推荐了你。活儿呢也不重,就是擦走廊和大厅的地板,闲了再去厨房帮帮厨,每天两个钟点的活,一个月两吊钱!” 王干娘得意得一比指头:“其他地方别说两个钟点的活,就整四个钟点的活最多也不过一个月一吊钱!” “恩,跟您家两个钟点活一个月100钱更是多得海了去了。”韩小天忍不住又插嘴道,不过他这次聪明了,躲在韩湮雪背后,坚决不露出脸来。 王干娘讪讪一笑,装没听见,继续道:“而且,一个月还有一套衣裳的补贴,那衣裳绝对是好料子,不是你们这身衣服可以比的。” 王干娘似笑非笑地瞥了瞥韩湮雪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好,我接了!”韩湮雪痛快地说:“不过干娘家的活……” “早知道你拣了高枝就会忘了干娘,你放心,干娘不留你。”王干娘眉开眼笑:“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签了这张合同,干娘这就给你回话去。” “哎!”略扫了一眼合同,韩湮雪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脆生生道:“干娘走好。” 眼看着王干娘扭着肥嘟嘟的屁股消失在门外,韩小天急了:“哎,你怎么答应她了!” “恩,我答应了怎么了?”韩湮雪面不改色地又把馒头掏出来。 “待月楼那是什么地方,是青楼啊。”韩小天很不情愿地抓起个硬邦邦的冷馒头,提醒韩湮雪。 “我知道。”韩湮雪从壶里倒出两碗白开水,也抓起个馒头。 韩小天失脚跌坐到桌子底下:“知道你还去!”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这份工钱比在‘寒江雪’帮厨两倍还要多?我怎么可能不去!”韩湮雪若无其事地又掰下一块干馒头送进嘴里。 “那地方钱不是你能挣得的!”韩小天苦口婆心地劝 “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蒙拐骗,四不烧杀抢掠,我堂堂正正靠我双手挣钱我怎么就不能去了!”韩湮雪无动于衷。 “什么狗屁堂堂正正,连我这样的十岁小孩都知道,那就不是良家妇女能去的地方!”韩小天火了怒指:“你要是去了,人家会怎么说你,你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还要不要嫁人了!”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管人家说什么!”韩湮雪斜眼:“与其有空管这些你不如把多梦大师教你的孟学好好念念,再把我教你的普陀心法练上一百遍。” “你……”韩小天被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把手里的馒头当成板砖朝韩湮雪的脑瓜子拍了过去。 韩湮雪飞指夹住,塞进怀里,凉凉道:“浪费粮食,没收你的馒头,这顿你就喝点白开水算了。” “白开水就白开水!”韩小天咕噜咕噜一口气把自己面前的白开水干完,负气地一甩袖子奔了出去。 ****** 平阳江岸,暮色蔼蔼。 韩小天狠狠抛出一个石子,双手套在嘴上,对着水面大喊:“钱!钱!钱!韩湮雪你眼里只有钱!” 一个华服美冠的男子,本来仰面躺在岸边,见状跳了起来,也把双手套在嘴上,对着水面大喊:“权!权!权!楼绯言你眼里只有权!” 韩小天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子,接着喊道:“钱!钱!钱!除了钱还是钱!为了钱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钱你把一件衣服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活生生穿成丐帮里也寻不出来的的百衲衣!为了钱你开水泡馒头、馒头泡开水活生生把我这只正在长身体的小狼饿成了羊,三月不知肉味!为了钱你可以入得厨房下得茅房,最后活生生把自己葬送在待月楼这种良家妇女惟恐避之而不及的火坑里!” 那男子也接着喊道:“权!权!权!除了权还是权!为了权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权你阳奉阴违,口蜜腹剑,贪污索贿,结党营私!为了权你灭绝人性,暴戾阴鸷,坏成豺狼,黑成乌鸦!为了权你不顾手足,横刀夺爱,活生生毁了你亲哥哥的一家又百般排挤你的亲弟弟,让他从此醉生梦死,把自己葬送在待月楼这种声色场所里!” 韩小天又喊:“韩湮雪你就是个大笨蛋!大笨蛋!” 那男子也跟着喊:“楼绯言你就是个大混蛋!大混蛋!” 喊完之后两人跌足在地,侧目相视,然后捧着肚子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第二章)打杂 “哎,韩湮雪是你什么人?” “哎,楼绯言是你什么人?” 笑完后两人异口同声问,然后又是会心一笑。 笑够了,那男子说道:“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总之这两个人都是跟我们关系密切但又非常不河蟹坏蛋。” “对,虽然关系密切,但是相当的不河蟹!”韩小天叹气。 男子复又仰面躺下:“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喊,你的方法不错哎,喊过之后果然好多了。” “对啊,比如被先生体罚啦,被饿肚子啦,被罚练普陀心法一百遍啦……总之我一有什么不痛快就会来这里喊喊,喊过之后就会觉得好多了。”韩小天也学那男子仰面躺下:“你呢,你以前没这么喊过吗?你以前不痛快了会怎么办?” “我,我的方法不适合你。”男子笑。 韩小天不乐意了:“怎么就不适合了,咱们都是男人,既然我的方法对你有效,你的方法也就该对我有效才是!” “都是男人……”男子乐了,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扔给韩小天:“我经常用的那个办法对你肯定不合适,不过既然你是男人,我第二用的方法你应该能接受。” 却是一个皮袋子,韩小天从来没看过。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男子又从怀里摸了一个皮袋子出来,拧开封口对着嘴巴灌了一口,一边咽一边含糊不清道:“你喝喝看就知道了。” 韩小天见样学样地拧开封口对着嘴巴灌了一口,只觉得一股热辣从嘴巴直冲向嗓子一直冲到肚子里,立刻被辣地咳了出来。 “这就是男子汉么?”男子嘲笑般又灌了一口。 韩小天不甘示弱地忍住咳嗽,也灌了一口。河岸上,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竟然就这样拼起酒来,大有不醉不休之势。 ****** 华灯初上,待月楼三个大字已经不再那么醒目,尤其是中间那个月字的尾端黯淡得几乎融在招牌的底色里,这就使得待月楼三个字看上去就跟待日楼一样。不过这样倒也贴切,韩湮雪不无讥讽地笑了笑,避过车水马龙绕到后院,敲响了侧门。 门刚一开就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来:“哎吆,我的雪花美人,你可算来了。” 眼圆嘴小,眉飞色舞;粉雕玉琢,金装银裹。从姿色看是头牌,从包装看像老鸨。韩湮雪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回,装怯开口惴惴道:“您是?” “哎呦,我的小美人,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难怪你不知道。”老鸨像是怕韩湮雪跑了一样,一伸手就把她拉进门来,然后紧紧锁上:“我就是这里的管事儿的,我叫络菲。这里的姑娘们都叫我苏妈妈,不过你呢,只是个打杂的……” 络菲意味不明地一笑:“暂时就叫我菲姨吧。” 一个打杂的需要老鸨亲自到后门迎接么?韩湮雪心里雪亮。 韩小天只知道青楼里有损良家妇女的名声,却不知青楼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现下买个长得干净的丫头不过也就五六两银子的事情,不过一个青楼,费得着一个月花两吊钱请一个打杂的丫头么?显是别有所图。 不过这岂是她韩湮雪会怕的。当下韩湮雪也不点透,只老实本分地问:“请问菲姨,我在哪儿工作,都干些什么?” “你呀,先不忙工作,我先带你去换身衣裳吧。”络菲嫌恶地看了看韩湮雪的衣裳,摆着柳腰在前面带路:“真是夭寿哦,这么粉团儿捏的一个人竟然被裹在这么一团破布里,明明要上好的雪纺绸才能配得上的宝贝啊!” 韩湮雪暗笑,她听说这里有衣裳发,所以故意穿了自己最破旧的一套来的,络菲这一说正中她下怀。当下韩湮雪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就跟络菲走了。 络菲也真舍得本钱,她把韩湮雪带到自己房间里,亲自给她梳妆打扮,贡献出一套压箱底的裙子不说,还搭上一枝玛瑙坠的金步摇,不一刻,一个崭新的韩湮雪就出现了。 堕马髻微斜,金步摇斜拖;乌鸦鸦的头发衬得略施了粉的脸颊比白玉更温润,笔直直的俏鼻下浅点了胭脂的嘴唇比春花还要娇艳;再配上一袭金线流苏的水色长裙直使得韩湮雪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美似西子,直逼嫦娥。 韩湮雪活了十七年从来没这么美过,她乐得享受,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菲姨真是好巧的手,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络菲受了恭维,顿时眉开眼笑,还没来得及谦虚又听韩湮雪道:“顶着这么身行头出去擦地板,我一定会是古往今来第一高调打杂工,待月楼因此也会光彩不少的是不是?” 络菲的的笑容因了这句话就像突然结冰了一样僵在脸上,收也不是,放又不愿。 韩湮雪恍若不见,顺手捞起络菲的手绢和刚刚给她净脸的面盆,一本正经道:“这就是抹布和水盆了是吧,我这就出去好好做事去,决不辜负菲姨对我的栽培!” 络菲被咽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韩湮雪抱着个面盆,施施然地走了。 不愧是两吊钱一个月的打杂工,韩湮雪撂起袖子直把待月楼上上下下的走廊楼梯擦得晶透发亮犹自勤劳不息,地板上每出现一点污痕她就像饿狗看到了骨头一样不要命地扑过去。只是这时正是待月楼做生意的时候,楼里的姑娘魏紫姚黄穿梭不停,偷香的客人东南西北如云而至,就看韩湮雪一会跟这个姑娘说“借光借光”一会跟那个恩客说“麻烦把脚底抬抬”,直弄得那些客人莫名其妙,战战兢兢简直连路也不敢走,更有甚者有的在门口就被拦到,竟吓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络菲头疼地看着穿花蝴蝶般的韩湮雪,叹了口气躲到房间里去了。 一盏琉璃屏风富丽堂皇,恰把房间隔成了两半。络菲刚一进门,琉璃屏风后就传一个慵懒低沉的问讯:“如何,果真是雪花冰雕一般的美人吧。” 络菲立刻掩上房门,笔直地跪了下去:“爷,果真是粉团儿似的一个姑娘。只是菲儿办事不利,那丫头看似老实,偏偏透着一股古灵精怪;说她剔透,偏又在装傻。爷想必也看到了……” “恩,老鼠如果一下子就逮到,那不是没意思的很。”那声音笑道:“菲儿,我不怪你,你也别为难她,就让她这么先玩着,等我哪天有心情了,自会收拾她。” “可是,爷……”络菲还想说些什么,屏风后似有若无的一声“恩?”顿时打断了她所有的话,她只能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菲儿是爷的人,菲儿什么都听爷的。” 琉璃屏风后默了半晌,那声音又道:“我那三弟,最近怎样?” “三爷……”络菲微一斟酌,答道:“还跟过去一样,只是换了个姑娘,最近都新来挂单的苏蝶致苏姑娘那里歇宿。” “也姓苏……”声音微微沉吟:“莫非是苏家的余孽?” 络菲连忙答道:“应该不是,菲儿派人查过她的家底。之前她一直在各个城市游历着挂单,虽然接的客人比较杂,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妥。何况……” 说到这里络菲突然掩口,那声音奇道:“何况什么,怎么不说了?” 络菲犹豫了下,有些不情愿地吞吞吐吐道:“何况……那苏蝶致的确是个尤物,比起韩湮雪来不遑多让,三爷迷上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菲儿……”那声音笑:“你是怕我也迷上那姑娘么?” “菲儿不敢!”络菲连忙又磕了个头。 屏风的一页慢慢缩起,背后走出个白衣银带的公子来。那公子俊眼修眉,气宇不凡,只是眼神里微微透着些轻浮,又似是阴骘,漂浮不定地费人猜疑。 他慢慢走到络菲身边,躬下身来,轻佻起捏起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菲儿你放心,对爷来说,你是特别的,无可取代的。” “菲儿只赖爷的的垂怜……”络菲慢慢地说,竟不可抑制地颤抖,不知是惧怕,是紧张还是期待。 男子的指腹轻轻滑过络菲的嘴唇,随即深深吻上,络菲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揽住他的脖子。男子低沉一笑,一把捞起她,迳抱到床上去。 ¥¥¥¥¥¥¥¥我是十八禁的分割线,未成年人由此止步¥¥¥¥¥¥¥¥ 密密麻麻的吻从嘴唇开始,沿着下巴脖子一路下滑,最后落在胸前留恋不去,男子的舌尖明明冰凉却仿佛带火一样点燃了络菲的□。络菲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被脱光,白嫩白嫩的皮肤□在空气里先是因为寒冷而收缩,渐渐竟因了□晕成了粉红色。男子的吻便又一路膜拜过这些片红,仿若想就此烧死络菲一样,种下一团又一团的火焰。络菲似快活,又似难过,颤巍巍一声呻吟:“爷……”男子恍若不闻,双唇慢慢下移,最后含住络菲最敏感的核心。一阵激流涌过,络菲忍不住震颤着出声,又是颤巍巍一声:“爷……”男子笑,长身褪下衣衫,覆上络菲,扎扎实实将她填满。 英雄最是耽战场,铁马金戈任驰骋。 第三章)帮厨 等络菲餍足地再出现在大厅里时,韩湮雪还没有闹够。络菲烦恼的按了按额头,忍无可忍地叫唤道:“韩湮雪!” “菲姨!”韩湮雪献宝似地扬了扬那块面目全非的手绢,又一一指过地板,楼梯和走廊:“你看我干得好不好,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非常干净?” 络菲嘴角抽了抽,勉强道:“很干净,足够干净了……接下来你去厨房帮忙吧。” “恩,我一定努力做事,决不辜负菲姨的栽培!”韩湮雪只怕气不够络菲,又把这话说了一遍,然后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 络菲总算松了一口气,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苏蝶致的贴身丫头叶小默挨挨蹭蹭地挤到了络菲旁边,悄悄问:“苏妈妈,这丫头什么身份,怎么这么嚣张?” 嚣张,果然够嚣张。络菲默了默,似笑非笑道:“你问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她自己去,她什么身份还有比她自己更清楚的人么?” 叶小默无缘无故碰了一鼻子灰,咕哝了一声“莫名其妙”果然去厨房问韩湮雪自己了。 别说叶小默摸不清韩湮雪的身份,整个待月楼里没有一个能摸清韩湮雪身份的。说她是打杂的小妹,天底下哪有这样打扮这样行事的打杂小妹;说她是新来的姑娘,待月楼里又有哪个姑娘不是娇贵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最让大家疑惑的莫过于络菲的态度——明明不耐,却又纵容。大家真的很费解啊,很费解。所以待月楼的橱娘王婶看到韩湮雪抱着面盆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一时吃不准她是来干什么的。待月楼里没有这么漂亮的丫头,而待月楼的那些姑娘们则基本不会踏入这烟雾缭绕的一隅。 “小姐……姑娘……”王婶放下菜刀,搓了搓手,犹犹豫豫地不确定该怎么称呼韩湮雪,干脆不称呼了,直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王婶头发花白,不施脂粉,看上去亲切、慈祥。韩湮雪只一眼就断定她是这乌烟瘴气的待月楼里难得的一个好人,立刻亲热热过去叫道:“婶婶,我叫韩湮雪,是待月楼新来的打杂的,负责清洁和厨房帮工,每天会在这里做两个钟点,以后还请婶婶多多关照哦。” 韩湮雪的这一段话说得又急又脆,王婶几乎有点反应不过来。等领会过了意思她立刻语重心长对韩湮雪道:“丫头——我侄子就你这么大,我管你叫丫头你不介意吧?” 韩湮雪连忙点头:“不介意,不介意,婶婶这么叫着很亲切呢。” 王婶看了看正炉子上咕嘟着的砂锅鸡,接过韩湮雪手里的盆子和抹布,继续语重心长道“丫头,这待月楼不是好人家姑娘应该来的地方,尤其像你这么漂亮,万一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她们给坑了。所以,听婶婶的话,辞了这份工吧。” 这是除了小天之外唯一一个劝她不要在这里工作的人,韩湮雪心里热辣辣地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王婶以为她听了进去,再接再厉道:“你不像婶婶,年纪大了,没有出路了,在这里混过一天是一天。你这么漂亮,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个好人家,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婶婶,你真好。”韩湮雪一把抱住王婶,也不管自己崭新的绸缎衣裳蹭上了王婶围裙上的油,悄声地在王婶耳边道:“婶婶,你不用担心啦,我在这里没事的,他们拿我没办法。” 说着韩湮雪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放开王婶操起案板上的菜刀,又顺手抛了个萝卜到半空中去,就在厨房这么狭小的地方轻轻松松翻了个凌空跟头,等她落地的时候一排萝卜片已经整整齐齐地摞到了案板上。 王婶直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到舌头,吭吭哧哧地说:“丫头,你……你是女侠么?” “是,我是惩恶锄奸打倒坏人来啦,婶婶一定要帮我保密哦!”韩湮雪放下菜刀,亲亲热热地抱住王婶。 王婶眼一热:“好孩子,你这就是说书里面说的舍身取义么?牺牲自己,到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来惩恶锄奸?” “没……没那么夸张啦……”韩湮雪讪讪地笑,其实她不过丈着自己艺高胆大想多挣几吊钱罢了。 “哎呀,你这丫头真是太好了,婶婶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王婶喃喃自语,突然主意一定,打开砂锅,也不怕烫,就这么揪了根鸡腿出来递给韩湮雪:“丫头,婶婶知道你们这些侠客总是高来高去的消耗大,来,吃个鸡腿补补!” 一个鸡腿对于三月不知肉味的韩湮雪来说,诱惑自然不是一般地大。韩湮雪狠命地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那个,婶婶,我可以带回去吃么,我……” 还没等韩湮雪编好理由,王婶就麻利地摸出张荷叶递过来:“可以,当然可以。婶婶给你了就随便你什么时候吃了。” 叶小默因为中途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等她找到厨房的时候正好看到韩湮雪在包鸡腿,立刻她就急了,连来厨房的真正目的都忘了。 “王婶,这个鸡下锅前我们不就说好的么,半只给王爷,另半只骨架和翅膀归你,鸡腿归我,你怎么把鸡腿给了她了!”叶小默跳脚。 王婶为难地看了看砂锅,嗫嗫道:“那个,默小姐,要不再等下次……” “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次,我们家姑娘又不吃鸡。若不是王爷指名只要半只砂锅鸡,只怕我这辈子连根鸡毛都吃不到。”叶小默不依不饶地大叫:“我不管啦,快让她把那根鸡腿还我啦!” 韩湮雪抢在王婶回答之前义正词严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背着主子偷吃已时不该,在厨房大呼小叫又成何体统!厨房是王婶的领域,出去公家要的东西,剩下的东西该怎么分配也该王婶说了算,你是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叶小默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默了半晌突然顿悟道:“这根鸡腿不是王婶给你的对不对?是你自己抢过去的对不对?你在大厅里嚣张还不够,又跑厨房里来作威作福!” 韩湮雪斜眼,意思:你待怎样? 思及络菲古怪的态度,叶小默到底有所忌讳,无计可施,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吃吃吃,吃不死你!你给我等着,不报复回来我就不叫叶小默!” “切!”韩湮雪对叶小默的狠话嗤之以鼻,拈起一片萝卜放到嘴里,嚼得山响,直等她面带不甘地转身离开才换了张亲热的脸问张婶:“婶婶,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没有?”。 王婶有些担心地看向叶小默的背影,摇摇头。 “婶婶,她是不是经常来这里要这要那?”韩湮雪问。 王婶撩起裙子擦了擦眼睛:“她倒没经常,她是新来的,随她们家姑娘在这里挂单,平时也算是客气。只是这里的姑娘多,伺候姑娘的小小姐也多,难免这个要点那个,那个要点这个的。我只是个厨娘,在这里最……” 韩湮雪过去揽住她:“婶婶,你别担心,有我在,再不让她们欺负你。” “哎哎……”王婶看着韩湮雪,打心眼里笑了出来。 做满两个钟点,韩湮雪怀揣鸡腿,腰缠旧衣心情大好地赶回去。赚了件衣裳,赚了个首饰,又赚了根鸡腿,还不用去王干娘家磨累死人又没有几个钱的豆浆,世界上还有什么更美好的事情吗? 可一回到家的韩湮雪的美好心情却立刻没有了。韩小天居然不在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韩小天虽说人小鬼大,调皮捣蛋可从来没有过离家出走、夜不归宿。韩湮雪的第一反应是仇家找上门来了,韩小天被绑架了,甚至被杀人灭口了! 这么一想韩湮雪顿时冒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当年倾家灭门的惨景又在眼前重现,那舔噬这房屋的火苗竟仿佛穿越时空一直向她舔过来一般。慌乱中她立刻调头离家,连门也不关,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在黑夜里漫无头绪地跑,一边跑一边喊:“韩小天,你在哪里?” 黑夜像一张巨大无比地嘴,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韩湮雪那点微弱的声音。东方渐渐发亮的时候韩湮雪找到了平阳江岸。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貌似韩小天的身体倒在岸边,韩湮雪欣喜若狂地扑过去,喜极而泣:“小天,小天!” 一触之下却是浑身冰凉,顿时韩湮雪的心也凉了,她失控地抱起韩小天号啕大哭:“小天,小天,你不能死啊!小天,小天,你怎么能就这么丢下娘啊!小天,小天,娘对不起你,都是娘连累了你!小天,小天,娘对不起你,娘总以为以后可以过好日子都没能让你在死前好好吃一顿肉啊!小天,小天,你睁睁眼,娘给你带了鸡腿来了……” 韩小天不过是醉了过去,又受了一夜冷风才四体冰凉,或许会因此风寒也不一定,却绝对不会就死。被韩湮雪这一哭,他朦朦胧胧从宿醉中醒来,只听到鸡腿两个字,信口答道:“鸡腿在哪里,我要吃?” 韩湮雪一愣,抬手就给了韩小天一个耳光。 韩小天彻底被打醒了,捂着半边脸不忿地问:“你为什么打我?” 一边问,一边他忍不住打了个隔夜的酒嗝。 第四章)生病 仇家找上门这是韩湮雪由来已久的恐惧,刚刚一触之下以为韩小天死了那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此刻韩小天活转过来,韩湮雪的脑子也跟着清楚了过来,闻着空气中的酒味她直被气得浑身发抖:“我打你,我打你是轻的!小小年纪你出息了啊!学会夜不归宿了啊!还学会酗酒了!你哪来的钱买酒,我告诉过你不许凭借武功为非作歹没有!” 韩小天被训得哑口无言,梗着脖子半天只回出一句:“我没为非作歹,这酒是人家请我喝的!” “好!好!你还学会了撒谎!人家请你喝,你是什么大人物人家要巴结你,请你喝……”说到这里,韩湮雪突然语结,直笔笔地倒了下去。 先是一急,又是一惊,再加上连日的辛劳,连夜的奔波,韩湮雪这个韩小天眼里的铁人也终于承受不住,软软地晕倒在地。 这次换韩小天被吓到了,前一分钟还觉得万分委屈,后一分钟就变成了满腹的惶恐。总算韩小天向来人小鬼大惯了,早熟的很,惶恐虽然惶恐他还是很小心地探了探韩湮雪鼻息,数了数韩湮雪的心跳,断定她不会就死后才连拖带拽地背她回去找大夫。 话说昨天本来有一个男子跟韩小天一起醉倒的,韩湮雪没遇到他倒不是因为他不讲义气丢下韩小天一个人走了,事实上那男子醉得比韩小天还要死,所以他不会也不可能丢下韩小天一个人走。所以那个男子醒来的时候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是在河边吹冷风,而在高床软枕里舒服地卧着。等他终于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叫楼绯谦,乃楼湮皇帝第三个儿子的时候他也想起来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叫影卫。 影卫,顾名思义就是如影随形的护卫。其职业方式因隐讳而富有传奇色彩;其职业范畴是照顾主人的吃喝拉撒睡,并保障主人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其职业对象一般非尊既荣、非富即贵。 楼湮皇帝第三个儿子这样的身份既尊荣又富贵,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卫?楼绯谦揉了揉因宿醉而万分疼痛的脑袋,懒懒地唤了一声:“叶小北。” ——影卫守则第一条: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一定要在主人需要的时候随传随到。 立刻,一个清瘦颀长的人影笔直地出现在楼绯谦的床前。这人穿着灰仆仆的衣裳带着灰仆仆的面具,若不是眉梢眼角偶露的精光告诉别人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简直可以把他看作一块抽象的泥塑木雕。只可惜就是那点精光也时常被他收藏起来,所以楼绯谦此刻看到的就是一块抽象的泥塑木雕。 “昨天是你把我弄回来的?”楼绯谦明知故问。 ——影卫守则第二条: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一定要做到谈吐简洁、明了,行为礼貌、恭敬。 立刻,叶小北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是。” “昨天跟我一起那个孩子呢?”楼绯谦又问。 ——影卫守则第三条: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主人的利益大于一切,要时刻关注主人,保护主人,争取做到眼里只有主人。 于是,叶小北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昨天小北只看到王爷一个人。” “叶小北,你去死!”楼绯谦抛出一个枕头。 ——影卫守则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一定要做到三从四德。其具体行为表现在主人出门要跟从,主人命令要服从,主人错了要盲从;主人病痛要记得,主人眼色要看得,主人悲伤要等得,主人打骂要忍得。 可是叶小北没有去死,虽然挨了力道不轻的一枕头重击他仍旧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 楼绯谦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再坚守你的影卫守则了?” 叶小北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小北不是怕死,小北只是怕自己死了王爷就不会再有像小北这么出色的影卫。” 明明是一句非常喜感的话,竟被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楼绯谦嘴角抽了又抽:“滚回你的阴影里去,本王自己去找那孩子!” 楼绯谦与韩小天不过萍水相逢,既不知他姓名又不知他住处,只能去一起呐喊喝酒的地方去空等,抱着酒袋听风声,守着流水看流霞。 而这两天韩小天忙着照顾韩湮雪,还要替自己去多梦大师那里告假,替韩湮雪去打工的地方请假,甚至要替韩湮雪去张大户家放马(这个活轻松)去西城富人区倒夜香(这个活找临时工实在不方便)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到平阳江岸去撒欢。 直到第二天韩小天刚从张大户家放完马顺道去客云来和清风茶馆给她请完假回来的时候韩湮雪才醒了过来,算起来她昏迷了一天一夜还多。 韩湮雪醒来第一句话是:“韩小天,你再敢夜不归宿我劈了你。” 韩小天还没来得及答话,韩湮雪又说了第二句:“韩小天,你个祸害!你害我忘了去倒夜香,我的银子啊!” 说到银子的时候,韩湮雪的声音异常凄惨凌厉,韩小天挥了一大把汗,谄笑着回答道:“娘,夜香我替你去倒了,张财主家的马我也帮你放了,客云来和清风茶馆那里的假我也给你请了……” “什么,请假!我的银子啊!”韩湮雪腾地坐了起来。 韩小天连忙扶住她,小心翼翼地接着道:“那啥,娘,你要挺住啊,其实现在离你昏倒已经一天一夜了……” 顿时韩湮雪就倒了下去,差点没把韩小天压翻。 韩湮雪泪盈盈地扳指头:“倒夜香每天一个钟点,一个月660钱,一天就是22钱;放马每天两个钟点,一个月300钱,一天就是10钱;客云来每天3个钟点,一个月600钱,一天就是20钱,清风茶馆每天一个钟点,一个月350钱,一天四舍五入就是12钱;待月楼每天两个钟点,一个月两吊钱,一天四舍五入是67钱。我误了两天夜香……” “一天。”韩小天小心地插嘴道:“我有替你倒一天夜香,还喂了一天马。” 韩湮雪狠狠瞪了韩小天一眼继续算:“一天夜香22钱,一天马10钱,一天帮厨来20钱,一天说书12钱,一天打杂67钱——一共是131钱,韩小天,因为你夜不归宿我损失了131钱!” “呃,其实……其实是193钱,请大夫花了20文钱,我又买了10文钱的小米,还有……今天客云来和清风茶馆的假我已经帮你请了。”韩小天哆哆嗦嗦地说。 “韩小天!”韩湮雪怒了,腾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要找韩小天算帐,可到底是病体未愈,立刻又不支地倒了下去,就这样她还恶狠狠地数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不能去工作了,自作主张替我请假!还有,我好好的要看什么大夫,又要买什么小米!” 韩小天自知一切都是自己醉酒引起,也不敢犟嘴,只小心赔笑道:“娘,你别生气,反正假请都请了,你就安心歇着,我去给你把小米粥熬了,然后再去王干娘家说一声,说你晚上不能去待月楼打杂了。” “你敢!”韩湮雪一激动,又要坐起来。 韩小天连忙按住她:“我不敢,我不敢。我去把粥熬了,吃完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韩湮雪这才安心地躺了下来,合上眼睛竟睡着了。虽然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她似乎还没休息够,这两年每天九个钟点的工作的确让她很疲惫了。 韩湮雪这一觉扎实而漫长,直从中午睡到晚上,整整四个钟点。快醒的时候她做了个梦,梦里她才七八岁,仍旧在儿时的那个家。那时侯她的生活没这么辛苦,家人也没这么稀少,那时侯爹娘都在,丫鬟仆人很不少,家里还有不少的师兄师姐叔叔伯伯来来往往。她跟丫鬟捉迷藏,她躲在花丛里,丫鬟一直没找到她,然后娘来了,娘端着一个碗在那里带笑唤:“雪儿,快出来啦,娘给你做了最爱吃的鸡粥。”鸡粥很香,盖过花香直钻到她的鼻孔里,然后她就醒了。 醒了之后韩湮雪觉得那鸡粥的香味还在弥漫,她咽了咽口水不甘地睁开眼睛差点被韩小天近在咫尺的一对黑眼珠子吓到。 “你这是干什么?”韩湮雪微怒。 韩小天抬起身来拍拍胸脯:“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又昏迷了呢。” 韩湮雪心里一暖,嘴上却还那么凶:“昏迷什么昏迷,我怎么会昏迷。你不是去做粥吗,怎么还没做好?” “早好了。”韩小天走到桌边指了指:“都热了好几十回了。” 韩湮雪这才发现,那弥漫的香味并不是从梦里蔓延出来的,而是根本就扎扎实实地存在。韩湮雪警铃大作,挣下床来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粥:“韩小天,你又花钱买鸡了?” 韩小天叹气:“我怎么敢,这是你带回来那根鸡腿熬的。” 韩湮雪的眼眶顿时热了,她把那碗粥推到韩小天面前:“小天,那根鸡腿娘是特地带给你的。” 韩小天把碗推了回去:“我知道,我心领啦。但是你现在是病人,需要营养,所以我大发好心省给你啦。” “可是,小天,你正在长身体。”韩湮雪坚定地又把粥推了过去。 韩小天再把碗推回去:“知道我在长身体还不对我好点,所以娘病好了以后一定要给我加菜。” 韩湮雪为难地看了看碗:“要不,咱们一人一半,加菜的事就算了。” 第五章)动心 吃完粥韩湮雪死活要去待月楼打杂,韩小天拦不住只能让她去了。这天恰是待月楼每月一次的公休日,楼里的姑娘门不接客早早地就去睡了,于是偌大个大厅和走廊上只有韩湮雪一个人在卖力地擦着地板。 错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叶小默故意穿了一双很脏的鞋子在走廊和大厅来来回回地走,韩湮雪擦干净哪里她就把哪里再踩脏。 韩湮雪可以用一万种以上方式回报叶小默,比如她可以扬眉吐气地一招“平沙飞雁”连环踢把她踢飞到房梁上再也下不来;也可以荡气回肠地一招“狮子吼”震得她三魂六魄到西天去旅游,还可以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脚去让她绊倒在水盆里让她变得脏头水脸。可是一来韩湮雪今天刚被韩小天感动到,心情很好;二来她老人家凤体违和懒得与人纷争,所以韩湮雪忍了,只跪在地板上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洗。 韩湮雪这样的隐忍没有让叶小默感到丝毫报复的痛快,往往最是这种无声的忍让会激发人内心的邪恶。在韩湮雪第三遍擦完走廊的时候叶小默终于邪恶了,她小脚一勾,络菲的面盆翻了一百八十度死死地扣到了走廊上,满盆的脏水得了自由漫天漫地一瞬间就覆盖了整个走廊,并一路奔腾着冲向楼梯,冲向大厅…… 面对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佛也会发火,何况韩湮雪根本不可能会有那个境界。于是韩湮雪怒了,她怒气腾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只是久跪失控,再加上有病在身,头一晕脚一浮身子一歪竟从栏杆上翻了下去。韩湮雪急中生智,凌空一个四百五十度转体一又四分之一圈堪堪落在地上,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得意,又觉脚下一滑,接着“BIAJI”一声,她很不雅观地跌趴到大厅地板上,直跌得她头更晕眼更花怒火则更熊熊。 楼绯谦没赶上英雄救美,直到这个时候才推开了待月楼的二门。 这两天楼绯谦一直在平阳江岸等韩小天,每天都要等到天色黑透才照旧回去他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楼湮国绝不可能再有比待月楼更销魂的温柔乡,楼湮国基本也不会再有比楼绯谦更大牌的恩客,所以虽然今天歇业,看院的龟奴还是把楼绯谦请了进来,然后楼绯谦就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待月楼从来不上锁的二门,正好看到韩湮雪很不美观地PIA在地上。 楼绯谦不知道前因后果,他根据眼前所看到的得意的叶小默,满地的脏水,以及灯光阴影里狼狈韩湮雪武断地判定:韩湮雪被欺负了。(虽然事实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女侠韩湮雪她决不肯承认,她只承认自己不小心从摔倒了。) 叶小默看着楼绯谦温柔怜悯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神一度以为楼绯谦会像抱一只流浪猫一样把韩湮雪抱到怀里去,软语安慰。可是楼绯谦只是轻轻地走过去,习惯性明知故问:“怎么,被欺负了?”(为什么站在楼上走廊里的叶小默眼神会好到可以在这么暗淡的环境下隔了这么远看能看清楚楼绯谦的眼神,请容后后后后……文中解释) 虽然只是简单的询问,但是那样干净的声音就像清流一样莫名扑灭了韩湮雪的满腔怒火,她愣愣地抬起沾满黑水的小脸,视线立刻跌入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 “别哭?”楼绯谦似有若无地低喃。 她怎么会因为这点事情哭呢?韩湮雪莫名其妙摸上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润,这才想起那滩脏水比她更早跌下楼,害她沾了满脸——大约就是这些水反射了灯光让他误以为她哭了吧。 楼绯谦仿佛强调一般,又说:“别哭,要么置之一笑,要么狠狠报复回去,别哭。” 说这句话的时候楼绯谦的表情很平静,一脸的和煦,一脸的温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湮雪就是觉得他很难过,仿佛事实上是他自己在哭,而这句话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爷……”叶小默试探地唤了一声。 楼绯谦抬头一笑。 叶小默大着胆子又问道:“王爷可是来看我们姑娘的?” 楼绯谦自然不会是来找韩湮雪的。他又一笑,诚实地点点头,淡定地踩着脏水上楼去了。叶小默紧随其后,两人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走廊最左端的门后头。 叶小默叫他王爷……他是我们楼湮国的王爷……他有那么高贵的出身,还有那么好看的笑容,可是他为什么会那么难过?韩湮雪仿佛摔坏了头,有些神志不清,一边下意识地收拾脏水,擦洗地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心里把楼绯谦的容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他肤色很白,虽然灯光微黄,但是韩湮雪就是断定他肤色很白,不是健康的那种白,而是一种病态的,几近透明的白;他头发很黑,黑得飘忽,黑得迷茫,就像他的眼睛一样,黑得让人看不透;他的鼻梁很直,他的下巴很尖,他的嘴唇紧抿,他就像在隐忍什么一样,把原本应该柔和的线条逼得那么僵。原本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原本他应该很柔和,很爱笑,笑得耀眼,笑得飞扬,然后眼神也会跟着飞扬,头发也在跟着飞扬——韩湮雪这么想着,然忍不住自己也飞扬自来,嘴角飞扬,思绪飞扬。 韩小天努力地撑着眼皮就等来这么一个飞扬的韩湮雪,差点没吓傻了他。 韩小天小心地把韩湮雪扶作到床边,关好门,不无担心地问:“娘,难道你烧坏脑子了?” “去,你娘好的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韩湮雪一把PIA飞韩小天,脱鞋上床,打开被褥。被褥开到一半的时候韩湮雪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韩小天惊疑不定地摸过去试她额头的温度,结果又被PIA飞。 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吧,难道她在得月楼被……韩小天摇摇头不敢再想,再看韩湮雪已经美美地在被卧里睡着了。 看了又看韩湮雪,韩小天吹灯了床,提心吊胆地睡了过去。 正睡到美时,韩小天被一阵地动山摇的摇晃惊醒过来。 “地震啦!”韩小天光着个脚丫就要往门外跑,下一秒却被韩湮雪拽着个耳朵拉了回来:“是我叫你起来,哪来的什么地震?” 韩小天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这深更半夜地没地震你叫我起来干什么?明天我还要一早去多梦大师那里上学呢。” 韩湮雪完全不理韩小天的抗议,自顾自地问:“小天,你说我们的房子会不会不够大?” 韩小天揉了揉眼睛,不耐道:“娘,这问题我早就抗议过了,如今我已经是大人了,不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我们应该分屋睡。可你不是说了吗——分屋睡就要多租一间房子,多租一间房子就要多付50文的房租,我们的银子有其他用处,我们的钱是用来重振罹天八卦楼的!” 韩湮雪偏着脑袋默了一回,又问:“小天,你说我们家收拾得够不够干净?” “干净,当然够干净,我们家干净得简直家徒四壁,不用收拾都很干净!”韩小天异常肯定地回答。 韩湮雪仿佛根本没听出韩小天话里的讽刺,接着问:“小天,你说我会不会不够美?” 话题转移得如此突然,韩小天算是明白了,原来他刚刚那一堆话韩湮雪根本就没有听进去。韩小天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应付道:“你美你美你最美,你赛嫦娥,胜西施,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五湖四海君子好逑!” “小天,你说我会不会不够成熟?”韩湮雪继续问这种无意义地问题。 韩小天叹了口气继续答道:“你成熟你成熟你当然成熟。你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眉飞色舞、倜傥潇洒、温柔体贴、花好月圆。” 说到这里的时候韩小天显然已经不在状态了,韩湮雪还问:“那,小天,你说我皮肤会不会不够白?” “你白你白你最白,你像棉花糖一样又松又软有甜又白,你像小白兔一样,又乖……” “那,小天你说我不会不会不够……” “你*你*你最*,你……” …… …… 这样鸡同鸭讲毫无营养的对白缠缠绵绵无穷无尽,直到东方发白、鸡啼狗叫韩湮雪才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然后便有了响彻云霄的一声哀号:“天,我居然忘记去倒夜香!” 立刻她抛下小天,又开始她风风火火的一天。 ****** 平阳江岸,暮色蔼蔼。 韩湮雪吃完晚饭去待月楼打杂,韩小天又跑到这里来散心。只是这次他既没有砸石子,也没有对着水面大喊,只是非常烦闷地抱头蹲在岸边。 早候在那里的楼绯谦见状又习惯性明知故问:“怎么了,有心事?” “韩湮雪疯了。”韩小天很沮丧地说。 楼绯谦只轻轻应了一声:“哦?” “恩,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昨天突然傻笑着就回来了,半夜还拉我起来问了一堆奇奇怪怪地问题,什么她够不够美啦,够不够成熟啦,还有我家房子够不够大啦,家里收拾得够不够干净啦……连打工都误了。她最爱钱了,怎么可能会把打工这么重要的事都误了呢?”韩小天纠结地拿着个石块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蘑菇。 第六章)心动 突然喜欢上一个人,傻傻的到处找人问,问自己长得够不够干净,问自己的穿着够不够稳妥,甚至问自己的居处够不够整洁,只是怕那个人会留下不好的印像,怕那个人因此就小看了她…… 楼绯谦面容微滞,随即一笑:“我想,也许她是动心了。” “动心?”韩小天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向楼绯谦,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整颗鸭蛋。 楼绯谦又一笑:“她今年多大了?” “十七。”韩小天老老实实地回答。 “十七……”楼绯谦敛目低喃,十七岁,这样的大好年华,当年素绮岂非也正十七岁?转眼十年过去,春去秋来,物是人非。 “哎,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韩小天奇怪地问。 楼绯谦抬起眼睛来笑道:“也许你不久就会多个姐夫?” “姐夫?”韩小天想了一下,抱着肚子笑了个没出息:“你以为韩湮雪是我姐姐?” 楼绯谦有些歉然:“原来她不是你姐姐,那我错了。我以为她较你年长,又关系密切,一定会是你姐姐呢。” 韩小天好容易才止住笑,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你没错,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韩湮雪。她非要我作她儿子,好将来继承什么罹天八卦楼,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我姐姐,我想她一定会因此气疯掉的。” “罹天八卦楼?韩湮雪?”楼绯谦赫然动容:“你叫什么名字?” 韩小天没注意到楼绯谦的表情,抱着个肚子揉来揉去:“我叫韩小天。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那楼绯言又是你什么人?虽然我们说好不说不问的,可是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吧。” “是么,你姓韩……”楼绯谦低头笑笑:“我叫楼绯谦,楼绯言他是我二哥。” “恩,你上次说他什么结党营私,又说什么贪污琐贿,难道他是官场上的。”楼小天人小鬼大地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们又姓楼,难道你们是皇亲国戚?那可是大人物,怎么会到这里来?” “算是吧。”楼绯谦仰面倒了下去。 “算是,那就不是特别亲了,怪不得会到这里来。”韩小天也跟着倒了下去:“是远亲吧?或者是干亲?就像我跟韩湮雪,虽然我现在也姓韩,其实我到底姓什么连我都不知道,只知道我一出生就跟着韩湮雪了。” 楼绯谦不答,半天才悠悠道:“她七岁就带着你一定相当不容易。” “对啊,所以尽管她这么爱钱,这么后娘我也从来也没真正怪过她。哎,你说她真的是动心了吗?动心了表现怎么会这么奇怪啊?”韩小天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一定是动心了,不信你回去问她。”楼绯谦想着心事,随口应道。 ****** 今夜的韩湮雪显然还是那么飞扬,韩小天关上门狐疑地打量了一回,严肃地问道:“娘,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男人了?” 韩湮雪一愣,莫名其妙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娘我哪天不遇到几百个男人!” “我不是说你干活时遇到的那些。”韩小天撅嘴:“我是问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让你感觉不一样的。” 不知怎的,韩湮雪就想到了那个“王爷”(这时候韩湮雪还不知道他叫楼绯谦),不由得脸一红,佯怒:“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小天擦亮眼睛,仔细地看了看韩湮雪脸上的粉红:“果然是动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韩湮雪握住脸,不让韩小天看。 韩小天鉴定道:“你真的是对男人动心了,说吧,什么时候把我后爹带回来。”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韩湮雪翻身上床睡觉,捂在被子却忍不住偷想,如果那个王爷真成了韩小天后爹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韩小天忍不住促狭道:“娘,要是你跟我后爹成了亲,生了个小孩,是不是就不用我继承罹天八卦楼了?” 这一说到勾起了韩湮雪的心事来,连韩小天究竟何时吹灯上床也没在意。 十年前种种对于韩湮雪来说只有四个字能形容,那就是记忆犹新。虽然那时侯她才七岁,可是她怎么也忘不了一家子和和乐乐生活在一起的景象,也往不了往来不绝的罹天八卦楼里的叔叔伯伯们,想当年她第一学会写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罹天八卦楼,父亲一笔一画教她写这几个字的样子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然后,就是这么欢乐的一个家,就是这么热闹的一个罹天八卦楼一夕之间就竟土崩瓦解,在一场大火里变成一堆灰烬。从此重振罹天八卦楼就变成了韩湮雪唯一的志愿,不仅是为了罹天八卦楼的那种武林荣耀,更是为了重温当年家的温暖。 虽然说她现在收入微薄,不过韩湮雪相信,只要她肯拼,能省,总有一天会凑够租场地的钱,然后慢慢发展,广纳豪杰。当年父亲教她的武功她从未丢下,家藏的那些武功秘籍也在那场大火中幸免于难,就算她招不到豪杰,只招来一些简单的武夫,也能够慢慢调教成好手,再一步步由一个普通的小武馆发展成她理想的罹天八卦楼。总之罹天八卦楼决不会就这样消失,那些参与摧毁罹天八卦楼的人也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十年不行二十年,她不行小天接着来,可是那个王爷的出现…… 韩湮雪心里有点乱,本来她从没想过罹天八卦楼以外的问题,所以她才死活让小天叫自己娘,就打算这样一个人为罹天八卦楼打拼一辈子。可是如今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睁开眼睛又可以看到他飞扬的头发,飞扬的笑容。不过仅仅是见了一面的人,如何就这么念念不忘,难道自己真的像小天说的一样心动了?韩湮雪一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不立业何以为家?韩湮雪痛苦地想,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攒钱,攒钱再攒钱,所有与攒钱无关的包括成家这样的事情她都不该去考虑。片刻后韩湮雪又想,那个王爷真的是让她不愿忘记,他长得那么好看,说话就像清流,她想天天看到他,跟他在一起,然后让他那么飞扬的笑…… 立业?成家?成家?立业?这两个问题在韩湮雪脑袋里颠来倒去地出现,一会是那场熊熊的大火占了上风,一会又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占了上风,直让韩湮雪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合上眼睛。 快到倒夜香的时候,韩小天终于被韩湮雪闹醒,他在被窝里不满地嘟囔:“娘啊,你不睡觉这是干什么?” “立业?成家?”韩湮雪有点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地说。 韩小天顿时醒了。他摸索着点起了油灯,惊见韩湮雪一双血红的眼睛。 “娘啊,你不会一夜都没睡就在想这个吧?你是真的真的动心了啊!”韩小天颤巍巍地问…… 韩湮雪烦恼地抓抓头:“不立业何以成家?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该想,我只能想我的罹天八卦楼。” 韩小天乐了:“娘啊,原来你就在纠结这个啊。什么不立业何以成家,立业跟成家有什么关系,我还不成家何以立业呢!” “对啊,不成家何以立业!”韩湮雪精神抖擞地从被卧里坐了起来“不成家何以立业!成了家之后两个人一起打拼,一路扶持,也许会事半功倍!” “可是那个王爷会是能与我一起打拼的人么?” 想到这个韩湮雪又蔫了。虽然她本身力量微薄,可她也从不想依靠别人来做点什么。 小天呆了呆,惊叫:“什么?王爷!” “不管,就算王爷我也会让他跟我一起打拼的,而且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会跟我一起打拼的!”韩湮雪斩钉截铁道:“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筹备成家!” 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这些自信,不过不管怎样问题总算得到了答案,顿时韩湮雪就变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倒夜香、放马、做厨娘、说书,韩湮雪打完这一系列的工,回去吃完晚饭,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待月楼打杂。 待月楼的生意如往常一样好得要命,韩湮雪一瞅着谁得了空闲就抓住她打听“那个王爷”的事情,不管是丫头还是姑娘。只是一来她的人缘实在是还没建立起来,二来王爷的事情大家总也晓得忌讳,所以打听了半天只隐约猜到他是这里的常客,最近与新来挂单的苏蝶致苏姑娘走得很近,其它连“那个王爷”到底叫什么名字都没打听出来——楼湮国王爷的姓自是国姓,可名讳却不是她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说得的。 也许叶小默知道的清楚一点,王婶说过叶小默是新来的,刚刚又打听到最近与王爷相好的那个姑娘也是新来的,再结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叶小默就应该是苏蝶致的丫头才是,可是她跟叶小默好象没友好到可以交换情报的地步——韩湮雪纠结地想。 第七章)定计 络菲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也不说她,只是早早的打发她去了厨房,然后回房汇报。不巧那个人没有来。络菲落寞地推开屏风看了看,又把屏风拉起。一时却也不想再回去大厅,强撑着笑脸迎来送往,便落落地坐到梳妆台前,看镜子里脂弄粉厚的容颜。 络菲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鼻直嘴小,眼睛透亮,不化这么浓的妆的话也许会更好看,只是做这种生意的人又有几个化淡妆?络菲苦笑,推倒菱花镜子,闭上双眼。 背上蓦得一凉,却是一双熟悉至极的手。络菲不仅一颤,似乎被吓到,又似乎被那双手凉到。那双手总是那么凉,一如那个人,薄凉透顶,却让她怎么也割舍不下。 “爷来了。”络菲忙忙的就要转身施礼,那双手却按定她:“不用,你坐着就好。” “爷,那个粉团儿今天一来就不停地打听一个常来这里的王爷……爷!”络菲狠抽了一口凉气,那双手凉薄的手已从背后滑进她的衣服,滑上她的胸膛,狠狠捏了一把她的尖尖。 那人把头贴近络菲的耳朵,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微微吐气:“说啊,怎么不说了。” 一阵酥痒从耳垂传向四肢百骸,络菲忍不住颤抖,她有些迷乱地想——他总能这么轻易就掌握了我最敏感的地方。 直到胸前又是一痛络菲才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络菲还是有些气息不稳:“菲儿想,也许她是在打听三爷。” “那又怎么了?”那人笑。 “可是她不是爷特地要的人么……”络菲惊疑不定,气息终于稳当了些。 那人轻笑,把那耳垂拿牙齿轻轻啃噬,双臂向两侧下滑改成环住她,双手则滑过小腹滑向更深沉地地方。络菲又是一阵酥麻,气息便又不稳。 那人似满意地笑笑,横抱起她径入帷帐,良久才依稀答道:“焉知我不是特地为他要的呢?” 那边络菲正在巫山云雨,厨房里韩湮雪却正在挥汗如雨。切完所有要切的菜,又猛送了一堆柴火进灶膛,韩湮雪忍不住向王婶打听道:“婶婶,你知不知道这待月楼有个什么王爷常来?” 王婶看了看韩湮雪,语重心长道:“丫头,不是婶婶说你,王爷不是咱们高攀得起的。再说,常来这里男人,多半不是好东西,你还是别……” 说到这里王婶突然一拍头:“哎呦,你看我又忘了,你是女侠,你是惩恶锄奸来得。怎么,你要对付的那个人是王爷?还是不要吧,王爷位高权重,岂是咱们老百姓能开罪得起的?再说哪个王爷身边没有百十个护卫,就算你是个女侠,双拳能敌四手?所以听婶婶的话,还是算了吧,王爷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 叶小默这时候走进来正好只听到了“王爷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这几个字,立刻她鄙夷不屑又有些嫉妒地冷嘲热讽:“有些人想必是这辈子从来没照过镜子,就她那点姿色也想高攀上王爷,你去打听打听,多少名门贵女想嫁给王爷呢。别以为王爷跟你说了几句话就是看上你了,王爷那只是可怜你,可怜你个低等丑陋的丫头!” 说完她看也不看韩湮雪,径自对王婶喊道:“王婶,我们姑娘明天要去陪王爷去上香,你给准备些点心。” 韩湮雪先被王婶一说倒有些讪讪的,被叶小默这么一说反乐了,听到上香她突然心生一计,于是不以为忤地笑笑:“怎么,你们姑娘明天要陪王爷去上香?” “那是,王爷尚未婚配,是个孝子,明天要带我们姑娘去罹天寺给母妃祈福。”说到这里她警惕地看了看一脸坏笑的韩湮雪:“你高兴什么,就算王爷尚未婚配那也没你什么事,也就我们姑娘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王爷!” 可惜就凭你们姑娘的出身就注定她这辈子跟王妃这两个字无缘,韩湮雪也不说破,只一个劲儿地笑,直笑得叶小默毛骨悚然,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丫头,你不是想明天……”王婶担心地看了看韩湮雪,又劝:“丫头,还是算了,王爷的护卫多着呢。” 韩湮雪嬉笑着抱起王婶摇晃:“婶婶,没事的,你放心,我绝对一根毫毛也少不了。” 好容易挨到两个钟点做完,韩湮雪飞也似地跑了回去,二话不说就把韩小天从被窝里刨了出来,可怜韩小天终于有一天不用撑着眼皮等她回来却还是逃脱不了睡眠不足的后果。 “又什么事啊,你动心就动心好了,老动我干什么?”韩小天很没好气地揉眼睛。 韩湮雪完全无视韩小天的抗议,无比亢奋地布置道:“你听我说,一会我去罹天寺附近的山上勘察地形,然后直接去倒夜香,放马。你早点去去罹天寺,到多梦大师那里请假之前……” “请假?我明天不上学了?”韩小天无比纳闷地问,韩湮雪爱钱没错,可是从来也没打过让他做童工的主意,一直坚持让他文武双修的,今天她怎么会突然让他不上学呢? “别插嘴!”韩湮雪非常不悦地说,顿了顿继续安排道:“到梦大师那里请假之前先去看看我们两年前住的那间厢房还空没空着……” 韩小天更纳闷了:“怎么?难道我们还要搬回去住,可是你不是说你现在不方便住寺里么?” “我说了让你别插嘴别插嘴了,还插嘴!”韩湮雪怒瞪。 韩小天畏畏缩缩地捂起嘴巴,示意韩湮雪继续。 韩湮雪滔滔不绝道:“如果空着的话,你立刻跟多梦大师请假,再打声招呼说那厢房暂时给我留着,我要用。如果不在的话你就问多梦大师讨一间闲置的。完了立刻回来告诉我,然后我们去罹天寺附近的山上埋伏了……” “娘,你这是要干什么?打劫吗?”韩小天被吓到了,再不能保持沉默:“娘,你不是教育过我千万不能仗着自己有武功就为非作歹吗?咱们是需要钱没错,可我们也不能因为需要钱就作奸犯科啊!” “你想哪儿去了!”韩江雪神秘一笑:“我们不是去劫财,我们这是去劫色!” “劫色?”韩小天担心地探上韩湮雪的额头:“娘,你不是烧坏了吧,你这到底是动心还是发春啊?喜欢人家就好好跟人家交往嘛,动刀动枪的干什么?” “你知道什么,他是王爷,位高权重,好好交往怎么交往?难道你要你娘卖身待月楼等着他临幸?还不如拦路抢劫来得利索,等生米煮成熟饭一切也就尘埃落定!”韩湮雪的双眼在黑暗里熠熠发光:“总之你听我的话,等着叫后爹就是了!” “王爷……卖身……临幸……生米煮成熟饭……娘啊,你去待月楼也没几天,怎么说话就这么惊悚了!”韩小天不支地仰面倒下:“天哪,那王爷到底是什么人啊?难道是在待月楼认识的?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比重振罹天八卦楼还要悬……” 第八章)劫色上 三月的草,萌发着勃勃生机,一丛一丛,铺写出了满山坡的盎然春意。只是,它们所铺写出的春意再多,也比不过某人内心正澎湃着的春情。韩湮雪强压着内心那股仿佛随时都能决堤破坝的爱情潮水,静静地伏在草丛里,两只杏仁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山坡下的官道。 伏在韩湮雪身旁的韩小天无聊地盯着官道看了一会,终于耐不住寂寞,把头转向了旁边的草丛,那里有一株小小的蝴蝶花正羞涩地剥开她最初的一瓣。 韩小天想去采了那朵花来把玩,只是他的手刚伸出去脑袋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个爆栗子,立刻他又老老实实地在草丛里趴好了。 “我告诉你,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给我老实点盯着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唯你是问!”韩湮雪恶狠狠地嘱咐道。 “除了我你还能找谁是问。”韩小天嘟囔,在接到韩湮雪不善的眼神之后他立刻转口道:“我是说,这都大傍晚的了,那个倒霉王爷……” “什么倒霉王爷!”韩湮雪怒目。 “那风流王爷好了!”韩小天连忙噘嘴道:“风流王爷总没错,不风流能去待月楼那种地方吗!” 瞥了瞥韩湮雪又注目到官道上眨也不眨的眼睛,韩小天继续道:“娘,我是说,这都大傍晚的了,那个风流王爷会不会不来上香了?” “这不能!”韩湮雪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消息是叶小默去厨房让王婶准备点心的时候说出来的。那个叶小默她一心想在我面前显摆他们家姑娘跟王爷有多么要好好打击到我,所以绝不会拿子虚乌有的事情糊弄我。” 韩小天喷,好心提醒道:“娘,你也说这个风流王爷跟什么叶小默她们家姑娘不清不楚的了,你还要劫他干什么。” “男人嘛,成亲之前难免放浪一些,我相信,只要我们成了亲他就会乖乖地被我圈养在家里,绝不会再涉足那些烟柳是非之地的!”韩湮雪握紧了小拳头,眼睛因憧憬而闪闪发亮。 韩小天摇头叹气,少年老成道:“娘,连我一个小小的孩童都知道一个留恋烟花场所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好人,你到底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你也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孩童了,你知道个什么。王爷他不止样貌好看,还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忧伤多情。”韩湮雪的眼睛更加闪亮了。(不过是惊鸿一瞥和短短的几句话楼绯谦竟能得到这么崇高的评语,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韩小天翻了翻白眼,最终选择放弃,跟恋爱中的女人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讲! 过了一会,小天又不耐道:“太后,你确定这个风流王爷真的是要去罹天寺上香,而不是迦陵寺?” “废话!”韩湮雪轻斥:“罹天寺以祈福灵验而名满天下,迦陵寺却以求子灵验而盛名远播。楼绯谦他尚无婚配,是个孝子,怎么可能舍罹天寺而取迦陵寺。” 韩小天虽然不知道这不过只是叶小默的原话也不得不承认她分析地很正确,就在这时候,远远的几个黑点向这边位移过来。 “来了!”韩湮雪一手心的汗,她紧张地捏了一下韩小天的手,对他道:“一会你就滚下山坡去,然后赖在他轿子前面哭,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缠住那些侍卫,并把他引出轿子来,然后我突然杀出,抢了他就走。” 说到这里,韩湮雪还不忘拍拍韩小天的背:“你放心,你决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你没能逃掉,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他们王爷在我手上,所以他们一定会把你带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就乘机多吃些山珍海味,好好长长身体。” 那个安慰虽然诱惑,可怎么听怎么不诚恳。韩小天又翻白眼:“娘,原来你还记得我目前还是个未成年人啊!” “来了!” 韩小天还没翻完白眼就被韩湮雪大力一推,身不由己地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白驹过隙、凌波微步、踏雪无痕……韩小天脑袋里瞬间闪过了一系列轻功的名称,不过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自由落体,不偏不倚地砸在第一个轿夫腿上。可是还未等他调整好情绪哭,那轿夫的一双铁掌就印上了他的后背。 看来那他们是有备而来啊,难道他们的计划出了什么岔子?韩小天心一横,丝毫不卸力,任由那掌劲把他打飞,一口腥甜也就顺理成章地呼之欲出。 这得吃多少肉才能补回来啊!韩小天泪,万分不舍得把那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血没头没脑喷了韩湮雪一个糊涂,话说就算那轿夫真能对小孩下得了手,可韩小天也不至于这么不济啊。到底是韩小天真的被打伤了,还是这只是权益之计韩湮雪有些吃不准,但是那轿夫虽然打了韩小天一掌,并没有再做什么更激烈的事情,也许刚刚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韩湮雪定定心,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被韩小天这么一闹,场面虽然没有混乱起来,轿子也已经如预期般停了下来,韩湮雪开始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冲出去抢人,可是韩湮雪不知道那两顶轿子里到底哪个装着叶小默她们家姑娘,哪个又装着她梦寐以求的王爷。 这一犹豫场面立刻起了变化。不知为何对面山上响起一声震天的呐喊,如同雪崩一样浩然正气、荡气回肠,紧接着呐喊一堆绿球争先恐后地滚了下来。就在韩湮雪考虑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草崩这一说法时,那堆绿球舒展开来了,竟是一堆手持利刃的蒙面人,这群蒙面人如同春草般绿意盎然,绿衣绿裤绿面巾绿帽子。 绿衣绿裤绿面巾还犹可,至于绿帽子……韩湮雪的嘴角抽了抽。不过那群蒙面人却完全没觉得自己这副装扮有什么问题,他们如狼似虎地冲到轿子停放的地方大刀阔斧地就劈砍了起来。轿夫和侍卫不甘示弱地抽出兵器迎战,正是旱逢甘霖、棋逢敌手,大家打得不亦乐乎。 到了这时候韩湮雪若还不明白她一不小心就成了某个阴谋的帮凶的话,那她就是个猪了。不过韩湮雪丝毫不介意做了这个帮凶,因为正因如此场面变得如她预期中的一般混乱。她有备无患地系好蒙面的布巾,眼看四路,耳听八方,瞅准大家正捉对撕杀而顾不上其他的时候,如饿虎扑食一般从山坡上扑了下来,目标——轿子里的王爷! 握紧放马时编好的草兜,韩湮雪一脚踹破其中一个轿顶,一看,不是,立刻她又纵身扑入另一顶轿子中,看也不看就把草兜撒了出去,收紧端口。偏偏那些侍卫和刺客全分不身来,竟没有人能阻止,韩湮雪提了人就跑,白驹过隙、凌波微步、踏雪无痕……哪个快来哪个,她一阵风一样跑到了预先谋定好的地点——罹天寺那间她住惯了的厢房。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把他们要的人就藏在那人要去的目的地里,再说她故意在山上绕了一圈,又掩人耳目地从后门进寺,所以,这个计划可说是万无一失! 韩湮雪得意地摘下蒙面的布巾,把她的王爷从草兜里放了出来。 楼绯谦仿佛全没发觉自己已经被放了出来,他在韩湮雪扑入轿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傻了,此刻更是傻到要命。夕阳透进轿子的一刹,他似乎看到了一双与素绮一模一样的眼睛,而此刻摘下面巾后所显现的五官更是与素绮惊人的雷同,无论是肤色、脸型还是鼻子、嘴唇,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可是,沈家早已抄家灭门,素绮也是早就死了的,就算她没死,也已经不再只是17岁…… “哎,你不是吓傻了吧?”韩湮雪有些担心地戳了戳楼绯谦。 似梦似幻,恍如隔世。楼绯谦怔怔地看了看韩湮雪,狠掐了一下掌心,然后如韩湮雪所认知的一样作出一副惧怕的样子来,畏畏缩缩直缩到床边还不住往里挤,直到一整块雕花红木挡住了去处,再也挤不进去才哆哆嗦嗦开口道:“你……你是何方山贼,竟敢……竟敢绑架本王!” 山贼……貌似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韩湮雪露出一个自认无比慈祥的笑来,慢慢走近:“别怕,别怕,本大王慈悲为怀,从来不谋财害命。本大王打劫你不过是为了劫色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韩湮雪已经勾住了楼绯谦的下巴。 楼绯谦一怔,随即竟义正词严答道:“要色没有,要命一条!本王堂堂男子,岂能受你□之辱!” 韩湮雪就纳了闷了,一个会逛青楼的风流王爷没道理会是个守身如玉的主啊,难道是他误会了体位问题?想到这里,韩湮雪脸红了红,如蚊呐般轻轻答道:“那啥,你放心,我让你在上面……” 楼绯谦神色不改,一本正经:“那也不成,本王爱的是姣花照水,从来没有龙阳之好!” 敢情他误会她是一男的!韩湮雪算是彻底明白了,同时脸也青了——虽然她图省钱买的衣服都比较中性化一点(络菲给的那件裙子压在箱底没舍得穿),虽然她每日只用馒头果腹营养是不良了点,可是明明她也有胸的啊,他到底看过哪个男的有她这么鼓的胸了! 韩湮雪不甘心地挺了又挺胸,示意楼绯谦看过来。 楼绯谦在肚子里笑得天昏地暗,可表面上还是那么一本正经,他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回,非常诚恳地来了这么一句:“小伙子,胸肌练得不错。” 立刻,韩湮雪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暴走了。 第九章)劫色下 韩湮雪蹲在走廊上种蘑菇,她开始怀疑自己抢错了人,这根本就是个楞头大傻瓜嘛,那天那个人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可眉眼分明还是那个眉眼,世界上又哪有两个长得这么像的了? 或者他只是受了惊吓,一时神志不清了?也是,想他自幼生长在深宫里,还不跟宝贝似的被供着,何尝见过这样的江湖阵仗。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显出他宁为玉碎、誓死不从的气节了! 韩湮雪老怀大慰,种完蘑菇回去安慰佳人。 之前韩湮雪刚一走,后窗就如飘进一片树叶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叶小北,他直笔笔地站在楼绯谦面前,依旧泥塑木雕一样抽象。 楼绯谦也不站起来,继续那么缩着,明知故问:“都死了?” 叶小北恭恭敬敬答道:“回王爷的话,除了一个孩子,其他匪党都已经死了,没有活口。” “又是服毒?他倒是滴水不漏。”楼绯谦敛目,停了一回才问:“那孩子怎么处置的?”。 “回王爷的话,没怎么处置。”叶小北一本正经答道。 “叶小北,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治我的!” 楼绯谦抽了抽嘴角:“什么叫没怎么处置?” 叶小北很无辜地回答:“回王爷的话,没怎么处置就是他跑了,没办法处置。” 楼绯谦默了。 “王爷,咱们回吧?” 这次换叶小北问。 楼绯谦赌气:“我不回。” “王爷,那女的怎么处置?” 叶小北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楼绯谦报复似的一笑:“不怎么处置。” “王爷,您这是跟属下赌气呢还是跟自己赌气?”叶小北神色不变:“什么叫不怎么处置。” 楼绯谦乐:“不怎么处置就是我现在是她的肉票,只能她处置我,我不能处置她。” “王爷……”叶小北还想说话,楼绯谦利落地打断:“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为了不让他们家王爷失去像他这么出色的影卫,叶小北当然不会去死,他只是悄悄地又回到了他的阴影里,所以等韩湮雪种完蘑菇回到厢房的时候厢房里还只有楼绯谦一个人。 楼绯谦揪紧领口警惕地看着韩湮雪走近,大有大义凛然、誓死不屈之态。 到底该怎么开口呢,怎么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其实她也是一个姣花……韩湮雪有些别扭,张了几次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扭捏了一回,韩湮雪决定走怀柔路线,软语道:“你别怕,拜堂前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只要……” 不等韩湮雪说完,楼绯谦当场翻脸,甩袖厉色道:“真是无耻,妄顾断袖之卑龙阳之耻居然还要行拜堂之礼!” 种蘑菇时收获的那点小安慰被楼绯谦的这句话彻底葬送,韩湮雪忍不住也翻脸了,她恶狠狠地捉住楼绯谦的衣领:“你口口声声断袖断袖,龙阳龙阳,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我是男的了!就算我是男的那又怎样,我既然抢了你,你就是我的人,拜不拜堂我说了算,断不断袖你都得受着!” 忽觉破空声,楼绯谦故作义愤填膺状:“不要,本王誓不做受!” 说着他就势伸手一推,就把韩湮雪远远地推了开去,同时自己向后一靠,又往前一扑,仿佛被自己的推力震得弹在床边上,又被床边的反作用力震到扑转回来一样不偏不倚地扑了韩湮雪一个满怀。 虽说韩湮雪打定了主意要强抢王男、劫草劫色,可到底从未跟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这样亲密接触过,当下她红透了脸,僵在楼绯谦怀里动也不敢动。 这么近距离地看楼绯谦,韩湮雪突然觉得印象里那个温柔体贴,彬彬有礼,忧伤多情的王爷竟多了种说不出的压迫感,直让她口干舌燥,举止无措。不由得她就吞了吞口水,垂下了眼睑。 粉红的嘴唇像蓓蕾一样若绽若收,细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震颤,这样的韩湮雪散发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光芒,如同当初那个欲语还羞的素绮一样让他欲罢不能,楼绯谦仿佛被蛊惑了一样,慢慢慢慢地垂下头去。 却听得“笃笃”两声,貌似什么东西插入了床边的木柜上,接着窗边黑影一闪。楼绯谦咕哝了一声“叶小北,你去死!”无奈地终结了这个尚未开始的吻,顺从的让被声音惊到的韩湮雪把他推开。 暗器其实早已无声无息地钉进木柜……那“笃笃”两声却是叶小北隔空发劲向他们家王爷汇报刺客已被赶走——当然,这个汇报方式特别了点。 韩湮雪不知道叶小北的存在,她还以为在心猿意马的时候来了刺客。可是那刺客怎么会知道她们在这里落脚的呢?韩湮雪面色不虞地看着插在木柜上的暗器。 那暗器已经深入木柜,但从尾端亦能看到蓝绿荧荧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的。而看位置,如果不是之前那个王爷那么一推一扑,被扎到的可就不是木柜了,而是他们两个人。 这摆明了是要他们的命啊!想到这里韩湮雪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应该不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吧,韩湮雪有点不确定地问楼绯谦:“你到底跟什么人结了仇了,人家非要致你于死地?” “啊?不是你跟本王有仇吗?那群山贼不是你的手下吗?”楼绯谦一脸的迷茫。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这个。”韩湮雪指了指陷在木柜上的镖,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义正词严道:“那群带绿帽子的怎么可能是我手下,我的制服品味能有那么差么!” 楼绯谦暗笑,低头委屈道:“那又怎能断定是本王与人结了仇,也许是谁跟你结了仇的呢?你这种打家劫舍的山大王说不定身上血债累累……” “不可能!”韩湮雪骄傲地一扬头:“别说我是第一次出来做,就算我真的要做山大王也只会杀富济贫,惩恶锄奸,怎么会做打家劫舍这种很没品味的事情!” “你真的是第一次出来做?本王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被你遇上了……”楼绯谦跌足抱怨。 韩湮雪不满地反驳:“怎么是遇上的,我可是又打听消息,又踩点,又找地方,做足了专业功夫的!” 楼绯谦恍然大悟:“山大王也这么辛苦,那敢问,为何偏偏挑中了本王呢?” “那是因为……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在待月楼……”韩湮雪吞吞吐吐,脸颊酡红,说到待月楼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忍不住哀号起来:“啊,我该去待月楼打杂了,待月楼离这里有段路呢,我得早些出发才是!” 不仅如此,虽然临走的时候有瞄到小天偷偷也跑了,终究不大放心,她要回去看看才行。 待月楼打杂……楼绯谦终于记起那天晚上在待月楼发生的事,隐约猜到了自己被“劫色”的原由,只是暗影里那个狼狈又可怜身影竟与眼前这个人是是同一个人,实在有些太不可思议。也不怪楼绯谦觉得不可思议,那天韩湮雪病得萎靡,摔得又够戗,加上灯影幽暗、污水狼籍,与眼前这个神采熠熠的她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当下楼绯谦也不反抗,任韩湮雪已经非常利索地把自己捆成了一个粽子。看着楼绯谦幽深的眼眸,韩湮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是希望我点你哑穴,还是给你嘴里塞块布?” “你这是想对本王做什么?杀人灭口吗?”楼绯谦不答反问,把肉票的惊恐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只是现在要赶去打工,然后我不能让你跑了,也不能让你呼救,所以才会这样对你。”韩湮雪一边东翻西找,一边解释:“本来是应该留在这里陪你的,可今天因为你我已经耽误了两份工了,可不能再耽误了这份!” “你不是山大王的吗,怎么还要打工?”楼绯谦故作不解。 韩湮雪微汗,辩解道:“做山大王是业余的……” “那你要记得回来放我。”楼绯谦委委屈屈地说,等韩湮雪两手空空地走过来很诚恳地点了点头,他才又说:“我腰间的钱袋里有一块干净的……” 接下来的话消失在喉咙深处,楼绯谦无语地看向韩湮雪,韩湮雪赔笑:“一时找不到干净的布,所以委屈你啦。” 一眼瞥到木柜上扎着的暗器,韩湮雪犹豫了一回,小心地关上门窗,打开柜门,在柜子里一阵摸索。木床带动地板“嘎嘎”移开漏出好大一个洞来,楼绯谦顺势就跌了进去。 “这样就算有人想刺杀你也找不到你啦。”韩湮雪放心地推好床,一道烟奔回去换工作服,去待月楼打杂。 听着韩湮雪的脚步声在门外越来越轻终于消失没有,楼绯谦懒懒唤道:“叶小北。” 窗叶微微一晃,叶小北就又进了屋子。 木床“嘎嘎”移开,楼绯谦粽子一样出现在叶小北眼前。 “你去帮我查查她的出身来历。”楼绯谦若有所思。 叶小北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小北的职责是护卫王爷的安全……” “看看,是不是他的人。” 楼绯谦又说,口气竟淡到极至。 叶小北虽然喜欢跟楼绯谦抬杠,却也拎得清轻重,只微滞了一下就消失在空气中。 “最好你别是。”楼绯谦低语,慢慢地竟像缩水一般整个儿缩小了一码,泥鳅一样滑脱脱脱出了韩湮雪以为的再牢靠不过的捆绑。 第十章)问局 随手放好绳子,推上木床。楼绯谦也跟叶小北一般从窗户里闪了出去,却不离开,轻车熟路地走向方丈卧室。 禅房里的灯光昏黄地从窗纸上影射出来,多梦的声音像岚烟般淡淡飘进楼绯谦的耳朵:“足足等了你一个下午,如何这时才到。” 楼绯谦闻言,带笑推开木门:“你怎知来得就是我,不是别人。” 灯光瞬时就洒了楼绯谦一身,这使得暗夜里的他突然明亮起来,竟有几许丰神如玉的味道。可是跟多梦一比他却显得黯然失色。倒不是说多梦长得有多好,只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似给他上了一层佛光,让他整个儿熠熠生彩,那中人偏上的五官因此也分外生动起来,连年纪也不显,明明已近不惑,却仿佛不过弱冠。 “别人的足音没有你这么迟滞。”多梦盘腿坐在放棋盘的小几旁,手里拈着一枚白子邀楼绯谦入座:“多往事,多悲伤,多疑虑,多贪妄,你的足音已经迟滞到无药可救了。” 楼绯谦一笑,关上门在多梦对面落座:“我比不得你,已跳出五行,不在三界。我不过是俗人一个,有国恨,有家愁,自然多往事,多悲伤,多疑虑,多贪妄了。” “我若果真置身方外如何会叫多梦,又如何有你这好友,又又如何为了这方寸之局废寝忘休,食不知味。”多梦左手微掩僧袍,右手轻轻落下一颗白子:“你上次留下这残局可坑苦了我。” 楼绯谦定睛一看不由拍掌:“妙啊!现在换你坑我了。不过我今日却不是为了尽局而来,我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 说着楼绯谦拈起一枚黑子,盯着棋盘沉吟,片刻后轻轻落下。 “哦?”多梦又拈起一枚白子,放在手中,落不下去。 楼绯谦也拈起一枚,夹在指尖,似漫不经心道:“你这罹天寺何时也藏污纳垢起来,做了贼匪窝赃之地。” “这等欺妄佛主的话你也敢说出来。”多梦双目始终不离棋盘:“除非色果然就是空,垢果然就是净,否则我这罹天寺怎窝得赃。” 楼绯谦拿棋子指着自己鼻子笑:“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赃,今天我竟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绑到这里来,直到这个时候才能脱身,否则我又怎么肯误了你的棋局。” “你说有人欲绑你我相信,若说你被人绑了,我却是万万不能信。” 多梦终于落下一子:“若非你愿意,这普天下有几人能绑得你。” “本来绑不得,可我看着她是你罹天寺的人便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是不是。”楼绯谦信手把棋子落到盘上:“与你相交也足有两年了,我却不知,你这佛门胜地何时竟有了女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多梦蹙眉看那一子:“罹天寺从来不窝藏女子,就只有一个女孩,两年前也自行离去了。不过就算那女孩,也决做不出奸恶狡侩的事情。” “你确定,她不会做奸恶狡侩的事情?”楼绯谦躬身逼入多梦的眼睛,多梦坦然道:“我确定,多梦虽然不才,总不会教出大奸大恶的弟子。” “原来还是你的弟子,那么想必你对她的出身来历都很清楚了。”楼绯谦静待多梦的回答。 “出家人乃是无家之人,自然也不会费心去打听别人的家。”多梦一笑:“只要她自身至纯至善足矣,你管她出身来历作什么。” “至纯至善……有你这个保证就够了。”楼绯谦笑着长身:“只可惜我俗人事多,今天又不能跟大师把这局未了之棋下完。” “请。”多梦并不挽留:“你这两子又够我茶饭不思几日的了,所以现在你最好还是快快离开。” 楼绯谦也不告别,大大咧咧地开门离开,回去之前的厢房,进了地洞,盖上木床,再把自己捆成粽子,倒头睡去。这一觉却是睡得安稳,连梦也无一个,似乎在这佛门净地里,心也跟着清净起来。 韩湮雪现在却不清净得很。本来她回去看到韩小天心里安慰了不少,可是不知道叶小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不去伺候她们家姑娘,却在大厅里监视她——虽然表面上叶小默根本没有看她,但是她就觉得她的目光就像一头饿狼盯住了一只绵羊一样盯住了她,直盯得她毛毛躁躁。 韩湮雪拼命回忆,今天打劫的时候明明没看到叶小默啊,虽然跟叶小默她们家姑娘照了一面,可也只看出她是男是女,连鼻子眼睛也没看清楚,何况当时她还蒙着面。 混了这几天,韩湮雪大约也了解到,这里的姑娘只有三等以下的才会抛头露面到大厅里见客,叶小默她们家姑娘最是一等,又是挂单,从未来过大厅半步,因此她们之前也不可能照过面,所以她绝没道理会被认出来。 仔细推理了一番,韩湮雪认为自己的劫色行动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可是叶小默这样虎视眈眈到底为哪般,难道叶小默还在为那根鸡腿的事耿耿于怀? 等韩湮雪擦完大厅的地板,叶小默又鬼鬼祟祟跟到了厨房里,别别扭扭挨到她身旁,小声说:“王婶不要紧么?” 这话里有话,韩湮雪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下一秒,叶小默就托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叶小默居然也是练家子的,韩湮雪被惊到了。韩湮雪开始飞快地想,难道是她知道了她劫色的事情,这是要逼她去把王爷放出来,还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解决她?如果是后者,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韩湮雪冷笑。 叶小默却不走远,带她上了屋顶,略跑了几步便拉着她闪进了一扇窗户。 屋子里红烛高烧,直把屋子照亮得跟白昼似的,小小的紫檀茶几旁一个美人静静地坐着。看到韩湮雪她们进来她也不说话,只把手微微一挥,示意韩湮雪坐到她对面去。 那一挥说不出的幽雅,纤柔的素手带动宽长的袖摆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柔美到无懈可击,韩湮雪不由自主就乖乖地做到她对面去。这就是叶小默她们家姑娘了,也是她们家王爷最近留恋的人,韩湮雪静静地打量她。似乎因为知道那个王爷今天已经不会再来,她并没有盛装打扮,宽松保守的一件睡袍把她的身体包裹得滴水不漏,但看出纤细,不显一点沟壑。头发也没打理,一枝扁扁的碧玉簪子斜斜地挽了一个小髻,如缎的黑发娴静的披垂下来,光滑不显一点纹路,却恍若有着生命一样,使烛光在它身上投出流动的光牙。脸色之白,正如发之纯黑,纯得没有一丝杂质,透晰白净得连红晕也不见,这使她少了一丝活泼,却更显得幽静,如同一块白玉,冰凉,润洁。精致的五官就恰倒好处地陷在这块冰凉润洁的白玉上,完美得仿佛费了无数心机才雕刻出来的杰作,完美到不真实。 怪不得叶小默可以那样大放厥词,韩湮雪在心里暗叹。不过就算她如此绝美又能如何,她仍有信心把她们家王爷变成她的居家好男人,韩湮雪端正坐好。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找你?”苏蝶致这才说话。 韩湮雪不答,实在用不着回答,她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苏蝶致笑笑:“如果你一定要个理由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想看看新来的嚣张打杂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的话又何必这么大费周折,韩湮雪摆明了不信。 苏蝶致也不管她信不信,兀自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别有用心,或者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这待月楼不是适合你的地方,你最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不等韩湮雪抗议,她又接着说道:“这是我给你的忠告,我只说一次,以后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干。” 威胁,红果果的威胁!你以为你长得美就可以震慑到我,你以为有个叶小默做保镖就能威胁到我,我偏要跟你争一争,看看鹿死谁手!韩湮雪淡定地冷笑,拂袖而去。 回到厨房,韩湮雪安慰了一回王婶,利落地做好所有的工作,然后风风火火地打道回府,细心收拾了一番,背上迷迷糊糊的韩小天直奔罹天寺。 楼绯谦在罹天寺睡得正好,也像倒霉的韩小天一样被迷迷糊糊地弄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大小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问韩湮雪:“你要做什么!” 韩小天以为自己醉酒事发,楼绯谦被抓来对证;楼绯谦以为韩湮雪神通广大,把韩小天抓来逼他就范——显然,两个人还没太醒。 等他们俩人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韩湮雪带到罹天寺后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了。韩湮雪环顾一圈,选了个地方撮土成香,韩小天悄悄问楼绯谦:“你就是那个王爷?” 楼绯谦悄悄问韩小天:“你娘就是她?” 问完后两人相视一笑,韩小天悄声道:“早知道让我娘动心的就是你,我也不让她去劫什么色了,直接带她到河边去见你就完了——你觉得我娘怎么样?” “唔,不好说。”楼绯谦示意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韩小天讪讪一笑:“我娘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觉得你高不可攀,所以干脆选了条终南捷径。” 楼绯谦还没回答韩湮雪就已经撮好了香走了过来。 “小天,你站那边。”韩湮雪伸手指派,然后拉着楼绯谦跪到刚刚撮成的香前,一本正经道:“我韩湮雪与……” 第十一章)拜堂 韩湮雪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楼绯谦。”楼绯谦也不隐瞒,毫不吝啬对她绽开一个欣赏的笑容。韩湮雪来之前特地换上了那身水色的裙子,又簪上了那支玛瑙坠的金步摇,无声地摆明了她女子的身份,因此他也不用再装认不出她是女子,誓死不从了。而此刻的韩湮雪虽然依旧素面朝天,但正是青春美好的时候,无需胭脂水粉雕饰,天然的好颜色,加上飞扬的神采,肃穆的神情,在这清朗的月光尤显得格外动人,不由得楼绯谦不心生激赏。 韩湮雪全不知楼绯谦在想什么,她转回头继续道:“我韩湮雪与楼绯谦自今日起结为夫妇,从此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 说完她按着楼绯谦,对那撮香拜了三拜。 这大约是天底下最简陋也最快捷的婚礼了,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高照,没有媒礼唱祝,没有宾朋满座,便在这天地之间,在这浩渺星空之下,只有一个至亲的亲人见证,简简单单,几个跪拜,一句誓言。 只是“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这几个字又岂是其他东西能换来的?如果这真就是他的婚礼,她不是她,而是素绮……伏地跪拜时楼绯谦暗叹,可事实上这一切不过仅是一场家家酒。 礼毕婚成,韩小天不用韩湮雪叫唤,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忽忽忽”给楼绯谦磕了三个头,然后响亮地唤了一声:“爹!” “没了个一起说话喝酒的小友,多了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也不错。”楼绯谦咕哝,随即无赖地向韩湮雪展颜一笑:“拜完天地,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入洞房了?” 没等韩湮雪回答,韩小天就幸灾乐祸道:“爹,洞房你今天就别想了。刚刚娘不是说了同心同力、携手并进吗,算时候现在你应该陪娘去城西富人区倒夜香啦!” 夜还算深沉,星也未散尽,此刻真是大多人睡得正香的时候,韩湮雪却已经换下她的新娘装,也是唯一的一件好衣裳,忙得大汗淋漓。如果这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小登科,只怕所有的男人都只肯打光棍了。楼绯谦若有所思地看着韩湮雪又一次面不改色的从人家后门接过一桶夜香倾入牛车上的大桶里,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今天算例外吧。”韩湮雪把桶还回去,牵着老牛赶往下一家:“因为我跟小天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近,一般我能睡到寅时末,卯时一个钟点就可以把这里的活都做完,然后正好去去张大户家,就是他们家……”韩湮雪用手指了指其中一户人家:“给他们家放马,就是赶到那边的小山坡山去吃草,顺带再梢一筐草料回来,差不多要两个钟点,张大户家会管一顿早饭。放完马就去客云来帮厨,做足三个钟点后去隔壁的清风茶馆说一个钟点的书……” “你会说书?”楼绯谦奇问。 “看不出来吧。”韩湮雪吐吐舌头:“其实就是说些传奇故事,那些故事有些是我小时侯听罹天八卦楼的叔叔伯伯门讲的,有些是我之前还没工作的时候看的,其实都是些很大众的故事,茶客也未必听,不过是撑个场子。讲完书呢才刚刚戌时,我可以回去从从容容吃顿晚饭,看点书或者练练功,亥时之前赶到待月楼,再做两个钟点的杂工我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睡觉”这两个字韩湮雪咬得又轻又模糊,楼绯谦却完全没在意,他面色有些奇怪的问:“你每天就睡两个钟点?” 这时到了下一家,韩湮雪去扣开那户人家的后门又接出一桶夜香提过来,楼绯谦伸手去要助她把那桶夜香倒入大木桶内,韩湮雪却转身避开:“不要啦,别把你衣服弄脏了,等我以后给你改件旧衣裳出来再说。” 楼绯谦也不勉强,等韩湮雪再回来拉牛车的时候接着问:“如果再赶上做其他,比如改衣裳这类的事情,你岂不是连两个钟头都没得睡?” “没这么严重啦,其实每天放马的时候都可以偷睡一会儿。”韩湮雪看了看楼绯谦的脸色,又说:“你放心,我知道你做不惯这些,所以每天只陪我倒夜香放马就好,其他时间只能委屈你被关在家里,等以后咱们%¥#了之后我就不会再看着你了,我会给你找其他体面的工作。” 韩湮雪本来特意把那几个字用一些杂乱的音符含混过去,楼绯谦偏偏问:“%¥#是什么?” 韩湮雪面色绯红,恶霸霸地说:“你管他是什么,你是我的人,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好,乱问什么问!” 楼绯谦一笑,也不再捉弄她,细细地思索起从韩湮雪与韩小天对话中捕捉到的信息来。韩湮雪的那张与素绮如此雷同的脸,她们一再提到的罹天八卦楼,以及语焉不详的十年前——这些都一再地让他想到他想一辈子都不要再记起的十年前,可是苏家或许与罹天八卦楼有过往,只是当时明明已经断定罹天八卦楼绝没有再余下一个活口,而韩湮雪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待月楼,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每月一次的刺杀里。 如果这一切不过只是楼绯言设的局,那这个局也太明朗了些,待月楼并不缺打杂的丫头,他何必把她放到这样一个位置上去,再看这韩湮雪种种作为又不似伪作,韩小天的存在也实在多余。 楼绯谦默默地陪伴着韩湮雪倒完夜香,又陪她去张大户家牵马出去放。春天天亮得晚,直等马已经吃饱,韩湮雪已经割了满满一大篓子草料天色才正式明朗起来,几乎两夜一天没合过眼睛,晨光把韩湮雪的疲惫一览无余地放到楼绯谦面前。 就算是局,究竟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楼绯谦向韩湮雪道:“离两个钟点还有一会,要不你睡一会儿?” 韩湮雪立刻警觉起来:“你这么说是不是盼着我睡着了你好偷跑?我告诉你……” “我保证我不跑。”楼绯谦叹气:“要不你再把我捆起来,或者点我的穴。” 韩湮雪眯了眯眼睛,乐了:“你是在心疼我吗,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一点点喜欢我啦?” 这话委实太过惊心动魄,楼绯谦心头一跳,脸上却轻佻一笑:“当然,你长得这么漂亮,本王怎么舍得你吃苦受累。本王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待月楼里谁……” 接下来的话又消失在楼绯谦的喉咙深处,韩湮雪收回手指气鼓鼓地看向楼绯谦:“我告诉过你,你现在是我的人,待月楼的种种已是过眼云烟,你最好早早忘记它,以后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 楼绯谦委屈地点了点头,伸手比画让韩湮雪放心去睡,自己决不逃跑。韩湮雪到底不放心,真拿草绳捆住了他,然后才一手挂着马缰,一手拽着他沉沉睡去。 无风柳叶动,楼绯谦伸手点上韩湮雪的睡穴,懒懒唤道:“叶小北。” 叶小北便立刻杵到了他面前。 “查出来了?”楼绯谦的第一句总是一贯的明知故问。 叶小北恭恭敬敬答道:“回王爷的话,查是查出来了,不过答案恐怕王爷不会满意。” “哦,你也会做出让我不满意的事?”楼绯谦倒也没太惊讶,只是忍不住想刺叶小北一下。 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影卫,或者说作为一名心理素质足够强大的影卫,叶小北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就是被刺激到的,他一如既往的恭恭敬敬道:“回王爷的话,小北连夜调查了京城人口登记处,罹天寺和城西贫民区并回了一趟家,得出的结果是,韩湮雪与韩小天……” “恩,至少名字没有错。”楼绯谦挑挑眉毛。 叶小北继续道:“的出身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十年前被一名游脚僧人带到罹天寺,后来游脚僧人暴病而亡,韩氏母子为方丈多梦所收留,两年前韩氏母子搬出罹天寺,住进了城西贫民区。遂以倒夜香、放马、帮厨、说书、磨豆浆为生,最近为磨豆浆的王干娘所介绍进入待月楼打杂。王干娘虽然为人苛刻兼作六婆,但也就是平常婆子,至于待月楼与那个游脚僧人,前者王爷你是知道的,后者死无可考。” “那就是说,十年前到底她们从哪里里谁也不知道。”楼绯谦若有所思。 叶小北回话:“回王爷的话,要么他们只是无意中被人利用了,要么这就是一个十年前就谋定了的局,如果这是一个十年前就谋定的局……” “小北,我不想听了,你去吧。”楼绯谦恹恹地看天。 “王爷……”叶小北还想再说些什么,楼绯谦恼怒:“叶小北,你怎么还不去死。” 叶小北只得乖乖的人间蒸发。 草丛里韩湮雪犹自睡得香,就算楼绯谦不点她穴她也会睡得人事不知。楼绯谦看着她满足平静的睡容苦笑低喃:“楼绯言,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十二章)露馅 韩湮雪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她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日头的方向,失控地咆哮:“楼绯谦,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本王说过,本王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的,你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可能叫醒你。”楼绯谦理直气壮地说。 韩湮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伸手把他甩到马背上,背起草篓匆匆忙忙的赶马回去。 张大户家的也真够宽心,马这么久没回来也不怕丢了,也不怕韩湮雪拿她家的马去做私活,反而暧昧地看了看楼绯谦向韩湮雪道:“小雪,新婚燕尔也要节制些才好,好看的男人可别几次就用坏了。” 韩湮雪直窘得满脸通红,楼绯谦还附和的在马背上作势挣扎,频频张嘴发不出声来。 韩湮雪脸色微一变,张大户家的以为她受不住这么露骨的话题,忙改口道:“今天早饭是没有了,给你两块凉糕带回去吃吧。” 韩湮雪并不推辞,接过凉糕嘻嘻笑着道谢,然后才把楼绯谦从马背上弄下来。 韩湮雪也不给楼绯谦松绑,怀揣两块凉糕牵着绳子走得飞快,楼绯谦直被拽得踉踉跄跄。 楼绯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怒了,拽着绳子不走以示抗议。韩湮雪冷笑:“你装啊,你继续装,我倒要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楼绯谦莫名其妙,拼命扭动,拼命张嘴。韩湮雪继续冷笑:“装啊,再装啊,我可不像你,我是出了名的不会怜香惜玉的!” 说到“怜香惜玉”楼绯谦顿时想起来是韩湮雪醒来时他的那句话说错了——他被点了哑穴根本不可能说得出话的,一时口快忍不住出言调戏。本来就这样说下去韩湮雪未必也就能想起来哑穴这回事,偏偏自己在张大户家又装哑巴。 既已露馅楼绯谦也不屑再装,当下他微一运功,草绳顿时寸寸断落在地。 韩湮雪只猜出楼绯谦肯定有什么猫腻,比如有护卫什么的潜伏在她们周围,可完全没想到楼绯谦本身就身怀绝技。看着碎裂在地上的草绳她有些发蒙,有些口吃:“你……你……你为什么要被我抢来?” 他身手这么好,完全可以一开始就反制住她的,为什么还要被抢来?为什么还要装傻?为什么还要乖乖的被她捆?为什么还要乖乖的跟她拜天地,又为什么毫不嫌恶的来陪她倒夜香,陪她来放马?同时韩湮雪也想清楚了在罹天寺厢房发生的那一幕——那时他大约是早就发现了刺客,所以才会故意推倒她以避开暗器的,偏偏用那种方式,竟满满抱了一怀,想到这里韩湮雪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楼绯谦看着韩湮雪忍不住又逗弄她:“本王说过,本王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的,遇到你这么漂亮的劫匪,我自然不会反抗。” 一句正经话也没有,韩湮雪翻了翻白眼,脸不红了,甩袖回家。 楼绯谦也不走,就那么跟着韩湮雪,直跟到她们简陋的小屋。韩湮雪拦在门口恶霸霸地问:“你还跟着干什么?” “你说过的,我现在是你的人,我自然得跟着你。”楼绯谦一本正经地说。 门里的韩小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心地提醒道:“爹,你要做我娘的人可要做好天天馒头泡开水,开水泡馒头的准备哦。” 韩湮雪听到这话冷笑着进了屋:“没错,做我的人就要做好吃糠咽菜的准备,你能接受我们家的伙食就进来吧。” “你如此秀色可餐,吃你就足够了,还要糠菜干什么。”楼绯谦嘻笑着就进了屋。 韩小天笑着去厨房添了一个碗来:“爹,你运气不错,今天还有小米粥。嘻嘻,这是前两天娘病了我偷偷买剩下的。” 虽说是小米粥,清得简直可以照出人影来,楼绯谦不动声色地呼噜一口:“你们平时都吃这个?” “这是好的,平时一般只有白开水。”韩小天也喝胡噜了一口,两声呼噜如出一辙。 “吃饭还这么多废话!” 韩湮雪恶狠狠地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两块凉糕来,一块放在碟子里,另一块掰成两半,递了半块给韩小天。 韩小天接过凉糕挤眉弄眼地笑:“哦,娘偏心,娘跟我都吃半个,却给了爹一整个。” “凉糕都堵不上你的嘴!”韩湮雪嘴里在骂,眼睛却不由斜到了楼绯谦身上,看他拿起了那块凉糕,心才放下来。 这顿饭实在说不上美味,楼绯谦却吃得津津有味。韩湮雪一边吃一边叮嘱小天:“一会我去待月楼打杂,你好好在家呆着,该劈柴劈柴,该挑水挑水,我这里不养吃闲饭的人。” “娘,做这些事我可是很自觉的,哪天要你交代过了。”韩小天别提多委屈了。 韩湮雪瞪了他一眼继续道:“然后念书练武,能干点啥干点啥,想睡觉了就到厨房去打地铺,不想在厨房睡就回去罹天寺睡。” 韩小天更纳闷了:“我好好的去厨房打地铺干什么,我这不是有床吗?” 说罢眼珠骨碌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是让我把床腾给爹是吗?” 韩湮雪脸腾的一下红了,又开始骂:“平时看你挺机灵,今天怎么笨成这样!” 楼绯谦吃罢很自觉的收拾盘子和自己的碗,笑对韩小天道:“你娘这是嘱咐我呢。” “谁说我在嘱咐你,我要嘱咐你也只嘱咐你好好回你的王爷府呆着,或者继续回你的待月楼风流去!”说到后来语气已经变得恶狠狠的了。 楼绯谦笑收拾过韩湮雪吃完的碗:“不敢不敢,就算我去也只是去接娘子你回家。” 韩湮雪斜了他一眼,逃也似的出门,韩小天还在后面不怀好意地喊:“娘,今天还没到钟点啊,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收拾罢碗筷,楼绯谦真的很自觉的去劈柴挑水,虽说第一次做这样的粗活,到底有武功底子在,丝毫不觉得为难。做完这些琐碎的事之后,他看着韩小天默了一阵子的书,随后又随他去僻静之处练武。 这是一套掌法,已经不再是入门的功夫,可也不是罹天八卦楼的独门功夫。罹天八卦楼的功夫一向很杂,除了韩氏专门的穿花掌法几乎可以说博众所长,不拘一格。 韩小天正练到酣处,楼绯谦突然出手邀战。韩小天练了这许多年功夫,除了偶尔与韩湮雪过招从未与人动过手,见状不由心喜,先开始出手还有些分寸,不过比武喂招,打到后来畅酣淋漓,直把压箱底的绝招都拿了出来,一心要赢。 楼绯谦觉得差不多够了,慢慢收招停下,韩小天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爹,其实你挺中意我娘的吧,否则你武功这么好,怎么可能被她绑来。” 这声爹现在听来格外窝心,楼绯谦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小天,你娘有没有说过你到底姓什么?” “没。十年前我娘也才七岁,她只知道他爹,也就是我爷爷叮嘱她好好照顾我,后来我们俩就相依为命了。”韩小天翻身躺到地上:“有时候我也想,我亲爹亲娘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离开他们,我娘家破人亡会不会是因为我,如果是,那我可真该死了……” 原来嘻嘻哈哈如韩小天也是有心事的,楼绯谦摸了摸他的头:“就算那样,他们也是为了你能活着才牺牲的,你就应该好好活着才是。” “也是,我想那些那些干什么呢,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以后我只好好好跟着我娘,照顾我娘就可以。”说到这里,韩小天嗖地爬了起来,严肃地对楼绯谦说:“所以如果我娘真的喜欢你的话,你一定不能辜负他,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放过的!” 楼绯谦又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辜负你娘的。” “为了我?”韩小天不明白了,抬头眨巴眨巴眼睛看楼绯谦。 楼绯谦笑笑,把他拽起来回家睡觉。 韩湮雪回到家的时候这一大一小正睡得香甜。楼绯谦堂而皇之的赖在他床上合衣而眠,睡姿实称不上美好,一条腿漏在被外,半边被子已经滑下了床,韩小天的睡姿跟他如出一辙,只是人小的缘故,只有半条腿漏在被子外面。韩湮雪悄悄给给他们拉好了被子,蹑手蹑脚地从大木箱里翻出一床冬天的被褥来,去了厨房,胡乱睡在草上。 草是平时引火用的,松松干干厚厚的一摞,因此倒也不冷,可是也许是白天睡得多了,韩湮雪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心下一直揣摩不定,不知道楼绯谦种种举动是为了哪般。如果真的只是像他所说的那般贪图她美色的话,罹天寺他又为什么要装认不出她是女生的样子?如果说他不过逗着她玩的话,又何苦在这茅檐窄矮的地方吃苦受累?可若说他真的喜欢自己的话,嘴里又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不管,既然入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就算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一定要让他喜欢上自己!翻到最后,韩湮雪终于敌不过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为君 第二天楼绯谦起得比韩湮雪还要早,他默默地陪她去倒夜香,去放马,一起吃早饭,然后等韩湮雪从清风茶馆回来大家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陪韩小天念书习武。不仅是第二天, 接下来几天都这样,韩湮雪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直到有一天楼绯谦在吃晚饭的时候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搬到王府去住。” 韩湮雪心下一咯愣,斜眼:“怎么,终于受不了了?你要回去就回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 “我没有受不了,只是觉得王府伙食可能好一点,对小天比较有利罢了。”楼绯谦很委屈地解释:“再说,小天每天去罹天寺找多梦大师念书也很辛苦,我在王府请几个教习他也可以多学点东西。” 韩小天一向是韩湮雪的软肋,韩湮雪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韩小天连忙表态:“我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虽然我天天念叨伙食不好,其实我早午饭都在罹天寺跟多梦大师一起用,丰富的很,我这么说只是怕娘太省饿着她自己罢了。而且,多梦大师教得很好,我也习惯在多梦大师那里念书了。” 韩湮雪欣慰地看向韩小天,只是十岁的孩子,虽然嘴上碎叨了点,却一直这么懂事。韩小天看了看她又向楼绯谦道:“而且我娘也不是故意苛刻我,她只是想早日重振罹天八卦楼罢了。” 这罹天八卦楼一再被他们提到,楼绯谦和声道:“那么,我帮你们重振罹天八卦楼可好?” “不要!”韩湮雪想也不想就拒绝,她认真道:“我抢你不是因为你是王爷,也不是因为你有能力帮我重振八卦楼……” 说到这里韩湮雪有点迷茫了,不是因为上面那两个理由,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因为看到他的难过想心疼?可明明自己现在对他好想挺恶劣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一见钟情?韩湮雪甩甩头决定不再去想,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管她理由是什么。顿了顿她继续认真地说:“而重振罹天八卦楼只是我自己的梦想,只是我对过去家的怀念,我也不打算一口气就把它办得轰轰烈烈,目前我的愿望不过是能租到个地方,然后慢慢发展。你若是真心想帮我就不要动用你王府的财势,只靠自己本身的能力来帮我。” 楼绯谦定定地看了看韩湮雪,说:“好。” 接下来,楼绯谦一如既往地陪韩湮雪去放马,不过晚饭的时候常常会今天多几条鱼,明天多一只鸡,乃至蘑菇、野菜、兔子、山药层出不穷。韩湮雪一问,楼绯谦就纯洁无比地回答:“这是我在你帮厨说书的时候自己钓的(或者采的、猎的等等)。” 京城并非深山老林,哪来那许多地方可以自由采猎,就算可以,楼绯谦也不是那样的人。 过了几天家里慢慢又添置了新的家具,新的器皿,问起来楼绯谦又会纯洁无比地回答:“这是我在你帮厨说书的时候自己砍树做的(或者拿卖猎物的钱买的)” 堂堂一个王爷会做木工?也只有楼绯谦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谎言。 不过正因为如此,家越发看着像个家了,韩湮雪看着他则越来越欢喜,让韩湮雪一行欢喜一行担心的是,楼绯谦始终对她做到君子有礼,不欺暗室。 韩湮雪悄悄问韩小天:“小天,你说我是不是不够漂亮?” “脸是够漂亮,不过你这身包装也太简陋了点。”韩小天实事求是地说:“你也就拜堂那天夜里好看点,平时,你看你,头发两个抓髻儿,衣服不男不女,要我说哪像是娘啊,一哥哥还差不多。” “本王爱的是姣花照水,从来没有龙阳之好!”想起之前罹天寺里楼绯谦似真似假的抗议,韩湮雪烦恼地想:难道真的是自己着装太不检点了?可是她以为自己够干净整洁的。那身裙子是很好看,可也不能天天都穿它吧,如果再买一件那又要花银子。本来这件裙子和那支金步摇她都打算当了的,怎么会舍得再买一件裙子? 果然成家和立业还是冲突的啊,韩湮雪摧悲地想。突然想起王干娘说过,待月楼每隔一个月就会发一套衣裳,韩湮雪无比期待地等着第二个月的到来。 日子越是期盼越是漫长,不过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去,第二个月一到,韩湮雪一领了工钱就屁颠屁颠地去找络菲房间找她。 “菲姨!”韩湮雪甜甜地叫。 络菲被她烦了一个月,嚣张了一个月已经习以为常,突然看到她这么狗腿反而不习惯,她微一怔:“怎么,有事?” “菲姨,不知道这个月发什么样的工作服呢?”韩湮雪眼睛发亮地问。 工作服,你说得倒好听,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你又哪天工作穿过呢,每天穿成那个样子,一再引客人侧目!络菲没好气地想,偏偏不能对她怎么样,那个人交代过不要为难她,而那个人今天正好在。 “你稍等。”络菲强笑,去柜子里翻找起来。 但凡说到青楼,人们总想到香肩半露,云髻微斜,一般的妓者的确这样。而像络菲乃至苏蝶致这样的红牌却知道什么叫含而不露,什么叫美而不浮。糜放如投怀送抱者男人固然喜欢,矜持偏欲迎还拒者却更加撩拨人,所以络菲的衣裳竟比良家女子还要良家女子,偏偏今天络菲翻出了一套最为暴露的衣裳来,似笑非笑道:“要不在我这里换上?” 生怕韩湮雪不肯,络菲又追了一句:“穿好了我再给你梳个合适的发髻,配上合适的簪子。” 簪子啊!银子啊!韩湮雪迫不及待的点头,生怕络菲反悔。 屏风后的男子虽看不真切,但仍好整以暇地把韩湮雪的曲线背影看了个饱,韩湮雪全不知情,发愁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络菲:“菲姨,我这个样子能出去做事吗,会不会我淘洗抹布的时候把袖子也顺便洗了一回,然后走路的时候一直要把自己绊倒?” 并不是说这件衣服有多么的肥大,相反,这件衣服她穿起来合适的要命。浅紫色的薄纱堪堪裹住肩膀,露出润滑的肩头、细致的锁骨,衣领在胸前交叉收向腰腹,一条雪白的腰带轻轻束住那一搦儿腰围,同样雪白的抹胸在微波透亮的紫色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雪白的腰带下紫纱层叠垂下掩住雪白的底裙协同宽长的衣袖一直拖曳到地上,铺开一脉层叠的山峦。 这样的衣裳对韩湮雪来说不好做事是一方面,暴露的程度也是她委实不能够接受的。 “菲姨,咱们还是换一件吧。”韩湮雪为难地说。 络菲利落地给韩湮雪放下长发,也不梳髻,只微微拢起两旁的散发来用一片紫玉发卡,卡在头顶。再略扫娥眉,立刻韩湮雪显出一种别致的妩媚来。 不得不说,络菲的手艺确实是一流的,韩湮雪在心里暗叹。络菲显然也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仔细地看了一回她才回答道:“顶着这么身行头出去擦地板,你一定会是古往今来第一高调打杂工,待月楼因此也会光彩不少的是不是?我这么栽培你,你一定要努力工作才是。” 一个月前韩湮雪的一席话,如今她一字不漏的还了回来。 韩湮雪先被咽到,随即眼珠一转,也不再说什么,笑眯眯地出去擦地板——衣服归她之后她可不一定非穿不可,拿去当了,再买一件说不定还能多出钱来。 待韩湮雪走了,络菲酸溜溜地向屏风里道:“爷今天可是看见人了,不知爷打算什么时候收了她。” 那男子不答反问:“我那三弟,怕是快一个月没来了吧?” “是快一个月了,说起来那天跟苏姑娘去上了香之后就再没回来过。”络菲据实回答,随即她忙忙补充道:“莫非是苏姑娘得罪了他?还是最近朝廷里事多?” “朝廷事多……这十年来他何曾有一日上过朝?”男子嗤笑,随即又玩味道:“只怕他这一个月正与那粉团儿打得火热呢。” “哦,三爷何时跟那丫头走到了一起?”络菲故作不解。 那男子沉吟了一回,问:“菲儿,你可看出那粉团儿可经了人事没?” “没。”络菲仰头回忆了一回,肯定地说:“没,那丫头眉收胸紧,不像是开了脸的样子。” 男子玩味地笑:“一个放浪成性的男人,与一个如此粉雕玉琢的女人朝夕相对了近一个月却毫无动作,这说明了什么呢?” 犹豫了一下,络菲吞吞吐吐地问:“爷问这个,是想……” 半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竟已经离开了。 韩湮雪不知道这儿有人惦记她,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惦记她,自在地擦自己的地板,洗自己的走廊,穿花紫蝶一样在大厅里来来去去,叶小默奇怪地看了看她回去找苏蝶致。 “小姐,她就是头猪,一头不知死的笨猪!今天看她穿成那个样子,我都恨不得去抽她一顿把她抽醒——这个地方岂是她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来得的!”叶小默说得大有怒其不争的意思,只不知那两声猪里是否包含了那一根鸡腿怨念。 “她穿成怎样?妓女的样子么?”苏蝶致抬起素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棋盘上已密密麻麻的棋子,一个珍珑即将成型:“你这不是在打我耳光?” 第十四章)落子 “小默哪里是在打小姐的耳光,小姐这么高贵怎么会跟妓女这两个字有沾染!”叶小默辩解道。 “那我现在正在做什么?”苏蝶致也不恼,不过清清静静地又落下一个子。 “小姐这是谋大事而不拘小节。”叶小默骄傲地说。 “那你又怎知她不是谋大事而不拘小节?”苏蝶致似问得漫不经心。 叶小默笃定道:“她能有什么大事要谋,不过是贪图小便宜而已。苏络菲找她来绝没有好意的,我们那样好意劝她她还不走,迟早会被那一点小便宜害死!” “好意?”苏蝶致笑了:“果真我们就有好意么,我们不过也只是想踢走一块绊脚石罢了。” “才不,小姐明明就是好心!”叶小默撅嘴:“小姐总是把自己说得跟十恶不赦似的,可明明小姐就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 “杀了她!”苏蝶致突然说,捏住棋子的两只手指竟白生生地跳出青筋来。 叶小默愕然地问:“小姐?” 苏蝶致放下棋子,面无表情道:“怎么,我不再是那个天底下最好心的人了,你就不再听我的话了吗?” 叶小默垂手肃立:“小默不敢。小默是小姐的影卫,小姐的话对小默来说就是圣旨。可是小姐,韩湮雪……” “我让你去杀了她。”苏蝶致沉声道。 叶小默默了半晌,怏怏离去,苏蝶致又耐心地布起那个珍珑来。 杀了你,我就终于可以无有挂碍;杀了你,我就终于可以万劫不复。一滴眼泪静悄悄地从眼角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又滚到棋局中。 城西市集与城西贫民区之间的一片小树林里,韩湮雪新领了工钱,又得了一身好料子的衣裳,一件玉饰,盘算着离自己的罹天八卦楼又进了一步,正美得冒泡,不由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小默吓了一跳。 “那根鸡腿我已经吃完了,决不会再还给你,你也别想抢我的东西去抵偿!”韩湮雪护好衣服首饰,恶巴巴地说。她不是没想过叶小默可能是为了她们家姑娘来报那“夺爱”之仇,可是那个梁子比起鸡腿来可大得海了去了,她还没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小默被韩湮雪的话气得直翻白眼,心理嘀咕道: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占便宜的事情,就算留着你迟早也会因为贪小便宜贪死,落我手里至少得个痛快,留个清白。 想到这里,叶小默更不打话,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就刺了出去。 “叶小默,你来真的啊,就算我抢了你们家姑娘的王爷你也不用跟我拼命吧。”韩湮雪完全没想到叶小默说打就打,并且一出手就是杀着,非常狼狈地避过第一招头也不回地提起裙子、拽开轻功就跑。 叶小默不说话,提着剑拼命追,偏偏韩湮雪滑脱得跟鱼一样在树林里钻来钻去,每每刚要够着不是被树挡了就是被她避了过去。 韩湮雪也未必就打不过叶小默,只是一来措手不及,二来衣服累赘,三来没有称手的兵器,四又不想真跟叶小默拼个你死我活,所她一路只是奔逃,一边逃她一边不死心地问:“叶小默,你究竟这么穷追不舍为哪般啊!” 叶小默在心里嘀咕,其实她也很想知道究竟为哪般,她们小姐从来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难道他们小姐真的对楼绯谦动心了?想到这里叶小默越发穷追不舍起来。 韩湮雪叹气:“大不了我把你的鸡腿还给你好了。” 这可是她能做的最极限的让步了,即使这样她也已经很心疼。立刻她又补充道:“不管怎么样,楼绯谦我是肯定不会还给你家姑娘的!” 好,那你就安心地死吧!叶小默暗道,伸手去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当作暗器甩向韩湮雪的后心。 韩湮雪到底临敌经验少,之前在络菲房间连那个人呼吸都未曾在意,此刻又怎么会料得到叶小默偷放暗器。所幸夜深人静,暗器的破空声格外清晰,韩湮雪急中生智突然向上拔起,总算避过了要害,却伤到了小腿。因这一滞,叶小默也追了上来。 韩湮雪忍痛拔下玉簪,龇牙咧嘴地对叶小默说:“我可不还你了啊,就当我的伤药费还有误工费。” 还有你的棺材本,叶小默在心里说,锐不可当地就朝韩湮雪攻了过去。 韩湮雪从不是引颈就戮的主,就地一滚以簪为笔就点上叶小默的双腿。可怜我这身新衣服,可怜我即将要当到的银子!韩湮雪悲从中来,扎得凌厉,滚得利落。 簪子脆而易折,短犹不及,到底比不得真正的笔,泄愤般猛攻了几轮,韩湮雪决定还是以逃为主,慌不择路间她竟撞出了林子。没了树木的掩护,就更捉襟见肘,韩湮雪眼看四路、耳听八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院子就立刻撞了过去,高声呼救:“救命啊,打劫啊!” 她自然不指望有谁能替她接过叶小默,不过期望着惊动些人出来让叶小默有所忌讳罢了。 宅子里却无人应声,韩湮雪避无可避,只能用力撞开大门向里奔逃。 大门一开韩湮雪就呆住了,随后而来的叶小默也呆住了。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似腐臭又似干臭的味道,空旷的大屋里别无一点装饰,只在墙壁上挑着几盏油灯,微弱的灯光照着一个个成队僵立的黑影。却不是人,空有人形,无有声息,面色青紫,眼珠突出,肌肉干缩,神情僵硬,额上还烙着一个黄色的古怪烙印。可若说不是人他们又那么分又是人的模样,毫无依傍,仍那么直挺挺地僵立着。 韩湮雪捅了捅后来的叶小默,颤抖地问:“这……这些都是什么……” “僵尸。”叶小默的惊悚一点也不比韩湮雪少,赶尸一事南方蛮夷之地时有发生,可这样大量的僵尸被关在京城的某一间屋子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隐隐的她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韩湮雪怀疑地看了看她,叶小默的脸色在灯光里显露无疑,明明白白写着震惊两个大字。 “叶小默,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韩湮雪小心地说。 叶小默听话地退了出去,默默地跟在韩湮雪身后向前走。韩湮雪拐着个腿后退,把大门重新在关起来,急急的带着叶小默离开这个诡异阴森的地方。 看叶小默满腹心事的样子,韩湮雪好奇得心里像有100只猫爪子在挠一样,却不敢问,生怕叶小默记起原本的目的又要来杀她。之前她一直以为叶小默和她们家姑娘不过如她一样是个有点功夫爱抢钱的主,或许是看上楼绯谦的人或者是看上他的钱所以才对她有了满腔仇恨,先礼后兵地想吓退她,可从叶小默对她下手的狠厉以及刚才看到僵尸后太过反常的反应来看其中似乎还隐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说不定这僵尸在这里的出现与她有着不可开交的关系,而楼绯谦又是王爷……电石火花之间韩湮雪想起了图谋不轨,谋朝篡位着几个惊天动地的字眼来。 看来她还是歪打正着,竟解救楼绯谦于那个可怕的阴谋之中了。韩湮雪暗喜,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叶小默往通往家的那个树林里引,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一会该怎么逃开。 一步步逼近小树林,韩湮雪突然听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呼唤,不由喜出望外,丢开叶小默就朝声音的来处扑了过去。很不幸的是,叶小默也听到了这个呼声,她也不阻拦,只伸手拔下另一根簪子,用力甩向韩湮雪的后心,随即一闪而没。 所谓狗屎运果然有的,韩湮雪因腿痛脚下一个踉跄,那簪子竟避过了要害,钉在了肩头上。 这一次是金簪,韩湮雪龇牙咧嘴地拔下簪子来,喃喃道:“叶小默,要是这两根簪子不够汤药费和误工费的话,我一定会再去找你的。” 再往前挨了几步,楼绯谦终于到了眼前,韩湮雪眼睛烁亮地问:“你是不放心,特地来找我的是不是?” 楼绯谦点点头。他的确不放心,待月楼鱼龙混杂,收工的时候又已经是深更半夜,所以今天到了钟点没等到韩湮雪来替他和韩小天盖被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找了出来。 韩湮雪亮晶晶地看了一会,欢天喜地地靠进楼绯谦怀里:“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恩。”楼绯谦含混地答道,顺势揽上她的肩膀。 伸手却触到一片濡湿,这时才发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楼绯谦一时心惊肉跳,只怕是楼绯言派人做的好事。原以为每个月一次的暗杀已经过去,还能再得几天清净,却没想到他会对韩湮雪下手。 楼绯谦小心避过那片濡湿,打横抱起韩湮雪往回走。默了默,他有些犹疑地问:“是谁伤了你?” 韩湮雪立时从那团欢喜里警醒过来。想起之前的那些揣测,她有些不是滋味地试探:“你跟那个苏蝶致有什么深仇大恨没有?” 这话可问得蹊跷,楼绯谦不动声色道:“她是姑娘,我是顾客,不过是萍水相逢,金钱交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在吃醋?我自从被你抢了,可从来再没去找过她。” 第十五章)夜对 韩湮雪垂头半晌,严肃道:“我这么告诉你不是因为嫉妒想栽赃她,而是我觉得她们主仆真的很可疑,刚刚……” 韩湮雪打了个寒战,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我看到了什么,那么多僵尸,就在树林旁边那个屋子里,那么多僵尸!我怀疑叶小默跟那些僵尸有关系,至少她应该知道那些僵尸的来历。” 楼绯谦感觉出韩湮雪的颤抖,把她抱紧了些:“你是说,刚刚伤你的人是苏姑娘的丫头叶小默?” “怎么,你不相信?”韩湮雪噘嘴,捏紧了拳头,准备楼绯谦一说不信就立刻捶烂他的鼻子。 楼绯谦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相处了一个多月我竟然没注意到她是练过武的。” 其实他又何尝没注意到,虽然含而不露,只是以他对叶小北的了解轻易就能看穿她平常人的表象,影卫的实质,不过以为是楼绯言特意放过来的眼线所以故作不知罢了。叶姓是楼湮国的大姓,并不是说姓叶的比较多,而是叶姓是种非常特别的存在,叶氏子弟自一出身开始就走上影卫的道路,自孩啼时集中培训,而后被分予那些权贵,从此他们就成了那个人的影子,一生便为那一个人而活,一生也只忠于那一个人。苏蝶致不过青楼的一个女子,何德何能会有一个影卫时时跟随——那女子可分明是一寸武功也没有的。 如果叶小默真的是楼绯言的人,那些僵尸,他想用来干什么? 韩湮雪小声地说:“我也没看出来,没看出来她,也没看出来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点沮丧,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也算是个好手,可先被楼绯谦寸断绳子惊到,又莫名其妙地被叶小默伤到实在是有点大不是滋味, “你阅历少,临敌经验也不够,所以看不出来是自然的。”楼绯谦出声安慰,可那安慰在韩湮雪听来却是无比的讽刺,十年偷生,虽多梦大师把她们照顾得很好,可阅历和临敌经验却总是可望而不可求。韩湮雪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果真是可以重振罹天八卦楼的吗? 甩甩头,韩湮雪把这种念头甩到脑后,不管怎样罹天八卦楼是一定要重振的,自身若有不足只好加紧用功补上。想得通透了,她伸手戳了戳楼绯谦:“哎,你想怎么对付她?” 家已然就在眼前,楼绯谦不忙回答,轻手轻脚地把韩湮雪抱进屋去,放到床上,然后点亮油灯去看她的伤口。 紫纱白衬都已经被弄污,韩湮雪心疼地翻过身去:“在左肩,靠近肩头,你可别弄坏我的衣裳,往下拉拉应该就可以看到了。看完告诉我怎么样,如果不厉害的话明天就不用买药了,就让它自己好。” 楼绯谦啼笑皆非:“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正常点儿的女孩子现在应该担心是不是被我看光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拨开韩湮雪的头发,拉下她肩头的衣裳来。伤口不甚大,留出来的血颜色也鲜艳的很,应该没中毒,楼悱谦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不知道多深,他试探的在伤口边按了按。韩湮雪吃痛,一边痛她一边转头理直气壮道:“我担心什么担心,你现在是我的人,被看光不过是迟早的事吧。” 可是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等到说完话她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 娇艳欲滴的颊衬着洁白滑润的肩头,以及几缕散乱的发丝最是说不出的风情,楼绯谦眼光闪了又闪才若无其事的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个小玉瓶来,拔开塞子,在伤口上倒上些许粉末。这是叶小北给他以防万一的叶氏专用伤药,最是灵验。 血遇药及止,韩湮雪只觉得肩头一阵凉凉的就没再那么痛,当下又不客气的动了动自己受伤的那条小腿:“这里也要。” 楼绯谦早就看到那边一片血污,见肩头的伤口凝住了就又小心地去撩起小腿上的衣裳。小腿受伤虽较肩头早,可因为一直不停的走动血到现在还没完全止住,偶有一丝丝慢慢渗出来。楼绯谦上好伤药问韩湮雪:“我去打水来给你清洁一下伤口,你是就穿着这一身呢,还是我去给你再拿一件换上?” 语气是不加掩饰的不怀好意,韩湮雪脸又红了,她斜眼:“想真把我看光光呢,美得你!” 楼绯谦一笑,去厨房打水。 韩小天憋到这个时候才翻身起来,先嘿嘿笑:“娘,刚刚你跟爹那么这么算不算打情骂俏。” 不等韩湮雪骂,他又关心问道:“娘,你怎么受伤的?伤得怎么样?伤你的那个人是谁?爹是不是正好赶上英雄救美了?” 开始听着还满满的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又不正经起来,韩湮雪扯了个枕头笑骂着砸了过去,结果牵到伤口“哎呦”一声又趴到了床上。 楼绯谦打了水过来,笑对韩小天道:“你娘没事,你去厨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寺里上课呢。” “我知道,接下来你们要办大人的事情啦,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妨碍!”一边说着,韩小天就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厨房。 气氛一时变的有些尴尬,楼绯谦一边给韩湮雪擦血污,再次提出了搬去王府住的建议:“还是搬去王府住吧,那些工作也不要做了,你要钱我会给你,你要重振罹天八卦楼我会助你,你不用这样辛苦,小天也可以活得更好。” “楼绯谦,这不一样。”韩湮雪认真地回答:“我是很需要钱,我也很希望小天能活得更好,可是楼绯谦,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给予的话我就会觉得我们不平等,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也不能再让你同等的喜欢我。” 这样同等的说法楼绯谦闻所未闻,不禁动容,可是……楼绯谦笑了笑又道:“说到平等,我现在一切还不是你给的,吃你的,住你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要求平等。” 没正经两句又开始满嘴跑马,韩湮雪翻白眼:“恩,你吃我的住我的,我们晚饭桌上的鱼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蘑菇是桌子上长出来的,我们多的这些家俱全是凭空冒出来的!” 就是这么得理不饶人,楼绯谦摇头,轻轻道:“我只是不想今天晚上这种事情再发生。” “不想今天晚上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你去找叶小默,去找苏蝶致啊,圈禁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去招惹她们的……”韩湮雪的语声越来越低,因为她发现楼绯谦突然沉静了下来,就像她第一天遇到他那样,那么消沉,那么难过。 韩湮雪眼睛一红,差点没哭出来:“我又没逼你去杀她,你这么难过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她就离开好了,干嘛一直赖在这里!” 楼绯谦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从来没喜欢过她。” “那你难过什么?”韩湮雪很想这么问,却压抑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握住楼绯谦正在给她擦洗伤口的手,仿佛因此能渡过去一些能量,因此楼绯谦就没那么难过。 楼绯谦没有拂开她的手,也没有反握住,静了一会就又若无其事的给她擦起血污来。只是直到最后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那会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明明说担心她又不肯为她出头,为什么明明事情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却不愿过问?韩湮雪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理由来,于是她坚决要求继续工作。楼绯谦可以不闻不问,她可不能任着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然后也许哪一天伤害到他。 韩湮雪受的不过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加上伤药又是极灵验的,没两天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一等能爽利走动,她就又跑出去工作。最重的两份工,楼绯谦都陪着她去不声不响地替她做了,下午和晚上的活都算不上体力活,也无法代替,楼绯谦只能由她。 当叶小默在待月楼看到韩湮雪活蹦乱跳的又来打杂的时候惊得她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她分明记得自己临走的那支金簪射得又准又狠的,韩湮雪就算没因此丢了性命也绝对受伤不轻,可没料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又出现在她面前。 叶小默很想好心地警告她不要再踏进待月楼半步,不要再纠缠着楼绯谦,也许因此她们小姐就能放过她,谁知她刚鬼鬼祟祟的跟到厨房就被韩湮雪夹着房顶,然后循着那天的路进了那个窗户。 除了楼绯谦苏蝶致几乎没接过任何外客,所以今天她还是那么居家,那么悠闲地在棋盘上摆着一个珍珑。看到韩湮雪的一刹她的眼睛里不容察觉的闪过一丝惊讶,惊讶中又似夹了一丝庆幸。 她一边摆着珍珑,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来干什么,我已经没有忠告可以给你。” 韩湮雪冷笑:“我这次来,是来给你忠告的!” 第十六章)无题 苏蝶致不说话,韩湮雪觉得自己的气势突然就弱了些,如同雷霆万钧的一掌轻飘飘的落在了棉花上,后面如潮水般的劲力就再也使用不上。 又攒了一回气,韩湮雪无比凌厉地说:“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什么背景,想干什么,总之,不许你们打楼绯谦的主意,也别想打我的主意!”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个叶小默还对付不了我,这次我不过没防备,如果有下次她可就不再那么走运了!” 叶小默本来还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被她这一说直气得火冒三丈:“到底是谁会不走运,有本事你别逃啊,别找帮手啊,咱们正正经经打一架!” 韩湮雪完全无视她的挑衅,接着忠告道:“我无意去管你们的闲事,你也别来挑战我的耐心。如果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管妨碍你们,可是如果你们……就别怪我把你们暗地里的那些事捅出来!” 说完韩湮雪潇洒的一个燕子穿云就窜了出去,叶小默气得也想追出去,却被苏蝶致叫住:“小默。” 叶小默停下脚步委屈得解释:“小姐,明明我昨天那一簪下去她不死也要重伤的,谁知道她……” “我不是在怪你。”苏蝶致揉了揉额:“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小默小心地看了看苏蝶致,把那天晚上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苏蝶致听完只是垂头不语,叶小默犹豫地问:“小姐,赶尸是苏……是我们老家那里的的一种巫术,出现在这里……” 苏蝶致不答,竟然凄清地抬起头来向叶小默道:“小默,如今我们是真的再留她不得。” 韩湮雪却不知自己这次真的是大祸临头,还以为自己至少扳回了一局,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她却忘了,如果对方谋定的是大事,能对付她的,又岂止叶小默一个。 至少此刻她心情大好,快快乐乐的在厨房切菜洗菜,又开开心心地听王婶说了些家长里短,孰料快到钟点时,向来放任她自由的络菲却突然叫了她去。 今天很不平静呢,络菲这只老狐狸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韩湮雪冷笑,当然不推辞,几乎迫不及待的就去了,她实在想看看络菲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络菲却只好整以暇的倒了杯水、拿了块点心给她,不说别的,只仿佛负责的工头一样,一句一句慢慢地问她在这里习惯不习惯,那些姑娘丫头可曾欺负到她,厨房的工作会不会太累等等。 韩湮雪倒没了主意,今天她已经是第二次觉得雷霆万钧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一般的泄气。便只好络菲问一句答一句,那点心和水却是碰也不敢碰,英雄汉栽到在蒙汗药上的传奇太多太多了,怎能不防。 没说几句就到了下班的钟点,络菲却还没完,又开始问她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平时都做些什么,为什么这么缺钱。这些问题已然触犯到韩湮雪,她耐着性子又答了几句,很不虞地跟络菲说:“菲姨,今天的两个钟点早过了。” 络菲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时间了。” 虽然这么说却没有让韩湮雪走的意思,韩湮雪只好又说:“菲姨,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是不是明天再说?” 络菲意味不明地调笑:“怎么,家里有什么人在等着么,这样迫不及待。” 韩湮雪莫明的脸一红,心下警觉,却也猜不定络菲这句话不过是平常的一句调笑,还是暗指着什么。她正在琢磨着怎么回答,有小丫头过来回话:“苏妈妈,王爷来了。” 络菲似笑非笑:“王爷来了告诉我作什么,他是熟客了,用不着我招呼,自会去苏姑娘那里。” 小丫头怪怪的看了韩湮雪一眼:“王爷说不是来找苏姑娘的,是来接韩湮雪回去的。” “哦?”络菲的表情似乎非常惊讶,随即她笑道:“那我可也不敢留你了,王爷的人,岂是我能留得的。” 韩湮雪早就因为小丫头的那句“来接韩湮雪回去的”话而乐颠了,当下非常灿烂的跟络菲道别跟着小丫头见楼绯谦去。 络菲看着韩湮雪的背影先是蹙眉,然后才推上门,勾出一个妥当的笑容来对屏风里道:“爷,刚才您可是听见了……” “听见了。”那男子从屏风后踱了出来:“看来我这三弟对她紧张的很。” 原来他就是楼绯谦的二哥,楼湮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楼绯言。 络菲本一直以为楼绯言是看中了韩湮雪才把她弄了过来,现在看这情形却似乎只是为了对付楼绯谦,可是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络菲一行欣喜,一行疑惑问:“爷,您这是?” “我想看看兔子被抢了萝卜之后会不会出来蹬鹰。”楼绯言若有所指地笑,轻轻抬起络菲的下巴:“这,又要辛苦你了,菲儿。” 络菲低声答:“只要是爷的事,菲儿什么都会去做。” 哪怕埋没良心,哪怕十恶不赦。楼绯言低头蜻蜓点水般掠了下络菲的唇,深深吻定前轻语:“菲儿,我知道你,今生绝不负你。” 络菲如遭电击,心头一时百味杂陈,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远,沟壑是如此之深,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一起,偏生又有了这样的承诺,让这人生分外苦涩起来。又不由得不沉沦,这样短暂而极至的欢愉争得一刻便是一刻,怎么能不沉沦。就算没有明天,到底还有今天。络菲抛去所有杂念,用心地去享受这鱼水之欢,可一滴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悄悄从眼角滚了下来。 如果说络菲现在是条鱼,享受鱼水之欢的鱼,那么韩湮雪现在也是条鱼,如鱼得水的鱼。她紧紧巴着楼绯谦的胳膊,心情大好地看着月亮,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这种分外贴心的举动比任何言语更能显示楼绯谦的紧张,事实告诉他,楼绯谦正一步一步滑进她这个不算温柔的温柔陷阱。 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却是楼绯谦打破了这种宁静。楼绯谦问:“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她们,你是说叶小默和她们家姑娘吗?”韩湮雪笑:“她们被我很很吓了一跳,又被我狠狠训了一顿,怎么敢为难我。” 社会阅历少,临敌经验不足。他对她的评价还真是一点不错,楼绯谦在心里叹息,她们岂是她一个人能唬到的,又岂是她能训斥的。 又是静静的一路,不久就到了那片树林。韩湮雪扯了扯楼绯谦的袖子:“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说的那些僵尸。” 楼绯谦本不想看,又怕韩湮雪多心,就道:“看看吧,我还从来没看过僵尸。” 这世上大多人都没有看过僵尸,就算赶尸一事在南方蛮夷之地已成惯常也并没多少人看过,这与僵尸见不得太阳总是走夜路有一定的关系。只是此时虽是夜晚楼绯谦也没能看到,除了些须残余的臭味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留下几盏油灯,照出满屋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逡巡了一回,韩湮雪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不可置信地说:“我那天明明看到……” “如果果真跟叶小默有关,他们一定找把那些僵尸转移了。”楼绯谦出言安慰,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算与叶小默无关,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他们也一定会有所对策。” 正说着,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关了起来,油灯一瞬也灭了下去,屋子陷入死一样的黑暗。与这黑暗相对的是突然有一种“喈喈”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来,似一种声波四面八方地扑到墙壁上又反射回来,如此不断的反射终于交织成一张厚密的网,把大厅中央的两个人紧紧网罗住。 楼绯谦轻轻摸了摸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说:“不过是装神弄鬼,别怕。” 韩湮雪很想说自己从来不信鬼神,所以她根本不害怕,可是一想到那天所看到的那些僵尸那么可怖的样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把楼绯谦抓得更紧,生怕黑暗中突然就有一个僵尸想她扑过来。 “喈喈”的笑声无休无止,慢慢压得韩湮雪喘不过气来。楼绯谦再没有说话,突然轻轻一提,带着韩湮雪拔到半空,一声清脆的剑击声后,笑声嘎然而止,大门随之洞开。隐约中,韩湮雪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从大门窜了出去。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楼绯谦轻轻一抖,一把银光闪亮的剑缠回他的腰间。 重新走回树林里,韩湮雪喏喏地说:“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我早该想到那些人一定会有所警觉,一定会有人在这里守株待兔才是。” “这不怪你。”楼绯谦若有所思,刚刚一击之下并未分出胜负,那人却突然收手,收得又快又急,毫无道理。 韩湮雪、湮雪、雪儿……楼绯谦脑袋里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才决定像叫韩小天一样叫韩湮雪:“小雪,这其中可能有个大阴谋。” 楼绯谦慢慢地说:“而你可能因为不小心撞破而成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所以我想让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我的建议,现在可能还只是你,但将来很可能就会连小天都被牵连上。”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韩湮雪有些犹豫地说:“你让我再想想。在我想好之前你别陪我去倒夜香什么的了,你帮我看着小天——我会小心照顾自己的。” “没事,小天现在有人看着。”楼绯谦安慰道。那个人自然就是叶小北。 第十七章)对峙 接下来的几天提心吊胆,却一直风平浪静,韩湮雪又渐渐放松下来。她不知道最是暴风雨欲来临时最宁静,还以为自己对苏蝶致主仆的忠告起了作用,或者那天晚上楼绯谦的表现吓到了他们,所以他们决定不再招惹她们。 这天韩湮雪照常去待月楼打杂,切到蘑菇的时候不知怎的又想起来楼绯谦,想到楼绯她就忍不住心情飞扬。这阵子的朝夕相处,她发现楼绯谦果如她所认为的那样温柔体贴,彬彬有礼。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从来不命令什么,就算她发脾气也不恼,细心教导小天功课、指点小天武学,时时改善伙食、张罗家居,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留在她跟小天身旁,但是所有他的举动都无疑告诉她,他非常关心她跟小天。 王婶一边掀开砂锅看里面炖的鸡,一边含笑问韩湮雪:“雪丫头,你这阵子经常这么傻傻笑,告诉婶婶,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好上了?” 韩湮雪脸一红,王婶心里有数,也不要她回答,又慈祥地问:“是什么样一个小伙子?性格怎样?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不要怪婶婶罗嗦,婶婶只是想帮你把把关。” “婶婶……”韩湮雪一犹豫:“他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这很重要吗?” 王婶语重心长道:“雪丫头,虽然说挑相公最重要的是挑人品,可是门当户对也是很必要的。说书里也说了,高不可攀、齐大非偶,不是一样的人终究过不到一起去。” “可是……”韩湮雪还想说点什么来反驳,王婶笑眯眯的从砂锅里揪出一条鸡腿来:“先不说这个,着根鸡腿给你。这次婶婶可没答应默小姐啦,你就尽管放心的吃。” 韩湮雪也不客气,怕烫到王婶连忙接了过来,一边翻来覆去的在两只手里倒腾,一边笑眯眯道:“谢谢婶婶,婶婶总是想着我。” “不想着你想着谁,这待月楼里也就你跟婶婶最亲近。”王婶伸手摸了摸眼角。 自从有了楼绯谦,家里的伙食跟以前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不用特地给韩小天留着,颠得鸡腿没那么烫了,韩湮雪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王婶奇怪地看了看她:“怎么,雪丫头,你不带回去吃吗?” “不用,家里最近伙食好的很,小天不缺吃的。”韩湮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又狠狠咬了一口。 “可是……”王婶的可是还没说下去,韩湮雪就直笔笔地倒了下去。 络菲似笑非笑的从门后闪了出来:“你做得不错,王爷也自然不会为难你侄子。” 说完她一招手,窗外闪进一个人来抱走了韩湮雪。 看着地上只被咬了两口的鸡腿,王婶又伸手抹了抹眼角:“雪丫头,婶婶真的以为你会把鸡腿带回去吃的……” 呆了呆,她下定决心,悄悄地溜出了厨房。 韩湮雪并没有被带到别处,不过是在房顶上兜了个圈又被送到待月楼里,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琉璃屏风后,楼绯言的食指轻轻滑过她的眉毛:“果真跟她一模一样。” 他这一辈子做的坏事很多,因此对不住很多人,其中最对不住的就是她,虽然他从来也不后悔,但是对不住就是对不住。 “这次我可不会再对不住你了。”楼绯言笑,笑得笃定,笑得踌躇满志。 “爷。”络菲这才从大厅里绕出来:“消息,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哦,那我们就静静地等待一场好戏吧。”一边说着,他一边扯开韩湮雪的外衣,露出里面的抹胸来。 却又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是相当悠闲地坐到了旁边的藤椅上,端起一个茶盅,轻轻地啜了一口。 待到楼绯谦来时,那一盅茶还没饮完。不过那盅茶本该留着送给楼绯谦才是,那样多少或许能浇熄一点他熊熊的怒火。 琉璃屏风早已缩成一扇,屏风后的软塌,茶几等顿时一览无余,楼绯言与韩湮雪自也无所遁形。楼绯言不动声色道:“怎么,三弟,今天突然有兴致来看你二哥?” 楼绯谦的视线在软塌上的韩湮雪身上一闪而过,寒寒地对上楼绯言的目光:“二哥说笑了,愚弟不才,在这风月场所里混惯了的。倒是二哥,这些年汲汲营营,兢兢业业,上通下达,从未有过任何风月趣闻出现过,今天如何竟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突然来了兴致,来看望我这不成材的弟弟。” “汲汲营营,兢兢业业,上通下达……”楼绯言展颜笑道:“三弟的口才还是如此之好,直说得我汗流浃背,哑口无言。” “若是这几句话便能让二哥你汗流浃背,哑口无言,愚弟都要佩服你这十年来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了。”楼绯谦淡淡道,语气虽平静得惊人,却无一句不讽刺。 “三弟一向最是没有没有脾气,今天却发这样大的火……”楼绯言弯腰挑起韩湮雪一丝头发:“莫非……” “是了,我想二哥是觉得我还不够一蹶不振,不够颓废痞赖,所以一再添油加醋以期望我更加放浪形骸的。”楼绯谦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起来:“现在二哥是不是失望了?二哥处心积虑,运筹帷幄,现在又亲自冲锋陷阵,我若不显出点脾气来也太对你不起。” 韩湮雪此刻已有些知觉,模模糊糊地只听到楼绯谦一串一串文绉绉的词冒出来,直听得纳闷,不知道他究竟在跟谁说话。 “只是为了她?”楼绯言似并不知她已经醒来,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锁骨:“我以为在你心里,这一辈子除了大嫂就不会再有别人。” 韩湮雪顿时警觉,也不动作,只静静地等待楼绯谦回话。 楼绯谦倒没了脾气,良久,他淡淡道:“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一个人,如今我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毁了另一个人。” “哦,可是你又能有何作为呢?十年不上朝堂,整日醉生梦死,除了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叶小北,一个勉强可以说是无隙可插的端王府你还有什么?而我,就算称不上一呼百应也算得八面玲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过就是我心意转动间的事。你说那样的你,这样的我,你究竟能拿什么阻止我?”楼绯言躬下身去,放肆的就要吻上韩湮雪雪白的脖子。一边躬身,他还一边不无讽刺地说:“偏偏还叫端王,你又有哪点能称作端?” 韩湮雪尽管没睁眼,还是感觉到了楼绯言的企图,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招醉梦罗汉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粉碎了楼绯言的企图,并砸出老大一个黑眼圈。 立刻韩湮雪又睁开眼睛弹了起来,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冲向楼绯谦。倒不是此刻见到楼绯谦史无前例的高兴,只是害怕自己不小心成了人质,使他被制肘罢了。 韩湮雪虽一度沮丧,以为自己不是一流的身手,实质上因为家学渊源她的武功虽因缺乏磨练而显得生涩,却也是一般武林人难以忘其项背的了。楼绯言在不备之下挨了这一重击实在不能说好受,可是他还是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带笑道:“这丫头这样野,虽然模样极像,性子可拿素绮差得很,三弟你确定真要为她跟我撕破脸?” 原来那个大嫂名字叫素绮,韩湮雪小心地看了看楼绯谦的脸色。楼绯谦似以过了激动期,只平静无波道:“我原以为只要西风不去反抗东风就可以天下太平、皆大欢喜,现在才发现,唯一天下太平的可能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自今日为始,到你死或者我死为止,咱们各显手段吧。” “哦,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了。”楼绯言终于还是受不住,揉了揉眼角。 楼绯谦也不再多话,替韩湮雪整了整衣襟,立刻走人。 络菲这时候才敢上前,心疼地用指尖触了触伤处:“要紧吗,爷?” “那丫头出手还真狠,若不是我明知她这时候会醒,说不定连半条命都去了。”楼绯言从随身的钱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来:“帮我把这化淤的伤药抹上,这伤还是小事,明天该头疼怎么跟父皇和母妃解释了。” 络菲接过来,拧开盖子,用指甲挑出一块透明的膏药出来,细细给他抹到伤处,一边抹,一边小心地试探:“爷既然担心伤不好交代,又何苦拿那韩湮雪来激怒三爷?这些年来三爷虽说不得宠,到底也还是万岁爷最宠爱的小儿子,如今惹他起了与爷争斗之心,于爷也并无好处。” 楼绯言不答,闭着眼睛享受络菲的按抚,最后竟心情大好地哼起小调来。 ……想我此生,最爱不是高堂坐,偏是风流……此刻便是琉璃缠络枕,高托着孤王的头…… ……待来期,君凯旋日,我断头时……同饮一杯庆功酒…… 第十八章)反劫 ……别哭,要么置之一笑,要么狠狠报复回去,别哭…… 回去的路上,韩湮雪细细琢磨自己不甚清醒时听到的那句话,突然又想起楼绯谦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果然他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欺负他的那个人是楼绯言么,手足不睦、兄弟阋墙,这是怎样一种悲哀?竟似乎有十年那么久了,难为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今他是打算狠狠报复回去吗?而那个素绮在他心上又是怎样一道拒绝愈合的伤痕? 甩甩头,韩湮雪嗫嚅着道歉说:“对不起,让你们兄弟不愉快了,只是,我没想到她们会用王婶对付我。” 说到这里韩湮雪又急急辩解道:“这不关王婶的事,相信我,王婶一向对我很好,肯定是她们利用了王婶,或者她们胁迫王婶……” “我知道。”楼绯谦漫不经心地接口道:“就是王婶来通知我的,前因后果她已经都跟我说了。你也别太自责,他们既要对付你,自然就会想方设法让你防不胜防。” 此刻他要想的已经不是之前的种种,而是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逃了十年如今已经无路可逃,他绝不能让韩湮雪重走沈素绮的旧路,今天一时盛怒说出那样的话是激愤,亦是决心,只怕楼绯言因此会有所防备。而楼绯言所说又无一不实,纵是当年的神童,纵是当年最得宠的小儿子,如此颓废浪荡了十年,早寒了他父皇母后,以及那群臣子的心了吧。他既要跟楼绯言斗就必须重拾他们的信心,若要重拾信心,欲扬先抑则是最好的办法。 韩湮雪和楼绯谦到家的时候王婶正坐在灯前默默拭泪,韩小天则焦躁地走来走去。一看到韩湮雪韩小天立刻扑过去吊到了她脖子上:“娘,你吓死我了!” 没等韩湮雪出言安慰,他又跳下来蹬蹬蹬退后三步,严肃道:“娘,以后可不许你再去待月楼上班了。” 楼绯谦一把抱起韩小天:“别说你娘不去待月楼打杂了,倒夜香、放马、帮厨、说书她都不用去,你也不用再去罹天寺上学,咱们今晚就搬家,搬去王府住。” “我是没意见啦,可是娘不会同意的吧。”韩小天犹豫地说。 “就是,我……”韩湮雪正准备出言抗议,楼绯谦拦住了她的话头:“不用她同意,这次换我打劫,而你,就是我的人质。” 楼绯谦拍拍韩小天的脑袋,转而对王婶说:“王婶若没意见也搬来王府吧,带上你的侄子——王府正好缺俩厨子。” 王婶看到韩湮雪回来总算放下心来,此刻在一边正是又喜又愧,听到这话她不由喜出望外,只是立刻她又暗淡了下去。使劲搓了搓手,她低头道:“多谢王爷的好意,草民不能去。草民对不住雪丫头,没脸去了。 韩湮雪亲亲热热的揽住他:“婶婶,没事。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而且后来你不是又来给我搬救兵了吗,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吗,所以去吧,你要是不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要是有了什么万一我又怎么过得去?” 都开始劝起别人来了,看来她这是同意了,韩小天放心地把头埋进楼绯谦的肩窝,沉沉睡去。 可是韩湮雪明明没同意。 第二天快到倒夜香时分韩湮雪如往常一般自动醒来,她不适应地看了看桌子上高烧的红烛,瞪着雪白的帐顶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后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偷偷的溜出去倒夜香。罹天八卦楼她是非重振不可的,要重振罹天八卦楼不攒钱可是不行的! 想来楼绯谦也不至于连夜就给她辞了工作,韩湮雪终于下定,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好衣服。 “娘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韩湮雪刚一打开门,一个嫩嫩的童音就唤住了她,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檐上倒垂下来,只一个跟头又端端正正的站到她面前。 总算想起这是王府,该不会有人来刺杀,韩湮雪收起蓄势待发的拳头上下打量起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不,男孩来——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材小巧,眼睛透亮,小小的一张脸说不出的可爱,右嘴角上一颗黑痣更是说不出的俏皮。只是仿佛要夜行一样,他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衣,连头发都用黑带紧紧束在头上。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韩湮雪指着自己鼻子说:“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什么娘娘。” “不,您就是娘娘。”那男孩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突然似想起什么他吐吐舌头整肃表情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我叫叶小木,因为是叶氏家族最不成材的一个,像木头一样,所以叫叶小木。昨天夜里端王爷把我要了来保护娘娘,从此我就是娘娘的影卫啦。” 韩湮雪模模糊糊记起小时侯好象听过影卫这么一个说法,当下也不细究,只是继续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娘娘,也不认识什么端王……”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似乎楼绯谦就叫端王的,而她现在住的地方就是端王府。 “娘娘说笑了……”叶小木又要笑,将笑未笑时连忙又收住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娘娘虽然还没跟王爷正式大婚,但是也是拜过堂的,否则王爷也不能要了我来保护一个普通百姓啊。” 拜堂……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娘娘……韩湮雪抽了抽嘴角:“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换个称呼吧,这个称呼等正式大婚了再叫也不迟。” ——影卫守则第四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一定要做到三从四德。其具体行为表现在主人出门要跟从,主人命令要服从,主人错了要盲从;主人病痛要记得,主人眼色要看得,主人悲伤要等得,主人打骂要忍得。 当下叶小木脆脆地应道:“回娘娘的话,小木以后就叫你小姐可好?”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捧着肚子艰难地说:“回小姐的话……” 韩湮雪也被他弄笑了,笑道:“好啦,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回去睡觉吧,我睡不着,四处走走。” “回娘娘……小姐的话,王爷交代了,娘……小姐会在卯时左右出来梦游,为了小姐的安全,小木必须时时刻刻守在娘娘身旁。若小姐一时不甚梦游出了王府一定要及时把娘娘带回来。”娘娘小姐饶舌了好几次,叶小木还是夹缠不清,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倒显得分外不正经。 韩湮雪死命地瞪了又瞪她,现在她算明白了,叶小木根本不是来给她做影卫的,而是楼绯谦派来监视她的! 可以预见,她的自由从今开始就很难说了。再瞪一眼,韩湮雪砰地关上门,继续回去睡觉。 叶小木在门外纳闷地问:“怎么,娘……小姐今天不梦游了吗?” “告诉你们王爷,我撞到个小鬼,吓醒了,游不了了!”韩湮雪负气地嚷嚷, 王府的高床软枕很舒服,王府的姹紫嫣红很迷人,王府的山珍海味很可口,王府的百无聊赖很要命!为什么她抢劫他的时候给予了他那么多自由,如今他抢劫了她,她却只能一点人权都没有的被关在这个无钱可抢牢笼里?韩湮雪像一团泥一样趴在王府后花园的石桌上,催悲地蜷着指头数这两天到底损失了多少银子,离重振罹天八卦楼又远了多少步。数完了她又很有良心地检讨,似乎他也没给予他太多的自由,强迫他陪她倒夜香、放马不说,还要捆就捆,要点就点……虽然捆也没捆住,点也没点住。不管怎样至少她给了他几乎一个白天的自由啊,客云来的帮厨跟清风茶馆的说书,整整四个钟点的自由可以做很多事,挣很多钱了! “小木,你们王爷啥时候才能回来啊?”韩湮雪有气无力地问。五天了,整整五天了,楼绯谦把她们娘儿俩往这一扔就再没见过人影,怎么问都是忙!忙!忙!过去那一个月从来也没见他忙过丝毫,如今却忙得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她真的好想好想跟楼绯谦说:看在我曾经每天给你四个钟点自由的份上,你也每天给我四个钟点的自由啊——就算只能做四个钟点的工,她的罹天八卦楼总还是有指望。 “回娘……小姐的话,王爷已经回来了,您看,那个往这儿走的不正是王爷么。”叶小北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来了……顿时韩湮雪来了精神。她直起身子定睛向叶小北指的方向看去,小径上穿花分叶过来的果然是楼绯谦。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穿了一身紫蟒朝服,神色飞扬了不少,颇显出几分风流霸气。 心不知怎么就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韩湮雪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绯谦笑了:“我以为见了你你会有好一通抱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韩湮雪下意识地抹了抹口水,总算想起自己的目的来。未及她开口,楼绯谦又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递给韩湮雪一片叠得四方方的纸。韩湮雪疑惑地打开一看,随即惊呼:“银票!还是二百两的!” 说这她像烫手一样把银票甩了出去,傲骨铮铮地说:“我不要!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靠自己的双手重振罹天八卦楼!” “这张银票是你的。”楼绯谦笑着又把银票塞回去:“这是待月楼偿付你的,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她们总不能连一点交代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依然有些森森然了,但是韩湮雪没注意,她已经被狂喜淹没了。 这张银票是真的属于她自己的,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楼绯谦支援的,有了这张银票她的罹天八卦楼要开张就指日可待了! 第十九章)开张 罹天八卦楼,这是风靡黑白两道,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武林第一大实力帮派! 罹天八卦楼,这是独霸南北两运,白玉为堂金银满仓的武林第一大富豪帮派! 罹天八卦楼,这是包揽天下消息,上天入地无有不知的武林第一大通灵帮派! 罹天八卦楼,这是独占所有妖孽,男的潇洒女的妖娆的武林第一大美形帮派!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韩湮雪的一点个人想象而已,实际上,至少从目前来讲罹天八卦楼不过是个只有一个挂名楼主和一个跑腿小厮的皮包帮派,连房子都是租的。 为了租房子韩湮雪倒舍得花本钱,现在的罹天八卦楼中中的霸占着城西的黄金地带,左是以前做厨娘的地方客云来,右是以前说书的地方清风茶馆,对面则是金碧辉煌的当铺招财进宝,而这罹天八卦楼前身原是武林里颇有名气的的同富客栈。 只是同富客栈的名声再响亮也架不住客走茶凉,此时门外新做的金字招牌虽还维持着原有的气派,内里的装修却已显出陈旧腐败的调调儿来,再被韩湮雪把那些破桌破椅子烂碗烂碟子一顿儿收拾,空旷的大厅内别无家具,只剩下一张漆色昏暗的大桌子,数把漆色昏暗的方凳子,那漆色昏暗的大桌子上还放着一盏漆色昏暗的油灯。 楼主韩湮雪就坐在那样昏暗的一盏油灯后头,任油灯再她脸上投下同样昏暗的颜色。 这已经是八卦楼剪彩后的第三十一天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虽说没有一万也有三千,可别说堂主没招到一个,连应聘打杂的小虾米也没来过半只。韩湮雪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下巴下面垫着一本空无一字的新人登记簿,小脸几乎皱成一个包子,无聊的简直要睡着。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楼将不楼。 韩湮雪痛心疾首地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心动不如行动,韩湮雪振奋精神,把下巴从那本空空的人事档案上抬了起来,中气十足地喊道:“小木!小木!” 通往后院的门帘一撩,叶小木露出他那张分外可爱的小脸来:“回娘……小……楼主的话,小木到了,娘娘有什么吩咐?”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还是改不掉称呼,不要再叫什么娘娘小姐了,要叫楼主楼主楼主,我什么时候跟你们王爷大婚了,你再叫我娘娘也不迟!”韩湮雪直气得把腮帮子鼓成了粉红色的青蛙肚皮,眉稍眼角处却是藏不住的高兴。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叶小木笑嘻嘻的嘀咕,一眼瞥到韩湮雪的腮帮子又鼓了鼓,他连忙从善如流地恭敬道:“回楼主的话,小木到了,楼主有什么吩咐?” 韩湮雪向叶小木招了招手:“小木,你过来说话。” “回娘……主的话……”这次叶小木总算没再叫错,悬崖勒马地把娘娘换成了楼主:“那盅雪蛤还在炉子上炖着哪!” 韩湮雪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你过来你就过来,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好吧。”叶小木眨巴眨巴眼睛,一溜小跑地在韩湮雪身旁站定。 “坐下!”韩湮雪指了指桌旁的一张凳子。 “回楼主的话,小……”这次叶小木已经能很自然地叫出楼主这个称呼了,可惜韩湮雪根本没容她把话说完就瞪了她一眼:“叫你坐下就坐下,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叶小木咧嘴一笑,挨挨蹭蹭地就在那张凳子上坐下了。 “小木啊,你说咱这八卦楼已经开张多久啦?”韩湮雪又把下巴放回到那本空无一字的人事档案上。 “回楼主的话,如果从剪彩那一刻算起的话,咱们八卦楼已经开张三十一天零两个时辰了。”叶小木一本正经答道。 “真的三十一天了啊,我还以为算错了,可是……”韩湮雪有气无力道:“可是小木啊,你说咱们怎么就一个人都招不到呢?这八卦楼真的就一点魅力都没有?” 啥福利啥名气都没有能有什么魅力?叶小木想了一回很委婉地答道:“回楼主的话,小木想,大约只是那些人没有眼光,看不出我们八卦楼其实是非常有潜力的一个门派!” “是这样么?!”韩湮雪精神一振,随即又委顿地瘫了下去:“那你说,咱怎么才能让那些人知道咱这是非常有潜力的一个门派呢?” 说到这里韩湮雪顿了顿,似乎是解释给叶小木又似乎是解释给自己听道:“阳春白雪虽不惧曲高和寡,可咱们也不能孤芳自赏,脱离群众是不是?” 叶小木连忙点头附和道:“楼主您说的是,虽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在如今这样一个社会我们也不能忽略包装自己,推销自己……” “你所说的包装自己,推销自己是指?”韩湮雪不耻下问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求知欲。 叶小木突然就很想伸手摸摸韩湮雪的头,就像摸他旧时养的那只小花狗一样,就在这时候,门外跌进一个人来。 这个人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叶小木感激涕零——要知道,万一他真的摸上了他们家娘娘的头,那可就是对他们家娘娘动手动脚,是轻薄,是大不敬,且不说他们家娘娘王爷会怎么想,怎么处罚他,背离影卫守则也太多了!他一心要向他们叶家影卫首席叶小北学习,争取做到一个一流的影卫,可不能在这里摔一个大跟头。 所以叶小木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非常之好,虽然这个人他此刻正直笔笔地趴在地上看不清眉目,而从背影上讲则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看上去寒酸又可怜,活似一个失魂落魄的穷秀才,又似一个奄奄一息的烂乞丐。 韩湮雪对这个人的印象比叶小木对他的印象还要好,因为这个人是她这罹天八卦楼开张这么多天来第一个踏进这个门槛的外人啊! 韩湮雪兴奋地起身跑到门口,殷切地对起暗号来:“应聘?” 那人就那么趴在地上摇了摇头。 韩湮雪的笑脸垮了垮,随即她又燃起了另一层兴奋,难道这个人是找他们八卦楼结盟或者直接是投奔她们来得,想了想,她谦虚地对出了第二个暗号:“结盟?” 那人又摇了摇头。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韩湮雪脸上都乐出花来——真是太激动了,没想到她的八卦楼这么快就有人仰望了,还这样不顾一切,筋疲力尽也要跑过来投奔她们。 “饿……”还没等韩湮雪问出第三个暗号来,那个人就呻吟着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韩湮雪不假思索地向叶小木道:“小木,把厨房的那盅雪蛤端过来。” 叶小木自是为韩湮雪命是从,当下他一溜烟地就去厨房碰了雪蛤过来。 那人也不要坐下,就那么趴在地上,就着叶小木的手就把那盅雪蛤都归纳到肚子里去了,后来他曾对韩湮雪说过这么一段话: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吃的最美味的东西,它的香甜的味道就像是记忆里最初的初乳,它的温暖的触觉就像寒动腊月里暖阳的抚摸,它的无可比拟的滑润就像是情人浓醉的眼波,而我就在那眼波里醉了……当然,这是后话。 待一盅雪蛤下去,那个人的脸色就鲜活了起来,眼睛也明亮了起来,刹时从一个奄奄一息烂乞丐变成了一个生龙活虎地臭乞丐。他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眯眯地一龇牙:“在下凌小加,初到贵宝地就得到两位的深情款待,惶恐之极,惶恐之极!” 初到贵宝地……这到底是拜山时的常用语,还是踢馆时的场面话呢?韩湮雪有点琢磨不定,开始怀疑起这个人的目的来。 叶小木没什么好怀疑的,可是他们家楼主都不搭话,哪里还有他插嘴的道理。 凌小加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应,想了想,便又加了一句:“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两位若不嫌弃的话,在下当做牛做马报答两位。” 貌似刚刚自己想多了,这个人压根就是饿晕倒在这里的,韩湮雪终于想到了这一点,顿时索然无味,重新趴回到桌子上去了。 凌小加摸头,他自认自己后来的行为谦卑有礼,并无不妥,所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人前恭后倨,态度迥然不同。 看在他总算对他有比救命之恩更隽永的恩情的份上,叶小木小声提示道:“我们家楼主最不需要的就是给她当牛作马的人,她缺的只是属于罹天八卦楼的人。” 凌小加受了点拨,顿时伏地跪拜道:“楼主大人在上,我凌小加受楼主大人救命大恩,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因此我愿投身罹天八卦楼中追随楼主大人的脚步,光大门派,广招门徒,呕心沥血,生死不计!” 虽然似乎只是一个乞丐,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吧。勉为其难的,韩湮雪终于点了点头,罹天八卦楼就算正式开张了。 第二十章)接案 “你会什么?”在登记部上写下凌小加三个字后韩湮雪意兴阑珊地问,没指望他会武功,也没指望他会些五行八卦机关啥的深奥东西。 果然,凌小加很诚实地回答道:“书法,绘画。楼主大人在上,我的颜体写得尚可,人物工笔、山水写意也勉强能看,另外我还读过几本诗书,做得几篇文章。” 她们又不是要请教书先生,韩湮雪眼皮也不翻一下:“还有呢?” 凌小加沉吟半晌,右拳砸上左掌:“算帐,我还会算帐,我可以给楼主大人做帐房先生!” 算帐这种事情她已经做了十年了,这十年来她天天盘算何年何月罹天八卦楼才能开张已使她的算帐水平不低于任何帐房先生,而目前的罹天八卦楼又有什么帐好算呢?韩湮雪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很明显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凌小加垂头思索,半晌他笃定道:“我可以给楼主大人做师爷,专门出谋划策,比如说我可以出主意告诉你们我们该怎么广招门徒加入我们罹天八卦楼!” “哦,我们该怎么做?”韩湮雪病急乱投医。 凌小加侃侃而谈,我们该如此如此如此如此…… 第二天一早,叶小木提着个铃杵,抗着个写着罹天八卦楼五个大字的灰布招牌跟着韩湮雪直奔西城郊的翔天镖局。无他,只是他们新来的军师说招人一定要看准受众(罹天八卦楼打算接受的群众),定向招募,罹天八卦楼要招揽的是武林豪杰,光在闹市区开个门面还不够,一定要上门招揽才行,而且得是韩湮雪这个楼主亲自去招揽,这才能显出她们的诚意。本来韩湮雪准备带凌小加去而留叶小木看店的,毕竟凌小加还算外人,把店留给他不大放心,可叶小木牢牢记着影卫守则,死拼活赖最后总算能够代替凌小加跟了出来。 二人赶到翔天镖局已是中午,顾不得饥渴,立时叶小木按照凌小加的吩咐摇着个铃杵,绕着翔天镖局声声叫唤起来:“罹天八卦楼,武林新门派,明日大帮会。今在此地广邀好手,遍纳门徒,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同甘共乐,笑傲江湖!” 叫了两圈全无动静,韩湮雪不又嘀咕起来:“凌小加这主意行嘛?他不是瞎出馊主意忽悠我们吧。” “回楼主的话,也许是小木的声音不够大,要不小木放大声音再喊一圈试试?”叶小木心里也没什么底,但是娘娘总是要安慰的。 韩湮雪偏头想了想,点头道:“再喊一遍吧,要是再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就立刻回去撵走那个不学无术、骗吃骗喝的凌小加!” 远在罹天八卦楼的的凌小加突然打了个寒战,左看右看没有人之后才又用心地练习起他勉强能看的人物工笔起来。 叶小木附议了他们家娘娘的话之后,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提高了八度:“罹天八卦楼,武林新门派,明日大帮会。今在此地广邀好手,遍纳门徒,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同甘共乐,笑傲……” 这次一句还没喊完门里就撞出个彪形大汉来,真正的彪形大汉,有两个叶小木那么高,五个叶小木那么重。他并不自我介绍,更不说要加入罹天八卦楼,直瞪了个铜铃大眼恶狠狠地说:“你嚎什么嚎什么嚎什么丧!嚎了两圈还不够!咱翔天镖局还没倒呢,你就过来挖墙角!别说咱翔天镖局没倒,就是咱翔天镖局倒了咱也宁可跟着这翔天镖局一起化成灰,轮不到你们这什么狗屁八卦楼来这里叫嚣!”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是那句“宁可跟着这翔天镖局一起化成灰”不由让韩湮雪心一动,她张嘴正准备说点啥,门里又闪出个清瘦文士状的男子来。那男子看也不看韩湮雪与叶小木一眼,只拉扯那彪形大汉道:“老罗,咱们无须跟他们争这口舌,他们未必就是有意……” 那被唤作老罗的彪形大汉断住他的话接口道:“怎么不是有意!翔天镖局失了十万皇银,这是多大的事,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们这分明就是有意来看我们笑话,挖我们墙角!” 韩湮雪和叶小木微汗,这一个月他们守着罹天八卦楼那个大空屋子还真没听说过这回事。 文士状男子又来拉扯他,直把他往门里面拽:“老罗,算了,就算他们是有意的又何苦跟他们计较,冤家宜解……” 老罗挣扎:“夏镖头你别拦我,咱们现在还怕得罪什么人吗!我现在不恨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我们镖银偷去的恶人,我只恨这些落井下石,欺寡凌弱的小人!我一定要把这些小人狠狠骂个狗血淋头才是!” 这几句话说得韩湮雪越发心动起来,以前爹爹的罹天八卦楼里不是也有这样血性的汉子么。轻轻施了一个礼,韩湮雪诚恳道:“大叔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之前我们忙于开张的事情真的没有关注到贵镖局失镖的事情。此行是我们莽撞了,湮雪在此向大叔郑重道歉。” 说完韩湮雪又施了一礼,关心道:“不知贵镖局镖银究竟是如何失窃的,有我们八卦楼能帮到忙的地方大叔请尽管说,大家都是江湖人,能伸手时且伸手,我们决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 老罗憋了满肚子的怨气今天恰找到他们才能发泄出来,此刻被韩湮雪左一个大叔右一个道歉只憋得没法再发火,只好恶声恶气回答道:“你们能帮什么忙,连京城的两大名捕都断不了的案子你们这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楼能帮什么忙!” “大叔这话说差了。”韩湮雪不卑不亢道:“蚁穴口溃长堤,四两能拨千金,虽说罹天八卦楼现下势力不强、名声不足,未必就不能帮上你们的忙。” “怎么,你说你们八卦楼能帮上忙是不是,那你们找了皇银来啊,捉了盗贼来啊!”老罗冷笑。 韩湮雪被气到了,也冷笑:“若我们找到了皇银,捉到了盗贼又当怎样!你们就会承认罹天八卦楼么!” 老罗气极了反笑:“若你们能找了皇银来,捉了盗贼来,别说让我们承认罹天八卦楼,就是让我们整个翔天镖局都加入罹天八卦楼都成!” “只怕你说话作不得数。”韩湮雪斜眼看怎么也拉不住老罗的夏镖头。 夏镖头淡淡道:“贵楼若是能找到皇银,捉来盗贼就是我们翔天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六十八口人的恩人,别说加入罹天八卦楼,便是刀山火海,绝不皱眉头。” “这可是你们说的,到时候可不带反悔!”韩湮雪直直地看入夏镖头的眼睛:“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夏镖头毫不含糊道。 韩湮雪心情大爽:“小木,咱们回去,办了案子好来接收镖局!” 看着韩湮雪如此自信的背影,老罗怀疑地问夏镖头:“夏镖头,他们能成么?” “那个孩子是叶家的人。”夏镖头转身回去:“叶家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一个普通人在一起,我现在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别说老罗怀疑,叶小木心里也很没底,他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楼主,咱们能行吗?那个老罗可是说京城的两大名捕都断不了的案子啊!” “放心吧。”韩湮雪安慰的拍了拍叶小木的胳膊:“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做到。” “那楼主,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问问镖银究竟是怎么丢失的?”叶小木小心地提示道。 “不,我们现在要回王府!”韩湮雪摇头神秘道:“我们终究比不得那些捕头专业,就算自己回去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回去找你们王爷,然后借着你们王爷的去衙门调卷宗,也许我们能在那些卷宗里找到蛛丝马迹——就算找不到蛛丝马迹,也能很好的了解案情。” “楼主,您这可是高见,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叶小木敬佩的问。 韩湮雪眨眨眼睛:“我这不是高见,是因为知道自己什么见也没有,所以只好走捷径。” 回王府却没有捷径可走,等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随便扒拉了两口饭,问了韩小天两句功课武功方面的事韩湮雪就去找楼绯谦。 所幸楼绯谦今日并未晚归,他正在书房对着桌上厚厚的一摞卷宗出神。听到韩湮雪的脚步声他出口问:“怎样,今天有收获没?” “人没有收获到,案子倒收获了一个。”韩湮雪在楼绯谦身旁的凳子上做了下来:“如果能破了这个案子,也许我就立刻能招到一大批人了。” “你没觉得无聊就好。”楼绯谦笑,顺口问道:“接了什么案子。” “平安局皇银失踪案。”韩湮雪一边说一边看楼绯谦的脸色,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让楼绯谦帮忙。 谁知楼绯谦竟笑了,他拿起案上最上面的卷宗递了过去:“你看看这是什么。” 韩湮雪疑惑的接了过去,只一扫眼睛就亮了:“就是这个案子!原来这个案子在你手里,我还想着怎么托你去衙门讨人情看看案卷呢。” “刚一进大理寺就接了这么一个棘手的案子。”楼绯谦疲惫地笑笑:“看来连天都在帮楼绯言。” 第二十一章)初吻 韩湮雪把那案卷颠来倒去看了几遍,也是无辄。 东方诸省一向气候温和,今春却突如其然来了几场大雪、冻雨,且雪积不化,三月犹深,田地里半大的庄稼皆被冻死,可以想见今夏定是颗粒无收。而去年的税收早在年前就已经送进京城,今年税收尚未有着落,此刻东方各省府衙捉襟见肘,因此这十万皇银十万火急,发往东方诸省以备赈灾救难。谁知承接的翔天镖局押着皇银刚出了京城不过一天,当天歇宿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把镖银失了,谁也没听到一点动静,更没见凶手是谁,同时失去的还有负责此趟镖的副总镖头。京城捕快遍查无果,于是便认定这翔天镖局监守自盗,一铁链把所有参与押镖的人都锁了去,还要在镖局余下的众人身上落实出那十万镖银来。 若果真是他们合谋监守自盗这些人早携家逃跑,怎么还会留在这里束手待毙?就算他们不知情,只是失踪的那个镖头一个人做的,只勒逼着他们也逼不出皇银来。但是不管怎样,翔天镖局接了这趟镖便有责任保护镖银的安全,就算不是监守自盗也脱不了干系,如果此案不破,翔天镖局就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韩湮雪合上案卷叹了口气:“朝廷也真是的,这么大一批银子怎么不派军队护送,偏偏托给一个镖局,这翔天镖局也是胆大,十万巨资也敢承接。” “雇佣镖局押送皇银并不是无典可追的。”楼绯谦苦笑着解释:“相对军队押送,镖局押送有三个好处——快,稳,省。先说这快,镖局的趟子手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何处道路平坦,何处有捷径可循基本了如指掌,此刻救命如救火,能挣得一刻就是一个,单从这一点上就非镖局押运不可。其次稳,镖局有他们的处世之道,与江湖绿林上多有协议,镖银轻易不会出问题,若真出军队那些绿林贼匪反而更肆无忌惮。其三省就不用细说了,军队出行粮草费用皆是朝廷供给,而且动则成百上千人,沿途耗费不说,扰民也是其中一忧,而托运给镖局只要付上些须镖银即可。” 听到这里韩湮雪点点头:“那这么说这皇银托付给镖局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了,可为什么这次怎么会突然就失了镖银呢,还这么快?”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是韩湮雪,也不止是楼绯谦,只怕普天下不知情的人都想知道。 “按你说的,镖局有他们的处世之道,与江湖绿林上多有协议,这镖银就不该是江湖人士所为才是。”韩湮雪又道:“你说会不会是朝堂上的人……” 韩湮雪犹豫了一下解释说:“我其实不太懂朝廷里的那些事情,可是我在那些小说传记上看到过往往有人预谋造反的时候第一件案子都是跟金银有关,要不我们从提议让翔天镖局押送皇银的那个人身上查起?” “我不是没想到过。”楼绯谦抚了抚眉心:“提议让镖局押送的是户部那个老头子。虽然他算是楼绯言的人,可从他职位职责来看并无不妥之处,而他本人更是以清肃廉洁、忧国忧民出名的——否则也轮不到他坐那个位置。” 韩湮雪默了,她把手中的案卷搁到桌上,一瞄那厚厚的一摞,蹙眉道:“那些又是什么?” “大理寺这两三个月以来疑而不决的案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我想我是太急于求成了,一边忙着发展自己的势力,一边还要为着这些案子费心费神,试图做个一鸣惊人。”楼绯谦苦笑:“果然我是没办法与楼绯言抗衡的吗?” 想起那天自己迷糊时听到的那些话,韩湮雪认真地看进楼绯谦的眼睛:“也许是我间接导致里你们兄弟火并,但是我想,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算荆棘丛丛也要义无返顾地走下去。就像罹天八卦楼,虽然我知道机会渺茫却也从来没放弃过努力,如今终于被我等到奇迹是不是?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奇迹是你帮我创造的。” 韩湮雪不傻,当时不过被喜悦冲昏了头,现在细细想来,若没楼绯谦待月楼怎肯生生忍痛赔了她这如许银子。 楼绯谦笑,摸摸她的头:“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你,迟早我也会跟他反目,这些年……” 楼绯谦眼里闪过一丝幽暗:“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他似一直在逼迫我与他对决。也许他觉得没有对手太过寂寞,也许他是想把我置于死地。” “也也许是我想多了。总之这是我与他必将出现的局面,注定我跟他两个人,不成功者,便成仁。”楼绯谦一笑:“所以你并不用因此为此事自责。” “我不是在因为这件事自责。”红了红脸,韩湮雪小声道:“还记得我们拜堂的誓词吗,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因为这十六个字,所以我虽然知道罹天八卦楼能开张你出了很大力我还是接受了,所以我想你知道你在这条路上我会始终跟你站在一起,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能做到患难与共,生死不弃。所以……” 韩湮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就算为了我跟小天,你也只能成功,不能成仁!” 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 此刻的韩湮雪脸上一片酡红,害羞却坚定,这种光彩与那种一低头的温柔不可同日而语却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光彩。她不是素绮,素绮向来是温温婉婉的,没有这么肯拼,也没有这么勇敢,意外的是,这样的她却让他动心了。 “我楼绯谦何德何能竟得你一片赤诚。”嘴里逸出这么一句话,鬼使神差的楼绯谦就倾身吻上了韩湮雪的唇。这一吻不同于以往的青楼交欢,亦不同于少年时对素绮的企望而不得,如同一种全心全意的占有,理所当然又非常满足。先是轻轻的描摹,再是辗转的吮吸,似要撷尽所有的芬芳,又似要就这样融为一体,这一吻直要把韩湮雪肺里的所有的气都要吸出来。 突然向前一栽,原来韩湮雪一时窒息,无力撑住身体竟软软的倒了下去。楼绯谦好笑地把她捞到怀里,拍了拍她的颊又帮她顺了顺气:“我第一次看见接吻会窒息的人。” “怎么,你以前吻过很多人吗?”终究是第一次,韩湮雪又羞又窘,干脆化祥和为暴戾,挑起事端来。 “恩。”楼绯谦也不否认,笑咪咪的看着焊湮雪的脸色由红转青才接着道:“不过,以后只会吻你一个。” 韩湮雪脸又红了,她喜滋滋的白了楼绯谦一眼:“谁说我以后就要给你吻了。” “哦,那刚刚是谁说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的,我现在还没死你就要弃我而去了吗?”楼绯谦唱作俱佳。 韩湮雪又白了楼绯谦一眼,就在他怀里顺手拿了桌上一个案卷来。原是不知道该怎么还嘴,想找个因由转移话题,一看之下却不由纳闷。 这宗案卷讲的是京城人口失踪问题。这两个月来京城断断续续的有人失踪,与往日失踪案件不同的是,这次失踪的不是幼童女子,而是老人甚至青壮年。 女子被拐者多是有几分颜色的,没颜色的就被卖入山村偏远之地的贫家为妻,有颜色的则被卖给墙高院深的富豪作妾,或直接被卖入青楼火坑;幼童被拐者则一般被卖与无有子息的家庭,又有些拐子会把他们养大了再卖与他人为奴为婢甚至为妓。一言以蔽之,就是有利可图。而老人与青壮年之人,前者无利可图,后者虽可卖给他人去做苦力,要拐卖起来却殊是不易,因此这桩案子着实让韩湮雪费解了。 “难道是被哪个想谋反的阴谋份子强征去当兵了?”韩湮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自从那次被叶小默追杀,之后又看到那些僵尸她就觉得不安起来,总觉得她们与谋朝篡位这几个字脱不了干系,因为她们真正要图的其实并不是她韩湮雪,而是楼绯谦。 可就算他们要谋朝篡位,弄那些僵尸干什么?这样想着那些僵尸惨淡的面容又在她脑海里浮现起来,那一个个成队僵立的黑影,虽不是人,但有人形,无有声息,面色青紫,眼珠突出,肌肉干缩,神情僵硬。突然她恍然大悟:“我知道那些失踪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僵尸虽然看不确切年纪,但是通通身形高大,决不能是妇孺之辈,而这失踪的人口又是些老人、或青壮年人。但是又不能凭这个就断定那些僵尸就是失踪的人变的,毕竟她没看过那些失踪人口的模样,对那些僵尸也只是匆匆一瞥,无从比较。可至少算一条线索,就算与此事无关那些僵尸看上去也够古怪。又斟酌了一下,韩湮雪才向楼绯谦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僵尸吗,就是那天我们回去找没找到的,我怀疑他们可能跟这些失踪人口有关。” 第二十二章)寻人 他从不认为韩湮雪会对他说谎,所以僵尸一事他是相信的确存在过,之前不管不过是不想与楼绯言斗,现在既已撕破脸,就算僵尸一事与失踪人口无关他也应该管一管。 “那我们就先去查一查这宗失踪人口的案子吧。”楼绯谦道,随即他一愣,不知为何自己出口就是我们,本来他应该一个人去查这个案子的。 “好!”韩湮雪笑眯眯的回答,显然她对这个我们感到很满意。 迟疑了一下,楼绯谦又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不是要办翔天镖局这个案子吗,我记得你说过此案关系到罹天八卦楼招人的事。” “哎呀,那个案子现在没头没绪的怎么办,咱们还是先办这个吧。”韩湮雪挥挥手:“反正罹天八卦楼已经空了那么久了,不妨再多空几天。” 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窗外她把案卷放回桌上,从楼绯谦身上跳了下来:“才说了一会儿话就这么晚了,咱们先去睡吧,明天咱们一起去失踪人口的地方看看,也许会找到线索。” 搬到王府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早睡晚起,虽说此刻比起以前待月楼下班时间还早她都已经困意浓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明天可不能再这么早睡了,一定要找些事情让自己忙起来才是,韩湮雪一边想着一边就往门外踱。 楼绯谦却一把拉住了她,不怀好意地笑:“不是说咱们一起去睡嘛,你怎么一个人就去了?” “一起你个头!”韩湮雪的血立刻全冲上了脑袋。她死命瞪了楼绯谦一眼狠狠甩开了他的手,一溜小跑就到了门外,隔着窗户向里喊:“我可去睡了啊,你也早点睡。” 楼绯谦一笑:“你先去睡,我再细细看一回,或者能再找到蛛丝马迹。” “恩,那你记得睡。”韩湮雪也不勉强,虽然她知道他已经很累了,但是就像以前她没日没夜的打拼那样,他现在的废寝忘食再所难免。 想了想,她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拐去了厨房,准备嘱咐厨子给楼绯谦做点消夜。 王府终究是王府,厨房二十四小时有人,此刻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也并未黑灯瞎火,一盏小小的油灯下,王婶正低头切着什么。韩湮雪没想到会看到王婶,不由诧异了下:“婶婶,怎么会是你在值夜?” “雪丫头……不,现在该叫娘娘了。”王婶局促地搓了搓手,准备要下跪。 韩湮雪连忙拦住她:“什么娘娘不娘娘,就是雪丫头,我永远都是婶婶的雪丫头。” “雪丫头,我那样对你你还这么对我……”王婶眼角湿润了。 “我只知道婶婶一直对我很好,从来也没有想害过我。”韩湮雪拉住王婶的的手诚恳地说,随即又问:“所以婶婶,你告诉我,怎么会是你在值夜,值夜的不应该是年轻人的吗?是不是他们在欺负你?若是你被欺负了我去替你讨还回来!” “没有没有……”王婶连连摆手,伸手去拭眼角的泪:“他们没欺负我,来到王府大家一直对我很好,从来也没让我值过夜。今天本来是该小波值夜,小波就是我侄子,在客云来做的那个,也正是因为他我才……今天他因为家里时出了点事临请假,所以我来替他一夜。” “哦,家里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什么忙吗?”韩湮雪关心地问。 说到这里王婶刚擦干的眼角又流下眼泪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那可怜的老哥哥不知道怎么突然没了。他一直在乡下种地,是个瞎子,四十岁上好容易娶了个嫂子,是个哑巴。好容易得了小波不聋不哑,可没几年嫂子就死了,他一个人好容易把小波拉扯大,刚巴望着小波出息了,来王府做事了,不知道怎么他就没了。” “没了是说失踪了……还是死了?”韩湮雪小心翼翼地问。 “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婶的眼泪拭也拭不完:“上个月小波临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今天村里有人来我们才知道他没了,都没了快一个月了。村里人本来以为他病了,谁知道连着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到他,砸开门也没找到还以为他跟小波来王府了,然后又有人说京城附近最近总是闹失踪,今天有个邻居进城卖菜就顺路过来问小波他爹是不是来王府了,然后我们才知道是没了……” 失踪人口,青壮年,快一个月……莫非跟那个案子有什么关联? 韩湮雪说不出安慰,只能宽慰地抱抱王婶:“放心,会没事的,明天我跟王爷一起去找,总会找着的。” 第二天韩湮雪与楼绯谦赶到王波家的时候王波的眼睛已经哭成了山楂,也或者是因为熬夜熬成了山楂,总归是又红又肿,仿佛会迎风落泪。 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王波听了韩湮雪的自我介绍才知道她是谁,哆哆嗦嗦就要下跪,被韩湮雪拦住。 韩湮雪慢慢地问他:“乡民们怎么说?可有线索?” 王波的眼中立刻就滚出泪来:“乡亲们也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没的,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只在山下发现了我家的大黄狗,那条大黄狗本来是给我爹引路用的。” 狗……也许这会成为一个线索。韩湮雪与楼绯谦对看了一眼,韩湮雪又慢慢问:“那狗现在在哪儿?” “死了,我就顺便把他埋在山下了。”王波哭着说。 韩湮雪与楼绯谦又对看了一眼,韩湮雪问道:“那大黄狗是怎么死的,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王波疑惑地看了看他们,擦干眼泪,在前面带路。 果是山下,王波也太会惜力,在哪里看到就在哪里埋了。楼绯谦若有所思地从埋狗处一路往上看,韩湮雪却只盯着王波刨狗。 未几狗刨了出来,韩湮雪忍住不适细细翻检。虽已是春天,因京城气候干燥这大黄狗竟未太过腐烂而风干了,遍观其身除了些须刮擦的伤印外竟只有头顶一处有伤口。伤口细而短,出血不多,竟似乎是一把剑造成的,简直可以想象当时持剑人出剑时有多么快多么狠多么准。可又有哪个武林高手会无缘无故拿剑来对付一条狗? “楼绯谦。”韩湮雪站起身来却发现楼绯谦已经不在眼前,到了前面的山坡上。山坡陡峭,有树无林,春草丛生,一览无余,楼绯谦半蹲在那里似正查看着些什么。韩湮雪提气跃上:“楼绯谦,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恩。”楼绯谦拍拍手:“那条狗应该是从山上滚到那里去的,或者说这条狗应该是被人从山顶上仍下来的。我刚刚发现坟旁的草根处有几根狗毛,又有几棵折断枯死的草,一路寻上来又发现几处,其间距不像是人寻常走路所踏出步子的大小,又无规律,所以推断应该是这条狗从山上被扔下来的时候半路上压断的。” 韩湮雪不由就想起当初自己劫色时扔韩小天下山的镜头,细想了一回韩小天起落的细节她点点头:“不仅如此,那狗头顶处有一处剑伤,看上去它像被一把剑贯穿而死。” “还有,那条狗应该在被扔下来之前就被人杀了。”韩湮雪眼尖地指着一块颜色较深的泥土,仿佛是沉黯的血迹。 楼绯谦点点头:“我们循着这条线索再往上找找,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二人又一路向上寻去,寻到半山腰时失去了线索却在不远处发现一条明显被人踩出的小道。二人对视一眼,分外小心地循着那条小道向山里寻去。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山洞,还未走近一股腐臭又似干臭的味道就迎面而来,韩湮雪兴奋又紧张地抓住楼绯谦:“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我那天看到那些僵尸的时候闻到的那些味道!” 楼绯谦自也忆起那日在那大屋里所闻到的残余尸味,他握住韩湮雪的手,轻声叮嘱道:“小心。” 那天屋子里那个神秘人武功深不可测,此刻便只有他一人已是不好对付,若再有其他同党,简直不可设想。只是,此处所在是之前那群僵尸被韩湮雪撞破后另寻的新藏处,还是与之无关的另一起案子他也未可就知。 越往前走臭味愈盛,山洞口无有一点遮挡,似是故意用这臭味招引人来,也可能是想把山洞里的臭气散些开去。楼绯谦拉着韩湮雪在洞口静立了一会确定并无其他人的呼吸才拉着韩湮雪一步步往里走。 山洞很窄,仅容两人同行,但并不太深,虽在洞口不能尽览,及至拐弯处却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拐过弯去反而敞亮了起来,可是他们失望的发现,这个大到简直可以说宽敞的圆洞里除了几盏几近燃尽的油灯,些须纸灰外洞里别无他物。不过,他们至少可以从油灯上判断出这山洞里几天内必有人来过。 “是因为被狗撞破了,所以转移了?”楼绯谦皱眉,拉着韩湮雪出了山洞,顺着小道往另一头寻去。 韩湮雪摇头:“应该不会,那狗已经风干,死了至少也有半个月了,可那那油灯的容油量最多不超过两天半。” 帮厨时常会收拾风鹅,油灯则是她跟韩小天用惯的照明用具,在这两点上她自信不会判断失误。 第二十三章)入画 小道的另一头已被人为掩饰过,不过显然是直通山脚下的大路,那条大路虽不是官道,但也常有人走,线索到了这里也就断了。韩湮雪与楼绯谦不能说一无所获却也不能说收获了什么,再绕到葬黄狗处二人知会了声仍傻傻等在那里的王波打道回府。 一到王府楼绯谦就被一个小宫人拦住说贵妃宣见,楼绯谦留给韩湮雪一个抱歉的笑转身走了,韩湮雪惦记着罹天八卦楼的事,想着左右无事,便又回了罹天八卦楼。 八卦楼里清灯孤影,无家可归……用凌小加的话说应该是以楼为家……以楼为家的凌小加正出神地画着什么,看到韩湮雪和叶小木他也不掩饰,笑嘻嘻地放下画笔,收拾起满桌凌乱的图画。 待韩湮雪走近,他非常狗腿地替韩湮雪拉开了她的专用椅子:“楼主大人贵体金安,罹天八卦楼横空出世,风靡江湖!” 这个狗屁他拍得面不改色、理所当然,韩湮雪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坐了下来:“横空出世倒是真的,风靡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 待坐定,韩湮雪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我也不用问了,今天还是一个人都没招到。” 凌小加嘻嘻一笑:“咱们罹天八卦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也许等那桩皇银案子破了就真能一鸣惊人了,韩湮雪安慰自己。可是将来要是翔天镖局的人真的全部加入了罹天八卦楼这个凌小加到底算不算功臣呢,虽说是他提议去翔天镖局招人的,可是过程却完全不是他说的那样。但是为什么他会正好提议去翔天镖局呢,难道他其实是扮猪吃虎来得?韩湮雪不由仔细打量起凌小加来。 收拾干净的凌小加唇红齿白,皮肤细腻,不似女人胜似女人,绝不像一个无家可归,整日里受风淋雨的乞丐。而虽然他总是一副狗腿的样子,此刻安静下来却散发着一有种儒雅沉静的气质让人不可逼视。 正看着凌小加又是非常狗腿地冲她一笑,韩湮雪连忙收回儒雅沉静这样的评价,狗腿如凌小加者,要想儒雅沉静,那绝不能!抹了抹鸡皮疙瘩,韩湮雪单刀直入:“哎,你为什么会提议我们去翔天镖局招人,是不是你早知道那里丢了皇银?” “楼主大人英明!”凌小加简直就要五体投地:“我来京城路上听说翔天镖局出了点事,所以我觉得那里应该会有很多人想转职才是,然后我就向楼主大人推荐了那里。” 好吧,这个答案也算滴水不露,韩湮雪勉强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试探道:“现在人家撂话了,说只要我们能帮他们破了这个案子,就举局投入我们罹天八卦楼,你看……” 凌小加满面堆花,毫不犹豫:“在我看来,我们楼主大人英明神武,锐不可当,这样的小案子对我们楼主大人来说不过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来,檀香木做烧火棍——屈了才了!” 不得不说,凌小加的这个马屁虽然粗俗离谱,但是拍得韩湮雪相当舒服,所以虽然因他拿不出一点主意又立刻被定位为不学无术、骗吃骗,韩湮雪还是和颜悦色地礼贤下士起来:“怎么样,我们不在的这两天你一个人过得怎样?平时都在干些什么打发时间?” “画画,画些上京路上看到的一些奇闻逸事,风土人情。”凌小加献宝似的碰出了刚刚整理好的那摞画:“请楼主大人过目。” 前两张是些衣不果腹,面黄肌瘦的灾民,韩湮雪蹙眉:“你是从东边来的?不是说东边积雪还未化开么,这些灾民是怎么涌出来的?而且现在正是青黄不接时,老百姓家应该多少都有点储粮吧,怎么会立刻就饿成这样?” “楼主大人,我是南边人,东边人没我这么细皮嫩肉。”凌小加凑上脸去:“我画的也是南边的灾民,而不是东边的。” “南方人都你这么细皮嫩肉吗?可画上的人可不都你这样啊。”韩湮雪斜眼,小样,还炫耀自己细皮嫩肉! 凌小加擦汗:“那个,他们是难民,我只是后来散尽了盘缠……” “哦,是这样。”韩湮雪收回视线继续向下翻画:“可也没听说南方近年有什么灾祸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咦,这些东西是你从哪儿看来的!” 韩湮雪有些指节发白地捏紧了一张画,那张画上画的正是她跟楼绯谦寻了两次而不得的僵尸,图画上,那群僵尸笔直排列,栩栩如真。韩湮雪紧张地又追问了一句:“这些僵尸你是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候?” 凌小加瞥了一眼画,又看了看韩湮雪的脸色小心地说:“就是我从南边来京城的路上看到的,就在进京城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我散尽了盘缠只能连夜赶路正好遇上。” 韩湮雪似没听到凌小加的话,脸色越来越凝重,凌小加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小:“怎么,楼主大人,这张画有问题吗?其实赶尸在我们南方蛮夷族类里也是很常有的事,客死他乡的人要落叶归根大多用这个法子。”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在京城附近看到比较奇怪,因为没听说北方也有这个民俗。” 韩湮雪半天不答,突然问道:“你们南方的赶尸赶的都是些个高体壮的男僵尸吗?” “也不是,男女都有。”凌小加眨巴眨巴眼睛:“一般老弱之人比较多吧,也有暴病死了的青壮年和夭折的小孩。” “这一队僵尸可都是个高体壮的男子。”韩湮雪笑了出来,随即她叠好画对凌小加道:“走,跟我回王府,我们跟王爷好好聊聊。” “王府……王爷……”凌小加目瞪口呆,吃惊地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直到看见了“端王府”这三个大字,凌小加才从震惊状态回复过来,他僵在门口哆哆嗦嗦地不敢进去:“那个……那个,楼主大人,您是郡主大人么,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叶小木好笑地拉起他:“我们楼主不是郡主,是娘娘。” “娘娘……”凌小加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韩湮雪不耐烦了:“你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 “进去,当然进去!”凌小加忙连滚带爬的跟着韩湮雪进了门,又跟着她一路去了楼绯谦常在的书房。 此时叶小木已经自动隐去,楼绯谦看到韩湮雪眼中一喜,刚要跟她说些什么,一眼看到凌小加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疑惑:“小雪,他是谁?” “这一个多月以来罹天八卦楼招到的唯一一个人。”韩湮雪叹气,随即正色道:“我来找你有正事。” “就是带他给我看?”楼绯谦挑眉。 韩湮雪一愣,随即喜滋滋地向楼绯谦眨了眨眼睛:“楼绯谦,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楼绯谦脸色不自然起来。 韩湮雪“噗嗤”一笑:“楼绯谦,你跟他吃什么醋,他不过就是我的一个小伙计。我带他来找你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这个,你看!” 韩湮雪把那张画塞到楼绯谦手里,全不管那厢凌小加因为她那句“不过就是”而碎了一地的心。 楼绯谦打开一看,立刻问凌小加道:“你是在哪儿看到的,什么时候?” “京城与白邺城之间的一条小道,三天前的丑时。”韩湮雪意外的发现凌小加回答得竟是如此的简洁明了。 楼绯谦放下画看向凌小加:“三天前丑时……此刻便是快马去追他们也应已经过了白邺城了,白邺城四通八达,谁知道他们会往哪个方向去?” “西方。”凌小加笃定地回答。 “哦”楼绯谦淡淡道:“我以为你会说南方。” “白邺城往南到谵江城之前是一马平川,鬼不走人道,必会挑山林小路,因此就算他们要往南也必会绕道去西京过安平府再折往邰州。”凌小加侃侃而谈,全不见进王府前那种惶恐滑稽的样子。 韩湮雪疑惑地看了看又看凌小加,楼绯谦伸手去遮她的眼,似抱怨道:“不是说他不过就是个小伙计嘛,怎么还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呃……”韩湮雪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见到你之后他好象有点变了。” “变了也不许看,你只能看我。”楼绯谦无赖道,说着一个又深又重的吻压了下来,只吻得韩湮雪头晕眼花,头重脚轻。 好容易等这个吻结束,韩湮雪一头扎进楼绯谦的怀里死也不肯把脑袋拔出来——她是大胆勇敢没错,可现在还当着外人哪! 楼绯谦示威似地揽住韩湮雪,看向凌小加。凌小加眼珠暗了暗,淡淡道:“不打扰王爷和楼主大人,我先回罹天八卦楼了。” 直到凌小加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没有,韩湮雪才从楼绯谦的怀里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楼绯谦笑:“这次有进步,没窒息晕倒。” 韩湮雪瞪他:“没正经!” “好吧,那咱们说点正经事。”楼绯谦搂住韩湮雪,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本来今天母妃急急召我去是想我明天带你进宫去给她看看的,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先去追那些僵尸,然后再进宫也不迟。” 韩湮雪就在楼绯谦下巴下像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勇敢如韩湮雪者竟也是怕见婆婆的。 第二十四章)追踪 这一次轮到凌小加被带走了,叶小木虎目含泪依依不舍地挥别韩湮雪他们做乘坐的马车,看着那一陌尘烟消失在视线尽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将因为不能永远追随主人而永远离一个一流的影卫差一大步。可是不管怎样,主人的命令都要服从,回头看着空荡冷清的罹天八卦楼,他委委屈屈地去韩湮雪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好,完全不抱指望地等着有人上门来。 不想傍晚时分竟真被他等了一个人来,那人却是决不可能会加入罹天八卦楼的,因为那个人是叶小默。虽然他从未见过叶小默,可叶家独有的也只有叶家人才认识的标记他又不能否认眼前的人就是叶小默。 如果说叶小北是叶小木这一生努力所追求的影卫典范的话,那么叶小默则完全相反是叶小木最不想成为的人,因为这个叶小默相当没有影卫的自觉。当年叶小默因为表现极其出色而以八岁这个历史稚龄被送给新任太子妃沈素绮做影卫,可是叶小默以太子妃不是男人而太子又不够英俊这样一个极其荒谬的理由拒绝去当影卫,待至沈家谋反事发,太子太子妃获罪之后她又不知所踪。 所以叶小木看到叶小默的时候很奇怪,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出现,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想了想,叶小木决定选一个最安全的话题来做开场白。他绽开一个可爱的笑容,露出他的小虎牙来:“默姐姐,欢迎加入罹天八卦楼。” “谁是来加入你们罹天八卦楼的!”叶小默不屑地撇撇嘴,扔给叶小木一个黄布包袱:“替我把这个给韩湮雪,就说是我给她的。” “那我能不能问问这里面是什么啊。”叶小木天真地问。 “切!”叶小默不屑道:“你是怎么做影卫的,不知道在主人许可前她的事你是不能过问的吗?” 这句话从一个历史上最不影卫的影卫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相当的喜感,不过叶小木还是非常纯真地问道:“可是,替主人挡去未知的危险不也是影卫的职责之一吗?” 叶小默语结,半天才忿忿道:“不是什么会吃了你主人的东西,总之你记得告诉她是叶小默给她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空留下叶小木捧着那包袱激励地思想斗争着——打开,还是不打开? 如果他们家楼主在就好了,叶小木寂寞地想。 而此刻他们家楼主韩湮雪远在百里之外,已经快要到凌小加那日看到那群僵尸的地方了。这还是因为坐马车的,若是骑马只怕早就到了千里之外。 按理说要追人的话骑马最是快捷,可最终选择了马车不是因为韩湮雪,而是因为凌小加。看着催肝裂肺几乎要把肠子也呕出来的凌小加,韩湮雪同情地说:“怎么样,要不要停下车来休息一会?” 凌小加擦净嘴角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摆手道:“谢楼主大人关心,不妨的,反正再过一会也该进城了,进城就能歇下了。唉,总算不是骑马……” 说着他猛一转身,又对着窗外窗外一阵呕心沥肺,呕到一半他回过头来道:“这就是我四天前看到那群僵尸的地方了。” 韩湮雪突然叫了起来:“不对!” “什么不对?”楼绯谦奇怪问道。 “我是说那些油灯不对。”韩湮雪开始扳手指:“我们昨天看到那些油灯的时候油灯还亮着,可是那灯碗里的油只够烧两天半的;而凌小加说他是四天前看到那些僵尸的,而那些僵尸从山洞赶到这里至少也要一夜。” “你的意思是说不止一披僵尸?”凌小加低下头去。 韩湮雪点头:“我是想说,要么说这群僵尸不是从那洞里出发的,还有其他僵尸;要么这群僵尸离开之后还有人去过那里。” 楼绯谦点头附和道:“我也一直觉得那只狗像是故意有人扔在那里要让别人看见,所以我认为后一种可能性大一些,甚至我觉得是有什么人暗中在指引我们。” 韩湮雪灼灼地看向凌小加,这个人出现的太是时候了,看到的东西也太应该看到了。可凌小加却只低头苦思着另一披僵尸的可能性,苦思这些僵尸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们说,这些僵尸能用来干什么呢?”凌小加困惑地问。 韩湮雪和楼绯谦同时一愣,这两天他们都一直在想失踪人口是不是就是被变成了那些僵尸,却完全没有去想他们为什么要被弄成僵尸,弄成僵尸之后又有什么用。 于是,他们也低头苦思起来,一时车厢里再没有人说话。 马车直到天擦黑才进了白邺城,此时城们已关,为了进城他们不得不惊动了白邺城地方。好容易打发完地方已经是深更半夜,楼绯谦送韩湮雪回房睡觉后路过凌小加房间,想了下,伸手敲响了凌小加的门。 门立刻就开,露出凌小加斯文俊秀的脸来。他似并不意外在此刻见到楼绯谦,可又不把他往里让,挡在门口笑得全无恭敬,又不无讽刺:“王爷是不是敲错门了?” 楼绯谦也不动怒,只一伸手就拨开了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还自己倒了杯茶,大有彻夜长谈之势。 凌小加不能也没有办法把他撵出去,只好关上门。却不来桌边坐下,直走到床边,不歪不正坐下。 “你是慕容家什么人,跟我母妃什么关系?”楼绯谦吹了吹微烫的茶水,气定神闲问道。 凌小加笑:“你既然知道我是慕容家人,那就应该世道我是你什么人才是。” “慕容家的事情我并不清楚,这十几年来南疆安定,无有战事,慕容家的名声已比不得过往了,而我也已经浪荡了十年整。”楼绯谦轻轻啜了一口茶:“我知道你是慕容家的人,不过是看你跟我母妃有几分相象罢了,偏偏这两天有外人去他那里吹风送计,我想宫里还没哪个人这么闲才是。” 凌小加冷笑:“慕容家不过这几年低调些罢了,竟被人以为不如过往了,真是可笑之极!” 楼绯谦并不答话,只悠闲的又啜了口茶,静静的等待下文。 凌小加又冷笑道:“就算你别事不知,慕容家独子慕容拭剑你总该听说过,他可是你母妃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你是慕容家唯一习文不习武的那个慕容拭剑?我的小舅舅?”楼绯谦倒真奇了:“你不在南疆跟着我外公镇守边陲,怎么未经传昭就跑京城来了,还这么乔装打扮。” 凌小加冷笑更甚:“若我不来,只怕你们一直要等到有一天被困死在京城了才会知道有人造反。若我不乔装打扮,只怕也来不到京城。” 这话好没来由,虽然慕容家世代镇守南疆边陲不管政事,但是慕容家女儿却是世代为妃为后的,从来也没有人敢为难慕容世家的人。而有慕容家三万大军驻守在南疆,外族自不敢入侵,南疆又有谁敢蠢蠢欲动呢? “莫非南疆的供给已经断了?”楼绯谦突然想到。 凌小加双目露出悲愤来:“若不是老父甘背罪名在不得皇令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以战养兵,只怕那三万慕容军已经是山万饿殍了。” “那为何外祖父不干脆清剿叛乱呢?”楼绯谦奇问。 “敌军向来以攻为主,不加防备,并无城池之凭自是易攻好夺;而我父所镇守之南平关不过一依山而建的关隘,无有物资,不得民助,如何与有南疆第二道屏风的朔风城相交高下?”凌小加从床上跳了下来,语气已经可以称作是咄咄逼问了。 楼绯谦歉然:“是我言语莽撞了。可是你既入了京如何又不去面圣,倒偷偷摸摸去见我母妃呢,不怕人说慕容氏外戚图谋不轨吗?” “朝中人多眼杂,你知有无叛军眼线?”凌小加冷笑:“若被他们知晓,就算我求得军饷物资只怕也到不了南平关。” 荒废了十年,果然他思虑不够周详了,楼绯谦自嘲一笑,问道:“那为何你不在京城等军饷物资,又陪我来追踪这僵尸呢?” “那是因为……”凌小加略一犹豫,鬼神怪力之事向是国之大忌,这僵尸虽来得希奇,但此刻并无真凭实据,且连他也不能知晓制尸之人用意究竟为何,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的好。思及此,凌小加只含糊答道:“那是因为我在北方从未见过僵尸,对此生了疑心。再说,京都要凑集军饷物资,还要瞒人耳目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见他不愿深谈,楼绯谦也不勉强,站起身道:“慕容诸亲经年镇守边陲,劳苦功高,皇家自不会置之不顾。不过,就算如此,我的婚事只怕还轮不到小舅舅你来置喙,母妃那里还请你少搬弄些是非。” “你的婚事轮不到我来置喙么?”凌小加笑了:“你可知,为何你母妃一入宫先太子的母后苏氏就薨了?又为何这多年你母妃虽不称后上面却再无一人?又为何你早过弱冠却尚无婚配?这楼湮国开国四大家族,叶、苏、沈、慕容,撇开叶氏不谈,为何苏家沈家先后倒了,慕容家却岿然不动?实告诉你,不是因为慕容家忠心,而是这楼湮天下实是楼家和慕容家共有的天下,也只有楼家和慕容家共同的后代才能做得这楼湮的皇帝。” 第二十五章)获赃 这样的话委实触耳心惊,楼绯谦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十年前那一幕又反复在眼前出现。沈家造反,经楼绯言处心积虑地刺探收集,算是证据确凿,而长兄太子向来温和无欲,决不可能是主谋,原本他只以为太子无辜被贬到被杀不过是楼绯言为了一己私欲栽赃陷害,如今想来却是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落得这一步,只因为他不是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 何其有幸他是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又何其不幸他是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同为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的还有楼绯言,他母妃只得他们两兄弟。若要自己掌着江山,他怎能让韩湮雪走上当年太子母后的老路?可是,若让楼绯言掌着江山…… 突然想起韩湮雪说过——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算荆棘丛丛也要义无返顾地走下去。楼绯谦笑,世上无事不可为,当下含目安睡。 马车一路向西,行了两天之后凌小加就不时下车去检验痕迹。时隔多日,虽说鬼不走人道其实也不是人迹罕至,镖局江湖人或探近路的人多选这种道,加上无人修护,一路上车辙、脚印混乱杂陈,韩湮雪跟着看了几次什么都没看出来,凌小加却笃定地说就在前方,一天内就能追到。 韩湮雪别提多纳闷了,看着凌小加那么认真的在地上分辨着什么,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凌小加,你不是说你只会写字画画算帐吗,怎么追踪你也这么在行?你确定你不是假装内行?” 凌小加抬起头来捧出一个无辜的嬉笑:“楼主大人在上,小加不懂什么追踪,不过只略比别人心细一些,那些僵尸的脚印总比常人重些,所以……” “僵尸难道不是干尸?干尸不是比常人轻些么?脚印怎么反会比常人轻些?”韩湮雪困惑道。 “不是的,常人走路只是走,僵尸因为肢体已经僵硬,所以只能这么跳着走,所以,你看……”凌小加一边说一边嬉笑着站起来跳了几下,又指自己跳出的脚印给韩湮雪看,只是一看之下他脸色就变了,随即又蹲下身去仔细地看那脚印。 那脚印的确比平常走出来的深了一些,韩湮雪点了点头,可看凌小加那样不由又奇怪起来:“怎么了,还有问题吗?” “那些僵尸的脚印比我刚才留的还要深些。”凌小加严肃的说。 听到这里楼绯谦也下了马车,按着凌小加所指的那些脚印看了一回,楼绯谦突然笑:“也许我们这次不仅能破了失踪人口的案子,连那十万皇银都有了着落了。” 凌小加立刻恍然,南疆造反缺了银子当然不成,原来这些僵尸作用不是别的,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些脏银送到南方去。 韩湮雪也恍然大悟,她兴奋道:“他们一定是把银子缝在那些僵尸的肚子里了!怪不得失踪的都是些老人和青壮年人,青壮年人个子大,肚子里能装的银子自然也就多。我看过的那些传奇里有把银子放棺材里带出城去的,果然这用僵尸带出去比用棺材还保险!” 如此一来翔天镖局已经可以算是她的馕中之物了,韩湮雪无比精神振奋:“咱们还等什么,快去把那些僵尸捉拿归案吧!” 三人且寻且走,废寝忘食,终于在丑时赶上了那一队僵尸。 赶尸之人听闻马车在后也不惊慌,仍旧那么一路摇着铃杵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凌小加冷笑,待马车赶到那赶尸人身旁时撩起车帘招呼道:“大师是要把这些僵尸赶回南方去,让他们落叶归根么?” 那赶尸的汉字操一口南蛮之话咿咿呀呀答了一通,大意为正是如此,阁下怎么知道我是要把尸体赶到南方去,莫非也是南方人么? 凌小加古怪一笑:“可是大师一路只摇铃杵引魂,不撒纸钱买路,就不怕这些僵尸的鬼魂遭地方鬼卒留难,回不得家乡,而做了孤魂野鬼么?” 韩湮雪与楼绯谦于赶尸一事并不明了,一听之下却也知晓此人已然露了破绽。赶尸之人心下暗恼,他此行暗昧,虽其他都做得像模像样,撒纸钱这种痕迹过重的事情却是刻意免了,本想路上不会遇上什么南方人,再有即便遇到南方人,大多人也会因为赶尸晦气惟恐避之不及,谁知偏偏遇到个凌小加来追根问底。 又不能发难,虽然这凌小加看上去软弱可欺,谁知这马车里还坐着些什么人。赶尸人只好忍气吞声支吾道:“撒是撒了,只是今日备的纸钱略有不足,此刻已经没了,只好等明日去纸烛店铺里再买些。” “哦,可我这一路追来可是连一片纸钱都没看到啊。”凌小加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谎言,又笑道:“阁下的官话说得不错呀,可怎么刚才非舍官话不说而说南方土话呢。” 赶尸之人若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行迹已漏那就是个古往今来的第一大蠢蛋了,当下他也顾不得车里还有没有什么潜伏着,就着手中铃杵狠狠砸向凌小加的脑袋。 韩湮雪和楼绯谦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凌小加被打死,他们双双从车中扑出,一个双手取目,一个软剑指腹,逼得那赶尸人不得不回手自救,仰身逼过双目要害,举铃堪堪挡住软件。也是韩湮雪和楼绯谦存心留他性命,否则以二人武功,合击之下他安有命在。 眼看这赶尸人不敌,尸队头尾又冲出两个人来,一个接住了楼绯谦,一个接住了韩湮雪,这赶尸人腾出空来举起铃铛又向凌小加砸去。 可怜凌小加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眼睁睁地看着那铃铛要往自己头上砸到自己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而那两个可以救他的人又都被纠缠住,一时靠近不得。 楼绯谦没好气地唤了声:“叶小北!” 顿时那车夫灵动起来,双手拽住凌小加的脚踝只一拖,那铃杵就砸了个空。 楼绯谦又喝了一声:“留活口!” 叶小北便向鬼魅一样滴溜溜地绕着那赶尸人转了一圈,但见一时铃杵飞出,一时布片飞出,不几时那赶尸人就被整到崩溃,再无战心,这时叶小北才伸手点住他的穴道。 与楼绯谦与韩湮雪缠斗的那二人突然同时发出一声尖啸,随即二人仰面栽倒,魂归地府,而明明已经被叶小北定住的赶尸人竟跳了起来,捶地抢天,形同疯狂,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一种仿佛极其痛苦的“嗷嗷”叫声,叶小北几欲再去定住他却绝近不得他的身,只一刻,他就如那两人一样魂归了地府,再无声息。 楼绯谦和韩湮雪面面相觑,敌人只狠毒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一个活口不得,此行说不出到底是赢是输。 “是蛊。”凌小加手足并用地从车厢里爬了出来,带着几分悲悯慢慢说道:“相传,南疆习巫练蛊者一入门就会立下重誓,若仗自身巫蛊之术做有违天道人常祸及他人之事,必将不得好死。鬼神之事虽不可就信,天理报应却果然不爽。” 众人默然。 赶尸人既死,失去了巫术催动的僵尸慢慢停了下来,楼绯谦就势出剑划开身旁一具僵尸的腹部,雪白的官银顿时哗哗滚了下来,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元宝,这个腹中竟滚出七八锭之多。 这也许就是他们此行唯一的收获,而这大批的僵尸却可能会因为失去了赶尸人的照料而在这西南暖湿之地快速地腐烂。不过这也不过就是自己的猜测罢了,想了想,楼绯谦问凌小加:“这些僵尸是制成之后就一直会是这个样子,还是以后还需要不停地撒上专用药水,以防腐烂?” “这我也不清楚。”凌小加思索了一下道:“应该不会是制成后一直这个样子,据说封入棺材之后也会如一般尸体一样腐化。不过这是一次性制成后可以延续到入棺为止,还是在赶尸过程中一直要施以药水我也不是很清楚。” 楼绯谦蹙眉:“也就是说,这些僵尸不一定能完整地运回京城?” “便是完整地运回京城,昭告百姓,这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口也会造成一定的恐慌的吧。”韩湮雪心悸地说,眼前这一个个直立的僵尸太过诡异可怖,虽是有楼绯谦在身旁她还是觉得毛骨悚然,而她多少还算是有点见识的,一般百姓看了还不知如何惧怕呢。她实在想不懂为什么南方人会宁愿把自己变成僵尸,然后被这么一路赶着回去落叶归根。 凌小加似看出了韩湮雪的疑惑,解释道:“南疆不若京城北方,气候暖湿又多丛林,若想回乡土葬便只得这一法,棺材不好运不说,等运回去尸体也烂透了。” 随即他也说:“僵尸一事在南方虽说常见,对北方人来说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这些僵尸,不运回京城也罢。” “这么说,京城这几个月来的人口失踪案竟不是破不了,而是破不得了。”楼绯谦苦笑,握紧韩湮雪发凉的手。 第二十六章)承诺 没了赶尸人,单靠着四人一车无论如何是运不走这些尸体和银子的,叶小北连夜带了楼绯谦的信物去最近的县里让县令派人来收拾残局,并嘱咐此行一定要秘密谨慎。 韩湮雪与楼绯谦、凌小加靠在马车上等叶小北回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初罹天八卦楼的那场大火。 “这些人……”韩湮雪的目光复杂地在那些僵尸身上滑过:“这些人至少是为了什么才死的,而我的家人,还有罹天八卦楼的那些叔叔伯伯们我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前一天还风平浪静的,然后第二天就突然都被杀死了,只剩下我跟小天。” 那是名副其实的一夕之间,土崩瓦解。她只记得一群穷凶极恶的黑衣人闯进了她的家里,不抢东西,只杀人,连全无武功的丫头奶娘都不放过,甚至杀了她还不会走路的弟弟,若不是爹来得及时,只怕她也就死了。当时爹已经伤了几处,满身是血,可怀里还死死抱着小天。后来来了柒叔叔,柒叔叔也满身是伤。他们杀了屋子里的几个黑衣人之后爹爹把小天塞到她怀里,打开了密道让柒叔叔带着他们走。她不知道小天到底是哪儿来得,只记得临关上地道前爹爹非常沉痛地对她说:“好好照顾他,不要当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要当照顾儿子一样照顾。”等他们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罹天八卦楼已经是一片火海了,虽远而不清晰,但就仿佛在眼前一样,甚至她觉得她看到了烧掉一半的罹天八卦楼匾额在大火中轰然落下。 后来柒叔叔带着她和小天东躲西藏了一阵子之后才上了罹天寺,不久柒叔叔就死了,只留下她跟小天相依为命。 过往的回忆就像夜一样凉,直凉到骨头里,韩湮雪冷得浑身发抖,却流不出泪来,无神的眼睛一一刷过那些僵尸,刷过去,又刷过来。 楼绯谦不舍得抱住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他早就猜出了为什么,可是眼下并无实据,告诉她不过也只是徒增她烦恼,何况,事实可能远比他想的还要残酷复杂。 “你现在不止有小天,还有我。你放心,我已经会帮你查出为什么,也一定会让他们还你个公道。”楼绯谦在韩湮雪耳边轻轻地说。 韩湮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咬了咬嘴唇,她坚定地说:“不,我不要你帮我查,我要你跟我一起查!” “恩,你说过,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楼绯谦十指插进韩湮雪的指缝中,双唇轻轻地落在她的下巴上,替她抿去那滴未及湮落的泪珠。 凌小加不耐地钻进车厢,韩湮雪害羞地把头埋进楼绯谦的胸膛,连着两次亲热都被他看见,她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这个凌小加,我觉得他有点奇怪。”韩湮雪在楼绯谦怀里说悄悄话。 楼绯谦小声问:“怎么奇怪了?” “我觉得我看人一直很准,比如你,比如王婶。”韩湮雪咬咬嘴唇:“可是这个凌小加我怎么也看不透,一会儿觉得他不过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无赖,一会又觉得他好象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恩,那综合起来,他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高人。”楼绯谦笑。 “哎呀,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韩湮雪很不客气地捶楼绯谦的胸膛:“你不觉得他跟你说话的时候都那么有气节嘛,可是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别提多狗腿了!” 楼绯谦捉住了她的手,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本正经道:“我想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再你面前那么狗腿。” 韩湮雪没好气地继续捶打,楼绯谦捉不住她的手,干脆深深吻住她,让她无力捶打,也不能再去想有关凌小加的种种。 他暂时还不想把凌小加的真实身份告诉她,更不想把凌小加跟他说的那些话告诉她,知道慕容家与楼家的纠葛,对她来说只会增加包袱,别无好处。 天色大亮了叶小北才带着人马匆匆而来,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交给在马车里睡足了的凌小加,楼绯谦心疼地带着韩湮雪去县里补眠。 这是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却意外的连一点不纯洁的事情都没发生,他们丢头就睡,一直睡到日落才因为肚饿醒了过来。楼绯谦先醒,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韩湮雪他万分自责:“这样一个大好良机我竟忘了补上我的洞房花烛,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我。” 韩湮雪脸一红,一记睡梦罗汉拳很不客气地就招呼上楼绯谦的眼睛,楼绯谦见招拆招,直把小擒拿手使得天衣无缝,最后把韩湮雪的双手紧紧扣在来枕头上。 楼绯谦笑,笑得如鱼得水,不怀好意:“娘子不要再生气了,为夫不是已经认错。现在就乖乖让为夫就把洞房花烛补上吧。” 说着,他饿虎扑食般就要压下来。偏生这时候门外响起了知县不甚流畅的声音:“启……禀千岁,那些东西已然收拾好。不知,不知千岁是否要去清点一下。” “为什么每次都有人来坏我的好事。”楼绯谦咕哝了一声,扬声道:“稍后片刻,本王就到。” “只好下次再洞房了。”楼绯谦笑着啄了了一下韩湮雪:“现在我们做正事去。” 打开门,县令正战战兢兢地候在外面,端王的风流是满朝皆知的,而他刚刚似乎正坏了端王的好事,他怎能不战战兢兢。 又不能不报,终究是举朝震惊的大事。县令哆嗦着想给自己加点分:“不知千岁是想先用膳,还是先去……” “先用膳吧,事情你汇报给本王知晓就好。”楼绯谦一笑:“你总不至欺瞒本王。” 这句话可说得重了,县令连忙扑通跪下:“微臣不敢。” “带路吧,总不成在你府里还要本王自己去找。”楼绯谦又一笑。 县令连忙起来带路,一路小跑着引着二人到了饭厅,传饭的同时还悄悄把凌小加和叶小北一起叫了过来,四个人一桌也算济济一堂。 凌小加累得够戗,不言不语的只是吃饭。叶小北向来话不多。县令虽然也很累,也很饿,思忖来去桌上决没有他坐的地方,只好委委屈屈站在一旁汇报道:“回王爷的话,此次行动连三个贼首在内共戮贼五十三人,缴获贼赃两万两整。” 显然这县令听了小北的警告后很隐讳地把那些僵尸都演化成了贼,皇银自然也就成了贼赃了。只是这贼赃只有两万两之数却大出楼绯谦意料,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十万皇银又岂是区区几十具僵尸就能运走的。 “你叫什么名字?”楼绯谦一边吃,一边慢慢地问。 一个小小的县令被王爷问起名字,可能是福,更可能是祸,当下县令冷汗泠泠地从脊背上流了下来:“微……微臣姓白,单名晔。” “倒是好记,跟白邺城同名。”楼绯谦的表情让白晔觑不出什么,他硬着头皮解释道:“启禀千岁,不是白邺城的邺,是晔兮如华之晔。” “哦。”楼绯谦抬头,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县令。 与凌小加类似,白晔也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相较于凌小加的儒雅沉静,白晔则更显得谨慎细腻。楼绯谦赞道:“倒果真晔兮如华,你也是南方人?” “微臣祖籍朔风。”白晔快速地瞟了一眼凌小加,心下估摸着那个也字可能是因他而起。 “朔风……”楼绯谦夹起了一筷子鸡肉:“你有几年没回去了,家里人都还安好?” 白晔快速答道:“启禀千岁,微臣自三年前出仕就举家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这是非之地三个字可是颇有深意了,完全不若他之前谨慎的态度。楼绯谦放下筷子慢慢地说:“本王看你招待本王之物也不过鸡鱼肉蛋、些须菜蔬,西方南方皆是富庶之地,就算区区小县也不应如此寒碜,因此本王妄断你为官清廉,不肯巴结。” 白晔汗:“微臣……微臣从未接待过州以上官员,微臣这是按着律令上最高标准设宴了。穷乡小县也拿不出如何珍稀的东西。” “本王不是责你,你何须如此诸多解释。”楼绯谦道:“你是南方人,对僵尸一事自也不会陌生,如今天这样的僵尸只怕还有四披,本王就落在你身上追出这四披银子来。你放心,途路行走我自会与你方便,事成之后你也不用再回这个县。” 言外之意就是另有重用了,白晔丝毫不能犹豫,立刻伏地跪拜:“微臣谢千岁恩典。” 这是谢恩,也是承诺,若办不成事他也不用回来了,自然也就无须谢恩。 第二十七章)进宫 “叶小北,你留下助他,那令牌你也留着”楼绯谦淡淡道。 叶小北纵是百般不愿也只能默默点头,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与往日一般与他斗来斗去,气得他够戗。 还是那段浪荡的日子逍遥,只是现在的他显然没了以往的那种沉郁。想到这里叶小北又说了声:“好。” 楼绯谦这才算放下心来。留下叶小北固然是看着白晔软弱无依,又谅他小小县衙不得什么好手,另一方面却也是监视白晔——不过一面,虽试探了一番,得出此人谨慎、聪明这样的结论,他也不能过分托大,断定此人必能为他所用。 如此一来那两个案子都算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一吃完饭楼绯谦就又带着韩湮雪和凌小加往京城赶,不过赶车的人已经不再是叶小北。 刚吃完饭又刚睡饱,韩湮雪精神的很,百无聊赖。又因楼绯谦说了那么一席话后她看到凌小加总是别扭的很,因此她没事找事地跟楼绯谦拉话,说是拉话,其实也是想提醒。 “那白晔好象是话里有话。”韩湮雪拿着楼绯谦的手当玩具,翻来覆去的摸来摸去。 “哦?”楼绯谦想着回京以后的事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韩湮雪不乐意了,狠狠地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子:“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觉得那句‘是非之地’是暗示了什么吗?” “暗示了什么?”楼绯谦奇道,倒不是因为这句话另有含义而奇,而是因为韩湮雪注意到了这句话而奇怪。 韩湮雪犹豫了一下,答道:“南方的僵尸在北地出现,北地的皇银又被这些僵尸送往南方,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在那些小说传记上看到过往往有人预谋造反的时候第一件案子都是跟金银有关?” 楼绯谦点头:“所以你推断南方有人造反?” “恩。”韩湮雪点头,瞟了一眼凌小加接着道:“不是我空穴来风、危言耸听,之前凌小加还给我看过一些南方饥民逃难的图片。楼湮盛世,再加南方富庶,如果没有天灾人祸怎么会有饥民涌出?可这些年我在京城从没听说过南方有天灾,所以我看,南方不是人祸,就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而故意封锁消息只怕也跟人祸差不多了。” 楼绯谦笑着拍了一下韩湮雪的头:“我还以为你的脑袋里除了抢钱和罹天八卦楼就什么都没有了呢,没想到还装着这些东西。” 也瞟了眼凌小加,楼绯谦道:“这就是我这么急着要赶回京城的原因。据悉,南方慕容世家已被隔断在朔风城外,无粮无草,腹背受敌苦守着西平关。要平内忧,必得先安外患,否则就算南疆叛乱平定了下来外族也会乘着我们两败俱伤之时轰然入侵,所以现在首要做的就是解决西平关粮草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瞟了一眼凌小加,显然,这些话更多是说给他听的。 凌小加哼了一声,却也不说别的,全神贯注,显然还想继续听下去。韩湮雪疑惑地看了看凌小加,问道:“难道南疆叛乱的消息是他告诉你的?也是,他正是从南方来的。” 楼绯谦并不否认,接着道:“因为西平关在朔风城外,通往那里的道路几乎都被朔风城隔绝,所以要送粮草去必须要做到一个隐字。东部赈灾的款项早在被劫之后就又立刻另准备了一批派兵送过去了,所以我们现在起获的这些皇银就可以暂不入库,转而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往西平关,自然,这需要父皇的首肯。” 凌小加默默不语,这的确是奇兵妙计,若前面缴银之事再做得干净利落些的话甚至可以使他们内部互相猜疑,以为这批本来已在囊中的银子被那些押送的人私吞了,这又算是意外中的意外收获了。 韩湮雪却有些闷闷不乐:“皇银暂不入库那也就是案子暂时不能结,那翔天镖局的那些人就得继续在牢里面锁着了?” 她倒不是着急他们到罹天八卦楼去报到,而是觉得他们无辜可怜。想了一下,她向楼绯谦道:“你看可不可以这样呢——反正你起了银子之后也要派人送到西平关去,不如你私下先结了案,把那些翔天镖局的人都放出来,让他们将功补过。”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那白晔虽然说看上去也靠得住,但毕竟县衙里也没多少好手,不如你还让他们回去县里,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楼绯谦笑了:“本来我还正在想既不能调动军队,又不能惊动地方到底该怎么把那些十万银子送去呢,你这主意确实再好不过。案子没结,其他人绝想不到翔天镖局的人能溜出京城去护送这趟镖,翔天镖局好手不少,经了那次意外想来他们做事会更加小心。这样,干脆由你出面去跟他们说,然后由你们罹天八卦楼来接这趟镖——好手还是早早纳入自己麾下的好。” 说着二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直谈得兴奋,只留下凌小加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们。 马车日夜兼程,来时用了三天,回到京城却只用了两夜一天。这天中午赶到京城,楼绯谦下了马车就匆匆进宫,凌小加身份不明只有继续回罹天八卦楼暂居,韩湮雪检查了阵子韩小天的功课进展正准备回房梳洗梳洗好好休息一下,王府来了个有年纪的宫人,一叠声地催促着贵妃召见,连梳洗打扮都来不及就被架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悠地向前摇动,韩湮雪的心也跟着晃悠悠的不确定起来,看着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裳想到自己风尘仆仆的脸她纠结得拿头撞马车的心都有。为什么她回到王府不先梳洗而急着去看韩小天呢,韩小天又不会跑掉。韩湮雪催悲地绞起袖子来。坐在她对面的老宫人用手绢掩住嘴笑:“您这身泥,就算现在再怎么绞也绞不干净了。也不知道我们王爷怎么了,放着那么多名门闺秀不管,竟看上了你这么个丫头。” (请用容嬷嬷的配音联想此句) “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把手擦干净点你会怎么想?”韩湮雪突然就不紧张了,甚至有了说冷笑话的心情。显然这宫人的冷嘲热讽已经成功激怒了她,而被激怒的韩湮雪向来是无敌的,想当初她拉着楼绯谦拜堂,正是苏蝶致激怒她的后果。 那宫人犹不知死,翘起兰花指来笑了个花枝乱颤:“您这话说的,要擦也得先擦脸啊,把你这小脸擦干净了,太后见着欢喜了,也许还能让王爷纳你做个妾。” 说着她竟拿起手绢来要帮韩湮雪擦脸。 这句话说得太过通透,韩湮雪顿时心中透亮,原来这贵妃根本不是想见见未来的媳妇,不过是找个机会折辱她,想让她早早知难而退罢了,不然以一个贵妃的智慧涵养又怎会派这样一个没规没矩的人来。那么她也不用客气了,韩湮雪冷笑,没等手绢送到跟前,一招错骨分筋手就卸下了她的手腕。 看着那宫人捧着个手腕哀号,韩湮雪无良地笑:“怎么,你不是断定我嫁不成王爷做不得王妃了吗,继续冷嘲热讽啊,继续动手动脚啊,我韩湮雪一介小民决不敢拿你这资深的嬷嬷怎么样的。” 那宫人一边哀号还一边说狠话:“你等着,娘娘会给我做主的,你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想你们娘娘也娇纵得你太过了,我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呢也应该替她管教管教你。”韩湮雪笑得真切,手指则更真切地点上了她的麻穴。 “哎吆,疼死我了,你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胆大包天的小蹄子……”难听的骂人间着呻吟话源源不断地从那张血盆大口里喷泻出来,赶车的小太监好奇地探进头来却被韩湮雪冷冷的一瞪又瞪了出去,立刻马蹄声暴起,马车一改之前的不慌不忙,飞也似的直奔皇宫而去。 王府到皇宫并不远,但也足够那个宫人疼到没有力气再叫唤,更没有力气起身走路。待马车停定,韩湮雪淡定地下了车,跟赶车的小太监说:“带路。” 有了老宫人这个前车之鉴,小太监什么也不敢说,只得乖乖的在前带路。 二人逶迤走了一段路又过了一道宫门,小太监对另一个小宫女耳语了啥就匆匆掉头走了,那个小宫女便接着战战兢兢地领着韩湮雪穿廊过院,最后直奔一个小花园而去。 若是正经准备见儿媳妇当然不会选花园这样一个虽够开阔美丽却绝对不够庄重严肃的地方,韩湮雪心里一片雪亮,那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到此刻当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一片熊熊的怒火,以及不屈不卑的傲骨。 很快到了地头,韩湮雪也不拿正眼看那个召见她的人,只低眉顺目的按照那个小宫女的提醒做足了礼数。 慕容贵妃不见去接她的那个宫人随侍在旁不由觉得奇怪,出言问旁边那个小宫女道:“容宁呢?不是她去接人的吗,怎么不见她?” 你儿媳妇还跪在你面前,这时候该去关心一个宫女么?不等小宫女答话,韩湮雪抬起头来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回贵妃娘娘的话,那个容宁嬷嬷在路上突发恶疾,来不了了。” 第二十八章)过招 这样的回答尽管无礼是绝不能惊到慕容贵妃的,但是慕容贵妃竟被韩湮雪惊到了,那张与前太子妃一模一样的脸不能不让她联想到为何自己的小儿子突然颓废了,又突然活转回来。她呆了一回才回复常态,不冷不淡道:“你就是韩湮雪了,起来吧。” “湮雪谢过贵妃娘娘。”韩湮雪依旧礼数十足。 慕容贵妃又看了眼韩湮雪垂下了眼睑:“你刚才说容宁在路上突发恶疾,那是发了什么恶疾,连路也走不了了。” 韩湮雪一笑:“湮雪也不能断定这位容宁嬷嬷是不是就是突发恶疾,也许是因为口舌不净,举止不端冲撞了什么神灵也不一定。” “哦。”慕容贵妃不愠不火,看不出表情。小宫女这时候才觑得空子,连忙上前耳语一番。慕容贵妃神色不变,淡淡向韩湮雪到:“这么说你们家倒是武林世家了。” “曾经应该算是,只不过如今家破人亡只留下湮雪和湮雪的小儿子罢了。”韩湮雪亦淡淡道。就是要告诉这个慕容贵妃,不但她毫无家世背景,甚至还带着个来历不明的拖油瓶。 “哦,那哀家该不指望你在琴棋书画上有什么造诣了。”慕容贵妃波澜不惊道:“那针线纺织如何呢?这些年你们娘儿俩又怎么过的呢?” “靠湮雪打些零工过日子,替人倒夜香、放马帮厨,偶尔也去待月楼做点事。”韩湮雪故意说得惊悚,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琴棋书画针线纺织这些年虽没怎么太练习,小时侯的功课也没敢太落下。” “哦,这么说你小时侯也过得颇富足了。”慕容贵妃仿佛全不动容,继续淡淡问道:“你小时家里是做什么的,都有些什么人?” “母妃。”一声清朗的唤声中断了韩湮雪与慕容贵妃的交锋,韩湮雪一眼瞥到与自己差不多灰头土脸的楼绯谦差点没笑出来。 转眼却瞥到慕容贵妃的脸突然生动起来,满满的都是慈爱。待楼绯谦走近,她轻轻地帮他掸身上的灰尘:“怎么,跟你父皇说完事了?也不去换身衣裳,这么着急慌忙的就跑了过来。” 楼绯谦形容委屈:“儿臣因为惦记母后所以顾不得梳洗就赶来见母后了,母后倒嫌孩儿邋遢。” 母慈子肖,其乐融融,终究她只是为了她儿子。韩湮雪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么针锋相对,恰在这时候楼绯谦瞥了她一眼,又对慕容贵妃道:“儿臣不是跟母妃说了会带小雪给母妃看,怎么母妃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召来她来?” 慕容贵妃笑:“还说母妃迫不及待,是你自己迫不及待才是真吧。母妃也知道了,你根本不是来看母妃的,你是来看她的才是。你放心,你母妃不是老虎,总不成吃了她。你看,就算她把我的人打了我也没为难她不是。” “倒真没为难,不过也冷言冷语得够了。”韩湮雪小声咕哝。 自己母亲是怎样的人,韩湮雪又是怎样的人,这个世上没有比他再清楚的了。楼绯谦在肚子里笑了个够,嘴上却惊奇道:“怎么,小雪把母妃的人打了?这可是小雪的不是了,就罚小雪在母妃面前念一百遍佛经以作惩罚可好?” “你知道你母妃最怕人唠叨,你这是惩罚她还是惩罚母妃呢?”慕容贵妃笑嗔:“听说小雪还有个儿子,什么时候也抱进宫来给哀家看看。这宫里好些年都没有奶娃娃了,哀家倒挺真想抱抱玩玩。” 楼绯谦挑眉看了看韩湮雪,又向慕容贵妃道:“母妃只怕要失望了,小天今年已经十岁了,母妃想要玩奶娃娃只怕至少也要等上一年。” 慕容贵妃抿嘴看了韩湮雪一眼:“那想必小雪正好就是你在待月楼遇见的了。” “恩,那时候儿臣还很荒唐浪荡,小雪她正好在待月楼帮厨打杂?”楼绯谦轻描淡写,但显然明确清楚。 慕容贵妃无语了,楼绯谦见状笑道:“今天也闹了母妃这些时候了,儿臣先带小雪回去梳洗梳洗,下次带小天一起来看看母妃。儿臣想,母妃一定会喜欢这个孙儿的。” 孙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慕容贵妃怔了一下,含笑点头:“哀家知道你还有正事,你们且去吧,闲了就进宫来看看哀家。” 楼绯谦本是骑马来的,回去却特地要了辆马车。韩湮雪坐在马车里直被楼绯谦的似笑非笑盯到心虚,她有些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实在忍不住才揍了她的,你知道的,我从来也没有仗着自己有武功欺负过人。” “恩,还有呢?”楼绯谦含笑点头。 “还有……”韩湮雪声音小了点:“还有也没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实事求是把自己介绍了一回……” “你确定是实事求是,不是含糊其词。”楼绯谦摸下巴。 “本来就是实事求是!”可到底她还是屈服于楼绯谦的目光了,很没底气地咕哝道:“是有那么一点点含糊,可是谁让她那么凶。” 楼绯谦叹气,把她揽到怀里:“小雪,因为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所以我母妃不喜欢你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喜欢你,尽管你又凶又不温柔,还那么小气。我也不是要你为了我委曲求全,只是想让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保护自己。你要知道,今天你说了那些话,万一惹怒了母妃,让她做出伤害你的事来,我该多心疼。” “好嘛,下次我不跟她顶嘴就是了。”韩湮雪妥协,随即她又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怒目道:“可是什么叫我又凶又不温柔又小气!” “你不凶吗?你很温柔吗?你很大方吗?”楼绯谦看天:“这个问题我要回去跟小天仔细研究研究才行!” “你!不用研究了,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又凶又不温柔又小气!”韩湮雪嘿嘿一笑,双手突然就叉上了楼绯谦的脖子。可楼绯谦的脖子上就像抹了油一样,轻轻松松就滑了出去,只一眨眼竟变成她被楼绯谦箍到怀里,动弹不得。 楼绯谦眨眼睛:“你忘了,你打不过我!” “那我总咬的过你。”韩湮雪抬起头来,恶狠狠地朝楼绯谦的下巴咬了过去。 楼绯谦一笑,低头用唇接住,车厢里顿时一片旖旎,粉光呈现。 结果……自然是韩湮雪咬也没能咬过楼绯谦。 韩小天因为韩湮雪被突然叫走,怀了一肚子的担心在门口等她,半天却等到了一个被咬得满脸通红的韩湮雪回来。 韩小天纳闷了:“不象是被打的呀,不然不止是红,还得有些肿才是。” “啊,肿了!”韩小天突然惊叫:“可怎么是嘴肿了?娘,难道她们打你嘴了!” “不是别人打的,是你爹咬的。”楼绯谦在韩小天耳边轻轻说,当然,韩湮雪也听见了,顿时她的脸更红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发作,只能瞪他们一眼,怒气忡忡地跑去梳洗。 楼绯谦这时候才有空问起他功课来:“这几天都跟夫子学了些什么,武功有进益没。” 韩小天愣愣地问:“爹,怎么你的第一句话问得跟我娘一模一样?” “不然我怎么会做你爹?”楼绯谦笑道。 韩小天神神秘秘地靠近楼绯谦的耳朵:“老实说,爹,你是不是真喜欢上我娘了。以前你跟我娘可没这么亲密,我娘还偷偷找我问过是不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呢。” “你娘问过你这个?”楼绯谦好笑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貌似回答了她她不够成熟。”韩小天挠头,转而挤眉弄眼道:“这个现在是不用再说啦,看来我娘就算不够成熟也不要紧。爹,你说你跟我娘是不是好事近了?” “我跟你娘的好事近不了,明天你娘要出趟远门。”楼绯谦轻轻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子:“然后估计你爹我过几天也要出趟远门,你一个人在家里要乖,不许欺负夫子和丫头。” “怎么又要出门。”韩小天相当不悦地噘起嘴,随即双目生光:“我也一起出去好不好?” “你还是乖乖地在家习文练武的好,否则看你娘怎么扒你的皮。”楼绯谦笑得相当幸灾乐祸,又凶又不温柔又小气,韩湮雪的这个评语由他来说或许还有点过分,由韩小天来说却是再贴切不过了。当下,韩小天吐了吐舌头,一道烟的跑了。 楼绯谦笑着摇了摇头,去梳洗换衣,然后找韩湮雪筹备晚上的事情。谁知,还没等他去找韩湮雪,韩湮雪倒先找到了他。 原来叶小木晚上从罹天八卦楼回来,把叶小默让她转交的那个包袱交给了韩湮雪。 包袱里别无他物,不过一撮黄狗毛,一盏油灯。 韩湮雪有些想不透地问楼绯谦:“那个在暗中提示我们的人是叶小默?” 第二十九章)会旧 “看样子是了。”楼绯谦看了看,又把包袱重新扎好:“这油灯跟我们那天看到的油灯一模一样,或许,后来去点起油灯的人就是她。可是这狗已经死了很久了,如果她要提醒为何一定要等到现在才来提醒?” “也许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这条狗的。”韩湮雪有些犹豫地说,她总觉得叶小默没那么坏。 想了想,她又问:“叶小默,也是叶家的人吧?” “但是是谁的人却不知道,叶家的人大多神龙不见首尾,谁替谁做影卫也只有叶家的人或者去要的人才会知道。”楼绯谦道:“而且叶家的人虽然从来不会背叛主人,却更不会背叛叶家的人。” “那就是不能问叶小木了。”韩湮雪失望地低下头去。 楼绯谦点头道:“我曾经以为她是楼绯言的人,可是僵尸一事似乎是南疆叛军所为,她既知晓此时为何不告诉楼绯言,反而来告诉我们。若她不是楼绯言的人……” 楼绯谦稍一犹豫:“那可能就是挑拨离间来了。” “挑拨离间?”韩湮雪皱眉:“挑拨你跟楼绯言吗?你是说她可能是南边的人?可是她这么做不是等于自暴行径?” “暂时先不说这个,我们在这里猜怎么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有第一次,想必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楼绯谦道:“我们来说说晚上的事吧,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有关罹天八卦楼的事情自然比叶小默的事情要重要得多,韩湮雪顿时振奋起来:“晚上咱们要怎么做?” “我跟父皇已经说过了,这十万皇银的案子今天便可先暗暗结了。等入夜,我们去狱中悄悄放出翔天镖局的人,稍作安顿后你跟叶小木还有凌小加带着他们直奔西京跟叶小北会合。然后再由凌小加做向导,迂回着把皇银送入西平关。” “你不去?”韩湮雪有些不开心地问。 楼绯谦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给西平官送饷只是第一步,南方叛乱怎么也要解决。也许我不久就会带军队过去,到时候我们在南疆会合可好?” “我也知道以你王爷之尊不可能会去做压镖这样的小事。”韩湮雪委委屈屈地提条件:“那你保证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坚决不会再去待月楼之类的地方。” “恩。”楼绯谦毫不犹豫答道。 韩湮雪继续加条件:“那你还要保证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坚决不会被其他女人抢去,就算她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大方!” “恩。”楼绯谦忍笑答。 韩湮雪还在想要提什么条件,楼绯谦笑着亲了亲她,举手向天发誓道:“我楼绯谦今天向韩湮雪保证,过去种种皆是尘烟,从现在开始,这一生一世只我会爱她一个人,疼她一个人,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还差不多。”韩湮雪喜滋滋地一笑,点起脚尖来在楼绯谦唇上落下一个吻。楼绯谦却不满足于这种浅尝辄止,伸手她揽进怀里,把这个吻加深,延长。 比起即将到来的漫长分别,这个吻似乎怎么绵长都太短,浅尝辄止慢慢演变成低吟浅唱,星星之火终于成燃原之势,所幸夜还长,晚饭也不急,他们可以慢慢地做很多事。 ****************我是H完了的分割线**************** 天色已晚,夜还不深,韩湮雪疲极入睡,楼绯谦却悄悄起身,在去放人之前他似乎还有必要去待月楼见一个人。 他承诺过不会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再涉足那种地方,那么便只有今晚了。楼绯谦浅笑,在韩湮雪额角亲了亲,起身离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待月楼,却是他第一次不从正门进待月楼。他从窗户跃进,不意外地看到沉静得一如既往的苏蝶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一样,正那么耐心地摆着她永远也摆不厌的珍珑。 相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起来好好看看这个女子,突然发现这个女子虽美,却美得不真实,仿佛人工雕制而成,完美,但没有生命。 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往往只会是已经死去的人。 楼绯谦的疑云自见到那包袱东西时就已经密布,此刻更是层层叠叠,不过他倒也不着急,竟给自己找了把椅子悠闲地坐了下来。 苏蝶致仿佛直到现在才看见她,平淡无波地招呼道:“三爷真是稀客。” “以前可不是稀客。”楼绯谦一笑:“只可惜客走茶凉,不,如今连凉茶也没一杯了。” 苏蝶致总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楼绯谦:“银货两讫,两不相欠,三爷不也是一句话不说就走吗?” “更何况戏子无义、□无情,三爷还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把这么难听的话说得如此幽雅自然,只怕这世间也只有苏蝶致一人了。 “银货两讫,两不相欠……说得好。”楼绯谦不以为忤,挑眉淡道:“本王从不期望还从苏姑娘你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想来问问苏姑娘这样帮本王又是为了什么?” “若我说,只是我看上了你,你会信吗?”苏蝶致抬起头来竟是一笑。 这一笑如泠泠清潭突然涟漪了一般,纵是楼绯谦过尽千帆也不禁动容。不过这只是一刹的事,楼绯谦好笑道:“若是一两个月前能见苏姑娘这一笑,本王只怕是肝脑涂地亦再所不惜。” “那三爷是说现在迟了吗?”苏蝶致似觉惋惜:“那么我就只能跟三爷做一个交易了。” “楼绯言?”楼绯谦直道。 苏蝶致又去弄起棋子来:“三爷果然不是传说中的酒囊饭袋,如何,三爷可肯做这个交易?” “苏姑娘跟楼绯言有仇?”楼绯谦蹙眉问。 苏蝶致几乎是咬牙切齿迸出这几个字来:“毁家灭族、杀夫戮子,这样的仇恨够不够?” 若不是果真有切肤之痛,她决不致如此失态,可苏氏一族早在沈氏一族更早就已经垮台,楼绯言应该来不及也全无必要与苏氏结下仇恨才是。 楼绯谦淡淡道:“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万乘之尊,背北面南。”苏蝶致淡道:“三爷怎么会不知道好处是什么?” “好,那你们究竟怎么助我?”楼绯谦似乎已然心动:“但凭一撮狗毛,一盏油灯要想把楼绯言问成死罪那是决无可能的。” “一撮狗毛,一盏油灯,那不过是取信你们的道具。”苏蝶致道:“既然我们能给你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可以给你其他东西。” “我们?”楼绯谦饶有兴致地笑。 苏蝶致不动声色道:“自然是我跟叶小默。” 楼绯谦也不为难,继续问道:“其他会是些什么东西?” “比如僵尸蛊乱,比如十万皇银。”苏蝶致不紧不慢道。 “十万皇银!”楼绯谦倒真动容了,一时他心下思绪万千,如果这十万皇银尚还留在京城,那他们在路上缴获的那两万两又是什么?白晔和叶小北此去会不会根本毫无收获?那要送往西平关的十万饷银又从何来? 电石火花间他又想明白了其中奥妙。他们既费劲心思夺得这十万白银自不会全部留下,要栽赃陷害五千一万的也就够了,其他银子自有衙门从苦主身上追逼。这实实在在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一边派人把大部分银子运走,一边又找好替罪羊转移别人视线。更何况僵尸一事既出,满京城惶恐不说,他跟楼绯言的党朋之争于他们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湮雪的灯油之惑此刻也得到了答案,只怕王波的瞎爹也正是因此才遇害,这一环扣一环如此紧妙,若不是凌小加的意外出现,只怕他们就得心应手,心想事成了。 许是楼绯谦想得太久,苏蝶致又淡淡解释道:“许三爷正在想为何我会知道这如许,不怕告诉三爷说,我与小默原在南边勾留过几年,所以自从小默见到过那些僵尸便对此事留上了心——僵尸之事,韩湮雪应该有对大人讲过。” 楼绯谦颔首默认,又问:“就算有这僵尸与十万皇银的去处,又怎能断定此事就与楼绯言有关呢?” “三爷忘了,当初在朝堂上提出托镖于镖局的人可是楼绯言的人。”苏蝶致似笑非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更何况这几个证据摆在一起足可说证据确凿。” 楼绯谦点头,看来这工部的老头子到底是谁的人还真未可就知。 “掳劫皇银,鬼神怪力,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苏姑娘一口气给他按上了这四大罪名,只怕他此番是在劫难逃了。”楼绯谦意味深长道。 “三爷说笑了,我们不过适逢其会,窥破了他的阴谋。”苏蝶致神态自若:“而之所以找上三爷不过是因为与三爷有过一段露水恩情,再者三爷恰是现管之人,做起来总比他人顺手些。” 言外之意当是你若不管我也自会找别人捅出来,楼绯谦轻轻一笑:“那本王当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苏姑娘就不怕本王手足情深,为了兄长杀姑娘灭口吗?” “那我也只好当我瞎了眼。”苏蝶致重重落下一子,摆明送客。 “韩湮雪于此事并无关系,而且正准备往西一行,招揽豪杰。姑娘相关证据只管让叶小默投递到王府即可。本王有事,先告辞了。”楼绯谦淡淡拱手,离窗而去,逗留了这许久,也是时候去叫醒韩湮雪去衙门放人了。 第三十章)承镖 结案,放人,这一切做起来比想象的还要容易,韩湮雪踌躇满志的看着满屋子对她感恩带德的人,笑眯眯道:“这次我们遭人暗算让大家受委屈了,可是,大家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咱们翔天镖局的人从来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送不到的镖!” “回楼主的话,是罹天八卦楼的人。”叶小木在一旁小声地提示。 韩湮雪瞪了他一眼,转而对身旁特地叫来的总镖头道:“夏镖头……” 夏镖头忙答:“不敢,夏某说过,若楼主能破了此案还我翔天镖局清白,就是我们翔天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六十八口人的恩人,我们也将如约加入罹天八卦楼,这夏镖头三个字再叫不得了,楼主唤我夏恒就好。” “夏镖头言重了,我决没有勉强夏镖头的意思。当日不过是一时激愤之言,而我也不过只稍尽了绵薄之力,夏镖头若不愿入我罹天八卦楼我决不会勉强。”韩湮雪真诚道。 “夏某决不勉强,翔天镖局的兄弟们也决不勉强,有楼主此大恩大德,我们真心诚意愿加入罹天八卦楼。有如此出色的楼主带领我们,罹天八卦楼称霸江湖也是指日可待的。”夏恒赤诚道。 老罗亦道:“楼主,我们江湖中人重誓重诺,快意恩仇,说出的话决不反悔,当日既已说过要加入罹天八卦楼,生就是罹天八卦楼的人,死就是罹天八卦楼的鬼。当日我罗布无礼冲撞还请楼主责罚。” 当下众人一片激动,若不是事先说好要噤声,只怕满屋子都要沸腾起来,韩湮雪激动得小脸通红:“承蒙不弃,韩湮雪在此感谢大家的加盟,从此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同甘共乐,笑傲江湖!” 这几句凌小加随口编的颇具江湖匪气的话又激起一阵压抑的沸腾,韩湮雪压了压手,又道:“大家都是翔天镖局的兄弟,我也不会拆散大家,如今就设定罹天八卦楼南楼——朱雀翔天,夏总镖头就任南楼楼主,余下弟兄依旧职分设职位,待以后有功再论功行赏!” 这个决案更是引起一片小小的叫好声,韩湮雪就着这股激昂的群情道:“如今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雪之前失镖之耻,把那十万皇银完好地送到目的地去,让江湖上的人知道,我们翔天的男儿是压不垮的,永远响当当的!” 一波又一波的□后,与夏恒罗布等略商议了一回前行路线以及城外碰头的时间等细节,众人分头散去准备行路的必须物资,韩湮雪与楼绯谦话别。 楼绯谦揽着韩湮雪跳到绝不会有人打扰的罹天八卦楼楼顶痛吻了一回才不舍道:“明天你就要走了。” “你求我啊,我可以不走。”韩湮雪缩在楼绯谦怀里戳他的胸膛。 楼绯谦摇头:“你知道吗,你刚才整个人都在发亮,就像月亮一样鲜亮夺目。” 楼绯谦伸手指天:“旁边的人,包括我就像星星一样,是为了烘托你的存在的。你属于罹天八卦楼,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 “可是我好想自私一回啊!”韩湮雪并不因为楼绯谦的吹捧而开心,儿女情长到缠绵悱恻:“我会想你的,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那你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和小天。” 楼绯谦从善如流地笑道。 几乎是下意识的,韩湮雪立刻直起身子反驳道:“那可不行,我刚招了他们来总得同甘共苦一回跟他们打好关系。再说,跟着他们上路多少也有些见到其他豪杰的机会,我还可以再乘机招揽些成员。罹天八卦楼可不止只有南楼,以后还要有东楼、北楼、西楼!总之罹天八卦楼要发扬壮大,我这个做楼主的就需要不停地出去历练……” 楼绯谦不说话,只微笑着看着韩湮雪,韩湮雪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又埋进楼绯谦怀里道:“你早知道我会这么说对不对,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安排我离开。” “在我眼里,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你有目标,有梦想,有你的罹天八卦楼。”楼绯谦揽住她叹道:“有时候我真宁愿你没有梦想,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牢牢绑在身旁,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放手让你飞。如果将来我们一定有一个人要迁就另一个人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我也不要你为我放弃什么。”韩湮雪咕哝。 楼绯谦笑:“其实也不能算我为了你而放弃,那也是因为我对它没有太大的想念和欲望。” “你是说江山么。”韩湮雪小声问。 楼绯谦笑笑不答:“你再去整理下包袱,看有什么缺漏没有,我去找凌小加和叶小木叮嘱些事情。” “恩。”韩湮雪难得乖一次,恋恋不舍地跳下屋顶去查看包袱。 韩湮雪一走叶小木就乖乖地出现在楼绯谦面前,楼绯谦摸了摸他的头,轻道:“你是你们叶家唯一的一个特例,在王妃还没正式大婚前就上任,因此你也该知道我对她多么看重。我相信叶老头决不会给错我人,所以我也不说别的,只是,郑重地把王妃托付给你。” 叶小木严肃地点头:“王爷请放心,小木虽然是那些兄弟中最不争气的一个,却也一定会遵守叶家的影卫准则,小木在,王妃在!王妃若不在了,小木也不会有脸回来!” “不,我是要你们一定都活着回来!”楼绯谦无比严肃道。 叶小木不由自主就点了个头,这时候凌小加的声音在瓦片下响起:“我想,现在你应该有话要单独对我说才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慢悠悠地顺着竹梯爬了上来。 叶小木立刻蒸发,楼绯谦向他身后一眼:“你这么聪明,那也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才是。” “放心,她没跟来,还在检查她的包袱呢。”凌小加笑:“包袱有什么好检查的。” “所以你知道我故意支走她。”楼绯谦淡道。 凌小加也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找她说什么。不过,事情并不会因为我不说而所有改变。” “事情是什么?”楼绯谦笑:“没发生之前我们谁都不能肯定是不是?” 凌小加摇头:“你比我更清楚事情会怎样发展。” “这么说,十年前那一桩事,楼绯言不过也就是代人捉刀,你们从那时侯开始就打算牺牲他了,是不是。难道他不是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他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楼绯谦敛目低头。 凌小加不动声色:“只是陛下和贵妃都认为你更适合做一个君王罢了。” 楼绯谦无语看天,一直他都以为楼绯言的所作所为无情无义,原来其实他才是受伤害最深的一个。 他跟他太子大哥一样,被放弃了。 楼绯谦没有再说话,他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愤淹没了。他们错了,他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君王,比起做好一个君王,他更在乎的是亲情,是兄弟,否则他这十年来又何苦一再隐忍退让,他固然是被楼绯言不顾手足,弑兄辱嫂的所作所为伤到了,更多却是不想失去楼绯言这个兄弟,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并不想争。 帝王的负担太过沉重,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也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会像他的父皇一样会为了江山稳固,社稷安定牺牲他其中任何一个儿子,还有……韩湮雪。 直到韩湮雪喊他,他才清醒过来。 “月亮比我还好看吗,宁愿看它也不看我。” 韩湮雪埋怨道。 楼绯谦失笑,跃下搂住她:“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就像月亮一样,我正在练习以后怎么通过月亮想念你呢。” “甜言蜜语,口蜜腹剑。”韩湮雪喜滋滋地白了他一眼:“没正经!” 腻味了一回,韩湮雪道:“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帮我照顾小天,还有记得我不在……” “……的这些日子坚决不会再去待月楼之类的地方,坚决不接受其他女人的骚扰!”楼绯谦一本正经地举手向月。 “噗!”韩湮雪笑:“说到做到,否则我回来……” 她凑到楼绯谦耳边小声道:“割了你的**,让你去做TJ!” “好狠心啊,我可决不能给你这个机会。”楼绯谦笑,有些担心地拉起她的手:“此行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记得自己安全地回来。” “恩,你放心,我不会舍得死,把你让给其他女人的。”韩湮雪吐吐舌头。 第三十一章)意外 离别再怎么不愿也要来到,韩湮雪看着楼绯谦的身影很快的淹没在夜色中再怎么努力睁眼都看不到,只好失望地放下车帘来跟凌小加面面相觑。 此刻没了楼绯谦,凌小加的狗腿再没了间隙,他满脸谄媚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浑身上下不对劲。突然想起楼绯谦似真似假的说过“我想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再你面前那么狗腿。”韩湮雪更加觉得诡异奇怪。 韩湮雪不确定地问凌小加:“凌小加,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凌小加眼睛一眨,顿时满脸开花:“楼主大人英明,楼主大人在上,我凌小加……呕!” 还没说完他就扭头到窗外催肝吐肺地呕吐起来。他的晕马这种匪夷所思的毛病并没有因为那几日的锻炼有所好转,不过倒是更适应了,就算再怎么吐他还是那么坚忍不拔。 呕吐完了,凌小加又立刻狗腿道:“楼主大人英明,楼主大人在上,我凌小加对楼主大人的思慕和景仰如同东方大雪,三月犹深!如同十万皇银,辉夺日月!但是我也知道,楼主大人此刻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不过我凌小加相信,只要我永远这么不离不弃地守在楼主大人身边,跟随楼主大人的脚步,为楼主大人欲为,想楼主大人所想,呕心沥血,生死不计,总有一天楼主大人会被我感动,发现我的好!” 被人仰慕的滋味那不是一般的消魂,可是……韩湮雪同情地看了看凌小加,好心地劝慰道:“凌小加,你还是放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单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呢。” 凌小加深情款款地答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她们都不及楼主大人你慷慨而富有爱心!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盅雪蛤吗,楼主大人那么毫不犹豫地把这盅价值不菲的雪蛤赠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乞丐。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吃的最美味的东西,它的香甜的味道就像是记忆里最初的初乳,它的温暖的触觉就像寒动腊月里暖阳的抚摸,它的无可比拟的滑润就像是情人浓醉的眼波,而我就在那眼波里醉了——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雪蛤本身,完全是因为楼主大人你的慷慨、仁慈、与爱心!” 就一盅雪蛤,至于吗?而且当时她还以为他是来应聘的,所以才那么毫不犹豫,慷慨大方。韩湮雪抽了抽嘴角:“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么我告诉你现在……” 凌小加打断韩湮雪的话,又深情款款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她们都不及楼主大人你仗义而颇具智慧!翔天镖局,十万皇银,一百六十八口人命,因为心存一点怜悯,肩挑一担仗忆,楼主大人你慷慨激昂不假思索地就接下了这个让大家束手无策的离奇案件。而后楼主大人你慧眼识僵尸,智肠断是非,并身入贼窝、勇敢杀敌,最终把翔天镖局的一百六十八口人解救于水火之中,从而使他们能堂堂于天地之中——天底下还有比楼主大人你更仗义而智慧的芳草吗?没有!” 十万皇银这个案子,基本她的动机其实也没那么纯良的。韩湮雪嘴角又抽了抽:“其实,这个案子我也没出了多少力,要不是你那张画,和你说的时间……” 凌小加再次打断韩湮雪的话,继续深情款款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他们都不及楼主大人你温柔而平易近人!压镖送银,区区小事,楼主大人你毅然抛弃京城的安逸生活,不顾自己的楼主之尊,下到地层与众兄弟一起同甘共苦,同心协力。这是什么,这是最易说难做的平易近人,这是博大而宽广的温柔仁爱!” 韩湮雪直被凌小加这一席滔滔不绝、似是而非的说得头昏脑涨,头晕眼花。她愣愣地看着凌小加,默了半晌,突然道:“凌小加,你刚刚到现在,流畅地说了那么多话,都没再吐了。” 凌小加也是一愣,细细感觉竟真的再没有以往那种不适的感觉,小时侯因为落马留下的后遗症就这样不药而愈。 可是,这只是暂时的效果,还是永久的好了呢?凌小加突然喝道:“停车!” 他急切地跳下马车,把马从车辕上解了下来,翻身跃上。 马长嘶一声,前蹄高抬,随即绝尘而去,凌小加蹬镫策马,昂然端坐。 从此慕容家不会再有上不了战场的男儿了,终于他也可以自由的放马纵歌,驰骋疆场了! 凌小加泪流满面。 其实他刚刚不过是因为韩湮雪问的那个“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问题太过让他激愤而想狠狠讽刺一回罢了,一时间没顾上难过而一直在组织将说的句子,谁知这样居然就治好了自己多年的顽疾。 “韩湮雪万岁!” “韩湮雪,你是最棒的!” 凌小加激动地扑入车厢,把韩湮雪抱了个满怀。 韩湮雪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莫名其妙,她红着脸扯开凌小加的长手长脚,语无伦次道:“那个,凌小加……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很优秀,可是……个人崇拜要不得啊!” “不,要得!因为你值得!”凌小加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你,只怕我此生都上不了战场了,没有你我这辈子只能郁郁而终!” 韩湮雪完全不知道凌小加在说什么,她担忧地抚上凌小加的额。凌小加的额正因为他的激动而超乎寻常的热,韩湮雪了然的点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衣服穿得少了,着了凉了,到前面城里我去给你买点丸药,吃了发散发散就好了。” 凌小加也不管韩湮雪在说这么,兀自做起自己白炮银甲,挥斥方遒的美梦来。 韩湮雪看着他傻笑的脸,越发担心,生怕他就此烧傻了。 日夜兼程,又是两天过去,虽然韩湮雪给他的药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但是凌小加的兴奋激动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好在所有人都已经汇合齐,韩湮雪终于不用再继续忍受,她一脚把他踢出车厢,找了夏恒来作伴,顺便细细商议前行细节。 “夏楼主,此刻我们是空车闲人,不足为虑。等到了前面与叶小北他们会合后到底该怎么运镖呢,前面路上又可能会有怎样的危险?”韩湮雪细细地问,这几日她腹中已形成一个主意,只是她从未压过镖,所以也不知是否可行。 夏恒微一沉吟:“西南两方向来不如东、北来得太平,我们镖局也已经有几年未走。但不管怎样,绿林里的豪杰多少总得给我们点面子。不过我们这次压得是暗镖而不是明镖,所以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打扮成商队慢慢前行,这一来就怕会有不少人觊觎。” 韩湮雪点头:“可是我们这次一定不能走露一点风声,否则引起叛军注意派兵来袭,那更是有去无回。” 夏恒略一思索:“还有一种方法,以前镖局也做过,就是一路明镖,一路暗镖,可是这本身就是暗镖……” 这倒是与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韩湮雪道:“我们虽然这是暗镖,不过既然要打扮成商队,我们何不先用商队引人耳目……” 夏恒一点就透,不过他还是蹙眉道:“我们人手本来就紧张……” 韩湮雪笑:“护镖的自然是要用我们的人,护送商队的可就不一定要多少人了。” 夏恒此刻彻底通透,恍然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筹备商队的事。” “不是你去筹备,是我去筹备。”韩湮雪笑着摇头:“在如何安全押镖方面我想夏楼主比我要在行,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 “可是……”夏恒犹豫。 韩湮雪恳切地说:“我想夏楼主应该能够原谅我把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到你身上吧。” 夏恒自然能辨出其中孰轻孰重,招摇过市固然危险,这皇银如何安全送到却更为重要,想了想,他也不再推脱:“请楼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托,还请楼主小心在意,一切以安全为上!” 第三十二章)聚啸 女扮男装这回事韩湮雪总算做了,还做得很彻底。两天后,西京的街头出现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公子,之所以说金光闪闪那是金帽子,金衣服,金鞋子,手里还有把亮闪闪的金扇子,总之就像生怕人不知道她有钱一样,直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金元宝。 当然,对惜钱如命的韩湮雪来说,这只金元宝当然是镀金的。 不过镀金也不影响她的外表估价,再等她大张旗鼓地在西京几个最大的店铺门口一咋呼,几乎整个西京城都知道有那么个挥金如土的黄员外,这个黄员外在西京没找到太多合适的货,还要再一路向西寻去。而向来消息灵通的西部山贼黑道自也很快就知道有那么一个富商带着几大车子金银,几大车子细软招摇地上了路了。 而事实上韩湮雪不过是带了些许粮草和几大车刷上了黄亮漆的石头而已。 车队一路向西,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陌生人跟在后面踩点,看盘。老罗被夏恒留下来照应,每日细细向韩湮雪汇报一回。那些人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这么不紧不慢跟着,韩湮雪也不动声色,只作不知。 十几天后,车队到了安平府与牧州交界处的绿霖山,从此再向西就是一马平川,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老罗不动声色地看查了一回,钻进韩湮雪的车厢汇报道:“楼主,那帮兔崽子看样子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 韩湮雪问道:“你肯定?” 老罗点头:“这里是西南北绿林分界点,往西是菊老大的地盘,往南是朱老大的地盘,我们一路过去的是赵老大的地盘。绿林里的规矩比朝廷还要死,是绝对不能捞过界的,赵老大辛苦十几天决不可能白白放我们过去。我估计是我们这次动静太大,所以他们三家约好了要在这里瓜分我们——之前赵老大不动手也是这个原因。” 韩湮雪笑,她之所以这么张扬目的也就是在这里,这三路人马既然都被她吸引过来,夏恒他们那一路就应该太平得多才对。 老罗正在为即将发生的事发愁,看韩湮雪如此坦然地笑,不由敬佩道:“楼主莫不是已经有了什么退敌之策?嘿嘿,他们老说楼主英明神武我还不信,原来楼主真的就像戏文里说的那个运什么罗帐之中,决什么千里之外。”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负千里之外。”韩湮雪含笑纠正:“我可没诸葛武侯那么神通,这次也没什么神通的计策,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罢了。” “走?”老罗一愣,随即恍然:“对对,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东西,尽管丢下车走人好了。嘿嘿,我们现在就走,丢下这些石头让他们抢个头破血流去。” 韩湮雪摇了摇头:“我还想见识一下这里绿林豪杰,罗大叔,我们看看再走好不好?” 在三帮人马的夹缝里求生存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老罗真的很想说不好,可是看着韩湮雪那么期盼的眼睛他呆了半晌,只能道:“楼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罗我拼了命也要保障楼主安全!” “谢谢罗大叔!”韩湮雪嘻嘻一笑:“大叔放心啦,我们就看看,又不要跟他们打架,出了事再溜嘛。” 人在岸边走,怎能不湿鞋,老罗疑虑层层,可是看韩湮雪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天黑透时,车队停下休息。老罗正在心里打鼓,惦念那群山贼怎么还不来的时候周围突然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的火把在十丈之内密密麻麻地把他们围了个透实。 老罗挥汗,这阵仗,想要溜出去谈何容易。 他硬着头皮出列四下一行礼:“在下翔天镖局罗离天,不知来得的那几路朋友。”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南方响起:“翔天镖局的人不是因为东部赈灾皇银一案都锒铛入狱了吗,怎么,还有残余的虾米留了下来?” 韩湮雪撩起车帘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相当高大魁梧的人,配上这声音颇显得滑稽、奇怪。 南方话音刚落,北方冷嘲热讽又起:“可见翔天镖局真的是堕落了,昔日声名赫赫的霹雳狮子罗离天罗副镖头如今竟也沦落到靠给商队做保镖来养家糊口了。” 原来他有个外号叫霹雳狮子的,韩湮雪好奇地看向罗离天,随即一笑,这个外号也真贴切,可不果然一个霹雳火暴脾气的狮子么。 不料老罗这次却没那么霹雳火暴了。这两句锥心之话让他深刻地了解到万一皇银案破不了翔天镖局的人纵然能在狱里脱身出来,在江湖上也会抬不起头,这使他对韩湮雪的感激比之前更甚。为了韩湮雪的安全,他决不能首先沉不住气,挑起事端。当下他不卑不亢一拱手道:“赵盟主此言差了,翔天镖局是吃走镖护送这一碗饭的,镖不分贵贱,出得起银子的就是主顾,护送商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出得起银子就是主顾,说得好。”西方终于也响起声音来。再随着两声清脆的巴掌声,韩湮雪看到一个绿衣绿衫绿帽子可以说是斯文俊秀的青年摇了一把绿扇子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火光透亮,照清扇面上硕大的一朵黄菊花,开得正欢。 怪不到叫菊老大,韩湮雪嘴角抽了抽。不过看制服倒更像是跟那次她抢楼绯谦的时候遇到的那群蒙面人一伙的,会有人跑那么远去行刺楼绯谦么?韩湮雪有点走神。 韩湮雪走神的时候菊老大又道:“既然出得起银子就是主顾,那伦家此刻是否可以转雇罗副镖头来护卫伦家呢?” 伦家……罗离天虎躯一振,正色道:“菊当家的说笑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半路上弃主顾不顾的事情,翔天镖局还没人做得出来。” “罗副镖头,真正汉字。”菊老大又拢扇拍手:“那我们就只能得罪了。” 这话竟是要动手。虽然早知不可避免,罗离天还是做最后一回努力道:“翔天镖局在江湖上最是信义,也很少有绿林上的朋友为难,还忘各位手下留情。因西南这一路向来少走,少了对各位的情义,等送完这趟镖罗某一定补上!” “既然横竖是情义,又何必等送完这趟镖呢,不如就拿你身后的这几辆大车做抵押吧,兄弟们日后一定对你们翔天镖局照顾有家。”赵老大大笑。 朱老大亦笑道:“那是自然要照顾的,否则被人说成欺凌弱小,我们脸上也不好看。” 话说到这里已是说无可说了,罗离天退到韩湮雪身旁低声道:“楼主,此刻他们不知我们底细,惧的便只有我一个。一会我带兄弟们缠住他们,你跟小木只管往人少的地方走,直接到西边去与夏镖头会合,我们脱了困自也会去跟你们会合。” “罗大叔把我当什么人了?湮雪会是那种拿自己兄弟当挡箭牌的人么?”韩湮雪笑,施施然下了车。 罗离天急,低声唤:“楼主!” 韩湮雪不理,笑对朱老大说:“听刚才朱大侠的话,大侠绝不是那种欺凌弱小,以多劫寡的人了?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南北西三大绿林联盟联手对付我们常常一个商队就不算欺凌弱小,以多胜少么?” 朱老大不过讥讽翔天镖局今时不同以往,不想却被韩湮雪抓住了痛脚,还偷加了以多欺寡这样一个词来,一时无言以答,不由大感尴尬。菊老大嘻嘻一笑接口:“我们江湖人对江湖人的确从不欺凌弱小、以多胜少。不过,阁下不过一介商人,你们能用到的恐怕就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等词汇了。” “哦,那是说你们江湖人对江湖人绝对公正公平,决不欺凌弱小,以多胜少了。”韩湮雪只是笑。 菊老大疑云陡起,到了此时他却也只能一摇折扇,硬着头皮答道:“自然。” “那可不知罹天八卦楼可算得江湖门派呢?”韩湮雪气定神闲道。 菊老大松下一口气来,未及他答话朱老大就阴阳怪气道:“罹天八卦楼当然算江湖门派,可那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韩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罹天八卦楼就不会只是历史!”韩湮雪昂然道。 “你……是韩家的后人?”赵老大突然不甚淡定地问。 韩湮雪落落大方道:“生是韩家的人,死是韩家的鬼,罹天八卦楼现任楼主韩湮雪在此见过赵盟主,朱大当家的,以及菊……” 罗离天忙小声提示:“花西菊。” “……以及花大当家的。”韩湮雪暗笑。 “兄弟们,咱们罹天八卦楼没有亡!”赵老大突然及其悲壮地一声喊,北边的火把顿时齐刷刷地矮了下去:“拜见楼主。” 这个变故把韩湮雪给弄愣住了,不止韩湮雪,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老大一步步走到韩湮雪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赵春海该死。当日赵春海离京办事,等回到京城罹天八卦楼已经变成一片灰烬,以为罹天八卦楼就此没了,因此才一直便流亡在这西北一带聚啸山林。如今得见小姐,还恳请小姐再收赵春海回去。” 第三十三章)抵敌 印象里依稀有这么一个叔叔,可是究竟是太久远的事情,而且当时自己还那么小。呆了半晌,韩湮雪才犹疑道:“赵老大,请起……” “楼主折杀赵春海了!”赵老大坚决不肯起。 韩湮雪叹息:“赵叔叔请起。” “当初,小姐也是这么叫我叔叔的……”赵春海呆了一回,终于起来了。 “怎么,赵老大今天这是唱认亲大戏来了。”朱老大突然不冷不热道。 “不敢当,江湖上从此再没有赵老大一人,有的只有罹天八卦楼赵春海。”赵春海抱拳正色道:“今天纯粹是一场误会,还请朱花两位当家的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 “赵老大的意思就是让伦家和朱老大白跑一趟了不成。”花菊西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几辆大车,做足了十几天功夫,此刻让他们空手而归,那是显然不能。 赵老大脸一冷:“两位若是不肯给赵某这个面子,今天的事只怕不得善了了。” “赵老大的面子我们当然要给,所以的的那份我们决不会动,我们的那一份,希望赵老大也不要插手好。”朱老大冷冷道。 按着黑道上的规矩倒也的确应该如此,韩湮雪抢在赵春海答话前一笑道:“那朱大当家和花大当家今天是铁了心要欺凌弱小,以多胜少了?” 朱老大和花菊西俱是一愣,之前被韩湮雪用话拿住结果他们说出了江湖人对江湖人不能欺凌弱小,以多胜少的话来,如今赵老大这一出又摆明了罹天八卦楼的确算是江湖门派,此刻他们再有所作为可真的就是实实在在欺凌弱小。以少胜多了。 韩湮雪又笑:“可是又不能让朱大当家和花大当家白来这一趟是不是?不如这样,江湖人的事,咱们就用江湖规矩来办。” “怎么办?”朱老大和花菊西又是一愣,不知道韩湮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那简单,说白了,就是划出道来。”韩湮雪笑:“既然不能以多胜少,咱们就一对一的比比。撇开赵叔叔的那一份不谈,还余下两份,你们是两个人,我们也出两个人,咱们单打独斗,谁赢了那一份就归谁怎么样?” 这样说倒也公道,不过罗离天的名声他们都是听过的,如果对上他还真不一定能讨得好,朱老大眼珠一转:“不知道韩楼主准备出哪两个人?” 这声韩楼主却是故意要拿住韩湮雪的意思,等于提醒她罗离天是翔天镖局的人,不能拿他来出场。 韩湮雪怎么会听不出他话的意思,她也不解释罗离天的真实身份,只脆脆地唤了一声:“叶小木。” 叶小木应声翻了个跟头,从车厢里滚了出来,韩湮雪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跟叶小木:“我们出这两个人可好?” 罗离天和赵春海不知韩湮雪底细,又看叶小木年纪幼小,不由异口同声低呼:“楼主。” 楼湮雪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放心,又各对西南方一点头:“不知花、朱两位当家的,谁要跟我作对手。” 其实无论是叶小默还是韩湮雪,虽然他们没了以多胜少的恶名,却终究脱不过欺凌弱小的嫌疑,只是到了这一刻他们也绝没有放手的可能。花菊西“嫣然”一笑,率先道:“伦家从来不打女人,只好委屈叶小兄弟作对手了。” 叶小木嘻嘻一笑,一个跟头翻到花菊西面前:“请。” “呆会痛了要喊停。”花菊西眨眨眼睛,说话间绿折扇无声无息就袭上叶小木的门面。叶小木又是一个跟头,远远避开这一击。倏忽间他又窜到了花菊西面前,一双小拳头虎虎生风袭胸而去:“你痛了也要喊停啊,我下手总是没什么分寸。” 一开始朱老大还恼恨花菊西讨巧先开口要了叶小木这个半大小孩去,一个回合下来却不由暗暗庆幸,叶小木伸手如此灵活,看样子这花菊西决不能在他手中讨了好去。只是,叶小木尚且如此,不知身为楼主的韩湮雪又该怎样,朱老大不敢托大,从手下那里接过自己的长刀来,面色凝重地向韩湮雪道:“韩楼主,请!” “朱大当家手下留情。”韩湮雪一笑,不带兵器,一出手就是韩家的绝学——穿花掌法。 朱老大的长刀本是马上兵器,长而笨重,挥动之间尽是凌厉的劲气,让人近身不得,可不知韩湮雪怎的,一双手明明之前还在刀尖翻飞,眨眼间人却已经揉进刀影里,朱老大的长刀倒有了制肘之嫌。不过朱老大到底已经是几十年的功力,急切间韩湮雪再不能进得寸功。到底是西方霸主,花菊西也把叶小木敌住,一时间两边难解难分。 众人正看得眼花缭乱,南方后面突然传来惨叫声,火把也纷纷灭掉不少,众人愣住,韩湮雪等也双双收手。 惨叫声层出不穷,虽是过了未知未觉的被偷袭期,火把还是不停地掉到地上去,朱老大的兄弟一茬又一茬地砍掉人头,偏又有一茬又一茬的黑衣人冒出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朱老大那里固然惊疑不定,在场又有哪个不是一团疑云。 韩湮雪皱眉问朱老大:“朱大当家的最近可结了什么仇敌。” “我朱华衣仇敌三千,可是如此狠戾的一时还真想不出是谁。”朱华衣苦笑,要到前头去查看。 韩湮雪灵机一动,连忙拉住他:“朱老大且听我一句,叫兄弟们不要恋战,且战且退。” 朱华衣虽不知韩湮雪为何突然会这么说,却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只是,在往后退不是北方就是西方,西方一片草原全无依傍,北方却是赵春海的地盘,他为难道:“可是……” “你放心去吧。”韩湮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对赵春海道:“赵叔叔,附近可有遮蔽或者易守难攻之处?快带大家退到那里!” “右边山上有一条小道,最是易守难攻,可是这车子恐怕上不去。”赵春海为难道。 “车子不要了。”韩湮雪当机立断。 赵春海一愣,却不得不为韩湮雪这种壮士断腕的气度所折服,立刻他组织起众人往山上退。 花菊西还在那里犹豫不定,韩湮雪大声道:“你若不快走,也跟我们一起吧!” 犹豫了一下,花菊西也向这边拢了过来。 且战且退,虽折损了不少兄弟,究竟大多人都安全退到了山上,只是那群黑衣人却也没再恋战,如来时一样突然,悄悄地又都退了去。 待熬到天亮众人回去收拾残骸的时候才发现那几辆大车已经不翼而飞,众人恍然,原来那群黑衣人也是为这镖财物来得。 朱华衣悲愤道:“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不讲道义的人,最好不要让老子知道他是谁!” “西南这一带除了我们还有这样大的手笔?”赵春海沉思。 韩湮雪摇头轻道:“这不是江湖人所为。” 众人一怔,随即点头,江湖人没有那种整齐,没有那种狠戾,似乎是常年生活在战场上的人才能那么整齐划一,又无声无息。 “可那会是谁?”罗离天纳闷道。 “是叛军!”韩湮雪坚定地说。他们连皇银的主意都敢打,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这条肥羊。不过天子脚下他尚还有所避讳,到了这西域南蛮之地却肆无忌惮些罢了,何况就算惊动了官府,官府也只会当他们黑吃黑。 “叛军?”赵春海和朱华衣俱是一愣,花菊西也道:“没听说南方有谁造反作乱啊。” “你怎么知道是南方有人造反,而不是西方呢?”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闲闲道。 韩湮雪闻言一喜,转目看到楼绯谦风尘仆仆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顾不得别人在,韩湮雪喜滋滋地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昨天半夜,就在那群叛军把车子拉走的时候。”楼绯谦一笑。 朱、赵等人疑惑问道:“这位是?” “我相公,罹天八卦楼后勤人员,也是这次出资的人。”韩湮雪笑着解释道。 楼绯谦向四面一作礼,又问花菊西道:“阁下怎么知道是南方有人造反,而不是西方呢?” 有了中间这一缓冲,花菊西淡定道:“难怪阁下不知,昨天那群黑衣人正是从南而来的。” “哦,那他们又是如何知道那一时刻、那一地点会有那如许的人聚众在那里,而出了那如许军队呢?”楼绯谦又问。 “说起来,南方的梅将军半年前曾派人来招安,被我拒绝了。”朱华衣突然道,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花菊西。此趟最是他有切肤之痛,如果这花菊西果然有份的话他决不能饶他。 “本王还想知道,今年三月在落霞山行刺本王的又是何许人?”楼绯谦冷冷道。 是因为那身衣裳么?韩湮雪仔细地看了看花菊西,这青天白日下那身衣服看上去果然跟行刺的那些人一个风格,一个品味……到此她深深的窘了。 第三十四章)惊破 赵春海暗地里拽了一下韩湮雪的胳膊,韩湮雪看过去他却欲言又止,韩湮雪便又回头去看花菊西。 花菊西面色如常,摇扇道:“王爷……如果你真是说这话可奇了,落霞山远在京城,而我花菊西西部生,西部长,就算捞过界也捞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我问你你西部生西部长又如何知道落霞山远在京城,想必你又会说王爷是京城的人,自然也是在京城遇刺了是不是?”楼绯谦虚心讨教道:“那么我想问问,为何他们每个人衣服上都会有阁下扇子上这么一朵一模一样的菊花呢?” 她倒没在意他们身上有那么朵菊花,韩湮雪挠头,花菊西则下意识反驳道:“这不可能!” 待能字一出口他遍知道坏了事,果然楼绯谦笑道:“阁下怎么那么肯定,莫非你看过他们的衣服,还是他们其实就是你派去的?” 花菊西脸色发白,楼绯谦再接再厉道:“原本你们是想行刺我,而后嫁祸延王,然后乘乱作反是不是?只可惜你们准备不够充分。” 花菊西哪里还听得下去,腾身向后就欲逃跑。原本他身后的那些喽罗可以给他抵挡一阵子的,可是偏偏还有个极是灵活的叶小北。 叶小北一个跟头翻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笑嘻嘻道:“花大当家的,我们昨天晚上还没分出胜负,是不是今天再比过?” “那好,你下来找伦家吧。”花菊西横横一笑,嘴角流下鲜血来,登时竟倒地气绝。 众人一时无语,韩湮雪看着花菊西留下的一堆喽罗蹙眉向楼绯谦道:“他们可怎么好呢?” 朱怀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韩楼主若信得过我就让我带过去吧,我保证他们决不会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其实此事事关重大,只怕连他也在灭口范围内,此刻他说出这句话不过也是试探风向罢了。 楼绯谦冷眼看了看他,韩湮雪拽了拽他衣角对朱怀衣道:“朱大当家的,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很显然,这话说得很软乎了,朱华衣不等韩湮雪说完,立刻举手发誓道:“我朱华衣对天发誓,如我朱华衣以及我朱华衣所管辖之兄弟谁泄露了今日一事,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这是最常规的誓言,然江湖人最重诺,楼绯谦点了点头,道“既然小雪相信你,我也便相信你,希望朱大当家的能时刻记得自己的誓言。” 楼绯谦又转眼看赵春海,赵春海却不看他,只对韩湮雪道:“楼主,我们此刻是不是去追那些叛军,把那几辆大车追回来?他们现在带了辎重,应该走不快才是。” “不用了,寡不敌众,没必要白白送死。”韩湮雪含笑摇头。 楼绯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湮雪与赵春海,略一皱眉,也是一笑。 赵春海不了解其中奥妙,以为楼主只是怜惜自己兄弟,当下再请命道:“楼主,兄弟们都是在刀口上走过来的人,谁也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只要楼主一句话,我们拼死也会替楼主把东西抢回来的。” 韩湮雪也不道破,转而道:“赵叔叔,我们现在还要向西行……” “楼主请务必带上赵春海!”赵春海坚定道。 韩湮雪本意就是一路招揽豪杰,怎么会拒绝,不过那么些喽罗良莠不齐的,一路太招摇不说,路上吃喝也总是问题,韩湮雪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华衣看到楼绯谦本来以为他们要向南,不想结果却是向西,虽然猜不透其中玄机,但是不用一路最是再好不过。他乘机道别道:“既然韩楼主此行向西,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韩湮雪对他一笑,众人纷纷抱拳道别。 目送着他带走西部的那些人,韩湮雪转而向赵春海道:“赵叔叔,这些人同行的话……” “我留下几个身手好的弟兄,其他让他们先回寨待着。”赵春海一点即透,连忙去安排。 ****** 韩湮雪他们的马车辎重虽被夺走,还好赵春海随行还带了不少马匹粮食等家伙物什么,当晚,众人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安营扎寨。 乘着众人忙碌,韩湮雪把楼绯谦拉到了一边去。 大草原上的天空总是比别处高远深邃,大草原上的星星也总是比别处耀眼繁多,本来韩湮雪有好多话要问楼绯谦,比如韩小天最近怎么样,比如他怎么这么快就从京城赶了来,比如他怎么不问问这样惜钱如命的她怎么就那么慷慨地送出了那几辆大车的物资,比他怎么不问问如夏恒凌小加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可这一切所有的问题在这静懿的天底下突然就问不出来了,人也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楼绯谦陪着她走了一会,笑道:“你是不是在等我问那皇银都去了哪里,夏楼主和凌小加他们又去了哪里?” 韩湮雪伸手掩住他的嘴:“不是,都不是,现在我只想你陪我静静地走一会儿。” 楼绯谦会意,轻轻拉过她的手,陪她慢慢地向前走。 “你说,等有一天罹天八卦楼足够壮大了,小天也长大了,我们就到这里来放牧好不好?”韩湮雪突然道。大草原总有一种魅力,让韩湮雪如此积极努力的人竟也生出了退隐的念头。 楼绯谦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忘了,你来之前我说过,如果将来我们一定有一个人要迁就另一个人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我。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很乐意奉陪的。” 韩湮雪深深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自己不可思议地好运,自从遇上了你之后一切都这么顺利,银子,罹天八卦楼,想什么什么就来了,现在只等小天长大了。” “等我们的儿子有小天这么大的时候,小天就应该长大了吧。”楼绯谦不怀好意地摸向韩湮雪的小腹:“也许现在他已经住在这里了,只等着十个月满就呱呱落地。” 想起离开前那天晚上自己的大胆,韩湮雪顿时羞红了脸,她口不择言的地反驳道:“谁说一定就有了,不过就一次!” “啊,莫非娘子嫌少,那我们再来一次。”楼绯谦嘻嘻笑着伸手去揽她:“一次不够就再来一次,次数多了,总会有的。” “想的美,你!”韩湮雪羞愤地捶了他一拳,远远跑开。 韩湮雪跑回营地的时候大家刚扎好帐篷。她生在京城,从来没住过帐篷,不由好奇地钻进那顶据说是扎给自己的小帐篷里东看西看。 突然赵春海就在帐篷外低声求见。虽是孤男寡女,总是叔叔一辈的人物,再有刚刚收复的回来,也不好太生分,韩湮雪便请他进了。 “楼主。”赵春海似迫不及待般钻进了帐篷来,语气严肃道:“楼主可跟那楼绯谦拜堂了没?” 如果说是关心一个晚辈的婚事也说得过去,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他是王爷,偏用楼绯谦三个字来称呼是不是太过失礼?韩湮雪犹豫了一回,答道:“没有。” 虽然她自己早当他们是拜过堂的了,可是在别人眼里应该算是没有吧,毕竟他们还没有“大婚”。 赵春海仿佛松了口气般,接着道:“不要怪属下莽撞无理,实在是事关重大。” “什么事关重大?”韩湮雪困惑地问。 赵春海悲愤道:“属下这些年虽然身在绿林,却无时无刻不在打听当年罹天八卦楼毁于一旦的原由。这么多年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属下打听得其中真正的原由,可惜赵春海不才,竟不能够为罹天八卦楼的兄弟们报仇!” 这一席话说得韩湮雪又是激动又是纳闷,不由深切问道:“赵叔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春海抹了一把泪,恨恨道:“这要从夫人说起,也就是楼主的娘。当年夫人有一孪生姐姐嫁入了沈家,然后夫人的姐姐生了一个女儿又嫁入了太子府,成了太子妃。十年前沈氏一族谋反事败,太子妃派人把刚出生的小太子送进罹天八卦楼避祸,不想我们罹天八卦楼就因此受到了牵连,一夕之间,成为灰烬。” “因此说我们罹天八卦楼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江湖仇杀被毁了的,我们的仇人从来就是皇帝对不对?”韩湮雪心乱如麻:“所以赵叔叔才会问我有没有跟楼绯谦拜堂是不是?因为韩家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仇人的儿子!” “赵叔叔我发过誓,我要报仇!”韩湮雪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发过誓,罹天八卦楼那么多条人命记在我心上,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可是我们怎么跟皇帝斗,那皇帝还是楼绯谦的爹。” “孩子……”赵春海复杂地看了一眼韩湮雪:“我没能指望还能报仇,可是你若嫁给了仇人的儿子,我怕楼主和夫人死不瞑目。” “恩,我不能让我爹娘死不瞑目,所以我一定要报仇……”韩湮雪低下头去。 赵春海本带着一团激愤来找韩湮雪,可是看着她如此难过,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也许就让那段历史随着罹天八卦楼一起变成灰烬倒也罢了。可是到此时也是覆水难收,赵春海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走了。 第三十五章)往事 帐篷里又响起另一声叹息。 “你来了,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对不对?”韩湮雪并不抬头:“其实你一早就知道这些的是不是?你也一直知道我是谁是不是?那个素绮,就是沈素绮,就是我姨娘的女儿,我的表姐,曾经的太子妃,她一定跟我长得很像吧。你看着我那么傻傻的投怀送抱一定笑坏了是不是,多傻的一个丫头啊,就那么傻呆傻呆的投入了仇人的怀抱。” 韩湮雪抬起头来,脸上纵横的都是眼泪。 楼绯谦心疼地抱起她:“你知道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我知道,我看中的楼绯谦他是个好人,我看中的人绝不会是坏人,可是……”韩湮雪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可是你爹爹他下令杀了我爹爹,我娘,我弟弟,还有罹天八卦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就因为一个刚出生的什么事都没做过的一个小孩,我们罹天八卦楼那么多人都该死是不是?” “小雪……”楼绯谦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不是我父皇,是楼绯言。” “楼绯言?”韩湮雪愣愣地停住了眼泪。 如今他也要跟他父皇母妃一样要把楼绯言牺牲掉了。 楼绯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是楼绯言,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楼绯言一手安排的,素绮会嫁作太子妃是,太子被牵连是,罹天八卦楼被灭应该也是。” 十年前的事情,如今想起来还是会疼痛,太子楼绯君温和的笑就仿佛还在眼前。楼绯谦讶异地发现,这一次他第一个想起的竟不是沈素绮。是因为她么?楼绯谦定定地看了看韩湮雪慢慢说了起来:“我以前不告诉你,因为我没有证据,也是怕我们之间有了什么隔阂,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就细细地把前因后果讲给你听。” 韩湮雪不语,楼绯谦开口道“十年前,太子大哥刚过弱冠,楼绯言十九,素绮十七,我十五。那时侯沈家在楼湮还是如日中天,素绮常常会去宫里玩,那时侯我想我是喜欢素绮的。” 韩湮雪心一沉,又听楼绯谦继续道:“而素绮喜欢的却是我二哥,楼绯言。十七岁,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喜欢她。我原以为素绮会嫁给楼绯言,可最后素绮竟嫁给了太子大哥。我问她为什么,她只告诉我,她已经怀了楼绯言的孩子,她别无办法。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及至沈家谋反事发我才知道素绮不过是楼绯言的一枚棋子,他通过她打探沈家的情报,又把她推给太子,坐实太子谋反的罪名。” 这就是宫廷么,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白白饶进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韩湮雪开始同情起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姐来。 楼绯谦惨然一笑:“太子大哥绝不会谋反,太子大哥一向敦和善良,他怎么可能会去谋反?而且天底下谁都可能谋反太子大哥却决不会谋反,因为楼湮的皇位向来是由长子继承的,他不会也无须谋反,真正想谋反的只会是另有其人——楼绯言。可是公堂之上,证据确凿,谁都救不了太子,我也不能。” 这种无助就像她当初眼睁睁看着罹天八卦楼那块匾额在大火中轰然落下的感觉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那种椎心的绝望把自己淹没。韩湮雪握住楼绯谦的手,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直这么难过。 “所以你流连青楼,不思进去,就是为了告诉楼绯言你不会跟他争?”韩湮雪了然地问。 “是。他到底是我二哥,一母同胞,虽然知道是他害死了太子大哥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楼绯谦苦笑:“我已经没了一个大哥,我怎么能再失去一个二哥,所以我一直忍,一直让,直到他拿你来逼我。我想他也是知道我喜欢素绮的,所以他会处心积虑把你弄到待月楼去——虽然经过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结果我还是见到了你” 楼绯谦眼神温柔起来:“你跟素绮长得一模一样,初一见你我差点以为你就是素绮。可是中间已经隔了十年,就算素绮还活着也已经二十七了,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她。然后我又看到了小天,听你们一再说起那罹天八卦楼,我才想起素绮有个姨娘在罹天八卦楼,十年前罹天八卦楼的那场大火原来不是意外,而小天可能就是素绮留下的那个孩子。” “你是说,小天就是楼绯言的儿子?”韩湮雪涩涩地问,替仇人养大了儿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可是小天不仅是楼绯言的儿子,还是素绮的儿子,不止是她的仇人,还是她的亲人,还是陪她度过这十年的唯一的亲人。 “小雪,小天是无辜的。”楼绯谦低声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他不仅是我儿子,还是我侄儿,也是你侄儿。”韩湮雪喃喃苦笑:“所以爹才会说,不要当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要当照顾儿子一样照顾。原来他是怕我乱了辈分。” 一个晚上突然知道了所有的往事,可是非但没有一点豁然开朗,反而杂乱如麻。韩湮雪蹲下去把头埋进掌中:“楼绯谦,你帮我告诉他们我今天不吃晚饭了,我好乱,需要好好想一想。” 楼绯谦默默地看了看她,起身离去。 韩湮雪真的很乱,非常乱。不管怎么样楼绯谦是楼绯言的弟弟,小天又是楼绯言的儿子,突然间她最亲的两个人都与她的仇人有了不可抹杀的关系,仇她不能不报,可是楼绯谦和韩小天怎么办,她怎么能让他们一个失去兄弟,一个失去父亲? 人世间最艰难的选择莫过于此,她自问放不下仇恨,却又决不能忍心因此就伤到他们,尤其是小天,她怎么能让他好容易有了个父亲,又跟她一样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队伍一路向西又行了几天,这几天韩湮雪再没跟楼绯谦说过话。在她能最终决定前,逃避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行至最西,再过去就是耸天入云的西玛山脉,这是楼湮西部的天然屏障,别说邻国军队不可以翻山来袭,至今连一个活着攀登到山顶再活着下来的人都没有出现过。西玛山脉向南绵延,巍峨的大山脚下还有一脉不算太高的群山直通西平关。按他们当初商定的方案就是众人于此处置办粮草,然后延此山脉送往西平关——如此一来虽然道路艰险了很多,来自人的危险却降低了不少。 及至此韩湮雪却不能不跟楼绯谦说话了,她面无表情向楼绯谦道:“银子已经由凌小加和夏楼主率先送了过来,我们之前损失的那些不过是一些石头,和一点路上用的粮草。” “我知道,你是以身作饵,把三路的绿林劫匪都吸引过去。”楼绯谦轻轻道:“我知道你决不会让饷银出一点差错,可你该知道,你这样以身犯险我会有多担心。” 偏是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来,韩湮雪别过头去继续道:“所以我们直接进山就好,他们应该就在山口等着我们。” “恩,你若不想看到我就别去了,我让叶小木陪你回去。”楼绯谦不舍道。 韩湮雪冷冷道:“想回去你自己回去,这是我罹天八卦楼承接的镖,我一定会有始有终。” 楼绯谦苦笑,他又怎么能走,别说他放心不下,一道圣令还悬在身上,就只好继续在这里碍她的眼了。 一行人拐道向南,在山口处果然看到了大量的车马,叶小北泥塑木雕般靠着一辆马车,凌小加裹着厚厚一件皮袄在最前边翘首以盼。 叶小北还犹自可,看到楼绯谦他也不激动,仍旧那么抽象地站着。凌小加却兴奋的很,一看到韩湮雪他就迫不及待的奔了过来,拽住楼湮雪的马缰扶她下来狗腿道:“楼主大人,可等到你来了,直等得我一日三秋,望眼欲穿。” 说着他又七手八脚地扯下自己那件大皮袄往她身上裹:“楼主大人,西部比不得京城,尤其这山上,山风又劲又寒,有时候半夜都会下雪,你先裹上我的皮袄,我给你置办了好几件,一会儿都给你拿来。” 韩湮雪本欲避开,看了一眼楼绯谦不知怎的又没再避。虽说习武人的体制要比常人好一些,裹上皮袄果真暖和不少,她真诚地对凌小加说了声:“谢谢。” 凌小加乐得满脸开花:“为楼主大人做事是我凌小加最开心的事,如果楼主大人想要,我连西玛山上的雪莲都敢给你摘下来。” 不过二十多天没见,这凌小加的狗腿劲儿越发高深了,韩湮雪抽了抽嘴角:“咱们还是动身吧,此行危险,早一日到,早一日好。” 第三十六章)西平 果如预料的一样,山路难行,却少了不少人为的危险。除去路上不慎摔伤的几个人,以及翻下山去的一车粮草,一切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如果再少了凌小加那张永远徘徊在韩湮雪左右的狗腿的脸的话,楼绯谦简直要为此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不过凌小加那张狗腿的脸到了西平关却突然不见了,等韩湮雪再看到时已经替换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那个文衫方巾的凌小加摇身一变竟变成了白袍银甲的小将,身后还带着个宫服盛装的小姑娘。 韩湮雪却不能说什么,那是西平关守将慕容英设的洗尘宴,再多的问题也只能留到宴后去问,因此韩湮雪只狠狠剜了凌小加一眼,又狠狠剜了楼绯谦一眼,剜向楼绯谦的那眼里明显带了这么句问话:“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楼绯谦苦笑,他之前不说不过是怕她多想,待到他后来看到凌小加如此狗腿而颇具威胁性的时候他想说却也没机会了。 二人正在眉来眼去之间,慕容老将军咳了咳,指着随凌小加而来的那个小姑娘道:“这是我慕容家最新一辈里最优秀的女儿,慕容朱砂。”说着,他颇有深意地看向楼绯谦。 楼绯谦一怔,不由向慕容朱砂看去。虽是将门女子,又常在边疆,可大约因为生在南方的缘故,这慕容朱砂长得细腻婉约,柔如秋水,年纪看上去虽不过十五,神态间却有种天然的富贵端庄。看来她就是慕容家给自己准备的皇后了,倒是具备了母仪天下的风姿。 之前听凌小加之前那一席话之后他知道自己迟早都会遇上这样的场面,可是没想到这一幕居然来得这样快,还当着韩湮雪的面。也不知这是凌小加的主意,还是慕容老将军看着这边关吃紧,迫不及待地拿出“诚意”来。只怕还是凌小加的主意多一些,楼绯谦看向凌小加。 凌小加理也不理他,径自向韩湮雪施礼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慕容拭剑,乃慕容家嫡传子嗣。之前有所隐瞒,实在情非得以,还请韩楼主见谅。” 倒也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只是相对眼前这张脸还是过去那张狗腿的脸看着习惯些罢了,韩湮雪抽了抽嘴角,点了点头:“慕容小将军,过去不知晓将军的身份,如有不敬之处,还请将军恕罪。” 至于慕容朱砂,想也知道慕容家准备拿来干什么用的,虽然她跟楼绯谦还在冷战期,却不见得别人就能乘虚而入。韩湮雪一笑,示威似的往楼绯谦身边靠了靠。 楼绯谦多日无由亲近,倒开始感激起慕容朱砂的出现来。只是,人家把女儿推出来,总得说句场面话才是,楼绯谦含笑道:“慕容小姐倒如慕容小将军一样,不动声色,秀外慧中。恕小王眼拙,一时竟看不出她亦是个疆场豪杰,巾帼英雄。” 这句话就把慕容家的意图推了个干干净净,只当她是因为此仗而出场的将领,却决不当她是慕容家女儿,更遑论自己的王妃人选。本来,这就是一场再公务不过的洗尘宴,突然加了个家眷进来,委实不太和谐。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句话一说谁还不知道就是婉拒,慕容拭剑脸色当场便有些不好看起来,慕容朱砂倒是无所谓,最是慕容老将军老儿圆滑,当下他呵呵一笑:“千岁谬赞了。既是洗尘,还请大家先入座,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大家依言落座。 虽说是接风,到底慕容老将军也是楼绯谦外公,所以也算家宴,就不分什么主次。当下慕容老将军坐在中间,左手是自己的小儿子慕容拭剑,右手是自己最得意的小辈慕容朱砂,慕容拭剑过来是韩湮雪,慕容朱砂过去是楼绯谦,所以楼绯谦也正好跟韩湮雪领座,只是被两个女子夹着的滋味还真不好过,何况其中还有个一直在虎视眈眈,楼绯谦一边头大,一边却又倍感窝心。 这一桌子,算起来只有韩湮雪是外人,所以慕容老将军率先敬韩湮雪道:“这粮草辎重全都有赖韩楼主押运及时到此,老朽且待西平关三万将士谢过韩楼主。” “慕容老将军过奖了,湮雪也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罢韩湮雪一饮而尽。 慕容老将军感慨道:“楼主过谦了,听小儿说韩楼主舍身诱敌,才使这粮草运送无有差错,这于楼主来说也许只是忠人之事,对我西平关三万将士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这凌小……慕容拭剑怎么什么都跟他爹说呢,韩湮雪瞥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对慕容老将军道:“其实令郎过誉了,湮雪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慕容拭剑也道:“爹你无须太过客气,孩儿准备追求韩楼主,爹若太客气以后做了一家人就不好相见了。” 这句话一说下去,不仅韩湮雪窘了,楼绯谦也窘了,看来慕容拭剑他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弄个慕容朱砂来牵制他,另一方面还当面挖他墙角,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慕容朱砂仍旧是事不关己,只有慕容老将军乐了,他儿子习文是他终身憾事,多个媳妇习武却是再好不过,当下他乐呵呵道:“那好那好,老夫不说了,不说了。” 转过头来,他问楼绯谦:“不知圣上对此事怎么看?” 话题这就转到正事上来了,楼绯谦笑:“自然是夹。” 朝廷既然已经知道这回事,当然不会放任不管,西平关原本被孤立的孤关独城此刻就变成两面夹攻的一颗有利棋子。当然,前提是那一路来得快捷又隐蔽,否则西平关危矣。 可京城里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动那样一枝大军呢?南方判军既能秘霸此方而不为朝廷所觉,定是在朝廷里遍布的眼线的。慕容老将军困惑地看向楼绯谦,楼绯谦但笑不语,只是吃菜。 饭罢回房,慕容拭剑殷勤地去送韩湮雪,楼绯谦却不用送慕容朱砂,唐而遑之地跟了过去。不过过往的历史证明,就算楼绯谦杵在眼前,慕容拭剑也当他如无物。行之人僻处,慕容拭剑正色道:“湮雪,虽然我以前总是毫无正经的样子,但是我今天在席上所说的话却全是我肺腑之言。慕容拭剑终身大撼不能骑马,不想因为你而得痊愈,自此慕容拭剑就当你是我命里的贵人,发誓非你不娶。” 这个求婚的理由,虽然诚实,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韩湮雪抽了抽嘴角,突然道:“哪怕我现在肚子里怀着楼绯谦的孩子?” 慕容拭剑一愣,楼绯谦一喜,可未及楼绯谦说话,慕容拭剑就坚定答道:“哪怕你现在肚子里怀着楼绯谦的孩子!” 这次换韩湮雪和楼绯谦愣了,为了那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理由竟肯做这样大的牺牲,他这究竟是为了慕容家还是为了韩湮雪? 韩湮雪嘴角又抽了抽:“那你就等我怀上他的孩子再说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容拭剑欲追上,楼绯谦冷冷地换住了他:“当着我的面抢我的女人,慕容拭剑,你好大的胆子!” “与其让你害死她,不如让我来照顾她。”慕容拭剑耸耸肩。 楼绯谦冷笑:“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会娶你们慕容家的女子,让她步入苏氏后尘?现在可是你们慕容家指着我们楼家来帮你度过难关。” “果真是我们慕容家指着你们楼家来帮我们度过难关么,你别忘了,慕容家可是随时都可以反水的,这三万将士只怕笛羌可汗欢迎的很,到时候只怕是你们楼家内忧外患了。”慕容拭剑不无讽刺道:“何况,你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慕容家的血。” 楼绯谦语结,慕容家果然处于不败之地,如果不是后宫有他母妃存在,只怕慕容家被孤立初始就可以反了。而那慕容朱砂的出现竟不是慕容家迫不及待地显出诚心来,而是慕容家在逼迫他拿出诚心来。 慕容拭剑也不指望他现在就有何答言,抽身去追韩湮雪。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确信韩湮雪是他命里的贵人,只因为慕容家的男儿命在疆场,他的抱负只因有了她才得以一展。这个理由旁人听来也许匪夷所思,在他看来却是分量极重极重的。 韩湮雪正趴在窗边无聊地看着天色,听到有人进来,她头也不回:“如果你真以为我怀孕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过是想让凌小加死心罢了。” 慕容拭剑脚步一滞,随即他笑道:“原来你还是喜欢叫我凌小加,那么你便一直叫我凌小加吧。” 韩湮雪这才知道来的是慕容拭剑,略微尴尬了一下,她仍旧头也不回道:“既然是你,你也该知道我现在是不可能能嫁你的了,你还是死心吧。” “因为楼绯谦?”慕容拭剑平静道:“如果是因为他我可以等,楼绯谦他绝对不可能娶你,而我,就算你真的怀了他的孩子我也会娶你。” 第三十七章)糨糊 韩湮雪惊奇地回过头去,先有一个太子娶了怀孕了的沈素绮她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现在这个凌小加又要来娶她,谁能告诉她楼湮国的男人都怎么了? “凌……慕容拭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能让你这样不管不顾?”韩湮雪纳闷地问,她自问做不到替楼绯谦去养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慕容拭剑不答,喜欢她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当初在马车里的温柔聪慧等话不过是一派胡言罢了,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将来会走上苏皇后的老路,就是他无法接受她的死亡。是因为他认为这死亡是他慕容家造成的所以存心补救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自诩最是能言善辩的慕容拭剑第一次无语了。 韩湮雪笑了:“我知道了,你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会这样不管不顾。” 她又把头转回去看天色:“你走吧,就算楼绯谦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你的。我要嫁的人他必得能跟我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才可以。” “同心同力,患难与共,携手并进,生死不弃。”慕容拭剑怪怪地复述了一回退了出去。 楼绯谦又是一声叹息,从檐角转了过来。 韩湮雪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在我没放弃你之前你还是我的人,那个慕容朱砂以后不许你看她一眼,还有,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通通给我交代清楚。” “所有的事情?”楼绯谦走进屋内坐好。 韩湮雪坐到他对面来:“所有的事情,包括凌小加的事情,什么你不能娶我的事情,还有我路上没来得及问的,京城里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去带兵跑我这里来了?” “恩,先说凌小加,不,慕容拭剑。”楼绯谦叹气:“慕容拭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他是因为南方叛乱,所以混迹到京城里求救来得,会昏倒在罹天八卦楼门前完全是一个意外,你一带他进王府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你见过我母妃,应该发现,他们长得有五分相象,因为他是我母妃一母同胞的幼弟。” 韩湮雪微汗,她当时只顾着跟那慕容贵妃置气,还真没在意她长得什么样子,所以没发现慕容拭剑的身份,严格说来也是她自己的疏忽了。不过韩湮雪还是理直气壮道:“叛军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这个身份用得着瞒我么!” “我瞒你不是因为叛军的事,而是因为他刚才说的我不能娶你的事。”楼绯谦苦笑,韩湮雪心里一咯楞。 楼绯谦继续道:“因为他告诉我,只有楼家和慕容家的孩子才能做这楼湮的皇帝,不姓慕容的皇后只能死。所以太子大哥的母后难产死了,而太子大哥之所以最终被牵连到,真正的原因只怕就在这里。” 韩湮雪默了,这皇家的纷争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之前听说太子被牵连一事已然惊心动魄,谁知道内里还隐藏着这么个真相。如今楼家与慕容家的孩子只有楼绯谦与楼绯言二人,可是她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楼绯言这个毁家灭楼的仇人去做皇帝,楼绯谦因了种种现在也要跟楼绯言争,也就是说楼湮未来的皇帝只能是楼绯谦,所以楼绯谦的妻子只能是慕容家的人。 就算他愿意为她放弃做皇帝也不能,因为楼湮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楼家与慕容家的孩子。原来放马草原的梦想真的不过只是梦想,梦有想多美,现实就有多残酷,自从她做了这个美梦之后她已经接受太多残酷的现实了。 “小雪。”楼绯谦的手越过桌子握住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苏皇后,我一定会陪你到大草原上去放马纵歌。” 且不说他这边如何做到,自己又果真能放下仇恨心无芥蒂吗?韩湮雪苦笑抽回手:“京城里出了什么变故?你一开始不是说可能要领兵来的吗,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楼绯谦自然知道韩湮雪为何苦笑,虽然他并为做过什么,可是那样深重的仇恨放在那里,他这个仇人的兄弟被牵连总是难免。 黯了黯,他回答说:“叶小默给我们的那两样东西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所以我便去了趟待月楼。” 待月楼三字一出,他连忙又解释道:“这是你还在的那天晚上我去的,你走了之后我可从来没去过。” 韩湮雪横了他一眼,他接着道:“然后叶小默的主人苏蝶致告诉我的确是她们在指引我们,而且她还告诉我她知道那些僵尸在哪里,那十万皇银又是何人所盗。” “僵尸不是南方叛军弄的么?那十万皇银,虽然有些成色不足但我们也统统都缴获了呀。”韩湮雪奇怪道。 楼绯谦点头:“我想她们就是南方叛军在京城的耳目之一,此种作为不过是想引起京城恐慌,和用我之手除去楼绯言罢了。果然后来她告诉我她跟楼绯言有仇,让我帮她扳倒楼绯言以报仇。” 韩湮雪心中一动,果然能扳倒,她也算间接报了大仇。 楼绯谦岂会不知韩湮雪在想什么,他歉然向韩湮雪道:“小雪,此刻南方叛乱不除,楼湮还不能乱,所以楼绯言也不能动。” 她又怎么不知道,不过是期盼一下罢了。韩湮雪白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们将计就计,一方面公堂审案让楼绯言入狱,另一方面又偷偷让楼绯言离京,让他带着一纸密令潜去南疆调兵谴将?” “然后我又借着追逐逃妻的的借口,大大方方的离了京城,向西与你会合。”楼绯谦笑。 韩湮雪又白了她一眼:“逃妻,谁是你逃妻!” “罹天八卦楼楼主韩湮雪是我楼绯谦的逃妻,此刻京城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楼绯谦抓过韩湮雪的手去亲了一下,低声道:“所以你不要再逃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韩湮雪一时心里百味杂层,韩小天是无辜的,她知道,楼绯谦是无辜的,她也知道,她所不能接受的不过是他们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可是这又何尝是他们能选择的,而且楼绯谦何尝不是深受楼绯言之害。 想到此处,她便也没有把手抽回来。楼绯谦得寸进尺,顺着手臂就密密麻麻的一路吻上来。说到底他曾经是花丛浪子,情场老手,韩湮雪又怎么能抗拒他的挑逗。 本就是干柴烈火,又可算是阔别已久,第二日大约西平关所有人都知道了端王爷当晚留在韩楼主那里歇了宿。 慕容朱砂本应最是有切肤之痛的人,偏偏最是她无动于衷。她本就年纪不大,对情爱之事似懂非懂,又天生豁达,从未做过母仪天下的美梦,被拉上席来那是因为自己姓慕容,不得不听从族长爷爷的安排,其实楼绯谦是何人,与何人好她根本就不想关心。 慕容老将军虽然惋惜没了个合当的媳妇,也不甚太在意,他女儿之前也是有皇后的,可事实证明,以前的皇后终究算不得什么,就像史书的一页,想揭过去的话,轻轻一揭也就过去了,慕容家与楼家的纠结几代下来已然密不可分,决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韩湮雪就会出了什么纰漏——何况这楼绯谦风流好色这十年里早就出了名了。 真正不忿地惟有慕容拭剑一人,无论他说得如何声色俱厉,无论楼绯谦每次是多么的无言以答,他总是能把他的话置之脑后,不管不顾,就如昨天他刚在席上出言追求韩湮雪,晚上他就公然留她房里过夜。这样的楼绯谦让他觉得相当无力,也让他对保持慕容家与楼家世代永好关系的这一可能产生了疑虑。 或许是他的方法用错了,他因为慕容家突然遭逢了这个变故朝廷毫无察觉而受了委屈,又仗着自己总是他的小舅舅,所以言语间总是不甚恭敬,充满怨怼,可究竟楼绯谦他目下是一个王爷,未来还可能成为皇帝,他的骄傲不能容许有任何人这么直白的来左右他。 慕容拭剑一时间又愤怒,又疑惑,又是深思,费劲心计的琢磨着自己究竟该拿楼绯谦怎么办才好。 当日四人同席用餐(慕容朱砂因未完成历史使命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那三人还犹自可,惟独一个慕容拭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痛快,把一顿饭也吃得七零八落。 忽听得西平关外的朔风城内一声轰天的炮响,慕容拭剑本来就没拿稳的筷子“吧嗒”就掉了下来,不过也没谁注意到,楼绯谦欣喜地一拍桌子:“信号到了,这是楼绯言告诉我们他的兵已经到了,还请慕容老将军下令出击,牵制住朔风城的部分兵力。” 慕容老将军欣然道:“老夫当竭诚报国。” 慕容拭剑也忍不住激动起来,顿时把如何算计楼绯谦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终于可以上战场了,是真真正正的兵临城下,不是所谓运筹帷幄的纸上谈兵,这对一个以军旅生涯为梦的慕容拭剑来说,是什么都无可比拟的。 第三十八章)结局上 战士马前百战死,一将功成万骨枯。 历时三个月,南方叛乱终于平定,慕容拭剑也终于一战成名,只是那个原本富庶的朔风城却因这一战而变得伤痕累累,在战火中得以苟延残喘的百姓也成了惊弓之鸟。不过有破就有立,朔风城总有一日会恢复原本的千娇百媚,幸存的人们也慢慢会忘记曾经的伤痛——至少韩湮雪是怀着这样美好的梦想离开朔风城的。 韩湮雪走的时候,朔风城正在大摆庆功宴,她无法忍受与一个仇人同席,又不能在这边陲还未太稳时就做出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只能先行离去。 与她同行的只有叶小木与赵春海,罹天八卦楼的兄弟们在这场战争里也出了不少力,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他们庆功的兴致,也不想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离开京城的时候夏天还未至,再要回去的时候已然秋风瑟瑟,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似乎她与楼绯谦也已经走到了秋天,此刻城一破就是到了该与他决断的时候了,是忘记仇恨在一起,还是相忘江湖,她选择不定,此刻离开也是逃避。 突然想起楼绯谦曾说过“罹天八卦楼楼主韩湮雪是我楼绯谦的逃妻,此刻京城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她真的能做她的妻么? 吸吸鼻子,韩湮雪问叶小木:“小木,当初你是因为我要作你们王妃才跟着我的,如果有一天我不会成为你们王妃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不会,叶家的影卫一生只能有一个主子,不管那主子日后会变成什么身份都不会离开,所以小木会永远跟着楼主。”叶小木嘻嘻答道。 心下顿时暖和不少,至少自己不会孤单。韩湮雪叹道:“我表姐,我是说已经故去的太子妃,她也曾经跟我一样有过一个你这么可爱的影卫吧。” “是。”叶小木犹疑地回答。 韩湮雪一笑:“你别紧张,我不是打听什么,我只是突然感叹一下罢了。” 正说着,后面响起一串的马蹄声,回头看却是楼绯谦和叶小北扬鞭催马地赶了过来。看他靠近,韩湮雪冷下脸去:“你又不是我的影卫,这么时时刻刻跟着我干什么?朔风城多少人等着你呢,你就这么冒冒然地跑了出来。” 前面一句还可说是斥责,后面却明显是关心了。楼绯谦笑答:“朔风城此刻没有我不会翻了天去,没了你我却会寝食难安。” “油嘴滑舌。”韩湮雪白他,下一刻却被他从马背上拉扯到了楼绯谦的怀里。 叶小木立刻很自觉的牵过马,退后至叶小北那个地方。赵春海虽不愿,叹了口气还是悄悄的落了下来。 见得闲杂人等都退了,楼绯谦越发油嘴滑舌起来:“有时候我真恨我为什么要是楼绯谦,如果我是叶小木,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跟在你身边,怎么赶都不走。” “若你成了叶小木。”韩湮雪扑哧笑了出来:“我只怕宁愿当我我多了一个儿子。” 叶小木的年龄委实太小了些,比韩小天却也大不了多少。韩湮雪叹:“好久不见小天了,不知道他长大了没有,乖还是不乖。” “怎么,想他了?”楼绯谦问,顿了顿,他有些犹豫道:“等回去见了小天,你对他可不能跟对我一样。” 韩湮雪很想反驳一声“我对你怎么啦!”可是想想自己最近对他实在不好,时冷时热,半晌只好闷闷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比我疼他,只是我怕你有什么心事瞒不住露在脸上罢了。”楼绯谦解释道。 韩湮雪不语,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楼绯谦笑着转口道:“我们追上来之前你跟叶小木正在说什么?看着你们好象很开心的样子。” 韩湮雪果被转移了注意力,答道:“我们在说影卫。” “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说影卫?”楼绯谦笑问。 “因为叶小默,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她。”她犹豫了一下对楼绯谦说:“你以前说过,怀疑叶小默是楼绯言的影卫,可是她后来又跟苏蝶致合谋陷害楼绯言,显然她不可能是楼绯言的影卫,那么你说她可能会是谁的影卫呢?” “苏家、沈家,皆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现在不是任何人的影卫,若主子应不可抗力因素死了,叶家的影卫就可以恢复自由身的。”楼绯谦答道:“其实这几个月我也一直在想,只是叶家人身份太神秘,这个叶小默我实在猜不透。” “真是抱歉,让你们费心了。” 说曹操曹操到的事情果然有的,正说着叶小默的声音就从旁边的树林里传了出来,声音未尽她已经站到了他们马前。 恶狠狠地瞪了楼绯谦一眼,叶小默噘嘴道:“我们小姐说了,若你们还想见韩小天就别进京城了,还是回朔风城吧。她在朔风城的百花楼等你们,就等一天,爱去不去。” “小天?!她把小天怎么样了!”韩湮雪紧张地问。 叶小默瞪眼:“你紧张什么,我们家小姐会把他怎么样,不过看他不想在京城里呆着,所以带他来朔风城来玩罢了。” 说着她眼珠一转:“不过你们要是不去,我可就不能保证他发生什么事了。要知道我们小姐可不负责帮人带孩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似笑非笑道:“当然,你们可以带多些人去,最好带上整个军队,把百花楼一窝端,顺便替韩小天收尸。” 这真的是最后一句话,说完她飞身入林,无迹可寻。 “快,我们回去救小天!”韩湮雪伸手去抓缰绳,急不可待地就要去救韩小天。 楼绯谦连忙控好缰绳,掉头转往朔风城飞奔,一边走,一边出声安慰道:“你别担心,既然他们拿小天来要挟我们,在我们到之前就不会把小天怎么样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韩湮雪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小天是有武功的,如果他被人抓住肯定是因为受了伤,受伤不敌才被抓住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小天治伤,如果他们不给小天治伤的话小天不就危险了!” 楼绯谦也被她说得紧张起来了,挥鞭策马飞奔。因是良马,虽说载了两人还是快如闪电,竟把单人单骑的也小北等人远远甩开,不一时就奔回了朔风城。 朔风城虽说已经是满目仓夷,这百花楼却还算完好,粉色的围墙,金字的招牌隐见旧日的繁华。不知是这一片区域正好避过了战火还是战争原本也是怜香惜玉的,不肯对这些原本就足够可怜的人加以伤害。 只是门口却没有人迎客,不知是已然物是人非,还是特地避过了。楼绯谦和韩湮雪此刻却也顾不得有人迎接没有,一跳下马,他们就穿过洞开的大门,冲进了院子里。 仿佛是故意引路般,楼上的丝竹声适时响起。楼绯谦和韩湮雪对视了一眼,循丝竹声而去。 一路却没有任何阻碍,二人平平静静地来到二楼最右端的房间。 房间的一片透亮,高烧的红烛仿佛韩湮雪初次见苏蝶致的时候一般,直要把每个人都照得清清楚楚,照透样貌,照透心思。(咳咳,其实只是导演我懒得换场景)苏蝶致也如那天一般静静地坐在一个紫檀小茶几旁摆弄着她永远也摆弄不厌的珍珑。 “小天呢,你把小天藏哪儿去了,小天他现在怎么样了?”关己则乱,韩湮雪看了一圈看不到韩小天,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苏蝶致并不抬头,亦不答话。 楼绯谦看韩湮雪如此着急,也出声道:“既然我们人已经来了,至少也改放小天出来跟我们见见。” 苏蝶致仍不抬头,但终于说话了:“哦,原来楼三爷到了。” 这三爷二字里带的憎恨一点也不比当初楼绯言的时候少,透着无限怨毒与憎恶,韩湮雪不禁一颤。 楼绯谦握了握韩湮雪的手,沉声道:“是,我来了。我来换韩小天,你若恨我只管对付我,不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说起来你也不该恨我,我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恨你?”苏蝶致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我为什么要恨你,我要恨也只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有眼无珠,恨我自己轻识轻信,恨我自己十年前错信了楼绯言,十年后又错信了你。” “你是素绮?你还没死?”楼绯谦不可置信道。 十年这样一个铭感的字眼立刻让他联想到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个沈素绮。所以她会对楼绯言仇恨刻骨,所以叶小默会做了她的丫头,所以她处心竭虑要挑拨他跟楼绯言,所以她要借他之手杀了楼绯言,所以那天他会觉得她美得不真实。 原来,这不是她本来的面貌,这副模样不过是做出来的罢了。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怀着楼绯言的孩子嫁给了他太子大哥后被抄家灭族的沈素绮。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自己痴心暗恋的那个沈素绮。 而这个沈素绮竟与自己在床塌间荒唐过有一个月之久,楼绯谦一时说不上这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默然无语。 第三十九章)结局下 韩湮雪却没那么百感交集,她急道:“如果你是沈素绮,那你该知道,小天他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 “我是苏蝶致。”苏蝶致冷冷道:“沈素绮十年前就死了,沈素绮有儿子有表妹有良心,苏蝶致却只有刻骨的愁,刻骨的恨。” “原来你是沈素绮,原来你还没死。”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韩湮雪回头一看,来的竟是楼绯言。 又听机关嘎嘎作响,韩湮雪回过头去竟看见墙缝里转出了络菲,韩小天正在他怀里抱着,似在沉睡,又似昏迷不醒。 “小天!”韩湮雪就要扑过去。 络菲拿匕首抵着韩小天的脖子冷冷道:“别过来。” 韩湮雪投鼠忌器,只能硬生生顿下脚步,急切间不知道到底改怎么办好。 楼绯言慢慢地踱了过来:“络菲,你骗得我好苦,我以为你叫我来是准备跟我共效于飞的。” “二爷严重了,络菲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鬼,二爷知道络菲的身份,早改有了今天这种觉悟才是。”络菲冷然到,只是面色虽然无情,眼睛里却还是闪过了一丝痛苦。 “哦,不过你们苏家不是十五年前就被抄家灭族了吗,何时又跟沈家连了手呢?”楼绯言状似无意地问。 络菲复杂地看了一眼苏蝶致,苏蝶致冷冷道:“怎么,你当初收集了那许多证据坐实了沈家造反的罪名,你就没发现,沈家的长媳是苏家的小姐苏蝶致么?” “好,好一招李代桃僵,好一招偷梁换柱。”楼绯言凉凉地拍手:“果然你们沈家怀不臣之心已久,只不知苏家的死士若得之他们拼死拼活救回去的小姐不过是沈家的太子妃该有何感想。” “你过虑了。”络菲已然恢复常态:“苏家的人就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人就是苏家的人,救回来的是苏家小姐还是沈家小姐并无分别。” “果然没有分别么,那么苏家小姐的儿子和沈家小姐的儿子也应该并无分别才是,你抱着你们苏家小姐的儿子却是威胁谁。”楼绯言笑,不动声色间又向前踱了几步。 络菲警觉,喝道:“住口,你别过来。他不管是谁的儿子,这总是你楼家的后代,是先太子的嫡子。” “我楼家的后代,先太子的嫡子,我连太子都会杀,还会在意什么太子的嫡子么!”说话间楼绯言面色阴沉的就要逼过去。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真的下手了!”络菲手一抖,在韩小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楼绯谦连忙唤住楼绯言:“二哥你别过去,小天他不是大哥的儿子,他是你的儿子啊!” 楼绯言脚步一滞,苏蝶致笑了:“他自己的儿子又怎样,当初他不是带人追杀过一回了吗,并不缺这第二回。” “你怎知是我带人追杀的?”楼绯言蹙眉看向苏蝶致。这件事他并无留下一点证据,所以连楼绯谦也只能怀疑而已。 苏蝶致又笑:“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只可惜罹天八卦楼败在了你手里。我又没能看到你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看不到你后悔的样子。” “你这女人,如此恶毒……”楼绯言怒,恰在一旁,伸手就打了苏蝶致一个耳光。 苏蝶致摔倒,带动棋盘落地,棋子如珠玉叮叮泠泠地落了一地。 苏蝶致伏在地上笑:“我恶毒,我能有你恶毒?” “你怎么没他恶毒。”韩湮雪面色苍白地走了过来:“虎毒尚且不食子,楼绯言再毒也还知道在知晓小天是他儿子之后停下脚步,而你不过为了报复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拿自己的儿子当诱饵,让他灭了我韩家满门,我且问你,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我娘!” “我早已无有面目,无有良心,死后必入阿鼻地狱,如何去见你娘。”苏蝶致笑:“倒是你们,应该想想一会到了地下,见到了你们亲人,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楼绯谦从一见到韩小天就开始想,苏蝶致这样早早地把筹码亮出来会不会太过不智,此刻他才想明白,韩小天不过是个饵,亮出来的用处也不过就是掩人耳目、拖延时间而已。 当下他一运功,腹内立刻一阵绞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就喷了出来。 “毒,你在蜡烛里下了毒。” 看着苏蝶致楼绯谦慌乱地走去韩湮雪身旁,伸手搭上她的脉,果然脉息也是一片紊乱,原来他们情急韩小天之时已经不知不觉都中了毒。 “那是不是小天也重了毒!”韩湮雪顾不得运功,紧张地抓住苏蝶致问。 苏蝶致笑:“你不是说了吗,我毒,我又怎么会把他漏下,到时候你们开开心心的一起上路不是很好。” “你这个疯女人!”楼绯言气急败坏地去络菲怀里夺韩小天。 络菲也不避让,径伸双手把韩小天递给了楼绯言,楼绯言抱到韩小天却突然躬下了腰去,鲜血从他腰腹之间一点点流到地上。原来络菲在递过韩小天的同时把那把匕首递进了楼绯言的腹中。 众人谁也没料到这个变故,楼绯言艰难地说:“络菲……你……” “你别怪我。”络菲笑:“我怎知她连我也算计在内,如今让她杀了你,还不如让我来杀了你,终究你也喜欢过我,是不是?” 楼绯言苦笑:“不错,与其死在她手里,还不如死在你手里,至少对你我还动心过。” “那就,让我们在此处共效于飞吧。”络菲笑,把匕首冲楼绯言腹中拔出,插入自己腹中。 楼绯谦苦笑看向韩湮雪:“我们是否也该效仿他们这样共效于飞?” “只怕你们不能了,你们较他们早进这个屋子,只怕此刻连拾起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苏蝶致吃吃地笑。 笑声未绝,窗外响起了叶小默清脆的声音:“小姐,话我已经带到了,他们应该马上……” 说到马上她已经投身入窗看到了屋子里的这一幕,顿时她情急地付起苏蝶致:“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了?” 韩湮雪有气无力道:“叶小默你还是快走吧,你们小姐疯了,她要毒死所有人,你还是乘中毒不深赶紧离开这里。” “小姐?!”叶小默闻言急,再问苏蝶致,苏蝶致却已无力回答。 叶小默踱踱脚,放下苏蝶致,跑到窗边打开窗子吼了这么一嗓子:“叶小北,叶小南,叶小木,你们都是死人啊!” 后记) 还好天下还有这么一种可爱的职业叫影卫,所以韩湮雪没死,楼绯谦没死,韩小天也没死。 楼绯言却真的死了,他跟络菲中毒在先,失血在后,最终也没能抢救过来,不过他也算不枉,有个络菲与他“共效于飞”苍天待他不薄。 苏蝶致也死了,她早就在那屋里呆着,中毒太深,无药可医。但这对她来说也许是种解脱,她的人生太不信,太沉重,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其实在大家所知道的历史里韩湮雪与楼绯谦也死了,虽然事实上他们只是到西部的大草原上去放马纵歌了。 叶小木遵守自己的承诺随韩湮雪去了大草原上,若干年后他在大草原上认识了一个叫做尹暖的草原小姑娘,深陷爱河。 叶小北这个影卫中的翘楚却没有跟随楼绯谦到大草原上去,因为现在的楼绯谦已经不需要影卫了。一个顶级的影卫不仅要做到影卫守则里所提到的一切,还应该做到去留适时。后来有人说,叶小北去找了那个叫做白晔的县令,问了他这么句话:我要遍访仙山去,你跟不跟我去? 楼绯言和楼绯谦都不在了,慕容家也就只能接受韩小天这个楼家与慕容家孩子的孩子来做楼湮的新任太子。十七岁那年韩小天,不,现在已经改名叫楼小天了——十七岁那年,楼小天迎娶了已经二十三岁的慕容朱砂。虽然慕容朱砂比自己大了点,楼小天与她还是很恩爱非常。楼家与慕容家的江山因此也能够千秋万代,固若金汤。 婚后第二年,楼小天即位称帝,分别追谥楼绯谦与韩湮雪为太上皇、太后。 收到追谥通告的那天,慕容拭剑纵马奔了很久很久,只是到最后他也没弄明白自己对这个被追谥为太后的韩湮雪怀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END ?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