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gl》作者:一半山川 文案 李贪和成欢的初遇始于同一天的两件案子。 只不过一个见死不救,一个自顾不暇。 后来她们各自都拥有了一个秘密,两种情愫。 不能之爱,无根之恨。 -伤人的感觉如何? -潮湿。 -爱我的感觉呢? -也是潮湿。 潮湿。有点咸。有点痒。 像黏在心尖上的绒毛,风吹就散,却也难以离开。 小狼犬x红玫瑰 HE Tips: ·就是突然很想写土味狗血的青春疼痛校园文,不喜慎 入 ·雷,很雷,非常雷 ·洁党慎 入 ·谢绝扒榜,谢绝改文 ·其实文案最先想出来的是英文版,中文是对着翻过来的,想了想,还是放出来: -What does it feel like to hurt someone? -Wet. -How about love? Wet,moist,salty,and a little bit itchy.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贪,成欢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狼犬&红玫瑰 第1章 李贪睁开眼时,夜已经深了。 大巴一路颠簸,刚好驶到一片乱石横飞的区域。 路面在装修,被重型机械敲得坑坑洼洼的,人坐在车上骨头都要散了架。 盛夏的夜晚闷热潮湿,大巴里还开着冷气,机械和人体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还纠缠着不知道从谁包里飘出来的路边摊卤肉味,或者是布料上残留的泡面味,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馊味。 本来李贪是对这种垃圾场味道习以为常的,但将近四年的“干净”生活还是把她身上的腐烂味吹散了不少。 李贪想把窗户开开吹风,刚搭上窗把,前排的女人就醒了。她回头,狠狠瞪了眼李贪,大有李贪敢打开就揍她一把的驾驶。 女人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汗渍从头上裹的头巾淌了下来。 显然,她对这样的气味习以为常,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让车内的温度再升一度。 她的眼睛狠狠瞪着李贪,像在垃圾场里争夺腐肉的鬣狗,带着不顾一切的凶悍。 李贪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不像她花了好几年才习惯的善意,也不像她偶尔瞥见的那些商场上层层伪装的虚情假意和杀气。 伪装是那些是体面人独有的权力。 底下的人只会这种不带掩饰的赤.裸恶意,贪婪又狡诈,眼里只有自己斤斤计较的一点东西。 李贪的力道瞬时卸了,只把车窗挪了道牙签似的缝。 女人满意地转过头去,嘴角露出独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李贪懒得跟她起争执,转头凝视窗外。 飞机,火车,高铁,最后又转城际大巴。 明明一趟航班就能搞定的行程,她硬是一个城市挨着一个城市的辗转。 好不容易到了白滩,最后一段旅程硬是放着好好的出租不坐,跑过来挤这种客运大巴。 窗外的灯光如流水般淌过,把视网膜上的一切,拉成一道道长长的剪影。 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反而是李贪面貌被玻璃反应得清晰可见。 李贪顶着一头短发,额前几缕碎发垂了下来,恰好掩盖了远处一排飞驰而过的街灯。 李光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说她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和李光长得很像,五官深邃而立体,凹陷眼窝里的深沉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惜了。” 李光唯一遗憾的就是李贪的眼睛。 李贪小时候受过伤,一道疤沿着眉形走到尾梢,往下又爬了条短线,蔓延到眼角,在末端无端上翘,又压下,像个小小的“又”,又有点像个“X”。 原本三角眼的吊丧走向瞬间突变成狰狞与戾气。 李贪后来见过这种残缺,那是她被带到美术馆里无意在仓库里看到成堆废弃的石膏像,缺胳膊短腿的,肢体和五官都有纵深的裂缝,蜘蛛网似地爬开,有种奇异的美感。 五光十色霓虹在她漆黑的眼底不断划过,什么也没留下。 漫长的颠簸过后,只有深远如夜色的沉默。 尽管长途跋涉很累,但李贪的眼睛却愈发亮得惊人。 她像一头夜行的野兽,越是到黑暗、边远的地方,就越是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和力量。 大巴转公交末班车,深夜十点半,李贪终于抵达白滩。 白滩是下面的县级市,边陲小镇,年轻人大多往海市讨生活去了,导致这地方彻底变成了养老的地方。 节奏慢,消息闭塞,远离光怪陆离的大城市,慢腾腾的水蒸气里也滋生着撕去文明面纱的野蛮。 李贪是第一次来这里,随着零星几个人下了车,在踏上这片土地的一瞬间就松了一口气。 如鱼得水。 李贪从车上跳下来,蹲在公交车站,打开地图,正琢磨着租的房子在哪儿,一辆摩托车就缓缓在她面前停下。 车主扯着难懂的地方口音冲她大吼,声音被风撕扯得变形:“走不走?” 李贪一愣,摇摇头,侧过身,边走边继续研究眼前的地图。 车主一脚离合,车子跟着李贪慢慢滑:“这么晚了,小地方,叫车叫不到的。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孩子,多不安全啊……你家没人吗?他们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闲晃?” 车主看起来是个热心肠,在他足足念叨了一分钟后,李贪终于忍无可忍,她抬起头来盯着车主,语气生硬:“谢谢,不需要。” 声音中性,听着低沉,带点磁性。 车主一愣:“女、女的?” 李贪没理,大跨步向前走了。 离家之时,李贪只背了个双肩包,连件行李箱都没拖,这会儿想躲人倒是躲了个轻快。 很多人害怕黑暗,所以许多家庭会给孩子设有门禁时间,试图通过时间限制把危险隔绝在家门外。 但李贪不是。 她从前就是黑暗的一员,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她离开得太久,她需要时间来适应。 这才是李贪不叫车的原因,她享受、甚至贪恋在黑暗中肆意漫步的熟悉感。 离开车站,沿途路灯闪烁昏黄的灯光,很少见到汽车,她又路过一片施工工地,碎石路面被偶尔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或者三轮车扬起一片沙土。两边野草丛里虫鸣和发动机突突突的声音此起彼伏。走了很久她才看到一两栋亮灯的房屋,脏兮兮的显示屏上亮着“幸福旅馆”,下面还有一串小字:“50/晚”。 和大城市相差甚远的一切都让李贪感到心安。 白滩是个小地方,李贪从郊区走回城区内也不过只花了两个小时左右。 这个点大多数店面已经关了,但仍然有些深夜营业的大排档,挣着那些喜欢夜间出没人的钱。 在夜晚拉货的男人,站街的女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聚众斗殴砸场子的混混们,围着烧烤摊,酒吧,蝇营狗苟,好不热闹。 孜然香味顺着飘进李贪的胃,勾起她沉寂了一整天的食欲。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 李贪拿出来时看了一眼,是李光。 她按下接通建。 “安顿好了没?” “没。”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晃?”李光的语气顿时严了下来,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突然缓和了些,“算了,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又不让人陈叔送你,偏要自己去白滩……路上小心点,别在外面乱逛,到家给我发条短信。” 李贪挑了个空桌坐下,老板娘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拍,差点没把上面附着的一层油给震开。 李贪随意点了几个烤串,眼神示意老板娘可以拿走了。 “我还没吃饭。”李贪漫不经心地跟了句,“估计会很晚。” 还没吃饭,现在吃,吃完找到屋子指不定就第二天天光乍现了,李光明天还要上班,肯定熬不到这个点。 “李贪!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家有多……” “这里比合县好,很安全,到家给你发消息,你先睡吧。”眼看李光又要发火,李贪迅速掐断了电话。 “咚”的一声,老板娘撬了瓶冰啤摆在她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贪咕噜噜一口气干了半瓶,总算把刚刚升起来的那股烦躁给压了下去。 她有点头疼。 自从来到李家一切都偏离了正常轨道。 刚开始的时候勉强能过下去,毕竟是多年没见的亲人,所有的摩擦和冲突都被愧疚和同情吞没殆尽。 但再多的耐心始终都有被耗尽的一天。 她在合县像野草一样疯长了那么多年,突然被接到一个裁减得当,装饰优雅的园林里,无论是脾气,习惯,乃至生活技能,都和李家格格不入。 更何况那还是个皇家园林。 李贪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接到那个所谓的“家”中,甚至连热水器都不会用。 她无措地站在浴缸里,疯狂怀念从前那个破败不堪,令她作呕的屋子。 李贪连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都难以适应,更别说规矩更多的上流社会了。 于是在经过初期的忍耐和控制之后,她和亲生父母之间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 这个暑假,李光的生意做得如日中天,正想要进军白滩市场,李贪终于忍无可忍。 “我先去白滩帮你看看。”李贪在饭桌上冷不丁地提了一句,“刚好大家也可以冷静一下。” “食不言。”李光根本没听,一记眼刀就扫了过来。 李贪没理:“市场调研,这个你让人教过,老师也说我学得很好,我尽快给你。” “胡闹!” 后面的争执李贪就记不太清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不得不妥协在巨大的生活习惯鸿沟里。 没有人指望她能做出个什么东西。 市场调研只是让李贪这个“错误”有一个合理离开的借口。 烧烤陆续上了上来,李贪斜坐背靠桌沿,身体一跨,双肩往下踏,整个人都融在了混混食客中,她的位置视野很好,能把整个烧烤摊一览无遗。 喝酒的,划拳的,爆着粗口,时不时讲两句黄色笑话,站街女在每个桌前来回晃悠,幸运的话能够勾搭上一个解决明天的生活费。 三五成群,吆五喝六,这就是大多数县城夜晚的写照。 这样的环境里落单的不多,李贪很快注意到——也是单人,也是个女孩。 卷发披肩,画着浓妆,夜色模糊侧对着她,看不清五官,妖艳和媚态倒是一览无遗。 李贪打量的时候和不少觊觎的视线打了个照面,目光交汇,又迅速错开。 她把手机拿出来,假装在和人发短信,眼角时不时地朝人那儿瞟。 女孩在吃一条烤鱼。 两人都手握手机。 只不过前者是真玩,后者借机偷偷观察。 李贪察觉到有不少审视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瞟,但没人敢轻举妄动。 小地方的外来客,当然会受到地头蛇的注目,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一股遮掩不住的戾气。 被磨了三年,李贪好不容易学会了收敛。 但在这种地方收敛戾气可不是件好事,否则她这种落单的,别说是未成年了,光是性别这个“原罪”就足以让她喝一壶的。 在踏入白滩的瞬间,被强压了三年的潘多拉盒子终于被打开。 让李贪心安的不仅仅是环境,还有那个终于被释放出来,浑身戾气的自己。 这让她受人注目,却也让她偏安一隅。 在表情阴晴不定的陌生人面前,地头蛇也不敢没事就上门挑衅。 有人注视李贪,李贪注视女孩,女孩什么都没注视。 她注视着空气,时不时撩起一缕垂到耳边的发丝,像极了路边搔首弄姿的站街女,但又透着一股隐秘的,截然不同的气质。 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李贪说不出来,她总觉得女孩给她一种熟悉感,但她刚来白滩,一个人都不认识。 烤肉上来了,女孩在吃那条鱼。 土豆片上来了,女孩在吃那条鱼。 又一瓶啤酒上来了,女孩在吃那条鱼。 路边烧烤摊,塑料凳,折叠桌,周围人变换很快,很热闹。 奇怪的是,也没有人打扰那个女孩。 同一条鱼,女孩动了七十二次筷子。 女孩放下筷子,掏出手机不知道和谁说了些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红唇微翘,媚眼上调,娇嗔姿态和随身摇摆的流苏叮当作响,浑然天成。 她突然明白了,之前在合县也见过不少妖精,个个都是这样,窝在某个“大哥”的怀里,竭尽所能地彰显自己的女人魅力,获得个“嫂子”的称号,依附某人,享受着依附带来的权力和恭维,和灯红酒绿搅在一起,烂成一团,看不清楚浓妆之下的原本模样。 李贪顿时觉得有点无聊。 但她的确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前三天红包随机掉落,全文存稿,放心跳坑,每晚九点不见不散! 新文惯例求收藏求评论求作收三连!祝阅读愉快! PS:再次强调,此文狗血!洁党慎入!!!(破音—— 第2章 李贪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女孩吃完,从位置上站起,笑盈盈地结账。 她只穿了条牛仔短裤,黑色打底,边上缀着点流苏,一站起来,下面的腿线笔直细长,白皙的肤色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刺眼。 吸引了无数群狼环伺。 但依旧没有人上前。 李贪收回审视的视线,叫了老板娘来结账。 “微信支付宝还是现金?” 李贪没看账单,拉开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全是现金。 她出门前就做了准备,白滩经济发展度介乎于合县和海市之间,她也摸不准当地是否流行电子支付。 钱当然是李光的。 或许是出于愧疚,李光从来都不会短了她的零花钱,副卡无上限刷。 不像李曦——她那个便宜妹妹——就连去趟夏令营,都得回来找父母打报告。 李贪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经历过拐卖的人都是这样。 父母小心翼翼,惊慌失措,孩子面对几张和自己无比相似的脸,却发现自己说着怪异的方言,甚至连顺畅交流都是奢望。 更何况她竟然还有个异卵同胞的妹妹做比较。 李贪倒宁愿他们一视同仁。 被李光和冯芸茜找到那天开始,李贪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贫富差距悬殊如此之大。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买东西无视价格;原来真的有人生活在别墅公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左右人的生死。 原来她的人生真的被偷天换地过。 “都可以。”老板娘直接从围兜里摸出一张油腻的挂牌,除了两面的二维码,四周一圈都塞满了黑色的污垢。 李贪付了现金,她需要零钱以防万一。 她想继续顺着地图找位置,刚一打开手机,迎面的光源就晃了她一脸。 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李贪不喜欢用电子设备,电子光源让她眼睛干涩——她过去习惯在黑夜中穿梭,养就了一身野兽般的行径,把人体机能开发到极致,其中也包括对光源过分敏感的双眼。 出租屋离烧烤摊不远,走路也就半小时的距离,她记下路线,直接离开。 房子是老早就在网上谈好的。 房东去海市讨生活了,把家里老人留在白滩。老人去世,老房子就空置了,一般人也不会租这种屋子,说是忌讳,即便不在意,也不会搭理老小区房屋设施。但李贪不仅不避讳,甚至专门找这种设备老式的屋子,以极低的价格成交。 深夜街道根本没人,喧闹都集中在刚才的热闹一条街。 不用担心黑帮斗殴,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突然窜出来落单的劫匪。 白滩临海,又在江边,盛夏夜晚凉风习习,吹在身上不起寒意,带着一股夏日的暖。 这股暖意倒是把昏沉路灯调亮了几度。 李贪注意到脚下阴影被路灯不断拉长,淡出黑暗,又在下一段光明继续膨胀,拉长,消散,如此循环往复。 然后在某一刻,绰影成双,停了下来。 李贪驻足,警惕地往旁边看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长腿。 笔直,细长,润白,从小腿一路向上,大腿臀部弧线饱满紧致,在路灯下泛着柔和光晕。 是之前烧烤摊那个女孩。 她们在小道路口.交汇。 近距离接触,出乎李贪意料之中的是女孩的妆并没有想象中的浓。 她五官深邃,只用打一层浅浅的眼影就把立体感张扬开来。 李贪怀疑她根本没有描眉,配着天生一对桃花眼,眉形顺着上眼睑大幅度滑下来,内眼脚尖凹深,尾端细长上翘。 媚眼四周晕着粉色的光,应该是肌肤自然的粉嫩,略加修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似醉非醉朦胧感。 女孩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人,她诧异看了李贪一眼就迅速走开。 李贪跟了上去。 追踪与被追踪,两截影子一前一后,越走越快,脚步踏在石板的碰撞声格外明显。 李贪忍不住想,对方估计把自己当成某个深夜出没的变态也说不准。 不过这样紧张的赶路终于在小区门口被迫停止。 “这不是曲哥的人吗?怎么和别的男人玩得这么晚才回啊?” 门口不远处倚着一个黄毛,地上散了一地的烟头,一看就是等候已久。 他叼着烟,上下审视着李贪,话却是冲女孩说的:“看着瘦不拉几的,倒是清秀,男不男女不女的,你喜欢这一款?” 女孩伸手进口袋,摸手机,解锁,语气镇定:“谁让你来的?” “这你不用管。”小青年痞笑,“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曲哥让我来的。” 女孩突然笑了:“你就不怕我告诉曲一鸣?” “曲哥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管的上他的女人。”小青年猛抽一口,把剩下半截烟往地上一扔,神色猥琐,“曲一鸣那小子真有口福,老子看不顺眼他很久了。” 李贪见多了这种事情。 算不上黑帮的小孩子斗争,拉帮结派,可能只是因为一方扶了另一方的面子,总有一方遭殃。 女孩眼皮跳了一下,她后退一步,声音愈发冷静了下来:“我报警了,警察马上来,你考虑清楚。” 小年轻不信,阴测测地笑着:“警察?你敢报警,整个白滩就会知道,传出去对曲哥的名声多不好啊?你以为他就会放过你?” 李贪一阵恶心,她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 “你看我做什么?”小青年被李贪盯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在道上没见过她,但她给他一种被独狼盯上的恐惧感。 他强压下这种恐慌,语气调笑:“生气了?这样吧,见者有份,要不要一起?” 他搓着手,眉飞色舞:“双飞啊!想想就爽!” “滚。”李贪厌恶地上前一步,把成欢护在身后。 “嘿,哥们儿,这就不厚道了啊!你说滚就滚,凭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李贪就像一头控制不住的野兽一样冲了出去。 拳峰直冲面门,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梁。 “操。”小青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擦了鼻血,正要站起来,李贪下一脚就直接踹到他的肚子上。 李贪的力气很大,但比起男性仍然不占优势。 她很小就知道,真正让她强大的是反应,速度,和技巧。 李贪根本不给小青年反应的时间,他倒地瞬间李贪就掐了上去,单膝跪地缩在喉咙上,拳拳到肉,全部都冲着太阳穴揍,一拳又一拳,很快就让小青年没了声。 “喂!”女孩没想到这个“跟踪狂”发起火来这么可怕,她连忙去拉人,“别打了!再大就死人了!” 见李贪没动静,女孩干脆从身后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去遏制她,“听见没?赶紧停手,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放心,死不了。” 李贪冷静下来,嫌弃地把手背上的血在小青年身上擦干净,拍了拍黄毛的脸,揪起他的衣领,看着对方一脸痛苦地扭曲着,声音冷淡:“三秒内,赶紧滚。” 她松手,黄毛立马从地上爬起逃开。 夜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砰砰的心跳和澎湃的血液还不肯消停。 李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自觉下手重了,三年没打架,刚开始的确控制不好力道。 “你……”女孩欲言又止,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女孩啊。” 她刚才抱她的时候才察觉。男性的身体刚硬燥热,而再练家子的女孩,身段也一定是柔软的。 柔软而强大。 李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从小就容易被人当成男孩子。 起初是郭珍根本没时间打理她,只会把她当个佣人一样使唤,为了省事,从小就给她剪了个狗啃似的头发。 后来郭珍出事,她也不用照顾陈正那个傻子,陈家本来就没什么,能被搜刮的全被那些打着亲戚名义的人搜刮殆尽,就连那个破屋子都没放过。 李贪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放学后满大街乱晃,更是费尽心思地往男孩子方向打扮。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所有人都知道。 李贪只能竭尽所能地掩饰,并且和同类称兄道弟,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奠定自己不容侵犯的地位。 她成功了。 这个习惯也根深蒂固地烙印在她身上,冯芸茜几度想让她留长发都铩羽而归。 “擦擦?” 女孩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双指拎着,先抽了几张反复擦干净双手,才把剩下的递给李贪。 李贪低头看了看,就算刚才胡乱蹭了蹭,还是有些血迹凝结在指骨上。 李贪也看到了太多不幸,在管道外,在废楼中,甚至在毫无遮拦的野草丛里。 但李贪之前从来没有管过。 可能是白滩让她太放松了,就连行动都带着毫无目的的醉意。 她可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不用。” 李贪甩开女孩,她觉得自己自从见到女孩后状态就不对劲,她急需一个人冷静下来。 谁知女孩却跟着进了同一个小区。 停滞的光线被切割开,尘埃在光束里动了起来。 李贪脚步很快,女孩怎么样也追不上,一前一后顿时倒了个个。 李贪的眼睛早就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走进小区,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自己的楼层。 16棟三单元301。 老房子,楼道里没装声控灯,或者曾经有,只不过现在已经坏掉了。 李贪抹黑钻进楼栋,下一秒一束光就追在她的脚下闪烁。 李贪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女孩开了手机内置的手电筒。 看来不仅同一个小区,还是一个单元的。 李贪感到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沉闷的脚步在空旷的楼道里有了回声。 李贪眯着眼睛,按照房东先前的指示,在门前墙壁上废弃的牛奶箱里摸到一把快要生锈的钥匙。 她吹开钥匙上的蜘蛛网,女孩终于忍不住:“你是这家的孩子?” “不是,租户。” 李贪把钥匙捅进去,拉开一条门缝,终于忍耐不住那股烦躁,上下打量着女孩,“你住对门?” 女孩掏出钥匙,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门外的动静惊醒了屋内的人,从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人声:“谁啊?是欢欢吗?” 口音异常耳熟。 女孩应了声,伸手摘下门口衣架上的薄外套套在身上,转头冲李贪笑了笑。 很正常的休闲风,把她外露的肌肤盖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副邻家小妹的打扮。 ——至于剩下热裤——哪家女生夏日还没几条短点的裤子呢? 她天生一副桃花眼,这会儿笑起来更是明艳妖娆。 “今天谢谢你,回头请你来我家吃饭。我姥姥做饭很好吃的。” 巨大的焦躁席卷了李贪的大脑,她猛地垮下脸,“不用了。” 末了,她补充一句:“那不是为你。” 李贪把门一拍,“啪”的一下打开灯,把这股焦躁的源头关在门外。 里屋是上世纪的摆设,家具几近搬空,房东留给她的是一栋空房,一切都得重买。 空荡荡的屋子里落了满地的灰。 就像郭珍死后的陈家。 李贪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舒展。 被遗弃的死寂才是她熟悉的现实,在海市的三年才是彻彻底底的幻梦。 李贪进屋绕了一圈,发现连床都没有,她把包往地上一扔,脑袋枕在包上,决定先睡一觉再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李贪的眼睛止不住地往门口瞟。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几乎为零。 她听见对门里屋“吱呀”开了扇门,甚至还传来了隐约的对话声: “……回来了啊?” “这么晚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睡吧。” “你吃了没?要不要姥姥起来给你煮碗粥?” “嗯我知道了,姥姥您快点睡,不用管我。” ……合县口音? 李贪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食指关节。 *** 毫无睡意,这屋子连打扫工具都没有,连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李贪干脆翻起了自己的背包。 两件换洗的短T,旅行装的洗漱用品,身份证明,完全不像一个转学到白滩的高三学生。 她从夹层里翻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几张皱巴巴的纸。 从内容判断是学习笔记。字迹工整,还有五颜六色批改的痕迹。 泛黄,年代久远,边角还有干涸的血点。 李贪呼吸不自觉加快,心跳加速,这一次,拇指根也出现了一圈牙印。 这才是她焦躁的源头。 第3章 李贪做了个梦。 她在醒来的那刻就不记得了具体是什么了,只记得梦里被某种黏腻的液体疯狂拉坠。 往底跌落,黑暗里闪烁着黏稠红光。 李贪睁开眼睛,大片阳光盖在她脸上,让她立即又闭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 右手不受遏制地在抖,李贪眼皮跳了一下,用左手猛地扼住右手腕,企图把那些奇怪的粘黏感甩开。 李贪太阳穴紧绷,她费力从地板上起来,四肢酸痛乏力。 昨晚那个梦让她根本睡个安稳觉。 李贪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入目满是灰尘四起。 大晚上的看着还好,白天看着就平添几分荒芜。 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李贪连忙掏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不出意料,不是李光就是冯芸茜。 “喂?”李贪眯起眼睛,顿了顿,喊了声,“妈。” 冯芸茜絮絮叨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这孩子,你爸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在白滩一切还好吧?昨晚睡得好不好?租的房子长什么样给妈妈拍拍?我都说让你陈伯去操办这些事情你偏不听……” 冯芸茜在嫁给李光之前就是书香门第出身,老头子投笔从戎,当年汗马功劳立了不少,老年得子,自然把冯芸茜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在李贪被找到的前两年去世了,至死没见着自己心心念的孙女。 冯女士打小养尊处优,要是让她看到了现在这破屋子,那还得了? 李贪耐心听冯芸茜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回:“睡过头了,今天出门置办些家具……这儿挺好的,安静,我很喜欢。” 屋子里太闷,李贪边听边走到各个房间打开窗户,说:“您不用担心,我挺好。” 尽管极力掩饰,但那种陌生和疏离还是从手机那头爬过来,冯芸茜也觉有点尴尬:“……那就好。晨晨你吃了吗?你刚睡醒,收拾屋子就先放放,先去的吃饭听见没?” 李贪很喜欢听冯芸茜的絮叨,但她有时候说得太多,关心太密切,也会让李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没。嗯,好的,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每次关切都会以李贪单方面挂断宣告结束。 回应爱是需要学习的。 课本里没有,郭珍也不会教,李贪从来没有学过这种东西。 晨晨是李贪的小名,三年前决定下来的。 “陈贪不是你的名字……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她叫李曦,你叫李晨,两个人连在一起是晨曦的意思,多好啊。” 冯芸茜在警察局里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可是当时的李贪却对面前长相及其相似的女人异常警惕。 李贪清晰地记得当时内心情绪,愤怒,陌生,讥讽,坚决,然后猛地推开冯芸茜的拥抱,语气生硬地说:“贪,我叫李贪。” 她对陈姓没什么好感。 但这对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也休想剥夺她的名字。 贪婪的贪,是她自己贪来的这个名字,李贪才不会任人修改。 后来李贪偷偷听到冯芸茜和李光的谈话,知道当时自己看起来“像是野狼的眼神”,“很难想象一个小孩会有这样的眼神”,“连大人都感到害怕”。 所以他们让步了,没有改名,但冯芸茜还是会“晨晨”、“晨晨”的叫,李贪也每每都会应答。 双方各退了一步,奇怪的妥协。 李贪竭力让自己动起来,这样就可以把记忆抛在脑后。 满屋堆积的尘埃也随着李贪开窗的动作而往鼻腔里钻。 她不喜欢回忆,回忆只会让她陷入在合县的那些阴郁。 心理医生也说这样不好,她应该去一些新环境,多结交些新朋友,创造一些快乐的,阳光的,积极向上的回忆。 李贪深以为然。 最后一站,李贪跑去阳台拉伸缩门。 穿堂风猛灌进来。 李贪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喷嚏。 颗粒状在光束里旋转,放眼望去,成片绿荫枝繁交错,白云起高楼,蓝天璧无瑕。视线下落,全是三五层的低矮层楼,苏联时代留下来冰冷工业风水泥墙被成片爬墙虎盘绕,家家户户,空调机箱外露,楼顶衣服迎风烈烈作响,旁边伫立着白亮的太阳能热水器。 路上还是没什么车,恰好有个收废品的大爷推着三轮车慢腾腾晃过,回收彩电——冰箱——空调——洗衣机——的喇叭声盖过了远方嗡嗡的电焊声。影子浓缩成一个小点,太阳高悬,从头顶上笔直垂了下来。阳光透过门前老树,斑驳地铺在李贪脸上。 豁然开朗。 李贪猛吸一口夏日正午的空气,打开地图,开始搜索附近的家具城。 ——她决定从打造新环境开始。 *** 白滩比李贪想象的现代化一点。 虽然宜家没有入驻,但家具城内的家具也有类似的简约风。 李贪眼光很好——也不能说很好,只是因为过去没见过好东西,所以一切审美标准都以海市看到的为准——她混的圈子也大,所以知道什么算是“好”的。 李贪竟然从家具城里发现了整套北欧风的家具。 谈不上多么高端,但至少立即和所谓富丽堂皇欧式宫廷风区分开来。 至少是套正常的现代家具。 家具城负责送货上门,挑完了家具,李贪又跑超市买了些家居必需品。 东西很多,她来回跑了好几趟。 正午时分过去,不少老人搬了小马扎在树荫底下乘凉,象棋盘张开了好几桌,偶尔还有蝉壳从树上掉在棋盘上。 奇怪的是,李贪来回许多次,都没撞见对门的女孩。 家具城送上门的家具都是散的,白滩人工费不贵,不过李贪非常具有领地意识,每个东西都只让人送到门口,拼装更是全部手动。 李贪足足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把出租屋布置得像个“家”的样子。 距离高三开学已经过了将近两周。 她终于背起那个出门就背着的背包,在李光的第三次催促电话后,去学校报道了。 白滩中学,当地最好的高中,也是当地最差的高中。 因为其他高中全是职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其他的,但凡能够继续走读书这条路的,不管学霸还是学渣,统统只能进这么唯一一所正经高中。 在这样的生源结构下,学校自然而然呈现极端的两极分化。 白滩中学也深知这种情况,把留下来的好苗子可谓是呵护至极,统统塞进一班,保证最好的师资力量,就指望一班的学生能冲双一流给学校争光。 前段时间高考改革,除去学霸构成的大理一班,剩下的学生按照选课科目和成绩依次排下来,分别是争一本,苟专科的料。 高三年级总共十三个班,最后一个班是个冷门组合,历史,化学,生物。 班主任谢任飞是刚毕业的研究生,其他城市来的傻白甜,刚上班就被学校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因为正常人根本不会选。 能学化生的要么就咬咬牙进了大理,理科学不下去的也不会折磨自己,至少也会选两门文科。 除却历史狂热分子的理科生,这个组合专门收治那些放弃治疗的人。 要么是离正常高中差几分,家里人不甘心读职校的,要么就是家里有矿,早早准备走出国留学路子的。 两者都是混混,混的圈子不一样罢了。 最倒霉的就数正儿八经选组合进来的老实人,人数最少,在班上也最没分量。 李贪就是这么个“老实人”。 李光冯芸茜对她选什么不太在意,反正家里都养得起,一切都随她的意。 李贪想学医,合县的经历让她习惯自救,也擅长自救,被接到海市后,家庭教师也说她在这方面有卓绝的天赋。 但她讨厌物理,恰巧对历史里尔虞我诈挺敢兴趣,就选了这么个冷门组合。 选后学了一个学期才知道新出来的文件规定不选物理就不让学医。 但李贪也懒得费心思改了。 李贪到校时正在上课,谢任飞把她拉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李贪说名字时底下睡倒一排。 李贪瞥了谢任飞一眼,年轻的班主任尴尬笑着,毫无威严。 “……以后李贪同学就是我们13班一份子了,大家给点掌声欢迎下好不好?” 谢任飞说完,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 “那个——新同学——我有个问题。”最后一排的男生双腿翘在桌上,流里流气地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这话一出,醒着的人都跟着起哄。 小孩子对这种性别问题最为敏感,如果能在搭上感情话题就更加吸引人了。 “沈进!注意你的措辞!”谢任飞皱眉呵斥道,“李贪是女生,你这样太无礼了。” 那名叫沈进的男生嬉皮笑脸地高喊“知道了,任总”,话音还没落,又有人在底下调笑:“女生啊,打扮成这样怕不是铁t?” “哟,说得好像你见过铁t似的,人铁t的头发两边都剃了,哪有这么长?” 又是一阵哄笑。 放任堕落的少男少女,嘴上早就没了禁忌。 这样的人李贪见得不少,她干脆没理,转头问谢任飞:“我坐哪儿?” “第一条,最后一排,那里有个空位。” 13班人少,单人座位,空着的位置有两个,一个是谢任飞指的位置,还有一个在教室对角线的另一头。 “那是班长的位置,她这几天出去比赛了,以后你会见到的。”谢任飞察觉到李贪的视线,忙不迭地解释道,“班上同学还是很好的,就是口无遮拦,你慢慢会知道的,他们本性都不坏。” 李贪并不在意,但她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位置是那种老式的木桌椅,上面用裁纸刀乱七八糟刻着“XX我爱你”之类的字样,爱和恨都同样明显,同样刻骨铭心。 *** 李贪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班上带来多大的新奇感。 因为同学们很快发现新人话不多,大多时间闷在位置上翻书,前桌回头找她说了几句话就放弃了。 班上本来就派系林立,高一就开始拉帮结派,李贪乍一进来,又不主动融入,自然受到排挤。 “喂!新来的,垃圾满了!” 李贪坐在角落里,离垃圾桶近,倒垃圾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边缘人身上。 “那个谁?倒垃圾的话顺便记得帮我带瓶水。” 之前那个率先对她性别发起疑惑的男孩听了,忙不迭地也嘱托了一句。 他臂弯里夹着篮球,正要去球场和兄弟们呼风唤雨。 人很容易在群体中找到定位。 成为被支使的对象很简单,从忍气吞声,从不会拒绝开始。 同学们很快发现转校生面对请求从不拒绝,于是请求成为理所当然,欺压变得明目张胆。 “等等。”李贪突然把后一靠,伸手一捞,抓住急着出门打球男生的衣角。 “怎么?” 沈进一脸震惊,他愣了一下,急忙跳开,竟然一下子没有挣脱开闷葫芦新人的魔爪。 “钱。” 李贪回头,视线一寸寸移到男生身上,眼角残缺透着一股子嗜血的狠厉,但很快,这股狠厉也随着她的视线,而一寸寸消失了。 露出一张无趣的,与世无争的脸,让人有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泄气感。 她声音平淡:“买水的钱。” “靠。”沈进只当方才的恐惧是错觉,低估了一句,“还是个穷鬼。” 他豪气冲天地从兜里掏出零钱甩李贪桌上,“不用找了。” 李贪不怪他。 群体性的恶是无意识的恶。 但这样小儿科的挤兑甚至连海市那群公子小姐们的冷嘲热讽都比不过,更别谈合县里的明枪暗箭了。 只不过之前她只是踹了给她使小绊子的人一脚,李光就带着她上门赔罪。 李贪没有尊严概念,她不在乎低头,弯腰,乃至下跪。 她只是不想再给李光添麻烦。 李贪起身,准备去拿垃圾桶,就当下楼锻炼。 沈进柱子似地杵在原地,李贪没忍住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前门把她的话抢了: “让开。”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起。 “班长!” “老大!” “操!老大你回来了!” “快快快,老大快说说,这次竞赛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把一班丁弈成搞下去?!” 李贪扭头,在来人脸上看到了同样一闪而过的讶异。 啊。对门的。 第4章 李贪虽然不积极主动融入班级,但没少听说本班班长的大名。 成绩稳得一批,单科都能和大文大理第一硬刚; 长相出挑,又会打扮,在一堆清纯素颜中尤其张扬,不少男生暗地里都对她有好感; 名义上是学生会副主席,暗地里班上的混混们没少在夜店见到她。 学习态度良好的混混也不是没有,但成绩逆天到这种地步的,还只有她们班这独一位。 成绩好,又会来事,听说外面的朋友也不少,自然全方位碾压13班这群小兔崽子们。 选班长的时候,全票通过,男男女女都心甘情愿称一声“老大”。 李贪只是没想到,她和这位传说中人物竟然早有接触。 她瞬间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没听见对门有动静了。 最近有个化学比赛,白滩没有赛点,学校就给几个有资格参加的同学包车去了海市。 估计今天比完了刚回校。 成欢一进门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对聚众最“不屑一顾”故作高冷的小屁孩也都频频把目光投向门口。 “让开。”成欢瞥了眼李贪,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但很快就移开视线,皱眉重复道。 “让让!让让!”有人急吼吼地往后退,“班长不喜欢人靠近!大家都远点!” 李贪瞬间理解谢任飞介绍班长时那满怀希冀的眼神了。 能够镇住这个班的才是班长。 李贪也回过头去,越开沈进去拿垃圾桶。 “她叫什么名字?”冷不丁地,李贪问道。 这还是李贪第一次朝他搭话,沈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 李贪不厌其烦:“班长,叫什么来着?” “哦哦,成欢。”沈进提到自家班长也乐呵呵跟着笑了起来,“她叫成欢。” 李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拎着垃圾桶准备从后门离开。 名字有点耳熟。 但李贪确定自己没有结交过这号人。 那股奇怪的焦躁又阴魂不散缠了上来。 她没忍住又回头,成欢却已经回到自己位置上被左右环绕。 两人视线没有交汇。 李贪自讨了个没趣。 *** 成欢的归来只给班上同学带来短暂的乐趣,很快,班级就恢复原样。 除了前三排听课的同学,后面上课睡了一片,一到下课就满走廊满操场地乱窜,放学更是四散到酒吧一条街,要么一头钻到酒吧里,要么一头钻进网吧里,呼啦啦呈鸟兽散。 周六放学后,李贪直奔酒吧一条街。 她找了个跑腿的短工,街上店铺林林总总,需要只多不少,送外卖的,临时买东西的,送醉汉回家的,总会有人需要。 说是酒吧一条街,其实面积很大,围着核心一条街,外围摆了不少卖路边快餐和小摆件的摊贩。 街上各个店铺都互相认识,说定一家,基本上也就承包了整条街。 打工也是从合县带来的习惯。 虽然李光在金钱上从不亏待她,李贪也向来不以花李家的钱而感到不好意思,但那终究是别人的。 在合县待久了,只有自己挣的钱才能给李贪带来安全感。 九月的白滩丝毫没有入秋的意思。 大街小巷还是一片燥热,蝉鸣不断,连早餐摊上卖的豆浆散发出的热气都仿佛能把人融化。到了晚上,烧烤大排档成片展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孜然味。 这样的温度,一点火星就能咋呼呼地爆开。 “工资得具体看什么活。平时送餐按小时算,月结,其他跑腿活你要有空愿意接的话就接,你加这个微信群,发任务会跟跑腿费。” 李贪是顺着电线杆上贴的招聘找过来的。 学校七点二十结束晚自习,她不上晚自修,一下课就赶来,正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 李贪找到酒吧老板娘时,一个服务生急急忙忙冲进来大喊“外面出事了,宁姐您快去看看!” 老板娘匆匆给李贪扫了个码,就往外走,边走边问,“对了,你会开车吗?一般送人回去会挣得多点。” 小地方没有代驾,喝得不省人事的人要么朋友接,要么老板负责送,过后再狠狠敲诈一笔。 毕竟深夜喝醉落单的,也保不准仇人躲在某个暗巷里给个闷棍。 总有人愿意花钱消灾。 老板娘问得急,李贪只好也跟上去。 “会。”李贪点点头。 “你多大?有驾照吗?”老板娘疑狐地回头看了一眼。 “驾照在家,回头给你拿复印件来。”李贪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过年她才满十七,但她长得高,气质也不像是不谙世事的学生,说二十都有人信。 不过老板娘也只是随口一问,当地满大街无证驾驶的多了去了,根本没人管。 “可惜你不做服务生,我们这儿还缺服务生。”老板娘边走边说,“一般十二点前后都是大家最忙的时候,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的急单就会在群里发,十分钟内没人接的话我们就会自己想办法。” 李贪加进去,发现人还不少,“行。” 从后堂走出去,光线倏然就暗了下来。 和海市圈子混的高大尚西式风格不同,这里的装潢透着一股浓重的仿造感。暗色的红黄蓝绿交织在一起,喇叭里放的不是钢琴曲,而是一首首烂大街的曲目。 男男女女就在这样的靡靡之音里腐烂沉迷。 老板娘赶到包厢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李贪站定,看到一地的玻璃渣。 她抬头,视线上移,情况不出所料,一群社会气的年轻人扭做一团,女的缩在沙发角落,胆子大的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拉视线中间的两个人。 为首的两个男生脸上都挂了彩,显然,右边倒地的那个满身都是大写的败寇。 不用看李贪都能想象的出来,无非就是谁又惹了谁,谁不给谁的面子,谁又惹了谁的人。 昏天黑地间,李贪意外看到一个熟面孔。 “鸣哥,有话好好说,大家先冷静下,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有人吊儿郎当地出面劝架。 架都打完了,这时候只是马后炮装一装中立的立场。 “就是就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他计较了。” “前两天冲撞了龙王庙,是我们的不是,您场子面子都找回来了,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啊。” 胜利方根本没听。 男生身形高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往哪儿一站,就没人敢做声。 “我不管是不是你授意的,也不管是不是你的人,总之,我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因你而起。滚吧。” 李贪站在门口,侧身,稍稍让了个通道,败者忙不迭地做鸟兽散。 老板娘咋咋呼呼地叫嚷:“哎呀,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打架出去打,别来我这里折腾。” 男生朝老板娘看了眼,熟稔说道:“就弄碎几个酒瓶而已。比起这个,宁姐,麻烦派人清下,再补几瓶。” 他说完,又注意到李贪身上的校服,自来熟地问道:“白滩高中的?” 还没等李贪回答,又追问一句,“哪个班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她新来的。”老板娘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接手家里的生意,常年和这群人打交道,早就混了个脸熟。 她一拍李贪的肩,打趣道,“站那儿干什么,叫声鸣哥。”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审视的,打量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 刚刚气氛那么紧张,当然需要一个新人小白来调剂情绪。 “我看着脸生,你说高三最近转了个转校生,不会就是她吧?”曲一鸣冷不丁地窝回沙发里,揽住身边的女孩儿,漫不经心地问着。 成欢缩在曲一鸣怀里咯吱直笑,她画着浓妆,耳朵上一排碎钻,和地上的碎玻璃一样,反射着昏靡的光。 “李贪。”她歪着头笑着看她,介绍道,“转来好长时间了,我班上的。” 李贪恍然。 怪不得这么耳熟。 之前她刚来白滩时,成欢被人骚扰就搬出了曲一鸣的名号。 也难怪曲一鸣这么愤怒,自己的女人因为自己不在场被人捡漏差点上了,怎么着也得找人发泄下。 “原来是熟人啊。” 有人起哄,“既然是嫂子的人,不如喊姐夫吧!” “哈哈哈就是,姐夫听起来多得劲。” “还是鸣哥带感!我看还是得拜鸣哥的山头!” 一时间哄笑和恭维声此起彼伏,已经没有人在意之前的意外了。 在一片热腾腾的气氛中,李贪不咸不淡喊了声:“鸣哥。” 所有人都笑了,皆大欢喜。 “行,这也算是认识了,以后就就让鸣哥罩着你。”老板娘笑着把李贪支使开,“你去后面拿点工具,把这儿清理下,就算你今天正式上班了。” 身后紧张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 李贪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这会儿挥发开了,她站在暗色的包厢里,满是朦胧的醉意。 李贪盯着成欢,一度很难把她和班上那个不喜与人接触的“大姐头”联系在一起。 她笑盈盈地靠在曲一鸣臂弯里,穿着低胸皮衣,锁骨线条流畅,露出大片嫩白的肌肤,手中酒瓶晃来晃去,叮当作响。 成欢没有看她。 只是某一瞬,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幅度太大,视线不可避免地与李贪交汇。 四目相对。 桃花眼里氤氲一片迷离。 李贪却感觉不到笑意。 燥热夏日紧闭的空间里,李贪陡然惊起一阵彻骨的寒。 成欢很快就移开视线,李贪也在这时被老板娘叫走。 李贪沉浸在这股冰冷寒意里,浑然没有注意到隔壁露台射来一道阴鸷目光。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檀栾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扎心专业户十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深夜十二点半,李贪准备打道回府。 从酒吧街后街离开时,李贪被人叫住: “喂!新来的!宁姐找你!” 喊她的是个寸头,胳膊上盘着条青龙,凶神恶煞的,一看就是常年在外鬼混。 他眼神示意着,要李贪跟他走。 李贪刚来,连人都没认全,这里来去的混混又多,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类似的情节她在合县经历过无数次。 大抵都是那些想要报复的找个由头把她堵在暗巷里,然后群起而攻之。 刚开始时她只能抱头缩成一团任人宰割,但次数多了,她也就摸清了套路,学会了技巧。 她开始用牙,用棍,用钢筋,必要时用刀。 别人打架都只要认个输,但她要命,场场见血。 她越长越大,越来越没有章法,不用武器也能把人打残,下手越来越重。 李贪想到就气血上涌。 去看看也没什么。 李贪抬腿就要跟上去。 “宁姐刚跟我说不用了。” 一道娇媚的声音凭空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李贪寻声看去。 成欢倚在酒吧后门,侧脸点了根烟,懒懒地吐了一口烟圈,媚眼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荡开。 她没笑,桃花眼里少了妖娆,多了几分冷艳。 “李贪,曲哥要见你。” 成欢声音冷淡,听起来有股沙哑的磁性。 寸头听了,左右挣扎片刻,只能恶狠狠瞪了李贪一眼就转身离开。 等寸头走远,成欢才弹了弹烟灰,解释到:“黄毛想害你,我刚无意听到了。” 李贪盯着成欢许久,才冷声道:“我说了,那天出手不是为你。” “无所谓。”成欢表情倦懒,“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李贪神色晦暗,与其说她也从不欠人情,倒不如说她从未被人解围。 不管是不是处于善意,这个举动来得突然,她竟然一时手足无措。 气血持续上涌,焦躁渐渐顺着血管流到四肢五骸。 李贪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成欢跟了上来。 马丁靴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贪终于忍无可忍。 她回头,还没质问,成欢就率先开口:“散场了,顺路,我也回家。” 李贪无话可说。 该死的对门关系。 到了小区,成欢的微信就叮当响了起来,声音阵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成欢手指夹着烟,不耐打开一看,发现全是宋胜发来的消息。 她皱眉,想要关机,却不小心点开那一连串的语音。 一连串的谩骂呼之欲出: “臭婊.子你他妈就是个公交车!” “妈的还骗老子,明明就是你对曲一鸣投怀送抱!还骗老子他强抢你?” “这么喜欢在男人身下承欢是不是?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关语音,拉黑,退出,动作一气呵成。 成欢全程面无表情。 抬头,发现李贪正回头盯着她,撩起垂下的小波浪,绕在耳后,莞尔一笑:“前男友。可别跟别人说哦~”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换对象如换衣服。 冲冠一怒为红颜,和一枝红杏出墙来的事情李贪也见得不少。 谈恋爱时恨不得张告天下,分手时也要撕得颜面尽毁。 尤其是这种,被前男友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应该找现男友撑回场子。 “你不去找曲一鸣?” 成欢没想到李贪毫无征兆问了这么一句。 正常人要么八卦这些谩骂内容的真实度,要么八卦她和宋胜的关系。 但角度这么刁钻的,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没必要。他只怕还没这个胆子。” 成欢把烟头在墙上摁灭,神色淡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英雄救美的机会可不多,得要用在刀刃上。” 李贪知道在酒吧里成欢给她的违和感怎么来的了。 她的神色里没有情.欲。 哪怕打扮得再风情万种,只怕男友对她而言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这样的女孩轻易能陷入一段关系,却从不投入感情。 她们只是享受玩弄感情的快感。 *** 李贪的生活变得三点一线。 学校,出租屋,酒吧一条街。 她很快就打听出了那天找事人的来龙去脉。 曲一鸣是最近才荣登白滩一哥宝座的。 之前管事的叫宋胜,在某次帮派斗争中被新生仔曲一鸣砸了场子。 白滩易主后,宋胜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李贪初见成欢的那晚,宋胜刚好召集了一帮兄弟围堵了曲一鸣,想要掰回一局,但没想到彻底被曲一鸣打了个满地找牙。 而成欢也因此落单,被人钻了空子,骚扰上门。 这才有了李贪出手,黄毛因此记恨在心,想要报复的桥段。 李贪打听这些的时候,小太妹给她把江山易主的过程描绘得惊天地泣鬼神,就差写本武侠小说了。 “那成欢呢?” 偶尔也会问及风暴中心的红颜美人。 “她啊。”小太妹拿了李贪的钱和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她,提及成欢时羡慕又不屑,“就是个婊.子呗。” “谁当老大就跟谁呗。宋胜也是倒霉,她跟了曲一鸣后还糊弄他说是迫不得已,刚开始还眼巴巴想要英雄救美。” 小太妹冷啐一声:“男人嘛,不就都好这口。” *** 白滩很小,她们混的圈子也都差不多,李贪和成欢常有交集。 但她们没再说话。 *** 高三周六补课,剩下周日那天其他学生都出门放松,李贪会待在教室自习。 虽然李贪对于花李光的钱毫无心理负担,但也想时刻保持自立能力。 她时常会做梦,梦里李光只是她臆想出来的父亲,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合县桥洞下。 李贪从未放弃过学习。 在合县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考出去就是李贪最大的野望。 李贪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早就离开了合县,以一种那么戏剧的方式。 自首那天,她的信息录入警察局,匹配上了被拐儿童的数据库,惊动了海市的李光冯和冯芸茜。 海市与合县,地图上近在咫尺,李贪足足走了十三年。 *** 周六下课时间早,李贪决定去文具店买笔。 笔袋不知道又被谁扔到厕所垃圾桶了,她也懒得找,干脆买新的。 李贪在酒吧街和教室以外的地方又遇见了成欢。 成欢拎着个帆布袋,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涂料,臂弯里还夹着成沓的画纸,正对着角落的画架发愁。 她今天显然没约,素颜朝天,只打了层淡淡的粉底,夏季校服白底蓝边,整个少了份妖娆,多了份清爽。 “啊啦。”成欢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李贪,眼前一亮,“你等会直接回家吗?” 桃花眼仍是明艳。 李贪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能不能帮个忙?” 成欢瞥了眼角落里的画架,眼睛亮闪闪的:“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回去。” 李贪怀疑成欢会川剧变脸。 语气恳切,声音娇软,楚楚可怜。 不知道修炼了多久。 无论男女都会心软。 顺路,同学,又替自己解了次围。 李贪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三年前起,她面对别人的请求都要掂量再三,无法做到以前的无动于衷。 李贪叹了口气,伸手接过成欢的袋子。 就当还了次人情。 只是当她伸手接袋子时不小心触碰到成欢的指间,对方猛然往后瑟缩了一下。 李贪瞬间想起成欢在班上生人勿进的那副样子。 成欢表情不变,语气没有半分歉意。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 *** 李贪很快就后悔了。 今天周六,学校六点就放学,她和成欢并排回家,对门灯光大亮,老式抽油烟机的声音隔着防盗门都能听见。 两人双手都拎满了东西,成欢懒得找钥匙,干脆敲门。 桂兰方忙连声应答开门。 熟悉的口音再度提醒李贪对方姥姥也是合县人。 李贪顿时咬了咬下嘴唇。 她焦躁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咬手,但现在双手都是满的,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哎呀,今天买这么多东西呐,赶紧进屋放下来。” 桂兰方系着围裙,手里握着菜铲,双手往围裙上蹭了蹭,带来一阵浓郁的烟火味。 老太太满脸慈祥,看到李贪,语气踌躇:“这是?” 李贪错开桂兰方的视线,本能不想和桂兰方牵扯过多:“同学。” “同学啊,来来来,赶紧进来坐坐。” 桂兰方热情地要拉李贪进门,硬塞给她拖鞋。 “欢欢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来呢。” “吃了晚饭没?” “刚好马上就要开放了,干脆留下来一起吃吧。” 纯粹的热情和善意劈头盖脸朝她砸来。 李贪一度回想起自己刚被冯芸茜找到时的情形,更加不自然了。 她急于躲开桂兰方的邀请,语速飞快,“不用。” 话音刚落,桂兰方和成欢皆是一愣。 李贪心里咯噔一声。 她刚刚太急躁,被桂兰方带出了合县口音。 “你是……合县人?” 兹拉拉的热油声犹如在耳,澄黄灯光拉长身影。 成欢侧脸盯着她,半边光晕,半边阴影。 李贪见过成欢很多模样。 妖娆的,冷冽的,乖巧的,楚楚可怜的。 每一种表情都不抵眼底,每一张面孔都不属于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成欢。 声音平静得可怕。 暗藏波涛汹涌,惊慌无数。 李光和冯芸茜会有意回避,从不主动提起她的过去。 这是李贪三年以来第一次听见人字正腔圆发出“合县”两字的音节。 轰的一声巨响。 哗啦啦把李贪拉出光年之外。 第6章 李贪打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自己是合县的外来户。 她是合县人,却不是合县出生的。 很小的时候郭珍就抱着她四处在街上转悠,对着好奇的男女老少说:“前段时间城里捡的,弃婴,看着怪可怜的,想着刚好可以和阿正做个伴,就带回来了。反正就多双筷子的事情。” 李贪那时还不叫李贪,姓陈,和陈正一个姓。 有没有名她也不知道,因为县里的人都叫她陈家媳妇。 外面的人不清楚。 但李贪从小听郭珍骂习惯了,对自己的身世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她是郭珍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 郭珍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 合县人都知道,陈家明是出了名的赌鬼。 一次赌急了眼,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人家要钱也没有,赊账也到了极限,人家不依,硬要钱,于是和人打起来,没打赢,死了。 留下大肚子的郭珍。 地下赌场的人只能自认晦气,陈家就那么点东西,把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也就值个千把块钱。 一群人夹枪带棒地轰轰烈烈扫劫了一空,却忽视了大肚子的郭珍。 女人把厚厚一沓现金藏在鞋底,躲了过去。 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也是个脑瘫。 于是本来打算给孩子留下来读书的钱就送给了人贩子,换来了李贪。 李贪没有亲生父母的记忆,因为她刚来合县的那年才一岁不到。 十个月,被买来做了陈家的媳妇。 陈正是个脑瘫,郭珍要打工养两个人,于是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就落在了李贪一人头上。 郭珍本来没打算让李贪读书的,后来还是听说义务教育不要钱,文凭高的还能多赚点钱,陈正又不能做事,这才让李贪顺利上学。 上学得有身份证,补办身份证得起名。 “想给孩子叫什么名字?” 办事的民警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贪。” 一向默不作声的李贪说话了,这是她经常听到的一个字,郭珍一有不顺心就会打她,骂她说“小兔崽子”、“没良心的”、“做人不能像你这么贪心”。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贪心。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喂陈正,不想做家务,不想没完没了地被郭珍打。 “什么贪?” “贪心的贪。” 如果这是贪心的话,那就至少,让自己的名字拥有她。 郭珍无所谓,她才懒得费这个脑子,拍板说:“好,就叫陈贪。” 陈贪贪来了名字,但也仅仅只限于名字。 只不过家里的事情还得归她。 “如果敢让阿正生活不顺心,我马上就让你辍学。”郭珍出门打工前恶狠狠地瞪了陈贪一眼。 陈贪只是拿着扫帚,低头,不吭声。 她在郭珍面前一直很乖顺。 因为无力反抗。 不如让自己活得舒服些。 然后郭珍就在工地里出事死了。 县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可怜啊,陈家就剩两个娃娃。” “也不知道陈赌鬼造的什么孽,好好一个家就这么直接破散了。” “就是,我看那丫头日后可得遭罪。” …… 陈贪知道郭珍的时候,她十二岁,刚上初中,正在给陈正喂粥。 “孩子啊,你得好好照顾阿正。” “陈家就剩他一个独苗苗了。” “你是他未婚妻,你得撑起这个家。” 狗屁。 陈贪在心里嗤之以鼻。 她从来就没把这里当家。 陈贪三天没给陈正喝水。 第四天一大早,陈正就断了气。 陈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街上说,家里已经断粮很久了,她把最后的米熬了粥准备给弟弟喝,可他已经睁不开眼睛。 大家都相信了她的话。 毕竟小孩子,谁会把她和陈正的死亡联系起来呢? 只是见着了纷纷感叹“陈家这丫头命不好”。 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之后收养她的陈家也分崩离析。 说着说着,流言四起。 甚至有人说是陈贪命不好,天生克家。 于是也没人敢收留她。 陈贪没地去,只能成天在街上混。 和普通的混混不同,一般人家里还会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家长管管,多少还有个“去处”,但陈贪没有。 她不分昼夜地在外面游荡,吃了上顿没下顿,捡不到的就偷,偷不到的就抢。 地下江湖都是按街区分帮派的,这样的不守规矩的人必然惹到地头蛇。于是就会被人围攻被人打。 小孩子,力气小,但学习也快。 刚开始的时候李贪总是输,但别人都看她年纪小,教训教训也就完事了。 可陈贪进步神速,她把自己当成男孩,剃了短发,怕打架时被人抓住把柄,力气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她敢下死手。 混混再混,敢闹出人命的还算少数。 可陈贪不。 她“克”家,十二岁时就“克”死了陈正。 胆肥,还聪明。 等到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贪已经混出了名头。 甚至连大人都知道,陈家捡回来的是头缺少驯化的狼崽子。 有了实力后,她迅速融入地下人群,认了各路人马当兄弟姐妹。 从此有了熟人,有了群体,有了去处。 这群人天然地和“光明”泾渭分明。 所以当她初二那年路过那条巷子,听到求救声,陈贪熟视无睹。 再往后的事情李贪已经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些模糊的感觉。 潮湿。 和盛夏的天气一样潮湿。 浑身发痒。 她来到警局,衣服上全是干涸的褐色鲜血。 “我杀人了。”她说,“来自首。” 她当然没有杀人,只不过有人想害她,她想逃,混乱中那人伤势很重,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样。 那个人被送到医院抢救,听说后来捡回一条命。 再然后。 她的信息录入警方数据库,引来关注,也引来了李光和冯茜芸。 冯茜芸一看到她就扑过来抱她,哭得泣不成声。 陈贪第一次没能躲过别人的偷袭。 他们自称是她的亲生父母。 李光找人动了点关系,把风声压了下去,把李贪从合县带了出来。 合县是个小地方。 小地方就意味着可以活动的空间大得惊人。 她那时未成年,监控拍到的也是别人先动的手,甚至连武器都是别人的,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再然后她就搬了家。 去往海市后,李贪才知道,冯茜芸家里是当官的,李家的生意也做得相当大。 她不仅是富二代,还是官三代。 她还有个孪生妹妹,叫李曦。 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连叫李光他们都是“爸比”“妈咪”的叫。 “我们打算给你改名。”冯茜芸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你出生我们就想好了,你叫李晨,和妹妹连起来叫晨曦,好不好?” 晨曦,多么美好的寄寓啊。 可是她从出生就被折断了光芒。 “李贪。”她说,“我就叫李贪。” 这是她贪来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被人夺走。 *** “之前在合县上过学。” 李贪抽回思绪,只觉手脚冰凉。 她无心应付成欢的审问,只想赶紧回家。 没想到成欢反而更加咄咄逼人,她死死盯住李贪,眼神近乎阴鸷,不死不休地追问:“什么时候?哪个中学?” 李贪很少这样被人逼问,不耐冲上脑门,她冷冷看着成欢: “你没权利逼问,我没义务回答。” 剑拔弩张。 “——欢欢。” 桂兰方打破紧张的气氛,叫住成欢,满脸说不清的心疼和歉意。 戛然而止。 成欢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抱歉。”她企图让神色缓和过来,闭上眼睛,表情挣扎。 很快,成欢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李贪放下画架,折身就走。 成欢最终还是不甘心,等李贪开门后,她在身后轻轻唤了声:“李贪。” “你三年前在合县吗?” 李贪呼吸一滞,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听说那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李贪指甲死死扣住手心:“三年前我转去海市了。” 成欢松了口气,但李贪下一句话就又把她的心提起来了。 “听说有个闹得很大的街头斗殴的案子。” 成欢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只不过—— 她拧起眉来:“街头斗殴?” “你没听过?” 成欢摇了摇头。 李贪有些诧异。 合县比白滩还小,平时谁家被偷了都能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没理由成欢不知道。 不过李贪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追究。 “没听过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着,就反手把门一关。 只留下成欢站在原地,神色依旧晦暗不明。 “欢欢?”桂兰方心都揪起来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你先进来,人家也没在合县待着,你别多想。” 成欢没有心情,挤出一个笑,“姥姥,我没事的。” “那你先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好。” 晚饭成欢几乎没动筷子。 她简单往胃里扔了点东西,就抱着刚买的画具缩回画室。 画室是拿原本书房改造的,有扇巨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远眺出去,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成欢“啪”的一声打开灯。 画室三架支棱破碎的画架在角落里原形毕露。 冰冷的白炽灯下,无数画像自墙壁悬垂而下。 人物像居多,画布中人物赤.裸,肢体残缺不一,唯独那一双双眼睛神态各异。 成欢拉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所有风景,来到一扇巨大的落地镜面前。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人目光冷峻而厌弃。 成欢端坐在镜子前,支起画架。 残缺、破碎。 时而空洞无神。 时而燃烧着仇恨与愤怒。 那些全是自画像。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的求生欲。 ·反复复读:主角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没有犯罪没有犯罪没有犯罪史而且就算没有李光也并不构成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谢谢!!!!!!! ·再强调一遍!洁党慎入!三观党也慎入!各种党都慎入!这可是一本狗血文啊!!!!狗!血!文!啊!你们想想你们看的狗血文都有些什么梗啊!!!! ·再重复一个常识,任何文章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如有不适请立即弃文逃生!!!(躺平.jpg) ·最后谢谢虎口脱险的地雷!这次绝对不像13号那样断更!(认真脸.jpg) 第7章 晚上十一点,窗外灯火通明。 李贪正咬着笔杆正在给一道方程式配平,门突然哐哐当当从外面被敲响。 这么晚了,还能有谁? 来寻仇的? 但那声音节奏也不太像。 李贪感到莫名兴奋。 她把笔往兜里一揣,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前,盘算着一开门是往脸打还是往肚子踹。 李贪没想到敲门的是桂兰方。 喷张的血脉被老人满脸担忧的神情浇了个透心凉。 随时准备出手的笔尖反手一掩,李贪问:“有事?” 她语气不算尊敬,但也谈不上恶劣。 很冷静。 一如她面对冯芸茜那样。 慌乱不能解决问题。 从小到大,但凡遇到超出意料的事情,李贪就会被一股强大的冷静接管身体。 这让她思维清晰,度过数次难关。 “丫头你叫什么?” 桂兰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她是合县人,男人走得早,只身一人前往海市打工,一个人把两个女儿拉扯大。孩子们长大后,二女儿早早在合县生儿育女,大女儿跟着她来到海市做生意。好不容易挣了点小钱,没曾想生意行情急转直下,大女儿干脆就带老太太在白滩安顿下来。没过几年,某一天,大女儿正准备出门做事,就直挺挺地倒在门口。诊断书说是过劳死。 桂兰方早就练就了一套波澜不惊的性子。 她挤出一个笑容,带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亲和力,声音颤颤巍巍,但却和善,“能请你帮个忙么?” *** 咚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我。” 无人响应。 吱呀一声,木门从外被拉开。 一道阴影从门缝蔓延,攀爬到画布上。 屋内顿时暗了几度。 “你挡我光源了。”成欢没动,手中炭条不停,正在细细勾勒镜中人的眼尾,“让让。” 李贪一进屋,之前内心的疑惑就得到了解决。 成欢的确会画画,李贪看不出功底,但直觉她画得比班上前不久决定走美术的艺术生画得好。 李贪环伺一圈,没找到凳子,干脆往墙边一靠,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从背后注视着成欢。 炭条落在眼角,一笔上挑,桃花眼微翘,活灵活现。 成欢停下手里的动作,头也不回,“为什么来?” 声音很冷。 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排却一切外力的干扰,成欢终于嶄露出真实的样貌。 原来那股难以言喻的孤独不是错觉。 李贪想起桂兰方的言辞: “欢欢她之前……得过抑郁症,老喜欢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现在虽然好了很多,但今天这种状态让我挺担心的。” “你是她这些年第一个带回家的同学,又是合县人,你说的话她或许能听得进去。” “你能不能帮帮她?” 老人问得恳切又真诚。 颤巍巍的白发让李贪想起了老校长。 老校长是合县唯一对她好的人,学杂费是老校长资助的,过年期间还会把她从陈家叫出来,偷偷塞给她一些水果糖。 可惜,老校长在她小学没读完就走了。 李贪撇撇嘴角:“你姥姥放心不下,让我来当说客。” “你看我像会自杀的人吗?” 成欢轻轻搁下炭条,回头,目光定定看着李贪。 她刚刚正在画一幅素描,画布上人体下肢断线般地悬着,双臂上展,摆出扭曲的姿态,脸上只画了眼睛还没画表情,看不出情绪。 但李贪从眼角的弧度直觉她应该在笑。 整天沉迷画自己的残肢断臂,也难怪桂兰方会担心她会自杀。 李贪没吭声。 她视线满画室游移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黑白线条强烈冲刺着她的视网膜,她没忍住: “你喜欢画人体?” 成欢淡薄笑了笑:“我很擅长。” 李贪意识到成欢在逐渐重新掌握对表情的控制。 成欢侧过身,斜斜打量着靠墙而立的李贪,拿笔冲她比划了一下:“来都来了,要不要做我模特?” 她直接把面前未完成的画作撕下,揉成一团,露出底下崭新白纸。 成欢对着李贪起了道简单轮廓,细细打磨起她眼角的疤痕。 她轻轻“呀”了声,眼角蕴起笑意:“你很合适。”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对自己画像。 李贪只觉得好笑:“你要画我?” 成欢起身,站立,步步逼近。 李贪注意到成欢甚至没有穿鞋。 她赤脚走在地板上,满地都是撕碎的画纸,像是从蒲公英花丛掠过的妖精。 两人距离很近。 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平心而论,李贪的确很适合当模特。 她个子高挑,五官硬朗,短碎发一定程度扫清了她眼角那道疤的阴郁孤僻,嘴唇很薄,眉形细长,有着女孩子独有的英气。 “啊,是内双。” 成欢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讶异一声。 李贪被她注视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开成欢,“别把你对付男人那套用我身上。” 她推了个空。 她想起来了,成欢说自己有洁癖。 这洁癖还分人。 李贪不耐皱眉:“既然你不想死,那我就走了。” “下次再犯病的时候,管好你自己。”李贪言语刻薄,“发骚也好,自杀也好,躲远点再犯病。” 李贪对成欢经历了什么没有任何兴趣。 自己的过去就乌七八糟的,她没兴趣坐下来听别人的故事。 成欢站在原地,对李贪的厌弃毫不在意,低低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呢?” 她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李贪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身形微滞。 她说:“别让你姥姥担心。” 李贪在黑暗里走得太久,所以格外珍视主动投来的善意。 更看不顺眼对此弃之如履的人。 *** 这次“劝告”结果很成功。 尽管李贪竭力和对门保持距离,但这之后,桂兰方看到她老是笑眯眯地打招呼。 偶尔还会给李贪塞点自家做的卤菜或是小零食,美名其曰,既然都是合县人,又是邻居又是同学的,当然应该互相照料。 所幸李贪平时里放学都在酒吧街打工,一般也碰不上人家。 为了躲避桂兰方,李贪决定周六干脆留在学校自习。 这周五,李贪不得不提前回家。 中秋放假三天,冯芸茜老早就买好了前往白滩的高铁票。 她不放心李贪独自在白滩许久,终于找到时机一探究竟。 冯芸茜拉了个最大尺寸的行李箱,大包小包,零碎堆满了客厅。 “……这些东西白滩都买得到。”李贪嘴角抽搐,看着冯芸茜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没必要。” 冯芸茜生活优渥,除了合县,哪里见过这么老式又破败的房子? 自打来到小区就忍不住皱眉。 进了门,冯芸茜看李贪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这能一样吗?”冯芸茜把紫罗兰的熏香摆在茶几上,心都要碎了,“晨晨啊,这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你还是和我回海市吧。你要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妈妈给你单买套房子。” 冯女士极其注重生活情调。 如果说老房子只是让她觉得心疼,那么李贪极简式的装修才是让她觉得不能住人的关键。 李贪没购置太多多余东西,也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屋子简洁得像是随时可以挂在网上的出租屋。 丝毫没有人住过的气息。 李贪没吭声。 冯芸茜见她这么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口气。 “下午妈妈就去花鸟市场买点绿植。” 冯女士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嘱咐:“家啊还是得有个家的样子,得有生命力,你这样子让妈妈怎么放得下心?” 她说着就要去搂李贪的肩。 李贪登时浑身僵硬,死死拽紧裤腿。 没过一秒,李贪就从冯芸茜怀里挣脱开来。 场面一度尴尬。 冯芸茜叹了口气,她也不强求,干脆站起身,细细打量起李贪屋子里的装饰。 转到卧室里,她看到了一副画。 用画框裱起来,唐突地挂在墙壁上,像是荒漠中的一片绿洲。 冯芸茜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这画就挑得很不错嘛。” “怎么想起在屋里挂画了?你要喜欢,妈妈差人多送几幅。” 李贪绷着脸:“别人送的。” “送的?朋友吗?”冯芸茜更是惊喜,刚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李贪在海市不从结交朋友。 整天不是跟着老师补课就是闷在家里。 对他们唯一提出的要求只是想请个拳击教练。 既不出门,也对外界不感兴趣,拳击室里经常传来打沙包的发泄声。 冯芸茜也知道李贪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所以从不逼她,但难免担心。 如今一看,来白滩缓和一下的确是正确的。 这不——连朋友都交上了。 李贪不想扫兴。 那是成欢送的。 那晚她正要离开,成欢毫无征兆开口:“我送你幅画吧。” 桂兰方对此倍感欣慰。 她们并没有变得更好。 只是深谙如何让别人认为自己看起来更好。 那不是人体像,而是一幅风景画。 翱翔于蓝天中的鸟。 自由自在,向往光明,振翅高飞。 画面充斥着能撕毁一切的生命力。 “有名字吗?”她问。 当着桂兰方的面,成欢笑而不语。 第二天,成欢上课特地传了张纸条—— 《坠落》。 这是那副画的名字。 李贪有过朋友。 吃喝嫖赌的,混迹市井的,前拥后簇的都是她的朋友。 遇难时会落井下石,发迹时也能召之即来。 他们都是在黑暗里兀自扭曲的同类。 ——如果说这也是朋友的话—— “算是吧。”李贪盯着画面,面无表情地回道。 第8章 下午,冯芸茜就跑了趟花鸟市场,把李贪阳台打理得满满当当。 冯女士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她来时就穿着一身改良旗袍,早上出门前还加了件米白色坎肩,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百分之三百。 风姿绰约,气质温婉,让李贪一度怀疑他们认错了孩子。 冯女士在海市就和好友开了间画廊,也不图钱,公益性质,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她在画廊里办园艺展的愿望。 可李贪是个俗人,对植物的研究仅限于能不能吃,比起观赏性植株,她对地里长的野菜茎可能更熟些。 “等妈妈回去后呀,你也不要松懈了。好的环境能有个好心情,不过也不能浇得太多,比如这盆文竹,浇水频率不能太高,也不能暴晒,保持湿润就好。” 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一会儿让李贪带她逛逛白滩,一会儿又要去李贪上学的地方看看,李贪根本招架不住。 冯芸茜没买回去的票,李贪不知道她要待到什么时候。 简直度日如年。 敌人攻势过于密集,李贪决定敬而远之。 *** 成欢没想到李贪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仅仅只隔了两天。 “下次再犯病的时候管好你自己。” 成欢对李贪的到来饶有兴致。 她学着李贪之前的样子,眉眼轻佻,“发骚也好,自杀也好,躲远点再犯病。” 成欢舔舔唇,“怎么到我这儿犯病来了?” 语气淡淡的,浑身带刺。 纯粹就是不让她舒服。 李贪要来,桂兰方当然不会阻止。 自从上次两人在老太太面前做了场戏,老太太认定了对重症还需下猛药。 桂兰方恨不得一见到李贪就把人往屋子里拉,就差没把家门钥匙给她了。 之前只有李贪躲桂兰方的份,哪里轮的上李贪眼巴巴地凑上门来? 李贪眼神冷漠,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的唇很薄,平日没表情时就显得严肃,这会儿生气了更是冷冽。 “躲人。” 李贪倚在门后,神色晦暗。 来画室是不得已的下策。 她活动范围本来就窄,更不可能让冯芸茜知道自己在酒吧街厮混。 李贪只能来这里。 因为那副画,冯芸茜对李贪常去“朋友家”更是十二万分的赞同。 这无疑给成欢抓住把柄。 她们交情不深,共同点更是微妙,无论如何都不想接触频繁。 “坐下。” 命令式的口吻,让人不容质疑。 成欢往后一靠,斜倚在软凳上,手肘撑起下巴,目光下移,示意李贪坐在椅子上。 面对李贪不解的眼神,成欢笑了笑。 “我这里可是要收费的。” 成欢红唇微启,语气暧昧。 “当我模特,我就让你在这待着。” 李贪没理成欢。 她凑近去看她的画。 一路避开满地撕碎的纸团,差点没撞上被拆坏得四分五裂的画架。 李贪认出来这是那天她帮她拎回来的那支画架。 因为上面还没沾几点污渍,近乎崭新。 不到一个星期,就四分五裂了。 李贪在成欢身边站定,发现画面上又是成欢的自画像。 干净。 李贪脑海里立即跳出这个词。 目光澄澈,不谙世事,身穿白色校服,天空碧蓝如洗。 瞳孔里落了一只鸟。 因为眼神过于空洞,反而让那只鸟牢牢占据观赏者的视线。 李贪瞳孔猛然瑟缩。 她愣在原地,双拳紧握,牙齿紧合,心头被人砸上一记重锤。 这次自画像没有残缺,但被成欢在画布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成欢一把扯开这幅画,撕碎,画纸纷纷扬扬落下。 画架又架上一抹新白。 李贪强压下心中震撼。 “为什么画我?”李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距离有点近,成欢本能坐直了身子,往外挪了挪。 她注意到李贪视线紧锁,手背青筋暴起,在竭力遏制情绪。 多么像啊。 她想。 “画画能让我心情平静。” 成欢情不自禁拿炭条在纸上勾勒几笔,不出几笔的功夫,连带着那道疤的眼角就跃然纸上。 她把炭条递给李贪,意有所指:“你要不要试试?” 成欢指间染了一层铅灰。 李贪被人拆穿了心思,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转身坐在之前成欢指定的位置上,言语带刺:“你洁癖还分对象?” “画画是例外。”成欢勾唇一笑。 对于李贪的配合,成欢非常满意。 满意到她甚至愿意再多回答一些对方故意侮辱的问话。 “男人呢?” “他们啊……”成欢笑了笑,炭笔一顿,随即又轻轻撇开,“我很擅长忍耐。” 只看愿不愿意。 成欢并不愿意忍耐李贪。 空气倏然安静了下来。 李贪不是话多的人,即便是平日里习惯了讥讽的成欢,坐在画室也嶄露了自己的本质。 沉默,孤僻。 她们本质是一样的。 只不过一个外显得直白,一个带上了层层面具,内敛得让人捉摸不透。 只要不针锋相对,两人竟然都感到一丝难得的放松。 这还是成欢第一次画除自己以外的真人。 成欢观察得很细致。 画室窗帘被拉开一半,阳光从外面斜射进来,把李贪打上一圈温暖透明的色调。她皮肤白皙,黑碎发呈现一种浅褐色的光泽,瞳孔里的暗沉也多了层明亮。李贪的唇色很浅,在光线下有层淡淡的粉,反而成了五官中最惹眼存在。 李贪呼吸都漏了一拍。 李贪不是没有观察过人。 过去李贪喜欢倚在某个能过夜的店门口,点根烟,就这样看着来往的人群。 吵架的夫妻,分手的情侣,考低分被家长数落的学生,和妓.女讲价的嫖客,推牌九输得裤衩都不剩的赌鬼…… 合县很小,却也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戏码。 李贪不喜欢人群,但她喜欢看人群的苦难。 围观苦难并不能带给李贪快乐,但却让她有种变态的快感。 但她很少这样仔细盯着某一个人看。 两人面对而坐。 她坐在阳光下,成欢坐在阴影的对侧,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还是受到光源的影响。 为了方便作画,成欢把褐色的长卷发扎成马尾。 她在家素颜,只是为了之前的自画像,涂了层浓艳的红。 在极致的专注下,桃花眼也不再倦懒。 她整个人浓缩在那团阴影里,唯独红唇和双眼夺人眼目。 成欢不时观察李贪,却在某次抬头时被对方目不转睛的视线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 光与光在碰撞。 李贪觉得皮肤被光线刺痛得有点灼热。 “为什么画我?” 李贪即刻错开视线,转移注意力。 “我刚才已经回答了。” 成欢也移开目光,落在画纸上。 李贪摇头,“你回答了为什么要画,没有回答为什么是我。” 成欢没料到对方对语言如此敏感。 她有些错愕,但还是选择回答。 “不知道。”她说,“可能因为我觉得你……” 成欢想说“一见如故”,还没说完,抬头想看着李贪证明自己的想法,却猝不及防对上她的侧脸。 她下意识改口:“有点眼熟。” 李贪正视回来,对上成欢的视线。 这次,她目光灼然,没有移开。 “我之前见过你吗?”成欢问,“在合县的时候。” 李贪挑挑眉,对她这个问题十分诧异。 她想起之前成欢画的自画像。 李贪其实认识那件校服。 因为那就是她初中的初三校服。 她们初中校服每个年级略有区别,初三在肩膀上有三道蓝线。 但她没在合县读过初三。 初二她就因为捅人进局子了。 也就是说,她离开合县的时候,成欢还在合县。 那她没有理由不知道本校有人闹出了人命。 除非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乖乖女。 李贪初中班上就有这种学霸,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 比起需要思考每天如何活下去的李贪,她的生活过于平淡。 平淡且优渥,让李贪无法不心生嫉恨。 于是李贪语气微讽,“如果你初中是个乖学生,那我和你恐怕不熟。” 桂兰方说成欢之前得过抑郁症。 那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的。 李贪步步紧逼,反问她: “你是吗?” 光源染起一圈阴影。 “不画了。” 成欢突然冷了脸,把笔一扔,“光线不好。” 窗外太阳被游云盖住,留下一片阴霾。 *** 冯芸茜来得匆匆忙忙,离开也风风火火。 中秋最后一天,她回了海市。 毕竟她还有个女儿。 一家人想要团聚,也无可厚非。 临走前,冯芸茜特地征求李贪的意见,“真的不和妈妈一起回去?” 李贪别开脸,说:“明天我还有课,赶不回来。” 冯芸茜没有强求。 这孩子心里有刺,已经根深蒂固。 拔不出来,只能靠时间慢慢软化。 冯芸茜走的时候,李贪亲自把她送上车。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涌起一股空荡荡的失落。 中秋节,是个团圆的节日。 李贪见过他们和李曦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她的加入只会让气氛变得僵直而生分。 李贪才不会自讨没趣。 折返回家时,李贪买了包烟。 到了小区楼下,刚好遇到左邻右舍到处送月饼的桂兰方。 桂兰方笑眯眯递给李贪一袋月饼。 “欢欢和我一起做的,我老咯,也吃不了那么多,你就拿着吧。” 李贪只能接过。 到了屋里,随手就隔茶几上了。 冯芸茜走了,屋子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李贪拎了把板凳,坐在阳台上,叼了根烟,窝手挡风,点燃深吸了一口。 她有烟瘾,但不重,到海市后就慢慢戒了。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抽一根。 点烟时,李贪陡然瞥到隔壁阳台也燃起一窜橙红色火光。 老小区阳台隔得近,胆子大一点甚至可以直接跨过去。 她猝不及防和成欢对上眼。 成欢夹着烟,漠然移开视线,抬头去看月亮。 李贪盯了一会儿,转身从客厅里拿了两包月饼,给成欢扔了一个。 成欢看了眼,懒懒笑道:“拿我家的东西献殷勤?” 李贪叼着烟拆开包装,眼皮也没抬。 “那副画呢?” 时间不多,那副画像成欢只画了半截。 “撕了。” 成欢靠在藤椅上,笑了笑,“你知道哪个过程才能让我感到平静吗?” 她自问自答。 “毁灭的那刻。” 李贪弹弹烟灰,深以为然。 在海市压抑得太过,她才报了个拳击班。 但她们还是有区别的。 她想到成欢的自画像。 有谁会反复撕毁残缺的自我呢? 李贪咬了口月饼,是莲蓉味的,里面加了半颗蛋黄。 甜,但不腻。 她单手垂下,烟雾腾起,舔舐着指间的每寸肌肤。 两团微光在月色里缄默不语。 像是海底深渊两尾荧光鱼,漫无目的,从未相见。 晚风轻轻拂过。 荡开所有静谧。 第9章 班上位置两周轮一次,李贪再去学校时,已经坐到了第二条第一排。 但不管怎么轮,倒垃圾已经成为李贪的分内工作。 人类就是这样。 擅长欺凌弱者。 擅长习以为常。 不会拒绝并不意味着心甘情愿。 却往往会造致旁人眼里的理所应当。 李贪可以理解。 因为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即便拥有力量后,也对既行机制无动于衷。 在李贪的世界里没有救世主,自然也就没有撒旦的概念。 好与坏是对立的,李贪从来不认为成为欺凌者有任何不妥。 成欢也轮到李贪右后方,两人就隔了条走道的距离。 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比起初熟了一些,近了一些,再加上自从知道两人是同班同学后,桂兰方偶尔也会让成欢带点家里削的水果,两人在班上的互动明显增多。 虽然成欢不会次次都听桂兰方的,但架不住老太太唠叨的次数多,十次邀请也能有一次飘到李贪耳朵里。 然后李贪会果断拒绝。 拒绝次数多了,成欢也就放心了下来,光明正大地转达邀请。 ——邀请——拒绝——再邀请——再拒绝—— 这几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既定程式。 但在旁人眼里,却成了两人关系逐步上升的证据。 倒也让李贪终于在班上有了一席之地。 她没有遇到更过分的事情。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谢任飞的语文连堂。 刚打了预备铃,谢任飞就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发了一套试卷。 班上顿时炸开了锅。 “飞哥?什么情况?” “老谢,你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飞飞,你不爱我们了??? 嬉笑的,玩闹的,不少人嘴里调侃两句就把卷子往桌角一扔,丝毫没有完成它的打算。 谢任飞好声好气地劝:“备课组统一进行的,以后这个时段都进行语文周练。” 话音一落,又是哀嚎遍野。 越是后面的班级越不用担心平常周练作弊。 作弊源于想要考好的欲望。 没有类似的想法,人类根本不会采取行动。 十三班学生本来就以不学无术居多,拿到了卷子刷刷刷大笔一挥,写上名字后就摊在桌上,往前一趴,干脆睡觉。 真正做题的不多。 李贪算一个。 成欢算另一个。 喧嚣渐渐安静下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作为班上唯一可以与一班抗衡的学霸,成欢做题速度很快。 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成欢写完了作文。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撕了张草稿纸,目光开始四处溜达。 画画打发时间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四下一扫,成欢就注意到左前方的李贪。 指间飞快旋转的笔在纸上一顿,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就先一步勾勒出李贪侧脸。 “……” 成欢盯着不自觉成形的侧脸,陷入沉默。 之前给李贪画画时她就注意到了。 李贪侧脸总让她想起三年前的路人。 成欢说不出缘由。 成欢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毕竟对方只是路过,毕竟她只是从视线余光瞥了一眼。 李贪和那人有着同样的感觉。 漠然,冷淡,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成欢至今还记得对方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 对别人的苦难无动于衷。 甚至还幸灾乐祸。 成欢正想得出神,下课铃就打响了。 谢任飞让第一排的同学起来收卷,李贪站起来,她本就高挑,站起来突兀垂下一片阴影。 成欢第一次从斜后方看她。 以仰视的角度。 下颌弧线干脆利落,不带赘余,阴影之下透着一股肃杀。 她的嘴唇很薄,抿起来时格外冷酷,微翘时甚至第一感受是讥诮,而非良善。 成欢瞳孔瑟缩。 “你钢笔漏墨了。” 李贪指了指成欢的卷子,态度恶劣。 钢笔漏墨,把答题卡染黑了一片,简直是世界级灾难。 怪不得她露出了那样幸灾乐祸的笑。 李贪说完就接着往后收卷了。 她离开位置,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李贪的一切在成欢的视角下一览无余。 书包斜挂在椅背上,正对着她,拉链大敞,外层下折,刚好露出里面的夹层,桌面上摊着几本笔记本,抽屉里凌乱放着文件夹和活页纸。 突然,她看到抽屉里夹在众多纸张中的一角。 过黄过脆的纸张,角落印着一只海鸥,甚至还点了几点红色。 成欢第一反应是红墨水,但又觉得红墨水不是这样的颜色。 更关键的是,那纸上的内容。 成欢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趁李贪还没回来就去抽那几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如临大敌。 “你没事发什么神经?” 李贪的厉喝从身后传来,她越过成欢肩膀,去够那几张笔记。 却没料,成欢把它拽得很紧。 一动不动。 “这不是你的。”成欢目光锐利,“这你从哪儿来的?” 李贪一把夺过,声音冷硬,“不关你事。” 成欢死死盯着李贪,试图从她眼里读出什么东西,但李贪很快回避开。 她把收起来的卷子理了理,转身就上讲台去递给谢任飞。 “老大?” 后桌这时拿笔盖戳了戳成欢后背,把她叫回神。 “一起吃饭吗?” 姚仪玲也是她们圈子里的人,跟着曲一鸣混。 成欢和曲一鸣在一起后,那些原本就在外面呼朋唤友的自然就组了一个小团体。 成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到了食堂,一通电话打到她手机上。 她本来没想管的,但看清来人后,立即接通了。 “谁呀?”姚仪玲在身边好奇。 成欢没理,叫了声,“成泽。” 成欢有个弟弟。 现在还在合县。 “喂?姐。” 成泽比她小四岁,现在就读初三。 正是她出事的年龄。 虽然家里重男轻女,但成泽毕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跟她关系一向不错。 桂兰方说要接她来白滩时,家里人只有刚上初一的成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嗯,我在听。” 成欢语气竭力放平,但紧握的筷子仍然暴露了她的紧张。 毕竟谈及过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你要我打听的事我拖人打听了。” “三年前的确有个混混犯了事,听说还杀了人,听说是什么帮派内斗,死的也是个……混的……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的,也被人压了下来。” 成泽声音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讲。 不过成欢很快就帮他做了决定。 “杀人的叫什么?” “好像是之前合县的什么老大吧?……哦对了,她叫陈贪。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来头还挺大的,之后好像还被人保走了,现在已经不在合县了。” 陈贪,李贪。 成欢不相信这是巧合。 成欢想到李贪之前说的。 她也是三年前离开的白滩。 成欢又想到之前成泽的犹豫。 于是她随口问道:“被杀的呢?” “是……一个职高的。”成泽更加犹豫,“你不认识。” 成欢这些年在外面混,这点小心思都听不出来就是白混了。 她语气和缓了些:“阿泽。” “姐你就别问了!”成泽在电话那头语气焦急,“我我我我我说完了先挂电话了啊。” 成泽和过去的她一样。 在象牙塔里,一心学习,不谙世事,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经不起任何风浪。 “阿泽。”成欢压低声音,故作微怒,“名字。” 成泽迟疑着,沉默了一瞬,还是吐出个名字。 “周乾。” 成欢半天没出声。 “姐,姐,姐你没事吧?” 成欢定在位置上,直到身边的姚仪玲察觉到不对劲拉了拉她衣摆,她才回过神来。 “嗯。没事。” 一瞬间,成欢恍惚以为又回到了画室。 刚出事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房间里,后来桂兰方担心她会憋坏,才想办法让她把注意力转移到画上。 只有在拉满窗帘,不漏阳光的画室里才能让成欢感到安心。 周乾还有个弟弟,叫周坤。 周坤比她大两岁,是同栋楼的,平时交往不多,但是左右邻居都知道周家女的跟男人跑了,留下酗酒的父亲和俩儿子。男的也不管,兄弟俩就从小在外面混。 成欢眼皮一跳。 她想到李贪那过分眼熟的侧脸。 成欢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在哪里?” 成泽沉默了:“姐,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他担心成欢又变成三年前那样子。 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成泽在父母将成欢送走时瞥了一眼,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成欢。 眼神空洞无比,仿佛随时就会死去。 “不止你在合县。”成欢的声音更冷了,“你是想现在就告诉我?还是想我去联系老同学?” 成泽根本招架不住,彻底招了。 “……好像就在东门桥边上。” 一股强大的平静席卷了成欢。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成泽粗重的呼吸声从手机那头传来清晰可闻。 “那天是22号,6月份。” 成欢情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平静地说“知道了”,平静地道谢,平静地挂断电话。 姚仪玲只觉得可怕。 她甚至连询问都不敢开口。 三年前,李贪路过东门桥,周乾见到后追了上去,李贪杀了周乾,之后她离开合县,来到海市。 东门桥边,6月22日,中考结束,盛夏时节。 时间一致,地点一致,李贪没有理由不知道当年的事。 那天她看到的过路人,就是李贪。 她一直都知道,但一直都在骗她。 甚至李贪手里就留有当年她的笔记本残页。 可李贪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堂而皇之地骗取她的信任。 成欢突然笑了。 她站起,顺手拿过姚仪玲买的奶茶。 众目睽睽之下,成欢走到李贪桌边。 食堂四人饭桌,李贪独自一人坐着。 成欢边走边揭开奶茶封口,站定,一杯奶茶毫不犹豫倾头灌下。 满食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戏。 没有人敢上前劝哪怕一声。 李贪余光注意到来人是成欢,但她没想到成欢竟然劈头盖脸就倒了杯奶茶下来。 整个鼻腔都是浓郁的配料味。 一股无名之火陡然窜起,但很快又被遏制住。 李贪是个很能忍的人。 她从不主动惹事,但麻烦总是接二连三找上门来。 人们总是喜欢欺负弱者。 仿佛弱者本身就是原罪。 小时候在陈家的经历让李贪习惯性逃避,等到无路可退,或者生死临头了,她才终于醒悟。 李贪的名头其实是靠反击杀出来的。 三年的和平环境让李贪的戾气平和了许多。 在新环境里,她无意惹事。 李贪抬头,对上成欢那张平静的脸,皱眉,“成欢,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谁料成欢低低笑了起来。 那双桃花眼满是妖冶,但跃动的不是媚态,而是狠辣。 成欢抖了抖杯里的珍珠,满不在乎地笑笑。 “你说呢?”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画李贪了。 原来能阻止她自毁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毁掉当年的人。 在她没发现之前,潜意识里就想要毁掉李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一股郭敬明的古早青春疼痛风扑面而来。 我:谢谢夸奖,说明我看的那么多狗血文不是白费的。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40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扎心专业户十九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自那以后李贪的日子变得很不好过。 麻烦事成群结队向她扑来。 体育课她会莫名被打球的男生用篮球或足球砸到;大扫除时也会莫名被分摊额外多份的工作;就连交作业,课代表也会对她交上去的作业本熟视无睹。 就连老师办公室里都能听见针对她的议论。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仇恨。 而是不知根源的敌意。 李贪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成欢,导致对方恨不得利用自己所有关系网对自己置于死地。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找成欢谈谈,但每次还没说几句,成欢就那副“你心知肚明”的表情看着她。 李贪越是试图找成欢,第二天的排挤就越是变本加厉跟上来。 没过几天,李贪就放弃了。 她无法和一个拒绝沟通的人沟通。 李贪不想把事情闹大——根据她在合县的经验,但凡打起来一定会惊动家长。 过去李贪无亲无故,野蛮生长惯了,当然不怕当堂对峙。 但现在不同。 哪怕白滩离海市天高皇帝远,转校到底还是留了李光的电话。 李贪不想让李家介入她这趟烂摊子。 对立与和解两条路都被封死,李贪只能继续装鹌鹑。 只不过在某次她推门进班被门顶上立的水桶浇了一身后,班级愈演愈烈的欺凌终于好了点。 因为那次李贪没收住手,一脚把附近一套桌椅踹得老远。 “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 李贪声音很冷。 老式木桌椅本来就有些年头,突然被蛮力一踹,竟然断了根桌腿。 书本文具叮叮当当砸了一地。 抽屉里墨水瓶在地上嗑碎,刺眼的红与黑。 班上同学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李贪,一时都愣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李贪根本没问是谁干的。 她只是一步步走到成欢面前,短碎发上水滴砸在成欢练习册上。 滴答、滴答。 和呼吸一齐上下起伏。 “我怎么惹你了?” 李贪平静地盯着她,漆黑的瞳孔里看不清丝毫情绪。 成欢甚至感觉不到愤怒。 水滴顺着李贪的脸颊落在成欢校服上。 成欢听了,自顾自抽了张纸巾仔细擦干衣摆,皱着眉,抬头,“离我远点。” 她丝毫不惧,声音里是彻彻底底的厌恶。 “脏。” *** 李贪发过一顿脾气后,班上局势和缓了一些。 虽然暗地里使得绊子没少,但至少不上升到生命安全层面。 对此,李贪十分知足。 只要不涉及到生存问题,她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她打架野,心也比一般人硬,三天两头地打架,按理说早就应该被学校劝退了,合县那群人喜欢叫她“贪哥”,甚至还有中二点的还给她起了个“贪狼”的绰号。 但李贪从来都不自比为狼。 她不主动出击,也从不扩张领地。 她更像是画地为牢的食人草,只在极端危险来犯时才会露出獠牙。 *** 入秋的白滩丝毫没有凉下来的迹象。 太阳滚烫得吓人,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暴躁。 历史老师一轮复习快要结束,讲到两次世界大战,上课打趣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世界上大多数战争都发生在夏季吗?” 教室外滋啦啦的电焊声,几乎要把所有人的宁静蒸发殆尽。 “因为夏天容易上火,本来平心气和谈判就能解决的事情,就很容易升级,演变成突发性暴力事件。” 刚说完,下课铃就打响了。 下节课是体育课,一打下课铃,班上同学就醒了,刚好听见这一段,于是爆发出哄堂大笑。 “喂,你把这个表裁下。” 就在满教室同学蠢蠢欲动准备下楼上体育课时,体育委员抱着一沓文件扔在李贪桌上。 “这什么?” “运动会报名表,每个同学一份,一张印了四份,你帮忙对着虚线裁一下。” 体育委员根本不给李贪拒绝的机会。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了把裁纸刀在手里转了一圈,刀尖端冲着自己,递给李贪。 “工具都帮你备好了。” 李贪眼皮跳了下,接过裁纸刀,体育委员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慢慢推开刀片,只露了两截铁片,李贪的手腕就控制不住地抖。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颤动愈发剧烈。 她根本就没用力。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刀尖入肉的钝感又阴魂不散地顺着经脉缠了上来,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李贪一个机灵,立即把将裁纸刀扔回桌上。 要说三年前那次杀人事件对她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和平年代,寻常人很难亲手宣判其他人的死亡。 不管李贪再怎么成熟,出事的时候她才只有初二。 十来岁的年纪,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死亡与恐惧刻骨铭心。 她自拿以后就落了个拿刀就手抖的毛病。 李贪一把拿起那沓报名表,两三步走到体育委员面前,搭扣在他桌上。 “你什么意思?”李贪的拒绝超出了体育委员的意料。 “我没空。”李贪语气平淡,“你找别人。” 她没等体育委员回答,就折身去了语文办公室。 李贪干脆找谢任飞请了半天假。 *** 李贪决定回家趁机找桂兰方聊聊。 桂兰方或许是个突破口。 可是李贪敲了半天门,对门都没人应声。 “啊啦,你就是桂兰方经常提到的新搬来的对门吧?” 买菜上楼的婆婆路过,上下打量了一眼李贪,笑眯眯问。 “这个点,是找桂奶奶有事吗?” 李贪看着脸熟。 是楼下树荫乘凉老人组里的常客。 她点点头。 “哟,那不巧。”婆婆眯起眼睛,“今天是她去医院拿药的日子,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贪一愣。 她还不知道桂兰方身体有病。 看到李贪错愕的表情,婆婆笑了笑:“老人嘛,身子骨不如你们年轻人硬朗啦。你桂奶奶年轻时攒了一身的老毛病,这是旧疾,根治不了的,只能拿药养着。” 老校长就是这么死的。 李贪点点头,简单道了声谢。 目标扑了个空,李贪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 心烦意乱。 李贪一回到家就把窗帘一拉,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下午的老电影。 黑白电影,带着时代噪点,咿咿呀呀的。 屋子里黑咕隆咚,外面逐渐和屋里一个颜色。 她想起合县。 想起老校长。 想起在墙根站着看来往人群。 想起刀子捅进人内脏时候恶心的黏腻感。 想起东门桥边的杂草。 还有捡到的那几张被风吹到脚边的笔记活页。 …… 酒吧老板娘打电话让她临时顶上人手时,李贪两只手没一处完整的。 回过神来,关节处全是牙印。 有些地方甚至还咬出了血丝。 李贪曾经有自残倾向。 拿裁纸刀,在手背刻一道道小十字。 不深,只割到毛细血管的层面。 她遇到心事时就会这样。 疼痛和鲜血都能让她清醒。 不过这个癖好在杀人产生的后遗症下被她强行纠正了。 但也只是从用刀变成了用牙咬。 身体上的疼痛能够很好转移情绪问题。 悲秋伤月对李贪来说是及其奢侈的。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生存才是首位。 她每每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注意力从情绪转移到现实问题上。 但这次好像不起作用了。 她还是遏制不住地想起那些人和那些事。 就像黑白老电影一样,充满噪点,吵得人不得安宁。 *** 到酒吧街的时候,正是热火朝天。 “隔壁KTV出了点乱子,好几个服务生都被波及受伤了,正缺人手,这不,我就想到了你,一通电话就把你叫来了。” 老板娘见到李贪,手里正忙着调酒。 “我已经说好了,你直接去那里报道。临时工加钱翻倍。” 老板娘手忙脚乱,边说边嘀咕,“今天我们这儿调酒师也请假了,这怎么调的来着……” 李贪看不过去,径直接过调酒工具,问:“调什么?” “High Ball.” 李贪听了,挑了挑眉,干脆拿了个新玻璃杯,挤柠檬汁,加冰块,兑威士忌和苏打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会调酒?”老板娘又惊又喜。 李贪轻轻搅了下,语气淡然,“学过。” 别说跟着狐朋狗友整天混迹这些场所,看都看会了。 更何况她为了生存什么没学过? “那感情好。”老板娘眉开眼笑,“干脆你也别去歌厅那边了,就留我这儿打下手。那边我再找别人。” “随你。”李贪耸耸肩,“这哪桌客人点的?” 老板娘报了个包厢号。 宁姐是个话多的,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你进去把嘴巴闭紧点,那女孩挺妖的,一进来就点了这个,硬是要我到点再调,特地强调送时不用敲门,直接推门进。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看呐,她心里花花肠子挺多的。万一你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给我放机灵点听见没?” 李贪点点头,捏起酒杯就往包厢走。 一推门她就看见了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穿了件紧身白t,下摆刚到肚脐,肩膀已经半裸,褐色卷发披散到肩,顺着胸前曲线蜿蜒而下,牛仔短裤都快短到大腿根部。 她跨坐在男生跨上,对方正在按着她的双手解皮带搭扣。 糜烂光影层层落下,把她嘴角的笑也晕染得风情万种。 李贪呼吸一滞。 “有没有点眼力劲,你他妈不知道敲门吗?” 那是张陌生的脸。 不是曲一鸣。 男生见前戏被打断,闯进来的酒保还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女人看,气不打一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抱歉,您点的单。”李贪顿了顿,把视线从成欢身上挪开,搁下酒杯,“你们继续。” 说罢,转身离去,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甚至有些仓皇而逃。 成欢自始至终只在她推门的那瞬瞥了李贪一眼。 李贪回到吧台,满脑子都是成欢那张妖冶张狂的脸,挥之不散。 她挽起袖子,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饮而尽。 刚入喉就一阵火辣的疼。 李贪把酒瓶子拿起来一看,心里暗骂了一句,不知道老板娘怎么想的,在矿泉水瓶里灌了半瓶子白酒。 妈的。 浑身燥热。 *** 成欢整理好衣服,从宋胜身上离开。 “兴致都被搅了,不玩儿了。” 她拿起酒杯,猛灌一口。 冰凉的威士忌让她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她算准了时间。 但万万没想到来人会是李贪。 宋胜冷笑:“怎么不玩儿了呢?好不容易避开曲一鸣,怎么?还是说曲一鸣已经把你伺候舒坦了,铁了心跟了你家鸣哥?” 半杯酒下肚,热气上头。 成欢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叼了根在嘴里,又坐了回去。 “哪儿能啊。”成欢坐回宋胜怀里,娇媚地笑,“曲一鸣就是好个面子,私下里就把我当条狗,你别被他们骗了,就是激你呢。” 她的手摸进宋胜裤兜,故意在他腿上掐了一把,最终摸出个打火机,在他眼前晃晃。 “借个火。” 宋胜喉咙一动,早就鬼迷心窍了。 成欢单手拢火,光影把她侧脸照得楚楚动人。 一缕烟幽幽飘了起来,迷离万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真是令人震惊,原来百合已经进化到我连鞭腿都上不去的地步了吗?我还做梦这本能让我体会一下顺v的快乐呢【。 ———— 解释说明一下,李贪没有杀人,但她受到的心理创伤太大,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背负了别人的性命,所以在她主视角的表述会更比重创更严重。 如果你们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改的话—— 那当然是因为李贪是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主角啊! 第11章 第二天,班上流言四起。 不少人都听到了成欢又和宋胜搞在一起的消息。 “听说啊,是旧情未了呢。” “就是,这不就坐实了之前的传言吗?说啊,他俩瞒着曲哥在背地里暗度陈仓呢。” “所以这事是真的呀?谁看见了?怕不是空穴来风。” 咬耳朵的两个女生离李贪不远,说着,其中一个女生就朝李贪的方向努努嘴。 “我是听我姐说的,她说现在道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昨天李贪撞见咱班班长和宋胜在一起,她不是老早就和班长对着干吗?一扭头全都说出去了。” “真的呀?平时在班上挺鹌鹑的,看着不像啊。” “可不是。我姐说了,这就叫会咬人的狗不叫。估计是积怨已久……” 成欢今天没来上课,更加坐实了“出事被曲一鸣算账”的说法。 班上女生谈论这件事并不避讳,声音足够传到李贪耳里。 听到这里,李贪终于坐不住,一声不响顺了张卷子,拿到天台去做题。 “你说她是不是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呗。反正我姐说,她这回在劫难逃。” “怎么说?” “你想啊,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咱班班长不得往死里报复她?如果是假的,曲哥能忍得了自己人被这么说闲话吗?肯定也得把她往死里整。” *** 李贪没想到成欢真的栽赃陷害。 那晚撞见了只是个意外,成欢估计也知道她不会说出去。 这件事,李贪不说,成欢不说,还有那个男生不说,就会被烂死在黑暗里腐朽发臭。 但李贪唯一没有意料的就是成欢对她恨之入骨。 不惜自爆也要把她拉下水。 是了。 成欢完全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李贪嘴碎造的谣言。 所有人都知道新转校生惹了成欢,也都知道成欢但凡有机会就找转校生的茬—— 于是李贪当然有理由借机报复,凭空造谣。 毕竟这事没有证据。 可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李贪思来想去还是抽了个课间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请了两天假。 ——酒吧里的调酒师外出休息了,这段时间老板娘都让李贪顶上的。 老板娘在电话那头挽留:“哎呀,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最近店里生意好,缺人手缺得紧。” 李贪竭力坚持。 “……我店里也听了些风声,大概也猜得到你的想法。” 酒吧里混社会的多了,老板娘向来消息灵通。 “些许就是个误会,解释开了就好了。再说了,白滩就这么点地方,让人找到你家去也不太好吧。” “放心吧,他们在在我场子里,至少会给你说话的机会,总比你在家被人砸上门要好。” 老板娘句句在理,李贪无言以对。 她大概也能猜得到老板娘在琢磨些什么。 倒也不是为她的安全着想。 一来店里的确缺人,二来的她做的就是这门生意。 宁姐是个富贵险中求的人,如果真发生点骚乱,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也不会在店里打,相反,其他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都能收个人头费。 李贪瞬间就闪过几个自己可能会被围堵的时间段和地点。 放学后街,小区屋内,酒吧街内的条条暗巷。 反正早晚都得解决,倒不如主动迎上去。 李贪打定了主意,沉声道:“好,我去。” …… 但李贪对曲一鸣不够了解。 对方谁的面子也不给。 根本不给双方平心气和坐下来商量的机会。 当晚,李贪正在摇酒,一群人就咋咋呼呼地推门直奔而来。 “出去说。” 李贪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 来人竟有十来号人。 都快二十了。 还有好几个人看着人高马大的,摆脱了最后那点学生气,估计早早就混了社会。 听说曲一鸣家里有几个哥哥,都在道上混的,也认识不少年龄比他大的“哥们儿”。 这是场硬仗。 很难打赢。 李贪放下摇杯,擦干手,看向曲一鸣:“我们之前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你妈!” 为首的两个男生直接冲上前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李贪条件反射拿摇杯挡了下,其他人也一拥而上。 他们人多势众,李贪根本防不了那么多人。 混乱中,不知道谁一巴掌呼到脸上,那人手指还带了枚装酷的戒指,力道扇风,直接把李贪打偏了身。 她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已经被戒指画了道长条血痕。 有看热闹的甚至还连声叫好。 趁着李贪没站稳的空档,一双手攥住她的领口,把她整个人直接拽到外面街道上,从后背猛地踹了一脚,李贪直接扑倒在地。 周围迅速围起了个两个圈子。 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的内圈,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外圈。 殴打持续了好几分钟,期间只能听见拳拳到肉的闷响,却听不到一声讨饶声。 “曲哥,不会打死了吧?” 有年纪小的不敢继续,他收了手,望向身后看热闹的曲一鸣。 “停。我看看。” 围拥上的人群往外散了散,露出中心紧抱膝盖缩成一团的李贪。 李贪很清楚如何让自己免受重创。 脸,腹部,太阳穴,都是需要保护的地方。 “李贪,我们好歹也是同学一场,你对我有意见就光明正大的来,到处传我和宋胜有一腿是什么意思?” 李贪脑袋嗡嗡的,她睁开眼,余光瞥见成欢。 成欢倚在曲一鸣怀里,站得远远的,一副小鸟依人的做派,却气场十足。 李贪没说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是!” 有跟班女生尖细的声音响起。 “欢姐哪儿会主动找人麻烦呀,还不是你之前先到处传欢姐和宋胜的坏话,她才会针对你的?” 李贪大脑清明了些。 “就是呀,结果你不仅没收手,反而还进一步给欢姐泼脏水,也就欢姐沉得住气,现在才找人收拾你。” 她想起之前打听白滩地下时听到的传闻。 又想起昨晚自己被老板娘临时抓去送酒的经历。 成欢早就想借刀杀人了。 她和宋胜的关系早就暗中发酵,传到曲一鸣手里,她干脆设了个陷阱,让人“碰巧”撞破她和宋胜的“好事”。 这样成欢就可以先发制人,把锅完完整整扣在别人身上。 宋胜和曲一鸣都被她迷得鬼迷心窍的,比起陌生人,他们当然更加相信成欢。 只不过李贪刚好撞上了枪口,再加上成欢对她莫名的敌意,导致她的行为都有了动机。 转校生,没根基,在班上闷声不响的,还受当事人敌视——简直是天然的靶子。 “曲哥说了,也不难为你,只要你给欢姐下个跪,认个错,这事儿就算结了。” 李贪目光从成欢转到曲一鸣身上,嘴唇抿成一线。 “还挺犟。”曲一鸣颜色阴沉,“那就继续吧,打到服为止。” 一帮打手一拥而上。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妈的,打起来跟个死人一样,不知道还以为真死了。” 有人骂骂咧咧的,开始上脚踹。 另一个人听了,笑嘻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 “录下来不就好了,万一她以后想寻思,还嘴碎传谣言说是我们打死的。” 又是一阵哄笑。 镜头对准了李贪那张破碎的脸。 成欢眼看着李贪被打出血,衣服上沾了一团红,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她之前不是没看到人被打过。 但对方往往没过几秒钟就讨饶了。 从来没有人在乱拳下一声不吭这么久的。 欺凌者是从别人痛苦中得到快感的。 越是碰到这种硬骨头,他们越是会被激怒而下手不知轻重。 成欢从曲一鸣怀里挣脱出来。 “你去哪儿?”曲一鸣问。 “看着没意思。”成欢挑挑眉,“我去买包烟。” 烟酒副食店隔着酒吧有几步的距离,成欢声音懒散,叮嘱道:“回头记得把视频发我。” 成欢移开视线,施施然飘远。 最主要的看客不在了,按道理说,始作俑者也就兴致缺缺。 但曲一鸣已经被李贪的硬骨头激怒了——不认错不讨饶,这可是狠狠地打脸。 他一脸阴沉地走进,手下迅速绕开一道缺口。 包围圈里李贪蜷缩在一起,得了空,终于放松了些。 她抬头,又拿那种冷漠的目光盯着曲一鸣。 曲一鸣被刺激到了,伸手拽住李贪的头发,强迫她看着自己。 “妈的,拽什么拽!” 曲一鸣话音还没落,眼前就突然被泼了什么东西,眼睛火辣辣的疼。 李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掏出早就藏好的塑料瓶——小瓶装的,灌满了劲酒,盖子经过处理,单手就能弹开,泼了曲一鸣一脸。 她就这一瓶,当然要用在头头上。 李贪一直都在激怒曲一鸣,等待他近身这一刻。 “操!” 曲一鸣短暂失明,松开对李贪的桎梏。 所有人都没想到之前任人宰割的绵羊突然露出了獠牙,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李贪一跃而起,一拳照着曲一鸣的眼睛就招呼上去,只听一声闷响,曲一鸣就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她猛地往他肚子上狠踹一脚,突入起来的力道让曲一鸣猛地弓起,不等反应,李贪又抱着他脑袋往地上砸。 如果说之前所有人愣住是因为猝不及防,那么现在则是被这往死里打的方式镇住了。 一般人再怎么混,好歹有条不能闹出人命的底线在。 谁也没想真的像□□那样把人往死里打。 关键是她不把别人当命,也不把自己当条命。 李贪把空塑料瓶扔地上,空荡荡的,发出一圈响。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这么大一群人,被一个小丫头镇住了,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于是又吆五喝六地冲上去要为曲一鸣报仇。 这么多人,打发各异,杂乱无章。 唯一的困难就是把李贪围得水泄不通。 谁知李贪游鱼似的,他们根本没挨着她边。 猛地一下,李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狠狠咬在了某人脖子上。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边咬边扯他耳朵,硬生生撕咬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逃生口。 逃出包围圈后,李贪眼疾手快,三两步跑到外围围观人群里抢了个空啤酒瓶,干脆狠厉往追兵脑袋上狠砸下去! 砸完还不忘补刀,碎啤酒片直接往人五官上招呼! 其他人哪里见过这种打法,一时间都犯了怯。 打架最忌犯怯。 一旦犯了怯,恐惧感被挖掘出来,只会更加无力对抗。 …… 十分钟后,李贪把啤酒片扎在最后一人的小腿上,锁死了他的行动力,结束了这场战斗。 呻.吟声满地。 但没人再站得起来。 李贪扔了碎玻璃片,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练声喘气。 她浑身都是血——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卧槽!牛逼啊!” 有人早就举起手机录下了全程。 一战终了,他终于没忍住,由衷惊叹。 李贪动了动,往声源走了一步,围观人群忙不迭也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我我这就删!” 那人以为李贪是不乐意了,连忙解释。 他可不敢惹这种不要命的人。 谁知李贪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夺过他手上的半截酒瓶,咕噜噜猛涮几口,吐出满嘴鲜血。 ——那是之前咬人留的血,因为发力过猛,牙龈现在还是酸疼的。 李贪把空酒瓶塞回他怀里:“报警。” 那人一愣:“什么?” 他们这最忌讳的就是出了事找警察,一般都私下解决,乍一听报警,只当是个笑话。 但李贪显然不这么想。 “该报警报警,该送医送医,听不懂人话吗?”李贪斜睨他一眼,抢过他的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个110,才把手机扔回去。 李贪居高临下地盯着曲一鸣,甚至还讥讽的笑了下:“这么多人手机里都录了你的犯罪证据……有困难,找警察,老师没教你吗?” 但曲一鸣没给李贪当场说理的机会,他咬着牙,在警察来前就带着人撤。 李贪自讨了没趣,也不强求,扒开人群,径直离去了。 她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在一片鸦雀无声中,静静离开。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正能量主角李贪:受到伤害请立即报警,寻求法定渠道解决纠纷,建设法治社会,人人有责,谢谢。 第12章 成欢买了烟没有回去。 她侧脸点燃,倚着街边路灯轻飘飘吐了口烟圈。 成欢沿着街灯往家走。 一根烟烧到尽头,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是从小路钻出来的,步伐匆匆,一道寒光从身后反射过来,照得成欢眼角生疼。 成欢慢腾腾回头。 只看了个背影,就浑身血液凝固,定在原地。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人影。 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仅仅只瞥了一眼,就能重新勾出滔天的恨意。 又有人迎面走来。 逆光,冷风把破碎的衣服布条吹得猎猎作响。 她从黑暗中缓步而来,刺破重重微芒。 “陈贪。” 人影对着来人发出簌簌笑声,他把手上水果刀刀套扔在地上,面色狰狞。 李贪一眼就看到了持刀来人,和站在他身后呆愣的成欢。 “你还记得我吗?” 持刀人把李贪的注意力从成欢身上聚焦回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t,破洞牛仔裤,满眼通红,像是从地狱爬来的索命厉鬼。 李贪浑身发烫,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应激情绪,还是自己流出来的鲜血。 “或者说,你还记得我哥吗?” 她脑海里闪过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周乾?” “难为你还记得我哥。”周坤一步步逼近,笑道,“三年了。三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没想到你直接从合县躲到了白滩。” “捅了我哥就跑……后来他根本没钱做后续的康复手术!陈贪!我哥就是被你杀死的!妈的我爸也让我辍学来白滩打工。哈!没想到刚来没多久就听到白滩地头蛇准备找你麻烦的消息!”周坤笑出气声,“万万没想到还能被我捡个漏!” 他语气逐渐癫狂,说着就朝李贪狂奔过来,声音直至扭曲,“陈贪!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周坤扑了个空。 李贪已经无力鏖战,但依旧有心躲避。 她有点后悔当初离开时没有随手捡个碎玻璃防身。 李贪左右闪避的过程中猛然瞥见成欢手中那团火星。 那是即将燃尽的烟头,一点点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成欢看见李贪避开周坤朝她奔来。 眼神炽热,仿佛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猎物。 她呆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李贪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烟头,在成欢手心手背留下几抹黏满了灰的血。 李贪故技重施。 她猛吸一口,燃出一点烟灰,猛地把烟灰往周坤脸上弹去。 李贪准头很准。 一弹一扔,顺势一折。 只听一声惨烈的尖叫,周坤的手腕已经被李贪死死扣住。 她把刀从周坤手上卸下,直接往人膝盖一踢,反手对准大腿一砍,却没想到手抖得厉害,竟然劈中了周坤膝盖。 李贪眼皮一跳,把刀拔开,扔在地上。 她浑身发抖,声音却是平静的:“你打不过我的。” 周坤还没说话,李贪就听见刀子在地面上划出滋啦啦的尖啸声。 成欢从身后缓慢捡起小刀,一步步逼近。 灯光在身后,把成欢巨大的阴影投到面前。 阴影竖长,增大,高高举起,又急速坠下。 李贪一把扼住成欢举刀下落的手腕,眼神森然:“你疯了?” 成欢嘴唇发白,语气哆嗦:“李贪!你放开!” 那一刀准确了脑袋,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仇小怨。 她浑身发抖,竭力挣扎,但杀意森然。 “成欢!你难道想杀人吗?!” 李贪这次用了十成力道,成欢根本就不是对手,她直接被李贪扑倒在地,刀尖侧着成欢的耳畔扎在地上。 那一瞬间,恐惧被无限放大。 然后就静止了。 成欢盯着头顶上方的李贪,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全是惧怕,胸脯上下起伏剧烈,强烈的情绪几乎要把她瞬间吞没。 身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 时而掺杂咳嗽,嘲讽十足。 周坤扶着膝盖,艰难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我当谁呢?原来是咱校当年年级第一啊。我是听着名字就觉得耳熟……还想着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怎么?尝到男人的好处了?我可是在白滩听了不少您的风流韵事……这么喜欢傍男人啊?还是说只要能打的就能傍上去?连女的也上?也不看看当年她到底有没有管。” 周坤边说边笑,恶狠狠盯着成欢:“陈贪这个人,出了名的冷血。你指望她能救你,想什么呢?” 李贪气血上涌,越听越觉得奇怪,“你认识她?” 周坤猥琐地笑了:“岂止认识啊。滋味那是相当不错。可惜你没那根东西,要不然就可以亲自试试了。” 他自知已经必败无疑,只求以激怒李贪为乐。 “对了,忘了你对她没兴趣。要不然当年你在东门桥也不会路过见死不救了。” 李贪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这段时间所有的欺凌都得到了解释。 当年,她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 三年前,中考结束,正是后街最为热闹的时节。 压抑了许久的学生会跑到后街庆祝,混混们也会紧紧盯着前来挥霍的学生钱包,更有甚至,还有故意把小姑娘灌醉捡漏。 光影之间,无数龌龊事觥筹交错。 陈贪当年初二,庆祝的事情轮不上她,她在酒吧里跟着老板当调酒学徒,正准备去店里帮忙打下手。 途径东门桥的时候,路过了一群混混。 天还没暗,那些在阴影犄角旮旯里乱窜的东西却已经蠢蠢欲动。 当时陈贪已经在合县打出了名头,路过的时候,那群人里有人毕恭毕敬地叫她声“贪哥”。 名气大了,什么蛇虫鼠蚁都想凑过来攀个关系。 大多数她都不认识。 但里面有几个她曾经也干过架。 其中就有周家老大。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但却径直走过,并不想管。 哪怕她明知被围起来的那人没什么好下场。 陈贪路过的时候,偶尔瞥见里面的人。 书包里的本子和笔散了一地,甚至被风吹跑了好几张,钱包已经空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还穿着校服,领子的扣子已经被解开,敞开了大半,露出一截白净的弧度。 她认识这件校服,一个学校的,比她高一个年级。 真干净啊。 干净得想让人玷污。 她听见对方在喊“救命”。 抽抽搭搭的,像头什么都不懂的幼猫。 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救她? 凭什么当时没人救她? 陈贪恶狠狠地想着,嘴角却是绷不住的笑意。 她只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 然后—— 然后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她在另一条巷子遇见了另一群人。 周坤看到她,临时吆喝了几个兄弟,想要解决“旧怨”。 一群人精虫上脑,热血上头,一个个说什么“得胜归来再抱得美人归更加刺激”。 忘了起因是什么。反正就那点破事,甚至玩个牌打个球都能结仇。 陈贪结仇的人不少,但也是第一次空手落单,被十来个男的围攻。 逃不了,只能打。 陈贪只从口袋里摸出来支下课顺手揣兜里的原子笔,权当武器,语气淡淡的:“来吧。” 一片混乱。 细节李贪想不起来。 只记得她打得头脑发热,捡了别人掉地上的刀,准备战术性撤退。 但打头的周坤根本不觉得她真的会捅,继续逼了上来,陈贪脑子一热,顺手就回档了起来。 ——血流了一地,把其他人都吓坏了,纷纷逃跑。 那些鲜红的点渍溅到脑门上,陈贪却觉得心跳加速。 陈贪蹲在地上喘了好久,她杀红了眼,只觉得手上黏了把刀子,浑身发痒。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张破碎的纸。 落在血泊上,鲜红的笔记被融化在火焰里。 陈贪冷静了一点。 她瞥着那张纸,是本笔记,语文的诗歌,旁边用红笔写了很多批注。 南朝后主李煜的,梦里不知身是客。 陈贪盯着那句诗盯了很久,然后骂了句: “操。” 她提着刀就往回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回去,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发泄。 可是已经晚了。 那女孩已经被带走了。 陈贪坐在一堆支离破碎的本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 后来她就跑到警局,说不清是出于自首目的还是想让警方帮忙找到那个女孩。 警方问在哪出的事。 她故意说:“东门桥底。” 之后的事情李贪就不知道了,她被李光找到,离开了合县,把这段记忆死死锁在箱子里。 再后来,李贪就离开了海市。 李贪离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就带了那几页沾血的笔记。 她也不知道原因。想带,就带上了。 *** “滚。” 只一瞬,成欢就帮她找回了思绪。 李贪回过神来,一刀拔起,扭身对着身后凑来的周坤猛挥过去。 刀锋在周坤胸口拉开一道长疤。 李贪猛地把他踹开,对方重重砸在了路边树上,滚落在地。 “别让我再看见你。” 周坤咬牙,拖着残缺的腿,狠狠剜了李贪一眼:“不要以为老子就这样放过你。” 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李贪抽回思绪,看向成欢。 成欢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拿起刀,刀尖点到李贪腹部。 只要往前伸一点,就能捅进去。 李贪只觉得呼吸道里全是血丝,她张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嗓子干得厉害。 整个人仿佛都被架在火上烤。 砰砰砰。 肾上腺素急剧上升,李贪听到心跳得厉害。 也许是她的。 也许是成欢的。 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 李贪默了默,“你想报复吗?” 她吞了口血沫,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硷性离子水 5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扎心专业户十九 20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妳妳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小腹往内凹了一块,冰冷的刀尖埋入一寸。 李贪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她的痛觉神经早就高速运转,多这一下对比也不算强烈。 只是觉得刀尖冰凉,让浑身的热度都消退了一些。 成欢没想到李贪竟然主动往前靠,她吓了一跳,手里水果刀一抖,砸在地上,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瞧,你果然下不了手。 成欢脑子发懵,渐渐回过神来。 她是疯了才起了杀意。 自从知道当年路过见死不救的人是李贪后,她就一直想报复。 成欢想象着李贪的遭遇,想象着她的痛苦,甚至她越是不幸,她报复性的快感就愈是强烈。 哪怕阴差阳错让李贪进了她对宋胜下的套,成欢也只是在短暂的错愕迅速调整心态。 她本来就想报复李贪,何不一石二鸟? 所以她主动爆出了她和宋胜的消息,任由曲一鸣热血上头纠结人手找她算账,甚至还同曲一鸣一起在一旁看戏。 见死不救,当个看客。 正如李贪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成欢享受着这种身份倒转的快感,但却从来没想真的杀死李贪。 担负杀人的罪责是需要担当的。 这不仅仅是法律问题,还涉及到勇气,责任,以及一个人的良心。 成欢光是看李贪挨打都能心理作呕,会恻隐,会心软,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刀真的捅下去自己会受到心理上怎样的无期徒刑。 李贪把刀捡起来,手腕发颤,还是克制着把它套上刀鞘,放回口袋里。 “借根烟。” 她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才慢慢转向成欢。 没有质问。 没有道歉。 也没有回忆往昔。 在知道过去后,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还有火。” 成欢递过去,李贪熟稔地点燃一根,长长舒了口气。 “多谢。” 李贪下意识想还回去,突然意识到打火机和烟盒上全是粘黏上去的血。 她顿了顿,又默不作声地把烟盒打火机装回自己兜里。 “这东西脏了,回头还你个新的。” 她还记得她有洁癖。 李贪烟抽得很凶,站在原地缓劲的时间就燃了大半截。 她又弹了根新的,没用手碰,递给成欢:“要不要?” 成欢接过,李贪拿烟头去碰燃,又给自己点了根。 “回家吧。”她把新烟叼在嘴里,尼古丁很好地舒缓了痛觉神经。 李贪慢慢往前迈步。 成欢跟在她身边,两人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 “要我扶你吗?”走了两步,成欢没忍住。 李贪的步伐实在太慢了,仿佛下一秒她就支撑不住瘫在原地。 “谢谢。但不用。” 李贪声音发抖,但语气依旧镇定:“死不了。” 熟练到令人心悸。 成欢没忍住,但语气仍然讽刺:“经验丰富啊。” 李贪没吭声。 成欢也不说话了。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成欢突然想起,在李贪刚来白滩的时候,她在她身后,是踩着李贪的影子回家的。 而这一次,成排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无限拉长,在尾端交织在一起。 *** 到楼栋门口,成欢提出她先去李贪家。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成欢露出手腕,上面全是李贪抓她时沾的血。 她的衣服也在被李贪制止杀人时沾满了地上的灰,李贪的血滴在地上,也黏了不少上去。 混乱之中两人都没在意,如今回归现实,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洗个澡,换套衣服,沾血的旧衣物在李贪家里洗干净再伺机带回去。 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李贪同意了。 只不过到家门口,李贪试图从兜里掏钥匙时,却发现口袋空无一物。 “可能打架时掉酒吧街了。” 根本无需思考,李贪熟练得给出推测。 “那怎么办?”成欢一愣,“要不要找锁匠?” 李贪摇摇头:“不用。” 她在门边废弃花盆里底下摸出一把备用钥匙。 花盆里原本养的是文竹,结果冯芸茜走后没多久,文竹就迅速枯死了。 李贪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没什么园艺天赋。 好在家里还有几盆好养的植物。 成欢一进门就看到玄关处放的等身高的仙人掌。 “……” 李贪开灯,成欢下意识地眯起眼,过了几秒才适应了光线。 视野比想象中的要明亮。 明明是老房子,但却布置成现代简约风。整体上以浅色色调为主,加上几盆绿植,增添了几分亮色,却不惹眼。 只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像是装修公司向外展示的样板房。 成欢进门洗手,李贪把手揣到兜里,示意成欢先进卧室。 “你把衣柜打开,倒数第二层抽屉,里面都是新买的,洗了还没穿。” 她俩身形差不多,就连身高也几无二致,李贪根本没问成欢的尺码。 “怎么有这么多新衣服?” 成欢展开一件,里面的确呈现一种新衣服特有的折痕和触感。 她路上还在纠结竟然要穿李贪穿过的衣服,没想到是多虑。 “冯……我妈买的。” 李贪张了张嘴,那个称呼还是很别扭,她只能尽量避开:“之前她来过,你见过,给我买了一些。” 也不怪冯芸茜。 李贪独居时衣柜里夏季衣服除去校服只有三套来回换洗。 她不在乎,只要有衣服穿就行了。 但冯芸茜实在看不过眼,一口气把李贪的衣柜从夏季满到秋冬,这才让她衣柜显得不那么空荡。 “左边盒子,里面有旅行装的内裤。” 李贪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后一层抽屉还有没拆封的袜子。” “你先去洗,旧衣服过几天处理都可以。” 李贪叮嘱完就走了。 她从储物柜上拿下医药箱,眯着眼翻出一根体温计。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李贪浑身都是血,也不想弄脏别处,就站在阳台上闷头抽烟。 成欢没想到李贪这里新衣服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应俱全。 她顺着李贪的指示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还压着几条粉红色的内裤,上面还印着草莓的图案——似乎是被人强行塞进来,根本就没考虑穿过。 冯女士竭力让大女儿找回大多女孩子的样子,小心思藏得无处不在。 李贪虽然反感,但到底没扔,只是把它压在箱底,眼不见心不烦。 成欢没忍住笑出声。 …… 淋浴声淅淅沥沥传到耳朵里。 夜晚,万籁俱寂。 老小区本就安静,李贪远眺望去,灯火成海。 于是屋子里的风吹草动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李贪又掐灭一根烟,尼古丁在肺里渐渐转凉。 却再也降不了敏感的神经,也降不下浑身的燥热。 心跳依然强烈,她甚至都能听见血液在血管内不停翻涌着冒岩浆的声音。 李贪拿出温度计一看,视线模糊成一片,然后慢慢聚焦。 38摄氏度。 原来她发烧了啊。 …… 李贪回屋放温度计时,刚好撞见洗完澡出来的成欢。 她穿了件到膝盖的长t,露出白而长的小腿,浑身雾气腾腾的,卸了妆后,她露出一张干净的素颜,脸颊绯红,桃花眼缱绻万分。栗色的卷发半干不湿地垂在肩上。 她正在侧头擦头发。 “你这里吹风机呢?”成欢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沙哑。 风情万种。 “没有。”李贪呼吸一滞,迅速别开视线,“我用不着。” 她是短发,随便擦擦就干了,当然不需要。 成欢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擦干了头发,回屋换了条牛仔长裤,把长t卷起,在腰间打了个结,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李贪喉咙微动,她缩回阳台,站在伸缩门口冲成欢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衣服明天再洗。” 成欢再怎么对李贪心怀芥蒂,也不得不承认李贪的确是帮了她大忙。 “算我承你个人情。” 李贪声音冷硬:“不用。” “你走吧。”她说,“别让你姥姥担心。” *** 成欢走后,李贪提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卸了。 她顿时觉得手脚软得无力,连站都站不稳。 李贪费力拉开冰箱,找到一瓶冷藏的矿泉水,就着冰水吞了几片退烧药和消炎药。 之后李贪又忍痛匆匆冲了个澡,刚打开的时候她没注意,竟然喷出来的是冷水——应该是成欢洗了内衣裤。 伤口沾水会感染,但李贪已经实在没有精力绕开伤口把自己弄干净了。 伤口太多,几乎全身都是。 她不敢打肥皂,怕进一步刺激,勉强把身上的血污冲干净就算了事。 李贪没有用沐浴露的习惯,在合县她都是怎么方便便宜怎么来,用惯了肥皂,哪怕到海市,她也觉得肥皂干净些——转变无非就是从便宜点的肥皂变成了国外进口贵一点的肥皂。 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冲完澡,又强撑着上了药,李贪连关灯的力气都没了。 她一头栽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感情、沉迷吸猫民政局、登阳徒、妳妳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妳妳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当晚,白滩下了场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降温了。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次日。 第二天,李贪没来上课。 语文课开始前,外面电闪雷鸣,嗡鸣不断。 课间,成欢正在给成泽发微信,语文课代表就传了谢任飞的话,让她去趟办公室。 于是成欢临危受命。 “我看了下资料,发现李贪住你家对门。” 谢任飞手里拿着班级成员信息表,面色忧虑,“她也没给我请假,家长那栏电话也空着不写,你刚好又是班长,要不替老师去看看?” 谢任飞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带了手机吗?一见到李贪就给我打电话保平安听见没?如果她人不在,你也不要在外逗留,老师再来想办法。” 成欢点点头:“好。” *** 成欢拎着伞上楼,敲门,没人理。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昨晚李贪摸出的那把备用钥匙。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开完门就重新放了回去。 成欢试着挪了挪花盆,果然在花盆底下找到一把沾满灰尘的钥匙。 吱呀一声,生锈的齿轮发出哐哐当当的摩擦声。 大白天的,客厅里的灯都没关。 有人? 成欢试探着叫了几声,却依旧无人回应。 昨天进门新拆的拖鞋还摆在玄关——一如她离开的样子。 成欢轻手轻脚换了鞋,把伞在阳台上撑开晾干,走到卧室,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李贪。 “李贪?” 成欢连忙先跑去卫生间洗了手,再回到卧室。 李贪整个人侧卧蜷成一团,嘴唇紧闭,咬紧牙关,满脸通红。 成欢伸手贴了贴她额头,却发现烫得惊人。 李贪可能昨天就量过体温,温度计就扔在沙发上,成欢一眼就看到了。 一量,38°7。 本来就发烧加一身伤,昨晚李贪又灌了一肚子冷水吃药,还冲了冷水澡,不高烧才怪。 天还好巧不巧地降了温。 李贪蜷缩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成欢一阵恍惚,她回想起昨晚,却发现记忆力的李贪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神态,就算行动迟缓,她也以为是受伤的原因。 没想到烧得这么厉害。 必须得物理降温。 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冰箱里找到冰块。 成欢跑去厨房,烧了壶水——万一没冰块还能现做。 她拉开冰箱,发现里面生蔬不少,侧柜放着冰水。 成欢取出两瓶,又拿了几瓶放在冷冻室内,把手上的用毛巾裹起来,做成冰袋。 她跑回卧室,想着先把李贪身体摆好,盖上被子再往她额上敷冰袋降温。 可是刚推了推,成欢就愣住了。 刚才光注意高烧了,现在她才发现李贪身上的睡衣血迹斑斑。 就连侧卧的床单上也沾了不少。 她脸上那道长疤才刚刚结了层薄痂,看着仿佛随时都会摇摇欲坠,血流如注。 成欢没想到会被打成这样。 严格来讲,成欢并不清楚人可以被打得多狠。 合县的她一心学习,即使发生了那件事,因为她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也没怎么挨打。 后来到了白滩,虽然开始混圈子,但对街头斗殴的认知也不直观。 毕竟她只是在远远看着,觉得不忍心可以移开视线,只知道一个人“被打了”、“伤得很重”,严重点的,“可能残了”。 所有的伤痕落在人与人的谈资里只会成为这些程度不一的言辞,成欢从来没有细致想过“伤得很重”四个字背后会是一道道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 成欢小心翼翼撩起李贪的下摆。 对方腹部那道刀口清晰可见。 刀口上涂了碘伏,似乎还上了什么药,虽然不深,但还没结痂,依旧狰狞。 旁边甚至还有陈年旧伤。 成欢心头一颤,不敢看下去了。 她放下衣摆,把李贪挪正,找了床厚一点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最后在她额上放了冰袋。 把李贪安顿好后,成欢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 她原以为自己会对李贪的现状喜闻乐见。 可她现在不太确定了。 成欢的确在第一时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报复性快感,但同时心尖也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难以释怀。 快感不假,但是伴随而来的愧疚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说愧疚只是人类本能对伤痛的回避情感,那么更让成欢感到可怖的是,她没有“胜利的喜悦”感。 那种充满恶意的快感充斥着她的大脑皮层,但她并没有感到站在道德层面的,居高临下的,看到卑劣之人得到惩罚的,独属于胜利者的畅快和喜悦。 反而心重新变得空落落的。 开水壶回弹的响声拉回了成欢的思绪。 她茫然回望了眼,随即看到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手机。 成欢回过神来,给谢任飞发了条消息,说是李贪生病了,自己留下来照顾她,让他不要担心。 *** 成欢给李贪换了几趟冰袋,体感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 只要能降下来就行,哪怕反复,总比高烧不断强。 她开始打量起李贪的卧室。 很简单的装修风格,除了衣柜,床头柜,没别的东西。 床头柜上放了本人体解剖学的书,半截书签露出来。 成欢眨眨眼睛——她没有看错—— 那是她的笔记本残页。 和上次她在学校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难道还随身携带?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觉得有点变态。 成欢没忍住,还是翻开书页,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看。 那是一本语文笔记,专门摘抄诗歌的。 初中时的字迹,稚嫩,陌生,又熟悉。 屋外依旧阴雨连绵,叶子沙沙作响,一阵秋风顺着门缝飘进来,撩起窗帘一角。 这一页似乎是李煜的专场。 在“梦里不知身是客”后的下一首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成欢?”这时,身旁传来李贪虚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 李贪昏昏沉沉地醒来,睁眼,眼前出现一团模糊的光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成欢。 成欢连忙把笔记页夹好,转过身来,有种被人抓包的心虚,言辞也不免尖锐起来,“班主任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李贪:“……哦。” 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就无法思考。 李贪下意识回了句:“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成欢:“……”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人竟然还会开嘲讽呢? 散乱的思维一点点聚拢,李贪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起身,见到滚到一旁的冰矿泉水,沉思片刻,“谢谢。” 李贪说完,费劲拧开水瓶,一口气灌了半瓶。 人醒了,神经也醒了,五脏六腑全都发出抗议。 水喝得越多,就越是提醒她从昨晚就没有进食。 李贪起床动作幅度太大,把全身伤口牵扯了不少,她倒吸一口凉气,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成欢看着就心惊胆战:“你要干嘛?” 李贪坐在床边,视线模糊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还不走,半晌,回道,“做饭。” 成欢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中午了。 外面天阴沉沉的,彻底打乱了时间概念。 李贪不提还好,这一提,成欢自己也饿了。 “你还在发烧,要不我……” 成欢本想说“要不我来帮你”,但转瞬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点亮做饭这个技能,于是话到口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你竟然还会做饭?” 李贪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她烧暂时降了下去,四肢也恢复了点力气。 剩下的只有疼。 但她很擅长忍耐疼痛。 虽然李贪刚开始的几步还是一副看着随时要跌倒的样子,不过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生蔬时已经看着与常人无异。 一种很割裂的感觉。 成欢很难把当街打架的混混和面前这个正在系围裙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李贪背对着成欢。 外面阴雨蒙蒙,窗户腾了层雾,厨房点了盏灯,竟然破开了层明亮的光圈,她站在光线底下,身处画面中心,仿佛世界的目光都聚焦起来。 只能聚焦在这一点。 李贪捏住菜刀刀柄,按住生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拿菜刀也会抖,虽然不那么强烈,但也得小心注意。 李贪穿着长袖睡衣,挽起半截衣袖,手臂满是淤青,透着一股清瘦的苍白。 她切得很慢,但每一片厚薄都几乎一致。 “你不走吗?” 李贪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成欢回答:“班主任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李贪点点头,她把手上的材料处理完,想要淘米,却不料突然脱力,米洒了一地。 成欢连忙跑过去扶她,李贪明显往回瑟缩了一下,随即成欢就注意到她满臂的伤口。 以及卷土重来的滚烫。 她又开始发烧。 “那你把米淘下。” 李贪站稳,语气虚弱但依旧从容,浑然没有休息的意思,接着又去准备她的材料。 “要不你把步骤告诉我,我来吧。”成欢看不下去,自告奋勇。 李贪回头盯了她一眼,目光从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移开,语气平静:“我不放心。” 她的全部意志都用来专注于对付疼痛、昏沉,和控制行动了,实在没有精力思考委婉和话术。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贪:是的,我怕你下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饼好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李贪熬了瘦肉粥。 熬粥是个细致活,不过只要前期准备工作做好,后面就只用等待。 李贪让成欢在厨房里择菜,自己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棉签,还有药膏。 成欢把菜叶处理好时,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她连忙拿起,避开尴尬,发现是来电人是成泽。 成欢连忙划了红键拒接,又转到微信,说现在不方便,让他把消息文字版发来。 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她让成泽打听“陈贪”的消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表情越来越凝重,到了最后,成欢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成泽这次消息这么快了。 毕竟陈贪过去在合县那么小就在外面混,家底早就被人翻来覆去说了几遍,稍微在外面混过的,都听说过陈家买了个“狼崽子”童养媳的故事。 一时威名,至今仍被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看完,成欢蹑手蹑脚走出厨房,发现李贪不见了。 她正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上药。 她咬着衣摆,镜子里映照出紧锁的眉头,还有遍体鳞伤, “我来帮你吧。” 成欢敲敲门,示意自己在这里。 李贪从镜子注意到成欢,生硬拒绝:“不用。” “你背上还有伤。”成欢直接进来,抢了她手上的碘伏,语气强势,“自己够不到的。” “不用!” 李贪声音更大了些,她本来就发烧,这会儿情绪一激动,整个脸都涨红了起来。 成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但依然坚持。 “李贪。”她说,“这不是同情。” 成欢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朦胧的沙哑,让李贪逐渐平复下来。 她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你不欠我。” 李贪只是盯着她,语气不太自然,“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好意。 不习惯善良。 不习惯被温柔以待。 “试试吧。” 李贪无法和那双桃花眼对视,她移开视线,想到很多别的东西。 譬如画画时的相互凝视,譬如酒吧里的无意撞见,譬如昨晚被水蒸气蒸腾出的曲线。 李贪沉默了。 成欢难得的好脾气,靠坐在床边,坐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只鸟。 《坠落》。 “你画的这只鸟,我也许见过。” 李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不丁地开口。 那天她捅完周乾,弦突然一下就断了。 李贪躺在血泊里,仰头就看见了翱翔在蓝天里的鸟。 成欢一愣,她目光幽深。 她是在东门桥边草丛里看到这只鸟的。 其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她仰着头,目光穿过那些模糊的人脸,穿破层层天空,身体越是沉重,她就越是轻盈。 自由自在,振翅高飞。 李贪感慨:“当时我就在想,真好。” 成欢笑笑:“是啊,真好啊。”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说不定真的见过呢。” *** 李贪把睡衣反穿着,趴在床上,整个后背裸露在空气里。 成欢倒吸一口凉气。 长的,短的,新的,旧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口爬满了整个后背。 ——正如她刚才说的,后背不方便清理,所以任由伤口溃烂,再自愈,留下各种印记。 蛛网似地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但她的后背也很漂亮,没有赘肉,因为常年运动,后背曲线呈现一种极致的视觉美感。 触摸之下,从指尖传来一种被火焰冲刷着的,鹅卵石般的质感。 表面被焰流冲刷得平滑无比,但碰到陈年的伤疤则像被天生就有的凹凸,被打磨得与整体平滑浑然天成。 紧致而柔软,狰狞而夺人眼球,极致的矛盾导致了极致的冲击力。 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 成欢觉得自己不是在上药,而是在修补某块由大理石雕刻的石像。 她想到断臂的维纳斯,又想到练习人体绘画时那些坑坑洼洼的石膏像。 然后她想到陈贪。 想到那个从小就流落街头的陈贪。 一时间无言以对。 成欢先拿棉签沾了酒精小心清洗伤口周边,再仔细针对伤口消毒,上药。 她可以感觉到每次拿高浓度酒精清理伤口时,李贪就生理性地一颤。 但她全程没有喊过一声。 “我看到了笔记本。”成欢正在给李贪擦药膏,突然开口,“你哪里找到它的?” 李贪沉默了许久,就在成欢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她回答道:“我后来回去过。” 成欢一顿。 “但你已经被带走了。” “那你为什么留着它?” “……不知道。” 话题到此结束。 回过神来的时候,成欢发现自己一直摁着同一块伤口,甚至有点血渗了出来。 她急忙拿纱布去擦干血迹:“很疼吧?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贪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浑身发热,头半埋在枕头里,鼻尖只有灼热的呼吸。 潮湿,舌尖被她咬破,传来咸腥味。 后背火燎一般地灼烧着,她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疼痛到了某种程度,演变成一种毛茸茸的痒。 像黏在心尖上的绒毛,挥之不去。 这是一种猝不及防的体验,也是一种截然陌生的情绪。 她无法形容,无法反抗,甚至情不自禁地沉迷其中。 结果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贪才闷闷地回了句:“不知道。” *** 包扎后,李贪的烧好像又退了点。 等到粥快熬好,李贪炒了一小碟青菜,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煮了小碗姜汤。 她裹着大衣坐在餐厅里,脚边开了油汀,看成欢把食物端上来。 外面雾蒙蒙的,烟火气慢慢盈满了整个屋子。 李贪把姜汤推到成欢面前,瓮声瓮气的,“给你的。” 成欢疑惑地看着她。 李贪小口小口喝着粥,咬字很轻,“高烧姜汤没用,但能去寒。” 她扫了眼成欢,外面雨下得大,现在她衣角都还是湿的。 成欢震惊,她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许久,她清了清嗓子,“你……” 李贪冷着脸打断她:“吃饭。” 合县那段日子,郭珍没日没夜在外打工,陈家大大小小的事全压在陈贪身上,再加上一个脑瘫的陈正,观察需求,照顾别人,这些几乎成了陈贪的生存本能。 过去的成欢不理解。 正如她觉得施以援手是理所当然一样。 但自从亲自堕入这个圈子,不管承不承认,成欢早就认识到了,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优良的道德品质了。 雪中送炭都太过珍贵,更何况吃力不讨好,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至少成欢自己,在曲一鸣围殴李贪时,没敢说出那句“别打了”。 她只是避开,告诉自己,这是李贪活该。 成欢过去恨很多人。 她恨当年的施暴者;恨见死不救的路人甲;恨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但她从来都回避了一个事实,李贪只是什么都没做。 她甚至还回去找过她。 她连沉默的帮凶都不是算。 恨一个身处黑暗底端的人不是从天而降的英雄,未免有些可笑。 李贪见成欢迟迟没有动筷子,以为是她洁癖的毛病又犯了,“碗筷是成套买的,这些都还没动过。” 但她就是无法放下芥蒂。 因为李贪有能力。 之后也有动机。 为什么后来会回去? 又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出手? 明明她出手,是可以避免这件事的。 但是,她凭什么要出手? 成欢看李贪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阴沉沉的,充满自毁的绝望,和滔天外放的憎恨,还有自暴自弃的悲哀。 李贪问:“你在怪我吗?” “不。”成欢下意识否认。 她对自己这个回答一愣,随即又静默下来。 吃饭的气氛堪称沉闷。 但很安静。 没有郭珍的骂骂咧咧,没有陈正的大呼小叫,也没有冯芸茜的嘘寒问暖。 只是纯粹的安静。 但比一个人的安静又多了一点声响。 不是黑白电视的噪点。 雨滴,叶落,书页被风哗啦卷起。 还有属于其他人的呼吸声。 似乎连带着疼痛也一齐消音了。 这时候,一只鸟扑棱棱地落在阳台上,歪着头,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盯着李贪。 外面狂风大作。 然后,她听见成欢的后半截话。 很轻,像是夏季扬起的风,高高飘起,白鸽得以在蓝天驰骋。 “陈贪,我们两清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哎,李贪这个人是真的闷。 ·害,我这也边也想快点甩出存稿箱,这不是,还做着顺v的梦吗(是的我就是在疯狂暗示求收藏(虽然我觉得好难(估计这本没啥戏(。 ·但这本真的各方面……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点进来,结果并没有,我以为点进来的人留存率不高,结果竟然比我想象的还阔以【。哦以及我以为没有老读者,毕竟之前跑剧情,没想到炸出这么多……熟悉的id(是的我太扑了以至于大多数id我都还蛮……眼熟的)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饼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经过了周末的调养,李贪的烧很快退去。 自那场秋雨以后,白滩的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天气阴沉沉的,一直没见转晴。 李贪回归班级,迎面就听见有邻桌小圈子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小声抱怨:“完了,运动会可能会下雨。” “你说运动会会延期吗?” “怎么可能?运动会连的是国庆放的一天架,之后就是高三补课。”那女生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下雨,肯定直接取消!” 学校领导打得一手好算盘。 法定国家放假七天,头两天开运动会,国庆当天放假,二号就开始高三补课,恰逢十月月考连考三日,七号出分讲题,前前后后加起来,美名其曰,假期礼包大放送,足有十天。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运动会也不能好好玩耍,必须为即将迎来的月考做好万全准备。 “天要亡我!” 左桌沈进一把窜到体育委员面前,作势要掐他脖子,“猴子你疯了吗?我跑一千米?你有毒吧?” 体育委员长得瘦瘦高高,也是篮球队的,因为比例过于微妙,因而人送“猴子”外号。 他把公式出来的名单摆在桌面上:“你让我看着报的。” 沈进哀嚎:“但我也没说要跑一千米啊!” 体育委员一本正经:“可这次没有投篮比赛。” 沈进咆哮:“那也不能给我报一千米啊?篮球考的是爆发!我耐力不行的!会死人的!” 体育委员坏笑:“那要不和我换换?” “你什么项目?” 沈进直觉不对,他瞟了一眼报名表,只见五千米男子长跑上端端正正地签上了体委名单。 他沉默了。 他理应感到知足。 但随即,沈进就看到项目表右栏女子名单表,情不自禁“卧槽”了一句:“李贪牛逼啊。” 李贪突然听见自己名字,侧目望去。 沈进眼睛发直,一眼扫去,女子两天项目密密麻麻,从上午到下午,李贪的名字在他面前反复横跳。 他话刚说完,就被体育委员捂住嘴巴,“你小点声。” 但体委还是晚了,李贪已经朝他走来。 体育委员心里发虚。 虽然班上女生多,但统计上来的报名名单依旧没满,班主任催的急,其他女生一个个的就是不松口。当时李贪作为全班敌视对象,他想也没想就优先填了她的名字补漏,虽然也错开项目留有时间给她恢复体力,但毕竟欺负得明目张胆。 可是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李贪在酒吧街单挑群雄的壮举。 有好事者把全程偷录的视频发在空间里,顿时被转发成风。 无数人在底下评论叫好,666打得飞起,一口一个“牛逼”,甚至还有人断言,白滩又要变天了。 体委顿时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大佬。 如今“大佬”正缓步朝他走来,体育委员顿感心脏骤停。 李贪拧起报名公示定稿一看,眼皮也不抬,“一百米,跳高,跨栏,接力,三千米?” 体育委员挠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疯狂解释:“不是!学校要得急,当时实在凑不齐人,先写你名字,临场还能换人的。” 李贪放下报名表,说:“跨栏和接力连着,去一个。” 体育委员一愣:“啊?” 沈进恨铁不成钢:“啊什么啊?人家嫌你时间规划不合理。” 他说完,又扭过头来,露出夸张的表情:“李贪,你不会是体特进来的吧?” 沈进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口无遮拦,但谈不上心机。 之前他看不惯李贪的那副鹌鹑样,自从上次李贪在班上警告后,他就敏锐地嗅到有故事。果然,和曲一鸣混战视频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单细胞生物最喜慕强,而且李贪这身手一看就是练过的,沈进早就想一探究竟了。 李贪冷淡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激动。 她摇摇头:“不是。” 沈进“啊”了一声,“那你还报这么多项目?” 李贪奇怪地望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沈进:“……” 李贪扭头冲体育委员说:“去了跨栏吧,我弹跳力差了点。” 体育委员万万没想到大佬这么好说话,他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马上重新找人。” 李贪轻轻颔首,转身就走。 沈进:“我还有一个问题。” 体育委员:“?” 沈进:“她弹跳力不好,为什么还要跳高?” 猴子凝重地思考着,渐渐露出一脸猥琐的坏笑:“你这么关注她,难不成喜欢上人家了?” 沈进满脸严肃:“不,我是担心她拉下我们班排名。” * 运动会如期而至,之前又断断续续下了一阵雨,所幸运动会当天雨停了,天还没放晴,是个阴天,凉风习习,却是运动会再好不过的天气。 学生会的老早就派人布置好了操场,主席台前摆了一溜桌椅,成箱矿泉水码到楼梯脚,入场式争奇斗艳,高一高二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高三的被勒令不要浪费精力,统一校服入场。 但十三班并不在意这个,入场式一走完,秋季校服成了天然挡阳光的帐篷,或者垫在屁股下的抹布,一个个露出精心挑选的运动服,甚至还有光明正大的妆容。 她们班是高三最后一个,隔壁就是高二年级的一班,比起一坐下来就三五成群拿出作业开始奋笔疾书的学霸,学长学姐们显得格外不务正业。 第一天是短跑和其他项目,下午由接力压轴,第二天则是男女各项长跑和师生互动趣味项目。 学生会的早就忙得没影,在班级候场区也是按照平日的座位,李贪注意到成欢的位置一直空着。 刚一落座,主席台上学生会和播音台的就拿着喇叭急吼吼地让高一年级一百米检录。 三个年级,男女两组,光是一个项目就要闹得够呛。 明明是阴天,但学生独有的活力却把学校渲染得热气腾腾的。 李贪盯着前方发呆。 她的视野很好,前面几个女生早就成群结队满操场乱晃了,十三班留下来的人不多,作为集体育生艺术生普通混混高级混混普通学生少数学霸为一体的班级,这时候真正留下来的是真心实意死嗑试卷的学习机。 不多,但有。 所以李贪能够一眼看到无双道青春靓丽的身影从面前疾驰而过。 她单手撑着下巴,表情安静,似乎十分投入,又似乎什么都没印入她的眼里。 这时,她听见广播台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高三十二班钱佳婷,高三十三班李贪,请以上同学立即前往一百米检录口检录。” 李贪望向主席台。 成欢端坐在高位,一头卷发高高拢起,放下手里名单,笑着接过身边同学递来的水。 她是学生会副主席,播音台出身。 李贪这才意识到,成欢的声音其实格外动听。 清丽,婉转,带一丝娇俏,但不软糯,尾音上扬的时候,那股媚意简直能顺着嘴角不断上翘。 独属于少年人的音线,媚而不俗,流音管弦。 原来她在那儿。 …… 在起点线准备起跑时,李贪没忍住往主席台看了一眼。 成欢的位置空了。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 李贪慢了一拍。 像是一场迟起的风。 迟起的疾风。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沉迷吸猫民政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登阳徒、松饼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婆和虫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尽管李贪在班上人缘为负数,毕竟是特殊时期,体育委员还是拉了一大帮子人在塑料跑道两边给她加油。 看到李贪起跑慢了一拍,体育委员就不住地扼腕叹息:“完了,凉……” 他“了”字还没说完,李贪就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她长得高,腿又长,跑得还快,先天后天优势加在一起,甚至超过了为首的体育生。 一百米呼吸之间转瞬而过。 猴子猛推沈进,急急忙忙地催促着:“快快快快去裁判那儿看分!” 高三十三个班,分了四批,排名要综合三批的名次。 他俩男生挤在女生堆里围着裁判老师转,艰难地瞥到了自己班两名参赛选手的分数,估摸一算,猴子激动地去找李贪:“第一!你是第一!” 李贪只是淡然点点头,有一种异样的从容。 然后她径直离开。 体育委员满腔热情凉到了心扉。 李贪没有回班,她往操场弯道处的跳高那儿走去。 跳高在角落,距离班级区最远,横杆的高度逐渐增加,耗时相当长,相比起跳远和跑步而言,围观人群和参赛人群都没那么多。 李贪没走两步就一眼看到了站在横杆旁的成欢。 她心里没来由一阵轻松。 原来成欢早就来这里了。 轮到她们还得一会儿,李贪检录完,按班级站好,靠到成欢身边。 不近不远,隔着两拳的距离,就像普通朋友。 这是李贪在雨夜后第一次和成欢近距离接触。 尽管成欢说她们两清了,但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心里总归还怀有芥蒂,与其说各退一步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倒不如说退到了故意避而不见的状态。 李贪走到身边,看着成欢的侧脸,又迅速移开,没话找话。 “你也是被迫报名?” 成欢目视前方,笑了下:“我都跳三年了。” 这个回答出乎李贪意料。 历来运动会仿佛是学渣体特的天堂,而成欢无论是过去学霸形象,还是现在娇软形象看起来都不太适合参加运动会。 李贪还以为参赛是身为班长不得已背上的职责。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合情合理。 她们个子高挑,都是一米七起步,放在班级女生里鹤立鸡群,被选派参加这种需要身高优势的并不奇怪。 “你也喜欢跳高?” “嗯,我喜欢跃起的感觉。”成欢扭头看她,给了句颇有诗意的回答:“因为这是我能凭自身抵达的最高处。” 在腾跃的刹那,人就会变得轻松,愉快。 哪怕是瞬间,人类也能短暂变成飞鸟。 成欢沉溺于这种快感,乐此不疲。 她说完,充满审视的目光探向李贪:“你呢?” 她们就像普通同学那样闲聊。 李贪静默片刻,说:“我喜欢下坠的时刻。” 截然相反的回答,让成欢错愕不已:“为什么?” 李贪:“因为有软垫。” 在无时不刻不在黑暗中下坠的时候,这是唯一下坠时能够提供安全网的地方。 无论从怎样的高处跌落,她都是安全的。 成欢还想说什么,但这时老师已经让她俩准备上场了。 横杆从一米一开始起跳,随着高度上升,选手们也逐渐被淘汰。 李贪之前没跳过高,只是凭着身高优势撑到后半程,最后横杆升到一米三五时,她铩羽而归。 但是成欢还在赛场。 高度到了一米四。 成欢换了个起跑点,快步冲到杆前,脚跟踩地,然后猛地转身腾空而起,背越横杆。 李贪仰头,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放晴,阴沉沉的乌云边上镀了层金边。 成欢在金边包裹的天空中凌跃而起,牢牢占据视线中心。 李贪看到成欢双臂微微张开,仿佛一双翅膀。 然后重重跌落。 被安全网兜起。 她不知道她是因为知道安全网的存在才张开双臂,还是因为飞到高处才长出翅膀。 成欢得了第二,第一名是个练跳高的体育生。 * 跳高时间长,结束之后已经临近中午了,学生会在主席台上也准备鸣金收兵,准备吃饭。 下午场两点开始,中间是午休时间。 成欢作为副主席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跳完高后就匆匆回去了。 上午场的项目已经进入尾声,不少学生已经三三两两往食堂走,满操场的热闹瞬间散去,只剩下老师和学生会的在处理后续。 李贪打了两份盒饭,走到双杠那儿,双臂撑跳,稳稳坐在双杠上。 双杠在操场小树林的角落,位置隐蔽,但视线很好,可以将主席台台前幕后还有篮球场一览无遗。 李贪边吃边看工作人员处理后续。 不多久,就连学生会的成员都准备撤走了。 “你不回班吗?” 成欢身边站着学生会的朋友,前往校门口的路径刚好路过双杠。 李贪轻轻摇头。 “你不吃饭吗?” 成欢身边女生是个大嘴巴:“盒饭都凉了,再说了,食堂也太难吃了吧!我们准备出去吃。” 李贪点点头,没再说话。 学生会小群体很快离开,李贪目送她们消失在视线里,才慢慢转过头来。 她随手把挂在双杆上的盒饭遥遥扔进垃圾桶。 一击即中。 偌大的操场只剩几个打球的男生。 太阳出来了。 * 下午接力赛的时候,气氛已经被炒到了高潮。 轮到十三班,李贪上场。 她是倒数第二棒,身边只有同台竞技的人,还有个是一百米就见过的对手,是个体育生。 李贪站在远处,主席台遮不到的地方,浑身沐浴阳光。 阳光仿佛把声音都融化了。 她甚至听不见起跑的枪声,只听见随之而来的“高三五班刘思凡同学来稿……”,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声浪。 平日里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站在操场内部,隔空对李贪喊:“接棒时不要紧张,放轻松就好!” 真奇怪啊。 明明是平时一个个互不相识的个体,却在这一刻同心协力,变成集体的部分。 哪怕之前她从未被集体接纳。 等待的过程中,李贪有些口干舌燥。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氛影响,她的心开始砰砰直跳。 李贪望着第一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席台。 虽然她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成欢翻了翻还没念完的稿子,突然把它交给身边的同学:“剩下的你们念吧,我先歇会儿。” “嗓子疼吗?” 成欢只是笑了笑,拧开瓶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欸,下一封是给你们班加油的啊……卧槽!那个打人视频的李贪竟然在你们班?你真不念?!” “没事,你念吧。” 成欢摇摇头,撑着水瓶,看向喧嚣的跑道。 一棒他们班占了先手,但是二棒眼看就落了一大截。 男女混合接力,上一棒男生逼近时,他气喘吁吁:“抱歉,我真不行了。” 成欢往后一靠,移开视线,开始玩手机。 李贪接过第三棒。 那些“某某,加油”的句式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名字。 “我说什么来着,跑步找她真的对了。” 沈进陪体委在最后一棒处聊天减压。 “一百米我就看出来了,她比一些体育生都冲得快!” 李贪从接过棒开始就一直在加速,以绝对的优势超过第四,第三,位列第二! 尖叫声随着每一次超越而沸腾,然后再升高,再升高,仿佛没有极限。 “超过她!” “超过她!” 一片尖叫声中,隔壁赛道的老对手也咬得很紧。 李贪在拐弯处把第一越逼越紧,最后以微弱的优势在即将交棒时超过了她。 欢呼声达到鼎峰,震耳欲聋。 她没听见追赶而来的脚步。 在拐点交棒处,隔壁赛道紧逼而至,摆臂时手里接力棒瞬间捅到李贪。 在一片胜利的欢呼中,李贪摔得猝不及防。 她穿着短裤短袖,速度快,惯性大,整个摔在塑胶跑道上,甚至还摩擦出一段距离。 最后一棒的体委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捡起接力棒就冲了出去。 他们耽误的时间不多,体委本就是长跑出身压轴,很快把劣势弥补过来。 李贪被同学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从地上扶起: “你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膝盖?” “伤得重不重?” “……” 这时候谢任飞和校医也赶过来:“水!快点拿水把伤口冲干净!” 李贪倒吸一口凉气,小臂,大腿,全是擦伤,两边膝盖一边满是淤青,一边还留了血。 “还能走吗?” 李贪缓缓点头,初步的疼痛适应后,她已经重新恢复了行动力。 她扔开同学的搀扶,试着走了下:“嗯,不碍事。” “应该只是擦伤,不过还是去医务室做个检查,看看伤没伤到骨头。”校医说对谢任飞说,“你叫几个学生把人扶到医务室。” 谢任飞刚要叫人,却被李贪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身后又传来声浪。 也许是接力赛到了白热化阶段。 李贪平和地笑笑:“都回去看比赛吧,我想知道我们班第几。” 成欢听到“你们班三棒摔了”就行动快过大脑,二话不说就从主席台上赶了过来。 她手里还捏着手机,刚刚赶到,就听见李贪说了这么一句话。 成欢深呼吸,平静了一会心跳,隔着人群说:“第一,我们班第一。” 她听到自己说:“比赛结束了,李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嘻,迟来的愚人节快乐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了呦 7瓶,小措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成欢的到来让谢任飞松了一口气:“成欢你来得正好,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赶紧把李贪扶去医务室,其他同学赶紧回班。” 成欢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和她成朋友了? 李贪刚要否认,“我们不是”四个字刚刚出口,就被谢任飞打断:“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于是她闭上嘴巴。 成欢挤进人群,准备揽她胳膊,却被李贪躲开,再三坚持:“我说了,我自己可以走。” 医务室,校医做完检查后,拿了碘酒棉签过来,皱眉,“小姑娘家家的,身上旧伤怎么这么多啊……这次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就是擦伤,定期换药,养养就好。” 她正要给李贪上药,就有学生在门口叫嚷:“赵医生!我们班同学脚扭了,麻烦您看看。” 李贪和成欢异口同声:“我来吧。” 赵医生笑眯眯地把药给成欢,“膝盖得包纱布,等会儿我来。” 谁知李贪主动说:“我会。” 赵医生故作生气瞪了她一眼:“伤患就好好养伤,你还能有专业医护包得好?” 说完,她就在催促中离开了。 病床被帘子格挡开来,杜绝了外面窥视的视线。 成欢用棉签沾着酒精,先把膝盖周边的灰擦干净,明明很小心,她还是感到李贪往后瑟缩了一下。 “你在躲我?”成欢抬眼扫了她一眼,这话一出,李贪不动了。 “没。”李贪偏头,只觉得成欢身上校服白得晃眼,顿了顿,解释道,“只是不想弄脏你衣服。” 她指的是拒绝她搀扶的事。 成欢不置可否。 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帮她清理伤口。 她感觉得到李贪全程紧绷。 成欢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排名?” 李贪没料到成欢会突然问这个,她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成欢动作不停,“不做什么,随便聊天。” 李贪“哦”了一声,她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这反而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李贪也的确需要有个东西转移注意,于是她难得话多了起来。 “我想看看运动会是什么样子的。” 成欢诧异地看着她。 李贪声音很静:“我从小就没参加过运动会。小学时候我……养母总是觉得运动会浪费钱又浪费时间,因为得带零食去,反正也不耽误上学,她总叫我回去照顾她儿子。后来,初中,运动会当天生意都挺好的,我总是跑去给酒吧老板帮忙准备,也没人邀请我。再后来,高中,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要不要参加。”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我想让我们班拿第一。” 成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连忙让李贪从参加的理由转移出来,换了个问题,“你不是弹跳力不好吗?为什么还留了跳高?” 李贪一愣:“你怎么知道?” 成欢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天我碰巧听见了。” 李贪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岔开话题:“这是第二次了。” 她低头看着成欢,手指扣住身下的床单,说:“成欢,这是你第二次给我包扎。” 成欢手里的棉签一颤,落在膝盖伤口正中央。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李贪倒吸一口凉气,但又很快咬住舌尖忍住了。 但成欢依旧听见李贪起先的嘶气声。 她连忙移开棉签,略带歉意:“很疼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贪挤出一个笑容,但她不常笑,方才的痛楚还没散去,于是表情显得有些僵硬:“这也是第二次。” 她缓缓抽气,对上成欢的目光,笑容敛去了一些,声音轻飘飘的:“成欢,这是第二次有人给我上药。” 第一次是你。 第二次也是你。 反复问我疼不疼的还是你。 成欢顿了顿,她故作笑意,开始清理李贪手掌心的擦伤。 细细麻麻的,全是参差不齐的小伤口。 “那我岂不是很荣幸。”她又露出混迹夜店时的招牌笑容,笑得媚意绵绵,半开玩笑,语气暧昧,“要了你的第一次。” 李贪没接话,而是挑起之前的话题,自问自答: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跳高吗?” “因为我在报名表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成欢笑意挂在脸上,她缩回了手。 李贪静静看着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没有避开你。” 她漆黑的眼睛真切而诚挚,仿佛真的只是发表一个无解困惑。 宛如黑洞,把所有的情绪都吸纳其中。 让人情不自禁越陷越深。 校医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成欢连忙站起,她避开李贪的视线,指间有不小心沾染的血迹,又脏又痒,让她难以忍受。 她语气匆忙:“我去洗手。” * 体委竭力劝阻李贪参加三千米。 “你膝盖都这样了,三千米!七圈半!你会死的!” 可李贪只是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这只是擦伤,而且,已经过了一天。” 体委咆哮:“擦伤就不可以!过了一天也不可以!!” 李贪语气平静:“可是你临时找得到人替跑吗?” 体委沉默,然后说:“大不了弃权。” 李贪起身,把矿泉水扔进体委怀里,:“可我已经好了。” 说完,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一路小跑跑到三千米检录口。 第二天,天气放晴。 白滩天气就是这样,只要云一散,地面的温度就开始直线上升。 哪怕都十月份了,阳光余辣依旧能让人回忆起被盛夏支配的恐惧。 更何况现在临近中午。 李贪来学校前就把胳膊小腿上贴的创口贴全撕了。 她不喜欢创口贴,密闭不说,还容易引起同情。 出门前,李贪涂的酒精。 无色透明,大大方方地把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只要不仅距离看,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膝盖不得不缠上的纱布。 导致李贪一到检录口就被老师赶出去:“不行,伤者不允许上场。” 李贪采取怀柔政策,语气放缓:“让我试试吧。” 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不舒服我就弃权。” 老师们被李贪的“运动员精神”给震惊了,于是紧急讨论了一会儿,还是让她上了赛道,反复强调:“有任何不适,一定,一定,一定不要逞强,重在参与,知道吗?” 李贪点点头,她慢步走到起跑线处,引来无数惊呼。 她站在万千目光中心。 不知道是谁率先叫了她的名字,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李贪扭头。 各班啦啦队各显神通,有穿班服的,有头上绑根发带的,有脸上用口红涂迷彩的,只有十三班的学生别具一格。 他们脸上贴着创口贴。 猴子更是夸张,贴了两个,站在起跑线边上冲她吼:“记得弃权!” 李贪被逗笑了。 别人班都喊的加油,只有他们班喊的是弃权。 有了一百米的教训,李贪不敢去看主席台。 枪声响起,一群人向前冲去。 第一圈,所有人挤在内道,杂乱了一会儿,很快就出了分水岭。 但前面看不出来什么,许多人都在蓄力,甚至第一都还不是体育生。 李贪稳在内道,速度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是在中层往下。 第二圈,有人跟不上了,队伍拉得更大,李贪保持匀速,前进了两名。 第三圈开始,进入疲倦期,最后的已经落后大半圈,但李贪依旧掉在中层以下。 虽然这时中层人数已经少了一半。 三千米比拼的不是爆发力,而是持久力,而是耐力。 这才是李贪最擅长的部分。 她速度不紧不慢,一直匀速,呼吸有些急促,但总体依旧平稳,心律比平日要快些,心跳声很大,盖过了很多声音,让她得以专注。 她想起围着合县送报的日子。 起初李贪什么也不会做,找了份送报纸的差事。合县是个小地方,订报的人数几乎遍布全县。 那时候她刚刚自由,报社见她可怜,尽可能地给她多派单。 但她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双脚跑。 送完报还得去上学,她跑过大街小巷,跑过残月黎明,跑过整个合县。 她孤身一人朝着东门桥方向的日出奔跑。 第六圈时,她已经位列第六——不是她加速了,而是她所有人都慢了下来,但她依旧还是原来的速度。 “卧槽……牛逼啊。” 沈进瞪大了双眼,扭头问体育委员:“你第六圈还能保持第一圈的速度吗?” 体委艰难地摇头,露出了不学无术的泪水:“不,我不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贪就听不见“注意安全”、“不舒服就弃权”之类的口号了,取而代之的是“保持”、“加油”、“冲啊——” 强者不是不需要关切。 他们只是更需要信任来让自己身披盔甲,一往无前。 最后一圈,李贪开始加速。 心脏开始猛烈跳动,氧气只在胸腔打了个转,她开始听不到声音,眼前出现东门桥的日出。 她朝着光奔跑。 李贪不再留恋内道,而是走的斜线,从外圈超过,带起阵阵劲风。 膝盖开始灼烧。 操场在短暂的沉寂后,开始沸腾。 “卧槽!看到那个女的没?” “现在还能加速?” “妈呀她超了我们班的体育生!” “操!又超了一个!” 主席台干脆不念稿了,因为他们的声音早就被铺天盖地的喧嚣声淹没。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李贪每超一个,尖叫声和欢呼声就放大一轮。 “最后半圈了!” 李贪死死咬在第一名身后。 第一名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有人追上来,震惊归震惊,但她也很快把积攒的力提出来加速。 两枚爆发的子弹流星赶月,李贪却仍像追逐猎物的狼犬,越咬越紧。 眼看弯道就能超过,就在这时,膝盖灼烧到顶点,李贪踉跄了一下。 只一下,节奏被打断,持续不断刺骨的疼开始席卷而来。 李贪瞬间落后半人距离。 “膝盖!” 有人看出端倪。 “肯定是伤拖了一下。” “别跑了,赶紧弃权吧。” “就是,快去通知校医……” 虽然有不安的声音响起,但被大多数不明真相的尖啸盖过。 裁判老师在主席台冲播音员大吼:“用广播!紧急叫停!” 男播音连忙点头,手里的话筒却一把被成欢抢过。 “她是我们班的,我来吧。”成欢笑笑,“她很执拗,很想拿第一,你的话她根本不听。” 男播音深明大义地点头:“好,就交给你了。” 成欢笑着道谢,然后,对着话筒,深吸一口气。 “李贪,加油。” 成欢的声音被电音拉得很远,兹拉一下,轰然砸到李贪耳里。 在一片让她停下来的声音里,她还在让她飞奔。 加速到了一定程度,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反而身体都变得轻快,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踏在操场的脚步声。 她说:“李贪,加油。” 她还说:“替我们班拿下第一吧。” 李贪在终点线前超过前方,笔直撞向终点线。 她膝盖一软,倒在早就等待的人潮中。 “不能歇不能歇,赶紧扶着走一走!” 就连之前明目张胆欺负她的同学都走过来扶她,给她递毛巾递水。 李贪人群的簇拥里慢慢回头。 对上成欢目不转睛的视线。 桃花眼里灿如骄阳,满是笑意。 “女子组三千米冠军——” 她刻意一顿,然后语气上扬: “李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别学她,膝盖大概率会废 ·她是运气好之前没拉伤韧带 ·但跑也是真的能跑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真有个朋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庄笙晓梦迷小楼 3个;登阳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169539 20瓶;雨季的朦胧月光 4瓶;了呦 1瓶; 感谢昨天去推广君那里推广的读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运动会在再度席卷而来的秋意里的落下帷幕。 这一次,秋天彻底赖着不走了。 十三班总分果不其然夺得了高三年级榜首,所有人都很开心,放学时李贪发现自己的桌面抽屉塞满了零食。 不知道谁送的。 但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贪本想分散出去,但就连谢任飞也让她不要推辞,她只能把它们塞进大包小包里带走。 距离月考只有一天复习时间,谢任飞刚叮嘱完“国庆在家也要好好复习”,班上的学生就做鸟兽散,呼朋唤友地准备跑去网吧游戏厅庆祝。 李贪在收拾书包的时候接到宁姐的电话。 宁姐表示国庆又是正忙的时候,问她有没有空来帮忙。 “不了。”李贪拒绝,“我明天想在家复习。” 宁姐在电话那头大惊失色,夸张叫道:“你竟然还学习?” 李贪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不像其他学生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中,但她懂得把时间用在刀刃上。 虽然生物和化学不用复习,懂了就是懂了,但历史细枝末节的知识点背诵临时抱佛脚还是有用的。 李贪很聪明,一点就通,历史事件逻辑也能反应过来,但她平时根本就没花时间背死的时间点,考前刚好用来突击。 她花了一整个晚上整理时间表,第二天拎着板凳跑到阳台上背书。 李贪喜欢对着视野开阔的地方做事。 她背靠着安全的某处,前方天地辽阔,来去自由。 这还是她头一回白天在家里学习,之前周日也都在学校自习,这次月考,学校布置好考场就锁了,她被迫在家。 于是李贪就看到正在阳台晒衣服的桂兰方。 “啊啦。”桂兰方露出慈祥的笑意,笑得李贪心里一紧,“你也在复习呀。” 李贪突然有些后悔的来了阳台。 她当初租房子为什么要租这种家家户户几乎没有缝隙的老小区? 李贪尴尬点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时间表上,企图忽视掉桂兰方这个大干扰。 她曾经也不是没在闹市中看过书,但不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桂兰方就在旁边晾衣服,李贪的心就无法静下来。 李贪盯着鸦片战争几个字看了好几分钟。 桂兰方浑然不绝自己对李贪造成的干扰,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李贪站起来,拧起小板凳。 外面光线太晃眼了,她还是回房面壁背书吧。 桂兰方见李贪起身了,于是热情邀请李贪来她家复习。 她边说边晾衣服,最后直接拍板:“我今天刚好买了一条大活鱼,晚上奶奶做鱼给你们吃。” 桂兰方说完,直接端着空盆子进屋,根本不给李贪反驳的时间。 李贪:“……” 成欢在画室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李贪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 “你姥姥说你在这里。”李贪抱着历史书,语气平静,“让我和你一起复习。” 成欢有些愠怒:“你不知道拒绝吗?” 李贪诚恳回答:“你姥姥很执拗,我拒绝不了。” 桂兰方在门外对这个结果喜闻乐见。 她脸上堆起满意的笑,乐呵呵地去杀鱼。 自从李贪来了后,成欢的画室终于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她变得更有生气。 情绪更有起伏。 而不是只是那种故作成熟的,空洞的笑。 成欢“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画画。 李贪自顾自地坐下来,意有所指:“姥姥说你在复习。” 成欢眯起眼睛:“我的确在复习。” 她说着,把画板一转,一张极具抽象风格的几何数字图形出现在李贪面前。 红的,绿的,土黄色的,天空中腾起一轮红日,红日中心戳着复合型斧头镰刀,边上还有长了三角形倒刺的白色圆点。 “……这是什么?” “抗日战争。” 李贪注意到画面下方,超现实主义风格的1931和1945躺平在草地上,如同达利的《永恒的记忆》一般,疯狂且扭曲。 李贪低头翻了翻自己的笔记,“不是37年开始,八年抗战吗?” 成欢眨眨眼,笑眼微弯:“改教材了,现在是十四年抗战。” 这是独属于文科学霸的嘲讽笑容。 李贪连忙把本子上的“7”涂黑,覆上一个又挺又长的“1”。 成欢好久没这么和人一起复习了,被李贪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不禁眉眼都舒展开来。 李贪有些不自然:“你笑什么?” 成欢大大方方:“你还怪认真的。” 李贪做事向来认真。她只有竭尽全力才能在合县生存下去,只有拼尽全力才能从合县走出去。 这股闷头较真劲儿已经刻在她骨子里,成为她血肉的一部分。 成欢久违地享受到调.教学渣的快乐。 之前她和同桌经常一起复习,但是出事后,她就极少和人有交集,即便和人接触,也都是在地下里的蝇营狗苟,他们只会觊觎她的脸,平时谈论的话题也都是吃喝玩乐的丧气话。 回过神来,成欢发现自己已经处在夹缝里。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光线。 明亮的,或者温暖的,黯淡的,或者阴冷的。 她站在灰色地带,无法绝对融入光明,却又不愿被黑暗彻底蚕食。 光影之间,混沌盘旋。 成欢把画板转回来,算是默认李贪待在这里。 李贪注意到成欢每复习一块大的知识点,就换了一副画,用符号或者图形,一边默念那些记诵的东西,一边进行大块大块色泽鲜明的涂鸦。 最后全都怪诞而疯狂。 却让人印象深刻。 “记忆是有技巧的。”成欢吹干纸面上的油墨,察觉到李贪好奇的视线,解释道,“图形,逻辑,故事,这些都比单纯的文字要印象深刻。” 李贪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回想起记忆点的时候,也会联想起当时眺望的远方。 “不过多人复习,还有更方便的方法。”成欢一时兴起,“游戏。” 她把画哗啦啦整理成厚厚一沓:“抽一张,把相应的背景时间经过评价全都背一遍就算过关。” 李贪讶异。 她向来都是埋头背书刷题,更遑论和人一起复习,这种抽卡式问答方法更是闻所未闻。 李贪小心翼翼从画纸中抽了一张,转过来一看,是一张完整的美钞。 成欢起身夺过那副画,当着她的面果断把它撕得粉碎。 李贪立即反应过来:“29年33年经济危机?” 成欢微微抬起下巴,轻笑道:“聪明。” 复习时间总是漫长而短暂。 傍晚,桂兰方敲了好几遍门才把她俩从画室拎出来。 三个人,桂兰方难得做了四菜一汤,热腾腾的烟火气把室内照得亮堂堂的。 李贪想主动起身帮忙盛饭,却被桂兰方瞪了回去,“哪有让客人盛饭的道理?” 她目光一转,盯着成欢:“欢欢,给李贪盛饭。” 成欢皮笑肉不笑地给李贪盛了堆起来的小山饭量,冲她笑:“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李贪:“……” 桂兰方没听出成欢的弦外之音,她甚至点点头,主动给李贪夹菜:“多吃点鱼,补补脑。” 李贪受宠若惊。 她没有享受过正常的亲情,但因为老院长,反而更加熟悉接受这种“熟人长辈”的善意。 李贪不得不承认,待在桂兰方家餐桌上比待在自家餐桌也让她适应得多。 老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反而能够正常相处。 饭后,桂兰方下楼遛食,留下两个小的呆在家里。 她们进展很快到了必修三,复习得口干舌燥。 李贪起身准备出门:“我去烧水。” 成欢却懒懒抬了抬眼皮,示意李贪不要轻举妄动,转身从放画具的柜子上取下两听啤酒。 李贪张张嘴,哑然:“我一直以为这是道具。” 她绕开成欢,看向夹子高处摆的酒瓶:“所以那瓶红酒也是真的?” 成欢点点头,她把啤酒递给李贪,摸出两只玻璃杯,一前一后放在桌上,透明的玻璃流转出浅浅光晕。 她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有点漫不经心:“我床下还有几箱。” 李贪倒酒,语气诧异:“你经常备着?” 这样的藏酒量,连李贪都不常备。 成欢笑笑,伸手拧起杯子,用杯底碰了下李贪的杯口,“艺术当然应该配酒精。” 哐当一声,水波荡漾。 眼底有波涛翻涌。 “文化史就记时间点和艺术特征就好。”成欢兴致高涨,舔舔唇瓣,目光灼灼看向李贪,“快问快答,输的要一口气见底,怎么样?” 说罢,不待李贪回答,她不管不顾地先抛出问题:“文艺复兴美术三杰都有谁?” 李贪有点失神。 她的唇畔被酒精浸湿,露出圆润饱满的粉色。 晶莹剔透,水光润泽,她想起学瓷器时历史老师给她们看的淡粉釉瓶图片。 李贪猜测桃花酿也许就是这种颜色。 或者从前淡粉釉瓶里藏着的就是桃花酿。 时间足有三秒钟的沉默。 “你输了。”成欢把酒杯推到李贪面前,眼睛发亮,“罚酒。” 李贪盯着她的唇,听到这话,突然回过神来,又堪堪上抬,对上了她的眼。 桃花酒里映星辰。 她一口闷下杯中酒,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 微甜。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给高三复习生的彩蛋:你们还能在第十章评论区发现政治考点(x ·美术三杰是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 ·顺便,淡粉釉瓶是清雍正官窑制品,衍生的宋五大窑考点是钧汝官定哥 ·以上知识点来源于友人A在知道我要写这一章后的无私奉献与倾囊相授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归期的故人 10瓶;了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夜幕渐渐深了。 老旧防盗门吱吱呀呀发出声响,又悄然扣合。 很久之前,门外传来桂兰方的叮嘱:“复习也要注意时间,早点休息。” 然后李贪再也没有听见声音。 画室外静悄悄的。 桂兰方遛弯结束,已经睡了。 耳边传来绵延的呼吸声。 “最后一个问题,新古典主义之后的美术是什么风格?” 成欢手边的啤酒罐子已经数不清了,她从后面置物架上取下那瓶红酒,拧开软木塞,给自己和李贪又倒了一杯。 她脸颊绯红,媚眼如丝,扑朔迷离。 李贪叹了口气:“成欢,你醉了。” 成欢却懒懒把酒杯推到她面前,红唇微启:“李贪,你输了。” 两人拼酒对赌,李贪输得多赢得少,但喝醉的却是成欢。 成欢酒量不算差,比一般女生要好点儿,可她偏偏遇上了李贪。 从来没有人见到李贪喝醉过,她是海量,一箱酒下肚只是面色微红,合县不少人想把李贪灌醉再报复,但他们从未成功过。 李贪喉咙动了动,她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搁回桌上,“是,我输了。” 红酒比啤酒更加醇厚,顺滑,仿佛羽毛刷过喉尖。 甜到心里。 成欢对李贪的爽快十分满意。 她莞尔一笑,随手翻开历史书,指着那一页,自问自答,“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啊。” 另一只酒杯折射出红色微光。 有着玫瑰色的旖旎。 李贪垂下视线,在《自由引导人民》的画像上与成欢的目光相遇。 画像上方有一段对浪漫主义的描述:“拿破仑统治结束后,人们对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推崇的理性王国感到失望,寻求新的精神寄托。” 她们投下的影子很近,头顶紧挨着,看起来好像在互相偎依。 但李贪却知道,成欢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距离。 哪怕喝醉了,但在她潜意识里,仍然回避着同人的肢体接触。 “复习结束了。”成欢醉醺醺地笑着宣判:“输的人要有惩罚。” 李贪自觉给自己满上,目不转睛:“不是已经罚过了吗?” 成欢却故作深意地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作为整场游戏失败的惩罚。” 她微醺,意识清明,但不太清醒。 成欢把视线移回画像,约束和规则似乎随着法国大革命自由女神身上的衣服一同自由了。 她突然诗意盎然,拿起画笔,画笔尾端抵着李贪的下巴,微微勾起,“不如你给我当人体模特吧。” 红酒顿时呛到嗓子眼,李贪猛地咳嗽起来。 * “让我冷静下。” 她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毕竟这需要勇气。 焦躁感铺天盖地,李贪情不自禁点了根烟。 她随身带了火,侧脸点燃,光影瞬间将她的轮廓照得分明,紧接着又迅速黯淡下去。 李贪深深吐了口烟圈。 成欢却直接将她嘴上叼着的烟抢过来,两三步走到窗台,打开,扔了下去。 火光在下坠的寒风中就熄灭了。 “我讨厌烟味。” 成欢嘴角下敛,眉头微皱。 醉酒状态的她似乎不那么爱笑,甚至有点严肃,眼色暗沉。 李贪心想,也许这是艺术家特有的状态。 她并不开心。 被忧郁笼罩。 李贪深吸一口气,点头,背过身去,顺手脱下外套:“好。”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内搭了件白色无袖短衫,上面印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图案有点油画的味道。 眼看李贪就去抓衣角上翻短衫,成欢却奇怪地看着她:“我只是让你当人体模特,又没让你脱衣服。” 李贪卡到半截,耳垂罕见地泛红了。 就在她准备松手时,成欢又上下打量道:“不过我觉得你脱衣服更有感觉。” 李贪背对着她,搂起的衣角露出半截腰线,被冷光源镀上一层柔和的白光。 从腰线往上,是盘根错节的伤痕一路蔓延,似乎看不到尽头。 成欢瞳孔猛地一缩,她小小“呀”了一声,点点头,“嗯,我觉得可以继续。” 李贪牙尖咬了咬下唇,“你到底准备画什么?” “之前还没想好。”成欢诚恳回答,“只是想画你。” 李贪觉得之前灌的那么多酒精终于开始慢慢产生后劲了。 她竟然觉得头脑发晕。 “但现在我知道我想画什么了。” 成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相机,镜头对准李贪,咔嚓一下,拍了张照片。 “你……” “模特不可能总是在,照片能够定格瞬间,是很好的辅助材料。” 成欢说完又催促她赶紧把那件碍眼的短衫扔掉。 她让李贪微微侧身,头往左后方偏,露出好看的下颚线,左眼眼角的x型伤疤和满背的疮痍相得益彰,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残缺美感。 肌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微凉。 但随即便在凝视中开始发烫。 成欢的语气比想象中的平静,声音从李贪身后传来,“你能站着吗?我想画站姿的。” 保持长久的站立是一件困难的事。 更何况距离膝盖受伤才过了两天。 李贪却回答道:“我试试。” 成欢又咔嚓咔嚓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 “很好。” 李贪从她平静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隐蔽的兴奋。 成欢架起画板,开始作画。 她随手几笔勾勒出李贪的轮廊,然后把重心放在大片裸露而出的伤痕上。 首先就是眼角旁的弧线,她顺着眉线下压,上挑,但怎么样都不满意。 李贪看不见成欢的视线,但她认为那种兴奋不是情.欲。成欢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细水长流的柔缓与忧郁,那股兴奋藏在阴郁的狂潮下,像是溪流中藏匿的暗旋,卷起所有神经,溅起水波,让沉底的泥泞得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贪视线正前方是一副被毁掉的画,漆黑一片,李贪看不清内容,但她猜测八成是成欢的自画像。 不知过了多久,李贪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始问她:“我记得你说过,画画是一种自毁式的发泄欲。” 成欢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贪:“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是的。”成欢却坦然自若地点头,“我依然想毁了你。” 她说着,突然轻叹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李贪沉默地穿好衣服,在成欢的示意下去看半成品。 成欢只画了轮廓,眼睛,和伤疤。 但上了色。 或者说,表现伤疤的线条全部用的鲜红色。 她想象着鲜血淋漓的状态,把伤疤都剖开,露出原本的模样。 与大片支离破碎的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双眼睛。 漆黑无比,静若深谭,带着无所事事的空洞,但李贪仍然从里面看出孤独,痛苦,挥之不散的悲伤,甚至她自以为藏匿得很好的羞赧和屈辱。 在人面前坦露自己是羞赧的。 而被人长久地当客体观赏是屈辱的。 但这份情感不仅仅在画她,更带着画者投射下来的影子。 成欢很满意李贪脸上的表情。 她伸手端起酒杯,慢悠悠喝到见底,稍醒的酒意又渐渐沉了下去。 成欢很喜欢这种眩晕的状态,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她可以从上帝视角仔细审视,把自我憎恶的阴暗想法从黑暗角落里一点点拽出来,暴露在光线之下。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光是想象你遭遇和我同样的事情,我就能感到兴奋。” 哪怕只是想象。 哪怕只是借机营造出类似的环境。 成欢等待着李贪投来厌恶的神情,然后徜徉而去。 但她等了很久,李贪都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李贪握住她的手。 成欢的手指出乎意料地冰。 李贪终于开口:“这很好。”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合理的发泄也不是件坏事。” 她静默着,胸腔微微起伏,“我很喜欢这副画,期待早点看到它的成品。” 成欢猛地甩开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你真恶心。” 李贪不太确定她指的究竟是什么。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季的朦胧月光、了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天,成欢迟到了。 李贪早早就来到学校,趁着考试前几秒抓紧再过一遍时间线。 比起同时考试的历史生,物理生就显得从容淡定许多。 毕竟公式就那么几个,拿到题目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像文科,随机乱撞上的时间点就可能是解题的钥匙。 选史化生的就十三班一个组合,为了方便管理,安排考场时他们班也几乎没被打散,有个考场整个都是他们班的学生。 直到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老师开始提醒学生清场,李贪依旧没看到成欢。 这不正常。 成欢作为班长从不迟到。 更何况是这种大考。 不会是宿醉了吧? 李贪想到这里,连忙起身,惊动了前后左右一众人等,监考老师在她后面大喊:“那位同学你去哪儿?马上就要考试了。” 可是李贪已经跑远了。 她没有直接出校门,而是跑到地下车库找了辆自行车,从兜里翻出回形针——那是她之前整理时间表余下顺手放在口袋里的。 李贪把回形针掰直,对准锁孔左右一转,神乎其技般地开了锁。 早年在合县实在没钱吃饭,她也会用这种方式顺点东西。 比起生存,道德显然不是李贪首要考虑的东西。 李贪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 小区离学校不算远,平时走路最多半小时,李贪没多久就到了。 到了单元楼栋,李贪三两步就跨上楼梯,猛敲成欢家的门。 桂兰方连忙开门,关切问道:“是李贪呀,怎么啦?欢欢还在睡觉。要不要进来坐坐?” 李贪连连摇头,“今天月考,成欢迟到了。” 她声音强压着冷静,补充一句:“老师让我来叫她。” 桂兰方满脸错愕,她连忙折身回去叫醒成欢,没过多久,李贪就瞥到成欢急匆匆冲出来洗漱的身影。 桂兰方走过来,满脸忧虑:“欢欢这孩子,独立性很强的,学校什么事情也不让我操心,之前从没出过差错,怎么这次就睡糊涂了呢?” 李贪不好意思告诉老人家昨夜两人拼酒对赌复习的事情,随口帮成欢想了个借口:“可能是复习太认真,忘了上闹钟吧。” 桂兰方成功被说服。 成欢很快就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她和李贪一路小跑到楼下,正要跑,却见李贪把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上车。” 成欢讶异:“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等她靠后座坐上,李贪把秋季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让她抓住校服扶稳,一蹬脚踏就往前骑。 出了小区门口,李贪才回答成欢的问题:“没买。借的。” “谁的?” “不知道。” 成欢:“……” 她大概能猜得出什么情况了。 早上九点的语文,现在刚刚开考。 成欢坐在李贪车后,难得地欣赏清晨的白滩。 高三早自习七点半开始,过了秋分,白昼越来越短,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白滩的早晨。 阳光透过树叶郁郁葱葱地洒在她们身上,街边不少小贩正沿街摆摊叫卖,早市的蔬菜将将售罄,大批卖瓜果的摊贩补位上来,表面还挂着露水,早餐街的老板朝气蓬勃地吆喝着,蒸笼冒着热气,藏起眼角眉梢挂着的笑意。 连宿醉的头疼都被晨风吹散了不少。 成欢甚至还能闻到李贪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散发着清淡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 成欢突然手心里鼓鼓囊囊的,仔细一看,她在李贪的衣兜里发现了枚卤鸡蛋,还有温热的谷物酸奶。 “这是什么?”她没拿,只是问李贪,“你还没吃吗?” 李贪猛地想起还有这茬事,沉声说:“你的早饭。” 成欢好奇:“你买的?” 李贪顿了顿,补充道:“你姥姥给的。让你路上趁热吃。” 成欢玩味笑笑,没有拆穿。 桂兰方一直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酸奶,她喜欢夏天自己在家用牛奶发酵,然后加上野生蜂蜜,最后撒一层薄薄的坚果碎,美名其曰“自家做的才健康”。 因为是自家发酵的,所以夏天她喝得多,秋天桂兰方从来不做这种东西,更别说特意买了。 成欢心安理得地享受李贪对她的愧疚。 尽管她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李贪感到腰际逐渐收紧。 成欢一点点抓紧了她腰间的衣服,然后倏地松开。 李贪猜测应该成欢应该是从口袋里拿早餐。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喂!”骑车带起的风太大,成欢在背后大喊,“你就不怕耽误考试吗?” 李贪拐了个弯,从树荫下闯入明晃晃的阳光里,豁然开朗。 她声音冷静:“不会耽误太久的。” 话音刚落,李贪扣住刹车,稳稳停在校门口,“下车吧。” 两人赶到考场时,距离考试开始才刚过十五分钟。 还有两个多小时。 足够了。 * 考试连考三天,最后一门结束后,班上分成了两拨泾渭分明的群体。一片是在意成绩的哀嚎遍野,一片是早就决定为考试结束庆贺准备出门花天酒地的吆五喝六。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少量的约球声。 谢任飞根本就管不住这群学生,早早就让成欢替他发言,考试结束后还原桌椅就可以回家了。 在一片木制桌椅来回拖曳声中,李贪刚整理好自己的位置,就接到宁姐的电话。 宁姐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哎呀!你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四点前到位吗?” 李贪看了眼班墙上挂钟:“不是还没到四点吗?” 宁姐:“啊啦!那也要早做准备呀。总之,你赶紧的。” 每逢放假,就是酒吧极度缺人的时候。不仅学生一窝蜂地涌进去,员工在长假也容易请假。 宁姐早早就雇了李贪临时打下手。 李贪什么都会一点,简直是完美的临时工。 “哎,如果不是你不肯,我真想把你长期雇过来。”宁姐看李贪麻利穿梭在吧台和厢房之间,忍不住感叹,“要是小张能有你一半机灵就好了。” 宁姐对李贪越看越顺眼,忍不住转头叮嘱调酒师:“回头你把边上那瓶酒开给她,这孩子跑来跑去也怪累的。” 一瓶酒也不值钱,用来笼络人心刚刚正好。 调酒师刚点头,就看到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是曲一鸣那个圈子,刚刚吃完饭,接着又跑到这里来喝酒。 声色犬马。 都是老熟人了,调酒师滑给曲一鸣一听啤酒,笑问道:“曲哥,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今天我嫂子生日!”有小弟插嘴,“当然应该庆祝庆祝。” 倚在曲一鸣身边的成欢娇嗔笑了笑。 曲一鸣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他大手一挥:“老位置没人吧?先按平时的来,之后再加。” 调酒师嘴里说着“恭喜”,面上连连点头。 一群人笑骂着就往里道挤,烟雾缭绕,时常开两句荤段子的玩笑话,曲一鸣搂着成欢,不时低头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应该也不是些正经东西,因为他并没有降低音量,引得身边的人哈哈大笑。 成欢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在包厢入口碰到刚刚打扫完的李贪,李贪拖着空托盘,盯着成欢,紧接着散漫移开,避开曲一鸣突然狠厉的视线,开口叫了声:“曲哥。” 她上次把曲一鸣当众打成那样,这句“曲哥”十足讽刺。 曲一鸣恨恨瞪了她一眼,但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李贪刚回到吧台,调酒师就冲她笑,把酒递给她:“老板娘送你的。” 李贪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多谢。” 调酒师爽朗一笑:“你谢我干嘛?该谢宁姐才是!” 李贪没有多做争辩,她洗了手,钻进吧台内,把调酒师的摇杯抢了过来,顺手把老板娘送的酒拿过来,又转身选了几瓶材料,迅速勾兑起来。 她双手用力,颇有节奏感。 “你……”调酒师没想到她突然开始抢自己的工作,声音大了些,但很快压下去,“……这是在调什么?” 李贪头也不抬:“我师父自创的,他之前在海市给一家挺有名的酒吧当学徒,后来就回合县开了家酒吧养老。” 说话间,李贪松开摇杯,刚好倒了满沿。 金色带粉,介乎于玫瑰金和柠檬之间的色泽,杯沿点了颗樱桃,水滴摇摇欲坠。 调酒师只觉得怪好看的,忍不住问道:“这叫什么?” 李贪端起酒杯,径直离开。 她想起师傅当时随手把这酒调处来后问她叫什么名字好。 “不如就叫我徒弟的名字吧。”师傅恶趣味地提议道。 李贪当时正好在边上写语文试卷,古诗词刚好就是李煜那首诗,听到这里,连答题的C都抖成了S。 她深吸一口气,那笔划开,重新写了个C,“这是您调给谁的?” 师傅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喜欢的人呢。” 李贪抬头,目光平静:“您调给她喝过吗?” 师傅只是笑着,沉默着。 他隔着老远看到李贪的卷子,福至心灵,“啊,我知道了。” “不如就叫贪欢吧。正好,还是我徒弟的名字。”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虎口脱险地雷x1 第22章 李贪敲开包厢的门,里面传来嬉笑怒骂的声音。 她一进去,包厢倏地静了。 灯光依旧幽深,门外震耳欲聋的音乐依旧迷乱。 他们像是在狂热气氛中罕见不识趣的团体,或者被人摁了暂停键,独绝在热闹之外。 李贪是踩着曲一鸣这群人扬名白滩的,当然不受他们待见。 曲一鸣被李贪弄得心烦意乱,他左右环视一圈,语气不善:“谁点的?” 众人纷纷摇头,曲一鸣不耐地看着李贪,“你怎么做事的?送错了都不知道?” 李贪把特调轻轻搁在成欢面前:“生日特调,本店新推的。” 曲一鸣见了李贪就烦,他盯了李贪一会儿,不住皱眉,不耐烦挥挥手,直接赶人:“行行行,送完赶紧滚。” 李贪看着成欢,面不改色,声音很轻:“生日快乐。” 地上堆满了成箱的啤酒,大多还没撬开,桌上摆着刚刚分好的生日蛋糕,成欢坐在人群中心,脑袋顶了个小小的生日帽,妖冶中透着难得的可爱。 成欢笑着浅浅抿了一口,她不是品酒的行家,喝不出来太多细节,只能给出一个大致评价。 入口乍涩,有股柠檬酸味。 紧接着是淡淡的果酒香甜,但后劲很大,停留在口腔稍久一点,那股深藏的醇香就逐渐散发出来。 可直到最后,初入口的酸涩依旧挥之不去。 很矛盾的味道。 却让人欲罢不能。 成欢情不自禁又抿了一口。 “这酒叫什么?”成欢忍不住问。 李贪眼睑低垂,撞进成欢如璀璨星空的眸子里:“Greed.” 她声音低沉,发音很标准,从腹腔卷起音节,发i:时像是在笑。 师傅说,贪恋的欢乐,也是转瞬即逝,求而不得的欲望。 * 李贪离开包厢就在吧台附近打下手。 她没再去包厢,而是在卡座和散台里穿梭,偶尔还会帮着调两杯酒。 期间调酒师好几次想找李贪喝酒聊天拉近感情,但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口袋里微信不时震动。 他有些着急。 -我真的在她酒里下了东西,但谁想到她用来调酒了啊! -曲哥,我真的没办法了,她鬼精得要死,根本不给我靠近的机会,整晚上一口水都没喝,我从没见过防范意识这么强的人。 -我再想想办法吧,那杯叫“贪欢”的特调别让人喝了啊…… -什么?没有叫这名的特调?Greed?那啥玩意儿? 微信消息叮咚不断,调酒师刚想把追问下去,却瞥见李贪又疾步走来。 他连忙放下手机。 “你那杯特调呢?没送曲哥那桌吗?” 李贪疑狐看了眼调酒师,“送了。” “可他们送的不是Greed……”调酒师说到一半就意识到自己坏事了,他连忙改口,“不管送的什么,我刚刚发现,有瓶酒有问题,盖子好像事先给人撬开过,指不定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你快去把那东西收回来。” 李贪没有放过调酒师的漏洞。 她眯起眼睛,眉毛微挑。 调酒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贪。 李贪平时话不多,也没什么表情。 虽然上次和曲一鸣干了一架,但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作威作福。 她平时把自己的锋芒收起来,相处久了,容易给人一种“只不过是个过于沉默寡言的女生”错觉。 但错觉毕竟是错觉。 从小摸爬滚打出来的煞气瞬间张开,眼神一瞥,就让他毛骨悚然。 李贪死死盯了调酒师一会儿,对方闪躲的眼神已经暴露无遗。 她猛地拿起吧台客人剩下的半杯酒,一把泼在调酒师脸上,然后顺手拿过起瓶器,二话不说往包厢走去。 穿过走廊,包厢与包厢之间,有一扇后门。 不少人中途趁机出去透个气。 上次成欢帮她解黄毛的围就是在这里。 路过的时候,李贪瞥见一群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你们说曲哥今天爽完了会不会把那女人也给我们尝尝?” “嘿!想什么呢,人那么漂亮,曲哥不得好好金屋藏娇啊。” “不过成欢这女的也真狠啊。长得一副狐媚样,不知道给多少人睡过,没想到就在曲哥面前端着。” “可不吗?曲哥估计也是等急了,要不然也不会今天一个劲儿的灌酒。” “可惜了,醉了搞还是没醒着爽。” “现在问题不就是她端着呗,有了第一次,再录个像,还怕醒着搞不了第二次啊。” 几个小混混猥琐暧昧笑了一阵,像极了阴沟里的耗子,手里烟也在阴暗淤泥里发出豆绿般大小的幽光。 卑劣和肮脏如跗骨之蛆。 却是李贪生长的地方。 李贪大跨步跑到包厢,这次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成欢正在被曲一鸣为首的几个男男女女围着劝酒,她脸颊微醺,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但还有意识。 她身穿吊带,笑着半推半就,说不清是迎合还是拒绝。 看动作似乎是拒绝的,但多劝几轮又能松动几分,要说有迎合的小动作吧,但也确实每次喝酒都微微皱眉。 无论如何,曲一鸣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曲一鸣正半哄半搂地灌酒,李贪就推门而入。 “他妈的!进门前不会敲门啊!”三番两次被搅了兴致,曲一鸣把酒瓶直接往李贪身上砸。 李贪偏头,酒瓶砸在她身后的门上,哐当碎了一地。 她直接伸手去拉成欢:“你姥姥找你。让你赶紧回家。” “等着!”曲一鸣一把抓住李贪的手腕,阴测测地看她,“怎么?直接上来就抢我的人啊?” 李贪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我只是受人所托。这是我的工作。” 曲一鸣面色阴沉:“你就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你想怎么办?” 李贪本想不动声色挣脱他的桎梏,却发现对方捏的紧,不能轻举妄动。 曲一鸣今天本来就没安好心。 他本来就想灌醉成欢,实在不行还准备了药留后手。 结果没想到听说当晚李贪也会在酒吧打工,曲一鸣邪念顿起。 调酒师是他的人。 曲一鸣偷偷把药给调酒师,让他想办法给李贪下药。 他算盘打得叮当响。 曲一鸣本打算药晕李贪,找人打一顿报复回去,之后再把成欢灌醉,来一发双喜临门。 但没想到李贪不仅迟迟不上钩,还总是三番五次地捣乱。 之前被打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曲一鸣不敢正面和李贪硬刚,只能想阴招。 他想了想,突然阴沉沉地说:“想带我的人走,可以,把这些都喝了。” 曲一鸣一指满地的整箱啤酒:“把剩下的全喝了,你要还能走,我就不拦你。”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给了面子,交个朋友。” 一箱啤酒十二瓶,粗略一扫,虽然已经被他们喝了不少,但也有许多还没开盖的。 全喝了不醉也得吐,万一醉了,那称了曲一鸣的意,任人宰割。 怎么想都不是一项合理的要求。 但李贪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旁边跟着混的跟班都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卧槽!竟然真的答应啊!” 曲一鸣没想到李贪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他一愣,但随即就把给李贪开了一瓶,递给她:“那就开始吧。” 李贪没说话,只是接过酒瓶,仰头,嗓子眼全开,酒水往胃里猛灌。 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酒水线也就跟着迅速降到瓶口。 一片寂静中,李贪吹完了整瓶。 她随手甩开酒瓶,哐当一声,在地上炸成烟花。 李贪坦然自若自顾自地又开了一瓶。 仰头,倒灌,扔掉。 转眼间就没了三瓶。 混混都回过味来: “卧槽!牛逼啊!” “大佬!大佬!” “这是能一口气吹多少瓶啊?” 曲一鸣一记眼刀扫过去,刚刚沸腾起来的气氛转瞬就没声了。 李贪又拿了一瓶,这次倒是没有一口气,但也咕噜噜两三口就去了一半。 她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丝毫没见醉意。 …… 不知过了多久,李贪在众目睽睽之下扔掉最后一瓶空瓶。 满地墨绿色的碎片,不小心就扎了脚。 李贪脑子有些昏沉,手心里攥了块碎片强迫自己清醒,声音因为猛灌而显得愈发沙哑。 “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她很客气地问了一句。 曲一鸣脸色十分难看。 李贪没理,把成欢从沙发上牵起,带了出去。 成欢酒其实没喝太多,但之前在特调里下的迷药渐渐在体内发作。 她的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半梦半醒之间,举手投足的媚意更是让人遐想连篇。 经过吧台时,李贪让调酒师把台下的校服扔给她。 李贪给成欢披上校服外套,隔绝了卡座一众发直的视线。 李贪随手把手心那枚碎玻璃片朝着调酒师的面门扔去,玻璃渣急速掠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下次就不是脸了。”她说,“把你车借我用用。” 调酒师面色惊慌地递给她摩托车钥匙。 李贪接过,搀着成欢慢慢往车棚走去。 “你能抱紧我吗?”李贪费力让成欢坐好,还是担心她会从车上掉下去。 成欢昏昏沉沉,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往前一靠。 她靠在李贪后背上,感觉撞上一堵踏实的墙,然后双臂从后背往前环绕,迷迷糊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李贪心砰砰砰跳得直快。 喝太多的恶心还有眩晕感一齐袭来。 但她依旧能感到某团东西贴着她的后背。 柔软,脆弱,能感到另一具躯体灼烧的热度,还有彼此交叠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楠来啦营养液x2 —————— 我是真的不擅长写小甜饼 第23章 李贪不敢让桂兰方看到这样的成欢,她在楼下想了又想,还是把人带进自己家里。 成欢体内迷药其实不多,而且经过稀释,但这会儿药效已经发作,昏昏沉沉的,眉头紧锁,偶尔会有呓语,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李贪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冲到卫生间吐了好一会儿。 她一放学就往酒吧里赶,忙起来时根本顾不上吃饭,和曲一鸣打赌,满肚子的酒精,灼烧得她嗓子疼。 李贪很久没这样和人拼酒了,现在只觉得反酸得厉害。 许久,她才扶着洗手台慢慢站起来。 脑子还是有点晕,李贪又去冲了个冷水澡。 冰凉的水流打在肌肤上,在秋天里激起一阵寒意,却终于把发热的大脑冷却下来。 李贪草草冲完,擦干头发,处理完手心上的伤口,犹豫着要不要也给成欢清理一下。 成欢身上酒味不太重,估计没被灌太多,主要还是药物的作用让她昏迷。 李贪刚擦着头发进卧室,成欢就在床上蜷曲起来,嘟哝了一下,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她试图碰了下成欢,却发现对方浑身紧绷,排斥感铺天盖地。 “疼……” 很轻的一句,但却在黑暗里无限放大。 李贪一瞬间沉默。 虽然用强硬点也能让她松开,但李贪却不想这么做。 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热毛巾简单把外露的脸还有双手擦了擦,甚至连鞋都没有帮她脱。 整个过程成欢都不时发出猫般的呜咽,抽抽搭搭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梦境。 听着连心都跟着软了。 李贪心情复杂地离开卧室。 成欢似乎感受到有人离开,呜咽声渐渐止住,就连紧攥的拳头也松了一些。 李贪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更加不敢靠近她。 只有在人群中受过伤害的人才会警惕人群,即便在无意识状态也抗拒旁人接近,以求自保。 李贪准备在客厅沙发上暂过一夜。 她不想折回房打扰成欢,就从进门口的衣架上扯了件风衣充当被子。 取风衣时,李贪无意瞥见成欢的手机。 手机是进门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她忙前忙后,差点忘了这茬。 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微信不时传来叮咚的消息,李贪本来没想看,但接二连三的,简直没完。 在对方无数次进行信息轰炸后,李贪终于拿起来看了一眼。 来人是宋胜。 消息几十条,变成拥挤的数字,惹人心烦。 偷看别人消息是不对的。 李贪心想。 但她却鬼使神差的,溜回卧室,小心翼翼抓起成欢的手开启了指纹锁。 指腹相碰,带起电流,噼里啪啦地响。 成欢不安地背过身去。 窥私欲在黑暗里悄然膨胀。 李贪没有逗留,她回到客厅,打开微信,顿时无数条消息弹了出来。 率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宋胜的自拍。 然后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油腻关切。 然后是男性生殖器,猥琐聊骚话语一句紧跟着一句,悉数跳在李贪眼前。 李贪往前翻了翻,发现成欢大多数没理,偶尔回几句也是诸如“哥哥好棒”、“胜哥你真厉害”之类的话。 李贪甚至可以看到成欢发这些话时,脸上挂着的嘲讽。 成欢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 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沉迷男性送来的虚情假意。 厌恶与人接触,却愿意虚与委蛇卿卿我我。 明明抗拒上床,但真无法拒绝了似乎也乐意享受其中。 李贪看着这些龌龊的话语,不知道成欢是怎么忍受的。 她下意识想要把宋胜拉黑,正在犹豫的时候,却发现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是曲一鸣。 李贪本能地点开。 却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是合县的某个KTV,包厢沙发上,不少男男女女衣服脱得半裸,纵情声色。 而她斜斜地坐在某个包厢的高脚凳上,面庞青涩,神情冷淡,手里转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肉.体。 都是差不多的同龄人,却这么早就开始放纵自己,任凭堕落。 她虽然没有参与,却也不加以阻止。 只是远远地看着,无动于衷。 “你别跟那个叫李贪的走太近了。” “她原先就是在道上混的,这些都是她混的圈子。” 紧接着又是好几张不同场景的照片发了过来。 李贪不喜欢照相,但却有很多人喜欢偷拍她。 仿佛她能入镜就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少年人总是喜欢猎奇,把无畏当勇敢,把普通异端化,但凡是看到什么“传说中的大人物”,就喜欢拿来当作谈资。 李贪起初还会阻止,但她发现窥视的目光无孔不入后,彻底放弃了。 那些人都在看戏。 圈外人看个猎奇。 圈内人等着笑话。 既没人想要她变好,也没人想要她变得普通。 曲一鸣发了句狠话:“成欢,你也不想想,你之前那么挤兑她,她还不报复回来?她早晚会把你卖了!” 李贪划开对话框,有那么一瞬间,李贪想把这人从成欢通讯录里删得干干净净。 倒不是因为曲一鸣的挑拨离间,而是因为那些早就被她遗忘的照片。 李贪没有审视自己容貌的习惯。 对于一个从小就挣扎着生存的人而言,有很多东西都比样貌更值得在意。 但她却第一次从这些照片中看到了自己。 丑陋的,肮脏的,伤疤狰狞的。 这些模糊的偷拍几乎把她的视线灼伤。 如果不删掉,就会即将被成欢看到。 她不太想让成欢看到这样的自己。 李贪把下嘴唇咬破,才强忍着冲动慢慢又把对话框划回来。 她重新点开,编辑了一串文字:“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然后迟迟没按下发送键。 李贪任由手机就这样亮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得干干净净。 最后干脆直接把整个微信页面都划掉,直接关了程序。 成欢的手机型号她用得还不熟,关微信时,李贪不小心碰开了相册。 大片瑰丽的色彩立即吸引了李贪视线。 让她难以移开。 成欢相册里没有别的东西,全部都是她零零碎碎画的画—— 完整的,残破的,艳丽的,黯淡的。 在这些画像中,偶尔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截屏。 李贪不由自主地瞥了眼卧室,成欢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欲念在悄然生长,她手心生了层细密的汗。 李贪花了点时间读了那些文字。 是关于受害者有罪论和性自由方面的内容。 波伏娃说:“通过被人嫉妒、羡慕或赞赏,她想得到的是对她的美、她的典雅、她的情趣——对她自己的绝对肯定;她为了实现自己而展示自己……姣好容貌是一种武器,一面旗帜,一种防御,一封推荐信。”(注1) 容貌是实现自己的唯一武器吗?不。展示自己可以有许多方面,可在传统社会文化语境中,要想在男性面前自我实现,只能主动进入男性凝视中。容貌是进攻男性凝视的剑,也是阻挡成为客体的盾。 但这本身就落入了主语陷阱。 自我肯定理应来源于主体自身,而非他人。 李贪有点明白了。 一方面,成欢认为自己只是受害者,错在别人,可伤害带来的屈辱和羞赧确实存在,于是她读了些关于女性解放,诸如“在性关系中,享受是相互的”类似理念,企图缓解精神压力。 另一方面,她也想肯定自己,摆脱受害者的地位,于是主动出击,对方越是沉迷,她越是认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享诸权力加身,成为同谋。 她把主动的性当作避风港,可对堕落的唾弃与被凝视的厌恶却也实实在在。 她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也鼓起勇气过上了堕落的生活,但她却没有变得更加开心。 因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只是“证明”了自己。 却从没被“平等”接纳。 ——无论是被他人,还是自己本身。 嘴里传来咸腥味,李贪摸了摸嘴唇,手上绑着的纱布外层又沾了一圈淡淡的血渍。 李贪小心把手机上沾染的血迹擦干净,又翻出数据线把手机放到书房充电。 走动时,又听到成欢在卧室里不安地翻了个身,她忍住想去看一眼的念头。 李贪睁眼躺在沙发上,心烦意乱,下意识想点根烟,但点火时却想起成欢说讨厌这个味道,走到阳台上,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烟从嘴里取出来。 她又情不自禁开始咬手,背对书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兴许是潜意识里感到屋子里没人,卧室里成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的不安一点点褪去,呼吸也变得绵长。 秋夜寒风瑟起,比夏夜要安静许多,连虫鸣都变得稀疏。 今夜没有月亮,星空浩荡。 李贪在寂寥中长久地沉默。 无人做答。 * 次日,成欢从昏沉中挣扎过来。 五感回笼,她陷入一股很淡很淡的清香里。 很难形容,绵延,柔韧,混杂着青草的香味。 成欢闻过类似的味道。 李贪似乎用的就是这种沐浴露。 她慢慢睁眼,窗帘紧闭,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回想起来。 成欢本来已经做好了和曲一鸣上床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中间竟然被李贪截了下来。 成欢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以为李贪对自己只是愧疚,于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愧疚”给自己带来的便利,但是没想到,这份愧疚感竟然能够让李贪做到这种地步,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这回轮到成欢不知所措。 她轻手轻脚下床,发现自己宿醉后竟然没有太多不适感,慢慢走出房,发现李贪正穿着白色居家服,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是黑白老电影,默片。 外面阳光明媚,屋子里却安静极了。 李贪几乎要和米白色的沙发一齐融进电影里。 成欢还穿着昨晚那件吊带,像一团张扬的色彩,直接把黑白电影冲撞成彩色。 李贪眼底一片青黑,她一夜没睡。 “早。” 李贪抬头,声音沙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平静一点。 “学校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你先去洗。” “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注1:西蒙娜·德·波伏娃,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运动创始人之一,代表作有《第二性》。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登阳徒、不知归期的故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王 20瓶;了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成欢从浴室里出来时,面已经坨了。 她神清气爽地闯入李贪的视线中,和上次一样,只套了件长过膝的t,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还没来得及擦,水渍顺着完美的曲线往下滑进领口,露出好看的弧度。 成欢这次急着洗干净身上的异样感,洗完才发现忘了拿内衣内裤,只捞了件长t就真空上阵。 反正都是女的,成欢心想。 即便是男的,她也已经能修炼得脸不红心不跳了。 “你家怎么连卸妆水都没有啊。”成欢不满地抱怨,“我光卸妆就卸了好久。” 成欢拿起架子上的吹风机,眯起眼睛:“不过你什么时候买的吹风机?上次你不是说你不用吗?” 李贪心虚地端起水杯,结果被烫了满嘴。 她差点忘了,这水刚刚烧开。 “我妈来时可能会用上,有备无患。”李贪干咳了两声,转移注意力,“你怎么洗了那么久?面都凉了,我去重煮。” 上次洗澡成欢也没花多长时间。 李贪是按照上次周坤找上门来的那晚算好时间煮面的。 没想到这次成欢用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让洗澡时间平均不超过十分钟的李贪产生了极大的震惊。 竟然有人洗澡可以洗这么久! 成欢“啊”了一声,她只是随口回了句“随便”,没想到李贪竟然真的做起了早饭。 她连头发都不吹了,湿漉漉地跑到餐桌旁,发现做的还是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成欢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下楼买的吧?” 她至今无法接受李贪会做饭这一事实。 上回雨夜,李贪虽然已经展示过这一项技能,但违和感实在太强,成欢很快就忘记了那昙花一现。 李贪:“嗯?我做的。” 她说着,作势就要扔。 成欢连忙阻止:“坨了就坨了吧,反正还能吃。” 刚抓上李贪胳膊,成欢就后悔了。 她双手还没擦干,很快在李贪帽衫上留下水印。 衣料下的手臂柔韧而结实,隔着能够感受到流畅的线条。 她先是因自己的冲动一愣,反应过来以后,酥酥麻麻的排斥和恶心感也顺着手指爬了上来。 成欢连忙松开李贪,跑到卫生间去洗手。 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把沾染上曲一鸣的感觉洗掉,现在李贪的触感也如跗骨之蛆般爬了上来。 洁癖是不分对象的。 在其他人面前尚且可以忍受。 但在李贪面前却仿佛总能被放大数倍。 厌恶到让她一刻也不能等待。 成欢搓得双手发红,从手腕一直到胳膊,统统没有放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厌恶什么。 成欢磨蹭了许久才重新出来。 她双手被水泡得发皱,勉强擦干,拢了拢长发,却发现头发都干了不少。 成欢干脆懒得吹头发,路过书房时顺道把手机充电线拿了,开机一看,99+的消息。 成欢一边翻消息一边往餐桌走。 她在位置前站定,发现面前又重新摆了碗打卤面。 成欢:“……” 李贪自如地把自己那碗从厨房端出来,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趁热吃吧,免得又坨了。” 这次时间刚刚好。 成欢挑了一筷子,味道意外的好。 西红柿的酸与甜全部收进汤汁里,卤香味也很足,成欢差点以为真的是从外面买的。 “昨天真是你生日?”李贪干巴巴的,没话找话。 成欢扬了扬眉,勾起嘴角,故意带着埋怨:“嗯,十八岁成人礼,结果就这么被你给搅黄了。” 正常年纪应该是来年才十八,像李贪这种读书读得早的,高中毕业也还没成年。 对上李贪诧异的眼神,成欢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中考结束后,我在白滩休学了一年。” 是了。发生那样的事情,当然会休学疗伤。 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李贪不说话了,头也不抬,偶尔抬头瞥一眼成欢,然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成欢边吃边滑手机。 消息划完,放下手机的那刻,李贪甚至听到了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的审判声。 她把她的过去都翻了个底朝天。 “你怎么想的啊?” 果然,成欢开始发难了。 但不是李贪想象的那样。 成欢轻飘飘地问:“你知道你这种情况放过去叫什么吗?” 李贪没会过来:“什么?” 成欢莞尔一笑:“抢亲。” 李贪差点被面条呛到。 冷静下来,好像又的确是那么回事。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情侣关系。虽然手段低劣,但他们之间发生任何事情都和李贪没关系。 李贪可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成欢被李贪的反应逗笑了,她眉眼弯弯,看着颇为娇俏:“你是不是想对我负责啊?” 李贪猛地咳嗽起来。 她怀疑她今天会被面条呛死。 “怎么?知道那件事后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得心中有愧?所以才上赶着解围,指望我因此感恩戴德冰释前嫌和你重归于好甚至还能成为朋友?” 成欢的语气起初是温和的,但说着说着就逐渐变得犀利而尖锐。 李贪茫然地抬眼看向成欢。 她不知何时敛去笑意。 “我没这么想……”李贪不由自主地否认。 成欢却挑眉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 “我……” 李贪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哑然失声:“我……只是想帮忙。” 李贪开始不安地戳起了碗里的面条。 成欢嗤笑一声。 但不安的表现也只是瞬间,李贪很快就找到了思路。 她把上次成欢送给她的话搬出来,语气僵硬:“我不想欠你人情。” 成欢好奇:“你欠我什么人情了?” 李贪一板一眼地掰指头算着:“两次包扎,还有运动会上的加油,去掉周坤那次,这算一次,还有一次。” 成欢:“……” 李贪表情太过认真,实在让人无法怀疑她在开玩笑。 她说:“如果这次打扰到你们,算我多管闲事,我道歉。” 出乎意料的答案。 反而让成欢平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控,沉默了一瞬,“是的。你的确多管闲事。” 如果在东门桥也能多管闲事就好了。 “那就还欠两次。”李贪点点头,做了个加法。 成欢被噎了一下,“你真的不是因为合县那件事?” 李贪还是第一次碰上反复主动自揭伤疤的人。 尽管昨晚看了成欢的手机,大致知道她的想法,但她依旧感到不可思议。 即便到现在,她还畏惧拿刀。 “不是。”李贪淡淡瞥了她一眼,闷头吃面,“虽然也会留意,但我还没那么无聊。” 只是留意啊。 毕竟是见死不救的对象。 不可能视而不见,但也达不到出手相助的地步。 成欢心里忽的轻松,但随即又感到愤怒和失意。 但能让一个人舍命相救,一定是出于比愧疚更加浓烈的情感。 李贪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两三下吃完面,成欢还没吃完,怕气氛尴尬,于是随手拿了个苹果,“要吗?” 成欢点点头,就这样看着李贪啃了一口,顿生嫌弃,皱眉道:“你吃苹果都不削皮?” 李贪沉默了一会儿:“洗干净的。” 成欢那点毛病都是跟着桂兰方承袭下来的,她从果篮摸出水果刀,递给李贪,“那皮上也沾了农药啊。” 李贪没接稳,水果刀掉在地上。 兹拉一声,把成欢吓了一跳。 李贪忙不迭地捡起来,小心把刀拿去厨房冲了冲,不忘问成欢:“你没事吧?” 她的手全程都在遏制不住的颤抖。 成欢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她只是这样盯着她的手腕,还没问,李贪就故作轻松地解释道:“老毛病了。” 成欢难免嘲笑:“你道上混的还怕刀啊?” 李贪把果皮削了一段,没稳住,还是在拇指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顿了顿,“杀人后才沾上的。” 成欢不说话了。 曲一鸣发来的种种照片和成泽大肆渲染的东门桥杀人案件在她眼前迅速闪过。 成欢这才注意到李贪手心上的伤。 ——之前应该是缠了纱布的,但为了做饭方便,好像是把纱布拆了。 那股厌恶感再度翻涌而上。 成欢抢过李贪手上的苹果和水果刀,接替她继续削下去。 “你怎么不早说?” 一模一样的问话,第三次。 李贪终于找到了答案:“这没什么。” “痛是要说出来的。” 果皮螺旋滑落,成欢漫不经心地怼了回去,“如果你不说出来,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李贪默然:“那你呢?” 成欢切了一半,递出去,李贪没接。 “我昨天看了你的手机。知道曲一鸣给你发了什么东西。”李贪问,“你其实很讨厌我吧?为什么不说?” 成欢淡淡回道:“我说过啊。” “那天在画室,我就说过。” “你让我重复多少遍都可以。”她语气平淡里透着无法遏制的尖锐,“李贪,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李贪是一面镜子。 每次成欢都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 不被压抑的洁癖。 对自我堕落的厌弃。 还有对明知肮脏无比,还要一头闯进来与之为舞的嫌恶。 肮脏是被唾弃的。靠近淤泥更加不可理喻。 李贪这次读懂了成欢的话。 但她的心还是抽了一下。 李贪接过苹果,轻咬一口,把苹果叼在嘴里,转身从衣架里取了件风衣给成欢披上。 “全新的。”李贪说,“天气入秋了,你还湿着头发,小心着凉。” 成欢没有阻止。 她鼻尖冻得通红,唇色浅淡,露出的膝盖都浮起一圈苹果粉。 和李贪因触碰而燃烧着的耳尖一样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李贪逃避幸福,成欢逃避爱情。她们都是胆小鬼。 (当然还有别的角度的理解,哎嘿)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妳妳妳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__ 50瓶;虎口脱险 20瓶;小措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月考成绩很快出了。 成欢毋庸置疑的班级第一,有好事者把她语数外还有化学生物的排名一总,发现竟然和年级第一是平分。 出乎意料的是,李贪紧随其后。 这是李贪转校后第一场大考,之前的她太不起眼,之后的她又无人敢惹,无论哪种印象,都和成绩好无关。 可排名出来,她紧随着成欢之后的名字,却让所有人狠狠震惊了一番。 成绩好的混混,已经有了一个成欢,倒也没必要再出现一个。 这还让那些埋头苦学就是不见分数上涨的学渣们怎么活?! 但老师们却对李贪的异军突起很是满意,讲试卷时对着班上学生把成欢和李贪作为模范样本大肆宣扬,导致李贪在好学生眼里也一战成名。 李贪从洗手间回班路过办公室时,被谢任飞叫住:“这是12月月考的名次表,你回头让成欢贴墙上。” 她点点头,接过名次表。 谢任飞鼓励道:“可惜了,化学和生物是算的等级分,如果能按原始分算的话,你这次就能超过成欢了。” 李贪看到自己的名字紧紧排在成欢下面,嘴角上翘,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摇摇头,“这样就好。” 之后连着两次月考,李贪也都稳居前列。 如果第一次还能推托侥幸,第二次还能归咎偶尔,那么第三次那就是无话可说。 李贪拿着成绩单,慢步离开。 无数个学生从她侧身擦过,可她名气再大,走在路上也只是引来偶尔低呼。 大多数学生都三三两两挽着手,低声说笑着,注意到李贪也无非是将其当作一个凑巧的谈资。 人的悲喜并不相同,也无非只是旁人眼里的谈资而已。 白滩今年冬天迟迟没有下雪,温度比往年高了一些,李贪路过走廊两旁的红花槭,还能见到几片挂在枝上的叶子。 阳光暖暖洒在上面,在校园里撩起零星火海。 “诶!李贪!”谢任飞在后面探出身大喊,“你回来下!” “马上元旦了,还有一个月,你通知成欢让她负责下,报名直接和学生会对接,另外,元旦晚会之后可是连着元月调考的,你让成欢注意点,别让班上太多同学参加。” 谢任飞递给李贪一张统计报名表,反复叮嘱:“你们现在重心还是在调考,晚会主力交给高一高二的,听见没?” 李贪点点头,回到班上的时候,成欢正翻着摘抄本,时不时就能翻到一片树叶。 成欢最近文艺心蠢蠢欲动,收集了许多树叶作书签,说是也能为画画做参考。 李贪简单把谢任飞的话交代下去,手上成绩单和报名表对得整整齐齐,放在成欢桌上。 就像正常且普通的同学交流。 成欢准备张贴成绩单时,从两张A4白纸里飘出一片火红色的红槭叶,立在摘抄本中缝,卡得刚刚正好。 入冬后很难见到如此端正的红色,成欢诧异地看向李贪。 “你在哪儿找到的?” 李贪正拿着答题卡对着记下的分值赋分,听了这话,头也不抬,“没。路过的时候,自己飘过来的。” 她装作无意地打量过来,“挺好看的,也挺适合你。” 成欢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竖领毛衣,校服外套倒挂在椅背上,她捏起这片红叶,凑在眼前仔细瞧。 红唇烈焰,雪地篝火。 她眯起眼睛:“嗯。是挺好看的。” 自习课,班上就炸了锅。 理由是元旦晚会终于官宣,节目报名正式开启。 诸如十三班这种差生聚集的班级而言,平日里考试不见威风,但运动会和元旦晚会却能一时风光无己。 往年一班的学霸们也不落下风,毕竟成绩好的人其他方面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但今年升上高三,元调紧随其后,前面的班估计都志不在此,反而给了十三班一个一枝独秀的机会。 不知道是谁嚎了一嗓子:“今年!我们要碾压一班!” 其他人纷纷接腔: “对!压得他们翻不过身!” “压得他们永世做0!” “……” 自习课瞬间喧闹起来,同学们纷纷在讨论在全校面前表演什么节目比较好。 就在这时,成欢终于站出来宣布规则:“说一下,这次晚会不强制以班级为单位,可以自由组队,可以社团参与,如果节目数量超过预期,学生会也会酌情删减。” 这话一出,又是一记惊雷。 整节自习课算是废了,谢任飞在场都压不住学生的窃窃私语。 课间,李贪看到不少女生围到成欢桌前求组队,本班的别班的都有,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抱歉。” 成欢把课本塞进抽屉里,起身,笑得客气又疏离,“今年我已经答应参加学生会的排舞了。” 她耸耸肩:“实在是分.身乏术。” 众人败兴而归。 成欢和学生会的人来往频繁起来。 虽然她本身就是学生会副主席,李贪平日里也经常看她和其他班同学说话,但最近消失的频次日渐高了起来。 班会,体育课,活动课,自习课,偶尔甚至连语文课都能翘掉。 学生会准备在元旦晚会上跳舞。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有人都很期待。 最后一片红槭叶掉落的那天,刚好是周五最后一节活动课。 李贪带着随身单词本,慢腾腾地走出教室。 白高校园很大,在操场,食堂,体育馆,教学楼中间有一片很幽静的小长廊,夏天爬满了长藤,喇叭花从头顶垂下来,很是好看。很多学生喜欢夏天在这里自习。 不过到秋天花都谢了,这里成了枯藤,人也少了许多。 李贪走到枯藤下,耳里塞着耳机,就着随机播放的轻音乐记单词。 她刚坐下没多久,就被人叫住。 “李贪!能不能帮个忙?” 有个女生在走廊尽头气喘吁吁。 李贪认识那个女孩。 是成欢在班上的跟班,姚仪玲。 严格来讲,她与姚仪玲没有实质性的冲突。 姚仪玲对她做得最过分的事情也无非是在成欢针对她时耍点小心眼罢了。 “什么事?”李贪摘下耳机,目光平和。 “这箱水!能不能帮我抬到舞蹈室?”姚仪玲扶着长椅干咽口水,有点不好意思,“太重了,之前和我一起搬的女生突然被老师叫走,我一个人实在搞不定。”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自从李贪那段视频流传出来,成欢也不再针对李贪后,姚仪玲对李贪好感倍增。 毕竟道上混的,谁不喜欢认识几个“牛逼”的大佬呢? 李贪收起单词本,“舞蹈室在哪儿?” “你不知道?”姚仪玲瞪大眼睛。 她随即意识到李贪是转校生,平时体育课也都自己闷头投篮,好像也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不知道学校布局也算正常。 姚仪玲指了指体育馆:“三楼,有几间舞蹈房。” 李贪搭了把手,两人一前一后挪进体育馆。 一层是巨大的篮球场,两边是成排的观众席,到时候会成为元旦晚会的主场地。 现在篮球队的正在训练,沈进眼尖看到了她们,还隔空冲着打了声招呼。 二层是兵乓室,现在不少兵乓台被挪到一旁,场地已经被相声节目组强行征用。 李贪来到第三层。 三层很窄,不经常用,伸缩门积了层厚厚的灰。 站在楼梯口都能听见里面传来劲爆的音乐声。 李贪问:“哪一间?” 姚仪玲回答道:“最里面那间。那间最大,早就被学生会暗中承包了。” 李贪一愣:“学生会?” 姚仪玲点点头,“对啊。学生会,还是成欢让我搬水过来的呢。” 舞曲节奏强劲,旋律活泼,爆发力极强。 李贪从没见过这样的成欢。 秋冬时节,她只穿了件宽松的白t,下身是松垮的运动裤,长发挽起,踩着节点,腰胯发力,散发的发丝随风起舞,然后又随汗珠重重下砸,贴在颈线。 狂放,自由,满是生命力。 队长梁卓灵在高潮处按下暂停键,“刚刚副总领的那段,琪琪可以,过。但是——” 她横眼一扫,指着一个短发女生,痛心疾首:“殷诗若你是怎么回事?从第一拍开始就错了,你这样我真带不动,随便一个零基础的,只要四肢协调点,也不至于错成这样啊。” “都说了就是你教学水平辣鸡。”殷诗若来了脾气,翻了个白眼,随手指向门口,“这可是你说的,随便一个人,你要把她教会,我现在就可以换人。” 刚刚把水搬到门口的李贪愣了一下,看向姚仪玲。 姚仪玲:“她在说你。” 她拿了两瓶水,扔了一瓶给成欢,自己开了一瓶,语气无辜,“我本来就是队里成员。” 李贪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她? 成欢没想到李贪会出现在这儿,她也瞪大眼睛,和李贪两人面面相觑。 梁卓灵和殷诗若都是一班的,没见过李贪,只是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对,就是你。”梁卓灵也来了脾气,“你哪个班的?叫什么?” 姚仪玲接腔,颇有炫耀的意思:“我们班的。” 梁卓灵看向成欢。 成欢也收敛思绪,在梁卓灵的逼视下不得不开口:“李贪。” “呀!” 殷诗若也吃惊地捂住嘴巴。 “你就是那个,常年被我们副主席碾压的……万年老二?” 作者有话要说:李贪:。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LMM谁都爱 460瓶;靖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李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为了舞蹈队的一员。 她在众目睽睽下被梁卓灵一眼挑中,然后本能地后退两步,刚要拒绝,又看到成欢就站在角落。 她站在角落,桃花眼平静无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然后李贪鬼使神差地说了声:“那就试试吧。”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跳舞? 她从小就和这玩意儿绝缘了好么? 李贪对跳舞的印象不算太好。 她在合县时偶尔会看到那些同龄人女孩会混迹在夜店的音乐里扭两下。 但无论跳得多好,也无非是得到男生几声嘘哨,“这妞儿还挺放得开。” 然后男男女女在靡靡之音里厮混到一起,还没成年的年纪,就陷入欲望的泥沼。 他们不需要懂得什么是爱。 某种程度上而言,肉.体的契合,比情感的交融来得更加迅捷。 也更具普适性。 李贪也曾被人邀请,因为这种场合她都只是闷在一旁喝酒,从不主动融入,每次她都摇头拒绝。 “那就试试吧。” 真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梁卓灵问:“你之前跳过吗?” 李贪:“没有。” 意料之内的答案,队里真正有跳舞基础的人不多,她是一个,成欢算一个,姚仪玲算是有点基础,其他都是零基础起步。 梁卓灵自认对调.教新人还是颇有心得的。 她换了首相对轻缓的曲子,截了最容易的一小节:“总之先看下你基本功,我在前面做,你在后面跟,我看下你底子怎么样。” 李贪挑眉,瞥了成欢一眼,发现对方蹲坐在地上,一手拎着矿泉水瓶,一手划着手机,根本没往这里看。 李贪拿拇指指甲划了划食指指腹,钝痛感让她集中精神。 她点点头。 音乐响起,她聚精会神地注意梁卓灵的动作,没有发现成欢滑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不需要抬头,只用眼睛上挑,就能从落地镜的倒影里看到李贪。 李贪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中规中矩的夏季校服。 她不像大多数学生那样特立独行。 在校服里套自己的服装,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不修边幅。 但李贪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只要动起来,就能散发出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孤僻与乖张。 她是那个世界的人。 但她现在却在这里跟着学生会跳hip-hop。 就和李贪穿围裙点满做饭技能一样令人违和。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成欢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梁卓灵演示完,暂停,倒带,看向李贪。 “行吗?” “应该可以。” 看起来没什么技术难度。 但音乐重新响起那刻,李贪就后悔了。 她回忆起梁卓灵的动作,尝试做了几个,却尴尬至极。 倒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把这些动作从脑海里搬运到现实,是真的很蠢。 她本来就是被拉上贼船的,这会儿只想草草结束。 心思不在动作上,李贪的视线就开始散漫。 然后她瞥见镜子里印出的成欢。 她抱着膝,偶尔回一下手机,不时抬头,桃花眼似笑非笑。 李贪一个激灵。 成欢也在看着她。 她跳舞的所有样子,都会印在她的眼里。 下意识的,李贪认真起来。 梁卓灵没想到李贪的基本功出乎意料的好。 甚至可以称之为优秀。 起初时李贪和大多数初学者一样放不太开,四肢有点僵硬,但很快,热身开后,李贪的节奏和力道都恰到好处——尤其是发力感,甚至不逊于她。 “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跳舞啊?” 梁卓灵不可思议,以为李贪之前理解错含义:“我的意思是,不是街舞,民族舞之类的,你小时候是不是打了基础的啊?” 李贪回忆起从小被郭珍打骂支使的童年,更加茫然地否认:“没有。” “啧。”梁卓灵笑眯眯地打量她,突然凑近,拉起李贪的手。 李贪触电般地甩开:“你干嘛?” 梁卓灵诧异地看着她:“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跳舞也是要看体能的,我就是看看你的底子。” 她说着,执意拉起李贪的手,捏了捏她小臂,啧啧称奇,“难怪,肌肉这么紧,练过跆拳道?还是练的别的什么?” 李贪很不适应别人这样触碰。 她挣脱开梁卓灵的桎梏,含糊其辞“嗯”了声。 李贪体能当然好,要想不被人打,就得学会打别人。 姚仪玲趁还没开始排练,偷偷自拍了一张发朋友圈。 梁卓灵看李贪愈发顺眼,她挑衅似地冲殷诗若挑了挑下巴:“怎么样?就说是你的问题你还不信。” 殷诗若一甩辫子:“话别说早,你有本事先让她正儿八经跳一段。” 梁卓灵:“跳就跳,怕你不成。” 她把歌倒回开头,开头不比高潮,节奏点不算密集,刚好适合入手。 李贪只看两遍就学会了。 某种程度上,跳舞和拳击没太多区别。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无非就是节奏、力度、收与放。 把这三点掌握,再加上对动作的熟练度,再难的舞也能找到感觉。 她节奏感强,发力感足,收放自如。 一口气跳下来,殷诗若哑口无言。 她甘拜下风。 殷诗若举手:“行行行,愿赌服输,我换人。” “嗯……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梁卓灵却不大满意。 她围着李贪打转,琢磨半天,突然朗声问成欢:“副总!你觉得呢?” 副总是学生会对副主席的调侃外号。 作为全场唯二会跳舞的人,成欢被迫营业。 李贪微微起了层薄汗,额头上淌下的汗珠滚进眼里,辛辣感转瞬袭来,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恢复清明时,李贪已经看到成欢来到身前。 她身上有层浓郁的花香,玫瑰味的。 李贪猜测那是成欢沐浴露的味道。 她闻到过好几次,但哪一次都没有这次浓郁。 也许是因为刚刚跳完舞,反而把香味更加散发出来。 成欢眯起她那双细长的桃花眼,平视她,垂下来的手里手机还亮着屏幕。 李贪一眼就瞥见曲一鸣的头像。 成欢慢腾腾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很是慵懒,像只正在逼近的波斯猫。 成欢伸出食指和中指,隔空比划着拉开一个笑脸,“缺点表情。” 仿佛下一秒指腹就会落在脸颊。 但她没有。 梁卓灵恍然大悟:“对!表情!” 成欢只是挑挑眉,语气调侃,“李贪,跳舞可不是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谁一拳。” 虽然动作成功做了出来,但整体气势非常不协调。 紧绷,僵直,不够柔和。 成欢收起中指,食指向下压,似乎在隔空降调,从李贪鼻尖落到嘴唇,顿了顿,又压到下颚。 或许她没有停顿。 “放松一点,柔和一点。” 成欢顺着李贪颈部下滑,突然挑起她领口,挑逗性地勾了一下。 玫瑰香也顺着回弹贴在肌肤上。 酥酥麻麻地绽放。 成欢歪头,“你太紧张了,是因为我吗?” 李贪脸上的表情不算撒谎。 她有些错愕:“不是。”……吧?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跳舞。 紧张也是正常的。 成欢眼神示意,指了指镜子:“可你跳舞时一直在看我。” 李贪瞳孔猛然瑟缩:“是吗?” 成欢不太确定李贪对她是什么感情。 比熟人更进一步。 比朋友更退一层。 有愧疚,但却不足以成为驱使她种种行为的动机。 成欢偶尔能从李贪眼里窥见那些隐秘的,从深层翻涌起来的欲望。 但和成欢之前交往的历任男友都不同。 他们对她只是情.欲。 但李贪眼底的,却是贪婪。 李贪呼吸有点紊乱:“我没注意。” 她的反应像极了面对危险时的狼犬,目不转睛,声音微沉,呼吸短促,浑身僵直。 那股贪婪仿佛随时会把她视作猎物,撕吞入腹。 说实话,成欢有些害怕。 因为这让她想起东门桥的那些人,他们看她也有这种野兽般的撕扯,以及溢满情.欲的贪婪。 可李贪的贪婪太过纯粹,纯粹到她直视她漆黑的双眼,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看到她自己。 于是成欢每次颤抖着接近,企图战胜这些恐慌。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 “你在害怕我吗?” 成欢步步紧逼,几乎要和她鼻尖相对。 李贪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同班同学?因为比较熟悉?所以怕我笑你没跳好?” 李贪后背贴在落地镜上,退无可退。 “你在怕我?还是在害怕嘲笑?” 李贪是不怕出糗的。 但她久违地体会到羞赧。 李贪侧身躲开,“也许吧。我不知道。” 避开逼视,李贪心头倏地松了口气。 就连四肢都绵软起来。 没想到成欢这时一把拎起李贪的胳膊。 李贪却提不起劲躲开。 成欢像甩玩偶似的甩了甩她的手腕,笑道:“记住这种感觉。” “这才是你全程需要保持的柔软度。” 李贪觉得自己双腕被锁链吊起悬空,绵软又无力。 无法反抗。 无法挣脱。 成欢耸耸肩,松开李贪的手腕,慢腾腾转身从随身包里取出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甚至又掏出一张擦了擦鼻尖。 她做完,才注意到整个舞蹈室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成欢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风韵十足。 “没。”梁卓灵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就是突然觉得……” 梁卓灵客客气气:“副总您教得真好!” 殷诗若口无遮拦:“副总您突然好A!” 姚仪玲绝望地捂住脸:“欢姐我真的有罪。” 成欢自动忽略了前面两位,目光转向姚仪玲:“怎么?” 姚仪玲举起手机,缩成鹌鹑:“曲哥看朋友圈,知道我和你一起排练,就让我拍几张你的照片。我拍了。然后曲哥生气了。” 她缩了缩脖子,老实上交手机。 只见和曲一鸣私聊的对话框里,她微微勾起李贪领口,桃花眼似笑非笑,暧昧又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169539 20瓶;s__ 5瓶;了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正式加入后,李贪才发现之前的“入门考试”只是前菜。 说是学生会的节目,但因为学生会高三参加的不多,所以才不得不拉了姚仪玲李贪这种编外人员。 留给每个节目的时间最多只有四分钟,一支舞绰绰有余,但队长梁卓灵一心搞个大的。 “我们搞串烧。” 梁卓灵给她们用平板放了几组排舞,眉飞色舞:“弄点花样,中间串点不同的风格怎么样?” 她说着,眼睛却是盯着成欢。 “我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浪费实在有点可惜。” 成欢瞪着她,梁卓灵视而不见。 梁卓灵点开一个视频,重金属摇滚瞬间变得轻佻妖娆了起来。 “中间插个一分钟左右的双人舞,其他人做背景板,这样还能把气氛再往上哄抬一个高度。”她的声音听起来极度兴奋。 “可!” “我看行。” “没问题。” 其他人纷纷附议。 李贪沉默地喝水。 “问题来了,双人舞由成欢和谁搭呢?”姚仪玲弱弱举手。 众人听到“妖娆”两字,直接默认成欢预定。 殷诗若虽然退队了,但也以亲友团的名义光明正大翘课过来蹭热闹,“肯定梁sir啊,我们队里不就她俩跳得最好。” 有人皱眉:“问题又来了,成欢肯定跳双人舞女役吧?梁sir男役……撑得起来吗?” 说话的是个低年级的学妹,她涨红了脸,连忙否认:“没有说梁sir跳不好的意思,就是身高有点……” 不搭。 她话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 成欢身形高挑,纵观学生会,竟然找不到一个比她更高的女生。 “要不让主席试试?” 学妹看向丁弈成,大理年级第一,现任学生会主席。 是的。 这个舞蹈团的还有男生。 丁弈成是个相当腼腆的勤奋型学霸,性格温和,这次跳舞是被梁卓灵强行拖来的。 他放下手里随身携带的诗词记诵小册子,推了推眼镜,“我?” 梁卓灵扫了一眼:“……没你的事,背书去吧。” 丁弈成默默低下头:“哦。” 身为学生会主席,弱小,可怜,又无助。 梁卓灵恨铁不成钢:“不行。我们组的男生,凑数可以,单独上场,撑不起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还和成欢搭。至少得找个气场上镇得住的。” 梁卓灵扫视全场,目光自然落在李贪身上。 她森然咧嘴,露出了蓄谋已久的笑容。 “其实我这个想法也是昨天看成欢教李贪时突然蹦出来的。”梁卓灵盯着李贪,摸了摸下巴,“我就觉得年轻人很有前途。” 李贪正在喝水,一口水呛在嗓子里,连声咳嗽,“我?” “身高够,气场搭,身法练练应该也还行。”梁卓灵气定神闲点头,“而且,你还是短发,比我更像男役。” 这是头发的问题吗? 李贪震惊盯着梁卓灵,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又看了看平板,视频里的双人几乎都要贴在一起,她颤抖着拧盖子,“成欢不太喜欢肢体接触……” “不接触,贴近点就好,观众看不出来的。” 梁卓灵以一副“年轻人还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看着李贪:“再说了,成欢早就为艺术献身了,要不然昨天怎么教你的?” 李贪哑口无言。 她没忍住看向成欢:“你就没意见?” 成欢收起手机,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神态自若:“我没意见。” “毕竟最后一年了,大家都想要个难忘的元旦嘛。”她顿了顿,挑唇一笑,“为艺术献身。” 梁卓灵喜极而泣。 李贪又看了看视频,不说话了。 “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梁卓灵笑,“接下来会很辛苦的,做好准备。” 所有休息时间走砸在练舞上。 除了群舞,李贪成欢还有梁卓灵三人还得挤时间单独开小灶。 成欢小时候也没学过跳舞,她的跳舞基础是从高一开始才练出来的。 毕竟在夜店里玩儿,多多少少会接触到一些。 但到底比不上梁卓灵这种从小练舞的,成欢基础的东西不用教,但复杂一点的,仍然需要人带入门。 梁卓灵就是她俩的教练。 平常课时就用来练群舞,下了晚自习直到晚自修结束的时间点用来练双人舞。 周末是自由练习时间,但往往所有人都会到场。 偶尔会有人带好友在这个时间点溜进学校体育馆,在台下看个热闹。 曲一鸣也来过。 成欢体能不太好,李贪柔韧性差了点,所以每次学动作前梁卓灵都会逼她俩一个练体能一个压柔韧度。 说是双人舞,在学舞过程中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梁卓灵一人分饰两角,挨个纠细节。 冬至前后,她俩细节动作也扣得差不离,开始第一次合舞。 两人配合动作那么多,但从合拍起练,就从没真正触碰过对方。 十二月就在大汗淋漓中过去了。 白滩只是阴冷,但依旧没有下雪。 元旦晚会前一天,下了阴沉沉的雨,到了晚上,雨还没停,风却呼啸起来。 梁卓灵在“长长久久德艺双馨舞法天女团”里宣布:“今天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决战群雄之巅!” 群里又是一阵表情包刷屏。 李贪看到消息时,刚进体育馆。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 点开手机里存的群视频,舞曲突然在耳边炸开,李贪连忙拉到静音,又慢慢往上调到自己能听见的音量。 她脸颊被风刮得有些微红。 一想到明天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跳双人舞,她就焦躁不安。 思来想去,还是转身上了三楼。 她今天忘带伞,外面冬雨势头在减小,也许再晚点就能停下来。 这个点体育馆已经没什么人,往常被各个项目霸占的房间也安静了不少。 偶尔可以看到有零星的房间亮了灯。 南边舞蹈房黑咕隆咚的,李贪拉开电闸,发现北边的也被拉下。 她隔着整个体育场馆向对面望去,依稀看到还有人在练舞。 也许是别的项目组。 李贪没去过北边,偶尔听梁卓灵她们聊天,说今年跳舞的节目很多,南北舞蹈房竞争十分激烈。 李贪没太在意,她扔下书包,打开舞蹈房的窗户。 热烈的舞曲被寒风卷起。 又沉沉落下。 * 晚上九点多,外面的雨声小了。 舞蹈室窗外焊了铁栅栏,无法判断雨势大小,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李贪决定先下去探探雨势,可以走的话再折回来换衣服走人。 如果还不能走,就再练会儿。 反正保安不赶人——因为晚会,不少住宿生会练到很晚,这早就成了不成文的默契。 不过因为天气恶劣,今夜体育馆空荡荡的,李贪下楼时,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就连篮球队的都没看到。 对面舞蹈室的灯也灭了。 李贪下到一楼,场馆里灯开了一半,不像全开时那么光亮,激起一片寒意。 她穿着软底球鞋,脚步声很轻,往体育馆门口走去。 有水声传来。 却不是雨滴。 水声,摩擦声,窃窃私语声。 李贪悄然逼近。 她在另一条楼梯拐角观众席旁的储物间后停下来。 成欢和曲一鸣在拥吻。 成欢揪着曲一鸣的领口,近乎热烈地在和他缠绵。 她波浪长发自然披下,露出半截好看的锁骨,虚攀在男生身上,正面对上李贪窥伺的视线。 成欢显然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有人。 “怎么了?”曲一鸣感觉到了成欢的僵硬。 “没什么。”成欢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又细细吻了下去。 李贪喉咙动了动,手抠在白墙上,却发不了声。 上一次生日的教训是不要多管闲事。 曲一鸣有些急迫。 他是来探班的,元旦晚会他进不来,作为男友,无论是有情还是无情,他都应该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舞姿。 没想到今夜雨声浩大,人影寥寥。 他在看她跳那段双人舞时就忍不住了,气氛撩拨到极致,曲一鸣趁势提出要求。 成欢没有拒绝,甚至难得主动,他当然欣然应邀。 曲一鸣手在成欢腰间游移,有意绕到前方,探进衣摆,却被成欢轻轻摁住。 “曲哥,今天不行。” 成欢声音软软的,扭捏得千回百转。 “明天还要上场呢,可得悠着点。” 这话一出,简直在勾火。 但曲一鸣就是吃这套。 毕竟这可是对他能力的承认。 他恨恨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那明天?” 明天有明天的理由。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成欢攀着他的脖子,暧昧地靠在脖颈上,盯着李贪,娇声连连,“嗯。” 李贪尝到嘴唇被咬破的咸涩味。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 * 不知过了多久,曲一鸣终于放开成欢。 李贪只觉得身上的汗早就黏在前胸后背上。 风一吹,湿冷无比。 “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想起我还有点东西落在教室,得回去找找。你先走吧。” “我可以等你。” “等我做什么?回我家吗?”成欢暧昧地笑着,“你今天不是还有局吗?先走吧,免得别人又说我把你吊着。” 曲一鸣没有坚持。 他在成欢这里讨到意料之外的便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贪出储物室里走出来。 “楼上还有水吗?” 成欢大大方方迎上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她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也没有对刚才进行任何解释。 李贪盯着她的唇。 水光盈盈,刚才那晦涩不明的声响历历在目。 “有。” 李贪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 她带她重返三楼舞蹈室。 那里有成箱的矿泉水,隔三差五补充一次,现在只剩三瓶。 有一瓶李贪开过。 成欢绕开了那瓶,拿了瓶新的。 她拎着瓶子就往卫生间走。 拧开,咕噜噜猛灌一口,然后吐掉。 反复涮了好几次,一瓶水就见了底。 李贪阴恻恻递过最后一瓶没开封的。 成欢把嘴唇洗得将近破皮,鼻腔里恨不得都是矿泉水的甘甜味。 “多谢。” 她没看李贪,把空瓶子递回去,无意间触碰到李贪的指间。 成欢那股洁癖感还没压下去,指间冰凉又黏腻,像蛇一般缠了上来。 她猛地缩回手,放在水龙头下狠狠搓着。 像是被针在心口蛰了一下。 李贪眼皮一跳,突然凑了上去。 成欢只觉得身边突然覆上一团阴影,回过神来,嘴唇已经被一片冰凉盖住。 成欢的嘴唇很软,湿滑,软润,还有股淡淡的玫瑰香。 与之相对的,干裂,冰凉,成欢甚至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她的心漏了一拍,随即是密密麻麻的重锤声。 双唇相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成欢甚至能感到李贪的鼻息呼在睫毛上。 她看不见李贪的眼睛,却依然能够落入她浑身笼罩的阴郁中。 仿佛僵持了一整个世纪。 “啪——”的一声。 成欢给了李贪一记耳光。 她用足了力,李贪脸上迅速浮起一片红。 “你发什么疯?!”成欢声音颤抖。 李贪晦暗不明地盯着她:“我不知道。” 成欢又狠狠洗了下嘴唇,她胸腔起伏剧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不起。” 李贪也很快移开视线,她递给成欢预备换上的干净衣服,“你先拿它擦擦。”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对所有人的忍耐度都是一样的。”李贪眼神躲闪,“为什么你能忍受别人那么长时间,偏偏就我一秒钟都忍不了。” 成欢没接,她掏出随身带的纸巾,觉得李贪简直莫名其妙,“你在开玩笑吗?” “抱歉。” 李贪咬住嘴唇。 她转过身,匆匆离开。 回家的路上,原本转小的雨势又大了起来。 成欢再一次碰到了李贪。 毕竟同路,回家的路线都是固定的。 成欢撑着伞,踩着李贪的影子往家走,没有问她要不要共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头顶七江星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ttp:| 30瓶;PLMM谁都爱 20瓶;小措 8瓶;雨季的朦胧月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元旦晚会,学生会的节目惯例压轴。 学生会前两年都是小品,食之无味却也弃之可惜,但胜在充满一身浩然正气,特别适合压轴谢幕。 按照学生会一贯的风格,大多数学生也对他们不抱期待,还以为是那些正经的中国风晚会舞蹈。 她们前面节目是个疯狂玩梗的相声,底下学生笑得前俯后仰,不时掌声雷动。 快要结束了,高三七班赵玲玲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准备收拾好零食,偷偷挪到边缘,准备开溜。 “还有一个节目呢,别急着走呀。” 好友拉了拉她袖子,挽留。 “别了,学生会还能有什么?”赵玲玲无语翻了个白眼,“去年演了个百团招新,前年演了个大型义卖……台词伟光正得我想吐,我看跳舞也跳不出个什么花来。” 正说着,主持人就上来串场了。 “紧张吗?” 梁卓灵在候场室内问即将上台的队友们。 姚仪玲疯狂点头。 “紧张正常的,不过等上了台,动起来了,一切就好了。” 梁卓灵安慰:“身体会有记忆的。” 李贪站在成欢身后没有说话。 因为中途群舞改双人舞,所以她俩的站位一开始就在队伍正中央。 李贪盯着成欢侧耳的耳钉出神。 今天她和成欢见面时,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但双唇相碰的触感却悄然入梦。 她甚至梦见自己站在曲一鸣的视角,与成欢相拥缠绵。 梦境瑰丽又荡漾。 醒来时,窗沿凝下来的水滴落在台沿的积水里,微微荡开一圈涟漪。 天晴了。 “该我们了。”梁卓灵回头看向大家,蓄势待发,“上场吧。” 十来个少男少女,一步步走入视线焦点。 台下稀稀拉拉传来惊呼,紧接着,无数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把气氛推向高潮。 全员统一罩了件白色外套,露出里面黑底衫,男生黑白长裤,女生则配的黑色短裤,边上镶了银白的线,顺着腰线滑入马丁靴闪闪发亮的排扣当中。 音乐响起,摘下头顶上的鸭舌帽,往空中猛地一抛,帽子落在前奏点的那刻,全员定格,然后在下一个节拍点猛然爆发。 正如梁卓灵所说,起跳的那刻,所有的恐惧都荡然无存了。 全场都在尖叫,音乐声从地面深处翻涌而上,重重砸在耳朵里。 视线很快就被汗水模糊,移动之间,看不到任何一张观众的面孔。 观众的呐喊,热情,兴奋,统统隔绝在舞台之外。 李贪觉得自己不在舞台之上。 她甚至还有心思去偷偷看身边的成欢。 她们练习过成百上千次,动作都刻在骨子里,每一个动作都砸在节奏点上,毫不拖泥带水。 成欢把头发扎成马尾,顺着身体一上一下。 有舞台灯光转过来。 她在光束中起舞。 李贪之后时常会回想她定格成欢的瞬间。 画画时的冷艳,酒吧里的慵懒,主席上的青春,以及此刻—— 舞台上的张扬。 哪一瞬都不是她。 每一个都是她。 就在此时,此刻。 灯光暗了下来。 音乐静了下来。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以为出了什么故障。 成欢朝她走了过来。 桃花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一步,又一步。 在由微渐起的光线与旋律中,李贪和成欢扔掉外套,同样的黑色白字打底,但前者是松垮的帽衫,后者则是无袖上衣,紧致地贴在曲线上,露出肚脐,雪白细腰在一片黑中更是打眼。 灯光变亮了许多,学生们这才注意到她俩的妆容也格外抢眼。 舞台上妆本来就比平常要浓些,不少人吃不下这种妆,但无论成欢还是李贪都适应得很好。 烈焰红唇,深色眼影,耳边别着并不规则的耳钉。 如果有人仔细数,就会发现成欢和李贪的耳钉是对称的。 这是李贪第一次化妆,化完她几乎认不出自己。 成欢摘下发圈,栗色波浪席卷而下,尖叫声逐渐高涨。 一个冷,一个妖。 像是冰块撞上火焰,黑夜遇上熔岩。 台下再度爆炸。 节奏渐起,她俩前后站立,上起下蹲,彼此以对方为圆心,像是互相吸引的正负磁极,极度对称,偶有肢体接触,搭肩勾背,收放自如。 底下哪里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暧昧,早就呼声不止,气氛随着每一次接触层层递进,波涛汹涌。 最后一段,音乐从妖冶变得和缓,音量逐渐下降,就在大家以为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李贪突然拉起成欢的手,从指间顺着手臂一点点移到成欢面前。 台下尖叫雷鸣。 李贪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想起昨天那个吻。 柔软的,香甜的,流淌在汩汩水流中的玫瑰花香。 李贪不自觉舔了下唇。 成欢红唇微张,似乎也吸了口气。 两人鼻尖相对,一点点拉近距离。 在即将接触的边缘,成欢侧开头,两人转身,换了个方位,背对而立。 成欢以李贪为支点,双手隔空,顺着李贪腰线往下,腰部发力,随着节奏一点点扭胯.下滑。 快扭到腰腹时,李贪虚扶上抬,两人再度旋转,相对而立,李贪横揽成欢腰线,成欢却动作不停,单手搭在李贪肩上,不断扭胯同时偶尔勾住李贪脖颈,最后,成欢勾住李贪下巴,两人同时看向台下,微微抬头。 音乐定格。 姿势定格。 一阵紧锣密鼓的鼓点紧随响起,原本充当背景板的其他人再次涌入舞台视野,两人迅速分开,融入群舞,完成了最后一段的爆发点。 李贪胸腔剧烈起伏着,一股骇然的战栗传遍四肢五骸。 三个呼吸后,台下尖叫还有掌声如浪潮翻卷,铺天盖地。 * 李贪准备去卸妆。 但她却被梁卓灵叫住了。 “别急别急,我找摄影部的借了相机,机会难得,留个纪念呗。” 她们在体育馆外的小树林聚齐,站位时,李贪下意识地走到女生最后一排边缘。 她和成欢女生堆最高,一左一右,像是两尊门神。 梁卓灵越看越别扭,想了又想,把她俩拉倒正中间半蹲那排,“你俩可是我们这次的核心,怎么能够不站在一起?” 李贪感觉得到成欢的回避。 其他女生站不稳,都搭在前排女生肩上,但成欢却规规矩矩地半蹲着,双手放在膝上,脸上是一贯客气而疏离的笑。 李贪偷偷瞥了她一眼。 镜头咔嚓一声把这个瞬间定格。 包括成欢的突然明艳的笑容,包括李贪小心翼翼的窥视。 拍完集体照后,姚仪玲又吵着要拉着成欢拍单独的小团体照相。 梁卓灵倒是好脾气,一组又一组,也不嫌麻烦。 也有学弟学妹拉着李贪合影,她也不好推辞,只能耐着性子配合。 “学姐您台上实在太帅了!!!”甚至还有学弟学妹红着脸凑了上来,小声惊呼,“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啊。” 不止李贪,成欢也被要联系方式的人包围了。 李贪随口找了个由头拒绝,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诶!你要不要和成欢合张?”梁卓灵在背后喊道,“现在就差你俩没合了。” 李贪停下脚步,转身。 成欢笑着婉拒:“合什么合,同班同学的,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 梁卓灵白了她一眼:“不行,我强迫症,到时候做个合集,你俩可是双人舞搭档,怎么能没张合影?” 她俩被梁卓灵凑在一起,肩并肩站立,没有任何反应。 “……你俩能不能,有点动作?”梁卓灵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拍登记照。” 成欢故作不耐笑道:“爱拍拍,不拍我这就走。” 梁卓灵:“啧。” 她看着镜头里的两人,还想着纪念册用这两人的合影,看来得找现场照了。 还好她在摄影部有人。 梁卓灵扯着嗓子倒数:“三——二——一——” 她数到“一”的那瞬,李贪突然揽住成欢的肩,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成欢猝不及防,她一个踉跄,往李贪肩膀上靠,面向镜头时习惯性地露出笑容。 “茄子!” 李贪勾起嘴角。 梁卓灵放下镜头那刻,成欢也猛地从李贪怀里抽出身。 “我看你真的疯了。” 她边说边大步往卫生间走。 李贪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没忍住,咬着上唇又翘起了嘴角。 她问梁卓灵:“能把电子版发我份吗?” 梁卓灵正在回看,点头:“当然。我回头发我们德艺双馨舞法天女团里。” 李贪:“多谢。” 她放大两人的合照,移到李贪脸上,“欸”了一声,“没想到你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露出两颗小虎牙,漆黑的眼底仿佛有星星。 就连眼角的狰狞也淡开不少。 梁卓灵抬头,却只能看到李贪快步离开的背影。 李贪跟着成欢来到洗手间里。 成欢更加焦躁:“你有病啊?怎么老是跟着我?” 李贪无辜地拧开水龙头,捧了把水往脸上拍:“……我卸妆。” 成欢“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卸妆水,卸到一半,发现不够用了。 成欢就是冲着这瓶快要用完,想着带到学校用完就能扔,没想到它竟然这么不争气。 李贪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新的,隔着台子推到成欢面前。 成欢:“你不是不用的吗?” 对话似曾相识。 李贪:“为晚会准备的。买一送一。” 成欢眯起眼睛:“那你把两瓶都带过来?” 李贪语气平淡:“我不知道该用多少,有备无患。” 成欢怀疑她在说谎。 但当她看到李贪已经空了大半的卸妆水,又觉得李贪的确是拿卸妆水往脸上泼。 成欢打量着李贪。 她卸得……十分简单粗暴。 没有任何其他工具,全靠水冲,耗材大,用料广,却也的确见效。 褪去浓妆,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素颜。 清爽,立挺,像是被水流打磨了锋芒的利剑。 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成欢歪着脑袋,突然就想到了昨夜的那个吻。 还有随着吻忽然清晰起来,已经持续很长时间的,如影随形的贪婪视线。 每次能让她感到被灼烧的炽热。 成欢想过一个可能,过去她觉得这个想法过于荒谬,但从昨晚开始,这个可能性就在她心里重新破土,萌芽。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她声音很轻,带着常见的轻挑,咬字咬得轻飘飘的,像被风扬起的杨絮,勾得人浑身发痒。 成欢甚至有点期待李贪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有点期待她的回答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逍遥哥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流哗哗而下,池子里很快蓄起一汪流动的池水,偶尔几滴溅到李贪衣襟上,波纹荡漾。 李贪喉咙一紧,企图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做出回应,“我不知道。” 成欢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道。 是什么让人无法判断“喜欢”。 成欢掬了捧水,对上李贪的视线,“但我讨厌你,这你总知道吧。” 李贪点点头。 成欢勾起嘴角,“知道就好。” 她扭头,手里捧起的水往脸上拍去。 李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当晚,李贪在酒吧街打下手跑腿,长长久久德艺双馨舞法天女团里就上传了高清无.码合照原图,甚至还有完整的舞蹈视频。 梁卓灵表示照片已经托人去定制成相册了,得过几天才能拿到手。 李贪二话不说就把图片视频挨个保存,还专门建了个相册。 客户那边还在催,疯狂在群里@她:“怎么还没来?” 李贪没理,她手机用得不多,基本上就用个通讯功能,这会儿破天荒地注册了个云盘,打包上传。 全部处理妥当,她才不急不慢地回了个“就来”,拎着手上打包好的烧烤串往KTV走去。 逢年过节,酒吧街似乎就从来没有不热闹的时候。 对于整天混迹在这些场所的男男女女而言,只有喝两杯和喝两箱的区别,本质上,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约束。 节假日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更好厮混的借口。 直到元旦这天结束,李贪都没在酒吧街遇见成欢。 元旦过后,学习气氛转瞬就紧张起来。 高一高二年级都在忙期末考,高三的元调就在眼前,就连平日里再吊儿郎当的学生,都在课堂里收敛了气焰。 ——至少不会扰乱课堂气氛,而是用安静睡觉取代了上课捣乱。 李贪走在学校里回头率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人都会指着她: “你看!那就是晚会上和成欢搭档的人!” “啧,听说跳舞肢体接触多了,难免会出现一些别的感情,你说她俩会不会是一对儿啊?” “是啊,双人舞那么暧昧。听说啊,还是一个班的。” “十三班出人才啊!” “你们开什么玩笑呢?谁不知道欢姐在外面有曲哥?” “就是!而且欢姐男友换了几茬,也从没见过她对女的感兴趣啊,你想多了。” “……” 李贪对着这些流言蜚语多了个心眼。 听说成欢和曲一鸣分手了。 听说成欢和曲一鸣又复合了。 听说成欢和曲一鸣又因为某些事情吵架了。 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像所有故事里的小情侣一样。 李贪没有去向成欢求证。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她只是烦躁地把写满的草稿纸从本子上扯下来,揉成一团,往左桌沈进边上扔去。 草稿纸团成功掉进沈进桌角用透明胶带粘上的透明垃圾袋。 沈进放下笔,咬牙切齿:“你就不会自己弄个垃圾袋吗?!” 李贪:“多谢。” 沈进:“这不是道谢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他坐在位置上生了会儿闷气,随即又偷偷扭头,拿笔戳了戳李贪,凑到她跟前咬耳朵:“你是不是和老大闹别扭了啊?感觉最近你俩都没怎么说话。” 李贪抬头瞥了他一眼,挑眉,把卷子糊到沈进脸上:“我们之前说过话吗?” 沈进挠头:“说过啊,还挺多的。你们不是朋友吗?” 李贪顿了顿,扭过头去:“我们不是。” 她们不是陌生人,不是熟人,不是朋友。 她们从来都不是。 沈进摸不透女生之间的小心思,怏怏转身。 天气从元旦开始就一直都阴沉沉的,但依旧没有下雪。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张开巨口把所有的白色都私吞入腹。 李贪深夜里经常能听见对门桂兰方的咳嗽声。 桂兰方去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医院和酒吧街一个方向,偶尔李贪也会主动提出帮忙拿药。 但老人家身子骨依旧不容乐观,元调前下楼时摔了一跤,李贪在家里学习,听到动静,赶忙出去帮忙。 “我把姥姥背下楼,你赶紧打救护车。” 李贪看着面露难色的成欢,主动提议。 桂兰方卡在她们楼层和一楼之间,回屋到时候还得让医务人员重新抬下来,得不偿失。 成欢力气不大,背一个老人家下楼实在是强人所难。 成欢知道这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桂兰方连夜被送进医院。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检查完,刚发问,两人同时站起来。 成欢瞥了李贪一眼,主动站出来:“我是。” 李贪跟着进了办公室,像个影子般站在成欢身后。 医生疑狐看了她一眼,但见成欢没有阻止,是默许的态度,只当是老人家的另一个孙女。 “小腿骨折,得住院一段时间静养。”医生冲成欢欲言又止,“不过老人家身上旧疾挺多的,就算出院了也得小心。” 成欢点点头,没有说话。 医生把单子递给成欢:“先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你带钱了吗?你家大人呢?” 成欢摇头:“爸妈在外地,我来处理就好。” 她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成年了。” 只不过当成欢接过单子时,仍然被上面的金额吓了一跳。 治疗,调理,还有林林总总慢性疾病的药钱,合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和桂兰方的生活费都是当年桂兰方带着大女儿打拼下来的。 合县那对男女每个月会定期打钱来,但也只是很少的一点赡养费。 他们巴不得不要她这个把“家里脸面都丢尽”的女儿,怎么会给她打钱? 桂兰方早年存了点钱,日子过得虽然不算拮据,但把她接来白滩后也花了一大笔钱用来请心理医生和买药,直到现在,负担这么大一笔治疗费必然也得下不小的决心。 “老人家这种情况最好还得有人在边上守着照顾。” 医生扶了扶眼镜,建议道,“家里能出人力最好,毕竟别人之手也比不上自家人,实在不行,最好请个护工。” 成欢表面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但心里却暗下决心最近多跑两趟医院。 所幸,元调也没几天了,学习节奏又可以稍微缓缓。 可是第二天,她早早从学校回到医院,就发现桂兰方床边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工阿姨。 成欢有些茫然。 可是阿姨却表示自己的确是被人雇佣的。 在成欢的软磨硬泡下,阿姨终于开口:“雇我的是你姐姐,她让我不要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姐姐? 她来的哪门子姐姐? 但知道桂兰方住院的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我姐姐……她长什么样子?” “个子和你一样,高高的,瘦瘦的,顶着头短发,起初啊我还以为是个男孩子。” 成欢当即找到李贪。 李贪却气定神闲地从题海里抬头:“桂奶奶对我很好,我想尽一份力。” 她语气平淡,目光诚恳,成欢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成欢不是别扭的人。 她知道什么对桂兰方才是最好的。 她的确需要这笔钱,也的确需要承这个人情,顿了顿,说道:“算我欠你的。” 李贪却说:“算我还你的第二个人情。” 成欢执拗:“一码归一码,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你微信多少?我分批还你。” 她这才想起,认识李贪这么久,她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李贪那句“不用”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在看到成欢掏出手机那刻,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改口,“好。” 看到对方头像时,双方均是一愣。 不约而同,都是那幅《坠落》的画像。 只不过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方位大小略有不同,但毋庸置疑,在头像框中间的,都是那只展翅翱翔的鸟。 成欢皱皱眉,语气厌嫌:“换了。我不喜欢别人用我的画当头像。” 李贪手指在手机背部划拉一下,随即点头,“好。” 她翻了翻相册,发现手机里干干净净,只有元旦那天的合照。 她心思一动,下意识挑了她俩的合照放上去,调好比例,在点确定时抬眼看到成欢冷淡的侧脸。 成欢靠在门口,眉头紧皱,有点厌烦。 她似乎在和某人进行激烈的争执。 李贪想起之前听到的流言蜚语,成欢和曲一鸣又在冷战。 成欢意识到李贪的窥视,她瞥了李贪一眼,又扭头侧过去。 栗色卷发垂下来,隔绝李贪进一步窥探的视线。 李贪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三两下,把照片撤了下来。 成欢注意到李贪的头像改成一片漆黑。 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是大片的纯黑,像是在手机里挖出的黑洞,突兀杵在那里,无声的孤独。 “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就在一片寂静中,李贪突然开口。 成欢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下,才看向李贪,眉间微微拧起,似乎很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我没有被陌生人喜欢过,所以我查了下。” 李贪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冷静,在空旷的楼道里带着回响。 “但我没查到固定的评判标准。” 成欢:“……” “不过我看到一个回答,说如果会专门为了某个人来搜这个问题,这就是喜欢。” 成欢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从被这惊世骇俗的操作震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她侧着脸,对上李贪深藏贪婪的眼神,“所以呢?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吗?” 李贪摇摇头,视线落在成欢手机上,轻咬着下唇。 “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是喜欢?” “成欢,你喜欢曲一鸣吗?” 作者有话要说:·成欢:你猜。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__、虎口脱险、莫得感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LMM谁都爱 10瓶;小措 8瓶;天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李贪没等成欢说话,就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讨厌他,但你却和他在一起。” 成欢上下扫了李贪一眼,觉得这人怕不是真的学傻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觉得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 成欢隔空去贴李贪的额头,语气讽刺,“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些胡话。” 李贪不说话了。 成欢耸耸肩,把手机收回去,“明天考试小心滑铁卢。” * 第二天,元调如期而至。 李贪接到冯女士的远程问候:“元调考得怎么样?过年就回海市过年吧,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很想你。” 彼时李贪刚好考完最后一门生物,正在收拾东西。 “考得还行。”李贪耳里塞着耳机,在一片搬桌子移凳子的嘈杂声中说道,“过年就不回去了,这边只放三天假。” 来回至少各花一天时间,就在家待一天也不划算。 “可是……” 冯芸茜还想挣扎,却被李贪一锤定音,“您也不用过来,我过年会和对门奶奶一起吃年夜饭。” 成欢一家冯芸茜是知道的。 对于李贪频繁往对门跑这件事,冯芸茜又欣慰又不是滋味。 自家孩子对别人家比对自家还要亲近,任何父母知道了心里都不太舒服。 但她也知道,李贪和他们心中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除的。 相反,能够有成欢家这么一个缓冲,对双方都是件好事。 面对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冯芸茜也只能点头。 “三天确实紧张了点。我们这边也不好过来,年三十保持联系,视频也好,让爸爸妈妈见一面,好不好?”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李贪没有拒绝。 她只是轻轻说了声:“好。” 话音刚落,李贪就听见教室门口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是梁卓灵。 “你怎么这么磨蹭啊?外面都在等你。” 梁卓灵风风火火闯进来,语气颇为不满。 李贪这才注意到她们长长久久德艺双馨舞法天女群在她打电话时又是99+的消息。 “哎别看了,学校附近新开了家海底捞,顺便我把纪念册发下,昨晚到手!” 梁卓灵一把抓住李贪的手就把人往外拽。 路过成欢位置,李贪顺嘴问了句:“成欢呢?” 梁卓灵:“她啊,说是有约,不过也可能中途过来……反正不管怎样,你俩同班,把她的带给她就行了。” 除了成欢和少数几个家里管得严的,其他人都在校门口集合完毕。 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往海底捞杀去。 他们本来想坐包厢,但新店开张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又没有预定,只能坐在外面卡座。 梁卓灵天生就颇具领袖风范,她主动夺过了点菜权,大手一挥,就把菜品安排得明明白白。 然后再开始分发纪念册。 梁卓灵找的店家做工很是精细,封面用的硬壳双铜纸,底图用的合照剪影,翻开第一页,李贪就定住了。 她手按在页面边缘,迟迟移不开视线。 “怎么样?这张拍得好吧?”梁卓灵凑过来,笑嘻嘻反问。 双人舞开篇,照片上她和成欢画着浓妆,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正好定格的是相互对视的那刻。 漫天遍地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 李贪手指摩挲着页沿,指腹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这才注意到手指被页边划伤了。 再往后翻,是自由合照。 李贪没翻多久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和情不自禁。 她点点头,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嗯。” 很好看。 梁卓灵满意了,又颠颠跑去从其他人那里寻求夸赞。 整顿饭李贪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她从未和人这样吃过饭。 一群好朋友在一起,话题都是些平常的事情。 抱怨分数,吐槽老师,某某班的某某又喜欢上了某某。 就连上的饮料都是橙汁。 李贪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 她不安地扣了扣桌子,叫瓶啤酒也引来学生会乖孩子们的一阵调侃。 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从小家教让她们在公共场合学会谨慎。 饭吃到一半,李贪终于没忍住,借口上厕所去外面抽了根烟。 她侧脸点燃一根烟,对着窗口吞云吐雾。 李贪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个饭局? 是黑白老电影不好看还是酒吧街不赚钱? 为什么梁卓灵不能直接把纪念册带给她们班?反正都在一个学校。 手里的烟燃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满腹疑惑的李贪听到一阵拉扯声。 从海底捞到卫生间有一段曲折迂回的走廊,李贪听清了声音,下意识地躲到消防楼梯门后。 “操,你他妈玩儿老子呢?” 是曲一鸣的声音。 李贪透过门上的玻璃口向外探去,果然看到了成欢紧随其后的身影。 她下意识背过手上的烟,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楼梯口没有灯光,她的这点微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 李贪思来想去,还是把烟掐灭了。 “上次元旦放老子鸽子,之后又说家里有事,要去照顾姥姥?好,等你元调试考完了,老子房都开好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跟我扯理由,扯你妈的理由?” 曲一鸣攥着成欢的衣领,近乎是粗暴地把她拖拽过来。 李贪眼皮一跳,曲一鸣一把将成欢按在对门的墙上,她耳边砸出一阵闷响。 “装装装!跟老子在这里装什么装?谁他妈不知道你个婊.子养的早就跟无数人睡过?欲情故纵,这招玩儿得很熟啊?!” 李贪下意识就要冲出去,但她却被曲一鸣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听说最近你还和那个李贪走得很近?经常有人看到你俩在一起?你他妈是不是想跟那个不男不女的了?就和你抛弃宋胜跟了我一样?” 曲一鸣说到气头上,直接压上去,成欢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不过那个李贪?连个女人都傍,你他妈贱不贱啊?” 成欢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却仍然抵在曲一鸣胸口,神情丝毫没有被辱骂的愤怒。 她低低笑了起来:“曲哥这是对自己不自信?” 不等曲一鸣说话,成欢直接用食指封住曲一鸣的唇。 她挤出空隙整理着自己领口,近乎挑逗性地往下压了压,风光若隐若现,成功压住曲一鸣的愤怒。 成欢松开手,风情万种笑道:“今晚是真的不行,学生会临时约我出来交待工作。” 她话锋一转:“我不介意就在这里做。” 李贪喉咙一紧。 “不过。”成欢的话千回百转,她轻轻撕咬着曲一鸣的喉结,语气暧昧,“学生会那边还等着我呢,曲哥可要快点~” 曲一鸣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最近李贪频频挑衅他的地位,成欢还迟迟不肯跟了他,这都让他气急败坏。 但这会儿成欢给了个甜枣,又踩准了“男人的面子”,反而让曲一鸣不好答应。 他稍稍松开成欢。 成欢脱离了他的桎梏,软软地揪着他的衣领反压住曲一鸣,娇媚的笑。 “不过我不太喜欢不自信的人……也不太喜欢对我动粗的人。” 有人在朝这边走来。 成欢余光瞥到,话锋再转,她点了点曲一鸣的唇,眼底的笑渐趋冷淡,“曲一鸣,我们分手吧。” 曲一鸣没想到成欢在甜言蜜语后突然来这一手,转瞬就懵了。 成欢瞬间拉开她俩的距离,礼貌地往后退了几步,笑了笑,“我先回去了。” 曲一鸣刚想动手,却看到有几个成年男人有说有笑地走来,他也不好动粗。 他刚追上去要拉成欢的手,却被半路杀出的李贪吓了一跳。 李贪抢先拉起成欢胳膊,插在两人中间,扫了他一眼,最终目光落在成欢脸上:“愣着做什么?梁卓灵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掉在厕所了,走吧,学生会聚餐就差你了。” 她根本不给曲一鸣说话的机会,拉着成欢就走进海底捞。 梁卓灵老远就朝她俩招手:“副总!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曲一鸣恨恨在门口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李贪把成欢塞进卡座,立即松开手。 成欢在梁卓灵的嘘寒问暖里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一抹,发现手心里还有一点烟灰。 她抬眼,看到李贪也在用湿毛巾擦手,手心里留了个轻微的圆形烫疤。 像是手掐烟头留下的痕迹。 察觉到成欢的视线,李贪掩了掩掌心。 散场时,成欢故意落在最后,和李贪并排。 成欢眯起眼睛,但没有看她,而是目视前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李贪双手插进口袋:“一开始。” 成欢脸色有点难看。 她惴惴不安地瞥了李贪一眼,企图从她脸上看到异样的神情。 憎恶?开心?嘲讽? 成欢也不太确定她想看到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李贪却神色如常,语气平静:“你小心点。” 成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李贪冷静道:“曲一鸣不会善罢甘休的。” 成欢愣了愣,随即笑道:“嗯,我知道。” 所有被她甩掉的男人都不甘心。 但她总有办法周旋其中。 李贪却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不一样。” 她说:“因为还牵扯进了我。” 李贪只是平静地看向成欢:“无论你承认与否,曲一鸣会认为他被一个女人打败了,而取代他的女人和甩了他的女友纠缠不清,你认为他会怎么办呢?” 成欢骤然想到自己刚刚认识李贪的时候。 她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深邃而幽暗的平静。 她吞噬了黑暗,她就是黑暗本身。 或许这才是李贪原本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0瓶;PLMM谁都爱 10瓶;阿楠来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元调结束,成欢毋庸置疑又取得了该组合第一。 李贪排名降了几名,但总体也在前五。主要是历史拖了后退,化学生物再厉害,算上等级分,也比不上只算实际分的历史。 因为元旦排练,她没有太多时间背书。 高一高二考完期末就放假了,学校把高三强行留到春节前最后一天,只放大年三十到初三,初四开始,全面复课。 然而当谢任飞宣布这个消息时,班上已经有不少同学请假了。 谢任飞和学生关系走得很近,打开空间朋友圈,发现那些“因病请假”、“家里有事”的学生已经遍布祖国大江南北,世界各地。 他看了眼自己班上还在坚守的前面梯队学霸精英们,留下了感动且欣慰的泪水。 可是临近放假,连他们班的第一都在请假。 一直到大年二十九,放假那天,成欢已经连续请了三天假。 “这是整套的寒假作业。”最后一节课,谢任飞拿着成沓的试卷放在李贪桌上,“你和成欢不是住对门么?回头记得带给她。” 李贪把试卷小心收好,壮似无意随口问了句:“她最近为什么没来?” 谢任飞:“嗯,好像家里老人病了,说是想多陪陪她,所以就直接跟我请假了。” 桂兰方? 李贪皱着眉,她的确很久没去探望过桂兰方了。 成欢讨厌她,这一点李贪心知肚明。 所以李贪不会主动往成欢面前凑。 她拜托护工阿姨照顾好老人,有什么事直接和成欢汇报,偶尔只在成欢有事不能去的时候才会跑去病房偷偷看老人家一眼。 就连阿姨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她总是在门外远远看一眼就走,却从来都不进去。 李贪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桂兰方了。 换言之,成欢最近天天守在桂兰方病床前。 “好的。”李贪点点头,转身把试卷塞进书包里。 谢任飞又在讲台上讲了些“过年好好放松”、“难得的时间争取查漏补缺”这类毫无营养的话,下课铃一打,学生便做鸟兽散。 李贪反手单肩拎着书包慢腾腾地往外走。 她在犹豫明天年三十是在家看电影还是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合县时的李贪没有选择,平时就在各处厮混,学校宿舍,朋友家里,她都住过,打工的地方也能收留她一晚,但到了过年,学校店铺全都关门,她只能往网吧里躲。 反正网吧老板过年也开门,起码比外面暖和点,倒是给了她一个好去处。 但现在李贪有了住处,却不习惯一个人过年的气氛。 网吧再怎么不好,也都有鼎沸的人声。 过年应该热热闹闹的。 哪怕是彼此没有血缘的陌生人在一起,也总比一个人要来得有节日气氛。 李贪在十字路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酒吧街的方向走去。 “宁姐,明天还开门吗?”李贪扔下书包,自顾自脱下羽绒服,挽起袖子,边干活边问。 “开。”老板娘扔给她一瓶酒,“不过会早点关门。” 她莞尔一笑:“虽说家就在本地,但还得回家过年守春晚。” 李贪了然点头。 看来酒吧是不能待了。 临近年关,店里的客人也少了不少。 李贪无所事事靠在吧台边,老板娘顺手给她封了个红包。 老板娘一口闷下一杯酒,财大气粗,豪情万丈:“还是个小孩呢。过年了,就当压岁钱收下吧。” 其他员工笑嘻嘻地看着李贪,起哄:“还不快谢谢宁姐?” 李贪矜持点点头:“多谢。” 这还是除了父母外,她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李贪这天提前下班,承老板娘的情,她拎着瓶白酒回家,整晚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她没去酒吧街。 她一觉睡到中午,开始准备大扫除。 整个白天,李贪都没有找到成欢。 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敲门也不应。 再找不到人,李贪觉得谢任飞的寒假作业就送不出手了。 傍晚,冯芸茜电话打了几次,无非就是确认她过年有没有人陪,李贪搪塞了几句,不断犹豫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眼桂兰方。 但大过年的,破坏人家祖孙间其乐融融的气氛也不太好。 李贪愣着想了会儿,洗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昨晚老板娘给的红包。 她突然福至心灵。 李贪掏出手机给护工阿姨转了笔钱——美名其曰,过年红包。 她正要拐弯抹角问问桂兰方或者成欢的情况,护工阿姨却主动发来了消息。 “您家不是把俺辞了吗?” “这个月工钱全拿就够不好意思了,俺打心眼里谢谢。” “但是这个红包可不敢收咧。” 李贪一愣,连忙发过去:“什么意思?成欢……我妹妹把你给辞了?为什么?” “啊啦,您家老太太都去了,俺也不可能再待着啦。” 李贪哑然。 桂兰方……去世了? 阿姨发来一长串语音:“前几天情况急剧恶化,医生说是早年积攒的老毛病犯了,你妹妹她一直守在身边,说你在忙,还不让俺跟你说,但是昨晚还是没撑过去。不过小姑娘你甭担心,老人家是喜丧,梦里走的,一点苦都没受。” 李贪愣在原地。 “那您知道我妹妹在哪儿吗?” “这就不清楚了。昨晚俺走时还在处理后事呢。” 李贪没能从阿姨嘴中撬出更多信息。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电视滋啦啦地乱叫着,已经开始播春晚前的团圆广告。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李贪掏出手机,对着通讯录翻了许久,尝试打了一圈成欢学校里的熟人,但谁都没有她的消息。 就连姚仪玲也只是回了句:“欢姐啊?不太清楚。她好久没来玩了……听说曲哥和她分手了,是不是真的呀?”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 好在姚仪玲是个藏不住话的,她趁李贪挂断电话前自言自语说了许多。 “要不你问问酒吧街的老板?你不是在那里打工吗?他们那儿情报肯定比我多。” 这倒给李贪提了醒。 她当机立断打电话给宁姐。 电话接通时,老板娘那儿正传来小孩子奔跑打闹的声音,看来已经关店回家了。 “你问成欢啊?我昨晚还见过。” 老板娘嗑着瓜子,“都快把我店里的酒被搬空了,还好过年没人,要不然我还得另外雇人帮她把酒搬回家。” “她去买酒了?”李贪直觉不对劲,打开门,看向对面紧锁的防盗门。 “是啊。好多箱呢,连夜让人搬回家。”老板娘吐着瓜子皮,“说是过年要招待客人吧?现在估计已经喝起来了。” “你找她有事吗?” 不对。 根本就不会有人来。 “嗯,有点东西要交给她。” 李贪含糊过去,匆匆挂了电话,开始痛恨昨晚怎么就睡得那么死。 她又跑去敲了敲门,对面一直没有反应,思来想去,李贪转身从卧室里摸出一根回形针。 这一刻,李贪无比庆幸自己掌握了溜门撬锁这一技能。 老式防盗门几乎都是一个套路,李贪轻而易举就撬开了锁。 生锈铁门“吱呀——”自动弹开一条缝,嘎吱作响,仿佛一头吞噬一切的巨兽。 李贪按着门把手,门似有千斤重,她不敢推开。 这是潘多拉魔盒。 一旦打开,就合不上了。 李贪听见微弱的电视声。 有人。 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推开门,声音很轻:“成欢?你在吗?” 没有应答。 只有玻璃瓶在瓷砖地上翻滚的声音。 应该是被门带动的。 李贪站定,看见满地的墨绿酒瓶和碎纸团。 浓重的烟酒味争前恐后向她涌来。 客厅变成了画室,全部都是乱糟糟的线条和扭曲的图案。 就连余光瞥见的卧室,也都凌乱不堪,根本没法住人。 电视里刚好放到外出打工的父母回家,留守儿童挣脱姥姥怀抱朝父母奔去的暖心画面。 李贪喉咙一动。 她走进垃圾堆,蹲下,平视成欢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通红无比,满是血丝,肌肤浮起一圈不规则的红点。 也许是因为哭过,也许是因为酒精或者失眠。 成欢醉醺醺的,但还有意识,她看了李贪一眼,似乎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也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感兴趣。 她只是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把视线移开。 脚边的颜料已经结块,成欢意识不清地将手里的酒倒了下去,企图让它保持湿润。 颜料迅速流了一地。 奇怪的是,那么鲜明的颜色混在一起,却脏污不堪。 “成欢。” 李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顿了顿,只能说:“我很抱歉。” 成欢没有理她,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奉送,一个劲地把酒往嘴里灌。 “你不能再喝了。” 李贪下意识夺过她的酒瓶,奇怪的是,成欢并没有反抗。 她的手腕软绵绵的,十分顺从地让出了酒瓶。 李贪轻声说:“姥姥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子。” 成欢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去开新酒的动作顿在半空。 “你现在需要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李贪握住她的手腕,这一次,成欢没有甩开。 或许只是没有心情甩开。 她说:“来我家吧。你这样姥姥会心疼的。” 成欢既不反抗也不配合。 李贪大着胆子把她架起,却发现成欢手指冰冷,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都没使,整个人的重量就直接压了上来,她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想来也是,估计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整天,突然起身,难免不适应。 李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成欢架起,带人挪回自己的屋子。 没想到刚进门,成欢就眉头一皱,吐得满地都是。 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这么喝,更何况成欢酒量并不好,她一整天醉了醒,醒了又醉,这会儿突然被强制移动,不吐才怪。 李贪连忙把人带进卫生间,不停地给她拍背顺气,成欢在里面吐得天昏地暗,连酸水都反胃出来。 客厅里,主旋律喜庆的音乐准时响起,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开场词如期而至。 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就这样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今天才猛然惊觉,因为不用压字数了,所以可以加更(。 那么就,江湖规矩吧,深水or长评加更【x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感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__ 8瓶;虎口脱险 10瓶;PLMM谁都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成欢上吐下泻,眼泪都呛了出来,好久才缓过来。 她稍微恢复了点精神。 “李贪?” 成欢回过神来,发现后背一直有只手在顺着脊骨上下。 “嗯。是我。”李贪声音如常,“好点了没?” 成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出于洁癖的恶心感排天倒海地翻涌上来。 她没忍住,又想吐,但只能干呕出一阵酸水,喉咙火辣辣地疼,这让她更加难受。 成欢奋力推开李贪,浑身发抖。 “不……”她哆嗦着,看着连退几步的李贪,却丝毫没有解释的心情,“我不是有意的。” 李贪敛下眼神:“嗯。我知道。” 脑子依旧混沌得厉害。 成欢鞠了捧冷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但四肢依旧提不起劲。 发丝紧紧地贴着脸,衣服上都是酒渍和呕吐物,那股恶心感迟迟挥之不散。 成欢忍无可忍,她咬牙,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嫌恶:“你家还有换洗衣服吗?” 李贪默不作声点点头,指了指卧室,示意老位置。 成欢打了好几遍洗手液,把手肘连着手腕仔仔细细洗了干净,才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家具,取出一套换洗衣物。 她没有精力思考为什么直到现在,冯芸茜给李贪买的新衣服还没穿完。 李贪知趣地离开。 成欢冲到花洒下,直到热水从头顶浇灌下来,她才忍不住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手肘,膝盖,全是被冻得不自然的红。 她站在原地淋了几分钟,四肢五骸才慢慢回暖。 记忆混混沌沌的,但又十分清晰,像是支离破碎的玻璃片,没有根系地漂浮在空中。 她记得桂兰方去世时的脸,平静,安详; 她也记得医生安慰她的表情,同情,悲悯; 她还记得殡仪馆里工作人员的神情,关切,严肃。 但成欢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反应了。 只是耳边依旧还能回荡着相关人员的唏嘘声: “这孩子真坚强啊,姥姥死了连哭都不哭一声。” “是啊。家里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连后事都是让一个孩子来办的。” “别说哭了,连个表情都没有,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久,没见过有孩子能像这样把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她真的是死者的亲属吗?” 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起来。 仿佛被人涂满了大量不知所云的线条、色块、和图案。 ……就和三年前一样。 记忆还在那里,只是被掩盖了,等待着她有能力直视的那天。 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李贪家。 成欢想到自己把李贪家弄成一团糟,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她又一次想把自己从内到外全部拆开,彻底清洗。 水汽一点点氤氲开,李贪身上的青草香也渐渐浓郁了起来。 成欢下意识去找源头,却看到了一块草绿色的肥皂。 原来李贪用的是肥皂? 但成欢随即就看到台上放着的备用沐浴露和洗发水。 是她惯用的玫瑰花味,连包装都没拆。 成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撕开塑料膜,按了许多在手上,却破天荒地觉得这味道恶心得作呕。 她忍着痒意疯狂把沐浴露冲掉,在全新的玫瑰花和被人用过的青草香里挣扎许久,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拿起了肥皂。 成欢仔细把肥皂洗褪一层皮才往身上抹。 香味淡淡的,却很绵长,泡沫被水冲掉后那股清爽感依旧萦绕鼻尖。 但是腐烂的血肉是洗不干净的。 成欢衣服拿的急,内衣内裤都没拿,但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她怏怏擦了擦头发,连吹风机都懒得用,套了件长袖就走了出来。 尽管李贪开了空调,但屋子里还没升温,成欢出了浴室就感到一股凉意。 玄关处的呕吐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但成欢看李贪的眼色更加厌弃。 “要不要我给你煮点粥?”李贪问她。 成欢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李贪顿了顿,随即道:“外面冷,你先回房躺着吧,新被套就在右手边第一个柜子里,你愿意的话,自己换下。” 成欢吸了吸鼻子,没再拒绝,顺从地走回房间。 她习惯按照拿出一床新被单,但在掀起枕套时,那股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又缠了上来。 淡淡的,像是被阳光洒落的草坪,闻着有一股烤螨虫的味道。 成欢破天荒地把被套塞回柜子,缩手缩脚钻进被子里。 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味道。 李贪对她有意思。 这一点成欢早就心知肚明。 明了后又难免惴惴不安起来。 成欢谈过那么多场恋爱,所有对她有意思的人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就在刚刚,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李贪也有那种贪婪的,舔舐欲望的眼神。 但她太累了。 累到连走几步路,去到对门的力气都没有。 成欢抓紧被沿,把自己裹成一团,最后用枕头蒙住自己。 * 李贪收拾完也洗了个澡,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拿睡衣,听到成欢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成欢似乎睡得很熟。 但李贪知道她在房间有人的时候根本睡不着。 不过她没有戳穿,拿了衣服准备顺手带上房门。 “敞开吧。”成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李贪一愣,成欢疲惫地重复着:“敞开吧。我想听听电视声。” 春晚正在演小品。 家庭矛盾的主题,正吵得热闹。 李贪把声音调大了点。 洗完澡,室内温度已经升起,李贪在沙发上只裹了条毯子,节目之余,偶尔能听见成欢在床上翻身的窸窣声。 快到跨年,一片安静中,李贪手机突然叮铃哐当响起一串铃声。 这串铃声太过突兀,太过刺耳,手机几乎是在李贪手里滚了一圈才安稳下来。 是冯芸茜打来的视频通话。 李贪想起来了,好像过年冯芸茜说了要和她视频过年的。 她下意识看了眼卧室,还是点了接通。 “晨晨,妈妈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怎么都不接呢?” 冯芸茜的声音迅速传来,李贪立即把声音免提声音调小点,小声解释:“刚刚在洗澡,没听到。” 她手机常年静音或震动,也实在没有特殊的联系人。 成欢听到客厅里李贪把声音压低了些,然后快步走向卧室斜对面的书房。 “……您稍等下。” 李贪用手指盖住扬声器,慌忙起身找耳机。 成欢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她的视线斜斜看去,刚好可以看到李贪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冯芸茜看到李贪翻出的耳机,十分不解:“晨晨啊,在家里为什么还要戴耳机?难道对门的桂奶奶和你朋友现在在家里做客吗?” 李贪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但她的视角却被书房柜门挡住了,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床头。 她不确定成欢听见了没,只能小声回答:“……不,扬声器有点坏,这样听得清楚些。” 冯芸茜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话锋一转,声音充满幽怨:“年夜饭是和对门桂奶奶一起吃的吗?吃的什么?让你给妈妈拍张照都不乐意,你这孩子,真是!” 李光也出声了:“也别光顾着在别人家蹭吃蹭喝,带点小礼物什么,也算是份心意。我听说老人家身子骨不太好,要不我明天去定个按摩椅,谢谢别人一直以来对你的照顾。” “也别你爸定了,你年后自己去商场看看,不要担心乱花钱,买个好点的,听见没?” 李贪声音哽了哽,只是轻轻“嗯”了声,她把话题迅速转移:“李曦呢?她元调考得怎么样?” “我家晨晨还害羞呢。”冯芸茜笑了,招呼正在看春晚的李曦也来打招呼。 电视里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地转播各大分会场的节目。 成欢盘腿坐在床上,李贪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屋子就那么大,她仍然能听见只言片语。 成欢从小就很喜欢春晚这天。 她家并不富裕,春晚那天总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就连爸爸妈妈也和和气气的,逢人便夸她成绩好。 后来出了那件事,那对男女把她丢给了姥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三年以来,每逢年三十,她就会和桂兰方一起躺在床上看着老式电视机守岁,互相聊一些有的没的。 跨年转钟时,桂兰方会笑眯眯地让她咬一块自己做的糖酥,对她说,“祝我家欢欢新的一年也快快乐乐”。 成欢曾经有过欢乐的时光。 她被给予,然后又被剥夺。 成欢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快乐也是有时限的。 李贪耐着性子和一家人聊了两句,冯芸茜很快就发现李贪兴致不高。 “晨晨,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 李贪勾了勾嘴角,装作打了个呵欠,“没有,就是有点累。” “累了那就早点休息吧。”冯芸茜隔着屏幕也被传染了,她揉了揉眼角,打起精神,镜头框进全家人,“晨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李贪抵了抵舌尖,笑着挂了视频。 她坐在沙发上怔愣了一下,拍了拍脸,觉得脸笑得有点僵。 卧室里安静得反常,反而让李贪不安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发现成欢把自己卷成一只虾,背对着门口,一耸一耸的,被子大半被耸到地上,看不清表情。 李贪绕过去,果不其然发现成欢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嗫嚅的,克制的,无声的啜泣。 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悲伤。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回过神来时,李贪已经轻轻搂住成欢。 起初成欢反应很大,对肢体接触的厌恶让她本能地抗拒,但无论怎样挣扎,李贪的怀抱都是那么地有力。 铺天盖地的温暖。 渐渐地,成欢也不再企图挣脱,而是趁势狠狠咬住李贪的脖子,咬得牙根发痒,直到尝到满嘴的咸腥。 李贪还是没有放开她。 到了最后,连撕咬都没了力道,成欢只能揪着李贪的衣领,绝望地哭泣着。 李贪只能听到时断时续的抽泣声,但胸前的衣服却迅速就被泪水打湿。 起初是温软的,但很快变得又湿又冷。 她能够感觉得到成欢在她怀里从紧绷到软成一滩泥,也能感觉得到她胸前两团时不时就贴向胸膛,像条畏寒的蛇,碰到暖源不管不顾就缠了上来。 窗外不时有烟火响起。 小地方管得松,过年还是能够买到烟花。 电视里响起了春晚的倒计时。 十、九、八—— “李贪。” 六。 成欢埋在她怀里,声音很轻,像是从空中飘下的雪花,突然软软叫了声她的名字。 李贪浑身僵硬,她喉咙一动,从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哼声。 ——五 “嗯?” 四。 “就连姥姥也不要我了。” 三。 李贪感觉得到衣襟被攥得紧紧的,连压抑的哭泣也转瞬决堤。 二。 “我没有家了。” —— 仿佛被人按了消音键,什么也听不到了。 窗外忽然白光大振,烟花把最后的倒计时吞没殆尽,五光十色泼在白滩的冬夜里,璀璨绚烂。 成欢在李贪怀里失声痛哭,身子剧烈地颤抖,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得李贪喘不过气来。 李贪面朝玻璃窗,看到纷纷扬扬的一片鹅白。 白滩今年的第一场雪,原来早就悄然而至。 李贪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成欢的脑袋,然后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甜。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虎口脱险、松饼好吃、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uo 7瓶;鲲鹏、云淡风轻、沉迷吸猫民政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成欢站在黑暗里。 黑暗被切割成玻璃碎片,把寂静无限折射。 有微弱的呼吸声钻入耳中。 李贪慢慢睁开眼睛。 她没有睡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旖旎的白色。 雪花,烟火,还有成欢抱着她的失声痛哭。 成欢抱着她哭了许久,从嚎啕大哭又变成细细的啜泣,最后彻底没了声。 精神紧绷到一定的地步,终于有地方发泄,及至最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李贪本想把她放在床上,但成欢攥她的衣襟却依旧攥得很紧,不管李贪怎么小心翼翼地扒开,都无力撼动。 稍微用点劲,成欢便攥得更紧了,甚至还不安地嘟囔出声,像只随时会被遗弃的幼猫一般,试过几次后,李贪便再也不敢动了。 她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揽着成欢,侧拥而卧。 然后彻夜无眠。 成欢醒来时发现李贪正盯着自己。 眼底全是红血丝,眼神里满是浓重的疲惫。 但她却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刚醒来,脑子还是混乱的,宿醉的头疼让成欢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然后她迷糊地往李贪怀里蹭了蹭。 成欢八爪鱼似地缠了上去,她就穿了一件短t,光洁的大腿交叠在李贪身上,像是在抱一个巨型的自动恒温玩偶。 急促的心跳让成欢慢慢回想起来。 昨晚大年三十,她因姥姥过世在家酗酒,结果被李贪带回家。 她在跨年时分抱着李贪痛哭一场,然后昏睡过去。 成欢还想起来,现在拥她入怀的人暗恋她许久,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她的确无数次暴露出贪婪且渴望的眼神。 以及,此时此刻,成欢能感受到李贪的浑身僵硬。 成欢彻底清醒。 她很清楚昨晚可能会发生什么,但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这反而让她有些惊讶。 纵欲能够很好转移注意力。 放纵自己沉迷在欲望的旋涡里,这样就可以不用思考,也不用回忆。 思考是痛苦的,回忆也是。 画画是一种排遣方式,纵情声色也是一种。 成欢三年前就强迫自己学会了这一点。 她很自信,因为三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保持自制。 所以察觉到李贪什么也做时,成欢心里涌起抑制不住的复杂心绪。 “早。” 李贪声音有些沙哑,她试图把成欢推远,但对方却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手臂枕在对方头下,李贪觉得连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成欢埋在李贪胸口,然后微微抬头,睫毛划过她的脖颈,酥麻的痒。 手心紧攥的衣襟甚至还有点模糊的潮湿。 成欢安静了一会儿。 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失态过。 就连桂兰方赶到合县准备把她接走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她好像把所有的眼泪都在东门桥边流完了,浑浊不堪的液体也顺着桥边的溪水涤荡得彻底。 成欢是自己走回家的。 时间很晚,她扶着墙走得很慢,路边没有灯,街巷空荡无比,但她好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就连那对男女扇她巴掌时宣称“没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都不觉得疼。 成欢甚至还想冷笑。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些流言蜚语? 看吧,笑吧,反正你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年轻的身体和窥视污渍的猎奇。 李贪又推了推成欢,想提醒她该分开了。 但成欢无动于衷。 李贪没有办法,只能用余出来的那只手去揪成欢攥着衣襟的双手,但还没碰上,成欢顺势一滚,让李贪压在自己身上。 李贪猝不及防,早就被压得失去了控制的胳膊在床上连半秒都撑不住,她身子一歪,胳膊肘抵在床上,成欢双腿交缠着李贪的小腿,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成欢卷发散开,栗色的发丝在浅色床单下如同交织的绳索。 像是被水草束缚的游鱼,李贪难以挣脱。 “成欢,你……” 李贪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衣襟从身下被猛地一扯,被迫躬身,成欢瞬间封住了她的唇。 比起体育馆那个一触而过的碰撞,这个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吻。 成欢勾住李贪的脖颈,不紧不慢地细吮着。 咬住唇瓣,撬开牙关,勾起舌尖,从侧边滑过,一卷一舒,欲拒还迎。 她手也不安分地开始往下滑,从脊骨顺下,又从喉结抵胸,两腿灵活夹住李贪的腰身,近乎献祭般送出这份热吻。 成欢睁着眼睛。 她接吻时不会闭眼,哪怕距离太近看不清,她也执拗地想把那些沉沦的眼神刻在脑子里。 这让她觉得她在这段关系里是牢牢占据主动权的。 唇齿交缠间,成欢对上了李贪的视线。 她也没有闭眼。 漆黑的眼底翻涌着错愕和欲望,像是黑暗里蓄势待发的熔岩。 成欢一直等着她爆发,然后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在岩浆里自毁。 但李贪没有。 她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强得可怕。 没过多久,李贪就掌握了成欢的节奏,开始追逐,反击。 她抓住成欢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她按在枕头边上。 李贪没有用蛮力,成欢也十分顺从。 她察觉到她的眼神很不对劲,那股强烈的自毁欲几乎要从唇齿间漫溢而出,她仿佛放弃了挣扎,软泥似的瘫在身下,在一心等待着什么降临。 李贪放开成欢。 两人都微微喘着气。 刚才那么一折腾,成欢半边肩膀露了出来,红唇娇艳欲滴,锁骨凹陷,衣领勉强盖住胸前两点。 李贪觉得自己快要呼吸过度,她竭力找准声音:“成欢,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不要主动勾引? 还是不要这么下贱? 李贪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这样……自我毁灭。” 她说着企图挣开成欢双腿的纠缠,想要起身。 可是成欢却只是又拽着她的衣领贴上她的唇,在她唇缝间滑过,然后恨恨咬了她的舌尖。 李贪倒吸一口凉气。 成欢松开她的衣襟,媚眼如丝,语气带笑,“我只是想试试和女生接吻是个什么感觉。” “反正送上门的,不试白不试。” “除了软点,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成欢胸口上下起伏,自顾自地笑着,眼睛渐渐眯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厌恶:“李贪,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是我的谁啊?” 她食指抵住李贪的胸骨,一点点把她推离了自己。 离得远了,成欢才注意到李贪脖颈上的牙印。 她一愣,随即想起昨晚好像确实狠狠咬了她一口。 现在看来,确实咬得不轻。 牙印边上带着干涸的褐色血渍,过了一夜已经结了层浅痂,看着极其狰狞。 成欢忍不住动手抠了抠,顿时又有血渗了出来。 她手指触电般地缩回,不再去看李贪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愧疚,只是从床上起身,小声嘀咕:“多管闲事。” 李贪也跟着下床。 成欢没有停留的意思,她路过客厅,看到沙发上还有层毛毯,连电视都还是开着的,频道里正在放春晚的重播。 成欢顿了顿,声音有点微弱:“昨晚,多谢。” 说完,不等李贪回答,她就走到门外,寒冬的风迎面而来。 在温暖的屋子里待太久了,都差点忘了外面还在飘雪。 对面门已经关了,成欢被带过来时没带钥匙,李贪从身后走来,要铁丝帮她撬开。 成欢:“……” 当着主人的面溜门撬锁,她还是头一回见。 门很快打开,扑鼻而来的烟酒味。 成欢本能地扶着门框就要吐。 但她接连两天什么都没吃,只能干呕。 李贪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却被成欢不动声色躲过。 “恶心。”她说。 李贪看了眼屋内的一片狼藉,主动提道:“要帮忙收拾吗?” 成欢取下衣架上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取暖,声音冷硬:“不用。” 李贪点点头,没有强求。 她交待道:“如果缺打扫的工具我家还有,消毒液也有新的。你要的话可以来找我拿。” 然后她就退了回去。 成欢听到身后那扇门一点点合拢,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李贪离开,门口的风也呼啸着灌了进来。 成欢的手指关节瞬间冻得通红。 她心生惶然,忍不住回头看去,却发现对门的门没有关严。 李贪留了条缝。 仿佛只要她愿意,随时就能登门而入。 成欢鼻尖通红,眼眶发酸,但还是没忍住,只打了声喷嚏。 她哆哆嗦嗦地换了鞋,冲进房间,打开卧室那台老式空调。 老房子的一切都是老旧的,那台空调已经用了三十多年,机器隆隆工作了半天,半间卧室的热气都没升起来,更别说带动客厅了。 成欢突然无比想念李贪家客厅那个崭新的立柜。 她先回房,小心躲开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换了件衣服,才扎起头发,开始收拾屋子。 屋子烟酒味太重,成欢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散气——这样一来空调更加不起作用了,成欢只得把它关掉。 好在动起来后身体也暖和了一点,倒也不算太冷。 她把垃圾大包小包扔到楼下,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才扔完,又拿抹布开始仔细蹲在地上擦洗地面。 从早到晚,成欢足足打扫了一天。 从地上蹲起的时候,成欢感到一阵眩晕,强烈的饥饿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近两整天没有进食了。 她又钻进浴室把身体上下的灰尘洗了个干净,抹沐浴露时,成欢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白天和李贪接吻后竟然没想着立即漱口! 成欢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吻,李贪的味道清晰可闻,她越想越别扭,最后强迫症犯了,又狠狠捧了几口水洗漱。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老觉得李贪那块肥皂洗得更干净点。 ……要不要回头问问李贪在哪买的? 简直莫名其妙。 成欢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强迫自己不再想她。 洗完澡,成欢罩了件白驼色的毛衣,下身穿了件内有绒毛的牛仔裤,披上羽绒服才出门觅食。 但她忘记今天是大年初一。 白滩又不比大城市,年味重,大街小巷一个开店的都没有。 成欢从超市里提着几包泡面出来,铩羽而归。 就连速冻水饺都缺货了! 成欢慢吞吞地从超市往家走,一进小区,楼道里千家万户传来饭菜香味。 她觉得脸被寒风吹得有点木,挤不出半分表情,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成欢一步步走上楼梯,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就听背后李贪推开了门。 “你回来了?我刚刚才想起有个东西忘了给你。” 胡萝卜烧羊肉的香味顺着门缝飘来,成欢突然回头,恨恨瞪了李贪一眼。 或许是屋里暖气足,刚刚又在做饭,李贪只穿了件居家的短袖,成欢看着就冷。 李贪反扣着手指,注意到成欢眼眶、鼻尖、包括脸颊都是红扑扑的,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向成欢手上的泡面,忍不住开口:“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成欢咽了咽口水,她冷着脸,问:“什么东西?” “外面太冷了,进来说吧。” 李贪把门开大了点,主动去拿她手上的购物袋,成欢就这样被拐进门。 “到底是什么东西。”成欢见她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贪瞥了眼书房:“寒假作业。” 成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感情、阿楠来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奈、虎口脱险 10瓶;小措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每当放假前夕有同学央求老师提前布置作业,这样他们就能提前完成时,谢任飞经常会突然从教室后门出现。 他在班上说的一句话就是:“同学们不要抱怨,你们的作业总归是虽迟但到的。” 成欢万万没想到寒假作业同样如此。 “六科卷子,和我的夹一起了,得分分。” 李贪把成欢手上的塑料袋顺势放在外面阳台,伸手把门一带,免得暖气跑了出去。 她熟练地往厨房拐:“锅里还炖着羊肉,吃完再找吧。” 李贪边走边说:“你先去洗手,洗完就能吃了。” 那样子仿佛已经上演了千百遍。 逐渐和桂兰方喊她吃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成欢捏了捏眼角,皱眉,语气埋怨:“你做饭怎么不关厨房门?烟都呛出来了。” 她说着,冲到洗手池前,细细地打磨着手里的泡沫。 成欢记得第一次来李贪家洗手用的就是肥皂,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肥皂盒旁边就摆了瓶洗手液。 肥皂是真的比洗手液要洗得干净。 成欢面无表情地拿肥皂仔细擦着自己的每一个指尖。 李贪似乎早就打算把她拉进来吃饭,洗完手,成欢望着面前堆满锅的炖羊肉,怀疑地打量着李贪。 她炖了羊肉,抄了盘小青菜,煮了温润的小米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成欢觉得李贪贼心不死。 或许是察觉到成欢的心思,李贪淡定地给她盛了碗粥,头也不抬:“原本就炖的三日份的量,这样明天热热还能吃。” 成欢眯着眼睛,半信半疑咬下一块羊肉。 桂兰方做的羊肉总是多少有点膻味,她谈不上讨厌,但也不太喜欢吃这东西。 但是李贪完美解决了这一困扰。 小块嫩羊肉入味入得足,腥膻味一点没有,爽嫩可口,带点辣味,鲜得成欢差点咬到舌头。 成欢诧异:“怎么还有股橘子香?” 李贪看了她一眼:“用了橘子皮去的膻味,可能这次放的有点多,平时应该尝不出来。” 饭桌气氛过于融洽,也许是因为期末作业把她们拉回现实,也许是因为正在吃饭满屋环绕的烟火气。 总之,昨晚和早上的阴暗似乎都一扫而空了。 无论是李贪还是成欢都很放松。 成欢拿筷子戳了戳肉块:“你对做饭真有研究啊?谁教你的?” 李贪平静地回道:“没人教,多做几遍就会了。” 成欢有些惊讶:“动手能力这么强?” 不过她转念一想,李贪打人挺有一套的,想着做饭也是考验运动神经的事情,二者是通的也说不定。 “但再怎么说也得有人教吧?万一开场就做成黑暗料理了怎么办?” “多看就行。”李贪把干辣椒摘出去,“做坏了会被打,多打几顿就做好了。” 李贪说完就自觉漏嘴。 她随即补充道:“刚开始会问邻居,后来上网搜菜谱就行。” 李贪有点尴尬,她抬头看了成欢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太多反应,自顾自地喝着小米粥,随即又埋头吃饭。 成欢舀了口粥,突然笑了:“这么会照顾人,怎么还给我炖羊肉?不知道空腹吃这种东西不好吗?” 李贪摇头:“和吃什么没关系,只要吃慢点,没有不舒服就好。” 她似乎颇有心得:“反正比白粥有营养。” 成欢把羊排小骨头吐到桌上,语气平静:“李贪,讲讲你的故事吧。” 李贪顿了顿,语气漠然,“你不是都知道么?” 成欢这次没有笑,她只是以一种很平常的姿态看着李贪:“我想听你说。” “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的,我告诉你我的。” 李贪:“为什么?” 她在合县与不幸为伍,所有人都对其避而不谈。 她也认识一些女孩,就连在外面被广泛评价“放得挺开”的人,也会在谈论相关问题时微微脸红,打情骂俏好一阵才会继续说下去。 成欢漫不经心地说:“直视才能回避。痛是要说出来的。” 只不过直视的痛苦可以是从前的,也可以是新生的,但决不是回避的那个。 直视另外的痛苦才能回避当前的痛苦。 把伤口反复撕裂才能掩盖新增的疼痛。 成欢小口吞着软糯的米粒:“我先?” 李贪顿了顿,抢先说道:“我也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被拐到合县的了……” 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她俩在明亮的灯光下讲述各自的故事,过去笼罩着不幸,正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尽管她们都力求言简意赅不让自己陷入那种苦痛的情绪,但一件件地将其陈列出来,花费的时间比她们预想得多得多。 李贪原本以为在合县她们会是两条互不相关的平行线。 但随着细节的披露,李贪意识到她们之间的交集远比她想象得多。 譬如校门口的红薯摊;譬如合县那家最大的游戏厅;譬如秋天满校园的桂花香。 她们都喜欢吃烤红薯外面的那层又硬又焦的,带点糊味连着皮的部分;原来好学生也会在周末溜到游戏厅里打太鼓达人;她们都对小学五年级那篇《故乡的桂花雨》印象深刻,会在桂花盛开时采摘花瓣做成香包或者香料。 李贪憎恶合县。 但她却也没想到合县竟然有这么多东西值得她回忆。 她们像两条波浪,大开大合,偶有交集,但从没正式见过对方。 最后在东门桥交汇,重合,然后各自辗转三年,然后又相聚在白滩。 这一次,两条波浪的振幅相近,彼此相遇。 故事讲完了,饭菜也凉得彻底。 成欢起身,椅子往后滑了一寸,在地上兹拉发出声响,“谢谢你的晚饭。” 她夸赞道:“很好吃。” 李贪也站起来,去书房里翻出谢任飞的卷子准备递给成欢,但她却发现成欢已经开始收拾碗筷钻进厨房了。 “蹭饭也不能白蹭。” 成欢拧开水龙头准备洗碗。 “牵扯太多,不好。” 成欢心里有杆秤。 李贪对她抱有好感,所以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如果是之前,成欢当然会把李贪当作追求者中的一员,享受这种的追求与偏爱。 但李贪和其他人不同。 这种不同很是微妙,源自过去,源自态度,源自举止……各种细微的区别拧成一股绳。 成欢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所以她往后退了一步,而不是主动迎合。 李贪无意识向她靠近,她只有等距后退才能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和距离。 成欢洗完碗就拎着泡面和作业回去了。 卷子各科都有一张,成欢掐指一算,发现给她剩下赶作业的时间只有明后两天。 她挣扎了一会儿,决定给谢任飞交白卷。 大年初二,成欢在半夜惊醒多次,但还是睡过了头。 没有人叫醒她,也没有扑鼻而来的早餐香,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成欢下意识喊了声“姥姥,今早吃什么”,却在问完后突然沉默了下来。 就算在她最不堪的那段日子里,她也能够听见那对男女摔门争吵的谩骂。 成欢也不知道死寂与流言比起来哪个更加可怕。 她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换好衣服,给自己泡了杯泡面,两三下吃完,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瓶子就要出门。 一出门迎风飘来的雪风就灌进她脖子里,成欢又转身围了条白围巾才重新鼓起勇气出门。 过年交通工具也不多,成欢走了大半天才走到白滩公园。 白滩临江又临海,市政府把入海口圈了片地,修了长长的堤坝,变成公园。 成欢看到长椅上的李贪,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李贪面对江海,不怕冷似的,只披了件黑灰色呢子大衣,手里捏了根烟。 李贪似有所觉地回头,惊讶的表情也暴露了她的内心。 “你怎么在这儿?”成欢蹑手蹑脚凑过去,发现李贪睫毛上都落了雪花,不过很快就融了下去。 李贪带着黑色皮手套,把烟掐灭在雪地里,才指了指脚下,“钓鱼。” 成欢这才发现李贪脚边横放着一根鱼竿,长椅旁靠着一只小桶,里面有几条野鱼,一动不动。 “菜市场关门了,突然想吃鱼,就来了。” 对上成欢无言以对的表情,李贪干咳了两声,解释道。 成欢依旧神情变幻莫测。 李贪耳尖通红,转移话题:“你呢?来这儿做什么?” 成欢脚蹬白皮靴,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栗色长发塞进白色针织帽里,围着白围巾,从头到脚都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 她走到李贪跟前,背对着她,取出玻璃瓶,自顾自说道:“姥姥之前交待过,死后想把骨灰洒在江海里,来去自在。” 李贪听着也站起身来,悄悄走在成欢身边。 脚步在雪地里嘎吱作响。 “她不喜欢让活着的人陷着出不来,也不喜欢总是被困在同一个地方。” 成欢哆嗦着把瓶塞打开,然后连瓶子一起,把东西洒进江海。 那些粉末纷纷扬扬的,就和漫天漂泊的雪花一样。 瓶子噗通一声,沉没在水面之下,然后悠然浮起,顺着水流缓缓向前。 至于其他的,被风一卷,就消失在风雪漫天里了。 两人静默许久,李贪偷偷看成欢,发现她的睫毛结了层冰。 她呵着气,拧起鱼篓,收起鱼竿,准备离开。 李贪状似无意,随口提了一句:“今晚来不来喝鱼汤?” 成欢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以后固定在晚上七点。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感情、Oouo、虎口脱险、松饼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LL、韫 9瓶;鲲鹏 7瓶;云淡风轻 5瓶;雨季的朦胧月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饭桌上能聊的昨天都聊完了,为了避免尴尬,成欢从自家屋子里搬来个电暖炉。 李贪从书房里把电脑座机的线拔了,拆下接线板,把暖炉从客厅拿到阳台上。 外面悠悠飘着雪,李贪端出两碗鱼汤,和成欢一左一右坐在阳台上看雪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接连下了两天的雪,枝芽都盖了一层白。 暖炉小太阳似的夹在两人之间,渡上一圈暖融融的橘黄。 偶尔有风卷起,几粒雪籽顺着滚进乳白色的鱼汤,随即也消弭在无声的白里了。 鱼汤喝了小半,李贪甚至还跑到厨房里烫了几张鸡蛋饼,外焦里嫩,配着鱼汤说不出的鲜香。 成欢觉得自己有点微醺。 暖炉有节奏地发出“咔哒”声,和簌簌的落雪声配合着构成了静谧的白噪音。 酒足饭饱,冬雪里她靠着暖炉,连外面逐渐黯淡的天光都是如此缓慢。 她不太想回去了。 成欢随手抓了把护栏上的雪籽,在手里慢慢搓成一团雪球。 李贪侧脸看她:“你在干嘛?” 成欢只是笑笑,用行动回答了她。 她不紧不慢搓了两个大小不一的雪团,搭在护栏上,又揪了客厅靠阳台那盆仙人掌的两根刺,插在雪人上当双臂。 “你家有黑豆吗?”成欢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眼睛,转身问李贪。 李贪从厨房里摸出几粒黑豆和芝麻来。 “雪人太小了,芝麻当眼睛比较合适。” 李贪伸手比划了下,那雪人都没她手掌大。 成欢挑挑眉,把芝麻一粒粒嵌进去。 她又在阳台上找到一片被风吹来的枯叶,盖在雪人脑袋上,权当帽子。 摆弄结束,成欢把手上的雪籽拍落,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 李贪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情绪波动向来不大,这会儿笑也是把嘴角轻轻翘起,眼睛微微垂下来,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许多。 成欢看着雪人发愣,突然说:“真希望明天雪也不要停。” 李贪也“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雪不停该多好啊。 这样雪人就不会融化。 现在也不会过去了。 就在李贪希望此刻即永恒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咔哒一声。 李贪朝暖炉看去。 发现小太阳非常不给面子地罢工停摆了。 …… 之后成欢还是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才带着电暖炉回的家。 李贪在家里重新把接线板接好,整理着会儿书房,碰到凌散的试卷,才意识到今天白天光顾着钓鱼了,原定计划一天两张的卷子还没写。 李贪皱眉看了看时间——九点半。 然后她又看了看计划今天写完的语文和历史,果断抛弃了语文。 历史比语文好应付,几十道选择题,大题只用写关键词,李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攻占到主观题。 就在她准备一口气结束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会是谁? 她打开门一看,出乎意料是成欢。 “有东西落我家了吗?” 李贪有些诧异,因为成欢从不主动登门。 “没。”成欢摇摇头,表情有些尴尬,“今晚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李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眼皮一跳:“借住一晚?” 成欢撇开视线,她的眼眶和鼻尖还有点微红,似乎刚刚哭过,又像是被冻的,“我家空调也坏了。” 李贪十分耿直且真诚地主动问了句:“要不要我去看看?” 成欢一愣:“什么?” 李贪侧身,指了指阳台上的工具箱:“说不定我能修。” 成欢瞪大了眼睛,她震惊了一小会儿,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你还会修空调?” 李贪淡定地点点头:“在修理厂打过工,会修一点,但没系统学过。” “那你怎么没主动提出要修电暖炉?” “……没有机会。” 成欢想起,小太阳罢工的那刻,为了回避尴尬,她立即就拿着碗筷进屋了。 “要我帮忙吗?” 李贪的确是个好邻居。 无论是做饭,修理电器,还是溜门撬锁都十分居家。 可以解决不下厨房,电器损坏,钥匙忘带等一系列家庭问题。 “倒也不必。”成欢顿了一下,“那是个老空调了,我怕你把它给彻底拆坏了。” 李贪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门一眼。 老旧楼道里这层声控灯已经坏掉了,黑咕隆咚的,对门墨绿色防盗门半遮半掩,宛如深渊。 这种独自一人面对的深渊的感觉李贪很熟悉。 她把陈正饿死在家里时,就对着尸体面对面待了好几天。 起初会害怕,但几天后,一切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 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的。 只不过如果缓冲的时间能够长一点就更好了。 李贪没说什么,她侧着身,还是让成欢进来了。 成欢似乎打定主意她会开门,手里还拎着袋子,里面甚至还装了睡衣和换洗衣物。 成欢十分克制,礼貌地保持距离:“年一过,我就去找师傅来修。” 李贪把门一勾:“好。” 放成欢进门后,李贪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该怎么睡? 她家只有一间主卧,次卧被改造成书房,除此之外,能睡的地方就只有沙发。 可成欢不止住一天。 “你确定要来我家睡?” 李贪皱眉:“你不是有洁癖吗?” 成欢神色不明地看了眼卧室:“我想试试。” 她觉很浅,即便桂兰方在世时也不会轻易进她卧室打扰。 但大年三十那晚,成欢清楚地记得她在李贪怀里睡得很沉。 她没有换新的被单,也没有用看起来更加干净的沐浴露,一切都被青草香给盖住了。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甚至比从前更加令人心安。 即便是之前也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也是成欢在自己屋里辗转反侧,最后决定来李贪家碰碰运气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芽。 无论是好是坏,成欢都想确认一下。 李贪抱了床新棉被,“那好吧。” 那就试试吧。 事实证明,那天晚上的确是个意外。 李贪成欢各分了半边床,几乎都滚到床沿就差掉地上了,也不能降低她们对空间里多出现一个人的敏感。 深夜,李贪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能够清晰听到成欢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悄悄蔓延,偷偷缠到进她的耳尖。 李贪本来就警惕性高,只要有人靠近她都会惊醒,更何况身边睡的是成欢? 之前她就彻夜未眠,她以为是成欢抱她抱得太紧,再来一次,结果并没有变得更好,而是变得更糟。 李贪:“醒着吗?” 成欢:“嗯。” 李贪背过身去,枕在手臂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太晚了,睡吧。” 成欢也翻了过来,直勾勾地躺在床上,后背发毛的感觉终于压平了些。 “好。” 第二天,两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开始商量轮流睡沙发。 李贪煮着小馄饨,看馄饨个个浮了上来,问:“今晚你睡客厅还是我睡客厅?” 成欢把垂到胸前的头发撩到脑后,摆好碗筷,她看了眼放晴的天,说道:“等会我们去看看雪人吧,如果雪化了,我就睡外面。” 李贪应了声,关了火,“好。” 李贪翻箱倒柜准备找一次性纸碗,却发现存货已经用完了。 她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 成欢钻进厨房,疑惑不解。 李贪把事实摆在她面前,打开碗柜,目光示意那一个个洁净的,光亮的,被洗过多次的碗,语气严肃:“你选吧。” 成欢瞳孔微缩,艰难地企图从中做出选择,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家拿了一幅自己的碗筷。 她咬了口小馄饨,皮薄肉厚,馅料汁足,香气扑鼻。 显然不是外面买的速食品。 成欢不得不承认,李贪做饭是真的很有一套。 “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的?”她忍不住好奇。 李贪盛碗的手顿了一下,她认真思考,然后缓慢地摇头:“好像没有。” 她走过来,面不改色,“这些都是生活必备技能。” 成欢一时语塞。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两人像之前那样拎着小板凳跑到阳台,边吃边晒太阳。 早冬的初阳一点也不暖和,但胜在金装素裹,纯净的白裹上一团暖融融的金色,看着就让人心底阴霾尽散。 “今晚你睡沙发。”成欢又舀起一块小馄饨,看着尚未融化的小雪人笑了起来,扭头冲李贪说,“这就是天意。” 李贪盯着她微启的红唇,也咬下勺里的半只馄饨,嘴角微翘,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好”。 成欢被她盯着不太自在,连忙又转了回来,吃了几口后又说外面站着冷,忙不迭地就进屋了。 她风一般地从李贪身边飘过,在冷冽的冬日里留下一阵清香。 彻夜不眠的大脑也因此振奋了不少。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风刮来细细密密的小雪。 明明出了大太阳,但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李贪看着那连巴掌大小都没有的雪人,没来由地就想笑。 看来这个雪人,还能待得再久一点。 “对了,是不是明天开学?”成欢敲了敲李贪身后的玻璃门,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了过来。 李贪回神,算了算日子,给了肯定的答复。 这几天过得太闲散,连时间都忘记了。 “那你卷子写完没?”成欢打开一条缝,冷风从阳台上倒灌进来。 她居高临下看着李贪:“语文卷子我还没动,借我抄下选择题?” 李贪吞下最后一个小馄饨,表情诚恳:“……实不相瞒,我也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ouo、一目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饭团 40瓶;PLMM谁都爱 10瓶;不知归期的故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李贪在开学前一天睡的沙发。 这次,她终于没有失眠。 开学后,高三的日子如同白驹过隙。 雪人在初五就化了,正月十六,修理师傅上班,成欢搬离李贪家,李贪睡觉时依旧能被那股缠绵的香气缭绕。 成欢明明改和她用同款香皂了,但留在枕头上味道依旧带着柔弱入骨的女儿香。 或许玫瑰花香不仅仅是沐浴露的原因。 李贪在这样的香味下持续失眠,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二月月考。 她和成欢交集迅速减少,没有了相交的理由,于是各自朝自己原有的轨道延续下去。 初春,冬雪化了后,公园河岸边的柳条开始抽芽。 街边万年常青树也在铅灰色的天空里迎来了新绿。 三月月考结束,高考班进入了最后百日冲刺阶段。 说是冲刺,反而自习时间成倍增加,几轮复习下来,所有课本全都重新上了一遍,剩下全靠自我提升,老师反而只起了个辅助作用。 班上不少人频繁请假。 艺术生跑各校考试和日常训练;出国党也在忙着准备申请材料;少数学霸请假涂个安静复习;当然,十三班最大的闲散集团依旧如常。 李贪把周末自习和平时去酒吧街打工倒了个个。 她现在周末会经常出没在酒吧街,心情好了顺手帮酒保调杯酒,大多时间是在吧台挑了个小角落闷着喝酒,看着来往人群放松解压。 李贪很少在这里看到成欢了。 似乎和曲一鸣分手后,成欢也和这个地方断了个干净。 偶尔成欢会在酒吧现身,但也只是和过去的一些朋友小聚,圈子不大,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些李贪并不熟悉的话题,但酒和烟都用得少了。 不过李贪经常看到曲一鸣。 但两人没有进一步的交集。 李贪打人的视频似乎被人为蓄意删了,很少再有流传。 曲一鸣好像和宋胜和解了,两人认了兄弟,在地下社会又称王称霸了起来。 白滩春秋都短,高温和严寒都来得迅猛无比。 四调迎来了梅雨,梅雨轰轰烈烈带来了初夏。 烧烤摊又开始飘起了孜然味,街上不怕冷的已经穿起了短袖。 在烧烤摊的烟熏火燎间,不少新入圈的小混混都听说“曲一宋二”的名头,却不再听闻李贪一人单挑群雄的凶名。 * 这波阴雨连绵结束后,成欢接到了姚仪玲的微信邀请。 “酒吧街新开了家奶茶店,就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铁板烧附近,考试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去吃烤鱼?” 成欢从不拒绝饭局邀约,反正家里没人做饭,在哪儿吃不是吃? 她当机立断回了个字:“好。” 成欢离校时发现李贪转身往菜市场的方向走。 有那么一瞬,成欢特别想尝尝过年那碗鱼汤。 …… 成欢已经很久没来酒吧街了。 上次过来还是曲一鸣约她不成,她又想到了那些烦心事,于是姚仪玲拉着她跑到酒吧喝酒。 想想竟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成欢有些恍惚。 姚仪玲约她出来吃饭,不比之前混的那些酒局,成欢出门只画了个淡妆。 她把校服外套留在教室,只穿了件松垮的衬衫赴约。 蓝白色的条纹衬衫长到大腿,成欢故意不扣最后两颗扣子,拉长了衣摆的长度,随即在腰间系了道结,露出一截白线,肚脐和马甲线若隐若现。 这条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太过清纯或者太过妖娆都会惹人注目。 成欢可不想被无聊的人看见然后捅到曲一鸣那儿去。 分手后,曲一鸣试图约了她几次,成欢一次都没答应。 在李贪的提醒下,成欢也做好了对方纠缠不清的准备,但曲一鸣几次失败后也没继续找她,似乎就那样放弃了。 成欢只觉得诧异。 毕竟曲一鸣可不是个大气的人。 但随即她又听到曲一鸣和宋胜认了兄弟,又觉得可能对方的确把重点放在帮派打压上,实在没有精力管她一个前女友。 于是成欢紧张之余,也不免有些松懈。 这就给人钻了空子。 “姚仪玲呢?” 成欢找到奶茶店,发现店里并没有姚仪玲的影子。 曲一鸣坐在小桌旁,给成欢拉开椅子,从店员手里接过两杯奶茶:“坐。” “我记得你喜欢喝奥利奥奶茶?” 曲一鸣冲她只是笑。 “特地给你点的。” 成欢只觉得厌烦:“你让姚仪玲约我出来的?” 曲一鸣风度翩翩:“我说我有点私事,但你把我拉黑了。她毕竟还得毕恭毕敬叫我声曲哥。” 都是同一个圈子的,崇尚强者和拉帮结派都是家常便饭。 成欢退出了,姚仪玲可没有。 成欢不耐地准备转身离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但她还没出店门,就被门外来人堵在门口。 她的前前任男友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别急啊,我们还没好好叙旧呢。你说是不是,阿坤?” 宋胜笑得一脸阴险,他说着话锋一转,周坤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宋胜阴测测地说着。 成欢脸色下沉。 她看到周坤那张脸,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们怎么认识的? 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了一起? 他们想要做什么? 成欢看到有客人正要往这里来买奶茶,却被周坤直接扭头瞪回去。 奶茶店店面不大,只摆了三四张桌子,即便店员有意回避,四个人聚在一起,也难免逼兀。 宋胜看到成欢变了脸色,小人得志般笑了起来:“她果然变了脸色。” “成欢啊成欢,我还一直以为你见谁能够笑脸相迎。装什么装啊,早就被人上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在我面前装贞洁烈女?!” 成欢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找回呼吸,然后,弯起了眼角。 “所以呢?今天是我前男友的复仇者联盟吗?” 她笑起来媚眼如丝,哪怕只化的淡妆,也立即增添几分妖娆。 像是一朵竖起刺的玫瑰花。 “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前男友。”宋胜狞笑,回头问周坤,“喂,她滋味真那么好吗?” 周坤贼眉鼠眼地笑了起来:“虽然只有一晚,那可是相当销魂。” 成欢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捏成拳,止不住的抖。 成欢摸索着给手机解锁,突然极其痛恨自己用的不是按键手机。 作呕感又翻涌上来。 无穷无尽。 “所以呢?复仇者们如此大动干戈,想要做什么?”成欢翘起嘴角,干脆坐了下来。 她被宋胜和周坤还有曲一鸣团团围住。 成欢看了眼外面。 奶茶店是用的玻璃门,哪怕门关上了外面也能看到她。 现在只是下午,来往的人并不少,想必他们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吧? 成欢浑身紧绷,开始计算起自己的逃跑路线。 “放心,今天哥哥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宋胜撩起成欢的头发丝,弯下腰,挤到她跟前,拍了拍她脸蛋,“只要你乖乖听话。” 成欢不动声色按下他的爪子,一言不发看着他。 “切。”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宋胜也觉得没趣。 曲一鸣凑了过来,说:“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成欢深吸一口气:“你说。” “很简单。像今天我们约你一样,帮我约个人出来。”曲一鸣笑道,“你看,我们还贴心的为你做好了事前演练,步骤和方法都是现成的。” “约谁?” “李贪。” 成欢听到这个名字后,整个人都愣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李贪?” 曲一鸣缓缓笑了:“这个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成欢只愣了一秒,就理清楚李贪与这些人的恩怨。 李贪当众把曲一鸣打成那样,这口气曲一鸣肯定咽不下去;而宋胜,之前李贪在酒吧搅合了宋胜和她之间的事情;至于周坤就更不用提了,李贪杀了周乾,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这的确是复仇者联盟。 只不过对象是李贪。 “我约不出来。”成欢笑意阑珊,“你不知道吗?我和她是对头,这件事姚仪玲都知道,班上我和她水火不融的。” 成欢盯着曲一鸣,眼睛像蛇,“更何况,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她的恩怨。” 曲一鸣当然知道。 他围殴李贪的导.火.索就是成欢和李贪纠缠不清。 “她会出来的。”曲一鸣胜券在握。 他突然捏住成欢的下巴,按了按她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过年时我看你俩挺亲密的。” 成欢眼神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别装了。”曲一鸣亲昵地挂了下她鼻尖,“过年可是有不少人看见你俩同进同出的,初五那晚你俩是不是还去了学校附近的面馆?那家面馆牛肉面味道不错吧?” 成欢声音沉了下去:“你跟踪我?” “不不不,只是恰巧看见。 ”曲一鸣松开她,“出于好奇,多和兄弟打听了几句。” 周坤在一旁说风凉话:“她当年见死不救,你还能和她住一起啊?听说你姥姥请的护工都是她给的钱,你一点都不介意啊?” 成欢没有看她:“不干你的事。” “总之,你把她约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曲一鸣拍了拍她的肩,“大家好歹情侣一场,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你把她约出来呢,我们之间就帐就一笔勾销,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坤一眼,意有所指:“毕竟,你的故事太精彩了,我想很多人都会感兴趣的。” 宋胜在一旁帮腔:“反正你是直的,对你来说又没什么损失。” 他说着,夸张反问:“和这么多男的睡过,难道你真弯了?真和她搞一起了?” 成欢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奶茶,咬了一口吸管。 奥利奥的苦和奶香混在一起,喝奶茶的功夫,成欢得以重新整理好思绪。 她咬着吸管,懒散地笑笑:“好啊。” “你说得对,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何乐而不为呢?” 第37章 李贪觉得成欢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尤其是四调考试后。 在李贪第无数次注意到上课时成欢偷偷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对着四调的试卷开始纳闷:不就是这次她把分差缩小到十分以内了吗? 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她还是在她上面啊。 下课,李贪没忍住去找成欢:“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成欢正在发呆,被李贪叫回神,发现答题卡上全是铅笔速写。 黑板,讲台,以及讲台左手边的李贪背影。 她故意把答题卡翻了个面,装作研究错题的样子:“啊?没有啊。” 李贪看着她:“真的没有?” 成欢斩钉截铁:“真的没有。” 李贪盯了一会儿,发现成欢眼底有血丝,忍不住转移话题:“你昨晚没睡好?” 成欢冷下脸,“不关你事。” 成欢已经很久没有故意对她甩脾气了,李贪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成欢浑身上下都透着奇怪。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说:“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成欢冷淡瞥了她一眼:“李贪,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 所以不要再有太多交集了。 成欢莫名的敌意和排斥让李贪自讨了个没趣。 她挑挑眉,觉得成欢可能到了生理期。 算了,不和她计较。 李贪转身准备回位,刚坐下时,却听见成欢在身后轻轻喊了声:“喂!最近……” 李贪转过头来,对上成欢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就别去酒吧街了吧。” 成欢顿了顿,说出了后半截话。 “最近是多久?” 李贪猜测成欢也许是接到什么风声,但又觉得不太对,她一直关注着曲一鸣的动向,对方前两天刚又收了一批小弟,正忙着庆功,也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 成欢一世语塞。 曲一鸣只是说让她把李贪约出来,地址就在奶茶店,但却没说时间。 尽快是多快? 时长取决于曲一鸣能等多久,也取决于她能拖多久。 “高考前吧。”成欢干脆说了个最宽阔的时间,“高考前,就都不要去酒吧街了吧。” 成欢记得冯芸茜中秋来时曾经说过,李贪只是来这里散心,顺带上学。 高考结束后就会回海市。 这样李贪就不会碰到曲一鸣他们了吧? 李贪静静看着她:“成欢,这件事和我有关吗?” 成欢撇开视线:“你不去,就和你没关。” “我不去会对你有影响吗?” “没有。”成欢摇头,把头发撩到耳后,回看过去,“我只是接到了点风声,内部传来的,他们可能想要报复你。” 李贪盯了她一会儿,神色不明:“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成欢也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她撒谎时,目光会牢牢锁住对方的视线,然后会因为不自在而下意识地撩头发。 李贪当机立断给酒保发了求证消息。 他也是曲一鸣那个圈子的,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可当晚酒保就给她发消息:“抱歉,我尽力了,但什么也没打探出来。” 如果曲一鸣存心害她,那么知道的人肯定越少越好。 酒保和她经常接触,曲一鸣这人心思重,肯定不会选他。 李贪思来想去,如果她是曲一鸣,想伺机报复某个人,在知道对手无法用武力逼迫的方式,会怎么引蛇出洞? 她会用对方在意的人,设计,诱引。 在意的人无非就三种,朋友,亲人,爱人。 如果对方重情重义,哪怕是个普通同学模样的熟人也会上钩。 但她没有熟人,除非—— 李贪咬住拇指,给姚仪玲发了条消息:“成欢和曲一鸣见过面了吗?” 姚仪玲很快回了个表情包:“嗯?我不知道啊。” 该死! 李贪把手机狠狠甩开。 姚仪玲还跟着曲一鸣混,就算见过面,也肯定被下了封口令。 她从她这里根本套不出话来。 必须面对面。 威压也好,动手也罢,只有恐惧和痛苦才能把人的嘴巴彻底撬开。 可是李贪第二天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和姚仪玲对峙。 ——天气突然转凉,对方得了水痘,必须在家隔离两周。 线索在这里又断了。 曲一鸣像泥鳅一样,突然就在众人的眼中消失了,李贪也不敢贸然前往酒吧街找他。 她不确定酒吧街会不会有曲一鸣的伏兵。 上次一对多是杀了个出其不意,这次对方全副武装,甚至还可能用更多的人做埋伏,饶是李贪也得掂量许久。 李贪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成欢的表情。 她的神色和之前一样阴晴不定,眼底除了红血丝外,还有浅浅的眼袋。 显然,她过得并不好。 但也并没有比之前过得更坏。 李贪把时间节点翻来覆去咀嚼,总算琢磨出来。 成欢她在拖—— 不管能拖多久,但至少现在暂且能平安无事。 但对方显然等得不耐烦。 没过几天,李贪走在走廊上时突然发现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多了起来。 她一如既往地进班,原本叽叽喳喳的班级体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神色诡异地看着她;在食堂里打饭时也能发现许多素不相识的同学在窃窃私语,而她则是话题的中心;就连班上的老师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体育课,沈进鬼鬼祟祟凑到李贪跟前,冲她咬耳朵:“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啊?” 李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沈进大惊。 他左右看了眼,鬼鬼祟祟掏出手机,把早在校园论坛和空间屠榜的消息给她看—— 不知道是谁,声情并茂地以“合县旧友”的身份把李贪的过去揭了个彻底。 从陈贪小时候被拐开始,事无巨细,配图不断,字里行间甚至还暗示了她曾经杀过人! 那些李贪避之不及的过往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暴露在她面前。 彻彻底底,鲜血淋漓。 “这是谁发的?”李贪目光凶狠,声音也变得凌厉起来。 沈进期期艾艾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今早一刷空间,全都是这东西。” “这些东西是真的吗?”他悄悄问李贪:“你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 曲、一、鸣。 你好样的。 李贪不知道曲一鸣是以什么方式得到了这些消息,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流言蜚语已经开始发酵。 事情再闹大点,说不定都能惊动家校。 “手机借我。” 李贪一把抢过沈进的手机,仔仔细细把文章看了一眼。 这篇文章几乎提到了所有的东西,唯独漏掉了东门桥。 或者说,刻意漏掉了东门桥。 这是一份宣战书,也是一份警告。 前者对李贪,后者却是对成欢的。 与此同时,成欢正在小树林接受丁弈成的表白。 学生会主席情窦初开,挣扎许久,终于决定向这位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表露心意:“成欢,我喜欢你。” 他戴着圆形黑框眼镜,看起来十足的书卷气。 和倚树而立,满身慵懒的成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你的喜欢。”成欢抱歉笑道,“但,不好意思。” 对于干净的好学生,她拒绝的态度一像良好。 丁弈成还想说什么,成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拿开一看,发现是宋胜的消息:“不好意思,刚刚传上去的文章突然想起还有篇素材没有贴上去,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个也上传到网上去呢?” 叮咚一声。 宋胜传来了一份视频文件。 时间不长,应该只是随手录的近乎炫耀胜利果实的小视频。 像素比起三年后显得十分模糊,但依然能够清晰辨认出视频的主人公。 成欢一瞬间感到窒息。 仿佛被无边海水挤压,水流倒灌进所有喉管的窒息。 ——就和三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合县铺天盖地的流言让她几近昏厥的窒息一样。 成欢咬着嘴唇,她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他们竟然还拍了视频。 该死的他们当年竟然还拍了视频! 她早该想到,周坤就是个定.时.炸.弹。 曲一鸣和宋胜也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们从不会吝啬自己的恶意,也从不会收敛摧毁别人的欲望。 他们就是阴沟里的蛆虫,只会从践踏和屈辱中获得快感。 又是叮咚一声,曲一鸣发来消息:“成欢。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他推送了一篇帖子链接。 满篇用隐晦的春秋笔法暗示成欢在合县的过去。 没有证据证明,只有两张图片。 配图是一张她初中时候荣登光荣榜的素颜照,和高中混迹夜店的照片对比强烈,引人瞎想万千。 “成欢?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丁弈成看见神情陡变的成欢,急忙凑上前。 成欢眼皮一跳,她立即扣住手机,想挤出一个笑来,却发现已经无法控制面部表情。 “我没事。” 她面色沉重,接连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感到肺部钻进一丝氧气。 成欢看向丁弈成:“主席,能请你帮个忙吗?” * 李贪把校园论坛新炒出来的帖子逐字看完,沈进在她旁边只感到一股浓郁的杀气。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贪。 就算在视频里,那也隔着层玻璃,实质性的气场更令人胆寒。 李贪目光深沉地盯着他:“你觉得呢?是真的吗?” 沈进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会吧。老大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不像是有……心理创伤的样子。” 他说得磕磕绊绊,但思路还是清晰的。 李贪挑眉看他:“那你觉得我呢?是吗?” 沈进欲哭无泪。 贪哥!你这篇配图这么丰富还身体力行的营造现场效果完全让人没有怀疑的可能性啊! 但在李贪的威逼下,沈进不敢撒谎,他小声说道:“我觉得,大概能有八成?” 李贪把手机扔他怀里,满脸阴霾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ouo、虎口脱险 2个;骑五折、格式刷它在唱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措 16瓶;PLMM谁都爱 15瓶;一目山 10瓶;不知归期的故人、洛大人的西湖醋鱼 5瓶;格式刷它在唱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深夜,成欢给李贪打了个电话,李贪接通,对面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李贪,你相信我吗。” 沉默了足有十分钟之久,成欢才终于说了这么一句。 李贪点点头:“嗯。” 成欢深呼吸:“好。” 她给了李贪一个地址,让她周一晚上六点务必到场。 “周一正常上课,不要让别人怀疑,到点翘课就好。保护好自己,然后,请你一直相信下去。” 成欢的话没头没尾的,即便是李贪也听得不太明白。 还没等她多问几句,成欢挂断了电话。 李贪放下手机,眼角余光瞥到果篮旁搁着的水果刀。 她不用水果刀,但会摆一个在旁边当摆设。 成欢在家时偶尔会用它削苹果和梨子,她的刀工不差,也许是因为画画常年削笔的缘故,能够从头到尾削下一道完整的果皮。 李贪拿起水果刀,指腹摩挲了一下刀刃边缘,轻轻往下按压,柔软的指腹压出一个凹痕。 刀刃拿开,软肉渐渐回弹。 喷薄的温热四溅到脸上。 李贪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红色幻觉。 她猛地松开手指,刀尖在空中滚了几圈,头朝地倒扎在苹果果肉里,噗嗤一声,有甜腻的果汁从伤口满溢出来。 李贪又想到成欢的话。 ——保护好自己。 可是又有什么比伤害别人更能保护好自己呢? * 周末是暴风雨前般的平静。 李贪多次想找成欢,对方都不在家。 也许借住在某个朋友家了。 也许根本就因为愧疚不想见她。 李贪在各种纷杂的思绪中来到了周一。 成欢中午就请假回家了,李贪按照成欢的要求,挨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直接不告而辞。 她来到指定地点。 宁姐看到李贪就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你来啦?要不要来一杯?” 酒保知趣地给她递了杯酒,李贪没接,只是抬眼,问:“其他人呢?” 店里有客人,但没有一个往她这儿看。 不像是来埋伏的。 老板娘一副“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不是成欢说你失恋了让我好好招待你吗?” 李贪眉头慢慢皱起:? 老板娘又换上“没有关系,我都懂”的面孔,揶揄地看着李贪:“放心,看在老熟人的份上,今天打对折,成欢也说,今天你这顿她请了。” 她碰了碰李贪的酒杯:“所以,是谁敢甩了我们贪哥?” 李贪:“……” 她嘴角抿起,并不抱期待地问老板娘:“宁姐,您知道成欢在哪儿吗?” * 成欢如期而至,来到奶茶店。 店里没有店员,成欢一进去,周坤就把卷门帘往下拉了半截。 这是闭门谢客的意思。 换个不好听的说法,也是关门打狗的意思。 “李贪人呢?”曲一鸣像之前那样坐在小桌板前,斜睨了眼,问道。 “她已经进了酒吧街,就在路上。” 成欢敛下思绪,平静说道:“你大可以找人打听。” 酒吧街和奶茶店在同一个方向,成欢笃定酒吧街此刻到处都有曲一鸣的眼线。 她如约叫了她,只不过李贪是否按照既定路线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坐。” 曲一鸣颔首,示意成欢坐下。 成欢没有动。 店里只有曲一鸣和周坤两个人,人少得可怜,但就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他们还有后手。 成欢看向柜台后面的帘门。 那些鬼祟的魑魅魍魉,正躲在黑暗里吱吱地盯着她,准备随时从里面钻出来蜂拥而上。 成欢紧紧捏住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开着通话录音功能,对线那头是丁弈成。 知道曲一鸣还有当年视频后,成欢当即说服了丁弈成。 她让他在这个阶段保持通话,但凡听到有任何不对劲就报警。 成欢至今还记得丁弈成听见这个荒唐请求时的震惊。 毕竟这对于一个好学生而言,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 黑暗,暴力,还有正义的警方,都不是普通人会涉足的领域。 但她需要丁弈成的帮忙,正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值得信赖。 成欢只是冲丁弈成疲惫地笑笑:“所以你知道原因了吧。” 她拒绝得得体而有据:“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没有被黑暗吞噬过的人,注定不会相互理解。 “我答应你。”丁弈成鼓起勇气回应了她。 少年人一腔热血,为了爱情可以义无反顾。 就算注定无法理解,但也能够共情。 成欢笑着说:“谢谢你,丁弈成。” 她特地跳了周一晚自习而非周末,就是要让校方也介入。 谢任飞是个很负责的老师,李贪发个烧也会让她跑去看看情况。 班上学生可以随意请假,但一定得让谢任飞知道理由。 更何况无论成欢和李贪从不会无缘无故翘课。 她翘课半天已经足够离谱,李贪的消失只会加剧谢任飞的恐慌。 ——更何况,她俩都没有可联系人,今晚还是谢任飞的晚自习。 想必此时谢任飞已经动用学校力量公开搜寻她俩了吧? “怎么站着?坐着,我们边等边聊。” 曲一鸣摩挲着手机,手边放着一小杯烧酒,嘬了一口,面带微笑。 成欢攥紧另一只手里握住的石块,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她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李贪“赶到”之前,想办法摧毁他们的手机。 那段视频只是为了向朋友们炫耀的十几秒,成欢这几天反复搜刮那段不堪的记忆,可以确认,他们没有全程录像。 拿手机对着她的也只有周坤一个人。 出于种种目的,周坤把视频留到了现在。 他一个人从合县辗转来白滩打工,显然也与合县断了联系——也就是说,视频只在他手机里,只此一份。 周坤也许把视频传给了宋胜和曲一鸣,但凭借曲一鸣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让更多人看到她前女友不堪的一面。 而无论是曲一鸣还是宋胜都没有备份的习惯。甚至可以说,因为他们的狂妄自大,反而更加不会小心谨慎。 在她正大光明反抗,明确不带李贪过来之前,她都是安全的。 而现在,两个人的手机都在这里。 “手机拿出来。”曲一鸣等她坐定,目光突然对准她的口袋,“提醒她一声,她迟到了。” 成欢不为所动:“我又不能控制她的时间观念。” “拿出来!”曲一鸣声音陡然拉高,宋胜也从门帘后钻了出来,凑到曲一鸣耳边耳语几句。 成欢隐约听到“酒吧街”的发音。 她连忙强制关机。 随即成欢大大方方地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抱歉啊,没电了,打不了。” 似乎猜到成欢会是这种说辞,曲一鸣并不强求,他只是轻蔑笑了下:“成欢,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过来吗?”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 他强调的是让她过来。 而不是让她叫李贪过来。 成欢心里一沉:“我说了,我和她没你想的那么熟,我控制不了她的行动。” “上次就是个试探。”曲一鸣突然凑近,酒气熏天。 他说:“李贪很关心你啊。我一和你见面,她就到处打探我的消息。周末你没回家,她可是问了一圈人,我的人都问到了好几个,就为了打探你是不是落我手里了。” 他轻轻捏起成欢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你说,如果让她知道你在这里,她会不会来呢?” 成欢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你觉得她会信你的人吗?” “谁知道呢?” 曲一鸣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他的手掌按在成欢肩上,成欢几乎要条件反射般立即从座位上弹起,但她竭力克制住浑身的恶心。 “她来,你觉得她是会放任你,不管不顾收拾我们,还是会忌惮,乖乖让我们下手呢?” “她不来……左右我们兄弟可都不会吃亏的。” 曲一鸣的手滑在成欢后背上,稍微用力,少女的肩胛骨就隔着薄薄的软肉凸显轮廊。 “你最好祈祷她早点来。”曲一鸣眼底闪烁着成欢无比熟悉的毁灭欲,他刮了刮成欢的鼻尖,“你这么聪明,那不如猜猜,轮到我第几个哥们儿,你的小情人才会赶来?” 门帘后聚集了更多人,他们躲在帘后,露出猥琐的笑。 成欢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倒灌的海水,被窒息包围的恐惧让她差点就要尖叫出声。 但她却感到一股更加强大的平静,从四肢五骸席卷了她的身体。 成欢欲拒还迎地主动搂住曲一鸣的腰,环到他的口袋里,语气辛辣,“你就那么稀罕别人用过的二手货?” 她说着,突然猛地把手机从他兜里掏出来,对着曲一鸣的脑袋狠狠一砸,然后顺手就往一旁的墙上摔去! 成欢用了全身的力气,曲一鸣的手机瞬间四分五裂。 “妈的!” 曲一鸣捂着脑袋,怒气冲冲,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成欢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她整个人都被甩偏了身体,然后头发被曲一鸣拧起来,骂骂咧咧地往门帘里推:“给脸不要脸!老子一点都不稀罕,你他妈就等着被.操到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低调的逗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成欢觉得他们就是故意的。 就连人数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们想故意用类似的情景让她率先崩溃。 但他们失算了。 因为相同的场景成欢无时不刻不在直视。 每一次执笔,每一次毁灭,每一次梦境,她都会直视那场鲜血淋漓的悲剧。 然后义无反顾地迎头冲上去,或成功或失败,最后得到一个结果。 自我毁灭,或者,毁灭别人。 成欢无时不刻不在崩溃。 但她从来没有真正崩溃过。 成欢被曲一鸣推到储藏室里,扔到一大叠蛇皮袋装的配料上,整个人陷了进去。 白糖?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家新开的店,储藏室看起来不算脏,锅碗瓢盆,一概不缺。 唯一的缺点只是空间逼兀,那么多男的挤进来构成四面八方的墙。 成欢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心思观察环境,清点人数甚至猜测配料。 她的衣服被推搡中撕扯了大半。 “你不是一直说滋味销魂吗?怎么不上?”宋胜满脸淫.笑地看着成欢,看到对方露出一片白净的锁骨,气血上涌,问身边的周坤。 周坤也呼吸急促了起来,但他却摇摇头:“我回头再来,得留着精力等李贪。你们留意点,别把人玩死就行。” 宋胜了然点点头。 曲一鸣被提醒了,他冲着其他人吼着:“都给老子冷静点。一个个来,其他人给我在外面守着,少不了你们的。” 其他人不乐意了,“曲哥,这一个个得多慢啊,还要不要兄弟几个爽啊?” “就是,至少两三个一起吧,这样轮着也快。” 成欢脑子嗡嗡的,还没从刚才那一巴掌缓过神来。 下流的哄笑一阵阵响起,砸得她脑子有点懵,脸也火烧般的疼。 “行,三个一轮,其他人赶紧他妈的滚出去!” 曲一鸣笑着挤到成欢面前,一把扯过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怎么样?对这个组合还满意吧?啊?” 宋胜也掏出手机对着她,在一旁起哄,“到时候剪个视频,让大家看看三年究竟能长多大。” 那一瞬间,成欢彻底冷静下来。 脑子“叮”了一声,然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她低低笑起来,主动说:“行啊,又不是没被拍过。” 成欢轻拍曲一鸣的手背,语气慵懒:“你别把衣服扯坏了,又不是三年前没有经验,我还想安安生生回家呢。” “哟,还睡出经验来了?”宋胜举着手机,肩膀一抖一抖的。 曲一鸣让开一点距离:“行,按你的来。” 他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狂妄。 成欢缓缓站起,她校服外套刚才被扯了大半,她正了正衣领,慢条斯理地拉下拉链。 她里面穿了件蓝白色条纹牛仔衬衫,故意吊着胃口似的,应是不脱外套,而是又转而去解胸前的扣子。 成欢能够听见男人愈来愈急促的喘息,也能感到自己在灼灼目光下浑身逆流的血液。 一颗,两颗,三颗。 越是动作缓慢,越是遮遮掩掩,便越是显得风情万种。 她把勾引演绎得淋漓尽致。 成欢“喂”了一声,把宋胜的魂勾了过来,“你要不要现在就剪?拍个特写?视频都在手机里吧?现场剪,现场收集素材?” “都在、都在。” 宋胜急不可耐地把镜头带到成欢跟前。 成欢脸上笑容更甚,她把外套不急不慢地摘了下来,就在宋胜往跟前凑的时候,突然抢过他的手机,从外套兜里掏出那块石头,顺手把外套罩住宋胜,狠狠用石头把手机砸了个粉碎! 一下又一下,她的宣泄点全在手机,根本没有管已经变脸的宋胜。 宋胜把外套一摘,猛地把她往地上一推,撞上储物架,上面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成欢只觉得肩胛骨摔得生疼。 她的脖子被宋胜掐住,脸色涨红,喘不过气来。 宋胜伸手把她内衣往上推,成欢干脆放开他的手臂,双手精准地摸到架子上的金属勺,狠狠往宋胜脑袋上砸去。 但还没下手,曲一鸣就把勺子从她手里夺了去。 她对着宋胜拳打脚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成欢歪着头,呜咽着去咬宋胜俯下来的脸。 人脸上的肌肉是很薄一块,成欢咬得用力,牙根发酸,很快就尝到一丝咸涩的血腥味。 曲一鸣狠狠在她身上一掐,剧烈的疼痛让她暂时松了口。 宋胜啐了口痰,嘴里骂骂咧咧,直接扯了个绑袋子的尼龙绳把她手腕一捆,边捆边摸着自己脸上的牙印说:“他妈的属狗的吗?晦气!” 他只捆了手腕,就急急忙忙地盖了上来。 成欢只觉得那股作呕感又涌了上来,她只能在地上猛地挣扎,却很快被压住下肢。 铺天盖地的绝望朝成欢袭来。 她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股夜晚。 东门桥的流水,河水旁的草丛,窸窸窣窣的虫鸣。 还有突然出现又泯灭的希望,偶尔路过的行人。 这一次,她没有能力喊出声。 但她听见一阵猛烈的踹门声。 门从外被猛地踹开,砸到墙上,又在回弹的那刻被闯进来的人狠狠推开。 李贪浑身是伤,手上拎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拆下来的不锈钢管,不管不顾朝宋胜后脑勺敲下。 钢管呼啸起风的瞬间,成欢猜测到那是外面置物架的尸体。 狭小的空间不适合这种过长的兵器,李贪很快就随手丢了钢管。 周坤捂着伤口也从门外钻进来,显然,外面刚刚经历过一番惨战。 李贪随手抓着什么东西都能当武器。 她把架子推倒制造障碍,又身形灵巧地从中穿梭,拎着锅碗瓢盆就往别人脑袋上扣,就算被打了,也丝毫不影响她行动,反而借势拎着人的衣襟就往墙上地上或者架子上砸。 曲一鸣和宋胜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周坤却趁乱掏出奶茶店的水果刀! 就在李贪把曲一鸣往配料捅里按下头的时候,周坤却凑上来,狠狠往她腹部捅了一刀。 李贪反手就朝他脸上砸了个梨子,然后一拳又一拳,拳拳生风。 …… 叮铃咣当,一片混乱。 李贪像阵飓风一样闯进来,把所有的东西破坏得彻底,其他人都倒了下来,反而迎来片刻的安静。 当她把校服重新披在成欢身上的时候,成欢发现自己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视线前方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红。 李贪的脸上,腹部,手上,全是血。 “能站起来吗?”李贪扶着她的肩,声音沙哑。 成欢点点头,她颤抖地起身,却转身往地上的周坤走去。 她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狠狠砸碎。 然后,成欢捡起了周坤脚边的水果刀。 “成欢你疯了吗?!” 李贪眼疾手快,一把扼住她准备刺下去的手腕。 “李贪你放手。”成欢声音都带着哭腔,手都是抖的。 “成欢!”李贪强压住她的胳膊,把她手中的水果刀一点点夺过来,声音带着颤音,半哄半骗,“乖,把刀给我,他们没资格脏了你的手。” 她敛下思绪,声音很轻:“你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成欢的情绪渐渐软化了下来,就在李贪刚把水果刀攥到手心里时,被她砸晕的曲一鸣挣扎着从背后站了起来。 “小心!”成欢刚说完,却发现曲一鸣的目标不是李贪,而是自己。 曲一鸣起身瞬间就把空桶砸向李贪后腰,趁乱挟持了成欢。 他反手勒着成欢的脖子,另一只手直接摸上成欢大腿,话里满是威胁:“李贪,你最好给我把手举起来,乖乖跪好,这样我还可以考虑不在你面前上了她。” 成欢使劲喘着气:“李贪,你不要听他的!” 可是李贪沉默了片刻,还是举起了手。 “跪下!” “把刀扔了!” “扔远点!” 曲一鸣的语气越来越嚣张,走到李贪面前,直接往她肚子伤口上踹了一脚,李贪一头栽到地上,曲一鸣闷声大笑:“李贪啊李贪,你他妈也有今天!” 李贪趴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曲一鸣又发泄似地往她身上踹了好一阵,直到累了,才渐渐收手。 地面有脚步声传来。 他朝成欢膝上一踢,让成欢跪在李贪面前,双手直接从后背覆了上来:“真遗憾,我改变主意了。老子今天就是要当着你的面上了她。” 他嘿嘿一笑,还没动手,却见李贪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露出刚刚挨打时重新攥到手里的水果刀,图穷匕见朝他刺来! 这一刀本来瞄准的小腹,但因为手抖,偏到曲一鸣的大腿上。 “成欢!” 丁弈成终于带着警察迟迟赶到。 ……原来脚步声是他们啊…… 李贪那一瞬间模糊地想着。 然后眼角余光一瞥,看到成欢敞开的校服里露出的一片风光。 “成欢,把拉链拉好。” 李贪对着惊魂未定地成欢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鬼使神差的,觉得手有点滑,掌心里的水果刀又往前送了一下。 这一次,李贪手没抖,精准无误扎向曲一鸣。 起初她手中触感一顿,但过了几下就变得顺畅许多。 她很久之后才知道这种触感意味着什么。 纠缠了李贪三年多的红色浪潮铺天盖地。 作者有话要说:·最让人唏嘘的永远是,本可以。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低调的逗比、不知归期的故人、关山、低调的逗比、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低调的逗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关于李贪的流言轰轰烈烈的在白滩传开了。 听说她原先是个小混混,家里好像挺有钱的,好像是因为捅了人才在合县待不下去,之后就转到白滩来了。 然后她又一次捅了人。 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她和曲一鸣有旧怨,有说是曲一鸣动了她的人,又有人说是曲一鸣见色起义,李贪只是见义勇为。 小地方,什么消息都传得快。 但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更劲爆的消息往往能掩盖相对轻微的消息。 比起李贪切实的捅人行径,成欢差点被强的流言也就显得不算什么了。 谢任飞一通电话打到冯芸茜那儿,冯芸茜当即连夜赶来。 李贪受伤不浅,尤其是腹部那道刀口,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才能动弹。 成欢被带去做了笔录,有丁弈成和谢任飞作证,再加上成欢和李贪赴约时都故意挑有摄像头的地方走,警方很快还原了真相。 曲一鸣想对成欢下手,李贪无意间得知,出于同学情谊出手相救,在打斗过程中身受重伤,且防卫过当,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至少从官方层面来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考虑到李贪本身尚未成年,以及她的作案动机,最后还是宣判无罪。 但做过的事,就是要承担后果。 冯芸茜赶到时,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刚刚把孩子认下来时候。 整夜整夜的失眠,只能用安眠药才能休息一小会,因为失眠引发的情绪问题也异常突出。 阴暗,暴躁,以及遮掩不住的疲倦。 虽然这些负面情绪已经比三年前要好许多,但依旧让冯芸茜看得心惊胆战。 “啊,同学,你来了。” 冯芸茜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看到成欢的到来,挤出一丝得体的笑。 她的笑很温和,甚至带着爱怜,像个十分和善的长辈。 成欢窘迫地低下头,她脸上还带着红肿,脖子上也满是掐痕,伤口上涂了点药,刚刚从病房里走出来,吞吞吐吐喊了声:“阿姨好。” 她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并不用住院。 “你是叫……成欢是吧?”冯芸茜客套地招呼她坐下,“不要紧张,坐这儿来——你是来看李贪的?” “啊……嗯。”成欢胆战心惊地坐下,“不好意思,我现在才来。” 做完笔录,成欢又回家吐了个天昏地暗,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拼了命地把身体搓得通红,才改头换面地跑到医院里来。 冯芸茜只是疲惫的笑笑,但笑容有点冷,“孩子,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她顿了顿,补充道:“相反,我能为她拥有一个能够舍命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她说着,感慨了一句:“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就好了。” 冯芸茜话里有话,成欢只感觉呼吸不畅。 因为没有母亲会喜欢一个能让自己孩子“舍命”到犯下“杀人”罪行的朋友。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迁怒,但情感上却无法原谅。 “对不起。” 冯芸茜目视前方,客套而疏离:“我说了,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晨晨过年还承蒙你和你姥姥的照顾,我还没谢谢你们家呢。”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姥姥还好吗?李贪送的按摩椅你收到了没?” 成欢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阿姨,我姥姥她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冯芸茜自觉失言。 迁怒是一码事,但提及痛处又是一码事。 更何况——冯芸茜想起那位老人,不得不承认,他们一家对李贪的确很好。 她上次过来,原以为李贪能够在这里得到缓冲,交到朋友,但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冯芸茜轻轻叹了口气:“和我聊聊你姥姥——也聊聊晨晨吧。你们关系那么要好,我想听听她在白滩过得怎么样。” 成欢平复了许久,才从哽咽中找回声音。 “好。” 她从李贪刚刚住进她家对门说起,她有意回避了酒吧街上的糟心事,她说起绘画,说起拼酒,说起班上不变的排名。 ……运动会上的第一,元旦晚会上的舞蹈,过年时堆的雪人。 成欢突然意识到,原来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她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 “我知道晨晨性格比较孤僻,甚至还有点古怪。”冯芸茜轻声叹气,语气不再那么客套,“谢谢你,一直陪着她。” 成欢小声嗫嚅:“……我没有。” 冯芸茜却是浅浅笑起来:“她看着冷漠,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一定对她好过,否则她怎么会像这样奋不顾身?” 成欢耳朵尖红了起来,她想说她真的没有,甚至还经常针对她——简直对她坏透了。 但她张了张嘴,最后还只是问了一声:“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冯芸茜面露难色,那股生疏感又喧嚣尘上:“她刚吃了安眠药,需要安静。” 成欢还想试一下,冯芸茜却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回看了眼病房。 “三年前……刚出事的时候,那孩子也这样,谁也不让靠近,生怕我们给她吃的是毒药。后来还是她之前在酒吧打工的师傅来看她,她才肯睡觉。” 冯芸茜叹了口气。 “如果是你的话,这孩子应该就肯睡了吧。” “去吧。”冯芸茜拍拍她的肩膀。 成欢连忙道谢。 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站在李贪床前。 她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额头上缠了个纱布,嘴角也都是淤青,安静地睡在床上,黑色碎发垂在脑门上,眼睛闭着,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 结果李贪突然睁开眼睛,瞬间狰狞毕露。 看清了来人,李贪才慢慢收敛起情绪。 那双眼睛黑亮,深邃,在黑暗的病房里依旧有神。 成欢抵着舌尖,让自己不至于惊呼出声。 李贪侧头,盯着成欢看。 她的目光逐渐炽热,成欢觉得有些不自在。 李贪缓缓勾起了嘴角。 “不早了,睡吧。” 成欢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轻柔。 她站在床头,对上李贪的视线,语气近乎安抚的柔和。 李贪只是又拉大了一点嘴角弧度,望着她闷闷地笑。 成欢有些恼羞成怒,但咬字依旧很轻:“别闹了,早点睡吧。” 李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然后在成欢的目光中慢慢闭上眼睛。 她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地感慨: 真好啊。 就连消毒水里都卷着玫瑰花的香味。 …… 之后成欢又去见了李贪几次,但她毕竟还要上学,只有晚上放学再去医院,但这时李贪总是服药睡了。 她不想打扰她休息,干脆只在周日去。 起初成欢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但谢任飞十分体贴地让她带上了全班同学的祝福,以及,各科老师精心准备的复习卷。 “毕竟还是要高考的,功课落下了可不行。”谢任飞语重心长地说。 梅雨季正盛的时节,李贪出院了。 她落下的功课太多,高考肯定泡汤。 当初本来就是说在白滩修养一阵,高考结束就回海市。现在只是把计划提前了。 冯芸茜要求李贪立即跟她回海市准备出国的相关事宜,两人为此争执了一阵,最终各退一步。 “我会去的。”李贪说,“但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冯芸茜语气又急又快:“你想过你会遭遇什么吗?当初合县闹了那么长时间,所有人都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你知不知道现在都有家长在联名上书给校方施压说要你退学……” “我知道。”李贪平静地打断,“但我想在这里留到最后。” 冯芸茜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被李贪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妈。”她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这次我不想再逃了。” * 李贪回到了教室,虽然谢任飞率先对她表示了欢迎,同学们也十分配合地鼓起了掌声,但李贪依旧能够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家长的舆论被校方和警方压了下来,毕竟在官方还原事情真相后,李贪并不是主动行凶的那一方,但对于实际意义上的杀人犯,没有人不会心生忌惮。 李贪在班上人缘达到巅峰,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有人提出帮忙; 同时,她在班上人缘也跌落低谷,因为无论她靠近什么,人群都会礼貌地打声招呼然后一哄而散。 只有成欢对她一如既往。 没有人再提那件事。 仿佛那件事情没有发生。 她们只是平常又有点熟悉的同学和邻居关系。 李贪之后又去过一次酒吧街。 和宁姐道别时,酒吧里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指指点点,比手画脚,然后再私下里尽情喜怒又谩骂。 他们的表情畏惧或崇拜,恐慌或兴奋。 李贪庆幸成为每个人茶余饭后焦点的那个是她,而不是成欢。 …… 高考前夕,谢任飞再三叮嘱一定要带好证件,看准时间,提前踩准考点,不要误了时机。 “这是你们一生中最公平的一次考试,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走在希望的大道上。” “请大家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同学,这也是你们人生中最为紧密的伙伴,也是最后一次并肩作战的战友。” “高考完后,我们拍全校集体毕业照,所有人都给我记得回来!听见没有!” 有人被谢任飞说着说着就煽情落泪,还有人嬉皮笑脸地嘲笑怎么这么伤感。 李贪只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卷子收进书包,来到成欢面前,静静看着她,说了句:“高考加油。” 成欢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很好看,桃花眼里满是明媚,阳光落在她的眼里,照出浅淡的茶色。 “你也是。” 李贪只是笑,没有回应。 高考最后一天,李贪早早就听见对门防盗门的开门和锁门声。 和前两天一样,成欢主动敲开了她的门。 她穿着夏季校服,头发束起,手里拎着透明文件袋,冲她笑道:“一起吗?” 李贪摇了摇头,她指了指屋内:“还没收拾好,你先走吧。” 成欢点点头,也不强求,她走到楼梯拐点,突然被李贪从身后喊住。 “成欢,再见。”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清晨的阳光从身后扫过来,成欢一时间竟然觉得李贪的面孔在光影之下有些模糊。 “嗯,再见。”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了一嘴:“考试结束后梁卓灵请客,几个人聚一下,吃什么你先想想,到时候再说。” “好。” 李贪目送着成欢离开,又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她仰头看了眼天。 和天气预报预测的一样,空中无风无雨,碧云如洗。 昨天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清晨还卷起一丝凉意。 李贪回屋披了件外套,背着包,关上门,把钥匙放在楼道废弃的花盆里,转过身去,离开了家。 飞机顺利启航,在空中拉开一道长条。 划开,又淡去。 云一样的散开。 李贪离开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作者有话要说:高中篇结束,都市丽人篇开启【。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嘤嘤怪、delphis、格式刷它在唱歌、不知归期的故人、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措 21瓶;低调的逗比 20瓶;PLMM谁都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李贪双手空空来到了英国。 也不能说一无所有,因为李光和冯芸茜都已经帮她把入学手续办理到位,她们家不缺钱,日常用品都可以在当地买到,李贪就和当初一人来到白滩一样,只身去了英国。 然后同早就在英国等待她的冯芸茜汇合。 李光在国内忙生意,实在抽不出空,只能在李贪下飞机时打了个电话,表示有任何困难都要和家里说,冯芸茜会陪一段时间,让她好好适应。 冯芸茜早就把画廊的生意临时交给合伙人,提前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等待李贪的到来。 “真的不用,您回去吧。” 和冯芸茜同住屋檐下,李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能照顾好自己。” 冯芸茜不信。 在她眼里李贪就是个小孩子,而且还刚刚受过重创,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更何况,她语言根本不通。 但很快,冯芸茜就分不清是自己照顾李贪还是李贪照顾她了。 身为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冯芸茜女士只会做一些简单的甜点,她原本打算雇人做饭或者出去吃的,但李贪一来就摸清了附近的超市和市场。 虽然语言不太熟练,但至少买东西和砍价是学校教过的。 大多数在国人身上胆怯和羞赧的情绪似乎在李贪身上不存在,她敢开口,也敢让别人看翻译软件,于是冯芸茜唯一能够派上用处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了。 就连临时起意补充的家具,李贪都能独立拼装起来,根本不用再雇熟练工人。 李贪展现了惊人的生存能力。 她原本就是在一无所有的环境下野蛮长大,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在合县差。 命运是公平的,她从李贪身上夺取了那么多东西,但却赋予了她最重要的独立和自由。 冯芸茜还是担心李贪过于阴郁的心理状态,她在的时候,李贪还能收敛情绪和她交流,但只要她不在,李贪浑身上下都散发了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但心理医生说这事急不得,得靠李贪慢慢排解。 “给她点时间吧。” “她一个人能够慢慢调解的。” “你在场,反而会让她把这种情感无限压抑下去。” 于是冯芸茜在李贪正式开学后就回国了。 李贪重读了一年高中。 这相当于高中转校,不需要准备别的手续,一年的缓冲期,让她适应国外教学节奏,锻炼语言,最后根据成绩正常申请大学。 整个高中只有她一个华人,她气质中性而阴郁,隔阂之余,也吸引了众人目光。 但李贪不爱说话,独来独往,陌生的语言和知识点让她更加忙碌。 幸运的是,同学和老师都对她非常友善,日常交流语速会放缓,也不会说太多俚语,小组讨论更是会耐心倾听她的发言,心理老师也给了她许多关注。 一段时间后,尽管李贪还是话少且阴暗,但也能够在见面时露出礼貌性的浅笑。 一年后,李贪报考了医学专业。 化学和生物一直是她的强项,医科也能规避一点语言障碍。 知道她的选择后,李光和冯芸茜极其震惊。 “学医时间很长的,而且国外资格证很难考,你可得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李贪垂下眼睑,“这就是我从小就想做的事。” 她想当医生,想要自救,想要摆脱过往痛苦的一切。 李光冯芸茜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一直没辙,能够平安长大已经是奢求,如今李贪表示自己有想做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李贪被伦敦一所以外科著名的学校录取了,她申请了学生宿舍,没有筛选室友,结果被分配了个音乐系的新生,也是华人,从小学开始就在国外读书,性格热情奔放,炮友无数,刚见面就问李贪介不介意她往宿舍里带人过夜。 李贪当时在收拾行李,她把书本塞进书柜格挡里,瞥了时安琪一眼,声音冷淡:“随意,别吵我睡觉就行。” 当晚时安琪就带了个学姐进屋翻云覆雨。 她们住的是个小套间,两人房间独立,共用卫生间和厨房。 起初李贪无聊时还会记下时安琪带回屋的人数,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种计算量庞大的工作。 她一心泡在解剖室,整天和大体老师打交道。 李贪周末偶尔闲下来时也会自己做饭,时安琪某次在半信半疑间尝了她的西红柿炒鸡蛋后,义无反顾馋上了李贪的手艺,并且在得知李贪晚上也会做饭后,当即鸽了约好的炮友。 平心而论,时安琪是个很好的室友。 她和李贪都很晚才回寝室,李贪泡实验室,她泡酒吧,在摸清了李贪的作息规律后,时安琪不仅能顺手给她带点吃的让她不至于饿死,还能强行让李贪接触下尸体之外的世界——譬如各种校园音乐节,譬如酒吧里新来的摇滚乐队。 因为她俩经常过门禁的点,为了方便,李贪大二就在校外租了房子,时安琪馋她的手艺,也死缠烂打跟了过来。 李贪不讨厌时安琪,更何况她心里总有笔帐,本着合租还能省钱的原则,她就让时安琪也来了。 没想到两人室友关系就这样一直保持了十年之久。 她学医,考证,实习,最后留在了一家私人诊所当了外科医。 一转眼,李贪已经二十九了。 李贪过年会回海市过年,但也只是吃顿饭待两天就走。 她本来就和那个家格格不入,尽管随着岁月的增长,李贪与家里愈发融洽,但归根结底,失去的就失去了。 时光和遗憾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接到家里人打来电话的时候,李贪刚和时安琪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不久。 “有事?”李贪看向心情明显欠佳的时安琪,“你妈打的?” 时安琪叹了口气,语气哀怨:“是的,我家亲爱的母亲大人让我抽空赶紧回国,家里老爷子九十大寿,必须到场。” 她说着,突然瞥见李贪袋子里的化妆水,话锋一转,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脑子有毛病你还不信!明明不化妆,非要买化妆水!还买一送一?你想送谁?啊?干脆都送我得了。反正每次都是我用的!还有你那个吹风机,我的天呐,就没见你用过!你为什么要买吹风机?我真的十分极其以及非常的困惑。” 她痛心疾首,余光又看见李贪手指关节上,上面挂着淤青,还有些破皮,头皮发麻,更加卖力地训斥:“你刚才没买药吗?你是不是又去打地下赛了?啊!!!你这手可是要拿手术刀的!为什么就不能长点心啊?!” 李贪没理会时安琪的聒噪。 伦敦的初秋雾气腾腾的,没过一会儿工夫,李贪就感到又有小雨从头顶飘了下来。 她穿着风衣,大步流星地向前跨步。 从超市回家要走几个街区,路过一家小书店不久后,就会经过一片广场。 阴雨弥漫的街头,人流如织,像极了她们公寓外沿结成片的蜘蛛网。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绵绵细雨,依旧形色匆匆,走在自己固定的轨道上,就连广场上的传教士也在坚持举着纸牌,屹立在广场中央。 李贪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时安琪顺着李贪的视线看去。 入眼的是一对情侣,一个女生把围巾缠在另一个女生脖子上,站在传教士面前,肆意拥吻。 李贪看清了那张纸牌上写的字: -DO YOU LOVE YOUR SIN ENOUGH TO BRUN IN HELL FOREVER -(爱深孽重,你甘愿受此地狱之火吗?) 时安琪若有所思地把视线移回李贪身上:“啧。” 还没等她开启嘲讽,李贪就接到了李光的电话。 时安琪看见室友的表情从常年的冷淡面瘫脸逐渐有了情绪,双眉渐渐蹙起,神情异常严肃。 通话过程很简短,只是李光单方面交代,直到挂断电话前,李贪才点点头,说了声:“好,我知道了。” “怎么了?”时安琪哈着气,只想赶快回家,泡上一杯暖暖的红茶驱寒。 李贪盯着手机,二话不说开始搜机票。 “我要回国。” 她很快就敲定了最近的航班,把手提袋交给时安琪,“东西送你了,我现在就打车去机场。诊所那边帮我请个假。” 时安琪没转过弯来:“什么?回、回国?” 李贪点点头,开始拦计程车:“嗯,家里出了点事,得尽快赶回去。” 很快,一辆计程车停在她俩面前。 李贪拉开车门,刚说了机场目的地,车子还没发动,时安琪也从外面拉开车门,大大咧咧挤了进来。 对上李贪惊诧的目光,时安琪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搭个顺风车呗。” 她晃了晃手机,一字一顿道:“我回去给我家老爷子庆生去。” 李贪懒得搭理她,只是应了声,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缓缓发动,从那传教士身边擦肩而过。 李贪这才注意到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I DO.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昨天那章还……挺甜的啊,为什么你们不觉得呢(挠头.jpg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檀栾、妳妳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归期的故人、23604107、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r.S 36瓶;一目山 21瓶;她狠特别 5瓶;星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李贪机票买的急,赶着检票进的机场,马不停蹄往国内赶,回国时,天光乍亮。 “李曦呢?她在哪儿?” 李贪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伦敦的纬度比海市高许多,一回海市,她就感到一股热浪朝她扑来,李贪只得把大衣摘下,搭在胳膊上。 “她刚刚睡了。” 冯芸茜守在病房外,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 她看到李贪,连忙迎上去虚抱着她。 李贪隔着玻璃从外往里探,李曦身上缠了不少绷带,看着触目惊心。 “情况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左腿骨折,但已经做了手术,精神还不错,只等恢复就好。” “那就好。”李贪松了口气,收回视线,随口问道,“说是车祸?肇事者呢?抓到了吗?” “律师刚刚给我发消息,酒驾肇始,是给别人跑货的,司机好像叫宋胜,之前有过案底,现在已经在警局了。” 一直沉默不已的李光突然出声。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李贪和冯芸茜皆是一愣。 当年李贪在白滩出事,李光正在忙一个政府项目,实在抽不开身,这件事全权由冯芸茜办理的。 事后冯芸茜也不想多谈,李光也不想触及到妻女的伤心事,只是听说李贪救了个同学失手伤人,更多的细节冯芸茜不想说,他也就不曾深究。 那些人的结果只有当事人知情。 曲一鸣是主犯,判得最重,现在还在牢里关着,据说强.奸.犯在牢里的日子最不好过,更何况他得罪的是李家,至今都过得生不如死。 其他从犯判罪倒是轻了些,如果表现得好,减刑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宋胜酒驾应该也并非有意。 宋胜又一次撞上李家,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撞了年轻李家当家人,他下场自然不会好过。 “李贪,知道为什么我叫你回国吗?” 李光突然喊了她一下,眼神示意让她站到面前。 李贪一愣,李光和冯芸茜向来都是喊她“晨晨”的小名,这是李光第一次喊她的大名。 他的语气很严肃,常年浸润商场,让他的气质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但又因为在对女儿说话,所以语气难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儒雅。 李贪在他面前站定,不说话。 “你妹妹这件事,给我敲了计警钟。” “我们为人父母的,一直都对你心怀愧疚。”李光捏了捏鼻梁,他戴着眼睛,语气慨叹,“所以我们从不过于干预你的决定。” “但我们也就你们两个孩子。” 李光长叹一声。 “西达集团这么大的家业,你们姐妹俩总得有人继承。之前你说你想留在国外,当个医生,这也很好。你妹妹也很争气,大学选专业就为接手西达做准备,前几天我已经全权放手,直到现在,她从没掉过链子。” “可突然出现这事,让我意识到,仅凭你妹妹一个人是不行的。” 李光把眼镜摘下来,他两鬓已经有点白发,气场突然就颓然了下来。 “现在我还能临时接手顶上,让她安心养病,可以轻松点。但我不能陪着你们姐妹俩一辈子。” 李光看着李贪:“晨晨啊,爸爸老了。” “你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虽然我知道你无心接收西达,但爸爸不想以后再出什么事,你妹妹身边一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李光说得情真意切,“哪怕将来结了婚,外人终究是外人,爸爸希望你以后也能帮帮她。” 李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想着这次先把你叫回来,熟悉熟悉公司的运转。国外那份工作就辞了吧——当然——不是叫你从此就弃医从商了,等你妹妹恢复后,你大可重新当回你的外科医生,但爸爸想的是,以后万一出现类似的状况,你们姐妹俩也能有商有量的。” 这个过去叱咤风云的男人突然柔软了下来,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恳切:“就当帮爸爸个忙,好吗?” 李贪如鲠在喉,面对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态的,对她包含愧疚且具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她无法拒绝。 她忍不住掐了掐指腹:“好。” * 第二天,李贪就被李光塞入了公司总部。 李光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不可能手把手地教她,给她安排了个年轻有为的主管当师傅。 “她和你年龄相仿,你们之间应该有不少话题。挺不错的年轻人,我很看好她。” 李光是这么形容的。 “有资料吗?”李贪好奇,“我想先了解下。” 李光目光十分挑剔,难得听到对员工的高评价。 也许对于一个女儿控的父亲而言,除了李曦以外,李贪从前根本听不到他对其他人的任何夸赞。 “到时候你自己去接触吧。我给你安排了她助理的位置,跟紧点,多看、多听、多学,晚上我们回家再抽空针对工作的事情复盘。” 李光是下了决心要手把手地将李贪这个外行人带上路。 李贪点点头:“行。” 她从李光车上离开,先一步跑到前台报道,前台在听到她的名字后频频向她探来。 李贪对窥伺的目光泰然处之。 李光并不避讳空降的事情,也并不避讳让人知道李贪和他的关系,他要的是既定的结果,至于过程——如果李贪连这点流言都受不了,那么选择培养李贪就是个错误。 “请跟我来。”有女人迎了上来,李贪依稀觉得女人有点熟悉。 对方短发,波波头,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走起路来气势飞扬,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锐气十足,想必也是某个“青年才俊”。 李贪看到她身上的职员牌——严佳卿。 她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师傅正在开会,您先在休息室稍等下。” “谢谢。” 严佳卿端来两杯茶,堆起程序性的笑容,“李小姐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事,说起来,我们还是同门呢。” 李贪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师傅也带了我好一阵了。”严佳卿眯起了眼睛,“她一直在跟进我带的项目。” 从聊天得知,严佳卿从毕业起就跟着这位主管混,前不久,因为业务出色,刚刚被提拔成为项目经理。 而她的师傅,已经在主管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带着早年盘踞在中部和北方的西达突飞猛进,吞下了大半个南方市场,不出意外,过两年还能再升。 李贪了然点头,端着茶不咸不淡地又闲聊了两句,她突然接到国际长途。 是诊所那边打来的。 她老板是本科老师,在李贪读书时候帮了很多,退休后开了个诊所,知道李贪刚刚毕业没多久,就把人挖过来了。老太太是个夜猫子,常年日夜颠倒,这个点接到她的电话毫不奇怪。 李贪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辞职。 要知道这两天可是工作日! 李贪立即借口去一旁接了电话,迎面而来的就是老太太无以复加的愤怒。 她站在走廊,背对会议室,眺望窗外的远方,车水马龙尽在眼底。 能进西达的英语都不会太差,严佳卿惊讶于新来的空降兵能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随即又想到她和大BOSS李曦是亲姐妹,这个设定又显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真正让严佳卿震惊的是,她听到了什么? 这位老总的姐姐——竟然是名医生? 他们要空降一名外科医进市场部! 是老总出车祸被撞坏了脑子还是已经退居二线的那位太上皇已经难得糊涂?! 就在严佳卿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会议结束了。 李贪还在安抚老太太的情绪。 会议室门被人拉开,不少人说说笑笑地离开,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走廊打电话的李贪。 “师傅。”严佳卿看到出来的人,伸手招呼了一声。 女人留着利落的深色短发,发尾稍卷,带着几分酒红色的醉意。 她妆容不深,但恰到好处,本来就高挑,一身白西装更是让她器宇轩昂。 女人把文件夹顺手递给她:“我说过,我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她拢了拢头发,语气有点疲态,见桌上有茶就自顾自地端起来:“今天不是说有新助理吗?人呢?” “师……啊,那杯茶……” 严佳卿想要伸手去夺,那杯茶是李贪的,她只是端着,抿了一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都没留下口红印,根本看不出来被人喝过! 严佳卿突然意识到李贪是没有化妆的。 她顿时又不好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上班不化妆的女人! “茶温度正好。”女人一口气喝完,挑眉,又问了一句,“人呢?” 严佳卿放弃挑明真相,伸手指了个方向:“临时有事,在打电话。” 然后她听见纸杯被揉碎的声音。 李贪好说歹说才让老太太消气放她走,挂下电话的瞬间,长舒一口气。 她转回身,刚把手机放回兜里,正准备继续等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人。 李贪一瞬间有些恍惚。 十年不见,那份稚嫩彻底消失。岁月把她身上的妖娆雕刻得更加细腻,也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妖艳不再张扬,反而内敛起来,桃花眼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只不过眉眼间平添几分肃杀和凌冽。 黑玫瑰在时光的长河里悄然绽放,娇艳欲滴。 没等李贪说话,对面先开口了。 “你就是新来的助理吧。”成欢把纸杯随手扔到桌上,语气随意,“小严你带着她先把公司布局熟悉下,工作牌办了,系统内部测试过了,岗前培训做了,打电话让她和之前的助理交接完毕,明天再来我办公室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归期的故人、Oouo、虎口脱险、小措、林饭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LMM谁都爱、虎口脱险 10瓶;40116044 5瓶;格式刷它在唱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李贪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是成欢。 为什么会是成欢? 怎么可以是成欢?!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以一种如此戏剧性的方式相遇,李贪努力了十余年的平静在瞬间龟裂。 她心理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是本能的漠然。 李贪只是怔愣片刻,见成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根本没有和自己相认的意思,瞬间冷静下来。 对方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 她的出现只会让她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就连第二次的不幸,起因也源自于她。 她就是她两次不幸的根源。 成欢恐怕并不想见到她。 成欢交待完就被另一个管理层叫走了,她单手夹着文件,踩着高跟鞋气定神闲地走开,全程没有多看李贪一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公司新空降了个助理,就是这么简单。 李贪想起李光对她的评价: “喜怒不形于色,颇具大将之风”。 “和你有点像。” 严佳卿在一旁笑着揶揄:“是不是很漂亮?师……欢姐她可是我们公司颜值担当!走吧,我带你去跑入职流程。” 李贪挑眉,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她转身,毫无留恋地跟着严佳卿往相反方向走去。 所以李贪并没有看到成欢和同事在拐角处的微笑道别。 她也没有看到成欢在阴暗角落的突然驻足和回头。 李贪把头发蓄了起来,不长,低马尾刚好垂到肩膀,她穿着浅蓝色条纹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线条,背影笔直而挺立,沐浴在从窗外斜射的光束中,像雪后天晴的劲松。 她身上的棱角一点都没少,成欢想,李贪只是把自己打磨得更加尖锐,包裹在柔软的风雪里,所有人都可以靠近,但所有人都无法触摸。 十余年来,成欢很少想起过去。 高考结束,她全身心地投入学业中,毕业进了西达,从底层做起,因为和李曦年龄相仿,当时李曦也是刚刚毕业到基层来体验,成欢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和李曦认识,两人一个组,经常一起钻研业务,于是渐渐成了好友。 成欢不需要无意义的社交,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忙着恋爱,她一心扑在公司上,一路过关斩将。 她摈弃了过去,也很少想起李贪,说实话,李贪这个名字念起来都有些陌生了。 但却在见到李贪的那刻,那些尘封的记忆又一股脑地涌上来。 回过神来,当年那个沉浮在黑暗里的女孩,已经挣扎着站在这么高的位置。 李曦车祸受伤,跟她说姐姐会从英国回来熟悉公司,李光和李曦对她的评价都很高,看在两人年龄相仿且是同性的份上让她帮忙带带。 李光和李曦对她都有知遇之恩——否则凭她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哪怕业绩再好,也不可能拼得过那些背景强大的竞争者。 对于他们的请求,成欢当然义不容辞。 但她没想到那会是李贪。 学生时代成欢隐约知道李贪原生家庭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但没有想到会是个集团公司。 更何况,天底下姓李的人那么多,李曦和李贪长得一点也不像,和李曦共事时她也丝毫没有想到她和李贪竟然有血缘关系。 还是亲姐姐! 成欢一直看到李贪消失在走廊里才渐渐收回了发散的思绪。 十余年的时间把李贪的棱角磨得谦和而圆润,从锋利的石块变成软绵的松针。 但成欢已经无法从李贪的眼里看到少年时的热切和渴望。 它们可能被埋在风雪里,也可能已经在长河中熄灭了。 成欢突然感到一丝无能为力的颓然。 * 越是大企业,入职程序越是繁琐。 李贪之前毫无经验,很多东西都得现场教,哪怕她学得快,和前任助理交接完毕也早已过了下班的点。 李贪另外租了套精装房子——她还是不习惯和李光他们一起生活,平日里大家都忙,父女俩商量了一会儿,还是让李贪每周末定期回家,集中复盘。 房子离公司太近容易碰到同事,太远上班又太麻烦,车程半小时刚刚好。 李贪临时回来,什么也没准备,李光给了她辆车解决了代步问题。 好在李贪物质欲望向来不强,和上任助理交接完毕,她就开着车回家,算是直接拎包入住。 房子坐落在高档住宅区,附近不远处有个大型超市,李贪回家稍微整理了下就列出一张必备的生活清单,赶着超市关门前进行最后的采购。 拎着生鲜蔬菜回家的时候,李贪又接到了时安琪的骚扰电话。 “宝贝儿~我发现了一家特别棒的吧,DJ是个又盐又帅的小姐姐,要不要来玩儿?” 电话那头依稀还能听见女人的娇喘。 对此,李贪已经习以为常。 她淡定地说了声“不必”,然后从容不迫地祝福:“希望这个你能持久点。” “啧,瞧不起谁呢?再说了,本来就是一夜情的炮友关系嘛,她爽我爽大家爽,谁还像你似的,我怀疑你怕不是个性冷淡。” 李贪自动过滤掉对方的语言调侃:“那你好好玩,我挂了。” “等等——”时安琪连忙叫停,“说正事儿,你回来租房没?老宅待得我要疯了,时刻都要维持我的清纯可爱无敌娇羞的小白花人设,求大佬带着我一起私奔吧!” “不行。”李贪想到刚租的公寓还没做过隔音效果测试,果断拒绝。 刚开始在学校宿舍里两人也有摩擦,但好在时安琪很快自带隔音板解决了声音问题。 之后同意合租是因为那套公寓有上下两层,她住楼上,时安琪晚上再怎么带人浪她都可以视而不见。 “啧,太无情了。”时安琪撇撇嘴,“那你给我留间房呗?家里有门禁,房子定好前我玩晚了就先去你那儿睡。” 她顿了顿,艰难挣扎道:“不带人。” 李贪进了小区,往楼栋走去,“行。” 反正客房也不用,空着也是空着。 时安琪满意地挂断了电话,李贪扯了扯嘴角,边低头放手机,边拐了个弯转身进了楼道。 再次抬头时,李贪就迎面碰上从另一条路走来的成欢。 “……” 两人在电梯口站定,面面相觑。 成欢拎着包,似乎刚刚下班,“刚搬来?” 李贪扣了扣手指,移开视线,按下电梯键,“刚搬来。” 成欢看到李贪手里大包小包的菜,力图让气氛和缓一点,“你现在还自己做饭?” 塑料袋的声音哗啦啦的响。 李贪“嗯”了一声,随意问了句,“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刚刚有个饭局。”成欢勾唇,笑得客气而疏离,“谢谢,不用。” 气氛有些微妙。 所幸的是,电梯门及时打开了。 李贪按了七,头也不回地问:“你住几楼?” 成欢没有回答。 李贪扭头,发现对方眼里情绪复杂。 也许对方并不想让她知道楼层。 知道的信息越多,牵扯和联系也就越密。 两人挤在狭小的电梯间内,似乎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李贪盯着电梯门,并没有去看身边的成欢。 她能够闻到成欢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款比时安琪经常用的好闻。 绵柔,淡然,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玫瑰味,还有挥之不散的微醺感。 李贪猜测成欢在酒局上喝了不少。 “你换了香皂?” 一片静谧中,成欢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李贪没反应过来:“什么?” 成欢仗着喝了酒,指了指李贪,笑了笑:“我记得你高中用的香皂味道不是这个。现在你身上……有股牛奶味。” 李贪有些尴尬:“随手买的什么就用的什么,没太在意这些。不过你怎么连这都记得?” 成欢轻笑出声:“毕竟这年头用香皂的人可不多。” 李贪心里滑过一丝惆怅。 但及时抵达楼层的电梯很快盖过了她的情绪。 李贪头也不回出了电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紧随其后。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成欢也在七楼? 这小区临楼可以远眺到不远处的湖心公园,风景极佳,虽然在海市寸土寸金,成欢也不差钱,住在这里丝毫不奇怪。 但李贪选中这栋楼最关键的是,安静,人少。这套楼楼层不高,一层两户,坐北朝南,两户东西对立,互不打扰。 李贪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成欢正在开门,她家是指纹锁,很快就传来机械的开门声。 她进屋,转身就要把门带上,看到李贪毫不掩饰的错愕,心情似乎大好,笑容狡黠又揶揄:“明天公司见,邻居助理。” 有那么一瞬间,李贪以为自己回到了白滩。 那时候第二天的相遇一定是必然,所有人都向往明天,哪怕说起再见,也不会影响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生平第一次,李贪对上班这件事产生了期待。 也许她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讨厌我。 李贪心情有点微妙。 也许……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这个猜测很快就有了答案。 李贪没过两天就发现这两个“也许”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PS:看到这里的还是求个收藏吧(垂死挣扎一下四月能达到v线(x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关山、不知归期的故人、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低调的逗比、萌面超人 5瓶;PLMM谁都爱 4瓶;沉迷吸猫民政局 2瓶;星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二天,李贪上班时并没有和成欢同路。 虽然住同一个小区,但两人出发的时间点并不一样。 李贪赶到公司时,成欢已经看起了报告。 “帮我下去带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成欢见李贪来了,连过多的寒暄都没有,径直让她进入助理的角色。 仿佛昨日的熟络只是个错觉。 严佳卿悄悄和李贪咬耳朵:“欢姐就是这样的人,工作时候可不近人情了,不过私下里对我们都挺好的。” 李贪只是笑笑不说话,她从楼下的咖啡厅带了杯美式,又带了个三明治。 严佳卿看着三明治纳闷:“你没吃早饭?” 李贪抓起包装:“给她带的。” 严佳卿瞪大眼睛:“别了吧,欢姐不喜欢别人擅自做主,而且我从来没见她在公司吃过早餐……恐怕已经在家吃了。” 李贪只是敷衍地点头:“先买着吧,不吃再说。” 她把两样东西递给成欢的时候,严佳卿在外面忍不住频频投来好奇的视线,结果她发现成欢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极其自然地拆开三明治咬了一口,边吃边扔给李贪一沓文件,开始布置下一轮任务。 布置任务前,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配合默契而自然,仿佛已经经历过成千上万遍。 严佳卿大为震惊。 成欢在公司里对所有人都态度不卑不亢,但边界感是出了名的。 不少领导会让熟悉的助理或秘书处理一些工作以外的事,可成欢从不。 之前的助理跟了成欢五年,成欢最多也是忙起来时让她带杯咖啡,从来没有麻烦过任何私人事情,就连吃外卖都是自己订的,从不假手于人,也从不接受助理示好安排的一切。 或者干脆因为李贪是空降兵,所以成欢根本就不敢拒绝? 严佳卿狂开脑洞得不亦乐乎,突然被同事叫走谈工作,怏怏回了工位。 成欢给了李贪一堆文件,让她从里面筛选出有用的信息,自己把手头报表看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手上的三明治已经啃了三分之一。 她顿了顿,说道:“以后别自作主张。” 李贪抬头对上成欢的视线,耸耸肩,又低头,从文件堆里抽出几张,“好。” 成欢工作节奏十分高强度,李贪也是完完全全的新手,两人都很快陷入了繁忙的工作状态中。 一整天下来,哪怕连工作交流都是言简意赅,根本没有给李贪七想八想的机会。 两人打仗似的配合了一个星期,李贪终于适应了从手术台到都市丽人的转变,虽然打扮还是显得过于随性,但工作起来已经游刃有余了不少。 这天,成欢又忙到深夜。 反正在家里待着也没事,成欢经常留在公司加班。 她刚刚入职那会儿房东.突然涨房租,她正在为钱发愁,知道李曦是集团继承人后恨不得天天明里暗里疯狂暗示李曦建个员工宿舍,并且放言只要李曦敢建,她就敢嫁给公司。 虽然李曦没有采纳建言,但还是拉了她一把,从此成欢就成了李曦的左膀右臂。 西达集团实业起家,前几年李曦受太后刺激,把手伸向了文娱业,算是李曦和成欢两人单枪匹马闯出来的,现在李曦住院,两头的担子全压在成欢肩上,这才是她最近忙碌的根本原因。 “你怎么还没走?” 成欢下班时,发现严佳卿工位也亮了灯。 “和伦敦那边的项目临时出了点差错,刚刚解决了。” 严佳卿伸了个懒腰,她看清来人后,欢欢喜喜地挤出一个笑:“欢姐。” 她关了电脑,收拾东西,取下衣架上的外套,“一起走?” 成欢没有拒绝,严佳卿立即凑过来,挽起了成欢的胳膊。 两人并排走进电梯,成欢揉了揉严佳卿脑袋,神色难免疲态。 “今晚来我家吗?” 电梯在车库那层停下,严佳卿突然问道。 成欢摇摇头,但她却抓住严佳卿的胳膊,把她带回自己车上。 她突然把脑袋埋在严佳卿颈窝里,抓住严佳卿大衣衣领,贪婪地吸了口她身上的味道。 “欢姐。”严佳卿熟稔地拍了拍成欢的背,“今天很累吗?要不要别开车了吧?我打电话让冯司机来?” 冯师傅是公司配的司机,公务时会是她开车,但成欢一般不让她插手私人生活。 “不用。” “还说不用,欢姐,你又喝酒了。” 严佳卿笑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给冯师傅发了个消息,闻到成欢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成欢叹息道:“那你来开吧。” 严佳卿无奈:“欢姐,说了多少次了,我不会开车。” 冯师傅回消息回得很快,说是自己有事,找了人来代驾。 成欢有些气闷:“是吗?” 严佳卿叹了口气:“我陪你等司机来吧,等她来了我再回去。” “让她把你送回家吧。”成欢语气疲倦,“多陪我一会儿。” “好。” 成欢只是闷在她的怀里,半天不说话。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久到严佳卿以为成欢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有脚步声姗姗来迟。 驾驶室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有人坐了进来,卷起一阵风。 “冯清河有事,她把钥匙给了我,让我来……” 李贪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她侧着身,本来打算系安全带的,但却无法忽视后排互相依偎的两人。 她觉得心脏被针刺了下。 “……接你。” 李贪紧紧掐住安全带的扣子。 成欢从李贪开口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她眼底有血丝,正欲从严佳卿怀里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李贪连呼吸都慢了半拍,语气有点冷硬:“我是你的助理。” 交接时当然连人际关系也一同交接。 冯清河来不了,第一时间当然联系的李贪。 “哦。” 成欢捏了捏鼻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种情况。 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义务解释。 或许是太过疲惫,成欢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她只是摆正了自己的坐姿:“那就走吧。” 打火,起步,倒车。 李贪无法不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去看前后视镜。 她能尝到嘴唇的血腥味。 出车库时,李贪已经能够用一种很自然的态度面对后座两人,甚至还笑了下:“是不是该给我发个封口红包?” 严佳卿脸色微红:“……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成欢挑眉:“现在都学会开玩笑了?” 李贪绷着脸,她自觉没有立场站出来指责她什么。 成欢不喜欢她。 她认。 成欢谈过那么多次异性恋爱,是个直的,她也认。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她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又是另一回事。 车子飞驰在夜晚的海市街道上,把霓虹撞成一道道残影,李贪降下半截车窗——再不冷静,她觉得自己最后一截理智就要被燃烧殆尽。 严佳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贪。 在她眼里,李贪不太像是李家的孩子,李光是严肃,李曦是冷艳,而李贪向来可以堪称温和的,顶多算是不爱说话,可从来没有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戾气。 她跟着成欢偶尔见过一次发怒的李光,现在的李贪浑身上下散发的阴冷和狠厉比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佳卿缩了缩脖子,不太敢说话。 她偷偷去瞥身边的成欢,发现对方丝毫不惧,又顿觉艳羡。 就在李贪濒临爆发的边缘,她的手机响了。 “有事?” 时安琪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宝贝儿”三个字眼看就要脱口而出,连忙改口,“李贪,帮我个忙。” “我酒驾被查了,保我出来。地址发你。” 就连说话都没有一丝赘余。 “不去,自己想办法。” 李贪径直挂了电话,却瞥到后座的成欢,对方单臂撑在窗沿边,酒红色的卷发被风吹起,一股无名之火又冲上脑门。 这时候,又是叮咚一声,时安琪把地址发了过来。 李贪下意识地打开,发现派出所顺路,于是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好”。 然后她盯着后视镜,语气随意:“等会儿顺路去接个朋友。” 成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行啊。” 慵懒的,沙哑的,令人心烦意乱。 李贪猛地打了圈方向盘,拐了个急转弯。 成欢没扶稳,差点撞上椅背,又跌回严佳卿的怀里。 “李贪你到底会不会开车?”成欢捂着脑袋,觉得好不容易清醒点的大脑又摔成一团浆糊。 “不好意思,刚回来,还没习惯国内路况。”李贪回答得面无表情。 她干脆把油门踩到底,肾上腺素极具上升,无数红绿灯被她抢了过去。 时安琪没想到李贪竟然十分钟内就赶到了。 她望着宛如天神下凡的李贪,震惊道:“您就是曹操吗?” 李贪扫了她一眼,时安琪心惊胆战地不再贫嘴。 “不好意思哈,这么晚了,还是工作日……”时安琪等李贪签字时一个劲儿地道歉,“我实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在外面泡吧,这不是只有你了么?今晚就收留我一晚吧,我和他们说我住朋友家了。” “没什么。”李贪很快签好名字,转身就往外走,“反正今天接人顺路。” 时安琪瞪大眼睛:“你还接了人?谁啊?你这人竟然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 两人走到车前。 李贪替她拉开副驾驶门,语气平淡:“同事。” 严佳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成欢瞥了时安琪一眼,点头,算是应和了李贪的说辞。 李贪坐定后,时安琪自然而然地凑了上来,她看着乱七八糟的车载屏,“我记得你不是这辆车啊?什么时候换车了?” “不是我的。”李贪耸耸肩,重新起步,指了指身后的成欢,“我老板的。” 成欢一直盯着时安琪的小波浪卷看,见时安琪突然扭头,立即换上得体的笑容。 看清对方,时安琪瞳孔紧缩。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成欢,又偷偷瞥了眼若无其事的李贪,突然福至心灵。 时安琪朝成欢露出八颗牙齿,态度诚恳而自然:“自我介绍下,我是李贪国外室友,大家叫我安琪就好。” 某种情况下,室友是同居关系的代名词。 成欢露出这辈子最为精致的笑容,声音平静:“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一看,成欢好渣哦。 基友:是啊,成欢好渣哦。 我们相视一笑:嘿嘿嘿。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季的朦胧月光、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九 20瓶;不知归期的故人、PLMM谁都爱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李贪载着三人飞驰回家。 她在小区门口停下,侧身,表情看不出喜怒:“下车。” 严佳卿扭头看着成欢。 成欢静静直视前方时安琪。 时安琪嫣然一笑,解开安全带,准备开门。 李贪看向严佳卿:“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成欢冲严佳卿笑:“这么晚了,你家离这儿挺远的,李贪来回一趟时间可不短,你今晚就在我家住吧。” 李贪烦躁地敲着软皮座椅:“不麻烦。” “明天早八点,我要看到近期越南项目所有相关资料。”成欢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你的时间很多么?” 李贪不再说话。 她挂了档,一脚油门轰进小区,本来要下车的时安琪猝不及防,重重往椅背上靠,副驾驶安全带没系稳的警示声疯狂作响,一路平稳驶进车库。 李贪倒车入库,把火熄灭,感受到时安琪坐在身边千刀万剐的视线。 她神态自若地打开车门,视而不见。 一行人在莫名的沉默中站在电梯前,严佳卿企图缓和气氛,尴尬笑道:“李贪,你和欢姐住一个小区啊?” 叮—— 没等李贪回答,电梯门就开了。 李贪按了七层,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严佳卿怔愣了几秒,突然惊呼:“你和欢姐是邻居!?” 李贪脸色很平静,她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算是对严佳卿的回应。 电梯停靠在七楼,成欢先带着严佳卿出去,时安琪好奇地往她们那儿看,李贪顿时拽着时安琪往自己家方向拖。 “这边。” 成欢叫住频频往对门看去的严佳卿,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李贪主动拽人的那一幕收回来,按了指纹锁,“进去吧。” “啊……嗯。” 严佳卿战战兢兢地走进去。 她站在玄关,成欢翻了许久都没找到新拖鞋,只能妥协地把冬季款拿出来,“不好意思,家里不迎客,你先对付下。” “可你不是有洁癖吗?”严佳卿小心翼翼,“之前也不让我来你家,今天是怎么了?” “不碍事。”成欢说,“回头我可以再买一双。” 严佳卿点点头,她换好拖鞋,走出玄关,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对成欢的认知。 成欢有洁癖。 平时在公司里看不出来什么,这是严佳卿和成欢约过之后才知道的。 严佳卿刚刚入职时,就是成欢团队的一员。 成熟的长辈,靠谱的老板,冷艳的御姐,每一点都精准踩在严佳卿的审美趣味上。 所以当某天成欢突然向她靠近,提出和她保持炮友关系的时候,严佳卿并没有拒绝。 成年人压力大的时候,需要找个途径发泄。 成欢不抽烟,偶尔喝酒,似乎也没有其他爱好,每次工作压力骤大忙得连轴转的时候,就喜欢找她来一发。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成欢多年的固定炮友,但也仅限如此而已。 发泄压力是双方的,她并不讨厌,也不吃亏,甚至因此还能在工作上多得几分青睐,何乐而不为? 只是成欢从不带她回家,每次都是在她家或者外面开房,而且成欢从不过夜,不管多晚,完事后都会回去。 事后严佳卿才知道,成欢有洁癖,根本无法忍受睡在别人家里。 更何况那张床上还曾翻云覆雨。 严佳卿想象中的成欢家应该是无比简洁且干净的——就像她给人的感觉,空旷,冷清,甚至还有丝无情。 但现在她终于有幸来到成欢家里,却发现事实截然相反。 一团糟。 外衣被随意扔弃在沙发椅背上,开放式厨房台上垒着成堆的外卖盒,家里的一些小物件东倒西歪,唯独玄关处的仙人掌还算是长势喜人。 “欢姐,你家一直这么乱?”严佳卿看着触目惊心。 成欢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手指了指浴室:“保洁每两周会来一次,等会儿我先洗……抱歉,你知道原因的。” 严佳卿连忙点头:“不碍事,不碍事。” “我等会给你拿套换洗外衣,客卧在那儿,你洗了之后就早点睡吧,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好的。” “那我先去,你随意。” 成欢扫了眼客厅,似乎在思考这些东西哪些能扔哪些不能扔,随即又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嗯,你随意坐。” 严佳卿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好。” 成欢洗了一个多小时,她披着浴袍,边擦着短发边湿漉漉地走出来,酒红色的发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慵懒和瑰丽。 她漫不经心地拿了件长到膝盖的t扔给严佳卿,眼里冷淡,没有丝毫欲望,“你去吧。” 严佳卿移开视线,接过衣服逃也似地钻进浴室。 她觉得今晚的成欢有些奇怪。 成欢虽然自己是个工作狂,但很少随意折腾员工。 越南项目是在李贪上任前就成欢就一直在亲自跟进的,成欢应该很清楚每一个步骤,没有理由突然让李贪整理资料。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滥用职权。 更别提这种让她登门这种匪夷所思的举措了。 起初严佳卿还以为成欢是压力太大,想就近做了,但现在看来,对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甚至对她进门这件事还有不少抵触。 严佳卿心情复杂地洗完,从浴室里钻出来时,突然闻到一股咖啡香。 大晚上的,喝咖啡? 成欢从咖啡机前转身,她手里端着刚刚接好的黑咖,朝她举了举杯,“不早了,去睡吧。” 严佳卿刚要问句“你不去睡吗”,随即想到这人是个工作狂,于是乖乖闭嘴——之前在她家的时候,就经常只是抱着她放空,就像今天在车上那样,什么也不做,只是埋头吸她身上的味道,然后打开电脑重新开始办公。 她只能临时改口:“你也早点睡。” 成欢挑挑眉,算是应答。 严佳卿回房后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她有点认床,更何况这是在直系上司的家,更加难以入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尽管成欢让她不要随便出门,但还是决定借起夜的名义偷偷去阳台抽根烟。 成欢讨厌烟味,严佳卿可不敢在客卧里留下半点烟草味。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却发现成欢并不在办公区。 严佳卿有些诧异,以为成欢已经休息了,于是胆子大了点,捏着打火机和烟盒往阳台走。 然后她路过一间半掩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透来一股油墨香。 严佳卿下意识地从门缝里看去,随即怔愣在原地。 ——成欢竟然还会画画?! 这是间很硬核的画室。 想必成欢家整体的凌乱,这间画室反而有着画室应有的“整洁”。 石膏像摆了满地,墙角堆了不少画卷,画室据中央三分之一的地方立了张满是颜料的画板。 成欢还是之前那副打扮。 白色浴袍半披半就地挂在肩上,左手端着颜料盘,右手执笔在画纸上涂抹,嘴里刁根烟,橙红色的光点忽明忽暗。 忽然,她收了手,严佳卿下意识往后缩。 缓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她才继续偷偷往里看。 成欢已经把画笔搁在画板上,把嘴上刁的烟夹了下来,长长吐了口烟圈。 她就这样盯着画面,吞云吐雾,姿态慵懒。 严佳卿把注意力放在画像上。 这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人物像。 首先入眼的就是伤痕累累的背,光洁,白皙,在暗色背景下格外夺人视线。 有条上色只上到一半的蛇从人物腰间沿着伤痕盘绕而上,翠绿欲滴,和从伤口溜出的鲜血形成了强烈对比。 那条蛇一路向上,从肩胛骨和胸前穿梭环绕,最终从优美的弧线缠绕钻出,冲着人物回头的侧脸吐着猩红的信子。 至于那个和蛇对视的人…… 严佳卿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觉得有点像李贪。 就在她怔愣的片刻,成欢突然起身把画板转到另一边去,然后转到画室的窗口,弹了弹烟灰。 成欢转身的瞬间,桃花眼若有若无地扫过门缝,严佳卿不太确定自己被发现没。 严佳卿也不敢再看,立即溜回自己的房间,回过神来,才发现烟盒竟然已经被手心的汗浸湿了。 * 对门。 时安琪被李贪拽进门的那刻就被李贪甩开。 她委委屈屈的甩着手哭诉:“李贪你还是不是人?手劲那么大干嘛?我这双手还要弹我的小吉他,被捏碎了怎么办?” 李贪给她倒了杯水,道歉得毫无诚意,“抱歉。” 时安琪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喝完,她才快快乐乐地绕到坐在沙发上的李贪,双臂蛇一般缠到她脖子上,暧昧在她耳边吹气:“又想她了?” 李贪拍开时安琪的爪子。 时安琪毫不在意,她又缠了上去:“啧,人家都有小女朋友了,你再在这里生闷气,人家也看不到啊……更何况她都把人带回家了,现在指不定已经在浴室里卿卿我我了呢。” 李贪恨不得拿苹果堵住时安琪的嘴。 “说真的,要不要和我试试?”时安琪的爪子开始不安分地往李贪下巴探去,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要不要把上次差点差枪走火的后半截今天做完?” 这话一出,李贪立即用力扼住时安琪的手腕,疼得时安琪连连喊疼。 “发情自己去外面找人,别来招惹我。” “啧,真是无情。” 时安琪心疼地吹了吹手腕,最后还是转身去找自己手机。 她对上李贪杀人一样的视线:“不行,你把我火勾起来了,我得找人亲亲抱抱才能好。” “随你。” 李贪伸手抓起果篮里的苹果,指腹贴着水果刀,之间就隔了层果皮,一点点把果皮从头滑到尾。 然后李贪切了小块月牙形的苹果,拿刀戳到时安琪面前:“吃。” 时安琪刚给炮友发了消息,刁起面前的水果,哀嚎:“完了,又犯病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啊,我就吃这一个。” 李贪装作没听见,她开始以一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力求每片厚度只有一毫米,沿着刚才的月牙形的切口边缘继续分尸果肉。 时安琪从厨房里贴心地拿出几个瓷盘。 李贪很快就把果篮里所有能切的水果全部荼毒完毕,时安琪看着被她大卸八块的果肉,幽幽叹气:“你们家是不是打算进军水果拼盘行业啊?” 李贪擦干水果刀上的果汁,扔给她一把钥匙,“人来了自己去接,我睡了。” 时安琪坐在沙发上,眼睛亮晶晶,“好呀,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骑五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unish 2个;Oouo、不知归期的故人、虎口脱险、aaaa152、林饭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骑五折 30瓶;一个王姓院长 11瓶;林饭团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时安琪的炮友遍布世界各地,李贪怀疑她这人哪怕到南极能够找到来一发的人。 所以当她洗完澡没多久就看见时安琪正把人带出电梯的时候,毫不惊讶于对方速度如此之快。 李贪嘴角抽搐:“你出去接人怎么连门都不关?” 时安琪怀里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双面绯红,李贪猜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 她笑着回李贪:“人家刚喝了酒,我一个人架着怪费力的,懒得再开门。” 李贪冷哼一声,伸手作势过去关门。 “哇!今天这么刺激的吗?”小姑娘醉意上头,口无遮拦,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李贪瞪了时安琪一眼。 时安琪自知理亏,疯狂辩驳:“我没说!她自由发挥的!” 李贪懒得理,带上门前刻意往对门看了眼。 时安琪和小姑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再好的隔音估计都能听见,但对门却丝毫没有半点动静。 李贪不免有些气恼。 她猛地把门一关,寒气逼人地扫视着已经缠在一起的两人,浑身上下写满了“别来惹我”。 时安琪:“放心!我会把她嘴赌上的!” 李贪头也不回向卧室走去。 “喂!”时安琪在李贪身后大喊道,“你忘记你明早还要交作业了吗?” 李贪眼底漆黑顿时泛起。 她阴郁不明地回头看了时安琪一眼,只叫她吓得把怀里的小姑娘往客房拐。 * 另一头,即便是隔着房门,严佳卿依旧能听见门外开合的电梯声。 准确来讲,她在时安琪下楼时发出的电梯声后就偷偷把房门打开。 然后她听见她带人回了李贪家。 “今天这么刺激的吗”那句问话言犹在耳。 严佳卿忍不住想,新空降来的长公主看着这么冷的一个人,原来私下里生活也如此混乱啊。 她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客厅里“噌”的一声,成欢又点燃了一根烟。 “别偷窥了,出来吧。” 成欢出画室里出来,靠在沙发上,斜睨了客卧一眼。 突然被点名的严佳卿脖子一缩,挣扎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出来。 “过来。” 成欢招了招手,严佳卿犹豫着凑近。 她有点摸不准现在的成欢。 往常做之前成欢虽然也不太爱说话,但语气是温和的。 她往往十分疲惫,声音充满倦意,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发出满足的喟叹。然后过了一会儿,满足的松懈就会渐渐转变成发泄似的欲望,或许欲望偶尔还会带着粗暴,但是依旧克制。 克制的温柔,像是隔了层轻纱,发泄过后就会离开,毫不停留。 而现在,轻纱掀起,却露出锋利的刺,严佳卿不敢靠近。 “怎么了?” 成欢夹着烟,歪着头冲她笑,手臂搭在沙发靠枕上,说不出的慵懒。 是她所熟悉的欲望。 严佳卿犹犹豫豫地靠近,在靠近的瞬间,就被成欢长臂一览,落在怀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成欢就凑上来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严佳卿能感到成欢把她顺势压在身下,她的呼吸有点乱,手指拢在她的头发里,抓的头皮有点发麻。 很快,成欢就放开了她。 成欢微微皱眉,她说:“你今天味道不太对。” 严佳卿:“……?” 成欢又凑近,在她脖颈处闻了闻,更加不满:“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换洗澡用的香皂吗?” 严佳卿期期艾艾:“欢姐,今天我在您家洗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成欢顿时没了心思,重新坐正,吸了口烟,“哦,这样啊。” 严佳卿有点失望。 随即她听到成欢沙哑的声音:“抱歉,你回房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严佳卿鼓起勇气:“你看起来很累,我留在这儿陪你吧。” 成欢饶有兴致地转头盯着她,表情似笑非笑。 “小严,你逾界了。” * 为了给成欢整理资料,李贪彻夜没睡。 第二天,李贪顶着眼底的青黑把半成品放在成欢桌上。 成欢眯起眼睛:“为什么只做了一半?” 李贪坐在成欢对面的椅子上,声音冷淡:“因为你根本不需要资料。” 她回想起昨晚顶着时安琪发出的精神污染噪音默默塞上耳机熬夜查资料的情况,声音没有太多起伏,“这项目你名义上交给手下人做的,但实际上全程跟进,你比我熟太多。” 成欢挑了挑眉:“哦?看来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她把文件转到李贪面前,暧昧笑道:“是不是给没做完找借口?” 成欢上下打量着李贪,打趣似地问:“昨晚看来过得很愉快?” 李贪太阳穴青筋暴起,但还是竭力克制平静:“成欢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敢直接对师傅出言不逊?”成欢把文件夹扔回李贪怀里,也收起戏谑,“我的话,说一不二。” 她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今天我不仅要看到这个项目的所有相关资料,我还要看到前三个季度西达在越南所有市场的数据分析——你亲手做的——下班前我也许会临时起意听听看你对这个项目的下一步预判。” 成欢看到李贪陡然下沉的脸色,满意笑道:“算是对目前阶段我们学习的检验成果,不做完不许下班。” 李贪咬牙切齿:“成欢,你真的疯了。” 成欢懒懒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距离下班还有九个小时,另外,公司里不要直呼我名字。知道什么叫尊敬吗?” 李贪抓起文件夹猛地站起,还没等她说话,成欢就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项目说明书,交给她。 “对了,为了响应国家节约纸张的号召,这种东西都得双面打印,重打一份,我一小时后要看。” 李贪盯了她一会儿,“成欢,我哪儿得罪你了?” 成欢只是双手交叠撑起下巴,“叫欢姐。出门帮我带杯咖啡,谢谢。” 李贪愤而离席,离开时办公椅被猛地滑开,等她彻底离开后,轮子还咕噜噜地转着。 她迎面碰上了严佳卿。 严佳卿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早。” 李贪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不加吝啬的点了点下巴。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 严佳卿看了眼成欢办公室:“还是和欢姐吵架了?” 李贪拿着文件就往文印室走,扔下三个字:“没睡好。” * 这么多任务李贪当然不可能一天内全部做完。 下了班,成欢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李贪也只能继续陪她在这里耗着。 到了深夜,成欢像是卡着点似的,在李贪终于把数据分析得差不多的时候关了办公室的灯,路过李贪工位时把钥匙扔给她:“送我回家。” 从来不麻烦助理的人现在使唤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李贪一言不发,轻车熟路坐上驾驶座。 “说说吧,什么想法。” 成欢靠在副驾驶位上,语气难得没有针锋相对。 她闭上眼睛,突然就提到了工作上的事。 或许是察觉到李贪诧异的目光,成欢补充了一句:“这是考试,想好了再说。” 仿佛白天的针锋全然不存在。 李贪一顿,公事公办的语气开了口:“生产线那块,现行的奖励机制出了点问题,但整体问题不出在生产线。” 成欢闭目养神,从嗓子里哼了声:“继续。” 李贪拐了个弯:“是对接。” …… 李贪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和成欢讨论了一路的工作。 对方全程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太多表情。 在车库停稳后,成欢下车,只是说了句:“可以,合格。” 说完她就往电梯厅走去。 李贪没有跟上去。 成欢回头,对上李贪探寻的视线。 李贪把钥匙扔给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成欢扬了扬眉,“带徒弟。” 她语气无辜且自然:“我带徒弟一向如此,不信你去问严佳卿。” 李贪突然被刺到,挥之不散的烦闷感从心里涌出来。 她冷哼一声,也没说话,而是转身去了自己的车旁。 成欢没忍住,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李贪拉开车门,语气带刺:“欢姐难道还想关心每个员工的私生活?” 成欢哑然。 她站在原地,看着李贪没有丝毫留恋,扬长而去。 李贪开车满街转悠,边开边联系了一个熟人,对面一接通,李贪就清了清嗓子:“赵叔,你店还没关吧,我马上来。” 她说完就挂了,一脚油门在街上飞驰,七拐八拐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停下。 这是家老拳馆。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为人憨厚,经常拉几个馆子一起举办地下拳赛,之前教李贪练拳的师傅就是拳馆里的人。 每次李贪回海市都会找拳馆里的人叙旧,顺带过两招。 赵叔早就在拳馆前等着了。 他见李贪从车上下来,“怎么?又遇见什么事终于又想起我这把老骨头了?” 李贪把车门锁好,接过他扔来的绷带,边走边缠手上:“不想说。” “行行行,不说。”赵叔把她迎了进来,热情道,“来!让赵叔看看你在英国荒废了多少。” 李贪手关节上的伤口尚未愈合,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就打一局正规的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v,会有万更掉落,谢谢支持~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目山、莫得感情 2个;虎口脱险、punish、江流、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虎口脱险 10瓶;Oouo、不知归期的故人 5瓶;小措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两人只打了一场,赵叔很快就败下阵来。 李贪猛地锁住他脖子,往他肚腩上连续提膝,赵叔连忙双臂下压做缓冲,还是被打得往后连退到护栏上,最后干脆发出停战信号:“……停停停,不打了,我认输。”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了?”赵叔甩了把脑门上的汗,“怎么这么猛?回头我让虎子跟你过两招,看他不替我教训你!” 赵叔是拳馆的老师傅,年轻时英勇无比,但现在也快六十岁的人了,重心早就不在训练上,一门心思地运营店铺享清福,李贪又是他从小带大的,十多年前就被后浪扑在了沙滩上。 “你这身体素质降了很多啊。”赵叔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李贪,“爆发是有,耐力太差,坐办公室坐虚了吧?” 李贪只穿了件黑色无袖背心,现在后背全湿,心脏砰砰直跳,她咬开拳套的粘扣:“昨天没睡好。” 岂止没睡好? 她昨夜到现在连轴转了快四十八小时,能坚持全力爆发打完全场就很不错了。 “喝一杯?” 赵叔年纪也大了,喘了好一会儿才从台上下来。 这么多年,拳馆就和他一样,甚至二楼还有个专门隔间用来休息。 赵叔从冰箱里拎出两瓶冰啤,支了个小桌板,“可惜,没有下酒菜。” 李贪拿干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她把衬衫披在外面,发丝贴在额上,掏出手机开始叫外卖,语气熟络:“附近那家烧烤店还开着啊?” 赵叔笑着拧开啤酒,给两人倒了一杯:“是啊,这么多年了,生意也不见多好,竟然还能坚持开下去。” 李贪双指捏起杯口,杯底碰了碰对面的杯口,玻璃之间发出铿锵一声嗡鸣,然后把杯里啤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精顺着喉咙滑到五脏六腑,惹得刚刚激烈运动后的身体一阵痉挛,李贪发出一声慨叹。 师徒俩就闷着干空了一瓶酒,就在赵叔又取出两瓶时,烧烤也到了。 赵叔坐下,和李贪一起拆外卖包装袋,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贪起初只是在店里跟着学泰拳,后来教她打拳的师傅去混电商了,赵叔就成了李贪综合格斗的半个师傅。 十余年里李贪回来的频率不高,两人见面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情谊却是不打不相识。 比起李光一本正经的父亲形象,赵叔更加切近李贪所熟悉的长辈。 或者说,正是因为赵叔和李贪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李贪才会在他面前更加自如。 一片寂静中,赵叔拿起一串烤肉。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李贪拿烤串的动作一顿,紧了紧手里捏着的竹签,垂下眼睑,随即才把烤肉递到嘴巴咬了一口。 “没事。” “说谎还不走心……你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赵叔鄙夷笑道,“你回避问题时就会避开视线,故意说谎时就会盯着人眼睛看,我还不了解你?” 李贪把手里烤串吃完,默不作声又去拿酒。 赵叔直接盖住杯口,“你不说就别来白喝我酒。” 他指了指时间:“你赵叔我延迟关店也不是为了和你在这儿喝闷酒的。” 李贪抬头看了赵叔一眼,见对方一脸严肃,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她揉了揉太阳穴,通宵的后遗症这会儿全上头了,就连意志力都比平时薄弱些,话难免多了起来。 李贪硬生生抢过酒杯,又是一口闷,终于就这这股劲把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完全。 她从高中时候开始讲起,讲起她和成欢的相遇,讲起她和成欢度过的时光,讲起她的离开,又讲起她们的相遇。 李贪刻意隐去了那些不太光明的记忆,她的声音很冷静,仿佛就像是在讲一个拥有十分完整起承转合的故事。 两个陌生人相遇又分开,久别十年又重逢。 故事简单而直白。 关乎偷偷滋生的陌生情感,关乎纠缠不清的仇恨过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 李贪把吃完的竹签放在泡沫盒盖上,见赵叔迟迟没说话,自嘲地笑了下,“都说了没什么好说的,你还非要听。” 她干巴巴地岔开话题:“拳馆最近生意怎么样?” 赵叔瞥了她一眼,笑了。 “就那样呗!反正我年纪也大了,熬着呗,老了干不动了就把店转让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李贪:“那也挺好。” 她说着,又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酒坐回桌位。 趁她撬瓶盖时,赵叔突然笑呵呵开始回忆:“我还记得刚见你那会儿,整天阴沉个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明明就是个小丫头,非要在我喝酒的时候凑过来,抽烟喝酒样样不落,一转眼,竟然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李贪笑了下,给对面满上酒。 “我刚接手你那会儿,让你先在一旁练练直拳,后来临时有事忙忘了,结果你就还真在那个角落练了一整天。” 赵叔指了个角落里的沙袋,乐呵呵地说:“当时我就知道,你这孩子,韧性大,咬住的东西就不松口——这是好事,我开店能坚持到现在也全靠韧性。” 他话锋一转,突然把视线收了回来,长叹道,“但李贪啊……” 李贪下意识地抬头,对上赵叔突然严肃的双眼。 “你得知道,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东西’。” 他点了点李贪手指关节的伤口,继续说道:“你咬得住名字,咬得住拳,但你咬不住人。” 赵叔弹了弹李贪的脑门:“还记得我第一节 课怎么教你的?打拳最讲究个机动,灵活。因为你虽然挥的是死物,但对上的可是活物。” 赵叔把手里的竹签子往前一递,单手拍了拍桌子,力道不小,惊得杯里的酒液往外飞溅。 “你也打过地下赛,战前约架是不是得和人下战书?” 李贪眼皮跳了下,算是默认。 “你说你战书早下了,那人家接了没?” 李贪默然,她的双手紧攥,咬着舌尖,摇了摇头。 “好,十年后,你又见到当年的老对手,人家如果还想和你打比赛,会不会主动示好?最起码也会当个老熟人打声招呼吧?她对你表现熟络吗?” 李贪不说话。 “不熟,态度冷淡,照你说的,还没事找事,全方面挑你刺,这不是明摆着讨厌你吗?” 赵叔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说你在台上坚持了十年,准备了十年,但对手根本就没跳上擂台的意思,甚至现在——照你说的——早就换了个擂台。这事吧,归根结底还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你说说,你和什么打?” “人心……任你韧性再好,无论靠什么,可都不是你想咬就能咬住的。” 如果只是单方的一厢情愿,那么之前十余年的小心翼翼的坚持和期盼便转瞬没了意义。 赵叔打了个酒嗝:“丫头,你是我教过徒弟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就是有点不好,太拧!又轴又拧还死脑筋!做事情一厢情愿,就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我说别说那姑娘了,你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强……还和家里还算账?你们家家大业大的,还差你那点小钱?听叔一句劝,别一根筋吊着了。” 他拍了拍李贪肩膀,摇摇晃晃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来一局?” 李贪坐在原地不动,只觉得手脚发冷:“不了。” 赵叔干脆下了逐客令,“那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关门了,你赶紧回去吧。” 李贪不吭声。 “行。”赵叔从前台墙壁上取下挂着的钥匙,拍在前台桌上,“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桌子收拾下,自己关门,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楼上有休息室,这事儿你得一个人好好想想,赵叔就先走了。” 赵叔说着就换了身衣服,把卷帘门从外面落下,没上锁,骑着门口的小电驴飞驰而去。 店里只剩李贪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有了动作。 李贪平静地起身,收拾桌面,打扫卫生。 然后洗手,擦干,平静地走到立式沙袋前。 李贪想起之前赵叔教她的直拳,想起摆臂,想起各种招式。 一股强烈的发泄欲从四肢五骸涌了上来,分明是十分平静的心情,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第一拳起,一切都失控了。 纷乱的情绪随着撞击突然挤进她的大脑,李贪困兽般地连续出拳,沙袋一退再退,退到墙面上又不可遏制的反弹,迎上更加猛烈的冲击。 连续猛攻对身体的负荷很大,她身体本来就因通宵极度疲倦,刚刚又混着冰啤吃了辛辣的烧烤,不一会儿就能感到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李贪却停不下来。 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砸在正中心,满头汗渍四处挥溅。 她眼里好像落了汗渍,李贪本能地眯起眼睛。 李贪觉得胸口有点闷,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喊不出声音,口腔里有点酸涩——也许是血,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能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响声,也能听见源源不断的水珠砸在地上的飞溅声。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贪最终脱力缓缓跪坐滑下,然后仿佛连撑起的劲都卸了,她干脆四仰八叉躺在地面上。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头顶上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转着,盯久了又有生理盐水滚进眼眶里。 李贪伸手抹了一把,发现根本没用,干脆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哈哈哈哈哈李贪被你写得像是个直男! ·我:。 —————— 第48章 第二天,李贪从地上醒来时,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点。 她捂着头疼的太阳穴缓缓坐起来,看清了四周的环境,渐渐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发泄似的打完拳后,李贪根本就没精力爬到二楼的隔间,干脆就原地睡了过去。 赵叔人到中年,开店也没那么勤,来拳馆的都是老客户,白天都有各自的事情忙,赵叔干脆把开店的时间改到下午。 所以李贪一直睡到自然醒。 她挣扎着站起来,伸手去桌上摸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李贪头疼地叹了口气,从前台里翻出数据线连上,又趁这个时间段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老拳馆没有淋浴的地方,她还得开车回家去洗澡。 李贪在手机电有1%的时候迅速开机,果不其然看到成欢的电话。 手下员工莫名翘班,成欢再怎么不待见她还是得打通电话的。 只是在看清来电次数后,李贪眼里还是难掩的遗憾。 只有一次。 来自成欢的来电只有个孤零零的“1”,连个微信问话都没有。 李贪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睡过头了,临时请假一天,然后干脆关了手机,也不管成欢如何回话。 她拉开卷帘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 李贪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卷门下钻出去。 她锁好门,把钥匙放在赵叔经常放备用钥匙的地方,才开车回了家。 直到李贪回家洗完澡做完饭,成欢才回了她的假。 微信叮咚一声,李贪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只看见简简单单三个字: ——知道了。 她捏着手机,突然靠坐在沙发上捏了捏鼻梁,那股通宵连轴转的疲惫感又袭了上来。 李贪突然感到强烈的无力感。 * 翘班并没有影响任何东西。 每个员工都会因为睡过头而请假,次日李贪重返公司时,只是接到同事们的几句调侃,其他的一如既往。 成欢甚至连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见到她第一眼就开口让她带了杯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 她似乎对她昨晚做了什么毫无兴趣。 李贪在拳馆之后,有意想和成欢认真说清楚,道个别。 但成欢在公司里不谈私事,之后也没再上李贪开车送她回。 她最近似乎格外繁忙,一个月以来,李贪竟然没有找到两人长时间的独处私人时光。 满腔热情一拖再拖,等到成欢不再忙碌,李贪已经冷静下来。 “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说?” 成欢从文件堆中抬头瞥了李贪一眼,红唇亲启,难得开口。 李贪摇摇头:“没有。” 说到底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们两个从没开始,又何谈结束? 成欢不管和谁在一起,都和她李贪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帮我把这份文件复印扫描上传到我工作邮箱里。” 成欢头也不抬,把手边一沓资料往前一推,顺手端起咖啡抿了口。 “好。” “还有,帮我订下去伦敦的机票,后天。” 李贪一愣:“什么?” “出差。”成欢言简意赅,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去找严佳卿熟悉下细节,前年六月的项目,那边有两个大客户想撤单,得去一趟。对了,机票记得定两张。” 李贪迟疑了一下,“要带严佳卿去吗?” 成欢抬头看着她:“不,你。” 李贪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成欢的解释就打消了她所有念头:“你是我助理,和我一起去有问题吗?” 李贪连忙正色道:“没有。” 成欢看着她,突然轻笑出声:“很好。去准备吧。” * 这次的出差是李曦临时起意安排的。 她小腿骨折,在病床上好生修养了一个月,李光就迫不及待开始把公司里的各种大小事宜让她肩上甩。 于是休假到此结束。 成欢是欧洲市场出身,还是个小兵时成绩就不错,近几年来西达把重点发在南方深耕,成欢也就跟着在南方市场发展。 本来伦敦这项目已经和成欢没什么关系了,但李曦考虑到她身边还带着李贪。 李贪在伦敦待的时间久,按照李光的意思,西达迟早得两人一起撑起来,李曦想让李贪提前熟悉下伦敦的环境。 她对这个便宜姐姐谈不上讨厌。 毕竟冯芸茜和李光从小在她耳边念叨还有个失踪的姐姐,找回来后姐妹俩虽然关系不算亲密,但李曦也并不排斥,甚至还抱有好感。 谁在少年时代没有期望过有个帅气酷炫的哥哥姐姐呢? 更何况,李贪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李曦倒还真不担心对方会和自己争那点家产。 她巴不得能和李贪换换,自己就做个投资股东,做个闲云野鹤的二世祖! * 李贪去找严佳卿调资料的时候,严佳卿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李贪的衣袖说:“你去伦敦能不能帮我代购?” 严佳卿不好意思地笑:“每次有人去英国出差我都会让人带的。” 李贪还不知道严佳卿有这种癖好。 “带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香皂。” 李贪:“?” 严佳卿撕了张便利贴,写了个品牌,“手工皂,挺小众的,不过在当地仔细找找就能找到,记得带青草香的,别买错了。” 李贪觉得这牌子有点眼熟。 她回忆了一阵,却一无所获。 “有照片吗?我怕我弄错了。”她问严佳卿。 严佳卿眨眨眼,“我找找。” 她在手机相册里一阵狂扫,终于在某个照片处停下,点开,放大,递给李贪。 “就是这款,有点小贵,你要的话我可以把图片发你。” 李贪在看清楚图片的那瞬就愣了。 难怪她觉得这么眼熟。 这是她高中用过的香皂? 李贪不可置信地拧起眉头。 她在合县买不起沐浴露,所以用肥皂习惯了,后来在海市也没改过这个毛病。 父母拗不过她,只能给她用另买香皂。 后来她来到白滩,冯芸茜总是觉得她在超市随便买的肥皂做工会有问题,千里迢迢给她包里装了几块家里的香皂。 李贪倒是无所谓,反正冯芸茜给什么就用什么,也没注意其他的。 直到现在看到包装她才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你喜欢用这个?” 严佳卿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李贪突然看向严佳卿,凑近她闻了闻。 ——难怪第一眼见她就觉得有点熟悉。 原来她身上有股青草味。 “行。不过它们家玫瑰味的也不错,要不要我顺便帮你带块?” 李贪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严佳卿连忙摆手:“不用了,就青草味的,欢姐不喜欢其他的味道……” 李贪立即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关键词,挑眉望着她。 严佳卿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连耳尖都红了,凑近冲她说:“你看到了我才对你说的……其实是欢姐特别喜欢这个味道,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当初严佳卿只是个刚入职的小职员,被分在项目经理成欢手上。 她英国留学的朋友送了她好几块手工皂,严佳卿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有段时间天天拿它洗澡洗头。 这个品牌胜在香气浓郁,很快,她身上就都是这种皂香味。 成欢就是那时找到她,提出和她发生关系的。 “我可以保你在公司里站稳脚跟,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停止。” 成欢当时是这么对她许诺的。 “你情我愿的交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严佳卿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成欢会看上她这么一个姿色平庸的职场菜鸟,直到一段时间后,她发现成欢每次都特别喜欢闻她发梢间的香味,这才恍然大悟。 “她喜欢青草香?”李贪诧异问道。 高中时候怎么从没见成欢提到过。 “也不是?”严佳卿不确定道,“我起初以为欢姐喜欢青草味,但还是想着换个牌子,有点新鲜感,但我不管换成什么她都能闻出来。” 严佳卿语气有点懊恼:“就连这个,她都说只是‘像’,我也不知道她在和什么比。” 李贪更加摸不着头脑。 严佳卿小声吐槽:“欢姐工作上还好,但生活上是真的很难伺候。” 李贪鬼使神差的点头同意。 …… 第三天,李贪准时下班载着成欢前往机场。 她买的晚上的机票,中途在港市转机,抵达伦敦刚好当地时间上午,两边都不耽误。 李贪把时间卡得很好,托运完后过安检,两人在长椅上等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检票了。 商务舱,李贪坐在成欢旁边。 海市已经过了初秋,夜晚相比起一个月前多了几丝凉气,机舱内气温本来就偏低,李贪只穿了件短袖衬衫,不久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飞机缓缓起飞,驶入平流层。 她找乘务员多要了件毛毯。 “请问还需要什么吗?”乘务员手臂上搭了不少毛毯,临走前特意多问了一句。 身边的成欢把大衣反扣在身上,似乎已经陷入熟睡。 李贪打量了下,觉得对方并不需要多此一举,于是笑着摇了摇头。 乘务员快步离开。 就在李贪刚把毛毯展开准备盖在身上的时候,成欢突然出了声:“我也冷。” 李贪:“……” 她侧头看了看成欢,发现对方双目紧闭,气定神闲。 李贪一瞬间甚至想用毛毯蒙住成欢那张风轻云淡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495555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大人的西湖醋鱼、Oouo、不知归期的故人、PLMM谁都爱、punish、一个王姓院长、猫的智障、NANA、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饭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李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那条毛毯给成欢盖上。 对方在毛毯盖上的瞬间皱了皱眉,但还是渐渐舒缓了下来。 李贪不太确定成欢是个什么心路历程。 她很擅长给自己寻找定位。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做。 这些都是李贪从小就察言观色学会的。 尽管心理再不爽,她还是成欢的助理。 李贪不太习惯麻烦别人,她没主动叫乘务员,而是等她折返时才又要了一条。 成欢在身边很快传来深沉的呼吸声。 飞机落地,旭日东升。 成欢过去坐飞机都是闭目养神,从来都睡不安稳,这次难得睡个精神饱满,连说话的劲头都多了不少。 她看到李贪眼底的一片青黑,有些错愕,“你没睡?” 李贪把毯子从身上揭下,折好塞回塑料包装袋。 随即她又瞥了眼成欢的,还是看不过去,也取下来一五一十地折好。 “人太密集的地方我睡不着。” 其实还是有人的地方就睡不着。 但李贪并不想让成欢觉得这么多年她一点进步也没有。 李贪被成欢盯得不太自在,她起身,把毛毯塞回座位上,干咳了一声:“走吧。” …… 她们抵达伦敦时是当地时间上午。 李贪定的是间颇有年代感的酒店,没有电梯,楼层低矮,踩在楼梯上,木板嘎吱作响。 “两间房?” 成欢见李贪从前台手里拿了两套钥匙,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李贪递给她一把,“我住隔壁,有事叫我。” 成欢接过钥匙,微微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贪沉默了一瞬,以为成欢对隔壁的距离不太满意,补充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换到楼下。” “不用了。”成欢倏地抬脚上楼,“就这样吧。” 她们上楼,推门的瞬间,发现内部装修得颇为现代,和破破烂烂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对比。 也难怪名气在外。 李贪把行李箱拎到成欢门口,正准备离开,却被成欢叫住,“进来吧。” 她把随身电脑取出来,连上电源,语气平淡:“面对面办公总归是要方便些。” 成欢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会议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她们不仅要找到对方撤单的原因,还得力求挽回损失。 这是场硬仗。 她们还有一天的时间。 客户撤单有很多理由,生产,资金,销售,等各个方面都有可能。 可问题在于,伦敦这边已经合作了多年,没有理由突然撤单。 成欢和李贪把双方的各个环节反复比对,都没找出不合理的地方。 就像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成欢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李贪坐在电脑前,手背又是好几个牙印,她摇摇头:“账目明细看不出来任何问题。” “别查了。” 成欢打了个哈欠,她从李贪身后绕出来,把她电脑合上,“明天开会再探探口风。” 李贪点头,她回过神来,发现成欢正目不转睛地朝她方向看。 李贪眨眨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对方看的是她身后的夜空。 伦敦的夜,星星点点,流光如织。 李贪看到了两人印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成欢单臂撑在她椅背上,半倚着支点,李贪微微侧身,目光似乎隔着玻璃和成欢的视线相触。 像是一副古老高雅的宫廷仕女画。 李贪心里一痒,蓦地收回视线,“饿了吧?要不要下去吃晚饭。” 成欢挑挑眉,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套房自带的小厨房:“不想吃英国的黑暗料理。” 她原以为李贪听了会主动走到厨房那儿,和之前一样问“那你想吃点什么?”,但她却猜错了。 李贪只是点点头:“知道了,附近有家中餐很好吃的。” 成欢蓦地拉下脸。 李贪:“你不想下去?那我叫外卖。” 成欢把她电脑电源一把,态度冷淡:“多谢。” 李贪被阴晴不定的女人赶出房,只觉得莫名其妙。 随即她得出一个结论,或许她只是想刁难她吧。 刁难失败,难免心情会不好。 普通的中国菜很难在国外生存下来,一般而言,只有重麻重辣的川菜和早早出门打拼的粤菜才会遍地开花。 这家餐馆是李贪无意间发现的,很小,老板娘是老早就来国外打拼的福建人,做得一手好鱼汤。 考虑到成欢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她打包了份鱼汤。 成欢喜欢煮的烂一点的鱼汤,入口即化那种,时间有限,她只能特地让老板娘用高压锅多压了一下。 李贪把鱼汤拎上楼时,成欢迟迟没有应敲门声。 她只能把鱼汤挂在门把上,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记得喝。 成欢没有回消息。 第二天,李贪如期敲门。 上午十点开会,她们得在那之前赶到。 她注意到门把上挂着的鱼汤已经不见了。 成欢开门,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洗完澡。 李贪扫视了一圈,却也没有发现垃圾桶里装着外卖盒的垃圾。 还没等李贪说话,成欢就主动提起了那碗鱼汤。 “太腥了,喝一口就受不了,恨不得扔得越远越好。” 成欢语气不悦:“你是不是在英国待久了连味觉都退化了?” 李贪更加确信成欢是在刁难她。 如果时安琪敢这样说,她肯定一句“那就别喝”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但面前的人是成欢。 李贪手心攥了又攥,最后还是选择说:“好,下次换一家。” 或许已经没有下次了。 等她回国,从成欢手里毕业,李曦重回西达,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 李贪想彻底放弃,但也不想为此斤斤计较。 恪守助理身份,做完最后事情,这就足够了。 …… 酒店提供早餐,只是些寻常的吐司咖啡,两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前往约好的地点。 地点是在对方的公司,成欢千里迢迢地赶来,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款待。 三人一见面就各自摆上程式化的笑脸,剑拔弩张,对方身后站了个男翻译,文质彬彬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这是我今天的翻译。”成欢突然把李贪推出来,“有劳了。” 李贪诧异地看着成欢。 她的英文口语不算差,怎么着也用不上翻译。 但形势所迫,李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三人边走边谈,李贪和另一个男翻译从中斡旋。 很快李贪就明白了,翻译的存在并不真的是要她翻译什么,双方中英文都不差,无非就是要给个缓冲的思考时间。 一路谈下来,李贪很快就发现了对方并没有很明确的撤单理由,但意图却很坚决,支支吾吾的,一直都在打迂回战。 双方打了好几天太极,期间对方态度一直很好,甚至还提出请成欢李贪在伦敦著名景点玩玩,成欢随口应下,气氛愈发融洽,直到最后成欢才终于撬出对方松漏的口风。 有人承诺给更低的进价进行长期合作。 “不可能。”成欢一口咬定,“我们给的市场价肯定是最低的,这一点您应该心知肚明。” 对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成欢突然明了。 他们不可能做出贪小便宜买次品的事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准备扰乱市场秩序。 西达是业内龙头,不可能有人比它们产品质量更高,对方爱惜羽毛,自然也不会轻易买别家的东西。 最大的可能就是西达出了内鬼。 成欢只能先稳住对方的小心思,表示还有时间,让她回去和公司争取下。 对方同意了。 “你准备怎么查?”李贪问。 成欢回答:“我不经手这个项目很久了,而且我没有权限,这件事只能李曦查。” “那现在回国吗?” “不。”成欢摇头,“再多待几天。” 她突然笑了:“他们不是也邀请我们多住几天吗?难得的假期,又是公费旅游,怎么能不好好享受?”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一心休假,成欢接下来几天真的就按照对方给出的推荐沿着伦敦大街小巷逛了不少景点。 起初对方还派人陪同,随即发现李贪在伦敦生活了十余年,堪称专业地陪,便也渐渐不再跟随。 成欢在成堆旅行景点中抽空去了几趟对方工厂。 以参观者的名义。 工厂当然不在伦敦,在南海岸的偏僻小镇,成欢回伦敦时乱玩地图,发现附近竟然有个名叫“白崖”的景点。 她心思一动:“我们去海边看看吧。” 李贪不知道她是否和她一样联想到了白滩。 两人从多佛火车站下了火车,徒步往海边走,但没想到中途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回去吗?”李贪问。 她们刚好卡在游客中心和白崖中间,天空中是毛毛细雨,李贪凭经验估计也不会下得太大。她们可能在折返的途中遇到天晴,也可能在抵达白崖时仍然下雨。 成欢往前迈了一步:“继续吧。” 踩在柔软的草地上,雨依旧随风飘荡,形成一层薄薄的轻纱似的雨帘。 这是一片连绵陡峭的白色断崖,远方遥立着灯塔,没有护栏,临海,迎风,吹来阵阵雨雾。 她们抵达时,小雨还没停。 迎面的海风带来一阵寒气。 四周几乎没有游人,勉强可以看见对情侣正撑着衣服避雨,匆匆离开。 成欢照图片比对了一下,发现自己甚至可以眺望到被称为“自杀圣地”的比奇角。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了阳光,就连海岸线都呈现暗沉的黑色。 她距离崖边越近,就愈是能够看到吞云吐雾的灰黑色大海。 咸腥的海风灌进眼里,成欢下意识眯起眼睛,突然,一阵巨浪卷起凛冽的风朝她袭来,下雨的草地本来就湿滑,成欢重心没站稳,顿时失去平衡往前扑去! 成欢确定自己看到了断崖横切面那成片的白垩岩。 作者有话要说:·雨天真能摔,我踩滑过,不过我旁边没人,海岸也不是白崖,在离崖案半米远的距离刹住了车(。 ·给新文《星际战场娱乐频道》打个广告,无cp,女主向,剧情流,科幻,大长篇,个人嗑主角all全员,有兴趣者入: 当器官可以无限再生 新星变成当红竞技场 人类彻底进入娱乐至死的年代 小记者找上退役老前辈:大佬我差个土星战场的娱乐版头条!求向导!求带飞!QAQ 老前辈把门一关:不带。 悬浮屏前的各位观众们,欢迎收看全球最火的娱乐频道:) PS:从13号过来的老读者入真的不亏!你们要相信我! 第50章 “成欢!!!” 李贪见成欢脚底打滑突然往前扑去,想也不想伸手一拉。 她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用力把她往怀里回拉,两人就着风势双双失去了平衡,直接滚在地上。 断崖本质上是个斜坡,哪怕有草甸缓冲,李贪仍然抱着成欢滚了好几圈。 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李贪还能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她双臂仅仅抱着成欢,对方的气息在风中和草甸湿漉漉的清香中扑鼻而来。 上一次两人距离这么近还是在白滩守夜的那晚。 两次成欢都在死亡的边缘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 李贪浑身冰凉,她嘴唇发白,紧张地箍着怀里的成欢,觉得声音都被风吹得变了形。 成欢也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声音抖了又抖,才吃力开口:“李贪,松手。” 李贪指节发白,成欢觉得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你们没事吧?” 有其他游客小跑着来到她们面前伸出手,友好问道,“站得起来吗?” 李贪这才回过神来。 她有点无措地松开成欢,急急起身,发现四肢都是绵软的。 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成欢就要跳下去! “搭我的手吧。” 前来帮忙的游客就是之前那对匆忙离去的小情侣,或许是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才又折返回来。 两人一人一个,很快把李贪和成欢拉了起来。 李贪借力起身:“多谢。” 对方笑了笑:“不客气,出门在外嘛,总得互相帮衬下。” 李贪这才意识到这两位是国人。 她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对情侣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也许更大点——拉成欢那位皮肤略黑,扎着跟她差不多的短马尾,胸前一左一右挂着拍立得和叫不出名字的长.枪短炮,李贪对相机没有研究,直觉并不便宜。 “我叫杨风。”对方露出爽朗的笑容,指着身边的长发女人介绍道,“这是我夫人,易晓全。” 对方两人都很健谈,似乎是走南闯北惯了,哪怕李贪话不多也能自顾自地说上许多。 两人都是自由职业者,目前在给同一家杂志社供稿,一人负责摄影,一人负责撰文。 “本来想留在这里拍日落的,结果天公不作美,刚刚起就一直下雨。” 杨风背着个帆布包,边说边从一堆五马分尸的三脚架空隙里掏出一包纸巾。 “擦擦吧,你们身上全是土。” 被这么已提醒,李贪才意识到自己和成欢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她们本来就是去探产业链的,临时起意来的白崖,就穿了件长风衣,到海边根本不顶用。 刚在又是淋雨又是在地上滚的,浑身上下沾了泥土和草籽不说,就连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有不少擦伤。 “谢谢。”李贪接过纸巾,顺手递给成欢。 谁料成欢却没有接,而是转身从随身手提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 “不用了,我自己有。”她客气的笑着,也不知道是在拒绝谁。 ……这么多年,她还是会随身带纸巾。 李贪的胳膊僵在空中停滞了半秒,才怏怏收回手自己用了。 “杨风!看!” 就在这时,易晓全突然扯了扯杨风的胳膊,指着天边一抹鱼肚白,兴奋喊道。 似乎就在刚才那阵,狂风把最后的雨丝吹散了。 天气放晴,太阳从浓重云层里破开,把遥远的海面和一小半的白崖镀上一层金色。 顿时,灰黑乍蓝,白玉嵌在葡萄酒色的大海里,偶尔折射金色光芒。 杨风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不管不顾地跑到崖边,搭起三脚架,摄像机镜头对准天边,静待阳光出现。 成欢擦了擦肉眼可见的部位,至于身后沾的杂草和尘土,成欢没提请求,李贪自然不会主动惹人讨厌。 李贪看到易晓全轻手轻脚走到杨风身后,然后笑着从她脑袋上摘下一根杂草。 现在太阳还没出全,杨风抓起胸前挂的拍立得,转过身去咔嚓一声把她定格在镜头里。 她竟然心生一丝艳羡。 “沿着崖边走走吗?” 李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扭头去问身边的成欢。 “嗯。”成欢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肩并肩走在崖边,太阳一边露脸一边西沉,她们逐渐走在火烧云似的光线中。 杨风拍了好几组夕阳,都不太满意,她俩不知何时闯入了镜头里。 她情不自禁按下拍摄键。 “你在拍什么?”易晓全好奇,凑过来问。 杨风把显示屏让开给她看。 光线把画面整体切开,左侧成欢站在乌云下,右侧李贪大半边身子跨进夕阳里。 两人都在目视前方,只是李贪双手垂在两侧,手背上大片擦痕,而成欢单手插兜,靠右侧的手却迟迟没有缩回口袋。 杨风眯起眼睛,“你觉得她想牵她手吗?” 易晓全的手伸在杨风口袋里取暖,听到这里忍不住掐了她手心一下,打趣道:“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八卦啊?” * 两人沿着白崖走了许久,直到太阳彻底沉下海面,成欢才准备打道回府。 她们企图再徒步走向大巴站,但李贪查了下,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最近的班车。 一筹莫展之际,她俩又碰到了自由职业二人组。 杨风摇下车窗,声音在风中飘荡:“你们去哪儿?我们自驾回伦敦,顺路的话要不要一起?” 李贪和成欢对视一眼,当即同意。 白崖离伦敦并不远,自驾来回,一天的时间足够游玩。 上了车,李贪才知道她俩的根据地也在伦敦。 杨风十分健谈:“这次应邀供稿,想起之前两人还没一起来过欧洲,干脆租了套公寓,想每个国家都住段时间。” 两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坐在后排的李贪默默掏出了手机。 她打开屏幕,不知道该看什么,幽暗的屏幕光线把后排点亮了一圈光晕,李贪眼角余光瞥见了成欢。 ……成欢似乎也在看她? 这种偷窥的感觉很微弱,不易察觉,但李贪却十分敏感。 “你们呢?也是来英国玩儿吗?” 易晓全看着后视镜互相使小动作的两人,实在没忍住,被杨风点起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也是情侣之间来度蜜月?” 李贪矢口否认:“不是!” 成欢没有正面回答,懒散的声音之后才附和跟上:“我们来这里出差的。” 杨风玩味笑道:“同事啊。” 李贪含糊应了声:“我是她助理。” 成欢终于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朝李贪打量了一眼,眉眼弯弯,“她还是我邻居。” “这么巧?”易晓全惊呼。 李贪没说话。 成欢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了不少:“更巧的是,我们高中还是同学。” 易晓全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笑着戳了戳杨风的胳膊,冲成欢说,“真的巧,我和她高中时就是同桌认识的。” 高中的同桌,现在的夫人。 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无限美好。 李贪下意识掐着大拇指。 钝痛感从指骨传来,李贪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奢求。 车开到一半,天又开始下起了雨。 杨风打开雨刮器,闷闷的雨声遮住了李贪暗潮汹涌的想法。 这时,杨风的声音打破了她烦乱的思绪,“对了,现在才想起——你们酒店在哪儿?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我们可以自己打车。” 不知道为什么,李贪迫切想逃离这两个人。 “您找个繁华的地方把我们放下就好。”她往车窗外看了眼,却发现外面安静异常,是片住宅区。 杨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哈!我之前忘了问,就下意识地开到我租的公寓里了……” 李贪却愣住没有说话。 这一片她太熟了,毕竟她和时安琪租的公寓也在这里。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杨风看了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雨势,盛情相邀,“要不你们就去我们公寓小住一晚吧?我们刚好有间客房。” 李贪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就听成欢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李贪又是一愣,她扭头看向成欢,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委婉提醒:“你不介意吗?” 别人的屋子,更何况,只有一间客房。 李贪觉得她俩今晚都别睡了。 “我刚刚才发现我把钥匙掉了。” 成欢把手提包翻开,语气自然,“应该是在崖边不小心掉的,回酒店肯定还要过一些手续,指不定要到什么时候,明天再说吧。” 她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显得很是疲倦。 李贪沉默了一下,冲杨风说:“那好吧,麻烦您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左拐。” 杨风:“?” 李贪解释道:“我在这附近也有套公寓,十分钟不到。” 成欢一愣,立即想到李贪是从伦敦匆忙赶来的,也不知道会在海市待多久,应该还没办理退房手续。 但她随即又想到那个自我介绍是“室友”的时安琪,面色又沉了下来。 杨风好奇:“你在这儿定居?” 李贪摇摇头:“曾经在附近的诊所工作过。” “你之前做什么的?” “医生。” “……” 杨风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载就载了个富豪。 到了目的地,几人加了个好友,杨风边倒车边朝她俩喊:“有机会再聚!” 说完就开车一骑绝尘地离开。 “你带钥匙了吗?”成欢问道。 李贪从公寓前的花园里某个花坛底下摸出被塑料袋包裹的备用钥匙。 这么多年,她放备用钥匙的习惯也没变。 李贪擦了擦钥匙上的泥土,咔哒一声,转动锁扣。 成欢仿佛看见李贪十余年的时光就这样缓缓向她敞开。 作者有话要说:·串场杨风和易晓全是旧文《晓风》cp,普通同桌谈恋爱的校园文,比这本甜(确信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ouo 2个;PLMM谁都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门缓缓拉开,李贪碰开大灯的开关,古朴的欧式风扑面而来。 英国这边的老式建筑很多,这片是老住宅区,李贪刚搬来时,墙面上是扫不尽的蜘蛛网——虽然现在也一样。 她和时安琪一言不合就回了国,这套公寓就这样空置了一个多月,现在推门都是满满的尘土味。 “这里还有壁炉?”成欢惊呼。 李贪点点头,“房东是我老师的朋友,都是大学教授,做派很传统。” 但再传统,一楼也被时安琪添加了不少年轻人的元素。 她在客厅里摆了套组合音箱,毕竟学音乐的,吉他架子鼓各种乐器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 时安琪有个乐队,周末她不去夜场就是拉着人在家里鬼哭狼嚎,李贪已经习惯了在重金属的噪音里看自己的医学报告。 成欢点点头,环视一圈,最后还是凝重地说:“你变了很多。” 她没见过李贪在海市和她对门的房间。 对十年后李贪私人生活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现在的第一眼。 沙发上东倒西歪地搭着几件衣服,甚至还能看件一件白色蕾丝边的bra;地毯边上散着几个空酒瓶,德国黑啤居多;壁炉旁倒是有个藤椅,座椅上倒扣了本书,成欢凑近一看,发现年代久远,翻译过来叫《O的故事》。 成欢还记得李贪在白滩的那间出租屋。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丝多余的私人物品都没有,就连阳台上的绿植都是冯芸茜硬塞到她手上的。 就和她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你说这些吗?”李贪顺手收拾起酒瓶,把它们沿着墙根摆成一排,“这都是时安琪的。”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一般也不用公共区域,所以基本都是她在用。不过她会定期收拾,这次只是个意外。” 李贪谈论时安琪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然和熟络。 成欢甚至可以想象出她俩在一起大扫除的具体情景! 她那句“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的质问堵在喉咙里,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但李贪很快就打断她的话:“你去二楼洗吧,两层都有淋浴间,不过我那个小点,一楼时安琪在住,你应该不太会喜欢用她的。” 成欢并不了解时安琪,但这并不妨碍她故意挑刺:“你怎么就以为我会喜欢用你的?” 李贪沉默了片刻,她从墙根走回沙发,又开始收拾起沙发上挂着的衣服,揉成一团,扔进一楼盥洗室的污衣篓里。 在浴室里,李贪果不其然看到各种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 她有点头疼钻出来,冲成欢说:“她这个人……炮友很多的。” 成欢:“……” 李贪:“而且她很喜欢洗鸳鸯浴,你自己决定吧。” 成欢盯着捂脑袋的李贪,那眼神似乎在质问“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又似乎在嫌弃“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 总之,不是看好东西的眼神。 李贪认为成欢被时安琪震惊到了,对此她也表示十分理解。 毕竟李贪第一次见到时安琪霸占浴室的行径也着实刷新了一把三观。 那是还在大学寝室的时候,两人共用一个浴室,有次她从图书馆熬夜回来,深夜就撞见时安琪又拐了个妹子在浴室里鬼混。 李贪并不反感,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够打破成欢使用盥洗室的最高纪录。 她在自己房间等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等到时安琪带着她的朋友出来。 那一晚,李贪没能如愿洗澡。 成欢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李贪往二楼走去。 李贪在衣柜里翻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没有穿过的衣服。 那是件校园文化衫,某次校园活动时路过领的。 这种文化衫最不修身,男女同款,尺码也少得可怜,套上去能一直盖到膝盖。 “等会儿我把暖气打开,不会冷的。” 李贪头也不回把衣服递给成欢,语气平静。 成欢没有接。 李贪诧异地回头看。 她发现成欢正在以一种十分苛刻的审视态度打量着她的房间。 “怎么了?”李贪问。 成欢收回视线,勾起嘴角:“没什么。” 相比起一楼,二楼就显得空旷整洁得多。 李贪东西不多,除了家具,只有满墙壁的书——大多数都是医学相关的专业资料,有买来的,更多是私下的复印件。 除了衣架脚下堆的拳套,没有任何奇奇怪怪的东西。 很干净,很简洁,很性冷淡。 成欢对此十分满意。 “你还把这幅画带着?”她突然注意到李贪床头挂着的油画。 《坠落》。 那是高中时成欢送给李贪的礼物。 李贪不自然点点头,干咳一声,解释道:“顺手想带点纪念品,也不知道带什么,画方便拿点。” 成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李贪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转身钻进二楼浴室,发现台子上除了两块香皂,还有瓶卸妆水。墙上还挂着件米白色的吹风机,但她现在已经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她剪了短发,今天只画了淡妆,并且已经被雨水冲掉了。 成欢注意到李贪香皂换了个小马赛人的,泡沫打在身上是浓郁的奶香。 醇厚无比,闻久了像酒一样有点上头。 成欢洗完澡,以为李贪会在二楼等着,但她出来发现连二楼的灯都关了。 她赤脚踩在毛毯上,披着长长的浴巾,边擦头发边走下楼。 水渍沿路滴了一地。 李贪比她迅速得多。 一楼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壁炉燃起,竟然真的噼里啪啦地燃着火光,家用清洁机器人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李贪也冲了个澡——就算她把头发留起来,洗澡的速度也比成欢要快些。 李贪也只穿了件长到膝盖的长t当睡衣,她把头发散下,脖子上围了条围巾,防止发梢的水滴落在毛毯上。 “你坐沙发上。” 成欢从楼梯口朝她走来,身后悦动着橙红的火光,她酒红色的头发似乎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光源从身后燃起,剪出一片妖娆的轮廊。 像是从火光里走出来的妖精。 李贪看了眼成欢,立即闪躲开视线。 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医疗箱,来到成欢旁边坐下,沙发凹陷下一个弧度,成欢被重力拽着往李贪那边靠。 一瞬。 火光朝她扑来,然后倏地回弹。 “你手上伤给我看看。” 李贪从医疗箱里取出酒精棉签。 成欢顺从地把手递给她。 李贪很小心,她没搭把手,只是用棉签顺着擦伤仔细消了遍毒。 她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微微低头,从上方看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半长不短的散发搭在肩上,竟然平添几分乖顺。像是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花豹,匍匐在火堆旁,盯着漫天飞舞的火星缭绕。 成欢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但她刚有了小动作,就被李贪捕捉到了。 “疼吗?”李贪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说话,自顾自道,“那我轻点。” 成欢只好转移话题:“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医生了。” 李贪笑笑:“我本来就是个医生。” 成欢也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贪哥,竟然当了医生。” 李贪面不改色:“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当了高管。” 成欢轻轻叹了口气。 “我更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李贪顿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成欢手腕处有成片的擦伤,李贪消毒完,还是给她缠上了绷带。 收拾东西的时候,李贪突然瞥到成欢脚踝和膝盖上也有擦伤。 她下意识地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探那块擦伤,成欢吃了一惊,差点踢在李贪鼻子上。 李贪按住膝盖骨上一块,防止膝跳反应,顺着骨头按了一圈:“疼吗?” 她的手指尖微凉,但手心是热的,或许沾了点壁炉里的火焰温度,成欢觉得伤口灼烧得有点刺痛。 成欢摇摇头。 “应该没伤到骨头,我给你上点药。” 李贪又仔细把伤口周边清理了一圈,才慢慢往伤口处上药。 她为了转移成欢的注意力,话多了一点。 “之前时安琪和别人玩摩托车,从车上摔下来,膝盖骨都伤了,在家养了好久。” 成欢有些吃味:“时安琪也伤过膝盖?” “嗯。” “你给她换的包扎?” “是。” “你和时安琪是不是发生过关系呀?” 她的那个“呀”,高高扬起,又轻飘飘的落下,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调侃,又有几分……妒忌? 李贪听到成欢珠帘炮似的发问,一愣。 她小心把绷带缠好,才回答道:“不是。” 成欢没有忽视她一闪而过的迟疑。 李贪又说:“我们只是室友,也可以算是关系比较近的朋友。” 她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比不上你和严佳卿。” 成欢哑然,下意识解释道:“我和她不是情侣关系。” “是吗?” 李贪语气平淡,听起来似乎毫不在意。 她又把注意力移到成欢的脚踝,成欢看不清她的表情,有些不安,“你坐上来吧,我把腿搭你身上,你这样也方便点。” 李贪只是说:“你不介意就好。” 她小心翼翼,竭力避免两人不必要的触碰。 李贪清理的时候才发现成欢脚踝有些红肿,伤口里夹了点碎沙子,刚才洗澡时避开了这个部位,没有清理干净,她拿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摘出来。 壁炉里的火舌把干柴舔舐得噼里啪啦的响。 成欢越来越觉得被李贪抓住的那截脚踝烫得惊人。 李贪垂着眼,像是要和古老的宅子融在一起,成欢突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无数条洪荒河流。 她有点口干舌燥。 又有点惊慌失措。 成欢突然抑制不住冲动想解释下自己和严佳卿的关系,但她只来得及说了个“我”,就被李贪打断了。 “好了。” 李贪笑了笑,客气地往旁边挪了挪,把医药箱收好,又拿起沙发上的画递给成欢。 那是她挂在床头的画。 “这个,我觉得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李贪客气地笑着,“当初我只是想带点熟悉的东西,毕竟异国他乡的……但现在,我想我不太需要它了。” 成欢觉得自己在急剧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八点还有一章,算明天的,明天不更。 ·断更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过能碰上五·五,是我之幸。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ouo、虎口脱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oxia 7瓶;不知归期的故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木柴噼里啪啦作响。 成欢觉得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贪只是保持递出的这个姿势,说:“物归原主。” 成欢笑容骤然冷了下来。 她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一滞:“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成欢故意直视李贪的眼睛,说:“这是你的东西,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 末了,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李贪很少见成欢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她闻言只是点点头:“我本来打算扔了的,但这毕竟是你的心血,你不介意就好。” 她好像特别喜欢说“你不介意就好”。 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成欢笃定李贪喜欢自己。 但直到现在成欢在意识到那份“喜欢”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也许早就应该在“喜欢”后面加一个“过”字。 也许在当初高考阶段的不告而别,就已经成了过去时。 要不然怎么会不告而别? 又怎么会把过去的联系方式全都抛弃,如果不出意外,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成欢还记得高考结束时,无论她给李贪发消息还是打电话,自己都已经上了对方的黑名单。 元旦晚会上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除了李贪。 于是那个“长长久久”开头的群名就像个笑话。 起初成欢安慰自己李贪是突然生病,所以才来不了。 她聚餐完,挣扎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敲了对面的门。 但无人回应。 成欢想起李贪放在楼道口花盆里的备用钥匙,试探性地找了找,竟在底下发现了两把。 其中有一把很新,像是被人时常带在身边把玩,仿佛刚刚才藏着的。 成欢推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李贪就在将将抵达的夏日里消失了。 无声无息,像骤然消失的春风一样。 但风卷来的种子,终于还是无意间落下,并且在某处生根,发芽。 成欢不懂爱情。 她交往过那么男女朋友,但无一不是对她有所图谋,她习惯了做交易来维持关系,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感情都和她对桂兰方的思恋一样持久。 但感情是有期限的。 就连桂兰方,成欢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 成欢眼前突然变得明朗。 李贪把画收了回去,往后靠了一点,壁炉的火光也因此得以介入两人之间。 “那我真丢了啊。” 李贪最后确认了一眼,发现成欢并没有太多反对的意思,于是起身走到壁炉边。 “垃圾桶又不在这儿……”成欢的目光牢牢追随着那副画,见李贪的动作,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地开口。 似乎多说一点,就能阻止李贪的动作。 但李贪只是迟疑一下,还是径直把画往壁炉的火堆里扔进去。 泛黄脆弱的纸张很快被火舌吞噬,卷成灰烬。 那只鸟的翅膀被迅速折翼。 “你……”成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贪说:“这样就不会有念想。” 她拇指指甲死死扣着食指指腹,故作平淡:“毕竟东西跟久了,多少还是有点不舍得。” 说完这话,李贪骤然感到一丝轻松。 有点轻松,又有点难过。 李贪怔怔看着火光许久,才艰难地收回视线,“你去二楼睡吧,我睡时安琪的房间就好。” 她发现成欢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堆看。 “好。”成欢下意识点点头,随即眼皮一跳,那股许久没有腾起的异样排斥感又腾了起来,改口道,“不好。” 李贪疑惑看着她。 成欢发现自己无法接受李贪要睡时安琪房间这件事情。 一想到李贪会躺在那个女人的床上,她觉得浑身上下简直比她自己睡时安琪那张破床还要难受得多。 像是无数只蚂蚁顺着裤腿往身上爬,成欢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不寒而栗。 不行。 绝对不行! “你先上去睡吧。”成欢深吸一口气,“我突然想起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身为成欢的助理,李贪自认对成欢在西达的工作了如指掌。 “不是都告一段落了吗?怎么还有事?” 成欢只是看着她:“你这里有笔记本吗?不是西达的,是晨曦娱乐那边的项目。” 晨曦娱乐是李曦和成欢单独成立的,和西达关系不大,李贪助理范围并不涉及到这一块。 李贪恍然大悟,她上楼从房里搬了个笔记本下来,问,“要我陪你吗?” 成欢头也不抬:“你先去睡吧。” 那样子,根本就是不想让她插手即将处理的事情。 “好。”李贪只是点头,“有事叫我。” 她说着,又跑去厨房冲了杯咖啡搁在成欢面前,“那我先上去了。” “晚安。” 李贪上楼时,成欢突然坐在沙发上冲她说了句。 她一愣,回头,发现成欢并没有看她,似乎只是随口的客套话。 于是李贪也只是顿了顿,回了声:“晚安。” 这一觉李贪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全是她把画扔进壁炉里的场景,成欢“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冲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反复问她“为什么要把它扔掉”。 真疼啊。 李贪在梦里摸着脖子上的牙印,心想,这人怎么好意思下这么重的嘴。 一楼。 成欢等楼上没了声音,才从假装忙碌的工作状态中切换回来。 她面前开了个新文档,白纸上全部打了些不知所云的文字。 成欢自嘲了一下,把文档关掉,盯着黑色屏幕的电脑发呆。 李贪的笔记本和她这人一样,纯黑颜色打底,所有文件都被归类得整整齐齐,程序坞里只有系统自带的程序,看不出任何个人特色。 或者这就是她的个人特色。 成欢没忍住,偷偷在李贪电脑文件里逛了一圈,遗憾的发现除了工作资料,什么私人文档都没有。 她不死心,几乎把每个文件都点了一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几张照片。 几乎全是合照。 过年和家人的,毕业和同学的,工作和同事的……每一张都挂着吝啬而矜持的笑容,公式而套路,信息里的时间暴露了这只是个人足迹的纪念。 成欢很快就快速翻到李贪和时安琪的合照。 这次背景显得生动许多,不少是在酒吧里,也有几张是正常的街拍或者风景照。 甚至还有李贪的个人照——虽然一看就是偷拍。 成欢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偷拍的。 她翻了个白眼,立即关了相册。 退出时,她瞥到最后一个文件夹。 默认文件夹,连名字都没有。 成欢发誓,她本来不想看的,但这个文件夹它加了密! 这就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成欢企图回忆一下对于李贪比较重要的日子,但绞尽脑汁搜刮了一通,遗憾的发现,竟然没有。 或者说,她不知道对于李贪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成欢大受打击。 原来我并不如想象的那样了解她。 成欢脑子乱糟糟的,她开始不死心,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疯狂地试着密码。 她试了李贪离开的时间,试了她第二次杀人的时间,试了她大年三十的时间…… 元旦,运动会,送画,甚至是来到白滩的那一天。 通通都不是。 在一次次按下删除键时,成欢终于惊诧地发现自己试的其实是对自己重要的日子。 也许这个密码会是李贪来到英国的那天,会是她毕业,会是她租房,会是她工作。 也可能根本不是一个日期,只是她随手设的一串数字。 而这些全是成欢不知道的李贪。 思绪乱糟糟的,一片混乱中,成欢突然想到一个日子。 她决定试最后一次。 这一次,文件夹打开了。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 里面的确是照片。 成欢很熟悉。 是元旦那天梁卓灵拉着她俩硬生生凑在一起拍的合照。 照片里的那个小心翼翼看她的女孩也已经长大了。 之前没有对比,成欢还可以靠着回忆的滤镜欺骗自己,但如今过往切切实实展现在自己面前,成欢发现她的确无法在李贪眼里看到那种强烈到呼之欲出的纯粹感了。 成欢想到那串密码。 那是她在东门桥遇难的那天。 也是她和李贪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 李贪半夜里疼醒了。 被梦里的成欢咬的。 她从床上坐起来,莫名其妙的想着,如果早知道扔画会带来这么大的后遗症,她肯定不会就这样随手一扔。 ——至少,也不应该赌气似的当着成欢的面扔。 李贪一想有点后悔,她叹了口气,起身想去接杯水,突然发现一楼还没关灯。 她鬼使神差地端着空水杯下楼了。 成欢歪在沙发上似乎已经陷入熟睡,膝盖上还摆着笔记本,不过早就自动黑屏。 李贪:“……” 她就知道她不会好好睡觉! 李贪叹了口气,把空水杯随手放下,比划了一下,觉得不管把人抱在哪个房间休息都会惊醒——就连现在,成欢没有察觉到有人出现在身边而惊醒都是万幸。 李贪想了又想,干脆心一横,把成欢在沙发上摆正姿势,中途成欢迷迷糊糊轻哼了几声,但终究还是没醒过来。 她松了口气,又转身从二楼把自己被子搬下来盖在成欢身上,掩好被角,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李贪又轻手轻脚的开始收拾起笔记本。 随即她就注意到键盘上还有水滴。 李贪伸手一抹,她起初以为是成欢不小心溅在键盘上的咖啡。 可那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很老的日剧里面有句台词,大意是:我这次和你说再见,是我的心在和你再见。 第53章 周末,身为社畜,严佳卿难得睡了个懒觉。 她临近中午才醒来,习惯性一起床就看一眼床头的手机,结果就看到成欢的私人号给她发了条消息。 消息很简单,就一句话——我们到此为止。 严佳卿有点懵。 她掐了把大腿内侧的肉,一个激灵把自己疼醒,眼前成欢发来的“分手信”依旧赫然在目。 严佳卿把微信往前翻了翻。 成欢发给她的消息永远都是言简意赅的。 上一条是两个月前:“我马上来你家。” 再上一条是过年之前,“来我办公室。” 再再往上是去年上半旬,那次成欢好像遇到了一个特别难搞的大客户,连发了两句“你在办公室吗?”和“我送你回去。” 就像她工作作风一样,干脆,利落,永远直指核心。 在两人py关系中成欢永远是主导的一方,她的语气永远是命令式的,不容拒绝的,就连送人回家,都是强势的,连个“吧”这样的语气词都不带。 有时候严佳卿没有心思,起初回答时会小心翼翼征求意见,但成欢却也只是很快回了个“好”。 后来她就不会再征求意见了。因为成欢很守规则。 双向同意,然后严佳卿还会获得工作上的经验指点,并且永远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影响到工作。 在遇到成欢之前,严佳卿和她前女友就是通过软件认识的,很多人会贪恋□□的美好,而时间会助长这种喜欢,于是发展处一段远离初衷的爱恋。严佳卿曾经在情浓时也会对成欢抱有这种不合时宜的幻想。 但成欢只是笑了笑:“我们终究会分开的。等你厌倦,或者等我厌倦,也许明天你就会碰上喜欢的人,也许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想要安稳下来,结婚,甚至生子。” 永恒是一种人类微茫的奢望。 那时严佳卿入职不久,在成欢的指导下甚至得了公司的最佳新人奖,正值春风得意,却也切切实实感到一阵陌生的悲哀。 “那我们会有下一次吗?” “也许。” 这次结束关系也是如此。 ——当初说好的时间到了。 ——我们到此为止。 不是商量,不是询问,而是单方面的生硬结束。 严佳卿看了眼消息发送时间,发现是十几分钟前发来的。 她掐指一算,发现伦敦正值深夜。 严佳卿迟疑着,还是发了一句:“为什么是今天?” 然后她发现成欢删了她好友。 严佳卿:“……” 这断的未免也太干净太迅速了点! * 李贪替成欢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关灯上楼,突然听见成欢在沙发上低声呓语。 “李贪。”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屋子里十分明显。 李贪依稀听见成欢喊了自己的名字。 但她声音有些模糊,嘟囔着,含混不请,李贪也不太确定。 李贪凑过去站在原地静静等了会儿,成欢没有再说其他的梦话。 也许是错觉。 李贪面无表情的想。 就算成欢的确喊了她的名字,也不意味着她在她梦里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 李贪觉浅,中途被惊醒,根本就睡不着。 她在客厅里环视一圈,看到时安琪放在藤椅上的那本书,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把它拎到楼上打发时间。 但没翻两页,李贪就平静地合上书本。 她不应该相信时安琪的品位。 李贪对法国虐恋题材文学没有任何兴趣。 她轻轻叹气,在自己书架上重新抽了本《人体解剖生理学》挑灯夜读。 …… 这一晚成欢睡得很熟。 很奇怪,她认床,而且即便强行忽略对于时安琪可能和奇奇怪怪的人在沙发上翻云覆雨的想象,沙发也并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地方。 它太过柔软,软到身体躺在上面都没有支撑,成欢做梦都能梦见自己陷入无限云层中,然后不断下坠,被棉花糖似的云层四面八方包裹住,几乎窒息。 但她却不想醒来。 成欢总觉得有人在云层底下注视着她,接着她。 她无比想要突破层层云团,就在她好不容易破开迷惘,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时,成欢就醒了。 成欢耳边有点嗡鸣,窗外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啪嗒一声,雨滴砸下一片叶子顺着窗沿落下。 “你醒了?” 李贪的声音传来。 成欢寻声望去,发现对方正半卧在藤椅里,身边壁炉又重新窜起一簇新的火焰。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这雨下了一夜,还没停。” 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噼里啪啦的火苗声交相辉映。 很宁静。 李贪把书倒扣在膝上,语气温和:“今天没别的安排,你收拾一下,换好衣服,我们就回酒店。” 她在自己家里,就连神态都是从容的。 成欢从沙发上坐起来,手心里攥着被角,正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盖了被子,随即就闻到被子上沾染的香气。 悠然,绵长,是各种洗浴用品和体香混合的味道。 成欢看了一圈,发现挂钟停摆了,只能问李贪:“现在几点了?” “快中午了。”李贪回答,“早午餐想吃点什么?我知道回酒店路上有几家不错的咖啡厅。” 成欢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想吃你做的。” 李贪一愣,随即看了眼厨房:“冰箱里好的东西都放了一个月,现在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成欢顿觉遗憾。 她起身上楼去换衣服,却突然发现自己晾在盥洗室的内衣裤都还没干。 伦敦秋冬潮气大,这又是个老房子,李贪昨晚只点燃了壁炉,气温还没降到需要开暖气的地步。 “……你有旅行装的吗?”成欢只能向李贪求助。 李贪翻了下,发现在寻常的储物柜里空空如也。 她立即想起自己上次和时安琪去超市购物,把那么大一袋子的旅行装全部扔在街边归国的壮举。 成欢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看来我们得继续困在这里了。” 李贪只能头疼地把暖气片打开,让成欢把内衣裤晾在暖气片旁边。 一系列事情做完,李贪才想起昨天成欢身上的大衣也全都沾了泥土。 外套还没洗,根本就穿不出去。 李贪更加头疼了。 “实在不行我就穿你的吧。”还是成欢主动解围,她刷的一下打开李贪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米白色毛衣和驼色呢子大衣,对着镜子比划着,“反正我俩身高题型差不多。” 李贪惊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成欢补了一句:“特殊时期,也只能将就下了。” 然而李贪并没有听出来成欢的弦外之音。 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左思右想,还是一把抓过成欢手上的呢子大衣,准备出门。 成欢在身后问:“你出门?” 李贪:“买东西。” 她抓起玄关窗沿上隔着的车钥匙,提了把黑色的伞,匆匆出门闯入雨帘里。 超市和酒店离这里都很远,李贪严格比对了路程,觉得还是大型购物商场来得方便。 祈祷半路油箱不要报废。 成欢也不知道李贪准备做什么。 她穿着长t满屋子乱逛,很快就发现了李贪昨晚随手搁在桌上的小说。 ……之前这本书她记得是放在藤椅上的。 成欢出于好奇拿起来看了眼,结果没翻两页她的耳根就红了。 李贪她竟然看这种东西! 她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成欢脑子立即光速运转,不合逻辑的等式疯狂建立。 看过=喜欢=做过=和时安琪尝试过…… 成欢“啪——”的一声把书页合上,脸上的惊诧立即转变为严肃。 缓了缓,她还是把这本书绷着脸翻完了。 成欢的表情从不可置信逐渐变得严肃,只是按住最后一页时,理智上已经可以接受,但情感上还是无法想象李贪看这书的样子。 李贪带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回家时,成欢就坐在沙发上,手边摆着那本虐恋小说,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李贪一进家门就钻进厨房,把大包小包搁在地上,嘴里絮叨不停:“我买了点原材料,你早午饭是想吃意面还是米饭?对了,我还顺带买了点衣服,你可以穿新的,不用勉强……” 厨房是开放式厨房,李贪说着说着就觉得气氛不对。 她抬头就看见成欢杀气腾腾的目光。 “……怎么了?”李贪想了想,自己好像出门前没得罪她,于是略微放宽了心,“是工作上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成欢身上气压很低:“随便。” 李贪“哦”了声,又细想了一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来生理期了?” 成欢脸更黑了,她声音很冷,下巴微抬:“衣服呢?我看看。” 李贪莫名其妙把衣服展开给她看。 谁知成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挑刺:“太丑了,我不穿。” 李贪:“?” 这衣服和之前成欢亲手从她衣柜里跳出来的有任何区别吗? 随即她就意识到,成欢又开始纯粹的来找茬了。 她决定回国就和李光商量要求换个人学习。 既然明知对方看自己不顺眼,又何必赖在人眼前找虐? 赵叔说得对,只要不见,就不会惦记,为什么也坚持明知不可能的事情? 感情这种东西虽然没有期限,但却有程度大小强弱的区别。 反正远离了又不会死。 李贪已经这样过了将近三十余年的人生,深谙独处的生存之道。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去处理食材。 李贪煮了意大利面,淋上鲜红透亮的西红柿肉酱,还做了小碗水果沙拉。 “你想喝红茶还是咖啡?” 决定饮品时,李贪拿不定主意,转头问成欢。 “红茶吧。”成欢看着忙碌的李贪,“昨晚喝咖啡喝得有点心悸。” 李贪点点头,撕开两个茶包。 “小心烫。” 她把红茶端到成欢面前时,成欢已经开始吃起了意大利面。 成欢注意到李贪竟然拿了两根棉签搭在盘子边上,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吃面。” 李贪神态自若地夹起一根面条,她的手很稳,和用起筷子来几无二致。 “好久没执刀了,偶尔得练练手,保持下手感。” “……你是不是很喜欢吃西红柿呀?”成欢咬了一口,酸甜香味溢满口腔,决定转移话题,“我还记得你高中时候就给我做了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李贪一顿,含糊不清的“嗯”了声。 “算是吧。”她说,“不过最开始是因为这东西好做。” 像西红柿,土豆,这种大众菜是最容易不出错的,也是最便宜的,陈贪从小就是靠这些基本款练习起家的。 虽然一度吃得她想吐。 但陈贪那时没有选择权。 后来吃着吃着,竟然真的百吃不厌。 李贪很惊讶成欢主动提起白滩的事情。 自从相遇后,她一直小心地回避,因为那段时光对于成欢而言也许算不上多么美好的记忆。 不过李贪又想到成欢一直都挺擅长直面过去,于是又释然了。 成欢点点头,端起红茶杯抿了一口,还没等李贪那句“烫”字出口,她就急急忙忙又把茶杯放下。 动作幅度太过夸张,有茶渍从杯沿溅出,顺着淌下来。 李贪急忙道:“有杯垫……” 但她还没说完,成欢就极其“无意”和“慌乱”地抄起手边的小说,用来垫杯子。 临了成欢才想起配套杯垫,于是茶杯与杯垫发出瓷器的清脆碰撞声,那本绝世虐恋小说也稳在了成欢手里。 成欢半开玩笑,她觉得自己表情有些虚假和僵硬,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详细,你和时安琪经常在家里试呀?” 李贪差点没被意大利面给呛死。 她觉得今天番茄酱做得有点偏酸。 李贪尴尬地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不是,这是时安琪的书。” “哦?”成欢语调高高扬起,像悬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下来,“可我是在你房间看到的。” 李贪:“……昨晚无聊翻了两页。” 成欢脸上笑容更盛了,复读了一次:“可我是在你房间看到的。” “虽然你喜欢过我,但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成欢觉得脸笑得有点僵,“大大方方告诉我你俩的关系,我说不定第一时间就会送上祝福呢。” 李贪矢口否认:“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成欢只是冲她笑。 类似的回答昨天已经出现过了,李贪并没有忘记自己迟疑了一下。 她被成欢盯得有点发毛,拿叉子戳着盘里的意大利面,挣扎一下,才说:“好吧,我和她接过吻。” 有了第一句,后面的话似乎也就不再难以启齿。 “有次我……心情不好。”李贪把缘由含混带过,“喝多了,差点走火。但我们没进行下一步。” 李贪说:“那只是场意外。” 成欢阴郁的笑脸似乎淡了点。 她重新端起茶杯,“你不用和我解释的。我对你私生活没太多兴趣。” 李贪:“……” “不过我也不让你吃亏。”成欢又慢慢小酌一口,准备把茶包扔掉,突然发现茶包的棉线断了,语气微顿,“我和严……” 她话说到一半,就又被烤箱的提示音打断。 李珏连忙站起来,从烤箱里取出两个烤蛋挞。 她竟然还会做甜点。 “你和谁?”李贪接下刚才的话题。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成欢那股莫名其妙的矜持感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好在一通急促的电话及时解了她的围。 ——是李曦打来的。 成欢侧头接通,表情从随性渐渐转为严肃。 等挂了电话,成欢满脸凝重。 “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山深处一莽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LMM谁都爱 2个;Oouo、虎口脱险、骑五折、aaaa15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流、骑五折 20瓶;一模一样的烟火 19瓶;她狠特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事情相当严重。 成欢前脚搭上前往英国的飞机,后脚就有人在背后蠢蠢欲动。 成欢前段时间一直在谈越南那个单子,这是西达在东南亚市场里程碑式的一步,不少人就盯着成欢盼望着她出错。 但成欢一直很稳。 本来双方谈得好好的,就差临门一脚签合同了,今天突然就转投了西达的竞争对手。 不仅如此,成欢手下负责的好几个大中单也都出现了问题。 甚至今天直接流言四起,说成欢早就被对头挖了墙角,西达一口气损失这么多,都在成欢的计划之内。 她早就叛变了! 事情和流言就发生在一瞬间,相当于埋在地下的定.时.炸.弹同时爆炸,李曦和成欢通话说明情况时,已经收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小报告。 事态迅速扩大,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消息很快传到股东层,不少老牌股东强烈要求李曦彻查成欢给个说法。 李贪听完,也回过味来。 “这是冲着李曦来的?” “是,也不是。”成欢点头又摇头,“西达是你父亲打的天下,尤其是北区,不少老臣只有你爸镇得住,哪怕李总一毕业就在西达做事,也很难服众。” “她在年轻人中威望还行,主要是难以镇得住老臣。” 成欢面色阴沉,“你父亲说放权就放权,起初大家以为他就算把西达交给李总,也会暗中操作,但没过多久,大家就发现你父亲的确没有插手的意思。” 她边说边查看着李曦给她发来的临时文件。 “……后来那些老臣就开始动了心思。之前我和李总隐约有所察觉,但没想到她临时除了车祸,后来你父亲重新接手,那些人消停了一会儿,没想到随着李总重新主食,他们就这么着急跳上来准备泼脏水。” 成欢声音冷硬,仿佛又回到了在西达时候那副说一不二的主管样子。 “大家都知道我是李曦的人,狙击我就是给李曦难堪。” 成欢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从“李总”变成了直呼其名。 她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我和她……从入职开始就不被看好,那群人巴不得拿放大镜看我俩的一举一动。” 李贪了然。 年轻女性小辈掌权,本来就走在钢丝上。 更何况李曦和成欢斗的还是开过老臣。 她突然想到这次来英国,对方也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 “他们的手都伸到伦敦来了?” “看来是的。” 成欢放下手机,“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再去费神猜谁是内鬼。” 她说着,连饭都不吃了。 “订最近的机票,我们马上回国。” 李贪连忙应了声。 事实上她并不可能真的订最近的航班。 她们还有酒店需要临时退房,还要预留处理遗失钥匙的时间。 考虑到这次回国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李贪还得把刚买的生活物品处理下。 好在她也买得不多,清理起来倒也方便。 李贪起身,见成欢就要往楼上走去,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穿新买的衣服?” 成欢正盯着手机,听到这话停了下来。 她回头,对上李贪的视线,一字一顿:“丑。不穿。” 成欢跑上楼,恨恨换上李贪的毛衣,重新取了件深色外套披在身上,照镜子时发现短发微翘,又在她衣柜里翻出一顶贝雷帽盖住头发。 于是从头到脚仿佛都被李贪的气息所包围。 ……就好像被她紧紧抱住一样。 成欢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觉得自己有点心理变态。 随即又觉得李贪这个直男思维实在太不解风情。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李贪高中时是怎么处理每天的翘发问题。 成欢从楼上下来时,李贪刚放下手机。 李贪:“我刚叫了车,等会先回酒店退房,然后再去机场。” 成欢:“好的。” 李贪盯着她,表情莫名:“我刚刚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包。” 成欢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她就听见李贪接着说:“我看到酒店钥匙了。” 不过成欢很快就调整好情绪。 她惊讶地挑眉:“是吗?我还以为掉白崖了。” 随即又自顾自地点头,给自己开脱:“可能当时太晚了,我没注意到吧。” 李贪似乎被这个说法说服了。 “好吧。”她盯了成欢一眼,欲言又止,突然话锋一转,“刚才差点忘了,你把外套先脱下来。” 成欢:“?” 李贪转身又拿出医药箱,语气平静:“刚才差点忘了,反正车还有一会儿才来,我先给你换药。” 成欢配合脱下外套,李贪见她挑了件紧口贴身牛仔裤,沉默片刻。 她说:“把裤子也脱了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成欢膝盖也摔得不轻。 成欢合理怀疑李贪在一本正经开黄腔。 但她没有证据。 她不知道这和李贪医药箱旁摆着的那本法国绝世虐恋文学有没有关系。 …… 车抵达时,李贪刚刚给成欢的小臂换完药。 两人匆忙起身,李贪最后检查了一遍屋里的电源,反复确认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这才准备离开。 她看到成欢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折了回去。 “忘东西了吗?” 成欢拎着小挎包,转身把桌上两个蛋挞拿在手里。 “你放着难道等它长霉吗?” 她对上李贪探询的眼神,毫不客气咬了一口,蛋挞已经冷了,但浓郁的蛋香依然在口腔里爆炸开来。 李贪以为成欢另一个是拿给自己的。 她伸手去接,没想到成欢并没有给,于是试探的手臂又垂了下来。 “饿了。没吃饱。” 成欢两三口一个,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只仓鼠一样抢食。 李贪竟然觉得成欢有点可爱。 她强迫自己直视前方。 车就停在路边,给成欢拉车门时,她因为过于专注处理嘴里的蛋挞而不小心撞上了车顶,李贪到底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退房的过程很顺利。 李贪把杂事处理完,还能顺带抽空去合作客户那儿道个别。 晚上九点,她们搭乘上回海市的飞机。 回到海市,一切就像打仗。 成欢一下飞机就开始接电话,应付那些前来打探虚实的人,还不让李贪和李曦预定个见面的时间点。 现在正值下班时间点,李曦还在医院疗养,李贪打了通电话,直接把成欢载往医院。 幸好出国前李贪就是开车载的成欢,现在车就停靠在机场的车库里,用起来也方便。 抵达医院前,李贪还从路过的有名私人餐馆里打包了一碗海鲜粥。 提前预定,李贪去取时刚好新鲜出炉。 “你对谁都这么上心吗?”成欢见李贪小心翼翼把打包盒放在后座,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情绪控制得很好,李贪没有听出半点酸溜溜的醋味。 李贪重新点火发动,提醒说:“把安全带系好。” 她点点头,“习惯了。” 毕竟李曦是她血缘上的妹妹,对她并不差,李贪也想继续保持和睦的家人关系。 现状是要靠付出来维系的。 李贪很难否认,郭珍对她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如果不想挨打,不想让家庭关系走向崩坏,她就得不断付出,努力把事情做到最好,以此来维持现状。 日子不会因此变得更好,但也不会因此变得更差。 李贪不太会主动和人建立关系。 她的亲情和友情,都是被动接受的。 家人找到她,所以她拥有了家庭。 时安琪要赖着她,所有她拥有了朋友。 医学生毕业后,实习老板朝她发出了邀请,所以她拥有了工作。 李贪不想让这些关系破裂,从小养成的习惯也会让她形成了本能。 抵达李曦疗养病房时,粥刚好降到可以入口的温热。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李曦半条腿还绑着石膏板,半坐在病床上,手边放着笔记本,冲李贪展开笑颜。 李贪把粥打开,递给李曦,平淡地反问:“谁总是在家族群里抱怨医院伙食不好的?” 李曦闻了一下,挑眉,“南亭的?” “嗯。趁热喝。” “啧,我想喝你做的。” 李贪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成欢没想到她们姐妹俩关系竟然如此……融洽。 她突然觉得自己根本融不进去。 李曦慨叹着连喝几口,才得空招呼成欢,“怎么了?为什么不坐?” 成欢笑了笑:“不想打扰。” 李曦:“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她眼神示意让成欢坐下。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李曦舀了勺粥,慢悠悠地吹着气,直接切入正题。 成欢眯起眼睛,“来者不善。” 李曦点头。 “我在飞机上想了一路,觉得还是得从钱淼入手。” 钱淼是同李光一辈的北区老臣,当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西达的股份都有不少,自从李曦接手后,北区不少老臣都表示了异见,只有钱淼坚定地站在李曦这边。 确切来说,是站在李光这边。 “但我人微言轻,资历不够,这事别说了我了,就算是你都不见得能说上话。” 李曦“嗯”了一声,手里的勺子也搁了下来。 成欢皱着眉:“李总呢?他没反应吗?” 成欢私下里从来不会叫李曦“李总”,这时候“李总”只有一个特指。 “我爸?”李曦撇撇嘴,她看了眼李贪,说,“我爸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把事情解决,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成欢眉头紧锁。 这可就棘手了。 不能从资历和身份上动心思,就只能抓到北区那群人具体的证据,而且她现在已经处在风头浪口,取证更是难上加难。 李曦说:“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说这个了。”李曦话锋一转,“李贪呢?你觉得她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王姓院长 2个;登阳徒、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归期的故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成欢没想到李曦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李贪头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嗯,挺好的。” 李贪有点尴尬。 毕竟自己喜欢过的人当着自己的亲妹妹夸自己,怎么想怎么别扭。 成欢挑了几件事情拿出来做举例说明。 李贪后背发麻,她干咳一声,“你们慢慢聊,我出去吹吹风。” 李曦在床上笑出声。 她好不容易才收起笑,绷住表情:“行了行了,成欢你就别夸了,李贪都不好意思了。” 李曦很少称呼她为姐姐。 明明是异卵双胞胎,如此巧合,但姐妹俩之间更习惯直呼其名。 不管怎么说,终究不是一起长大,就算少年重逢,难免生疏。 李贪也不是没想过怎么从姐妹关系入手,拉近她和李家的距离。 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如果李曦是三个字的话,还能叫后面两字的名以显亲昵。 但她毕竟是两个字。 李贪光是想到自己和李光冯芸茜他们一起叫李曦“曦曦”的场景就毛骨悚然。 最后还是连名带姓,大大方方地称呼。 只不过叫的时候语气柔和些,倒也不像是陌生人。 李贪下意识想去摸口袋里的电子烟。 但她竭力忍住了。 “既然你评价这么高,那我就把她要回来了。” 李曦把粥放在床头,突然轻声说。 成欢一愣。 李贪不解。 “姐姐。”李曦甜甜笑道,“过来帮帮我吧。” * 第二天,成欢回到公司,严佳卿很快发现李贪没有准点打卡。 “欢姐,李贪人呢?” 严佳卿日常把项目进度朝成欢汇报,正不知道怎么开口。 送上门来的切入话题,不要白不要。 “她不是助理了。” 成欢把文件接过,翻了翻,“李总把她叫回去了。” 严佳卿一愣,随即了然。 当初李贪空降只是熟悉西达,现在过了这么久,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也许李曦觉得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更适合学习。 “欢姐。” 严佳卿欲言又止。 成欢抬头,平视着她:“怎么了?” 严佳卿小心试探:“你对最近公司那些……”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成欢一记眼刀扫了过去:“你很闲吗?” 严佳卿一顿,“对不起。” “欢姐。”严佳卿走到门口,临走前还是回了头,“你之前微信上……” 成欢“啪”的一下把文件夹合上,盖好笔盖,签字笔不断在手指尖把玩。 她表情十分冷淡,仿佛同之前对严佳卿和颜悦色的是两个人。 “结束了。” 她说,“当初我说了,这段关系任何一方想停下来可以立即结束的。” “有问题吗?” 成欢微微挑眉,不怒自威。 严佳卿干笑两声,她觉得气场被打压得说不出话来。 “没、没问题。”严佳卿深吸一口气,“只是很好奇,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成欢把笔轻轻搁在桌上:“你不需要知道。” 严佳卿咬着下唇,轻声问道:“是因为李贪吗?” 成欢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严佳卿想起出差前李贪找她要香皂照片时,她正准备把图片发给她,结果李贪却拒绝了。 “我不会忘的。”她笑了笑,“毕竟高中用过。” 严佳卿是个聪明人。 否则她不会和成欢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想起之前李贪开车载她回家时,时安琪这个大嘴巴无意间暴露两人之前就认识的关系,又想起成欢最近一反常态刁难李贪的举动,不难猜出成欢和李贪曾经有过纠葛。 至于是什么方面的纠葛,答案呼之欲出。 成欢没有回答,但严佳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欢姐,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得体一笑,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 公司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更多的客户听说成欢“投敌”的消息嚷嚷着要撤单。 成欢忙着安抚,还有抽空去查到底北区在哪个环节动了手脚。 李贪在李曦的带领下整天和管理层打交道,酒局一轮接着一轮,回家还得加班加点复盘分析某某某在酒局上说话的言外之意。 双方都忙得脚不沾地,但进展依旧缓慢。 这个季度的损失在所难免,不少股东暗地里给李光上眼药,明里暗里说着李曦和成欢的坏话。 “到底还是女人,挑不起担子。” “您老要是不想出山,干脆这样,咱也不弄家族式的管理,您还是最大的股东,把管理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我有个认识的小伙子,刚好是这方面的青年才俊,您有两个女儿,要不要减介绍着认识认识?就算不成,也权当多个朋友……” 越说越离谱,李光干脆带着冯芸茜躲到美国过年。 留下李曦和李贪两人面对这么大的烂摊子。 可惜摊子再烂,公司日常运转却不停歇。 年会轰轰烈烈的到来了。 今年过年早,一月中旬就开了年,年会压在年前办,狂欢完没过几天就能放春节的假期。 李贪坐在台下,把目光从台上正在演讲的李曦身上移回来,瞥见不远处的成欢。 她突然惊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李曦两周前已经拆了石膏板,伤口现在也好得差不多,做了一阵子的康复训练,现在能走能跳,暂时性小跑都没什么问题。 这段时间李贪一直和李曦一起住在老宅,一来方便照顾,二来方便做事。 李贪无意间和成欢打了个照面。 对面遥遥朝她举起香槟,然后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李贪注意到成欢的眼神,似乎她一直都在往这个方向看。 她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随即又意识自己就坐在李曦身边。 李贪不动声色喝了口水。 很奇怪。 当她的大脑被工作装得满满当当,竟然连看到成欢升起的雀跃都弱了几分。 李贪自觉是个天大的进步。 她没忍住又喝了口水,为自己庆功。 就在这时,台下热烈地鼓起了掌,不少人直接离席,桌椅叮当作响。 李曦讲话完毕,进入正式吃饭环节。 西达年会不像其他公司那么热衷于表演,流程十分简洁:领导讲话,员工开吃,现场抽奖。 她们定了家海市有名的自助餐,包场,散台不少,不少方桌旁只摆了四张椅子,除却放手提包和大衣的工具椅背,只能坐两到三个人。 “我讲得怎么样?”李曦从她身边坐下,一口干完柠檬水,疯狂徒手扇风。 李贪点头:“很好。” 接话接得毫无感情,李曦冷笑一声:“……我讲的什么内容?” 李贪:“……我去帮你接水。” 李曦翻了个白眼。 她和李曦坐的长桌,周围都是管理层,这短时间李贪没少被他们折腾得头秃,现在一个个虚与委蛇地讲些客套话,李贪看着被包围起来的李曦就觉得头疼。 李贪重新接了水,又借口去拿吃的逃过一劫,发现成欢那桌突然有人落座,脚步一拐,往那边走去。 “钱总。”成欢微微一笑,举杯和钱淼碰了一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钱淼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但中气十足。 “不敢当不敢当。我老了,生怕跟不上朝代,成小姐年轻有为,这几年南方市场一路高歌,都在东南亚开疆辟土前线,很得李总青睐,我不得好好来敬个酒,交个忘年的朋友啊?” 钱淼姿态放得很低,恨不得把成欢吹到天上去。 “哪里。论开疆辟土,我哪里比得上您?” 成欢皮笑肉不笑:“谁不知道您和老李总当年一起打下的西达这块江山?晚辈自当敬您一杯才是。” 钱淼满脸堆笑,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前辈形象。 “既然成小姐这么看得起我,我就为老不尊多问一句。” 钱淼笑眯眯地直切主题,语气就像是聊寻常的八卦,“听说最近东南亚这边出了点问题?我——”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李贪打断:“钱叔。” 李贪嘴角带着浅笑,自顾自地从他身边坐下,“好久不见。” 她说着,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顾江还好吗?上次见面后就一直忙,都没时间约。” 顾江就是之前钱淼给李光介绍的青年才俊,都知道抱着联姻的心思。 李曦毕竟从小在大人眼前长大,知根知底的,出了名的难啃硬骨头。 于是从小流落在外,与世无争,刚刚回国的李贪自然就入了群狼的眼。 成欢脸上的笑容顿时有点绷不住。 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李贪竟然就和男人约会去了?! 本来想从钱淼嘴里撬出点情报的念头也彻底泡汤,成欢强撑微笑,起身,“我再去拿点菜。” …… 整个年会下来,索然无味。 李贪和钱淼看起来聊得很尽兴,成欢没有回到原位,而是挑了个没人的空位静静吃着。 中途偶尔有熟人落座打了声招呼,成欢不得不费心应付,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看着李贪的后背,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 整块牛排从块状变成条,再变成丁,抽奖从三等奖变成特等奖,手边的香槟空了一杯又一杯,李贪依然没聊完,甚至还掏出手机和钱淼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 等两人终于聊完分开,公司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 “这么晚了还不走?” 有同事路过成欢,好奇问道。 “你这牛排都快被你切成泥了,还能吃吗?” 成欢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冲他一笑,也不解释,回去拎自己的外套和挎包。 那里已经成了空位。 成欢今天没开车,因为知道会喝酒,但她还是抱着试探性的想法去了地下车库。 结果她果不其然在前往车库的路上碰到准备回家的李贪姐妹。 “你来得正好,李贪说有东西要给我。” 李曦遥遥看着成欢,连忙冲她招手。 “什么?”成欢好奇。 结果李贪从口袋里掏出一款黑色手机。 李曦:“?” 李贪镇定自若地解释:“钱淼的。我们不是一直怀疑他吗?套话不如直接看。” 李曦:!!! 她又惊又喜:“你怎么拿到手的?” 成欢表情复杂:“年会聊天时偷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李贪这身偷摸拐骗的技能不仅没有荒废,而且还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大放异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山深处一莽狗、虎口脱险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李曦震惊看着自家姐姐:“你竟然还有这种技能?” 随即她又扭头看成欢:“你怎么知道?!” 李贪和成欢不约而同干咳一声。 李曦见两人都不说话,自动脑补:“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这么了解她?” 成欢含糊其辞地点点头:“……出于某种意外。” 还好李曦没有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 她重点全放在潘多拉魔盒的手机上。 李曦把手机在手中拿着把玩一阵,脸上笑容突然收了点。 “我有个问题。”她顿了顿,发问,“指纹锁该怎么解?” “……” 事实证明,李贪敲门撬锁的技能不仅没有荒废,还在时刻更新迭代。 她语气轻松,说:“回家拿到工具就能解。” 李曦更加膜拜的看着她。 李贪有点受不了李曦过于炽热的目光,她掏出车钥匙,扭头问成欢:“你喝酒了不能开车吧?要不……” 话说到一半,李贪又后悔自己多此一举。 “我载你回家”临到话头硬生生改成了“我帮你叫辆车?” 还是李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吐槽道:“你真的好直男。” 李曦把成欢手一拉,直接把人推进车门,豪情万丈:“我们先送你回家!” 成欢没有提出抗议,她甚至主动提出:“我想第一时间看看钱淼的手机。” “那简单,你跟我们一起回老宅。” 李曦今天喝得有点上头,于是说话也口无遮拦。 再加上李贪偷来了手机,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爽快,李曦更加热情。 成欢偷偷瞥了李贪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也笑着应道:“那就打扰了。” * 李家老宅在海市的一处别墅群。 附近都是富人区,身居闹市却不为人所知,很是低调。 成欢第一次见到有钱人的世界。 在车子停稳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李贪的人生大起大落,没有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真是不容易。 “不是马上就过年了吗?”李曦说,“我爸妈出国度假去了,屋里没人,随便坐。” 她话刚说完,家里阿姨就端上一壶茶。 成欢:“……” 李贪一进屋就去鼓捣她的工具箱了,不一会儿,她就带着连着手机的电脑走到客厅。 “我把数据连电脑了,这样方便看点。” 李曦拧眉:“李贪你在英国真的学的不是计算机吗?” “没有。”李贪认真摇头,“不过我打拳认识的朋友是计算机系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忙碌的专业各有各的头秃,格斗在国外是个很流行的发泄途径,认识这样的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李曦放弃和怪物交流。 李贪把优盘递给成欢:“我拷了一份,你可以回去慢慢看。” 成欢接过去,迟疑了一会儿,“你这儿有电脑么?我们三个人同时找速度会快一点。” 这是要挑灯夜战的节奏了。 李曦盛情邀请:“梁姨别泡茶了,帮我们泡壶咖啡吧。” 看来还醉的不轻。 梁姨应了声,然后在李贪的眼神示意下开始煮醒酒汤。 李贪回头,冲成欢说:“跟我上来吧。” 她把成欢带进自己屋里,“你用台式的吧,我用李曦的。” 李贪在老宅的屋子和英国没有太多区别。 只不过装修风格不再复古,而是简洁的欧式风。 出乎意料的,整个屋子以冷色调为主,但又不阴沉,成欢甚至可以想象白天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房间内光明敞亮的视觉感。 她隐约联想到白滩的夏季。 李贪正在开机。 成欢站在她身后,双臂环抱,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顾江是谁?” 李贪愣了一下,她直起身,没有回头,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家里介绍的熟人。” “你和他约过会了?”成欢不依不饶。 电脑屏突然亮起,李贪回头,半边侧脸印染着蓝光。 她的声音很平淡:“这和你无关。” 成欢嘴角的笑有点挂不住。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决定趁机说清楚。” 李贪定定地看着她。 “无论你是出于报复,还是因为我对你的喜欢而产生的厌恶,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情感——总之,这些都是我的私人问题。” 李贪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李贪背倚着电脑桌,双手反撑在桌面上,手指微曲,死死扣着桌角边缘。 “你当年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是。我承认。”李贪顿了顿,“但我已经决定不喜欢你了。” “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所以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李贪说着说着,甚至还笑了一下。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 成欢发现李贪在处理感情问题时永远都这么快刀斩乱麻。 当时承认自己喜欢承认得毫不犹豫。 现在发表停战宣言也发表得果敢坚决。 和她人一样,像把刀,看着轻薄,实则锋利。 永远都能一举切中最核心的部位。 成欢觉得心尖被李贪捅了个对穿。 她隐约有所察觉,但一直不愿意承认。 成欢原本在英国看到电脑里的相册时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谁知突然出了这么档子事,不得不匆匆回国,一直都没找到时间和李贪挑明。 早午茶时没能说出口的犹豫一直延续到现在。 结果直到今天,还没等成欢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李贪一刀斩断,却也再也不用犹豫了。 成欢血液上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讥诮而嘲讽:“我就随便问问,十多年前的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呀?” 她似乎笑得停不下来:“看来你当年真的很喜欢我。” 李贪却直直盯着她,说:“是。” 在对方的严肃和沉默面前,成欢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她伸手抹开笑出的泪,胸膛还一起一伏的,边说边往李贪面前走。 成欢一步步靠近,想凑近去看一看李贪的眼神,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面无表情,但临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作势预勾李贪的下巴,调戏意味十足。 李贪侧头躲开了她。 “行,这份心意我知道了。” 成欢猛地惊醒,手往下一按,拍在李贪肩上,故作镇定。 李贪把优盘递给她,语气平淡:“知道就好。” “资料挺多的,我在隔壁,有问题叫我。” 成欢把它猛地攥紧,突然打了个哈欠。 “算了,累了。”成欢改变了主意,“我还是回家吧,过年慢慢加班。” 她转身三两步跨过李贪,步伐很稳,但每一步跨越都很大,似乎在匆忙逃离什么。 “你怎么了?这么急着是要回家吗?” 客厅里李曦正襟危坐喝着醒酒汤,见到成欢下来,语气依旧夸张。 “嗯。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猫没喂。”成欢撒谎也不带打草稿的。 李曦恍然:“你还养猫啊。要不要让李贪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叫了车。” 成欢听到“李贪”两个字就觉得脑袋发懵,连忙拒绝。 李贪见成欢的脚步越来越快,显然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也许她家真养了只嗷嗷待哺的猫。 想到自己现在也不常去西达,年前估计不会再见到成欢,李贪思索片刻,还是在她身后预祝了句“新年快乐。” 成欢下楼梯时踩了个空,差点没摔下去。 但她及时抓住栏杆稳住了身形。 “嗯,也祝你新年快乐。” 成欢说完出了门,发现自己声音都是抖的。 门没关,依稀还能传来李曦一本正经的呼喊:“记得帮我给你家猫问好——” 成欢一路快走到路边才记起打车这件事。 海市的冬天是南方的冬,没有暖气,寒冷刺骨的那种冷。 她在寒风中哆嗦等了将近半小时,才等到一辆网约车姗姗来迟。 “你好啊,小姑娘。” 司机是个颇有些年纪的大姐,一上车就嘘寒问暖的,边问边开空调,“大晚上的怎么只穿那么点?我女儿也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成天就不好好穿衣服,非要讲究个好看,一点也不实用!大冬天的就不冷吗?” 成欢已经没有力气和她寒暄。 她只是缩在后座上,脑子被冻得有点木,下意识地点头。 她很冷,很不好,没有猫去问候,新年也不会快乐。 * 老宅内。 李曦抱着第三碗醒酒汤不满皱眉:“梁姨,这咖啡味道怎么感觉不一样?” 梁姨心中叹了口气,不禁怀疑在网上查的醒酒汤配方是否正确。 但是她面上丝毫不显:“家里换了种豆子,风味是有些变化。” “哦。这样啊。”李曦又一口喝了小半碗。 这碗汤喝完时,李贪终于从门外进来了。 “怎么抽烟抽了这么久?”李曦头也不抬,眼睛牢牢盯着屏幕,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信息。 李贪手里捏着快空了的烟盒,声音有点沙哑:“好久没抽了,瘾上来了。” “哦。这样啊。” 李曦随意接着话,眼前图片一晃而过,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突然就停了下来。 她返回去,仔细阅读扫描的文件,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发现什么了吗?”李贪问。 李曦只是冲她招手:“过来看看。” 李贪疑狐凑近,发现那是一份通敌合同。 签字人,成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王姓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王姓院长 9瓶;不知归期的故人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成欢上班时发现公司员工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早上班前半小时,一封匿名邮件群抄了整个公司所有员工的工作邮箱,没有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成欢起初以为是垃圾邮件,但在看清附件名字后就立即下载了下来。 附件抬头只有四个字——成欢通敌。 下载完毕,手机屏幕上跳出好几张她和敌对公司签的合同。 不仅如此,有几份文件还暗示公司这个季度凭空断崖的销售额全是成欢搞的鬼。 签名毋庸置疑是成欢本人的字迹,物证齐全,板上钉钉。 去茶水间倒咖啡时,成欢老远就听见八卦小团体聚在一起絮叨: “你们看那封邮件了吗?没想到啊,我们欢姐去年就想着跳槽了?” “没理由啊,你说欢姐在西达干得好好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跑到对家去呢?” “就是,她手上客户又多,这要是都跟着她走了,李总不得愁死?” “听说啊,李总和欢姐是闺蜜,这闺蜜情得塑料到什么样才能像这样背后捅刀子啊……” 这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们的声音。 如果说成欢处于风暴中心,那么这些人就是随风起舞扬起的灰尘。 人微言轻,但却杀伤力巨大。 如果是其他人,顺风顺水做到这个位置上,早就指不定惊慌失措了。 但成欢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今听到了竟然也不为所动。 之前她就从钱淼数据里看到这份文件,还以为对方会在高层私人会议时拿出来,没想到竟然会直接这么快以匿名邮件的形式将她一军。 “说什么有趣的东西呢?我也听听。” 成欢面带微笑地靠近,小团体立即噤声做鸟兽散。 成欢冷笑一声,取出胶囊放在咖啡机里压。 咖啡机工作的时候,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成欢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李曦的消息。 高层紧急开了个会,决定立即冻结成欢手上的一切权限,限她年前把手上资源做个整理,年后直接交权。 至于对她的处分,则年后再办。 ——当然得年后再办,毕竟这周就放春节假期了。 成欢被李曦公事公办的语气给震惊到了。 “欢姐,你咖啡好了。” 身后排队的员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咖啡机,她手上端着小黄人的马克杯,杯里放了个自备的胶囊。 成欢恍然,连忙把杯子带走,嘴角勾着笑,回办公室时,李曦的电话已经接通了。 “李……总。”成欢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下措辞,“您刚才那条消息是什么意思?” “我是李贪。”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成欢脚步一顿,她把咖啡杯搁在窗沿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问:“李总呢?” “她还在开会。手机不让带进去。”李贪说,“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你看到今早的邮件了吗?” “嗯。” “钱淼手机里就有那份文件,我当时就说了那不是我。” “我知道。” “所以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待。” 成欢的声音微冷。 “哪怕给人定罪都有当庭辩护审判,你们不能连问都不问就让我交权。” 李贪那头沉默着,面对成欢一连串质疑,只是回答说:“这是我俩的一致决定。” 成欢从窗外眺望底下的车水马龙,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她据理力争:“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自证清白。” 这年头不缺模仿笔记的达人,同样也不缺追踪定位的技术人员。 只要有时间,说不定顺着匿名邮件查到源头,找到蛛丝马迹。 “成欢。这两天把南方资料整理好,李曦会亲自和你对接的。” 成欢手机都快被她捏碎了。 她听到李贪的回答,心都坠到谷底。 “李贪,连李曦都不需要我了吗?” 她的用词很微妙。 没有用“相信”,只是说“需要”。 “我不会放手的。”成欢声音发颤,却毅然坚决,“你转告李曦,要么让她现在就开了我,只要我在西达一天,我就不会交接。” “成——” 电话那头李贪还想说什么,但成欢已经挂了电话。 她对着窗外怔愣了一会儿,把手里咖啡一饮而尽。 这是她今天喝的第二杯黑咖,没有间隔,咖.啡.因很快起效,走起路来觉得心悸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能上战场。 所有路过的员工能够听见成欢高跟鞋踩出来的杀气腾腾。 * 成欢放出狠话,只要她在西达一天,就绝不放权。 这更加为她的流言添砖加瓦。 成欢并不在乎,她一门心思要抓住钱淼的小辫子,但情况并不明朗。 她请人直接对匿名邮件追根溯源,企图能够查出什么。 但钱淼很谨慎。 邮件弯弯绕绕加了好几道密,成欢雇的人一路查到国外,最后断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发展中国家。 这条路行不通,成欢只能把重点全都放在李贪拷的那个优盘。 公司很快就放了春节假期。 西达财大气粗,很有人性,春节从大年二十七放到正月十五,不少人把积攒的年假一休,甚至还能凑出将近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过年成欢哪儿也没去,她屯了整箱的方便面和自嗨锅,就窝在公寓里把钱淼手机里每一个文件仔细推敲。 她试过从邮件入手,试过从笔迹入手,但都无疾而终。 成欢没去找李曦或者李贪,放假前,她想办法把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料以“交接”的名义全部往家里弄了份电子版。 从生产链开始一项项的查,销售,技术,市场,行政……任何打过交道的资料成欢都有备份,分类,按日期保存的习惯。 她之前没从这些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找资料是因为信任李曦。 毕竟李曦和她位置不一样,她要查个东西看得一定比她更加全面,也来得更快。 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动手。 李贪自始至终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大年三十那天,成欢揉着干涸的眼角,从满是交易单的电脑屏前抬起头来,眼前花花点点的。 她随手一捞,发现手边的眼药水已经用完了。 成欢叹了口气,决定去药店或者还开业的大型超市碰碰运气。 出门时,外面纷纷扬扬正下着大雪。 她没有打伞,只是围了条围巾。 白色的,年代很是久远,十几年前的旧款,毛绒都掉得差不多了,其实也并不算多么保暖。 成欢幸运地踩着药店关门前买到眼药水。 结账时,前面有个穿黑色妮子大衣的短发女人。 她身形高挑,和成欢差不多的个子,背对着她。 就好像那年她跑去白滩公园,遇到正在钓鱼的李贪一样。 站位,打扮,无一不是。 成欢呼吸一滞,站在后面叫了声:“李贪?” 女人回过头来,那是张陌生的脸。 成欢突然反应过来,她真是眼花了,李贪的头发都快垂到肩上了,她怎么可能是李贪? “抱歉,我认错人了。”成欢客气笑道。 “没关系。”女人并不在意,她看了眼成欢满袋子的眼药水,会心一笑。 她结完账,让开,成欢得以把自己买的一堆眼药水堆在台面上。 “您的小票。” 收银员递了张小票给女人,成欢无意瞥了一眼,突然诧异地叫了声:“等等。” “怎么了?”女人问。 “时间。”成欢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指着小票,“上面的时间好像不太对,能把小票给我看看吗?” 女人慷慨递给她。 成欢拿到小票,了然道:“果然,上面日期和时间都不对,怎么还显示的是昨天的时间?” 营业员一愣,随即她恍然道:“不好意思,昨天收银机坏了,一直找不到师傅修,我今天自己试着修了下,以为修好了的……” 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是忘了联网调时间。抱歉,刚刚修好的,见能用就忘了这茬。” 女人好奇地夸成欢:“你眼睛和真尖,我平时都不会注意日子的。” 成欢只是矜持的笑。 平时她也不会注意,只是最近看报表看得眼花,各种小细节都要注意,下意识地养成了习惯。 营业员这时也把成欢的出了票,成欢接过小票一看,视线停留在07:59上。 她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在近期的成交额上很少见59的排列数字。 成欢很快反应过来。 结完账后,她一路跑回公寓,重新调出西达整个记录南区的交易记录。 果然。 所有23:59:59秒进行的交易都没显示。 西达每天交易量那么大,就算每笔订单金额小,积少成多,滚雪球似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量! 系统肯定被人动了手脚。 谁能想到问题出在技术部门! 成欢心里的石头顿时压下,她喜不自禁地要想打电话调监控录像,刚拿起手机,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 成欢没有存。 这个时间,也不可能是推销——毕竟推销和诈骗人员也是要回家过年的。 成欢接通,还没说话,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喂?是欢欢吗?” 成欢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键,下一句话在空旷的客厅里久久没有平息。 “我是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周完结。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u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成欢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她自从被桂兰方带到白滩,就和那对夫妻断了联系。 桂兰方刚把她接到白滩时,过年还会让她和那两人打个电话,但成欢就只是笑笑只当耳边风。 那次之后,桂兰方就再也没让成欢和那对父母联系。 他们扬言要和成欢断绝关系,成欢也就断得彻底。 后来桂兰方去世,成欢根本就没和那对男女说,等到那对男女察觉到这件事,成欢已经来海市开启了新征程。 于是就这样再也没见。 所以当成欢听到记忆中女人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无力,她起初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直到那女人自我介绍是“妈妈”。 记忆中那个中气十足和别人买菜讨价还价的泼妇也明显呈现老态。 成欢又想到李贪。 她明明知道李贪住在哪儿,也知道她和她们姐妹俩之间肯定还有误会,但却迟迟不去找。 甚至连打个电话都吝啬。 十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她还有多少个十年? “你认错人了。” 成欢听见电话那头的喘息声,声音十分平静,“我不认识什么叫‘欢欢’的人。” 电话那头妇人似乎在笑,成欢都能想象她边打电话边搓手的样子。 “欢欢,这是阿泽告诉我们的电话,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来一通电话也不给家里打,爸爸妈妈多想你啊。” 成欢有点诧异。 如果说她和那个家庭还有联系的话,也只有成泽。 虽然那对男女重男轻女,但成泽却很喜欢她这个姐姐。 成欢刚来白滩时,成泽没少偷偷给她发消息表达自己的思念。 事后他也帮了她很多,成欢高考后来到海市,两人逢年过节还会说说近况,等到成泽也独立出来工作了,姐弟俩还抽空见了面,他们甚至还会互相快递寄点吃的。 就和世界上所有在外漂泊的姐弟一样。 保持着比陌生人更近一步的关系。 成欢能和成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联系,最关键的就是成泽很识时务。 他知道成欢对她父母有意见,所以从来不在她面前说些劝解的话,甚至连提都没提。 这么多年来,成泽也从没向那对男女泄露任何有关成欢的隐私。 “如果只是叙旧的话,那就不必了。” 成欢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承认了。 时隔这么多年,恨还在,但却已经能够放下。 她已然成长得足够理智,能以一种平常心对待这两个人。 就像面对曾经给她带来麻烦的下属一样。 “成泽呢?他还好吗?” 或许是因为刚刚揪到了老鼠尾巴,成欢心情很是放松,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成泽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她电话给他们。 “阿泽他已经休息了。”女人在电话那头面露难色,“我看你电话开头和阿泽一样的,现在也在海市工作?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成欢听了就反胃,她皱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别别别,妈妈只是想关心一下你。”女人急了,直接切入正题,“你现在应该过得还好吧?家里最近……遇到了一点困难,你看能不能……给家里汇点钱?” 通过女人断断续续的讲述,成欢明白了始末。 成泽身体内长了个肿瘤,需要做切除手术,他原本想自己攒钱解决的,但这次春节回家过年突然发病,现在正卧床不起。 合县那个小地方医疗水平跟不上,家里更加没有闲钱,成泽手机没有上锁,他们趁成泽休息时挨个翻他通讯录企图找朋友借钱,结果发现了失踪已久的大女儿,于是就理直气壮地打了过来。 “你和我们断了关系,还总得认这个弟弟吧?” “他毕竟是我们老成家唯一的香火,你身为长姐的,当然应该帮衬帮衬。” “说些不好听的,你从小到大也是我们养起来的,这么多年我们也没让你还抚养费,也没找你要赡养费,现在只是让你出钱给弟弟治病,权当把这些年的费用给补齐。” 见成欢迟迟没有松口,电话对面的女人说话也越来越难听。 成欢听了只想冷笑。 “所以你们只是在种时候才会需要我,对吗?” 面对女人的谩骂,成欢懒得争辩,只是平静地反问。 然后她没等女人回答就干脆挂了电话。 那女人没想到成欢这么干脆,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成欢拒接了几次,直接拉了黑名单,之后那女人又换了手机企图打进,成欢不厌其烦,干脆关了手机。 世界清净了。 年后。 成欢胸有成竹地来西达上班,刚要让技术部的小周调监控时就发现有人在她办公室等候已久。 “李贪。” 成欢在办公室门口站定,看见那个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喉咙发堵。 “你怎么来了?” “你被开除了。” 李贪手里转着钢笔,表情似乎有点诧异,“李曦没给你打电话吗?从今天起,你的位置暂时由我接手。” 成欢不可置信:“什么?” 随即她反应过来。 为了避免持续性的骚扰,她手机一直关机,反正这年头打电话的不多,工作上邮件微信都很方便,她并不没有感到任何困扰。 今天一心想着上班调监控,倒把开机这件事给忘了。 成欢张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最后她只是讥讽笑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李贪,可真有你的。” 李贪不置可否。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李贪还没说完,就被成欢打断。 “我给你们发了时间点的纰漏,你们看到了吗?” 成欢在发现bug时第一时间就向李曦汇报,但李曦迟迟没有回应。 “嗯。”李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根细小的黑线,绕着笔杆不停打结,“监控已经调了,多谢。” “那你们还……” “去办离职手续吧。” 李贪倏地把结的两端长线一拉,“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得叫保安了。” 成欢脸色变了又变,她定定看着李贪,一字一顿:“李贪,你好样的。” 她浑身发冷,却无法控制自己朝她靠近。 回过神来,成欢已经来到李贪面前。 她弯腰,双手撑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 李贪下巴微抬,和成欢平时,表情不卑不亢。 “报复我你很开心吗?” 成欢冷笑,“还是说李曦一老早就打算卸磨杀驴?特地把你安排在我手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代我?把我赶出去?” 她脑子发热,已经无法冷静思考。 一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放弃的可能性,成欢觉得四肢都是冰凉的。 这么多年来,成欢无处可去。 她把李贪藏在心里,她把李曦当作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这俩姐妹联手起来骗她?! 成欢原以为再次遇到李贪是重新开始的标志。 但没想到竟然是她工作的终点。 “李贪,你怎么能这样?” 成欢连声音都是抖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李贪只是往后一靠,办公椅立即往后滑去。 脱离了成欢那股撩人的气息,李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拖着椅子滑到办公室固定电话旁,“我叫保安上来。” 成欢怒不可遏,一巴掌甩了上来。 但她没有成功。 李贪把她的手腕死死扼住。 高中时成欢不曾领略过李贪的厉害,十多年后她终于体会到李贪称霸白滩的威名。 她根本无法挣脱。 李贪很快就松了手,她不停地拿指甲划指腹,平静地对上成欢愤怒的眼神。 李贪本来就没有太多表情。 现在只比高中时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再柔软的羊皮也有脱下来的一天。 成欢悲哀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无论是西达,还是李贪。 …… 成欢离开后,李贪才慢慢放松下来,肩膀微沉,她搁下手里的笔,捏着眼角醒神。 这个年她们过得并不好。 股东那边逼得紧,一定要李曦给个交待,甚至直接放出了撤资的狠话。 李曦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让成欢年前交权,但成欢不肯,反而进一步坐实了拥兵自重的流言。 所幸的是成欢发现了技术纰漏,但她们过年都在和股东斡旋,现在借口上班第一天的名头才得以暂时脱身。 李贪和李曦两人老早就来西达亲自调了监控。 果不其然,就连监控都被人做了手脚。 没有办法,李曦只能带着监控去找专门技术人员排查。 但年后也是股东给的最后期限,证据还没到手,没办法反击,如果再不开了成欢,她们就会被率先将死。 按理说李曦对公司更熟悉些,留守的人理应是李曦才对,但钱淼年前年后不停地撺掇着在南方市场换上自己的人,尽管近几年李曦有意培养年轻人,但这批亲信都以成欢为首,成欢一撤,剩下的人也不好接手。 思来想去,李曦还是和李贪商量着让她暂替。 虽然李贪是个半吊子,但总比让钱淼的人上台好。 李曦本想和成欢打电话通口气,但成欢电话打不通,公司里人多眼杂,李贪也不确定有没有窃听,直接少说少错,干脆把话说死。 “有消息了。” 就在这时,李曦打来电话。 “技术部内部的监控被人拼接过,不过还是能查当时出入技术部人员的监控。” “我正在看。”李曦说,“如果这也做了手脚,还能查整个楼层,还有整个公司,我就不信查不出来那个人!” 她刚说完,语气就陡然一变,李贪听见清脆的敲击声从手机那头传来。 “找到了!” 李曦猛地敲下回车键,飞快截图,把图片放大,人脸有些模糊,又让技术人员做了个清晰处理。 “我倒要欣赏下等会开会钱淼脸上什么表情。” 李曦冷笑着,眼底满是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王姓院长 2个;一目山、punish、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模一样的烟火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会议本来定在年后上班第一天,但他们都没想到李曦竟然真的就干脆利落地把成欢开出,甚至还把李贪临时被推上台前。 到底是李家长女,虽然打过的照面不多,无论心里再不舒服,老一辈还是得给几分面子的。 李贪今天借口自己刚刚上任,明天借口不熟悉业务,后者借口成欢走得及时,还没完成交接,把会议往后一再推迟。 李曦趁此机会顺藤摸瓜找到一条完整的物证链,没有惊动当事人,静待开会时给出重击。 成欢倒是在此期间来了西达几次。 主要是为了办理离职手续并和李贪对接之类的。 只是整个流程她并不算配合,经常给李贪设一些不必要的障碍,似乎这样就能报过河拆桥的一箭之仇。 成欢的反应大家都看在眼里,有的员工开始心疼,也有的人说她是咎由自取。 不满,愤恨,且真实。 这样的状态同样传到了钱淼耳中,成欢多次明里暗里为难李贪,反而让他放心了不少。 至少排除了她们联合起来做戏的可能。 而正好切中了李贪和李曦的心思。 越是真实的反应,越能让钱淼放松下来,露出更多的马脚。 三月底,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会议终于召开。 说是股东大会,其实是三堂会审。 成欢的“罪名”还没清算,今天也来到了西达。 但她并不是争执的核心,只用参加会议前半场的“清算”环节,后半场就是大佬斗法,和她没有关系了。 成欢见到李贪时,李贪刚刚挂了电话。 她的变化很大。 半年前李贪还不是这样——也许是在国外待久了,也许是医生这个角色需要和颜悦色对病人说话,总之,李贪看上去很是平和。 但回国后突然起来的压力让她迅速坐上了这个位置,成欢知道忙起来压力有多大,更何况李贪一个半路出身的,之前和商业毫不沾边的人突然临危受命。 那层花上十年披上的绵软雪层终于在春天融化,露出尖锐的松针。 这是一种介乎于温和和冷峻的气势,格外凛冽。 “来了。” 李贪看了她一眼,语气随和,“时间刚刚好,一起去吧。” 会议室在高层。 李贪直接刷的李曦专用电梯,眼神示意成欢一起。 成欢笑着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个电梯。” 李贪按了楼层,地面原本就显得狭小的人群从蚁群变成砂砾:“李曦没带你坐过吗?” 成欢笑而不语。 静默片刻,李贪突然说:“会议结束一起吃个饭吧。” “怎么?给我送行?”成欢自顾自地说,“也是,我做项目经理时就连手下一个实习生走了我都要请顿饭,毕竟我也为你家打了十多年的工。” 李贪盯着不停跳转的楼层数字:“不是你想的那样。” 成欢不想和她起争执,她耸耸肩,没有回应。 电梯很快到了。 出电梯时,李贪欲言又止:“你会没事的。” 成欢对着透明玻璃补了补唇色,她今天气色很好,黑发红唇,气势丝毫不差。 倒像是去开庆功宴似的。 “我当然会没事。”成欢抿了抿嘴唇,说道,“毕竟我什么也没做。” 她俩到场没多久,与会人员就到得七七八八。 开场寒暄几句,一个股东就直切正题,细数成欢重重罪状,问责一句接一句,火力之猛,说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成欢坐在位置上,气定神闲地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明明是轻飘飘的语气,却很是张狂。 “成小姐没有要解释的,也就是说对此供认不讳吗?” 那人一愣,随即发笑,“既然成小姐承认得这么爽快,我看今天这会就不用开了,直接散了吧。” 全场不时传来哄笑。 成欢也跟着笑,她肩膀微耸,“不好意思,我不解释,但我也不承认。”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成欢直接把优盘扔到桌上。 李贪一愣,这是当时她拷给她的钱淼手机资料。 “既然您文件这么齐全,也省得我自己准备了。” 成欢勾唇一笑:“我也不和大家兜圈子,这是钱总的手机备份,里面还有他和妻女的全家福。” 钱淼表情微变。 成欢故意忽略了手段,只说结果:“不信的话大家可以拿它和钱总手机——或者他家的电脑对照,毕竟他手机掉了,现在新手机上可能没有这些东西。” “你想说什么?” 钱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优盘,双手交握的手也微微松开。 似乎想随时把那东西拿回来。 “我这里还有很多备份,钱总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成欢看穿了钱淼的心思,笑道。 “对于你们的指控,我没有证据,无法自证。所以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也不是为此。” 成欢瞥了眼人手一份的“罪状”复印件,“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收到匿名邮件的时间,然后如果现在手边有台电脑,也许会从优盘里看到钱总手机,里面也有相同的附件。”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可以比对一下文件储存时间。”成欢红唇轻启,“我想问问,钱总早在去年就掌握了这份附件,却放任公司损失这么大一笔财产,丝毫没有做出任何补救措施……” 她语调千回百转,像是衔来红鸩的夜莺,“……这该判什么罪名呢?” 成欢另辟思路,根本就不在她的事情上兜圈子。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无法自证,也要拖钱淼下水。 “这不可能!”有人立即反应过来,伸手去抢了那个优盘。 “随便找台电脑就能看见。”成欢笑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件备份,底端红绳套在食指上,格外妖娆,“您要喜欢那个型号,我可以送给您。” “老钱怎么会做这件事!”又有人干笑着来解围,“再说了,谁不知道你现在是狗急跳墙,万一是污蔑呢?” “那我们来赌一赌,这么重要的东西,钱总会不会在家里有备份?”成欢笑得更加开心,“也许家里备份藏的时间会更长一点。” “简直是胡闹!”钱淼听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扭头冲李曦大声,“李曦!看看!这就是你亲手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 在场几个意志不坚定的都变了脸色。 虽说李光放权,大家心里都不服气被一个小丫头压着,但在会议上明目张胆地直呼其名可是头一回。 钱淼这次势在必得。 “我怎么也有点好奇呢。” 李曦双手交叠,眼神示意着李贪,李贪立即打开文件夹。 “钱叔,除了这个,我还好奇一些东西。” 李贪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 交易单,监控视频,篡改数据的小哥证件照。 每拿出一个,钱淼的脸色就暗一个色调。 “钱叔,解释下吧。” 李贪人手发了一份,静静看他。 “这里有访谈录音,如果您想请人当面对质,人现在已经在场外候着了。” 李贪合上文件夹,冲成欢得体笑笑:“成小姐,接下来的事情恐怕您不太方便围观。” 成欢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原以为李贪和李曦已经妥协,毕竟之前针锋相对了那么久,口风一点都没松,突然形势急转直下,甚至顺着她的话不断出牌,打得钱淼措手不及。 成欢立即起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连个拦路的人都没有。 会议室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成欢在会议室门外待了许久,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她有点踌躇,这时严佳卿给她发了条消息,让她来之前办公室。 严佳卿一看到成欢就递了她个条子:“小李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成欢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写了个吃饭的地址。 随即她想到电梯里的那段闲聊——看来李贪并非临时起意。 她们是真的有话要对她说。 成欢收下,语气止不住的嘲讽:“小李总,这么快就改了称呼?” 严佳卿心虚地往别处看。 “行了,没有怪你的意思。” 成欢拍拍她的肩,语气轻松。 她可以想象饭局上会发生什么,无非就是解释说明,然后做出相应的精神损失补偿。 成欢说不出现在什么心情。 她应该是雀跃的,好友并未离去,自己也沉冤得雪,但真的到了这时候,除了错愕,只剩平静。 她这段时间没事做,整天就在公寓里思考人生,到也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没有工作打扰,没有朋友联系,甚至连骚扰电话也没有。 成欢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桂兰方死后自己只身一人的状态。 她甚至真的想去领养只猫,但又害怕自己负担起一个生命的责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成欢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心里一紧,本来不想接,但严佳卿顺嘴问了一句“不接吗”,反而让她不小心划错了接听键。 “欢欢啊,你在哪儿,爸爸妈妈带着阿泽来海市了,这里人这么多,你能不能来接接我们啊。” 简直是阴魂不散。 成欢倒吸一口凉气,直接挂断电话。 严佳卿离得近,听了个十足,她见成欢的表情有点阴沉,也不敢说话,借口溜了。 成欢握着手机微愣。 她曾经以为桂兰方死后自己一个人会活不下去。 但她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也独自生活了这么久。 原来不被人需要,她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unish、洛大人的西湖醋鱼、一个王姓院长、虎口脱险、Oouo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饭局是晚上六点,成欢提前十分钟赶到了约定地点,却没有见到人。 服务员问她要不要提前点菜,成欢婉拒了。 六点整,成欢接到李贪发来的一条短信:“不好意思,会议又牵扯出一些事,得迟一点。” 服务员冲她露出得体的微笑:“需要点单吗?” 成欢有点尴尬地拒绝,又等了半小时。 李曦在六点半给她发了微信:“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麻烦,我们尽快赶来。” 成欢在包厢里服务员面面相觑,须臾,成欢客气说道:“你可以先去给别的客人服务。” 服务员忙不迭地点头,指着台上的按钮说道:“如果李总到了准备点单,您直接按铃就好。” 七点半,李曦打电话来小声说:“我们这边马上结束。” 成欢把手机刷到没电,在八点多的时候,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她被鸽了。 她没有充电,因为她拒绝接受道歉,也拒绝和那姐妹俩虚与委蛇。 不过她知道李曦是这家店的常客,所以服务员都混了个脸熟。 于是成欢毫不客气地赶贵的点,把自己晚饭解决后,还剩了一大桌。 吃完后她躲进盥洗室补了个妆,顺便叮嘱服务员把帐记在李曦名下。 临近十点,成欢拎包离开。 然而她刚走到大堂里,就发现门口有个老妇人正在同保安进行激烈争吵。 老妇人身边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他试图把她拉开,老妇人战斗力却相当勇猛,根本不听。 “我说了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吃饭的!你们这里怎么就不能让人进了?”老太太骂骂咧咧,气势十足。 工作人员不停赔笑,说:“我们有规定的,必须预约,而且实行会员制,您什么也没有,当然不能让您进来了。” “我就是来找成欢的,你们去里边一问,肯定有这个人!”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泄露客人隐私,您还是请回吧。” “……” 那男人背对着成欢,成欢看着有些眼熟,她忍不住凑近,却惊呼:“成泽?” 老太太寻声望去,看到成欢,先是一愣,随即甩开工作人员的胳膊,“你看,那是我女儿,我找到我女儿天经地义!” 工作人员无奈朝成欢求证。 成欢不想在这里起争执,只是点点头,示意把人放进来。 孙玉珍得了空,立即凑到成欢身边,作势就要牵起她的手。 成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避开了。 “你们怎么来了?” 她直接看向成泽,目光带着审视。 孙玉珍挤出一个笑,喃喃着要扯她衣角,却被成欢一记眼刀扫了回去。 “我带着阿泽来看看你……” 成欢面无表情盯着她。 孙玉珍和成欢太多年没见,记忆里女儿还是合县那副乖乖女的样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凌厉的架势? 她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弱了。 “……治病的钱不够了,我就想着……” “我不是给成泽账里打了十万吗?”成欢皱眉。 “那点钱哪够啊?!”孙玉珍听到这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做化疗就得好几万,药又都赶着进口的吃,一下不就用完了?” 在孙玉珍咋咋呼呼的讲述中,成欢总算明白了。 成泽起初诊断是良性肿瘤,家里舍不得让他遭罪,最后还是采取的保守治疗,但这段时间去检查的时候,情况突然恶化,合县医疗水平有限,之前的保守治疗孙玉珍又是赶最贵的治,还被土房子骗了不少钱,干脆一合计,带着成泽就往海市投奔了。 她就不信成欢真能见死不救。 “姐,我证件都在妈手上,根本就拦不住。” 成泽垂着头,这么大人了,还手足无措。 成欢并不意外。 成泽从小被孙玉珍保护得很好,就算他和成欢关系好,也不可能真正和家里决裂。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成欢只觉得头疼。 本来她就因为被放鸽子心情不好,现在孙玉珍阴魂不散地缠上来,她觉得自己没有当场爆炸就很给她面子了。 “妈翻了我手机,找到了你公司地址。” 成泽声音微弱,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尴尬,“我们趁下班前去了公司,结果被告知……你已经离职了,后来遇到一个你同事,知道我们是你家人后就说你今晚会在这里,我们才找来的。” 成欢想了想,很快锁定严佳卿。 李曦如果真的忙得脚不沾地,应该没时间应付成泽和孙玉珍。 除了她们,只有严佳卿知道她在这里。 成欢知道自己不能苛责严佳卿透露她的行踪,毕竟这是她血缘上绕不开的亲人,严佳卿就算知道她和家人有隔阂,也不会想到他们已经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 “欢欢,我听阿泽说你之前当了领导,挣了大钱,他毕竟是你弟弟,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成欢看着眼前这个孙玉珍。 她的身形微微佝偻,双手粗大,皮肤裂开不少,吵架时脖子上青筋能够爆出来,头发随大流剪成老太太的短发,低声下气却又理直气壮。 这就是她的妈妈。 仿佛成欢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成欢却连同情都不想有。 她目光移向成泽,说:“看在你是我弟弟,我才借钱的。你也去了公司,他们说我离职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是离职,而是被开了,现在收入为零。抱歉,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成泽脸涨得通红,嗫嚅道:“我知道……我也知道的……我也想拦着妈,可是……” 孙玉珍叫嚷道:“凭你的本事,之前官做得那么大,再找工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成欢,你别想骗我,如果你真没钱了,怎么还会来这种地方吃饭?” 成欢听了甚至觉得好笑。 一听没钱,终于连那点虚情假意都撕开了,上一秒还叫得那么亲热,下一秒就打回了原形。 “随你怎么讲,反正我不会管的。要去医院你们自己去,我还得回家,先走了。” 成欢说着,拎着包就要离开。 孙玉珍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大衣一角:“我看你敢走!” 成欢只觉得恶心,她忍住不想孙玉珍那双手会在大衣上留下怎样的指印,头皮发麻,“你松开。” “你不管阿泽我就不松!” “保安!还看着干什么?报警!” “成欢!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孙女士,我每个月尽我的赡养义务了,还请你自重。” “……”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成泽左右都不好劝,一急之下气血上涌,五脏六腑搅似的疼,他尖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孙玉珍心里一慌,松开成欢,连忙跑到成泽边上:“阿泽,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呀,哪里不舒服?” 李贪刚把车停在停车场,就遥遥看见餐厅门口人山人海,聚成一团。 今天她和李曦倒逼钱淼,没想到连带炸出许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老人。 会议一直从白天开到晚上,事态不断升级,甚至还惊动了李光。 钱淼的根扎的很深,他们趁这个机会把这群人连根拔起,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一直忙到晚上,李贪才得了点空,亲自赶来和成欢见面。 结果刚下车就看到除了乱子。 李贪连忙大步流星跻身进人群,发现一个老妇人正对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昏迷的成年男性哭天抢地。 成欢也站在人群中心,显然被突发事件吓住了,满脸无措。 李贪来不及多想,她两三步走到成泽身边,试了试鼻息,“人还没死。” 她把手机解锁扔给成欢,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跪坐在地上手脚麻利地给成泽做急救,“叫救护车。” 大晚上的,救护车来得很快。 李贪直接报了个地址,让救护车把人送到一个私人诊所。 “怎么不去大医院?”孙玉珍紧张地问。 她已经知道李贪是个医生,并且和成欢相识,对她下意识的亲近。 李贪安慰道:“这是我家常去的私人诊所,放心吧,没事的。” 这家诊所不算大,但服务对象都是有钱有权的阶层,李贪下意识挑了个自己最熟的。 “那李医生,您看我家阿泽这病……能治好吗?” 孙玉珍搅着手,惴惴不安地问,“您和我家欢欢是朋友,又是医生,你可一定要把阿泽的病给治好!” 她自动忽略了李贪可能收缴的巨额费用。 更何况,李贪不是和成欢是朋友吗?朋友有困难就应该帮忙嘛,怎么可能收费呢? 李贪好不容易耐心解释成泽的病得做了全面检查才好做下一步诊断。 她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拧开车上矿泉水瓶,咕噜噜猛灌几口,才看向成欢:“抱歉,今天来晚了。” 成欢坐在一旁看着窗外,不为所动。 “这事闹得挺大的,现在李曦还在处理后续,本来想趁着今晚这个机会说清楚,她不是想……” 李贪话说到一半,救护车就停了。 “行了。别说了。”成欢声音有些疲惫,“下车吧,救人要紧。我的事回头再说。” 后车门被人从外打开,路上李贪就已经和家里熟悉的医生打了招呼,现在对方就站在门口,李贪不得不上前去打声招呼。 孙玉珍也急忙跟着自己宝贝儿子下了车。 成欢定定地坐在原位,看见已经进入全面工作状态的李贪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车内医护人员都下得差不多了,司机在催:“你是病人家属吗?” 成欢本想说“她不是”,但司机并不在乎这个,只是一个劲地催促让她赶紧离开。 她只好也跟着下车。 救护车底盘很高,她今天穿了身不太方便的高跟鞋,正在犹豫怎么跳下去,就见李贪突然从前方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她递来手:“下来吧,我接着你。” 成欢犹豫了下,还是抓住了李贪的手腕。 从车上往下跳的时候,成欢突然想到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在云层中不断下坠,却隐约可以感到有人在地面上接着她。 成欢扑进李贪怀里,鼻尖全是熟悉的青草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王姓院长 2个;punish、Oouo、松饼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uo 5瓶;害羞的吸血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成欢还没来得及问李贪她是不是换香皂的事情,李贪就被人叫走了。 她隐约听见李贪在向医护人员说明情况,但太多专业名词,听着费劲,成欢很快放弃了。 成泽做检查时,成欢在休息室和孙玉珍大眼瞪小眼。 孙玉珍似乎突然对她这十年很感兴趣,不停问话,但成欢一个都不想答。 她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孙玉珍碰了几次冷脸,也哼了一声,原形毕露,不再和她说话。 明明是母女,却活像是仇人。 这种尴尬的地步随着李贪的到来而打破。 “李医生,我家阿泽怎么样了?” “病人体内部分细胞已经癌变,建议尽早做切除手术。” 李贪没有兜圈子,省掉那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直接带来手术同意书。 “那您能做吗?”孙玉珍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喃喃道,“您和欢欢是旧识,您做的话我也放心些。” 李贪有些尴尬:“这……” “妈!”成欢脸红一阵白一阵,“你别为难李贪,她根本就不是这个诊所的医生。” 成欢打定主意不再和孙玉珍扯上关系,但真要叫时,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代替的叫法。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主动称呼的难堪,还是因为孙玉珍不断在李贪面前暴露,提醒着李贪——你看,这就是她的家人,无知,无礼,浑身上下散发着市侩的气质。 她的过去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你懂什么?!”孙玉珍一听这声“妈”,仿佛又找回了这个称呼天然赋予的权力感,说话更加不客气,“人李医生心肠这么好,我可都看到了,这家医院的医生都听她的,她自己又是外科的,怎么不能给阿泽做手术了?” 成欢觉得自己根本和孙玉珍说不通。 “什么叫都听她的?这是正常的病情交流,你能不能不要随便信口开河?”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李贪连忙把成欢连拖带哄地拽出休息室。 成欢脸上的难堪还没散开。 李贪学医那会儿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客人,也练就了岿然不动如山的情绪,她安慰道:“你别和老人家计较,她的价值观已经改不了了。” 成欢只觉得荒谬,她像只浑身炸毛的猫,瞪大了双眼,“李贪你懂什么?连你也站她那边?” 李贪忍住笑意,竭力保持平静:“嗯,我不懂。总之,成泽的事就交给我,这附近有个酒吧,手术得花不少时间,快的话几个小时就好,你要愿意等可以去酒吧玩玩,不愿意等就回家,我保证不让他们再去找你。” “你不会真的要主刀吧?你不要对她这种人太好。”成欢皱眉,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话越来越多,“你越是顺着她的意思,她就越蹬鼻子上脸。” “我心里有数。”李贪只是说,“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先是病人家属,再才是你的亲人。” 李贪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也不是没有私心。” 成欢一愣。 对上成欢不解的目光,李贪语气严肃了一些。 “你妈妈……让我想起桂奶奶了。” 毕竟她是桂兰方的女儿。 年纪一上来,孙玉珍和桂兰方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李贪缓缓说:“这不是因为你,而是看在桂奶奶的面子上。” 成欢心情大起大落,但在听见桂兰方三个字时,轻微的失落感还是被一股暖色调的回忆取代。 因为孙玉珍而烦躁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捏着衣角,不再说话。 * 在孙玉珍的坚持要求下,最终商议的结果是李贪作为助手加入手术队伍。 李贪和主刀医生认识,主刀年长一点,但很看好李贪,当初李贪毕业时就一直想把李贪劝回来,但李贪执意在英国发展,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竟然以这样的形式准备进行同台手术。 成欢不想和孙玉珍同处一室,她本想回去不管不顾,但李贪突然提到了桂兰方,里面躺的还是比较亲近的成泽,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等到最后。 看在桂兰方的份上,也看在成泽的份上。 她终究还是无法和成家撇的一干二净。 成欢轻而易举找到李贪提到的那家酒吧。 深夜,正是酒吧热闹非凡的时候。 酒吧在地下,成欢楼梯下到一半,就听到一阵重金属摇滚声狠狠砸向耳朵,几乎要把鼓膜砸穿。 这种年轻人才会折腾的地方,她太久没来,竟然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成欢扶着墙缓了好久才慢慢适应里面的音量。 她挤进人群,混在平均年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里感觉自己同他们格格不入。 “要点什么?”酒保见吧台坐了个御姐,吹了声口哨。 她没有画这里常见的大浓妆,妆容素淡,但眼尾的妩媚和妖娆却是浑然天成,天生就和这种地方气质很搭。 成欢揉着太阳穴,随口点了杯威士忌,半倚着吧台懒懒地看台上的驻唱。 这是个临时凑起来的乐队,刚刚一曲完毕,打架子鼓女人被推到台前,谢幕,在众人欢呼声中走了下来,随即又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 女人一看就是客人,临时起意上台露了两首,现在玩尽兴了,也就下台了。 酒保把威士忌递到成欢面前,成欢抿了一口,突然觉得那女人似乎在朝自己走来,起初她没太在意,现在一打眼,竟然发现还是个熟人。 “时安琪?”成欢看见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女人,不悦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玩儿呗。”时安琪冲酒保抛了个媚眼,“帮我来杯和这位姐姐一样的。” 成欢皱眉,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企图和时安琪撇清干系。 “啧。”时安琪斜睨着成欢,她喝着酒,一双眼不时在她身上打转,从头看到尾,成欢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起身准备换个位置坐。 就在这时,她被时安琪叫住了。 “你以前是不是长头发啊。”时安琪抹开笑,勾着自己的卷尾发梢,“像这样,波浪卷?” 成欢和时安琪没有交集。 除非这是李贪主动告诉她的。 成欢顿时没了离席的心思。 “李贪告诉你的?” 时安琪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笑道:“谁知道呢?” 她变魔法似的从耳朵上别了根烟,拿到成欢眼前晃了两圈,“李贪不抽烟,不会你也讨厌烟味吧?” 成欢眼皮一跳。 时安琪看到这个反应,又是揶揄地冲她笑。 “打听个事。”时安琪把烟重新别在耳后,撩了撩头发,又从热裤口袋里掏出根电子烟,蓝莓的味道从空中飘起,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俩高中到底睡过没?” 时安琪和过去的成欢简直太像了。 唯一不同的是,时安琪从小玩到大,奔放性格简直刻在骨子里的,她没有成欢的媚,但她的玩性更大,咋咋呼呼的,谈起感情毫不避讳。 成欢过去放得开,但她话并不多,也不大爱参与,多数时间只是倚在那里看着人玩,懒懒窝在一角,像是迷雾里的妖精。 “我和她高中只是同学。” 成欢伸手绕到时安琪耳后,抓过那支烟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往吧台一靠,身后酒保知趣地递了团火。 时安琪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不会吧?什么年代了我还真和一个痴情种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室友?” 成欢压下心中错愕,适时露出一抹诧异的笑:“怎么说?” “你不知道?”时安琪笑着打量着她,“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我觉得就是那憨憨单相思。” 成欢来了兴致,请了时安琪一杯酒,心底莫名开心,“她在英国经常说起我?” “没有。” 成欢推酒的动作一顿。 “不过我猜得出来。” “怎么猜的?” 时安琪两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了。 “你是不知道,她刚上大学那会儿简直就是个疯子!哇,我当时还在想怎么就和一个学医的分到一个宿舍了,学医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学霸,剩下那个就是个疯子!” 提到学医,成欢骤然想起刚刚在诊所里见到李贪的装束。 李贪决定也进手术室后,到更衣室换了身手术服,成欢不得不承认,李贪穿上这身衣服还挺有型的。 哪怕衣服略显臃肿,但她挺立的气质摆在那,成欢依旧能一眼认出她。 于是积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也问得顺理成章。 成欢盯着酒杯里的倒影:“李贪她不是拿刀会手抖吗?她到底怎么想着去当外科医的?” 时安琪露出“年轻人你还是你知道得太少”的表情,轻轻摇头,“所以我才说那人是疯子。刚开始上解剖课,她差点挂科。后来为了克服手抖这毛病,直接把自己整天和大体老师关一块……有次我帮她带个东西,就看了一眼,我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时安琪满脸生不如死。 “哇你相信有人会把自己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尸体关在一起,整天就拿生血肉上手练习吗?练了吐,吐了再练,妈的那段时间我差点怀疑她有恋尸癖!” “你知道心脏前会有胸骨护着的吧?所以一般对着心脏下刀子不太能真的扎到心脏。”时安琪突然问成欢,“她真的有毛病!宰了好几只可可爱爱的小动物,故意照着胸骨包裹心脏的地方扎!” 时安琪越聊越起兴,又疯狂借机吐槽了一波李贪种种疯狂举动。 “她有次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不仅详细跟我讲述了给人开刀的步骤和感觉,你是不知道她说得有多细致,还问我如果她杀了人会怎么看她……” “你怎么看?”成欢忍不住问出声。 时安琪咋舌:“我能怎么看?我看她就是个变态!还好后来她再也没在我面前说这事……” 成欢想起很久之前,李贪把在奶茶店的储藏室里对着曲一鸣下手最初也是卡顿。 那柄刀起初是被胸骨挡住了的。 但是后面变得顺滑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后来克服了?” “后来吧,手倒是不抖了,那门课成绩还顶尖。但是之后又染了个毛病。” 时安琪疯狂喝酒压惊。 “那不叫克服,那叫克制。”时安琪纠正了成欢的用词,“反正现在还是动完刀就得找地方发泄。” 时安琪说着又露出调侃的笑:“有次吧,我记得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台,反正时间挺久的,她就把我多年的珍藏拿出来全都喝了。不瞒你说,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人,但她长得实在太飒了,又打拳,身材又好,不打一炮实在可惜,然后我就趁机撩了上去。” 成欢呼出一口烟圈,眯起眼睛,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我这人反正向来坦坦荡荡,反正你又不喜欢她,随便听听就好。”时安琪无所谓耸耸肩,“你不是问我怎么猜的吗?” 时安琪狭促地笑:“也不是猜,你见过和你接吻时嘴里叫别的名字的人吗?” “哇,当时我就意识到怕不是成了某人的替身。但谁叫我馋她身子呢?”时安琪夸张地叫道,自顾自叹了口气,“所以也就没叫停。但她真的太变态了,我都带着她把手往下拉了,竟然还能自己停下来。” 时安琪默默喝完最后一口酒:“是真的狠人。” 她说完,把空酒杯推到成欢面前,吊儿郎当地说:“既然你对她没想法,要不要和我试试?” 成欢表面客气婉拒,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行。极限一换一呗。你不是在公司上班吗?怎么这时候来这了?” 成欢把前因后果简单复述了一遍。 时安琪沉默片刻:“你是说,李贪上手术台了?” 成欢点头。 “那完了。”时安琪拍手,“手术时间长吗?” 成欢看了眼时间,发现两人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聊到了清晨。 酒吧二十四小时开着,没人清场,成欢也根本没注意到时间的变化。 她打电话过去,护士接的,说手术中途出了点意外,时间还要往后延。 “那你就做好准备吧。” 时安琪双手一摊。 “李贪这人吧,术后发泄得看时长。两小时左右的小手术呢,就一定会跑去拳馆打拳,甚至还会去打地下赛,如果是那种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呢,百分百会跑去喝酒,那时候其实她很累了,所以很快就会醉。” 成欢只当时安琪在说趣话,笑道:“我知道她酒量挺好的,还没见她醉过。” “啧,她这人醉酒的反应吧……”时安琪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词,“……反正挺狂野的。” 说完,她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形容词,于是又点头复读了一遍。 “嗯,挺狂野的。”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大家下一章晚上19点准时看 也许会锁 我也不知道我会改成什么样子才会解锁 所以早点看【。 第62章 时安琪这话一出,成欢瞬间不淡定了。 她看了眼手机,脑海里满是李贪在合县乱斗的场景。 成欢也没有见过李贪醉酒,如果说之前在合县打得再狠,李贪还有根弦绷着,但成欢却不敢保证李贪喝醉后还会不会收手。 好巧不巧,诊所那边给她打了电话报喜,说手术成功,一切都结束了。 成欢连忙从台前离去,冲电话那头叮嘱:“一定要看好李贪。” 她走得匆忙,只留时安琪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喝闷酒。 时安琪摇头晃脑叹了口气:“可真是个憨憨。” 她翻着手机,开始满大街寻找能够一度春宵的人。 * 成欢拦了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诊所,迎面就碰到主刀医生。 主导医生以为她是来询问手术情况的,见她和李贪关系不错,不好意思地解释了许多细节。 “手术很成功,只是中途我们发现还有癌细胞没有彻底检查出来,临时变更了方法,那地方很难切,李贪手比我稳,所以后期几乎都是由李贪在进行切除手术,这才耽搁了时间。” 成欢听到李贪主刀,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她人呢?” “人?”那医生指了指休息室,“太累了在休息吧?手术一做完她就走了。” 成欢连忙赶去休息室一看,空空如也。 “你不去看看病患吗?”医生问。 成欢勉强挤出一个笑:“他现在需要休息,我等会去。” 成欢把医生糊弄走,又掏出手机疯狂给李贪打电话,却发现根本没人接。 她把诊所上上下下各个角落都找遍了,突然想到时安琪的那句话。 ——如果是大手术的话,李贪百分百会跑去喝酒。 那一刻,成欢似乎明白了李贪为什么对这家私人诊所情有独钟了。 哪家公立医院附近会开家酒吧!? 成欢又往酒吧折返,果不其然看到吧台角落里坐着李贪。 时安琪已经离开了,成欢猜测李贪和她是前后脚进出的酒吧。 李贪来这已经有一会儿了,手边已经摆了三瓶酒,面色沉静,在成欢进门的瞬间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成欢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她突然想到李贪刚到白滩的时候,看人的眼神也是这样,凶狠,孤冷,透着股原始猛兽般的残忍。 成欢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李贪了。 她鼓起勇气,走近,算了算这三瓶酒相当于多少瓶啤酒,算得有点头疼,干脆直接说:“你醉了。” “我没醉。”李贪冷静地回道,“这点还不至于。”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他们是,我不是。” 李贪的表情太过镇定,甚至随着成欢的靠近而变得柔和了许多,成欢也不好确定李贪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也许手术时长还不够长? 也许还没到李贪的临界点? 也许她喝醉了就是这样? 成欢也摸不准具体情况。 她觉得头更疼了,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来找她。 “你喝酒了。”李贪主动开口。 她的目光太过炙热,一直黏在她的眼里和唇上。 成欢觉得自己仿佛被野兽盯上了。 李贪见她迟迟没动,紧跟着又问了句,“找我来做什么?” 成欢深吸一口气,“我来找你,怕你在这里发酒疯。” 李贪却是冷笑道:“我什么时候醉过?” 成欢却盯着她,说:“我和时安琪谈过了。” 李贪捏酒瓶的手一滞。 “我都知道了。”成欢觉得呼吸困难,“你在伦敦……” 她没说完,李贪就把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她把酒瓶往台上狠狠一摔,碎片飞溅,酒杯都震得响三响。 酒吧里人全往这里看。 “不是怕我发酒疯吗?”李贪歪着头,“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做?” 成欢一时哑然。 她不确定这是李贪真的发酒疯,还是故意打断她说话演给她看的。 成欢被众人的视线反复凌迟,脾气也上来了。 “李贪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成欢说,“要发疯也回家发去。” “好。那你送我回家。” 李贪死死盯着她,仿佛狩猎的孤狼终于抓住猎物的尾巴。 成欢下意识想要回避,她说:“我看你能说能走,既然没醉,我就不……” 她没说完,李贪又当着她的面砸了个酒瓶。 “你不送,我还发疯。”她承认得坦坦荡荡,毫不客气。 成欢确信这人是真的醉了。 她叹了口气,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好声好气地给店家赔了钱,看了李贪一眼:“能走吗?我叫车送你。” 李贪稳稳跟着她走出去。 门口就是网约车,成欢让司机停着没走,这会儿直接带李贪上车。 很好,很安静,一路都没发疯。 成欢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觉得时安琪描述得过于夸张——这不是很冷静吗?只要把人哄着,也还不至于到“狂野”、“不可控”的地步。 唯一需要让成欢克服的是,李贪黏了一路的眼神。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成欢觉得自己一路都在被万箭穿心。 到了目的地,成欢让李贪下车,准备自己再折返回诊所。 成泽毕竟是她唯一在乎的亲人,术后不看一眼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李贪直接打开车门,伸手一拽,扯着她的手腕径直把成欢扯到车外。 成欢没反应过来,她死命挣开李贪的桎梏:“你又发什么疯?” “送我回家。”李贪眯起眼睛,“要不然我还发疯。” 成欢气急反笑:“这不已经到家了吗?” “还没到。”李贪看了眼小区内部,“得进家门才行。” 成欢:“……”这人是真的很死板! 她被李贪捏得手腕疼,只好连声答应:“行行行,我把你送进家,这总行了吧。” 李贪松开她的手。 神经病! 成欢翻了个白眼。 她结了账,和李贪肩并肩走进小区,电梯里全是酒气。 成欢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也喝了不少。 她在西达打拼了这么多年,酒量有所长进,基本上喝再多也就脑袋晕,但意识还是在的。 再加上今天喝的酒属于喝起来没感觉,但后劲大的那种,成欢这时才觉得有点上头。 ……或许刚才头疼时就已经上头了。 到了七楼,成欢把李贪拎到她家门口,问:“你钥匙呢?不是说送进家门吗?” 李贪双手把兜扯开:“没带。” 她说:“钥匙放外套里了,外套在诊所,所以没带。” 逻辑链十分完整。 李贪强调:“但你还是要把我送回家。” 成欢:“……” 她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企图跟李贪讲道理:“你看,不是我不想送你回家,我又不会敲门撬锁,现在问题出在你身上,你不能这样耍无赖。” “我要回家。” “你不要强词夺理。” “要不然我就发疯。” “……你想怎么发疯?” “回你家也行。” “……什么?” 三轮回合下来,成欢成功地被李贪的逻辑所折服。 李贪表情认真:“我要回家,你的家也可以。” 成欢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李贪就直接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对门带,站在指纹锁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开门。” 成欢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争执。 她一边按指纹,一边想怎么把李贪安抚住,然后趁机去诊所,计划着看完成泽后再好好跟李贪谈一谈伦敦那十年。 门一开,李贪进屋,入门就看到了堪比人等身的仙人掌。 样子颇为眼熟,是她曾经斗智斗勇的那盆。 李贪站着就不动了。 成欢后面跟着进来,突觉尴尬。 “是我的那盆?”李贪不可置信地问道。 成欢别开视线:“不是。” 李贪走后,对门一直空着,成欢离开白滩去上大学时,不知道为什么,从花盆里摸出那把备用钥匙,快递了正盆仙人掌来海市。 她也没怎么管这盆仙人掌,竟然奇迹般地苟活了十余年。 “它根有一半被我浇水浇烂了,你这盆底下也有烂的。”李贪不依不饶。 成欢不说话。 根烂了一半还能活这么久,不愧是它。 李贪觉得气血上涌,她脑子嗡嗡的,根本做不了其他委婉的思考。 她转身把门一关,将成欢抵在墙上,心里狂喜:“你为什么带它走?” 成欢被李贪居高临下地看着,拿李贪的话来搪塞她,语气微讽,“个人隐私,和李女士您有关系吗?” “有。”李贪定定看着她,“因为我爱你。” 窗户纸被利刃轻飘飘地挑破,只留下一片赤诚。 “你不是在英国就和我道别了吗?”成欢说不出话来,像炸了毛的猫,又像突然警惕的刺猬,疯狂把李贪往外赶,“怎么翻脸就不认账。” “是。我说谎了。我后悔了。” 李贪承认爱情就和斩断情缘一样坦荡。 反而让疯狂回避的,别别扭扭的成欢在这样澄澈的贪欲里无所遁形。 “你为什么要带它走?” 李贪盯着她的眼睛,又执拗地问了一遍。 不过是个仙人掌,她的重点却一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答案。 成欢避而不答。 只是在她灼热的目光里,轻轻勾住她脖颈,献祭般地在她唇上落了个吻。 …… 李贪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她即刻反客为主,仿佛野兽吞食渴求已久的花露,轻轻撕咬,吮吸,不断把这个吻变得绵长而幽深。 两人半推半就从玄关挪到房间,突然间,成欢舌尖吃痛,她猛地推开李贪,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她咬她? 她竟然敢咬她?! “李贪你做什么?” “发疯。” 李贪头脑发热,她盯着成欢略微红肿的唇,一字一顿。 成欢舌尖隐约有血腥味传来,她热血上涌,“你属狗的吗?” “那你咬回来。” 李贪又吻了上去,成欢好不容易才得空喘了口气,一气之下狠狠朝她脖颈上咬了下去,李贪倒吸一口凉气,双臂却牢牢把成欢禁锢在身前,不让她有丝毫动弹。 成欢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陡然反应过来上次过年好像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咬了李贪一口。 她算是知道时安琪嘴里的“狂野”什么意思了。 时安琪声称她和李贪差点“擦枪走火”的那次也是手术后,喝了酒,李贪轻而易举地就被撩到了,估计也是现在这种情况——释放天性。 天知道李贪忍了多久! 成欢被李贪推倒在床上,嘴角又传来细密的吻,她像一条干涸的鱼,差点背过气去。 她勉强把李贪从面前撑起,没好气地问:“你他妈接吻都不换气的吗?你是不是不会接吻?” 李贪只是紧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成欢猛然惊觉,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妈的。 不会真的被她说中了吧? 成欢此时躺在床上,身上的毛衫只是稍显凌乱,十分齐整,甚至连领口都没散乱。 一双桃花眼,满满当当,全是李贪的影子。 但她在抑制不住的抖。 虽然很轻微,但成欢的双手仍然紧紧抓着李贪的衣角,眼底深处似乎藏匿着深渊。 李贪亲了亲她脸颊,在她脖颈里蹭了蹭,突然开口问道:“可以吗?” 心底深处的恐慌就这样被拖出来,晾在阳光下曝晒,一览无遗。 她通过这种方式来直面恐惧,乃至逃避恐惧,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成欢没有回答,只是又贴着之前的牙印咬了下去。 她边咬边去扯李贪身上的衣服,蛇一般攀在她腰间。 于是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蛛丝也顷刻崩塌。 李贪用事实回应了她对一名优秀外科医生的质疑。 …… 李贪手指顺着胯骨往下探的时候,成欢止不住地往上缩。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成欢却搂着她的肩胛骨,伸手轻扯李贪的头发。 从心底深处,成欢是害怕的。 自高中以来,她把每一场都视作主动发起的战斗。 她势必牢占主导权,掌控一切,但她仍然还会害怕。 她交往的男性永远学不会等待与尊重,如果是女性,成欢就会成为主动的一方。 但她现在退无可退。 因为她面前的是李贪。 面对任由她胡作非为,甚至是有意承受她曾经痛苦的李贪,成欢无路可退。 指腹贴上花口的瞬间,就像匕首贴近小腹软肉的感觉,冰凉,危险,带着呼之欲出的刺痛和酥酥麻麻的痒。 成欢却应激地在李贪后背上用指甲抓住一道道痕迹。 “成欢,成欢。”李贪轻喘着,耐心叫她的名字,“没事的,放松点。” 她轻轻的按压,捻磨,细吮的吻从桃花眼落在嘴角,顺着光滑的天鹅颈盖住胸口,然后沿着小腹一路向下。 她把她学到的悉数反馈在她身上,更加漫长,更加温柔。 成欢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从云端坠落的梦。 自由落体带来的失重感让她觉得四肢轻飘飘的,只有心跳和肾上腺素在疯狂向上,腾跃,下坠,她反反复复地跌落在李贪的气息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流、punish、一个王姓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兮 6瓶;走在马路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给大家推下基友的文,文名:《判你,有妻徒刑》,CP:刑法学副教授X检察官 律政,悬疑,斗嘴式恋爱,破镜重圆,年龄差七岁,年上,微青梅,微师生 我已经看完了她的存稿(存稿已经有31章,大纲已经做完了),觉得我的读者群中应该和她的有重合,所以来安利一波(x 文案如下: “刑事控辩等于打仗,恋爱也等于打仗,由此可得,刑事控辩等于恋爱。” “宋老师,你要我和你模拟法庭,就相当于要我和你模拟恋爱。我若总不解风情似乎太不体面。” 那年的谢染恃宠,天天搞些不合逻辑的文字游戏。 长大后她才明白,宋情一直在等。等她懂得,控辩不只是事实与法律的双人舞,恋爱也不只是两颗心的游击战。 PS:她比我更会写感情流,当然,也更甜(不过也不是小甜饼的那种甜啦(。 第63章 半夜醒来时,李贪发现床边是空的。 床单满是干涸的水渍,挤在一起,沟壑万千,浴室里传来哗啦的淋浴声,勾起李贪无限遐想。 李贪从床上坐起,她从地上交叠在一起的衣服里找出自己的衬衣披在身上,看到从成欢衣兜里掉出来的烟,觉得有点头疼。 她挣扎了下,还是把烟捡起来。 李贪扭头看向窗外。 她记得之前连续开会,又做了一晚上的手术,去酒吧喝酒时已经白天。 算算时间,好像也没睡多久,也难怪大脑还是钝痛。 李贪夹着烟赤脚出了卧室,浴室的花洒还在运转,她没有开灯,转身去了客厅。 昨天的记忆几乎全被成欢占据,李贪根本就没注意观察她屋内的结构。 结果现在一看,她彻底愣在原地。 乱。 甚至可以用脏乱来形容。 成堆的泡面码在厨房台子上,衣服随手扔得到处都是,用过的水杯也不收,而是不断取出新的,直到方几上摆满咖啡渍圈。 这么一个洁癖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住在这样乱糟糟的地方? 李贪把烟扔进垃圾篓,越看越惊骇,随即她很快注意到客厅旁半开的画室。 成欢竟然还在画画? 李贪好奇走进去,开灯,迎面就看到正中心的画架蒙了层白布。 她下意识掀开,白布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刚刚画好的成品。 李贪还记得这幅画的雏形。 那是她去成欢画室里复习,两人喝醉了酒,成欢兴致勃勃要替她画人体。 她画了张鲜血淋漓的裸背。 而如今,这幅画完成了。 碧翠的青蛇沿着伤口从腰间蜿蜒向上,层层盘旋,在脖子处探出头,吐着信子,舌尖沾了瓣桔梗花,花瓣刚刚遮掩额角的伤疤,目光与画中人的视线对视。 这幅画,李贪见过一部分。 成欢微信头像是一只眼睛的画像,现在看来,就是来源于这幅画。 “喜欢吗?” 成欢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她穿着白色浴袍,头发半湿,走起路来猫一样的轻。 像出水的妖精。 “为什么要画蛇?” 李贪好奇。 从成欢的视角看过去,李贪只披了件几乎透明的白衬衫,灯光轻而易举地穿刺轻薄的衣料,露出李贪伤痕累累的后背。 有画布上就有的旧伤,还有她昨晚亲手添加的新伤。 新伤刚刚结痂,成欢手痒,隔着衣料又把新痂抠掉,丝丝鲜血沾在白衬衫上,到像是画布上摇摇欲坠的鲜血在现实复刻。 “……抱歉。” 回过神来,成欢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去找药。” “不用。” 李贪把她手腕一拽,根本就没用力,成欢就轻飘飘转到她面前。 浴袍本来就宽松,这么一拉扯,领口大片裸露在外。 目光之下,全是白天疯狂的青浅不一。 成欢感觉李贪看她的眼神又暗沉了点。 两人安静了一点,又绕回之前那个话题。 “怎么想着要画蛇?”李贪的目光在画布上逡巡,看自己的肖像总归是奇怪的,但加上那条蛇,李贪就多了个分散注意力的对象,“你喜欢蛇吗?” “你喜欢这幅画吗?” 成欢静默了一会儿,又执着于之前的问题。 李贪轻哼一声。 “你觉得这是什么风格?” 李贪仿佛回到了之前那个复习的下午。 “浪漫主义?”李贪距离这些知识点太久了,随口说了个名词,随即又觉得这么写实应该更像是现实主义的风格。 “这其实不是从高中那幅。”成欢说,“这是我重画的。” “大学时,我旁听了一些历史课。” 她审视着这幅画,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最后她停留在眼睛上,静默几秒,她才继续开口。 “讲到维多利亚时期时,教授提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订婚戒指。” “那是阿尔伯特亲王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订婚礼物,戒指是只铸造优雅的缠绕的蛇。” 成欢讲到这里就停了,李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就完了?” “我只是在说这幅画的灵感来源。”成欢点点头,“这就完了。” 李贪:“……” 她总觉得成欢话里有话。 于是她逼视地靠近,正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成欢就把她往后一推,她被李贪审视目光看得不太自在,干咳一声,故作嫌弃:“脏死了。你赶紧去洗澡。” 李贪被她半推半就往浴室里走,成欢成功把人往里面一关,才松了口气。 她又溜去画室,把画重新盖好。 当时的人认为蛇的形态,代表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绵长不绝的爱情。 * 李贪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钻出来,成欢已经把卧室换了套床单被套。 她半靠在床上玩手机,瞥见李贪不着偏缕地走进来,脸一红,顺手把枕头往她身上的扔,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穿衣服!” 李贪把枕头牢牢攥在怀里,叹了口气:“你没给我换的衣服。” 成欢:“……” 好吧,是她的问题。 她让李贪先上床裹在被子里,自己又跑去衣柜随手扯了件宽松的衣服扔给她。 “没有多的睡衣,你先随便套一件。” 单身独居女性是不会准备一件以上的睡衣。 成欢溜回床,只觉得身边热源带着一股潮气。 她红着脸说:“累的话就赶紧睡,你都没睡多久。” 李贪“嗯”了一声,伸手捞起自己的手机,赖在床上不肯动,手上手机却没闲着。 成欢无语:“……你要不要这么劳模?” 李贪神色淡淡:“想查点东西。” “什么?” “维多利亚时期的浪漫主义。” 她怎么还记得这茬? 成欢登时把她手机摘了过去,往床另一侧一扔,整个身子倾轧在李贪身上。 那股绵柔的潮气又扑了上来。 “看什么手机?我不好看么?” 成欢直接伸手蒙住了李贪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像画中走出的美女蛇。 李贪在温柔乡里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刚在洗澡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成欢还在浅眠,李贪从昨天上午起就只吃了一顿,之后无论是做什么消耗都不算小,她是被彻彻底底饿醒的。 李贪起身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身上全是被成欢挠出来的指印,斑斑点点的,触目惊心,昨天毕竟是她第一次,成欢也丝毫没有客气,身下是很奇异的体验,腿要废不废的状态,但更疼的还是脖颈上成欢咬出的牙印,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李贪捞起成欢昨晚扔给她的衣服,是件单薄长袖衬衫,李贪把领口的扣子扣了又解,解了又扣,在到底露不露痕迹,和舒适度里面反复犹豫。 最后还是散了最上面两颗扣子,大大方方把吻痕露出来,她身形颀长,五官冷冽,饶是这样也有股禁欲感。 李贪又从成欢衣柜里翻了条牛仔裤套上,才施施然跑到客厅去觅食。 她打开成欢家的冰箱,发现里面几乎空空如也。 除了鸡蛋和啤酒,没有任何新鲜的蔬果和肉类食材。 她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 李贪只觉得头疼。 她又不想吃泡面,现在出门买菜做饭又很浪费时间,李贪不太喜欢吃外卖,她想了又想,最后从盥洗室里找出一枚发卡,开始发挥自己的传统艺能——撬锁。 李贪撬开了自家家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老宅住了这么长时间,也很久没回这边的公寓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她想起之前在阳台上种下的葱和韭菜。 大多数久居国外的国人都会点亮花盆种菜技能。 这是李贪好不容易发掘的养殖绿植的天赋点,当然不能任其埋没。 李贪跑到阳台,发现韭菜长势喜人。 她又跑到冰箱翻出了之前就准备好的肉沫,甚至还发现了半打饺子皮。 …… 成欢醒时,李贪韭菜鸡蛋肉馅的饺子也出锅了。 客厅里飘着一股刚刚磨好的豆浆味。 “味道怎么样?”李贪等成欢落座,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尝尝?”成欢眯着眼睛,舀起一勺,往她嘴里递。 李贪笑着咬了半截,“我觉得还行。” 成欢把剩下半截吃下,一本正经:“我也觉得还行。” 毫无意义的对话,两人说着说着就笑了。 “你本来想跟我说什么?” 成欢收起玩笑的心思,边吃边问,“你和李曦俩姐妹到底想怎么处置我?放我回西达?给我升职还是加薪?” 李贪面不改色:“你不会回西达了。” 成欢一愣。 “这次我们连根清洗了很多人,李曦正在全方位换上自己的人,光是西达她就忙不过来了。” “所以?” “所以她准备把晨曦娱乐交给你。” 李贪笑了:“你难道就不奇怪她始终只是停了你南方市场的职吗?” 成欢哑然。 当初被背叛的情绪冲上头来,她一心只想证明自己,根本就忘了手上还有晨曦娱乐。 如果李曦真的不信任她,就应该一并撤下来。 “还好晨曦娱乐最近没出什么大事情。要不然李曦真的要吐血身亡。” 李贪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把目光转向成欢。 “晨曦是你和她一手拉扯起来的,但现在她在西达抽不开身,所以……”李贪笑着碰了杯成欢的豆浆,“恭喜你啊,成总经理。” 两人还没来得及庆祝,成欢家的门铃就被暗响。 “你今天约了人?”李贪疑狐回头。 “没有。”成欢也一头雾水。 她从李贪身边走过,透过猫眼看过去。 “谁?”李贪在后面问。 “孙玉珍。”成欢咬牙。 她怎么知道这里的? 随即成欢很快反应过来——她连公司都能从聊天记录里查到,之前她和成泽也互寄了东西,估计也是从订单记录里翻出来的。 李贪从身后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开门吧。” 孙玉珍大有不开门就一直等的趋势,成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 她一见到成欢就挤出笑。 “欢欢啊,我来看看你,阿泽他……” “有事吗?”成欢面无表情地打断,作势要关门。 “我想着难得来趟海市,这不是带点东西来看看你吗?”孙玉珍说得情真意切,一边拎着大包小包,一边又抬头看,“你也好久没回家了,最近合县家家都在翻修房子,变化可大了。” 成欢心里冷笑,果然,又是来要钱的。 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孙玉珍就注意到了成欢身边的李贪。 她一愣,说道:“李医生也在啊?” “阿泽的事情真是谢谢您,您看您出手帮了我们家这么大一个忙,还免了医疗费,我真是不知道怎么……” “感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孙玉珍就注意到李贪领口处的春光。 成欢穿了件圆领长衫,孙玉珍很快就发现成欢身上也有。 她话哽在半截:“你……你们……” 孙玉珍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常年在合县那个地方生存,价值观极度趋同,光是女人不结婚就足以让她震怒,更何况同性在一起? 孙玉珍脸色瞬间转黑,她不敢说李贪,只能骂骂咧咧地冲成欢说:“你个赔钱货!怎么能做这种事?真是给我们老成家丢脸!” 成欢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成家的脸已经被我丢没了,而且,我早就和你们成家断绝了关系。” 她只觉得聒噪,语气平淡:“我原以为你要说成泽的事才开的门。下次再来,我会直接联系保安。” “你——!” “阿姨。”李贪当着孙玉珍的面吻了吻成欢手背,面带微笑,“您别弄错了,我是看在成欢的份上才救的成泽,如果您执意再来,我随时可以要回这次手术费,以及后续治疗费。” 孙玉珍觉得自己瞬间被背叛了。 李贪盯着孙玉珍的眼睛,一字一顿:“成欢很好,她也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如果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话,我可保不准成泽会不会吃到什么不好的药。” “阿姨来看成欢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请回吧。” 李贪说完,就替成欢把门一关,果断干脆,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她转身,发现成欢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微红。 “怎么了?”李贪轻轻揽住她的腰,蹭了蹭她鼻尖,“怎么还哭了?” 成欢埋在她脖颈里闷闷摇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李贪说:“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 她轻轻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很好。被强迫不是你的错,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被人爱着也不是错误的,喜欢上同性更和对错无关,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ouo、洛大人的西湖醋鱼、虎口脱险、骑五折、害羞的吸血鬼、庄笙晓梦迷小楼、一个王姓院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吻蓝天 10瓶;火车驶向云外 5瓶;害羞的吸血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一个月后,李贪从西达离职。 她花了点时间把国内的证件全部跑齐,然后专心做圈内人的私人医生,偶尔会接点手术练个手,托早年练习的福,她年纪轻轻,手却稳得出奇,很快在小圈子里打响名声。 她收费并不便宜,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职业。 李曦也慢慢适应了更高强度的工作,直到这时,李光才透露,钱淼那伙人他早就盯上了,这次只是给李曦李贪二人布置的期末考。 所幸,她们完成得很好。 成欢当上了晨曦娱乐的一把手,李贪不明不白的也跟着混,一来是圈内人的身份给成欢坐镇,二来李贪也在李光的逼迫下,就算不从事这一样,也要保持着一定的商业敏感度,以防万一。 对此李贪并无异议。 她们搭上了时安琪这条线,时家是娱乐行业的巨头,于是晨曦娱乐也跟着水涨船高。 傍晚,成欢从文件堆里抬头,端起咖啡,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李贪。 她表情古怪:“你最近很闲?” 李贪把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在买房。” 成欢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买什么房?” “哦,伦敦那套,我正和房东商量着干脆买下来。” “为什么?” “以后好有个据点。”李贪说起来风轻云淡,“再说了,住这么多年也有了感情,虽然以后不常住,但还是能常回去看看。” 成欢阴恻恻地看着她:“那一楼呢?” 李贪正襟危坐:“我会让时安琪搬出去的。” 成欢见她这样子,忍俊不禁,她心情莫名好了很多,“算了,就那样放着吧。” 她有些惆怅:“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感情。” 李贪:“……” 她还想挽救,但成欢不给她机会。 “我突然想起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排斥用家里的钱吗?怎么突然出手这么大方?” 李贪微怔,纠正道:“不是不用家里的钱,而是把自己和家里的分得很清。” “现在呢?” “现在看开了。”李贪叹了口气,“西达那件事我就看开了,不管我自己怎么想,都还是切割不开,干脆放弃抵抗。” 她和成欢不一样。 只要她还想要这份亲情,就永远不可能摆脱亲情的附属品。 维系一段关系不仅仅需要付出,还要学会接受。 一个人不可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但人与人之间的链接就是由此应运而生的。 “今天晚上吃什么?”成欢了然点头,随口问道。 李贪收起手机,“去外面吃。” 成欢:“?” 李贪说:“你跟我走就行。” 成欢没多想,她跟着李贪坐上了副驾驶。 成欢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昏昏欲睡,见李贪迟迟没有停下来,忍不住睁眼抱怨:“怎么这么久?很远吗?” 她刚睁眼,看清了周边的环境,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去老宅的那条路?” 成欢就去过一次,记忆不是很深刻,她不确定地问道。 李贪“嗯”了一声,方向盘一转,前方就出现了熟悉的别墅群。 她说:“我爸妈想见见你。” 成欢:“……!!!” “你怎么不早说!?” 她忙不迭地掏出小镜子补了个妆,又开始嫌弃自己今天怎么就随便穿了件衬衣,一边死死地瞪李贪。 “他们临时起意的。”李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本来我是想带你出去吃,但半路就……” 李贪干咳一声:“他们想见见最真实的你。” 成欢面带杀气。 停车,开门,李贪把成欢领到家门口。 成欢突然小声问了一句:“阿姨……知道是我吗?” 她和冯芸茜是见过面的。 就在李贪杀人之后。 在李光面前,她是得意门生,得力干将,但在冯芸茜面前,她只是导致李贪杀人的罪魁祸首。 李贪用力回握住她的手,说:“之前不知道,刚刚知道了。” “那阿姨……” 没等她说完,门就从内部被打开了。 她被管家客气地接进门,洗手,坐在桌前。 饭菜丰盛,其他人早就落座,彻彻底底的鸿门宴。 成欢觉得自己一坐下,就接受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的考量。 就连李光的目光都带着超乎寻常的审视,更别说冯芸茜了。 李贪率先开口:“爸,妈,这是成欢。” “师傅,师母,李总。” 成欢客气叫道。 冯芸茜忽然笑了下:“现在不是外面,晨晨既然把你带回家,称呼就随意点。” 成欢如芒在背。 冯芸茜又说:“上次见面,你还叫我阿姨呢。” 她还没来得及和李光通气,李光诧异看着冯芸茜:“你们之前见过?” 成欢死死抠住手心。 “嗯,高中见过一面。”冯芸茜笑眯眯地说道,“她和晨晨还是高中同学呢。” 李光大为震惊。 李曦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俩:“为什么之前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成欢只得点点头。 李贪替她回答:“高中时候的班长和邻居,帮我了很多。” 李光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 成欢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只知道她毕业于名牌大学,工作肯吃苦,又聪明,很是敏锐,简直是天生的商人。 哪家老板会关注到员工的高中呢? 话题被打开,李光来了兴致,从三堂会审不停地逼问成欢李贪高中情况。 李贪高中在白滩虽然出了那场意外,但之前的确效果明显,现在李贪这么一暗示,李光自动把成欢脑补成让李贪敞开心扉的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几个人一问一答,饭桌上的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反而把李贪晾在了一边。 吃完饭,李光满脸都是笑意,显然对成欢十分满意。 冯芸茜借口要去卫生间,成欢后脚也跟了上去。 她们在洗手池前相遇。 “还算是聪明,知道跟过来。”冯芸茜狭促一笑,透过镜子打量着成欢。 成欢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您为什么……没把那件事跟叔叔说?” “还真叫上叔叔了?”冯芸茜语气微讽。 成欢被呛了一下,强撑笑意。 冯芸茜打开水龙头,声音在流水中微冷:“你和晨晨高中就在一起了吗?” 成欢一愣,随即道:“没有。” 冯芸茜:“那你那时喜欢晨晨吗?” 成欢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看来是我家晨晨单恋。”冯芸茜自嘲一笑。 成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实话,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不太同意。”冯芸茜把手龙头一拧,对着镜子里的成欢说,“我不管你高中和晨晨经历过什么,但最后事实是不容置疑的。她因为你而杀了人。” 成欢敛去笑意。 “她很怕刀,因为一些原因……之前也留有心理阴影,那次事情过后更加抑郁了。”冯芸茜叹了口气,“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不能见血,也不能看到生肉,那孩子什么都不跟我说,这些还是我偷偷发现的。”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克服这些东西。” “但你是她主动提出带回来的人。”冯芸茜说,“她很执拗,独来独往惯了,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所以我们的意见并不重要。” 成欢脱口而出:“不是的。” 冯芸茜一愣,她没想到成欢会打断她的话。 “李贪她……很重视你们。”成欢硬着头皮说下去,“虽然您可能不太注意到,但她确实很少拒绝。” “她很少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每次说出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斩钉截铁的。但除此之外,她几乎不会拒绝,哪怕心里不太喜欢,也会妥协一部分。” 成欢语气慢慢平稳下来。 她说:“你们的意见很重要,无论同意与否,都会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冯芸茜先是错愕,随即又浮现那种狭促的笑。 “你很了解她。” 成欢耳根红了,她终于走到冯芸茜旁借洗手掩饰尴尬。 “我话还没说完。”冯芸茜笑了,“我暂时还是不能接受,但我不会让晨晨知道。” 冯芸茜甩甩手,侧头看着成欢:“你是晨晨选的人,所以我给你机会证明给我看,我是错的。” 成欢愣着几秒,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阿姨,这件事您没错。” “这还是李贪告诉我的。” “这种事情没有对错,不过,我会让您改变主意的。” * 当天晚上,李贪载着成欢回家。 成欢问:“去你家去我家?” 李贪:“我家。” 说着,她就带着成欢往对门走。 成欢一头雾水:“这不是我家吗?” “你家就是我家。”李贪无所谓地说,“有区别吗?” 成欢从没发现李贪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她抓起李贪的手,对着指纹锁连按好几下,对暗号似的,然后把李贪食指按在上面。 “做什么?” “录指纹。” 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柔软从指尖传来。 三遍录入,成欢从放开李贪的手:“你试试。” 李贪按开,笑了:“这次终于不用忘带钥匙没有铁丝了。” 成欢翻了个白眼,她刚刚换好拖鞋,就听李贪在身边问:“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没说什么。” “我不能知道吗?” “你不需要知道。”成欢笑着摇头,“这是个人隐私。” 李贪扬扬眉,“行。” 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小方盒,当着成欢的面打开,露出一截银色项链。 项链造型是条盘旋着的银色小蛇,李贪伸手撩开成欢的发丝,绕在成欢脖上,银色小蛇在锁骨处轻轻摇晃。 “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李贪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个人隐私。” 成欢哑然失笑。 李贪看着她的眼,眼底带笑:“成欢,说你爱我。” 成欢搂着她的肩,送上一个吻,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蜻蜓点水般的吻,很快就被李贪加深,她把成欢半抱回房,两人气息交缠,银色的小蛇落在锁骨里,随着缠绵的呼吸不断攀爬。 …… 成欢从来没有对李贪说过“喜欢”或者“爱”这样的字眼。 因为她对太多人说过,在她心里,喜欢和爱早就粘黏阴暗龃龉的污泥。 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所以才拒绝给这种朦胧的,模糊的情感下定义。 仿佛下了定义,就份感情就可以被人凭字眼随意曲解。 正如她曾经曲解性一样。 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审视,打量,找到答案。 …… 第二天是意料之中的酸痛。 成欢捂着头醒来,发现李贪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她迷迷糊糊在她怀里蹭了蹭,“看什么呢?” “时安琪说她在酒吧碰到一个挺有故事的熟人。”李贪笑了笑,“也是演艺圈的,刚和公司解约,问你有没有兴趣签下。” 成欢咕哝了一声,“随便吧,上班再说。” “今天就是工作日。”李贪笑着起身,“我去做饭。” 成欢不情不愿地松手。 好一会儿,她才挣脱睡意,起床洗漱。 成欢没有注意到李贪还亮着的手机屏。 屏幕里,时安琪和她通报是事实,但她同时在刷网页也是事实。 李贪最终还是搜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那枚订婚戒指。 在介绍维多利亚浪漫时期时,网页列举了不少灵蛇设计的工艺品,还有不少诗意的介绍。 “当我雕刻这枚戒指时,我的所思所想全都是你。我的所爱。生活就像蜷曲的灵蛇,无论它如何蜿蜒曲折,你终将回归心之所属,在我身边。”(注1) 成欢洗漱完,蹑手蹑脚走到厨房,看她煎蛋。 “我之前也去搜了个问题?” “什么?” “什么可以被称之为爱。” 李贪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曾经也干过同样的事。 她笑着摇摇头:“这个有定论吗?” “没有。” 李贪撇撇嘴,换了个话题:“早餐想喝咖啡还是牛奶?” 成欢从身后抱住她:“豆浆——你就不好奇吗?答案。” 李贪笑着反问:“这重要吗?” 有晨光从窗外照来,有鸟叫,有虫鸣,云也淡,风也轻。 夏日在一个细密绵长的吻中开始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1:原文:"When I carved this,my thoughts were on you,love. Your life is like this snake's coils. No matter how many turns it makes,you'll end up back where you belong. With me."——Maria V. Snyder —————— 完结啦!后面还有三个番外!明天依旧老时间见!下本决定去混无cp了!果然还是纯剧情流更适合我23333(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回百合了)有兴趣就收藏一下叭! 《星际战场娱乐频道》: 当器官可以无限再生 新星变成当红竞技场 人类彻底进入娱乐至死的年代 小记者找上退役老前辈:大佬我差个土星战场的娱乐版头条!求向导!求带飞!QAQ 老前辈(并不)把门一关:不带。 悬浮屏前的各位观众们,欢迎收看全球最火的网红直播间:) PS:《娱乐频道》第1章在另一个短篇集《万水千山总是坑》的第35章有写!你们可以先去看一看啊!感兴趣就点个收藏吧!(求求你们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破音—— —————— 最后卑微作者在线蹲长评(—— 希望这本能打破0长评记录(疲惫的微笑.Jpg —————— ·不行,我话唠属性还是想聊一聊。毕竟离开百合对我来说还是个比较大的事情,得好好记录一下。 ·后面好长,有3000字那么长!不想看的直接跳到下一章! ·我写文其实算是反复横跳吧,科幻签约,后来去了幻言,然后百合,百合算是我待得最久,但可能不是很适合我的一个地方。我脑洞其实都比较冷门,而且真正喜欢写的一直都是双女主或者多女主的剧情流,但目前这样的文好像没有一个合适的归属,毕竟我不太喜欢写爱情线,但写双女主的话又很容易被人嗑cp,所以一直都挺分裂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挠头) ·还好晋江现在出了无cp,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虽然比百合冷得多,但我终于不用耐着性子写爱情线了。不过说实话,也是因为无cp冷,且现在无cp视角男性视角很多,女性视角估计也很吃亏,所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无cp。 ·不过……真正促使我做决定的还是这本吧。当然,这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怎么说呢,写百合这么久,我还是可以感受到我的进步,但,没有数据支撑,所以我也不太确定这种进步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的感观太缥缈太主观了,看见百合频越来越热,大家数据整体水涨船高,而我的扑街一如既往,和我两年前的数据一点都没有差别,甚至还更差……不自闭是不可能的。(虽然会自知自己往冷题材里撞,但感性和理性无法绝对分开) ·因为个人性格原因,也不是没想过营销,不做不是文人式的看不起的意思,纯碎是因为我懒,而且对数据不是很敏感。懒得做这些东西,所以只会在自己可控范围内做些维持商业化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全文存稿以免数据太冷影响心态,最终影响质量或更新。 ·当然也想赚钱,但如果我真的以赚钱为绝对目的,我就不会来百合了,我会一直待在幻言。但事实上,这样做对我而言很痛苦。至少数据上来看,幻言我是可以活下去的,但很痛苦。也不是没有想过兼顾百合+赚钱,所以写了感情流的文,就是这本《贪欢》。(其实这也不是我感情流的第一次尝试,第一次应该是《晓风》,就是原名学霸学渣的那本……怎么说呢……我还满意喜欢那种感情线的,但还是个人喜好和主流不太相符吧,那个无论从情节还是感情而言都更加“散”一点,《贪欢》算是感情线中偏商业部分的尝试)可以说,这应该是我目前能写出来的感情流的极限了,可不论大家如何想的(能看到这里至少证明各位并不讨厌它),但实事求是,这本和我剧情流一样的冷,于是就会有疑问:那我为什么不写我更喜欢的剧情流? ·在最终决定去无cp前,看我微博的老读者应该知道,如果贪欢的冷是因为题材原因,我也做过写百合小甜饼的努力。可是我失败了,理由和我写幻言那本后期的情况一样,很痛苦。我就是单纯的写不来小甜饼。《贪欢》至少比写纯小甜饼快乐许多,但比不上我写剧情流时的快乐…… ·综上所述:在我这里【目前】是表达>金钱,剧情流>感情流,所以本来把可百合可科幻的梗改成了无cp。之前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我自嗨世界观>感情,那么主角和男性女性在一起就无所谓了,但我又着实不太想写男女爱情,百合的话又容易让我自闭,所以干脆舍弃感情,只写无cp……流量再差我也认了,反正一直都在冷坑里扑腾,无非就是很冷与更冷的区别。(当数据已经降到一个很可笑的字数时,0和100其实是没有区别的,还是那句话,想挣快钱就会一直在幻言苟着了……也不是没想过继续苟,你们看我早就开了个幻言的预收坑,然而就是一想到写这个很无聊就不是很想开(x) ·但至少,无cp整体都很冷,我在里面扑得至少心理会好受一点……(害我真的好卑微(也许我在无cp扑久了又会觉得还是为了钱写点挣钱的也不是没有可能(anyway人的想法都是在变的嘛(当初来百合就是想写自己想写的结果现在……(。 ·差不多这就是去无cp的原因吧,至于以后会不会回百合,我看了下,所有脑洞里最有可能变成百合的就是《窃国者》(还没开),因为它是很典型的双女主,也确实也涉及到爱情线部分(虽然还是重剧情轻爱情,所以拿掉也是没问题的(x)……怎么说呢……就,先算着吧,反正开坑肯定也是像13号那样爆冷,所以什么时候开真不好说,我就慢慢存稿,至于你们能不能看到,什么时候看到,就看命运的安排叭。 —————— ·最后让我来总结一下这本文! ·贪欢数据好也不好。不好在于她是我所有百合里收藏最差的一本!好在于读者粘性非常强,就几乎,过了前三章,会一直追到最后,还有评论区,互动性也很好,是我从来没有达到过的成绩!我很开心! ·但我知道这种数据不是我以后能达到的,它并非来源于我的文笔,而是来源于这本自带的狗血冲突剧情(狗血文就是天然地带非常强的矛盾冲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很多新手会选择它,因为不用自己动脑子,我承认我当初选择狗血题材也有这样的想法,当然自己也想写,毕竟没写过……我不是很喜欢写重复的东西,沙雕校园文和普通人偏平淡的校园文我都写过了,所以这本瞄准了狗血),以及部分独特的思考,除非我一直拧着我的喜好写类似很灵魂碰撞的感情文。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的确很冷。所以开心就好,不奢求它这样的好能够带到下一本。因为下本无论是类别还是思想都已经彻底转向了。 ·这本文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练习了人设和互动吧,我之前的人设比较浮于表面,这本是下沉最深的,也是对人物吃得最透,从人物出发推动剧情的一本文,还有就是尽量练习了人物缩减,如果可能的话,避免无意义的群像,把多重设定放在一个人上面。虽然这些和我习惯的写法背道而驰,但到底还是锻炼了对人物的理解。下一本虽然不会吃得这么透,但的确比起我其他的剧情流,更落在实处了一点,而不是拘泥在标签。同时让我明白了,人设和世界观的表现是一样的,全部在于互动。虽然互动这一块我还是很薄弱,但是以后应该会有意识练习。(但即便如此,我的互动里基友觉得写得好的依然是不经意间写出来的,我认为很无聊的部分(x接下来应该会更加平衡自我认知和实际表现这块。 ·然后在自我表达这块,这本的作话我十分克制,基本不太说话,我认为,作者应该说的就是在文章中得到表现,其他的任何引导都是文章写作的问题,所以作话和评论区我都很克制,把自己给隐去了。至于读者在文章的表达下能不能理解出和我想表达同样的东西……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从不强求,没有和我一样有可能是我表达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人生,经历,思考不尽相同,所以产生各种不同的理解。但无论哪种,都是有价值的。而这些都反馈在评论区中,事实上效果证明,这很好,下本我继续克制,把理解彻底交给你们。但凡我会出没的地方往往都是对故事理解无关的,或者是我留的彩蛋,彩蛋不影响故事理解,有人发现,我可能就会出没一下,把彩蛋说明白一点。anyway彩蛋不多,比不上13号,这文比13号更加直白一点,几乎所有的【符号】我都明示了,埋藏的也基本被你们找出来了,我很开心! ·哦还有紧凑感!这个也是练习到了的。13号虽然有很多想写的剧情,但我总是下意识避免冲突,总觉得还得等等,各种准备不太够,但是这本,因为是狗血文的原因,狗血文自带天然的矛盾冲突,以及感情流我不是很擅长,所以每次一些到大家以为的小甜饼互动我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是不是在水文?然后会下意识地加快节奏……阴差阳错下,反而让这本文显得十分紧凑,糖和刀的比例我觉得很好,基本上达到了剧情点的连接就是糖和刀的连接,拉扯感还行,整体节奏也明朗了起来。 ·最后说说缺点,缺点就是又犯了意识流的老毛病,说白了还是互动不行。我对人物吃得太深,就会不知道怎么通过情节来表现,虽然我已经很克制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意识流起来,心理活动太多了……虽然关于心理活动这点,东方和西方的看法不太相同。现在网文推崇的还是西方戏剧化的表现,不太欢迎心理活动,然而东方传统小说心理活动还是很多的,百合也比较偏向心理活动多的这边……但毕竟我喜欢写的是剧情流,而且也是网(爽)文,所以综合考虑,心理活动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克制的东西。下本我会更白一点,好的表达应该就是平铺直叙的表述,藏的隐喻最好也恰当地【白】——如果能从很普通的叙述中发现彩蛋不是很惊喜的一件事吗? —————— ·PS:最后还是给期待三分甜的读者道个歉,没有写完贸然开坑又弃坑是我的锅。这文肯定不会再写了,我也不是很想发在晋江,因为会是个坑(强迫症不想看到坑),放在wb里又会很散(强迫症也不允许),毕竟也有十章,将近3w字呢,我想了想,就扔爱发电上吧,去wb@坑填一半的山川 搜“三分甜”应该可以搜出带链接的微博,搜不出来就算了吧,可能缘分不够,搜得出来想看就看,反正是不会再写了(x ·另外也会在wb定期po《娱乐频道》的进度,现在已经存稿11w了! ·最后谢谢大家看到这里!祝看文愉快!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unish、Oouo、一个王姓院长、害羞的吸血鬼、松饼好吃、关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吻蓝天 10瓶;菠萝头的香蕉 7瓶;雨季的朦胧月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番外一 下课铃响了。 学生如蜜蜂般嗡嗡涌出教学楼。 窗外,阳光正好,树影摇曳,麻雀悬停在空调在墙壁外凸起的巨大室外机上,豆大的眼睛扫过哄哄嚷嚷的人群。 然后,脑袋一歪,转向窗户这边。 撞上一堵黑沉沉的玻璃墙。 透明玻璃的四周都被封上漆黑无比的膜,窗户内侧还拉上了重重窗帘,把窗外的喧嚣和阳光都挡得密不透风。 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深沉的夜幕。 学区房,四楼,底下是结实的水泥地,墙壁外面没有任何遮挡物。 是从高空坠落极高概率会摔死的高度。 这是成欢今天第十三次审视自己现在跳下去能不能被摔死的时间。 成欢站在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从玻璃沿边没有贴严实的发丝般缝隙里冷静地窥视外面的世界。 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麻雀那双漆黑的眼睛。 麻雀歪了歪脑袋,似乎在盯着她看,但又好像对她没什么兴趣,把视线投向辽阔的天空,扇了扇翅膀,飞走了。 它飞向的天空,碧蓝如戏,澄澈而干净。 成欢只瞥了一眼,就猛地把窗帘一扯,滑轮在塑料杆子上发出“刷拉”的响声—— 她第十三次放弃了跳楼的念头。 成欢看了眼书桌上的时间,现在刚好快接近下午三点。 比起昨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减少了两次自杀的念头。 成欢觉得自己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她慢慢从窗边离开,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明亮而闪烁。 屋子中央放着一块木制画板,上面嵌了一幅半成品。 满地的颜料和画笔就这样随意被丢弃在地上,成堆成堆的完成品或半成品就这样堆起起来,随着成欢的来去带起的微风而卷起边角。 成欢赤脚走在铺了满地的毛毯上,重新坐回画板前,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画面。 画布上是一只鸟。 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天,在不幸结束的那一刻,成欢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满是黏腻,仿佛置身于无边淤泥,黑暗从水泥地下,自地底深处朝她张开大口,伸出触须,环环缠绕在她的骨与肉上,拖着她不断向下。 向下沉沦,向下堕落。 然后,成欢看到了盘旋在天空幕布中的一只鸟。 高亢,亮丽,而弱小。 它是被无数电线缠住了翅膀——小县城里,城市规划和建设都不太规范,随处可见这样的凌乱和束缚—— 飞鸟扑腾着翅膀,挣脱杂乱无章的电线,飞向蔚蓝,飞向光明,飞向未来。 成欢就是从那一刻产生了和自杀抗争的念头。 事情发生了,错误的并不是她。 她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成欢过去就喜欢画画,之前的她喜欢画山画水画风景,但自从中考结束后,她的画布上就频频出现了人体。 残肢,黑暗,还有那只鸟。 堕落和希望频繁在她笔下交错。 成欢盯着画布中心刚刚成型的鸟,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换了黑笔,沾了血红的涂料,勾勒出一条暗藏血色的黑亮眼睛。 一只,又一只。 鸟儿从由黑红眼睛构造的罗网中挣扎欲飞。 窗外有光照进来。 黑暗中仅存的一束光。 成欢脸上带起一丝轻慢的笑意: “那只鸟最后还是死了。” “是被漏电的电线电死的。” “可我会活下去。” 没有人可以救她,她只能自救。 成欢庆幸的是,她在自救的路上遇见了能陪她走到尽头的人。 她们在命运的深渊里,紧握那根摇摇欲坠的蛛丝,相互扶持,一路攀爬。 * 李贪“刷”的一声拉开窗帘。 有光束进来——破开黑暗和迷惘。 成欢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着李贪,床头窗外银装素裹,一片被雪覆盖的针叶林。 “成欢。”李贪回头冲她笑了笑,“外面下雪了。” 她们来北欧出差,顺便在芬兰租了个小木屋停留几天。 成欢赤脚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寒气顺着窗缝飘了进来。 雪花在肌肤上很快消融。 周围很安静,连雪花融化的窸窣声都能爬进耳朵里。 所以开窗的动静被雪地层层扩大,冲击到针叶林里,惊起零星几只飞鸟。 “李贪,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成欢看着没入天边的飞鸟突然笑了。 “这次我们堆个大的。” “好。” 鸟向上飞。 雪往下融。 人在中间走。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是一些……碎片,你们要的成欢视角的在番外三。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登阳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菇 2个;punish、一个王姓院长、江流、Oou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oxia、虎口脱险 10瓶;她狠特别、登阳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番外二 李贪提着夜宵出了地铁站。 冬天,小雪。 角落里蜷缩着一条黄色的大狗,瑟瑟发抖,盯她的眼神充满警惕。 她走到它面前,用汉语问:“能和你说会话么?我给你吃的。” 狗当然不会回答,它没出声,只有粗粗的喘息声。 李贪当它默许了。 她蹲在狗面前,认认真真地在脑海里把自己前后二十年的人生审视了一遍。 狗从警惕变得乖顺。 一人一狗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它终于重新趴下,闭上眼睛。 “汪。” 李贪这时候在它面前毫无征兆地叫了一声。 狗被吓了一跳,立马弓背而起,冲她露出森冷的犬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离开时,李贪把自己刚刚用仅剩的零钱买的最后一个汉堡放在了狗面前。 李贪回到公寓,时安琪还没回,李贪洗了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烦意乱。 李贪彻底放弃睡眠。 她跑到一楼,在厨房里翻出时安琪多年的珍藏。 李贪很久没有喝酒了,她也不清楚时安琪藏酒的度数,一口下去,喉咙灼烧般的烈。 她连呛几声,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个烈度,然后一瓶接一瓶。 酒精顺着神经爬进大脑里,没有人,李贪也放下了戒备,刚刚做完手术,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终于被酒精麻痹了。 时安琪回来时,她严重怀疑李贪满脑子都被酒泡过,晃起来还能咕噜噜冒泡的那种。 “你……不会把我的酒全喝了吧?” 时安琪迟疑问道。 李贪静静看着她。 她眼前能看见海,行动的波浪卷。 “没有。”她回答。 时安琪不信,她跑去壁橱一看,脸黑了几个色度。 “就剩一瓶!”时安琪咆哮,“你还说没有全喝?!” 李贪平静地说:“还有一瓶。” 时安琪脑仁疼。 她捂着脑袋,走过去,想把酒瓶往李贪头上砸。 她靠着李贪坐下,一本正经:“说说吧,准备怎么赔?” 李贪:“不赔。” 时安琪疯狂摇她肩膀:“好多都是老娘千辛万苦收藏起来的啊!有价无市啊!你还不赔?!” 李贪沉默。 时安琪摇着摇着觉得不太对劲。 按照平常,李贪肯定要把她手拍下来,但现在李贪无动于衷。 时安琪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你不会……醉了吧?”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贪,表情平静,呼吸平稳,丝毫没有醉态。 李贪矢口否认:“没有。” 时安琪挑眉,试探性靠近她:“好吧,没有,那你肉偿吧。” 波浪卷靠得更近了。 大海朝她扑来。 李贪皱眉推了推,眼前模糊又聚焦,波浪卷渐渐成形—— “成欢?” 这话一出,时安琪脸色微变。 她心里有刺,嘴里不依不饶:“嗯,是我。” 说着,时安琪就要去扒李贪的衣服,刚抓上李贪的衣角,李贪就扼住她的手腕。 “你不是成欢。” 李贪皱着眉,一本正经,“你是谁?” “艹。”时安琪骂了句,“我是你爸爸。” 李贪:“哦。” 时安琪:“……” 两人静默了一下,时安琪把剩下那瓶酒也拿了出来。 李贪之前都是对瓶吹的,她拿了两个玻璃杯,把最后的酒分倒完毕。 时安琪在李贪疑狐的视线中把酒杯推了过去:“算了算了,就当葬送爸爸还没开花结果的爱情。” 李贪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杯里的酒。 喝完后,李贪晃着杯底仅剩的一层液体,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波浪卷看。 在火光摇曳的壁炉前,时安琪叹了口气。 “怎么,又想她了?” 李贪突然起身把杯底的酒泼在火里,火焰顿时往上窜了一团,动荡的橙红疯狂闪烁,不安地舔舐着漆黑眼底。 “嗯。”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按照13号的惯例,推首歌吧。 ·这文写的时候没有固定的歌单,但是430那天我突然想起一首歌,觉得蛮贴她们完结那瞬以及之后生活的意境的,the loneliest girl(来自动漫CAROLE & TUESDAY)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喝什么都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u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番外三 1 成欢又开始做摘抄了。 她买了个黑皮软封的本子,像个上课不专心听讲的高中生一样,专门记旁听历史课教授的上课语录。 教授专攻西方文化史,经常上课给她们放大量的绘画和音乐,偶尔会插点珠宝内容,授课内容总是挂羊头卖狗肉,并时不时进入神游状态,陷入自问自答式的对话。 “人们将情人的眼睛画在微缩画上,定制成胸针或戒指,随身佩戴。情人之眼珠宝的独特之处在于,外人只能看到一只神秘的眼睛,而情人的身份始终保持神秘。” “但很遗憾,这种隐喻的爱意没有流行多久,就消失殆尽了。原因很简单,因为照相技术问世了。于是由凝视、爱与情.欲带来的想象一闪而逝,也就尘封在时间中得到永恒。” 譬如在无意间提到十八、十九世纪流行的定情珠宝“情人之眼”(Lover’s Eyes)的符号寓意后,教授又跳到了宗教神学的永恒概念,然后再度陷入了这种状态: “为什么人们会对永恒心生向往?” “因为匮乏,因为渴望,因为转瞬即逝,因为求而不得。” 2 室友第108次回头找成欢倾诉感情问题时被她墙角边上巨大的仙人掌给扎到。 她第10086次抱怨:“你就不能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仙人掌扔了吗?谁新生入学连个行李箱都不带带盆仙人掌!别人寝室这里都摆的是整整齐齐的行李箱!我们寝室为什么会是仙人掌!” 成欢摘下耳机,她电脑面前是一份调查问卷,侧身歪头:“你可以买盆霸王花和它肩并肩。” 室友:“……算了,跟你说件事,计算机系的系草向我表白了。” 成欢当即回道:“别答应。答应了也分了。” “为什么?” “因为他前天也向我表白过。” “……” 室友唉声叹气:“这个渣男!” 抱怨完,她又好奇地问成欢:“说实话,那么多人表白,你真一个都没答应?你不会像琪琪那样喜欢女生吧?” 成欢捏了捏眼角,语气疲惫:“其实前两天也有女生向我表白。” “……然后呢?” “然后我邀请她填了一份关于校园高利贷问题的调查问卷作业,并感谢了她对我校校园安全问题的支持。” 3 意识到某些人或物的不可或缺其实没有什么契机。 没有关联,亦无征兆。 成欢下了早八,接到室友帮忙带包子的消息,两个包子一块八,然后她就突然的想起元旦汇演那天。 如果说故事有结局的话,成欢想,那一定就是在她说出讨厌那刻。 只是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是结局。 室友说食堂做包子的师傅换了个人,因为今天的味道明显手抖放多了盐。 怪不得今天排队的人那么少。 “你难道就没味觉吗?”室友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早上你确定你也吃的包子?” 成欢回忆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太多细节。 “还好吧?”她侧身说,“忙着赶课,可能没太注意。” 侧身的动静太大,成欢不小心被窗沿下的仙人掌扎到。 她突然意识到把这玩意儿搬出来后就一直没怎么浇水,局部都开始打焉。 成欢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然后她跑去网上搜了一堆仙人掌如何养殖的帖子和论文。 “喂!你知道仙人掌的花语是什么吗?” 室友最新爱上了研究花语星座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会儿瞥见仙人掌,突然心血来潮考问她。 成欢:“是什么?” “坚强,孤独,得不到的爱情。” 在室友的科普下,她还知道了其他的花。 譬如,桔梗花的花语是无望的爱。 4 是个下雨天。 成欢缩在被子里捧着热茶看电影。 电影里有句台词: “你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当我发现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 她舌尖被烫出一个小泡。 5 人身体上的气味是由很多种东西组成的。 不仅仅是沐浴露或者香皂。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种味道。 可即便遇见相似的,都像是一场命运的恩赐。 6 成欢和严佳卿第一次的时候其实有点生疏。 因为她已经快十年没有开过荤了。 而且她也没有和女性做过的经验。 但这种事情,举一反三,成欢还是很快上手了。 其实还是恶心。 但比起那种几乎微不可闻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也算不了什么了。 不过这事不能细想。 所以她会避开这个环境。 有次成欢回到家里,准备按惯例又泡一个多小时的澡,泡澡时间过于无聊,她支了个架子在放美剧。 剧里有句台词,她暂停了很久。 “我们终将白头偕老,只不过天各一方。” 水温渐渐转凉。 第二天,成欢感冒了。 李曦是把她从办公桌前架回家的。 一进门,她就直皱眉:“怎么你家这么乱?” 数落完屋子,李曦又点着她的额头几乎是破口大骂:“你就没点自己的个人生活吗?公司里人模狗样的!家里连屋子都不收拾?我告诉你,西达缺了你照转!你离了公司就活不了了吗?” 成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去世的桂兰方,乃至一言不发离开的李贪。 她在办公室的资料摆得整整齐齐,但她很难保持家中的整洁。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高中前后都有过,不过她也曾经短暂地努力过,只不过像是高原上稀薄的火苗,因勉强间歇性地得了一些氧气而向上窜,一旦停止供给,火苗甚至会加速熄灭,崩溃得彻底。 她昏昏沉沉间想起之前给摘抄本起了个名字,规规整整写在封皮上,叫金玉。 有次室友看见了,问她:“金玉良言的金玉吗?” “不,是金玉其外的金玉。” 其实洁癖也就是个心理安慰了。 因为她从里到外都烂得彻底。 无人在意,也无人期待,就连成欢自己也觉得矫情得可笑。 成欢收回思绪。 “我听说你想做起来晨曦娱乐?你想的话,我可以在家里帮你想想策划方案。”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什么而活。 不过李曦是个好人,也是她的朋友。 她挺乐意帮她的。 7 成欢没想到能够再见到李贪。 她从不奢望自己这样的人配称得到永恒,甚至连祈愿也不曾。 所以她逃到了明天。 8 爱是不可控的。 恨不是。 成欢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一份早已结束感情,放弃一段稍纵即逝的关系。 尽管两者都不由她控制。 曾经赖以生存的自私变成了进退两难的绊脚石。 比起爱人与被爱,她可能更擅长恨人,也更擅长让别人憎恨。 一如她亲自拒绝了炽热的爱恋,亲手把人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既没资格控诉当年的不告而别,也没资格指责如今的同居室友。 比起惶然的陌路,也许憎恨更能刻骨铭心吧。 9 她在变得更好。 她在变得更坏。 10 李贪半夜做完手术回来时,发现成欢在翻她的摘抄本。 是初中那本,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了。 她坐在沙发上,工作笔记本还亮着屏,似乎是什么文件,旁边摆着一瓶好看的插花,紫色的桔梗花,花瓣带着露水,摇摇欲滴。 她倚在那儿,像是一幅静物画。 ——桔梗花的花语还是永恒的爱。 “我以为这个你早扔了。”成欢哗啦啦地翻着。 李贪把大衣挂在衣架上:“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所以你当年不仅带了画,还带了这个。伦敦时故意在我面前烧画气我?” 成欢给她端了杯温牛奶,故意不给她。 李贪顿时有点心虚:“只是忘了还有这个东西。我当时是真想放下的。” 成欢把牛奶往她手里一塞:“呵。” 距离凑近,成欢就敏锐地嗅到李贪身上淡淡的酒精味。 她忍不住皱眉:“你又喝酒了?” 李贪更加心虚:“就一点。” 她手心紧攥,几乎掐出血印。 “我去洗手。”李贪没敢继续看她。 成欢没说话。 这是个大手术,病人是个学生,送进急诊室没一处是好的,她和同事忙了四个多小时,还是没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水龙头里涓涓水流已经很少变红,但偶尔像这种时候,也会出现血水,那些红色无时不刻刺激着李贪的视网膜。 那股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 “可以了。李贪。”成欢近乎是叹息着地关了水龙头,“你都洗了三分钟了,已经很干净了。” 洗完澡,两人相拥而眠时,成欢吻了吻李贪眼角的刀疤:“想说说那种感觉吗?” 11 挥之不去,跗骨之蛆,在黑暗里悄然膨胀。 或浓或淡,永不消失。 爱,死亡,与永恒。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的时间也很完美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