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难当 作者:空相僧人 文案 沈静萱上辈子爱错了人,丈夫宠妾灭妻,小妾陷害下药,导致自己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死后重生,沈静萱身心俱疲,发誓宁做良家妇,不做豪门妻。 不曾想沈府这辈子竟卷进争储风波,摇摇欲坠,皇帝突然下旨,将他许给康王殿下。 康王李长庚,其人命中带煞,克妻克母,年逾二五,至今还无妻妾。 祖母闻得讯息,整日里哭天抹泪“造孽啊,我苦命的孙女,福没享成就要去那活死人窟窿受罪” 沈静萱心中惶恐, 待入门后,除了康王古怪的脾性,这活死人窟窿里也没什么可怖的,因康王孤煞的名声在外,后宅里没有争宠算计的通房小妾 康王殿下成婚前,很是瞧不上沈家女,光有一张好看的脸,明明是嫡亲的贵女,过的竟不如庶女来的恣意。 后来,娘子身娇体软,秀外慧中,康王殿下心肝都化了,可劲儿的疼。 “本王的王妃,举世无双,你们若敢叫她受半点委屈,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后悔” 满京城的纨绔豪门惊了,怎么,赐婚还赐出了对鹣鲽情深不成? 嘴毒作天作地内心二哈的狗头王爷与不得宠嫡女兢兢业业的嫡小姐鸡飞狗跳的生活。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静萱 ┃ 配角:李长庚,赵锦阳 ┃ 其它: 第1章 命薄如纸 乌云蔽日,雷声隐隐,时至炎夏末梢,京城的百姓可算盼来初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 神武大街茶馆酒肆里的欢呼声盖过了外头滂沱的大雨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人烟不见。许是这场雨凝聚了太多的香火祈愿,磅礴的雨幕连同这片天地都似罩上层朦胧的云烟帷幔,看不真切事物。 忽然,一匹枣红色骏马自东街一头而来,破开层层雨幕,马蹄踏踏,疾行时不慎踏进街道水洼里,霎时泥水横飞,少许溅至脸上,纵马之人却半分不曾察觉,依旧快马加鞭,驮着后头叫苦连天身背红木药箱的老郎中,一路而去。 酒肆之内,有人探出头,怪道:"咦,大雨之际,何人纵马?" 因雨下的委实大了,马行的太快,实在辨不出是那家权贵,一时无人能答。 沉寂半晌,有道声音响起,话音里几分猜测:“那方向,似乎是...勤恭伯府?” 众人闻言,一愣,多半是信了,似乎大雨纵马这种荒唐的行径在名贯京城的问柳君百般劣迹之下无甚不可的。 提及问柳君这人,那能言的便多了,他乃勤恭伯爵的嫡子,生来娇贵,爹宠娘疼,是温柔乡里养出来的裂枣,潇洒恣意里生出了一堆陋习,捡大的归拢无外乎纨绔子弟四字就能出其左右,宠妾灭妻,寻花问柳,吃喝嫖赌无一不精。 三日前自伯府下人口中传来的小道消息,说其放纵妾室顶撞正头娘子,生生叫怀有七月身孕的娘子提早落了胎,那孩子不足月却胎大,憋坏了,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草草葬了,连名字还未来得及定下来。 那正头娘子原也是娇贵的公爵嫡女,滑了胎已然是不顶用了,可问柳君那大大小小的通房妾室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赶在伯爵夫妇出门丈夫无法无天的纵容下,几番挑衅作妖。 正头娘子的身子哪里禁得住,不消两日,好端端的贵女就叫折腾的皮包骨头了。 夏末里落了雨的天,又潮又闷,间或风里夹着水雾,沁凉的仿佛吹到心窝子里头去,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忽冷忽热多变,寻常人且有金贵消受不住的 沈氏病恹恹日薄西山的身子,在暴雨如瀑的光景里,已显来世的面孔。 身下搭着件金丝雀绣品细软,沈氏虚虚的盖过半边身子,浑身车轱辘碾过的疼,隐秘处传来明显的异样,方才她唤人不见,嗓子又犹如火烧遂强撑着起身,灌了一口茶水,落肚后方才觉是凉的。 也是,打从自己没了孩子,院子里冷清的竟比不过外院的柴房热闹。 沈氏着床帷,胸中堵了口郁气,不上不下的直想把心肝脾肺一同咳出来好瞧瞧是不是里头爬进了虫子。忽一阵恶心涌了上来,不及寻痰盂,沈氏只能以帕掩唇,不曾想没呕出半分青白之物,反倒是洁白的帕子被鲜血染成殷红。 她脱力往后靠去,嘴角尚挂着血迹,天边此刻一道惊雷滚过,天地间白光大作,沈氏苍白的面孔宛若鬼蜮里爬出来的厉鬼。 侍女海棠正巧撞见这一幕,登时变了脸色,她几步到跟前来,眼中是没消退的惊慌和忧色,她道:“夫人...您...没事吧”说着收了染血的帕子,新递了条洁白的来. 后忙不迭寻了清水,伺候沈氏漱口。 “咳咳...”沈氏漱了口,嘴里作呕的铁锈味淡了去,她摆了摆手道:“我无甚大奈,歇歇就好了。” 海棠依言取了绣枕垫上好叫沈氏能爽利些,望着主子合眼时凹陷的眼窝,气若游丝,哪里还有三日前的明媚端庄,海棠急的直掉泪珠子 她哽咽道:“主子,咱们请大夫来瞧瞧吧,左右还是有银子的,实在不行奴婢求到老爷处去,念着夫人往日的好老爷多少能赏些东西下来,病要瞧了才能好,可您要一直如此,万一...万一熬出个好歹,奴婢万死也不能赎老夫人的嘱托啊!” 这身子放在皇帝心坎上也是要没的,瞧与不瞧无非是吊着口气罢了,怪累的。 沈氏眉头动了动,费力的睁开眼,似想把这忠心的丫头样貌记下来拓到心里,她轻轻的拭去海棠小脸上的泪珠,声音嘶哑垂暮,她道:“莫哭了,到了地下我会同祖母说你将我照顾的很好,是我自己不顶用,平白丢了这条富贵命” “夫人...”海棠方才在管事房里取不回月例的银钱,主子请不起郎中来瞧,不免悲从中来,愈发止不住抽泣颤抖。 沈氏悚然,怕这妮子先自己一步厥过去,倒要自己替她料理,忙把人支了出去。屋里里静了下来,海棠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隐隐约约。 外头雨水滴滴答答的划过飞檐翘角的屋脊,落在院前的几口陶缸里。那些缸是伯爵夫人添置的,说是庙里求来的,伯爵夫人说她命理富贵而子嗣福薄,需要些风水压一压准能三年抱两,并在里头各添了几株莲花和几尾鲜活肥壮的锦鲤。 沈氏先头敷衍了事,将信不信,如今想来,她子嗣福薄却是真的,那孩子委实与自己无缘,仔细了七个多月还是留不住,若非伯爵夫人不在府里,她倒很想问问是在哪座庙里的求的,庙里的禅师想来是有些本事的。 她当去问问的,问问她是不是消受不住勤恭伯府里的富贵,消受不住寻花问柳,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通房的夫君。 沈氏胡思乱想了一会,身子里愈发的乏力,她渐渐的伏在了绣枕上,恍惚间,时光倒退回了在沈家之时,自己在祖父祖母膝下承欢时的场景。 小小的沈氏幼年丧母,沈父的姨娘通房虽多,可正房太太嫡出的小姐那个妾室意愿接盘,沈氏一时成了烫手的山芋,沈老太太为了嫡子丢的没剩几分的颜面,出面接过了这烫手的山芋将人养在了自己的名下。 那段时日是沈氏最舒坦的日子,祖父祖母待她很好,美衣佳肴如流水,沈氏人小却也知道自己没了亲娘,亲爹对她永远比不上其他哥哥姐姐们喜欢,故而她幼时早慧,小孩身玲珑心,见好便收,乖巧懂事。 沈老太太与小孙女日久情深,待沈父抬了嫡母进门也没将她送去嫡母名下,依旧养在身旁,欲为其寻得良婿。 只是,选定婚配之时沈老太爷意外出了事,回了沈府养了三日还是没能留着,沈老太太一生与老太爷鹣鲽情深,大悲之下不慎染了风寒,毕竟年纪是大了,病来如山倒,沈老太太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力操持孙女亲事,沈氏的婚事渐而移交给嫡母贾氏 那时沈父放了大错险些被削了爵位,虽最后保住了命,沈家却也行至水穷处。 好在天爷眷顾,沈家有嫡女,生得艳丽无双,柔桡轻曼,乃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如今婚配的年纪,上门求亲的快要踏破沈氏的门槛,沈老太太原意是替孙女寻个世代簪缨之族清贵人家,不曾想儿媳并同嫡子背着自己将孙女许给了勤恭伯府的嫡子。 勤恭伯爵里的那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正妻未进门,通房妾室的敬酒茶已然能从初一排到十五,沈老太太气的昏厥过去,寻了嫡子来便训:“那伯爵府里头是什么虎狼窝你岂能不知,你嫡亲的闺女不过二八年华便要送去给那样的人糟践?你这心肺都掏去喂狗了吗?” 沈父知对不起嫡女,却也无法挽回沈家破败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违背母亲应下了勤恭伯府的亲事。 沈氏到底是嫁了,她不愿祖母拖着垂老的身体与自己那没有半点滋味的父亲周璇,小小的沈氏内心里最偏的是那能喂她糕点美食,为她添衣问暖的祖母。 出嫁当天,沈老太太含泪的把孙女送出门,苍老的嗓音里满是嘱咐道:“你夫家里头都是能吃人的虎狼,祖母没用,护不了你,你只记得要想活下去对你那不知检点的夫婿不可生出半分情谊,琴瑟和鸣你更是想也不要去想,唯有手里握着银钱握着管家权,生了嫡子,你的日子才能长久” 沈氏当时不解祖母意,只胡乱的点头,在花轿里默默垂泪。待入了伯爵府,自己那素有浪荡之名的夫君挑开她的盖头,那时沈氏第一次见除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之外的外男,也不当说是外男,因这人是自己的夫婿,只觉这人生的好看,温文尔雅。 赵锦阳能在未定正房成家,依旧有诸多春心萌动的少女前仆后继,身材样貌不乏是有过人之处。 沈氏初为人妇,正是三月桃花别样红,赵锦阳哪里受得住,当是浓情蜜语不断恩爱缠绵不休。沈氏虽说心思比同在闺阁里的女子通透,可到底未经人事,一时祖母的嘱托便抛之脑后。 待新婚夫郎拈花惹草的本性显露出来,手里的管家权银钱都叫那人三日一蜜语五日一缠绵套了去。 沈氏届时想寻回来权力,已然是有心无力,她有了身孕,有了为人母的情绪,她一心只扑在孩子身上,因那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血,是她生在世上唯一亲近的血脉。 可惜她盼啊盼,盼到看清丈夫俊朗面容下丑恶的嘴脸,盼到在伯爵府几近无立足之地,那孩子终究没有保住,连着自己也一并搭进去了。 沈氏眼皮渐渐的睁不开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漆黑,她低低的喃喃,声音如鸿毛,轻飘飘的落下,又被吹进屋里的风打散,她说:“沈静萱,你真可悲” 好好的豪门嫡女,过的竟不不如良家妾来的姿意,来世宁为农家妇,也不再入世家里的削金窟。 轰隆隆,天际滚雷大作,刺眼的白光刺啦啦的划破了长廊的昏暗,映得四下一片大亮。 海棠心没由来的慌乱起来,她步履匆匆的掀开帘子进到屋里。只见床榻上,沈氏祥和的伏在绣枕上,枯瘦的面容下挂着一丝恬淡。 “夫人...”海棠只以为人是睡着了,她走近想添件衣裳,手指在触碰沈氏身体时,海棠惊得瞪圆了眼珠,沈氏身下一片殷红,血迹漫出了人能遮住的方寸之地,触目耀眼,海棠身子一软倒在了床前,悲怆声如杜鹃啼血:“夫人...” 哗啦一声,门帘被掀起,一道本不该出现的身影此刻立在了屋里,赵锦阳此刻身上满是泥水,带着雨中浸泡的寒气,星目里不见半分往日里的云淡风轻,他如厉鬼般攥着海棠吼道:“夫人,她...怎么了...” 海棠不答,只觉得眼前的是吃人的鬼怪,可怕且令人作呕。 身后快要折腾散架的老郎中揉了揉老腰,上前诊断,只一搭脉苍老的面皮狠狠地抖了抖,他道:“脉搏尽消,药石无医,这人是没了呦” 赵锦阳闻言摊在地上,湿哒泥泞的头发贴在脸上,他双目失声,呓语般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昨日...昨日你还轰我走呢,怎么会没了呢.....” 天边的尽头闷雷滚滚,似在嘲讽呓语的人--这是真的,别白日做梦骗自己了。滂沱的大雨里,冰凉的雨水洗净了这座伯爵府里的见不得人的肮脏糟乱,天凉气清。 第2章 重生 深闺里的一间女儿房里,瑞金麒麟纹的香炉吞吐着云雾,地上厚厚的盖了一层白绒毯子,瞧着便能知道会是怎样的绵软。 因正值隆冬丰年,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旺,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花梨橱前帷幔摇曳,里头的人辗转反侧似叫梦餍住了,睡的并不安稳,不时眉头颦蹙,耳畔嘈闹的声音滚刀子地在她脑海里翻搅。 沈静萱浑浑噩噩的惊醒坐起,眼中是梦里未褪去的痛苦与茫然,她愣愣地打量了四下的摆设,面上好一阵风云变幻。 她记得自己不是死了吗?那冰凉入骨,身体犹如蚁虫啃咬的滋味还在脑中清晰的回荡叫嚣,令她头痛欲裂,死人哪来的痛楚?可若是没死,那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沈静萱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绵软的被褥,心中百转千回,直至圆圆的指甲盖扣进血肉里传来尖锐的痛楚她才醒悟过来,她低头,只见一双白嫩嫩的手映入眼帘,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手不是她的....她的手早在寒冬天里落下了冻疮,又因时常浆补衣物,同她一样被糟践,是苍老丑陋的模样,绝非这样白嫩的能掐出水来,许是富态,手背上还生有几个不深不浅的肉坑。 正晃神时,屋外头的耳房里传来几声响动,应是叫房里的动静惊到,噼里啪啦一阵热闹后 一青衣婢女匆匆进来,小心掀开隔着的蚕纱帷幔,见里头的人竟醒了,呆愣愣的坐着,喜极而泣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您可吓坏海棠了" “海棠?”沈静萱闻言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包圆脸的小丫鬟,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以自己在伯爵府里的地位对方绝不会这般水灵富态,而且似有什么不对,望着那稚嫩的脸上几分来不及褪去的婴儿肥,沈静萱忽然明白了,年纪不对。 一个念头忽地在心头生起,她腹内犹如翻江倒海,却很快镇定下来,她握住海棠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竭力的掩饰下声音里的惊慌:“海棠,去...去寻面铜镜来” 海棠疑惑的看着自家姑娘,歪头瞧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不过到底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她并不多嘴,只径直取了面铜镜来。 沈静萱接过镜子,入手冰凉,直到看见镜子内那张记忆深处的脸时,仿佛身在梦里。 海棠发现自家姑娘丢了魂一样的抱着镜子忽悲忽喜的,她惊恐的想自家姑娘莫不是和三姑娘争抢的时候撞伤了脑袋傻了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她哭丧着脸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莫不是伤了脑袋,不成不成,我还是去禀告老太太寻大夫来瞧瞧才妥帖。” 说着这丫头就要走,沈静萱在巨大的惊喜的猛地醒过来,她一把拉住人,和颜悦色道:"我无碍,你且不必急着去回祖母,只是..." “只是什么?”海棠疑惑道 只是现在是什么日子了?沈静萱能从镜中的自己瞧出不过是十二三出头,知道自己是重活了,巨大的喜悦自她脑中滚过,不过她断定不了具体的时辰,一时拿捏不准又不好明目张胆的问,毕竟重生一事太过离奇诡异. 强压下心里柳暗花明的喜悦,她换了个法子去套这妮子的话:“海棠,你方才说要寻大夫?为何?”别是这身子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毛病,那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姑娘,您还说您没事”海棠一脸幽怨道:“昨日您和三姑娘为了夫人生前留下的一对白玉貔貅起了争执,姑娘力小叫三姑娘错手推在了地上,脑袋撞了地,昏了过去,我看三姑娘肯定是有意的,明知道你可宝贝那对貔貅了还硬是要抢,平日里就没少来要这个要那个。 您不知道您昏了过去老太太脸青了,今日只老爷在家休沐,就并夫人和卫姨娘三姑娘一同叫到寿安斋里训话去了,想来现在还没完呢” 海棠以为自家姑娘估摸着是摔傻了,对三姑娘更是恨了,滔滔不绝将缘由抖了底朝天,尚不知叫人套了话去。 沈静萱可不知这妮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她闻言猝然就笑了,原来是回了十年前了,且那件事她的记忆颇为深刻。 事因自己那骨子里被姨娘宠坏的三姐姐非要讨要她嫡母遗物,寻常的东西她给了也就给了,因是没了亲娘养在老太太名下,她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白玉貔貅是她娘死前反复叮嘱她要收好。 依她娘的话这对貔貅是外祖母留下来的,随着母亲带进了沈家,是沈氏娘嫁妆里意义不斐。 母亲那时握着她的手道:“你外祖蒙了难,迁出了京城这座繁华地,娘也不知他们去了哪,只知道他们叫娘等,等他们再回京城便来沈府为娘撑腰。 娘如今不行了,你且要护好了,若是没了,为娘下了黄泉也没脸面去见你的外祖母” 小小沈静萱那时在终日垂丧的母亲眼中看到了亮晶晶的光,那样的光好漂亮,她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我会保护好小貔貅的” 沈母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发髻,柔声道:“萱儿,真乖” 后来,母亲临死前也没能等到她的父兄来,而这对白玉貔貅里头的承诺随着没了娘的日子在沈静萱的心中愈发重要,故而当三姐姐生硬要抢时,小小的沈静萱才会一反常态。 “海棠,你替我梳好穿戴,我们去祖母房里”沈静萱豁然爬了起来,趁着海棠不注意,白胖的身子滑溜一下就下了床榻,白嫩的小脚丫踩在厚厚的绒毯上如踩云端。 海棠被自家小姐惊了一跳,忙道:“小姐,你伤没好别乱动,免得受了风该头疼了” “我早就好啦”沈静萱摇了摇头,执意要去,海棠劝不动只得替其更衣梳洗。 海棠的手很巧,也正是因为如此沈老太太才将她拨给小孙女做贴身丫鬟,彼时沈静萱还小没有繁琐的发髻,梳了双左右圆鼓鼓的髻,带上朵百花琉璃珠的花朵头饰,外头裹桃红色滚毛袄子,外罩灰狐狸毛织的大氅,揣上个金丝绣百蝶暖炉并着海棠风风火火的往寿安斋去了 沈老太太的寿安斋离沈静萱的闺房不远,因老太太不放心小孙女时常要她来请安又怕她日日来往劳累,遂选的地方很近,从沈静萱的听雪轩到寿安斋左右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待拐过长廊到了门前,离门房只有的几步远时停了下来。 沈静萱望着那朱红色的门庭一路上慌乱的心突如其来的静了下来。 沈老太太因孙女喜欢在门前种了几株红梅,落雪天那几株红梅开的娇艳欲滴,在青瓦白墙的院子里颇有几分意境,几只雪地雀叽叽喳喳跃上枝头,有只憨态滚圆的贪嘴,啄了一片花瓣吞下,随后又扑哧扇动翅膀窜上屋顶的瓦上。 依旧如往日之景,依旧是当年模样的人,不一样的只是站在这儿的人在生死面前滚过一遭。 沈静萱拢了拢裹在外头的狐皮大氅笑了,身体里无故有股暖意在百骸里流窜,她道:“海棠,我们走” “嗯...”海棠忽觉自家姑娘笑的真好看,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好看。 她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吃和睡便装不下玲珑的心思,她说不上来什么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未变,不过她肯定姑娘没有撞傻了,哪家傻子能笑的这样好看。 “五姑娘?”门房外,崔妈妈正守在一旁,见来人一愣,好歹是老太太院里的掌事姑姑立时回过味来,忙掀开帘子道:“姑娘,外头天冷仔细别冻着,海棠也是,大冷天的姑娘身子前些日子还伤着如何能在雪天里走动,快进屋子里暖暖。” 沈静萱笑道:“劳妈妈挂怀,不怪海棠是我想祖母想的紧,一时忘了形便来了,妈妈莫怪才好” "如何能怪?姑娘身子好转老婆子且偷着乐呢"崔妈妈可以说是看着沈静萱长大的,心里疼的那股子劲不比老太太少几分,甚至待亲孙女也不及这样好,崔妈妈笑着把人引进屋里,先一步掀帘子进去禀了人。 沈静萱立在原地心跳如鼓,闻屋内祖母那熟悉唤她的声音时,险些落了泪。压下红了的眼眶,掀了帘子进去,见堂内坐满了人。 她施施然吐出压在胸口的那声呼唤:“萱儿病体初愈,特来请祖母安” 后又转身同沈父沈鸿鸣,嫡母贾氏道:“女儿拜见父亲母亲,父亲母亲安” 沈老太太今年正值花甲,因得丈夫宠爱年轻时养的便好,如今老了虽见老态却也精神丰硕,满头灰白青丝盘成髻,头戴福禄四海升平白鹤祥云纹的抹额,发髻里别了只湖蓝色点翠四喜纹夹白玉的银丝绞的钗。 坐在乌木雕花的座椅上,朝下首乖巧的孙女瞥了眼,浑浊的眼中闪过喜色,待扫过其后头那不得喜的卫姨娘,老太太只觉污了眼睛瞥了开来,端起茶水顾自品着。 “你这孩子,大雪天的怎不在闺阁里歇着,冻坏了可得叫人心疼,想来外头是冷了,快坐下来喝口茶暖暖”嫡母贾氏生的并不娇美,胜在端庄和气 沈静萱知她并非如面上所显,当年自己之所以嫁入伯爵府这位嫡母可没少在两家之间撮合摆弄。 道了谢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沈静萱落了座,轻呷几口茶水,由着海棠解了狐氅,往手炉里添了几根银丝炭。 她前脚跟迈进来时,正好谈到如何处置此次三姑娘推了五姑娘的事,卫姨娘是年头颇久的老人在沈父处尚有几分薄面,她一力保女儿,口中反复将年岁小不懂事,都是姊妹之间玩笑并非有心之举挂在嘴边,想来一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贾氏想借正头婆婆的威来杀杀卫姨娘的威风,一时未出评判。 至于沈父,他更是老神仙魂游天外一副老神在在,恨不能立刻料理完他好回去补个回笼觉,休沐里叫人寻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但上头坐的是他嫡母,他官摆的再大也不敢违背。 因断不出个二五眼来,屋内一片寂静,沈静萱记得上辈子这事最终是贾氏罚了卫姨娘两月的月钱给自己补身子,对于略有薄产的卫姨娘来说可谓是不痛不痒,三姐姐依旧同往日一般寻自己的麻烦,只从有脸面的明着来变成了下三滥的暗地里。 沈静萱无趣的挑了挑自己手里的银针拨弄着炉里炭火,她此番来无非是想见见祖母,见见上辈子死去时最思念的人。 她并不想对付谁,因为祖母纵然对她好,但她依旧是沈父的嫡母,沈父的孩子都是她的孙子孙女,若非此次是气狠了也不好明找人来罚,立场站的这般明朗。 炉里的银丝炭打了个噼啪火结子,沈老太太突然发了话。 “既然五丫头来了,这事更是要理明判清”沈老太太道:“五丫头自小养在老婆子屋里,我不便多说什么,此番叫你们来是想断个公平,免得往后下人嚼舌根议论老婆子心眼太偏,只想着屋里的姑娘不管其他的孙子孙女,老二媳妇且交于你断,当着你家官人的面料理了” 沈父行二,这老二媳妇唤的便是贾氏。沈家同为京中豪门贵族,宅里免不得有堂兄嫡庶之分,前头先辈循规蹈矩不出差错,但轮到沈父头上,倒有几分本末颠倒了。 姨娘小妾的在这府里过得不比正头娘子差,只名头上是妾,做的却是打压正房的事,宠妾还未到灭妻,却也司马昭之心。 贾氏平日里端着,摆贤妻良母的款,肚里没少咽闷气,今日师出有名心里早乐开了花,她道:“三丫头是错了,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罚的太重,宅里的事传了出去对沈家不大好看,弄不好还添了个善妒的名声,姑娘家往后议亲怕是要留难了。”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不错,理应以沈家为重,姑娘家的面子也得留住了” 沈父难得有了回应,见他点头卫姨娘心头一动,面色有些难看,三姑娘沈静媛年纪不大,她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鲁莽了,可知道归知道,到了罚的地步,自小蜜糖罐里长大的她有些害怕,朝卫氏低低喊道:“小娘...” 卫氏打眼就知道姑娘的心思,她伸出手握了握,安抚道:“不怕,小娘在呢” “可若是就此寥寥放下,媳妇以为不妥”贾氏眼尾似散漫,却总有几分留意这头,见卫氏母女的举止,心中冷然,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萱儿终究是比三丫头要尊贵些,若是不罚外人只会以为我沈家尊卑颠倒,不识礼数。" 说着她顿了顿,直勾勾的看着卫氏,卫氏扯了扯嘴角道:“大娘子左右罚与不罚都有理,妾身愚笨一心只扑服侍官人身上理不明白,还望大娘子示下” “夫君日日忙于朝中事物鲜少能在家,正儿也不得夫君亲自训导,想来三姑娘多是跟着卫姨娘学的了”贾氏图穷而匕现,她道:“卫姨娘做了坏的榜样叫姑娘学去,不该省省自己吗?” 卫氏闻言,心中大恨,忙起身下拜道:“妾身蒲柳之姿得夫君垂怜方有了今日的荣华,妾身命贱却晓得知恩图报,遂日日做事谨慎唯恐踏错,老爷也是知道的,夫人此话不知所出何意?做人也是要脸的。 虽说妾身比不得大娘子尊贵,好歹...好歹也不会坑害自己姑娘,媛儿往日如何慈孝夫君老夫人都看在眼里,都是认同的不是?” 拿眼去瞧沈父,因生养的早又懂保养之术,面容尚娇美,颇得沈父宠爱,遂此刻沈父对上卫氏水汪汪的眼,不禁点了点头道:“媛儿是慈孝,母亲,这些孩儿可佐证” 沈老太太神色淡淡也不应,沈静萱看了眼祖母又瞧了眼贾氏,心中忽明了为何自己在勤恭伯爵府会被排挤的没了地位,作为妇人在深宅里得了丈夫的宠爱才是根本,而花心男人的宠爱靠不住 但这样的人最是自以为是,你若放下身段与他求情他只当会自己是天,是这宅里的天,心中很舒坦,待你没了情也会多几分怜。 瞧瞧卫氏便是最好的例子,若论相貌府里的夏姨娘胜过她一条芙蓉街,论名分正,佟姨娘是沈府正经抬进来的良家子如何是奴婢出生的卫姨娘可比的。 她有的就是昔日是沈父房里的大丫头抬的妾,情分摆在哪里又懂得迎合,故而贾氏明明攥着卫氏的不是,奈何三番两次都能叫卫姨娘忽悠,站去了对面和她打擂台。 沈静萱在伯爵府就是太过强硬,夫君赵锦阳比之沈父可谓是自大一群里的翘楚,宅里之事与沈府何其相似,若是她学了几分卫姨娘的本事何苦会落到香消玉殒的地步。 可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人天生下来的就不懂得迎合二字,直来直往屡屡吃了亏依旧不变,她们瞧不上的东西死了也不会去攀附改变。 沈父赵锦阳之流并不多,琴瑟和鸣,性格忠厚的人想来不少,那些人才是能交托终身之人,立身之本得依着自己,夫君不过是帮衬而已。 沈静萱看清了,贾氏何曾没有看清,而沈老太太更是看的透彻,可她们原是一路的性子,卫姨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生是将一场兴师问罪化成了毫发无伤,最后赔了两月的月前与沈静萱滋补赔罪,她那三姐姐自始至终也没落得半点罚。 贾氏冷冷地哼了声回了自己院里,沈父则同卫姨娘一道回去了,一时间寿安斋里余沈静萱祖孙两人。 不知为何自己心里涌上了股委屈,那种感觉像是在最亲近人眼里才会展现出来的,豆大点的泪珠止不住的滚落,沈老太太一惊,忙把人搂在怀里。 第3章 沈府 “怎的了,萱儿是愤不平了?”沈老太太拍了拍怀里的孙女,脸上的严肃褪了去,眉眼一弯,慈眉善目。 自家养出来的儿子什么样的脾性沈老太太自个心里门清,沈父的性子不随沈老太爷夫妇,但到底大事面前能辩是非,否则这爵位也轮不到沈父承了去, 只这后宅之事污糟的沈老太太没眼看,娶进门的正房又揣不住心事,妾室尊卑不分,若久不打压怕是祸起萧墙,殃及沈家满门。 本想借着今日之事添由头整肃一二,还叫卫氏那贼妇人取了巧,将正房吃的死死的。 沈老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神色晦暗不明。 “萱儿无甚不平的”沈静萱怕祖母会错了意,忙道:“萱儿只是太想祖母了,想的胸口闷闷的,如今见着了便是胸口开了道寸长的口子,一时忍不住才落泪的” 此时,崔妈妈正从外头进来,为抱成团的祖孙两添了茶水,打趣道:“五姑娘病了一场,如今病愈了小嘴愈发甜了,想来是郎中配了甜嘴的良药,真真是招人喜欢的紧呢” 沈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道:“可不是,往日里一棍下去也打不出几句好话,原是攒肚里开了花,今个冬雪天里结了果转性子了?” 沈静萱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虽说与祖母亲近,奈何生来是个少话的,好听蜜糖般的话更是半月里能蹦出几句两人酸一酸,多的是没有了,如今离上次酸牙话过去不过四五天,沈老太太略感诧异 一旁的海棠似觉自家姑娘脸上的两团胭脂红不够耀眼,往火堆里又添了把柴禾道:“老太太,你有所不知,方才我拦着我们姑娘出来怕受了冬雪里的寒气夜里难受,熟料姑娘说一说见老太太,登时就说好了呢...” “海棠”沈静萱彻底羞红了脸,急急的打断这小妮子的话头,唯恐她语出惊人,自己措手不及。 沈老太太闻言脸色却沉了下来,女孩子长的这个年龄心思如四季的天,多变,但自家孙女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两季。 高兴时如清风拂过,扫庭前枫叶,始终淡淡的不显山露水。唯有受了大委屈才会如春季里的细雨粘人的紧,沈老太太养了沈静萱约有六个年头,只从其嫡母过世时见过其粘人的性子。 那时候沈静萱还是小小的,像颗白胖的雪团子缩在灵堂一角,默默的往铜盆里烧纸钱,沈老太太不忍将人领回房里,瞧她夜里睡不安稳便哄着一起睡 小小的沈静萱那时很粘人,夜里总缠着祖母,那段时间沈老太太无论去何地身后总会缀着颗雪团子,无他,不带着会丢。 有一次,沈老太太大意只吩咐手底下的丫头带姑娘回屋,自己匆匆走了,小小沈静萱也不闹,就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等,等到崔妈妈熄了院里的灯,沈老太太回了府寻不着人百般焦急寻找,她还在原地等着,圆溜溜的大眼一直望着一处,身旁跟着沈老太太吩咐的小丫头。 问过之后,沈老太太才知道是自家孙女不愿走,铁桶里灌了泥浆立在了原地,有幸从孙女口中知道缘由,沈老太太愣了盏茶的工夫才回过味来,忍不住鼻酸。 小小的沈静萱说:“祖母奶奶有事出去了,我不能走开,走开了院子太大,祖母会找不到我在哪的” 院子就那么大,哪里来的寻不到,是这丫头固执的紧,怕被自己弃了。 崔妈妈也在走廊见过小小的团子,她只以为小孩子贪玩不想到屋里闷着,那天风和日丽她便没有去过问,后来沈老太太主仆二人话家常时谈过,沈老太太当时只不住摇头道:“这孩子心思像块铁,软硬不进是个容易钻死胡同的孝顺性子” 直到林氏下葬,沈静萱那粘人的性子似同生母一起埋进了土里,在地下严严实实的再没有出来过,今儿海棠和崔妈妈两相一说,沈老太太才品出那埋在地里的性子又钻出来了,一时拿不准孙女的心思,沈老太太屏退了四下的仆人,连贴身的崔妈妈一并屏退。 沈老太太斟酌一二,轻缓道:“小皮猴心里藏事了?能不能说来与祖母听听,祖母好奇呢” 沈静萱很想将心中的苦楚宣出于口,却摇头道:“没有...”她那样的伤憋在心里头堵得慌,那种感觉是继生母去世才有的情绪,只是这些故事隔了一道生死的门,离奇怪诞,有口不能言。 “姑娘大喽,小秘密不肯说与祖母听,祖母真的好难过”沈老太太话里虽满含失落,眼里却笑意满满,她道:“萱儿,你不想说祖母不逼你,只一点祖母要告诫你,人的胸怀不大,男人的比女人的大,老人的又比小孩大,终归是那方寸之地要懂得舒缓,不然日子久了扎出太多心眼出来,会惹人厌的” 沈静萱因这话酸了鼻头,似想要向谁保证般点头道:“萱儿记住了...”泪水如潮涌,在眼里飞快地聚起朦胧的雾,后啪嗒啪嗒落下。 “乖孩子,不哭,祖母在呢,祖母会护着你的,不哭”沈老太太抬手拭去眼泪,笑道:“都快哭成花狸猫了,你祖父回来见到该训你了,仔细小脸冬天里落下冻疮,可劲儿的别喊疼” 沈静萱破涕为笑,脑海里想起了祖父慈祥的面容,心中像添了块蜜糖,化开了每处都美滋滋的,这一刻她觉得老天在眷顾自己,给了自己重头来过的机会。 这辈子她不求荣华富贵,寻个忠厚的丈夫过日子就好,出嫁前能够在祖父母跟前尽孝,弥补前世未能尽的孝。 祖孙两折腾了半晌,临到午后睡了有半个时辰,沈老太太自去佛堂礼佛去了,沈静萱则随着崔妈妈学女红。 崔妈妈的手艺在府里头是顶好的,只因是老太太身旁的贾氏几次想将嫡亲的闺女送来奈何都叫崔妈妈因院里事杂恐耽误六姑娘的女红给拒了,贾氏无法,悻悻作罢。 沈静萱自开始就师从崔妈妈,一手好刺绣在豪门大宅里是拿得上台面的,今日绣的正是鸳鸯戏水的香囊,崔妈妈为人老辣慧眼如炬,指出沈静萱几处纰漏,笑道 “五姑娘的手艺如今愈发熟练了,过些时日老奴怕是也教不了姑娘了,且要寻外头的师傅来教才可” “妈妈哪里的话,您的手艺如何沈府何人不知,妈妈过谦了”沈静萱起初还有几分不通透,许是换了个身子一时有些不适应,到了后头愈发灵巧娴熟,平白多了十年的技巧,如今提回十年前不由得显得进步神速。 崔妈妈不过一下午的时辰,就叫五姑娘惊了两回,暗暗记了下来,夜里好同老太太禀报,瞧着给姑娘寻外头的嬷嬷的事要提上日子了,当然学的不仅仅是女红,更多的是仪态,毕竟姑娘大了再有一两年的光景就该谈婚论嫁了,是时候准备了。 沈静萱顾自将上辈子的经验一点点的捡回来,尚不知崔妈妈已然替她想着出嫁做准备了,一下午格外轻松自在,身心愉悦。 与之迥然的,京中一间富丽堂皇的书房内,气氛压抑沉重,书案转角有处阴影,昏黄的烛火眷顾不及的地方笼罩着一道人影,那人修长的手里捏着一件精巧的雕像,紫檀木刻的栩栩如生是一曼妙少女。 那人指骨分明的手,轻柔的拂过雕像的脸庞,温柔且小心翼翼,他似在对待世间的至宝一般,唯恐力道重了伤了手中人像,声音低沉亮堂,是少年郎特有的清朗 “萱儿,你等着我,上辈子是我不知道珍惜你,这辈子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待你” 说话间,那人迈出了黑暗,俊朗的五官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正是沈静萱前世的丈夫勤恭伯爵府嫡子赵锦阳,而他手里的珍宝一样的人像,仔细下五官能辩出是沈静萱的模样。 赵锦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生,自打嫡妻死后他便整日浑浑噩噩的,风月场中流连忘返,醉饮笙歌过的奢靡且无度,他知道他只有那样夜里才不会忆起嫡妻的种种心疼的胸口塞了团棉团般,溺毙在思念的潮海里。 他的风月没有太长时间,因为在东宫争储上勤恭伯爵府站错了立场,在龙椅未定之时成了帝王路下的皑皑白骨。 勤恭伯爵府满门抄斩,奴仆黥面流放,风光无限的权贵一夜间妻离子散,赵锦阳也在死亡面前体会到了何为树倒猢狲散,那些妾室通房连夜卷了钱财逃亡,天牢潮湿脏乱里吃着糟糠断头饭,赵锦阳没有不甘没有愤怒的嘶吼, 甚至在推到午门外问斩时他都一如既往的平静,脑袋落地之时他在想:若是那人还在,会不会愿同我一起。 他想应该是不会的,自己的薄情寡义有多锋利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想死了或许是一种解脱,在不自觉间陷进爱情的囚牢里,又一力强撑着脸面在自己身上披了层浪荡子的皮,一心想蒙住自己的心,却将伤人的刀剑送进心爱之人的胸口,生生在依偎的两人中间划出了天涯海角。 脑袋落地,不曾想死而重生,赵锦阳忍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想这辈子自己会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再辜负心爱之人。 那一瞬间他有了上沈府求亲的冲动,可他忍住了,他的德行如何能入得了沈老太爷的眼,若非沈父出了那档子事,沈老太太绝不会点头应下婚事。他想那些在伯爵府这颗大树倒后各自遁走的猢狲该散了。 宽敞的卧房里,洋溢着赵锦阳温柔如水的笑意,是临死之人渴望生的迫切,映着那张脸,竟分不清可怖和深情。 第4章 沈老太爷 沈静萱绣的入神,待手里的两只交颈鸳鸯勾勒出惟妙的影子,日头落到了西山后头,府里的黄皮灯笼都点上了烛火。 沈老太太为贺孙女病体初遇,特留了人用饭,踌躇碟盘正摆着,沈老太爷下了朝,夹着风雪进屋,小厮忙上前替其拂去肩头积雪,肩头的紫金官服因雪化开的雪水洇湿出几分深色。 “五丫头醒了?” 沈老太爷挥手示意小厮退开,龙行虎步的行至桌前,一撩下摆,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 沈家祖上是马背上博来的丹书铁券,行事豪爽大气,不拘于簪缨人家彬彬有礼,沈老太爷得沈氏族老一句实有先祖遗风,行迹可见一般,见他鬓角的灰白青丝牟足了劲儿往外舒展,模样比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与皇室的白毛狮兽也不逞多让。 这样的人胸腔里放了颗不服老的心,那年翊王府办的马球会,明明他不必下场子博那劳什子四方和田玉的彩头,因四下的人一激,一意孤行的下了场。 后头马失前蹄沈老太爷自马背上跌了下来,叫混乱脱缰的马匹当胸踩踏而过,折断的骨头扎进心肺,不中用的喘了几日撒手而去了,留老妻老来守寡。 沈静萱起身退到桌边,福了个身道:“萱儿今日早起里吃了郎中开的最后一贴药,身子爽利多了,劳祖父挂念了。” 她的印象里祖父的形象淡淡的,唯能叫人记得住的便是要数其训沈父时那挥动藤条虎虎生风的狠劲,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不是沈府里横行无忌的霸王,若称沈父是盘踞山涧的猛虎,那年迈尚雄壮的沈老太爷便是怒目可怖的伏虎罗汉 钵大的拳头提起来,沈父这虎皮大猫也得抖三抖,乖巧的没了脾气。 沈老太爷点了点头,神色未落到脸上就又升了起来,他粗狂的眉毛拧在一处,语气有些翁翁地道:“还是女娃子娇弱,要是换做哥儿,两头若是打出不个头破血流来有怨屈也得给我憋着。” 沈静萱:“....” 这是怨我女儿身没承了您降龙伏虎的本事?她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道:“祖父拳脚骑射之术在京中都是顶好的,孙女平日里娇养着落在您眼里当是不出彩的” 沈静萱面带喜色,因是内里而外面上不显刻意之色,沈老太爷看在眼里暗暗的点了点头。 这自幼养在老伴膝下的孩子多少是比其他几个来的讨喜, 他道:“以前未能显出倒不妨事,今儿鄙处晃在明面上未免会给旁人留下个娇弱的名声,不大好" 沈老太爷略作思付道:“不若如此,明儿起,辰时你便随我到堂前习武,左右还能戒了偷懒的性子,好好练练筋骨” 其实他后头还藏了半截子的话,在沈老太爷眼中姑娘家身体强健往后嫁了人也好生养,他母亲便是如此,不过未出阁的姑娘生养的话原不该他开这口,遂掐了话。 沈静萱闻言却傻了眼,她别的样样能好,样样都好改,只早起一事便是人生中不可逾越的大敌,且她与这大敌日久深情早已难舍难分了 在闺中不肖说,她是个能赖上卯时两刻绝不卯时一刻起的懒人,每每伺候她洗漱装扮的婆子丫鬟都得费大劲才能把她穿戴妥当,出门前还一步三晃未能醒神。 入了婆家,伯爵娘子也不是个爱摆谱的人,面和心善,瞧得出来儿媳的难处故而把请安的时辰挪后了小半时辰,沈静萱那懒性子依旧在骨子里茁壮成长,至今不悔。 沈老太爷今儿一句话就要断了自己养了两辈子的深情,心中大恸,只泪眼汪汪的去瞧祖母,盼着祖母垂伶能救她于水火 熟料,沈老太太不知从那句里听出有理,竟赞同了沈老太爷的做派,惊堂木一落,折了令箭就此断案,绝了沈静萱那簇然冒出的侥幸苗头 夜里的饭沈静萱吃的都不香了,连最爱的八宝莲子羹也没吃上几口,沈老太太只以为孙女是叫老伴唬住,担心被训狠了。 饭后,沈老太太喊了人到屋里说贴己话,指着额头笑骂道:“你祖父哪里能真把你当哥儿来练,你只管骑驴放马得过且过的行事,左右又不是要你上战场,练不出个铜皮铁骨叫不长眼的刀剑伤了性命” 沈静萱想哪里是放不放马骑不骑驴的事,是她屋里磨人的妖精不肯放她走。到底她心中百转千回难舍难分,习武的名头定下来了只改不了。 外头的风雪呼呼作响,声嘶力竭的诠释何为鬼哭狼嚎,过了宵禁的时辰,屋里的灯只留了靠床前的几盏,沈静萱依着床头手里正拿着黄皮话本心不在焉的看着。 海棠这丫头嗜睡,坐在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不断的打着瞌睡,忽起了心思,沈静萱用书面拍了拍床帷。 沉香木雕百花的大床敲打的声音格外清脆,屋里头本就静,这一下海棠登时就吓醒了:“怎么了,怎么了,姑娘是要睡了吗” 慌忙间,她瞥见姑娘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若有若无的视线往朝的自己嘴角边扫去,她心有所感,下意思抬手去擦,见到手心的水光在幽幽烛火下闪烁,腾地一声闹了个大红脸,瞌睡绕梁三尺惊飞的没了影。 “姑娘...”她闷声道 沈静萱有心逗她道:"海棠,你也不小了怎还和三岁娃娃般坐着也能瞌睡过去?" 五十步笑百步,说的便是她这样的人,逗人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晨间是什么德性。 海棠低头上前替人压了压被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去堂里同老太爷练武呢,再不睡可得起不来了,第一次且不能迟了。” “无妨”沈静萱摆了摆手,示意海棠坐,她其实是困的,可脑海里一直绷着根弦,每每昏昏欲睡之时便会拨响搅得她无法入睡。 她眼神若即若离一时寻不到落脚点,一会落在案前的三彩绘莲叶锦鲤的垂耳锦绣花囊上,囊中是插着丫鬟从外头院子里刚折来的红梅,通透鲜艳的花瓣上缀着花蕊里化开的积雪,屋内四角铜丝绞的石龛里头银丝炭烧的正旺,红彤彤的一片,沈静萱的脸在晦暗不明的烛火下,平添了几分道不明的哀伤悲恸。 海棠看的愣愣,心里那种姑娘好似变了的念头又涌了上来,未待她仔细辨清是哀伤压过悲恸还是悲恸胜过哀伤,就听姑娘幽幽的开了口,声音似砸进澄澈的湖中在平静的屋内掀起点点涟漪水浪 “海棠,你信不信鬼神,信不信世间人死了是有魂魄的” 话头问的莫名,海棠想了想,道出了回应:“信” 沈静萱诧异道:“可有什么缘由?” 海棠挠了挠头,裂开嘴笑的憨态可鞠:“就是身边有过些奇奇怪怪的事,就信了”顿了顿道:“姑娘可知我原不是京中人,老家是永州一处荒僻的小镇上,因这家中姊妹兄弟多,爹娘又是土面朝天的农家子,一家人全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天过活,后官家御极天下第三个年头。 老天爷发了场脾气,整年间不是逢大旱便是暴雨连绵,庄稼地里的宝贝全长不出活人命的粮食,爹娘没有办法才将我卖给了京中来的人牙子,后入了沈府被老太太选做姑娘您的贴身丫头。” 沈静萱点了点头,海棠的籍贯她是知晓的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丫鬟,若是不知根知底用着也不安心。 “只是过往三言两语就能盖过去,可实则里头的夹着的事可不似看到的平淡”海棠忆起过往的事,眼中起了不明的情绪。 要知道始皇将都城定在了云州,永州在云州西北方,两地离的不近不远,中间隔着了条长沙河并上一日一夜的马车行程,若从永州来免不了舟车劳顿,行船渡河,有道是路途长了过,途中或多或少会有些鬼神过道之说。 海棠那随着的那人牙子在以前自个村里是做过神婆的,随夫家唤郑家的,不时替周围邻居清明祭奠中元叩拜赚些银钱来使,日子过的倒也舒坦,无甚可忧的原能安安稳稳渡过晚年 不曾想家中出了败儿,丧了家财不说,又赶上当今官家严打鬼力乱神之事,她没了钱路又没了辛苦攒下的棺材本,只好另投他法做起了倒卖人口的人牙子起来。 因是神婆出身,郑家的行路时改不了原先的性子,不能明目张胆的祭路神,只偷偷的也是要做一场的。谁知那日正做着法,买来的人里有个胆大脾气坏的丫头,正跟同行的丫头吵了起来,争吵间打翻了郑家摆的铜盆纸钱。 郑家的当时什么都没说,只那看死人的眼看那推翻铜盆的丫头。那丫头原是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老子娘不争气守不住家财,临死了还坑害了女儿一把,送去母家竟叫黑心母舅发买给了人牙子,唤银钱使去了。 话到此处,海棠眼中叫恐惧占了个满,她道:“第二日那人便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伤痕,银针也验不出什么来,我偷偷去瞧了,那人就和睡着般,夜里躺在一处都发现不了异样” 沈静萱打量了眼前包子样的人,她竟有胆敢去瞧死人? 海棠顾自说着未觉瞧个死人无甚不妥的,镇里庄稼地里有饿死的人,那死去皮包骨头的模样直挺挺的躺在过道上可比那丫头来的可怖 许是其颇有做神婆的口舌,沈静萱信了几分,也是有了这几分鬼神,她对重活这事居然渐而泰然,脑中那根弦叫无形的手扯断了去,困意泛起,靠着绣忱迷糊的睡了过去。 海棠口干舌燥的想喝口茶润润,见姑娘睡了,仔细着唤醒了人,她道:“海棠伺候姑娘睡吧” 沈静萱这会子眼皮子上下打合,思维不清,点过头后由着海棠一阵忙活,后睡在松软的被褥里,美滋滋的会周公去了,也是周公热枕,多留了她几盏茶的工夫 待席罢,外头天大亮,踩着点过了辰时起,梳洗后到了老太爷堂前已然过了一刻,行过廊前,沈静萱不忘同海棠絮叨道:“你怎地不知唤醒我?这下可得挨训了” 海棠哭丧着脸道:“姑娘,奴婢哪里没喊你” 明明卯时未一刻便喊了,足足喊了一刻钟自家姑娘才醒过来,海棠默默记下往后需得比今日再早上一刻才行。 沈静萱讪讪,深知自己的斤两,只得加快步伐,生生在廊前刮过了一道残风。 第5章 假把式习武 沈老太爷的堂前离里屋隔有一条长廊,两条青石路,疾步而走,掐着点也得盏茶的功夫,沈静萱满面潮红,气喘如斗的迈进堂里,沈老太爷一通搏击术将将打完。 收了拳,沈老太爷道:“来了?”语气不咸不淡,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是孙女糊涂,忘了时辰来迟了,祖父勿怪” 沈静萱今日穿了祖父夜里遣人送来的武士服,满头青丝如瀑,她并未梳平常的簪戴首饰的发髻,只高高的扎了个英气的马尾,腰封束着腰肢,箭袖收拢,向着堂外而立,稚气未脱的脸上生生绷出丝许女巾帼的颜色来。 沈老太爷颇为满意,迟来的事业没了计较,他道:“不妨事,听你祖母言今日是请安的日子,那便不习动筋骨的拳术了,学些基本功打下基础往后学起来也容易些” 沈静萱无有不依,她的性子偏颇于即耗费心血来学当不能稀疏二五眼糊里糊涂的晃过去,同样一个时辰,男人学得了的她必定全力以赴,这股子在前世更是磨得如雨后青竹,愈发坚韧。 故而沈老太太所谓的骑驴遛马大体只在沈静萱脑子里滚过一遭,就弃了。 沈老太爷起先只传了几步起手式,想着孙女从未接触过业不急,停了动作正欲指点不足时他霍然发现自家孙女练的似乎有点味道,他这套起手式是祖上传下来的,活血锻体很是有用。 沈家□□草莽出身,穷途末路下为儿孙们闯出一片天来,招式之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大无畏,沈老太爷虽说肖似先祖,可到底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他自己也练不出先祖的功夫来。 沈静萱这稚童更是不可能了,沈老太爷惊的是她的聪颖,他只晃悠的比划过一回,常人眼里他好似放个不响不臭的屁,过去了就散了。 可沈静萱此刻练起来拳脚间虽颇有些生涩,她没有儿郎家的力道,女儿家底子本就薄又不得巧劲的法子,可招式之间到底没有出大错。 沈老太爷惊了,心想自家这孙女难不成是块习武的料子?后他又皱紧了眉头,幽幽叹了口气,若是这孩子是个男儿郎,沈府先辈时的荣耀许是能在其身上再现。 都说豪门勋爵是座不见底的金窟窿,累不及三代必由盛转衰,沈府衰败之象在沈父不学无术,子孙全凭祖上荫蔽捐得一官半职下渐渐显了出来。 沈静萱不知自己依葫芦画瓢能引来沈老太爷诸般感叹,她此刻正沉浸在沈老太爷昨日的话中。 沈老太爷说:“人这辈子,什么都不可靠,唯独自己除外,若你有本事匪浅,四下无光你也能闯出片天地来,靠什么都可能会倒,内宅之中的刀光剑影祖父不晓得,但身子骨硬比什么都强,咱们虽不及人家底蕴深厚,但咱能熬,这日子好不好全看谁活得久,一时风光也有下大狱的时候,活得久才是赢家。” 是了,日子的舒坦都是不舒坦里熬出来,官家的女儿还有忤逆浪荡的驸马爷呢,自己一个公爵家没了亲娘的嫡女要想活出头,只能熬下去,而熬下去身子骨硬朗才是要紧的。 沈静萱误打误撞开了本非闺中少女该有的通透,沈老太爷没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话替沈府在往后昏暗里种下了颗明灯,祖孙两一个正了传授的心思,一个诡异的明了通透,两人比划间到了时辰。 沈老太爷嘱咐孙女明日不得再来迟后,走了。 沈静萱由海棠搀着回了房,这套起手式练的她满身汗水,筋骨疲乏,在氤氲的热水里泡过沐浴过后,沈静萱借着换衣衣物佩戴钗环的间隙眯了会眼,巳时出头便往贾氏房中去了。 每逢初一十五,这两日后宅里的女眷需到正头娘子屋里请安,沈静萱来的时候,屋里来的人已然不少,只贾氏还在梳妆,派了院里的赵妈妈出来维持局面。 “来了的姨娘姑娘就先坐下,喝喝茶,太太正梳洗呢还望姨娘姑娘们莫急”赵妈妈是副慈祥面孔,她命下头的丫头奉上茶水,因是贾氏出嫁自娘家带来的,赵妈妈是贾氏的心腹,在院子里颇有几分面子,那些姨娘不好开罪,场面静了下来。 沈静萱呷了口温润的茶水,直了直身子,一抬眼撞见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那眼睛的主人年纪不大,四五岁左右的模样,且是个男童,他头发乌亮,脑袋上圆鼓鼓的扎了块纶巾,身上的袍子有些泛白,不似周围姑娘们的金丝绸缎来的华贵,他此刻正被一妇人抱着,见沈静萱瞧他,咧嘴亮出一排晃眼的小白牙。 沈静萱眉目一弯,抱着他的妇人朝自己微微颔首。 海棠低低道:“团哥儿冲姑娘笑呢?前些日子姑娘病了林姨娘倒是派人送了个福袋来,说是团儿哥想姑娘您求姨娘做的,小孩子家因年纪小怕过了病气才没上门来。” 沈静萱依言顿了顿,心里有几分意外。 海棠口中的团哥儿便是方才瞧自己的孩童,乃林氏姨娘所出,家中行七,是沈府里头年岁最小的哥儿。只他身份卡在主仆脸面之间颇为尴尬,日子过的并不舒坦。 其生母林氏原是贾氏房中的大丫头,叫沈父瞧上了收为通房,贾氏心里本就不舒服,谁料林姨娘自己争气,凭着沈父新鲜劲未过竟怀上了孩子,生了男丁抬成了姨娘。 贾氏入门至今膝下只六姑娘一人,满心的想生出嫡子来,好断了后宅里那些痴心妄想谋取爵位的莺莺燕燕们。可肚里不争气,生了六姑娘后,子嗣缘如何都难再有信来,现下屋里的丫头都生下哥儿了,贾氏如何不气,气不顺了,自她房里出去的姨娘日子不大好过。 沈父虽说为官不怎么样,但子嗣绵延上倒是开枝散叶的很,房里生育子女的姨娘左右就三个,卫姨娘孕有一子一女,生的哥儿是沈父的庶长子,女儿照着哥哥后排,行三,已然过了及笄之年嫁出去了。 后头还有的佟姨娘,她是沈父正儿八经从良家人里抬进来的,也是有福,同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行二嫁了伯爵家四郎做了正头娘子是顶好的高嫁,儿子行四。 那担着二哥名头的哥儿乃沈静萱母亲所出,月里不足没了,一言蔽之,沈父后宅里的关系似那盘丝洞里女妖精织的网,又密又乱,林姨娘能过江泥菩萨的处境下惦记自己,沈静萱不得不动然。 屋内忽传来动静,贾氏珠光红面的从里屋出来了,赵妈妈上前伺候着落座,待其落定,屋内大大小小的姨娘姑娘,并五岁大的团哥儿也被林氏抱着起身福身行礼。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都坐吧” 沈静萱笑着应了,心想您每月可不就盼着初一十五这两天?府里的嫡庶尊卑早在沈静萱生母入门前就已然颠倒过来了,但尚是入水的汉子并非光溜的,好歹请安这两日里贾氏是能大大的摆一场正头娘子的谱,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揪着姨娘的错发作。 今日同往日无甚差别,贾氏先是训了卫姨娘“立身不正教坏姑娘”,又冷嘲热讽佟姨娘家姑娘嫁的好“好好的正头娘子做着府里账房先生的活计,费力还不讨婆婆喜”左一句攀龙附凤必然登高跌重,右一句门当户对日子才能过的舒畅,小房出来的终究在脸面上差了些。 明里暗里说的佟姨娘面红耳赤,卫姨娘面里青黑,沈静萱以往少来贾氏屋里,便是来了心思也不落在贾氏的话头上,只今日难得皱了眉。 贾氏的话里比以往少块遮羞布,明晃晃将人得罪摆在面上,正头娘子虽说地位高过姨娘,到底是共侍一夫,不看僧面看佛面,少说也不能这样抽人嘴脸,公然把妾室划到一方阵营去,贾氏该是气糊涂了还是有了什么倚仗不成? 沈静萱等贾氏训完话,尚未理明白,随着海棠要往回走,出了贾氏院里的正门,衣角霍地被人一扯,沈静萱低头正好与追来的团哥儿两相对视。 “五姐姐,你的病好了吗”团哥儿弱弱地问道,他想去拉五姐姐手的,可奈何年纪小身子不高够不到,他只能退而去扯衣角 小小的娃娃脸上肉乎乎的,想来林姨娘自己苦着也没苦了孩子,沈静萱牵起团哥儿的手往一旁而去,行了几步后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道:“谢谢团哥儿,五姐姐已经大好了” “真的吗?那我可以去听雪轩寻五姐姐玩吗?”团哥儿养的有些怕生,除林姨娘外独独对沈静萱亲。 听雪轩正是沈静萱的院子,里头种了几株雪天里的红梅,搭了小亭,能在里头煮茶品雪论梅,吃些茶点,颇有些雅趣。团哥儿之所以想去,并非是贪那茶水点心,他想的是五姐姐房里的笔墨纸砚他都是能用的。 他年纪还小,不到识文断字的时候,府里是不会供给笔墨的。林姨娘月例银子不多,为了给团哥儿添肉,日日里会绣些绣品命丫鬟出门换银钱来使,总的来说,温饱是够,若是要再添上笔墨那些被文人骚客哄抬的东西,林姨娘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当然可以,团哥儿想来便来,五姐姐巴不得你来陪我呢?”沈静萱笑着从荷包里取出几块松子糖放到人的手心里:“五姐姐请小团儿吃松果糖,可好吃了呢” “五姐姐....我”团哥儿拘谨的捏了捏有些旧的衣角,腾地红了脸,他想求着姐姐的宝贵笔墨已然是小团哥豁出去的最大脸皮了,如今又得了糖,团哥儿不拘谨便怪了。 好在林姨娘发现自家哥儿不见了,寻了出来,正巧缓了小团哥的窘迫,她是个朴实的性子,见自家哥收了东西忙道:"五姑娘,这怎地又劳你破费,团哥儿快,谢过你五姐姐" “谢谢五姐姐...”团哥依言糯糯道 “林姨娘不必与我那般生分”沈静萱对这与自己前世几分相似的姨娘颇有好感,她笑道:“萱儿能这般快从病中好转,还得多谢姨娘送的福袋,您是有福的人,我还厚脸皮承了您的福气呢” “这...五姑娘说的...奴婢脸红了”林姨娘暗下记住了这恩情,又推着团哥儿道谢,后匆匆走了。 沈静萱望着人离开,才发现肩上落了一片雪,想小团儿那旧袄子是不是不顶寒,别回头冻坏了,她转头吩咐海棠几句,海棠笑道:“姑娘心软,待团哥儿这样好” 沈静萱笑了笑道:"不过都是宅里的可怜人,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雪地里的天,青瓦上铺满了洁白的雪,走在过道上,踩雪声咯吱咯吱的回荡在过道廊上,丫鬟仆人来去匆忙奔波在各院之中,大宅里的光景无论在那家府里,大多都是不尽相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笔下的女主会比一般文大气,女子的地位也比较高,不拘泥于争风吃醋之类的,接触古言类的比较少写的可能不大好,望能见谅。 女主第一项技能武力正式点亮,待她神功有成,给你们表演锤爆毒舌男主狗头 第6章 贾氏 众人请过安后,贾氏卸了金贵繁琐的头面,慵懒的窝在榻前的贵妃椅上,身下垫了四喜福禄寿滚金边的枕子,案几上的香炉小鼎里焚着安神的香。 屋里丫鬟净了手正替贾氏按跷,赵妈妈进了屋子,那丫鬟松不得手,只轻轻的唤道:“赵妈妈...” “你且下去吧,这里有我呢”赵妈妈心里憋着话,自己上前接过活。 她跟着贾氏的年头太长,只一上手贾氏便有察觉,只昨日里头风发作贾氏睡得不安稳今早神情恹恹的,拿眼尾扫见人脸上的欲言又止,开口道:“妈妈可是有何要言的,你我主仆二十余年没什么好避讳的” “唉”赵妈妈应道,重了重手里的力道,说:“奴婢觉着大娘子今日的话不大妥当,那几个院虽说与咱们不睦,到底是一齐侍奉老爷的,大娘子今日将人都得罪了,往后难免是要吃她们下的绊子的,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宅里的妇人玲珑心可不比外头的那些小人来的好对付。” 到底是老人中用些,贾氏身上的困劲儿叫赵妈妈不咸不淡的化开了,精神头缓缓归拢,她翻了身半坐而起,接过话头:"这理我比谁都清楚" “那大娘子的意思...”赵妈妈困惑道 “妈妈可知为何荒漠之上虎狼能同存” 贾氏笑盈盈的抛出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赵妈妈愣了愣,思付片刻答道:“自当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对方,否则一者强焉能许另一者存。” “正是”贾氏道:“虎虽百兽之王,可独行独居孤立无援。只狼不敌猛虎,却嗜血凶恶群而居之,一只不敌百只如何,千只又如何?群狼愤起猛虎不死也伤,后宅里同是这理,我这正头娘子便是占了虎的处境,那群妾室通房便是群狼。 无须猛虎发力,物以类聚,她们早晚会搅在一起,明知他日会溪流汇聚我为何不早一步挑破,一巴掌过去能打一群为何要独独打一人?” “话虽如此,可大娘子以一敌众难免匮乏,这要是她们寻了空隙发作,大娘子怕不好对付”赵妈妈摇了摇头,眼中忧色满是。 她自贾氏闺中之时便服侍姑娘,她原是贾老太太房里的大嬷嬷,府中地位不比外院的管事低,原是贾老太太疼爱女儿指了自己去,后随着贾氏一起嫁来沈府,说句逾矩的话,贾氏算得上她半个奶大的孩子。 赵妈妈是打心眼里疼贾氏的,自家里的亲闺女也比不上的疼。沈父的后宅乱,赵妈妈便想着法子助贾氏稳固地位,如今好不容易维系的脸面一朝撕破,赵妈妈难免担忧贾氏往后的日子。 贾氏也知其所忧,但思起昨日夜里家里送来的信,贾氏压不住的欣喜,她道:“猛虎生性倨傲与人不同,那些姨娘纵使再有本事,家里到底贫瘠,最好的佟姨娘家里也不过有几亩良田,我贾家与之相比如何?” “自是贾家胜过其百倍千倍” 贾府并非京中权贵,却也是累世官宦清贵人家哪里是农家子可比的。可贾府在沈府这身负丹书铁券的豪门里一样不出彩,沈父不重嫡妻,贾氏的身份摆着也无甚大用,这些贾氏心里门清。 可若是贾府的地位在京中变了变,与沈府齐平,贾氏就算不得高嫁,沈父想在朝中稳妥,岳丈家里难免要巴结,在贾氏处该给的面子一应都要给的。 赵妈妈是贾氏心里亲近的人,她昨夜强压了一晚的喜意如今翻出来,当是要说出来叫赵妈妈同喜才行。 她三两句将信里的事挑重要的说了,赵妈妈开始还晕乎,直至后头惊诧的瞪圆了眼,她结声道:“大娘子的意思是....大姑娘她...熬出头了?” 贾氏点了点头,面上扬起的傲然比院里的红梅还要凌寒独自开,道:“母亲昨日来信前若是有人到我跟前来说,我千百个不信的反会将人打出去。可母亲的字迹妈妈也认得,您自可细查”说着从袖口里递出封折叠妥当的信。 赵妈妈接过后翻开来,只一眼就知贾氏所言属实。贾老太太的字迹娟秀,难得的有自己的韵味,曾出嫁前可是得了当今老太师夸赞。 赵妈妈年轻时是伺候过的贾老太太的,因图彩她还同贾老太太要了些写过的字帖回去存起来,有了女儿孙女也要求她们学着临摹,望着她们能沾一沾官家小姐的文采将来能许个好人家。 遂她一眼认出了这是贾老太太的亲笔信,内里的东西与贾氏说的不尽相同,贾家长女入宫五载,如今得了官家青睐生了九皇子,封了妃位,贾家一朝龙在天,舔大脸往外说也能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有了贾家长女皇妃的名头,贾氏的地位怎么也得抬上几步台阶,能在官家耳根旁说话的甭管是内监还是宫女都是了不得的,何况贾家长女有子可依,将来儿子封王有了封地这辈子就算熬出头了。 赵妈妈恍然间明白了贾氏为何不惧和宅里的姨娘们翻脸,若说以前贾氏撕破脸破还要思虑一二,如今身份一摇变成了皇妃嫡亲的妹妹,就算沈老太爷担着伯爵的名见了那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沈父吃了豹子胆也得顾忌贾氏的体面。 赵妈妈忽地皱了皱眉头,当今官家嫡出的皇子康王尚在,虽说生母逝去,但论尊贵一众皇子谁能比得过他? 只是康王不好相与,一张嘴京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忍不住抚了抚头顶上的乌纱帽,家中长辈尚如此,闺中女儿自然更是怕的,故而康王年过二五,远近驰名,至今未娶妻。 正是康王未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第一步他就没能迈出去这太子位就一直悬着没落下。 如今宫里恩宠正荣的乃是徐贵妃,是京城徐大将军的嫡长女,生下四六两位皇子,因祖上所定,贵妃下头还有四位正妃,赵妈妈知晓的三位都是顶顶的豪门名女,贾家长女虽担着才女的名头,皇帝赏识升了妃,没有家世倚仗又陷入储位之争,贾家长女怎么看都如鱼游浅滩,危矣。 赵妈妈看着自家大娘子满脸的傲然,心中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盼大小姐的势能长久些,叫她们好腾出手将沈家内宅捏稳了。 皇宫内院的旨意封的严实,除却时常进出宫内通晓宫内人脉的豪门夫人们得知宫内添了位贤妃娘娘,外头的人还一无所知。 沈静萱连日来跟着沈老太爷习武,日日累的精疲力竭,腰酸背疼。今日,她照旧练了两个时辰,回到院里后瘫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支吾,海棠取了丝帕,用热水浸湿后替自家姑娘热敷,她喃喃道 “姑娘,你也太拼了吧,今天的阔背刀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你舞了近一个时辰,若是老太爷不开口我都不知道你还要练多久。” 那刀约有一尺长,成人合掌宽,铁打的刀身能晃出一片雪白的刀光来,自那虎虎生风中便能知道此刀开光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海棠眼中浮现的是,此刀起落间就能砍下蛮夷贼人的脑袋,是饮血的刀,她止不住打了寒颤。 沈静萱现在哼哼都不得劲儿,支吾的话,还是海棠里的近才听清,沈静萱道“同是一个时辰,你家姑娘不能比别人没用” 这别人海棠不知自家姑娘说的是谁,应当是狠绝色,沈老太太在其中也没少劝孙女放弃,她是想自家孙女有个好身子骨但照着沈老爷子的法子练下去,那练出来的怕是能枪挑禁军营的女修罗了。 海棠顿了顿,帕子凉了,她又过了一回热水替人敷上道:“姑娘,还有两个时辰团哥就该来了,您这样如何教他识文断字?” “啊,今儿什么日子了?”沈静萱问道 自那日从贾氏房外答应了团哥儿的请求,沈静萱发现团哥儿不仅很喜欢笔墨文房四宝,他对孔老爷的之乎者也的兴趣比沈父另几个儿子加起来还多。 看着小团哥抱着三字经不肯撒手,不错手的来回翻却看不懂急的直挠头的可伶样,沈静萱一时嘴快说了要教其识字。 小团哥闻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五姐姐真的可以吗?” 沈静萱思付了下自己当时是如何应下的,好像她是拍着胸脯哥两好的搂着小团哥保证,沈静萱黑了脸,如若有机会她真想抽死当时的自己。 不是说她清高,实在是她自己泥菩萨过江,有心无力。不过,沈静萱认死理,应了的事咬牙也得撑下来,她哼唧唧的道:"海棠,你多取几块丝帕来,手臂也敷敷,免得等会给小团哥指字都做不到了。" “姑娘”海棠应了下来,取过几块整洁的帕子敷在沈静萱的手臂上,她在床边坐着,待帕子凉了又打湿换水,如此来来回回好几趟,两个市场就晃过去了。沈静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戴好衣物发髻,小团哥儿就由林姨娘的贴身丫鬟领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出场了(虽然只是在别人嘴里说出来) 第7章 东襄伯爵夫人 今儿与团儿同来的是林姨娘的贴己丫头彩月,人不如名出彩,胜在本分,虽说团哥儿年纪小没甚好计较的,到底闺中女孩名声薄,经不起人云亦云,遂她领着团哥儿在前厅候着。 沈静萱从里屋出来,同团哥儿说了会话,彩月上前递了只荷包道:“五姑娘,这是我们姨娘替您绣的,里头填了安神的药草,姑娘不嫌佩着算是我们姨娘谢您照顾团哥儿的礼,还望五姑娘莫嫌穷酸。” 团哥儿也仰着脸道:“五姐姐,等日后团哥儿能挣钱了,定给五姐姐送件团哥儿最宝贝的东西” 沈静萱应了:“那五姐姐先谢过我们团哥儿许下的礼了”团哥儿红了红脸。 那荷包用的是去年女儿家最喜的绸缎,虽有些过时了,料子还是很费银钱的,林姨娘的针线了得,上头的五福铜钱栩栩如生,博一彩压过不足,是费心了,沈静萱收了荷包朝人道:“替我谢过林姨娘了,这荷包我很是欢喜,前些日子我还寻思要求个好看的,不想姨娘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彩月笑了笑:“那真是赶巧了”沈静萱道:“谁说不是呢,时辰也不早了,我带团哥儿到书房里,屋里有丫头伺候着,彩月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忙去,午时来接便可。” 林姨娘处正有些绣品急着去换银钱使,彩月不敢多留,只道:“劳烦五姑娘费心了,待午时我便来接团哥儿回去。” 说着彩月福身走了,沈静萱拉着团哥儿问可是用过早饭了,肚里饿不饿。团哥儿滚圆的小脸绷着道:“五姐姐,我不饿,姨娘早上备了吃的了,我们何事能开始识字”提起识字,五岁的娃娃眼中满是期盼,沈静萱讪讪道:“如今便可开始了” 海棠内心暗暗憋着笑,自家姑娘分明是自个饿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拿团哥儿发文,不料碰了一鼻子的灰,今早老太爷那里练的一通换做哥儿也是要肚里空空的。沈静萱这临危受命的女学究,只得扒拉着肚皮强镇定,指着手里的三字经从头说与团哥儿听。因年纪小,沈静萱怕人贪多多嚼不烂,只教一句团哥儿读一句,待认得了又仔细说笔画与他听。 一通囫囵教下来,沈静萱深知自己不是做女学究的命,她虽也能吟诗作赋,侃侃而谈,可到底本事不在教学这上头,按外头内有笔墨的人来说,她教的可谓狗屁不是,好在团哥儿聪颖,竟将那些个字拆开吞进肚里,在脑中反复后在纸上一遍遍的写。小孩的手不稳,字歪歪斜斜的诠释了何为小儿涂鸦。 沈静萱纠了纠他执笔的手法,且大拇指并中指指腹要握紧笔杆,食指轻搭在上头借力,又糊了几张纸,小团哥儿算是能拿稳笔杆写出扭扭捏捏好歹能认出出处的字来了。到了这个地步,是该他自己反复的练,临摹字帖才可,沈静萱大有功成身退的把式,她坐在一旁喝着茶,空下来腹中显得更是饿了。 朝海棠招了招手,贴耳说了几句,海棠笑着退下去,不一会便拿了几碟子的玲珑剔透的糕点并两盏热乎乎的酥茶进来。 沈静萱唤了团哥儿过来,道:\"你且吃点,学久了肚里该饿了\"团哥儿本不想吃的,他正与那横竖撇捺打得火热,猛地叫人打断小小的脸上明晃晃的挂着不高兴,奈何还得依着五姐姐继续教他,不敢违背,只得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腮帮子鼓动着活似只憨态可掬的白毛锦鼠。 沈静萱道:“这才对嘛,团哥儿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些”说着她不忘往自己嘴里送,暖呼呼的酥茶配着松软可口的糕点,口腹之欲得到大大的满足,沈静萱想着若是此刻能在窝在床上睡一会可不要太美了。 当然,这想法只在脑子里晃了下便过去了,她这学究学识不怎么样好歹敬业,瞧瞧净了手的学生马不停蹄的就去练字了,扑面而来的勤奋相比下沈静萱便懒得出奇。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有大出息,怎么的学识渊博了还要去考个女状元回来不成?她有那心朝代它也不许啊。 大乾皇朝定下的科举可无女子应考之先例,宫里倒是有设女官,但都是捧着脑袋过日子的,那日里不小心得罪宫里的贵人就叫拖去砍了头了,女子没了诸多出路能有倚仗的只剩夫家了。上辈子豪门里的刀光剑影沈静萱没少见,她没那本事去争,寻个老实忠厚的,最好家里无刁难的婆婆嫁了才是好的,那时凭着手里的些本事平平安安顺遂一辈子,活得自在逍遥不也很好。 屋里安静的很,一旁伺候的丫头在书案前磨着墨,团哥儿乐此不疲的一遍又一遍的写,忘了的记不清的便翻书去看或是问五姐姐,沈静萱乐得学生乖巧懂事,待彩月来接人的时候这一早上工夫倒也潇洒。她有意留团哥儿在院里用膳,奈何许是林姨娘吩咐过不能再劳烦五姑娘的了,彩月只推辞。 沈静萱也不强人,只吩咐人将包好的笔墨纸砚递给彩月,道:“团哥儿可是喜欢这些,在屋里头你可得看着,免得他不知时辰的练拖垮了身子。”彩月点头道:“是,五姑娘,我定会仔细着时辰的” “嗯,那便回去吧,林姨娘还在院里等着呢”说完回了屋里,方坐下没多久沈老太太房里的崔妈妈上门来了。沈静萱心中颇为诧异,将人请了进来道:“崔妈妈怎的有空想起来看萱儿了?” “五姑娘,是老太太命我来的,说是有客人来叫姑娘过去见见”沈静萱笑道:“妈妈可知是何人?” “姑娘见了就知道了”崔妈妈一派不透露的神色,沈静萱心痒痒的,她自小养在沈老太太屋里并未见过老太太与谁亲近过,因其脾性闺中有的好友多是性情相投的,并不多,且如今都是做人老祖宗的了也不知随儿孙到了哪里去了,能叫沈老太太见了还特特叫人请自己过去,想来这人与老太太关系匪浅。 这几日,沈静萱将发生的事情串起来细想,不知是不是日子长了记不清,她总觉得自打她重生以来很多人和事都与上辈子偏离了,贾氏不再老好人和稀泥,彻底撕破了宅里的面和心不和,沈老太爷教她习武之事上辈子更是没有,而原先今年开春就要举办的马球会,如今也渺无音讯,她原还在想法子怎么在那日留下沈老太爷,避过疼爱自己的祖父坠马。 这些都没有,那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摊上勤恭伯府的求亲?也就不会遇见上辈子的人? 沈静萱脑袋里装着事,一路随着崔妈妈到了院里,未进去时,帘后面便传来祖母爽朗的笑声道:“那泼猴,可精着呢,一会见过你可莫后悔....” 另一头答道:“怎会,你养出来的能差到哪去,定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宝贝疙瘩呢,只怕舍不得的是你这老货。” 崔妈妈笑着掀开帘子,领着人进去道:“梁老太太,您这话可是冤了我家老太太了,老奴斗胆要为了我家老太太辩驳一番。” 堂里,沈老太太正与一名老妇人笑谈,那妇人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通身气派,身上着金丝银线的寿字样的马面裙,头上梳着命妇的发髻,因年岁大了,珠翠选的多是翡翠白玉之类的钗环。妇人手里正握着个绣白鹤呈祥的汤婆子,四边上缀着碧色的丝绦,闻言看了过来,沈静萱正巧与妇人两相对视。 “这就是你屋里的丫头吧,不错不错”那梁老太太眼前一亮,沈静萱生的本就很好,只如今稚气未脱还未脱成美人,姿色也可巧的讨喜,沈老太太指着人为困顿的孙女解惑道:“这是东襄伯爵夫人,是我闺中好友多年不曾见了,今日得空上门来访左右无事便叫你来见见。”沈静萱点了点头,福礼道:“萱儿见过伯爵夫人,请夫人安” 梁老太太抚手直说好,对沈老太太道:\"姑娘随你,穷爱讲规矩,第一次见面老身也没备什么厚礼,这福袋你且收着,里头不过些小玩意算是见面礼了\"沈静萱去看沈老太太,见她点了点头便收下道:“谢伯爵夫人抬爱” 梁老太太又乐的夸了几句,道:“我同你说的事你上点心,我虽不知你家里的情况,但毕竟宫里头传来的消息,好与不好咱们都没得说,旁人因这事无甚大碍,你家不同,光是那位的嫡亲妹妹做了你沈家妇,漩涡卷起来你们怕是免不得殃及”沈老太太面上也有几分凝重,她低垂着眼道:“劳烦你特地跑着一趟来与我说,我也好有个准备,没得銮驾摆到门口了失了镇定今日家中事急不便留你,改天定选个日子邀你叙叙” 梁老太太起身道:“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谈什么谢不谢的,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与你说的事你只管再想想,不必觉得为难,该拒就拒我定不会恼的。”说完她又看了眼沈静萱:“好孩子,那日得空只管来我府上玩,东襄伯府大门都为你敞着呢。” 沈静萱笑着应得空上门拜访,待梁老太太走后,她见祖母朝她手道:“萱丫头,你过来”说话间,沈老太太的脸色并不好,沈静萱神色一紧,坐在祖母身旁。 第8章 争吵 屋里静谧无声,往外望去,白雪覆在屋檐的青瓦上,映着漆红的朱墙,朦胧的风雪下瞧着竟颇有几分雅趣,房里的火炭发出噼啪的轻微响声,沈老太太握了握孙女的手道:“萱丫头,祖母有事问你,你直管随心答,莫要因是祖母问的有别样的情绪掺杂”沈静萱瞧见祖母眼中的正色,点了点头:“祖母您问便是” 沈老太太神色一松,幽幽叹了口气:"萱丫头过了春,该十五了吧"沈静萱一顿,是了,依着皇朝律法未出阁女孩年满十五,达及笄之年便可议亲。 祖母闺中友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造访又特将自己喊来可不就明摆了,会中了意,沈静萱不免有些红脸,声若蚊蝇道:“嗯”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姑娘往后的夫家全凭生身父母指定,依着门第样貌许人家。 沈父日日里潇洒风流,且卫姨娘屋里的三姐姐也已及笄,他有心都难替自己做主,何况他本无心在此。至于贾氏,虽担着嫡母的名头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是自家亲闺女出嫁,对自己不恼,喜欢也谈不上。 因而婚事一说自然就只能落在了养育自己的沈老太太身上,平日里老太太没少疼自己,且从不避讳嫡母姊妹们,院子里的女眷酸了不止一两日,如今都瞪圆了眼珠子要瞧老太太会为膝下的姑娘寻个什么样的夫家。她们多是戏台子下看戏的闲人,等着看笑话呢。 沈静萱光有嫡亲的名头,母族无人,光一对年事已高的祖父母,指不定那日就翘辫子了,若寻的夫家太厉害只怕这豪门嫡女有的苦头吃。 沈老太太晓得此理,遂老友来问只答的囫囵,并未一口应下,她道:“萱丫头是猜中祖母的意思了,那祖母也不必藏着掖着,终身大事总不归一直瞒着你。你心里素来通透,东襄伯爵夫人的来意你可明白” “萱儿明白”沈静萱应道 “你既明白那祖母就不得不挖开你的心思问问,往后的日子你是想要痛快自在还是大富大贵?”沈老太太正色道:“有些事说不出来虽不入耳但祖母也得说,我与你祖父现在都是数着日子过活的,在沈家尚能护你一二,可往后你嫁出去,祖母就算再有本事那也是鞭长莫及。 你莫怪祖母有心剥你富贵梦,豪门里多少龌蹉事你自小至今没少见过,祖母心中千百个不愿你去了那样的人家,你可明白祖母的心意?” 沈老太太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沈静萱没有不懂之理,她并非是上辈子懵懵懂懂万事全凭长辈做主,没有自个主见的人,阎王殿前滚过一遭,一些事自己比活着的人都明白。 她道:“孙女知道,祖母为的都是我好,孙女不要大富大贵,但求能痛痛快快的过往下半辈子。” 似想起前世凄惨的结局,沈静萱忍不住红了眼眶,沈老太太深感欣慰的拍着孙女的背道:“萱丫头明白就好,不枉祖母疼你一场,没养坏了。”沈静萱抽泣道:“能...能得祖母教诲是萱儿几辈子修来的福,萱儿很知足了” 祖孙两依偎着说了会话,沈老太太道:“好了,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快随丫头下去捣拾捣拾,免得一会出去叫下人笑话。” 沈静萱窝着哭了会,这下头上的发髻都松散了,钗环摇摇晃晃就要掉下来,红彤彤的还脸上布着泪痕,颇为好笑,沈老太太指着铜镜与她瞧,直把人羞红了脸风风火火的下去了。 崔妈妈从门外进来,扶着老太太下榻道:“方才瞧五姑娘那股子羞劲儿,恨不能多生出两双腿来才好呢”沈老太太笑道:“那丫头,鬼精,脸皮厚着呢,不必理她” 沈老太太接过崔妈妈递来的汤茶,饮了口道:“好在是明白人,一点就透不枉我养了这么些年,要是养出个不识大体不知进退的,那我老婆子老来还得背负个眼瞎的骂名。” 崔妈妈道:“老夫人慧眼,只是老奴瞧着梁老夫人提出的亲事不能说是顶好,也算是京城中难得的佳话了,虽说寻个清贵人家是老太太您的心意,可若是豪门里出了段良缘不乏也是件美事。” 东襄伯爵,世代勋爵,是比肩沈府的富贵人家,家中出息过的儿郎也是配过县主的,且梁老太太又是老夫人的闺中好友往后欧就算嫁过去也定会善待五姑娘,崔妈妈有些不解。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淡淡道:“你以为她是为自己子孙求的亲?她府上有个厉害的县主儿媳妇,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那梁老夫人她...”沈老太太冷冷道:“她是为了那不成器的侄儿来的,你可知道她那侄儿?” 崔妈妈点头,她虽终日在寿安斋里,可外头的事多少知道些,而梁老夫人的侄儿之事恰恰在这里头。 梁老太太原是高嫁入的伯府,娘家在京中不过有个朝中五品出头的老爹,母亲是沈老太太娘家三房里头的嫡亲姐姐。因家中子孙不长进,连带着出嫁的姊妹一道连累,梁老太太的哥哥前些年因涉嫌强占民田,中饱私囊被一纸诉讼送到了官家手里。 官家清正廉洁,最见不得私相授受之事,一怒之下宣了圣旨流放,梁老太太的哥哥叫送去了边塞苦寒之地,途中染了风寒去了。他去了家中的妻儿落了难,其他几房虎视眈眈的盯着父亲这一房,若不是有个担着伯爵娘子的名头的女儿,梁氏早叫几房贪得无厌的兄弟姊妹生吞活剥了去。 梁氏自幼得兄长疼爱,如今见嫂侄儿日子艰难便时常接济。 她那侄儿胸无大志,只为人忠厚软弱可欺,但凡能硬气何至于在家中几无立足之地,仅靠姑姑的接济过活,如今二十有三了,急的寡嫂大为光火,连连求小姑子物色,梁老太太哪里没有帮其物色,她寻了不少人家但闻得家中境况便是拒了又拒,梁老太太无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厚着脸皮到闺中友人这来一试。 沈老太太冷着脸道:“若是有抱负忠厚的,就算家中没有祖上荫蔽我不定能考虑一二,只那样的人我便是瞎了眼也是瞧不上的,那些个妖魔鬼怪的妯娌婶婆哪个是好对付的,萱丫头年纪小摊上这些个亲戚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崔妈妈应道:“老太太想的周到,咱们姑娘瞧着机灵,真对上那些个铜炉里练出来的老泼皮可不得吃亏” “正是这理”沈老太太浑浊的眼中闪过厉色道:“我就这一个养在身边的宝贝丫头,岂能临了送她去吃份恶气” 崔妈妈笑了笑,是她多虑了,以为老太太真的会应了对方的婚事,其实老太太心里的那杆秤早偏的不能再偏了,护犊子的劲儿跟当年在府里如出一辙,哪里会叫五姑娘吃苦头,她道:“只是梁老太太特地给您递来宫里的消息,这恩欠下了可不好还” “左右是沈府欠她的情,要还也是沈府的名义去还,别扯上我的萱丫头”沈老太太将手里的茶盏一放,从梳妆台上取了串檀木佛珠来,拨了拨,忽想起什么道:“你去小厨房里瞧瞧,午饭可备好了,赶巧有些日子没和五丫头一同用饭了,今日得了机会可得补一补才行” 崔妈妈对老夫人的孩子心性颇为好笑,老了老了都一副小孩脾性,前些日子直念叨五姑娘大了心思野了不爱她这老婆子,都不来同她用膳,今日梁老太太要见五姑娘老太太正好下坡骑驴应了,也不显特特去叫来的亮眼。 沈静萱同祖母用了饭,回往院子的道上正巧撞见六妹妹沈静瑶与多日不见的三姐姐沈静媛。两人不知为的什么起了争执,只见六妹妹眉头倒竖,气愤道:“你快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否则我就告诉娘” 沈静瑶比沈静萱小了五岁,身子又长的磨蹭,贾氏滋补好东西紧着她吃也还小巧玲珑的,十岁的年纪不过七八岁的个头在沈静媛抽挑的身子下更显瘦弱了。 沈静媛今日一身桃红色的对襟褙子,外罩绒白色雪狐狸皮的大氅,下头穿着湖蓝色缀明珠的衣裙,走动时如层层翻涌的海浪好看的紧,头上的珠花是镂空金丝镶嵌明珠白玉,在旭阳下熠熠生辉,瞧着通身的派头比沈静瑶这嫡小姐还嫡小姐,闻言她笑道:“六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话,你的玉不见了如何要我还?妹妹,不会是听了别的教唆吧,我听说进来院子里的丫鬟手脚都有些不干净,别是红了眼偷了又怕被你发现,想找个替罪羊顶罪。” 一旁的沈静瑶的婢女红杏涨红着脸,急急的争辩道:“姑娘...我没有,冬梅丢了玉的时候只被三姑娘身边的春娇拦下过,春娇强拉着她去吃茶,冬梅架不住被拉了去,回了屋里便发现盒子里头的东西没了” “三姐姐,红杏是我贴身的丫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快把舅舅给我的玉还回来”沈静瑶淡淡的眉头一扬,婴儿肥的脸绷出厉色来。 沈静媛惯会趁口舌之利,她笑了笑道:“好妹妹,她说是我身边的丫头强拉着冬梅去的,你都知道院里的丫头都是有活的,我屋里的丫头忙的脚不沾地,哪来空闲请你的婢女吃茶?且她二人去的哪里吃的,你问问你身边的丫头可听清了?若是没有,光凭着上下嘴皮子一合就想栽赃主子,回头禀了大娘子将此等刁奴打发给人牙子,发卖了出去。” “姑娘,我没有,三姑娘她颠倒黑白,我真的没有胡说....” 那红杏的丫头一听三姑娘两瓣嘴唇一合就要发卖自己,哭着去拉自家主子,沈静瑶脾气没遂个长,大的很,当下就怒了:"红杏是我屋里的人,三姐姐有什么本事发卖,三姐姐自己立身不正,也有资格来管别人,不愧是小娘养的,净爱做些手脚不干净的事,真是丢了沈家的脸" 沈静媛最听不得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当下就祭出了宅里女人的本事,掩面抽泣道:“六妹妹...你怎地说这些话伤人,我...我可是你的亲姐姐,你竟为了个下人折辱我....我..我不活了”说着就要去撞一旁的墙,她身旁的丫鬟惊喊道:“姑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沈静萱在后头见这阵仗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自己那缺心眼的六妹妹在一旁冷冷地火上浇油道:"有本事你就撞死在这,我看谁敢拦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都作什么呢...?”吓了在场的众人心头一跳 沈父一脸怒色的而来,虎目在自家女儿的身上扫过,冷冷道:“说,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人” 沈静瑶平日里最怕沈父,闻言止不住的抖了抖,而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静萱怀疑要断过气过去了的三姐姐抽抽搭搭的出了声道:“六妹妹...她要我...要我撞死了在墙上” 沈父闻言脸子当场就拉了下来,眼刀子直飞道:“瑶儿,你可真是有大本事啊”沈静瑶下意识就去争辩道:“我没有...” 奈何沈父从不听她辩,这事也很快闹开了,直捅到老太太大娘子处去了。 第9章 沈老太太发威 寿安斋屋里的饭菜味还未散干净,沈老太太前脚迈进佛堂,沈父后脚便带着府中的姑娘上门了,急冲冲的恨不能当场处置了六姑娘。 沈老太太听人来报,气的额角直跳,回了屋里正撞见了沈父急不可耐的呵斥 沈父指着六姑娘道:"我原以为你年纪小不懂事,没想到竟是生来的蛇蝎心肠,瞧把你姐姐吓的" 一旁的沈静媛哭的梨花带雨,哭出来的泪活似瓢泼的灯油往沈父那身上洒,愣是将沈父豆大的火苗点成了燎原的火海,劈头就是一通呵斥,气昏头了竟扬手就要去打。 蒲扇宽厚的手掌真要落在沈静瑶那十岁不满七八岁晃的身上,指不定死的不是她那惺惺作态的三姐姐而是倔脾气的六妹妹。 沈静萱心中一跳,忙拉过直愣愣的六妹妹护在身后,沈父没料到素来不爱出头的嫡女会做这一出,瞥见小女儿消瘦的不过巴掌大的脸时,他昏头的脑子登时清醒了,只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收手,手起声响打了个结实。 沈父男儿郎气力本就大,出手时又没个轻重,沈静萱被这一巴掌拍在肩头,疼的直呲牙咧嘴。沈父自知理亏,可偏生对这个女儿说不出亏欠的话,被耳畔抽泣哭嚎声搅得心烦,他甩袖冷冷道:“谁要你逞风头的...” 沈静萱都要被气笑了,对不过十岁孱弱的小女儿下重手,这样的人哪里来的为人父的资格,说句僭越的话沈父同外头殴打妻女的地痞流氓有甚分别,不过披着长富贵窝里的皮行没眼看的龌蹉事罢了。 上辈子对自己这名头上的父亲她尚恭敬,只今日霍地冷了脸道:“父亲,六妹妹还小,您这一巴掌她可经不起,我既担了六妹妹一声姐姐就该护着她”言下之意您这亲生的爹爹真是好狠的心肠。 沈父不自在的冷哼一声,海棠顿时如梦初醒扶人,方才一番变故生的突兀,连带周围伺候的丫头都没反应过来。海棠结声道:“姑娘,您...没事吧,都愣着这做甚,还不快去寻大夫来瞧” “是...是”一旁的丫鬟连连点头,急忙跑了出去。 沈静萱摇了摇头,衣袖被身后的人拉扯刮得皮肉生疼,她吩咐六妹妹身边的红杏:“先扶六姑娘过去坐下”后安抚的拍了拍身后人搭在自己臂上的手道:“瑶儿不怕,母亲一会便来了” 听了母亲二字,回了七魄,沈静瑶好在是不拉扯自己了,只泪眼汪汪像受了惊的兔子畏缩着坐在了椅子上,红杏伺候着她喝了几口热茶眼中才有了几分焦距。沈静萱转身厌恶的瞥了眼地上瞪圆了眼的三姐姐,沈父皱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三姐姐又要哭闹起来,门外忽地有声音响起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老婆子还活的好好的用不着这么早过来来号丧”沈老太太满脸寒气的进来,沈父忙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儿子上门来扰了母亲清静实在有罪,只是事大还需母亲做主才行" 沈老太太不应,吊梢眼扫了地上的不成体统,冷声道:“还不快滚起来,泼妇闹街是要演给谁看,传出去也不嫌丢人”她是真的恼了这养在姨娘处的孙女,同她老子娘有样学样养出这泼皮的性子。沈静媛不敢违逆祖母,只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掩面擦着泪痕。 “都说说,何事闹得的这般不成样子” 沈老太太见正房里的丫头一副丢了魂样,再看自己房里的姑娘拧着眉不时抽气,神色一沉。沈父正欲开口,沈静萱先接了话道:“回祖母,是三姐姐和六妹妹不知因了什么而起了争执,闹得难看了些,正巧被父亲撞见了。” 沈父冷声道:“六丫头心思歹毒,出口便要三丫头的命,如此丫头贵为我沈家的嫡女实在丢脸,儿子不孝给母亲添麻烦了,儿子万死。” 沈老太太闻言也下了脸子,正房和妾室素来不睦,下头明里暗里的没少互下绊子,多是口头占便宜,但好歹有个限度,出口要人命的就是不成体统了,沈老太太冷声道:“真有此事?” 红杏忙跪下身子,呜咽道:"老太太明鉴,我们姑娘只是气糊涂了,叫三姑娘一激说了糊涂话,但我们姑娘真的没有歹毒的心思,望老太太明鉴啊!" 沈老太太冷道:"这么说六丫头真说过这样的话?"红杏止不住的磕头,似要将脑袋磕破了来证明自家姑娘的清白,可这话是叫老爷听去了她怎敢失口否认,沈父道:“儿子听了句句诛心,痛心疾首啊,这哪里还是家中姊妹该有的样子,说是仇敌也不为过。” 沈静媛闻言伤心垂泪道:“父亲,祖母,媛儿知道自己不如六妹妹尊贵,但媛儿真心疼六妹妹的,昨日还绣了荷包想着今日送给六妹妹,不曾想,六妹妹...六妹妹竟然如此厌恶我” 沈老太太当是不会听了两人的话就定罪,瞧着六丫头的模样怎么瞧都是受欺负的,三丫头向来会嘴上喊惨,内地里她浑身整洁珠光宝气出门子也是顶够的,她柔声道:“六丫头,你同祖母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祖母信你的话”此言一出,沈静媛变了变脸色,藏在袖口的手死死的攥成拳,指甲盖扣进血肉里。 沈父想开口,不曾想收了母亲的眼刀,不得不止住了话头。沈静萱前头离得有些远并不能听清两人究竟因何起的挣扎,但从头至尾她看的明白,挑事的是她的三姐姐。因沈父在气头上,她正巧路过就一并被带了来。 她往六丫头身旁落座,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瑶儿,祖母问你话呢,你是如何和三姐姐吵起来的,将原委都说出来祖母会公正评断的” 沈静瑶渐渐的回过神,乌溜溜的大眼睛镶在小脸上,惊慌的望着只闭口不说,任自己怎么哄都不开口,沈静萱叹了口气,想来父亲那一巴掌是真吓到她了。 也难怪,平日里贾氏宝贝似的含着怕化了,伺候的仆人都是轻声轻语的,这样养出来的姑娘如何受得住有人凶面挥掌,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这头问不出话来,沈老太太只当事有隐情将人都扣在寿安斋里,大宅院里消息都是通的,自家姑娘受了委屈贾氏风风火火的赶来,后头卫姨娘也紧随着来。 贾氏一进门,沈静瑶看见母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堵在胸口的委屈一股脑的宣泄出来,豆大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淌,直扎的贾氏心口生疼,她上前搂住闺女道:"瑶儿乖,瑶儿乖,母亲来了,不哭" 抽出夹在衣口的帕子细细的替人擦着,沈静萱站了起来福礼道:"母亲" 贾氏点了点头,她进门时见到五丫头正哄自家姑娘,难得给了好脸色,低低嗯了声,待看向沈父同卫姨娘母女,眼里淬了冰般森冷:“沈鸿鸣,卫秋娘,你们好厉害的本事,合起伙来对付我们母女,真当我是那面团任你们揉捏?” 沈父皱眉道:“你莫要倒扣高帽,你且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做了些什么好事再来说教,看看你横眉竖眼,女儿叫你养的不成样子了。”贾氏冷笑道:“我不成样子,沈鸿鸣你哪来的脸来问我?” 贾氏心里压了十几年的苦,府里嫡庶尊卑颠倒几十年,日日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愣是要打碎了牙活血吞,未出阁前她也是贾家娇贵的嫡二小姐,长姐入了宫父母更是偏疼唯留在身边的小女儿,温声温语,与予与求的,结果嫁到沈府全然颠倒了。 好在婆母没有为难但怨气在人心底一点一点的长,心口就那么大,十几年早装不下了,今日女儿又受了大委屈,贾氏登时如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在寿安斋闹开了。 贾氏搂着女儿,嘴里的话刀子般割开沈父虚假的皮,明晃晃露出里头花心浪荡的骨子。贾氏惯会指桑骂槐,每月都不曾落下,卫姨娘并上沈父哪里会是其对手,只闻厅内的话愈发不堪入耳。 沈老太太猛地撂下茶盏,咣当声里碎了一地的瓷片,屋里的人唬了一跳,静了声:“好,都好的很”沈老太太先是扫过沈父的脸,一言不发直把沈父惊出一身冷汗,后转视贾氏道:“你既如此看不起我沈家,明日请了族老来写了合离书回你的贾家去就是了。” 贾氏低声不语,出嫁的姑娘如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合离回了娘家要想再议亲能嫁的只有鳏夫,正经没娶妻的男儿家不是家中败落定不会娶破过身的姑娘。贾氏遂跋扈,但合离二字如同定海的神针,稳稳的压下了贾氏翻起的水浪。 “我真没想到,我生的儿郎如此有本事,老婆子和你父亲活得太久误你事了,如此主见,沈家的爵位落在你手里定能发扬壮大”沈父惶恐的跪下道:"母亲,此话真是折煞儿子,儿子惶恐" 沈老太太道:"惶恐?你倒是会断案,六丫头丢了魂你都瞧不出来,一味的去寻她的错,朝中你是如何混到今日的竟也没叫人掺一本下了大狱。"沈父猛地抬头,脸色刷一下白了:"母亲,我..."他转头去瞧六丫头,见她小小的身子窝在贾氏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明眼人都能瞧出委屈来。 “三丫头,祖母今日当着你父亲的面撕了那张皮给你个教训,往后嫁到了夫家你也能少走弯路少吃些苦头”沈老太太嘴角的讽刺一闪而过道:“你自幼聪颖,样貌又好,嘴巧能哄人高兴,可你别忘了世间的人都不是瞎子,今日这事是黑是白你心知肚明。 论起对错身为姐姐没能宽宥妹妹反倒将事闹大,只这一点你就是错,就算你有千般万般的委屈,定了一样不是其他的再好也无用,有血缘的尚且如此,没了血缘你行事能收敛?说句丑话,变本加厉四个字今日祖母送与你听。” “老太太...这”卫姨娘欲争辩,后头的话没来得及说就被沈老太太打断了:“你别同我说孩子还小,姊妹玩闹,开了春都是及笄的姑娘了还小呢?团哥儿那样的才叫玩闹,三丫头前些日子和五丫头起了争执,如今又与六丫头不睦,怎地,家中姊妹她都看不过眼。老祖宗都说孩子得养在大娘子屋里,想来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没由来叫有心思的教坏了败了府里的规矩。” 沈老太太今日有心借着东风一肃院里的歪风邪气,往日里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如今贾氏娘家出了大事,沈府必定会落在明面上,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差错。毕竟上头牵着位皇子,一旦逾矩一些不该有的话传进了官家耳朵里,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沈家。 第10章 水落石出 沈老太太名门出身,父亲先去时更是朝中太师,自小眼界心思比同养在闺中的姊妹来得通透,寻常人想不明白的她往往能明白,如今儿女成家年事渐高,丈夫一心宠着,老太太老了不想动,将手里的管家权交给了儿媳贾氏,安安稳稳含饴弄孙过完剩下的半辈子。 沈府豪门伯爵,若无大错丹书不毁,朝不更迭,后继子孙都是有福的。只是如今,事自己上门来,儿媳稳不住后宅,沈老太太为了祖宗太庙,不得不出山规训宅里。 沈老太太道“你们姊妹一体,出阁前依着家里,银钱门面哪样不是有了沈家才有你们小姐姑娘的尊贵,出阁后没了娘家的势,夫家婆婆妯娌丈夫能重你们?如今尚谈不上为了夫家,还未许人便三日一闹五日一吵,怎的,是嫌沈家安逸久了想见识见识外头吃人的风浪了?” “母亲,孩儿管教不严,烦母亲劳累了”沈父臊的满脸通红,哪里还有来时兴师问罪的做派,他到六丫头跟前伸手想安慰姑娘,沈静瑶直往贾氏身后躲,怯生生不去看他,沈父一只手伸出不上不下的,轻咳了一声收了手,略过贾氏嘲讽的脸色,朝一旁的沈静萱道:"五丫头,爹爹方才气头上没了理智,可打疼你了?" 沈静萱摇了摇头:“并未,女儿前些时日同祖父练过几日武,身子骨不比以往娇弱”沈父摆手道:“那也不成,女孩子家的金贵着,待会郎中来了定得细细查了,若是落下什么病痛,爹爹如何对得起你逝去的娘” 沈静萱暗讽你对不起的我娘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件,压下心里的反感道:“女儿知晓了,定当好好的养着” “如此便好”沈父点了点头,沈老太太倒看不明白了,皱眉道:"萱丫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老太太,老爷方才气昏了头扬手要打六姑娘,我们姑娘怕六姑娘身子娇弱顶不起老爷的一巴掌,就上前替人挨了”沈静萱还没酝酿好怎么糊弄过去,海棠忠心护主,早纷纷不平了,如今老太太一问嘴皮一合就说了出来,海棠想老太太是疼自家姑娘的,定会为自家姑娘做主。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登时就变了,六姑娘为何丢了魂一样的,原是生身父亲吓的,沈老太太沉了脸,沈父羞愧难当,贾氏更是双眼淬了火,死死的钉在沈父身上道:"沈鸿鸣,你真的下得去手啊,虎毒还不食子,铁打的心肠都不及你歹毒。" “我不也是气糊涂了吗”沈父辩驳道,贾氏冷笑连连:“气糊涂?平日里你就不疼瑶儿,但凡瑶儿和其他姊妹争吵你统统不问缘由,上来便训,你可知道瑶儿常在夜里哭,有次我寻见了便问她,她说父亲不疼她,明明是姐姐们骂的她,她不过还了几句嘴,她嫡出的丫头是顶好的命,叫人骂了还不能回嘴了?” 贾氏说着红了眼眶:"是,是我这做娘的没用管不住你那些莺莺燕燕,今日的事我虽不明白因何而起,可你若说是瑶儿先去招惹的三丫头,我第一个不信,她都叫你训怕了,见了姊妹那次不是夹紧尾巴做人,我就问你她摆过几次嫡女的派头,你宝贝的三丫头那一水的衣裳比我瑶儿还有脸面,你黑心肝啊黑心肝。"沈静瑶同母亲双双哭成了泪人 沈父哑口无言,沈静萱皱了皱眉走到红杏跟前,扶了人起来道:“你是六姑娘身边的,事发的时候也跟在姑娘身边,说说你家姑娘因什么吵起来的?”红杏满脸泪痕,额头破了个血口子,面色苍白道:"回五姑娘,我们...我们姑娘本来是去寻三姑娘理论的,前些日子贾家舅爷命人送了块顶好的玉佩来,说是待过些时日去同大娘子去见她大姑姑戴了撑场面的. 谁能想到那玉佩冬梅才从舅老爷哪取了来要送去院里给我们姑娘,三姑娘房里的春娇半路杀了出来硬是拉了冬梅去吃茶,待回了院中玉佩就不在盒子里了,我们姑娘气不过就找了三姑娘,不曾想三姑娘倒打一耙说是冬梅昧下了诬陷她。 红杏挣开又跪了下去,直在地上磕,磕了沈父又去磕沈老太太,她哭说道:“老爷,老太太明鉴,我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主子的东西纵然再好我们添个胆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真是昧下了只管当场将我们打杀了,我和冬梅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伶我们姑娘生来暴脾气叫三姑娘拿话一激口不择言,老爷明鉴,我们姑娘碾死蚂蚁都不敢的人,也就嘴上厉害,真要说要人命的话她万万是不敢说的" 卫姨娘皱了眉,呵斥道:"难不成是三姑娘自己咒自己不成?老爷,媛儿文静,待人接物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六姑娘小她是真疼在眼里啊"沈父皱眉不语,今日他吃了两回教训,难得把丢了的心眼捡了起来,这事一开始就不如面上看的简单。 沈静媛心中有些不安,她不过是看中那玉佩委实是好,她也要到议亲的年纪了,若是嫁妆匣子里添了这玉佩,去到了夫家怎么不得有面子些,六妹妹是嫡亲的贵女,贾氏多得是宝贝给她。 而她不一样,她母亲不过是父亲的姨娘,房里的那些个银子多是要留给大哥哥和嫂子的,到她手里也就没多少了,真的寻了人家不是处处都得用银子,故而她起了歹念。 她之前便没少占五妹妹的东西也不见有人追问,便是上次闹大了也不了了之,那罚的三个月银钱从五妹妹哪里昧来的东西随意一样都不止,有了甜头,她胆子也大了,只是这次并不能像上次一样脱身,不过她不能松口,昧取姊妹东西说出去委实不好听,遂她还强撑着哭脸道:"父亲,我没有,媛儿没有" 沈静萱现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三姐姐饕餮的性子,贪心不足,见了六妹妹的好东西心里生出歹念,她定是想同对付自己一样将六妹妹的东西收入囊中。 只可惜,六妹妹不是自己,自己虽有祖母疼,但祖母不能撕破脸皮,毕竟沈家正经管家的不是她,可六妹妹老子娘是沈府的正头娘子,做的是内宅的主,暗里还有一些沈静萱不知道的事,故而今日这步棋三姐姐想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老太太人老眼毒,心里一推猜出了个大概,她冷冷的开口:“这事因玉佩而起,在这里说什么不过是扯皮,去,把三姑娘房里的春娇并六姑娘房里的冬梅带来,面对面的审清楚” 沈静媛变了脸色道:"祖母"沈老太太扫了眼道:"三丫头可有甚要说的" 沈静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年纪阅历摆着,遇上这事说不心慌是不可能的,她道:“祖母,媛儿想说甚好”她心中暗恨,只望春娇能封住口。 “崔妈妈,你去将人带来” 崔妈妈点头应是,掀了帘子出去了。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六姑娘抽泣声在屋里格外响亮,沈老太太瞥了眼道:“老二媳妇,命人下去熬碗安神的汤药来与六丫头,照这样哭下去回头夜里该魇住了”贾氏一惊道:"多谢母亲提点,是儿媳糊涂了"后吩咐身边的赵妈妈熬安神汤来。 沈家的宅院绵延而建,中间亭台水榭,青石铺路,院落多是两进三出的院子,带两间抱夏一间耳房,院与院离的都并不太远。待崔妈妈领着两丫鬟到了寿安斋,也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那两丫鬟先是朝沈父沈老太太拜过,左边的穿着褚色的对襟褙子,磕头后又往贾氏福了礼,正是六姑娘房里的冬梅,另一个同样的对襟褙子却是黛青色的,望着屋里的情况眉眼间闪过几分不安。 沈老太太在上头发了话道:“你们都是主子跟下得力的丫鬟,说的话也代表主子的脸面,今日有几句话要问你们,你们照实回答便是”贾氏缓了神,往日积的威显了出来:“若是你们胆敢欺上瞒下,打断了腿发买人牙子是小的,连累的家里不得安生就得不偿失了” 两丫头闻言连连磕头 “如今六姑娘丢了玉佩,且途中只与三姑娘房里的春娇见过”沈老太太道:“你二人满身嫌疑,都说说吧” 冬梅磕头道:"回老太太,那日舅老爷命府里的下人送玉佩来时,同我说这玉贵重极了,宫里的贵人也戴得的,特特用匣子装了起来,奴婢怕有失一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曾想春娇拦住了我,我们素来不攀谈,交情寡淡,可春娇那日却格外热情,一心要拉我去吃茶,我捧着匣子怕摔了便不敢挣扎,就叫她拖了去房里,吃着的时候她突然同我说羡慕我们在六姑娘房里当差,三姑娘虽说也是主子但多少不如六姑娘体面芸芸的。 我想到底是府里办事的,动了恻隐之心,她拉着我叙谈最后竟要塞银子与我,奴婢笨拙哪里敢收,我们争吵着被卫姨娘身边的林婆子瞧见,训了好一通,待训完我回了屋里却发现玉佩不见了,姑娘问我,我答了发生的事,姑娘听后匆匆就去找三姑娘理论了,再后来便是现在了" 沈老太太看着低眉的春娇道:“话到这份上了,你可有要辩驳的” 春娇浑身抖如筛糠,若是冬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能有空可辩驳,可对方说的一清二楚,她腹中没了说辞,只咬紧牙关最后一搏道:“老夫人,冬梅说只与我一人见过,可谁知她见我之前有没有与他人攀谈,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定罪” 冬梅立时反驳道:"你可寻来舅老爷家的人问问时辰,他将东西交于我正是巳时末一刻,门房离小姐的院子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你拉着我絮了许久,我心里焦急数着点,到了屋里也不过正过午时,你说我哪来的时辰再去与别人说话?" “左右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人之言哪里可信”春娇道 冬梅气的涨红了脸,朝贾氏道:“大娘子,我是签了死契的,命都压在您的手里我哪里敢偷小姐东西,望大娘子明鉴。”贾氏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丫头老实,父母卖她时为了换多些的银子定的便是死契,这一点儿媳敢保证她没那胆子撒谎” 沈老太太拨了拨手里的佛珠,说的话不似慈悲念佛之人,她道:"死契的人信得过,三丫头房里的丫鬟想来并是这样的人,没了保证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宅院里头断案本就不如县衙公道,一方有理一方没理,没理的一方就该伏法。来人,将这丫头打折了腿叫了人牙子来发卖了" 左右的婆子闻言上前摁住人,春娇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哭天抹泪的去拉自家姑娘:“三姑娘,救我,你救我啊,是..呜”她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沈老太太就一声厉斥道:“赌住她的嘴,拖出去。” 几个婆子力气都大的,架着人出去了。外头传来一声声响动,沈静媛直软了腿,贾氏冷笑道:“豪门里的小姐,做出鸡鸣狗盗之事,卫姨娘,您真是好本事啊” 沈父的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黑,怒而一巴掌打在了三姑娘的脸上道:"丢人"沈父这一巴掌力气大的很,沈静媛脸红肿火辣,疼的直掉眼泪,卫姨娘扑倒女儿身上哭成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或下章男主出现 第11章 舌灿莲花 沈父面色吞了耗子似的,难看的紧,平日三姑娘素来乖巧,姊妹里最不需他操心,昨夜里他宿在卫姨娘屋里,夜间耳鬓厮磨春宵红帐后,搂着红潮未褪去的卫姨娘,他不忘夸她为自己生了个好姑娘。 如今,自己这好姑娘转眼成了剽窃姊妹东西的小贼,沈父脸上无光,似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尊大贴成的面皮一颤,扫了一地的尊严,见哭成泪人的卫姨娘母女,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怜香惜玉。 “都给我闭嘴,在这嚎哪门子的丧呢“沈父指着地上的人,冷声道“瞧瞧你们母女,做出这档子的龌蹉事来不懂得好好省省自己,尽在这丢人现眼,枉我平日里还在母亲处不时替你们说上一二好话,夸你们孝顺乖巧,体贴夫君的难处,如今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不知脸皮了,你们就是这样打我的脸的?" 屋里,沈父胸口气的上下起伏,猛灌了口茶水,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贾氏搂着女儿,早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见沈父的恼羞成怒,她不咸不谈的开了口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官人白日与同僚上司们打交道难免疲惫,到家中看不透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奇怪,更何况有些素来面上一套内里一套,人前人后两张皮子,真真叫人猜不透呢” 怀里搂着女儿的卫姨娘闻言,白净的脸上恼怒憋成了胭脂色,心中暗恨贾氏这贼婆娘落井下石,面上一副痛心疾首,她知道此刻需得稳住沈父,要是对方真恼了自己在府里头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本就半跪在地上的她,膝行几步到跟前来,抽抽搭捻着帕子抹泪 “老爷,奴婢真不知媛儿她会去昧下六姑娘的玉佩,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掩...” 沈父冷冷打断:“能有什么难言之掩?不过是嫉妒姊妹里有好物件,烂了心肠的东西,要不是念在沈家还要脸的份上,就该拉出去打死算了。” 贾氏在旁忽一脸恍然大悟状,对着沈父道:“官人,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前些日子三丫头与五丫头起争执,最后没能断个明白,好像也是因的什么东西起的,五丫头的娘虽说早去了,但当年夫君的岳丈鼎盛的时候也是当过正四品巡盐抚使的肥差, 我那可怜的姐姐嫁妆匣里好东西怕是不少,有些东西倒不必六丫头的差,只怕是有更好的,官人你看那次会不会也是...” 她这话说的巧妙,说一半留一半给人遐想,又逢今日这档子事,沈父只要不是缺了脑子都能顺着贾氏的话往下想。 果真,沈父面色更加难看,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卫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知今日事定不能善了,一咬牙脑袋就往地上磕,砰砰的连磕了四五个响头。 满屋子里头的人一时都惊住了,虽说寿安斋的地上垫了毯子,但架不住卫氏的那股子狠劲,响声还在梁头缭绕,卫氏原先白净的额头登时红肿一片,映着那张娇滴滴泫然欲泣的脸,沈父松了松神色。 “老爷,您不信媛儿还能不信我吗,自打入府以来奴婢就一直伺候侍奉您,十来年了奴婢再有本事能藏您难道还不能察觉到一丝半毫吗,虚与委蛇也是会累的,奴婢要是有二心早该露出马脚了 老爷何等人物岂能会看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奴婢指天发誓,若是奴婢真如大娘子口中所言是那种人前人后两张皮子的人,只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不得超生。” 大乾因前朝所累,鬼神之说日渐深厚,且豪门权贵里更甚,这些人满堂的富贵,比寻常百姓都惜命,皇朝境内的庙宇佛寺不计其数,便是官家也独独在建了永安寺,每年里到其中祭祀祈福保佑国泰民安。 自上而下尚且如此,沈父自当对鬼神有敬畏之心,见卫氏所发誓言,面上好了几分,不自觉里还有股埋怨 “你倒是是一心为我,可你养出来的好姑娘,真真是给我张脸啊” 卫氏哀怨神伤道:“是,媛儿今日做的事确实混账,可谁叫她亲生的娘没本事是个依附他父亲的奴婢出身,给不了她沈家小姐的体面,您也知道媛儿这丫头平日里最是看重自己沈家小姐的身份,能寻得您这般好的父亲她夜里都该笑醒的,可出身到底在哪里摆着, 六姑娘人小,不敢说我攀诬,六姑娘与三姑娘斗嘴定是拿了她庶出的名头,老爷明鉴,沈家大宅里都是老爷的骨肉,真真要划清个高低贵贱吗?” 沈父闻言去瞧六丫头,见她竟哭累了睡在贾氏的怀里,又拿眼去瞧她贴身的丫头红杏,沉声道:“可真如卫姨娘所说的?” 红杏心向着自家小姐,到底不能胡乱开口,若是信口雌黄查出来只会对姑娘更不利,她急急辩解道:“是三姑娘拿话先激的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一时嘴快并没有歹意,奴婢最是清楚姑娘的性子,老爷。” 卫氏见自己猜中了,连忙打蛇上棍,依旧是楚楚可怜样,不知是装模作样还是皮子下便装着副巧言擅辩的面孔,她抹泪道:“媛儿这丫头,奴婢时常劝她莫要太在意这些,可她生来与老爷一般的脾性,后宅是大娘子掌的家,六姑娘的用度本非三丫头能比的,我劝她莫要多想,熟料她面上一副听进去内里却越发计较嫡庶尊卑,不曾想酿成今日的后果,是奴婢有罪” “听卫姨娘这话,倒是怪我这大娘子偏颇只知给嫡出姑娘的好,冷落了庶出的姑娘”贾氏柳眉倒竖,讽刺道: “如今三姑娘做了贼人肮脏没脸的事,却要来怪我?你好大的脸,且捡起你的没脸没皮去外头打听打听,那家定的规矩不是嫡便是嫡,庶便是庶,怎么你这娘颠倒了府里的尊卑还要教你那不知进退的姑娘一起有样学样,待入了夫家也不怕叫人笑话,沈家的脸比你的尊贵做不到你这般恬不知羞” 沈老太太面色一沉,听出了卫氏的弦外之音,瞥了眼自个房里的姑娘,见她瞠目结舌看着沈父屋里的两人斗法,葡萄眼圆溜溜的晶亮,不失好笑。 沈静萱上辈子在伯爵府里也是混迹过一生的,没什么大的本事倒是很会听风辨意,今日贾氏和卫氏显然是撕破脸皮,当面锣对面鼓的在寿安斋这方寸之地架起了擂台,她方觉得自己的不足 瞧瞧卫氏本如钉耙下的猎物此刻竟还能挣扎着反咬猎户一口,便是没理的境遇下也要咬下对方的血肉。 贾氏也是蠢的,如此竟还没察觉卫氏看似退无可退自寻死路下的成算,顺着卫氏的话头接茬一心只想恶心对方,只怕到了最后恶心的只会是她自己。 卫氏期艾道:“老爷,奴婢性子软不必大娘子来的铁腕,若是能学了大娘子一二还能顶用养好房里的姑娘,可偏偏奴婢是做贯了言听计从的,奴婢卑微的身份如何学得会大娘子世代官宦嫡小姐的气度” “倒还算有自知之明,不像养的姑娘一样”卫氏唯诺的点头道:“大娘子训的是,是奴婢不自量力,可怀胎十月生下的血肉哪个做娘的没有私心不想养在自己房里,奴婢是那私心大的现在才看清,庙里的和尚不常说回头是岸,奴婢今日算是一巴掌被打醒了,看清了一切” 贾氏心底一沉,暗觉不妙,卫氏而后从口中吐露出的话噎的贾氏吞了死耗子般恶心, 她道:“姑娘虽大,到底还在娘家里没有嫁人,未出门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奴婢没本事管教好姑娘,老爷,媛儿也是你的骨肉你总不能见她重蹈覆辙,奴婢今日斗胆求大娘子不计前嫌能好好管一管三丫头,往后也好在娘家不失沈家的脸面,是为老爷的名声也是为大娘子的” 沈父此生叫脸面二字拿捏的死死的,今日三丫头做出如此行径他便已然大失颜面,若是真如卫氏所言,到了夫家再行今日之举,那他真真是丢人丢到地底下去了,遂他面上绷出几分肃然 “这话说的不假,三丫头是合该教养教养了,大娘子平日里操劳辛苦,可沈家的颜面全然掌控在大娘子手里,还望大娘子能体谅体谅” 贾氏心肺都要气炸了,端不住什么礼不礼的,红唇上下一碰难听的话兜头盖了沈父满脸:“官人真是好热的心肠啊,合着我亲生姑娘受了委屈你做爹的不安慰反倒要将祸害的泼皮送到我眼皮子下来,官人这是要恶心谁呢?” 沈父没想到妻子这般泼辣,脸上一囧,眼皮子打了个翻压下怒意道:“大娘子这说的什么话,三丫头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血,她既叫你声大娘子就是尊你为母亲,子不教往后说出去大娘子的名声也不好听不是,六丫头还小,三丫头过不了两年就出门子了碍不着大娘子多少时日。” 贾氏正欲讽刺回去,身旁的赵妈妈轻拉了她一把,直给自己使眼色,赵妈妈向来是贾氏的心腹,平常诸多大事贾氏并会同她商量,忽见她此举,翻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冷哼一声不语。 沈父当她是首肯了,目光感激的向贾氏望去,后又转停在沈静媛身上 “三丫头今日这般不知进退,你那姨娘小娘是养不熟你了,自明日起搬去大娘子院子里受管教去吧,别怪我这做父亲的不讲情面,即是去受管教的,当是有什么委屈也得给我憋着,若是叫我知道你还在大娘子院子里摆小姐谱,仔细你的皮” 沈静媛发髻上的钗环方才叫沈父打掉了一只芍药花型四周镶珍珠的华盛,头发散乱,一边脸上红手印高高的肿着,闻言止住了哭泣唯诺的点头应道:“女儿..听父亲安排” 似有鸣声敲响,这场对垒鸣旗收了兵。沈静萱算是看出来了,卫姨娘大事化小的本事在府里可谓是一绝,虽说沈父的火气未消,到底是稳住了自己也避了房里的姑娘受了大的惩处。 第12章 贾沐芸 数九寒冬,外头的雪见天的大,落到急时鹅毛大雪迷了来往人的眼,宽敞的官道上清冷肃静,忽有一顶五福缀八宝葫芦宫绦的轿撵自巍峨东城而来,一颠一颠的往西街而去,那轿撵走的慢,似是因大雪天的缘故,远远望去,像是素净生宣上的一点殷色。 轿撵是四人合力抬的,抬轿的都是膀大腰圆的武夫,虽看着颠,内里却稳当的很,随行的嬷嬷赶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贴着帘子一步子的脚程,若是轿里的贵人喊话也能及时答应。此时,轿子侧面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里头传来温润的声音 “林嬷嬷,此间离姑姑家还有多远啊。” 那随行的嬷嬷应了一声,上前答道:“回大小姐,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轿里头的人低低的“嗯”了声,复放下帘子,连同外头的风雪一应隔在了轿外。嬷嬷眼中尽是喜色,想起近日府上的美事,布满风霜的老脸笑开了朵褶子花,瞧着晃悠的轿子,她转头嘱咐抬轿的轿夫 “爷们都仔细着点,咱们家姑娘金贵,可受不住颠簸,都给我小心着些” “唉,嬷嬷只管放心,我们就指着这把子力气巧劲儿过活呢,定是仔仔细细的,颠不到贵人”前头的武夫髯须盘扎,咧嘴就是一口子雪亮大白牙花,竟连四下的风雪都遮不住其颜色。 这些人是宅里头特地选来做轿夫的,个个阔背腰圆的又是特特的练过,懂得些门道。原是很信得过的,奈何轿子里的人金贵,林嬷嬷提着一颗心在嗓子眼里伺候,行事自然是谨慎了再谨慎,唯恐出了差池。这顶子轿子又晃晃悠悠走了半柱香,后在一座豪门大宅门口落了轿。 那豪宅门户洞开,朱漆大门往内靠去,显露出府里面的花团锦绣,门外两侧各立着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高高的门楣上挂着鎏金龙飞凤舞的匾额上提着--沈府两字,匾额下正簇拥着一群人,见那轿子停在跟前知是人到了,忙迎了上来。 轿夫微微压低了轿沿,里头伸出只娇贵的手,林嬷嬷上前将贵人将扶了出来,那贵人生的芙蓉面,肌如凝雪,蛾眉螓首格外好看,一身雪团子狐皮大氅并滚边细绒的对襟长褙,似雪地里的精灵要与这天地似化在一起,唯独喘气时自那苍白的薄唇里哈出的白气知道,这精灵还未脱离尘世,那花娇的脸映着雪天比病西子还要娇弱三分。 “芸儿”人群里迎出个人,通身的气派,正是沈父嫡妻贾氏。那病西子见来人脸上也扯开了笑意,对人福了个晚辈的礼道:\"芸儿见过小姑姑,姑姑安\" “唉,你这丫头和姑姑客气个什么劲儿,快起来”贾氏笑道:\"兄长前些时日来信说是芸丫头要来客把我乐坏了,这许久不见你,姑姑怪想呢,瞧瞧你都消瘦成骨头了,定是在家不肯好好将养。\"贾沐芸红了红脸,似叫人猜中了心思,林嬷嬷笑着替她化开这份窘迫 “姑奶奶说的哪里的话,是前些日子里姑娘受了些风寒吃食不如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几两肉都折腾没了,这才在姑奶奶眼里消瘦了呢。” 贾氏闻得人受了风寒,再一看侄女的面色,也不絮叨了拉着人就往府里走:\"这可了不得,芸丫头也是,身子骨刚好怎么还来瞧姑姑做甚子,只管在家歇着养着,要是途中错了岔子你大姑姑父亲绝迹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瑶儿,还不过来见见你表姐”贾氏拉着人拾阶而上边喊道,今早贾氏支使管家婆子扫去了夜里积留下的雪,阶梯上倒不打滑。 沈静瑶原先圆溜溜的站在人堆里,手里牵着沈静萱的手,自打她从红杏处听得是五姐姐替自己挨了父亲的一巴掌,那以后这小丫头就跟扯不掉的牛皮糖,凡是沈静萱在场就粘着自己,沈静萱成了她继贾氏外最粘糊的人了。 闻得母亲唤自己,沈静瑶不肯撒开五姐姐的手,拉着人就往外挤,待挤到前头见到常在母亲嘴里提起的表姐姐,一双大眼登时就睁圆了,她喃喃道:“哇,大表姐真的好漂亮啊” 童言无忌,又清脆明朗,虽四下闹哄哄的但跟前的几人却一字不错的听了进去,贾氏指着人笑骂道:“这混账丫头今儿嘴是抹蜜了,把你表姐姐说羞红了脸”贾沐芸脸皮罕见薄,平日里打趣一二都臊红了张脸,她娇声喊道:“姑姑...” “好好好,是姑姑的不是,不该拿我们芸儿取闹,屋里头早早备了你爱吃的暖茶糕点,我们且去尝尝?”说着小姐夫人丫鬟婆子,伺候的伺候,主子的主子前后拥着往府里头去了。 这贾沐云本是贾氏娘家大舅的嫡亲闺女,生的端丽秀美,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原应在京城未出阁的娇客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奈何母胎带出来的孱弱,终年需要汤药补品养着,隔三差五就得寻郎中来把脉开药,因为落了薄命的名头到了出阁的年纪上门说亲的也寥寥无几,贾氏夫妇唯恐女儿所嫁非人,一审再审到了今日竟没能寻到中意的。 此番娇儿登门,为的不是别的正是为的其终身大事而来的。三日前贾家长女在宫里的消息终是在上层权贵圈子里传开了,众多豪门初得讯息时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要知当今官家已非壮年,龙体早已由盛转衰 如今说是得宠当着宠妃的名头实则不过是昙花一现,那名下的孩子更是不用提,估计还未等他脱去总角,他皇帝老子爹就翘辫子了,那时皇帝这最小的皇子还未有所作为,那群虎狼的兄长就要将他剥皮拆骨吞食入腹了。 贾家不济,除了嫡出的大姑娘外下头竟没有能接的上的姊妹,偌大的贾家只有贾沐芸一人待字闺中,贾家本就不富庶又没有联姻的岳家自然给不了宫里的淑妃娘娘撑腰,一时可急坏了贾家当家人。 贾沐芸身子虽娇弱,面皮薄,但骨子里的那股子韧劲儿比宫里的大姑姑年轻时更甚,听闻三日后康王殿下的母舅镇国公家要大办赏花宴,贾沐芸方从病中初愈就落锤定音,不顾母亲的拦阻来寻小姑姑贾氏。 沈府是始皇开国时立下功劳的勋贵,近些年名声渐弱,在豪门之中还是有立足之地的。贾家担着淑妃娘家的名头虽能不弱下风,到底比那些老牌的豪门终究是差了一筹。镇国公那场赏花宴说的好听是豪门之间的游玩赏花,可内里邀请的多是家中有未出阁的姑娘人家。 康王殿下年已二五至今无妻,可急得镇国公夫妇如热锅上的蚂蚁,老太太还日日施压,这不着急上火的夫妇连一合计来了场赏花宴,打着观赏的名头实则为康王殿下议亲。 满京城的贵女门第都叫国公夫妇寻了去,到了这年纪京中要议亲的儿郎哥儿还真不少,少年慕艾,指不定这次观赏大会里就有自己未来的正头娘子,那些个未议亲的儿郎纷纷动了心思,康王好好的相亲会愣是让这些人搅成了大型的相看大会。贾沐芸来沈父无非是想借小姑姑的名头和沈家的势,届时自己以宠妃娘家嫡女身份入席,那些个贵妇心思定会活络起来。 自己入了豪门是小,贾家寻了助力的岳家,宫里的姑姑日子也能不必过的小心翼翼才是大。 贾沐芸是来寻贾氏说贴己话的,屋里就不会留其他闲人。沈静萱见过这表姑娘后就离了贾氏的院子,一出门正好撞见多日不见的三姐姐沈静媛。 “五妹妹”沈静媛许是养在了贾氏的眼皮子底下,近日收敛了不少,以往偏爱的珍贵首饰衣裳也少拿出来显摆了,今日满头青丝只别了只温润的角簪并两指宽的点翠步摇,面带含笑道:“妹妹这是要往哪儿去,姐姐正巧闲来无事,不若陪陪妹妹,不知妹妹会不会嫌弃姐姐” “三姐姐哪里的话,”沈静萱委实不喜欢这爱打谜语胡乱挑拨离间的三姐姐,不好面上拒绝,应了下来。两人前后脚出了院子,往后院的花园而去,昨夜里听说那株去年移来了绿萼开了花,冬天里少见翠绿,因这冬日不常得见,沈静萱心痒痒的想去瞧一瞧。 那绿萼生的比艳丽的红梅半分不差,夹杂在满院红梅里格外的突兀引人入胜。沈静萱凑近了细细的闻了闻,梅花的清香淡雅素净,她拨了拨花瓣,蕊心簌簌的抖落蔼蔼积雪 “五妹妹倒是雅趣,什么时候都能一如既往的开心”沈静媛幽幽地开了口:“五妹妹可知贾家表小姐为何要来沈府?” “自当是想念咱们大娘子了,三姐姐莫要多想”沈静萱淡淡地道:“大娘子自嫁入沈家便极少往娘家里去,如今大姨母做了官家的妃子,我们两家来往自当要比以往密切些。” 沈静媛笑了笑,见这人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头,心中颇为恼怒,面上和颜悦色道:“要真如妹妹说的定然是万好的,妹妹如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昨日我见大娘子收了国公家的请柬,那可是国公府,里头是了不得的荣华富贵,你说赶巧不赶去,十几年没听过没的表小姐凭空冒出来一般,妹妹不觉得蹊跷吗” “哪有什么蹊跷不蹊跷的,亲岳两家亲厚才是要紧的,姐姐这话在妹妹处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叫有心的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沈府的姑娘肚量小容不得亲戚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表小姐可是淑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尊贵着呢” “妹妹一番话点醒了姐姐,想来是我多虑了,这不也是为了妹妹你着想?毕竟我们这辈子一生只能寻一个夫家,马虎不得,国公府里举办的赏花会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会去席,京中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在其中,指不定妹夫就在里头呢” 沈静萱心中冷笑,这人明明是担心贾氏会弃了她,添了由头将她撇下,话说在嘴边绕一圈倒是怎么怎么为她好了。她信步走到那株绿萼前,伸手折了只茂盛的枝条递给海棠:“姐姐,妹妹虽然才疏学浅,好歹明白一个道理,我瞧着姐姐似乎不大明白”沈静媛一愣,往日自己这五妹妹胆小的很,哪像今日这般伶牙俐齿,她讪笑道:“姐姐糊涂,还望妹妹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静萱紧了紧斗篷道:“鱼跃龙门固然是好,但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你的便是争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姐姐谋事不定在人,有时天意不许,人定胜天只是一纸空话而已” 沈静媛面色变了变,看来自己是真的小瞧了这养在祖母房里的姊妹了,五丫头的城府心思不知甩了六丫头几条街性子,说话一针见血的,明里暗里的嘲讽自己自不量力,成心膈应自己,自己算是白费口舌了。 第13章 风向 三姑娘这头夹枪带棒的受了几句,回了屋生了好大的一通火,杯盘打碎了好些,瞧着满屋子不是聋了便是哑了的奴婢,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没了嘴眼的货色,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在屋内早如坐针毡,她们伺候三姑娘的时日不短,甚知其脾性,此刻她们大气不敢出唯恐惹恼屋里头撒泼的姑奶奶受罚,骤得了话只觉欣喜,磕头磕的比往日都来得恭敬,拘了礼道“奴婢告退”边掀了帘子退出去。 屋内一时只剩三姑娘和一上了年岁的婆子,那婆子随夫家唤刘,刘嬷嬷是跟在卫姨娘身边伺候的,因伺候的精心办事牢靠在主子姑娘里颇有几分薄面,见四下消了声,才给姑娘添了茶,说起了话:“姑娘,喝些茶压压惊,没得叫些粗使丫头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嬷嬷,我哪里是气这些个没眼力的东西”沈静媛愤愤道:“今日你也是在的,五妹妹话里话外的机锋嬷嬷可听出来了,之前我以为她是个乖巧的,今日算是明白了,我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五妹妹,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啊,句句往我这姐姐心窝里捅刀子,真不亏是后堂那老虔婆一手教的,比府里都大人还要厉害三分” “姑娘,且快快住嘴”刘嬷嬷闻得姑娘嘴里的话,面色一变,飞快的瞥了眼屋里屋外,确认无人了才松了口气:“这话可说不得啊姑娘,人后议论祖母长辈的不是,若是叫嚼舌根的听了去在人前有样学样,姑娘的名声是要败尽的” “怎的,还能抹了我沈家小姐的名头不成”沈静媛本就有气,言语间句句夹杂着火味,刘嬷嬷苦笑道:“血缘在明面上摆着,老爷又怎会剥了小姐的名头,只是未出阁的姑娘像是碗干净的白水,最是娇弱要紧,别人一丁点的不是就能将姑娘拖进染缸里搅混了,咱们现下可不是在姨娘的院子里,大娘子院里的耳目遍布,您方才摔了几只茶盏几块茶碟,只怕不出半个时辰她就能了如指掌” 沈静媛忆起贾氏这些日子正挖空了心思寻自己的错处,若不是贾沐芸突然来访,这屋里屋外听墙角根的耳朵怕是得有三两只,沈静媛知道怕了,颤声道:“嬷嬷,那...那怎么办,东西我都摔了,大娘子要是拿着这档子到父亲处告状,那我可就惨了...” 沈父前些日子的话犹在耳畔,沈静媛深知父亲绝不会再信自己了,那时她不过是一念之差,自己在父亲处竟得了满身的厌恶,若不会母亲咬牙周璇,借着往日的与父亲的情面才扭转了局面将自己送来大娘子处,明着是要她来受管教,实则是为她寻机会。她也到了议亲的时候,母亲在府里虽有体面,到底接待外客女眷应酬的还是贾氏。 卫氏就算她手眼通天也无法左右人相看儿媳,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太太夫人哪个不想儿侄娶的是别人家的正头嫡女,自家姑娘在卫氏眼里是样样拔尖的,在她眼里自己姑娘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做得,许配个伯爵公爵家的公子还不是稳稳当当的。有时说,龙生龙凤生凤,这孩子在谁处养大的自是与谁肖像。 沈静媛生来心比天高,又有卫氏这样的娘在旁鼓捣,自懂事来真就把自己往嫡女的架子上放,半点不懂嫡庶两字之间的鸿沟,光鲜亮丽的一昧的认不清自己,最听不得有人说她庶出的名。 “姑娘宽心些,大娘子如今哪有的心思来寻姑娘的错处,就算是得了闲,大娘子那样的人若不能一击彻底将姑娘压在尘土里不得翻身,大娘子是不会轻易在老爷处说道的”刘嬷嬷出声安抚道,沈静媛睁着眼道:“真的吗嬷嬷,你莫哄我” “老婆子伺候了姨娘大半辈子了,又看着姑娘长大哪里会哄姑娘”沈静媛这才收了惶恐,轻轻呷了口温热的茶水,听刘嬷嬷说:"姑娘,今日的事咱说来也是有好的,至少知道五姑娘并没有投在大娘子处更不会朝着我们,往后行事计较起来倒省的因这不定的棋子绊了脚失了分寸" 刘嬷嬷是人老成的精,府里头大风大浪了大半生,一些别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她能看的明白,五姑娘今日的话虽句句不对三姑娘的心,可说是带了刀子的了,但就算如此五姑娘也并未有逾矩之言,左右不过是在提醒三姑娘莫要一味算计家中姊妹,劝三姑娘不要逾矩做出些有伤沈家体面事来。 五姑娘虽小,见识通透倒是府里头姑娘里拔尖的,就是嫁入伯爵府的庶长大小姐怕是在其这般年岁也不见得有她这般心性,刘嬷嬷想着迷了迷浑浊的老眼。 此刻,刘嬷嬷口中见识斐然的五姑娘正脱了鞋袜滚进暖和的被窝里,头上的钗环也还未来得及取下,便急急的吩咐人 “海棠,你快去催催,今早不是吩咐了小厨房特要淞沪松花鸡不是,这个时辰怎还不见有人送来?” “姑娘,奴婢记着呢,方才听下头的丫头说早备好了,只等姑娘回来便做呢“海棠笑着替人掩了掩被角,有伸手替人拨了钗环道:“那松花鸡讲究得很,需得方出锅才能食得鲜嫩爽口,外头的天冷小厨房做早了怕是坏了口味,姑娘吃着不对味” “左不过一道菜还能有这么多门道?”沈静萱听的目瞪口呆,那松花鸡原是小厨房新来的大厨的拿手菜,贵在外酥里内吃起来又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肉不柴不腻,汤水熬进了骨头里,十分入味,吃时只需用竹筷轻轻一划便能连肉带骨扯下来。 沈静萱颇为喜爱其中滋味,大雪天的胃口本就不大,沈老太太正忧心孙女吃不下东西来年开春消瘦,这菜来的及时,就着送花鸡沈静萱能多比平常多吃上小半碗,沈老太太乐见其成赏了那厨子些银两,厨子得了银钱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只能在吃食上也越加仔细了。 “谁说不是呢,这菜跟人似的,时时都不一样,就像姑娘今日对三姑娘好一通训,奴婢看三姑娘脸都气白了又不敢与姑娘你辨嘴,心中可是畅快了”海棠笑迷了眼,好似打了场了不得的胜仗,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沈静萱失笑道:“海棠,你快去镜子前照照,瞧你那得意的模样,小心三姐姐看见了气恼,罚你去清祠堂浆洗” “哼,海棠可不怕,三姑娘本事再大沈家到底还不是她做主,奴婢是五姑娘的丫头,要罚也轮不到她来”海棠原就不喜欢三姑娘,时常拿自家姑娘的东西不说,还总爱说些难听的话,海棠虽不大能懂其中的意思,但三姑娘眉眼里的鄙夷她可是瞧得真真的。 正是因为看清了,海棠更是气恼了,自家姑娘才是老爷嫡出的长女,又养在老太太名下论尊贵三姑娘姨娘生的庶出姑娘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姑娘。 以往姑娘因沈父偏疼三姑娘时时隐忍便罢了,前些时日三姑娘做的事实在让老爷厌弃了,海棠审时度势,不落井下石已然是好的了,她自然不想三姑娘有好果子吃,今日姑娘好好出了口恶习,海棠只觉比自己出气还欣喜。 “真拿你没办法”沈静萱转身从枕头取出一本话册子,翻到了昨夜留有标注的地方:“海棠,你去将屋里的灯挑亮些,再吩咐厨房可以做了,对了祖母前些时日差人送来的两副头面你取一样出来到妆奁里去,怕是不日就会用上了” “是,姑娘”海棠依言从下锁的橱柜里取了个乌檀木的盒子,上头银白色的暗纹游走,似朵朵开在枝丫上洁白的栀子花:“姑娘,海棠有些不明白,这些天府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取这头面做甚?怪沉的” 那匣子有前后八个小抽屉,内里还有四个清一色的暗格,盒子整体不大,齐整的三指宽巴掌长,沈静萱就着海棠抱着,拉开匣子,显出里头的珠花首饰来,沈静萱边挑边道:“海棠,你这大咧的性子将来许了人可怎么办,你脑袋瓜里整日里除了惦念小厨房里师傅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能不能对其他事上心些,贾家表小姐因什么来的?前些日子自大娘子娘家送来的那些东西一样赛一样的金贵,你当真是个五品没落人家能送得出手的?” 海棠每月不过二贯子钱,且只能模糊记个大概,哪里能知道那些东西后头成山成堆的富贵。 “姑娘,你又取笑海棠” 因是那句许了人家,海棠羞红了脸,她从跟了姑娘其就只正经的伺候主子,从未想过许人家,她左右到死都要跟着姑娘的,但少女慕艾避无可避,尤其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叫人说中终身大事,难免红脸羞恼。 沈静萱愣了愣,她瞧着面前小脸桃红的婢女,恍惚间与前世拿枯瘦饥荒的人影重合在一起,心口似塞了团蓬松的棉花,堵得她有些闷闷的,她放下挑选的珠钗,示意匣子放在床边,又喊了人坐在自己身旁才道:“海棠,你如今也大了,将来免不了谈婚论嫁,你且与我说说,你中意何样的,往后我好替你留心一二” 海棠闻言,小脸又红又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全话来 “姑娘,海棠不许人的,海棠要尽心伺候姑娘一辈子” 沈静萱知这丫头忠心,放柔了笑意:“是,我们海棠不许人,将来成了老姑娘了你家小姐也能替你寻了个小老头,咱们不急” “姑娘,你....”海棠羞愤的直跺脚:“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好小姐怎地嘴里也没有个正形,净爱戏弄海棠,您再这样奴婢可是要恼了”沈静萱忙摆手道:“错了,好海棠,我错了还不成吗” 沈静萱内心有些迥然,方才她看海棠看花了眼,只当自己还是前世已为人妇的时候,一心想为忠厚的侍女寻门舒服的亲事,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伯爵娘子了,如今自己尚是闺中娇客,委实不适宜说这些话,脸上不由得发烫。 “姑娘,奴婢去瞧瞧您要的松子鸡可有做好,免得里头的下人偷懒耍混了”海棠捏了捏衣角说道,沈静萱难得不打趣忙道:“是了,你且去瞧瞧,那些人办事总不牢靠,还需你盯着些” 待人出去了,沈静萱才松了口气,自己还是大意了,不知不觉中竟还没改去上辈子的毛病,险些露了马脚,好在海棠那丫头心思简单未有起疑,不然自己舌灿莲花也于事无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出现,真的,我是亲妈 李长庚:“....”你怕是只会秃噜嘴皮子的后娘 第14章 康王李长庚 镇国公的赏花会定在本月十六,因邀了大半京城的富贵人家,官家闻信拨了宫里的贵人送来彩礼,老天爷给足了国公府的面子,接连数日的风雪竟也停了雪势 开宴当天镇国公门庭外马车络绎不绝,下人奴仆连夜扫尽长街积雪,在府门前排起了仪仗,接待应邀来的贵人们。 沈静萱虽早知今日的排场不小,奈何亲眼见了还依旧收不住眼中的惊色。 国公府是康王殿下的娘舅唐家,出了中宫娘娘也就是康王殿下的生母时已是京中望族,祖孙几代尽都是他们那辈子人中的姣姣者,锦上添花,先皇后虽故到底将唐家推到顶峰。 沈府此次来的人中倒有几人出乎沈静萱的意料,正是六妹妹沈静瑶和佟姨娘房里的四哥哥。沈静瑶毕竟还小,此次闹要来不过是屋里头的姐姐都去了,她一人留在家中烦闷遂跟了来。 四哥哥的来意不难看出来,毕竟到了他这样的年纪,父母之命虽说打紧,可也不碍着自己相看,万一相中的人入了父母的眼,不是两头皆大欢喜。 大乾于儿郎婚嫁上倒不如女儿家的严,颇有几分盛开在门第深处的自由花朵,畸形又可笑。沈静萱因是娇客门面,早早就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捣拾摆弄了好久连衣角边都仔细熏了香,才随着沈家的马车出了门。 马车行过街道时,京城的热闹吆三贺六往轿子里挤,沈静萱心中好奇,掀了帘布往外瞧。 街道旁小贩架在锅炉上的蒸笼掀开,热腾腾的白气撞了行人满怀,老板扯着京嗓吆喝“又大又圆的肉包子哟,两文一个,走过路过的看官快来尝一尝” 喧闹的烟火气连带自己都鲜活了 “姑娘,快别瞧了,外头的虽说停了雪,到底风还刮的厉害,姑娘仔细受了凉”海棠将烧暖的手炉送到人怀里 “不妨事的”沈静萱依言摇了摇头道”我见天在沈府里拘着,难得有由头出门子,可得好好闻闻这热闹是什么味” 沈家子嗣虽多,大体姊妹间多不亲厚,姨娘生的打不成堆,嫡母生的还是个女娃娃,用自己的话来说倒颇有几分古时天下三分的阵势。 四哥哥向着二姐姐,大哥哥偏疼三姐姐,贾氏心眼里可劲的给小女儿撑腰,有几分诸葛亮护幼主的架势。至于,沈静萱自己,她一点不想掺和进宅里的漩涡。 海棠见劝不动她,便寻由头错开姑娘的心思,她道:“姑娘,您说国公这般为的康王殿下,着实比当今官家还要骄纵康王几分,按理说相貌堂堂的儿郎又娘舅家这样帮衬照顾早该妻妾成群了,康王殿下至今没有正头娘子” 说到此处,海棠压低了声音:“姑娘,您说会不会,康王殿下他...相貌有疾啊” 沈静萱闻言身子顿了顿,康王二五年纪还无妻无妾,京中人茶余饭后多是海棠这般说法,但市井百姓大多无缘得见康王殿下因而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沈静萱心里暗摇了头,康王殿下非但相貌无恙,反倒生的面如冠玉,气度非凡,上辈子她被赵锦阳捧在手心里那段时日倒时常随他出席权贵摆的小宴,有次便在席上有幸得见传闻中生有獠牙血口,面青如恶鬼的康王殿下。 那时她坐在席末,恰逢饮了些小酒,酒意微醺时,见一身量高挑俊朗的公子于酒乐声中入了席,席间突兀的想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继而席间的头面也就是宴席的东家 陈首辅家的三郎卑躬屈膝的上前点头哈腰,不见方才的纵横睥睨,他道:"康王怎有空驾临,三郎有失远迎,望殿下勿怪" 果然谣传不可尽信,那人非生的青面獠牙,反压过席间的粉面公子们,那人拿眼瞧人时,琉璃色的眼珠子似在月色里滚过,结了层一尺厚的霜,冻得跟前人脚下踉跄,约莫盏茶的功夫他才于人心惶惶中开了口:“我是来寻人” 最后他寻的何人,沈静萱自己从头至尾只听了个囫囵,唯记得他的声音比玉鸣佩环相击还来得通透,低沉与嘶哑缠绵的难舍难分,竟比贯会口蜜腹剑的赵锦阳还能撩拨人 沈静萱以为这样的男人是九天上的谪仙,来凡尘不过是叫世人得观天颜一番,任天下间的美人在其身侧皆会黯淡无光,何谈与其携手共度一生了。 因勾起往事回忆,沈静萱热闹的心渐沉了下来,她放下帘子朝着眼巴巴的人道 “康王生的如何,一会席上你准能瞧个一清二楚的” 海棠见岔开了姑娘的心思,只顺着话说下去:“好不好看的都与奴婢没有干系,倒是姑娘要小心些了,毕竟康王殿下凶名远播,便是人云亦云总得有根可寻,无风不起浪不就说的是这理” “你这丫头近来怕是偷偷通读不少书了?倒是会引经据典了”沈静萱笑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们沈家如今风口浪尖上可出不得错,今日就当是出门子散散心解乏便是了。” 都说世道艰难,左不过权位高的瞧不上低的,富贵的瞧不上穷的,沈家不过是沾了上头那位吃奶娃子的边,不然国公府的大宴不定能有资格呢,更不说其他的了。只是东风来自有西风作怪,那位不过是个方满周岁的娃娃,尚不成气候,他那些个兄弟就个个绷紧了弦似的。 日后若是沈家真要是再牵扯出些了不得的事,给这位奶娃子撑起了腰,怕是断头的铡早早要备好送来,要了沈家满门的脑袋。康王的这场子宴会,于他人或许是寻亲相看的好机会,但沈家万万是行不通的 那些个老妖怪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历来隔岸观火最是拿手,就等着看沈家的错处,与其说是福气,不如说是祸事来的透彻,宴会里多的是牛鬼蛇神,豺狼虎豹呢,且看着吧。 国公府的府邸建在东城一隅,离大内不过半刻钟的车马行程,占地极大,光是金碧辉煌的门庭,繁花似锦就能知其内的气派,贾氏下了马车,瞧了眼身边的几个孩子 “哥儿姐儿,难听的话也不好多说,今儿个不比在家里,该交代的早与你们交代了,现又提起不过是要你们记住,要是在这人前现眼犯了事,不用我出手,你们父亲只会家法伺候” “大娘子宽心,孰轻孰重我们拿捏得起的”沈家四郎沈奕轩面皮白净,生了条抹蜜的巧舌,剑拔弩张他也能给他绕得鸣旗收兵,他笑道:“我们是承了大娘子的情,方能有见识大世面的机会,心里感恩戴德呢,不为别的,只看大娘子的面上,行事也定小心谨慎” “就属你嘴甜”贾氏虽不喜宅里的姨娘,倒对嘴甜的四郎颇有好脸色,谁还不爱听好话不是。沈奕轩一闹,倒将贾氏闷闷的脸化开了 六姑娘憋了一路,碍于母亲的脸色不敢出声,见母亲脸上有了笑意,胆大了些,糯糯道:“母亲,我想跟着五姐姐” “媛儿,不许胡闹,别耍性子”贾氏拧了拧眉头轻喝,沈静瑶缩了缩脖子暗地寻了处母亲瞧不见的地方朝五姐姐吐了舌头,沈静萱哭笑不得,孩子心性。 贾氏没瞧见闺女的小把戏,她理了理衣襟领子,捏着帕子在手里,往前头热闹的国公府走去,错身经过三姑娘身旁的时候,眉眼多将目光留在人身上片刻。 沈静媛本就有些怵贾氏,一时心惊肉跳,说到底她真不想带这祸害来,若不是顾忌沈家颜面,三姑娘名声在外,若是今日没能出席,咬舌根的唾沫星子都能将白的染黑了,最后她还落得个善妒的名头,索性闭口不言,当是戴了件不入眼的首饰。 唐国公府今日做的是媒人的小九九,便刻意将男女席选在了一处,用一八宝琉璃绘牡丹图六开屏风隔起来,左边是男席,右面才是主角儿,沈家人由下人入了席,是时堂里宾客罗雀,沈静萱想着大约有头面的排场大且在招摇呢,一时半会涌不进来。 因多是能说得上名的夫人姑娘,贾氏领着人攀谈了一会子,再落座。 条陈上仔细的摆着几碟子精雕细琢的糕点摆盘,同一角的琉璃玛瑙银酒壶,屋中烟金丝绞的香炉鼎,雕梁画栋的国公府真真是富贵满堂。 宅里的人聚在一起处难免说些有的没的闲话,中郎将林家娘子眼尖,本生得上扬的眼角一吊,越发显得精明 “沈娘子,你今个这鎏金彩绘鸾头钗禁步摇,若不是我眼拙可是七宝琉璃斋新造的那款?” 七宝琉璃斋是京中有名的珠宝阁,里头的东西只价值连城四字就能盖过去,样式新颖大气,很受京中贵妇人的喜爱,只因锻造艰难,件件难求。 “林娘子好眼力,正是呢,前些日子才得的,因着添彩便带了来”贾氏笑了笑,手却往步摇玉穗上轻抚下 林家娘子笑吟吟的应道:“那可了不得,我仔细听了外头的话,这步摇要百两银子才能得来,沈娘子好大的福气啊” “是了,沈娘子如今贵人正红,多贵的首饰头面都戴得,姐妹们就可劲儿的酸吧” 此时有人接了话头,沈静萱侧目看去,那夫人是王禁军大人家的,这位王夫人仿佛是央着王大人武将眼中的喜好长,颇有些女中豪杰的胸襟体阔,性子颇为豪爽 有她打趣,零散的几人倒很快火热了,东一言西一语的,明明都是深宅里的女人,门都没出过几趟,倒比旁人多生了几只耳目,满京城的事还真没几件是她们插不上嘴的。 这头席面欢声笑语,国公府大娘子李氏处可就有些艰难了,她由着丫头扶着匆匆的到了后堂 甫一进去就瞧见自己那外甥冷冷的坐在堂前,不说话,旁侧正是自家丈夫唐家大郎唐有年,借着饮茶的工夫唐有年悄悄递了眼神给自家娘子 李氏从丈夫眼中读到了“好自为之”的意味,阳穴突突的疼,她强撑笑颜上前:“文远啊,怎地和你老舅舅在一处呢,不去前厅热闹热闹?今儿来的人里头可是有不少你相熟的,且过去打个招呼免得人家觉得自己不受待见了” 康王殿下李长庚,字文远,真的一见,却不似外头传得可怖,他不过一副清隽的好皮囊,唯说符合他性情只那双薄唇生的无情,眉眼里乍一看,能从那琉璃色的眼中瞧出几抹温情来,这是初见他的人会生出的心思。 满朝文武和常外甥打交道的李氏来说,哪来什么狗屁的温柔,那都是藏着刀子的,他那双薄情的嘴皮子一碰便是道法高深的老禅师都止不住头顶生凉。 “舅妈倒是一心为的我,文远很是高兴”李长庚嘴边扯开李氏眼中不怀好意的笑,他道“不知舅妈今日都央请了那些人家,不妨说与文远听听,文远怕一会子认错了人”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外甥话里藏着什么机锋,但她吃了不少的亏后学聪明了,要不是上头婆母施压逼着自己非要办这劳什子的媒人,李氏真不想和大外甥对上,她仔细将要说的话在肚里滚过一番,想是没空子可寻才开口 “唉,能有什么人,左不过首辅陈家到御使宋家,那些人文远多是认识的” 李氏心想不认识的光听您康王的凶名怕是要粘在一椅子上挪不动了,哪里敢上前和你打交道。 “如此文远倒放下心了”李长庚说到此顿了顿,面上似有为难之色闪过,道:“舅母,景儿还小,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文远知您很想摆摆婆母的款,可揠苗助长,您今日之举只会害了景儿的将来” 李氏倒有些听不明白了:“文远说的什么话?舅母听的有些糊涂了” "哦,舅母竟还能知道糊涂两字?"李长庚大为惊色:"难不成今儿的相亲宴不是替景儿寻亲的?我瞧着沈家那六姑娘生的钟淑明秀,就是年纪还小,不过早定了也好,我这做表哥也为景儿高兴" 什么叫还小?沈家六姑娘李氏是有耳闻的,因其生母的亲姐姐是宫里新封的娘娘,她便多了份心,那丫头今年方满十岁,离议亲还有些年头,当然是还小。而且,我为的什么景儿我,唐云景乃李氏老来得子,同沈家姑娘同岁大议的哪门子的亲? 明明是为的你啊,李氏正头昏脑涨,李长庚突兀的起身理了理袍子:“赶巧得空,我去替舅母把把关,免得唐家进了不知礼数的儿媳,舅母婆母架子抬不起来不说,倒别被反压了一头”说完他迈着长腿往外走 李氏迷迷糊糊的,待回过神来见堂内哪还有人影,忙去问丈夫,唐有年摇头晃脑的给出了句:“这小子嘴毒,面子薄,你且不必理他” 抓耳挠腮的李氏哪里肯这样糊弄过去,缠着人问,唐有年被问的烦了,贴着人的婆娘的耳朵说了几句,李氏登时笑的人仰马翻。 第15章 找茬 李氏原觉得里头有自己不晓得的大事,遂央着丈夫说来与她听,唐有年嗓门且大着呢,压着声也比寻常人的嗓门大些,掩耳盗铃活生生说的就是他,仔细听了这事的前因后果。 竟是沈家那十岁的娃娃叫康王殿下难看了。 本不过是家中长辈有心带小辈出来见见世面,原没什么,奈何不知是不是二五的年纪还未有一房妻妾,康王心中计较的口子越发往狭隘处长了。若是沈家姑娘小个四季轮回及笄也就罢了,左不过一年光景,偏偏,偏偏其中差的年岁可不小,且又与侄儿唐云景同岁,沈家姑娘倒像似与唐云景定娃娃亲的。 今日这场宴席在外头宣的可不正是他康王寻妻的幌子,如此一来像是羞字扯开了摊平在世人眼中,正大光明讽刺他康王老光棍一条不是,换谁能乐意得起来。 往常都是自己吃亏,今日能叫那大外甥吃回瘪,李氏乐得直不起腰来,趴在桌椅上笑得花枝乱颤 唐有年推了推人道“笑够了就收收,大老爷们不得要些脸啊?你要再不收敛,回头你大外甥听了闲言碎语触你霉头可别指望我,那小子记仇着呢,我可不上赶着去领他的数落” 别说,唐有年连九尺老父都不憷倒对面皮白净如谪仙般的外甥怕得紧,不仅仅是他一人如此,整个国公府除却唐老太爷夫妇,没人不怕康王那混世魔王,偏生这魔王手眼通天,你今个在堂牙子里说他的不是,明儿个不定他就知道了然后变着法的寻你霉头,唐有年可没少吃过亏。 “是是是,我知你的难处”半晌,李氏缓了过来,她捻着帕子擦了擦眼尾边上的泪水道:“我这不也是难得见他吃瘪心里乐昏头了,你说说,要早知他还有面皮薄这一短处,我至于白当着舅母的名头这些还得受他冷话吃,不过现在也不晚,且看我往后怎么拿捏他” 唐有年淡淡瞥了眼得意忘形的夫人,只差没把不知死活悬在头顶上了,李氏正在兴头上呢,当下就不乐意了,她一挑眉:“唉,我说唐有年你什么意思,是觉着我没用活该叫你外甥压着不是?” 李氏是武侯家门出的嫡小姐,祖上与唐家祖上是拜过把子的,赶巧唐老太太与李氏生母林老太太同日里生产,一儿一女是吉祥的好兆头,唐老太爷同老兄弟做了主,给毛还没长齐的大儿子定了娃娃亲,李氏与唐有年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到了议亲的年龄两家水到渠成做成了亲家, 李氏的性情同她父亲李老太爷如出一辙,若不是李老太爷下手快,当凭李氏的性子怕是还得在闺中多留些时日 “你要是上赶着替他添笔丰功伟绩,我不拦着你,只是丑话我说在前头,吃了瘪别找我哭诉”唐有年中直中肯道:“左不过闹关公门前耍大刀,就当看了场猴戏了” 李氏三番两次在丈夫处没脸,登时就恼了,她愤愤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由着丫鬟搀着,抬着步子就往外走,临到门前不忘转身,朝着堂前吃茶的人放下豪言:“唐有年,你只管睁大眼睛瞧好了,你国公府出了个怎么的女巾帼” 唐有年不知听没听见,顾自的吃着茶,待人走了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幽幽叹了口气:“这死婆娘,怎就学不乖呢,嗬,还女巾帼?且有得看你抹泪的时候” 李氏这头出了门,火气也压住了,毕竟今日来宴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女眷男客,自己再想瞧大外甥吃瘪,可外人跟前皇子便是皇子,纵然有深厚的血缘关系但在礼教之下依旧得退一亩三分,毕竟康王先是皇长子,接着才能冠以唐家外甥。 唤来身边的丫头春菊,李氏嘱咐道:\"你脚跟子利落,快去堂里瞧瞧人可是来齐了,且速去速来同我说,方才耽误了些工夫,我自去请老太太入席。\" “是”春菊应了声往前厅奔去,李氏则一转身并着丫鬟风风火火去了唐老太太处。今儿的席面排场摆的大,单凭自己万万是压不住场子的,赏宴原就是唐老太太出了主意,李氏里里外外的大事当是要去请指的。 席间,贾氏游刃有余的与王家的陈家的打得火热,尤其是贾沐芸同她母亲来时,贾氏更是连喝口茶的工夫能省不下来,拉着贾沐芸的手直与她大嫂子秦氏夸赞道“好嫂子,你可真有福气,瞧瞧芸儿这丫头叫你养的,真真是乖巧啊,身子才好了些就惦记这我这姑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妹子说哪里的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惦念是常要的,要是她不念着我只还要打呢,见大了忘本不知她小姑姑在她小时候有多疼她” 秦氏拉着小姑子的手,贾氏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嫂子你快休要提那些个陈年芝麻的烂事了,姑娘大了该自己有主意了,心里有我这姑姑就很是好的,这情深不怕巷子深,我这姑姑的鼻子可是灵的,再深的巷子我也是能闻到酒香的”秦氏笑着与姑娘道: “你小姑姑还是这般会说话,芸儿你自去和你姑姑做在一旁,正好挨着说会只话”贾沐芸依旧是那美人娇儿面,此时因方才的话红了脸颊,好看的紧,她应道:“是,母亲” 后落了座,而她这一坐沈静萱就得往边上错位,她本就离门近,这会子一挪险险靠在门槛处了,这会子那些摆款子的太太夫人们都入了席,有头面的做在最前头,依旧往后差些,但最差的指出去也是有爵位世袭的,都是平头百姓眼中的富贵人。沈家的位置不前不后,这次倒比以往往前了些位置。 沈静萱正百无聊赖的与案几上的绿豆糕对眼相看,因席间的主人未至是不能先吃的,吃少些还好若是吃多了届时在一众人里便会显得格外晃眼,沈静萱可不想惹人注意,肚子虽早已击鼓鸣冤了好几次,她只吃了几口茶水果腹。肚子里正闹登闻鼓呢,门外忽传来动静 下意识往外看去,只见一人走进堂内,灰鼠锦的大氅牢系在人的肩头上,带着风雪里寒气,那人的脸色一如雪夜的天,冷的不见暖色。他里头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脚蹬流云靴,隐约能看见他长衫上金丝勾勒的痕迹,沈静萱想绣的应当是四爪蛟龙。 来的人不是其他,正是康王,应是皇子的缘故他的衣袍多是蛟龙图偏多,今日他束了冠,选了上好的角玉做簪,映着他那张俊朗的脸,一时间席间瞧见的姑娘太太多晃花了眼,不少妙龄少女芳心大动,都暗自猜测这是那家的公子,如此天人之姿委实让人心中生出爱慕。 沈静萱见门外的随侍加紧步子跟了上来,可康王殿下却未瞧一眼,径直往席间而来,走的方位正巧是朝着沈家这边来的,余光里贾沐芸红着张脸,因沈家与贾家是连在一处,沈静萱一时倒有些拿捏不住他到底是朝着沈家来的还是朝着贾家,总归她心里生出一股子不安来 果不其然,康王殿下待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离着女席尚有三尺的距离,将分寸把握的很好,看着既不逾矩又不会离得太远等会子说话人听不见,他淡淡的开了口:“不知沈家五姑娘可在席中?” 康王这一问,整个席间的目光都落到沈家这边来了,或是猜疑或是羡慕,实则更多是打探。 贾沐芸脸上红云褪尽,脸色竟比初来沈府时还要惨白三分,沈静萱心中一沉,不知这人打的什么哑谜,她面色不变的站了起来道:“在下正是,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她尽量说圆了话,熟料来人是来找不痛快,她再圆润的话也能挑出错来,康王殿下一声冷笑中,算是挑明了来意。 “本王早闻,沈家有女,柔桡轻曼,不知说的是五姑娘您还是您身边这位?” 沈静萱一愣,她身边落座的正是六妹妹沈静瑶,康王殿下方才一句喊的是她的名,如今又来此一问,那突破壁垒明晃晃的在告诉自己这不是善茬,她施施然的回道:“小女子不才,不知公子的意思还望公子体谅” “我的话不够说的不够清楚吗?” 沈静萱闻言心下一惊,你哪来的信心肯定自己说清楚了?可这话她不敢说,也没胆子说,忽心神一念,面上展颜,朝人就是一礼 “康王殿下万福,是小女子会错了殿下的意了” 她话音方落,众人纷纷吸了口凉气,眼前这俊美的男人竟然是康王殿下。 倒不怪她们惊讶,毕竟她们中多是没见过康王的,只余茶余饭后听得人议论一二,脑中早给康王定了牛头马嘴的脸,如今听得沈家女一袭话幡然醒悟,这哪里是什么牛鬼蛇神,怕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站在此处怕也要叫这人压下去,无他,单单这人冷若霜雪的脸色就让人生不出攀谈的心思。 康王颇为诧异,他倒没想到这人竟能认出他来?他敢肯定是未见过沈家女的,至于沈家女见没见过他便不得而知了,这就有意思了,康王那点子趣味一时被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今天考试以为码不出来,我还挺快呢 第16章 一场妙语化风波 要说康王这人别的东西或许不一定有,但最是不缺那点花花肠子,若是旁人知他对那家人或是谁家物起了心思,只管生出满腔的悲悯慈爱,被这鬼见愁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沈静萱因是心里惶惶,遂一开口就挑明了对方的身份,一则是为了借着错开堂里人的注意,抛出引玉的砖,他们将目光转投到他处,无瑕顾及自己,她也好暗暗松了口气; 这二则也是打圆场告诉对方,您才是今个的角,要是同我这不足道的姑娘家计较难免没脸,且于你举办此宴的本意背道而驰,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康王嘴边的笑意再遮不住,压在心底的那丝不快竟叫人的有趣冲散了,他笑道:“本王原先尚有几分不确定,故而有此一问,现听了沈家姑娘的话倒在心中有了答案,人的名树的影,今日一见本王是信了,还望沈家姑娘海涵,原谅在下方才的唐突冒犯。” 满座宾客眼中皆见素有专横之名的康王对着沈家姑娘点了点头,礼轻情意重的聊表了歉意,一时恨不能擦亮了眼。 沈静萱欠了欠身,还了对方的礼倒“殿下说笑了,相比殿下,小女子不过萤火之辉,担不起殿下皎如皓月的谬赞” 她估摸不透此人的心思,明明上一会子还满嘴的话茬子,如今一转头又轻描淡写拂过去,这康王真真是比七巧玲珑心还要多出几个心眼窟窿来,不免越发仔细了。 康王笑了笑,并未再接话径直往首座走去,他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沈家六姑娘惹得他不痛快,可他一瞧见沈家五姑娘鬼使神差的就将吐露到嘴皮子的话打了个弯,入座时想了想,颇有几分歪打正着的意味 他许久没见过有趣的人了,像沈家姑娘这般伶牙俐齿又招人喜欢的,康王殿下不短的半辈子里还真没遇上过几个。 沈静萱哪里知道她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处来,而罪魁祸首还往她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询问:“五姐姐,刚刚那便是康王殿下吗?长的真是好看,比大哥哥,四哥哥都要好看” 沈静瑶也到了知美丑的年纪了,平常拘在家里能见到人不多,下头的男丁因要避着小姐,就算不避着满身灰头土脸的模样跟俊朗更是扯不上边,小小的沈静瑶见过好看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也就四哥哥还算过得去了,今日算是开眼界了。 沈静萱在旁笑了笑不语,反倒是开席以来就一直禁口的三姐姐开了口,她幽幽的说道:“是呀,姐姐也不曾想康王殿下竟生得如此俊俏,只可惜那康王年岁已大,说句不中听的都做得六妹妹的叔叔辈的了,妹妹还小且不着急呢? 倒是五妹妹怎地认识康王的,我们姐妹平日多是在家中闺房里养着的,外头的世面见的可谓不多,该不会是妹妹偷偷派人打听的吧”说完她掩唇轻笑,眼睛看似温柔实则是藏着刀子的。 三姑娘这话里精妙,半遮半掩,一面敲打六姑娘沈静瑶不知羞,小小年纪竟打起叔叔辈分人的主意,一面又嘲讽沈静萱不知脸,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派人去做打听外男的样貌粗鄙之事来,实在有失沈家的脸面,一旁的贾氏早黑了脸,目光沉沉的看着历来乖巧的五丫头。 沈静媛之所以敢咬定不过是因为她保证沈静萱是没见过康王的,贾氏自己在外头打交道的沈家大娘子尚不知康王长的什么稀松二五眼,五丫头要说没鬼她是不信的,遂沈静媛说的难听她却也没有出言喝止。 “三姐姐,你胡说什么?别人可没你那么多的歪门心思,自己不要脸只管把别人看成与你一样的”沈静瑶性子原是个沉不住的,惯会窝里横,如今母亲又在身旁,不待沈静萱开口,她就夹枪带棒半点不含糊的回了一堆的话。 “你......”沈静媛涨红了脸,羞恼不已,贾氏眉头皱了皱喝斥小女儿道:“瑶儿,胡说八道什么,丢了你三姐姐的脸也就罢了,别连我们沈家是脸一起丢了”沈静瑶哼哼了两句:“我女儿知道”后背着贾氏朝五姐姐眨了眨眼,却被眼尖的三姑娘瞧见了 “母亲,你瞧六妹妹,她......她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姐姐”沈静媛不甘心道,可贾氏哪里会听她的话,她之所以出口打断女儿的话,不过是不想在席间闹开不好看,她淡淡的瞥了眼道 “你这会子倒摆起姐姐的谱来了,刚刚你那句话说的时候可没把瑶儿看成妹妹,那家的姐姐会拿十岁的妹妹婚事说话?回去且看我不好好罚你” “母亲,我...”沈静媛的话哽在喉间,但在贾氏凌厉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是了,她现在可是在大娘子屋里讨生活,真要是大娘子有心要对付她,她就算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毕竟这世上很多伤光看外表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的。她讪讪的闭了口,有些恼自己刚才口不择言了。 贾氏没理三丫头那些个弯弯绕绕,她将目光落在了五丫头身上:“五丫头,你三姐姐说的话委实不好听,可连我都不认得康王,你自小待着闺阁里,难得有机会出来走动?怨不得别人起疑,这样说你可明白” 沈静萱点了点头:“母亲的话女儿自当明白,只是女儿事先真的没见过康王殿下”上辈子且不能算,因她那时已经魂归天外了,所以这辈子说没见过康王也没错。贾沐芸此时心中那股子失落晃过去了,面上好看了些,她盯着人道: “那便说不通了,姐姐痴长几岁倒听过不少奇闻异事,妹妹莫不是你有通天的本事能瞧见我们瞧不见的东西?这才会将康王殿下一眼便认出来” “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一介凡人,哪来那些个神鬼莫测的能力,只是妹妹比旁人多生了份心窍罢了”沈静萱道 “此话怎讲?”贾沐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此前去过沈府便见过这自己姑父前头娘子生的姑娘,见面时她只觉得这嫡出的姑娘生的好看,别的印象却是不深刻,今儿听其一番话不免起了兴致。 沈静萱正了正神色,状似无意的扫了扫旁侧的三姐姐,贾沐芸瞧得仔细,她从其神色中品出几抹嘲讽,就听人慢悠悠叹了口气 “唉,这事原不值得提起的,只是三姐姐工夫底子不如别人倒爱忽悠人,母亲和芸姐姐一时被蒙了眼也是有的”她先将不是推到挑话人头上,三姐姐三番两次的寻自己的不是,此次更是要给她冠上个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名头,她再好的心肠也面慈不起来了 “咱们都知道今儿这宴席国公娘子和国公为的是谁,康王殿下不过是喜玩的心思重了些,不愿这般早的成家,却是急坏了关切他的人,奈何国公夫人谨慎过了头满堂宾客里母亲和芸姐姐可有再见到那位王爷郡王的?” “这.....”贾氏一顿,四下打量一二摇了摇头,别说席间还真没有那些面熟的王爷郡王,沈静萱暗暗的松了口气,好在她上辈子记得康王性冷纵然是与官家的一些传闻也是道他们父子间的不亲厚,而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兄弟就更别提了,皇家里哪来的真兄弟,真要有也定是确保对方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国公应当是怕了其他皇子来抢了康王殿下的名头,遂一个也未邀请,可母亲也瞧见了康王对着女儿自称本王,试问天下除却官家亲封的几位异姓王不就只剩下得了爵位封号的皇子及官家的手足兄弟了,康王虽非初生牛犊的年纪,但并没到能与上辈人混淆的地步” 话及至此,沈静萱顿了顿,因她瞧见侧耳听的两人已然一脸恍然大悟,她晓得这话是说明白了。 “所以妹妹便猜了对方的身份,不曾想误打误撞叫妹妹说中了,是也不是”贾沐芸点了点头,她倒是小瞧表妹了,小小年纪便能将一言半语分析的这般透彻,且最是难得是她既已猜出康王的身份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实属不易 要知道康王凶名在外,又一张生冷不进的脸愣谁能不发憷,便是她在初得康王身份时也晃神了一阵。 “姐姐高见”沈静萱甜甜一笑,贾沐芸好一阵苦笑道:"哪来高见不高见的,姐姐原以为自己是通透的人,不曾想今日与妹妹一番对比,长短毕现,高下立判了,姑姑,五妹妹这般有见识不乏是姑姑的福气,姑姑以为如何。" 贾氏笑了笑道:“谁说不是,看来你姑母要多和老太太学学如何养孩子了,你瞧瞧你五妹妹细腻聪慧,再看你六妹妹那股糊涂劲儿,我这做娘的说出来都臊红了长老脸”沈静瑶见被点了名挨批,也不恼笑呵呵道:“娘,你做的也是五姐姐的娘,有什么好臊红脸的,左不过五姐姐也是娘的女儿不是吗?” 沈静瑶睁着双圆溜溜的眼,问的随心,贾氏登时乐坏了,指着人骂道:“就你鬼精,不过这话听得你娘我心中舒坦,往后我也拦着你了,你得了空只管去寻你五姐姐,就是块白布到了染缸里,日久天长的我还就不信染不出个好绸缎来” “娘....”沈静瑶羞恼的捂着脸,恨不能埋进案几下头藏起来,贾氏不在意道:“五丫头,往后得空你可得有些心思教教你这不成体统的妹妹,免得出了门子叫人笑话” “大娘子说的哪话,六妹妹正是讨人嫌的年纪,再大些那些个毛病不需女儿多说她自个就能改好了,毕竟大娘子理家井井有条,耳濡目染的,六妹妹总归能差到哪去”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贾氏很是满意,她点头道:“好了好了,中听的话也别说了,瞧着这宴席要开了,一会子都消了声只会显出我们不和规矩来,都打起精神些来” 众人低低的应是,贾沐芸则是深深看了眼人,后不再言语。 因康王似是寻仇的往前厅来的,李氏真怕他会闹出什么事来,遂她请了唐老太太时只低低在人耳边说了几句,唐老太太浑浊的眼一顿,龙头拐杖敲的青石板咚咚直响 “老大媳妇,你且先去,老婆子我脚步慢赶不上你,要是因着我,那混小子做出些什么事来,把这好好的宴席给搅混了,瞧我不剥了他的皮” 李氏心里暗道,您老人家哪里会,你且宝贝着你那外甥呢,嘴上却应道:“母亲,那儿媳先去前厅,还望母亲勿怪” 唐老太太点头,李氏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心中祈祷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不过她没想到他那外甥是有多天怒人怨,没能和沈家姑娘吵起来,倒在开了宴后,在满堂的宾客面前被一根捏着嗓子没了子孙根的人,险些搅混了好好的一场好宴。 第17章 满座如梦初醒 这宴是好宴,女眷席上正是唐老太太和儿媳李氏坐正首,男席则是康王并唐国公在上堂,宣了开席后流水的席面自那些个丫鬟下人抬着,仔细的摆在客人桌上,彩釉瓷盘里红红火火的,连着菜名都被门外管家的灵舌圆出了吉祥如意,花团锦绣的寓意。 唐老太太面慈心善,宽额浓眉,着一身暗紫色的长寿白鹭花样马面裙,脖颈上环着缀东珠的七宝璎珞项圈,同主桌上的妇人说笑着。 不知是那家的夫人嘴甜哄得唐老太太笑容满面,直夸她嘴儿甜丝丝的,吃了蜜似的。老太太打趣之余,不忘分出两分精神,落在沈家的座位上。 方才听下人来报,自个那脾气火爆的外孙气冲冲来,雨后的炮仗般没声没响的又过去了,唐老太太好奇着沈家姑娘用的什么法子呢,忽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比起先都要绕梁三尺 “大内刘公公到” 唐老太太止住了丫头布菜的手,让人退开,自个理了理衣裳头面,李氏颇为疑惑,大内的人今早不是派人送过礼了来吗,怎地又来了?但毕竟是大内里当差的,轻易不好开罪,李氏拿眼去瞧老太太,见她闻而未动,自个一时拿捏不稳态度,正欲起身唐老太太的却示意她坐着 席间的娇客闻得是大内来人,登时不暇顾及吃食了,多事的还频频往外头看去,却不见人进来,因碍着国公府的面子不好大声喧哗,这些铜炉里练出七窍玲珑心的人,暗地里眼神早无形中交流了千言万语,沈静萱同往门外看去。 因女客在内,男客在外,屏风内半纱状隐隐约约能瞧见外头一二。 “内宫的大人赏脸来府上,怎地不进来,莫不是要本王亲请你不成?” 八宝琉璃屏风外,康王不咸不淡的先挑了枪杆子,话音方落,门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刘公公迈着鸭公步进到堂内,后还跟着个捧着礼盒托盘的小太监 刘公公身着宫内领事太监独有的七面狸绣白浪青底料子做的长衣,头顶巴掌大帽尖镶红珠斗笠状乌纱帽,瘦猴的面相瞧着刻薄的紧,一吊嗓沈静萱就浑身起疙瘩,因这人像是照着阴阳怪气长的,一言一行学得十成十的韵味,他朝人一礼道 “奴才给康王殿下请安,唐国公安”后又向着内席道:“奴才贺老太太福泽无穷,身体康健”他乐呵呵的笑,俨然不去瞧康王渐冷的脸。 这就奇怪了,明明这屏风两面不见,唐老太太又一向不喜宴席,他却能一口倒出唐老太太人在席上,想来是听了外头的风吹草动,唐老太太笑了笑道: “劳烦公公还特地跑一趟,只是老婆子没有记错,今儿辰时宫里官家已经派了公公送来了礼,刘公公这下又是奉的宫里那位贵人的旨意来,老婆子颇有些老糊涂了” 刘公公拘了把笑脸道“回老太太的话,奴才是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来的,特来为康王殿下添些彩头” 唐老太太道:“原是贵妃宫里的,那老婆子倒有些失礼了,文远,贵妃在宫里也不忘惦记着你呢,且快请刘公公喝过杯酒才好,免得传到外头说你失了礼数” “是,外祖奶奶”康王应了声:“刘公公,可有空子留下来饮一杯薄酒?” “殿下恕罪,这酒奴才撑破了心也是想贪一杯的,可奈何宫里头还有些子事要奴才去办不好久留”刘公公面露难色,后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遂托着东西上前 刘公公手臂一展将盒子掀开,露出内里,丝绸绒布上静静的躺着块巴掌大的红宝石,红橙橙的夺人心魄,宴席中有人伸长了脖子一瞧,倒吸了口凉气 原红宝石不是很稀罕的物件,西域番邦历年朝大乾进贡的不少,可这块贵在品种独特,且又是难得的形状大小,隐隐有雏凤盘旋在宝石内,且四角圆润,中间宽厚,如此形状最是适合镶嵌在凤冠之上,而凤冠寻常人家有怎会用到,不过是结亲时才会戴着,其下意味昭然若揭。 “殿下,这红宝石可是难得的珍品,整个京城怕是也寻不出与它比肩了,贵妃娘娘平常可仔细的收在匣子里,今儿听殿下开了此宴特特取了出来叫我送来,说是添个吉祥的名头,愿殿下能同这宝玉里的雏凤般能寻得良人珍惜。”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面色,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康王殿下没有女人缘,光棍了这些年,名声早就叫街头柳巷的绕舌头泼了洗不净的污水,你早不送晚不送这劳什子的雏凤宝玉赶巧在国公府这变着名头的相亲会上送,这不是纯心恶心康王吗 这人是贵妃宫里的人,要知当今官家元后仙逝后就不再立后,贵妃徐氏虽未封后却早已执掌凤印代掌六宫,与皇后几乎无异。 她名下的二皇子更是有贤明仁厚的美名,官家素来喜爱,徐氏出生将门,爹爹更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雄厚的背景,深得荣宠的母妃,大皇子又未早早成家绵延子嗣,这争储路上自然是兄弟见面分外眼红。 深宫里的女人那个不想熬成太后的,享荣华富贵,遂贵妃明里暗里无时无刻不在打压康王,官家念在元妻的情谊上缕缕将贵妃重伤的话轻描淡写的拂过去,只道:“朕知文远有百般不好,但他毕竟是朕与元后所出,是嫡长的皇子,朕愧对于他,还望贵妃能够体谅朕的难处。” 徐氏只能暗咬牙装出慈爱:“妾身明白”背地里则处处在寻康王的错处,隐居幕后借庙堂里的刀剑对付康王。 今日,康王殿下是经年的伤疤外露,徐氏岂有干坐着的道理,因派了人来了。 康王知道,唐老太太也知道,唐家满门都知道,这刘公公是贵妃宫里的人,方才的一问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没办法,只有日日做贼的那有日日防贼的,大门终究是往外敞开的,该来的风浪还是得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康王笑道:“贵妃娘娘有心了,这宝石正合我的心意,我还想着要送些什么别致的东西给她,金银珠宝不免俗气,家宅田地还不到送出的时候,苦思冥想的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不曾想公公倒先替我思虑到了” 唐有年诧异的看了过来,他怎么不知道外甥口中的“她”是谁?难不成这小子真的背地里动了心不成,瞧着也不像啊 刘公公心下一沉,他本是来砸场子的,不过是一把子石头丢尽湖里要的是溅不起浪花还疼,说难听的就是要对方哑巴吃黄连,这下康王的胸有成竹倒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道: “那赶巧了,只是奴才斗胆想问一问殿下,殿下口中的“她”是京中那位姑娘,今儿可在席中,若是在也好叫奴才知道,贵妃娘娘为的殿下的事常常茶不思饭不想的,要是知道殿下有了中意的人娘娘只管会乐坏了,不定还会替殿下朝官家说道求官家赐婚呢” 康王似想到什么,嘴角勾起笑意“有幸,她今日确在席间” “是何人?” 不知为何,听着屏风外一主一仆不见兵刃的刀光剑影,沈静萱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一会子要出大事,又拿捏不住。 沈静瑶瞧着姐姐焦灼的眉眼,脸色一点点的苍白,小小的她说不出好听安慰的话来,只能生出白胖胖带着肉涡的小手去勾姐姐的手。 软乎乎的小手触到自己的手背时,沈静萱愣了愣,她低头,见六妹妹眼中盛满了忧色,心一软,这丫头真是认死理,自己不过是不忍的拉了她一把不成想换了她满腔的真心,她笑了笑,也在人手背上拍了怕压低声音道:“瑶儿,姐姐没事” “嗯” 沈静瑶认真的点了点头,她人还小,得了五姐姐一句话心也就安了,圆溜溜的大眼四下转了转见没人看她,胖乎乎的小手灵活的从面前的糕点小盘掠过,在一转眼就见她圆鼓鼓的腮帮鼓了起来,双手托着动了动。 此时,外头的人话也说到尽处,虚与委蛇不下去了,沈静萱伸长耳朵去听,闻得外头似风雪刮过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她浑身一震,而声音不小,满堂的人都将他的话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正是听清楚了,全场的人才无不色变,就连贯以冷静的唐老太太也满脸怪异的朝自己看过来,浑浊的老眼带着几分喜色。 那人说道:“我中意的姑娘,生的一副好容貌,且名门出身,音容笑面处处得我心,处处暖我意,本来本王还怕说出来对方若是不应可如何是好,公公一番提点倒是点醒了我” “怎会,殿下人中龙凤,瞧上谁都是那人的福气”刘公公道 “非也”康王那厮却摇了摇头道:“那人的好,是天下独一份” “殿下既言了那人百般的好,不知奴才可有缘闻见” 满座的宾客都竖起耳朵,毕竟谁也不知道康王殿下嘴里说的那人是谁,但她们都不愿是自己,因康王品貌她们又希望能从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要知康王那张嘴除了会讽刺外,夸人今儿还是头一遭呢,她们心里头正两面煎熬的时候,康王总算是老蚌吐珠了 他道:“实不相瞒,本王的意中人正是沈家五姑娘,沈静萱” 得知不是自己,不少人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庆幸,一时脸上格外精彩,沈静萱则满脸惊愕,啪嗒一声袖口不小心碰到杯盏,碰的碎了满地的瓷片 满堂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子,四舍五入,你这是算表白了吗? 康王:╮(‵▽′)╭ 第18章 亲事到底允不允 “他真是这般说的?”徐氏疑惑道 “娘娘,奴才两只耳朵听的真真的,康王殿下当着席间全席的人面说中意沈家姑娘” 刘公公唏嘘不已,他在国公府没了脸,送完礼,他一刻是呆不住的,且一些事他总觉蹊跷,以往贵妃娘娘因的这个没少拿捏康王,屡试不爽,刘公公跟在徐氏身边久了,有样学样本以为定能将人吃的死死的,不想对方今日一反常态,在他跟前挖了斗大坑。 想起宴会上自个说的话,刘公公霎时面如土色道:“娘娘,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奴才在席上替您揽了天大的祸事,这...这,娘娘若是不能替其达成心愿,康王到官家面前胡说一通您的不是,奴才惶恐啊” 徐氏听了来龙去脉,眉头一直不得舒展,涂满丹寇的手轻抚着茶盏边沿,若即若离的敲打着油亮的釉面:“这也不怪你,康王的为人本宫比你明白,他有心要你难看,便是本宫亲在也无济于事,本宫猜不透的是,他此举究竟是真的瞧上了沈家姑娘,还是另有图谋” 前者尚好对付,左不过她真去求了官家要道圣旨,徐氏做了后宫主子多年,求道请婚的圣旨也不是难事,怕的是康王走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要与她鱼死网破,官家近些日子身子骨愈发不行了,日日里从太医蜀送至勤政殿的汤药不断,历来的朝会已然连着月余未上,怎么瞧着都不是好兆头。 这个节骨眼上,京中的藩王王爷门私底下动作不断,其中不少皇子的母家并不逊色徐家,要是康王不要命的拖自己下水,届时她就算真的除掉康王,怕也是强弩之末,谈何在争储位的棋局里稳操胜券,只要她显出力竭之态时,那些个虎狼便会扑上来将她母子二人生吞活剥了。 "娘娘这话原叫奴才想起了些席间的细枝末节"刘公公道:“奴才不知康王殿下对沈家姑娘的那份情几分真几分假,但奴才知道沈家姑娘对康王并非情根深种,亦或者往难听了说,沈家姑娘....不愿嫁给康王” “哦,还有这样的事?”徐氏微微发愣来了精神 “是了,只可惜隔着面屏风奴才没能瞧见沈家姑娘的脸色,但若是真心喜,康王殿下于众人面前这般宣誓,沈家姑娘再强的心性也难不露出女子的娇态来,奴才听的真真的,沈家五姑娘并没有喜悦,反倒是恐惧....尤甚” 徐氏笑道:“这倒是有趣了,老大要是真的栽在沈家姑娘身上于本宫而言不乏是好事,本宫没有急错的话,淑妃的嫡亲妹妹便是沈家的当家主母” 刘公公点了点头“正是,娘娘好记性” “没什么好记性的,不过是宫里头能斗的人就那么些,事事自当留意了些”徐贵妃冷笑道:“别看她现下安安心心的侍奉官家汤药守着那周岁的孩子无欲无求的,且不知是做给谁看,那位淑妃娘娘,她的心思可细着呢,能从小小的八品女官一路升到今日的从二品正妃,你觉得她真能不争不抢单单凭着那点子运道不成?” “娘娘的意思是?” 刘公公听的有些糊涂了,怎还扯上了淑妃娘娘,虽说其亲妹妹做的是公爵沈家的大娘子,到底不是沈家五姑娘的亲生母亲,偏又是嫁出去的姊妹真能调回头帮着娘家而不顾夫家?刘公公暗地里摇了摇头 徐氏忽然低笑,眉目里的慈祥温柔只在面庞上如沐春风,眼底里还是化不开寒冰,她道:“既然明知老大这把柄我们拿捏不了,何苦要留给别人,他用今日的事恶心了本宫一回,那本宫给他送去个堵心的,一报还一报,本宫还能落得个贤良的名声,岂非一举两得” 与此同时,沈家宅院上空密密的笼罩了层阴云,内里一阵鸡飞狗跳。自打从国公府出来,沈家的几人都如同霜打了茄子般,贾氏前头先派人快马往府里去了,因今日这事来的突然,沈老太太得了消息时,扬手就将一盏子茶摔到了地上,汤水溅了一地 沈老太太道:“他康王都能做萱丫头叔叔辈的人了,哪来的脸上门求亲,不成,此事万万不成,我老婆子还没死呢,外头的人就算计起我房里的丫头起来了?” 崔妈妈嘴里念着“老太太哟”,边又叫了丫头将地上瓷片清理整洁 ,重沏了盏茶上来:“您这又是犯的哪门子的倔,现在不过是康王殿下嘴上说了说,上头官家还没发话,咱们姑娘还是名声正旺的黄花闺女,老太太莫急,气坏了身子可怎的是好,喝些汤茶压压火气” “正他是嘴上说说才更是遭我嫌”沈老太太接了茶道:“萱丫头顶好的名声,将来议亲何等不用愁,我仔细的为她选了个清白的人家,舒舒服服的过半一辈子,能省多少心思。康王今日这话一出口不明白的当他是在向世人宣誓,他可是皇帝的嫡长子,真心要娶萱丫头我们沈府还能拧着胳膊和人家大腿斗不成?好,就算他日后改了主意,但那些话早在别人耳根子里扎了窝,明里暗里都会对沈家这门子亲事疏远,这些个肮脏念头杂在一起,萱丫头还能落得什么好亲事” “这.....”崔妈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康王他是天满贵胄,不过他那碗子富贵我们沈家无福消受”顿了顿,沈老太太急急地道:“崔妈妈,你去瞧瞧,老爷也到了下朝的时辰了,沈家这回是真的捅破天了,真不该让大娘子将她带了去。” 崔妈妈闻言后背冰凉,是了,沈家上头原是个奶娃娃还能狐假虎威一回,可若是换成了喜怒不定仇敌满京城的康王,那能借的就不仅仅是威,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是,老奴这就去外头车房守着,得了消息定回来禀老太太” “去吧”沈老太太无声的点了点头,寿安斋历来清冷,屋里的陈设图个雅静,空荡荡的没几样摆件,沈老太太倚在靠垫上,光从窗纱外透进来,映在她苍老的面庞上,无端的多生出了几分倦态来。 待到国公府的宴散后,贾氏领着人不停脚的到了府里,告了四哥儿三姑娘回自个房里后带着沈静萱往后堂去了,一进门见屋里大大小小的坐满了沈家主事的人,贾氏提了一路的心如释重负的坠地,她三两下饮尽下人奉上的茶水,抹了把头上的虚汗,还没能喘匀了气,沈父就急冲冲的问 “你这死娘们,你倒是说话啊,没瞧见满屋子的人都火炉上煎烤着呢,还卖什么关子。” 沈父前一刻还在外头潇洒风流,突的叫府里的下人喊了回来,本以为又是母亲一番苦口婆心,谁知沈老太太一句沈家兜天的大祸临门了你还不知死活的寻欢作乐,当初真该襁褓里掐死你了事,沈父望着气急败坏的老母,彻底懵了。 近些日子因岳丈家起势,他遵循母亲的旨意守身如玉了几日,夜夜宿在贾氏屋里,只为要老丈人知道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眼见贾氏越来越水嫩如意,沈父那久未作乐的心蠢蠢欲动,于是挑了今儿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伙同狐朋狗友一起往满京城最大的酒楼去了。 这方点了菜,府里的家丁闯进来一阵哭天锵泪的胡闹一同,友人只以为他家中出了大事,忙劝阻道:“沈兄,瞧得出来您家是出大事了,我们这也不便留你,你且快快回去莫要耽误了,咱们该日再聚也不迟” 沈父无法,连连道歉后跟着仆人回了沈家,沈老太太虽恨嫡子没出息,到底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与仔细他说了些表面的利害关系,沈父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在身下的红花木背靠椅子上,他嚎哭道:"我的天爷哦,这都叫什么事,我沈家不求荣宠却也不想做那劳什子的皇亲国戚” 沈老太太冷冷道:“你想做不定能做成呢”沈父讪讪良久,急的打转挠腮,现见妻子回来,登时眼前一亮,这话得急了也就不好听了 “官人着的哪门子的急,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寻那个相好的呢”沈父恼怒的瞪了人一眼,贾氏全然视而不见,她擦了擦嘴角,又指挥着下人过来捏肩敲背,一阵忙活后身上轻了些,斜眼瞥见五丫头默默的坐在一旁,吩咐道:“去,给五姑娘也捏捏,今儿就属她受了惊吓大” 沈静萱此刻也精疲力竭,见大娘子还记得自己,绷紧的面上好不容易展开笑容:“谢大娘子体恤” 此刻,堂前的沈老太爷打破了屋里头贾氏接下来客套的话,他道:“老二媳妇,你也别卖关子了,今儿在国公府的事你先头派来的人支会过我们了,正好有几处不明,你且细细的说说我们好辨一辨里头些藏着的事” “是”贾氏对沈老太爷还是有几分畏惧的,毕竟沈老太爷年轻之勇的事迹自己嫁到沈家这些年没少听过,她点了点头道:“父亲,原是这样的.....” 贾氏喘匀了气,平日里练出了条巧舌,她将事的来龙去脉捋清,沈家大厅内一时无人说话,沈老太爷皱眉沉思,沈老太太亦是神色沉重,其中的事叫贾氏一说比下头人来报的可是清楚多了,正是因清楚了,厉害关系才越发尖酸刻薄。沈父在旁叹个没完,他浪荡一生全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做皇家的老丈人,他一双眼尾布满细纹的眼睛总往五丫头身上瞅,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那康王许是一时意气说的话,不作数也说不定呢” 贾氏搅着帕子说道,她其实并不信康王只瞧了人一眼就会有非卿不娶的念头,那样太违和了,可她忘了,有时候有些人,他们说的话别人比他自己还在意,康王本就如林间古木,其中藏在暗处的恩恩怨怨如老树盘根,复杂着呢,贾氏那点儿心思玲珑到底是在宅里拘久了,世面风浪见的不够才会有这般侥幸的心理。 凡是扯上天子官家,便没有一件糊涂事,更不能胡乱的盖过去。 沈老太太忽然问道:“萱丫头,你怎么想的?” 沈静萱正出神想事,闻得祖母问话,她想了想道:“孙女全凭祖母的意思,只是孙女想树大招风,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平安,富贵且都是次的,若是能安安稳稳谁想去死人窟窿里搏命,孙女此生不求做的什么王妃世子妃的,能不为沈家添堵便是好的了” 沈老太太赞叹的点了点头,沈父不明白老母同女儿的哑谜,糊涂的问道 “那这门子亲事是允是不允?” 作者有话要说: 头铁一试,求个收藏吧,看官你们不容易,作者君也不容易,要是觉得还行,劳烦动动手给个支持 圆头和尚鞠躬道谢 第19章 沈家态度 那这门子亲事应是不应?” 兜兜转转的,提心吊胆了一路,沈父算是将话推到了点子上,甭管藏着什么心思,此刻沈家人彷如定海针穿膛过,秋后蚂蚱般拴在了一根缰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下沈家还有的选吗?”沈老太太通身的火气压了又压道:“如今的局势摆明了,我沈家为人鱼肉,任他人刀俎宰割 ,愿不愿的还不是系在康王嘴里的一句话” 好生生的开场,沈老太太一棍子下去,打出了满堂的锯开闷葫芦,沈父嘴皮子动了动,梗着脖子问:"便是一丝办法也无了吗?" “是啊,母亲,我大乾律法素来公正,成婚之事素来是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官人都没有那心眼去做康王的岳家,我们咬死了口便是有理的一方,康王纵然跋扈,到底人言可畏,满朝堂的文官武将藩王国戚,数不清双眼睛盯着,儿媳不信康王敢在人前丢出这天大的把柄,言官们的笔杆唾沫星子怕也能将人给淹死,而于储位更是不利,康王应当不会以身犯险。” 贾氏抹去额顶上的细汗,帕子掩回衣襟道:"儿媳想康王不过是叫刘公公一激,混嘴说的胡乱而已,并不会是真要娶五丫头做娘子的,虽说这些话伤了五丫头的名声,风口浪尖上会耽误了五丫头的议亲,这事本就是无根的浮萍,没有错综复杂的大树久不了,等这段日子过去了议论的人少了,这事业就不了了之也说不好,母亲且宽些心" 沈老太太不领情:“大娘子这话说的好生洒脱,左不过五丫头早些晚些嫁人也无妨,这人的心若是偏了,瞧什么都不是打紧的大事,今儿要是换了大娘子的亲生姑娘,这话指不定又是怎么样的” 贾氏因姊妹的荣宠在沈家风光恣意了几日,连着爱胡来的丈夫都可劲的给了自己尊重体面,贾氏自以为在沈府里自己不同往日了,说话顾忌的也就少了,却低估了五丫头在沈老太太心坎的地位。 平常吃斋念佛的婆母话刀子突然变得这般尖锐,贾氏被扎得措手不及,她急急道: “母亲,儿媳并非此意...只是,公道自在人心,那康王就算是势大也还没做了皇帝,怎敢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我沈家的姑娘” “那你是宅里的妇人之仁,这京城的天可比你想的黑”沈老太太似想起不好的事,布满皱纹的脸透着微不可见的恨意 今日的事与当年委实太过相似,连着沈老太太老念起当年,旁侧的沈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人的手背,安抚莫急,可那件事一直窝在沈老太太的心里,夜里惊醒时常常带着化不开的愁苦悲伤涌上心头,沈老太太这么些年一直无法释怀。 京城这座繁华地,天子脚下城,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有说不清的黑手在后面搅弄风云,你以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下一刻就会露出吃人的血口,连同骨头渣子一并吞下去。 贾氏叫婆母的话惊了满身的疙瘩,尾椎骨有股子阴冷的寒气直往天灵处蹿,她结声道:“母亲.....这话何意....儿媳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往后便会明白的”沈老太太并不想多言,自午时得了信憋出来的满腔怒气此刻竟无声无息的散了干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乏了 “夜深了,这事再议下去结果也不出那几样,大娘子今儿在外头应付想来早已身体乏累,老婆子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些不成体面的话,还望大娘子勿怪” “母亲哪里的话,儿媳也有错,说话欠妥当了...”贾氏起身正要行礼,沈老太太将人拉住 “好了,老二媳妇你也别一昧的自谦揽罪,老婆子虽老了却还没糊涂,常常因着辈分随心,难免会因这些性子叫旁人不痛快,大娘子且快随你家官人回房去吧,五丫头的事老婆子会处置的,真要到了非嫁不可,老婆子也不能赔上整个沈家一昧去留人。” “母亲...”贾氏含泪的点了点头,随后拉着垂头丧气的沈父往自个院中去了,沈老太爷从椅子上起身,他瞧了瞧坐在一旁拘谨的孙女,又在老伴眼中瞧见复杂的神色,他心疼老妻,宽厚的肩膀将人一揽道: “这事还没到山穷水尽,实在行不通明早我便往宫里递折子以求面见官家,你不是有相中的人家了,说人家相貌墩厚纯良,且人家也很满意咱家丫头,那老夫就舔着老脸去求官家讨个恩典下道赐婚圣旨,总归不会将担子都落在你身上,当年便是因为我沈家多事之秋景儿的事你才不愿追究,苦了景儿好生生的没了也没个公道,萱丫头绝不会这样了。” 沈老太太红了眼眶道:“是啊,沈家虽不比那时了,多少是多几分希望的,你也别愧疚,这人生来有命,富贵要走强留也留不住,你先回屋去,我与五丫头今夜就宿在暖阁里,有些话是时候说与她听了,不为其他,便是为的那未卜的前途,她临出门子的姑娘是时候该懂得了” “好”沈老太爷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你也不必与她说的太厉害,有些事过犹不及,过早看透明了不定都是好的,她个姑娘家心性胆子难免弱些,一些事还得靠日子自个摸索” 沈老太太露出夜里来的第一次的笑脸,她道:“我知道,这些事我比你懂得分寸,你不是常说沈家的丫头都是上好的胚子耐得起风吹雨打,怎的又担心五丫头心思娇弱了,老爷的心也是偏的” 沈老太爷竟没有反驳:“日久天长,偏心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而已,倒是你一把岁数了还在儿媳前失了分寸没来由叫人笑话”沈老太太面色一恼,老太爷深知老妻嘴里功夫厉害,不等人开口直直往门外而去,人高马大的几步就在转角处没了影子。 “萱丫头”沈老太太坐在孙女身旁,瞧着人今日因后厨养出有些圆润的脸蛋,叹了口气道:“没事的,有祖母在谁也不能逼我们萱丫头嫁人,要嫁也得顺了自己心意,糟心的只管千好万好祖母也能替你一力担着拦在外头” 沈静萱红了眼眶,祖母上辈子为的自己操劳,原以为这辈子能不劳祖母烦忧,不曾想事与愿违:“祖母...” 她轻唤了声,心中苦味杂陈,其实她并未被吓到,生死都经历过的,议亲与之比起来真的没有好恐慌的。 上辈子她嫁的体面,结局却落寞心酸,她这辈子愿能平安顺遂便是好,上辈子没有康王求亲这段子事,自己一时恍惚才会失了神,回了路上她在想,若是康王随口之事不可违逆又该如何是好,沈家真的要为了他与康王相对吗? 无形中似有座看不见的囚牢将自己束缚着,纵然重活一生,可那座囚牢将她仅知的些过往旧事冲得零散破碎,拼拼凑凑竟看不出原本该有的模样 自己这辈子是不是还会因为无可奈何而出嫁,是走上辈子的路继而为的沈家入豪门宅院,还是为了恣意要一心疼自家的祖母劳心劳力,沈静萱举棋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一波,明天粗长,我终于有存稿了,哭了 第20章 水落石头(一) 是夜,夜无星子 贾氏初时没能品出沈老太太话里的滋味,回去丫鬟伺候着睡下,空了心思,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心思烦闷的时候,忽有灵光一点,两岸朦胧雾霭退散,什么都清楚了,她猛地惊坐而起,重重一拍 屋里头因贾氏平日睡不安稳,未掌灯,今儿的床帷上又比平日里多了个人,这一下可不就拍错了 沈鸿鸣睡得正憨,清脆一声响亮,一巴掌打中侧脸登时一个激灵,醒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胡闹什么呢”沈鸿鸣,摸着火折子点了灯,面色黑沉满是郁气。 屋里起了灯,四下能瞧见了,沈鸿鸣红了一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晃,扎眼的很。 贾氏讪讪,她方才下手没个轻重,掌心缓了缓还有些刺疼,落在沈父脸上的力道可以想见,可到底是心里头的恐惧多些,她颤声道:“老爷,我这不是挠心肝的事想明白了,不慎忘了您睡在身旁,可是打疼了,正巧屋里有药,我且去寻来” 沈父眉头一挑,轻嗯了声“去吧”若不是他知道妻子素来直肠子脾气,他都要以为对方是从那个嘴碎的下人口中知道今日他又去花天酒地,故意蛊整自己的。 贾氏取了药过来,替人仔细的涂在红肿处,沈父金贵贯了,这下“嘶嘶”个没完,满肚子的肮脏话却嘴边滚了一圈咽了回去,到底是同床共枕的妻子,那些个脏话竟没一样说得出口的。 用着帕子替人擦拭上药,贾氏嘴里不忘宽慰道:“老爷,抹了药,再歇上半天,明日老爷出府敷些粉倒也无碍” 那膏药是宫里头漏下来的,专门供里头贵人用的,说是效果颇佳,不破皮的外伤下,红肿不日便可消退,沈父受了无妄之灾,哼了两声不接话。 许是那巴掌打重了,连同困意一并消退了,沈鸿鸣睡不着并在贾氏是无意之举还是有心报复上来回辗转,他忍不住问道:“什么事夜里不睡觉了还一味的想” 贾氏面色紧了紧,她素来嘴上藏不住事,如今见沈父问了,一放手里的药膏,转身回了被窝。现下的夜里一件裘衣裘裤未免单薄了些,贾氏在外头一会的工夫腿上便有些知冷了,回到被窝捂着,那股寒气过去了才开口:“也不是什么事,是今儿母亲的说的话,我捉摸了许久意思,现下突然明白了” 沈鸿鸣一挑眉:“母亲夜里说的话不少,大娘子指的哪句?” “就是...”贾氏不知因的什么不愿重复那句话,硬生生的连指带画,沈鸿鸣好半晌才明白,贾氏顿了顿道:“母亲说时面色委实难看,不然我也不会留心” 沈父还是不懂:“怎地这话还有玄机不成?” 贾氏叹了口气,男人的心思原不如女人的细,她往被窝里挪了挪,后解释道:“玄机不见得,但老太太夜里的火气怕是因的这句话而起的,老爷,前头的事我不明白,可自我入沈家以来母亲一直是慈祥仁面,往常动脾气也是有的却从未像今日般...不留一丝情面” 沈父闻言一顿,醉于美酒佳肴的心此刻收了回来,他点头道:“你如此说倒真是不同寻常了” “夫君也是这般认为便好”贾氏道:“所以这里头肯定是藏了些我不知,甚至夫君也不知的事。老太太不许五丫头与康王的事,官人,恕我多句嘴,没到出嫁前谁也不知将来的夫家是谁,康王未上门求亲一切都还尚早,老太太眼中这门亲事却是定了般,死活不同意,我夜里想了想,只当想出了些缘由来” "你说无妨" 沈鸿鸣淡淡道,他将枕头垫在身下,半躺着身子寻了个爽利的姿势,贾氏往他怀里挪了挪,枕在人的身上 。“我猜测应当是有只手在后头将沈家同康王搅在一起,且这只手本事通天,便是康王连同权势滔天的唐国公便也无力回天,只能顺从,老太太应是先头猜到了这只手才会惊变” “康王心府深沉,国公也是老谋深算,能让他们联手都无法撼动的,满京城怕只有一人了”沈鸿鸣低头看了眼贾氏 因背对着人,贾氏瞧不清夫君眼中的惊诧,她只顾自的说:“夫君业是已经猜出来了,那手只能是当今官家,康王殿下无后一事早已在朝中议论纷纷,说是笑柄也不为过,可官家为何不管不顾任凭皇家颜面一损再损,我一介女流猜不出上头的意思 康王今日之言无非是借东风行事,那些对付他的人定会大作文章,把人逼急了,官家觉得皇家颜面尽失,为了挽尊下旨赐婚,沈家便是有千百张丹书铁券也不敢抗旨不尊” 贾氏眼中恐慌闪没,道:“如此康王与沈家势必会被拴在一根绳上,如今官家身体有恙已人尽皆知,储位空悬,我姐姐不过是因小外甥便横遭猜忌,康王可比我那不成气候的外甥强多了,储位之争里定有他的一席之地,沈家若与他联姻,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败了....” 话至此,恐惧渗进贾氏的骨子里,沈鸿鸣突然伸出手在人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抚,继而补上了后头断了的话,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回荡,透着股不明的意味 “败了,一朝皇帝一朝臣,别的武将文臣还有弃暗投明的机会,而与康王翁婿之情的沈家,下场只能是随康王一道消失在繁华京城” 沈鸿鸣发觉自己是小瞧了大娘子了,单凭今日的一番话,贾氏在他心中与往常便不可同日而语,他虽放浪形骸,子女养育上也不上心,但在沈家存亡满门荣耀上,他沈鸿鸣有自己坚守的底线,可天在头上悬着,他左右不了,因而更是心悸。 贾氏并没有沈父那般担忧,说出心里的话,她觉得外头的诡谲风波自有男人去抗,她一介妇人审时度势守好内宅便可,想起宅里那些牛鬼蛇神,贾氏头都大了。 沈家没能等来官家的旨意,倒是将康王盼来了。 沈静萱晨间正在妆台前梳妆,海棠愁眉不展,寻思今日是给姑娘戴蜀锦缀白玉珍珠的绢花簪还是金镶玉华盛,沈静萱瞧出人为难,随手一指:“选的这华盛戴吧,衬今日的发髻” 因至及笄的日子将近,孩童的双丫髻发揪自是不行了,海棠给姑娘挽了轻巧的飞仙髻,额前搭着细碎的头发,再用这贵重精巧的华盛簪戴,顿时将闺中女孩的娇俏压去三分,添了原没有的端庄持重,海棠夸赞道:“这簪子果真好看,配姑娘您正好” 沈静萱笑道:“就属你会说话” “奴婢说的是真话,府里头姑娘里就属我们姑娘生的好看,康王殿下昨日不还独瞧了姑娘,奴婢听说康王最不喜女色,能叫他多瞧了去的,咱们家姑娘也是独一份,样貌京城人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你呀.....”  说到康王,她昨夜里从祖母处回来便睡的不踏实,夜里叫噩梦餍住了,迷迷糊糊的记不清只出了满身的冷汗,她总归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经人如此一胡闹,先舒了口气, 正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响动,窸窸窣窣后自个屋里头的大丫头秋昙打了帘子进来,沈静萱颇有些不适应的拨了拨发髻,秋昙笑着替人将垂落的发梢掩到耳后,又定了定华盛,瞧着无误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外头的事禀明:“姑娘,是老太太前头派人来传话,我见姑娘梳洗便先问了来回话,说是前头康王殿上登门造访,指名了要见您,老太太拗不过只命人来传召姑娘去呢” 沈静萱问的动静,知是出了是却没猜中,她愣了愣:“康王?他怎么来了” “谁能知道呢,我们沈府与他并无深交,此番想来为的是私事,姑娘去见了就能知道了”秋昙搀着人起身:“老夫人催的急,姑娘可是即刻去?” 康王宴席一事,沈老太太藏得严实,除了同去的几人外,沈家上上下下知道内情的一双手便能数过来,秋昙那日守在房里并未同去,故而不知道内情。沈静萱猜不透那人怎么想的,碍于康王的面子,心里纵有百般不愿,这节骨眼上也由不得她,今日一见,些许事将会尘埃落定。 怀揣着心事,沈静萱去见了人,沈老太太原想同孙女说些话,沈老太爷却先一步打断:"五丫头,康王殿下今日上门是客,你且好生招待,我与你祖母尚有些事" 沈静萱不明白祖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让自个孙女与外男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于她的名声并无半点好处,她低声道:“孙女明白” 沈老太爷偏不多解释,点了点头后同沈老太太从后堂走了,下头的丫头离时还细心的掩好门,连着海棠也一并退到门外候着,心里一沉,空旷的堂内独剩他与康王二人 有昨日那档子在,沈静萱难免拘谨。 “你不必担忧,今日来我只是同你点明些长短优劣并不会真占你的便宜,这里是沈家,我再饥不择食断也不会在人家里动手”李长庚瞧出人的囧态,漫不经心的坐在了椅子上,边把玩着系在衣带处的宫绦,指尖顺着玉佩的纹路游走 他不开口尚好,那那都是带刺的风。 沈静萱被一语道破心事,面上不自在,果真树的影人的名,康王素有嘴毒的传闻,便宜二字说的如此轻巧,她不由得越发谨慎,脸上生绷出抹笑容来 “殿下龙章凤姿,是小女子多心了,闺中的姑娘的名声如履薄冰,旁人的一句闲话便没有了,不得不谨慎,还望殿下勿怪才好” 李长庚讽刺道:“五姑娘觉得今日我上沈家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看?到了此刻,五姑娘纵使身上长了千长嘴,怕也说不清了吧” “你......”沈静萱闻言,面上血色褪尽,身子在原地晃了晃,遍体生寒,她咬了咬牙:“殿下,小女子虽不能保证行事丝毫不错,但自认从未得罪过殿下,殿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连着今日上门来一开口便是要坏我名声” 这人当真不是个好东西,坏了胚子的没良心。 “本王何时坏你名声了”李长庚挑眉道:“恰恰相反,本王今日来是来替你挽回名声的” “挽回名声?”沈静萱疑惑,李长庚松了手里的宫绦起身:“不错” 他今日身着一袭墨白色长衣,头戴金丝绞的发冠,袖口领子处分绣有挺拔的青竹山水,若不是嘴里吐出的话令人恶心,静静而立时竟丝毫瞧不出其已年过二五,只以为是京中呼朋唤友的武陵年少。 李长庚忽往朝前一拱手,竟是行了赔礼:“昨日之事,是本王失礼在前,本王在此像沈家姑娘请罪,别人遇到那番情景会如何本王不知道,但就算重演,本王依旧会这样做,沈家姑娘可明白?” 沈静萱挖尽了话里的一撇一捺也听不出半分歉意,可她还得承了他这没味的赔罪,她道:““小女子明白” 康王生来天满贵胄,原是天底下顶尖尊贵的人,谁人提及不心怀尊敬,可那宣旨的刘公公不过是没了依靠的男人,仗着贵妃手底下办事竟也敢欺辱到康王头上来,自己也是豪门嫡出的姑娘,推己及人,心里头总归有把偏颇嫡庶贵贱的秤。 “殿下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可冒然将我一弱女子拖进这趟子浑水中,殿下可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沈静萱虽能明白康王的难处,可那是在不牵扯自己的前提下,她一没了嫡母的姑娘,祖父祖母那般疼她,她不能尽孝便罢了怎还能拖累他们,找了康王这门子亲事给他二老添堵。 李长庚瞧出了她眼中的为难,冷笑道:“你以为我不将你扯进这趟浑水来,你沈家就能安安稳稳了?五姑娘,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起那些个阴沟里算计人的臭虫,本王还是算光明磊落” 他这话什么意思?沈静萱生没来得及开口寻问,李长庚就数着指头,没头没脑的一字一句道:“骑督尉刘江源,左中郎将苏明,翰林院四品司正候忠义前些日子因的巡盐一事下了大狱,这些人里头有中饱私囊,从中得利的也有无罪株连的,本王记得约莫牵连十几名上至正三品下至七品的大大小小官员,五姑娘您可知道这些人都有何相同之处?” 沈静萱身子一颤,寒意直倾骨髓,这些人她多是不认识的,但四品翰林院司正侯忠义她却是知道的,因为他正是沈家大姐姐名头上的公公。虽说这位老大人早早将爵位传给了嫡长子,清闲自在的做了一身廉政的言官,平日素来名声极好,怎会无故下了大狱康王又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心中有块谜团掀开遮掩,好似秋冬末尾,水落而石出,康王的来意浮出了水面,他笑道:“这些人中有自持身份的,或者是选错位置的,如今京都风雨飘摇,五姑娘不觉置身事外四个字太好笑了吗?” 是了,难怪康王会一反常态,难怪他敢明目张胆在风口浪尖上还亲上沈家,原来不是他不知所谓,而是他身后有万千的刀剑在黠迫这他不得不兵行险招,而自己不过是其用来应对的一枚破局的棋,下的好了自此就能将他无妻之名彻底脱去,朝堂之上他便少了一样被人拿捏的短处。 沈静萱知京城要变天了,她前世死去的时候当今官家还未崩逝,皇帝在位天下还算太平,可如今全然大变,不同以往东宫储位早立,风云之内万事皆无定数 她仍不甘心的问:“为何...是我” 李长庚豁然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眉头挑了挑,却不见轻浮之色,他道:“本王也不知道,许是....你看着顺眼,再或者...” 再或者什么沈静萱仔细的听也没能听清,那康王殿下已走到她的跟前,一股子寒冬里独有的梅香蹿进鼻子里,沈静萱心神不住的摇曳晃动,她脸颊微微红了红,她轻呼道:“殿下.....” 耳畔处突然传来人的闷笑,自胸膛里传出来的,他打趣道:“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顿了顿,下一瞬尖酸刻薄扑面而来“之前的笑,太假,丑的瞎眼” 笑声绕梁几许,人散而未散,沈静萱身子一软摊在了椅子上,脸颊的红云火烧,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第21章 水落石出(二) 康王出了沈府,下头伺候的压轿,打帘,人坐稳了,轿夫合力抬着雕花拳口粗细的滑竿,颠步起身,咿咿呀呀的在热闹的神武街上穿行,“咚咚”--乌木车撵里传来几声闷响,近身伺候的人紧着掀了帘,问:"爷,可有吩咐" 里头的人披着厚实的狐氅,艳红暗沉的轿内,随着轿身一晃大亮,人朝外探出半边身子:“你跟前去,先往大理寺替我留个人,吩咐大理寺卿没我的旨意那家人不捧着圣旨来不可放人” “爷要留何人” “司正侯忠义” "得令,小的这就去办" 说着有一名青衣侍从自觉落到轿后头,转身朝马车东北角而去。冬强心中不解,自家主子从不爱与大理寺打交道怎地要留人了? 趁着帘子还未放下,又有些薄面在,他斗胆问道:“爷留人可有缘故?奴才记得咱们王府与候家并无过节”--冬天暗想可别是这人暗地里得罪了自家爷,那可真是阎罗殿里撒泼,一味的找死呢。 康王轿里横了人一眼,白净的面色羞煞了外头的风雪,他似愉悦,不责问便罢竟还答了:“沈家姑娘既信了本王,本王便不能辜负她,要想让人真心实意就得叫她见到好大过害,她在沈家这些年本本分分的,下头人对她多是没有什么敬意,本王这会子正好替她立威扬名” 冬强能选在跟前伺候,自当不是蠢的,他猛地明白主子的用意,侯忠义虽不是被关押人里头官职最显的,不过是连坐牵扯进大狱的,家里头主事的使些银子不定就能放出来,而主子不拿主事的开刀偏偏选了他,不过是因为他与沈家藕断丝连的牵扯,沈家五姑娘将来嫁到王府来,如此一来两家便是连襟。 主子一步棋堵死了侯家人的路,他侯家人在官家处没有大脸面能讨来圣旨,若想老父亲安好,侯家伯爵只能求到自家主子这来求情,而主子这儿通行全得倚仗沈家五姑娘,这明着一来不就显出了沈家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也叫沈家姑娘在沈府多博些尊重。 自家主子摆这步棋也是费心了,不惧得罪了整个侯家,冬强先在心里头默默地将沈家姑娘高抬了几分。 不过说起来,今儿主子能见到人也实属不易,他可记得沈老太太闻得主子登门时黢黑扭曲的脸,若不是碍着爷的尊贵指不定要晾他们多久呢 不知后头主子说了什么,沈老太太的脸紫了又青,最后只能一股脑咽回去,特请了沈家姑娘来,还许两人独处一室,冬强难免心痒了,他转身一瞧,见轿帘放了下来,大红金丝线绣的布面和他打了个照面,风雪冻的他一缩脖子,冬强没了胆子再问。 沈家 沈老太太连着崔妈妈好几碗败火的茶水才浇停了盛怒的苗头,她觑着沈老太爷,怒不可遏:“你今日也瞧见了康王那面皮子都兜不住的嚣张放肆,要不是念着他皇亲国戚的身家背景,老婆子早就命人拿着笤帚扫他出去了,省的污了眼” “扫出去我沈家就捅破天了”沈老太爷沉吟道:“他康王今日来不是要我们沈家应允,多像是宣告,连你我两个活了这把岁数的老家伙都架不住,萱丫头这门子亲事怕是由不得我们中不中意。” “可以他乖戾的性子,萱丫头真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 今早康王上门,沈家本想将人糊弄打发出去,毕竟风口浪尖上人又上门造访,传出去说是清白的也得人家信才行,若两人不曾见面,外头说难听了他们捏住有理也能将那些人的脸抽回去 康王岂是好打发之人,他有备而来,一席话将沈家震得抖三抖道:“今日本王见不到人不要紧,本王手里的东西耐得住和你们磨,耗到最后只能是你沈家的姑娘拖垮了”--沈老太太沉了脸色,骨子发寒的盯着跟前俊朗的圣面人。 “若是本王今日见了人,说不动沈家五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那本王自认与沈家有缘无分,自此一别两宽,你我两家岂不痛快?” 挑挑拣拣便属这番话尚能入耳,他口中的东西半遮半掩最会引人遐想,他康王本就势大又能做他的倚仗--沈老太爷不乏往些许处想去,方才听得下头人来报,昨日康王的马车入了大内,在官家的承乾宫内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如此一推敲,沈老太爷便暗自为自己的决定松了口气。 这节骨眼上,他康王无故入宫又与官家独处能为的什么,那些是时间足够落一地的人头了。 正出神,沈静萱从前厅折回来,迈入后堂,祖父祖母强撑着压下眉眼里的焦灼扎得她心疼,通透的心此刻忽就定了下来, 闺阁里的女儿亲事其实并不能如自己的愿,万般不好的夫家只要有那一丝的好,很多人都原守着过一辈子。 康王性子乖戾,但宅院里不会有太多的莺莺燕燕,她有上辈子走错路的经验在,温柔乡里不再会迷失自己,或许风雨如晖的京城里,康王于她算不得最好,但于沈家,康王无可挑剔,诡云奔走之下他能以一己之力撑起整片天。 波澜的心忽定了下来。 沈老太太起身将人拉在身边,担忧人受委屈:“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可有做些逾矩的事--” “祖母”沈静萱红着脸,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如今可是在沈家,孙女底子硬着呢,哪来的委屈,康王为人坏的明目张胆光明磊落,不会对孙女做些伪君子的不雅之举,倒是祖母您,听崔妈妈说您气得厉害,您小心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倒教训起祖母来了?好你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哪里是萱儿没良心,分明是祖母您攀蔑萱儿” 沈老太太板着脸问:“怎的算没良心,你这样的还不算?” 沈静萱失口否认,较真的顶着长不服气的脸,抵死不认,稚嫩混着倔强,狠狠拨了沈老太太心里的弦 “好好好,是祖母看走了眼,萱丫头最有良心孝顺,那告诉祖母,康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若孙女铁了心不松口,不愿嫁入王府,康王有言两家一拍两散不会各自为难,沈老太太怕的是孙女听了糊涂话迷了心窍,胡乱同意了。 知是祖母所忧,沈静萱捡了厉害的几句说,听后屋里死寂无声,扫来的眼神里有愧疚无奈的,有愤愤不平的,其实她并不委屈: “祖母,孙女想明白了,孙女不能光顾着逃避,身为沈家的嫡女,即是荣耀也是责任,若是我懦弱,外头的人只会瞧不起我们沈家。京下时动乱,沈家需参天树做依靠,康王虽非良人,与其依附不明心性的藩王胡乱站队,倒不过和这知根知底的联姻,好在知如何应对” 沈老太太心酸不已:“可--那虎狼窝进去了就是一辈子,沈家并非你嫁得好才有出路,你又何必揽下如此重担,你祖父,父兄且还在世,沈家的天他们来扛,用不上你个姑娘家搭上一生” “你祖母说的不错,只要祖父还活着,你父兄没死绝了,沈家就不会倒,你只管做你的嫡姑娘寻得好郎君出嫁,安安稳稳的做大娘子过日子”静坐的沈老太爷忽地开口,他虎目圆睁,浓眉须张踏实的似门前贴的守门神。 当年若是祖父未有被骏马踏胸而过,应当也会像今日一样护着自己,父亲最怕祖父怒目,祖父不愿,父亲怕也不能强逼自己嫁人,那样自己会不会就没有这一生的重头再来,是不是就顺遂平安了。 沈静萱心里头酸涩,极力压下雾茫茫的视线,压下叫人误以为是委屈的泪:“祖父,孙女不怕,我们沈家丹书铁券博得爵位,儿郎儿女不是懦弱的人,刀枪剑戟的疆场都敢去,何惧一方内宅” 皇城之大,谁又能独善其身,若是偏安一隅便是四面楚歌,不知那日朝你伸手的会是那尊大佛权贵,与其如此,不如入江河大浪中拼杀,鱼跃龙门之际满门荣耀。康王之言,沈家其实早便扯进诡谲风云之中而不知,独善其身不过一场春秋大梦罢了。 “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沈老太爷心中宽慰:“将门子女原就不该是娇儿,日子久了都忘了一身的血性,萱丫头如此胆识嫁与康王又何如,我沈世昌有此女嫁谁都谈不上高攀两个字” 沈老太太见两人意已决,心中叹了口,罢了,她早该知道萱丫头的心思与老伴如出一辙,若是想开了,前途无望也敢走下去,虽她瞧不上康王的性子,但方才一席话她对人又有了番别样的看法。 明着和你使手段逼迫总好过暗地里放冷箭来的磊落,日子且长着,沈家虽允了,他康王迎人回门,其中的坎还多着呢,且看一步算一步是了,总归她老婆子没死,沈家未亡,萱丫头就不会孑然一身。 风云变的天,左右都是一搏,谁知晴天彩虹落不到沈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好的八号答辩,老师六号早上就开始了,还好五号晚上一直改,改到差不多了,不然我就完犊子了 第22章 圣旨 天禧二十四年,腊月初八,风雪正浓,皇宫大内传出一道圣旨,官家心腹总管太监李长宁亲去沈家宣旨。 李长宁着青色曳撒而来,头顶缠半生枝莲的乌纱圆耳帽,拂尘雪白,目具威严,因常侍奉在天禧帝跟前,行事作风偏有其几分影子,身前大厅上跪着沈家大小,他捏着嗓传达上听 “兹闻沈公爵之女沈静萱,温凉墩厚,门著勋庸......今待字闺中,与朕之长子情谊相生,合德誉闱,圣恩鉴悉,特成人之美,宜令所司,择良辰完婚...” 沈静萱立时叩旨谢恩,接过圣旨。沈家那日允了康王的联姻亲事,不过两日赐婚的旨意便来了,足可见康王初时的底气原比沈家人想的雄厚 “贵人们,且快些请起”李长宁手虚抬还礼,后又上前搀起今日的角儿,温声道:“冬里的天生冷,贵人可得仔细,冻坏了大殿下可得心疼” “有劳公公了”沈静萱熏红张脸道谢,跟前来的人在御前颇有体面,应当给的尊重不能少 “贵人严重了,咱家今日来不过为的讨个好兆头,姑娘这事是宫里开年来头一回红事,咱家年纪大了就爱沾沾福气好能活长些伺候官家,沈家姑娘说是也不是这理” “正是,公公福人福相,定能长命百岁得偿所愿的”贾氏随到前来,使了眼色,后头的丫鬟紧着递来个精巧的荷包,鼓鼓囊囊,颠着有些分量,将荷包塞进人怀里,贾氏笑容满面 “大雪天的,公公难得来一趟可留下吃盏茶再走,里头的东西不成敬意,往后家里的姑娘还有倚仗公公的地方,还劳公公不弃收下薄礼” “沈大娘子客套了”人笑着边把荷包揣进衣兜里,惯有的规矩,也没有多少的推脱,全是为的两方图心安:“往后有用得到咱家的地方沈姑娘和大娘子只管吩咐,咱家帮得上忙的一定帮,宫里头且有些紧着的事,咱家就不吃沈娘子家的茶了,得空再来” “公公有要事在身,沈家不便多留了,赵妈妈你且送公公出去” 赵妈妈先一步挑开帘布,灌进满堂的风,李长宁又客套两句,待屋里压着的大佛走后沈家人如释重负,贾氏捏着帕子在额头上抹了把虚汗:“宫里头的人个个都是顶难的相处,说话拐着弯带着勾,要是不警觉落尽人家的网里还傻乎乎不知情呢” “屋外头见风雨养大的,屋里娇养的自然比不过”沈老太太手里攥着一串玉骨念珠,拨了拨道:“今儿的事想来不过半日,满京城便会传遍,沈家既选了立场,就是自断后路,大娘子往后在外头行事需得谨慎小心,莫要稀里糊涂的着了别人的算计” 贾氏语塞,她嘴皮子素来是会窝里横的,真同外头那些人猴精打擂台只管是要吃亏的 沈老太太那能不知儿媳的脾性,她谆谆教诲道:“大娘子,沈家如今当家的是你这正头大娘子,老婆子说句伤你脸面的话,你这性子若不收敛学学有的是亏等着你,沈家往后是多事之秋,错不得 你宫里那位姐姐日后能避开尽量避开,你频频出入内宫纵然是宫妃有诏,但宫里头主事另有其人,你去多了难免被别人拿住不是。” 贾氏张了张嘴,沈老太太打断道:"萱丫头这正妃的名头才定下来,以着唐老太太疼爱外孙的劲儿,不日唐家便会上门,妯娌亲家的事大娘子多费些心,沈家的尊贵也是你的尊贵,老婆子腆着脸说。 娘家再荣耀终究是隔了一层,老婆子不是要你隔绝与娘家的联系,大娘子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人前人后都是能瞧见的" “母亲...儿媳知道了”贾氏脸色又青又白,青的是沈老太太竟当面打了她的脸,贾家世代清官出身拢共是倚着薄产公粮过活的,猛地发迹出了位宫里的娘娘女儿,虽说是天大的好事,贾家面子里子赚足了 与之相同银钱使得也如流水,入不敷出,偏偏名声出去应邀宴席不断,贾家如此之下更加捉襟见肘,贾氏瞧出娘家的为难,沈家里头算且富足,她又是当家娘子起了心思,些许面额大的银钱使出去,遮掩的账目自然不明朗,经不得推敲,沈老太太有心一查,藏着的龌蹉哪里能逃过她的眼。 而白的是,沈老太太既已起疑,贾氏不知对方查了多少,她私底下还有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若是一并查出来推到官人眼前,她手里的管家权还能不能握住就不好说了。 沈老太太这头警醒过二儿媳,回了屋脱了鞋袜同孙女正热闹呢。沈静萱脑袋有些疼了,因的是祖母说她既要嫁入王府的,那便不能同往常官宦人家一般的随随便便,首当其冲的便是规矩二字。 自己小时候学的多是女红手艺,论到规矩,学的尚浅。王妃将来最少也是诰命加身,入内宫面见官家是常事,规矩学的不好显眼是小,惹得上头的人不快无故不受待见可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沈老太太正寻思给人找教导嬷嬷呢,那些个规矩细小杂糅学起来可是比刺绣繁琐仔细。 沈静萱央着祖母,能不能不学,沈老太太一板脸道: “你个糊涂东西,前些个还在你祖父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便是战场也上得,不惧小小一番内宅,如今又怎地了害怕了?不是祖母泼你冷水,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候不比男人外头的真刀真枪差,这瞧不见的暗刀子才最是会害人,你若是规矩不成体统,日子久了,康王真能事事都纵着你不成?” 闻言,她摇了摇头:“不能...祖母,萱儿好好学,不过您瞧孙女都定下了,能不能缓上一两日,往后嬷嬷来了便没了空闲,孙女想这几日偷得浮生一回,您瞧好不好” “你呀--”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嬷嬷哪是满大街拉一个都可以的?给你授课的必得是不凡的婆子,最好是在宫里头伺候过的,这会子一时半会寻不找,你也不用和我讨什么浮生不浮生的,只管再野几天,后头有的你苦头吃” “萱儿就知道祖母最好了,祖母放心待嬷嬷来了,萱儿一定收敛心性不给沈家丢脸”圆溜溜的眉眼笑弯了棱角。 沈静萱窝在祖母的暖阁里打闹,心中细想这日子有何处是能去的,胭脂水粉店多无趣,左不过在琳琅满目的珠宝胭脂里挑选中意的,有时眼挑花了也不见得有瞧得上的,沈家内里的下人月初自会选好的送来,不劳府里的小姐姑娘再费心思,又得避嫌,思来想去唯有书楼这一去处 团哥儿数数日子也快到生辰了,不知嬷嬷来了还得不得空,不若乘着这几日先去买了来,到了生辰在送出去,团哥儿最是喜爱这些话本子书籍了,他铁定欢喜。 敲定主意,午后外头的风雪见晴,沈静萱禀了大娘子带着海棠秋昙,并祖母添来的两三名侍从乘坐马车出了门,枣红色的车撵载着人往大街去,四角缀着的风铃叮叮当的发出脆响。 书楼在大街东南侧,建成檐角飞翘的两层小阁楼,一层是杂书,零零散散的有人依着书橱翻看书,留在一层的多是买不起书的酸秀才或者喜文的平头百姓,有钱人家的公子来时多是往二楼去,因的二层宽阔且有设有小小的雅间,不大,五脏俱全,最是适宜用来打发时间。 店里的老板生的富贵逼人,不知是叫满室的书香墨气熏陶的还是捞了大笔油水吃的,往座椅上摊开,四角的椅子咯吱咯吱的发出牙酸的响声。 他细小的三角眼眯着,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不断,沈静萱踏进楼里,若不是满室的墨香,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那人的模样瞧着像极了酒楼里掌柜的。 屋里头闻得动静,有人偏头过来,瞧清动静心头一震,书楼里少有女客,生的好看的更是少,沈静萱今日月白色长裙并一水蓝色袄子,头面上只斜斜的簪了根温润的玉簪,芙蓉面比花儿娇。 “姑娘可是来买书的?”店主挪着惊心动魄的体格,见人点头,挤满横肉的脸兜不住谄媚,他能将自个养的如此天圆地方也是本事,书楼做的是天南地北读书人的生意,练得一双慧眼贯会瞧人,引着人往二楼去。 扭头时,上下打合的眼缝一瞥,见一楼的人三五成堆的凑近了低语,零星听得几句。 “方才的姑娘生的真标致,不知是那家的小姐,许没许人家?” 说话的穿着褚色的棉布长衣,衣角洗的发白,头上顶着块方正的纶巾,穷书生打扮。 “许不许人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没瞧见人衣料款式都是京中上好的料子,好几两银子才得一匹布,光一身行头就足抵得过我们省吃俭用数月的了” 有人不死心:“哼,若是我今年春闱高中,做了举人老爷,上她家提请还能拒了我不成” “你过了殿试成了一甲三榜的状元再来说这话吧,举人?人家姑娘真可能不放在眼里\" 那说中了举人的书生气的涨红了脸,急急辩解,又被同僚刺了几句,愤愤甩袖离开,满堂的人拿离开的人取闹,不知说的什么顿时一阵哄笑。皇朝历来如此,穷秀才若想封侯拜相,只能依靠科举登科,成了状元美酒美人皆可揽入怀,不然空口胡诌痴人说梦,便是会同那一心做了举人老爷就比天大的书生一样,灰头土脸。 沈静萱细想着团哥儿喜好的话本,同店主说了些糊涂概念,店主心思活络如此不着调的话拼在一起竟真给人寻到了书 店主拐过几道弯弯绕绕在一书柜停下,一伸手道:"姑娘要的书便在里头左侧的第二个书架里,姑娘自取还是在下替你取来?" “多谢店主,不敢多劳您费心,我自去取来,店主只管忙自己的事去”沈静萱道了谢,店主知人身边有伺候的,略作遗憾“若有需要可寻我”便往楼下而去。 那书摆在显眼的地方,不难找,沈静萱抽了书出来,在里头翻了几页合上,确是团哥儿闹着喜欢却省不得银钱买的话本子,她将本子递给海棠,自己寻着书架找起喜好的书,前些日子珍藏的书都被她翻透了,今日有由头可以出来多带几本回去。 巧在她看见书架上有本惹人欢喜的书,垫着脚去取却隔着有些远够不着,海棠同主子相似,两人都差些火候,急的上火时,一双手越过两人,轻易的取了书,却递了过来 “姑娘,你要的书” 熟悉的声音震得沈静萱心中大骇,蹬蹬退了好些步,一抬头,对方硬朗的俊脸映入眼帘,沈静萱彻底慌神了。赵静阳强压住心头好,他没想到会在此处与朝思暮想的人想见,他面上虽温润平静,心里头已不住的打鼓--砰砰直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鞠躬 第23章 赵锦阳 “姑娘,这书你可还要?” 赵锦阳早已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双手难数,如今见面虽不可思议,长久的建树却足以撑圆他不露破绽,琉璃眼珠里压过执拗的喜悦,他不能展露逾越的情绪,会吓得萱儿的。 沈静萱此刻也定了神,她暗自告诉自己,他们的恩怨已经随着上辈子散去了,晨间的圣旨余音仍旧回荡,它不断的告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她这辈子不会和眼前此人再有干系,背道而驰的两人谁也不认识谁。 “多谢公子”她心中磊落的谢过人,海棠得了眼色从人手中接过书,她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方才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感激,不过天色已晚不宜久留,公子自便,海棠我们回去” “是,小姐” “姑娘,请等等”赵锦阳见人转身要走,丝毫不愿理睬自己,心中一恼,急急的向前行了几步道:“在下勤恭伯府赵锦阳,还未请教姑娘芳名,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姑娘方不方便” 沈静萱咬了咬牙根,暗骂见鬼的缘分:“山水一程,两相路人而已,公子何必非寻问姓名?” “此言差矣”赵锦阳哪里会轻易让人轻易糊弄过去,他道:“坊间不都说,前世的夫妻两世的挚友,才能换来今生一次巧遇,姑娘你我上辈子不定就有这样的缘分....” 沈静萱心本就是虚的,登时白了脸色,身子不稳的一晃,惊疑不定,他这话里头究竟什么意思,是口无遮拦还是另有所指 海棠忙搀着人,转身呵斥:“哪来的登徒子,竟敢信口雌黄的玷污我们小姐的名声” 赵锦阳一愣,风流贯了嘴上一不留神失了分寸:“姑娘莫怪,方才是在下唐突了,口无遮拦险些害了姑娘名声,还望姑娘见谅” “说的倒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海棠嘟喃一声,三人离得近倒是听得一字不落,赵锦阳情场里的一把好手哪受过如此争锋相对,恶语相向,一时讪讪不语。 “海棠...不得无礼”沈静萱低声斥道,她方才一时被人唬住了以为对方有疑自己,仔细一想觉得甚是荒唐 ,她重生一事已然离奇总不能对方也是,这也太巧合了,赵锦阳再令人作呕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他伯爵府嫡子的身份摆着,若是沈家人出言不逊在前,丢了教养难免又是一通疯言疯语。 “赵公子勿怪,海棠一心为我并无中伤公子之意,天色渐暗,夜里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归不雅,若是有缘又岂在称呼之上” “既不在乎,告诉小生又有何妨” 赵锦阳笑着看人,些许人或些许事在心里头惦记久了,真遇上绞尽脑汁也想多留一会,诚然他不过是在寻由头与人搭话,沈静萱知他铁了心不肯罢手,她这厢才得了官家赐婚再与外男独处长久的消息传扬出去,康王面上无光是大,她扣上个水性杨花的天大帽子在夫家难免要矮一头,她暗叹不过是个名字,左右告诉他又何妨,她忽然允的这门亲事见好竟是在此。 得了名字再是留人就有些不妥了,来日方长,过些时日他同母亲说对沈家姑娘一见钟情,母亲早早开始忧心自己成婚大事闻得他有中意的女子必定欣喜,他自认洗心革面,屋里头大大小小的通房丫头遣散的遣散,驱逐的驱逐,外头纨绔的名声也渐好,备上厚礼诚意登门,沈家没有不应的道理 沈静萱从书楼出来,有些恍惚,世间事巧合太多,她难得出一回门子就撞见这辈子不想见到的人,她对赵锦阳没有怨恨,陌路人不值得花心劳力,可路边的尸骨横陈,臭味扑鼻,就算视而不见胸中也会憋了口气。她想出嫁之前,能不出门子就不出,免得再遇上甚糟心的事。 回了沈家,胸中那股子闷气窜胸过脑的闹了两日就被沈老太太铁腕扼断,教导嬷嬷有着落了,嬷嬷姓王,是宫里头六品司仪,因的年纪大了出宫,宫里的贵人心疼她多给置办了些田地屋子,王嬷嬷深感谢意为表诚心听得贵人所忧之事便自告奋勇。 贵人正是淑妃娘娘,宫里头传出来的圣旨她哪里能不知,亲家屋子里出了能做王妃的姑娘,于她怎样都是好的。细想了些事,沈家虽是权贵人家可也耐不住皇亲国戚规矩多,她起初入宫因的规矩吃了不少苦头,沈家既能助她,她自当能帮一把是一把,如此人能记住她的好,隔着血脉的情才能连起来。 王嬷嬷正好赶上时候,宫里头伺候久了的老人,一辈子混迹总有些寻常人吃不透的厉害之处,沈老太太总嫌寻的人欠火候阅历,淑妃命人将王嬷嬷送上门时她且惊了一跳,定下来又觉王嬷嬷确实适合,这情沈家还真受不可。 宫里头的嬷嬷来教,不说能学都少东西,便是有这名头在,日后出嫁在夫家体面也能多些,学的规矩可不比外头的三教九流金贵厉害。沈家得了尊能镀金的大佛,明着是来给沈家五姑娘授课的,但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左不过正头弟子不是她们,好歹混得个挂名弟子也是好的,各房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卫姨娘不知使得什么手段竟能将三姐姐塞过来,贾氏闻言大骂“娼妇贼脸”,五丫头一人独学也就罢了毕竟是要嫁到高门去的,你三丫头庶出的姑娘在这显摆什么劲儿,还指望她也嫁入豪门?贾氏冷笑不止。 王嬷嬷是自个姐姐挑来的,哪能便宜了卫姨娘,贾氏眼都红了,瞧得自家姑娘不知忧,嚷嚷着要找五姐姐玩,贾氏一气之下以早些懂事为由也往王嬷嬷的课堂里塞了人,可担忧姑娘抵不上三丫头的手段便把娘家的侄女喊了来,如此姐妹二人一条心,瞧她三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沈老太太同样疲于应对往常逢年过节不定能见着的几房亲戚,被闹的烦了,问了王嬷嬷心力,沈老太太最后将人敲定下来。开学的日子定的很好,腊月二十八,与府里头先生开课传道选的同一天,只不过先生省力,不过大哥哥和四哥哥两个学徒,都是应考今年春闱。 王嬷嬷这头可就热闹了,三房二房来的,大娘子家来的,并上父亲这一脉的,算下来竟有七人,满满当当的挤满了整间学堂。 沈静萱在得知嬷嬷是宫里来的,心头便是一震,不用脑子就能想到往后的天不好过,暗自猜测王嬷嬷能在吃人的大内里混出头会是生的怎样的三头六臂。 开学当日,她擦亮了眼去瞧,发现王嬷嬷竟与她所想出处甚大,非但不穷凶极恶反而是一副菩萨慈悲面孔。 慈悲心肠的菩萨嬷嬷不执戒尺,温声细语道:“各位姐儿能来听规矩,老婆子受宠若惊,自当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诸位姐儿,只是人的心性如何能学的多少哪就全凭姐儿们自个的本事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既来了我老婆子就腆着老脸担姐儿们一声师傅,做的好有赏做的不好自然有罚,姐儿可有疑异?” 众人皆摇头:“全凭嬷嬷做主” “好,那今日的课便开始,诸位姐儿请瞧自个案几”王嬷嬷坐在首位,声音不大,屋里头的人却尽能听见。 沈静萱见案几上摆着几样云锦绣料,并各色的纱线,针眼不一的绣花针,云锦不大,方方正正的没有半点绣样,人未开口自己心中先定了定,论刺绣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王嬷嬷取过与她们同样料子的绣料:“闺中姑娘能传扬名声的,不过是女红和仪态这两样,像姑娘们这些有身份的许是觉着下头有大把的下人伺候,缝洗浆补无需劳自己亲自动手,女红一样学与不学无甚大的分别。 其实不然,若是往后入得夫家,姑娘们有着一手的好绣品,丈夫贴身的香囊璎珞等贴身物件全是姑娘自个捉摸的,且又绣的好,丈夫佩戴出门在外也面上有光,细与同僚谈起便会扯上姑娘,男人都是好面子,旁人得知其有如此贤惠的妻子自当是好一通艳羡夸赞,他心里通畅了待姑娘自然多了几分上心。 况且,贴身之物日日带着,睹物思人瞧久了这人不久住到心坎里去了?妇人这辈子出嫁不就倚着夫家夫君疼爱,掌管内宅大小事宜。若是夫君与你无甚情谊又遇上小妾通房不守规矩,姑娘想收拾人怕也是畏首畏尾,岂不憋屈?” “女红一事马虎不得,姑娘们先头都是有姑姑嬷嬷们教的,我也不知姑娘过去如何,既如此姑娘们不妨拿出本事来,一炷香的时辰,让嬷嬷见识诸位姐儿的针脚工夫” 王嬷嬷身边跟着的丫头闻声而动,在屋内一角的案几香炉上点了只香,打了火折子在上头又掐灭火,烟雾袅袅婷婷升起,屋里头的人多是动了,王嬷嬷正饮着茶,眼尾却注视众人时一扫而过,忽顿住了。 她是告奋勇替主子娘娘效劳来的沈家,得了主子百般的好,对此次办事多少比往常要上心,别人都已经穿针引线了,连素来沉稳的贾家姑娘便也忙活,独独沈家五姑娘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王嬷嬷眉头一皱,心疑这五姑娘的意图。 约莫一口茶的工夫,人才动,王嬷嬷眉梢紧颦,柱香的工夫说来短,谁不是争着赶着时辰用,毕竟刺绣这样手艺活磨得就是工夫时辰。沈家五姑娘落了一步,要博得好的名次是玄了,不过王嬷嬷倒没往心里头去,她是来教人的,若是人无可挑剔她还教什么东西,只是见人取丝线的手法,她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微缩了缩。 心下惊疑不定?! 第24章 教导嬷嬷 沈静萱先头不是有意消磨那口茶的工夫,她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盘旋在针篓里的丝线上,五颜六色的纱线在脑海中盘旋,大致勾勒出几样图案却被她舍弃了 因为那些样式虽美但太耗费时间,王嬷嬷固死了时辰,那她便不能往大开大合处去想,故而只能在精巧之上下功夫。 她自小跟着崔妈妈学刺绣,数来已有七八个年头,那些应当防备的错误早映在骨子里了,妈妈曾与她说过刺绣好比作画,下针之后再无悔路,强行改换拆线就算能得你想要的成品,可绣料终是废了,是不入流的废品。因而沈静萱每每下针前,便会定好图案后落针。 取线,引线,穿孔,丝线穿透绣料留下一点浅浅的颜色,她的动作娴熟,一眼可见深厚的功底,王嬷嬷愣了愣,转眼在场中扫了一圈又落回原处,她在宫里头过了大半辈子练就了一双慧眼,自然品出了沈家姑娘做的是粤绣 其余众人清一色的苏绣 王嬷嬷暗暗心惊,京城在北,刺绣偏生于南,因苏州和川地两处有名故而传入京的多是苏绣或是川绣,这两样手法胜在形象传神四字之上,绣工细致,素以雅洁著称,很受京中贵妇人喜爱,淡薄清爽。 粤绣恰恰相反,铺针于毫芒,笔走龙蛇间彩线游走绘出金翠夺目,正和了今日备下的丝线。 显然沈家五姑娘是做了思量,以其之长攻敌之短,绣品未成,这先迈出的一步已博得了胜算。 沈静萱哪里能知道自己灵光一动会引起嬷嬷心中百转千回,她之所以选粤绣因的是崔妈妈自小教的便是粤绣,崔妈妈并非京中人,一身本事是自家中带来的,针线下翠金色涌动,一枚栩栩如生的孔雀尾羽显于云锦之上 其实若是此处有马尾毛做缠绒勒线,绘出的尾羽会更具生意。 一炷香的时辰付诸在云锦上,王嬷嬷将手里的茶盏一放,伸手时伺候的人忙上前搀扶,她理了理衣襟袍子走向席间:"时辰到了,各位姐儿将绣品搁置在案上,我自会一一品评价" 话虽如此,王嬷嬷最先却是往五姑娘处去的,她方才因人别具一格的手法便心痒想去瞧瞧,碍于沉稳,这辈子大风大浪见贯了,遂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如今揭露倒先一步去瞧瞧了。 沈静萱见嬷嬷往她处来,颔首道:“嬷嬷” “嗯”王嬷嬷点了点头,伸手将云锦拿到手里,一反,翠金孔雀羽映入眼帘,金丝华贵的孔雀眼处处透着金贵,细抚下针脚柔顺并无刺棱,绣的顶好 “不错,我生平见过的粤绣不多,五姑娘与之上的造诣深厚,颇有大家之范,如此年纪委实难得了” “嬷嬷谬赞”沈静萱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仗着上辈子痴长几岁,多习了几年而已。王嬷嬷只以为她是自谦 淡淡道:“锋芒毕露总归不好,可过分谦卑只会显得懦弱不堪,五姑娘,你做的是很好,嬷嬷今日便送你这句话望你能谨记” 沈静萱愣了愣,没想到会得了这句忠告,忙起身福礼:“谢嬷嬷教诲” 王嬷嬷颔了颔首,往别处去了,她又零星几句的品评的余下的作品,多是得了不错的称赞,几房表姐或者喜的或是不喜的,千姿百态。 到了六妹妹沈静瑶跟前时,突然顿住了,王嬷嬷眼皮子一扫道:“六姑娘,往后于女红一路上尚得与诸位姐姐多加学习才是” 沈静瑶哪里会不明白嬷嬷是顾及她的颜面才没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小脸涨红,连连点头: “是,嬷嬷”她本就不喜这些针线细活,费眼不说,下头的丫头多的是手巧的,有她们绣着又何须劳烦她公爵府的嫡女亲自动手,遂每每母亲逼着她学,她不是三五一喊头疼便是二四六胸口闷,推得贾氏一口郁气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恨不能将人提出去打打好长记性。 现如今献了好大的丑,颇有些悔不当初。 “好了,姐儿的本事嬷嬷大体是知道了,除六姑娘外,其余诸位姐儿的本事足以上台面了,若想再进便需得日日练习才可”王嬷嬷道:“如此便说说礼仪....” 正说着,外头的帘布忽地被掀了开了,跟着王嬷嬷同来的丫鬟急急的绕道后头,王嬷嬷瞥了眼,丫鬟紧步在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嬷嬷脸色一变,后起身道:“姐儿,原是嬷嬷出了些事,今日的课停了,明日再继续给姐儿讲下头的” “嬷嬷有事且先去忙才好”沈静萱道 “正是正是....” “嬷嬷且去忙吧” 王嬷嬷又说了几句歉意,似乎真的迫在眉睫,随着进来禀事的丫鬟一道出去了。待人走了,屋子里静下来,突兀的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沈妹妹绣的这是鸭还是鹅呢?”沈静瑶的绣品被一人拿着手,对着直笑,沈静瑶方才还未褪去的红脸霎时涨成猪肝色。 说话的是大房的大堂姐,因的大堂姐的母亲柳氏与大娘子贾氏不对付,妯娌之间或多或少机锋不断,贾氏命好,这些日子里得了宫里姐姐的庇佑在沈家地位一抬再抬隐隐压过柳氏,在族老处也大大的涨脸了。 柳氏本还能仗着身份呛一呛人,现如今丈夫都呵斥她莫要招惹二房媳妇,柳氏怨念重了又不避讳孩子,大表姐深受熏陶对贾氏嫡出的姑娘自然没有好脸色。 “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明明是....明明是”沈静瑶急急的辩解,却始终说不全话,大表姐见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乐了:“是什么?容表姐猜猜,这莫还是鸳鸯不成?” 沈静瑶这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显然是被人猜中了,心虚。 “竟真是鸳鸯啊,唉,妹妹勿怪全怪姐姐眼拙没能瞧出来,实在是妹妹这鸳鸯姐姐从未见过,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妹妹可莫要生姐姐的气啊”这话里头怎么都听不出半分歉意 “说不准是六妹妹独独在别处见过的鸳鸯是生的这般模样也说不准,是我们孤陋寡闻,姐姐可莫要给六妹妹胡乱扣帽子才是”三房的堂姐捂着帕子轻笑 三房与大房素来同气连枝,三房堂姐虽嘴上怪大表姐,实则不过是藏着刀另有所指。沈静瑶听出话里的讽刺,她本就不是自愿来的,母亲逼着她来本就心里闷闷的,如今叫这些人冷嘲热讽一激,眼泪登时滚了下来 “呜呜....你、你们凭什么这样说我,要不是我娘你们哪来的资格来听嬷嬷讲课,你、你们铁鸡肚里窄心肠....一窝子的白眼狼” “你胡说什么呢!”三房堂姐炮仗脾气,只有她损别人的份哪里容得下别人如此刺她,遂猛地站了起来,因两人的坐席离得近,贾沐芸和沈静萱回过神来,三房堂姐就先一步跨出去仗着年长个头高狠狠给了六妹妹下马威。 沈静瑶不知三表姐突然会发难,身子一个不稳往后仰去,碰的一声撞倒了案几,案几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沈静萱忙起身扶人,贾沐芸知妹妹受了对付,猛地起身箭步拦在人跟前,眉眼含怒 三堂姐叫那视线扫的浑身一寒,又不曾见过跟前的人,只以为是什么半路塞进来的货色“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贾沐芸闻言不怒反笑:"妹妹这嘴可真是喷粪,恶心人的紧啊" “你....”三堂姐被身后的人一拉,退了几步 两处登时针尖对麦芒,屋里紧张,大堂姐同三堂姐站在一处,沈静萱同六妹妹贾沐芸又是另一方,楚河汉界里还有个隔暗观火的三姐姐。 猛地,沈静媛一挑引火线:“各位这都是做什么呢,一家人哪来这么大的火气,都消消气” 三堂姐眼一横,嘲讽道:“三妹妹这话可不对啊,我们把你当做家人,别人心里可不定怎么诋毁我们,怕我们攀附上她呢” “大姐姐说的是,我们可不想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姐姐们说的哪里的话,六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无心之失口头上的话虽难听,但并无恶意,姐姐们还莫要嗔怪!” 沈静媛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要去扶人,不想人退了好几步,她手悬在空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火车回家,粗短一波 第25章 春闱 前一刻嘲笑声落,后脚跟就有热脸往人冷屁股上贴,三房堂姐沈金珠噗嗤声笑出声 “三妹妹可真是,明知不得别人喜欢还上赶着去捧人家,如今可不是闹了个没脸,依我看六妹妹这心气且高呢,我们这些做亲戚的平常可不敢指望” 三姐姐一绞绣帕,泪眼通红,低低的喊:“六妹妹”,委屈那股子劲儿正好给人添了拿桑的由头,三房和大房的堂姐同气连枝,一方拨桨另一方自然要扬帆,沈静瑶上次吃过亏没能学乖,一个劲往两个姐姐后头躲。 现下人是来讨不痛快的,躲没用,沈静萱知这事闹不大,不然也不会等王嬷嬷走了才发作:“三堂姐多心了,六妹妹并没有多的意思,不过是羞恼了才失了分寸,姐姐莫要计较” 这事因的是三堂姐那张嘴,六妹妹最是孩子脾气,又得贾氏娇生惯养,三堂姐生的偏向娘家舅,膀大腰圆,男儿浓眉星目往她女儿家的身上一放可不就完了,瞪起眼来最是凶悍 十有六七了至今还拖着未能许人,伯娘急的上火起燎泡,闻得宫里嬷嬷前来教导,心一喜想着将人送来镀金,回头寻个媒婆传扬出去名声好听了,也就不愁嫁了。 沈家伯娘怕姑娘惹事,千叮咛万嘱咐莫要在王嬷嬷跟前闹出笑话来,三堂姐有心收敛,可一想自己寻夫犯难,五妹妹却不声不响的攀上王府的高枝,两相一比,胸口里的妒火翻涌,嘴上就不饶人了 “五妹妹倒是会打圆场,左右六妹妹拿你做亲姐姐,什么样落面子的话终归不会落在你身上,五妹妹又凭什么来充好人?” 这话说的就难听了,指桑骂槐,沈静萱好脸色也是分人的,三堂姐心怀歹意,她懒得给好脸色:“此事三堂姐当真就站得住脚跟?若不是三堂姐出言讽刺在先,又步步逼近,六妹妹何至于说糊涂话,姐姐不知体谅关爱小辈罢了,反倒借着年长训人,可不是道理” “你......”三堂姐被反戕说不出话,拨桨的受了阻碍,扬帆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五妹妹好厉害的口齿,你说你三堂姐不懂规矩不体恤小辈,可你这做小辈的说话可是半点没有顾忌她这个姐姐,尊重是两方互捧才有的,五妹妹先撕破凭什么来问你三堂姐有没有?” 沈静萱意外的点头:“大堂姐说的在理,如此我们都觉得自己有理,私下辨是辨不出对错来了,不若一五一十将话送去与祖母处,交由祖母来断,姐姐们也是求了老太太才来的,总不好在祖母处受了委屈。” 大堂姐沈清韵一愣,长辈多是偏疼小辈的,况且沈老太太又不是她们嫡亲祖母,心向着谁还用得着细想?真要是去对簿公堂,吃亏的只会是她们大房三房的姐妹,原以为二房是好拿捏的,不曾想扎了手 “妹妹欠妥当了,不说老太太年岁已高,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怎好兴师动众劳驾她老人家。而且今日才是王嬷嬷授课的第一天,若是闹出什么名堂来,我们姐妹之间不起眼的闹嘴传到嬷嬷她老人家耳朵里,指不定落下不好,外头知道了只以为我沈家没规矩。” “五妹妹过些时候是要做王妃的,污点坏水泼了身可不好”知今日讨不着好,她自然要将面上圆过去,世家里的人最是会粉饰太平,明明下头恨不能将人剥皮剔骨,却还要摆出一副兄友弟恭,姊妹和睦的景象。 沈静萱笑了笑:“大堂姐深思熟虑,萱儿欠妥当了,总当还以为是小时候呢,什么事都要寻祖母讨公道,大堂姐以为今日这事究竟该如何?” 沈清韵心下一沉,五妹妹句句都同她讨问该如何,瞧着像是重她年长请教,实则她那张脸上挂着若是自己随意糊弄过去,她许是不会明面上去揭开她,可依着与沈老太太的关系,真要是嚼舌根传话 老太太在府里说一不二自己二人不得吃亏,要不怎的说心疑的人除了信自己,旁的人一概会防着,沈清韵便是如此之人  “虽说两方都不占理,不若彼此间互道不是,姐姐眷顾着妹妹,便从我开始吧,几个姊妹间都是一家人,往后出嫁扶持可不能相互生了间隙,五妹妹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六妹妹沉不住让人先一步拿捏住,能打压一头已是好的,真如沈清韵说的这事真不能明目张胆往外传,她大房三房丢得起人,二房可丢不起。这事就当钱票打水漂,没翻起多大的浪花先沉底了。 大房三房知人不好拿捏,没敢再胡乱出手,相安无事的听学。王嬷嬷不愧是宫里混迹半辈子的人,些许细致的礼仪讲得通透,沈静萱知做了王妃后规矩定然多,却有个囫囵的大概,可真一样一样摆在面前,又该另当别论了 王嬷嬷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将指导沈家五姑娘规矩,其余的都是顺带的,在雕琢细心上,她在沈五姑娘这块瑰玉多留了心。且水深火热好些日子,连着团哥儿的生辰礼只等了当天才送出手。 团哥儿肖想话本好些日子了,得了便爱不释手,恨不能全一字一句扣下来藏到心里头去,沈静萱怕人夜里挑灯熬坏了眼睛,叮嘱道:"团哥儿喜欢就好,既得了便是团哥儿的,随时空闲都可以翻出来,可切莫再像从前一味贪看熬坏眼睛。" 人涨红了脸,卖力的点头,沈静萱才松口由他去了。府里头这些日子太平,先生屋里教的四书五经为的是哥儿的春闱应考,而嬷嬷处教的则是礼仪礼节,学了几日的规矩,沈家姊妹多是懂得了些审时度势和仪态。眼见春闱将开,做妹妹的自当总送些东西聊表关切。 沈静萱刺绣在行,连着几个夜里赶工做了两套护膝手腕送去与大哥哥和四哥哥,春闱选在开春,那阵子的天容易倒春寒,考场四壁方方正正,桌椅床铺摆设的一板一眼,年久失修不知那处缝隙里漏风,这护膝手腕戴着考试时不会□□寒冻了手。 海棠奉命将东西往各院里送了去,回来见自家姑娘往窗外瞧,衣裳略单薄,取了披风替人掩好:“外头变天,姑娘仔细些” “嗯”沈静萱淡淡的颔首,海棠见人不肯回屋,便问瞧什么新鲜事呢 “四方的天井,几片瓦,一块不大的天,能有什么新鲜东西” “哪姑娘还不肯回屋歇着?” 她这一问还真把人给问住了,沈静萱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在窗前眺望,她一直寻不到落在的地方,只胡乱的看。 或许是内务府选好了日子传来,说是开春后王府将会来迎亲,即将离开沈家这座自己凝聚童年和成长的宅院,心中不舍吧。 因是大办,除却要应考的兄长们,沈家上上下下已经开始打点了,王嬷嬷规矩也教的差不多了,双双日子再有几日就要与辞行,嬷嬷原是回乡安度晚年的,得了贵人的好才担下这教导的活. 宫里头的规矩仔细说怕是连着数月也不定能掰扯清楚的,毕竟宫里人活了一辈子许多还是弄不明白的。 嬷嬷只捡紧要的讲,沈静萱学的迷糊,到了离开的那天,沈家给嬷嬷添了许多辎重货箱,贾氏直说谢,王嬷嬷笑着将东西收下,道:“大娘子严重了,沈家的姑娘都是顶好的将来都会有出息,许个好人家,大娘子福且在后头呢” “那就承嬷嬷吉言了”贾氏笑的如朵花,好话谁不爱听,况且还是宫里头有头有脸的人。两人又是客套了一会,嬷嬷在人搀扶着往马车上走,忽想起什么朝排排站的沈静萱招了招手。 沈静萱不知明理上前,王嬷嬷低头打量人一会道:“姑娘是伶俐的,嬷嬷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可有些话不中听嬷嬷还得说与你听,不为别的,因为沈家没有比姑娘嫁得再好的了. 夫家体面了,娘家就欠些火候,与那些个脑门子顶着几辈子先祖闯下来荫佑的贵人相比,姑娘是落了下风的” 其中的道理沈静萱懂得,正是因为懂得她才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尽管康王那日的话作保,可日子且长着,谁敢保证不会有变数。 王嬷嬷道:“康王府不必其他公爵侯门,家世优渥在康王处不一定得脸,便是国公家的嫡女说句难听的许给殿下都是高攀,姑娘往后别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只管与殿下琴瑟和鸣,好日子不怕没有,就看姑娘自己把不把得住” 是啊,自己往后的富贵全都得倚仗康王,至少当前自己尚有几分用处,康王自当不会束缚她管制内宅,她不求两人鹣鲽情深,那多出来的心力扑在手里的田地产业上,日子红火了,就算将来人变心了自己有了银钱也能过的舒坦。 王嬷嬷瞧人一脸恍然,当人是听进去了,摆手道:“你我师生的关系今日就断了,日子你自己琢磨去吧”说完便钻进车帘里,沈静萱忙退到一旁 马车里传出淡淡的声音,马夫应承一声,一扬鞭,马车咕噜噜的而去。 第26章 合掌两分,缘分再无 王嬷嬷告老还乡,沈家姊妹用不上起早贪黑去上课,沈静萱好不容易得了清静自在,想着窝到日上三竿再起,不巧大哥哥和四哥哥春闱应考,牵扯到往后沈家后辈的仕途,家里阵仗闹得很大 一大早丫鬟仆人连轴转,主子家早早都起了,为图个好兆头,女眷头面上都簪了喜庆的绢花,男人家衣裳也捡喜庆的穿。 沈静萱偷闲不得,天不亮就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东倒西歪没个精神头。 “姑娘,今儿个是咱家哥儿应考选举人老爷的日子可不能耽搁了,老太太院里的姐姐特来传话,就怕姑娘起晚。要海棠说还是老太太知道我们姑娘,不派人来姑娘你只管还要再赖呢”海棠唏嘘 沈静萱起床困难,每日磨蹭在上头的时辰都得好些功夫,考场离沈家有些车程,待沈家人大大小小的赶到时离着开考不过半个时辰了,下了马车,不比里头有车辇遮风挡雨,凉风扑在脸上,沈静萱彻底醒盹。届时,父亲正在交代上头的哥哥 “轩哥儿和垣哥儿,考场里头最是磨人,你二人留心莫要犯糊涂事,左不过今年不中明年还有机会,偷鸡摸狗打诨你二人更是想多不要想” 大乾科举历来严苛,科考中巡场的考官仔数就有十来人,每个半个时辰梭巡一次,昼夜轮换,每座考房在外头门下了钥,自里头是打不开的,不是闹出人命时辰未到一律不许私开,吃喝皆在里头处置。 每个举子入场时都会净身,带着夹层舞弊之物考场都是进不去的,沈父如此交代不是担心家里两个哥儿在考场里耐不住性子糊涂起了歪门心思。 “儿子听父亲的”沈父得了保证心暂时落回去道:“同你们母亲问过好,拾掇拾掇就去吧”因着顾忌贾氏的脸面,佟姨娘和卫姨娘皆没有随来,沈父说的母亲自然是贾氏。 贾氏今儿着一袭花开牡丹对襟褙子,外添兔绒滚金边的双喜袄子,头面也戴的喜庆,虽说应考的不是自个亲生的哥儿心底有些不舒服,该有体面话还是得说 “你二人好好的,母亲在家里给你们添了席面洗尘,别管多苦记着家里人在等着,咬咬牙就过去了,高中后的富贵且等着轩哥儿和垣哥儿呢” 沈奕轩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大哥与我都是受了学究夸奖的,不说一定但总归能囫囵的进去再囫囵的出来” “这说的什么话,不成体统,不知道还以为里头是吃人的笼子呢” 贾氏笑弯眼,指着跟在后头的闺女道:"都给你们哥哥说些吉利的话,揣着进去也能祛一祛里头屋子里的寒意。" 都说每考一次都是脱皮要命的,里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对着一张白卷和四面墙,沈静萱为了暖哥哥们的心,搜肠刮肚的想了几句好听的,确叫能说会道的三姐姐抢先了。 沈父见三丫头嘴甜,难得展开了笑容,夸赞道:“不错” 三姐姐脸颊微红,捋了捋落下的几缕头发:“父亲谬赞了,哥哥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做妹妹的没有别的本事,回家会定要在菩萨真人面前求摆,望真人能保佑哥哥们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这番话说的沈父心里熨帖,连带以前对三丫头的不满都打消了,他点了点头:“是个孝顺孩子,这些日子为父冷落你了,小脸都消瘦了回头吩咐人送些补品到你屋子里补补” “谢谢父亲”沈静媛笑如朵花儿,明艳的扎得贾氏心口滴血,若不是在外头顾忌颜面她早一记白眼过去了。 好听大气的话让人抢走了,自己又接不上更好的,沈静萱只好图个意思在,她笑了笑道:“三姐姐说了那么多吉祥的话哥哥心都乐开花了,妹妹没有更好的话,就送哥哥们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好了” “呜”沈静瑶因着排在最后,这下好听的意思明白的都被讲完了,她咬着手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来,就猛地朝人一礼:“小妹见过举人老爷哥哥”地方有些狭窄,她行的扭扭捏捏的 场中人一愣,后捧腹大笑,她这是对哥哥多有信心才敢喊出举人老人来,论吉利怕是什么话也比不上这句了 贾氏指着人笑道:“这死丫头定是不好生学,肚里没墨,没法才这样的”知女莫若母,沈静瑶被猜中心思小脸腾地就红了,直往人身后躲。 打打闹闹的,别家父母不是耳提面命的交代就是儿啊舍不得吃苦之类的,沈家这块倒显清奇,也是沈父清楚自己儿郎的本事,多交代了还能高中还是怎么的?倒不如叫他们放宽心,没准豁达打动了那位大人,这谁又说得准。 考场钟鸣过几声,哗啦啦的一群考生排这冗长的队往里头走。沈静萱目送人进了考场后乘车马回了沈家,科考一天一夜守在此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回家还能替人祈福烧香。 沈静萱回后往祖母屋里去,得崔妈妈告知祖母在佛堂里礼佛,她又折道回了自己屋里。时辰还早着,身上没有困意,左右闲着无事正好到院子里逛逛。海棠怕寒风钻衣袖里闹冷,给人添了件衣裳。 沈府能是豪门公爵自然不小,花园过道都是铺了鹅卵石的,因的今年雪大,见绿的花草多是被积雪压弯了腰,沈静萱扯过一朵盛开的红梅雪哗哗的落满了草丛。 “姑娘可是喜欢这红梅?不若折些回去摆在屋里头观赏也是好的”海棠问道 沈静萱摇头道:“无需如此,只是闲着无事,折回屋里明日就谢光了,让它开的久些。” 两人赏了会梅花到亭子里歇了一会,亭内设有一石桌,上头摆有圆棋盘黑白棋子,为的是公子姑娘兴起下一局解闷用的。沈静萱叫人同自己下一局。 “姑娘,奴婢哪里懂这些,若是刺绣奴婢还能试上一试”海棠摆手,棋琴书画她们这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学了也耗费精力。 “又不是要你多厉害,同我说会子话解解闷,胡乱不兴什么输赢”闻言她才点头坐下来。 主仆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自己许是成婚前的焦虑,夜里总是想的很多,明明道理早被人反复说通了几遍,但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白天里做什么都乏味无趣,悻悻的。 两人走神的走神,想事的想事,还真莫名的将棋下了起来 棋子落了大半的棋盘,海棠忽地出声喃喃“采桑?” “嗯?”沈静萱好奇的看去,见院中有个丫头急急的往内宅里走,神色慌张,正是佟姨娘身边的大丫头--采桑 海棠三分在看棋,七分在看景,风吹草动她比谁都先瞧见,佟姨娘在沈家素来低调,就算是姐儿得嫁高门也没张扬起来,偏被卫姨娘压着,往日在蔷薇院打打闹闹不出,今见她身边的人急忙神色,想来是出事了。 沈静萱没那个闲心,瞧在眼中一晃过去了就过去了。她没想到这事后头会扯上自己,更没想到大姐姐会哭着回娘家来求她。 勤恭伯爵府,下人端去少爷屋里的的吃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秦氏追问:“可又是一样不动?” 桔红诺诺点头:“回夫人,一样未动” 秦氏哀叹了一声,摆手道:“下去吧”这些日子嫡子的做派,她以为人是想通了不留恋烟花酒楼改邪归正,偷偷到祠堂里谢过几回祖宗庇佑。两日前他同自己说有了心仪的姑娘,央求自己上门求亲,她还高兴孩子成家立业了,秦氏笑着问是哪家的姑娘。 想着只要不是郡主县主,儿子长进,她豁出去张老脸也要去试试。结果听人说了,秦氏觉得郡主县主都是好的,自家儿子瞧上谁不好偏偏瞧上康王特指的王妃,还是当今官家亲自下旨赐的婚。 夭寿了啊,这门婚事铁板上的钉子,死活是没法子的,秦氏就规劝儿子。可人执拗,她好话说尽也打消不了人的念头,她一咬牙恨声道 “那可是官家指的婚,你若是非娶沈家五姑娘就是要我勤恭伯府满门的人命,为娘生你养你难道还比不过没见过面的人吗?你好狠的心肠啊!” 母亲的哭嚎痛骂在耳畔回荡,赵锦阳失魂落魄的回了屋里,泪水滚落,把自己关在门房里不出,连着有两日了,人瘦脱了相,送去的饭菜还是一动未动,秦氏心急如焚,好不容易走上正途的嫡子要是真因此落下病根将来如何是好。 秦氏愈想没由来的愈发担忧,她吩咐丫头再备了热腾的粥来,自己亲去一趟,此前去多是吃闭门羹,秦氏没报多大希望人能开门,只想多费些唇舌,好歹要劝人吃上一口。她忧心的正想拍门,咯吱一声门竟然开了。 “阳儿,你.....”秦氏愣愣的盯着眼前皮相嶙峋人,眼眶滚烫湿润:“你说、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阳儿,听母亲的话咱先吃些东西,那件事咱们再谈,吃饱了才有力气” 自个养的孩子自个能不疼吗?秦氏得这一子伤了身体,再难有孕,独他一根苗,伯爵不愿娘子伤心并未纳妾,若是....若是出了好歹,伯爵府将来如何是好啊,秦氏呜咽着抹泪。 赵锦阳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他看着母亲的眼底下的倦怠,喉咙发苦,好半晌才找到声音:“娘,我饿了” 秦氏先是错愕的抬眼,后又是狂喜,喜极而泣道:“唉,娘这就给你准备,红烛快...快去吩咐厨房做些补品来,阳儿你久没吃东西先喝碗粥” 温热的粥捧在手里,挖了一勺填进嘴里,软糯香甜在嘴里绽开却抵不过心间的那抹苦涩。 第27章 侯家穷图路 科考场真应了“销金窟”之名,强健的人儿面色红润进去,步伐轻飘的出来,恐亏了底子,后厨这些日子好汤好水往两姨娘屋里送。 蔷薇院,侍奉完汤药冬珠并不退下,反坐上床榻,为人揉肩按跷,一双玉手纤细素白不像是下头做事的比主子姑娘家养的还好,声也清脆同黄鹂鸟般好听 “轩哥儿,你就同我说说科举场里的事呗,奴婢长长见识,回头同旁人说起来也能给哥儿涨涨脸” “珠儿,别闹,少爷我累着呢”沈奕轩不耐烦的摆手,考场那些憋屈日子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偏偏冬珠这丫头颇有姿色又会来活,他心头疼人的劲儿还热乎,遂人嘴一撅,幽怨细语的“省得了” 他不免软语,伸手握住人白嫩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哄道:“怎的了小祖宗,不和你说还生气了?” 轩哥儿一把好嗓子全用在风月场上,冬珠脸皮薄,红了红娇嗔道:“珠儿只是少爷屋里伺候的小婢子,哪里敢生您的气” “怎会是小婢子呢”沈奕轩嬉皮笑脸凑到人耳边刮了刮:“外人不知道,珠儿还能不知,你呀...是本少爷心肝里的肉” “胡说,公子贯会哄我寻开心?”人满脸疑窦不信:“公子若真心疼我怎会不同我说,一味的打发婢子” “哪是我要打发你,而你那些是你家少爷心口上的疤啊”沈奕轩痛心疾首道:“你个丫头片子,这伤口才愈合你就来撕,是想要你少爷的命啊!”说着他直捂胸口面露痛苦,真是一颗心千穿百孔,额角都被汗水染湿了 “少爷”冬珠也吓了一跳,人疼的蜷成一团,她虽得少爷的疼,可蔷薇院到底是佟氏做主,若姨娘知道她害少爷旧病复发,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她做贯了主子奶奶细皮嫩肉的哪里挨得住,急得直掉眼泪:“少爷....少爷您怎么样了,我...我去请郎中来” 听得郎中二字,沈奕轩面皮一抖,原先还蜷起来的人团,一把蹦了起来抓住人:“用不上郎中,珠儿替我揉揉就好” “嗯”请郎中定瞒不过院里的眼睛,能免冬珠喜闻乐见,推拿的工夫她还是厉害的,边揉边问人是否好些却得几句敷衍,低头一瞧,躺床上的人脸上含笑哪还有方才的痛楚,先头显然是在逗她,她一恼狠推了人:“公子....” 经此一闹,沈奕轩风流|劲|儿上来了,可人在怀,正要与人亲近热络,母亲院里的占嬷嬷在院外喊话,说是大姑娘回家里要见父母兄弟特过来请. “姐姐回来了?”沈奕轩眉头一皱,冬珠有心贴上来,被人止住:“珠儿,少爷有事先出去,晚上再和你闹”,冬珠满面春红的点了点头,沈奕轩骂了声妖精,披了外衣跟小厮出去了。 前些日子姐夫府出了事,今日突然回来只管不会空穴来风,沈奕轩以为占嬷嬷会引他去母亲的蔷薇院,不曾想弯弯绕绕竟去了沈家明光堂。 沈家大姐姐沈庆欢嫁得高门,沈候两家皆是大喜,庙堂水深,同朝为官相互倚靠到底是好的。不日前侯家老太爷忽地锒铛入狱,侯家屡次交涉大理寺苦无结果,侯家人心急如焚,流水的银子送进大理寺却被拒,辛得旧友指点得了门路。 大理寺卿黄广目暗下告知侯家家主,“令尊本无大罪奈何因事连坐,小官人微言轻却不敢负大人此前栽培,今指条明路与伯爵,“今大鹏于九天栖五岳穹顶,五岳兴,它山之石为宝,利宅镇兴,可保大人无恙””, 侯家伯爵反复将话嚼碎的读,忽地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五岳穹顶指的不就是泰山?侯家的泰山正是沈家,再与这些日子的闲言闲语一合,侯家伯爵心中大动。 老父狱中噩讯日日不断,怕父亲熬不住撒手,那可就作孽了,故而有今儿沈家大姑娘回门子一说,同来的还有侯家当家伯爵候远道。候远道是来求人的,总归没有以往回门子的傲然。 沈庆欢最知丈夫的心思,反手握了握丈夫的手,低声安抚道:“远郎莫急,萱儿性子在家中姊妹里最和善,能搭把手的她一定会帮的”候远道点头,心中却膈应,他堂堂伯爵竟要上门求妻子母家小妹? 沈静萱来时嬷嬷同她通过气,向长辈问过好,落座寒暄了几句。 佟氏得了姑娘的求助,从椅上起身,捏着帕子抹泪道:“五丫头来的路上应将事知了大概,姨娘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求五丫头顾念姊妹情谊帮一把你大姐姐” 有了母亲挑开话,沈庆欢接下去也容易:“萱儿妹妹,若不是走投无路,姐姐也没有脸面来求你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望妹妹能替我们引荐康王一面,多的我们自个去求,不让妹妹为难”她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候远道纵然山穷水尽,却还是张不开嘴,只好抿着唇不语。愣木头似的。 “姐姐,此话折煞妹妹了”大姐姐在家中宽和,待自己比旁的姊妹亲厚些,她能帮定不会推脱:“只是...” “只是什么?”候远道心焦的问出口,又觉失言腾地红脸低头 沈父同为男子哪能不知人别扭什么劲儿,侯家岳家是门好亲事,如今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若是沈家扭捏拒绝,来日要人投桃报李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和缓了声音:“女婿,萱儿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要她去未来夫家讨情面本就是件难事” “女婿明白”事在风口浪尖上,若非是岳丈家,其他大人的门第闻得来人怕是先要推脱三分,谁也不想引火烧身,毕竟这次出手的是上头顶天的一群人,怪罪下来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沈父也怕康王这未来女婿,遂他并未一口应下,先问五丫头的难处,毕竟往后过日子的是五丫头,他做父亲的不能全然不顾忌她的脸面。明堂里的目光一时都落在自己身上。 “父亲,请恕女儿说句推迟的话,女儿并不以为康王会为女儿摊上姐姐家的事,以后不定可以,可如今女儿还未过门....诸事终究还是隔了一层”这门联姻在于取长补短,若是康王短处没补上先担上候家的麻烦事,推己及人,沈静萱怕自己斗大的脸吃不下保证 沈庆欢脸色一白,佟氏按耐不住的起身,急急的喊道“老爷” “坐下,也不怕失了礼数”沈父言辞雷厉“既如此这话是递不成了?” 沈静萱摇了摇头,沈家是她的娘家荣辱一体,侯家有是沈家的助力,作壁上观行不通:“话自是能递的,姐姐以往在家中待我宽厚,如今遇到难处我自是要全力以赴的帮,只是萱儿人微言轻,丑话说在前头,大姐姐的事成或不成不在我” “妹妹肯搭把手姐姐就心满意足了”沈庆欢松了口气,侯家求了旧友亲眷处处碰壁,自家妹妹处好歹给了准信,她轻叹道:“妹妹既应允了,有些事姐姐不藏着掖着了,里头传来话说....说是,公公人不怎的好了” “如此严重?”堂内人都震了震,候远道脸如土色,佟姨娘“哎呦,天爷哟”后低声抹泪。 侯家老大人出此番变故沈静萱早先知道的,她以为凭着侯家盘根错节的关系,捞人出来不是大事,也没在意,今日听大姐姐一说事的轻重,骇了一跳。 侯家老大人真在牢里撒手了,侯家大乱于沈家弊大于利,沈父得了姑娘一记定心丸,催促人快些行事,秉承此路行不通也好腾出时间来筹划其他出路,总不能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沈静萱答应帮忙,也不耽搁,命下头的人寻来笔墨,提笔疾书,点明要诉的意,吹了吹墨迹后折好,盖上火漆:“海棠,你同大姐姐一道去,到了王府便直言要见冬强,他是王爷的亲信,靠他递话准能传进王爷耳中” “妹妹,此去无论成败姐姐都记下你这恩情了”沈庆欢含泪道 因事火急,刻不容缓,马车早在沈府门口备下了,送人出门,佟氏拉着女儿说着:放宽心,莫要自己也累倒了之类的贴己话,候远道突然朝自己人一礼,面上挤着难为情,磕巴的说了“多谢”。 沈静萱忙欠身,人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驱车,直奔康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看今天中午,不赶榜就都发出来,鞠躬 第28章 沈家有女,红妆明 沈家那封信传到康王手里,人正在下棋,冬强恭敬递呈上来:"王爷,这是沈姑娘送来的" 康王笑着接过:“侯家也能熬,我以为早几天就会求上沈家,不曾想搁了这许久”冬强暗点了头,应是。 他也不拆信,反手压在棋篓下头,冬强疑惑道:“王爷不看看吗?” “不了”康王落下一子白棋:“王妃的面子得给,你去支会大理寺一声,侯家再来提人放就是了,昌王府近来可有异常?” “并无,昌王殿下还是如以往,与朝中各位大人来往频繁”冬强答道 昌王正是贵妃徐氏所出,母妃把持后宫,朝野之外又有徐将军府鼎力相助,官家身子骨日渐衰弱,他频繁结交朝中大臣,其野心昭然若揭。储位未定,京中最高呼声除了自家王爷,便属昌王。 “徐氏也不劝着?”康王冷笑道  “贵妃不止不劝着,还给昌王推荐徐老将军亲厚的老大人们,连王老太师也在其中” 这下康王棋也不下了,随手将棋子扔回棋篓里,嘴角挂着笑嗤骂了声:“蠢货”。 世上有些人明明蠢的要死,偏偏以为自己绝顶聪明,自以为事做着蠢事,昌王是,徐氏更是。昌王府做不到一叶遮天,还敢在明面戏台子上蹦跶的如此欢实,前朝后宫结党营私已是大忌,折戟沉沙,朝野文官联名一弹劾,且看父皇处不处置他这蠢货。 “过几日就是迎亲的日子,府里上下你且打点好了,不得马虎”冬强拍着胸脯保证,他们王府也要有大娘子了。大娘子进门以后,看那些倨傲之乎者也的穷酸文臣还怎么拿王爷立身不正的错。 大理寺得了上头的意思,侯家再来提人,寺卿笑呵呵将人送了回去。侯家人暗惊之余,候老大人身子虚全家顾不上答谢,待人精神头恢复六七沈家已然开始筹备婚事,候老大人投桃报李 成婚当日为岳家造足了声势,一面为的此次大恩,另一面算是站好立场。 沈府喜事临门,张灯结彩的红灯笼红剪纸,启祥阁,七宝琉璃斋的头面首饰,鎏金美玉。成婚那日,神武大街迎亲队伍如长龙横空,炮仗喧嚣,满地红衣。 沈静萱夜里睡不着,天擦亮才合眼,眯有两三个时辰起,难得没有贪睡,梳洗时瞧着镜子里自己,恍神的摸了摸,温热的。外头雕梁画栋,与前世差的是场繁华,上辈子沈家山穷水尽,她出嫁随的嫁妆,府里的操办不及今日一半。 门帘掀开,沈老太太和贾氏前后脚进来,沈静萱闻得动静起身,被一把止住,贾氏拍了拍人,笑道:“今日是成婚的日子,后头还有的是礼,屋里头的这些就免了,快坐好了” 沈静萱不推脱,落座道“女儿听你母亲的” “这才是母亲的好姑娘”贾氏并未留下,说完话就往前厅去,到底还会规矩重要些。迎亲男方会派一小厮先一步来报聘雁求女方父母允亲事,堂内岳丈岳母必须都点头亲事才算成了。 丫鬟上前要为人梳洗,沈老太太却接过木梳,屏退下人:“我们皮猴子要嫁人了,祖母还觉着昨日你还小小的一团,日子过的真快” 红烛罗帐里,沈老太太暮年老态,满头青丝霜白,她招收叫身后随侍到跟前来,随侍上前,两人手里各抬着一漆盘,上头摆的是凤冠和霞帔。 凤冠珠光精美,霞帔雍容华贵。 “这九转累金凤冠和瑞云彩凤绣金丝银线嫁衣是祖母特命人在七宝阁做的,等的便是你大喜日子”沈老太太感叹道:”当初说要为你寻个安稳人家,不成想冒出个康王,王府不比沈家,规矩多,萱丫头你可不能再像在家中随便,主母该有的威严气度得拿出来,不然那些个下人哪个服你....” 沈静萱红了眼眶听,祖孙两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到了离别只觉时辰太短了,短到一个言不尽,一个听不够 沈老太太忽地抹了把泪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恐怕要误时辰了,祖母替你盘发” “祖母,萱儿舍不得你”沈静萱心里酸酸的,兜兜转转,似乎上辈子还是昨日,才想孝顺祖母,承欢膝下,如今又不能了。 “又不是不回来”沈老太太拿着梳子,看着铜镜里的孙女板脸道:“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该多笑笑,我们萱丫头嫁出去是享福的,哭哭啼啼姑爷一会见了该不高兴的” 木梳卡进发里,梳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夫妻和睦顺遂这木梳就不能卡顿,沈老太太嘴里念叨,一梳到底 “一梳夫妻白头” “二梳子孙满堂” “三梳富贵吉祥,家世永昌” 两人心中百般不舍随着嘴里的话,落下,消散 金丝累珠的凤冠很沉,戴冠穿衣,铜镜前人儿落落大方,柔桡轻曼,沈老太太笑着夸赞:“你这丫头平日就会躲懒,瞧瞧今日,这才是我沈家五姑娘,待会姑爷看到了一准直了眼” “祖母,你说什么呢”沈静萱耳根子发热,前头的伤心沉闷闹得活络。 门外有一丫头急急的进了来,纳头行礼:“老太太,迎亲的来了,前头来问姑娘可有准备好?” “你去回前头说五姑娘好了,只管按定好的来”应付完下人,沈老太太拉着人做到床帷上,从袖子里翻出几张牛黄色的纸来,摊开放进人手里道:“这些往后都是你的” 沈静萱低头一看,愣住了,祖母给的不是他物正是田契,京城周外寸土寸金,这几张契纸少说也得十几余亩田地,还有铺子庄子 “祖母,这...太贵重了,您还是留着傍身,孙女今后不在您身边好歹有个保障”说着要塞回去 沈老太太板脸斥责道:“给你的收好就是,你祖父还做得了沈家的主,再说老婆子的棺材本早存好了,这些钱是该你们姊妹成婚祖母出的份头” 沈家姊妹兄弟成婚,做长辈的要给压箱底钱,钱有定数,每人一千两银子,自己手上的这些田地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不止千两 沈老太太倒是坦诚:“一千两是点数不错,多了我老婆子自己多掏又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养在我屋里的姑娘我多给些有错吗?”沈静萱无言以对,含泪收下 “这就对了,祖母去前头看看姑爷”沈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扯过红盖头,替人盖好。 屋子里一时空荡荡的,沈静萱隐在盖头下的脸微红,手绞在一起,难过之后是接踵而来的紧张,即便不是第一次成婚。 海棠怕人一会子上轿子肚子饿,去了王府不似家中随便,遂去后厨拿点心。 咿呀一声,门被挤开一条小缝,红盖头下一双小小的脚惦着到她跟前,她掀了盖头见是团哥儿。团哥儿今儿也穿了喜庆的红衣,瞧着是新做的,他一双手拘谨的背在身后:“团哥儿怎么来了” 人扭捏伸出一双稚嫩的小手,摊开,里头有一只银镯子,羞赫张脸道:“五姐姐,这是团哥儿送给你的” 似乎看出人要问他东西的来处,他赶忙解释:“这镯子是父亲看了团哥儿功课赏下的东西换来的,姐姐要嫁人了不能再教团哥儿了,团哥儿只能换得起这只镯子,希望五姐姐和姐夫好好的” 沈静萱愣了愣,林姨娘屋里的难处她比谁都清楚,看着眼前小小男子汉绷紧的脸,笑了笑收下:“谢谢团哥,姐姐很喜欢,团哥儿能给姐姐戴上吗?” 团哥儿重重的点头,小心翼翼的,银镯子同手腕上的玉镯一比团哥儿红了脸,磕巴道:“五姐姐....还是不要戴了吧” 沈静萱却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团哥儿的心意,在姐姐这比什么都珍贵,姐姐很喜欢的” “真的吗?五姐姐真的喜欢?”团哥儿眼睛晶亮,得了糖果般 沈静萱弯腰刮了刮人鼻尖,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姐姐可稀罕团哥儿的镯子了” 团哥儿平日里就一副老夫子般严肃,突然被人搂进怀里,扬着脸看五姐姐如仙女般好看的脸,耳根子红得滴血挣扎着。海棠去而复返,捧着一份栗子糕和羊奶酪,见姑娘掀了盖头和七哥儿闹,忙上前来:“姑娘,这盖头随意掀不得,快盖上。” 沈静萱摆手:“还早呢,前头还没传话,闷着怪难受的,待要出门子了再盖上不迟” 海棠看着那艳红盖头真没有喘气的地方,点了点头 “既如此姑娘吃口东西垫垫,免得一会饿了”海棠将碟盘摆了上来:“奴婢取的多了些,团哥儿可要一起吃些?” “不了,五姐姐我走了”团哥儿从沈静萱怀里挣脱出来,蹬蹬的跑了出去。 沈静萱随手捏了块栗子糕吃了口,闷笑道:“不知随的谁,团哥儿同哥哥父亲都不像,一副年少老成。”说着抚了抚手腕上冰凉的银镯 “谁说不是呢”海棠点头,朝人说起了外头的话来,说外头来迎亲的除了新郎官外,同来的还有唐国公家的公子,镇远将军府李氏的几房侄儿,唐老太太娘家的几个泼皮年纪的玩伴,很是热闹的在堂前闹呢,沈家两个哥儿没少被折腾。 沈静萱惊奇地问:“四哥哥都说不赢吗?” “四哥儿平日能说会道,可遇上姑爷愣是完整话蹦不出几句来,唐国公家的公子年纪虽小些可颇有其堂兄风范,几句话将咱们哥儿堵得死死的” 海棠也是听下头的人说的,前堂且是热闹,因人手不够不能留下来看全了,都是瞧得凤毛麟角便被支去别处,人若来问他们,他们只囫囵说了部分。 时辰过的很快,前头婆子来传请姑娘出门子了,海棠忙替人放下盖头,搀扶着出门。 盖头当面,沈静萱一路只能瞧见脚下的鸳鸯红鞋,啪嗒啪嗒踩在青石路上,过了曲折的长廊过道,绕到前厅,媒人一掀帘布,扯着嗓子喊道:”新娘子到” 前堂一时静了,忽地有人上前来,从媒人手里拉过自己的手,沈静萱微往后缩了缩被人握住,那人轻拍了拍缓声道“别怕”,沈静萱一颗心莫名的定了定,她被人牵着跪在蒲团上。 媒婆谄着笑道:“拜父母生养之恩,女婿敬茶” 下人托着茶上前来 “岳丈大人,岳母大人请喝茶”李长庚递过茶,沈父和贾氏呷了口,给两人各人一个厚厚的红包,后又拜别祖父母,礼成后,牵着人往外头走,跨出门槛沈家女便要成他人妇了。 沈老太太忽地上前,搂着人直喊:“萱丫头”,沈静萱本就强忍住不落泪,祖母这一喊泪水啪嗒啪嗒滚了下来,打在牵着她手的人手背,肩膀颤抖。 沈老太爷扯了扯老伴,老太太抹着泪撒开手,康王不知似在同谁保证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萱儿” 沈老太太含泪颔首“好孙女婿照顾好萱丫头” 沈静萱被牵着上了花轿,吹吹打打的启程往王府去了。噼里啪啦的炮竹震天响,沈静萱在花轿里落泪。康王府在神武街北面,队伍冗长,行的不快。 姑娘成亲抹泪掉珠是常态,可打在手背上的泪珠着实熨烫在自己的心上,李长庚高头大马在前,回头看见花轿一晃三摆,他低头同冬强传了几句话,从袖口里递出来褐色的绣包。 咚咚--木板传来两三声敲打声,从轿窗塞进来个东西,海棠低低的说:“姑娘,这是殿下给您的” 沈静萱头盖下的脸露出惊愕,半晌接过,绣包棱角不平有些咯手,打开看竟是个圆滚滚的瓷人,脸颊画着两坨胭脂色,全身只一红肚兜外别无长物,笑呵呵的咧嘴,把恭喜发财,吉祥如意演活了。 沈静萱忍不住笑出声,压在胸口的悲伤撑不起来,噗一声泄了干净——这人还真的有心。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掉收,心累 第29章 红罗帐,新娘嫁 康王府亭台楼阁林立,喜事五步一剪纸十步一彩灯,长廊的花也扭成了双喜颜色,唐老太太恐外孙手忙脚乱,指了李氏来协助。媒人喊完三过门,拜过堂礼,新娘子被搀扶着去了洞房,害羞的小媳妇不在场,那些个嘴里荤话不断的就可劲儿的造。 李正阳是李氏娘家的侄儿,自幼在国公府混迹长大,与康王交好却总吃亏受压迫,天天被指气呕使,如今翻盘在前,他第一个出来搅浑水 “咱们哥几个想不想闹洞房啊?!” 这话一落,全部人都得劲儿了,这也要怪康王平日了做的太绝,现在仗着喜事又有冤大头一马当先,能闹上一闹的都是枭雄,遂这闹洞房喊的很有气势。 李长庚真能让人去闹?面上拘着笑回了好,不知者欢呼喝彩,熟知的却心中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他嘴皮功夫向来厉害,位分高,提着一酒壶挨个给闹事的敬酒,以一换三,那些闹得欢的仗着人多,人海战术不惧,不知人壶内有乾坤,喝趴一个又一个,等最后李正阳反应过来已经孤立难援,李长庚亲厚了他三分喝得他腹内翻江倒海,软了腿,一点水花也搅不起来了。 喜宴长辈一席,小辈一席,等该喝过的酒喝了,叮嘱的叮嘱了,闹哄哄的时辰临近,李长庚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抹了把脸,风打在脸上驱散了酒意,临到头他却莫名的紧张,不为别的,只因这人是他哄来的,他自己底子虚啊。 “殿下,请”冬强在旁做了请 李长庚理了理衣襟,堂都拜过了,还惧什么,迈着大步往屋里去。 喜房里里外外挂着大红绸子,香烛,案几,被褥,连果盘贴了喜庆的红纸 “姑爷”海棠喊了人 李长庚道:“先下去吧,这儿用不上你” 沈静萱困坐了些时辰,又不敢躺下,倚着床帷假寐,闻得两人的动静醒了,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她偷摸的挪动坐直身子,手伸进盖头下抹了把嘴角,还好没流哈喇子。 屋子不大,中间用红木橱窗隔开,平常帘布一放,外头里头就是彻底隔绝,今日帘子挂在两侧屏风边,屋子一通且直,里头掉根针,动静大点外头都能知道,沈静萱那点儿小九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长庚闷着笑,跨过红木橱窗见到大红嫁衣如火的妻子,床头圆墩上摆着一柄玉如意,他坐到人身旁也不拿玉如意挑盖头,一个仰躺进被褥里。沈静萱在人进来时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她下意识的握紧藏在袖口里的瓷娃娃,骨节用力的泛白,可除了刚开始稀稀疏疏的响动,过了半晌再没有动静传来. 不会是睡着了吧? 沈静萱脸都僵了,头上的凤冠戴久了压得她脖颈疼,那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重的很,要是人真的睡着了自己又不能掀盖头,顶着过夜明早脖子一准要断,她试探的喊了声:“王爷” 回应她的是人沉稳的呼吸和一个响亮的酒憨。 沈静萱傻眼了,真就睡了?明明那天上沈府说的好听,虽然没有深厚的感情,好歹这盖头你得掀了,要是不如意分房睡也没什么,这不温不火的晾着自己,沈静萱恼了。伸手摸准了位置推了人一把,人哼唧一声说:“别闹,乖儿” 这睡得可真熟,既然如此这盖头她自己掀就是了,真要她顶着一晚上,她娇养的身体也顶不住。打定了主意,沈静萱一把扯去盖头,凤冠流苏扯着盖头碰撞,哗啦啦的脆响。她倒要看看这人睡得多死,推都推不醒。 打眼看过去,沈静萱骇了一跳,那人哪里睡了?正侧着身子看着自己,那沉稳的鼾声是他学着口技捏出的假声音,他眼尾螓着笑道:“大娘子醒了?” 偷掀盖头被抓了现形,沈静萱腾地红了脸,想到刚刚自以为夺巧没被人瞧见,不曾想人不仅瞧见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她顿时恼了,气昏头了也没了畏惧:“你没睡为何不掀盖头?要我顶着过夜不成?你要是不稀罕为的什么要上沈家提亲,就为的娶我回来羞辱不成” 沈静萱越说越气,想到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那些人说康王娶沈家姑娘为的不过是个成家的名头,人过门后就坏了,康王脾性暴虐指不定日日诛心剜肉。明明上沈家说的是两人成婚后相辅相成,不给感情至少的体面是要给的,可如今.....她积的那些个侥幸被击得粉碎,眼眶霎时就红了,泪眼不争气的落下来。 李长庚吓了一跳,他最见不得女人哭--而且这人还是他的大娘子,他急急安抚道:“大娘子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不稀罕,羞辱更是无从谈起,我只是....只是想同大娘子闹闹亲近亲近” “你的亲近就是把人撂在一边不管不顾?”沈静萱恼怒的一瞪眼 灿若桃红的脸因着薄怒在昏暗的婚房里格外惹眼,李长庚闹得心头轻颤,他无辜的眨了眨眼道:“这不是别出新裁大娘子才能记得久吗?要不大娘子再盖上,为夫重新掀一次,刚刚那做不得数” 沈静萱语塞,她还真寻不出反驳的话,可如此算了又不能解气,气糊涂了的她胡乱的抓住样东西往人胸口砸去,待扔完她就后悔了,她扔的不是他物,正是人送的瓷娃娃,因的分量不轻“咚”地一声,听着肉疼,李长庚倒是很上道,捂着胸口直呼疼,剑眉扭到在一起。 咿呀的吸气声弄得她慌了神:“这....我也不知道那东西会这么沉,都怪我气糊涂了....你...没事吧” 李长庚虚弱的说:“没事” 他这般强忍的模样,沈静萱更心虚了:“我去喊郎中来瞧瞧”说着就往外跑,李长庚忙拉住人道:“别去,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新娘房中要传郎中,传出去外面的人会怎么想?”他没有说完全,但沈静萱多半能猜出来--京中人多半会传康王殿下新婚不举或久不近女|色康王殿下新婚夜里欲|火|焚身血液逆转昏厥,甚至更过火,康王好不容易摆脱孤煞鳏寡的名头哪里还惹得起“不举”无后之名。 “那,殿下说该如何是好?” “其实...本王幼时曾同师傅习武学过一些按跷的手法,这样砸出来的伤肯定会积淤青,若是能化开就无甚大碍,只是...不知大娘子愿不愿意”人小心翼翼的问,浓密的长睫轻颤,他皮肤白皙,五官笔挺,一双桃花眼弯下来,平添苦楚竟莫名令人心疼,沈静萱急急的点头:“我...”她顿了顿,两人既已成婚称谓也该改一改了:“妾身愿意” 后又问了人需要注意些什么,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半直起身子,边说边解衣襟,沈静萱瞥了眼登时闹了大红脸,她结声道:“妾身....妾身该怎么做?” 李长庚将人的娇羞盛在眼里,嘴角止不住上扬,他拉过人的手教导。沈静萱问:“是...是这样吗?” 沈静萱脸上火烧般,连着耳根子都红得滴血,手掌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举着有些发麻,她问人可好了,人说:“再替我揉揉,伤往这里挪了”,声音低沉沙哑,似压抑着情绪,沈静萱听出了不对味儿。 方才惊鸿一瞥,文弱书生般细白无力,常年习武是难有的劲瘦,阳|刚健|硕,她视线一时不知该落在哪里,只能低着头,眼不见心静。再抬头,她撞见进幽深的寒潭,波海翻涌。沈静萱愣住,她并非涉世未深的少女,这样的眼神上辈子她清晰见过,正是因为见过,她更加不知所措。 上一辈的事历历在目! 李长庚以为她是怕了,往她身旁挪了挪,长臂一展,将人圈在怀里,脑袋搁枕在人肩上:“怎么...是为夫吓到萱儿了吗?我们今日拜过堂便是真正的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如今夜深了,大娘子,我们该就寝了” 李长庚也不知怎的了,见那人红着脸低低的问他还疼不疼的时候,唇瓣在昏黄的烛火下张合,化了捧蜜糖般,甜滋滋的,他将人拥入怀中,拼命的压制揉进骨髓的冲动 沈静萱知既嫁给了人,这夫妻房中之事也是避无可避,她微点了头,脑袋垂的更低了。李长庚见人如此,心花怒放,他替人解下沉重的凤冠,各执一合卺杯,两人相对饮酒。酒后解缨,行结发夫妻礼,待正礼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挑开霞帔上东珠纽扣。 李长庚嘶哑道:“别怕” 沈静萱低低的嗯了声 两人的气息交织,炙热追逐着香软,红烛罗帐里一时风景如画,被翻红浪,三月黄鹂不如耳畔娇娇,香汗挥洒,直至那抹殷红盛开,相聚无间,只余合欢。 夜还长,月色正浓,康王府酒桌宴席上三两只醉鬼横陈在地上,红绸喜廊,春意染了庭院的树丫枝头。 第30章 入大内,天禧帝龙颜 晨昏定省,沈静萱次日起了大早,身体有些乏力,沐浴焚香后,饮了补元气的汤水,精神头才渐足。按大乾礼法,新妇需自侍奉公婆进食听训,可康王与寻常人家不同,先后早故,官家远在大内,这礼本敬不到,奈何昨日内侍传旨宣人明日辰时入宫拜礼,沈静萱能早早的起,多半是不敢抗旨不遵。 她起时唤了枕边人,待着连理枝金丝襦裙,上衬雪色无瑕比翼鸟袄子从里屋出来,李长庚洗漱毕,正着衣,沈静萱上前接过衣裳伺候 李长庚在人耳畔落下轻吻道:“大娘子真体贴” 两人浅浅的用了些早膳果腹,乘着王府的马车往大内去了。 京城的路并不平坦,三沟九坑不少,李长庚心疼元妻,并腿做椅招唤人过来,马车内狭窄,若是真坐上去,路上颠簸难免会碰触尴尬,沈静萱赤着脸推脱 李长庚没羞没臊道:“都是坦诚见过的,大娘子不必害臊” 沈静萱恼怒道:“且你这张嘴什么都往外说,也不嫌丢了你王爷的身份” 李长庚一挑眉:“这是你我夫妻间的乐事,岂容他人置喙?千百张嘴难不成你我还能都管住?” 也是,康王在京中名声扫地,他们就算相敬如宾,外头风言风语也能传得水性杨花,如此为何要等他人真贯上那些名头?何况自己与人荣辱一体,做的是夫妻,亲近和美才是正途。想透彻了,沈静萱虽红脸,却还是坐在人腿上 李长庚问:“”大娘子,为夫这肉椅可还颠?” 别说,康王自幼习舞,一身的功底,马步扎得结实,坐在椅子上不说别的,这颠簸之感倒是比垫子上的轻缓多了。 大内离王府有些车程,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正阳门,宫内禁马车急行自有伺候的轿撵抬人,沈静萱随人下了车,巡守的禁军见来人,忙纷纷长|枪戕地,福礼作揖:“康王殿下安,王妃吉祥” 沈静萱安安分分贯了,猛地一群铜锣嗓的大汉齐声喊话,她颇有些不适,而李长庚却很受用,不为别的,光光这王妃二字就喊出了他多年憋屈的情绪,扬眉吐气。 王爷宫妃的仪仗不一,若是东宫排场自当是大,而王爷之下一律低东宫一等,东宫轿撵为八人抬,四随侍,康王则是六人抬,两随侍,王妃王爷同样排场,里头的轿子垫了厚厚的垫子,毛绒绒的暖和。 里头熏着香,有安神静气之用,沈静萱却心有锣鼓,官家是天下共主,自个以前只是在院里听祖母提过皮毛,都说伴君如伴虎,就不知今日君虎脾性,自己可得小心。 皇帝今日在正阳殿召见人,说来也巧,接待自己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监李长宁,李长宁长相清镬,却总是笑脸常挂道:“王爷,王妃官家在里头等二位呢,请随咱家里头走” 沈静萱紧了紧鼻息,忽地手被人轻轻的握住,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李长庚贴耳道“父皇他很和善,不会刁难人的”,沈静萱轻点了头。 李长宁能在宫里执掌内侍监练得就是一双火眼,私下里早将两人执手的画面看了去,心想:沈家这姑娘倒是得大殿下喜欢,日后不说亲近讨好也不可得罪,毕竟储位未定,谁能知道将来会不会入主中宫。 往前拐了两三个走廊,李长宁在一朱漆雕花大门前停步,朝内道:“官家,康王殿下同王妃到了”,里头淡淡的传了“进来”,李长宁推门入内做了请,两人跨进殿里。 正阳殿为偏殿,里头除却摆在案后的床榻,琳琅满目的便是书和折子,天禧帝久病床榻,今日却束发戴冠,赤金色龙袍并和田玉腰封坐在椅上,他先摆手示意李长宁退下,后龙目朝人扫来,笑道:“文远来了,都坐吧” 人落了座 天禧帝并非如外所传,生得怀德畏威,龙威燕颔,反倒是慈眉善目,和气的似邻家老人,和蔼可亲,老人最爱怀古,先是问的她夫妻二人和睦,阖家上下康泰,后不知怎的就扯到以前,娓娓将以往的事独角戏般一人唱来:“老大媳妇,你是不知道,文远他下头的兄弟姊妹都定了亲成了家,唯独他一人当着孤身单着,因的这事朕可没少传他入宫,如今好了,他也成家立业,来日去了,朕对若寒也能有个交代” 元后唐氏,字若寒。 沈静萱在闺中便知当今官家与元后恩爱,纵然元后故去,后宫徐氏独宠依旧只封了贵妃,代掌凤印。耳听总为空,今见官家垂手低眉尽是对亡妻的思念,不由得暗下点了点头。康王眉眼淡淡的,不知是不喜听这些陈词滥调还是其他。 李长庚出言道:“父皇,既已见过,新婚初定府中尚有诸多事宜操办,不便久留” 天禧帝顿了顿,老眼中闪着不明道:“你就这般不愿见朕?你明知当年....” “父皇多心了”李长庚面不改色道:“当年之事早已水落石出,儿臣请辞不为其他,实乃府中事杂需早解决,免得往后生出腌臜不清来。” 天禧帝沉寂半晌,老态龙钟撑起来的精神轰然坍塌,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道:“算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儿臣告退” 沈静萱忙随人站起身,她不是蠢笨的,官家与夫君之间并非父慈子孝,恰恰有水火之势,其中那个当年之事便是要点,只是有些事不知晓的更好,冒然问了只会讨嫌。只是官家身上笼罩着那股无力,微微刺了她的心,她福礼道:“父皇宽心,儿媳定会替夫君分忧,待府中事宜尘埃落定,儿媳便与殿下常来陪父皇说说话” 天禧帝闻言,扯出笑来:“好” 出了正阳殿,转过长廊石阶,在轿撵前停下脚步,李长庚斜看了人一眼,不似来时亲热黏糊,眼中淡淡的没了温度道:“为何?” 沈静萱愣了会,才明白人话里的意思,她道:“既为君父,是天是地,若父怆,传出去对殿下名声大损,官家孱弱最容易受心绪所扰,殿下今日所言虽无过却伤人不自知,宫内是非眼杂,官家日日汤药,病症可轻可重全凭太医署那几张嘴,若是殿下去后太医诊脉断得官家病情加重,想来祸头定会扣在殿下头上,方才一言为的是顾全那张皮子,殿下,请恕妾身妄为” 李长庚想不到人竟能计深远,他深深的看了眼人道:“大娘子无错,看来岳丈家是为我养了个好娘子,来日回门醒亲定要好生谢过岳丈大人才是” 回了王府,巳时出头,海棠早在房里候下,沈静萱出门前命她将嫁妆册子细呈上来,既离了沈家,这些嫁妆银子才是她往后过活的倚仗。 “姑...”海棠改嘴道:“嫁妆册子都在此了请大娘子点数核对,物件在库房里存着,因是大娘子的私物,并未往公册上入录” 豪门权贵日常账目皆会登记在册,下头管家的细数每一笔钱财的来龙去脉,便不会出现下人贪污挪用大笔银钱的劣迹。大乾有脸面的人家皆不会吞吃娘子的嫁妆,因的大娘子手里都会有本私账,里头便是那些嫁妆之物所值的银钱。 沈静萱因是高嫁,为的是沈家才应的婚事,沈家不可能捉襟见肘,这嫁妆礼比起大姐姐的只多不少,而沈老太太暗下里又独给了份体贴,沈静萱细细盘点下来,除去握死的田产,能换做银钱的物件大体有四五千两银子。这数额是天大的了,只要使得当,不求钱滚钱,便是小小生意经得来的红利怕是也不在少数。 因的这钱扎眼得很,她有些虚,特去了库房里看了眼,心才落回胸口。 府里头管银钱名刘东,年已过不惑,生得宽额方脸,身子圆润肥胖,和气生财的笑道:“大娘子,您只管宽心,东西就存在库房这,奴替您看着,何时来点算只管错不过两枚铜钱子” 沈静萱笑了笑道:“有劳了” 海棠上前给人递了个鼓鼓喃喃的荷包:“这是我们大娘子给管事的,都是喜事临门,这些银子管家回去好添些好的吃好点穿,左右半辈子在一个屋檐下还需管事照付一二” 刘东忙道岂敢,纳头要拜却被人止住了,沈静萱懂得要想人尽心好处是少不了要给的:“管事客气了,往后还有依仗您的时候,有这银子在,你我也能图个心安不是” 刘东闻言不再推迟,感激涕零的接过后,拍胸脯保证定将磐青院放在心尖上。 大宅院里下人的关系盘根错节,有伺候到老的也有外头新买来的,总归原本就有一套管教的手段,沈静萱嫁到王府来,倒像是中途插班的主子,格格不入,不得上手是常有的,若是她一心想掺和进去只会适得其反,况且夫君未正式有话传出来,管家的权利没移到她手里,这些老人的体面该给的还是得给。 只是沈静萱没想到,夜里人给了她斗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9:00和18:00不见不散哦 第31章 家宅事,精细活 新婚三日,衙门有司皆可奉旨休沐,免除俗物,堂内吃食理应由新妇操办,沈静萱点数往嫁妆册,问了刘东以往伺候殿下吃食的是哪位嬷嬷,沈静萱特将人请了来吃茶。 嬷嬷姓朱,曾侍奉元后,因是在尚食局女官出身自幼照顾康王,元后病逝后求了官家,跟了康王,说亲厚府里怕是没有人能胜过她。 朱嬷嬷是真心疼康王,连带对王妃也多了几分挑眼,沈静萱之所以传人来,一则是为打听人的喜事偏好,二则这嬷嬷的首尾她从刘东处知了大概,既能伺候人一辈子,多少有些经可取。 沈静萱既嫁了人就不能同上辈子迷迷糊糊,夫妻举案齐眉,本就是两人相互给体面,令人舒服是件本事,且还不能操之过急,最好入手的自然是吃食上,人口腹得了熨帖,待你多少好些。 “大娘子,殿下别样东西竟是不挑的,只对桂花不敬,因的小时候吃身上起了红疹,太医把脉说是忌口,碰是不能碰的,除此之外殿下最喜莲子芡实熬的粥,解腻,席上若有豕肉过酒糟并梅菜小火温煮得透烂,殿下能多添一碗子饭,还有鳜鱼清蒸不可过油煎炸,殿下以其不留鲜不喜....” 朱嬷嬷不愧是府里的老人,吃食事项多如牛毛,沈静萱早先备了纸笔,绕是如此还是受了惊骇,只得捡不喜的和欢喜的记,她低头奋笔疾书,海棠在侧研磨,朱嬷嬷瞧在眼里,心里对人添了几分满意。 “大娘子,奴婢能知道您是为我们殿下的,否则也不会听奴婢在此掰扯废唇舌。您是这府里头的主子,老婆子托大拿自个当个人物,在这同大娘子说几句贴己话” 沈静萱搁下笔,笑道:“嬷嬷严重了,光您的阅历,我且还得多想您学学,您肯多与我说些,我也能少走些弯路” “咱们殿下是尊贵的,王孙贵胄哪家没有几样挑嘴的毛病,不是老婆子向着主子,殿下比外头那些纨绔好相与多了,大娘子若用真心去换,我们殿下定会还以真心” 沈静萱明白这是在告诫自己,真心才能换真心。她时不时应和点头,朱嬷嬷兴头渐起暗下又为人添几分满意,待交代完事,显然拿人当自己人了,高高兴兴的出屋子去。 沈静萱累得手腕酸疼,海棠上前替人揉道:“大娘子您也是,传了下头懂字的来伺候,为何还要亲自动手?” “你呀,还是思的不深远,那朱嬷嬷是夫君跟前的红人,唤了人来我是能舒服些,落在嬷嬷眼里到底不如亲自誉抄来的有诚心,如今虽说有几分卖弄,我向夫君的心明了,嬷嬷疼夫君,传授的自然便多些”人大多信得过眼见为实 “这后宅要想路走得顺,前头人拿时间换来的经验很是宝贵,而朱嬷嬷便是这些人里的翘楚,舍近求远,只会将路走得狭隘”--其实刘东同样如此,她做的是主子并非管事,真正卖力的还是下头的那些人,她赏罚妥当,那些人膘肥体壮的又岂会因上头换了人而起他心? 海棠不懂,但姑娘在家中就是有主意的,如今在新的天地,她总觉得姑娘变得更厉害了。 “海棠,你吩咐下头夜里做这些”沈静萱用朱笔将嬷嬷反复夸张的几样菜肴圈了出来,指给人看,口腹之欲是人生第一大事,拿捏住人的口腹之欲,情面往后也能厚三分。 “是,大娘子”海棠记下菜品,吩咐小厨房去做。 夜里,康王外出归来,他不比清官休沐了便可全然休息,下头诸事交杂,出不得差错,时时要人盯着。沈静萱替人接过外衣,挂了起来:“夫君累一天了,快些用饭吧” 屋里传了开席,下头的人将饭菜抬上来,仔细的摆在桌上。李长庚落座,往桌上一瞥顿住。 沈静萱笑着解释:“这些菜妾身是特问过朱嬷嬷的,尽是夫君喜欢的” “有劳大娘子了”李长庚心中微动,莫名的喜意爬上心头 这米选的是南洋铺子特供的珍珠米,一两银子一升,瞧着晶亮,入口绵软,李长庚风尘仆仆一日,尽是昌王那伙子蠢货闹的,如今吃起来方觉肚子饿,就着喜欢的菜下了两大碗米饭,添了两碗汤,沈静萱喊人慢些。 饭后,李长庚拉着人到跟前,递与她一四方盒子,上头缀着把黄铜锁,钥匙正插在孔洞里开着,上下约莫半截小臂宽,他道:“夫人打开看看” 沈静萱依言打开,里头厚厚一叠泛黄的纸并一串黄铜钥匙“这是?” 李长庚嬉皮笑脸道:“是你家官人立身之本” 沈静萱闻言身子一颤,心中有了想法,李长庚继而道:“这钥匙是府里库房的钥匙,也有外头店铺的,主要的还是这些个房契地契,有父皇赏的也有我自个挣的,来路多的记不清了,你只管知道这是我康王府全部的根底就是了” “既如此....殿下为何全交于我?”沈静萱疑惑 李长庚理直气壮道:“内宅银钱不都是大娘子管的?本王要使银子朝大娘子要便是了,而且....” 她微侧了侧,就听人道“这银钱掌控在大娘子手里,本王要是想出去寻花问柳也不能了,岂非妙哉” 沈静萱愣愣的看着人,一时品不清人是真情实意还是哄人的鬼话,抛开这些,送上门的钱财自己堂而皇之的受下,毕竟银子在手里握着才是正道,她道:“夫君既信得过妾身,妾身定不辱使命” “大娘子有数即可”人不疑有他 话到此处似乎是尽了,两人两相无言,有时候这人给她忠诚不二的感觉,心眼里只填得下自己,可盖棺论定时却事与愿违,自己根本不过是一芥子,不置可否。 “对了,后天回门我同你一道回去,需备下的且吩咐刘东备下”李长庚道 回门又称归宁,新门女婿需陪同妻子回娘家,且还需备上厚礼,女儿家在夫家的体面最先是在这回门礼上。人今儿将大事移到自己手里,这其中定数又是样精细活。若是备重了还好说,可若是轻了,落了自己面子是小,丈夫肚量小的胡乱传出去可就得出大事。 沈静萱因想的这些,梦里都在打着算盘清算,可到底新娘子过门头一回,其中定数真不好把控。好在,唐老太太同儿媳上门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成婚当日,老太太辈分高坐主位,场中人多口杂的她没能和外孙媳妇说上几句话,又不好新婚第一日上门来,遂空了一日再上门。沈静萱料想不到人来,手忙脚乱的招呼下人沏茶送果,唐老太太道:“外孙媳妇别忙活了,过来,陪外祖奶奶说会话” 沈静萱只好点头坐在人边上,唐老太太是求不得怎么都稀罕,拉着人说个不停,李氏也道:“文远能娶得侄媳妇是他的福气” 三人笑呵呵的话家常,沈静萱谈着谈着面露难色,李氏便问:\"侄媳妇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实不瞒舅母,萱儿确是遇到了难处”这回礼多了刻意少了又显得轻薄,沈静萱头疼的很 唐老太太宝贝人,笑着道“且说来听听,我与你舅母都是过来人,多少能帮你想想办法” 沈静萱感激,将心中疑惑计较说了出来,李氏一听,合掌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别的不说,文远最是不缺银钱地契,你只管往重礼回他保管不会生气” “舅母这话萱儿此前思过,觉得不得体”沈静萱叹气道:“回礼门道重,如今我已嫁与夫君自当要为他想,回礼太重恐我沈家承之有愧,过犹不及便是此理。夫君体恤,我这做大娘子的更不好一心为娘家,若是心偏了,娘家与夫家难免生出隔阂来,好好的翁婿情谊行不通可能会葬送了” “这.....”李氏瞠目结舌,没想到侄儿媳妇心里心思如此细腻 “文远媳妇所言有理”唐老太太点头,很是满意这玲珑心的孙媳妇:“祖宗自上而下是有规格定制,外孙媳妇照本宣科,略有高低外人也说不上闲话,回头我命人翻出典籍赘述详细了送来与你,你有分寸知该如何行事” 沈静萱大喜,连连道谢。唐老太太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老婆子不讨你夫妻二人甜蜜,往后多与文远来府上走动走动” 再三留了几句,都得了不,沈静萱只好将人送出门去,待国公府的马车离了王府才回屋。 马车上,李氏仔细母亲的脸色道:“母亲,我便说文远的眼光不会差,既是他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唐老太太闻言睁开眼,淡淡的扫了一眼道:“你这张嘴倒是会说,不过,沈家姑娘识大体,聪慧可人,与文远倒是般配” “谁说不是呢”李氏乐开了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自小受了他母亲那事所累,明面上乖巧背地却又是叛逆,好生生的儿郎硬是拖到如今才成婚,好在没真的一生不娶,否则老婆子我也无颜去见我那短命的姑娘” 李氏自幼与唐国公家交好,唐家大姐姐她也有过数次面缘,人和蔼温婉,只可惜命运不济,李氏安抚道:“往后会好的,咱们文远有疼他的媳妇,日子会慢慢红火的” 唐老太太颔首,手指在手腕上的佛珠拨动,低喃道:“会红火的” 第32章 三日归宁,喜上眉梢 京中夜里落了场大雨,雨打芭蕉,北风朔寒,滂沱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融化了屋檐瓦角的积雪,四野草长莺飞,梁燕喜来。康王府早早有马车,刘东指挥下人将大娘子回门礼装备上车,不时搭把手:“都仔细着点” 一转眼,贵人出了门栏,正下石阶往马车来,刘东忙上前拜礼,李长庚问“可妥当了” 他笑盈盈答:“王爷放心,妥当了,金贵的都用了枕木垫着,跋山涉水千里尽是能完好无损” “劳刘管事费心了”昨日唐老太太的典籍便送来了,沈静萱琢磨了半日敲定好单子 刘东直道不敢,说话间辎重装点完毕,他替人搭好马凳子,横手于胸前,供人上下,待人进了马车后的车厢内,他掩好门,喊来车夫 车夫扬鞭一甩,车子稳稳当当而去。马车里,沈静萱合眼休养。李长庚让人枕在膝上,为人推穴舒缓,这两日内宅里的烦心事他听了下人禀报,他并未插手,往后宅里做主还是大娘子,此次若不能立好威信,自己插手,往后这些人只会愈发不将人放在眼里,欺上瞒下更甚。 他相信大娘子能镇得住宅里,毕竟是他中意的人,岂能没有几分厉害?! \"这些日子大娘子受累了,夫君替大娘子捏捏\"李长庚的手修长,因习武指腹有些粗糙,指骨两侧有厚厚的茧子,按跷的工夫厉害,沈静萱整个人松快了不少 挪了挪身子寻了舒服的位置,拿眼缝瞧人:“夫君都知道了?” 李长庚笑意染眉梢:“王府里何事能瞒过你夫君的眼?大娘子只管放手去做,本王在后头替你撑着,那些个倚老卖老的,翻不出大浪来” 沈静萱轻嗯道:“官人安心,妾身自有主意”怕人胡乱出手,她忙提醒道:“那些主事夫君是去是留尚未有定论,夫君切莫打草惊蛇,狡兔三窟,既是要挖干净还需些时日谋划成算才行” “可,都听大娘子的”李长庚无有不依 她心下盘算,如玉走珠,自那日夫君将内宅委托给自己,她同那些管事要了账本,一一比对整理账目,府里头银子才是立脚的根本,世家勋爵里多少龌蹉是下人私放利钱惹出来的,因的掌控内宅,先是要将手下的账目整明白。 查账的消息一经提起,府里的掌事悉数通了信。 他们都是油锅里过了几回的老油条,日子久了,谁手里没几笔贪昧的账,以往上头查不过花面上的功夫,闹着玩罢了,这回他们只当还同以往,王府家大业大还真能在过去一亩三地里来回翻?只要把事弄破头的难,理不出思绪来,这新进府的大娘子也就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 那些银子有填了自己削金窟窿还不上的,也有暂时收不回来的,火中取栗,免不了他们生出欺上瞒下的心思。这些个管家遂一合计,掺假的,真的,陈年累积的,林林总总堆了半尺高送来 沈静萱起初翻看了几本,里头账目不清,来去路记载不详,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处反复更改,明显的作假,气的她摔了茶盏:“这些个刁奴”--又头疼不已 能在府里拿捏钱财去路的,私底下的利益定是盘根错节,若不寻不出由头来胡乱将人连根除去,杯弓蛇影,下头的人心中不难保证生出怨怼,她嫁进王府时日尚短,根基不稳,有些事还是得细水长流,急不得。 虽说能借夫君来施压,可却非良策,夫君既将管家权利交付于自己,图的不就是清闲自在吗?自己再事事去扰他,他烦了,见不到便处,这权利还能留多久她自己也没底。 沈家下人大早就开了大门迎姑爷回门,张灯结彩,满地红衣,沈父同贾氏亲在门外等候,见女婿带来琳琅满目的回礼,心下惊了惊,笑吟吟请人入府。溪水遇石分两路,沈家大老爷们自是和姑爷聊所谓的家国天下去了,女眷们则聚在贾氏屋里,连着大姐姐也回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贾氏坐在上首,嘘寒问暖,得知康王女婿将管家的权利给了五丫头,十分欣慰:“如此看来,姑爷是偏重五丫头的,只是有些话母亲还得交付你几句” “母亲请讲”沈静萱聆听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管账也一样,都说管家三年猪狗都嫌,世家豪门里本就有很多理不清的,何况王府那样的天满贵胄,有时候一些能过去的就过去,五丫头可别刨根问底,毕竟那些下人哪个不是夹缝里讨生活,能得一滴油水钻缝里都是常有的,五丫头你要是想下头人办事牢靠,万万是要使银子的”贾氏有心指点人一二,报的是其维护六丫头的恩情 顿了顿,贾氏继而道:“这还不是最打紧的,管家那是死的,女婿院里又没了什么猫儿狗儿的来争抢,他要是不讨嫌只管自己着手,不然早晚都是要归到五丫头手里的。母亲要说的是另一件,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生孩子是女人生平第一大事,五丫头你可得上心,得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立嫡立长,你这辈子的路才能走得一帆风顺,你可明白?” 沈静萱听红脸,声若蚊蝇低低的“嗯”了声,复而又点了点,贾氏这才作罢。 “母亲,五妹妹如今深得五妹夫的喜爱,这孩子不过是早晚的,急不得的”沈静媛忽地插嘴,也许是她阴阳怪气久了,沈静萱总觉得这话难听。 说话间,外头有丫头进来通传说是老太太请五姑娘过去。 贾氏面上有些不喜,沈家大姐姐忙插嘴道:“想来是祖母念五妹妹了,妹妹快去,莫要耽搁叫祖母等” “如此,母亲女儿便先告辞了”贾氏再不喜还能强留人不成,大姑娘摆好梯子,她顺坡下就是了:“去吧,多陪陪你祖母,母亲为你的婚事可没少操累” “是,母亲” 沈静萱从贾氏院里出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一抬眼见崔妈妈在旁笑着看她,上前喊了声“崔妈妈” 崔妈妈拉着瞧,直把梨花羞成海棠“姑娘回来了,快随我去见老太太吧,姑娘才出门子,老太太就日日念叨呢”--有人惦记,沈静萱心里头暖暖的。 寿安斋的路上,沈静萱问起了祖母的状况,崔妈妈道:\"还是老样子,就是斋堂比姑娘在时冷清多了。\"沈静萱听了心中酸涩,接不上话,只得低头走。 进了寿安斋,沈老太太正命丫头添碗添箸,听得动静转身,苍老的脸上登时笑开了:“萱丫头” 沈静萱乖巧的唤了祖母,两人入了席,沈老太太夹了块椰蓉酥到人碗里示意道:“吃吃看,离着午宴还早,先垫垫糕点” 面皮糍软,椰蓉甘甜,沈静萱吃弯了眉眼:“好吃,祖母可是林福记哪家的?” 沈老太太抚掌大笑:“我说什么,这皮猴子嘴厉害着呢,一尝便尝出来了”崔妈妈跟着笑,解释道:“姑娘猜的不错,这椰蓉酥正是林福记家的,老太太知您今日回门特叫人早早排队候着,得了一盒要人在暖屋里放着凉了变味,只等姑娘来呢” 沈静萱在闺中没太多抱负,唯在吃一途上练出了张巧嘴,京中各楼里的美食糕点她没少吃过,这林福记的椰蓉酥滋味一绝,且每日只供百份,每人只许得一份,真真是有钱也不定能吃得上。沈老太太昨日吩咐下人,天不亮就去排队了。 这酥蓉她吃的有滋有味的,沈老太太看着孙女红光满面,放下心来,她问人:“姑爷对你可好?可有受了委屈?听前头人来说姑爷将内宅交由你来打理了,可有此事?” 沈静萱放下竹箸,祖母事无巨细的问她可想背后几次三番的担忧自己,她忍着泪娇嗔道:“祖母,文远他对我很好,现在王府也确是孙女在管家”她并不想说这家管的不顺利,避免祖母忧心。 然而,沈老太太是何人?孙女自幼长在膝下,亲近烂熟,她一挪屁股就知道放的是什么,沈老太太皱眉道:“可是遇到难处了?”沈静萱想说没有,可在祖母直直的眼睛下谎话无所遁形,沈老太太道:“你别想着瞒我,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这尽不够呢,你且说来” 沈静萱拗不过,只好一五一十的禀明。 “这么说你是不想劳烦姑爷,准备一人解决?”沈静萱点头:“是的祖母,文远他在外头已经劳心费神了,不能因我再要他腾出手来整顿,那样....我这大娘子就太没用了” “糊涂啊”小孙女一脸愧疚,沈老太太气的牙根痒痒,恨铁不成钢道:“你怎知姑爷他不想帮你?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与他一荣俱荣,他与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告诉你,他是你身后的盾,叫你别有顾忌他会担着后果,多好。” 本对这门强逼的亲事心有芥蒂,沈老太太怕康王冷落孙女,两家门第相差甚远,难免会不如意。结果,姑爷倒是颇喜欢五丫头,一心为她出头,反倒是五丫头自己犯浑 沈老太太道:“ 可你呢?你倒好,事事一人独揽,女人虽强不靠夫君是有骨气,可你也不想想,他王府里的池水有多深?你真当光凭点小聪明就能管好内宅了?别怪祖母泼你冷水,狐假虎威有时比你强撑有用多了,若能松快些就将麻烦扼杀,你又何必绕路吃苦,磕磕拌拌?” 沈静萱糊涂了,她愣愣的问:“祖母,那我该如何?” “你呀你呀,生来的憨货,明明遇别事都能沉着应对,偏偏男女之间的事一窍不通,说来也怪我没能早早点一点你”沈老太太缓了缓脸色道:“借他山之石攻玉,好过自己大刀阔斧,姑爷在府里积威深重,你拿捏人的时候他们许是不惧你,但他们惧姑爷,若是真把人提到姑爷面前核对,总有没胆的会露出马脚。如此,他们就是裂了口子的河堤,不再功不可破。” 世人的心都长在自己胸口里,既然如此心思自然各异,古有合纵连横用的便是这些人互不信任,其心各异。 “我明白了”沈静萱恍然大悟:“祖母的意思是那些管事外面看似联合起来,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可人实际上他们各有私心,心不齐,那就经不得考验,只要一子破,满盘皆破” 沈老太太满脸的孺子可教,她指了指了琳琅满目的菜肴道:“不说这些了,萱丫头,吃菜” 第33章 暗下隐患,三姑娘去处 与后宅迥然,前堂大老爷们屋里趁着股闷气。 “近日朝堂之内弦外之音不断,孙女婿可有听出话外之音”沈老太爷就任内阁侍郎,官品非顶尖,胜在耳听六路,朝中大臣上奏的折子需由内阁批审,做的是为官家剔除那些穷酸掉牙的水章,因而朝内风吹草动他们最先有感。 李长庚颔首道:“略有所闻” “那做何解?” “无解”李长庚眉梢一挑,神情平静,好似风口浪尖上的人不是他般。 沈老太爷愣了愣,疑惑的看着人。李长庚不知从哪里摸出把鎏金木柄,赤金底色的折扇,噗地一声展开,金纸面上书,“铁血丹青”四个斗大的字,他道:“祖父既知弦音不断,音者,四面而开,无孔不入也,我们如何能阻止得了,况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寻人霉头,霉头自会自己寻上门来,我又何苦白费力气” 近些日子,太傅伯钟鸣,征远大将军徐暮年,伙同内阁元老木翰棟,武安侯赵匡等近二十余名朝内大臣联名上奏--奏的不是别的,正是康王跋扈张扬,目中无人之罪。 京中官员都知其中深意,这是有人在给康王下绊子,沈老太爷有心提点孙女婿,不料他言辞凿凿间我行我素四字迎面扑来,他哑声,堂里一时语塞,气流凝固,沈父怕闹出不和,忙打圆场道:“女婿这些日子可还惯?” 新婚燕尔,问夫妻和睦最是妥当。 “还惯”李长庚答了声后,没骨头的倚进椅肚里,还没窝舒服,细想不大得体,又直了直身子:“大娘子才貌双全,女婿还得多谢岳父大人允婚之恩” 沈父灿笑道:“那便好,五丫头年纪小,要是有何冒失,还望王爷海涵” 冒失?李长庚不敢苟同,他这大娘子理事成竹在胸,有远见的很:“岳父过谦了,萱儿在府里理事井井有条,肃整内院,我很是放心,冒失二字实在无从提起” “这般是我多虑了”沈父点头,要么说嫁娶要选门当户对,翁婿两家悬殊太大,明明一腔好言规劝,到人耳里翻了个儿,倒成了忠言逆耳。 沈奕轩素来憷康王,纵然人成了自己妹夫,他还是半点不敢拿桑,莫说活络气氛,大气他都是憋着喘的,像是静影沉璧的皎月,不掀半点涟漪水浪。上面疏离客套的问,下头不过心的答,一两个时辰的工夫,沈奕轩真真知道如坐针毡是何滋味了,待贾氏派人来喊开席,沈奕轩最先从椅子上弹起。 李长庚眼皮子一翻,目光如水却生生惊起自己一层寒颤 “成何体统”沈父低低的呵了声,沈奕轩垂头哈脑的退在后头,心想这人一定是自己的煞星,上天专门派来寻他不痛快的。 正午摆的家宴,图的一家人和和气气,一张四方大圆桌,象牙扣帽筷,烟雨云水釉小碟,镶红珠银杯,先头几样开胃的小菜--一碟子蒜泥黄瓜,糖渍梅子、凉拌笋丝,待人齐,大菜被几个丫鬟抬上来。 今日吃的涮锅子,熬足三四个时辰的筒骨汤,奶白的,上头飘着厚厚的红椒八角桂皮,药材清香甘甜,红椒火辣,翻滚着白气将鲜香送到人心肺里,外头正闹倒春寒,吃上这一口锅子,身子里外都热乎,不免得食指大动。 羊肉也是新宰的,鲜膻的很,在滚烫的锅里过一会沾着蘸料吃,别是一番滋味。沈家没有食不言的家规,李长庚更没有了,不知搭错了那根经络,开席后,他一个劲儿的往沈静萱碗里布菜,抢了下人的活计,弄得满桌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碗里。 沈静萱隐在席面下的手扯了人一把,借着他弯腰又交来块涮好的肉,低声道:“好了,别太过了,人都在呢?” “你喊我一声夫君我便撒手由你自己吃”李长庚闲闲一笑,肚子咕噜咕噜冒坏水,他压着声音手却不停,大有你不喊我不停的架势。 这都什么人?沈静萱气急,可不顺着人的话说下去...满桌的眼睛盯着,依这人古怪的性子真能说到做到,一句两句还行,耳根贴久了就难看了,为的亲热,沈家人挨坐的近,她不敢保证说出的话只他二人可闻,要不是...沈静萱顿了顿,心思忽起,眉眼一弯笑道:“昨日还同夫君说想吃上一回锅子,不曾想母亲今儿就备下了,真真是赶巧儿” 夫君二字咬牙切齿,李长庚听得一清二楚,更乐了:“是啊,大娘子昨日还惦记呢?知女莫若母,岳母同大娘子还真是想到了一处” 贾氏直夸巧合,笑不拢嘴,好话多少她都爱听“那五丫头可得多吃点,这开春吃口锅子,浑身都热乎乎的,不惧寒”说话要打圆场,泼出去的话沈静萱只得笑着应是,继而埋头吃。 李长庚倒是说话算话,也不再席上摆花架子,提筷,涮肉,蘸酱,一气呵成。这两口子前后变化,落在沈家人眼里就成了打情骂俏,新婚夫妇吗热乎劲儿正是最足的,若是相敬如宾,古板刻意,沈老太太还得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顿锅子,热烘烘的有好也有坏,吃的是骨子里往外透着舒服,可女眷多少会在脸上施粉涂脂,这热气一哄哪有不花的道理,故而补妆的补妆,喝茶谈会的谈会。 沈静萱往脸上施粉,六妹妹寻着味儿粘到跟前来,闹着要她陪着出去消消食,方才贪嘴吃撑了,沈静萱被晃得一摇三摆,服软道:“好好好,陪你便是,姐姐先把花了的妆面描好再同你一起” “好”沈静瑶得了同意乖巧的坐在圆凳上等,伺候她的丫鬟此刻跟了上来,手里握着盒白玉润膏,柔声道:“小姐,一会子到外头闹,且涂些润膏在脸上,免得风刮疼了” 依着沈静瑶的年纪正是糯米团子般圆润粉嫩的时候,施粉倒显不出那抹童真来,不过这润膏还是得涂,风寒,伤了脸就坏了。两人将脸上捣拾完,沈静瑶说要去后院假山上放纸鸢,下头都备好了,沈静萱若是眉头一皱,她便闹着五姐姐嫁人了往后回门就少,不能陪着瑶儿,小鹿的圆眼湿漉漉的可伶,沈静萱硬不起心肠反驳。 天朗气清,有微风拂面,老天爷倒是给面子,这样的天最是能将纸鸢放高,二人过了雕花栏,穿云堂,又转过几条青石路,说说笑笑着假山便在前头。沈静瑶好动的性子,翻出编成凤凰形状的纸鸢,系好线,人冲了几步,扯着线里外牵动,风拖着纸鸢往高出飘去,一根线拴着任凭你东西南北,只管随人心意走。 “五姐姐,快来啊”沈静萱笑着上前拉了拉线,看着俯瞰庭院水榭的纸鸢,颇有种放浪形骸之感,就像人一样,站在高出往下望,山川河流在眼皮底下绘成一幅泼墨的山水画,波澜壮阔。 孩童总是心有余力,撒疯的跑了半个时辰就满头大汗,沈静萱招了招手替人抹去汗水,沈静瑶把线往丫鬟怀里一丢,自去假山前的石桌上坐下,噜的灌了口热茶。沈静萱喊道:“你慢点,别呛着” “才不会”沈静瑶一甩头,丫髻有些松散,春梅并着把木梳重新替人扎好发髻钗环:“好了好了”沈静瑶不耐的摆手,圆溜的脑袋一甩一甩的,还好人扎的紧,否则可能白费劲儿。 忽然人神秘兮兮的低头凑过来,压着声音说:“五姐姐,三姐姐亲事定了,是父亲牵的线,许给了一应考秀才后生” 闻得她的话,沈静萱一愣,话里竟品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不错,沈静瑶就是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毕竟三姐姐以往那么高傲,好似非王孙贵胄,天下男子尽不入她的眼般,亲事还未定下倒先摆起了王孙大娘子的谱来了。 如今父亲寻了份秀才门第的亲事,据说人家里一穷二白,除了一身的高风亮节,别的一无所有,上头婆母是个泼辣的,带着人来商量婚事一见,沈静瑶至今还心有余悸,暗呼:这不会是捉鬼的女钟馗吧?! 沈静瑶憋不住这份乐呵,绘声绘色的给人说了三姐姐婆母的飒爽英姿,末了补一句:“三姐姐定是斗不过她婆母的,啧啧.....三姐姐最厉害的就是会抹眼泪珠子装可怜,她婆母可不是会吃软的人,且看她出嫁后还能不能兴风作浪了” “卫姨娘没有闹吗?”沈静萱疑惑道,话说卫姨娘日日嘴上念叨着良婿良婿,满京城为成家的世家子弟她都相看打听过,皆觉得自己姑娘尽配得上,宝贝女儿被她夸上天,如今这亲事是三姐姐低嫁了,她怎么受得了如此落差? “闹啊,说是还给父亲脸色看了”沈静瑶打了个寒颤道:“父亲那日黑着脸出的水榭阁,临走时说,家中子女婚嫁问的是父母之命,这父是他,母是我母亲,你个妾没那资格在此指手画脚的,你若不识趣我叫人牙子发买了就是,卫姨娘哭的更凶,但终究还是闹不起来,这婚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沈静萱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还真不能以情度量,卫姨娘与父亲二十余年的日子,朝夕相对,父亲竟能说翻脸便翻脸 第34章 间隙生,麻烦将除 绫罗红绸,珠宝古画,一路运来,京中百姓惊叹沈家女婿慷慨,直言养个好姑娘,半生不用愁。卫姨娘前阵子为姑娘的事闹,沈父绞了人理家的钥匙,经年的根基在,沈家五姑娘归宁的礼单传进了人耳中。下人来禀,沈家三姑娘正巧在听后当场摔盘砸盏。 卫姨娘斜眼一瞧,脸上厚厚盖了层脂依稀能见面皮下的红肿:“你闹又有什么用,她五丫头有本事哄王爷娶她过门,是本事,你平日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你爹给你寻的那穷秀才,真嫁过去,这辈子你都要被你五妹妹压在脚底下” “您当是我愿意的?”沈静媛泪水滚落,撒泼道:“那还不是没有办法,您都没法子,父亲这次铁了心要把我嫁给穷秀才,我还以为...把他哄好了,其实他眼中根本就不在意我这庶出女儿的死活” 想起今后自己捉襟见肘紧巴巴的数着银子过日子,为五斗米折腰,那秀才将来有本事做了官,撑死也就六品,六品官俸禄能有多少?而五妹妹呢?王妃得诰命是早晚的事,进出大内,日日琼浆美衣,绫罗珠玉,成群的婢子丫鬟伺候,心中更加委屈了。 卫氏仗着旧情去求官人,求他为姑娘往后的日子费心,话里话外暗示这门亲事不妥,沈父起初还好言相劝,清官门第清白,又有功名在身,往后女婿有了功名,成绩尚佳,沈家从中帮一把未必不能入朝做宰,卫氏懂这些,多大的福运人才能从一介秀才跻身入宰,媛儿一辈子搭进去未必能实现这痴人梦。 “老爷,你说的妾身明白,可媛儿她自小才华横溢,品貌出众,妾身以为她能许得更好的人家,毕竟媛儿花样的年华真要搭在一名秀才身上吗?” 沈鸿鸣明白人的话:“这门亲事你看不上直说,何必弯弯绕绕,平白让人恶心” 卫氏暗恨,又不敢动怒,生生憋忍,隐在袖口下的指甲咔嚓一声,齐根而断,她柔声道:“老爷误会妾身了,清官自有清官的好,可媛儿毕竟是伯爵府的姑娘,不比其他小门小户,不说高攀总也得门当户对才好” 沈鸿鸣深深看了眼人,问:“依你所见,哪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卫氏心下一喜,以为人被自己说中,她伺候人大半辈子最懂得这时候伏低,柔声细语:“老爷,妾身以为东襄伯爵家的四公子便是不错的人选,武成伯爵家的六公子虽说人有些花心但我们媛儿如此美貌,嫁过去定能牢牢抓住人的心,还有....”卫氏一一说着这些日子她挑出来的人选。 沈鸿鸣却越听脸越黑,直到卫氏说“镇远候府的大公子更是上上人选,虽比我们沈家高上些,但只要咱们给媛儿添上厚厚的彩礼也不是不可以,夫君你看...啊”他忍无可忍,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人脸上,撞得满地狼藉,杯碎盏裂,吃食茶水洒了一地。 卫氏养尊处优贯了,沈鸿鸣手下没有留情,他恨不能一巴掌打醒这蠢货。 “你当这些都是什么人,张口伯爵闭口伯爵?我沈鸿鸣小瞧你了,侯爵家的公子也敢惦记?”沈鸿鸣气急反笑:“不说媛儿,就是瑶儿将来议亲你口中这些公子世家都够我们沈家喝一壶,媛儿她什么身份,那些个世家大娘子能拿正眼瞧她?” “为何”卫氏左脸高高肿起,嘴角挂着血,面上却闪着执拗和疯狂:“就因为媛儿投在我肚子里就活该随便找个人嫁了?沈郎,你不能如此偏心啊。我们沈家的姑娘都是金贵的,五丫头不是嫁得很好嘛?沈家与康王府门不当户不对,不照样成为亲家,只要五丫头在那些世家大娘子面前说一说她姐姐的好话,那些大娘子媛儿有好印象,亲事说不定就成了,五丫头孝顺,她能帮大姑娘,再帮帮她三姐姐也没什么的,老爷...” 沈鸿鸣心下一片寒凉,五丫头替大姑娘解围那是在闺中两人互给体面才有的恩情,三丫头与五丫头起过几回争吵?沈鸿鸣细细一想,好像回回都是五丫头受委屈,谁会以德报怨,他沈鸿鸣绝不会:“五丫头帮大丫头一半为的沈家,一半是两人交情甚笃,三丫头与五丫头势如水火难不成你看不出来?指望替媛儿说好话,卫氏,你做的哪门子美梦呢?” “可媛儿是她姐姐啊,亲姊妹哪来的隔夜仇” 卫氏突兀的面目可憎,哪还有以往柔柔弱弱,温声细语的模样,他本就是念着旧情才给足人体面,奈何这人不知进退,那张红痕遍布的脸实在令他倒胃口,他冷冷道:“媛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总之一句话,她非嫁不可,而你” 他眼中映着天色,瞳孔是溢满冷漠:“管家的钥匙不大适合在你手里捏着了,我会命人来取,管家的事还是交给大娘子吧,你安心做你的姨娘就是了”说完他甩袖而去 卫氏唇齿发寒,她与人多年的情意竟如此不堪一击,自家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长子不争气,要是伶俐的姑娘真嫁给穷秀才,沈父又厌恶了她,她在沈家后宅还有什么出头之日,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上前搀起哭倒在地的姑娘,柔声道:“媛儿不怕,有母亲在,那穷酸秀才我们不嫁,你父亲不管你的死活,母亲来,我就不信我姑娘如此才情,哪家婆母见了不喜欢?” “可...可是”沈静媛震惊的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父亲都不管了,母亲你在后院里,大娘子又不会管我,我就算是天仙也没人能看见,白费力气” “说什么胡话呢”卫氏眉头一皱,斥责道:“母亲自有办法,不过为了富贵,有些东西豁出去就该豁出去” “那....那母亲有什么办法”沈静媛做梦都在想嫁入豪门,做伯爵娘子,毕竟大姐姐娘也是妾,都是妾生的凭什么她能做伯爵大娘子,而自己只能嫁个穷秀才,捉襟见肘。 因着下头管事阳奉阴违,李长庚也知道半尺高的账本一事,承诺不插手,可近些日子他有心下犯嘀咕,自己前头才夸过的大娘子,归宁后整日里把自己闷在书房里,据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厮说,屋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真要一笔一笔清算账目?许多账目来去不详,时间久远,就算有纰漏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李长庚正满心疑窦,他闭关多日的大娘子总算找上门来了。沈静萱此来正是为的账目一事,她是来借虎威的。 既然那些管事不打自招,她又何必花太多的心思在上头?如今最要紧的是要他们分崩离析,秦时灭六国之计,用于内宅也无有不可。 李长庚一挑眉:“如此,可行?” “王爷不信,只管试试” 李长庚另有疑惑:“若是那些人私下录好口供,便是问了又能问出什么?” 沈静萱笑而不语,这些日子她可不是真在书房里查那些狗屁不通的账本,那些管事吞吃了银钱,岂能没有油花显出来,她这些日子特地命人跟着人,又问了府里的老人,登时大喜,不为别的那些管事十有其三好赌,余下的在银庄田产上置办的不少,月里例钱是死的,多出来的自然就是那些人心虚的地方。 平时藏着掖着,如今她要做的是把人从阴暗里抓出来,且抓人的这只手,不是她也不是王爷,是这群互有猜忌的人。 朱管事近日悬着胆,继佟管事后,自己也被王爷传唤到书房,想起人从书房出来的苍白面孔,朱管事惶惶不安。书房内空无一人,案上砚台镇着叠上好的生宣,他上前问人:“不知王爷传奴才来为的是什么,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王爷并没有告诉我,你等着就是”随侍油盐不进,不在意的摆手,出门时合上门窗。人一走,屋子里空荡荡下来,朱管事更加惶恐。 会不会是为的账目一事来的?照着连日来王爷宿在大娘子屋里来看,他们欺上瞒下一举真不定惹恼了王爷,他前头好几个名管事接二连三受召,好端端的人进去,出来皆是面色煞白,问人话就直摇头,半个字都不愿吐露。 朱管事生得一副财神脸,天圆地方的长相,留着八字胡,晗下长须隐隐遮着瞧不出层数的下巴,贼溜溜的鼠眼里尽是惊慌,他反复在书房内踱步,强压下心头的惊慌,额头冒了层细密的冷汗。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他人,他不过生会闷气就过去了,可换成自家主子,其中需揣测的就多了,朱管事如坐针毡,焦灼惊慌之时,忽地灵光一闪,想通了前头迷惑的事--为何那些人自书房出来闭口不言。 他快步行到书案前,从砚台下抽出压着的宣纸,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福正财庄,朱管事脸色霎时苍白,他不死心的往那叠宣纸看去,一样的草书体,笔走龙蛇下又是诛心的大字--永康赌坊,碎玉轩,东郊水田。 此刻,他内心的侥幸轰然破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脑海中不断回响--自己贪墨府里的银子一事,主子知晓了。 可明明瞒得天衣无缝,为何会露出破绽?王爷怎会查到他后头的账?福正财庄做的是田地房契的生意,月前他在永康赌坊输了大把的银钱,手头的银子,同赌坊画押了田产做赌注--而东郊十亩水田,便是同财庄兑了银子的,而京城地价比天高,光凭月例银子,他积攒一辈子万万是买不下如此大规模的,那些银子的来处并是从王府贪墨来的。 朱管事满心的恐惧,直到随侍来传话说王爷今日有事,管事可先行回去,不必再等了,他浑浑噩噩的回去,甫一进家门,并听到妻子刘氏的哭喊声:“天爷啊” 回过神去问出了何事,刘氏亦是府里伺候半辈子的嬷嬷,刘氏含泪道:“今日大娘子发话了,说着这月的月例银子扣下了,吃穿府里会发,皆按三等丫头的用度,你那里不知道哪些上门讨债的要的银子,这下可上哪去凑啊” 朱管事一听,整个人天旋地转,滚圆的身子立不住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刘氏吓得直哭,朱管事晕过去时想,些许事事瞒不下去了。 第35章 初掌内宅,祸害消 海棠沏了盏上好的碧螺春,热腾腾的递到人前:“主子喝口茶吧,热乎热乎” 沈静萱头也不抬“先搁案上吧”手里的话本正翻到兴起的地方,哪顾得上喝茶。 “是”海棠将茶盏一放,低头垂足站了会,欲言又止,熬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出口:“大娘子,朱管事今日上门来,明着是来向大娘子表效的,我们好不容易耗垮了那些刁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朱管事这只内鬼在,府里那些刁奴砌起的高墙从里头凿出来,大娘子不费力便能一网打尽,大娘子为何不见?” “不急,有些事吊一吊,悬在高崖上的人总归为了活,会不顾一切”沈静萱翻页的手顿住,既然她着手料理内宅,海棠身为自己的心腹,沈静萱自然不会瞒她,反而些许事由她出面更好。 府里的月钱是有定数的,都是替主子办事拿的卖身的钱。天下没有无缝的墙,那些贪墨的,总得有去路,或是存在钱庄,或是挥霍两空。这一入一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命海棠去查的就是那些月例之上的银子。 朱管事其人好赌,得空便会往赌场里钻,并没财神爷的福气庇佑,一吊子钱进去,半吊子不满的出来,妻子管不住他裤兜里的银子,家中半大的孩子还在上学堂,笔墨纸砚,束脩哪一样不是流水的银子 掌管府里采买,是件正儿八经的肥差,妻子日日在耳边念叨日子紧,忧心孩子仕途,这白花花银子摆在面前岂能不动心,只要他手头巧,主子没查出来便能无事。 天降的银子迷花了人的眼,笔杆子一瞥一捺,就能换德累死累活也得不来的银子,岂不太容易了,乱花迷人眼,挪用府里的钱,朱家的钱使得舒坦了,好赌的性子越发不可收拾。 这人一旦放宽了心,将弱处显出来,离死也就不远了,既然好赌,沈静萱就让他一次尽兴,寻了赌中高手,为的就是把人套进去,赔个精光。 依朱管事惯犯的性子,他定以为能从王府里挪来银子,只要兜得住明面上的账目,尽不需顾虑。 可朱管事棋错一步,自己先头风平浪静抓耳挠腮几日,为的不是示弱,而是引君入瓮。如此还不至于让朱管事走投无路,到跟前来认罪,故有了传召一事,最后自己扣下府里下人的月钱,绝了他喘息的机会,果然今日人便来了。 “大娘子不怕其他的管事伸出援手?”海棠皱了皱眉头:“那样反倒将他们推得更近,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他们不敢,也不信”沈静萱笑着将书籍搁在书案,磨了磨茶盏边缘,热腾腾的白气如昙花一现,看不真切: “从朱管事今早踏进听风阁,他们之间已然是两方阵营,你说我为何不见人还安排人在耳房候着?这人心隔着张肚皮,谁还没个猜忌,有些要命的猜忌经不起挑,他朱友年大早来求见,为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会怎么想” 不信二字,在于府里头的管事一一受了传召,同样困在一间房里,同样的白纸上写着触目惊心的字迹--那是他们恨不能烧成灰烬,贪墨王府钱财的佐证,如今陈列在眼前,意味着那些事瞒不住了,他们如此硬撑着不过是不想做出头鸟,信任二字早已经土崩瓦解。 而朱管事再次登门,就算什么都不说,其余的管事只会以为他交代了假账一事,反水的盟友在各有私心的联盟里,见死不救是最后该有的结局。 外头候着的大丫头冷红挑开帘子,疾步往里走,深深一礼:“大娘子料事如神,朱管事又来了,这次他让奴婢给主子带句话,要大娘子一定要见他” “什么话?”沈静萱颇有些好奇 “大娘子且听我学来”冷红模仿方才人的模样,哭丧这张脸道:“姑娘,求您同大娘子说,奴才狗胆包天,昏聩迷了眼做了对不起王府的事,如今弃暗投明,还望大娘子网开一面,许奴才一家一条活路,奴才定肝脑涂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红仿的太像,沈静萱仿若看见朱管事那张滚圆的四方大脸,两条八字胡以及那颔下堆叠颤抖的下巴,乐不可支道:“行了行了,你去传他来就是了。” “唉,奴婢这就去叫人进来”冷红说着往外走了 沈静萱让人扶着自己,在堂内上首落座,理了理头面上的首饰和衣襟上的褶,同海棠打趣道:“你说待会朱管事是不是要将那说再赘述一通?” 海棠也憋着笑道:“奴婢觉着大有可能,朱管事瞧着机灵实则在府里诸多管事里最不懂得变通,来来回回都是说那一套说辞,没劲儿” “他要是机灵能最早送到跟前来?”沈静萱反问 “还真是” 说话间冷红带着人进来了,朱管事低垂着脑袋,滚圆的身子拘在一件褐色铜钱纹打底的衣裳下,撑起了上好衣料,活脱脱的财神爷打扮。 他见着人,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先跪在地上,纳头就拜:“奴才狗胆包天,昏聩迷了眼做了对不起王府的事..........” 说的又急又快,公鸭嗓刺耳得很,跟冷红学的一字不差,沈静萱同还海棠打了眼神,两人眼中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好在自己忍住了,没笑出声,否则激恼了人,问不出后头可就麻烦了。 定了定神色,沈静萱脸色沉了沉,换了副冰冷的面孔:“朱管事此言,我倒是听不懂了,不知朱管事所言的狗胆包天,包的是那片天,何方胆啊!” “这... ...”朱管事闻言猛地抬起头,两相对视,一股透骨的凉意直窜天灵。 沈静萱天生昳丽,眼尾微泛着些胭脂红,含笑时潋滟的眼尾带着勾魂的媚|态,一双柳叶眉垂着秀气,琼鼻高挺,点绛朱唇,难得的一张芙蓉面。正巧也因那双眼,当里头碎着寒芒时,浓郁的长睫一抖,尽是凉薄无情。 朱管事原以为大娘子光有一副好容貌,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受了委屈只会朝王爷哭诉,可如今一瞧心中惊醒,暗恨能被自家王爷选上的,真能是绣花枕头?说不定王爷之所以传召皆是大娘子的授意,当初想让人知难而退的蠢念头在脑海里滚过,直惊出满身的冷汗。 “奴才该死,不求大娘子原谅,只希望看在奴才弃暗投明的份上能给犬子糟糠一条生路” “如此看来,朱管事是知道自己所犯何错了”沈静萱顿了顿道:“哪我有句话要送给朱管家,内宅里生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合求来的,生路是你自己拼了命挣回来的?朱管家可明白?” “明白,奴才明白”朱管家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头到尾自己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他自诩看人有些手段,独独小巧了这根基薄弱的大娘子,果然咬人的狗不会叫:“大娘子有何要问的,奴才毕竟知无不言” 沈静萱要的便是爽快人,既然满盘皆输又何必咬死不认,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墙倒众人推,都不好货又讲什么胆肝相照。 将些许不明白的地方她朝人一一问过,虽然她查清了许多不明的账目,到底还是杯水车薪,多年来的账真要核对清算,她沈静萱耗费月余也是够呛。 她要做的不是驱除所有的管事,因为若真是如此,整个王府根基动摇,于自己而言百害无一利,只需废了那些延伸在外见不得人,那些会引火烧身的地下庄子交易,些许手里不干净的留不得。 王府家大业大,好比丰硕的米缸里生出些米虫来,主子只会挑出个头大的祸害除去,彻头彻尾除尽,耗费的人力物力只会远胜养这些米虫失去的多。 第36章 游猎将开,其祸将倾 众木成林,扎根盘结,狂风过境亦能不动如山,可若一木失火,祸及萧墙,满林难逃灰烬的下场。 朱管家是失火木,他曾经合谋者便是青木林,最先烧起来的是王管事,接着又是刘管事,张管事等人,由一牵十,由十牵百,最终火势蔓延,添假账的管事全都啷当入网。 王管事指着人,痛骂:“朱友年,你狼心狗肺,枉你我知交多年,大难当头你竟拉我下水?真是瞎了眼啊” “你又能好到哪去,王跛子,张广生那些账你比我清楚,我与他素来交情浅淡,他因何会被揪出来,你不扪心自问,反倒对我咄咄相逼”朱管事反唇相讥,眼里带着你又是什么狗东西的不屑 “我... ...”王管事一甩袖,偏过头去。 一时静下来 屋子里青袍的绛服的,玉簪的,木簪的,满当当的挤满了整个屋子,三两个站着,多半坐在椅子上,王管事和朱管事刚刚闹得凶,脸上争吵涌上的绛红还未褪去,气鼓鼓的往花木椅上一坐,灌了一大口茶问:“现在如何是好?我们所行之事大娘子已然知晓,那么多银子我可掏不出” “这是掏银子事?”王管事嘲讽道:“这些事见不得光,主子家眼中一个两文银是偷,十两也是偷,王府家大业大真会计较这些个油花?大娘子看重的是忠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们难不成没听过?” 有人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 ...大娘子要遣散我们?” 此话一出,嗡地一声,人群都炸开了。 “这怎么能行,我在王府做了一辈子,临到老被逐出去能有什么盼头?这是要我这条老命啊” 也有人心存侥幸:“若真将我们都逐出去,王府岂非自损断腕,这个节骨眼上,一些账不是那么好清算的” 有人泼冷水道“我们都是签了身契的,主子家不会允许不忠之人,纵然断腕枯竭的只会是我们,主子家把我们逐出去,天大地大没有身契傍身,京城哪里还能容得下我们” 大乾每家每户皆登记在册,奴仆则记在主子门下,身契是立身之本,衙门有司不定时巡查,若是查到没有登记在册的人口,那是要进大狱的。他们在王府里风光了大半辈子,签的是一生的死契,真被赶出去,下场比打死更凄惨。 闹哄哄的,有人哭着抹泪悔不当初,有人则在埋怨为何要供出自己,可谁也怪不了谁,因他们自己并非全然受害,他们拖了人下水,皆非无辜何来清白高贵一说。 “都停下吧”朱管事疲惫的摆了摆手,面色青灰颓败道:“你我项上这颗脑袋,早不在自己的掌控,大娘子既叫我们在此候着,多言又有何意?都等着吧!” 沈静萱正梳洗装扮,这些日子总算是将刺头挑了出来,接下来便是最难的,这些个人如何处置?真逐出去?外头那些账目零散杂乱,暗着明着许多只有混迹半辈子的管事才理得明白。 可若是就此不闻不问,显然不成,叛军在营,谁知是蛰伏还是真心归顺。 “海棠,你说这人心怎就如此复杂,贪字害人,王府给的月钱,加之主子各种赏,肥差里的油水,怎还填不满那些人沟壑”沈静萱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正了正衣领。 “谁说不是呢,家大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冒头”海棠扶人起身:“大娘子心中是有数的,那些个管事已然在厅内候着了,奴婢想要不便晾一晾他们,他们自乱了阵脚,大娘子处置起来也能得心应手些。” 沈静萱挫了人脑门一指,笑道:“你个鬼灵精,不过所言正合我意,这些日子耗费的心力可不得叫他们心惊肉跳一场” 海棠递过热乎的七宝酥茶,甘甜里带着奶香,就着几碟豆糕吃下去,实在解馋。既然有心晾着人,沈静萱在吃喝上多磨了时辰,她问人:“昨日王爷提起的游猎大会你可打听到了?” 海棠点头,一五一十的道:“这游猎大会说的好听些是游猎,实则是京中权贵攀比家中美眷,那些还未许人的姑娘同样会出席,为的是相看郎君,上至皇子皇孙下至达官显贵无一例外” 说难听些这宴席就是块遮羞布,往头顶一遮,能做的可就多了。 “不过”海棠顿了顿道:“咱们王爷以前好似并不理会此等宴席,皆是拒了的,不知这次为何吩咐大娘子准备” 沈静萱暗笑,还能为的什么?他康王因二五未成家,没少受京中人议论,那当口寻不痛快才会去,自然是拒了的。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一些场子该找回还是要找回来的。正因为明白人的小九九,沈静萱才会让海棠去打听。 京城游猎在半月之后召开,皇家派遣禁卫军在皇家猎场圈出一片区域来,里头饲养了不少的动物,游猎当日,着不同甲衣入猎场,两个时辰,期间哪家猎物最多,便能博得官家钦定下的彩头。 大乾重武,官家彩头定是不凡。据说上次镇南王嫡子拔得头筹是柄九锻玄铁打造的配剑,出自剑器大师独孤老人之手,削铁如泥,很是金贵。 这次又会是什么彩头?沈静萱本想私底下问问冬强王爷骑射之术如何,恐人朝王爷如实禀告,落个争强好胜的名声便悻悻作罢。一主一仆算计着时辰,压着人心躁动,崩溃边缘的时候见了人。 油锅里熬过,求饶的话说多了也博不得同情,朱管事先一步跪下磕头道:“奴才自知没脸,不敢讨宽恕,是逐是留还望大娘子给个准话,也好让我死个痛快” 其他人纷纷效仿,哗啦啦的跪满了大厅,这些个人面孔青灰,双目失神,哪里还有送账册时的颜色,沈静萱暗叹了声道:“都起来吧,些许事也该是时候了结了” 沈静萱隐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道“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大半辈子在宅里摸爬滚打,在外头自有一层体面在,对我这沈家出身的大娘子自然没什么尊重,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尊不尊重在我这不值几吊钱 王爷还是这王府主子的一天,我这大娘子便能稳稳压在你们头顶上,体面我说有你们便有,我说没有,你们贴金带银依旧没有,所以你们妄图倚老卖老掩盖那些假账,做什么春秋大梦?” 朱管事闻言,脸涨成绛红色,自以为聪明最后不过是自己一叶障目,强烈的羞耻涌上心头,似乎要将他吞噬干净。沈静萱见此,微勾了勾唇,该换汤药了,她要的不是这些人的羞愧,她淡淡道:“体面是互给的,你们为王府呕心沥血一辈子,劳苦功高,人老来昏聩,行差踏错也是常有的事,真要一件件翻透,我哪来的心力” 话里的意思急转,众人错愕的抬头看着人,正如大娘子方才所言,那些假账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递上去,五分是他们见贯了虚张声势,五分便是他们看不上这沈府出身的大娘子,他们以往在外头遇上沈家的主子,那些人还不是鞠躬谦卑,不为别的,他们头顶上是尊王爷,高人一等, 小门小户里能养出多有见识的姑娘来,能玩得转他们这些半辈子的老人?如今再瞧,恨不能一巴掌打死先前的自己。 沈家还真能浅渊出真龙,枯枝引金凤,沈家姑娘手腕厉害着呢,一开始便在他们跟前挖了个斗大的坑,引着他们一步步往里跳。 “你我的体面都是连着王府的,功过相抵,只要不触碰王府颜面,其余的皆情有可原,我如此说你们可明白”沈静萱拿眼扫了一圈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众人猝然大惊,这是不驱逐他们了?沈静萱本也想过驱逐,可一则这些人毕生都在王府里,对王府之事了如指掌,真要是放出去,王爷在京树敌颇多,若有心人暗中作祟,引他们调转枪|头对付王爷,了如指掌的敌人,便是大患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人扣在眼皮子地下,都是有儿有女的,自己老了不中意若子女得了赏识,他们一样风光。 这些人并非个个都做了有驳王府颜面的事,打压是免不了的,那些不忠的定不能留,剪掉兴风作浪的根,其他的能翻出什么浪来?依旧管着原先的账,毕竟积累下来的关系岂能说断就断了。 。而且,大宅院里最忌讳兔死狗烹,寒下人的心,她根基薄弱,真有能力不好寻,况且有今日一事那些人心中早有了轻重,往后行事自然按规矩来 王府不缺银钱,缺的是人心,是总仆的心。 人就是如此,不撞南墙不知疼,明明前车之鉴笔笔,依旧后来者无数,待人走后,满屋子的人皆躺在地上,有苦笑的亦或庆幸的,总归不再时面如死灰 只要不驱除出府,混到他们这把年纪的,就当为剩下的日子活一回,家里的孩子争不争气全凭命数,他们这辈子算是到头了也风光了。 第37章 骠骑女枭雄,李氏斗恶 皇家猎场在城东郊外,离京不远,共三场逐鹿战,连着两日,盛大恢宏,因要在猎场外过夜,仆人为主子能舒服,先行一步在营帐里铺好地毯垫子,熏了驱除蛇虫鼠蚁的香料,下榻恭候。 世家权贵最爱讲究排场,祖宗出行有规制,天子出行车辇为路,五马拉之,王孙贵族次之,既然不能在马匹量数上显出不同来,车辇装饰便成了区分公爵家,国公家的凭仗。 康王府的车马朱漆镶珠玉,四角垂香囊,连着帘布都是上等的绸缎,顶顶奢华二字,在众车辇中,鹤立鸡群。 唐国公府先一步来了,李氏远远瞧见外甥家的车马,身后跟着半大的小子唐云景 唐云景是小辈,也是初次见得表嫂,行了个大礼恭敬道:“云景见过表嫂” “云景不必多礼”沈静萱笑吟吟的朝人作揖,唐云景生得唇红齿白,性子却不知随的谁,内向的很,这不,这声不必多礼将人闹得满脸通红。 “这孩子脸皮忒薄,行了,你们男儿郎自野去,我与你表嫂去去别处”李氏乐呵呵摆手道,沈静萱不曾想李氏如此抬爱,暗暗同人递了眼神,李长庚憋着笑道:“大娘子随舅母去便是了,正巧我也想去猎场瞧瞧,大娘子当心些” 沈静萱松了口气:“是” 李氏见夫妻二人情谊甚笃,心中高兴,嘴上却气闷道:“有舅母在还能叫萱儿伤了不成?文远这孩子成了婚反倒越发小气了。” 李长庚不动声色,不言也不反驳,沈静萱见人无端被扣了高帽,于心不忍,她扯了扯李氏的手,低声道:“舅母误会了,夫君只是关心妾身而已” 怕人不信,她说的有些急,桃红粉面的,李氏这下憋不住了,眉眼笑开了花“好好好,舅母不打趣你了,云景初时同我说文远会来,我还半信半疑,方才远远见你家的马车了我才信了,他素来不爱这些人多话杂的宴会,如此正好,我也有些人要引荐于你瞧” 京城里的那些夫人虽说往日都在内宅,可隔三差五便会寻由头聚上一聚,李氏身为国公府的大娘子,少不得有知心好友,李氏是疼李长庚的,为他的婚事没少操劳,那些闺友劝她别白费力气,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皇子皇孙,天满贵胄,我们文远尊贵着呢! 如今沈氏入门,李氏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她早想着寻个由头叫那些不开眼的见见,奈何一直不得法,今日正好,李氏拉着人往席面走去,哪儿三五往日熟络的美妇人聚在一处,添上茶水瓜果便算是场席面。 人走后,徒留表兄弟二人,唐云景磕磕巴巴的道:“表哥,嫂子,真好看” 唐云景长在国公府,自小莺莺燕燕,丫鬟美婢见贯了,见了沈氏的容貌也不由得呆了呆,螓首蛾眉,美人红妆,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朱颜能胜过表嫂的人。 李长庚闻言一顿,不知那处飘来的志得意满,他眉头轻挑道:“也不看是谁相中的,本王的王妃岂会是庸脂俗粉?” “嗯”唐云景深知人的厚脸皮,也不反驳,但不想再牵扯下去,他另起了话头:“表哥第一次参加围猎,些许事还不懂,不若由我同表哥说说?” 李长庚难得心情愉悦,不嫌人烦:“你说便是” 唐云景点了点头,娓娓道来,游猎大会应算是官家亲令举办的,由宫里的内监执掌,为期两日,三次入林围猎,因猎场地界有限,人又多,故而未免出现世家强抢猎物,每人每场只有十只箭,若无意外撑死也就十只猎物,至于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言,满京城还真寻不出几人来,每场会有内侍笔墨记录数额,最后三场决出猎物最多者胜出。 因近些时日官家病重,事宜并交由贵妃徐氏操办,场中的内侍正是贵妃身边的红人苏善喜,传言本次彩头是内务府特造的头面首饰,琉璃翠羽,说是用了南明东珠,昆山翡翠,汴梁玛瑙,并鎏金等诸多珍贵珠宝锻造而成,比之凤冠,亦不逊色。 李长庚闻言却皱紧眉,徐氏要做什么?游猎虽是父皇定下的,彩头自然不能太上不得台面,镇南王嫡子那柄配剑已然珍贵,却还在承载之内,可云景方才说的若为真,那顶头面可比凤冠,普天之下除却皇后谁敢往头顶上戴,此次参加围猎的王爷并有四名--显王,昌王,康王,允王,满朝的文官嘴可厉害着,谁若得了,那日这些文官翻旧账扣个觊觎后位的罪名?不是惹得一身骚?! 李长庚这头心思翻涌,夫妻同甘同苦,沈静萱也不大好受,因的李氏那些闺友直打量她,问东家长西家断的,话里话外能听得出来,也就伯爵家没了娘不得宠的嫡女肯嫁与康王了,好人家定是不会应这门婚事的。 李氏脸色有些青,她本想在人前显一回,不曾想这些心底下如此龌蹉,她也就没好话:“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瞧不起谁呢,萱儿是王爷的正头娘子比你们这些伯爵来的尊贵百倍,若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在,免了你们行礼,你们如此不分尊卑说出去也不怕丢了脸面” 亲王正妃是有品阶的,从一品诰命夫人,只差一道圣旨名正言顺,世族便是知道其中的玄机,对王妃皆是以礼相待,因的铁板钉钉的事,可有些人就爱逞口舌之利。 “李氏,你这话可就难听了,我们当你是闺友,你心底竟是如此看我们的,真令人心寒啊”说话的是东远侯爵夫人,年过不惑,着一身绛紫色马面裙,头上簪金带银,却一副柳眉吊梢眼的刻薄面相,东远侯爵如今在朝官居正三品骠骑大将军,正红火呢,府里势头直追国公府的气派。 有东远伯爵夫人这尊厉害的大佛开口,余下的人早看不惯李氏,李氏为人爽快,说话不免难听了些,无心之下这些人早已暗投他处了,如今也不遮掩了。 “就是,怎么说我们也是长辈,给小辈行礼又算怎么回事?” “便是往后成了诰命又如何?不说别的,家中祖母位不及你,你竟还要你家祖母拜你不成?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真可能会做出如此没脸的事来” 这话要恶心人,一句能塞过一句。 李氏心肺气得生疼,当初瞎了眼才会同这些人成了闺友,如今瞧瞧这些嘴脸,真令人恶心.沈静萱冷冷地盯着人,艳丽的容色敛起冰冷竟又几分凉薄无情,她本不想多言,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不同,她既做了王府的大娘子,脸面并是同王府连在一处的,她若没脸只会连累王府甚至王爷一道没脸。 李氏恨不能一巴掌扫过去,撕了那些人满是恶臭的嘴,沈静萱拉了拉人,暗地轻拍了下人的掌心--安抚,转头同东远候夫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侯爵夫人倒是厉害,舅母不过是为萱儿鸣一场不平,到了诸位嘴里能牵扯出不忠不孝来,萱儿也是涨见识了,这是非黑白什么时候竟能凭一张嘴就定了?” 淮南伯爵夫人刘氏冷笑道:“是非是黑是白,我们真还未判定,只是这人有张嘴还不许张开了,见了不平之事心中不愤这康王妃还能管不成” “是不能”沈静萱轻点了点席面案几上的花梨木:“可不也有句古话说的好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若真要计较起来,等出了事伯爵娘子并是再生出几百张嘴来,那也是百口莫辩,惊堂木下断案可不是看谁嘴厉害的。 李氏见人如此也定了下来:“这可说不准,指不定刘大娘子真能颠倒黑白呢,我若没记错刘大娘子的娘家祖上也就出了正三品的文官,也不知哪来的脸说小门小户这四个字?自欺欺人吗” “你... ...”刘氏眼瞪得滚圆,恨不能扑过来将人活剥了,她自诩书香门第,比豪门贵女高尚,可不知怎的刘家到了这辈竟中举的一人也没有,娘家愈发势微,她在伯爵处的体面愈发没有了,因而心中有怨,最听不得人说她娘家如何。 李氏有乃父风范,两条剑眉英气逼人,眉眼里堆着怒几分似罗刹阎王,很是唬人,刘氏登时禁声:“你又是什么不知廉耻的货色,以为攀附上东远侯府就能摆脱你小门出身?我这国公府大娘子就告诉你了,别说是你,就算是她东远侯爵夫人,我若不给她脸便一点不会留情” 她猛地一把攥住刘氏的衣襟,自小练出来的大力就把人往跟前拽,刘氏吓得大喊,却被人捏住下颚。李氏阴阳怪气道:“情面?你都骑到老娘头上来了我还能容你撒野?做你美梦去吧” 一扬手,将人甩到一旁,满头珠宝哗啦啦的掉了一地,刘氏喊声尖锐,霎时的贵气荡然无存,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 场中人根本没想到李氏会如此,沈静萱完全愣住了,她与李氏仅有两面之缘,加上今日才第三面,她记忆里李氏是个温柔贵气大妇人,举止爽朗,她很是喜欢这样的长辈,不曾想李氏竟还有如此强势一面,将门虎女四字此刻凸显的淋漓尽致。 东远侯爵夫人柳氏更是哑声,她乃本朝太傅嫡女,世代书香世家,侯爵夫人更是各中翘楚,最有端外惠中,贤良文静之名,暗骂人粗鄙不堪。 闹了这么大不痛快,李氏断不会再逗留,待人离去后,柳氏斥骂道:“粗鄙妇人,难等大雅” “谁说不是,那沈氏必然也是一丘之貉” “还真别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刘氏最是癫狂,披头散发的,目眦尽裂,一旁有人突地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沈氏的娘家姐姐,好像是妾身所出,竟与明安候家的六公子有了首尾,还是许下婚约的呢?” “还有此事?可当真”刘氏眼中有了光,一闪而过的阴狠恶毒 那人脸色有些窘迫道:“外头都这么传,无风不起浪,总归是有不妥的地方” “啧啧,果然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沈静萱觉着有时铁腕之下,任何绵里藏刀都是枉然,刀锋所向,阴谋退散,瞧瞧李氏今日铁腕,那东远侯爵夫人吱都不敢吱一声,如此手段自己当效仿一二,对李氏多了几分敬重。 李氏哪里知道外甥媳妇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此刻正愁呢!方才... ...似乎不妥,有损国公府颜面,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一准要训,念起老太太手里的龙头拐,李氏止不住胆颤。 作者有话要说: 沈静萱:怂啥?干就完事了! 七夕快乐,撒花,撒花 第38章 巧灵舌,昌王妃 回到营帐,李长庚正换上戎装,围猎定在巳时一刻,如今辰是未过,满打满算还有半个时辰,沈静萱看着眼前人顿了顿 无他,戎装的李长庚比之平常多了几分肃杀冷峻,令人移不开眼。他满头高冠束发,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冷面,长睫眼尾处映着赤金色玄甲的甲光,腰侧青锋三尺有余,见到来人,眼中的寒意散去,换上暖意。 李长庚:“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舅母出了旁的事?” “并非”沈静萱摇了摇头,坐在茶案边上,斟了盏热茶,想了想替人也斟了盏,推到人前,李长庚接过坐在旁侧:“那是为何?” “因的那些人嘴里不干净,早早的不欢而散了”许是李氏委实对自己脾性,沈静萱朝人说起方才的事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末了,还问:“夫君,对舅母可有甚了解?妾身问的是性情” “怎突然问起这个”李长庚扣着箭袖,闻言抬头看了眼人,道:“李氏将门出身,李老将军严于律己,老夫人与人同气连枝,他二老膝下子女多半同他品性相通,李氏虽为女郎,但自幼依旧同哥哥们一道习武,嫁与舅舅前一手红缨枪舞得李老将军直夸,并非花拳绣腿的假把式,李氏的红缨枪是见过血,杀过匪的” "当真?"沈静萱面露惊骇,这京中未出阁的姑娘那个不是整日在闺房里待着?李氏一介贵女竟还杀过匪,如此传扬出去怎如何是好?大乾于女子颇有约束,李氏的举止全然与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几个字挨不上边。 李长庚看出人的疑惑,他呷了口热茶缓缓道:“要不说李老将军深谋远虑,李氏同舅舅指腹为婚,且又是他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纵然李氏全无贤良之名,但舅舅还是独独喜欢李氏,外祖母闻得李氏做派本不喜这儿媳的,奈何舅舅迷了心窍执意非李氏不娶,有婚约在外祖母也不好悔婚,李氏总归入了唐家的门” 不知想起何事,李长庚面色有些青,顿了顿继而道“李氏过门后,脾性有些收敛,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不出格,外祖母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只是... ...李氏许久未与人起过争执,想来这次也是气狠了。” 任谁在自个面前说自家后辈的不是,心里头能乐意?李氏是真疼李长庚的,不仅是因担着长辈的名头,更是因李长庚自小是块习武的料子,李氏憋了几年好不容易生了个传宗接代的唐云景, 奈何不知随谁,唐云景一点习武的根骨都摸不着,李氏满心抱负都只能倾注在李长庚一人身上,人也争气,骑射武功样样不差,嘴虽毒了些,但她还是很满意的,如今被人羞煞,李氏可忍不了,换作是自己,沈静萱心里也憋火。 “行了,那些人你也别理会,由她们去便是了,迷了心窍的蠢妇,做了别人的靶子还一无所知”李长庚道:“昌王的夫人今日也同来了,你少同她说话,这人城府深得很,莫要吃亏”他眉头紧皱,神色难看 沈静萱还是头回见人提起一人来如此神色,便是提起他同父异母的昌王,他亦满脸不屑,缘何会对昌王妃如此戒备。沈静萱本想问清,李长庚突地站起身来道:“围猎要开始了,我们同去”她只好咽下问话 围猎处离营帐约莫盏茶的工夫,那处中央摆着大大小小的木桌,上头各插着面锦旗,上头行云流水写着几个大字,沈静萱一眼认出那些字--东远,永昌,康泰,是侯爵伯爵家的敕封。 而木桌应当是用来清算猎物用的,除此之外桌旁站着位身着青红丹顶鹤纹曳撒的内侍,三品内务总管,品阶不低,大内里也就李长宁这大太监能压他一头了 那人两条扫帚眉都快横上天去了,细长的鼠眼在场中梭巡,见人来全了,将手上的拂子一甩道:“诸位爷儿吉祥,奴才请各位贵人王爷们安” "承蒙贵妃娘娘抬举,奴才才有机会做了今儿的围猎主事围猎的,猎场的规矩想必诸位已经了然于胸,奴才蠢笨便不再饶舌了,本场围猎,一炷香为限,每人壶中十箭,失空的箭矢不能再拾起,由内侍清点,三场之后选出猎物最多主儿,便能博得本次的彩头” 苏喜善是位见人说人话的主儿,他笑道:“本次的彩头应当在外流有些传言,为祝诸位主儿能猎得好,奴才也就不隐瞒诸位了,正如传言,本次的彩头乃一顶四雀翠羽头冠,不是奴才夸大其词,这头冠用的顶好漆竹丝做框,冒以翡翠,东珠,雀羽华盖,冠后六扇珍珠一颗赛一颗的大,啧啧,冠中那颗博鬓宝石,猫儿眼珠似的,比起皇后娘娘当年的四龙九凤冠仅差刻的是雀儿不是凤儿呢” 猎场外围好一阵热议,嘈杂聒噪,场地就那么大,容不下这人激起的浪花。 有人满眼精光闪烁:“竟然是真的?谁若得了,家中命妇戴上,不必诰命夫人还要气派?” “说的什么胡话,没听方才公公说,这头面比皇后娘娘的凤冠也不差?谁敢往脑袋上顶?” “此言差矣,既然官家也首肯了这彩头,便是默许了,怎的还不许人戴,那得了还有何意义?” 有人痴笑道:“若是以后府里落寞了,这头冠可值上不少银两呢” 这人挤人的,谁说话不是敞露的,沈静萱隔着好些远都能听得一字不差,还有好些个女眷跟在自己夫君身旁,有些个满脸潮红,低低的拉扯自家夫君的袖口,欲言又止,显然是为的那头冠,可又不好开口央求,毕竟若是出口了,自家郎君没本事得,只会两人都难看。美物谁瞧了都喜欢,却还需量力而行。 “大娘子对那顶头冠可有什么心思?”李长庚跟在人身后,似笑非笑的盯着人 “能有什么心思?”沈静萱不以为意,李长庚贴耳道:“大娘子若是喜欢,夫君替大娘子博来,若是不喜欢,就此作罢。” 沈静萱听出了人话里的蛊惑,笑道:“美物谁人不喜欢?可天底下美物何其多,样样心喜便都想得来岂非是在痴人说梦?”--她还藏在心里头半句,美物虽能赏心悦目却易遭人惦记,越是人人看重的东西越是容易引起觊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道理很浅却多的是人看不破。 此次围猎乃徐贵妃一手操办,她为贵妃,执掌后宫,若论天底下何人能戴此头冠,谁能出她左右,然她不自留着,反倒送来做这劳什子的彩头?若说此中没有玄机,沈静萱断不会信。 “大娘子既无心染指,那本王围猎随心便是了”李长庚宽肩一垮,聊赖的一摊手,沈静萱哭笑不得:“怎么,夫君原还想着出回风头” 王孙贵族所谓的骑射之术多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在马会上还能博会眼球,但围猎却需凭实打实的本事,假把式就等着落空吧,沈家祖上因骑术发家,如今再瞧瞧沈父和下头的几位哥哥们?马背儿不见得上几回,这温柔富贵最容易叫人忘本,故而沈静萱以为自家夫君同为此路人,大话先行罢了。 “好了,我且去了,你往妇人席处去,方才我听闻岳母和大姐姐同来了,你可去寻她们絮絮”沈静萱点头道:“你且小心,万事别逞强” 冬强手中提着箭筒缀在人后面,憨头憨脑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大娘子宽心,我们王爷的骑术精湛着呢!” 沈静萱笑而不语,冬强以为人不信欲争辩,不成想李长庚瞥了眼道:“出发”只好闭上嘴跟上。 郎君高头大马,俊马膘肥体壮,簇拥着聚在一处,倒是应了那句五陵年少,如今却不是为的争缠头,争的是猎物。人群中,有两人最为显眼,一为自己的夫君-康王,赤金色玄甲映着光如团炙热耀眼的烈火,乘骑的骏马是匹黑棕马 另一者,沈静萱疑惑这人不是来狩猎的,白马黑铠,面如冠玉,倒很有神采飞扬的把式,只是奇的是这人的马鞍缰绳透着股富贵,镶了金的,跨在身上的弓,细看下首尾两端更是各嵌了颗鹌鹑蛋大小的宝石--这是狩猎还是显摆来了? 赶巧,这人正是自个的小叔子--昌王! 沈静萱眼睛酸涩,自个多半是被那宝石闪的,她道:“海棠,我们寻母亲去,到底是王爷,家财底厚的” 海棠捂嘴笑道:“大娘子快别玩笑儿了,一会别人听了去可要坏事?”沈静萱摆手道:“走吧” 她们这头步子还未迈出去,后头突兀的响起一道身影,娇滴滴的:“嫂嫂留步” 说话的是名华容正茂的女子,身着黛青色富贵牡丹纹的马面裙,藏红色对襟褙子,手里捏着把团扇,见人回头忙急急上前来,拉着自己的手做了个福礼,沈静萱不得同她一样行了礼。 那人道:“嫂嫂想来是不认得我,也怪妹妹不懂事,这几日忙糊涂了忘了去王府给姐姐请安,姐姐莫恼” “哪里的话”沈静萱顿了顿,念起夫君交付的话,猛地明白过来:“妹妹怎不同昌王殿下多上几句,虽说是场小围猎,还是得交心才好” 那人却一脸笑意道:“每年都举办,交心的话早翻透了,说了王爷还嫌妾身腻歪,见嫂嫂也在,正巧,嫂嫂且同我去席间喝杯茶?” 沈静萱本想推脱,毕竟能得夫君如此评价,这昌王妃柳氏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奈何人似瞧出了人的心思,笑吟吟的道:“瞧我这记性,方母亲赐了今年新贡的龙井,今儿赶巧带了来,嫂嫂可得赏脸吃上一盏也好给妹妹谢罪的机会” 这人嘴还真厉害,从头至尾皆是在言自己有错,以退为进,自个还真推脱不了,她点了点头道:“去便是了,海棠你去母亲处回话,便说我一会儿再去向她老请安” 海棠应是退了下去,柳氏仿佛得了天大的脸面,总归是张讨喜的笑脸,领着人去席面。 第39章 图穷匕现,獠牙凶恶 猎场里外分两区,中间隔着座不大小山包,一炷香的时辰只够内外场走个来回,打猎还是寻在外场。外场四周乔木,灌木茂盛,野兔,山鸡之流丰硕,转圜之地按理不应有如此多的猎物,禁军使了手段驱了一批来此罢了,若不然,些许子弟箭壶里的箭矢,只能冷放。 一簇灌木丛突兀的哗啦啦一阵响闹,无风,一抹艳色在草缝浮动--李长庚眉头一拧,取箭搭弦,凝气拉至满月,那铁箭还未离弦破空声先响起,一只流矢掠进草丛之内,哗啦啦惊起一道影子,五彩的尾羽,遍体灰斑--是只野鸡 下一刻,破空之音再起,扑腾而起的野鸡悲鸣一声落地,李长庚的弦微微震颤,后头的破空声是他的箭离弦了,随侍上前拾起猎物,放入背篓。 “精彩... ...”身后豁然响起一道喝彩和掌声,来人白马黑铠,珠光宝气--正是昌王,他御马到跟前来,拘笑道:“兄长箭法果然了得,不愧百步穿杨手陈都尉门徒,臣弟佩服,只是凡事都讲先来后到,这猎物原是臣弟先一步发现,兄长为人耿直应不会强取豪夺吧?” 李长庚乜斜剜了人一眼,听了好大一场笑话 “围猎场上,昌王竟然讲先来后到四字?莫不是同王太傅探究前古糊涂了?那场围猎不是讲求本事,谁的箭钉在猎物身上便是谁的,我还没怪方才昌王乘人之危险些惊跑猎物之罪,昌王倒是往我头上扣上一顶高帽?” 昌王李长信搭在肩上的长弓映着光,他笑了笑道:“不过一只野鸡罢了,又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臣弟让与兄长便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兄弟二人为了什么稀世珍宝不和呢,丢了皇家的颜面”因一只猎物能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花样,也是不容易。 “势均力敌才是让,”李长庚一抖手从随侍箭壶里抽出一只箭,拉至满月,铁箭直指一处,两只捏着箭尾的长羽,嘴唇勾起笑,李长信骇了一跳,明面上的客套也维系不下去了,俊朗的面庞青紫通红,厉声斥道:“李长庚,你什么意思?” “兄长与你情同手足,能有什么意思,我亲爱的皇弟”箭弦不断发出咯咯地响,好似拉至极处似的,蓄势待发,欲要直取性命:“兄长是想告诉你,你跟我之不间,不是势均力敌,那叫强取豪夺,你看”话音方落,李长信眼尾就见那拉弓的手松开了。 他还真的敢?铁箭直接自己胸膛,若是中了顷刻丧命,他刷地一声抽出环在腰上的佩剑,在身前撑起一圈剑幕搁挡!昌王府的随侍惊得出了满身的冷汗,眼中的恐惧与那张笑吟吟的脸重合,只觉世间怎会又如何可怖之物 事在一瞬,电光火石之际,只听噗嗤一声利器遁肉之声,随侍胆子忒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李长信心跳如鼓却觉察有异,手中并无反震,也无痛楚,他猛地顿住,眼中见那明媚的笑容比之其身上赤色玄甲还要耀眼。 “去,拾回来”李长庚朝犹豫不前的随侍吩咐道 李长信一张脸猛地臊红,因他后方地上散开一滩殷红的血迹,一只灰毛野兔直挺挺的被钉在地上,生机全无,随侍硬着头皮将猎物装进篓中,身后好似有双阴毒的眼盯着,遍体生寒。 “不错,不枉我出这一箭,膘肥肉厚,对了,皇弟方才为何无故拔剑?”李长庚拘着不怀好意道:“不会是皇兄吓着皇弟了吧,唉,怪我,刚瞧见皇弟身后有只猎物,怕又有不知哪来的野箭插足,兄长就冒昧忘了皇弟在前,惊到皇弟还请海涵”言下之意便是我并非箭指于你,是你自己非要在前头晃悠,吓着亦是命。 “康王好箭法啊!”李长信一张脸险些绷不住,恨不能吃了跟前人的肉血,留于此处非但没讨得便宜反倒惹得一身骚,李长庚笑了笑道:“好不好的,本王比皇弟更明白” “嫂嫂,快尝尝这龙井,滋味顶好呢”柳氏摇晃着团扇,热乎劲儿让人别扭,沈静萱点头应过 席面上不少人,花花绿绿的坐了一片,连那日的东远候王氏等人也在其中,这口中茶的滋味一时有些寡淡了。 围猎场的两位王妃皆在席上,甭管有心无心的,都会凑个位置,不为别的,若能攀上几句在人跟前混熟了眼,将来有求也能多条门路,世人活着,力所难及之事总得倚仗些别人。 因柳氏入昌王府的日子久,且膝下孕有一子,得了一品诰命,豪门显贵的大娘子多的是偏向讨好她,柳氏芙蓉面很是会打圆场,话也漂亮,不说让人怀好感,至少比之一旁只顾品茶的康王妃而言,柳氏更显亲厚,至于这亲厚注了几分别样的心思那就另当别论。 王氏前头吃了亏,说话也不大爽利,阴阳怪气的:“这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的我瞧着这话不对付,康王妃真有几分孤寒雪莲的品格,就不知是不是臣妇眼拙了。” “还真是,我本就心中思虑着奈何学识尚浅,现王姐姐一提点妾身幡然醒悟呢”说话的是那日跟在王氏的后头草台班主刘氏,她眼神兀地闪了闪道:“还是昌王妃为人温柔,妾身等人见了更为亲厚” 柳氏脸子沉了沉,嘴角却止不住上扬:“瞧刘妹妹这话,都是在一处的姐妹,不过是门第世家不同而已,能叫你们觉着亲厚我也欣慰,只是我切莫拿我同嫂嫂胡乱比,嫂嫂能得兄长的喜爱定然也是亲厚的,只是初次见诸位姊妹,多少生疏些罢了,往后聚首贯了,诸位姐妹定会欢喜嫂嫂的” 这明面上的官场话,满席的人都合掌赞颂,刘氏忽地举了手中的茶盏,虚虚朝人一抬道:“昌王妃所言极是,是妾身口不择言,妾身以茶代酒同两位王妃赔礼,还望赏脸” “刘姐姐客套了”柳氏转身看着沈静萱,笑吟吟道:“既然刘姐姐主动赔罪,嫂嫂可得赏下这份薄面” 沈静萱算是品着了心机深沉的味儿了,她眉眼一挑却不抬盏道:“这有罪之人才担得起赔罪两个字,刘姐姐心中坦荡,自问无愧,那这茶妹妹若是受下,刘姐姐不是平白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刘氏先举着盏敬此刻却两面为难,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她本想着有柳氏帮衬,自己以退为进,那人便不得不受,这若受下,心中膈应是小,扣上顶胡搅蛮缠的高帽就不甚好了,若是不受,席中旁人多数不知刘氏与自己那些不对付,刘氏如今自降身份赔罪她却还拿捏着,沈静萱怎么答,总之刘氏两头都不吃亏。 可沈静萱上来便说自己无罪,她那些话反倒难以自圆其说,人都说是玩笑了,自己再执意岂非引得别人心中有疑,适得其反? “倒也是,还是嫂嫂想的周到,莫要平白污了刘姐姐的青白”柳氏面上一如就往的笑脸:“这杯我敬刘姐姐,谁还没个误会的时候,说开就好,妾身先饮了。”柳氏将阶梯递到脚下,柳氏自当欣喜 “谢王妃体恤”就势饮下盏中冰凉的茶水 席间多是凉碟,摆样好看的糕点糍膏,荒郊野外的谈不上可口,沈静萱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她嘴贯来会挑,即是不好她自当不会勉强自己。 “嫂嫂不多些?”柳氏顺势饮了口茶道:“一会儿兄长来了,还以为是妾身委屈嫂嫂呢” “哪里的话,这点心就是尝个新劲儿,多了反倒腻歪”沈静萱盯着人看,她能瞧得出来柳氏也不喜欢这糕点,人都欺负上门来了,她怎么会坐以待毙:“妹妹倒是吃的多些,莫不是金贵的吃多了,如今换了粗砺的偏好?嫂嫂却有些不懂了” 柳氏面色一僵,提筷的手,顿了顿,眼中一簇而逝的阴翳:“也怪围猎匆忙,席面确是粗糙了些,若不是改日我寻了府里金贵与嫂嫂送去,别的不敢说,府里的厨子是母亲特指了宫里人做的,嫂嫂在闺中不得机会,入王府又忙,想来还未尝过吧” 王氏猝惊了声,失笑道:“若妾身没记错,康王妃正是伯爵沈家出身”这话起的莫名,摸不着头脑 “谁说不是呢”刘氏面露为难:“这沈家也是丹书铁券的好人家了,只是... ...近来闲言闲语,康王妃知不知晓” 柳氏霍地来了精神,故作嗔怪道:“即是闲言闲语,多半是以讹传讹,信不得” 刘氏却摇头道:“这次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依妾身看来,未必是假” “那所谓何事,传为何谣?” 沈静萱忽地一顿,她深深的看着柳氏假意捂着嘴,直道自己口不择言的虚伪面孔,她心中生出几许不同寻常来,自己仿佛踩进别人编织的网中,刘氏口中接下来的话才是隐在陷阱里的刀剑。 “说来也巧,此事与康王妃的三姐姐,沈家三姑娘有牵扯”刘氏说着低了头,声音低低却能叫四下的人听去”这沈家三姑娘与济之堂的林秀才不久前定了婚约,如今反倒缠上了镇远侯家四子,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 ...” “还说什么”柳氏厉声呵斥,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喜的 刘氏瞥了眼坐在高台的人,飞快低下头,正巧掩嘴边的阴狠:“说沈家三姑娘与人有了首尾,名节扫地” 沈静萱忽然瞪圆了眼,一股子怒火涌上心头,凭着上辈子死过一回的本事生生忍了下来,她轻飘飘的道:“刘姐姐,有些话可不能胡说,我沈家如今也算是皇亲国戚,你若是造谣,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柳氏也道:“正是,可有何证据” 沈静萱登时就变了脸,冷冷的乜斜人一眼,深深的,清亮的眸子宛如一汪不见底的寒潭,说不出的冰凉冷寂。 柳氏没由来心头直跳,有种猛兽窥视的错觉,她压了压心底的恐惧,多的是欣喜,若是沈家名声大损,女婿家定会受累,如今这储位悬空的节骨眼,于昌王府怎么都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烧纸,时间很混乱没有更新,抱歉╮(‵▽′)╭ 第40章 连环计显端倪,生死一 俗话说捉贼拿赃,刘氏也是耳根子灵巧,道听途说的,真要一板一眼的对簿公堂,她一时三刻拿不出来理据,不甘好不容易挑起的把柄溜走,刘氏索性一哽脖子,死咬着不放,打马虎眼。 “这明眼人瞧得见的事,又要哪门子的真凭实据” 她说这话没底气,想仗着三人成虎,众口烁金,把这听风是雨的屎盆子扣实再沈家头上。康沈两家联姻本就成了众矢之的,席上的人用脚指头都能明白是那方的人,为表忠心,谁不想能踩一脚是一脚,往后请功也好师出有名。 沈静萱不怒反笑,眼神往席间睃巡,淡淡的,刘氏却心头一颤,因的那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盛着万物,独独淬了寒意,叫人骨髓往外的发寒。那种眼神她只从煞名远播的康王身上见过,她想不通透,沈氏一介深宅妇人哪来的那样的眼神,莫不是真的夫妻同体?连着性子都变了? “这酒席想来是吃不下了”沈静萱由下人掺着起身,柳氏赶忙去劝,歉然道 “嫂嫂,这都怪妹妹不好,唉,没先掐了那些风言风语,叫嫂嫂听去污了耳朵,妹妹有罪,还望姐姐见谅,只是妹妹想刘姐姐应该没有他意,纯粹的是想给姐姐提个醒,毕竟这疯话传久了难免有些不明就理的人会当真,届时传到言官耳根里可是要坏事的,大哥同嫂嫂夫妻一体,也不想王府摊上这些子糟心事吧。” 沈静萱愣了愣,此刻她才明白王爷说的柳氏心机深沉应在何处,柳氏说话半真半假,明面上是关心爱护暗地里却含沙射影,挑拨离间 若自己信了她的话,转身同沈家生了间隙,这样尖锐的事顶在风口浪尖上,沈家恼了自己,自个往后在王府便没了根基,沈家同王爷也不再一心,自个夹在中间只会难做人。 若自个不理会,真出了大事,她这大娘子必定难逃干系,毕竟今日席上刘氏的话说的已经够明白的了,包庇娘家的名声捅到王爷耳根子里,不说合离,至少夫妻再难同心。 好一双连环计,这是要逼自己无路可走啊! 这人一旦算计到骨子里,话说的再好听,暗下藏的针捂得严实也明晃晃的扎眼,沈静萱道:“妹妹的好意嫂嫂记住了,不过嫂嫂这人执拗,些许事非得亲眼见了才信,别人就是说破天那也枉然。妹妹以为是也不是?” 沈氏如此油盐不进,柳氏暗中捏紧了扇骨,笑了笑:“嫂嫂说的在理” “还是妹妹懂我”沈静萱猝然笑开了花,拉着柳氏的手轻拍了拍:“妹妹如此信我,我这做嫂嫂的也有句话要送给妹妹,这人啊,心不能野,尤其是像妹妹这样得了诰命的,位分尊贵,一言一行皆是王府的体面,下头没长眼的跟风随大流也就罢了,不成气候,丢的不过是自己那张老脸,没人会多说什么,可妹妹若是也闭着眼胡来的话 说不好听些,连累昌王不说,弄得你们夫妻不睦,家宅不宁可就作孽了。昌王有个好事嘴碎的夫人这名头可不好听,妹妹可得谨慎才是” 阴阳怪气,沈静萱自己也厉害!柳氏心思通透怎会听不出人话里的含义,可明白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点破又是一回事,柳氏最爱在脸上盖一层又一层虚伪的皮,含沙射影别人的不是,如今叫沈静萱反将一军,心里憋着火还只能强忍着,维持着虚伪的端慧贤良。 “嫂嫂,严重了,是非黑白妹妹还是能拎得清的” “如此就好”沈静萱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姐姐还得吩咐下头的人备些吃的,一会子你兄长围猎回来,保不齐想吃些果点,你们好生谈着我也就不同你们多叨扰了,得空只管来府上,嫂嫂且拿好东西招待妹妹” 柳氏也厉害,说笑便能笑,尽管心里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嫂嫂的话妹妹可当真了,过些时日定上府上拜访,届时嫂嫂可不能藏拙好东西才是” “自然,我巴不得你来呢” 两人一唱一和,虚伪对假意演的像模像样,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妯娌二人感情深厚呢。沈静萱前脚出了席面,行了约有十来米,四下显得安静了些,她顿住脚步看向身边的人:“母亲可是有话要托于你?” 海棠方才入席一直低着脑袋立在一旁,静静的,直至刘氏提起三姐姐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虽一晃而过,偏巧沈静萱留意到了。海棠少有如此情形,应当是母亲有话托她传达。 果真,海棠下一刻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道:“大娘子请姑娘到她帐篷里一叙,大姑娘也在,为的三姑娘的事?” “三姐姐?” 沈静萱心生忧虑,前有刘氏捕风捉影,柳氏绵里藏针,虽说自己不信,但谣言并不会空穴来风,母亲又特来请自己过去,为的还是三姐姐的事,沈静萱一时更加疑惑了。到了贾氏屋里,她觉察大姐姐和母亲皆面色沉重,沈静萱心底沉了沉。 “萱儿给母亲请安,大姐姐也在”贾庆欢见了人,牵强的扯出抹笑来:“四妹妹坐吧,母亲唤你来正好有事同妹妹说” “不知是何事,来时听海棠说起与三姐姐有关,我还真猜不着头脑” 沈静萱落了座,屋里熏着香,淡淡的,地面铺着顶好的毛毯,踩着松软,她取过案几上的茶盏浅尝辄止,她多是猜到贾氏要说的话,大体会应同刘氏不相上下,不过这话她不好直说出来,毕竟若不是她这妇人家猜出那样的话,说出来怪没脸的。 贾氏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几次张口又咽了回去,活灵活现的将难以启齿挂在脸上,后一咬牙道:“大丫头,你同四姑娘说,我这大娘子下头未出阁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没脸提起” 沈庆欢明白贾氏的难处,不推脱,应承下来:“我也不知四妹妹在外头是否有听到些闲言闲语,这次委实是三妹妹逾越了,家里原想着你才出门子不久,我们自压着料理了便是,可谁曾想到闹到今天这份上 母亲想还是不要瞒着妹妹了,这事闹起来,妹妹这位分顶高,里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上来踩一脚,借题发挥寻妹妹的不痛快,妹妹若半点不解其中意,只管是会吃亏的,虽说难以启齿,姐姐今日也豁出这张脸了,我... ...” “大姐姐,你且等等”沈静萱忽开口打断,她吩咐屋里的下人:“你们几个到外头去守着,莫要叫人近了这顶帐篷三尺之内” 屋里头的都是家生子,签死契的,靠得住。沈庆欢一张口沈静萱就能察觉接下来的话决计不容旁人听了去,特指人去外头守着,荒郊野外谁能知道会在哪里冒出双耳朵出来,守着稳妥些。待人皆退了下去,沈庆欢轻叹道 “还是四妹妹心细,瞧我险些酿成大错,这话传到旁人耳中,你我沈家皆是要大祸临头的” “如今妥当了,姐姐只管说便是,外人是听不见去的” 沈庆欢面色一沉道:“这事未捅出来前,我万是不敢信的,三妹妹竟大着胆同林秀才定了亲的时候又同镇远侯四子不清不白。原以为是谣传,结果前些日子轩哥儿到翠香居听曲儿,正巧见大哥哥领着三妹妹去了一间厢房 那厢房的主人轩哥儿瞧得真真的--正是镇远侯家的四哥儿,这私会都私到酒楼里的,轩哥儿避着人往那厢房里一看,就见那屋里头只有两人,还搂在一起,原先的大哥哥哪还有影子在啊。” 沈庆欢说那酒楼没少做这些浑水摸鱼的事,厢房是前后两扇门通着,连着外院的小门,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京中不少王侯贵族想尝个鲜儿又恐被撞破,多会选在这家酒楼。 沈静萱却觉有疑:“既有小门,三姐姐为何要走正门,这翠香居白日素来生意极好,人来人往的。指不定遇上熟人,被撞破了可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沈庆欢道:“可偏三妹妹有大哥哥陪着,兄妹二人兴起想到翠香居听首曲子又有何不可?若不是轩哥儿先头就在楼里,知那间厢房早早是有人定下的,这事还真就神不知鬼不觉,珠胎暗结我们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轩哥儿这头茶不吃了,曲也不听不下去,连跌带爬的回了沈家,这事牵连甚广自当不能任由三妹妹长此以往,毕竟这事见不得人,一旦东窗事发,沈家的名声就完了。轩哥儿忍了忍,还是同大娘子说了这事。” 沈静萱彻底惊了,她全然不知三姐姐一介姑娘家竟真敢做出有损德行之事,大乾对未出阁的姑娘多有偏颇,京中设了几处女子学堂,为的是姑娘们能识文断字,但那也是排在德行之后,德行有亏,便是文采可比李杜一样会遭人唾弃。三姐姐这是明知故犯啊?! “可... ...三姐姐整日都在闺阁里,哪能想出这种有伤德行的举动” 沈静萱紧了紧手中的茶盏,在堂上一直不开口的贾氏突兀的插嘴道:“有什么不能够的,三丫头自小养在卫氏名下,她生母那样的出身,若我猜的不错,这下流的手段定是卫氏那贱妇教的,想着先大了肚子到时候他镇远侯家不得不给个交代 我沈家为了名声总不能将姑娘送去与人做妾,只能多赔嫁妆,那可是侯府,沈家多少银两赔进去才能换来她三姑娘大娘子的名头,这一手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卫姨娘如此手段可谓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不仅三姐姐的名声尽毁连同沈家的名声皆会一并赔进去,都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娘家出了泼天的大事 沈家两个嫁出去的姑娘岂能独善其身,不说其他,光是有这样不知检点的姐姐妹妹,沈家外嫁的姑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耻笑,况且沈家六姑娘还不到议亲的年纪,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怎的许好人家? 卫姨娘这是将沈家大大小小全都算计在里面,这心思,沈静萱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轩哥儿早先通报了我,那对兄妹自外头一回来,我就命人请到院子扣了下来,我那好三姑娘还梗着脖子和我硬气,我请了你父亲来,他二人朝你父亲二人哭诉,轩哥儿将事同你父亲仔仔细细的说了 。说是不信可寻酒楼 掌柜的过来问话,一问便知,他兄妹二人登时白了脸,你父亲登时大怒,打了好几巴掌,如今人压在柴房里,连着关在卫氏一起。 本想着私下处理了便是,谁知我们防住了家里没防住外头,镇远侯家四子在一场酒宴上喝大了,支支吾吾将他同三丫头的事抖了出来,那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如今那误污言秽语在京中富家子弟传得人尽皆知,我这慌了神......请你同大姑娘一齐来商量商量” 沈静萱算听明白了,只是那有这么巧合?先是三姐姐撞见轩哥儿,东窗事发?后又是镇远侯家四公子酒后胡言乱语,且这挑的日子太是时候了,围猎开始,京中数得上尊贵的夫人都会聚在猎场,这时候捅出事来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吗? 其中定不会这么简单,这一切好似有只手在布局,这局布的很大,大到将沈家,王府,镇远侯家,甚至还有侯家都算计在里面。 “坏了”沈静萱忽地心惊肉跳,若真如她所猜测,那今日就是最好的收网的时候。 第41章 围猎场各大世家都聚在一处,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沈家便是校场上的靶子,场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就算有心作为也无济于事。三姐姐的丑闻这个节骨眼上捅出来,满心算计沈家的人,定是喜闻乐见。 到底还是猜测 “母亲,镇远侯家的四公子今日可来猎场了”贾氏一愣,似没想过五丫头会突兀问那人作甚:“未曾,这事到底还未东窗事发,沈家和镇远侯郑家恨不能将这事藏进棺材里,哪里会把人放出来。 你父亲同镇远侯商议过,我们家压着三姑娘,他们压着四哥儿,只要这两人不见面,等外头的风声小了,到时候我们将三丫头送出门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按理这样是最好的,京城本就乱,世家里谁还没些龌蹉事,只要过了那段风声,日子长久谁会没事穷惦记未知真假的谣言。可沈静萱心总悬着,她觉着这事过于蹊跷,没有这么简单就会平息。 “今日来的可是四哥哥?”沈静萱没头理的将话突地扭转 “怎么忽问起这个”贾氏理不清,五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女婿府里邋杂事料理的头头是道,她听了都很诧异,今日唤人来也有几分缘由在里头,她解释道: “是你四哥哥,你大哥哥和三姐姐如今压在府里,你父亲因这事险些背过气去,脸色青的吓人,不宜见人,你祖父祖母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大爽朗也没来,今日这围猎场我沈家若闭门不出,不正应了外头的流言蜚语,还不知会怎么传呢” 沈静萱深知四哥哥的没心没肺,牵扯进沈家的名声,四哥哥的嘴还是牢靠的。现在离上半场围猎落幕也就几口茶的功夫,沈静萱想着叫四哥哥亲回一趟沈家,母亲方才说沈家为的避免沈家落人口实强要四哥哥来,那自己定不能再支使四哥哥回去,如此一来前头做的都白费了。 “海棠,你拿着我的玉佩去寻刘随侍,要他亲去沈家一趟,务必要见到父亲,便问三姐姐如何了?速去速回,切记亲来报我”沈静萱从腰上取下配饰双鱼佩 刘随侍是王爷的亲近随侍,骑射之术习得不错,身手灵活,半个时辰应就能跑个来回,王府这回带了不少亲随,留了几人守着马车,这刘随侍正是其中一位,独有单骑。 海棠应声急急的往帐篷外跑 “妹妹这是何意?姐姐有些糊涂了”贾氏也不禁摇头,不解其意。 沈静萱不过是猜测,可不知怎的越发不安焦灼,似有只手不断的搅乱思绪,浮空行走缰绳般坐立不安,大姐姐和母亲问了,她定了定神,觉着还是先同她们留个心眼,免得真发生差池,她们自乱了阵脚。她不敢危言耸听,只好将其中厉害疑点,翻出来摆在眼前。 “所以,母亲细想三姐姐如何同镇远侯家公子相识的?大哥哥或许会在其中搭桥,但依我平日所见,大哥哥不会如此混账,亲手把自个儿亲妹妹送去与人做外头情人?这是要遭雷劈的,因而依女儿所见,大哥哥是不得不搭桥而非主动搭桥。” 她这一点拨,贾氏忽地开朗,她是沈家当家大娘子,沈家庶长子的脾性多少她比五丫头要知道的多些,之前因四哥儿来报她,她气糊涂了 沈家大哥撞火铳口子上,贾氏哪里还会想他平日怎样,支使亲妹勾搭外人的高帽就盖了下来,如今在一细想,他还真没这胆。 “定是卫氏那贱妇”贾氏指甲深深扣进肉里,五官扭曲,一副恨不能活剥了卫氏的模样。 小辈许是不知卫氏为何能抢在大娘子未过门前怀上庶长子,贾氏自个门清,卫氏当年就是仗着伺候主子的名头献媚,伺候笔墨都伺候到床上去了,那些个狐媚手段勾得沈父流连花丛,生是弄大了肚子逼得沈家大娘子吃了她的敬酒茶。 如今镇远侯家的四公子可没有正头娘子,尚且也没有风头传与那家姑娘相对眼,若是三丫头与人早早珠胎暗结 三姑娘不比卫氏奴婢出身,正经儿的世家小姐,他沈家丢不起这人,镇远侯府更丢不起到时候两家只能结为亲家,外头还要宣扬两人是情投意合 卫氏这是挖箱底的教自个姑娘不要脸啊!摊上这样的母亲,也是祸害。 沈庆欢道:“这能说透什么?三妹妹才是先算计的,他镇远侯府更应忧心” “他镇远侯府忧心什么?”贾氏到底多活了几十年,眼界见识非沈庆欢可比,她冷笑道:“卫氏以为捏着镇远侯家四哥儿,女儿就能稳稳当当进侯府了?大乾姑娘比不得小子,这事东窗事发 郑家四哥儿撑死落下个浪荡子的名头,他执意不娶三丫头过门,沈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名声臭了往后不好相得好亲事?别忘了人家堂堂侯府,真要是想抬大娘子还能短了不成? 镇远侯爵家的大娘子厉害着呢,不定倒打一耙,说是三丫头先勾引的他家哥儿,姑娘家的总归是先吃的亏,名声毁了这一辈子就毁了,沈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还有什么好名声?” 沈静萱点了点头,贾氏这番话点在了要处:“我们知道这理,卫姨娘更是知道,三姐姐生在局中更是谨慎又谨慎,可为何偏偏会光明正大去酒楼?酒楼人多眼杂,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在哪里私会可不聪明,还如此巧合叫四哥哥瞧见?大姐姐不觉蹊跷?” 沈庆欢道:“是蹊跷” 沈静萱眉头紧锁:“以三姐姐的谨慎是不会应允,然她却去了,若我没猜错,只能是有人给她信心,酒楼必定稳妥,且这人比她还谨慎,七成是镇远侯家四哥儿,三姐姐并未全然放松警惕,她带上大哥哥就是最好的依据。他们身在局中许是会认为是巧合,可我们在局外,这些巧合太是时候,大姐姐觉得像什么?” 沈庆欢绞尽脑汁,忽地灵光一闪,却浑身刺骨的寒:“像有人故意的” 这一环扣一环,要是有人故意算计,藏在背后的手就骇人了,那就不止是要沈家身败名裂。不知者无畏,知道真相的时候,周身的血液那一刻都会冰凉,因发现死亡的利刃就悬在自己的头上,离额半寸,不知下一刻会不会鲜血飞溅,命丧黄泉。 心忧沈家出差池,沈静萱索性留在母亲的帐篷,王爷处她派了丫鬟去请人过来。闻得冬强捷报,王爷箭无虚发猎得猎物最多,沈静萱惊了惊 看来上场前那句夫人尽管放心,并非空头大话。贾氏也乐不可支,女婿骑射过人,她这岳母也面上有光,如此一比,轩哥儿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轩哥儿还年轻,骑射之术且稚嫩,往后还需女婿指点一二”贾氏客套了几句,轩哥儿连连点头应好,李长庚也不与人客气,直言“不敢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乐的贾氏合不拢嘴,夸女婿如此懂事。 这满京城都在传康王脾性乖戾,贾氏不明觉厉,哪有的事,这女婿反倒比大姑爷好说话些。不过教轩哥儿骑射之术也就随口说说,真能叫人堂堂王爷做那教头的活,给个胆子,贾氏也不敢不识好歹。 人家给面儿是人家的涵养,这个人若是僭越只会在人前闹笑话。 “王爷,妾身正有事问你”李长庚诧异道:“夫人但说无妨” 沈静萱道:“其实并非大事,夫君可否与镇远侯家四公子有过交涉?他这人... ...如何?”她心里隐隐不安,这话本不该问出口的,她一有夫之妇同自个丈夫打听外男,说不去有些难听,可她憋着口气,好似问出来能心安些。 “郑渊?夫人打听他做什么?”李长庚眼中疑惑,沈静萱怕人误会,解释道:“也没什么,家里同他扯上了关系,随口问问的”她以为的差池,如今还是她尚是一人空想,不敢在人面前提起,以免落个胡思乱想的名声。  李长庚没太在意,今儿心情舒畅,没往深处想道:“我与他倒有过几面之缘,不热络,用左侍郎甄卿的话说,这人不是个东西,花花心肠,□□掳掠一样没少做,全靠侯爵娘子在身后收拾烂摊子,流水的银子砸进去保住他的命,富家子弟的通病,他尤甚罢了” “对了,前些日子徐氏似要将六公主许给他,光是宫里的传召便有好几道,我一时片刻也猜不透徐氏的心思” 徐氏膝下共有两女一子,长女是三公主,幼儿早衰,三周岁染了风寒,不经扛走了。长子昌王,沈静萱是见过的,明晃晃的行于天地的金玉珠宝堆,倒是这唯一的小女儿徐氏很是偏疼,吃穿用度比旁支的公主胜过许多,多是徐氏在身后补给的。 李长庚之所以留意,只因这小妹妹生的好,性子也好,半点不随徐氏的刻薄深沉,温婉的像一抔清水,深得父皇喜爱。 就是如此宝贵的小闺女,到了议亲的年岁,原以为徐氏少不得要兴师动众在京中办一场相亲宴会,可却忽地匆匆定下了人选--镇远侯四子,京城百姓一听这么都道一声不是东西的人,偏偏入了徐氏的眼,李长庚一度怀疑,徐氏之前对六妹妹的喜爱都是虚情假意似的。 选的什么人这是?! 沈静萱也不大明白徐氏的做法,因天下真心疼姑娘的母亲,谁会将女儿望火坑里推,明知前面是滚油锅,徐氏还义无反顾? 不过很快沈静萱就明白徐氏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了。 第42章 沈家离皇家猎场相距不甚远,刘随侍跟在王爷身边,多少明白大娘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因而大娘子贴身婢女海棠同他传了之意,刘随侍当即策马扬鞭,禁军营出身的他,骑射之术了得,他有心将事办得圆润,原本半个时辰的行程,生生还余出盏茶的工夫来。 沈家下人知军官是奉五姑娘的旨来的,忙将人请到府里,刘随侍见到沈家家主,交代了大娘子要传的话,岂料人霎时面如土色。沈鸿鸣万没想到五丫头如此心思,竟真的猜中沈家出了大事? 沈鸿鸣既知五丫头的来意,自不会隐瞒三言两语点出了沈家的处境,刘随侍想在主子面前讨个赏,听的格外认真,可这一认真,险些吓得他站不稳,沈鸿鸣忙扶人一把,话语里带着急切:“还望随侍能将这事传与王妃,十万火急,若此事得解,我沈家定有重酬” 刘随侍深知其中厉害,原以为是讨个小赏的活儿,不曾想遇上沈家此番泼天的大事,他半刻不敢马虎,来时比去时还快了几分,行人在后头只能见扬起的尘土。 “你说什么?”贾氏整个人霍地起身,手扣在扶椅上,声音如同破败风箱发出的颤抖。 刘随侍垂下脑袋应道:“正如大娘子所想”,他方一回猎场就撞见候在原地的海棠,事情十万火急来不及细说,两人匆匆来禀,海棠全不知事态如此严重。 沈静萱听完人的禀述,觉着有股风投进衣袖里,刺破皮肤钻进骨髓,冷的可怕,四面压迫的寒气令她险些不能稳住仪态,沈家这回是真遇上大事了。 沈家三姑娘竟敢违逆圣旨同驸马纠缠不清?如王爷所说,徐氏真瞧上了郑渊,为的昭告天下她疼爱女儿之心,她特去求官家赐下圣旨,同自个儿与王爷的婚事一般,这桩婚事板上钉钉不容又悔。 可偏偏这么巧,宣旨太监还未离开侯爵府就撞上了不知用的什么手段逃出沈家的三姐姐,沈静媛不由分说要郑渊给个交代,他们如此偷鸡摸头何时能见光。两人俊男靓女,光天化日如此行事若说青白,宣旨公公又不是瞎子。 拿下人问了缘由,沈静媛得知郑渊竟要做公主的驸马,那还了得?她已然名声扫地,就盼着侯爵府松口她好名正言顺的做正头大娘子,郑渊莫名要做驸马,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她一时失了理智,拉着公公的手将他们那些龌蹉事抖了出来,她想着公主这下看清郑渊的真面目了吧,总归不会再嫁个他,这事定会传的满城风雨,郑渊就没有退路,只能娶她,多好啊。 可宣旨太监却猛地笑了,阴鸷的三角眼冷冷的扫了撒泼的沈家三姑娘,再看一眼侯爵府人慌乱的神情,道:“侯爵,如今这亲事怕是结不成了,公主可不能委屈与郑家四公子这样的花花公子” 郑侯爵脸都青了,直恨悔不当初,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养出这逆子!这皇家联姻怕是不成了。 “公公,你听我解释”郑渊这辈子都没想过自个能入公主的眼,此前徐氏传他入宫时,他还一副惶恐谨慎,后见了六公主,有京城双俪的六公主是真的好看,郑渊瞧一眼就痴了 以前那些个莺燕全成了庸脂俗粉,方才得知公主竟真的要下嫁给自己,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命的男人,可现在呢?看父亲恨铁不成钢,母亲也闭口不言,宣旨公公冰凉的眼神,他慌了,病急乱投医的他,指着沈静媛道 “是她,是她勾引的我,公公我不是真心的,我的心里只有公主一人,求公公明鉴,我... ...”他往后还有更难听的话要出口,郑侯爵猛地怒斥道:“不孝子,你给我闭嘴,再胡言乱语老子剁了你的腿!” 郑侯爵转身朝宣旨太监鞠了一礼道:“叫公公见笑了,犬子如此心性是侯府管教不严,还请公公见谅,至于婚事... ...老朽以为,我儿并非公主良配” “父亲,我... ...”郑渊挣扎着起身却叫父亲一瞪,郑侯爵平日积威深重,郑渊一时话堵在嗓子眼。 宣旨公公却一甩佛尘,平淡如水,暖阳落在他的眉眼上,瓷白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像尊佛,夺命的佛:“这可由不得侯爵了,这番亲事是官家亲自赐的婚,如今闹成这样”他一指地上撒泼的两人,嘴边扯开笑意:“公主尊贵受不得委屈,所以啊,这份不是还得侯爵和沈家这位姑娘一起担着,要想保全名声 只能悔婚... ...且还必须由侯府提起,所有罪责侯府一力包揽,不对,还有沈府也不能独善其身,毕竟这本就是郑公子和沈姑娘你请我愿的事,敢做敢当才担得起侯爷的威名” 宣旨公公回了大内,沈静媛才明白这桩婚事乃官家亲赐,而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抗旨不尊,这样大逆不道之罪,莫说是侯爵府,便是当朝储君也难逃一死。 郑侯爵可算是明白大起大落是何滋味了,前一刻的皇亲国戚下一瞬的阶下囚,还真是难以言喻,郑侯爵眼中淬着寒意的扫了沈家姑娘一眼。 沈家?真是顶好啊,不是说压着人等风波平了再将人许配出去吗?就是这样关押的?郑侯爵一纸书信去请了沈家家主,这祸是你沈家惹起来的,我郑家难逃一劫,你沈家我又凭什么独善其身? 沈鸿鸣得知三丫头做的蠢事,恨不能将人当场打死,可打死了也无济于事,他正头昏脑涨就撞上刘随侍,正好借人的口传去五丫头的耳中,贾氏和大姑娘都在猎场,倒省了些不必要辗转。 沈静萱一点即通,压在心中最后的一丝疑惑轰然破碎,真是好大一局棋啊,藏在后面的手也露出水面--徐氏,抗旨不尊这一件就能叫沈家永无翻身之日,事事算到这个份上 六公主的赐婚一事徐氏必定事先就料到,或是说早就算计好的?不是最疼的女儿吗,说算计就算计?这样下来就算风波平定,六公主的名声如何,没人能知道,但决计一落千丈,难寻好的夫家。 沈庆欢急道:“三妹妹这一步棋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出了这样的事,赐婚诏令只得作废,六公主从头至尾都不知情,缘由无法推脱,只能归咎在郑家和沈家,抗旨不尊的名头沈郑两家必须得背,抗旨这可是大逆不道,是要人头落地啊!五妹妹,你有没有法子?” 沈静萱苦笑道:“大姐姐,我能有什么法子”纵然是一人之下的宰辅,那也屈居一人之下,官家是天威,所有的手段在皇朝掌权人手里尽是泡影,一触即破。沈静萱天大的本事,如今也只有认命。 “女婿,您是王爷,不是岳母逾越,今儿这事能说得上话只剩你了”贾氏突如其来的转向李长庚,下半场猎场还早,沈静萱放心不下并未离去,李长庚也留了下来,他听完随侍的禀述就一直沉默寡言,沈静萱一时竟忘了人在场 如今贾氏提点,沈静萱彻底一惊,脸色变了变却又无力反驳,她不能眼睁睁看沈家死,可徐氏这一手敲山震虎的手段不就是冲着王爷去的吗?王爷同官家本就大有水火不容之势,经不得再添一把干柴,王爷真出面,岂不是遂了徐氏的意?天知道,徐氏这毒妇后头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 “母亲,王爷现如今不宜出面”贾氏眉头一挑,眼中满是诧异:“五丫头,你这话母亲有些不懂了,是,沈府之前待你是有不是,可也不曾亏待过你,如今大难临头,你怎么能袖手旁观?沈家是你的娘家啊,祖父祖母如何待你,五丫头你得凭良心” 沈静萱知贾氏是误会了,她想辩解看到贾氏眼中的痛斥,她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贾氏都会曲解成她沈静萱为明哲保身要弃掉沈家,那样的眼神好似烙铁铜柱,非三言两语就能凉透冷却,印在骨子里的不信任是沈静萱开口的最大阻碍。 有些人生来与寻常不同,往常见不到异样,危难之际时,若别人不伸以援手,都是在落井下石,贾氏便是这样的人。 沈静萱感恩沈家,虽说没有多少亲情在,但总归是家,风雨飘摇的时候她能避一避的家,她又怎会舍得它被毁去。 可她同样也知道,她朝王爷开了这口,就是将人推进猎人早早布下的陷阱,里头会是刀枪剑戟,徐氏几经周折,甚至不惜以小女儿名声做饵,为的就是引王爷入局,她能安什么好心思? 王爷待自己很好,事事体贴,她沈静萱做不到忘恩负义,做不到啊 屋子里因贾氏这番质问,一时静的可怕,针落可闻,谁也开不了口。李长庚在椅子上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沈静萱身旁,轻轻的将人揽进怀里,手轻抚着大娘子的头发,满手的金翠珠宝,却不冰凉,暖暖的,自己这大娘子是为自己的,这就够了。 李长庚淡淡道:“皇宫我会去,且非去不可”贾氏破涕为笑,口中含着“好女婿,岳母没看错你” 沈静萱眼睛霎时红了,她抬眼,他能瞥见那人俊朗的侧颜,剑眉星目,让人说不出的心安,似察觉到怀里人的目光,李长庚轻笑了笑,胸膛微微起伏 他在人耳边低喃:“大娘子,你我是夫妻,不是路人,得失不要算计的这么清楚,沈家是你的娘家同样是我的岳家,你的好我都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沈静萱眼前霎时腾起一阵白雾,冰凉的泪水夺眶而出,是啊,他们是夫妻,天底下隔绝血缘之外最亲近的人,他能为你做到义无反顾,而我却还以为你我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真好,她现在看透了对方的真心。 还不晚! 第43章 正阳殿今儿过火的热闹,先是郑家侯爵,沈家伯爵在穗康阁外候着,不得诏,兴致大失而返,后贵妃徐氏哭哭啼啼寻官家哭诉,如今末了近一个时辰,尚未从正阳殿内出来。 李长庚来时,总管太监李长宁正候在门外,他多半猜出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沈家这档子事如今由贵妃一哭闹,在皇宫大内早传开了,六公主脸皮薄,传言已然将自己锁在咸阳殿,逢人不见,伺候的奴婢尽被赶了出来。 “殿下,贵妃娘娘这会子正与陛下相谈,仔细想来还需些时辰,殿下若不移步偏殿吃盏茶,官家有旨奴才再来传?回春的天,怪冷的,殿下仔细身体” 李长庚摆手道“不必,本王守在外头便好”李长宁见他打定主意,也不多劝。 外头的风偏寒,站在外头久了,脸皮都冻得冰凉,李长庚从猎场赶至皇宫,按照时辰算此刻本该是下半场猎场开始,李长庚现身在皇宫内,他便放弃了围猎的资格。他不知徐氏会同父皇说些什么,但他不得不来。 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黑油发亮的,徐氏似要将往日来的冷落用尽似的,李长宁这伺候惯人的都有些受不住,正哆嗦着理了理帽檐,手往袖口里寻暖和,吐出的白气圈圈萦绕。 李长宁忍不住非议:徐贵妃这次是要将数年来的眼泪哭尽,到现在还没完。不知老天得知消息是否有滞留,约莫半个刻钟后,正阳殿的大门咿呀一声,门朝外开了。一宫装美妇人款款出来,素衣淡妆,发髻上未佩有奢华的头饰,整个人带着股柔弱,若非眼尾处密布的细纹,同那双凤眼来不及掩饰的厉色,李长庚真要信了徐氏的假把戏。 徐氏莲步轻移到跟前来,面上微微带着笑:“老大也来寻官家?”李长庚并不愿和人多有交情,徐氏这人邪性,这是他多年来的感觉,每每同她说话总觉得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窥视,不是惧怕,而是觉得厌恶。 徐氏当然明白李长庚的意思,不过她从不放在心上,今日老大来了,那就证明这次君入瓮了。她很是开心,红肿的双眼霍地有了活气,她扯开嘴角,生挤出抹悲伤。 “你父皇正在气头上,些许事老大你应该有分寸,不该提的可不要提,免得落下惹你父皇不高兴,他年岁大了,受不得气。” 李长庚冷冷的看着人:“不劳贵妃娘娘费心了”徐氏用帕子掩住唇,遮去笑容,她摆着腰肢而去,在途径人边上时,不咸不淡的答了句:“那就好” “殿下,里面请”李长宁作了个手势,示意人往里走,到底还是偏向人,他偷偷的压低声音道:“殿下,切莫急躁,皇上如今正值气头上,万不可触霉头” 李长庚低头看着跟在父皇身边多年的老人,他直愣愣的盯着人看,隐在袖口下的手忽然攥紧,嘴唇动了动,用两人能听得见的话说:“谢谢”。 殿内,天禧帝正闭目靠椅上,眉头紧缩,手轻抚两侧的阳穴,闭目养神,年值花甲之年的他两鬓斑白,长年服汤药,他面皮泛着病态的枯黄,听得动静,他缓缓的睁开眼,是双浑浊干枯的眼睛,灰蒙蒙的带上层老翳。 “来了,坐吧”他的声音嘶哑,生锈的齿轮滚动般生硬。 李长庚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天禧帝很明白人来的目的:“你是为的你六妹妹的事来的吧?替你岳家求情?” “嗯”李长庚不想多做掩饰,没必要:“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沈郑两家” 天禧帝愣了愣:“你问朕?” 李长庚:“您是王朝的神邸,万千臣民的生死不过是你的一念之间,您做的决定没有人有能力去更改,您执意要一人或一族陪葬,我求了也没用,倒不如直接了当的问,沈家本无错,可不为一个蠢货而葬送” 天禧帝未应答,他身子骨不算硬朗,徐氏在他跟前哭诉了近一个时辰,他的精力有些不济,眼中却难得了光,他莫名其妙的道:“还真是像啊,你这幅模样,同你母亲生前简直一模一样,多一句都不愿与朕解释,若是当年他肯听朕说两句,又怎会......” 他似乎还想追忆往昔,李长庚却冷冷的打断:“父皇,儿臣今日来是问沈家的处置,并不想回溯过往,当年的事母后不屑听,儿臣同样不屑” “好... ... 好啊”天禧帝忽地轻咳起来,干枯的身子因剧烈的咳嗽像破麻袋,抖的厉害:“这些年你还是第一次非奉旨入大内,看来沈家那姑娘在你心里头分量不轻”李长庚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天禧帝什么都瞧在眼里,老大是什么人?凶名在外,比之自个年轻当年过无不及,他能亲到皇宫来,足以见得这事在他心中的占了一席之地。 “本不过是场玩闹,朕原不想追究,可贵妃前脚同我求了圣旨,沈家姑娘后脚就将丑事抖出来?如此丑事,你六妹妹该如何是好?她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一国公主,驸马德行有失之人,传出去她往后还能许得什么好人家?侯家就算灭了门,也不为过” 李长庚脸色难得沉下来,六妹妹的为人他清楚,因为他清楚,徐氏才会用六公主做棋子,若是其他姊妹,徐氏几次三番请人入宫,他早早就会起疑,可唯独六妹妹李长庚不会,若她多次寻一人入宫那便是真心喜欢。 徐氏用的这一点,在暗处先布下一局大棋,造成今日两难的处境。 天禧帝急喘的几声,咳的上气不接下起,奴才赶忙递茶,喝了参茶,胸口堵着的那股气才顺下去,尽如此他那一点精神头儿也没了影儿。 “你六妹妹无辜,沈郑两家朕不会轻绕,皇家威严不容有失,朕若不作为,死后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天禧帝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盯着人,沟壑纵横的老脸不怒自威,那是久居高位养出来,纵然神情颓败,却仍叫人生畏。 “老大,这件事,你别插手,朕知道你手段厉害,但你别忘了,皇朝如今的主还是朕”正阳殿的大门雕的是游龙,浮雕的本事,上头的游龙五爪腾飞,祥云处均是镂空的,天光从外照进来,照在人脸上,高位端坐的帝王神情讳莫如深 \"朕已知会过你,若你一意孤行,朕不会同往日一样坐视不理,沈家于虽有翁婿之谊,你六妹妹与你更是骨肉血亲。\" 李长庚不答,正如人所言,他为沈氏来求情,因夫妻情谊。可父皇是天子,郑家此番是将皇家的颜面往地上踩,其中道理他都明白,所以求亲两个字,李长庚知道没用,唇舌在父皇处一文不值。 天禧帝摆了摆手,下逐客令:“朕乏了,你且去吧” 李长宁走到跟前来指路:“殿下,这边请”李长庚默声同人出去。 厚重的朱门咯吱一声合上,偌大的殿堂内忽地静下来,总管太监李长宁去而复返,悄不声立在人边上,天禧帝满脸倦容,他嘴唇翕动,缓缓的问:“走了?” 李长宁一点头,天禧帝侧目问:“可有说什么” “没有”李长宁不解道:“奴才也奇怪,殿下明明为了王妃特来宫内求见陛下,得了否,也不辩驳一二” “比朕当年还傲”天禧帝猝地笑道:“他若肯伏底就不是他了,说不定朕真会担着护下沈家,担着骂名去见列祖列宗” 见人起身,李长宁忙去扶,掺着人往床榻去,一边道:“谁说不是,大殿下也是奴才看着长大的,脾□□才最清楚,顶着刀山火海他也能硬抗” 因是偏殿,天禧帝的身子越发不济便也设了床榻,乏了就在偏殿躺下,李长宁替官家卸了头冠,扶人躺下,又咽了咽被角,他伺候陛下一辈子了,做贯了一点儿劲儿用的极好,不轻不重。 掩好被,他退在床榻一侧问“陛下,可要熏香?用的还是龙脑?” 他把握人喜好的本事厉害,最近陛下少多有熏香,熏了十有八九用的都是龙脑,果真天禧帝应声说好。香鼎立在殿中央,三足赤金,上头描金刻彩,里头填了不少细沙,专供燃香用,袅袅的烟雾缭绕腾起,在殿内散开,清冷,似盛开的莲花又有几分果香 天禧帝望着帷幔顶,喃喃自语:“这香朕记得先皇后最是喜欢,朕每次去她宫里都是熏的这香,还笑话她痴,如今都过去这些年了,她先朕去了,朕也到迈进棺材的时候了,越到这个时候,朕越觉得皇后他离朕很近很近” “陛下,您龙体康健,定会长命百岁,太医都说近来龙体好转,不日就能痊愈,陛下莫要胡思乱想” “你倒是会安慰朕”天禧帝道:“朕自个儿的身体比谁都清楚,能看得见来世光景的人了,朕看得开,只是有些放不下,当初承诺先皇后的诺言朕还未兑现,趁着朕还能走动,朕想替先后兑现了,这样死了才有脸面去见她” 李长宁这会子不敢接话,只静静的候在一旁,他打小就跟着官家,小心谨慎一辈子,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陛下同先皇后感情甚笃,未出那件事的时候也恩爱非常,到底是人心啊,猜不透。 第44章 官家似乎忌惮康王,人前脚刚出大内,宫里就有传旨的太监奉旨出宫,这圣旨里的内容委实打了康王一个措手不及,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调令,且并非京中官员调令,而是边塞令,如今边塞战事吃紧,援兵不足,圣上命康王率兵支援。 因战事十万火急,勒令康王即日出发! 李长庚着手沈家一事,这一道令将他支出京城,到时候山高皇帝远,就算他手腕再厉害,隔着千山万水他也兼顾不到京城,更别提替沈家出头,这一手好棋真真是将他的路全都断送了。 李长庚接过圣旨时满身戾气,宣旨太监见其面色,吓得双腿发软,匆匆离去唯恐康王拿他出气。沈静萱也没想到官家会如此决绝,她面色苍白:“王爷,是妾身连累您了” 沈家的事棘手自己知晓,但真的到如此地步?王爷不过是求个情,就遭陛下远调,六公主真的如此得官家偏爱。 “怨不得你”李长庚却平静的骇人,除了捏着圣旨的手因大力泛白,沈静萱看不出他有丝毫不妥,他道:“六妹妹婚约一事牵扯进皇家颜面,又有徐氏在后头撑腰,父皇不得不严惩,沈家想脱身怕是难了” 沈静萱心里没底,比起沈家她如今更担心王爷,这个节骨眼被调离京城,意味着王爷将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不为别的,储位上众多皇子就能将他排挤在外,不凑巧等王爷回京,龙椅上的人怕是已经换人了,到时候新帝定会想方设法排挤王爷这位手握重兵的绊脚石,君主削兵权,王爷只会被架空。 “今日......就要出发吗?”沈静萱想过二人会有分隔两地的时候,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李长庚心中不舍,却只能将人搂在怀里,低低的道:“嗯,父皇既然有心将我支出京城,那宫里传出来的旨意应该有两道,一道往王府,另一道我若没猜错应该是往军营去了” “果真?”沈静萱将信将疑 然而,事实如他所想,大内传出来的旨意确有一道往军营去了,如今军营早已点兵列阵,清点粮草准备出发了,能留于自己的时辰不多,只够轻装上阵。 沈静萱心口酸疼,眼中蓄满了泪水,可她不能耽误事,她赶忙传海棠进来命其寻些箱子来:“王爷此一去孤寒,妾身去为你多备行礼”李长庚欣慰的点了点头,怕人担心他嘱咐道:“不比备太多行礼,轻装便可,塞外有银子也没地使” 沈静萱哗啦一声,泪水不争气的滚落:“唉,那妾身就多为王爷备几件换洗的衣裳”她匆匆往外走,不想让人瞧见她落泪的模样,才跨出门槛,就闻身后传来声音,身子忽地一顿 李长庚道:“大娘子尽管放心,我定全须全尾的回来,只是岳丈家,本王真的无能为力” “唉,妾身明白王爷的难处,妾身去了,怪多衣裳要选呢” 李长庚望着人的背影,笑了笑,藏了半句话,他低低道:“本王舍不得离开夫人” 康王府因这一道圣旨忙得不可开交,沈静萱亲自为王爷收拾贴身衣物,那些行路要的垫子被褥,路途遥远金银不易携带,沈静萱就换成轻巧的银票,塞北天寒,如今还未开春必定寒冷,大氅护膝便不能少,莫要落下寒腿可有的受。 海棠被支使的团团转,李长庚瞧着大娘子里外忙活,心中微暖,此一去边塞虽说是避无可避,可他康王是什么人?真能老老实实就一辈子被困在边塞?他有的是由头回来,所以他觉着没必要携带太多的辎重,用不上,不过大娘子如此为他,他理所应当不会推迟。 忙忙碌碌的,将近两个时辰,李长庚前头交代的轻装上阵已然是不能了,零零碎碎的加起来,辎重满满的捆了一车,李长庚也换上戎装。王府已备好车马,且军营的将领前来相迎,李长庚拉住大娘子的手:“大娘子辛苦,我这就去了” 他翻身上马,这马是顶好的汗血宝马,通体洁白似白雪,连马蹄生的一圈白绒绒,瞧着像是踏在雪上,沈静萱总觉得有话要交代,可到了人跟前却又张不开口,磨磨蹭蹭半刻,军营前来的都骑催促王爷时辰到了,她只能草草道一句“夫君保重” 李长庚颔首也道:“夫人保重”后勒转缰绳,骏马一声嘶鸣,撒开马蹄当先往远处奔去,沈静萱急行几步又停了下来,风打在脸上,带着冬末的寒凉,她不曾挪动,直直的看着那道身影在街道上越行越远,知道缩成远方的一颗黑点,看不见了。 海棠忧心道:“大娘子,王爷走远了,我们回府吧,外头天冷,当心着凉”沈静萱却摆手:“我们回沈家” 沈静萱要回去问问究竟,到底是谁给三姐姐出的主意?且要给沈家透个底,这事无法善了,沈家必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故而,康王前脚去了军营,康王妃后脚就回了娘家,府里的下人都在议论,却碍着大娘子前不久的威不敢发作,私下打打嘴皮子罢了。 沈府早乱做一团,郑家侯爵夫妇亲自登门,侯爵大娘子佟氏当着贾氏和沈父的面,斥责沈家姑娘行为不端,那话简直有辱斯文,贾氏胸口堵着一口气,险些被气昏过去,好在沈老太太出面,侯爵娘子还想讽刺,老太太冷冷道:“我沈家姑娘不端,你郑家公子就行的端了,贪杯□□的败家子弟好意思玷污我沈家门楣” 两家本没交情,因的这事算得上是结下梁子,郑家娘子不分青红皂白耍的好一通威风,踩着沈家的脸装清高,明显来着不善,沈老太太回嘴也就没给对方留脸面,往难听的讲,屋子里气氛一时紧张,忽地下头说五姑娘回来了,贾氏眼前一亮,忙到:“快请进来” 沈静萱一进屋就瞧见冷着张脸的郑侯爵夫妇,她微愣了愣神又压了下去,转瞬即逝,屋里的人竟一时没能注意,沈静萱笑道:“侯爵和侯爵夫人也在呢,真是热闹”佟氏还没胆子给王妃甩脸子,她脸色缓了缓,不咸不淡的应道:“王妃也来了” “侯爵夫人真爱说笑”沈静萱哪里会品不出两家中间夹着的□□味:“沈家是我娘家,回来不是常事,倒是侯爵夫人是稀客,不知这次前来是为的什么?” “能为的什么?”郑大娘子闻言眉头一挑,满嘴的惹人厌烦:“我郑家好好一门亲事叫你沈家搅黄了,我还不能上门来问问?” 郑大娘子泼辣的名声在外,没理她都要比旁人闹的响三分,出了名的胡搅蛮缠,沈静萱当然不能毫无作为,否则她真猜不到人会说出多么难听不入耳的话,沈静萱笑了笑:“侯爵娘子言重了,上门倒是无妨,不过大娘子要问何事?” 郑大娘子眼一横:“康王妃少装糊涂,我郑家本来好好一桩美事,官家亲赐的婚,上等的荣耀,如今被你沈家弄巧成拙,惹出这泼天大祸,康王妃不该给我郑家一个交代吗?” “你还想要交代?”贾氏方理顺的气又被激了起,她嘴角一挑,眉梢吊起,十足十的摆出了阴阳怪气:“你郑家哥儿敢做出这种事来还有什么脸面同公主结亲,如今不过是事往前些,公主真入你郑家的门再看清你们家四哥儿的嘴脸,那就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你... ...混账”郑家大娘子气的柳眉倒竖,戴着玛瑙指环的手颤巍巍的指着人,显然是气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沈父和郑家侯爵脸彻底青黑,两相眼中都憋着火,沈静萱知晓再闹下去,两家往后就成了仇敌,真如此只会正中徐氏下怀,她还未出手,两家就先斗起来。 她毕竟是小辈,不好出声,她微转身撞见祖母看着自己,愣了愣,沈老太太似明白孙女的难处,手里的茶盏落回桌上,茶托同杯盏重重一响,郑家大娘子和贾氏唬了一跳,沈老太太道:“事到如今你们还在推卸责任?怎的,你二人吵出个输赢这事便能过去不成?官家赐的婚,叫你们搅浑了,等着吧,这事不会有好果子” 贾氏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母亲,那......如何是好”郑家大娘子也默然,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小孙女,微微放软了话:“萱丫头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想来是知道些什么,且说来与祖母听听”沈静萱点了点头,她避重就轻的将王爷同她说的捡重要的说,她没刻意隐瞒康王远调一事,毕竟京城就这么点大,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世人的耳朵,她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干脆把话说明白,也好叫他们知道,沈郑两家此次惹得是大祸,会掉脑袋的。 郑侯爵夫妇此刻全然说不出话来,他们万想不到竟连康王殿下都被官家支出京城,为的就是断沈郑两家的后台,他们幡然醒悟,因官家一直久病床榻他们一直忘了,这数着日子过火的人才是大乾真正的掌权人,生杀予夺不过世其一念之间。 沈老太太很是心疼五丫头,若不是沈家摊上这样的大事,孙女婿怎会被远调,他同萱丫头才成婚多久?还没过足月余,连半月后的元宵都没法一起过:“五丫头... ...”沈父愧疚的说不出话 沈静萱却不愿提起,她岔开话道:“祖母,王爷出了这样的事原不是好事却让我想明白了些事,只是还是孙女的猜想,孙女想见见三姐姐,亲自问问” 沈老太太对孙女无有不一,领人去了柴房。 第45章 沈家的柴房在东跨院最里头那间,门楣乌梢,青瓦白墙,犄角旮旯还缠着不少蛛网,屋顶有些破,梁木角上密密麻麻,都是蛀虫啃咬过的虫洞,京城的天儿地上寒气重,这儿没炭火没毯子的,顶好的人也受不住。 沈静萱拢了拢身上的狐氅,推门进去,里头很暗,屋子朝向并不如外头的林苑讲究,柴房是临时开出来的,见天也难有阳光能照进来,黑漆漆的,角落里缩着个人儿,披头闪发的,衣裳却是上等的绸子。 “五姑娘,里头阴,您莫要留久了”主事的管家妈妈手里捏着门房的锁,恭敬的立在一旁 沈静萱道了无妨,跨进屋子,叫人带上门。刺眼的光随着门合上,被遮挡在外头,原就狭隘的柴房静的能听得见角落鼠蚁簌簌的动静,躲在角落瑟缩的人,不轻不重的开口,没有半点人气儿。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沈静萱摇了摇头,缓缓蹲下身子,同人齐高道:“并非” 人儿似没想到她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这些日子她早已看透了阶下囚的处境,不会妄想对方能有什么好心思来见她,沈静媛笑了笑,布满泥泞的脸,半隐在阴暗里,猛地一瞧说不出的骇人,像是恶鬼在朝你笑。 “不是来看笑话,我亲爱的五妹妹,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杀我吗?” 沈静萱静静的盯着人,心头微微颤动,缩在角落的人儿那张脸上再没当初的趾高气昂,甚至连端庄秀美都被污浊吞噬干净了,好像正值时令的花儿,叫人折了去丢尽泥潭里,辨不出原来。 她低低的道:“三姐姐” 这一声轻唤,那人儿浑身晃了晃,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的滚圆,她结声道:“你... ...唤我什么?” 沈静萱低声重复了一遍,沈静媛突兀的笑了,脸上红一块黑一块,说不出的怪异,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事到如今,沈家都恨不能杀了我这不孝女,你竟还唤我姐姐,真是讽刺啊!” 像是天底下的人都为她判上死囚的罪名,黑的看不见路的天,突然有人给了盏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却将她的肮脏卑劣毫无保留的摆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的逃不开,这比任何咒骂拳脚都厉害,因为它插心窝的疼儿。 穷途末路的人,任何话在她耳中都会被扭曲的不成样子,沈静萱没有刻意的去纠正三姐姐,她敢逃出沈府闯郑家,就足以表明自个儿的这三姐姐,主意很大,且自私自利到旁人都是用来摆弄的棋子。 沈静萱特地前来,为的是就是想问问三姐姐,郑家四哥儿到底是谁引荐与她的,还有那天她为何会正好逃出沈家就撞上宫里宣旨的公公,沈家柴房进出只有前门,连扇窗都没有,门外上了锁守着两个婆子,她如何出得去?虽然她知道三姐姐不会告诉她,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沈静媛痴痴的坐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身荣华的五妹妹,不答话,就直勾勾的看着,等人问完了,她咧开嘴角,不着调的道:“沈静萱,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我沈静媛之所以会落得今日,都是你逼得,不......不止是你,还是我那好父亲好大娘子,若他们愿为我寻个好人家我又怎会兵行险招?” 沈静萱眉头一皱:“林秀才才富五车,父亲说来年春闱,皇榜之上定有他一席之地,到时候他做了举人老爷,姐姐何苦要愁没有好日子,姐姐是伯爵府的姑娘过去只会享福,如何不是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我的好妹妹,你还真是生的一张巧嘴”沈静媛似听到什么笑话,乐不可支的浑身颤抖:“你和大姐姐一个嫁得伯爵府,一个更是了得嫁入王府,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同样都是庶出,凭什么你们能坐拥万贯家财,滔天权势,而我有什么?举人老爷?能顶什么用,你告诉我能顶什么用” “什么来日方长,我不信那一套,我只知道握在手里的才是我的,而我的好父亲,他看不到,他总爱说为我好,为我计深远,可同为姊妹你还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自私自利,眼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他自己,撑死了就再添上沈家的一席之地,我们?不过是能舍弃的棋子,大姐姐是命好,你也命好,而我没有好命,所以只能走亡命之路,赢了就是满身荣华” 沈静萱问:“若输了呢?” “输了”沈静媛痴痴的笑:“输了啊,那我就叫沈家陪葬,我没有好下场,沈家又为何还能好好的,这不行,不行的”她这是在赌,用整个沈家为她自己,此刻沈静萱觉得眼前人前所未有的陌生,以往她只以为三姐姐自私自利,现在看来她全然是个疯子。 她起身离开,她明白就算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这人已经疯魔,她眼中早没了家族兴衰,姊妹和睦,她有的只是无穷去尽的算计,难怪她敢在宣旨公公面前戳穿她与郑家公子的丑事,哪怕会被斩首她也敢倾注一切的赌一场,因为她知道父亲扣押她,所有能走的路都封死了,与其等事后自己草草被嫁出去,她还不如一搏,拿整个沈家作陪。 外头的风很大,沈静萱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下走,身后的房里传出近乎癫狂的笑声,在落寞的院子里久久回荡,管家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听如此渗人的笑声,她上好锁快步跟上。 沈静萱去了祖母院子里,沈老太太见孙女脸色不对便问可问出什么来了,沈静萱摇了摇头,一五一十的将三姐姐的偏执疯狂告诉了祖母,沈老太太听后,重重一摔茶盏,冷哼道:“卫氏教出来的好闺女” 沈静萱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如今脑海一片混沌,她想她得回去,回王府去,沈家上空笼罩着气氛压得她胸口发闷,连亲情都能算计的人,已然超出魔鬼两个字。她得回王府,如今王爷不在,府里还得靠她撑起来。 沈老太太点头应允:“孙女婿不在府中,王府是得要有掌事的人,五丫头你也别太自责,沈家这回是生死的劫难,是老天爷的考验,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坐以待毙,或许这才是最好的一条路” 沈静萱回了王府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不断回旋着祖母方才的话,心口堵得慌,却做不到人来宣泄,她想了想往书房去了,让海棠磨墨,她提笔落字,素白的信纸上显出一排排娟秀的字迹。 待字迹风干,装进信封里,牛黄纸皮的信封上提上夫君亲鉴四个大字,封上火漆递了出去:“海棠,你差人送去驿站,连夜送去与王爷” 海棠接过信匆匆朝外送去。 屋子空了下来,沈静萱靠近椅子肚子,微合上眼,她在信中并未禀明京城的事,问的全是夫君安好诸如此类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但直到她落下笔才明白,这些字将他胸口积压的郁气散出来了,好似寻到一道口子,或许这就是夫妻,同甘共苦互诉衷肠。 京城这几日倒春寒,白日里风大时屋子都不敢出去,沈静萱骨子犯懒没心思出去,以往王府门客络绎不绝,但自从王爷远调塞外的消息在京中传开,王府大门前可谓是门口罗雀,倒是唐老太太同李氏来过几次,为的宽慰外孙媳妇,顺带敲打敲打府里头的下人 唐老太太道“莫要因王爷不在府中就轻挑行事,待大娘子要同王爷一样尽心,谁若敢阳奉阴违,我老婆子决不轻饶。” 沈静萱心下感念唐老太太疼爱,王府如今的处境她比谁都明白,这个节骨眼上调王爷离京,京中官员的花花肠子沈静萱哪能不明白,就是她自个儿也不乏有念头--王爷此生于储位无缘。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所有人都在局中,谁也不知谁会胜出,官员们还懂得维系面上的功夫,客套客套,对于势大的几位皇子则是多几分敬重,康王这次远调,不宜与昭告天下,康王在储位之争中出局了,那些官员混迹庙堂数十载,猴精儿似的,那还会上赶着来讨不痛快,别因出局的人而得罪有可能继承储位的皇子。 只是有些到底是人老成精,他们总觉得康王不会这么简单,毕竟他一张嘴并是太宰首辅都脑门隐隐作痛,这些人远远的观望,不捧不踩,将圆滑二字学的深邃。 沈静萱自打那日给王爷写了信,便日日都会写,只是除了送出去的第一封,余下的她全收拾起来,压在箱底。行军路途遥远,总是让驿站送信不便捷是一点,她有时奋笔疾书会将京中所发生之事写进去,有些字眼不好公诸于众,这路途山远,谁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截下来,传到官家耳中于王爷不利。 兜兜转转,半月光景过去,官家于六公主婚约一事也有了定论,郑沈两家削了爵位,收回了丹书铁券,没收了半数的家产,沈家比郑家要有几分赢面,毕竟沈老太爷在朝为官,且官任三品,官家虽说削了沈家的爵位,到底还未斩草除根,彻底清算,只将沈家三姑娘同郑家四子下了大狱,卫姨娘也因子不教的被父亲发卖给了人牙子,顺了贾氏的心。 沈静萱额外还从外听了些许传言,“昌王广肆结交文臣武将,徐老太爷在京中动作不断,徐家军这几日兵马变动有些大”,如此大的动作官家也没管,宫里太医传出消息--官家已在病榻之上,行动难以支持了,众人皆传,京城的天要变了,沈静萱心下没底,她一人在京不甚安稳就闭门谢客。 本以为能偏安一隅,熟料除夕夜,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是张生脸,太监道:“官家命奴才来请王妃入宫过佳节,如今康王殿下不在,王妃倒不如去宫里一聚,同宫里的娘娘们也嫩多谢话说,解解闷” 沈静萱不大愿意,一则她对官家远调王爷一事心中尚存芥蒂,不大想面见官家,二则这太监说要同宫里娘娘聚聚,沈静萱想到徐氏的手段,总觉得不会有好事。 小太监似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官家口谕,还望王妃不要叫奴才为难”沈静萱只好应允。 小太监大喜:“谢谢王妃体恤” 宫里的路沈静萱记不大清,有个大体的了解,同上次一样她走的并非是正门,而是一角的偏门,外头黄甲环刀的禁卫军站在门前搜查进出宫人,小太监熟能生巧朝守门禁军说了轿子里的人,递了些吃茶钱,禁军收了草草几句就放人入宫,都是当值,吃的是死的粮响,偶尔得些油水也没人会计较。 只是轿子才走了不足十步,迎面就有一顶四人尖顶儿红轿颠颠的往跟前来,为首的一太监穿着麒麟图案补子,帷帽顶上镶着颗红玛瑙,小太监见着人,忙作揖行礼:“奴才见过大公公” 来人正是天禧帝贴身总管李长宁,他淡淡了回了声:“起来吧”朝身后轿走去,停在一旁道:“王妃,官家怕王妃在宫里迷了路,特叫奴才来迎,还请王妃同奴才走一遭” 沈静萱在轿子里愣了愣,这可同那小太监说的对不上号,猫腻儿瞧得见,她整了整钗环,掀开帘子,轿夫忙压轿,她问:“父皇倒是有心,竟派李公公亲自前来?可是怕这小内侍不识得路不成?” 李长宁暗下扫了一旁的小太监,浑浊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他拘着笑同人道:“正是,如今殿下在外,王妃一人不常来宫里,官家也怕耽误了时辰让王妃好一阵转悠”李长宁做了个请,朝那小内侍道:“起开” 小内侍是奉旨办事,眼看人要被劫走,一急,口不择言道:“大公公不可,这... ...”后头的话他又吞了回去,因的李长宁两条眉一挑,乜斜的瞧了他一眼,似在问有何不可。 李长宁是皇宫内的内侍长,常年伺候官家,深得官家青睐,说句难听的,宫里的小内侍又不怕徐氏的却没有敢不怕李长宁的,这尊大佛不仅得宠,手段还顶厉害,宫里得罪过他的内侍坟头上的草怕是已长了三尺高。 小内侍见过他处置人的样子,同现在一模一样,像是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瞧人。 “王妃,这边请”沈静萱上了尖顶儿红轿,李长宁一吆嗓子,轿夫颠着起步走。 宫道弯弯绕绕走了半个时辰,这次去的不是正阳殿而是勤政殿,文武百官朝会的大殿,沈静萱下了轿撵望了望恢宏壮阔的大殿还有些不确信。 李长宁笑着说:“王妃请,官家在上头等您呢!” 沈静萱弄不清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上去,这宫道一路过来她理出了些头绪,首先前头那小内侍定是说了谎,若他是奉官家的口谕,缘何会在内宫门撞上李长宁,且事没一点儿应对的想法,从他敢出言反驳李长宁就能看出来,李长宁定是官家的人,这毋庸置疑,--所以小内侍身后的主子绝对另有其人,且九成是徐氏。 沈静萱唯一弄不清楚,徐氏为何要假传旨意?而李长宁明显有备而来,官家定然知晓徐氏在后头操纵,所以才会来劫人。 第46章 勤政殿前的宫阶很长,拾到最高处沈静萱觉得脚有些酸疼,与正阳殿不同,勤政殿朱门前立有九根蟠龙柱,蟠龙盘旋在白玉石柱上,脚腾祥云,龙须飞扬,铺面而来的是股狰狞恢宏,宫殿内一眼瞧出无法窥见两侧尽头,殿中央立着个双人合抱的香鼎,描金绘彩的尽是龙凤麒麟诸流的刻纹。 丹樨之上的龙椅上坐着一道人影,沈静萱走到跟前才瞧清模样--正是外头谣传已然行动不能自如的天禧帝,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天禧帝虽如风中残烛,眼窝深陷,干瘪垂老,但好歹能瞧出人样,外界传的天禧帝已然没有人形了。 “儿媳见过父皇”天禧帝拢拉的眼皮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来了,到朕跟前来” 沈静萱依言走到跟前,天禧帝指了指一旁的凤椅道:“坐” “这... ...儿媳不敢” 天禧帝知人在顾忌什么摆了摆手道:“无事,是朕要你坐下的,朕恕你无罪”沈静萱摸不着头脑坐下,身下这把椅子上头以往坐的都是大乾的皇后,如今破了例。 “你可知朕为何要你坐?” 她猜不透:“儿媳不知” “那朕告诉你”天禧帝目光往远处看去,外头天色有些暗淡,墨染的天空零星缀着几颗星星,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再看什么。 “你可知这凤位上坐的都是何人?”天禧帝未待人回答就继而道:“上头坐的都是我大乾历代的皇后,朕的祖母永寿惠康太皇太后坐过,母妃慧敏端阳皇太后也坐过,对了,还是有朕的妻子,元恩慧皇后,只可惜她不稀罕这把椅子,占了六年,就把它还给朕了,朕和皇后一样也不稀罕,一样不愿见到它,往常它都被朕移到宝库里,今日才移出来,老大媳妇儿觉得如何?” 沈静萱不知该如何答,因她猜不透人的心思,天禧帝道:“但说无妨,朕今日只想听听真话” 看得出来,她不得不答,沈静萱硬着头皮道:“天下人都以为这把椅子金贵,都认为它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可儿媳却不觉得” 天禧帝诧异道:“为何?” “这椅子乃赤金锻造,本就比木材坚硬,就算用了上好的褥子细软终究不过是锦上添花,单论舒坦,烟波的紫檀水沉木椅,东塞红木椅都要好上许多,这凤椅之所以天下人趋之如骛,不过是它前头的主人--我大乾的列位皇后,没了这一项,这把椅子不过是金银堆砌起来的疙瘩” 天禧帝愣了愣,后抚掌大笑:“好... ... 好啊,不愧是老大看重的人,如今看来朕诸多皇子当中还属老大独具慧眼,是个聪慧的人”沈静萱道:“父皇谬赞了” “朕少有夸人,你不必自谦”说着他突兀的轻咳起来,那架势恨不能连同心肺都咳出来,沈静萱面色一变,殿内只余下她二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沈静萱四下扫了眼,将龙椅一侧摆了个朱漆木托,上头有一盅瓷杯,她忙取了过来,是盏参茶,想来是李长宁备下的,她朝人道:“父皇,喝口茶润润嗓” “嗯”天禧帝喝了茶止住咳嗽,他往龙椅上一仰闭目养神,沈静萱顺势将茶盅放在托盘上,静静立在一侧,也不出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沈静萱眼尾见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着怕一会儿出宫得是什么时辰,切不可太晚。 今日是除夕夜,京城大街这个时辰怕是很热闹,只是为何一朵烟火都没有,不应当的啊,往年她还闺中,坐在院中天井就能瞧见京城上空的烟火不断,有富贵人家乞求美满,会特地放,豪门世家更是了得,他们不缺那点银两。 忽地,她神色一顿,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外头漆黑的夜空下一朵耀白色的光团冲上天际,一声轰响中碎成漫天星火,整片天空被衬得一片大亮,沈静萱愣住,这并不是自个印象中烟花,这光团碎裂之后,天空重新被黑暗吞没,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坐在龙椅上的天禧帝却睁开了眼,灰蒙蒙的阴翳遮住他眼中的厉色 “他们还是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沈静萱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咯吱一声,守在外头的李长宁推门进来,他神色里带着慌乱:“陛下,出事了,外头......外头,昌王殿下反了” 沈静萱耸然一惊?昌王反了?她猛地醒悟,原来那团白光是信号,难怪今日京城反常,还是那名内侍,沈静萱突兀的通透了,徐氏之所以要假传旨意为的就是将她骗去她宫里,如今昌王造反,宫廷大乱,刀枪剑戟的失手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徐氏要杀自己?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她不是想杀她,而是要扣下她做人质,却也没道理,毕竟康王不在京中,沈家如今元气大伤,她不过是个空架子,抓了又能威胁何人? 她心中百转千回,但总归焦灼,她现在就是瓮中鳖,昌王要反,最后必定直指皇城?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勤政殿! 她错愕的朝龙椅上看去,天禧帝半分不焦灼,淡然道:“朕知道,你下去吧,命禁卫军守好勤政殿四周,能托一时是一时”李长宁神色一变:“可...可若没有援军,我们” 天禧帝道:“谁说没有援军?” 李长宁一愣?昌王这些日子调兵遣将他是知道的,昌王有反心早就是司马昭之心,可陛下多年来不理政,除却塞外的燕北军还牢牢的捏在手里,余下的兵权早就零零散散的分在诸位王爷手中,属康王和昌王二人执掌牛耳。 塞外离京路途遥远,并非一两日能赶到。昌王有徐有年那老匹夫相助,既然昌王反了,宫里的徐氏就是最大的内奸,她毕定会同昌王里应外合,皇宫的禁卫军守不住多久的,没有援军,如此下去他们只会被困在瓮中,最后被昌王斩草除根。 可他刚刚听到什么?陛下说有援军?谁?李长宁愣愣看着陛下,又与一旁同样满脸震惊的康王妃两相对视。他脑海中忽有串烟花绽放,猛地明白过来,正是明白他更觉得不可思议,他颤抖着声音道:“陛下,这援军... ... 莫非...莫非是康王殿下” 这回换沈静萱迷糊了,怎的扯到王爷身上来了?王爷不是被远调去了塞北了吗?如今行了半月的路程,怕早已行远,燕北军赶来不及,王爷同样也是远水进不了近渴,如何当这援军? 天禧帝静静看着穹顶俯冲而下的巨龙,淡淡的笑开:“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他调出去......真的是因为小六?朕只是老了,却也没瞎,连你都能瞧得出来老三有反心,朕难道能看不出来?徐友年的徐家军久留皇城为的什么?贵妃深知郑家四子脾性却依旧来求朕赐婚又能为的什么?朕比你们都明白!” 李长宁打了个哆嗦,原来...原来陛下都知道,所以他调康王出京不是要将人踢出储位,而是...以退为进,康王平定昌王反叛,这储位名正言顺就落在他头上了。 原来康王在陛下心里,早就是储君了! 天禧帝突兀的朝沈静萱招了招手,他眉眼里含着祥和,歉然道:“老大不得不离京,沈家不得不削爵位,否则老三不敢反,若是等朕死了,老三再起来夺位,老大就算手握重兵也必定九死一生,倒不如朕还没死,这京城还没乱,这样老大才会赢得更有胜算。” 沈静萱这一刻脊背止不住的发凉,官家这一局算计的天衣无缝,无论是她还是徐贵妃都猜不出是他的意思。或许不是三姐姐巧合撞上宣旨公公,而是宣旨公公在等三姐姐,如此一来,无论三姐姐何时逃出沈家,宣旨公公总能撞上她,欺君罔上的罪名沈家避无可避。 “可... ...为何是王爷”沈静萱忍不住问,京中人知道康王同官家,父子之情淡薄,反倒是昌王殿下亲厚些。 沈静萱自己也体会过他父子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所以她才不会疑心到官家是故意支开王爷,而非真的闹了王爷。 天禧帝听得她问,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那笑带着温情,像是暖阳照在心田,没有算计,纯粹的透明,他说:“不为何,因为这是我欠皇后的许诺,朕今日完成了,往后才有颜面去见她” 沈静萱忽地明白天禧帝为何要她坐身后的凤椅了,她看了看那天底下女人痴狂的荣耀,天禧帝说:“你猜出了朕的用意,老大他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他的恨绝适合做帝王,但他太过无情,朕不能立他为储君,否则以他的性子,只会留下千古骂名,如今有拨乱反正的名头在,他的恨绝却能让他做最好的帝王,太平盛世反倒不行,好在有了你这皇后,倒也就合适了。” “朕很放心”他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笑,皮包骨的身子却还能为长子如此谋划?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却也做足了一名父亲该尽的责任,他无愧。 今夜京城的天变了,一些人彻夜未眠,一些人将沦为阶下囚,一切一切都源于自己身边这人的算计,可沈静萱挑不出他的错,因为帝王权术,自始至终都很少一人能做到像他一样,不忘当初一个小小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六连更,请夸我!!! ****正文完*** 预收,大运亨通,看官麻烦能动动小手收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