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雨华灯夜》作者:司沐絮 文案: 情缘了却空成恨,因爱成痴执念存。起雨碑上三生魂,灵力六原成绝世。撰写之神现尘寰,千年情缘何去从? 冷情女常侍&傲娇贵公子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漓灀,骆栾川 ┃ 配角:南寻,管箕,颜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起雨碑上三生魂 华灯之下繁花开 立意:她深受三重灵魂的诅咒,他用他的执著和长情,助她一路成长 骆庄城里人如海 于有宋一朝之期,与中原隔海相望之地,有一庄国,名曰骆庄。此庄国与中原立皇制,尊皇霸的体制有所不同,它是四方即东宛、西楚、南临、北漠为求天下和谐、繁荣与共而选出的最强庄国作为统率庄国。 方今之时,其发展已有七百年之史。骆时七百一十七年,景宁君之庶子骆栾川结束慎应之乱继位为王,号酩悦,年方二十。虽是景宁庶子,可这位继位为骆庄君主的酩悦君在四方百姓眼中乃是一位智德兼修,善谋能断的治世之长才。 酩悦七年九月十四日,骆庄城街上,各处张灯结彩,人流熙熙攘攘。此时骆庄城的客栈里挤满了从四方各处远道而来的贵族和看客。 于骆庄数百里之外的地方,从远处策马而来的一行五人纷纷在紫梨木下停了下来,为首的白衣男子撑开随身携带的梨花木扇,抬眸望向高处,墨色的眼眸深处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低沉却不失柔软的嗓音在四处泛开:“此刻你竟在这里,还真是让我好生奇怪啊。漓灀。” “百年际遇华灯上,莲莲花开见真情,”空灵却不失娇柔的嗓音在上空响起,只见紫衣一闪,本坐在树上的人便随之站在了他眼前,“如此的百年华灯真情,又怎少得了我风漓灀?” 这眼前之人,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如墨如云的乌发简单地用漓玉簪挽了个髻,一双墨色的眸子深处时不时会闪过一丝淡漠的神色,恍若天地万物也不曾映入她眼中,但那唇角随之漾起的笑意却让会你觉得那一闪而过的淡漠神色并非出自她眼中,而纯粹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 “这话竟出自你口中,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白衣男子也轻轻地从马鞍上跃了下来,又道,“此时的你不该是在哪个山野角落里悠然自在着么?” 漓灀闻言,微微一征,随即反应过来,便笑道:“这骆庄城的百年盛事,我若是错过了,倒是会抱憾终生啊。” 闻言,白衣男子拱手作揖,雍容风雅地邀道:“既是如此,不知我可否有幸邀请漓灀姑娘共度华灯之夜?” “哈哈哈……”一阵短暂的缄默过后,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笑声于身后响起,往后抬首一看,紫衣女子已骑上了他的马,又笑道,“此等风雅,果真是我们北漠的管箕公子。” “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女人?”白衣男子喃喃,又似是不甘得不到回答,向着已渐渐远去的背影问道,“华灯之夜,你究竟应还是不应?” “能得管箕公子相邀,漓灀自是不胜荣幸。”轻灵的声音似是随风飘来,又踏云而去。马蹄后的尘土过后,紫衣女子早已不见了身影。 得到她的应答,白衣男子随手撑开了梨花木扇,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又淡淡地吩咐身旁的贴身侍从桑离:“你且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来骆城。” “是,公子。” 四方之大,最高耸、最有名,也最具诱惑力的山峰便当数这骆庄城外的华连山了。避开骆庄的繁华街道,从小径绕去华连山时,也正当晚霞覆满苍穹之际。如今正值季秋之际,炽日的余晖笼罩着这座传世山峰,高大挺拔的雪杉仿若穹顶之上的神兵将士以昂扬骄傲之态守护着这座传世山峰,望不到尽头的峰顶氤氲着似乎永不能散去的轻雾,给这耸入云端的雪杉更添了神秘之感。 “千古雪杉林,神武将士兵。真真是名不虚传啊,”望着一排排耸入云端的雪杉,紫衣女子忍不住喃喃,“只是,竟真的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呢。” 师父曾言,拥有三重灵魂的人,一生本该清心寡欲。在沉雨阁的这十四年,纯然是平息了缠绕她多年的梦魇,可梦中的景象却在那温暖如水的环境中显得越发清晰。师父也无法解答她的疑惑,那有关前世今生的孽缘,是否真的只有那九重天上的神祗可知了么?她纵然有多么喜欢沉雨阁里的清脆啼鸣、白鹭飞掠,可她也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就要被困在这如真的梦魇里无法自拔。 “你真的决定好了么?”沉雨阁内,师父的言语里依旧如常时般平淡无绪,丝毫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是,师父。”插上漓玉簪,带上紫漓剑,她最终决定踏出沉雨阁,解开在她出生之时起便已有的三重灵魂之谜。 “既是已决定好了,你且去吧!”一阵短暂的缄默过后,师父只淡淡地说了句。站在帘子外的她微微一惊,本以为师父会万般阻扰,却也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她想,这样也好。 拜别了师父,她便出了沉雨阁。不知是否是错觉,站在白鹭湖边的她却忽然听到帘子里一声沉沉的叹息,心莫名地一沉,蓝蓝的天幕裹着的四方世界究竟蕴藏着怎样的答案? “姑娘,这天可要黑了,你一个人可就别在这逗留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伯担着柴火经过时,看到孑然一人的漓灀正望着前面的雪杉林怔怔地出神,便忍不住劝道,“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银狐可就要出来了。” 忽地听到这善意的提醒,漓灀不自禁地弯起唇角和那颤动的睫毛,侧首和老伯道了句:“谢谢大伯提醒,便要回去了。” 漓灀自己也不曾知道,她那侧目的一笑,不仅仅是眼前历经沧桑的老伯,就连隐在林子深处的黑衣男子和华连山上的雪杉也为之动容。那一笑,是真正散去了眼眸深处的淡漠。那一笑,是与她相识十四年的管箕也未曾见过的。 “漓汐……漓汐,”林子深处的黑衣男子望着漓灀不由得轻唤出声,眸子里的狂喜久久未散,“这一世的你,可还好?” 华连山上的银狐,虽与中原毛色深黑的玄狐有着同样的别称,却不似中原玄狐那般温顺,其生长习性也大不相同。据《庄城前传》记载:“华连有狐,惯于西沉而出,其性暴虐,好全食。”通身雪白宛如冬季雪花的狐在四方也仅华连山存在,据说这银狐在墨色里瞳孔能发出幽蓝色的光,使其躲在暗夜之人无处可逃。 仅仅是想像这银狐的模样,漓灀就心痒难耐,可如今断然不是与银狐碰面的好时机,下山之时便盘算着何时再来这华连山走一趟,会一会这华连银狐。 真正进入这骆庄城时,即便是如此厌恶人海的她也不免为这四方王城的繁华盛况连连惊叹。满街的商铺林立,虽人流如海却秩序井然,与东宛、西楚、南临和北漠的庄城迥然不同,两者根本无法同日而语。虽三日后才是华灯之夜,可整个庄城里里外外几乎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从四方各处远道而来的各色各样的人物在这骆庄城街上随处可见。华服披身的贵公子,粗麻布衣的穷书生,手持大刀的江湖侠客……虽有如此繁华盛景,可谁也不敢在这四方王城里公然造次。 “看来这繁华盛景也让你惊讶不已啊。”身后,白衣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看来这几年你进步了不少呢,连你靠近我都不曾发觉。”漓灀稍稍地挪了身子,白衣男子随即一闪,便站到了她身旁。 “并未长进多少,不过是你太出神罢了。”白衣男子神色淡然地道了句。 “素来听闻这酩悦君虽是景宁庶子,可却是世人相传的治世长才。如今看去,果真如此。”漓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道。 “平定慎应之乱,仅用七年的时间便把曾经纤靡浮华之气泛滥的骆庄王城整顿成如今这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不可谓治世之长才。”白衣男子的言语里多少带着些赞誉语气。 “主张励精图治、礼贤下士,广纳四海之贤的酩悦君与那初为世子的骆缙确有不同。”漓灀时不时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又一边附和道。 “骆缙虽出身娇贵,可为人却恣意妄为,更缺善谋能断之才。”往拐角处一转,便来到了骆庄城最大的客栈——云溪客栈。 客栈里的菜香随之传了出来,不知是闻到了菜香还是对这帝君之谈感到意味深长的淡漠,漓灀轻笑出声,道:“表面是如此地恭敬有仪。但普天之下,能坐上那位置的人,究竟又能有几分纯净呢?” 管箕一怔,漓灀如此话锋一转,倒是他始料不及的。望着紫衣女子踏进云溪客栈的背影,他只低声地喃喃:“可漓灀啊漓灀,百姓所关心和拥戴的仅仅是能否带给他们安康的君王。”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天幕,晚饭过后,漓灀便上了客栈的瓦顶,把喧嚣的拥挤声抛在了脚下,仰躺望着群星璀璨的如墨苍穹。 银汉流贯的天际看似触手可及,可实际却是如此地遥远缥缈。偶有一两只萤火虫,在银色的月光下闪着朦胧的光,就好似碎宝石般闪烁。 “好美。”望着这鎏上银色月光的夜色,她忍不住喃喃。 “这是自然。”白衣男子已然站在了她身旁,也随即躺了下来。 “这等惬意与悠然,神祗也不过如此吧。”她似在喃喃,又似答着白衣男子。 管箕侧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无比认真地道:“漓灀,等你的事情一解决,和我一起回北漠吧。” 她侧首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回到那墨色的苍穹,没了往日的嘻哈,平静无绪地道:“管箕啊管箕,你终究是北漠的世子,而我要的不过是一片星际璀璨的天,一池澄澈无垢的水,一丛蓊郁青葱的林。” 白衣男子顺着她的眼神,同样投向了那浩瀚无垠的天际,又缓缓地道:“若我不再是北漠的世子,若我能给你想要的。那么,你可愿意?” 一阵短暂的缄默,还是不曾听见紫衣女子的回答,管箕侧首望向她。身旁的人已有了浅浅的呼吸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把她抱回了雅房。 庄严肃穆却又不失高雅沉着的骆庄宫宇内,身袭金丝绣边的黑衣华服男子立于霜绪宫的主殿前,神色里有掩不住的欣喜,抬首望着这座霜绪宫的主殿时,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霜绪宫,这是一座虽位于骆庄宫内,可其建筑风格却迥然不同的宫宇。从宫门进入,一条敞道两旁皆种满淡雅清香的白百合。绕过右侧的小径,便能到达霜绪宫的主殿。主殿左侧以蓊郁青葱的竹林点缀,数米高的竹林覆在了主殿的上空,金色的阳光却能透过竹林洒在了这青砖黛瓦之上,朦胧中又添了几许悠然惬意。主殿往后一些,是一座高高的亭阁,里面有一张精巧的圆桌和三张矮几,皆以玉石筑造而成。在这里,可望见东方的潮起潮落,云汐翻涌。主殿旁的竹林里在这夜色中时不时传来几声林莺的啼鸣,那是他亲自喂食、养在霜绪宫的林莺。 霜绪宫外的贴身侍从羽墨等得有些焦急了,虽隔三差五主上都会来这霜绪宫走一趟,可从未如这次般待得如此久。他想进去,可却不敢。这可是主上明令的禁地,连盏溪公主想进去也需请示,何况是他。 又等了许久,门外的贴身侍从终于看到了在拐角处闪现的金丝绣金衣袍,不觉间松了口气。 “羽墨,”黑衣男子唤了他一声,却抬眸望向那缥远的天际,“霜绪宫的主人要来了。” 贴身侍从微微一惊,眼眸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欢喜。这霜绪宫是主上继位为王的第二年亲自督建的,本以为是主上与东宛的暮霖公主成亲之日用作暮霖公主的寝宫之用,却不料主上继位后竟清了宫中大半宫女,且到如今也并未纳一妃嫔,而这霜绪宫也空置了六年。 而霜绪宫之于主上的意义,他这贴身侍从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可算是要等到了那位霜绪宫之主了么? 暖阳突破地平线,朝高空缓慢升起之时,骆庄城郊外的浅涞湖上也随之泛起了丝丝金黄色的光,湖周边的林子里时不时传来早起鸟儿的清脆啼鸣。这里是骆庄王室的览游胜地,有其专门的守湖人和湖林军看管。 云鬟雾鬓,发髻两旁嵌以白玉透明的金步摇,耳中坠以浅青色的梅花玉环,身袭一身金丝绣边的青色纱裙的雍容华贵却又美丽非凡的女子正于湖边抛去了手里的一片叶子,一只落水湿了翅膀的蜻蛉随即攀上了这张有如救生小船的叶子,在阳光下扑扇着翅膀,似乎在感谢着向它抛来救命绳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似是读懂了它的语言,微微一笑,又轻声道:“不必谢我。这天地间每一种生命的出现都是一种奇迹,每一种生命都有其无需言语便尽其所力活下去的理由。” 语落,那只小小的蜻蛉似乎也读懂了人语,随即扇了扇翅膀,便往那广袤的空中飞去,直到消失在湖边人的视线中。 “如果能飞,就尽其可能地去享受那遨游于天际间的自由吧,毕竟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如你这般。”望着蜻蛉消失的方向,青衣女子轻声喃喃。 “眉若柳丝,眸似秋水,肤如凝脂。”忽地,一声空灵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循声望去,她只微微一惊。坐在树梢上女子身着淡紫色的纱裙,虽不施脂粉却轻灵出尘,便是如此远的距离她也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漠然却又对人极具吸引的魅力,纵然被誉为“四方第一美人”的她也黯然失色。而这,竟与哥哥眼眸深处的那一抹漠然极为相似。 树梢上的紫衣女子轻轻地跃了下来,又笑道:“确是确是,这四方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你是何人?”她不惊讶于眼前之人如何能避开重重守卫而来到这浅涞湖,反倒想知这气质如此超群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过是为了一睹盏溪公主的游人”紫衣女子侧首一笑,又往她身后一瞧,道,“你说是也不是,管箕。” 管箕?北漠的管箕公子?她一惊,往后一看,气质风雅的白衣男子正立于她身后不远处,她竟一点没发觉。 素来听闻北漠的管箕公子风雅无双,如今看去,这眼前之人果真是配得上如此称誉。 “倒也不尽然,”白衣男子才道了句,又走近两人身旁,“此番我和漓灀前来见盏溪公主,乃是有一事相求。” “哦?”闻言,骆盏溪有些惊诧。 “听闻盏溪公主医术无双,”话说间,白衣男子手中似乎凭空出现了一个虽晶莹剔透却装满血红之水的玉石瓶,又道,“不知公主可否有办法得知此血中所含何毒?” “这是血?”骆盏溪答非所问,随后却立即反应过来,又道,“你是以兰玉瓶来维持血液的新鲜度?”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似是对青衣女子的聪慧表示赞誉,道:“确是。此番前来便是求助盏溪公主识别血中之毒。” 骆盏溪望了白衣男子手中的兰玉瓶许久,不禁微微蹙眉,随后便向管箕道了句:“听闻北漠的青雅姑娘堪称神医,又何以来寻我这常年不出宫门的人?” 此时,在湖边游玩许久的漓灀听到这句话,忽地回过头来,笑道:“盏溪公主可是说笑了,青雅若上能解此谜,我们何以要在这见公主?” “噗……”一听这话,骆盏溪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漓灀姑娘说得倒也有理。只是,这兰玉瓶里装的血若不细看,倒与平常的无甚差别。” “若是细看,便是内含暗黑色的东西。”漓灀接着她的话道。 旁边的白衣男子一惊,望向漓灀。此前从未与她谈过考睚之事,只道有事要寻盏溪公主一趟。可不过几秒的时间,白衣男子便舒展开了眉上的蹙额。难怪难怪,依她的性子在听到他说要去寻盏溪公主一趟时竟没有丝毫惊讶,原来她早已知悉此事,事先必定去寻过青雅。此番来骆庄,竟也是为了考睚之事么? 骆盏溪一听,微微点头,又道:“青雅姑娘是无法分离此毒,因此才来寻我的吧。” 白衣男子扬起唇角,漾起了笑意,道:“公主乃是医雪谷谷主柳歌的亲授弟子,不知可有法子分离此毒?” 听到白衣男子提起自己的师父,青衣女子的神色黯了黯。于这四方之中,她的师父,也就是医雪谷前谷主,其医术誉满天下。记得遇见师父也是在这浅涞湖旁。十年前的那天,在自己的极力要求下,父王终是同意让身体极虚弱的她来这浅涞湖散散心。那时,身穿白衣的师父也一如今日这两人一般,忽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命本不该绝,让似乎已经看见了彼岸花的她在师父的精心调理下,这缠绕她多年的恶疾竟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后来的后来,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便成了师父医术的传承人。 而今,也不知在世界另一边的师父可还好。 “师父虽曾教过我分离之术,可我也未曾真正试验过。纵然我答应帮你,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骆盏溪接过管箕手中的兰玉瓶,细瞧了一会,便道。 “若是公主能应允帮忙试验,已是万分感谢。”白衣男子微微作揖,略表感激之意。 青衣女子略略思绪了一会,便道:“提出这血中之毒也需些时日,如今恰逢华灯之夜,不如就请管箕公子和漓灀姑娘前往骆庄住上一段时日。” “好啊,”漓灀一听,未等管箕答话,便先应允了,“我正想去骆庄王宫里瞧瞧呢。” 看到漓灀如此积极,白衣男子眼眸深处泛起一丝不明的波澜,又向骆盏溪道:“未经酩悦君许可便擅自在王宫里住下,恐有不妥。” “华灯之夜,哥哥本就要宴请从四方远道而来的各位世子公主。管箕公子乃是北漠世子,且是应我而邀进宫,哥哥又怎会怪罪?” 此时站在湖边的漓灀望向管箕,用其两人才听懂的耳语道:“不曾想你竟怕进骆庄王宫。” 管箕一听,好看的眉毛微挑了一瞬,又以同样的耳语答道:“我这又怎是怕了,不过是作为北漠世子,少不得要顾虑这些。” 顿了顿,他又道:“若你真是要去,我倒不妨陪你走一趟。” 漓灀微微一笑,却不再答话。 “公主既有如此盛情,我们也不好再推却。”于是两人便随骆盏溪一同去了骆庄王宫。 夜色闻琴何许人 “骆庄,骆庄”,便是为骆姓人之庄。相传七百多年前的战国末期,骆庄之主司铎以其常人不可及的雄才伟略结束了历时二百多年的战国乱世,自此开创了七百多年的四方盛世。 “盛世启,骆庄建。”行至骆庄之时,紫衣女子身形轻盈地从马上跃了下来,有关骆庄七百多年前的战国传说也从她脑海里浮现,唇齿间便不住地道了句。 宫门外由如今的酩悦君亲创的流澈军把守。七年前,年方二十的酩悦君仅以三日为期平定了慎应之乱,便是以兵强马壮的流澈军为后盾,对反叛之人恩威并施。可对于流澈军的由来,便是如今的盏溪公主亦是知之甚少。谁也不曾想到,当时身为景宁庶子的骆栾川背后竟掌握着一支如此强壮的军队。 “便是在这四方之中,怕是也无人能与这流澈军匹敌。”随着盏溪公主踏入宫门时,漓灀轻声地和身旁的人道了句。 “曾闻骆庄流澈军的规模虽比不得东宛的沐子军,可军中个个皆是骁勇善战、以一敌十之士。如今看那宫门守卫,皆是精神饱满之人,便可知一二。”白衣男子轻声答道。身后的两人随盏溪公主一同踏进了内宫的大门。眼前的风景瞬间宽敞起来。 漓灀自小虽喜欢建筑构造间透着清幽淡雅,可眼前的骆庄王宫从里至外所透出的雍容华贵、恢惶大气还是让她微微一惊。 宽敞的大道前,于数百米之外是骆庄王宫的主殿,亦是四方朝臣之殿——孜峦殿,与酩悦君所居的离辰宫同在一条中轴线上。孜峦殿乃是整个骆庄王宫建史最久的宫殿,始建于司铎君之期。孜峦殿顶覆以黄色的琉璃瓦,四角翘起塑以向天的龙凤,宫门旁的擎天大柱宛若顶天大树巍然耸立,宫檐和窗棂饰以高丽纸,使得阳光透射时,殿内通透且明亮。北漠的庄城虽也雄浑大气,却与骆庄王宫不能混为一谈。 “四方朝臣之殿果真名不虚传,庄严肃穆且又恢宏大气”’漓灀虽是看惯了庄城建筑的富丽堂皇,可眼前的孜峦殿还是让她忍不住连连称赞。 “华灯之夜,哥哥便要在此宴请四方的世子公主。漓灀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一同前往。”盏溪公主转过身来,邀道。 “漓灀也正有此意。如此,先行谢谢公主了。”漓灀道了句,眼眸处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笑意。身旁的人却把她的一瞥一笑尽收眼底。 前来迎接漓灀和管箕的侍女从远而近,数一数竟也有五六人。 “这是霜儿,”盏溪公主望向排在最前的侍女,向管箕道。 白衣男子望向身着橙色宫装的侍女,随后便拱手作揖向盏溪公主道:“谢公主。” “此女一瞧,便是盏溪公主身边最是伶俐之人。你如今才进骆庄宫门,她便安插一人于你身边,可谓不有深意?”漓灀往霜儿一瞧,便用耳语向管箕道了句。 “她用意何在,自不必明说。‘白衣男子用同样的耳语答道。 “四方第一美人竟有如此聪慧的头脑,”漓灀称道,而后又向管箕笑谑道,“看她瞧你的眼神,似是对你有意。你何不趁此机会与骆庄联姻?” 语音刚落,白衣男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望向漓灀,随后便压住怒火与盏溪公主一同前往汐雨宫。 漓灀一脸蓦然,不过是开个玩笑话罢了,他竟真生气了? 汐雨宫,乃盏溪公主所居之处。此殿坐落于骆庄王宫的东北方,乃盏溪公主十岁生辰之时景宁君赐予的生辰礼物。 三人刚刚踏进汐雨宫的大门,身穿橙色宫装的侍女便来报:“禀公主,酩悦君刚刚派人来请,让您回来便立刻前往离辰宫。” “我知道了,”盏溪公主答道,又转过身来向漓灀道,“漓灀姑娘,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汐雨宫中。若有何事,吩咐琳儿便可。” 漓灀向盏溪公主道了声谢,便和管箕一同随琳儿进入了汐雨宫。 骆庄城街上,云溪客栈里。 简单而典雅的房间里,淡淡的茶香盈满了整个空间。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于帘子后,静听着属下的汇报。 “管箕已应盏溪公主之邀进入了骆庄王宫,一切皆在公子的计划之中。” “很好。你前来的路上,可有避开流澈军的眼线?”男子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在四周泛开。 “公子请放心,属下一路过来,皆已避开流澈军所有的眼线。”身着驼色便衣的人恭敬有加地答道。 “现在可是正午一刻了?” “是,公子” “你也该回去了。” “是。” 离辰宫中,身着金丝绣边黑色衣袍的男子立于窗前,向盏溪公主问道:“你手中可有那兰玉瓶?” “还不曾取得。” “取得了便拿来给我瞧瞧。” “是,哥哥。” 墨色渐渐地覆盖了天际。汐雨殿里,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透入柔和而又细碎的月光。紫衣女子坐在门阶上,神情恬淡而惬意地伸了伸懒腰。 似是心血来潮,漓灀望着如银披纱般的月色,忽而便站起来,轻轻一跃上了汐雨宫的宫檐,一路如蝶轻盈般向前跃去。 漓灀从汐雨宫出发,一路沿西前行,行至骆庄王宫的中心点上,便可见孜峦殿和离辰宫同在一条中轴线上。而骆庄王宫的中心点却是一棵漓灀也叫不出名的树。下来细看之时,这棵树倒与平常所见之树也无甚差别。 “想流澈军本应守卫森严,可如今看来竟只见几队夜里的巡逻军。”本对骆庄王宫的守卫报有几许期待,可看到表面如此疏松的防卫后,漓灀便忍不住喃喃。 跃上了树,漓灀便找好位置侧身躺了下来。星星点点的光透过叶隙投射下来,朦朦胧胧的睡意也袭上了心头,漓灀忍不住阖上了双眸。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一阵微弱的琴音传入了耳中,漓灀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世间竟有人能弹出如此琴音?”侧耳细听之时,漓灀便满是赞誉神色地道了句。 她似能看到指尖下流淌出的琴音时而如展翅欲飞的雄鹰,在蓝天下扑闪着硕大而强健的翅膀,时而又如潺潺的流水,在小溪山谷涧叮咚作响。忽而琴锋一转,顿时又如碧海下徜徉的神龙,惊起万层波涛;霎时间,又似在云间舞动的精灵,轻柔而美好;琴锋一转,又似能看到于绿水竹林间舞剑的英姿少年,带着刚毅不屈和渺于世俗的眼神。 循着琴音一路向前,往右一拐,到了骆庄王宫的西北方,竟看到了一块偌大的宫门牌匾上写着“霜绪宫”三字。 此宫殿处于骆庄王宫最幽静的地方,而这座酩悦君即位以来建的惟一一座宫殿竟选在如此幽静之地,确是令漓灀心生好奇。可这种居住环境倒是与沉雨阁别无二致,确是让漓灀觉得喜欢。 琴音犹在耳边,漓灀心道了句:“是了,是这里了。” 跨进霜绪宫宫门,琴音越发地清晰。如今虽是九月中旬,可敞道两旁竟开满了来年阳春和清和月才盛开的白百合。只到此处,漓灀却是对弹琴的人和酩悦君越发地好奇了。不仅仅是此座宫殿的选址十分合乎她的喜好,就连敞道两旁种的也是她最爱的白百合。 循着琴音,从敞道右侧的小径进入,来到了霜绪宫的主殿。而此时,她满腹的好奇又增加了几分,这偌大的一个宫殿,竟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琴音更加地清晰了。漓灀往主殿后一看,远远地有一个楼宇亭阁,琴音便是源自那里。 走近梯间时,漓灀微微一惊。琴音忽地戛然而止了。她赶忙奔了上去,这亭阁除了一张玉石圆桌和三张矮几外,却无一人。 漓灀四周环视了一番,主殿旁的竹林里隐约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华服的男子。漓灀想追上去,结识一下这位弄琴高手,无奈黑衣男子隐身进竹林后,便消失不见了。 “也罢也罢。他以如此速度隐于竹林,必然是不想让人瞧见。”亭阁到竹林少说也有百米距离,而梯间到阁顶也不过几步,他竟有如此速度能瞬时隐进竹林,也是让漓灀惊讶了一番。 “这霜绪宫的风景倒是极好。”漓灀在一张矮几上坐了下来,对面正能望见墨色的夜空中缓缓升起的一轮弯月。银色的纱衣裹着大地,竹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林莺清脆的啼鸣,更给这清幽的环境增添了一丝趣味。 “宫里的所有暗卫可都吩咐下去了?”竹林里,身穿黑色衣袍的男子淡淡地询问着身后的侍从,深邃的眼眸里泛出的温柔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坐在亭阁里的人。 “已经全都吩咐下去了。漓灀姑娘可随意去往王宫的所有地方,包括禁地‘霜绪宫’。”羽墨恭敬地回答,心中却不免有一丝疑惑。这漓灀姑娘究竟何许人?而主上所说的霜绪宫的主人,便是她么? 心中虽有疑惑,但作为酩悦君贴身侍从的他,更明白一个属下的职责便是执行命令而不问缘由。 “你心中可是疑惑?”骆栾川忽而道了句,可未等羽墨回答,望着漓灀的他又缓缓地道了句,“她便是霜绪宫的主人。” “属下明白了。”羽墨微微颔首,便退了下去。 渐渐行到了深夜,漓灀怕汐雨宫的琳儿姑娘来寻,便自行回到了汐雨宫。 离辰宫里,站在窗前的骆栾川手持着盏溪公主刚刚送过来的兰玉瓶,望着墨色的夜空,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兰玉瓶么?南临世子? “主上,药引已备好。”羽墨出现在骆栾川身后,忽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嗯,”窗前的人眼神依旧不离渺远的天际,又问道,“今日可是十五了?” “是。” “吩咐下去,因十七日晚便是华灯之夜,为庆百年华灯真情,明后两天群臣概不必进宫朝君。若有哪位朝臣有要事需禀,也只需上奏便可。” “是,主上。” 羽墨退了下去,登时便把骆栾川的命令落实到了各处,只一个时辰,便传遍了骆庄各府的朝臣家中。只是,他确是疑惑,华灯之夜在即,主上离宫又是因何? 满天的星辰宛若孩童一眨一眨的眼睛,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眸。站在窗前的骆栾川想起了刚刚在霜绪宫里看到的人,嘴角便忍不住弯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 这一份三世缘,这一份三世情,总该要有画上句号的时候。只是,这一次,便不会再放手了。 “别动……”天才刚刚露白,汐雨宫里便传出漓灀的一声大叫。琳儿领着三个侍女站在房中,有些无奈地抬眼看着站在梁桩上的漓灀。 “漓灀姑娘,进宫换宫装乃是王宫的要求,还请姑娘不要让奴婢为难。”琳儿清灵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听得漓灀有些不好意思在挠了挠头。 “昨天进宫时倒不曾要我换呀!”漓灀在梁桩上稍稍移了脚步。 “因姑娘昨日才进的宫,公主吩咐下来,先让您好好休息。” 话音刚刚落下,琳儿眼神转向了门外,福了福身。 漓灀随眼望去,一角金丝绣边的青衣出现在门旁,随即盏溪公主那步态轻盈却又不失王家优雅的身影出现在漓灀眼前。 “这是莲霜酒的味道。”随着盏溪公主进入屋内,一阵醇厚却又有着清冽泉水般沁人心脾的香味涌了进来。 盏溪公主的贴身侍女语儿端着玉壶走了进来,正垂涎欲滴的漓灀立刻从梁桩上跃了下来,奔到了语儿身边。 “漓灀姑娘莫急,待你换上宫装,这莲霜酒自然便是你的。”盏溪公主向前一步,挡在了她和语儿中间。 “公主话可当真?” “此言一出,自然当真。” 话音刚落,紫衣一闪,盏溪公主只见忽而如孩童般顽皮,忽而如隐世仙子般清冷淡雅的女子已经端坐在铜镜前。 琳儿见此,立即领着三个侍女上前,替漓灀梳洗、换上淡青色的宫装。 折腾了半天,袭着一身淡青色宫装的漓灀便出现在了盏溪公主面前。 看着用青色丝带盘起乌发的漓灀,盏溪公主微微一惊。 千年朋友祈南会 眼前之人,一支翡翠色吊珠钗环插在左侧的乌发中,云鬟雾鬓,虽不施粉黛,却胜于俏丽佳人。一袭青衣,摇曳于地。 漓灀就这般端站在盏溪公主面前,心却早已飘到语儿端着的玉壶中去了。 莲霜酒,乃是四方第一名酒。其原料乃取自华连山顶的雪莲和八月十五日时雪杉上的露水,两者经过为期九十九天的调制而酿成的。 记得十一岁那年,师父不知从哪弄回来了一壶莲霜酒,而正处于睡梦中的她也被这醇香却又含着淡雅的气味给叫醒了。 师父望着她这垂涎欲滴的模样,便许诺道:“你若能在一个月之内把影霜剑的剑法全都熟悉且通过了我的考验,那这壶莲霜酒自然便是你的。” “一个月之内”她有些惊讶地道了句。心里也不住地嘀咕,一个月之内,师父这不是分明在为难我么? “你若是想尝尝这四方第一名酒,必然是要付出些的。这天下,哪有不付出便可得到之理?”师父那空灵却又带着些许淡漠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她有些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又道:“那可一言为定。一个月后,若是我通过了师父的考验,那么这壶莲霜酒便可归我了,师父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那是自然。” 记得那时正是深秋,天刚刚露白,飘在叶子上的霜水凝成了冰一般。而她本就是一个特别爱睡懒觉的人,天气稍稍转冷,便更加不愿意从暖窝里爬出来了。 可莲霜酒那股醇香的气味每一天都萦绕在她的心头,这也成为了她每天卯时便能被窝里爬起来的动力。 当师父站在她的面前,手里端着玉壶,柔声又面带赞许的神色向她道了句:“你且通过了考验,那么这壶莲霜酒自然便是你的。”她却站住,蓦然不动了。 自己竟真能在一个月之内把影霜剑的剑法熟悉了? 师父把盛着莲霜酒的玉壶放在了她手里,那轻灵而又清晰的声音把她从惊讶中唤了回来:“你的天分便是有的,往后可莫要为自己找什么借口了。” 在九岁时,父亲便把她送来了沉雨阁。仅仅第一眼,师父便把随她多年的影霜剑送与了她。记不得究竟试了多少次,师父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转身便离去。对于影霜剑的剑法,她依旧无法完全精通。 可当师父告诉她,她已经通过了考验时,那有的又岂止是惊讶? “今日已是十六,明晚便是华灯之夜。漓灀姑娘可曾约了谁放灯?”盏溪公主和漓灀一同坐了下来。 莲霜酒一端到了手,漓灀便忍不住尝了尝。果真不愧是四方第一名酒,味道醇香之中却又有冰山的清凉感,口感丝滑却又有陈年老酒的浓重感。 “不曾约了谁,”漓灀端着酒杯,再次轻啜了一口,愕地,又愣住了,白衣男子的身影浮上了心头,又道了句,“呃……似乎有约了管箕。” “难得你不曾忘记,漓灀。”话音刚落,管箕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外。 眼前之人,一袭青衣,让本就有些淡漠神色的她又添了几许空灵。认识了她十四年,竟还是第一次看她身着青衣。 他不免愣了又愣。 “这也竟能让你愣住了?不曾像你呀,管箕。”漓灀的笑噱声响起,把他唤醒了过来。 “又岂是愣住了。不过是看你袭着一身青衣,觉着奇怪罢了。”他踏步进来,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 骆盏溪神色黯了黯,可马上唇角便弯起了一抹弧度,向着管箕道:“昨日公子交与我的兰玉瓶,我回去便仔细看了。大概在华灯之夜的三日后便能给公子答复。” “如此,管箕先行谢谢公主了。” “公子不必客气。” 南临祁南山中,三只守山猛虎团团围住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承澜,你当真觉得就凭这三只老虎能拦得住我么?”男子冷冷的话语回荡在这深山中,一会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回音。 一阵微风过后,林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回音。三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猛然向着黑衣男子冲了上来。 提着川离剑的黑衣男子神色依旧淡然,眼神却忽而变得冷冽,只见剑光一闪,冲上前来的三只猛虎便倒在了地上。 “好剑法。时过千年,扶离将军的剑法依旧不减当年呀!”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忽然在林子里响起。 他微微地仰起头,高高的树枝上,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他眼前,神色风雅的眼神里却又有与之相反的戏谑和高傲。 “千年不见,承澜,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变啊。”黑衣男子望着上千年的老朋友,启唇。 白衣男子从树枝上轻轻一跃,便极其平稳地站在了黑衣男子面前。 “老朋友相见,你就不到我那坐坐么?”白衣男子的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戏谑。 “你把兰馨花的花蕊给了那些凡人,究竟意欲何在?”黑衣男子的眼神忽而变得冷峻。 “此话怎讲?”白衣男子一听,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又道,“我又怎会把兰馨花的花蕊给凡人呢?” “用兰馨花的花蕊提炼出来的毒出现在了凡界,而这三界之中,兰馨花也只你承澜独有。” “扶离,”白衣男子神色褪去了戏谑,无比认真的说道,“你虽离开三界千年,却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啊。你可曾记得,当年祁南山失火之后,可是少了三棵兰馨花的花苗。” 黑衣男子面露沉思之色。 “我虽不大正经,可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作玩笑话,”白衣男子望着眼前陷入深思的老朋友,又道,“虽至今也未能查出当年那三棵兰馨花苗的去处,可方才听你说凡界出现了用花蕊提炼出来的毒素,那么里面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我会查明此事,也好给你一个交代。” 语过不久,黑衣男子便道了句:“此事必然与南临世子和北漠有关,你可循着这条线索去查。”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算作了应答。 华灯前夕相见时 来到骆庄王宫的这两天,漓灀除却十五日晚进了趟霜緖宫外,便再没离开过汐雨宫。按她此前来骆庄的目的来说,本不该如此。可无奈的是,穿着骆庄青色宫装的她实在是不愿意出门。那繁琐而又披于地的纱裙,断然不如常时穿的纱裙那般轻灵简洁。 “主上,您回来了。”身着黑色斗篷的骆栾川忽然出现在离辰宫里,独守在宫中的羽墨稍稍松了口气。 “嗯。这一天下来可有发生什么?”骆栾川迅速褪下斗篷,换上了金丝绣边的黑衣华服。 “除却几名暗卫上报了南临的储军情况外,别的就不曾有了。” 骆栾川听了,沉默了一会,随后又道:“你吩咐下去,明日华灯之夜,将在信晨宫宴请从四方而来的世子公主。” “是。”身后的羽墨应答了,却踌躇地站在原地。 “可还有事?” “可要应邀漓灀姑娘?” 窗外的星辰已是满天,听到下属提起她的名字,骆栾川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她生性便不爱这种场面,也无须去扰了她的清净。” “是。” 霜緖宫内,紫衣女子悠然惬意地坐在亭阁里。 这一晚,好容易征得盏溪公主的同意,漓灀才得以褪下那繁复的宫装,换上了自己常穿的紫衣。当下,便想来灀緖宫走一趟。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能碰上那个弹琴的人。 果不其然,远处的林子里不久便响起了悠长而柔软的琴音。漓灀登时便站了起来,这与前天的琴音别无二致,必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登时便跃下了亭阁,往林子里奔去。 琴音越发地清晰。当她进入林子时,坐在一架古琴旁的黑衣男子便映入了眼眸。 琴音悠扬入耳,如潺潺流水般缓缓而过。漓灀听了,只觉此人心思是如此地细腻,细腻中又仿佛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看不懂。 琴音止,黑衣男子仰起头,望向她。 墨色的瞳孔里却自带蓝光,望着她时眼神温柔却也如深潭一般。高挺的鼻梁下,那一翕一合的嘴唇似是欲言又止。这个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帝王般的气息。 这,是漓灀对骆栾川的第一印象。 “骆庄庄主,酩悦君?”漓灀抱着试探性的语气问。 “坐。”骆栾川并未正面回答她,反倒指着旁边的位置道了句。 漓灀微微一愣,顿时便明白了过来,这眼前之人必然是酩悦君了。可她却是不懂,明明身上散发着帝王般的气息,可待她却毫无君王的架子。何时听说,酩悦君竟也有自来熟的本领了? “能赏此音者必然也是爱琴之人,可否有幸邀漓灀姑娘共奏一曲?” “酩悦君乃骆庄君王,漓灀不过是一介民女,又怎敢与君王共奏琴曲?”漓灀微微低眉,语气恭敬有仪,顿时让骆栾川觉得分外陌生。 坐在古琴旁的人声带些许怒气地道:“你既认为自己乃一介民女,那么君王的命令你可是服从?” 漓灀一愣,却是不曾懂他的意思,也只好答道:“……这个,的确是的。” “既是如此,我便命令你,从今往后,也无论人前人后,你都只许叫我栾川。” “这又是何道理?”漓灀微微地皱眉。 “霜緖宫的布局和环境可合你的心意?”骆栾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站了起来,向她一步一步地靠近。 漓灀一听,侧首笑道:“合与不合,又有何意?” “霜绪宫本就为你而建,自然是要合你心意。”骆栾川行至她跟前,漓灀条件性反射地往后退,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此时两人的距离相隔不过几厘米,彼此吐出的温热气息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漓灀顿然觉得不惯,便想挣脱他那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掌。可让她惊诧的是,她的身体竟连动也不能动。 “漓汐,”男子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脸颊,眼神变得深遂又迷离,似在喃喃自语,“漓汐,距离上一世,又过了七百年了。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漓灀微微一诧,这漓汐又是何人? “酩悦君该是认错人,我叫风漓灀,乃北漠之女,非你口中的漓汐。” 看到漓灀冷淡的眼神,本在她脸颊上的手不经意地一颤,骆栾川随之便放开了她的手,又道:“我却是忘了。这一世的你,叫漓灀。” 漓灀不再理会他,低头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腕。 “可不管是漓汐也好,漓灀也罢。只要是你,那便好。”好一会儿,又听得黑衣男子缓慢而低沉地道了句。 漓灀抬起头,眼前的男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远远地听得一句:“霜绪宫本就为你而建,里面也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华灯之夜过后,你便是里面的主人。” 听得外面蛙鸣啁啾声一片,躺在榻上却久久无法入眠的管箕便披衣而起。汐雨宫周围种满了木槿花,此时乃九月中旬,正是它开花的鼎盛时期。淡雅的芳香虽充斥着汐雨宫的各个角落,但却香而不腻。 “管箕公子也无法入眠么?”盏溪公主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公主不也是么?”管箕侧首望向骆盏溪,只见她一人身着白色披风站在他不远处。 骆盏溪扬起唇角,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道:“我们以后可否不要称呼得如此生疏。我称你管箕,你喊我盏溪便好。” 管箕微微一愣,望向骆盏溪。 这个有着“四方第一美人”称号的骆庄长公主,与漓灀有着全然不同的气质和特点。为人温婉尔雅,却又心思细腻,聪慧无比。 “公主既是这样说了,那我以后喊你盏溪便是。”白衣男子的态度依然恭敬有仪,不曾有丝毫改变。 身旁的人听去,心里便自嘲着。 是啊,我是骆庄的长公主 ,他乃北漠的世子,彼此认识不过仅仅几天,又怎能如此轻易便让他放下心里的防线? 天稍稍地露白,骆庄王宫的侍女便开始忙起来了。 今晚便是百年的华灯之夜。 离辰宫里四方聚 骆庄王宫里,各处皆张起了山水、花鸟和龙凤的宫灯。离辰宫外铺起了红毯,御膳房里的人正准备着今晚的宫宴。 “公子,这是酩悦君刚刚遣人送来的晚宴请柬。”看到刚刚从漓灀那回来的管箕,桑离便把酩悦君早点过后遣人送来的晚宴请谏递了过去。 ”可有说些什么?”管箕接过请柬,看了一眼,便问道。 “倒是不曾有。” 离辰宫里。 “晚宴的请柬可全都送到各位世子公主手上了?”茉莉茶那淡淡的芳香盈满了离辰宫的各个角落,骆栾川端起金脚茶杯,泯了一口。 “皆以送到。前往汐雨宫时,倒是不曾看到北漠的管箕公子。听霜儿说,是去和漓灀姑娘用早膳了。”身旁站着的羽墨答道。 黑衣男子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又似在喃喃自语地道了句:“管箕么?他占据了她十四年的时间,也该离开了。” “禀酩悦君,汐雨宫的漓灀姑娘求见。”一名宫女前来禀告。早前羽墨便已将漓灀的画像给暗卫和离辰宫的宫女熟悉了,如今这名宫女虽是第一次见到漓灀,却也能第一眼认出漓灀便是画中之人。 骆栾川一听,立刻放下茶杯,站了起来,面露喜色地吩咐:“快请!” 当青色的衣袂在门旁出现时,骆栾川的心就已分外地激动。她终究还是来了。 “你说霜绪宫有我想知道的一切,这又是何意?”一进离辰宫的门,漓灀便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来意。 骆栾川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漓灀啊漓灀,你来骆庄不就是为了解开你的三重灵魂之谜么?” 漓灀微微一惊,她确信,她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她拥有三重灵魂。那一直是她避讳的事,她又怎会告诉谁? 而眼前的这个黑衣男子,果真是骆庄的酩悦君么? “漓灀。”骆栾川一步一步地靠近她,漓灀见此情形,立刻往后退,道:“你就在那里说便好,不要过来。” 骆栾川无奈地笑笑,道:”好,我不过去便是。漓灀,你不必怀疑,我确实是骆栾川。只是在骆栾川之外,还有一个令你想不到的身份罢了。” 漓灀的神色变了变,刚想开口问,可随后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至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身份,漓灀,你想知道么?” 漓灀一愣,随后讪笑道:“对于酩悦君的另一个身份,漓灀倒是不曾……” “我曾说过吧,”漓灀尚未讲完,骆栾川便打断了她,隐隐带着些怒气地道,“你只许叫我栾川。别的,都不可以。” 一听这话,漓灀无可奈何地一笑,应道:“叫你栾川便是,名字纯然是个代号罢了。” 看到黑衣男子的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漓灀不禁觉得好笑,如此孩子气的人真的是那个平定慎应之乱的酩悦君么? “相对于你的另一个身份,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如何得知我拥有三重灵魂的?”漓灀继而说道。 “这一切皆要等你入住了霜绪宫才可知。” “你是说要我自己去寻?” 骆栾川弯起唇角,道:“漓灀,你一直都很聪明。当然也不会不懂,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可能有现成的答案。” 漓灀微微一愣,随后便笑道:“既是如此,那么华灯之夜过后,我入住霜绪宫便是。” 骆栾川望着青衣女子踏出离辰宫门的背影,眼眸不禁浮起一丝孩子般的笑意。那一刻,他恍然明白,原来即便是过了千年,她的一瞥一笑依然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藏在脑海深处如清晨露珠般晶莹剔透的记忆渐渐地浮上了心头,恍如昨日。 最深刻的爱恋,时间所能留下的,并非只有那深深的思念,还有那早已刻在了每一根神经上的浅影。 西边的太阳渐渐地沉了下去,明亮的星空笼罩着大地,璀璨的宫灯照亮了整个骆庄王宫。漓灀坐在汐雨宫宫檐的最高处,墨色的夜隐没了她的身影,使得来来往往的宫人看不到她的存在。 “这一眼望去,竟能如此清晰地看到离辰宫里的人。倒是个好地方。”坐在宫檐上的紫衣女子在看到进出离辰宫的人后,忍不住喃喃。 本就暂居于骆庄王宫的暮霖公主代表东宛入席了离辰宫的晚宴,随之而来的便是身着浅蓝华服的南临世子——南寻。 身着一身浅蓝华服的男子进入了漓灀的视野。那个人,一眼看去,似乎是一个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可仔细一瞧,不羁中又自带深沉,不驯中又含着智慧。 ”这个人,心思好深。”直到南寻和暮霖公主踏进了离辰宫,漓灀才缓缓地道了句。 “南临世子倒是好雅兴。”离辰宫门外,看到迎面而来的南寻,暮霖公主便讪笑道。 “暮霖公主此话怎讲?”两人一同踏进了离辰宫门,南寻一脸疑惑地问道。 “闻你一来骆庄城,便去了素馨坊。身旁美姬如云,日夜莺歌燕舞。” 南寻一听,随手撑开手中的折扇,笑道:“人生苦短,自然是要及时行乐。” 暮霖公主先行在酩悦君右旁的位置落座,声带戏谑却又附和道:“世子说的倒也有理。人生虽不过短短数十年,可要如世子这般,可是要再短上数年的。” “今日倒是好生热闹啊。”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从门前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七尺,棱角分明的白衣男子。 “多年不见,楚昀,你这张脸怎么还是老样子,看着令人捧腹。”南寻瞥了他一眼,带着笑噱的语气道。 白衣男子一听,脸色微微地一变,随即便恢复了正常,道:“我闻着,这空气怎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南寻,你可有闻到?” “呵,酸味不曾有,臭味倒是一堆。”南临再次撑开折扇,不缓不慢地答道。 话音刚落,楚昀微微一笑,在南寻旁落座,不再说话。 “北漠世子到。”只听得外面的宫人一声喊。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管箕进入了漓灀的视野。 华灯之夜见真情 看到进入了离辰宫的管箕,漓灀忍不住嘴角一抿,喃喃:“还是你好。” 如今已接近了晚秋。此刻虽是酉时,十七点,可抬头一看,满天的夺目,璀璨地让人移不开眸。 华灯夜,百年情么?真是有趣。 骆栾川在后殿理了理衣衫,他让宫人们都退下了。而今,离辰宫的后殿只剩他一人。外面的喧嚣传不到这里。他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渐渐被墨色覆盖着的天空,耳边忽地响起了千年前昔娅郡主对他说的一句话“光年错落,灵魂也将重叠。你和她的这一段路,不知有没有终点。即便有,那也将历尽千年之苦。” 如今千年已然过去,今日便是华灯之夜。不管这一世是不是终点,漓汐,今生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手。因为我的世界之所以有了存在,是因为有你在做地基。 如果没了你,那它也就轰然覆灭了。 “盏溪公主到。”随着门外宫人的一声喊,离辰宫里细细碎碎的话语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应邀而来的人中,除却管箕和暮霖公主见过盏溪公主外,便无人有幸一睹这有着“四方第一美人”称号的芳容。 而今,能有此机会一了心愿,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身袭金丝绣边青色百褶裙的盏溪公主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众人定晴观瞧,皆无不惊叹。 长发及腰的青丝用一支浅青色的金步摇倌起,右侧轻拢慢拈的云髻里插着雪花般的玉簪。微挑的眉毛下是一双有着雾水般迷蒙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长得恰到好处,小巧的唇一翕一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言而止,如凝脂般的肤色在青色宫装的衬托下更显细腻。青色的百褶裙宫装摇曳于地,一条白色轻纱腰带系于腰间,一块上等的和田美玉挂于右侧的腰间。其气质有如幽谷中绽放的兰花,又似潺潺流水般温雅娴静。 众人看得一时移不开眸。只管箕稍稍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品起桌上的酒来,心中万分期待着亥时与漓灀放莲灯的那一刻。 骆盏溪一进离辰宫门,眼光便落到了正端起酒杯的管箕。当所有人的注意力皆集于她一身时,却惟独他显得如此心不在焉。骆盏溪的心头不禁浮起一丝苦楚,从来都只是她的妄想么? 众人细细碎碎的话语声再次响起,讨论的却都是骆盏溪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待她于暮霖公主右侧之上落坐时,恰逢此刻,宫人带着无比恭敬的声音喊道:“酩悦君到。” 众人一听,皆纷纷离座,站起身,双手平放于胸前。 身着金丝绣边黑色华服的骆栾川一进入离辰宫,似乎空气也忽地紧张起来。 管箕望向这仅用七年时间便把一派颓靡堕落的骆庄王城整顿成如今这兵强马壮、繁华有序的四方之都的骆庄之主。本以为,他是如想象中的年少老成,冷漠持重的一个四方君王。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只是令管箕万分不解的是,竟能看到他墨色的瞳孔深处闪着一丝温柔和欣喜。不曾听说,酩悦可有喜欢之人。如今,他虽二十有七,却也并未立一妃嫔,甚至在整个骆庄王宫里,宫女的数量也比从前少了大半。 七年前的慎应之乱,东宛掌权的暮霖公主举兵前来相助。平定慎应之乱后,她便在骆庄暂居了下来。直到酩悦君即位为王时,民间更是传言,她将成为骆庄之后——骊姬。可事实却与之相差甚远,直到现在,她依然是用东宛暮霖公主的身份暂住于骆庄王宫。这不得不令人诧异。 管箕看得出来,在骆栾川要踏进离辰宫门的那一刻,暮霖公主那本来高傲又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瞬间来了个大转弯。她望着骆栾川的眼神变得温柔长情,神色也变得欣喜、期待。 可是,前者却不曾多看她一眼。所谓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如此吧! 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蓦然地,管箕眼前似乎浮现了紫衣女子的身影。与她相识十四年,想必自己对她的感情,她也了然于心。只是,她处处逃避,果真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么? 管箕自己也不能确定。 时间流逝地似乎异常缓慢,离辰宫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各怀心事。虽有美姬伴舞,声乐柔和,名酒在手。表面的开怀畅饮,内心却早已期待着亥时放莲的那一刻。 百年的华灯真情,谁又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人? 钟鼓楼里传来了撞钟报时之音。戌时,二十一点。 晚宴本该再进行半个时辰,可骆栾川实在是等不及了。他急于见到漓灀那淡然的神情,急于想要看到她抿起唇角的那一刻。更重要的是,华灯之夜,他一分一秒都想与她共同度过。 于是,他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了晚宴。众人虽觉得惊讶,却也乐得能早半个时辰平复一下自己那颗激动不已的心。 晚宴开始的时候,漓灀觉得甚是无聊,便离开了汐雨宫的宫檐,提前去到了莲池。同样是坐在了最高处的宫檐上。 刚到的时候,莲池边只有零星几个宫人在准备着。离放莲灯还有两个半时辰,于是,便躺下来,阖上了双眸。 醒来之时,往下看去。莲池旁已是人声鼎沸,各处皆站满了四方的朝臣和他们的家人。 “四方的贵族今夜竟皆集于此了。”看到如此庞大的声势,漓灀喃喃自语。 漓灀抬眼望了一下满天星辰的夜空,估摸着算了一下。离亥时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真是期待啊! “你果真在这。”一个带磁性却又带着自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漓灀循音看去。 怎又是他? “你此刻不该是坐在离辰宫里与朝臣们共赏舞曲,美姬在怀么?”看到黑衣华服的男子缓步向自己走来,漓灀忍不住嗔笑道。 “我怎听得里面有股股酸酸的味道。”不是问号,骆栾川在她身旁坐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漓灀一时气语,道不出话来。可随即唇角又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道:“你虽是酩悦君,可莫要以为天下女子都该对你痴心相付。” 骆栾川一听,望向她,忽而变得无比认真地道:“我无须天下女子对我痴心相付,我只要你一人便好。” 漓灀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为什么,和这个人,没有丝毫的陌生感。相反地,每次看到他,心里竟会有一股暖意和安心在涌动。 鼓楼又恰时地响起了钟声。亥时,二十二点。 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两点亮光,忽闪忽现。 骆栾川望向那两点亮光,露出了意料之中又满意的笑容。 那就是他和漓灀,千年的情。 莲池满灯心思异 漓灀狐疑地看了一眼骆栾川,心中觉得怪异。他在傻笑什么?这可不似那世人相传的治世长才——酩悦君。 “亥时了,我们去放灯吧。”骆栾川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身上,唇角不自觉漾起了温柔的笑意。 无论光年如何错落,即便你曾经在起雨碑上划去了你的名字。漓灀,如今,这华灯之夜现出的真情是如何都不会错的,你我之间本就该在一起。这无关所谓的自然法则。 漓灀本想拒绝他的,她还是记得与管箕之间的约定。可眼前这个人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好”。 离辰宫里,待大部分人都散去时,管箕才放下手中酒怀,理了理衣袖,便向门口走去。 “管箕,等一下。”身后传来了盏溪公主那柔和的嗓音。 管箕转过身,正看到她带着羞涩的神色,提起裙摆却又不失公主的优雅地向他奔了过来。 听到盏溪公主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管箕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如之前答应了她那般喊她“盏溪”。 “盏溪?可是有事?” 听到眼前的这个人终于喊了自己的名字,骆盏溪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他的语气里依旧有令人无法忽略的疏离感。 “能……能陪我去放盏莲灯么?”骆盏溪微微地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他早已和漓灀有约,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管箕看着有着“四方第一美人”称号的盏溪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好半晌才道了句:“你知道,我早已和漓灀约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青衣女子猛地抬头,眼神含着一丝乞求,急急地说道,“可离亥时不是仍有半个时辰么?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可否陪我去放盏莲灯?” 后来的后来,这北漠的世子、四方闻名的风雅公子在真正明白自己已经失去漓灀的那一刻,无不悲哀地想:若是在那一刻,自己能狠下心来拒绝骆盏溪的请求,那么他和漓灀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快靠近莲池时,望着前面涌动的密密麻麻的身影,漓灀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终于,她忍不住停了下来,对着前面的身影不满地说了句:“若是为了放个莲灯,要让我挤进这人海里,你可就别妄想了。” 黑衣男子听了她的话,转过身,不禁莞尔:“漓灀,你可是忘了?我乃骆庄之王,又怎需和他们挤在一处?” 那看着她的眼里含着的温柔让漓灀觉得莫名其妙,可心底的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很享受这个人温柔的眼神。 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沉雨阁的生活磨炼地再也泛不起丝毫的涟漪,可现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自己也弄不懂。所以她干脆甩了甩头,想把那种奇怪的思绪抛掉。 “怎么?”骆栾川看到她轻轻甩头的模样,不禁微皱了眉头,又道,“莫非,你还是喜欢挤进这人海里?” 一听这话,漓灀一脸恐惧地道了句:“不要不要。”然后迅速地越过骆栾川,走在了前面。 “你知路怎走?”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身后的骆栾川忍着笑意道。 漓灀一愣,尴尬地回头笑笑,道:“那你倒是快点呀!’” “我很满意,”骆栾川的嘴角再次弯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顿了顿,又道,“你的反应。”然后迅速地走在了她前面。 好半晌,漓灀才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他满意,她如此急着要同他一起去放莲灯。 望着前面那人坚定而有力的步伐,漓灀再一次迷惑了。她从来就不是软弱的人,可在他的面前,为什么自己就不自觉地成了个孩子般? “你还不跟上来么?”黑衣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 “呃……来了。”此时的漓灀,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把她和管箕之间的约定抛到了九霄云外。 浅橘色的灯光映满了整个莲池,如梦如幻。正点亥时,管箕和骆盏溪把一盏莲灯放入了莲池。看到莲灯闪着浅橘色的光越漂越远,骆盏溪心满意足地笑了。 或许天意便是如此。她本想提前半个时辰放莲灯,可无奈那时的风特别大,莲灯着了又息。 真正把莲灯放下去时,鼓楼里恰好传来了亥时二十二点的钟声。 “盏溪,我真的该走了。”莲灯一放下去,白衣男子便道了句。语气里带着浅浅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失落。 骆盏溪的心也一下子凉了半分。不是因为他要走,而是因为他语气里那无法掩饰的失落。 “对不起,”她带着歉意地低下了头,“本来说好让你亥时前就回去的。”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伤了她,白衣男子道了句:“你不必道歉,莲灯一直燃不起来也非你所想。” 白衣男子抬眼望向北方那两点一闪一现的光,忽然觉得刺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着。心莫名地不舒服。 “我真的该走了。”未等骆盏溪答话,也不曾再看她一眼,白衣男子便匆匆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真的好美。”和骆栾川放了莲灯,再去攀上栏杆的时候,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莲灯随着浅橘色的光往同一个方向飘去,此情景就好像满天的星辰坠落了凡间,漓灀禁不住赞叹着。 “莲池的流向通往这四方的各个角落。传说,捡起你莲灯而灯火依旧不息的人便你生命中注定的那一人。”骆栾川望着这满池的莲灯,神色有些恍惚。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几个能有百年的真情。”漓灀深呼吸着,高处的地方果真不一样,连空气的味道都如此不同。 “明天,”骆栾川顿了顿,思绪似乎从远处飘了回来,又望向她,道,“你的莲灯一定会由我燃着捧到你面前。” “呵呵……”对于这个人如此自信的语气,漓灀也不想再反驳些什么,只得干笑了几声。 她自己的莲灯,只能由自己捧回。那是她和父亲的约定。 霜绪宫里百年情 和骆盏溪分开后,管箕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和漓灀约好在哪见面,顿时悔得捶胸顿足。于是,在这百年也难以一遇的华灯之夜里,管箕找遍了骆庄王宫里她可能待的所有地方,也并不曾看见她那纤细却自带洒脱的身影。 夜里的秋风渐起,紫衣女子就这样趴在栏杆上任由睡意袭上心头。她均匀的呼吸声也随之传到了他的耳边。黑衣男子转过身,看到她已经入睡的容颜,无可奈何地却又极其温柔地轻声一笑。 即便是过了千年,她这种随意的性子却依旧不变。于她而言,苍穹若为被,大地即是榻。 ‘‘主上。’’羽墨出现在高阁里,恭敬地把黑色的披风递了上去。待骆栾川接过披风后,便十分识趣地迅速退了下去。 黑衣男子随手把披风盖在了漓灀身上,恰在此时,却听得紫衣女子喃喃:“管箕,对不起。” 他不由得眉头微皱,她在梦中竟也喊了他的名字。骆栾川从心底生起的醋意一下子便泛滥开了。 不能再拖了,即便不能彻底把他从她心里驱逐出去,那个人,也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 看着她眉头微锁的睡颜,骆栾川忽然感到有一股深深的危机感在周围蔓延。 王族莲池内,骆盏溪就这样在池旁站了许久。思绪似乎也随着管箕的离去而不知飘到了哪里。 二十年了,她一次感受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幻得又幻失。 “盏溪公主,可有放莲灯了?”身后传来一声温雅的询问,骆盏溪早已飘远的思绪忽而被拉了回来。 转过身来一瞧,竟是西楚的楚昀世子。 “嗯。”忽然被人打破了沉思,骆盏溪不禁皱了皱眉。可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是骆庄的长公主,断不可这般任性,便又舒展了眉头,随口问道:“楚昀世子可是要来放灯?” “我乃专程来请盏溪公主一起放灯的。”离辰宫晚宴,刚看到这“四方第一美人”时,楚昀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彻底沉沦了。 “可是,我已经放灯了。”白衣男子心下一沉。 “哦?可是和谁?”语音刚落,白衣男子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改口道,“恕我冒昧了,本不该问的。” 骆盏溪微微展颜,道:“楚昀世子不必介怀。” 她还是没说出来。 “虽放了,但可否请公主和我再放一盏呢?”白衣男子抱着一丝期待,又道。 骆盏溪踌躇了一会,便道:“华灯之夜放灯可有深意。盏溪这会也累了,就先行回去休息了。” 未等楚昀答话,骆盏溪迅速地从莲池退了下去。 白衣男子愣愣地望着骆盏溪消失的地方,脑海里久久回响着她刚刚说过的话。 她是有心上人了? “呃……这是哪?”’一大早从床榻上醒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漓灀不禁眯了眯眼。 处处皆是浅青色。 浅青色的帐帘,浅青色的抱枕,浅青色的被褥,浅青色的桌布,就连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浅青色的。 看看了自己的身上的衣裳,漓灀愣了一会,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句:你昨晚穿的可是紫衣。 似乎发现了什么,漓灀迅速整理好衣衫,下了床榻。跑到房门外。 天已经很亮了,忽然跑到光线如此强烈的地方,漓灀下意识地挡了挡眼睛。 好一会儿,才认得此处竟是霜绪宫。 “姑娘可醒了,可错过了捡莲灯的时间了。” 个身着鹅黄色的宫装的宫女端着脸盆走了过来。 第一眼,漓灀便认出,这个宫女乃是骆庄王宫的高等宫女。 骆庄王宫里有高等宫女头衔的也寥寥无几,只有身份极其尊贵的人才能享有一名高等宫女的配置。 而此刻,这名高等宫女竟出现在这幽静而无任何奢靡的地方。 “姑娘该进来洗把脸了。”回过神来时,这名高等宫女已经端着脸盆进去了。 “姑娘叫我阿叶便可,往后我便是姑娘的贴身宫女。” “姑娘。”看到漓灀被呛着,阿叶赶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可是酩悦君派你过来的?”缓过气来后,漓灀神色平静地问了句。 阿叶不言语,漓灀接着又道:“你不必侍候我,以后你负责霜绪宫的事务便好。” “可……” “我会和酩悦君道明原因的,不会让你为难。” “阿叶,她让你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骆栾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漓灀往后一看,微微一惊。 他竟真的捧来了她莲灯。 昨晚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只是阖了一会,竟一觉睡到午时? 阿叶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 “我说过的,会由我来捧回你的莲灯。”栾川把莲灯放在了桌子上,橘黄色的灯光闪得耀眼。 “昨晚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漓灀面露愠色。 骆栾川依旧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即便你这么做了,这又能代表什么?”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漓灀,”骆栾川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未回头看她,又道,“‘华灯夜已过,你可还要知道你三重灵魂的秘密?若仍想知悉里面的内情,过几日你便搬进霜绪宫。” 怎会不想?自己放弃沉雨阁里那种幽然平静的生活,为的就是这个。 此刻的漓灀,不曾想过,从她踏出沉雨阁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因为从未想到过后果,所以踏出第一步时才会总是那么地义无反顾。 踏出门口,她抬头望了一眼蓝得深不见底的天空,忍不住喃喃:“师父,我的三重灵魂之谜是和他有关么?” 回到汐雨宫时,看到一脸疲惫正坐着等她的管箕,漓灀一下子便想起了和他约定,心头便袭上了一丝愧疚感。 “管箕,我……”漓灀还未曾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管箕拥进了怀里。 “什么也别说,也别动。就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他的语气里竟有一股浓浓的忧伤,此前漓灀是从未见过的。 她的愧疚感更重了。 华连山上起波澜 “管箕,对不起。”她还是忍不住道了谦。这一句对不起,漓灀为的不仅仅是昨晚华灯之夜的约定,还有这十四年来她无法响应的他对她的情。 “我懂,我都懂,”白衣男子的语气里含着无法言说的失落,“漓灀,我不会逼你去做选择,更不会强迫你。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都还在原地。” 一股暖意在漓灀心间泛开。认识十四年,她一直都懂他的情。可无论怎样,拥有三重灵魂的她,接受爱情,就等于接受爱人的死亡。 她也曾反抗过,可父亲的死,却让她再也承受不起至亲至爱的离去。 浓浓的血腥味在四周泛开,红色的鲜血滴落在覆满白雪的丛林里。手持影霜剑的紫衣女子微微喘着气,眼神凌厉又毫不放松地盯着前面正怒得发红了眼的华连银狐。空气的温度正随着太阳的西沉而不断地下降。 “这华连银狐果真名不虚传,我的影霜剑竟也只能让它滴几滴血,”漓灀心道,又抬眸扫了一眼西方覆满云彩的天空,太阳正渐渐地西沉,“此刻是在白天,我才能稍占上风,若是太阳真正西沉……” 紫衣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影霜剑,眼神再次回到似乎随时准备狂扑上来的银狐。而恰在此时,前面白色的身影一闪,银狐以漓灀始料不及的速度从她身后绕了过去,见此情形,漓灀心下一惊:它这是想做最后一击么? 从汐雨宫中见了管箕之后,漓灀便直接出了骆庄王宫,来到了华连山。她想,如果可以登上华连山顶,从而弄明白那个梦境与华连山之间的联系,她或许就不必入住霜绪宫来解开自己的三重灵魂之谜。 如果一切顺利,她或许还能回到沉雨阁,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可是,如果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地发展下去,那么人生便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悲剧了。 漓灀迅速转身,举起影霜剑,挡住了银狐锋利的双爪。但无奈,银狐的力气比她要大上两三倍,眼看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漓灀用力一挣,用影霜剑弹开了她和银狐的一点距离,趁此空隙,便想赶紧隔开与银狐的距离,却不料此时,银狐再一次扑了上来,漓灀迅速一闪,却还是被它的爪子抓破了右手背的皮。此时,银狐却不再发动攻击,反倒退到了一边,漓灀觉着甚是奇怪:它此刻不该是趁势发动攻击么,怎会退居一旁了? 心下想着,便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漓灀才大感不妙。 原来它的爪子有毒。 可此前竟从未听说过呀! 毒发作得很快,皮肤上虽不见任何异常,可漓灀却觉得四肢无力、疲乏至极,眼眸也不受控制地慢慢地闭上了。 这三重灵魂的谜都还不曾解开,我就要命丧于此么? 脑海里竟浮现了黑衣华服男子那总是温柔又带着一丝疼惜地看着她的眼神。 “我竟会想起他。”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骆栾川及时接住了正慢慢倒下来的她。 还好,赶上了。 骆栾川望着她微皱的眉头,不禁愠怒地看着前面那已经发红了眼的银狐。 “上次饶了你,竟是我错了。”骆栾川单手扶着漓灀,另一手中忽现寒光闪闪的一把利剑。只轻轻一挥,前面的银狐来不及躲闪便轰然倒地。 解决了银狐,骆栾川望了一眼怀中的人,又抬眸望向华连山顶,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你何时才能不要如此执著。” 若非从她进入骆庄那一刻起,他就派了暗卫保护她。他还真不知,她今日竟来了华连山。这华连银狐修炼了几百年,又岂是她如今这凡人之身可以应付的? “漓灀啊漓灀,有些事对你而言,不知反倒更好。便是让你上了华连山顶,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一路抱着她下了山,骆栾川心也道着。 不知不觉中,他的脚步越发的快了,这银狐的毒可耽搁不得。 到了骆庄时,为了避开人流,骆栾川选择了从密道进入离辰宫。他不希望,在她还未真正成为骊姬之前,因为他,她受到任何流言蜚语的攻击。 “羽墨,把剩下的草晶拿出来。”骆栾川一边把已经进入昏睡的漓灀轻轻地放到床榻上,一边吩咐着身旁的羽墨。 “主上,这是最后的草晶了。”羽墨有些踌躇地道了句。 “去拿过来。”骆栾川的语气里带着些微愠怒。 这最后的草晶,本想留着给主上备着用的,结果……羽墨赶紧冰室里拿出了草晶,递给了骆栾川。 一颗正方形的绿色透明晶体——草晶,能解世间百毒,当然也包括这银狐之毒。 兰馨花蕊引深机 记忆,似乎特别地喜欢重叠。 浅蓝色的苍穹下,一丝清风拂过脸庞。本是红色泥土覆盖着的如小山丘般的坟头上早已覆满了破土而出的小草。旁边的一丛丛不知名的小黄花开得正盛,一只小蜜蜂停留在上面,贪婪地吮吸着其中少得可伶的花蜜。从北方归来的大雁一字排开,姿态悠然地飞往自己在南方的住所,它们在惬意地享受着春天到来的温暖气息。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着美好的未来前进着。 紫衣女子蹲了下来,手指颤抖着抚上了墓碑的几行字——风允靖之墓。 父亲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一年过去了,原来父亲已经长眠于此。而她,身为女儿,竟在今日才得以知晓。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呼吸的痛,是这种感觉。她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床榻上的人眉头微微地紧锁,眼角大滴大滴的泪珠不断地滑落。骆栾川轻轻地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眉头也轻微地紧锁起来。 这一世的她,比任何一世都要来得潇洒自如。是否,正如每一个遁入空门的人一样,必然是经历了痛彻心扉的苦,才会有如今这般潇洒的模样。 “漓灀啊漓灀,这一世的你,我竟是看不懂了。” 汐雨宫里,一名身穿黄色宫装的宫女急忙忙地把刚刚从药炉里提出来红色毒液装进玉壶,立刻便把它递给了在旁边站着的骆盏溪。 接到玉壶,骆盏溪一时间还未能分辩出此毒,但为保险起见,她并未把玉壶立刻交给骆栾川。 而是赶往了楼书阁。那里,是七百年至今的医药类藏书,其内容可说是无所不包。 当纤细的双手定格在兰馨花蕊这一页时,青衣女子的眼神不禁颤了颤。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只听得窗外吹来的轻风翻动泛黄书页的声音。 “怎么会?兰馨花蕊之毒竟会重现人间?”心中连着两个问号,也把骆盏溪自己给糊涂了。 “兰馨花蕊,乃毒中王者,无药可解。重现人间之时,必是四方烽火连天之日。”泛黄的书页上,仅有的一句,似乎断定了这四方未来的走向。 “阿盏,把它给我。”骆栾川沉稳而永带平静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骆盏溪回过神来,看到突然出现的哥哥,她不仅不感到奇怪,而她那怦怦乱跳的心也不可思议地安定了下来。 “哥哥,这是……”她手指了指桌上的兰玉瓶,望着骆栾川,声音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 “阿盏,我只能告诉你的是,该来的终究会来。”骆栾川拿起兰玉瓶,端详了好一会,又把它放下了。 “可是,哥哥,这四方也不过才平静没几年,”顿了顿,她望向窗外,落日的余晖已覆了满天,真真是残阳似血,“烽火再起时,受苦的也还是这四方的百姓啊。” 漓灀扶着床头慢慢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原本被银狐伤着的手背此刻竟没有一丝疼痛,接着她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虽是第一次进入离辰宫,可这宫里处处点缀着金色的装饰风格,让她第一眼便知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竟是他救了我。”床榻上的人喃喃。可当下又觉得奇怪,他又是如何得知她去了华连山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紫衣女子本就有些惨白的脸此刻变得更白了。 “漓灀姑娘,您醒了。”羽墨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的神思唤了回来。 “你们主上呢?”她的语气又重回了平静无绪。 “主上方才出去了。姑娘若是有事……” “不必了,也没什么。”未等羽墨说完,漓灀便轻声地打断了他,眼神望窗外。 太阳正缓缓西沉。金黄色的余晖像为大地披上了一层薄纱,透进窗子的阳光在桌面上恍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安又羞涩地跳动着。 呵呵,我本该早已想到,帝王终究是帝王。 听完骆盏溪的话,骆栾川神色一黯。他前世虽为上古将军扶离,但他今生的宿主也只是个凡人之体。他不能也无法以上神之力去改变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这天地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去改变却无能为力的事。即便是曾为上古之神的他,当漓汐把自己的名字从起雨碑上抹去时,他惟一能做就是用尽自己毕生的神力把她的名字再一次刻上去。可是,抹去了的,就已经成为了历史,即便重新刻了上去,他和她之间,却只能不停地经历相爱、失去,再轮回的看似没有尽头的折磨。 淡淡的茉莉花香盈满了整个素馨坊。房阁下的这一大丛茉莉花是南寻来骆庄的前一年便命人种下的,为的便是在这九月来骆庄时能闻到这淡雅的清香。常青的竹林里时常有鸟儿前来铸自己的新巢,周围宁静的环境与房阁里的莺歌燕舞的情景格格不入。 浅蓝华服的男子半躺在长椅上,手里端着玉制的酒壶,神色悠然惬意地望着前面正缓缓起舞的舞姬,时不时便端起玉壶泯上一口。 忽而浅蓝华服的男子眼神一凛,对着屋中的舞姬斥道:“立刻出去。” 正起舞的六名美姬忽而听得这一声斥喝,都纷纷停了下来,迅速退下去的同时,不禁面面相觑,都心道:“主子今天是怎么了?” “真是稀客啊,”待六名美姬消失在门口时,浅蓝华服的男子端想玉壶,轻泯了一口,望向浅蓝色的帘子后,‘祈南的——承澜上神。’ “我有上千年不曾出过祈南山,你竟认得我。”听到南寻轻易地说出了他的来历,承澜微露惊讶之色。 “兰馨花蕊之主,又怎不认得?”浅蓝华服男子微微一笑。那一笑,添上残阳的余晖,就像是嗜血的恶魔。 即便是在许多年后,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时,浅蓝华服男子唇边那淡淡的笑容依然如刀刻般印在了承澜心里。 “既是如此,你也必是知我此行的目的了。” “上神可是为兰馨花蕊之毒而来?”语气里是个疑问名,浅蓝华服男子的脸上却是一副自信且肯定的笑容。 “你不是凡人。”承澜的脸色忽而变得凝重起来。 浅蓝华服的男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移步到窗边。 此刻的承澜再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他竟敢背对着自己。 “不,我是凡人,”男子的眼神似乎飘向了远方,“和骆栾川一样,是个凡人。” 北漠世子陷狱灾 周围似乎都陷入了茫茫迷雾之中,看不到后面来时的方向,也望不到前方的尽头。迷茫、恐惧和压抑,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在迷茫什么?他又在恐惧什么?茫茫迷雾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紫衣女子的身影。他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躺在床榻上的人霍然睁开了双眼,白色的帐帘映入了他带着恐惧的双眸中。他撑起身子,茫然地向周围环视了一下,忽然间便清醒了过来,喃喃:“所幸,只是一个梦。” 只一会,他又似自言自语般道了句:“可我真的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么?” 外面已是如日中天。九月末的阳光很柔和,就像是母亲那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上了脸庞。白衣男子披衣走到窗前,与九月的阳光完全融在了一起。 即便多年以后,骆盏溪戴上了王冠,那一天,那阳光里的白衣如神祗般成为了她心底惟一的柔软。 “昨儿听桑离说你有些不舒服,便没来打扰你。”骆盏溪走了进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管箕同时也回过神来。她把装着兰馨花蕊之毒的玉壶交到了他手里。 “这是?”白衣男子拿着玉壶,仔细端祥了好一会,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兰馨花蕊之毒。” 白衣男子明显感到自己的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关于兰馨花蕊之毒的寓意:兰馨花蕊重现四方之日,必是烽火再起之时。 管箕没有再问什么,他当然也不会怀疑医雪谷谷主柳歌的亲授弟子所作出的判断。但他需要时间。他需要理清这由兰馨毒引出的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索,而他的北漠,似乎处于这所有线索的正中,就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阿盏,我知你的心思,”看到白衣男子这微皱的眉头,哥哥那低沉的话语又在骆盏溪耳边响起,“可你也理应明白,即便这并非是他所谋划的,他身为北漠的世子,也一定要承担他所应承担的。” “这世间,即便是天地之主,也有自己无可奈何的事。”夕阳笼罩在骆栾川身上。那一刻,骆盏溪第一次觉得,原来看似如此果断决绝的哥哥,内心竟也承认这世间有无可奈何之事。这个她从小就看不懂却待她极好的哥哥,她第一次,似乎看到了他心底柔软的地方。 “我想你需要时间,那么我便先回去了。”骆盏溪迅速从管箕身边逃离。她同样也需要时间。 “你派人跟踪我。”不是问句,紫衣女子平静却又冷冽地说出了这句话。 “漓灀,便是让你登上华连山顶,”黑衣华服男子并未回应她的话,眼光幽深难测地望着她,又道,“便是让你看到了与你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地方,你又能如何?” 紫衣女子一顿,说不出话来。 “漓灀,”骆栾川走近她,双手轻轻地抓住她的肩,“你的执着可能会真的带给你结果,但最终你会发现,那并不是你想要的。” 紫衣女子也回望着他,那一句话,却让她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似曾相识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师父也曾这么说过:“漓灀啊漓灀,你如此执着下去,可你真的能确定那最终的结果是你想要的么?” “我不能确定那最终的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但我现在能肯定的是,如果我不去做,一定会后悔。”紫衣女子神色又重回回答师父时的坚毅。 “好,漓灀,你要真的想做,我会帮你完成,”骆栾川放开了她的双肩,“只是,这个时节,真的不是登华连山顶的最佳时机。” “这又是为何?” “如今临近雪花之季,华连山顶的气温将快速下降。此时若是要登上去,便是神祗也难以存活下来。” “这最佳时机可是明年初夏?” “嗯。初夏的确是登华连山的最佳时机。” 骆盏溪回到汐雨宫时,脸色已苍白地吓人。贴身侍女语儿见此状况,以为公主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赶忙吩咐人叫来太医。 “语儿,不必了,我身体并无大碍。”骆盏溪的声音里有些无力。 “可是公主,你的脸色……”语儿犹豫着,公主若是真出什么事,这罪责可不是她能承担的。 “语儿,你放心,我真的没事,”青衣女子又顿了顿,继而道,“还有,吩咐下去,我要前往浅涞湖住几天。” “现在么?” 桌上白色的瓷杯折射出阳光浅浅的金黄色,青衣女子望着它,似是入了神:“对。现在,立刻动身。” 管箕,我需要时间。这一切,有因,便一定有果。 就在骆盏溪一行人驱车赶往浅涞湖,漓灀再次来到华连山观望同时,骆栾川派出流澈军前往汐雨宫。 “奉酩悦君之意,因北漠有造反之嫌,且证据确凿,现将北漠世子管箕压入天牢候审。”羽墨带着一行流澈军,来到管箕在汐雨宫的住处,宣读了骆栾川的旨意。 “说我北漠造反,证据何在?”未等管箕答话,属下桑离早已是怒火中烧。 宣读酩悦君意旨的人神色平静,不以为然地道了句:“问你家公子便知。” 桑离转过头,望着白衣男子,眼里期望的是得到否定的回答。 “桑离,夫人若是有来信,”白衣男子没有回应他所期望的回答,继而道,“你只要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神色从容又淡定地随流澈军一道向前门走去。 “还有,桑离,不要试图做任何抵抗。”临近门口,白衣男子似是不忘地又吩咐了句。 自家属下的性子,他又怎会不了解? 骆庄的牢狱与其他四个庄国有所不同。白色的外墙粉刷地十分干净,且无论牢狱内外还是牢狱周边皆无重兵把守,可这看似防备松懈的天牢却是这四方最难以逃脱的地方。 管箕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四方广为人知的“白色天牢”,然后便踏着沉稳的脚步走进了“白色天牢”大门。 入主霜绪东宛离 “和我一样,是个凡人。”骆栾川转过身,面对着刚刚进入离辰宫的承澜,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随后又似有所悟地道,“这个人,绝不仅仅是南临世子。” “听他的语气,该是知道你前世的身份。” “哦?”黑衣男子的唇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倒是有趣。” “你天牢里的北漠世子可是他的替罪羊,你不打算把他放了?”坐在檀香木椅上的白衣男子端起桌上的大红袍,轻泯了一口。 “兰馨毒出现在北漠,也该让他进去替他那不成事的弟弟受一受罪了,”骆栾川的眼神越过白衣男子,似在喃喃自语地道了句,“况且,她回来后一定会来找我的。” 纵然这种做法会让她感到厌恶,但这是让她入主霜绪宫的惟一办法了。 这一世,即便要强迫她,也不能再随她自己了。 骆庄王宫的守卫虽森严,可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接到了命令似的,在漓灀进入骆庄王宫时,完全是畅通无阻的。她直奔离辰宫。 “为什么?”她站在他面前,微微地喘着气,脸色因急着赶路而泛起了一丝红晕。 “兰馨毒出现在北漠,你说这是因何?”在看到她如此焦急的神色,骆栾川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妒意。 兰馨毒出现在北漠?紫衣女子一听这话,不觉间愣住了。消失了百余年的兰馨毒重现四方,那是要烽火再起么?可是掀起这股巨浪的,绝非是那个她认识了十四年的管箕。 “是盏溪公主提炼出来的么?”沉思了一会,她瞬时便明白了过来。 “四方的律法,你该是知道的。”骆栾川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反倒了句。 “可那也不至于是造反之罪啊!” 凡重现兰馨毒的地方,其辖地的领主皆被视为管理不当,理应承担相应的罪责。 “漓灀,或许他并无造反之心,但你可知他那愚蠢至极的弟弟殊榄做了什么?”骆栾川看着漓灀一脸诧异的表情,又道,“兰馨毒便是经他带入了北漠的。” 殊榄,乃管箕的同胞弟弟,正值弱冠之年。虽为同胞,可论其才华和智谋却远不及哥哥管箕。在北漠人心中,“风雅公子”管箕才是未来的北漠王。 “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么?” “漓灀,他是北漠的世子,这该是他承担的,”一语落,骆栾川看着她那微锁的眉头,又似是无奈地道了句,“罢了,漓灀。我可以想法把他放出来,可你三日后也必须入主霜绪宫。” 漓灀征征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恍然间明白过来,唇角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道:“这是交换的条件么?” 骆栾川沉默了好半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星空闪耀地有些刺眼。似乎相隔了几个光年,他缓缓地道了句:“漓灀,不要怪我。” 木桌上浅橘色的烛光照亮了这一间空荡荡的牢房。白衣男子坐在牢房里惟一的一张椅子上,看着面前这时不时跳动的火焰,目光平静如水。如今,他虽已理清了所有的线索,可这兰馨花毒的源头又究竟在哪? 窗外送来一丝清爽的风,他此时身在的牢房就如农家的小木屋,没有什么特别的防范围墙。一旦走进这个白色的天牢,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犯人能从里面逃出来,所以也就不需要设置任何的围墙。 清凉如水的风让他的神色变了变,白衣男子望向外面墨色的苍穹。繁星闪烁,月光如银。这一夜的星空,似乎比他从前所见的都要来得明亮。 她回到汐雨宫的住处时,宫人们都已经睡下了。没有脱衣,就这样在柔软的天鹅绒的被褥上躺了下来。 她想入睡,可神智却万分地清醒。 人的思绪,总在深夜寂静的时刻才会特别地清醒。从来到骆庄的那时起,她似乎沉浸在一个天堂里,忘了自己曾经的所在。 “你的灵魂就像雨,平静温和时是大地的一剂良药,可汹涌澎湃时却是能冲毁大地所有生命的洪水。”师父那冷冽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在这寂静的深夜就如同一把利剑冷酷又无情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透过窗格子的月光投射到桌面上,蓦然地她才想起已是九月末。十月,那噩梦般的日子又将来临。想到那透彻心骨的寒,她的心莫名在颤抖了。 父亲那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眼前浮现。她曾经拼命地想抓住他,可在那浮光掠影的时光中,他还是渐渐地离她远去。紧接着,是管箕那看着她时总漾起笑意的脸。这十四年来,他对她的意,她又怎不明白?只是,从父亲逝去后,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身边的人因她而发生些什么了。 想到此,她立刻从床上起身,也顾不得自己的蓬乱的容颜,便直往离辰宫里奔。 “你和她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便许她入住霜绪宫。我和你相识二十余载,可这霜绪宫建成之后,我却不曾能进去一次。”临近离辰宫,暮霖的那带着沉沉悲哀的话语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和她相识又岂止几日,”骆栾川低声说道。而显那正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东苑公主显然没有听见前面这句话,骆栾川带着些许谦意又决绝的眼神看着地看着她,又道了句,“暮霖,在她还没有出现时,我就已经说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东暮霖惨淡地笑了一声,轻声地道了句:“阿川,她不曾出现时,我总觉得我们还是有可能的。”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暮霖又缓缓地道了句:“阿川,或许,我真的该走了。”七年了,或许真的该走了。 待暮霖公主真正走远后,漓灀才进了离辰宫。骆栾川似是早已料到她此时会来,只道了句:“想好了。” “嗯,”她想起暮霖公主那惨淡的笑容,又不自觉地道了句,“她人虽有骄傲,可我看得出来,她待你可是真心实意的。” 骆栾川的身体微微一颤,看着漓灀的眼里没了往日的笑意:“漓灀,你可认为我待你的并非真心实意?” 浅涞湖边悟真意 透明的雨丝不断地从空中飘落,白鹭皆飞回了各自的巢穴里,彼此时不时地交耳,谈论着这空中的细雨。 “公主,雨可要越发大了,您还是先回到屋里吧!”语儿虽在一旁为骆盏溪撑着伞,可偶尔还是会有一两滴雨滴落在骆盏溪身上。青衣女子看着雨中的浅涞湖,仿佛入了神,不曾回应语儿的话。只是就那样站着。一圈一圈的涟漪随着雨滴不断地到来而向周围慢慢地泛开,青衣女子看着这从苍穹而来精灵,感觉自己也融入了其中。 又似乎过了很久,骆盏溪才忽地回过神来,道:“语儿,我们回去吧!” 听到此话,语儿随之道:“公主确是真的该回屋里了。”这雨都快把衣服全淋湿了。 “不,我们回宫。” 从骆栾川那拿到进入“白色天牢的”令牌时,外面的细雨早已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害羞地探出头来。漓灀等不及和骆栾川再说一句话,便直往‘‘白色天牢’’的方向奔。一路上,那些小小的水坑被她重重地踏上去后,向四周溅起了水花。看着紫衣女子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骆栾川恍若又回到了千年前。 “主上,就这样让漓灀姑娘去见他,真的好么?”随着骆栾川的视线望去,羽墨深深地懂得漓灀在他心里的位置,便忍不住道了句。 直到紫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骆栾川的眼神却还依旧停留在她离去的方向。沉默了良久,他才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了句:“这是最后一次了。再见面时,她已经是骊姬了。” “公主,马车已备好了。”刚从箱子里拿出不久的浅青色宫装此刻又回到了来时的位置。外面的随从已整装待发。 骆盏溪踏上马车时,又抬头望了一眼浅涞湖。此刻的浅涞湖,在阳光下泛起了许许鳞光,像一个初入世的孩子,干净而又纯粹。 她是景宁君最宠爱的女儿,是骆庄的长公主。其母妃乃是镇国府的大小姐,从小便以其倾城的容颜闻名于四方。以旁人的眼光,她是幸运的,都道智慧与美貌不可共存,可这两者在她身上却体现地淋漓尽致。可她自己,却不曾感到是幸运的。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骆庄王宫里那一方小小的蓝天,似乎就成了她生命中的所有。那种囊括了蓝天的自由,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 那一天,那个身穿紫衣的女子临于树枝之上时,她惊讶的是她身上的潇洒和从容,可她羡慕的是她眼里那一份拥有蓝天般的自由。 马车行驶到骆庄前,骆盏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语儿,我们先去离辰宫。” “是,公主。” 她本以为,她的心在这狭隘却又处处充斥着血腥的环境中不会因谁而泛起一丝丝的波澜。可当那白色的衣袂在她眼前飘动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只是沉睡了。 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剧烈地跳动。 “阿盏,我必是要放他出来的,”听到此话,骆盏溪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可骆栾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再一次跌到了谷底,“可他这一生也不能再踏进骆庄城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是啊,她怎么会忘了,这四方里那条关于兰馨毒的律法是自七百年前定下之后便不可能再更改了。 她走出离辰宫门时,骆栾川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和语儿道了句:“照顾好公主,若有何事立即来报。” “是,酩悦君。” 出了离辰宫门,她抬头望了一眼那围墙上的苍穹。蓝蓝的天幕就像一个看不到底的漩涡,把她深深地吸入其中。 她靠在圆柱子上,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这么多年了,你如今才懂么?”心底有个声音道了句。 骆庄的“白色天牢”,是四方火炉和冰雪的两重天。其火炉,乃是地下几百米的一个大熔炉,把人放到上面,其高温基本能把他熔化。冰窖,是白色天牢的另一个机关,冰窖里那零下三百度的低温绝对能把一个衣不蔽体的逃犯给活活冻死。 漓灀在看到管箕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角落里时,紧崩了十几个小时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没有选择逃跑。 可转念一想,她又发现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他是北漠那个温文的‘‘风雅公子’’,行事果断却也思虑周全,又怎会做出这种明知不可能的事呢? “管箕。”她轻声叫了他。 白衣男子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来般地道了句:“你来了。” 没有问她是如何拿到白色天牢的令牌,更没有向她诉说这十几个小时的不安和痛苦。此刻的她和他,更像是历经风霜后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静静地感受着彼此身上的变化。 因为彼此都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时卷起包袱就去浪迹天涯的风漓灀,他也不再是那个撑开扇子就能谈笑风声的“风雅公子”管箕。 “漓灀,我要失去你了么?”昏暗的角落里,看不见他的脸,白衣男子忽而道了句,声音平静又淡然。漓灀从中听不到一点情绪的起伏。 “我需要在骆庄暂住一段时间。”沉默了良久,她才道了句。 “在放灯时,我就知道,”白衣男子的语气里依然听不到一点变化,“是我自己错过了你,怨不得谁。” “不,管箕。是我失信于你。”她低眉,带着浓浓的歉意。 昏暗的角落里,她似乎看到白衣男子的唇角又漾起了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笑。只是,她为何会觉得那像是在暗夜里盛开的血色莲花? 她的唇嚅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再一次进入离辰宫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厚厚的云层又重覆盖了骆庄王城的上空,骆栾川站在窗前,似乎一直等着她的到来。 “你可否答应我,不管他往后做了何事,都放过他?”她看着他,眼里没了往日那纷飞的色彩,只剩下一丝倦怠和哀求。 骆栾川看着她,心不禁泛起一丝苦楚。为了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么? “漓灀,你可知你提的要求……很无理。”语气里没有过多的责备,骆栾川更多的像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知道,可还是请你答应我。”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恍然间才发现,那深邃的眼眸里有太多她看不清的东西。 “好,我答应你。” 听到骆栾川的承诺,她不自觉地缓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提这样的要求,在看到白衣男子那如同血色莲花一般的笑容时,她忽然害怕了。 “主上,城中的流澈军已集结完毕。”待漓灀走后,羽墨及时进来通报。 骆栾川微微点头,算作应答。随后他又似想起些什么,便问道:“南临和北漠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看来,一切正常。”身后的人恭敬地答道。 “嗯。明日下午北漠的世子将启程返回北漠,你派人一路护送一下。”窗外的星空渐渐明了。 羽墨微微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应道:“是。” “莫要让人发现了!” “是,主上。” 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里的秋风习习而入。漓灀啊漓灀,我能做的,只到这一步了。 这一觉,竟睡到了翌日下午。漓灀惊觉时,管箕的马车已驶出骆庄九公里远,再去追也赶不上了。 刚出夕雨宫门,便碰上了从城门外回来的骆盏溪,漓灀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确定的答复:“他可是走了?” 骆盏溪轻轻点头,又道:“漓灀姑娘,明日一早我也将启程前往云甄寺。” 漓灀微微一惊,道:“盏溪公主也要离开了?” 骆盏溪笑了笑,又摇摇头,眼里含着漓灀说不出的复杂情感,道:“王宫本就是我的家,又怎是离开?云甄寺的环境极好,不过是去休养一段时间罢了。” 漓灀看着她,有些木然在地点点头。青衣女子的身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漓灀恍然间觉得,这偌大的骆庄王城只剩下她一人。 她似乎在这泥淖中越陷越深,前方是三重灵魂答案的灯塔。可这一路的白雾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她在此时停滞不前了。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被风吹起的长发浸满了夕阳的光辉,她望着那一轮圆日,不自觉喃喃出声。 离辰宫里,骆栾川的前面是一张摊开的四方大小城庄的布局图。而骆庄,正位于这条贯穿整个四方大陆且发源于华连山的荆河上游,占据着极好的生态地理环境,四面环山,出可突袭庄国,占据四方;退可扼守群山,偏安一隅。这也是骆庄能成为四方之首的原因之一。 骆栾川正要提笔写些什么,一旁的承澜忽而开口道:“你前世虽为上古之神,可这有关人世间的事却要谨记,扶离只是身外之人。” 骆栾川放下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道:“扶离虽是上古之神,可骆栾川不是。” 承澜一听这话,不禁有些愠怒:“骆栾川是个凡人,但你却万不可动用自己的神力。” 骆栾川再次提起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唰唰地写上几个字,随后又立刻撕了。 “后果我很明白。” 对于眼前之人的平静淡然,承澜无奈地笑了笑,他言下之意便是:我明白后果,所以你不必提醒我。 白衣风袂与南联 荆河,乃四方文明发源的母河。骆庄之主司铎便是在此建立了如今的庄国之首——骆庄,自此其余四个庄国也先后随之建立。 如同水滴一般的篝火照亮了白衣男子深邃的瞳孔,席地而睡的桑离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家少主还不曾入睡,便爬了起来,不放心地劝道:“公子怎不上马车休息?明日还得赶一天的路呢。” 白衣男子略略回过神来,眼眸里的深沉渐渐散去,道:“无访,你睡吧。” 桑离一听,心想着又怎能让公子为他守夜?于是也端坐起来。夜风拂过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 白衣男子望向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心不住地往下沉。 第二日醒来之时,漓灀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躺在霜绪宫里。 正当回过神来时,阿叶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可要起了?”她捧着脸盆进来。 “昨夜我记得我是在汐雨宫中,何时来到了这霜绪宫的?”她理了理衣衫,下了床。 “姑娘有所不知,昨夜乃是酩悦君送姑娘来这的。今早已下旨让您入住霜绪宫。” 漓灀洗漱好,阿叶及时地把毛巾递上去。 “今早酩悦君说要过来与您一同用膳,姑娘请稍等。”话说此时,骆栾川已走了进来。 阿叶退了下去,下一刻便把早膳端了上来,淡淡的桂花香味便涌入嗅觉里。那是两碗银耳莲子羹、两盘桂花糕和一碟青菜。 漓灀见此情形,微微一愣:他又怎知我喜欢吃银耳莲子羹和桂花糕? “这是我特地命人为你做的。”他夹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她的盘子里。即便过了千年,即便历经三世,她的口味,也从未变过。银耳莲子羹、桂花糕和葱花鱼依然是她的最爱。 看到桌上都是自己最爱吃的,所有的疑问在那一刻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清了清喉咙,看了对面的骆栾川一眼,一脸正经地道了句:“既是为我做的,那我便不客气了。” 骆栾川看着她宠溺地笑了笑,也拿起勺子吃起银耳莲子羹。 “我知你向来喜欢清静,所以这霜绪宫除去阿叶外,我只留下四个宫女和一个厨子,”用完早膳,骆栾川和她一道去逛逛这霜绪宫,“厨子和其中的两个宫女是从御膳房遣过来专门为你做膳的。” “你大可不必如此为我。”行至莲池时,池里的各色金鱼正争相游向岸边,似在等待岸边之人的喂食。 一盘饲料就放在栏杆上,骆栾川顺手抓起一把撒向了金鱼群。无数的金鱼一拥而上,不多的饲料片刻便被一抢而光。 “漓灀,”沉默了片刻,骆栾川把眼光转向她,“这世间,我只想待你一人如此。所以你只需接受便好,不必如此心怀芥蒂。” 漓灀亦抓起一把饲料,撒向金鱼群。这一把饲料,也如同骆栾川那一般。 “谢谢。”声音虽如同风吹过的耳语,可骆栾川还是听得无比清晰。 他在人间三世,第一次露出了千年前和她初见时的笑容。 临近北漠庄城——北庄之时,一行五人大战之后,停下来稍作休息。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杀手全都躺在了血泊中。白衣男子厌恶地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上的人,随后便用携带的手帕擦了擦剑上的血迹。 “公子,这是……”桑离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上的众杀手,犹豫着道了句。此番刺杀,可是与公子被关‘‘白色天牢’’有关? 管箕淡淡地望了桑离一眼,像似无事发生一般,道:“无访,快到了。” 的确是快到了。那个虽抚育他长大,却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白衣男子望向远方,深邃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杀戾之气。 殊榄啊殊榄,你还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知,此次与我前往骆庄的随从,除却桑离,其余三人皆是北漠的顶尖杀手。你当真以为,凭你派出的这十几个窝囊废便能取了我性命么? “你们这群废物。”随着一件精美瓷器的落地,北庄深庭内,身着浅灰华服的男子面对回来禀告消息的属下无比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跪在地上的人微微一颤,及时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花瓶碎片,并立刻低下头,求饶着:“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站在一旁且身着红衣的妩媚女子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随后站出来柔声道了句:“公子莫要生气。管箕公子自小练武,且身边高手如云,此计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喜欢之人道了句,殊榄的气也稍退了些,可随后又焦急地道:“他此番若能活着回来,定会要了我性命。这又该如何是好?” “公子莫急,岚儿倒是有一条妙计。” “哦?”浅灰华服的男子此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迎儿,我们走。”红衣女子推开门,和在站外面的侍女道了句。 “小姐,迎儿有一事不明。”跟在岚儿身后的侍女忍不住问了句。 “讲。” “小姐对管箕公子的情意,迎儿自小便看在眼中。可如今为何要……” 红衣女子一听这话,神色变得有些意味不明,道:“他待我如此绝情,我又怎需心慈手软?” 刚刚踏进北庄,站在庭内的北漠群臣便一同向着管箕恭候道:“恭迎少主回城。” “大家都不必多礼。”似早已料到般,管箕只淡淡地道了句。 “箕儿,你可回来了。”一名身着素雅服饰的夫人从殿内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参见甄夫人。”看到庄夫人,群臣拱手作揖。 甄夫人把眼神从管箕身上稍稍移开一会,向着群臣道:“众卿不必多礼。” 管箕连忙迎了上去,从侍女手中扶过母亲,道:“母亲,您身体不好,就别出来了。” “你离庄多日,母亲自然是担心,”甄夫人拉着自家儿子的手,忽然又似想起些什么地道,“饭菜皆已备好,为你接风洗尘的。” “嗯,谢谢母亲。” “众卿也请去殿内上座吧!”甄夫人与群臣道了句。 “是,夫人。” “哈哈哈……”刚刚踏进兰绪殿内,张开双臂的殊榄向管箕迎上来时便发出一声大笑,随后未等管箕应答,便与他来了个拥抱,又道,“大哥离庄多日,殊榄倍感思念啊!” 管箕不经意地推开了,轻轻地拂了拂袖子,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笑意,道:“殊榄,多日不见,你倒憔悴了不少。可是因为代大哥打理政务,过于操劳了?” 听到此话,面前的人拳头微微紧握,道:“大哥这是说笑了。父亲云游四海,至今仍不知所踪。如今大哥又奉命前往骆庄,作弟弟的自然要处理好庄内的政务。” 一旁的甄夫人笑了笑,打断两人的谈话:“我们都先上席吧!饭菜可都要凉了。” 经甄夫人这么一提,殊榄似是想起些什么,赶忙和管箕道了句:“对对对,大哥快请上座,这可都是母亲专门为你接风洗尘而准备的。” 白衣男子扫了一眼这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心中不免对自己泛起一丝嘲意,随后便在主席上坐了下来。 “蓝将军。”刚一落座,管箕便向着右手边身着将军服的年轻男子道。 “末将在。”蓝翊从席上站了起来。 “我离庄多日,北晨军的操练可有松懈?” “禀少主,从您离庄后,我便对他们严格要求,不敢有丝毫松懈。” 白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如此甚好,我明日便到军营中检验一下你的训练成果。” “是。” “哎呀,”殊榄忽然举起酒杯,向着管箕道,“大哥刚刚归来,此番先不谈政事,我们只赏舞品酒。”方说着,殊榄轻轻一挥手,帘外的乐手和美姬便一同进入殿内献起才艺来。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正举杯的人,眸子闪过一丝冷冽,道:“殊榄弟弟说得对,此番我们不谈政事,只管赏舞品酒。”话说间,便向群臣举杯。 “少主英明。” “小姐,马车已备好了,可要此时入庄。”迎儿备好马车后,便上楼阁询问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望着天边五彩的晚霞,似是出了神,许久才问道:“为管箕公子准备的晚宴结束可有多久了?” 迎儿侧头,稍稍想了一会,便答道:“老爷回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想来晚宴结束到现在也有两个时辰了。” 又沉默了半晌,红衣女子才道:“入庄。” “是,小姐。” 离辰宫内,黑衣男子捧着一块玉石正认真地雕刻着什么,羽墨恰在此时前来复命。 “主上,管箕公子已安全抵达北漠,途中只遇到一次刺杀。” 正雕刻着的手停了下来,黑衣男子神色平静地问了句:“可有调查清楚是谁?” “北漠二公子——殊榄。” “哦?”黑衣男子微微一挑眉,冷笑道,“好戏要登场了。命晰城做好防御准备,流澈军的一部分精英即刻秘密赶往晰城援助。” “是,主上。” 北庄内。 甄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管箕,待青雨把完脉后,便急忙上前问道:“青雨,可有诊出是何原因?” 身穿蓝衣的女子无奈地轻摇头,道:“夫人,青雨无能,若此时青雅姐姐在便好了。” “母亲不必担心,大哥想必是过于劳累,或许让他休息片刻便好了。”殊榄看了一眼管箕,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晚宴不过才结束一个时辰,怎就发生了这种事?”一看到自己心疼的儿子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甄夫人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青雨看了一眼在旁安抚甄夫人的殊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便道:“夫人莫急,公子也兴许如殊榄公子所言,乃劳累所致。待明日太阳落山前,公子尚不能醒来,我们再另想他法。” “也好,也好。” 一群人便双双退了下去。 大哥啊大哥,你自以聪明绝顶,可也不曾料到那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杯酒便能让你彻底踏入鬼门关吧! “禀夫人,岚儿小姐想前往兰清殿拜见公子。”刚刚。回到自己的寝宫,甄夫人的侍女便来报。 甄夫人一听,想必她是被桑离挡在了门外。 “你去告诉桑离,岚儿自小与箕儿一起长大,让她此时见见也无访。” “是。” 越发地临近兰清殿时,红衣女子的眉头紧锁地越发厉害。 “我……我忽然想起家中有点急事,就先不去觐见公子了。”留下一脸错愕的侍女,红衣女子转眼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第二日一早,北晨军的军营内一阵骚动。 “蓝将军当真不愿意上交军令?”语气虽是平静,可坐在帐营高座上的殊榄眼神却是凌厉又带着血光。 站在下面的蓝翊微微仰起头,直视着殊榄,道:“自北漠建立以来,军令只交与庄主或是少主。其余人等,皆无权掌管军令。” “大胆,我乃北漠的二公子,”高座上的人被一语气得脸色发青,他最是讨厌这种死忠于他大哥的人,“你此话便是不把我放在眼中。来人,蓝翊将军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按军规:就地处决。” “啪啪啪……”执行命令的士兵尚不曾反应过来,帘外便有掌声响了起来,随之“风雅公子”那俊雅无双的脸便出现在了军营内。 “此话甚好,”白衣男子微微一挑眉,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声音却让人觉得如坠寒冰,“北漠二公子——殊榄,意欲强夺军权,以下犯下,按军规:就地处决。” “你……你如今不该……不该……”高座上的男子似是不敢相信般地看着出现在军营中的人,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不该已经死了。”声音平淡如水,帐营内一片哗然,目光齐齐集于高座上的人。 白衣男子轻轻瞟了高座上的人一眼,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四方第一美人’’的身影。 当日她前来送他,所谓调养身子的药便是几乎能解百毒的药。虽早已知晓殊榄在酒中下了毒,可若没了她的解药,这计划断然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我早已吃下解药,所以才会这般放心喝下你所准备的酒。”白衣男子淡淡地说。 “这酒不是我准备的,是母亲准备的。”高座上的人矢口否认。 白衣男子眼神一凛,道:“休要把你的罪过赖到母亲身上。来人,把他就地处决了。” “是。” “管箕公子莫要生气。”随从尚未来得及把殊榄捆绑起来,浅蓝色的帘子便被掀开了。 “是你。” 待军营中的人都散去时,白衣男子冷冷地道了句:“我不曾来得及找你算账,你竟先找上门了。” 浅蓝华服的男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微微品了一口,如同身在自家庄园内般悠闲自在,又无比温柔地笑道:“兰馨现时,四方血光见。此时的我们……该结盟。 月圆之夜放芥蒂 “咣当。”一件银制厨具落了地,膳食房里的宫女和厨师纷纷把目光投在了一个方向。 “我……我太饿了。”漓灀把头从蒸炉下探了出来,脸色尴尬地挠挠头。 阿叶闻言,唇角留下了一抹笑意,道:“姑娘若是饿了,阿叶现在就把桂花糕端去给姑娘。”说着,便把漓灀推出了膳食房。 “膳食房里的烟太大,姑娘先行回殿,阿叶随后便把桂花糕给姑娘送去。” 漓灀回头看了一眼膳食房,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那阿叶你可得快点。” “嗯,姑娘请放心。” 回到霜绪宫的主殿坐下时,落日的余晖从窗格子里斜斜地透了进来,恍若一抹浮光穿透其中,让人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算了一算,入住这霜绪宫后,竟也过去了十多日了。这段日子,骆栾川每天都会来同她一起用膳。每一日,真的不曾有一天缺席。 明日是十月初十,一年一次的月圆之夜。想及此,那蚀骨般的寒冷让她忍不住缩紧肩膀。 师父说,她的三重灵魂,也注定她这一生要承受前世所落下的病根。这世间的药,只能缓解而无法彻底根除。 “在想什么呢?”一声富含磁性却不失温柔的男音响起。漓灀稍稍一抬头,黑衣男子那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脸便映入了眸中。 总是这样。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着她时,不管是那好看的唇角还是那墨色的瞳孔深处,总含着一抹浅浅又如同微风漾开水面般温柔的笑意。 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偶尔也会因这美色有过片刻的沉沦。真的,也仅仅是片刻。 “嗯……没想什么。”她把撑在脸颊上的手放了下来。 骆栾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又道:“明晚是月圆之夜,你就待在房里,哪也不要去。” 漓灀微微一愣,反问:“为何?” “明晚我会让阿叶在你房里生起暖炉,你就待在房里,”他品了一口茗,又放下,看着漓灀,继而道,“等我。” 晚饭过后,骆栾川并未同往日一般在霜绪宫坐上一会才走,放下筷子便和正大口吃肉的漓灀道了句:“我尚有些政务急于处理,今日要先行回到离辰宫。” 未等漓灀反应过来,便踏出了房门。 “明晚记得待在房里,哪也不要去。”末了,骆栾川又再次折回来,于她身后再次不放心地叮嘱。 再次反应过来时,漓灀只见那人挺拔高大的身影早已湮没于满天而灿烂的夕阳中。 一阵暖意忽而涌上心头。 “羽墨,和往常一般,凡来上奏者一律推至十月十一早朝时。若有紧急之事,可先斩后奏。”一回到离辰宫,骆栾川便吩咐着身边的羽墨。 “是,主上。”羽墨低下头,神情有些犹豫。 骆栾川侧首看了他一眼,便道:“还有何事?” “主上,此次前往堇莲山取泉水,可谓万分凶险。还是让羽墨陪您一道去吧!”纵使主上有神力,可堇莲山上那变幻莫测的地理环境和守泉的巨蟒也使主上难以保全性命地回到骆庄。 骆栾川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无比平静地道:“不必,有你留在骆庄,我也放心些。” “主上,可……” 骆栾川的一抬头,道:“我意已决。” 羽墨无奈却忧心仲仲地一拱手,深知骆栾川一旦决定的事,便不可能再改变,于是也只能恭敬地应道:“是,主上。” “砰砰砰……”上万把冷冰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筑高台上看去,上万名将士操练的士气不断高涨。 “如果说,骆庄的流澈军是蓝天下展翅翱翔的鹰,那么你的北晨军必然是大地上奔腾的豹,”浅蓝华服的男子目光充满着欣赏,稍稍顿了一会,又道,“蓝天下的鹰和大地上的豹相遇,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真令人期待呢。” 管箕斜睥了他一眼,这比喻可一点都不恰当,便道了句:“蓝天下的鹰和陆地上的豹不可能有相遇的机会。” 南寻笑了笑,摆摆手,道:“非也非也。当鹰和豹同时盯上同一个猎物,这火花自然就发生了。” 白衣男子闻言,微微一愣,竟无可反驳。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千千万万的人影,白衣男子仰起头,刺眼的光线使得他微微眯上了双眸。今日已是十月初十。 桑离从兰清殿来到军营中,由远及近,在白衣男子耳边附语了几句后,便又退下了。 听了桑离的禀报,白衣男子的眸色瞬间变得冷冷的,一旁的浅蓝华服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眸色的变化,不禁泛起了一抹笑意。 “嗯……好饱。”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后,漓灀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姑娘今日胃口可比往常好多了。”阿叶进来收拾着桌子,笑道。 “我每天的胃口都很好呀,”漓灀转念一想,又道,“阿叶,你看啊!我入住霜绪宫后,什么都不做,你们都把我养胖了。要不……” 阿叶闻言,放下手中的活,看向漓灀,道:“姑娘入住霜绪宫,本就是自由身。可今晚酩悦君有特别吩咐了,所以今晚姑娘就好好待在房里,哪都不要去了。” 漓灀恨恨地一咬牙,果真是下命令了。 漓灀笑笑,又道:“那好吧!”骆栾川啊骆栾川,你该是知道,仅仅是生起暖炉又怎能应对那蚀骨般的寒冷?而我那样的丑态又怎能让别人看到呢? 墨黑渐渐覆盖了整个苍穹,亮眼的星辰开始遍布霜绪宫的上方。暖炉早在落日时便已在房里燃起,可一种像是来自地狱般的寒气依旧毫不留情地席卷了漓灀的整个身子。 她卷缩在榻上的角落里,被褥裹紧了她全身,额头上的汗水在止不住地滴落,那发白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燃起的暖炉似乎只是杯水车薪。 记得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师父总会在她身边,为她输入真气,以缓解她那蚀骨的痛苦,然后便会一直在她身边守到天明。不管她如何劝说,师父总是淡淡地一笑,而后道:“师父没关系,你睡就好。”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让你承受无法言语的痛苦,可同时又会给你带来无法言说的幸福。 骆栾川其实很贴心。燃起暖炉后,阿叶等人便都从主殿退下去了,而这也让漓灀顺利地从房中来到霜绪宫的竹林里。 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色的苍穹中,清冷的月光透过叶隙一点一点地洒在了稀稀疏疏的竹子里。她抱紧双臂,颤抖着走进林子深处。她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走进这林子?是害怕骆栾川会突然来到霜绪宫,看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么?她不知道。 进入林子深处,她感到自己再也走不动了,透入心扉的寒冷让她不得不倚靠在一棵笔直却也□□的竹子上。 眼皮好沉重。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终是止不住瞌上了双眸。 “明明说过让你乖乖待在房里等我的,为何总是这样不听话?”不知过了有多久,耳边忽地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之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她很想睁开眼,大骂他一句:是不是故意来看她这脆弱的模样?可真的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起。 只是,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那种师父曾守在床边的温暖感觉又回来了。为何会这样? “阿叶,快,放水。”把漓灀抱回房里后,骆栾川便直接把她放进早已备好的木桶里,并同时吩咐阿叶放热水。 当阿叶替漓灀把一件件衣服脱下来时,用白纱布蒙着双眼的骆栾川这才走了进去,道:“阿叶,你先出去。” “是。” 在木桶旁蹲下来后,他拧开随身携带的玉壶,把从堇莲山上带来的泉水皆倒入木桶里,随之热水便轻轻地泛开了一圈涟漪。 在手轻触到她温软的后背时,骆栾川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脸竟在不知觉中如孩童般泛起了一丝潮红。可他也很快在这种情绪中镇静下来,毕竟漓灀此时正处于极致的寒冷中。 忍着从堇莲山上带来的伤痛,骆栾川不断地往漓灀身上注入自己的真气,这也使得泡在热水里的人展开了本是微蹙着的双眉。 这一年一次的月圆之夜,就在这样的一分一秒中过去了。 一缕阳光从窗格子里透射进来,床榻上的人忍不住翻了个身,紧接着她睁开了双眸。 眼前的一幕让她微微一诧:骆栾川竟在她的床榻旁趴着睡着了。 她不作声,却看着那人好看的侧脸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她在竹林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亦感觉到他把她轻轻地抱在了怀中。随后,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中。 梦里,她身处在一个白雾缭绕的世界,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东西。可不知为何,她能很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世界很温暖。那种温暖,是真正地暖到了心田里。 她觉得自己不愿意醒来了。 “看你这般,倒是完全恢复过来了。”骆栾不知何时醒了,正含着笑意趴在床榻上看着她。 漓灀被他吓了一跳,刚想拿起枕头砸他,结果发现自己一身淡紫色的衣裳不知何时换成了白色的丝绸睡衣。 她望向骆栾川,带着无须言语的质问。 骆栾川一下子会意了,便淡淡地道了句:“你这身衣裳确是本君替你换上的。” “你……”漓灀的脸一下子泛起了红晕,却不知如何反驳。 “漓灀,你这身子反正我也看过、摸过了,”他忽然靠了过来,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道,“做我的骊姬可好?” 一听此语,床榻上的人脸更红了,一把推开了骆栾川,指着门口,气呼呼地说:“你出去。” “哈哈哈……”骆栾川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便又道了句:“好,我出去。” 后来从阿叶那里她才得知,骆栾川昨晚为她所做的一切,可身上的衣裳却是阿叶替她换上的。 “主上。”临近离辰宫时,骆栾川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早已在离辰宫等候着的羽墨见此情形,心下一惊,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看到自家主上苍白的脸色,羽墨忍不住叹了口气。从昨晚得知骆栾川回到骆庄后,羽墨一直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可他当下又转念一想,心知即便骆栾川有神力,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堇莲山上回来,自家主上的身上必然负着伤。骆栾川一回来便直奔霜霜宫的行为让他无可奈何却也忧心仲仲。 这位漓灀姑娘的到来,对于骆庄乃至这四方,究竟是福是祸? “骆栾川,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望着窗外的阳光,漓灀忍不住喃喃。她似乎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湖边小屋接真情 骆栾川在离辰宫稍稍休息了一会,神智便清醒了过来,而全身的疼痛在此时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清晰。 昨晚急于为她输入真气,竟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堇莲山上守泉的巨蟒给他最重的一击便是在这胸口上。胸口看似没有流一滴血,可他深知,里面的五脏六腑必是伤了大半,没有一两个月,很难完全恢复过来。 他翻了个身,刚想下床,便被一个熟悉却也令他惊喜的声音喝住了:“你受伤便乖乖躺着,别乱动。”她的声音里竟带着些微怒气,让骆栾川不禁心下一喜。 他抬眼,看到漓灀正端着汤水走了进来。骆栾川也真就乖乖躺着不动了。 “你怎么会来?”漓灀把他扶了起来,细心地用枕头垫着他的后背。 “你因我成了这样,我能不来么?”她把桌上的汤水端了过来,递给了他。 骆栾川接过汤水,声音毫无波澜地道了句:“如果你难受,我会比你更难受。所以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什么叫不算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一脸怒气地看着骆栾川,“你可知,你是四方的君王。你若出事……”她想像这四方天下的局面会成了如何。 当初父亲就是为了救她,去堇莲山取泉水而因此丧命。而今骆栾川作为四方的君王,却如此不顾自己的性命前去取泉水,他可明白,一旦他的性命堪忧,这四方又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骆栾川有些发愣地看着她。良久,那有些苍白的脸才温柔地笑了笑,道:“漓灀,不会的,不会发生你所想像的那种事。” 见她依旧缄口不言,骆栾川只有无奈地又道了句:“浅涞湖旁有一间农家小屋,那虽不同阿盏去浅涞湖时住的别苑。可那调养身体的环境是也极好的,这几日我都无须上早朝了,你明日陪我去休养几日可好?” 她看着他,心中竟有些欣喜。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总该也为他做点什么,于是便应道:“好。” 翌日,漓灀早早地起了床。阿叶如往常一般替她准备好洗漱的物什和早膳,又忙着去为她准备出门的细软。 “阿叶,你怎知我今日要出门的?”看着阿叶来回忙活的样子漓灀忍不住问道。她记得,她昨晚并未告诉她今日要与骆栾川出门。 阿叶并未停下手中的活,把几件轻便的衣裳折好放进箱子中,便答道:“昨儿姑娘从离辰宫里回来后,主上那边便差人来报,说让我记得替姑娘准备好出门的用品。” 闻言,漓灀又当下一愣,心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不寻常地悸动,而对骆栾川的好感竟又在无形中添了几分。 他待她太细心,也太温柔。她开始害怕了。 蓝府内,迎儿从厨房里端来了蓝岚儿最爱吃的红豆沙汤圆。看到自家小姐还呆呆地迎着风站在楼阁的阳台上,她不禁犯了嘀咕:“小姐这是怎么了?前些天从兰清殿回来就总这样站在阳台上出了神。” “莫不是看在你父亲和蓝翊将军的份上,你可认为你如今还有机会站在这同我说话?”白衣男子的神态依旧如从前般风雅无双,可语气却令人觉得如坠寒冰。 把无味果粉掺入酒中,无色无味。常人若是喝下,并无任何不适,可如他这种生来就对无味果粉无法接受的体质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毒药。而这个秘密,也是在他十五岁时和蓝岚儿一同出游时才得知。 所以,能用此种方法致他于非命的也只有蓝岚儿一人。 蓝岚儿冷笑一声,眸里却有藏不住的凄楚,道:“从前我来事都陪在你身边,可你呢?却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你事事想着的是那个住在沉雨阁里的女人。” “蓝岚儿,”白衣男子冷冷地看着她,“你可知,你和漓灀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蓝岚儿一征,管箕不给她言语的机会,又道:“你无论做什么,你的出发点永远都只会是你自己。可漓灀不同,她有时虽看似没心没肺,可她待人的心却比谁来都来得真诚善良。” “你,和她比的资格都没有。”末了,白衣男子再次道了句。 前天去兰清殿见白衣男子的情形,到了今日他的话语仍犹在耳边,管箕的话就如一把利刃一刀刀一刀地划在她心口上。想及此,蓝岚儿忍不住泛起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是啊,对于我这种一度想要杀了他的女人,若非看在父亲和哥哥的份上,他是恨不得杀了我吧! “小姐,我端来了您最爱吃的红豆沙汤圆,您还是先进来趁热吃了吧!”迎儿的话唤回了她的思绪。 “我不想,你先放着吧!”红衣女子并未转过身来。 迎儿轻叹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劝自家小姐。人对某些事若是过于执著,那么到头来伤得最重的必然是自己。 “此处景色倒与浅涞湖对面的别苑有所不同。”随行的军队全都驻守在浅涞湖外围,真正进入湖边小屋周围的也只有一行四人。 应了骆栾川的意,漓灀也答应带着阿叶一同前来。而羽墨乃骆栾川的贴身侍从,自然也应在随在骆栾川左右。 浅涞湖的别苑依旧是一派王家风范,无论是其建筑风格还是旬围的园林布局,处处皆透着无可比拟的尊贵。而如今漓灀眼前的湖边小屋,却似真正的农家小屋。 虽是茅草搭制而成的屋顶,却因保养得当,也能挡避风雨。里面的家具也与平常人家所用的普通木制品一样,并无半分奢侈气息。从门前往右一拐,踏进小桥,便已有坐椅备好在那,供人闲时垂钓。这显然是骆栾川命人提前备好的。 而这一切,无形中又改变了一点漓灀对骆栾川的看法。她本以为,君王都是奢靡无度的。 “骆栾川,看来我是真的不了解你啊。”她看向旁边的骆栾川,忍不住道了句。 骆栾川看着她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前方,道:“漓灀,等你真的了解我的时候,你就真的爱上我了。”语气里没有一点戏谑。 “那我干脆不要了解你了。”她低眉,嘀咕了一声。 她说的很小声,可骆栾川还是听见了。他不想反驳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和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将来要经历什么,都终究会在一起的。 此时,从湖里漾过来的风轻轻地拂过两人。这一刻的时间,同样温柔地如轻风漾过水面。 此时正逢十月中旬,天气甚好。骆栾川每次来这间湖边小屋休憩时,总会提前让羽墨备好鱼竿。此次虽身体有恙,可羽墨还是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准备好竿子。 骆栾川其实只是单纯地想亲自钓条鱼,做盘她爱吃的葱花鱼。 翌日一早,用完阿叶备好的早膳后,漓灀便随同骆栾川来到湖边的坐椅,两人享受着秋季的微风和刚刚升起的朝阳,无比惬意地把鱼竿放下了浅涞湖。 “漓灀,和你比一比如何?”刚把鱼竿放下湖里不久,骆栾川便忽然说道。 她侧首一笑,道:“比什么?”阳光在她身后打成了圈,把她的全身都笼罩住了。 骆栾川看着她,有一瞬的失神,随后便缓缓地道了句:“比在正午前,谁能钓到更多的鱼。” 尚不曾等她回答,骆栾川又补上一句:“不按条算,只能按斤两算。” 虽不曾钓过鱼,可漓灀答应地倒也爽快:“好,赌注呢?” “若你赢了,条件随便你提,”他沉默了半晌,又道,“若我赢了,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 “可以,但你所提的条件可不能让我以身相许或伤他人性命。” 骆栾川听了,只笑笑,道:“你不说,我倒真想让你以身相许。” “你……” 为何在他身边,自己总像个孩子一般? 虽总是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可依然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温柔。她害怕却也止不住地越陷越深。 “漓灀,”过了好一会儿,骆栾川忽然说道,“你可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 她微微一愣,不曾料到他会如此问,旁边的人眼光并未看向她,那神色仿佛很专注于眼前之事,可漓灀知道他的心不知飘向了远处的哪里。 “为何这样问?” “你只需回答我便好。”湖里的鱼竿轻微地动了一下,骆栾川及时一抽,一条约二斤两的鱼就这样落进了他的鱼框里。 “那是自然。” 他放好鱼后,又重新整理了鱼竿,而后才把竿子放进湖中。 “那便好。” 浅涞湖的别苑里。 “阿叶姑娘。”头顶上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正蹲在蔬菜园里的阿叶被轻吓了一跳,抬头循声望着,只见腰间挂着佩剑的羽墨站在别苑的屋顶上。 阿叶笑了笑,道:“羽墨公子若有如此闲情,倒不如下来帮我把这些蘑菇和蔬菜摘些回去。” 这个蔬菜园里的东西皆是盏溪公主命人种下的,为的就是她和酩悦君前来休憩时能吃上真正的农家菜。 羽墨闻言,轻轻地从屋顶上跃下来,看到阿叶正摘着葱,便随意问道:“今日你可是要做鱼?” 阿叶听了,轻轻地一摇头,道:“并非是我,是酩悦君。” 身旁的人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道:“自我懂事起,便一直跟随着酩悦君,连他下厨也不曾看过,更何况是做鱼?” 阿叶再摘了一棵葱,便把手中所有的葱都放进菜篮子,而后站起身来,望着湖边小屋的方向,道:“那是因为真正所爱之人尚未出现。”当一个人真正爱另一个人时,她爱吃的,他肯定都会做。 这就是她进入霜绪宫的这些日子以来,骆栾川给她的最深的感触。她看得出来,这位平定慎应之乱、创建流澈军的骆庄君王是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心头所爱。 “漓灀,你输了。”即将到正午时分,骆栾川扫了一眼漓灀的鱼框,只看到几条小小的鱼在活蹦乱跳,便得意地宣告了此次比赛的结果。 “哼,下次一定赢你,”漓灀看了一眼他的鱼框,极其不乐意地道,“说吧,什么条件?” “想好了便告诉你,”骆栾川收了鱼竿,站起身,又道,“今日便吃我钓的鱼吧!你框里的鱼还太小,就先放回湖里养着。” 好吃的漓灀听到了重点,道:“阿叶会做鱼?” “不,我做。” 紫衣女子一脸惊诧,收好鱼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这个人,真心看不懂。 正想着,漓灀却一头撞到了前面人宽阔却又极其温暖的背上。骆栾川忽然站住了,他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道:“做你最爱吃的葱花鱼。” “可是,”他停顿了好一会,“你得在旁边帮我洗菜。” 漓灀斜睥了他一眼,就知道没好事,便道:“若是我不呢?” 骆栾川依旧笑得一脸灿烂,道:“那你就得饿肚子了。” “你这个变态。”她一咬唇,气呼呼地说道。 骆栾川一脸的疑惑:“这与变态有何关系?” “我喜欢说你变态。”她留下一句,便迅速地走越过骆栾川往小屋走去。 骆栾川看着她的背影,宠溺地摇摇头。 为了不饿肚子,漓灀只好遵照骆栾川的安排,在他做饭时乖乖地在旁边帮他洗菜。 她本对骆栾川的手艺不抱多大的期待,一个从不下厨的君王怎么可能做出美味的饭菜?可当葱花鱼的香味溢满整个小屋时,漓灀改变想法了。 真正吃到了骆栾川所做的葱花鱼时,漓灀深深地感到自己的胃要被他俘虏了。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可如同她抑制不了自己的心一样,她也同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胃。 北晨军临晰城下 浅蓝色的帐营内,一阵诡异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主帅营,高座下的七八位主将神色各异。有的惊恐,厚厚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张着;有的心不在焉,眼光不知飘向了何处;有的坚定异常,挺直腰杆,直视前方。 “诸位,可都想好了?”高座上的白衣男子看着台下的众人,不带任何语气,不紧不慢地开口。 “禀公子,”作为北晨军主将的蓝翊首先站了出来,“末将从进入北晨军时便决定誓死效忠公子,如今也一样。” 管箕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其余人,道:“其他人呢?” 接着又有五位主将站了出来,声明誓死效忠管箕。 “许榄将军和谭堇澈将军呢?”白衣男子望向左手边未曾表态的两人。 其中一位主将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表明了他的立场。他是许榄。 “末将有一事不明。”谭堇澈向前一步,道。 “谭将军请讲。” “公子以何名义向骆庄发起进军?”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沉吟了好一会,才问道:“谭将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犹豫不决?” “是。” “骆庄君王酩悦君登基七年,骆庄在他的治理之下虽能一改奢靡之风,可四方的资源分配极其不均,北漠和南临为了自身的发展,要求分配土地资源却遭其明确拒绝。因此,为了北漠的生存,决定与南临联合共同推翻骆庄的剥削统治,”白衣男子稍稍停顿了一会,望向谭堇澈,道,“这个理由,谭将军可满意?” 谭堇澈一听,立刻拱手作揖,道:“末将愿追随公子,推翻骆庄的剥削统治。” 管箕的此番话也不无道理。四方之中,因骆庄所占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其资源的占有量和城池的发展状况也比别的庄国好许多。 “末将愿追随公子,推翻骆庄的剥削统治。”此时的天,出奇地蓝。浅蓝色的帐营内,四方的战鼓就此响起。 “骆栾川,你无赖。”射猎的号角声刚刚响起,骆栾川骑着马早已往林子深处奔去。 骆栾川回头笑笑,大喊:“漓灀,是你反应太慢了。” “姑娘,的确是哦!”语音刚刚落下,旁边的阿叶和羽墨也都已策马前去了。 漓灀见此情形,眼看着就要被他们三人落下了,便也赶紧策马前往林子里。 今日浅涞湖上的这方天空,与北漠军营上空的一样,出奇地蓝。 浅涞湖里的这片林子,和骆盏溪住的别苑一样,皆是为王家所用,外围有重兵把守。 待漓灀真正进入林子深处时,其余的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骑在马上,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晨起的阳光格外地耀眼,绿叶皆披上了一件浅色的金纱。 她对于狩猎,兴致本就不是太高,看到此情此景,倦意又渐渐地袭上了心头。于是干脆下了马,找好一棵大树便躺了下去。 认识管箕十四年,她眼里北漠的“风雅公子”,看着她时也如骆栾川一般,唇角总含着一抹浅浅的笑。但那不同于骆栾川的深不可测,他的笑总会让漓灀联想到轻风漾过水面时的温柔。漓灀曾想过,若非有那三重灵魂的阻挠,她大概真的会接受他。 “漓灀,正如你不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白衣男子神色平静地和她道了句,从前他身上自带的温暖属性如今却找不到一点踪影,转而替代的是那淡淡的冷漠。 她还未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转眼间,白衣男子已站在高墙之上。临墙之下,是他统帅着的千军万马。 漓灀一惊,他从不亲自挂帅,此次又怎么如此特别?她想喊他,却发现自己连张口说话都成了问题。 她猛地一睁眼,透过叶隙,蓝蓝的天幕盈满了眼眸。 原来是一场梦。 可为何却真实地如在眼前发生一般? “蹄啼啼……”马啼声由远而近,漓灀循声望去,是骆栾川。此时的他正手举弓箭,瞄准远处正快速跑回自己巢穴的大白兔。 漓灀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以骆栾川的身手,漓灀能确定那大白兔必是他囊中之物。 又似乎只在一瞬间,在大白兔即将跳入自己的巢穴时,骆栾川忽然调转了方向,往上空一射。一只浅灰色羽毛的大鸟掉落下来。 “白兔本要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了,可最后为何又舍弃了?”好一会儿,坐在树上的漓灀才不解地问了句。 骆栾川闻言,似是早已知道她在树上一般,也不曾抬头看她一眼,便把眼光投向了白兔的巢穴,出神般道了句:“它是一位母亲。”在那白兔即将跳进巢穴的那一刻,骆栾川很清楚地看到那从巢穴里探出的两对小小的耳朵。它的孩子们在迎接它的回家。 狩猎中,“不杀一位母亲”是骆栾川一贯的原则。 循着骆栾川的眼光看去,那只大白兔的巢穴隐在草丛中,并不算明显。那一刻,漓灀觉得自己是读懂了骆栾川。 “看你身手依然如此敏捷,”她从树上轻轻一跃,来到了骆栾川旁,抬眼看他,又道,“你身上的伤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骆栾川低头看了她一眼,向她伸出了手,道:“你若能陪我去一个地方,我这身上的伤才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什么地方?”她并未接过他的手。 骆栾川笑笑,却在不经意间拦起她的腰,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不等漓灀反应过来,载着两人的骏马已迎风奔跑起来。 “你……” “别说话。”骆栾川在她耳根后轻轻地说道,弄得漓灀脖子痒痒地,她只好乖乖地不说话。 迎面而来的风把她的长发往后拂,骆栾川闻着她的发香味,不自觉地笑了。 倘若我们的前世都不是神祗,而仅仅是像如今这般,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只能与你共渡那短短的一生,我也心满意足了。 于漓灀看来,如今这种是从未有过的情愫。有点甜甜的感觉,可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害怕。她并不是初入世的小女孩,自然懂得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她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 让漓灀想不到的是,林子的尽头竟是一池温泉。白色的雾气升到半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靠近温泉,暖暖的感觉盈饶了全身。 “这温泉混合了华连山上的雪水,”骆栾川下了马,“它流经了地底的热源,我便命人开凿了这个温泉。” “你倒是聪明,”漓灀也跟着下了马,“这华连山上的雪水对于疗伤是极好的。”她往前一站,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 “你可要和我一起泡?”身后的骆栾川道了句,语气里含着轻微的笑意。 “呃?”闻言,她习惯性地回头,却看到骆栾川一点一点地解开衣衫,她瞬间明白了他上一句话的意思,便迅速捂住了眼睛,退到一旁。 “我一介平凡女子,又怎敢与酩悦君一起泡?还是您请吧!”她说着,人已经溜到了林子里。 骆栾川看着她的背影,宠溺地笑笑,便下了温泉。 “禀将军,前方岗哨传来的紧急书文。”晰城内,一名士兵将岗哨传来的紧急书文呈交给晰城主将温殊裕。 阅完书文,座上的温殊裕忽而变得凝重,站起来道:“传令下去,晰城全军紧急集合,并向骆庄传书:北漠叛变,进军晰城。” 呈递书文的士兵微露着嘴唇,一副极其惊愕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将军,这……这可是……可是真的?” 温殊裕看了他一眼,清雅俊秀的脸孔中眉目微皱,只轻轻点头。座下的士兵稍稍愣了一会,一个踉跄便迅速地往传书站奔去。 本以为前些日子骆庄传来的文书有假,而今从周围有北晨军出没的迹象看来:北漠确实是叛变了。 北漠主帅营内。 “禀公子,据探子来报,晰城内正全军集合,筑起了防御体系。” 高座上的人神色依旧,听了只道了句:“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驻守晰城的士兵大概有三万,你此战可有胜算?”待通报的士兵退下后,浅蓝华服的男子淡淡地问了句。 白衣男子淡淡地扫了南寻一眼,便摊开桌面上的画像。画像中的人,眉清目秀,目光炯炯有神,虽身穿军装却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此人便是晰城主将,温殊裕。” 南寻从座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管箕桌上的画像,便轻笑道:“这纯然是一副书生模样,若非看他穿着军装,谁又会曾想到他是晰城主将?” “此人乃是酩悦君骆栾川登基后亲派的七将之一,别称墨雅君,”白衣男子置若罔闻,卷起画像,继而道,“派去的十多个探子竟无一人能获晓他的来历。” “哦?”南寻面露讶异之色,“竟有如此奇异之事。” “骆栾川亲派的七将各有其特色。在七将之中,墨雅君温殊裕便是以其容颜的眉清目秀而闻名,”白衣男子忽然抬起头,看着南寻,话锋一转,“南临世子有如此空闲,此次攻打晰城的主将倒不如由你来担任?” 南寻诧然,道:“此次前来你军营,本就是为了一睹北晨军的风采,若是由我来担任主将,倒让我枉来一趟了。” 白衣男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了句:“如此,晰城一战结束,你也该回南临坐镇了。” 南寻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报,”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兵前来通报,“军队已集结完毕,谭将军命我前来请示。” 白衣男子静静地思索了一会,便道:“传令下去,明日雾起之时军临晰城。” “是。” “也好也好,离明日还有几个时辰,我如今便先回帐营里睡个觉,”说着,南寻便打起了哈欠,看了管箕一眼,露出了一个顽笑,道,“好养足精神,明日观战。” 而后,便掀起帘子回了自己的帐营。 随着浅蓝华服男子的离开,白衣男子本是静如止水的目光忽而泛起了波澜。 这个人,看似桀骜不驯,可其行事的一点一滴无不透出他心思细腻;虽是整日流连花丛,可对这四方的战略形势却知晓得比他还要清楚。本以为,他想谋取的是这四方的君王之位,可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却能明显看出他对权利和富贵根本不屑一顾。 一个出身矜贵的南临世子,能和衣在露天外大睡;即便食着粗茶淡饭,却也能津津有味。 “你与我结盟,是想夺得骆庄的君王之位么?”那一天,是这么问他的。 “骆庄的君王之位?”浅蓝华服的男子露出一个鄙夷的微笑,道,“就算现在把整个四方都送与我,我也不见得会收入囊中。” “那你这么做又是因何?” 南寻侧首,唇角弯起一抹顽皮的笑,道:“为了好玩。” 他本不能相信他是因这理由而与自己结盟,可如今从这点点滴滴的事情看来,轮不到他不信。 这位南临世子,他由始自终,也从未看懂过。选择与他结盟,究竟是对是错,他本身也很疑惑。 翌日子时,雾笼罩了整个晰城。守在岗前的哨兵站起身,捂着嘴刚刚打了个哈欠,眼前忽然闪过刀片的鳞光,他一个激灵,看清了远处正缓慢移动的东西后,脑子顿时像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般清醒。 “有不知名的大军正向我方移动。”他在报告的书文里写上了这么一句话。 举城投于北晨军 从他懂事时起,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就如同一棵没有根的树,注定一生孤独地飘浮于这让他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的四方里。 他无父也无母。 年仅三岁,他便懂得如何在一群饿如狼狗的乞丐里抢到自己一天的食物;四岁半时,他能够巧妙地运用自己的优势,让一对相识多年的好友从此相见如陌人;五岁时,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沉静博得了一家客栈老板的赏识,从此远离了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这般平淡无为地度过。纯然他有多少不甘,纵然他有多少不愿,可在这以身份贵贱论高低的四方里,处于底层的他似乎并没有翻身的资本。 直到那个与他虽有着一样的年龄,可眸中的神色却如此不同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找到了毕生的理想。 “你可愿跟我走?”没有任何的威胁语气,纯然是一种询问。 他看着他,木讷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似是偶然又像是注定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狂傲么?不,他待每个人,即便是身份最卑微的侍女也是毫无挑剔的温文有礼;温情么?不,他曾亲眼看过年仅九岁的他,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分成了两半;平易近人么?不,无论何时,也无论待何人,即便是他的父亲,他的语气里总会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 他看不透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当看到嵌入他眸子深处的淡漠和从容,让他深深地确定:这个人便是他一生要效忠的人。 “主上,阿裕传来的文书。”骆栾川接过羽墨呈上来的文书,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把它放到燃着的蜡烛上。金黄色的火光映出了骆栾川淡漠的神情。 “吩咐下去,今日便回骆庄。” “是。” “骆栾川的身子可好了?”正喝着阿叶准备的早茶,听到羽墨来传达骆栾川的命令,漓灀放下怀子问道。 “主上的身子已无大碍。”羽墨深深地明白,无论身子好了与否,这都是主上要他的最好回答。 漓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道:“那么便回宫吧!” 漓灀很清楚,骆栾川如此着急赶回骆庄,必然是有要事需他处理。可究竟是何要事,漓灀倒不大想知道。她自认为,自己并非是一个热衷于国家大事之人。深渊的深邃,她不想凝视。 阿叶做事的速度总是极快。骆栾川的命令刚下达十五分钟后,她便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和羽墨说“可以出发了”。 漓灀觉得,对于自己这种慢性子的人,骆栾川真是给了她最好的搭挡。 远处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挺拔的山峰上,粉色的彩霞渐渐地消散。 城墙上的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属下的报告。 “三日之后,便向北晨军举旗吧!”他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身旁的下属一听,脸微微地抽搐起来,似是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便沙哑地开口问道:“将……将军,您不是在说笑吧?” 他无法相信,说出这种话的,是他跟随了多年英勇且无畏的温殊裕。不战而降,却也绝不是一个将士该有的作为。 “小宇啊,”温殊裕的语气变得缓慢而冗长,“你认为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 看着温殊裕有些迷离的眼神,名叫小宇的人神色恍了恍,木然地点点头,道:“不……不会。” 温殊裕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若有所思地道了句:“这世间,最难以把握的便是人心。我又怎敢拿全城人的性命作赌注?” 恍然间,他又似乎有些懂了。于是点点头,便退下去传达温殊裕的命令了。 再转眼去看太阳时,它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了。 三日,已是他所能维持的最长期限了。 那年,他二十弱冠。同样是在太阳落下之际,同样是在这城墙之上,骆栾川第一次和他谈起了靖城之变。 虽然在此之前,他也曾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或是从史书上看到关于靖城之变的点点滴滴,可不知为什么,那一次,从这位虽是景宁庶子可才能和谋略远远胜于嫡子的骆庄二公子口中,他却能深深地感受到靖城之变中人性的悲哀和冷漠。 “这世间的每个人,即便是那九重天上的神祗,也逃不过这张生存之网的法则。”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这一位未来的四方之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了深深的悲哀和痛心。 而自那次以后,他看到的骆栾川永远都是一副温文有礼却也淡漠疏远的样子,眼神也皆是似浅如小溪又如深潭。 他看到的便一直是那般矛盾的骆栾川。那是惟一的一次,他从他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影子。 墨黑渐渐地覆盖了晰城上空,星空似阳光拂在水面上磷磷闪烁。 他一夜无眠。 浅涞湖距离骆庄并不算远,漓灀一行人在墨色渐渐覆盖下来时,便已赶回了骆庄。 刚到骆庄,漓灀便困顿得不能自已,骆栾川便安排阿叶先带她回霜绪宫休息。身体虽很困顿,可漓灀脑子却是清醒得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今日上了驿车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以前乘驿车时可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 “罢了罢了,不想了,先回去睡一觉再说。”她在心里劝着自己,何况睡觉亦是她的最爱。 “阿裕那边可把事情落实了?”看着漓灀渐渐地走远,骆栾川才问道。 “已经落实了。”羽墨顺着骆栾川的眼神望去,紫衣女子的身影似乎已经映在了他家主上的瞳孔里。 脑海里又浮现在阿叶所说的话:“那是因为真正所爱之人尚未出现。” 主上若是常人,这一切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一早,晰城的主帅营中便集齐了晰城所有的主将。 “不战而降绝不是晰城将士该有的作为。”蓝营的主将说着这话时,下巴那一撮短短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蓝将军的话我也赞成,”墨营的年轻主将悠悠地说了句,“虽是我们的粮食无法支撑到援军的到来,可这也断不是不让我们放手一博的理由。” 语落,温殊裕扫了一眼营中的众人,道:“各位,可有还别的话要说的,便一次性提出来。” 主营中的七八人面面相觑,皆不曾再说什么。温殊裕是骆栾川亲派的晰城将领,他所作出的决定,只要是考虑了全城的百姓,即便是投降,他也有一票否决权。 “你们不说,那么我便来解答一下你们心中的疑惑,”温殊裕神色平静地道了句,“如今在晰城外的北晨军有七万,而我们晰城算上前来支援的百姓最多也不过四万。” 温殊裕停顿了一会,环视了一番营中的众人,又道:“这不过是数量上的差距,最重要的还是质量上的天壤之别。” “在这四方之中,首屈一指的便是骆庄的流澈军,其次便是北漠的北晨军。它在其武器的精装配置方面要远远优于晰城的配置。” “另外,此次领军的是北漠的世子——管箕。此人虽有‘风雅公子’之称,行事温文尔雅,也不曾有过一次的领军记录,可也正是这样的人更不容小觑。” “况且,你们定能保证晰城断粮之时,当真不会重演靖城之变?” 提到靖城之变,在座的每个人皆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主战的人似乎都忘了史上的那次挑战人性道德底线的“靖城之变”。 人性的确是最无法预料的。 骆时元年初,骆庄刚刚建立,彼时只剩梨族之都瑾城和靖城尚未收复。骆时元年六年,骆庄之主司铎向靖城发起了为期三个月的“围城之战”。 也就是在此期间,靖城发生了史上闻而令人惊悚“人食之战”。 “况且要踏入十二月了,”温殊裕再次环视一番营中的众人,道,“若各位再无其他意见,那么三日后便举旗。” 温殊裕一语定了锤。 “快快快,温将军已经下令把粮仓放出来,”晰城大街上,一名六十多岁的伯伯拉着他的邻居,边走边急急地说道,“城头那边已经派着大米了。” 饿了好些天的老伯一听到“大米”的字眼,不禁咽了咽口水,道:“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消息刚刚才放出来的,城尾那边应该还没收到。” 老伯一听,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有些怀疑地问道:“我们……可是要投降了?” 前面的人蓦地站住了,白花花的胡子翘了起来,思考了一会,便道:“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管得了这些呢。” “快些走吧,迟了米可都快要没了。” 两人这才急匆匆地赶去了城头。 骆时七百二十四年十二月二日,本属骆庄管辖的晰城被北晨军围困半月后宣布投降。 晰城归属了北漠。 城下已是大雪纷飞。 骆庄的十二月向是比其他城要冷上许多,鹅毛般的雪花从仿若遥无止境的苍穹中不断地飘落,像一场白色的大雨,浸透了每个人的心。 寒风拂起了城墙上的人墨色的长发,骆栾川最是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站在城头远远地观望。 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这种感觉恍若回到了天地的混沌之初。虽然并不清明,却也感觉不到迷雾。 他只觉得空灵。 “主上,漓灀姑娘找您。”羽墨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骆栾川回过神来。 “嗯,告诉她,我就来。” “是。” 城头上又只剩他一人。 骆栾川很清楚,漓灀找他所为何事。从浅涞湖回来,她的神志便一直处于混沌状态。 此时她该是有所察觉了。 “漓灀啊漓灀,待你真正醒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城下的大雪像是停了。 力排众议册骊姬 漓灀醒来一看,竟又到落日时分了,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这混混沌沌的又睡了大半日,以前可从未像此番一般。她趁着这有些许清醒的间隔,稍稍梳理了一下。 这种情形是从浅涞湖回来后便开始的。她像是忽地清醒过来,脑海里随之浮现黑衣华服男子的身影。 骆栾川知道漓灀找他所为何事,可他也依旧不紧不慢地先到膳食房做了个她最爱喝莲子羹,然后便端着来到了她面前。 “骆栾川,希望你给出的理由能让我觉得你这几天的行为是正确的。” 漓灀看到端着莲子羹进来的骆栾川,神色冷冷地道了句。 骆栾川把莲子羹放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漓灀,”他语气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呵,”她冷笑一声,“那究竟何时才是你所说的‘时候’?” 听着她略带讽刺的话语,骆栾川的心像是被一把锐利的刀刺中了心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启唇:“你醒来时,一切都会明白的。” 话音刚刚落下,一阵无法克制的晕眩瞬间袭上了漓灀的心头,她暗叫不好,可转瞬便已晕下。 骆栾川及时地接住了她。 “对不起。”她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似乎又听得一句。 从何时起变成这样呢?她不知道。或许是被父亲送上沉雨阁之时,又或许是在得知父亲因她而亡的那一刻。 她表面看起来对何事、待何人都是一脸的轻松、自然,即便是面对如雨滴洒落般密集的人海亦是一脸的从容。她不在乎横亘在她眼前的富贵荣华,她所向往的是她解开谜团后的豁朗和自由。 可如今,她所能感受到的是这一切都与最初的向往背道而驰。 她不自觉泛起一丝自嘲的微笑。 骆栾川抱着她,嘴角也跟着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微笑。只是,不同于她的自嘲,那含着对她隐忍的心疼。 “羽墨,传令下去,明日便开始举行册封骊姬的大典。”把她放回淡紫的丝绸床榻后,便吩咐着身边的羽墨。 “是,主上。” 骆庄的骊姬册封大典,从祭典、封典再到起雨碑前的刻典,这三个流程下来需得历时三天。而此前,骊姬的册封大典总会提前一个月昭告天下,如今骆栾川只提前一天。 再者,骊姬的人选向是从骆庄的贵族子女中择优选出,而这位漓灀姑娘在身份上并无任何优势,且她乃是北漠之女。 羽墨传达了骆栾川的命令后,不禁为即将掀起的轩然大波抹了一把冷汗。 天色刚刚微亮,骆庄城内的张府便收到了一条震惊城内的消息,张府的当家人张松钦一听,惊得赶忙从暖窝里爬出来。 “老爷,至于这么着急么?就不能等天稍稍亮些再去?”张松钦脸色凝重,边穿好衣,边道:“这事可耽搁不得,须得马上进宫。” 于是在打满霜的清晨里,早起的人们能看到一辆有着张府玲珑标志的马车在匆匆往骆庄宫里赶。 张松钦很清楚,天一露白,消息传遍骆庄城内,必然会引起全城沸腾。 他必须赶在这之前,让这位不经大脑思考便做出决定的骆庄之主撤回命令。 “我要见酩悦君,让开。”一路上没人敢拦他,张松钦直奔了骆栾川的所居地——离辰宫时,却遭到了阻挠。 “酩悦君吩咐过,今日午时前谁都不见。”禁卫军机械地重复着骆栾川的命令。 “我乃骆庄城的长老。”张松钦一脸愤懑的大声道了句。 “酩悦君吩咐,尤其是张长老,不予接见。”极其清晰的吐字,让张松钦听去,不禁怒火中烧。 “让开。”张松钦再次说道,抬脚便要闯进去。 禁卫军“砰”的一声在他身前跪下,极其无奈地道:“还请张长老不要让末将为难,您一旦闯进去,末将没了身家性命是小,可家中尚有一年迈的老母亲等着我照料。” 张松钦一听,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位景宁庶子,上任七年的酩悦君,可谓正掐中他的要穴。若他非要闯进去,禁卫军也必然是拦不住的,可他也深知,骆栾川是说到便一定会做到。 他又怎能拿人子女作赌注? 既闯不进,那么干脆不走了。 骆庄乃至四方的人都知晓这位如今站在离辰宫门外的张松钦长老,他生于景宁君父亲——连宁君时期,成名于景宁之期。虽没有高贵的出身,却有一颗仁于天下的心;生于寒门之家,却能勤于学医,且又不畏强权。 连宁二十四年初,骆庄郊外的一个小山村突发一种怪病。此病在零点之后会长出一个并不起眼的小红点,而在日出之时又会消失地无影无踪。初始,红点只长在背脊上,且只有零星小点,不痛不痒,其宿主极有可能浑然不觉。待红点蔓延至整个背部时,即便是日出之时,红点也再无法消散,彼时将会出现晕眩、呕吐、食欲不振且面色泛紫的症状,到那时再进行救治也为时已晚。因出现症状之时,便是死亡之刻。 而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当时穷尽了所有方案也皆无解于此病,其怪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山村蔓延至整个骆庄。 整个骆庄顿时人心惶惶。 当时在位的连宁君在四方中下了公告,凡能解此病者,无论何人,皆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公告一下,从四方各地赶来无数医者、奇异之士,不是无功而返,便是也染上此病,命留骆庄。 此时又过了大半个月,或许奇迹总是在人们都陷入绝望之时才会出现。刚刚出师的张松钦结束了在医雪谷为期十年的学徒生涯,回到了骆庄便听闻了这件无人能解的怪病。 他到病源地巡视了一番,随即便调制出了一种用普通草药制成的药膏。药膏涂到红点上,持续两个周期,每一周期为期七天,红点便都消散了。 虽解了此病,张松钦却把赏来的黄金分发给了因此病而受害的穷苦百姓。 “张长老。”一个有些微沙哑的声音忽然出现,打断了禁卫军对张松钦的回忆,他抬眼看去,是骆庄的丞相——林初大人。 禁卫军看着这两人,不禁有些犯糊涂了。今日是因何事?竟能让名望鹤立于骆庄城的两人齐聚于此。 “林初大人是因何事而来?”张松钦望向来人,此人正值立之年,虽比张松钦年轻十来岁,可其行事风格却一向为世人津津乐道。 “与张长老一样。”林初笑得云淡风轻,仿若他所说的事有如平常日子中的家庭琐事一般。 “此番林大人又是持何方意见?”张松钦微怒。 “待见到酩悦君之时,张长老便可知,此刻又何必如此着急?”林初不理会张松钦神情的变化,又转头问向禁卫军,“可是不让我等进去?” 林初的语气不同于张松钦的蛮横,他问得极其温和,这也让禁卫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林大人,酩悦君有过吩咐……” “好,那我便在此等着。”林初打断他的话,也不再为难禁卫军,便温和地道了句。 张松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离辰宫内,一件秀美的华服挂在骆栾川的跟前。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已经为漓灀设计好的喜服。 金丝绣边的百褶裙摆两边镶上了百羽图,这一副百羽图是他亲自去寻了隐居山林多年的百羽老者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手工制作而成的;系于腰间的碧霞带乃取自东宛特产的金丝羽,其触感如清水般丝滑柔软;身披的是凤凰朝天的翠绒肩。 “主上,漓灀姑娘的饰物,天羽阁方才遣人送来了。”身后的羽墨捧着一个红色的方盒,骆栾川转过身,打开。 那是两支钗子,却也同样耗时三个月。 一支是珊瑚木丹簪。木丹是栀子花的别称。浅紫色的珊瑚下吊坠着一朵同样浅紫色的栀子花,其制作工序虽简单,可为了寻这浅紫色的珊瑚,骆栾川可是费了好些功夫。这支珊瑚木丹簪无论是从其做工还是外形看,无处不透着典雅和高贵。 另一支羊脂白玉簪,是他亲自去天羽阁做好的,其外形亦是极其简单典雅,只吊坠着一颗雨滴。这一支簪,是他三千年前便已承诺她的,可不曾等他做好,她便把自己的名字从起雨碑上划了去。 “我替你做一支簪子可好。”他拥着她,望着那一轮明月。 她神色恍了恍,却不答话。 他感到奇怪,低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她笑着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给我做的簪子必是很特别的。” 他笑,“你于我来说就是特别的。” 若是当年,他能再仔细一点、分明一些,便能看出她当时神情的变化,或许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主上,已经是午时了,城里不断有人涌来宫门前。”羽墨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都有些什么人?”骆栾川扶着白玉簪,心不在焉地问道。 “文臣武将和平民百姓都有。” “两位大人都还在外面等着?“好。”骆栾川话语一转。 “是。” “啪,”他把盒子盖上,“让他们进来吧!” “是。” 得到允许后,张松钦第一个踏了进去。 “张长老这一大清晨赶来宫里,可是有要事禀告?”骆栾川坐在桌旁,提笔在写着什么。 张松钦忍着心中的怒气,语气平和地道:“酩悦君既知老臣有要事禀告,却又为何在此时才接见老臣?” 骆栾川放下笔,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若是关于册封骊姬的事,便可不必再谈。” 张松钦被骆栾川的这种淡漠的语气一时气得脸色通红,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主上,已经是午时了,您看看因您册封骊姬之事,宫门聚集了多少人。” “既是如此,你们便随我到宫墙上瞧瞧去。”林初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随着骆栾川去了宫墙之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挤满了骆庄的宫门前,其中多是以骆庄的百姓为主。 “北漠女成为骆庄之后,骆庄必有天灾人祸。北漠女绝不能成为骆庄之后。”人群中,隐隐有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越来越大的喊声:“北漠女绝不能成为骆庄之后,北漠女绝不能成为骆庄之后……” 看到这情形,骆栾川依旧神色平静。 “主上,你看到了吧!” 骆栾川轻轻一抬手,向着下面的人群,道:“我是骆栾川。” 声音不大,甚至也盖不过下面愤怒的人群的喊声,可却极具震撼力,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番下的公告,本君并非是为了征得你们的同意。你们作为骆庄的子民,四方的百姓,有权知道骊姬的人选是谁,”骆栾川声音淡然却也极具威严,“本君纯粹是通告你们一声。” 语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 “北漠女绝不能成为骆庄之后,北漠女绝不能成为骆庄之后。”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紧接着,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反对的呼声越发地高涨。 “把那个人就地正法。”骆栾川指着人群中央的中年男子,轻声地下达了死亡之令。 “是。”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男子已轰然倒下。阳光下,红色的鲜血发出夺目的光芒。 人群又一次静如死寂。 “若再有人喊出这般呼声者,就地正法。”骆栾川已退出了人群的视线,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是,主上。” 共论南寻与花蕊 骆庄统治四方的这七百年间,也并非没有来自四方的女子成为骆庄之后。骆时三百五十一年,即位五年后的漱昙君逆天下人之言,立西楚的群主楚栖霖为后。 立后的翌年季秋,四方各地均有山洪爆发,湮没了大半农田。而此时的农作物却才刚刚成熟,收获的时节尚未到来。 而恰逢此时,四方各地的出生人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各地人口太多,储备粮渐渐地被吃尽了。洪水退去后,新播种的粮食却才刚刚发芽,各地的人纷纷被袭来的饥饿和恐惧填满了心头。 随后不知是哪里掀起的呼声,骆庄乃至四方的人均把引起此次灾祸的矛头指向了才被封为骊姬不久的楚栖霖。 “我怎会让你步上楚栖霖的后尘?”回到霜绪宫,望着她沉睡的容颜,骆栾川握住她的手,忍不住道了句,“今生无论何事,都断不允许你放开我了。” 骆时三百五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骆庄之后——楚栖霖卸下凤鲮后,从起雨碑上划去了自己的名字,从此不知去向。 “主上,林初大人求见。”羽墨进来,禀报。 “林初?此刻他又来作甚?”骆栾川眉色微挑,又道,“让他进来吧!” “是。” “参见主上。”一踏进霜绪宫的大门,林初的神色早已被这霜绪宫的景色吸引了去,直到羽墨引领他进入内殿,看到里面的构造,又在心底惊讶了一番,自霜绪宫始建时起,他还是第一次进入这宫殿。 其风格,果真迥异于骆庄的其他宫殿,可其透出的风雅与贵气又远非其他宫殿所能企及。 敞道两旁的百合花和主殿旁常年青葱的竹林,虽皆是平常之物,可其选址却让它们胜于常物。最让他感到讶异的是主殿后的一座亭阁,设计得不仅极是巧妙,其建构一看便知是能越过整个骆庄王城,看到远方地平线上的潮起潮落。这于王宫之中,是何等的惬意悠然。 这座宫殿的设计出自谁人之手,得找个机会打听一番。未进入内殿时,他便暗自思忖。 “方才在那城墙之上时,你未曾说话。如今来到霜绪宫,若因册封骊姬一事,便可不必再谈。”骆栾川坐在檀香木椅上,右手撑着脸颊,神色慵雅地看着这位骆庄的丞相。 “禀主上,臣确是因骊姬一事而来,”林初微微作揖,随后便放下双手,继而道,“但此番目的,却与张长老有所不同。” “哦?”虽有惊诧之气,可骆栾川的神色却与之不相称,“如此,便细细说来。” 林初细细端望了骆栾川一眼,心中不禁哑然。这位酩悦君虽是自己看大的,可扪心自问,却从未看透过他。 表面生得极其俊秀,儒雅非常,可一双眸子却如一池深潭,从未教人看透。 “如能一眼看穿,岂不无趣?”那时临近离辰宫,却忽而听得宫里传出一句,他顿时只觉得身子一颤。 “佛家有《三世因果经》,告知世人,每个人的三生,都已注定,”林初缓缓开口,惊得座上之人睁开双眸,林初暗自一笑,虽是这般艰难,但也算是看通了他一些,继而又道,“虽自古以来,多少繁华地,成了佳人冢,多少温柔乡,成了英雄墓。” “你这话又是何意思?”骆栾川神色一凛,冷冷地道。 “哎呀!”林初大喊一声,嬉笑道,“主上莫要着急,臣这不也还没说完么?” 骆栾川沉默。 林初抓住机会,赶忙道:“但臣曾与那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与主上确有伉俪之相。若以后真有那天灾人祸,也断非是风姑娘之因。况且后宫此时无一嫔妃,主上此番又誓立风姑娘为后,如风姑娘能为主上诞下一子,岂非四方之盛事?” “哦!这么说来,丞相是站在本君这边?”骆栾川似笑非笑地问他。 林初轻轻一笑,又拱手作揖:“臣此次前来,便是应承册典一事。” 林初却才退下不久,白衣身影一闪,数月不见的承澜已然坐在了檀香椅上,自顾自地品起茗来。 “林初大人已然承办此事,倒应是解了你心头之忧,为何此时还是眉头紧锁?”解了渴,眼前之人才幽幽开口,望向骆栾川,“这倒不似从前的那个扶离将军。” “我本就不忧册典一事,你可知林初前生之身?”骆栾川恢复往日那般闲适的神色。 “哦?”承澜微微一惊,“他前生可还有别的来头?” “他乃卜星转世。” 承澜诧异,一愣。方才林初与骆栾川的一番对话,他可全听在耳中。 “多少繁华地,成了佳人冢,多少温柔乡,成了英雄墓。”这话又似在耳边响起,他可是看到了两人的未来? “你和她乃千年之缘,怎能听由他来胡说?”承澜斥道。 骆栾川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转而道:“此番前去,兰馨花蕊之毒可是查明了?” 承澜对眼前之人转移话题之迅速不禁悍然,却又不好再加追问,便随了他道:“大致是明了了。” “大致?” “当日北漠的考睚所中的兰馨花蕊之毒确是北漠的二公子殊榄所为,他为了与北漠世子管箕争其北庄庄主之位,不惜用如此愚蠢至极的方法。” “确是愚蠢至极。”骆栾川附和道。 “你道他花蕊之毒从何而来?” “南寻。”骆栾川端起桌面上的香茗,微微啜了一口。 “酩悦君好生厉害。”承澜嬉笑般竖起大拇指,骆栾川白了他一眼。 “继续。” “起初我甚是疑惑,南寻不过是南临的世子,他又怎能拿到花蕊之毒?我便想,他背后必有高人。” “你查了,结果没有。”骆栾川淡淡地道了句。 “对,”此刻的承澜说着,便激动起来,“后来我又一想,岂非他如你一般,是神祗转世?” “错,我并非神祗转世。”骆栾川纠正他。 “哦!对,”他似是想起些什么,转而道,“你身份较为特殊,也非神祗转世。” “继续。”骆栾川又把他拉回了正题。 “我继续查下去,岂知他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子,与常人并无不同之处,这又道何解释?” “当年祈南山失火之后,盗走那三棵兰馨花的绝非凡人。”祈南山乃仙家圣地,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又怎可能进得去? “此时我便又有了一个疑惑,我们先不谈他这花蕊之毒从何而来。单就说他把这花蕊之毒给了殊榄,又意欲何在?” “你这番调查又怎算明了,”骆栾川忽而转移话题承澜一听这话,一时语结,又听到骆栾川道,“况南寻亦绝非对这四方之主感兴趣。” 承澜一听,觉着又找到了话头,便又侃侃而谈。 “对,素闻那人与别庄世子有所不同。一个出身矜贵之人,即便穿着粗麻布衣,食着粗茶淡饭,亦是一脸的从容;对待地位卑贱的婢女,也从不大声呼喝;甚至自己的衣食住行,也常自己亲自动手,极少吩咐手下之人,”沉浸在自己叙述中的承澜忽然回过神来,望着骆栾川,“你道奇也不奇?” 骆栾川并未回应,从南寻出生至今,大到行军操练,小到衣食住行,他无不命人调查清楚。 他只隐隐感觉,此人十分危险。到底危险在何处?四方的君王之位并非他所想的,而骆栾川自身觉得最重要的也并非这君主之位。他最重要的,是她。 猛然想起漓灀,骆栾川心下一惊。他不知道这忽然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惊吓究竟从何而来,当下只得匆匆和承澜道了句:“我先去看她。” 承澜一头雾水,怎才谈起南寻的性子,他转头便要去看她。但话音刚落,已然不见了骆栾川的身影,承澜只得当他是思爱人心切,当下摇摇头,果真寻回她时,这天性冷淡之人竟要连魂都没了。 以极速奔至霜绪宫时,碰巧看到阿叶捧着脸盆入她房中,骆栾川顺手接了过去。 “姑娘平日便极爱干净,如今虽昏睡着,但奴婢亦认为也是该替她擦擦脸的。”看到火速赶来的骆栾川,阿叶福了福身,心里不禁发笑,平日里看到的酩悦君一向极是冷淡,如今遇见风姑娘,倒让她看到了许多面,这也甚好。 “今日便由我来吧!”朝前他虽自称为“本君”,但朝后更喜欢以“我”自称。也不为什么,只觉得这更安然自在些。 “是,主上。”阿叶随之便退了下去。 进入漓灀房中的那一刻,骆栾川的眼神便一刻也不曾离她。 骆栾川把毛巾的水拧干,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不禁陷入了深思。 “不知为何,想到南寻的目的,我便想到了你。”床榻前的人喃喃。 南寻的前世今生,他都已查过,想来该是不会与她有何牵连的。可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疏忽了哪里么?”骆栾川替她擦好脸,出神地望榻上之人安静的容颜,心中的不安却又渐渐褪去了。 四方众人情绪异 “好事好事。”北漠主帅营内,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帘子随之便被掀开,映入眼眸的依然是那时含笑意的脸。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放下笔,道:“晰城一战已然落幕,如今怎还能看到你?” “落日时分便要起程,如今先来告知你一个好消息。”南寻收起手中的扇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一听他这话,管箕顿时语塞。常人赶路皆是选在青天白日,他却非等落日之时才肯起程。 “你倒不想听听是何消息?”见他不语,南寻又道。 “说来听听。”白衣男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南寻只当看不见他的表情,毕竟此语一出,谅他也难以自持,便道:“今日一早,骆庄传来消息,明日便要举行骊姬的册封大典,而被册封的骊姬正是北漠之女——风姑娘风漓灀。” 话音却才落下,南寻只见眼前之人身形微微一抖,眸中神色瞬间如晴时蓝天而坠万里冰窟,但也就仅仅一时,他便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轻轻启唇:“骊姬人选向从骆庄贵族子女中择优而出,况漓灀乃北漠之女,骆栾川纵然想立,可这四方百姓是否会应允也犹未可知。” 说着,淡淡地望了南寻一眼,接着道:“南寻世子莫要提这玩笑话。” 南寻一气,登时站了起来,道:“我这又怎是玩笑话,管箕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传其心腹问问。” 管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摇了摇桌旁的风铃,距帐营数里的桑离闻之,心中忐忑不安,公子此时召他,想也知所为何事,但却无可奈何,只得迅速来到主帅营内。 “公子可有吩咐?”一进帐帘,看到悠然捧起茶杯的南寻,桑离心中便已了然。 “我须问你些事,你务必从实答我。” “公子,请问乃是何事?” “你只需回我是与不是。”白衣男子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何情绪,可音色却有些变了,跟随管箕多年的桑离却深知这乃天要变色的迹象。 自知隐瞒不住,桑离只得答道:“是。” “明日可是骆庄骊姬的册封大典?” “是。” “将被册封的骊姬可是风漓灀?” “是。”桑离低头,不敢看自家公子的神情变化。风姑娘于他,是何等重要,桑离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了半晌,才听得白衣男子又道:“你退下吧!” “公子。”桑离忍不住抬头,白衣男子依然无任何情绪波澜。 “退下。”语气加重了不少,他又重复了一遍。 桑离无非,只得答道:“是。” “你可不想知这前因后果?”待桑离退下后,南寻收起扇子,又道。 白衣男子不曾理他,反向帘外喊了一句:“蓝将军。” 一听传唤,本就在帘外的蓝翊立刻便来听命:“末将在。” “北庄传来消息,甄夫人忽有身体不适,我作为人子,理应回去探望一番,这五日之内,军营中的大小事务,便交由你来处理。”白衣男子淡淡地说了句。 “末将遵命。”蓝翊并未询问甄夫人的病情,只因他很清楚,那不过是公子为了去骆庄而编造的谎言。他深知,他便是劝也无用。这一趟,公子是非去不可的了。 旁边的蓝衣男子把这一幕全看在眼内,心里又不免嗤笑一番。 东宛,于四方中,素有梅庄之称。寒冬十二月的东宛,一进城,便可处处闻得梅花香。而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中,惟近东庄的梅花开得最盛,因此处所植梅树甚多,且得东庄宫女细心照料,每逢十二月,莫不处处枝连花盛。 东宛暮雪殿外,三名身着浅绿纱裙的宫女匆匆地把膳食房做好的乌鸡汤及各样点心端进暮雪殿内,生怕这寒风把乌鸡汤吹凉了。 “公主,先把乌鸡汤喝了吧!”东暮霖的乳母接过宫女端来的莲子羹,看着躺在长椅上的东暮霖,心疼地劝道。 暮霖公主是她从小带大,无如亲生女儿一般。而自她十月从骆庄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且又不曾好好进食。回来不久便大病一场,那时急得她是团团转,日夜在旁照料,片刻不敢离去。 如今这病也才刚刚痊愈。 “乳娘,我不想吃,把这些都撤了吧!”神色里尽是疲惫,东暮霖望了桌上的东西,道了句。 “这怎行?您这病才刚刚痊愈,须得好好补补。”说着,郛母便拿起勺子,东暮霖见拗不过,只得自个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喝起来。自父王和母后去世后,王弟和乳娘便成了她最亲的人,她又怎忍心对着她发脾气? “这才是我的好公主,”乳娘见她一口一口地喝着,那深有年岁的蹙眉便一点点地舒展开了,正想把桌上的点心端过来,却见东暮霖的贴身侍女怜儿站在门口,示意着乳娘出来,虽不知何事,但她只得向东暮霖说道,“那几个婢子竟忘把莲子羹端来了,乳娘这就去把膳食房把它端来。” “不必了,乳娘,”乳娘正想踏出门去,东暮霖叫住她,“我病虽才刚刚痊愈,但如今吃着这些,也觉着饱了。” “那莲子羹也不多,乳娘把它端来,您就再吃几口可好?”乳娘回头,恳心地道着。 东暮霖沉默了半晌,便道:“也好。” “有甚急事?非得在这时候喊我出来。”怜儿把她拉到一旁,乳娘没好气地道了句。 “这等事,事关酩悦君,奴婢才见公主身子好些,况方才听得庄主下了命令,切不可让公主得知此事,这才把乳娘拉到一旁。”怜儿解释道,却始终没道明是何事。 “究竟何事,你倒快些说吧!” “今日一早,酩悦君下旨,册封北漠一位名叫风漓灀的姑娘为骊姬,明日便要举行册封大典。” 话音才落下,乳娘尚未来得及惊讶,二人却只听得一声:“你说什么?” 回首一看,东暮霖已然站在殿门外,此时的她面如金纸,浑身颤抖。一看此情,怜儿暗叫不好,乳娘赶忙上去,安慰道:“公主莫要听她胡说,这册封骊姬的大典向是需提前一月昭告天下的,断无忽而下此旨意之理。” 此时的东暮霖又怎听得下去,况在那人身边多年,他的性子她又怎不清楚。 骆栾川,向是非按常理出牌之人。 “呵呵呵……”东暮霖忽而发出一声嗤笑,随即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 见此情景,乳娘和怜儿吓得登时面如死灰,一面扶着东暮霖进入殿内,一面央人赶紧命太医前来。 暮雪殿一时乱作一团。 “本王早已让人封锁此消息,公主是如何得知的?”东承桓正处理着大臣们送来的奏折,忽听人来报,道公主口吐鲜血,已晕死过去,惊得他赶忙奔了过来。 “庄主饶命,”乳娘泪眼渺渺地跪了下来,“是乳娘无意间谈及此事,又恰巧被公主听见了,这才致使……” “乳娘不必替人顶罪,”乳娘尚未道完,东承桓便打断了她,又向殿里跪着的众人道,“你便不肯站出来,本王也自有法子揪出你,如到那时,便是死罪一条。” “庄主饶命,庄主饶命。”怜儿颤巍巍地往前一跪。 东承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道:“来人,贱婢怜儿因口无遮拦,致使公主晕阙而卧,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罚去浣衣宫为婢三年。” “庄主饶命,庄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庄主饶命。”怜儿不断地扣首,门外的侍卫已奉命前来。 “王弟且慢。”只见东暮霖慢慢地从榻上坐起,东承桓见此情形,不觉大喜,快步上前扶她,道:“王姐感觉可好些?” “若非从怜儿口中得知,你却要瞒我到几时?”东暮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把怜儿放了。” 东承桓听了,立时反驳道:“那不过是个负心之人,王姐何苦为他如此?当年慎应之乱,若非我们东宛鼎力相助,此时的四方天下又岂是骆姓?况这婢子违本王之命,本该给她些处罚,如若不然,往后何以服众?” 东暮霖苦笑一声,便道:“这处罚也未免过重了,况她在我身边服侍多年,若无功劳也有苦劳的。” “既无如此,那本王便看在王姐份上,打你二十大板,免去浣衣宫为婢。” 一听不用去浣衣宫,怜儿赶紧扣首谢道:“谢庄主,谢公主。” 待众人都退下,东承桓便把莲子羹端过去,道:“王姐先把莲子羹喝了,病才好得快些。” 东暮霖看了一眼莲子羹,并未接过,却道:“王弟若能应承王姐一件事,王姐这病明日也可好了。” “王姐若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公主,公主,琳儿那边来信了。”自管箕离开骆庄后,霜儿便随骆盏溪来到了云甄寺,琳儿则待在汐雨宫,以便有何事可随时以书信告知。 此时的骆盏溪正于寺后的亭子里弹着曲儿,接过书信一看,不由得一惊。 “霜儿,回去收拾收拾,”骆盏溪把手里的书信一折,“吩咐众人,即刻起程,返回骆庄。” “公主,究竟何事,需得如此着急赶回骆庄?”原是要在云甄寺待在明年开春,如今便要匆匆赶回,霜儿甚为不解。 骆盏溪便把骆栾川要册封骊姬以及城墙前压制百姓反抗之事一一说了,霜儿大吃一惊,连忙遵照骆盏溪的吩咐,回去收拾,并告知众人需得即刻返回骆庄。 “竟是天意么?”外面凉风习习,她本以为自己与他再无任何可能。可如今,她被册为骊姬,想必今生与你也再无可能,“而我和你……” 千年梦圆骊姬立(一) 骆时七百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即酩悦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骆庄第三十二位骊姬的册典仪式于朝阳台正式举行。 望着台下那满朝文武,骆栾川竟是有些佩服林初的游说本领,不过一晚,那骆庄城的官员竟悉数被他说服。 今日五更一刻,羽墨才来禀明林初的战绩。 “林大人不过在那几位朝中重臣前卜了一卦,易国公、颜太蔚以及柳郡公皆认同了漓灀姑娘成为骊姬。”羽墨一脸欢喜地道。 “便是他们不认同,漓灀成为我的骊姬亦是命定之事,只是,”骆栾川微微顿了下,“若是如此,必会委屈了她。” 羽墨一时不知该说何话,随后灵光一闪,便道:“主上可想知林大人与几位大人卜了何卦?” “何卦?” “卜的那一卦,竟是说明漓灀姑娘乃命定的骊姬,往后骆庄或遇到的灾难必是因她而解。” 骆栾川轻声地一笑,道:“他说的竟也分毫不差。” “林初大人乃四方有名的卦算师,经他一道,骊姬之事必然顺利许多。” “顺利?”骆栾川轻轻一蹙眉,道,“羽墨,吩咐下去,原定于三日举行完的册典仪式需得两日完成。” “两日?”羽墨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便应道,“是。” 五更三刻,霜绪宫内,骆栾川扶起躺在床榻上的人,看着她,竟又莫名地心疼。 骆栾川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漓灀的这种情况,便只让阿叶一人替她换喜服。 “漓灀,我确是不想如此强迫你,但你总是这般倔强,又教我如何留住你?”骆栾川轻轻地替她扶平衣上的褶皱,可这些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朝阳台下,那分成两列的皆是前来朝仪的各部大臣。上百位臣子,自然亦有不曾想来之人,可林初那一卦算得也是极有功劳,易国公、颜太蔚以及柳郡公被说服后,朝堂中的追随者自然也会跟随其中。 本是耗时三日的册典仪式今要两日完成,羽墨便只好把册典、封典安排于同一日,第二日便要前往陵园的起雨碑前进行最后的祭典仪式。 漓灀披着丝织的红盖头在阿叶的搀扶下出了霜绪宫的宫门。门口,那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早已在那等着她。脚下,是铺着通往朝阳台的一席红毯。 身着墨色镶红边衣袍的骆栾川坐在朝阳殿的高座上,等了许久,那吹着迎亲的哨子声终于临近了朝阳台,从她把自己的名字由起雨碑上划去的那一刻,他那向是无太大波澜的心在此刻竟又复以激动的情愫。转过转角,踏进朝阳台的宫门,还剩长长的一条宫道。 漓灀睁着眼,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她服食了莘脑丸,神志虽有些模糊,但行动亦是很灵便的。忽然间,她似是清醒了过来。高座上的人在她眸里渐渐地清晰,是一个身穿墨色盔甲的人,恣意决然地临风而站。 可为何,看着他,心会那么难受? 两旁,端端地站着骆庄的宫女;前头,是象征着凤仪天下的高座;旁边,坐着等了她几千年的上古神将扶离;这一刻,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风漓灀么?不,潜意识里告诉她,这一刻的她不是。 “不是风漓灀,那我是谁?”她无意识地喃喃。 望着离朝阳台越来越近的轿子,骆栾川心里竟又浮现了初见她时的那一刻。 千年梦圆骊姬立(二) 南临,位于四方地势低洼的东南方,毗邻东宛,因是沿海地区,便得了“海之庄”的美称。 远看,那像是立于海边的一朵大蘑菇;近看,那却似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东宛、西楚、南临、北漠,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这位于沿海的‘海之庄’。”这一座名为“海之城”的城祗,是他用时三年建筑而成的,其接待的人非富即贵。 身后的属下愕然一惊,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他原名“楚辰”。七岁那年,被强盗绑上山的他幸得公子相救,才幸免于难。他本是穷人家的孩子,双亲早逝,纵有多少不甘不愿,在这阶级分明的四方里,他也将永无出头之日。 “你可愿跟我走?”语气里没有威胁,真的只有询问,他微微张开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不愿?”眼前这个雍荣高贵,却与他一般大小的男孩,没有威逼,没有胁迫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不不,我愿意,我愿意。”他急忙脱口。在旁人看来,他是他的心腹,是他心里的蛔虫。可他自己很清楚,他从来就不曾懂自己跟随了十几年的少主。 他既是善待属下、体贴下人的南临公子,他又是冷酷无情、从不心软的南临少主。 他虽睡惯了丝绸软卧,却也能在草屋硬榻上沉沉入眠。 可不管他所跟随的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他的忠心和尊敬永不会变。 “南辰,在想什么呢?”南,是公子赐予他的姓氏。这也是四方之中,惟有南临的王宫贵族才有的姓氏。 “属下只是在想,在公子身边的人中,属下应该是跟随公子最长时间的,可是即便如此,属下也从未能明白公子心中所想。” 南寻微微一笑,道:“南辰啊南辰,你跟随我多年,至今竟还未懂,这天下的生存之道么?”若被猜透心思,便是死路一条。 南辰似是而悟,拱手而道:“公子提醒的是。” “今日的骆庄该是热闹得很啊!”窗外的朝阳骄艳似火,天气明媚得让海边的鸟儿婉转觅食。 世人相传,起雨碑上篆刻着的是尘世间的情缘,而在起雨碑前行的篆刻之礼意为骆庄君王需在起雨碑上篆刻上骊姬的姓与名,而骊姬的姓与名一旦被刻上起雨碑,便意味着与君王将永世不能分离。 相同的,若想彻底解除两人今生的牵绊,便必须先把两人的名字从起雨碑上划去,而一旦划去,便要忍受为此带来的巨大的代价。 位于华连山上的起雨碑,也非常人所能踏入,起雨碑的所在地,亦是历代骆庄君王与骊姬陵园的所在地。红毯铺至华连山脚下,便戛然止住了。 他挽着她的手,心莫名地平静。 “臣等恭送于此,愿酩悦君与骊姬共修百年之好。”林初等众臣拱手作揖,俯首而道。 “众爱卿平身,今日定承众爱卿吉言,与漓灀结为伉俪,共修百年姻缘,”骆栾川微扬着唇角,又道,“今日的晚宴本君早已命人备好,众爱卿回去稍作梳洗,便可进宫用膳。” “谢酩悦君。” 华连山上的风,冷得刺骨。骆栾川搀紧了漓灀,一步步地往山顶上走。便是身为神袛,也需一步一步登上华连山顶,才方显诚意。 马儿快速地略过惊起了两旁正在草丛中啄食的鸟儿。从得知消息,他便往骆庄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 “这世间女子,大多活得不易。我虽没了父母,可幸得师父垂怜,教我识世间人事,授我护身之术。若牵绊太多,又怎能活得潇洒自如?” 脑海里的她,盈着笑意。把名字篆刻上起雨碑,其意义所在,她又怎会不知。 “你屡翻拒绝我,便是以此为由。可如今,又为何做了骆庄的骊姬?骊姬的束缚竟会比北漠王妃的少么?”他苦笑。 还有半天的路程,才可赶至华连山。他自知,赶到时,骊姬的册典仪式必然已经完成。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越是往上走,华连山上的风雪便更大了。骆栾川搀着漓灀,偶尔侧头看她一眼,她的脸已被冻得有些发红。 “再坚持一会,便要到了。”骆栾川看着她,有些心疼地喃喃。 “起雨,起雨,一起纷飞雨满天。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 她的意识在这风雪交加的华连山上已渐渐地苏醒,那是骆栾川不曾意识到的。 从前她不明,那是何意?心中直指的四方庄城,那围绕至梦魇中的黑衣雪剑,如今算可明了。 可拥有三重灵魂的她,又怎能成为这四方的骊姬? 直至华连山顶,本守在山上的银狐却未曾出现,漓灀心中甚为疑惑。 可来不及细细去想,骆栾川已将她带至起雨碑前。 一眼看去,那竖立于华连山顶的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碑,与平常在山下看到的并无别致之处。可再看之时,便觉着有似曾相识之感。细细端祥,又觉着这石碑上似篆刻着千万文字。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把自己的名字从起雨碑上划去了。”再次来到起雨碑前,万千思绪又在心中涌起。 他总在想,活着的感觉,也莫过于此了吧。 万年的孤寂,是她的出现,让他体会到自己原来还活在这人世间。 骆栾川握紧了身旁人之手,手中的川离剑随之而出,轻轻一划,两人紧握的双手便都划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血随之融合在了一起,剑尖往那已汇成一处的血轻轻一点,再顺势往碑上一提,两人的姓与名便赫然显示于碑上: 骆栾川 风漓灀 那一刹那,似平淡无奇,又似与众不同。随风而来,亦随风而去,只在眨眼间,碑上的两行字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骆栾川回头看着她,舒心地一笑,便道:“我们的名字又再一次刻上了,千万年都不会再分离了。” 望着他眸里的执着,父亲的嘱托又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她霎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来至骆庄最初的目的也已达到,她的三重灵魂必然与骆栾川,与这起雨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骆庄,她断断不可再待了。趁着骆栾川注视碑上之时,她神色往起雨碑旁轻轻一瞥,寒气正往上飘,那是世人相传的万谷渊,虽传言跌下去,必被万谷虫噬心而死。可如今正是逃离骆庄的最佳时期,何况下去一探究竟也未尝不可。 “仪式已然完成,你若想离开,大可和我说,不必以身犯险。” 轻冷的声音忽然落入耳中,漓灀一惊,望向旁人:他又是何时发现的? “我会心疼的。”末了,他悠悠然又道了句,丝毫没有封住她意识的愧疚。 “不愧是四方的君王,脸皮厚得可谓无人企及。”漓灀冷冷地一笑。 旁人一听,不恼却又温和一笑,道:“在你面前又何须脸皮?” “你……”漓灀恨恨地咬牙,又道,“既如此,酩悦君和我何不在此道声后会无期?” “哈哈哈哈哈……”骆栾川朗声大笑,道,“漓灀可是健忘,你我方才可是在起雨碑上刻上了名字的,无论生死,栾川皆会与你相随,又何来后会无期一说?” “呵呵呵,酩悦君可是想多了,我往后的命运全然取决于自己的选择,又怎会被一个预言所束缚?”她顿了顿,又似想起些什么,脸色忽而变得有些难看,“我如何会行骊姬的册封礼,酩悦君不是清楚得很么?。” 骆栾川轻轻一笑,道:“我如何与漓灀行的册封礼,我自然是清楚地很。如何取舍,更是漓灀你自己的选择。可往后如何,来日便可见分晓。” 骆栾川望向起雨碑,神色一凝,又道了句,“犹在我身,却不在我心。起雨碑最大的魅力所在便是如此。” “往后如何,来日可见分晓,”她眼神无比坚定地重复着他的话,与他的意思却有天差地别,“酩悦君又可愿在今日放我走?” “下了华连山后,你便可走了。” “好。”那一刻的漓灀并不知道,起雨碑前,毁灭虽是她,创造者却另有其人。 孤身犯险入南临 与骆栾川在华连山上一别后,漓灀从骆庄北城的一路见闻,竟觉痛心不已。千古以来,凡起战争之时,受难的莫不是皆是这些穷苦百姓。 她不自觉叹了口气,自北漠和南临叛变,“墨雅君”温殊裕举城投于北晨军以来,竟是极大地引起了这四方百姓的恐慌。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绑匪猖狂,贼寇渐增…… “救命……救命啊……”一声尖锐的喊叫声让正在树上小憩的漓灀瞬间回过神来。 她扭头往声源处一瞧,竟是两名粗汉子强扯着一名黄衫女子的衣衫,意欲施暴。 如此一瞧,登时火冒三丈,漓灀轻轻一跃,大喊一声:“住手。” 两名贼寇一见又来一个更加貌美的女子,便停了手,露出极其猥琐的笑脸,道:“小娘子好勇气,竟敢来管大爷的事,不如今日我俩兄弟一人一个,倒也逍遥快活,哈哈哈。” 不堪的言语落入耳中,漓灀大怒。自识事之日起,便无人敢这般侮辱于她,她轻轻一抬手,影霜剑未出,其剑气已然将眼前二人击倒在地。 “如此人渣,活在世上也是浪费口粮,”轻扫了地面上的人一眼,说着便扶起衣衫不整的女子,问道,“姑娘只身一人怎来这荒凉之地?” 黄衫女子抹了抹泪,诉道:“婢子乃是骆庄北城人士,家中本不富裕,加之近日战争流言又起,度日更是艰难。母亲许氏,素有喘疾,惟以人参服之,方能稍安。可如今莫论此种名贵药材,便是家中常用的柴米亦难以支持。今母病又犯,我且听闻此地山中长有野参,便想着来寻一寻。没曾想竟遇见这俩歹人,幸得姑娘相救。” 正道着,黄衫女子又福了福身,漓灀忙扶起她,道:“此乃骆庄与北漠的毗邻之地,如今境况,此处甚是危险,”说着,便从兜里揣出一锭白银,塞进了黄衫女子手里,“这白银姑娘便先拿着,趁尚且还早,速速回家去。” 黄衫女子见此,自是万分推脱。漓灀亦早已料到她会如此,想着自己对这种事倒不十分精明,便趁着空隙,迅速跃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黄衫女子不料漓灀竟有此一举,只得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又作叩拜,而后才肯离去。 与骆栾川一别后,类似此种强抢良家妇女,趁火打劫之事,她竟遇上了好几桩。挑起战争,受难的莫不是这些毫无抵御能力的平民百姓。这如此言简意赅之理,他又怎会不懂?她始终不明白,曾经盛誉骆栾川乃是治理天下英才的他,又怎会先挑起战争? “驾……驾……”想到此,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南辰,你来的这几日,觉得这海之城的景色可美?”南寻端着手中的食盘,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且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少主,海之城与南临的别处庄城皆有所不同。” “哦?”喂食的人稍稍挑起了唇角,似是好奇般问道,“何处不同?倒说来听听。” “按理说,人若是住在十日有九日皆是在雨中度过的庄城里,该是感到心意烦躁才合乎其理。可住在海之城却偏偏与其相反,心绪颇为平静。且往日想不通,揣不明之事,在这住上几日,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呵呵呵……”南寻把手中的食盘往桌上一放,赞道,“你此话倒解得甚好。” 顿了顿,又道:“你寻上几个好手,去骆庄北城到北漠的路上接个人来海之城。记住,莫要动以武力,你们并非她对手。” “是。” 他一路狂奔,抄了近路,从骆庄南门进入,直至华连山脚时,竟只看见骆栾川一人站于此。 “你来迟了,仪式已然完成。”高处的骆栾川,一身喜庆的华服加身,晃得他好不刺目。 “你早已知晓我会来。” “我和她之间的情缘绝非你能理解。” “呵,”白衣男子嗤笑一声,“若非你逼迫她,她又怎会甘愿成为骆庄的骊姬?”语音刚刚落下,白衣男子随即便拔出手中的剑,刺向那高处的人。 “公子。”桑离大喊一声。 “你们莫要插手。” 骆栾川一闪,本站在上面的大石块被管箕一击,轰然碎成了无数块。 骆栾川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石,并未生气:“她成为了我的骊姬,这是命定的事实。你与南寻筹划要扰乱这四方天下,可知只会让她更加憎恨于你?” “我与她之间的事,何须你插手?”他提剑,再次一击。 骆栾川再避,却依然未有动手的打算。 “你这是何意?”迟迟未出手的骆栾川,让他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是厉害。 “今日是我与她的大婚之日,我无意于与你动手。”话说间,骆栾川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尾音竟远远地传来。 “公子,这……这是隐身术?”桑离望着骆栾川消失的地方,惊讶地道了句。 “不是隐身术,人已走远了。”他望着尾音传来的地方,木然地道了句。他绝非他的对手。 从骆庄北城通往北漠的这条路,便是最近的了。可不过短短数月,这有关“骆庄王朝即将覆灭,战火将燃尽这平静了六百多年的四方天下”的流言竟四处纷起。 烈日当空,如今虽是冬日,可阳光却强得令人难受。漓灀寻了一块阴凉的地方稍作休息,肚子竟不适时地响了起来。从华连山上下来之后,她身上所带的银两都尽数散给那些因米粮上涨而吃不上一顿饭的穷苦百姓了。 漓灀把马匹拴好后,便往前面不远处的一条溪流走去,所幸她在野外的求生技能也还算可以,于是赶忙奔过去抓起几条小鱼,支起火把架子,便“唰唰唰”地烤了起来。 “漓灀姑娘好兴致,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刚把烤好的鱼咬上一口,不速之客便登上门了。 漓灀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领头的黑衣人,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烤鱼,道:“你的主子找我何事?” “只是想请漓灀姑娘去坐坐罢了。” “本姑娘很忙,可没空与你在这瞎扯。”话音刚刚落下,手中的影霜剑便横扫了一众黑衣人。 接着,她便从袖口取出一条白色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影霜剑。这把影霜剑,亦称“紫漓剑”。从沉雨阁带出来的,也唯有发髻上的漓玉簪,和手里握着的影霜剑。 南辰及时地避开了从影霜剑打出的强烈剑气,望了一眼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几个人,脱口大呼,“漓灀姑娘且慢。” 漓灀轻扫了他一眼,并未再举剑,示意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等自知并非姑娘的对手,但此番前来势必要将姑娘请回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农夫,若姑娘看了他们的境况,也依然执意要离开,那我等也必不会多加阻挠。” “呵……”她嗤笑一声道,“莫非你对他们下了毒,想以此来要挟我?” “事实究竟如何,姑娘前去一看便知。” 当她快马加鞭赶到那农夫家时,尚未踏进,一股腐臭味便传了出来,漓灀忍不住轻轻地捂住鼻子,随之便听见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踏进去,徒有的家具便是这眼前显然已用了许久的三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内屋坐着的女人显然已经悲痛过度,连来人进屋也未曾发觉。漓灀接着往里走,只见那女人旁边正躺着一个已然不醒人事的中年男子。 “夫人,我恰巧路过此地,听闻您的哭声,便想着进来瞧瞧发生了何事。”坐着的女人听见声音,这才慌忙起身,漓灀才发现,这是一个准备做母亲的女人。 女人打量了漓灀一眼,看其气质,便知她并寻常人家,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含泪求道:“我夫君中了蛇毒,望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救救我家夫君。” “他中了蛇毒,何不请大夫前来医治?”漓灀诧异,她也非懂毒解毒之人呀。 女人抹了抹泪,哽咽着道:“若是寻常的蛇毒,想必大夫也是能解的。可这毒,乃是我夫君三天前下地时,也不知被何种蛇所咬,邻里的大夫竟也诊治不出来。既无从所知,大夫也就开不出药方来。” 顿了顿,漓灀似是知道了什么,边扶着女人坐了下来,边道:“您别担心,切莫动了胎气,我这便给您寻了解药来。” “那在此先谢谢姑娘了。”看着漓灀笃定的眼神,女人也稍稍安心了些。 “竟还说毒不是你们下的?”出了门,漓灀厉声问道。 “这可是姑娘高看我们了。那农夫可是被冬纹蛇所咬,此蛇只在每年的十二月末才会出现几日,况且它想咬谁,不想咬谁,也非旁人所能左右的。” 冬纹蛇,乃是一条浑身雪白,在尖尖的额头上却又长着三条绿色条纹的至毒之蛇,每年只会在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出现,而它所咬之人也都没有共性,其解药乃是用极其珍贵的药材,诸如天山雪莲等炼制而成,纵然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 “你有解药?” “姑娘莫是忘了,南临的研毒之术可是闻名于这四方天下的,”话说于此,南辰似是有些自豪地微微挽唇,“既能研毒,当能解毒。” “给我。”她干脆利落地道。 “那……” “自然同你回去。” 南北宣战骆之庄 “报,”孜峦殿内,从外赶来的一名士兵急速呈上了轻城传来的最新军报。 台下的众臣神色惶恐,骆栾川却一脸无事般接过军报。此刻的孜峦殿内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北漠南临正式宣战骆庄。”看完奏折,骆栾川并未意外地道了句。 台下的众臣一片哗然。既为骆栾川如此平静的神色感到愤懑,又怕“骆庄王朝即将覆灭,战火将燃尽这平静了六百多年的四方天下”的流言会因而成真。 “继温殊裕举城投于北晨军之后,北漠进而将目标瞄准了辛城,正式向骆庄下达了战书。众爱卿可有对策?”骆栾川依然一脸淡然地道,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极其平常之事。 “自当应战。”为首的安将军先是站了出来。 “应战自是不假,但微臣看酩悦君的神色,可是有解决之法了?”接着易国公站了出来。 骆栾川轻扫了一眼台下的众人,便轻瞄淡写地道了句:“并无。” “继温殊裕举城投于北晨军之后,民心可谓动荡不安,适逢酩悦君又册封了北漠之女为骊姬,此时便有民间遥传,因君王违背天意,灾祸会不可避免地降于这四方天下。”颜太尉面露愠色,此时的他又想起了骆栾川强硬册封骊姬之事。 “颜太慰此言差矣。北漠和南临若要叛变,定然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如今不过寻了个借口发难骆庄罢了,”林初反驳道,“况册封骊姬前所占的那一卦,说的可是当今骊姬能助我骆庄解决祸患,而非如百姓所言,带来灾祸。” 颜太尉哑然,竟无言以对,一时被气得满面通红。和林初结的梁子又深了一深。 “颜太尉乃一介文臣,当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又岂会听信那些市井草野所言?”骆栾川适时地制止住朝堂上的争论。 得了个台阶,颜太尉向着骆栾川赶忙拱手,道:“酩悦君说得极是。” “轻城地处要塞,因而轻城失,骆庄必然处于危境。安将军,你立刻调集五万精兵抄小道前去支援,务必在一天之内赶到轻城。”骆栾川吩咐道。 “是。” 轻城毗邻辛城,东邻初易河,西交岑渊河,乃四方人流、物流和资金流通各地的必经之地。北晨军若要攻下骆庄,势必先行攻下轻城。 至此,骆时七百二十五年一月十三日,即酩悦八年一月十三日,北漠和南临正式对骆庄宣战。 “这是哪?”眼前是一座略有些古风的府邸,门上的匾额写着“安府”两个大字,漓灀微觉诧异。 此时,府内传出了微微的喘息声,漓灀觉着好奇,便踏进了府内。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在府内花园的偏隅一角,有个小小的凉亭,一个身穿浅紫色衣衫的女子背对着她,时不时轻咳两声,漓灀正想走近看清她的脸,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从床榻上坐起来,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是在南临的“海之庄”。 “是啊,来海之庄也有小半个月了。”她有些失神地喃喃。不知为何,来到这海之庄后,总会梦到这个住在安府的女子,可每次想看清她的脸时,却总会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又是为何? “漓灀姑娘,您醒啦!”侍女适时端着粥走了进来,放下粥后,又拉开了朝海的帘子,清凉清凉的海风随之吹了进来,漓灀的意识一下子恢复了过来。 虽是南寻使了计让她过来,但来到这海之庄,也未曾见过他一面,但这海之庄的景色确是不错。把粥喝完之后,她便到海之庄外围逛了逛,海之庄三里之内,她还是有自由的。 “漓灀姑娘在海之庄住得可还舒适?”南寻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漓灀微惊,他是何时来到身后的,自己竟未有丝毫的察觉。 “海之庄的景色在这四方可谓独一无二,又怎会住得不适?”漓灀又轻声一笑,似在自嘲,“但再舒适的住处,若没了自由,也是枉然。” 南寻一听此言,唇角又起了丝笑意:“漓灀姑娘若谈自由,骆庄骊姬这个头衔恐比这海之庄的束缚还要多上几倍。” 漓灀嗤笑一声,道:“你非我,又怎知我之乐?” “罢罢罢,”南寻摇摇着,似是无奈,“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了与你争个口舌之快。漓灀姑娘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去观个游戏之战。” “我对你所谓的游戏并未有丝毫的兴趣。” “与骆庄,与这四方天下可是息息相关。漓灀姑娘依然没有丝毫的兴趣么?” “如今正值寒冬,轻城西交岑渊河,河面雾大且难以前行,轻城人不善水性,明日半夜渡河最为稳妥。”北晨军营内,谭堇澈提出自己围攻轻城的对策。 “我认为此举不妥。轻城人世代居于此地,对岑渊河的四季变化必是了然于心,如我方没有全身而退的计策,那么此举并不可行。”蓝翊反驳道。 “蓝将军言之有理。”一名将军在一旁附合道。 台上的管箕,小指轻敲着桌面,神色有些许的复杂。 一阵缄默过后,管箕道:“明晚子时,出五万精兵渡河,三万精兵留守本营,剩下的两万精兵随时待命。” 一听此言,台下的众将领面面相觑。 寅时的轻城,一片寂静,大抵城中之人都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中。远处的岑渊河,河面上氤氲着大量的雾气,便是行到岸边,亦看不到两米开外的风景。 “此时若有一支精锐军队兵临城下,漓灀姑娘认为轻城可能招架地住?”站在轻城城角边的一男一女脸色各异,男子嬉戏般地开问。 “这就是你所谓的观战?”此时的漓灀并不知道南临和北漠已然宣战骆庄,更无法知晓岑溪河的对面驻守着管箕亲领的北晨军。望着这陷入沉寂的轻城,她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她被南寻隐了身,纵然喊得再大声也无人听得见,也无人看得见。隐身术本是传说中的仙术,若南寻乃一介凡夫俗子,又何以用得这只在传说中才有的仙术? “漓灀姑娘莫急,”南寻望了眼岑渊河,又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漓灀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远处的岑渊河朦朦胧胧地泛起了一片黑影,起初漓灀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随着黑影快速地移动,她渐渐看清了那片黑影:竟是一艘艘满载着人的船。待船靠岸,船上之人纷纷登上岩边的护栏时,她方才看清这竟是混着北晨军和南临的南杉军联合军队。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北漠和南临要突袭轻城。 “这是一支北晨军和南杉军组合而成的五万精兵,不知这仅有两万驻守军的轻城可能招架地住?”南寻微微侧头,再次发问已经变了脸色的漓灀。 “啪,”一束烟花在墨色的高空上绽放,似是点燃了轻城的战火,接着城头上的一名士兵大喊一声,“警戒。” “哦,”南寻望向城内,略有深意地一笑,又道,“原来是流澈军,领将的人会是谁呢?” “竟是七将中的梨希。”漓灀循着南寻的目光望去,看到流澈军中那惟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梨希,酩悦君骆栾川亲派的七将之一,以善用各种兵器而闻名于四方天下。 “原来是梨希,”南寻又望向她,“七将中的惟一女将,别称婧妍将军,能看到她亲自领兵上场,就冲这一点,漓灀姑娘可是没白来呢。” 漓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究竟有何目的?” “没有任何目的,”南寻手一摊手,做出“被冤枉”之状,又转头望向轻城城下,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道,“流澈军虽是四方中的强军,但联军皆是北漠和南临所选出的精兵,以两千流澈军加两万的轻城驻守军抵抗联军的五万,轻城怕是无甚胜算。” 漓灀嗤笑一声,道:“并非事事都能如你所愿。”此时的心中,竟浮现出那个人时刻都充满胜算的眼神。 “领兵的竟会是七将中的婧妍将军。”城门打开,梨希先是冲在了最前面,联军主将之一的蓝翊有些许的欣赏。 “北晨军的蓝翊将军,听闻你极善使用□□。恰巧我今日使用的亦是□□,你我也正好在此地分个高下。”梨希的容颜虽有些稚嫩,但声音却是十分地老道。 蓝翊持着□□,先是驾马冲了上去,对着梨希,招式亦是狠厉。 随着轻城城门大开,流澈军、轻城驻守军以及联军顿时混做一团,利器相交迸发出激烈的响声,随着便是一个个强壮士兵的倒下。越来越多的鲜血渐渐地染红了轻城门下的这片土地,站在城角的漓灀看着这血流成河的战场,没有哪个时刻会比这个时刻更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为,恨自己被人隐了身,恨自己没能及时赶到他的身边。 “漓灀姑娘不必自责,改朝换代本就是历史洪流中的必经宿命。”仿佛读懂了漓灀的心思,南寻的话语中,似是而非地安慰了一句。 漓灀又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讽刺。 轻城门前又见君 天边开始微微地露白,偶尔能听见轻城城内的几声鸡鸣,轻城门外的这一场仗也走到了尾声。 “瞧,还不是如我所愿么?”南寻侧着头,向着漓灀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漓灀远远地看着那血流成河的战场,心在隐隐作痛。联军主将之一虽被梨希打成重伤,但后备主将谭堇澈却直接砍掉了驻守军主将的头颅,流澈军本是三千,但如今目之所及,已不剩五百;两万的轻城驻守军,只剩不到五千,而联军的五万精兵却只杀了一半。可在漓灀看来,不管是流澈军也好,联军也罢,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人丈夫、为人父亲、为人子女的,于他们而言,他们有什么理由要为改朝换代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原本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 “冲啊……”正当联军以为胜利之际,轻城两旁竟冲出了数万精兵。领兵的是骆庄的安将军。 “是骆军,”战场上突然冲出的骆军使得整个局势瞬间扭转了过来,“撤,快撤。” “围困晰城,攻占轻城,”身后,一个慵懒却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是南寻,却又不是南寻。” 是他,骆栾川,隐身的他竟能凭空立于半空,凡人又怎么可能能做到如此?掠过一丝疑惑的她,同时也有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欣喜。 “呵呵,”南寻闻言,转到身后,“原来是酩悦君。” 骆栾川提起右手,向着漓灀所在的方向似是一扯,还没等漓灀反应过来,她人已然站在骆栾川的旁边了。 “漓灀姑娘怕是早已明白,”看着骆栾川这娴熟的手法,南寻轻声一笑,道,“你并非是这尘世的凡夫俗子。” “我早已明白的,”未等骆栾川回答,漓灀抢先一步答道,“是你并非善类。” “确然,在这世间,无论是神衹还是凡人,”南寻跨过骆栾川和漓灀,似在望向远处,“若是善类,都无法长久地生存。” 漓灀在那一刻仿佛看到这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露出一丝感慨。 “这个道理,相信平定了慎应之乱的酩悦君比我更为清楚。”南寻饶有兴趣地望向骆栾川。 “你费尽心思挑起这四方战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攻下几座城池吧!”骆栾川望向轻城门前的战斗。 “自然,”并未往回看,但南寻已然清楚,城门外的胜负已经见了分晓,“若战事就此轻易结束,岂不过于无趣?” 语音还未落下,南寻便消失在了这刚刚破晓的苍穹中,末了,又传来一句:“漓灀姑娘,相信我们很会就会再见的。” 轻城门外,骆军的到来扭转了整个战场上的局势,联军被逼得退回了岑渊河外的大本营,剩下活着回到联军大本营的,也不到八千人了。 战争一旦打响,这个世间没有谁是赢家。 “霜儿,你让马夫再快些。”通往联军大本营的路上,一辆马车正快速穿路边的草丛,惊得在旁觅食的鸟用一窝蜂地飞起。 马车上的人稍稍地探出了头,望了一眼这看似平静的天空,在骆庄楼书阁上看到的话语又似在眼前重现:兰馨花蕊重现四方之日,必是烽火再起之时。 想到此,骆盏溪的心微微地一颤。 “公主,这已经是最快的了。”霜儿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骆盏溪,心里的担忧又深了一层,不知自己当初答应帮她改道去联军本营的做法,对她是不是真的好。从云甄寺出来后,本打算直接回骆庄的,可回去的路上,南临和北漠宣战骆庄、攻打轻城的消息传到了盏溪公主耳中后,她便决定改道去联军本营。躲过了护卫队的耳目,自己便和公主一同踏上了前往联军本营路。或许正是因为了解公主的心意,才会支持她前去联军本营的吧!只是,公主的真心又是否能够得到那白衣公子的回应? “骆栾川,你便是把我困在这里也无甚用处,”看到骆栾川端着晚饭进来,漓灀只得无奈地道了句,“你让我去见他一面,或许还能够让他退回北漠。” 轻城一战结束之后,骆栾川带着她留在了这里。酩悦君和骊姬的到来,倒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又安抚了人心。 “漓灀,已经放出去的箭是收不回来的,”他放下了晚饭,又道,“你以为,他做出的这一决定真的没有他自己的考量么?” 漓灀看了眼骆栾川端来的晚饭,调皮地一笑:“很好,骆栾川,你若不放我离开,那么从今日开始,我便绝食。” 听到此言,骆栾川略有深意地一笑,一步一步逼近漓灀,道:“你想绝食那是你的事,但你总是能拒绝我喂你吧!” 话音却才落下,漓灀暗叫不好。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定住,动也动弹不得。 骆栾川看着她怒起的脸色,不禁觉着好笑,便端起了桌了的晚饭,盛了一口进嘴里,边看着她已经变了色的脸,边细细地嚼碎。接着,便抓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粉红粉红的嘴唇,想要吻下去。 “不要,我吃。”漓灀大喊一声。 “这就乖了嘛,别想其他的鬼主意,我可还有别的办法,”骆栾川得意地一笑,便放开了她,“只要你不怕恶心。” “原来你知道恶心的。”漓灀只得端起了碗。 “你若愿意接受,我倒觉着也无妨。” “你……” 联军本营的哨岗之上,身穿浅蓝公华服的男子站在哨岗顶端,衣角迎着微冷的夜风飘拂,远远地能看到有一家老小正在夜色中匆忙地赶路,像是在落破中逃难的人。 “明明平常日子里总会为一些琐碎之事争得像要拿起刀来杀人一般,可落难之时却总能彼此扶持。凡人所做之事总是自相矛盾,却又可悲可叹。”南寻望着那一家人,似在喃喃自语。 “或许这也是人惟一的可贵之处吧!”一旁的南辰答道。 “你说得倒也不错。” “麻烦你通报一声,我家小姐千里迢迢来到这,只是想见管箕公子一面。”联军本营门前,一名女子向着守门兵央求着。她的身后,是一位身穿青色纱裙且戴着面纱的女子。 “大胆,就凭你们的身份,也敢直呼我们公子的名讳,”说着,守门兵便要把这两名女子往外赶,“赶紧走,否则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住手。”南辰适时地出现,制止了守门兵粗鲁的行径。 “两位姑娘,我家公子有请。”南辰向着这两名女子微微拱手,道。 “你是?”青衫女子微微蹙眉。 “南辰。” 哨岗台上的南寻看着刚刚在联军本营门前发生的一幕,饶有深意地一笑,似在喃喃自语般地道了句:“这四方第一美人倒也着实有趣。” “盏溪公主来了?”正在布图的白衣男子,手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略有惊讶地道了句。 “确是。”桑离肯定地答道。在大门前看到的青衫女子,身穿骆庄青色宫衫独有的绣法,必是盏溪公主。 “她如今在哪?” “被南辰请了去。” 说着,白衣男子便往南寻的营帐赶了过去。 “听外面的脚步声,应是你所倾慕的人来了。”营帐内,南寻道了句后,里面的人便都齐齐望向门口。 管箕出现在营帐里。 已经摘下面纱的骆盏溪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欢喜欢的笑意,向着白衣男子轻轻地作礼:“管箕公子。” “先别生气,”白衣男子刚想开口,南寻便急着制止了他,“公主是来找你的,在门口被士兵推诿,我看到了,不过是顺手把她带进来罢了。” “最好是这样。”管箕直接拉起骆盏溪的手,往外走去。 “任他与你说什么,都别信便是。”她虽是骆栾川的妹妹,但管箕很清楚,他和漓灀,以及骆栾川三个人的事,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好。” “我安排西边的帐营给你,有事可随时叫桑离。” “好,”顿了顿,骆盏溪又道,“你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么?” 话听到此,管箕停下了脚步,语气里含着骆盏盏从未见过的认真:“不管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三天后我都会派人把你送回去。”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该来这里。” “我想知道,你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因为她被册封为骊姬么?”眼前这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中的挚爱。可那边,却是无比疼爱自己的哥哥。 要她把箭头对准自己的哥哥,她做不到;要她和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对立,那无异于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 白衣男子微微仰起头,语气里似带着一丝忧伤:“这是我的宿命罢了。” 东西选择各相异 西楚,乃是四个庄国中,经济和军事力量最为薄弱的庄国。它处于这四方中最为荒芜的地方,因庄国内多是悬崖峭壁,道路崎岖不平,所以西楚士兵对于攀爬峭壁、行走于高山绳索间也最为在行。 “庄主,如今这四方局势尚未明了,轻易就向骆庄表明我庄立场,是否为时过早了?”朝堂内,西楚臣子向着西楚庄主进言道。 未等台上的庄主开口,楚昀反驳道:“本世子与国公倒所见不同。骆庄庄主酩悦君当年能够在众人眼皮底下毫无声息地创建了流澈军,继而平定慎应之乱,后只用七年时间便将骆庄王城那奢靡浮华之风整治成如今这一派繁华盛景。在政治上,他汰除冗官,清查赋税,主张励精图治,广纳四方之贤,不分庄国、不分阶级、不分年龄,甚至不分性别;经济上,他抑制商人牟取暴利,平衡地方经济,修河、造路,使得百姓生活非同以往;军事上,他强兵强将,上至六军主帅,下至县级衙兵,无不参与其中。试问,此等君王,在这四方历史中又何曾出现过?” 楚昀激情高亢,又句句在理,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见众人不再说话,他向着西楚庄主进言道:“父王,儿臣以为,骆庄虽暂时失了晰城,但也在轻城一战中击退了南北联军。酩悦君如今虽才二十有七,却已经成为四方百姓中公认的治世之长才,因而我西楚向着骆庄一方才是明智之举。” “昀儿说得在理。众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台下的众臣皆不再言。 “如此,那便调集五万精兵前往骆庄,听从酩悦君调遣。” “父王,儿臣愿随军前往。” “准奏。” “谢父王。” “北漠可是传来消息了?”正在殿内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那些反对奏折,东承桓看到来人,便问道。 “禀庄主,正是。” “咳咳咳。”暮雪殿内,躺在软榻上的女子脸色苍白,不住地咳嗽着。 “乳娘,药熬好了。”一名侍女强忍着难以令人味道,从膳食房端来了药。 霎时间,整间房都弥漫着像是死尸藏在柜子里发臭了的味道。 接过药的乳娘皱起了那已有年岁的眉头,经验告诉她,这并非是普通的药物,便不忍心端给自家公主:“公主,这……” “乳娘,莫要问了,给我吧!”东暮霖伸手就要来拿。 “公主,若这药喝了,对您身体果真没有丝毫坏处,乳娘定然不会阻挠,可这……”乳娘看着这碗淡黄色的药,心中实是不忍。 “乳娘,这是我的心愿,也惟它能帮我实现,咳咳咳,”东暮霖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着,“您若真心为我,便给我吧!” 终究是拗不过东暮霖,乳娘只得把药给了她。 软榻上的人从床上坐起,便想一鼓脑地将药喝下去,却未料到这药不仅难闻,也难以下咽,只喝下了一口,东暮霖便无法遏制住自己,猛然地吐了起来。 “快,把盆拿来。” 吐了一口之后,东暮霖自己拿起了碗,再一次想要将药灌下去,却又再一次吐了起来。 “公主,别勉强自己了。”乳娘心疼地帮忙轻拍着东暮霖的后背。 “不,我必须要喝。”她再一次拿起了碗,仰起来,把药灌了下去,腐烂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脑海里又浮现了骆栾川那冷漠的表情,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王姐如何了。”处理完属于送来的奏折后,东承桓来到了暮雪殿门外。 “禀庄主,”乳娘望了眼房内,无比心疼地道,“公主喝完药,适才歇下了。” “本王进去看她一眼。”东承桓轻轻地推开房门,拉开了帐帘,看到东暮霖苍白的脸色,心像刀割一般。这是他惟一的亲人了,纵然臣子们是千般反对,但她的心愿,他又怎会忍心拒绝?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整个轻城,银色的纱衣裹挟着整个大地。深夜的轻城内,是战后的休息。 漓灀站在房内,抱着枕头一脸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个身穿黑色金丝镶边睡衣的男子。 不得不说,骆栾川长着一张连女人都妒忌的脸:细腻的皮肤,剑一般的眉毛,似是天然雕琢而成,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还有那笑起来便微微上弯的眼眸。 “你想做什么?”她躺在床上,正要进入睡眠,却被忽而躺在她身旁的骆栾川给惊得跳了起来。 骆栾川的双唇微微翘起,道:“漓灀这话问得好没意思。你我已是夫妻,你说我在做甚。” “这偌大的轻城竟无你酩悦君所居之处,我却也不信。”漓灀轻笑一声。 “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安抚人心,而如今骆庄新立的骊姬也在此,酩悦君却要与骊姬分房而眠,你道军中将士与百姓如何设想?”骆栾川挑眉,望着漓灀道。 漓灀细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道:“要睡我房里也未尝不可,可你只能睡在地上。” “睡地上,夜深会受凉的,”骆栾川靠近她,“漓灀,你当真舍得?” 漓灀被他看得脸泛起了潮红,只得背过去,没好气地道:“如何不舍得?” “也罢也罢。”骆栾川心情大好。 漓灀却才躺下,骆栾川便轻轻一挥手,她瞬间进入了梦乡。无论何时,她的手总是冰冷冰冷的,三千前是如此,三千年后也不曾变过。 躺在她身边的骆栾川细细地端详着她,这种情景究竟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是三千年前,与她一别之后,便再没有了。寻寻觅觅了三千年,如今,他的元神终于回到了转世的宿主身上,往昔的记忆也一点点地浮现。 不管她是三千年前的漓汐也好,还是如今拥有“三重灵魂”的风漓灀也罢。只要是她,就好。 “怎么?你应承下来了么?”浅蓝色华服男子悠悠然地品着南辰从南临新带来的茶,问道。 “自然,”白衣男子顺手从桌上带了一杯,“确是好茶。” “传闻这东宛的暮霖公主对酩悦君用情至深,当年的慎应之乱也正是她举国之力相助酩悦君,因而才得以平定。便是从那时起,暮霖公主入住了骆庄王城,直至册封骊姬前夕,才回的东宛。如今又怎会加入联军之中?”喝完杯子中的茶,南临世子又自顾自地倒上一杯。 “爱得越深,自然也恨得越深,”白衣男子一语中的,“月底东宛的军队将会至此,剩下的你来安排便好。” 南寻一听如此,急忙挥挥手,似是十分嫌弃地道:“此等麻烦事莫要交与我,你安排最为妥当。” “从你我联军以来,你虽派遣了军队过来,但作战之事却未出过分毫之力,晰城与轻城之战,莫不是在旁观戏。”白衣男子话里是藏不住的埋怨。 “我如今也非闲着,东宛的军队过来时,我恰好需回一趟南临,断然腾不出时间来安排。” “我倒瞧不出有何事需你烦心的。”管箕道了句。从宣战骆庄以来,这位南临世子在派兵遣将方面不曾过问分毫,南临军队也是由他随意支配。 他曾道明,与自己联军,不过是觉着有趣。可他究竟将自己视为游戏中人,还是台下的观戏者,管箕至未明。这个人,心思过于缜密,怕是这世间也无几多人能将他看透。 阳光透过窗棂弯弯曲曲地照了进来,屋内渐渐地明亮起来,漓灀习惯性地翻了个身。 “呃,怎么软软的?”语气里明显含着睡意,床上的紫衣女子喃喃自语。 半晌,她才朦朦胧胧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眸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漓灀可摸够了?”骆栾川含着笑意,启唇。 感觉到自己竟枕在骆栾川的手臂了,且还把手搭在了他的胸上,她条件性反射地一把推开了骆栾川,并坐了起来。 “你怎会睡在我床上?”她气得泛起了腮红。 “许是我睡惯了软榻,地上太硬,身体便自己动了。”骆栾川一脸地无赖,轻描淡写地陈述着。 “你……”听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漓灀的气不禁又深了一深,“世间无赖,惟骆栾川一人。” “又怎是无赖了?”骆栾川接着反驳,不知为何,和她斗起嘴,倒有些许像平常的小夫妻,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你我本是夫妻,同榻而眠再正常不过了。” 自知说不过他,漓灀只得跨跨过骆栾川,先行下了床。末了,还气呼呼地道上一句:“骆栾川,你最好别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随时恭候你来抓我把柄。” “你……” “主上,轻城内的各主将已在大堂恭候着了,是否用膳之后再前往。”羽墨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 “不必,我稍后便到。” “是。” “你先行用膳,我很快便回。”骆栾川望着正披好衣衫的漓灀,嘱咐着。 “我并未说要等你回来。”此时的漓灀,可还在气头上。 骆栾川只得宠溺一笑,道:“我知道我的漓灀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说着,便披好了衣衫,出了门。 漓灀望着这四方之主的背影,心中竟泛起一丝甜意,惊得她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蛋,误以为自己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报,辛城沦陷。”一名士兵进入轻城,迅速来报。 此时的骆栾川,正听着轻城主将上报轻城一战的死伤人数。 南临攻占辛之城 “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浅蓝色华服男子望着这座已成他囊中之物的城池,饶有意味地道,“倒是有趣。” “主上,皆已查明了,”轻城亭阁内,骆栾川听着羽墨的调查结果,神色不住地凝着,“当日轻城一战时,南临的五千精兵从暗道进入了辛城,轻战一站确如主上所言,是转移视线。他们的目的,一开始便是辛城。” “既有暗道,那么通敌之人可有取了他性命?”骆栾川望向远处那座如同一个小点的辛城,神色黯了黯。 “已按主上吩咐,属于亲手取了他性命。” “嗯,你先下去吧!” “是。” 远处的辛城,看似毫无波澜,实则暗潮汹涌。南寻啊南寻,你的目的可是这座城池?可里面究竟有何秘密,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思? “什么?”一听霜儿的禀报,骆盏溪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南临攻占了辛城?” “是的,公主。霜儿却才从北晨军的闲谈中知晓的,”霜儿一脸的着急,“从他们的谈话中,北晨军似乎并未参与此事,参战的竟皆是南临的南杉军。” “辛城如此大的一座城池,为何前期并无任何的攻城消息传出?”骆盏溪一脸的雾水。 “因而这才是奇怪之处。听他们的言论,辛城似是被掏空之后才传出沦陷的消息。” “听你如此说,辛城沦陷,倒像是南临攻破辛城后,故意把消息放出来的。”这是要引谁入局么? “公主倒是把我说糊涂了,南临攻占辛城,又为何故意放出消息,他大可进行下一步的布局,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才正常的呀!”霜儿一脸的迷惑。 “常人思维自是这般。”只是那南临世子,恐怕不尽然是如此。脑海里又浮现了那身着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高傲与冷冽,还有那唇角总挂着的与其气质不相符的浅浅笑意。 骆盏溪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须得去寻一趟他。 心下如此,骆盏溪立刻便往门口奔去。 “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霜儿关状,赶忙追了上去。 “去寻一趟管箕公子。”和如此危险之人合作,她害怕他会因此而伤到自己。 奔到管箕的营帐时,桑离正在营外守候着,看到骆盏溪的到来,便想起了自家公子曾对他的嘱咐:若我独自一人在营帐内,盏溪公主来寻我时,可不必通报。 骆盏溪便得以进了去,且示意霜儿在门外候着。他半躺在竹椅上小憩,骆盏溪见此,便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他。 认识他如此长时间,竟还是初次这般近距离看他的容颜。无论何时,他总是一袭白衣,初见时,便觉得他与这世间风尘皆有所不同,浑身上下透着的干净纯粹,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接近他。可那微挑的眉宇间,如今连睡着也是深深地蹙额。这世间,能让他跨过那道坎的,真的只有她了么? 竹椅上的人,眼皮在轻轻地跳动,骆盏溪惊得立刻直起了身子。 “盏溪公主,”白衣男子睁开眼,看到骆盏溪站在自己的面前,微微地有些惊讶,“寻我可是有事?” “嗯。”骆盏溪尚未反应过来。 “何事?”白衣男子柔声问道。 “你可知南临攻破了辛城?”骆盏溪恢复了往日的神思,开口便直入主题。她向来不是爱绕弯子的人。 “昨晚便已知晓。”白衣男子淡淡地回答。 “南临世子并非是个寻常之人,你……” “盏溪公主,你是酩悦君骆栾川的亲妹妹,”未等骆盏溪道完,管箕便打断了她,“你我双方如今正在交战,基于往日情谊,你来到我军中,我才对你以礼相待。明日我会谴人送你回轻城,再相见便是兵刃相向了。” “公子,这……”骆盏溪想道些什么,白衣男子却已然不想给她机会。 “桑离,送盏溪公主回营。” 本在营外的桑离已然出现在骆盏溪面前:“公主,请。” 自知再说些什么已无甚用处,骆盏溪只得回了自己的营帐。 “桑离,你跟在你家公子身边有多少年岁了?”回营的路上,骆盏溪问道。 “自桑离有记忆以来,便跟在了公子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年岁了。”身后的桑离微微向前,答道。 “竟有如此长时间了,”骆盏溪思忖着,又道,“那你对你家公子应甚是了解。” “桑离从不敢忖度公子的心思,因此了解倒也谈不上。” 他答得倒也极为巧妙。骆盏溪暗暗一想。 所住的营帐到了,桑离便退了下去,骆盏溪也不好再追着他问些什么。 “如此的一个四方第一美人,你竟也舍得拒绝,”身着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打起了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便自顾自地端起茶水,润了润唇舌,接着道,“不愧是我们四方的风雅公子,倒也不轻易看人。” “你莫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东宛的精兵会直接跨过初易河,从山里的小道直奔辛城,那时便要你来接应。”白衣男子眉色微挑。 “我来接应?”南寻略略一想,道,“既是直奔辛城而去,我来接应也未为不可。” 白衣男子望着这个悠悠然品着茗的南临世子,陷入了沉思。 辛城,东交岑渊河,与轻城隔河相望。在骆庄众多的城池中,它处得虽不偏僻,但也算不得繁华之地,为何南寻偏是选了它?为了攻破辛城,竟不惜与自己定下如此约定? “于这场战役中,我只对辛城感兴趣,其他所得皆可归你。”脑海中,南际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主上,臣请命辛城一战。”身着戎装的梨希单膝跪地,拱手向着骆栾川请命。 时隔七年,台上之人冷俊的容颜依旧不减当年,他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可儒雅温和的他,虽看似极易接近,可当她真正地来到他身边时,那份如寒冰般的漠然便散发了出来,那时的他又像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本以为,如他那般的男子,这世间也不会有能让他心动的人,如此倒也甚好。可当听闻他要册封一个叫风漓灀的女子为骊姬时,她便觉着自己的心或许只能永远留在那份记忆中了。 当年的慎应之乱,二十一岁的他犹如天神一般,忽然降临到自己的身边,或许这是上天给予自己的补偿吧!在那个寒夜的大火中,他从火海中抱出了已经被毁了容的自己。十六岁的豆冠年华,却被大火吞噬了容颜,便是被他救出,自己的心也已然没了生的希望。 可他却似乎并未放弃自己,不仅请了医雪谷谷主前来医治自己的脸,还会时不时亲自前来探望。那段日子,或许是她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了。 “此后,你便唤作梨希可好?”通过了层层的考验,自己终是不负他的期许,从流澈军的众多男儿中脱颖而出,“七将之一的婧妍将军。” 那时的他,声音里有着她不曾听过的温柔,这大抵是她此生中,他所给予她的惟一的一次温柔了吧!往后的七年中,她助他铲除奸佞、平定叛乱,开启这四方盛世,她看着他一步步地成为了这四方百姓眼中的开明君主,她看着拥戴他的人从四方各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她为他感到高兴,便是如今他已然拥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这亦不妨碍自己想要守护他的心。只要这般,便已足够。 “辛城一战,你一人怕是无法承此重任。”台上的骆栾川看着她,开口道。 “主上,我可以的。”台下之人依然坚持道。 望着台下那一身戎装的女子,骆栾川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只是辛城存在着太多的未知,他又怎能让她一人承此重任? “主上,臣亦请命辛城一战。”进来之人,亦是一身的戎装,气宇轩昂,竟有大将之风。 “既有痕影,梨希参战也未为不可。只辛城一战,与往日皆有不同,你等莫要失了戒心。” “是。” 痕影,既是骆军主帅,亦是七将之首,素称“影风将军”,以行动迅速、杀人于无形而闻名于四方。 “你怎会来?”轻城门前,高台之上,女将军望着身旁的这个男子,语气里有些许的不满。 “你既能来,我为何不能?”痕影眉宇微皱,“我知你的打算,我若不前来,主上也断不会应允你参战。算起来,你该感谢我才是,何来这一身的脾气?” “你身为骆军主帅,本应于军中统率全军,却来此参战,这又是何道理?”女将军反驳道,“且秦怀行军作战亦不在你之下。” “他们既不在我之下,骆军中有他们便可。何况若有问题,主上方才为何不驳了我的提议?” “你……”话音才了,女将军便拂袖而去。 痕影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疼惜,他又怎不知她的打算?辛城一战,如主上所言,不同于往日,他又怎会让她只身一人前往? 梦魇是魂亦为魔 “森儿,森儿……”装饰略显古风的房间里,一名身着淡金色绣丝华服的妇人在床榻边坐着,时不时擦拭着脸上不停流下的泪水。底下的丫鬟小厮全都低着头,皆是不住地啜泣。漓灀站在房角处,虽看不清榻上之人的容颜,但却知道此人必是床榻边那位贵妇人的女儿。 “王妃,世公子来了。”一位已上年岁,看似为此府管家的人前来禀报。 话音才了,便走进来一位翩翩少公子。待看清了那位世公子的脸,漓灀心下一惊,喃喃:“怎是骆栾川?”可进来的这位世公子脸色却是极为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其面容虽与骆栾川长得一般无二,可周身皆无骆栾川那份独有的神采。似他却又不是他。 “王妃娘娘。”他向着贵妇人双手抱拳,贵妇人也并未说什么,只微微点头,算是作了礼数。 许是见了这世公子的到来,那位贵妇人和丫鬟小厮们全都退了出去,独留那世公子与那位榻上女子在房内。只见他坐在榻边,一直握着那女子的手,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漓灀虽只能看到男子的背影,但她却能深深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到此,漓灀便更是好奇那榻上之人的容颜。 刚想走近一看,却魂回地转,睁开眼,漓灀才发现自己是处于轻城的房内。 “漓灀姑娘可觉着奇怪?你所见的那位世渊世公子,竟与那酩悦君长得一般无二。”桌子旁忽然响起了个熟悉的人声,漓灀一惊,侧过头去,才发现南寻竟坐在了她房里。 “你怎会在我房里?”他是何时来的?又如何进入这此时此刻有着重重防备的轻城?此刻的南寻坐在这里,竟是如此地悠然惬意。她对此不禁有些恼火。 “我若想来,想必这轻城除了酩悦君,大抵也无人可拦得住我,”如今正值落日时分,橘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在了桌旁的男子身上,此时的他就如同一个宣告黑夜降临的魔鬼,“三重灵魂,于你来说,是魂亦为魔。” 于南寻所言,漓灀却甚为不解:“我的三重灵魂,你怎得知?” 一听漓灀此言,南寻微微一笑,道:“漓灀姑娘与其问我如何得知,倒不如自己想想因何你与骆栾川在华连山上结为夫妻后,这四方便战事频起?” “呵呵,”漓灀嗤笑一声,道,“南寻世子这话问得好没意思,从晰城再至才过去的轻城一战,岂非是你南寻所挑?” “是漓灀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南寻反驳道,“仅凭我一人之力,却能挑起这四方战事,漓灀姑娘也太抬举我了。” 说着,南寻便站了起来,直视着漓灀道:“佛家有言:因果有命。这天地间,不论凡尘之人,抑或上古神衹,所做出的选择,皆有其因果。漓灀姑娘若硬要往我身上推,我自然也无可反驳。” 漓灀一听此言,竟觉毫无反驳之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漓灀姑娘若想找到这三重灵魂之因,何不来我辛城走一趟?”南寻见她不言,便开口邀道。 “辛城?”好生熟悉。 “漓灀莫要听他所言。”房门忽而被打开,骆栾川出现在两人面前。 话才刚落,骆栾川的手中便出现了川离剑,瞬间挥向南寻,却只擦中了华服男子的衣角。来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酩悦君好剑法。”南寻戏谑的声音远远地传入了骆栾川的耳中。他望了一眼漓灀,显然,她并未听到这句话。 “漓灀,他可有伤你?”骆栾川奔了过去,神色里是满满的关心。 “骆栾川,”漓灀抬起头,望着他,道,“辛城本属骆庄,为何方才南寻将辛城归入了南临?” 自己不过才出去半日,却未曾料到南寻能这般悄无声息地破了自己的结界,他只得应了漓灀的话:“辛城沦陷了。” 看着骆盏溪安全进入了轻城,桑离便回去复命了。虽未曾见过这四方第一美人,但来接之人看到骆盏溪这倾世的容颜,也便相信了她就是骆庄的盏溪公主,赶忙上报给了骆栾川。 “哥哥,你怎会在轻城?”此刻的骆盏溪一脸的惊讶,却又不住地心虚。 “哥哥未曾问你,为何方才是北漠之人送你回来的?你却学会了先发制人了,”此刻的骆盏溪,应是随着护卫队回了骆庄才是,“你方才可是从联军本营回来的?” 见瞒不住,骆盏溪只得点了点头,又道:“哥哥莫要生气,妹妹之所以前去联军本营,不过是为了劝阻管箕公子。” 听到此,骆栾川实是感到好笑,他那如此聪慧的妹妹怎变得这般愚蠢了,便道:“与南临联军,宣战骆庄,你以为他是一时兴起么?凭你几句话,便可退军?” “我……”骆盏溪一时哑口无言,她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借口去见他罢了。 “好妹妹,他并非是你的良人。”骆栾川只一个亲妹妹,他又怎会不心疼她? 听到此,骆盏溪似是无奈地道:“我的好哥哥,当你违了天下之言,册封漓灀姑娘为骊姬时,可有想过为此带来的后果?” 他又怎会不知,从三千年前就已然知晓。 骆栾川沉默了半晌,道:“我已然无法回头了。” “便是重来,哥哥也不会愿意回头。”骆盏溪一口断定的语气道。 “是。”若回头,三千年前也该回头了。 “那么哥哥又何必劝我?” “也罢,”骆栾川轻声地叹了口气,又道,“一路奔波,你身子本就弱,先去休息吧!” “那妹妹先行退下了。”向着骆栾川欠了欠身,骆盏溪便退了下去。 跟随着一名侍女一路穿廊而过,门廊上皆是守卫的士兵,骆盏溪感到甚是奇怪,依着哥哥的性情,所居之处必然不喜多人打扰,骆庄的离辰宫除却几个守门的士兵以外,最常进入的也不过是哥哥的贴身侍卫羽墨了,而今来到这轻城,怎就如此不同了 “这边的守卫怎和别处不同,隔个一段路便守着几个”觉着好奇,骆盏溪便开口问了前来带去厢房的侍女。 “回公主,前面便是骊姬娘娘所居之处,守卫自然是多些的。”带路的侍女边走边回答着。 “骊姬娘娘”骆盏溪忽而想了起来,便赶忙问道,“骊姬娘娘是何时来到轻城的” “骊姬娘娘是和酩悦君一道来的,一来便居了此处,”话音未了,三人便到了漓灀所居之处,“对面便是骊姬娘娘所居之处。” 侍女望着对面的厢房,一边介绍着。 “原是如此。”在骆庄之时,骆盏溪本和漓灀相处过些日子,外面早已翻天覆地,以她与和箕公子的交情,她又怎会安下心来居于此地。如今看到这厢房外面的结界,她心中已然明了。 哥哥的结界,既不会轻易结下,也不可能轻易破开。 “这是公主的厢房。”侍女推开房门,一股栀子花的香味便传了出来。 “这个时节竟有栀子花”如今春天还未到,可不是百合开花的季节呀! “回公主,轻城东边的城角处,常年种着些栀子花,开花时节摘下来后,放至所特制的冰窖中,便可使其香味留存其中。酩悦君至轻城后,听闻栀子花可安神,便命奴婢们到城中买了些回来放到骊姬娘娘的房中,而公主到来,酩悦君亦是如此吩咐奴婢们的。”带路的侍女解释道。 “好,你先下去吧!” “是,公主。” “公主,酩悦君对新立的骊姬娘娘也甚是用心。”霜儿一边倒着茶递给骆盏溪,一边又回想起了侍女的那番话,便道了句。 紫衣女子的身影又在脑海中浮现,记得见她的第一眼,虽无惊艳,可那周身散出来的质气,这世间怕是没有多少个女子能有的。 “霜儿,你去问一下底下的人,这里可有符纸。”骆盏溪忽而问道。 “符纸公主问这东西,莫不是”霜儿惊讶地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明白便可,切不可与外人说。若他们问起,你便说我身子骨不好,来至一个新的住处,便要用这些来杀杀浊气,方可入住。”骆盏溪轻声地叮嘱道。 “霜儿明白。” “去吧!” “是。” 相见时亦人不同 “兰馨花蕊之毒,源头许是南寻。”白衣男子端起桌上的茶茗,轻轻地泯了一口,道。 “你盯了他许久,却得出了这么个结果?”骆栾川一脸嫌弃地望着承澜。 “哎,你还别这么一脸地嫌弃,”承澜站了起来,向着骆栾川瞥了一眼,接着道,“我此番在南临处,倒是发现了件新鲜事。” “哦!说来听听。”骆栾川稍显好奇,他这好友,若不给点表情他,怕是没了说的兴致。 承澜一看骆栾川的神色,顿时来了兴致,便娓娓道来:“南临,不知是不是因气候所致,这近几年,每逢十一月初,便会被大雾足足笼罩上七天。过了这七天时间,太阳便可冲破这重重雾霭,直达南临都城,此时的南临又会恢复如初。” 一听此言,骆栾川提起了兴致,道:“这情况持续了多久。” “许是有五六年了,大抵我也记不太清了。”承澜细想了一番,答道。 “我可记得,你祈南山可是位于南临的。南临何时起的雾,你竟也不知”骆栾川微微眯起了双眼,望着承澜道。 “我不知也实属正常呀!”看到骆栾川的脸变了色,承澜赶紧解释,“你也知,便是平日里无事,我也不出山门的,此番若非兰馨花蕊之事,加之又是你所托,我才来这凡世走一趟。若你想知,我便回一趟祈南山便是。” 未等骆栾川开口,匆匆进来禀报的羽墨便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主上,骊姬娘娘的结界被人打开了。” “什么”话音却才落下,骆栾川已然不见了身影。 承澜见此情形,只得望着骆栾川离去的方向喃喃:“我与你的谈话,怎常是被她的事所打断呢?” 此刻的漓灀,已经骑上骆盏溪为她准备好的马,拿着骆盏溪给的出城令牌,奔向了城门处。 “哥哥,来不及了,此时的她已经出了轻城城门了。”骆盏溪拽住了哥哥的衣衫,大声道了句。 来至漓灀所居之处,骆栾川只看到了妹妹一人,便知发生了何事,他一心只想到城门处拦住她。 “放开。”骆栾川厉声道。 “哥哥,你还不曾明白么你若不放她去和管箕斩断那往日情分,那么她的心一辈子也不会真正属于你的。”骆盏溪依旧拽着哥哥的衣衫,同是厉声劝说着。 “你妹妹所言甚是。”承澜出现在骆栾川跟前,轻声地道,“她今生若无法亲自斩断与那人的情分,你与她的情缘怕难以再续上。有时候,这一时的放手,不过是为了往后能更好地拥有。” 承澜看着骆栾川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离,可是神界中智慧与力量的代表,可从碰上了她,往日冷静和计算,怎都完全不见了踪影 “放开。”许是听了承澜的一番话 骆栾川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哥哥……” “你方才不也说了么”骆栾川转身,看着妹妹,柔声道,“此刻的她,已经出了城,便是追上了,若强行将她带回,也怕是事与愿违。” 听及此,骆盏溪才肯放开了哥哥的衣衫,道:“哥哥,这二十多年来,皆是你我相依为命。盏溪了解哥哥,所以才知哥哥确是真心喜欢漓灀姑娘,盏溪也希望哥哥能得到幸福。可也正因如此,才更要全了漓灀姑娘的心。” 看着骆盏溪这满是担忧的神情,骆栾川心疼地道了句:“你身子本就不好,这些事你毋须操心。天色也晚了,霜儿,扶公主回房休息。” “是。”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只一会,墨色便覆盖了整片苍穹。岑渊河上,只剩一只准备归家的船,漓灀及时地叫住了他:“老伯,可否载我一趟至河对面” 一听是到岑渊河对面,老伯赶紧摇摇头,道:“姑娘,河对面可是叛军本营,载你至对面,岂非送死” 漓灀微微一笑,道:“我知如今正是骆庄与叛军的交战之际,但我此番前去正是为了与叛军交涉,若能劝返他们,也是好的。” 摇船的老伯一听漓灀如此道来,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瞧她的姿态与神采,知漓灀非普通百姓家的小姐,便答应载漓灀一趟。 下了船,不远处便有个兜售马匹的木屋,漓灀当即买了一匹马,便直奔联军本营而去。 一路随着骆栾川回他所居之处时,承澜便明显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有敌意。 “当初你给她服用了莘脑丸时,便该料到如今她定会去寻那北漠世子。”承澜开口劝道。 骆栾川停下了脚步,微微地仰起头,望着那高远的夜空,道:“承澜,你可知我为何屡次阻止她与管箕见面三千年前,我不过离开了央予山两日,我与她之间的种种都已成了过往云烟。”即便是身处凡世,他不能掌控的变数也太多了,他是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害怕这千年的等待都会成为徒劳。 听及此,承澜便道:“我知你的忧虑,但你与她本就有着千年之缘,便是如今转了世,你也该给她些信心才是。” 骆栾川不语,望着这墨色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驾,驾,驾……”漓灀策马狂奔在夜色中。繁星在夜空中闪烁,脑海里又出现了白衣男子的身影,自骆庄一别,她和他都发生了太多的事。 骑了大概有十几里路后,她终于看到了联军的大本营。 “麻烦通报一下,我想见管箕公子。”联军本营前,漓灀直接上前,请求道。 “漓灀姑娘”未等守门兵答话,桑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漓灀转身一看,有些惊喜地道:“桑离,你怎在这” “我奉公子之命,去山上采些草药。”桑离答道。 “采草药”漓灀望了一眼桑离手中的篮子,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情,“他可是受伤了?” “公子倒未曾受伤。只是命我采些日常需用的草药罢了,”说罢,桑离又道,“漓灀姑娘可是专程来见公子的” 漓灀点点头,算作了应答。 掀开了帘子,看到白衣男子正坐在桌台前写着些什么,未曾抬起头的他许是听到了掀帘子的声音,便道:“桑离,采完草药便把它交给灶兵,按我方才给的方子熬成汤药,给五脏受损的士兵服下便可。” 漓灀望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听着这一番话,不禁湿了眼眶:他明明还是以前的那个他,可为何他要做出这般的选择? “管箕。”她不知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何心情,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了。 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白衣男子提着笔的手颤了又颤。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不变的容颜,不变的衣衫,只是站在他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从前的那个风漓灀了,她还是骆庄的骊姬。 “你……”忽然见到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何时来的?” “才来不久,”顿了顿,漓灀又道,“你可还好?” “不好,”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笔,望向漓灀,神色里是掩不住的伤感,“从你成为骊姬那一天,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漓灀霎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华灯之夜前夕,我曾问你,可愿做我的王妃?你说你要的是一片星际璀璨的天,一池澄澈无垢的水,你既如此说来,我也可愿等你走遍这四方天下,游遍这四方山水。可转眼,你却成了骆庄的骊姬,难不成?骆庄的骊姬比北漠王妃的束缚还要少么?”他望着漓灀,一字一句地道来,满眼的忧伤似是从眼眸深处弥漫开来。 “如若我说,成为骆庄骊姬并非是我所愿,你可相信?”相识十四载,漓灀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神情,像一个人跌足到了无底深渊,却又无法呐喊。 白衣男子走下台阶,一步步地逼近她,道:“我信,能如何;不信,又能如何?从你与他的名字被刻上起雨碑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我再也不可能成为你生命中的那一个人。” 说着,白衣男子越发地激动起来,未等漓灀说话,已他便抓住了她的肩膀,猛地吻向漓灀。 只微微地点到了眼前之人的朱唇,他便被漓灀猛地推开,随之而来的是鲜红的五指印。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管箕公子。”说着,漓灀转身便要往外走。他怎会成为了如今这般,从前的他去哪了? “你呢?”白衣男子在身后大喊了一声,漓灀停住了脚步,“你可又是从前的风漓灀?” “我……”,漓灀一转身,却未曾道完便感到胸口一阵疼痛袭了上来,脑袋瞬间感觉晕眩。 末了,却只感受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接着听得管箕那着急的声音喊着:“漓灀,漓灀……” 她仿佛又看到了九岁那年,在北漠第一次看到管箕的时候,天空很蓝,树上的鸟儿在啼鸣,他穿着一身白衣出现在她眼前,向她伸出了手。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那时的他,像极了站于云端之上的神祗。 三重亦为三生魂 “安府。”漓灀抬头,望着眼前这块熟悉的牌匾,府邸深处,依然是那些熟悉的廊道与景物。又是这座名为“安府”的府邸。漓灀抬脚,踏了进去。不知此次,能否看到那浅紫色衣衫女子的容颜。 青灰色的瓦覆盖着整座府邸的屋檐,进门处,沿着右边长长的廊道一直往前走,是一林又一林的小竹子。每林竹子旁,便是几张靠背石凳,竹子上,偶尔能看到几个鸟巢。 “这风格,倒极对我的口味。”边走边看,漓灀不自觉地喃喃。 “呜呜呜……”越往深处走,便有些许的哭泣声传了过来。漓灀微觉诧异,加快了脚步,循着声音往前走,直至在一间房门处停了下来,哭泣声也越发明显了。 “霖儿,在夙城究竟发生了何事?因何回来两日你便成了如此模样?”踏进房门,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携着一众仆人围绕在床榻边,不停地抹着泪。 “回老夫人,”一旁的侍女泪眼婆娑,立刻跪了下来,答道,“二小姐到了夙城时,正巧碰上了秦公子与他人的成亲礼,当时二小姐的脸色便面如金纸,登时有了胸闷气短之状,回到马车上就吐了血,奴婢本想下车去请了大夫来,可二小姐却道不想再待在夙城,欲要立刻回来。奴婢拗不过二小姐,只得吩咐马夫先行驾车回来,可未等进门,下了马车,二小姐便晕了过去。” “哪管二小姐如何,到底是你护主不力。来人,将这婢子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听罢,门外便进来了两个小厮,欲要拖人下去。 “奶奶,”漓灀只听得床榻上的人开了口,从这声音听来,那人已然气若游丝,命不久矣,“与秋儿无关,是孙儿硬要当日赶回来的,奶奶若是怪罪,便让孙儿一人担了吧!” 老夫人一看榻上之人醒了过来,握住了她的双手,心疼地道:“霖儿莫要说话,你只管好好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霖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又命人把汤药拿了进来。 漓灀欲想走近一看,可登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睁眼,才发觉自己是处于联军的本营内。 “你可还好?”映入眼帘的是白衣男子那满是担忧的神情,晕倒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微微弯下腰,想要把漓灀从床上扶起来。 “无需你。”漓灀一拂手,把他的手从腰上弹开。 “你莫要生气,方才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管箕带着歉意的语气道,“你昏睡了一夜,才醒过来,定是饿了,我这便去端些粥过来。”未等漓灀答话,他速速出了营帐,往军营的灶房走去。 “你所追求的,未必是你想要的结果。”在骆庄之时,骆栾川曾对她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无论是自己的三重灵魂,或是如今的管箕,亦是如此。当初的她,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可如今她却有些懂了。 一进灶营,却看到南寻坐于灶旁,掀开了锅盖,米香味从锅里溢了出来。 “你上午可还在辛城,如今怎在这?”白衣男子甚觉奇怪,这半天的时间,骑马怕是到不了这里。他一直便有隐隐地感觉到,在武功上,他与骆栾川皆有相似之处。可在何处?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闻声音,南寻便盖上了盖子,道:“与其管我如何来的这,你倒不如细细想一下,她为何会忽然晕阙?” 南寻站了起来,眸里没了往日的戏谑,似是极其清楚地道:“你们相识十四载,于她的身体状况,你该是清楚地很。” 白衣男子只管听着眼前的人自说自话,将粥盛到了碗里,便要离开。 “你可听说过灵魂重叠?”南寻向着将要走出营帐的白衣男子喊了一声,“风姑娘至今生,已是三重的灵魂。” 不出他所料,白衣男子当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他,道:“你造出此番谎言,目的究竟为何?” 南寻一摊手,似是无奈地道:“并无任何目,不过是想告知你真相而已。” 灵魂重叠,他又怎会不知?那是上古咒术,一旦被下了诅咒,便是神祗,也难逃奈何桥上的轮回之苦。都道人与神祗皆是一样,惟有一个灵魂。但被下了咒之人,灵魂会分散成无数个,一生一个。也正因为灵魂分散,每一世的出生,其必然体弱多病。一世世灵魂的重叠,一世世苦难记忆的纷扰,会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今生灵魂无法承受,湮灭在这世间,再无重生之可能。 若如南寻所言,她而今已是三重魂,那便意味着她今生承受的是三生魂。他如何信,这种上古的咒术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她为何晕阙?只是因为一时的急火攻心罢了。 掀开了帘子,正看到她披好了衣服,他便把粥端到了她面前。 “你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看着他端过来的热腾腾的粥,漓灀并未接过,却再一次疑惑了。 端着粥的手微微一颤,白衣男子看着她,再一次重复:“你呢?可又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风漓灀。” “管箕,你我相识十四载,我又如何不晓得你的为人?”漓灀轻叹了一口气,道,“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白衣男子站了起来,背对着她,语气里有着她从不认识的冷漠:“自华灯之夜,我从骆庄回到了北漠,这一切已然不同。世事变幻无常,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顺从时运罢了。” “何为时运?”漓灀站了起来,质问眼前的白衣男子,“是以这四方的生灵涂炭,来满足你的一己私欲?抑或是你所谓的争取领地,为北漠百姓所谋福祉?” 沉默了半晌,白衣男子转过身,无比认真地望着漓灀,道:“漓灀,于你而言,百姓何为安居乐业?是百姓衣食足,知礼节?抑或是庄国安稳,土地丰饶?从古至今,百姓先是有所居,而后才能乐业。这世间,庄国若无土地丰饶,又何来的百姓安居?北漠每年有多少百姓因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而活活饿死,漓灀,这你又可知?我无法否认,骆栾川确是一个治世的长才,可凡为君王,所考虑的自然先是本庄之利。他是如此,我亦然。” “好,”一语刚落,南寻走了进来,拍手称快,“管箕公子说得好。漓灀姑娘,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若要问为何,只管往此处想便是。” “此处倒是好生热闹。”一语未毕,忽然进入营帐的骆栾川开口道,随即便瞬移到了漓灀身边。 “骆栾川,你怎会来?”他身为四方的君王,怎能不顾自身的安危,独闯敌方军营? 骆栾川侧脸,望着漓灀,如孩子般地一笑:“怎么?你担心我么?” 未等漓灀答话,他抬眼望向眼前的两名世子,道:“我来此处,乃是为了接回我的骊姬。她许久未回,我自然要过来探个究竟。” “来人。”白衣男子大喊一声,怒气在周围弥漫开来。随即桑离便出现在帐营中,看到眼前的骆栾川,惊觉疑惑,赶忙向自家公子道:“公子恕罪,桑离守在帐营外,确实未能看到此人进了军营。” “漓灀。”骆栾川伸出手,示意着漓灀与他一同离开。 白衣男子一见此状,脸色微变,四周的杀气霎时间腾起,梨花木扇顿现手中,瞬间挥向骆栾川,只见骆栾川带着漓灀身形一闪,被击中的木凳顿时碎成两半。 “管箕,住手。”看到白衣男子动了手,情急之下,漓灀便喊出了声。白衣男子似是未听到此言,梨花木扇再次挥向了骆栾川。骆栾川只微微一闪,两人便瞬间消失在了联军大本营内。 “他们已经离开了,”管箕意欲追出去,一直在看戏的南寻忽而道出了声,又随手掸掸方才打斗时落在衣襟上的尘,“她方才已然做出了选择,你便是追上了又有何用?” “我与她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白衣男子冷冷地道了句,从眼眸深处溢出的杀气仍未散去,便出了军营。 “骆栾川,你说得对,”回到了轻城的住所内,漓灀颓然地道,“我所追求的,或许并非是我想要的。” “这世间,若无庄国,又何来的百姓安稳?”白衣男子的话又似在耳边响起。他已经不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管箕公子了。 望着漓灀一脸的失神,骆栾川心疼得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没事。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如何?”骆栾川一从房里出来,承澜已经在门外边候着了。 “她的心神方才稳了下来,如今是睡着了。”骆栾川稍显轻松了些。从把名字刻上起雨碑之时起,他和漓灀之间,已然是心神相通。如今她若有何事,他第一时间便能感受得到。去了联军本营的当晚,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她那三重灵魂起了波澜,他自然是坐不住,便不顾承澜的阻拦,硬是去了联军本营,把她接回才安心。 “如今她这状况,我倒是想起了一桩事。”细想了一番,承澜觉得还是要与骆栾川说说才好。 “何事?” “三千年前,你的仙体沉入了泯沧海之后,我便去了一趟央予山,当时的起雨碑尚且还完好,碑上赫然出现一行字。” “何字?”骆栾川顿然来了兴致。 “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我当时倒未曾细想,只以为这是凡世情人之缘。后来,我来到这处,发现凡世竟真有辛城,便觉着这是否与漓灀姑娘的三重灵魂有关。” 骆栾川细细地想了一下,往日之事便浮现在脑海中:“辛城,原名夙城。乃是我平定慎应之乱后,原辛城城主觉着夙字不太吉利,便呈报骆庄,将夙改为辛。因而如今才将夙城唤作辛城。” “原是如此。” “且不论这个是否为真,但这是如今找到解开她三重灵魂的惟一线索了,”骆栾川抬头望了一眼高远的碧空,道,“看来,辛城一战不可避免了。” 奏响辛城之战曲 辛城,东邻岑渊河,三面环山,与轻城隔河相望,可说是易守难攻。夜色笼罩了整座轻城,此刻的骆栾川在橘黄色的烛光下,凝思看着桌面的这幅军事战略图,深知这一点。 如今正值一月下旬,辛城的西、南以及北方的山峦上必然结了冰,山路崎岖难行,若派带甲从此方向包抄而进,天寒地冻,且轻城并无充足的御寒军资可用,此计断不可行。 天色渐渐地露白,骆栾川稍作休息之后,便算了一下时间,此刻的漓灀该是快醒了,他便迅速去厨房熬了碗鱼粥出来。 “其实你不必为我事事亲为,”漓灀一早洗漱完毕,出了房门,便看到骆栾川端着鱼粥站在了她的房门外,眼皮底下还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许是昨晚并未睡好,今日一早又起床来为她做鱼粥,漓灀深知这一点,便又道,“你平日里事务本就繁忙。” “你的事,交给其他人我都不放心,”进了门,骆栾川把粥放到了桌上,便又转身安慰她,“你放心,隔日阿叶便会来至轻城,往后你的饮食起居也如在骆庄那般由她来照应。” “阿叶也要来轻城?”漓灀微感惊讶。 “辛城一战不可避免,”骆栾川走到门前,拉上她的手,让她坐到桌前,“我们暂时要住在轻城。” “可是以轻城为据点?” “嗯,”骆栾川点点头,又道,“南寻非等闲之辈,且辛城与轻城不同,易守难攻。究竟要耗时多长?我如今也无法估算出一个具体的时日。” “诚然,”漓灀附和道,回想起自己曾与南寻有过的几次交集,道,“此人心思过于缜密,做事毫无逻辑可循,且辛城易守难攻,而南杉军的战斗力又与骆军不相上下,便是调集一万的流澈军参入其中,硬攻也断不可行。” “确然如此,南杉军中有三大主将,树枫、缆靖和东里褚,而恰恰此三人如今都在辛城内。” 漓灀稍稍思索了一会,便下了决心道:“骆栾川,此番也让我参战吧!” “杀……”骆时七百二十五年一月二十八日,即酩悦八年一月二十八日卯时,岑渊河开外,太阳刚刚突破了地平线,一声宛若冲上云霄的呐喊声打破了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四方大陆。东宛的沐子军渡过了初易河后,便绕过了轻城,来至岑渊河附近,却恰巧碰上了前来缓轻的西楚军队—楚炎军,双方碰面,擦出战火,就此开战。自此,四方大陆的战争全面打响。 “报……”轻城前殿之内,一名士兵火速前来禀报,顺带呈上了前方战事的军报,“骆军援入楚炎军不久后,约有一万的南杉军也加入了其中,如今我方正处劣势。” “痕影,你立刻召集两千流澈带甲兵,绕小道支援楚炎军,”骆栾川打开折叠的军报,略略地看了一眼,便马上吩咐台下正待命的痕影,“此战务必要将东宛沐子军击退回初易河开外,避免沐子军与联军两相会合。” “末将领命。” “梨希。”骆栾川转头看向梨希。 “在。” “你马上召集八千骆军切断南临以及辛城的援军路线,切不可让东宛的援军进入战区。” “末将领命。” “乐正将军、司空将军,”骆栾川转而对剩下的两位将军道,“你二人与我一同今晚子时袭击辛城。” “末将领命。”二人听命后,便速速前去准备。 “骆栾川,我呢?”看到所有人都出了前殿,本坐在偏殿的漓灀走了出来,问道。 看到漓灀,骆栾川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下来,道:“你随我一起便好。”拗不过她,骆栾川只得答应让她参战,可惟有将她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安心。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整个四方大地,岑渊河外的地方,一片血色,在高空处往下看,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四方大陆新添了一条别样的河流。 此时的骆栾川领着三万骆军以及三千的流澈军弓驽手正面袭击辛城。从远处望去,此刻的辛城一片漆黑,只有哨岗上的灯忽明忽暗。便是此时,无数支箭齐齐发向辛城,惊醒了这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城池。 “酩悦君真是好兴致,”南寻忽然出现在骆军的半空中,声音里带着睡意,眼神里却微含怒气,“偏偏选了我睡得正好时来打搅。” 语音尚未落下,南寻的手中便现出自己的武器—银牙刀,瞬时劈向骆栾川,从刀中闪现出的银色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天空。似是早已料到南寻会有此一举,骆栾川用自己的川离剑挥出“断离空”,银色的光和金色的光两两相撞,顿时闪得众士兵不得不微闭着双眸。 “那竟是银牙刀。”银牙刀可是仙界神器,南寻究竟是谁?与仙界又有何关系?一连串的疑问在骆栾川的脑海里萌发。 “你我绝非一个等次。”领兵在前的司空将军望着骆栾川和南寻这惊人的对战,不禁和身边的乐正将军道出了声。 漓灀看着半空中的两人,招式不断地变换中身形却又十分灵活,使出的皆是她不曾见过的,而两人所持的武器竟不像是这世间所能够造出的。 进入战斗中的南寻没了往日那惯有的戏谑,眼神竟变得无比凌厉。这是骆栾川与他交战之后的第一感觉,骆栾川侧头望了一眼正抬头看着他的漓灀,心下改了主意。 “须得引了他去别处。”战斗中的南寻,丝毫不在意辛城中那几万百姓的生命,所发招式处处狠厉。骆栾川只得想个法子,引了他到别处。 “酩悦君这番处处避让不过是不想伤及城中百姓,”南寻看出了骆栾川的忧虑,直接道了出来,“如此倒不如换个地方,你我好打个痛快。” “正合我意。”半空中的两人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辛城城门大开,树枫领着一众精兵冲了出来。漓灀现出了自己的影霜剑,与树枫交起战来。 树枫,南杉军的主将之一,生于南临的将门世家,其祖父曾协助骆栾川的皇爷爷—连宁君平定了西楚的边境之乱,因而被授予了“南临大将”的封号。其父曾统领南杉军,赏罚分明,是南杉军中极受敬重的大元帅。而树枫本人,自小便由其祖父亲自教导战术,武功在四方的将帅间也属上乘,善用长戈,好战却又极易被言语激怒。 “若碰上了与他对战,可利用此弱点。”骆栾川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此时的漓灀不得不承认,在治国上,骆栾川能任人善用,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在行军打仗上,又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知己知彼。 持着长戈的树枫朝漓灀冲了过来,她策马奔了上去,锋利的□□在她头顶上划过,她顺势砍断了马的双腿。毕竟马上对战,并非她的强项。 “自小便听闻南杉军的树枫将军不仅善战,而且长得亦是英勇无比,”下了马,漓灀望向树枫,长长的睫毛因一脸的不屑而微微地挑起,接着又悠悠地开口道,“如今于我看来,也不过而而。” “你……你这小妮子别太过分了。”一口气被漓灀气得提上了胸口,却无法吐出来。 “别这么生气呀!你看看,本是炭一般黑的脸,如今倒成了紫色的了,甚是难看。”漓灀一脸的挑剔。树枫本是黑黝黝的脸被气得煞紫煞紫的。 话音却才落下,树枫提着长戈冲了上来,眼见此人被气得乱了步伐,漓灀心下叫好,影霜剑轻轻一挥,挡了他刺过来的一戈,又快速朝他背后来了一剑。可树枫既能当得上南杉军的主将之一,其调整自身步伐的速度亦是极快的,长戈已然劈了过来,却在此时,心胸猛然一震,霎时间来不及躲闪,漓灀暗叫不好。 只见白光一闪,树枫便被逼退到了十米开外。抬头,半空中竟出现了一名白衣男子,缓缓落到了她跟前。 “你若受了伤,回头骆栾川可不得把我宰了。”白衣男子侧头,望了一眼漓灀,道。 “你是?”骆栾川竟也派了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承澜,”白衣男子并未在回头,又道,“此人便由我来对付,你前去支援一下那位司空将军吧!” “多谢。” 说起司空将军,漓灀便四下看了一番。此刻的司空将军虽杀敌不少,可体力却有些不足,毕竟是上了年纪了。漓灀赶忙奔了过去。 且回过头来,树枫已然被白衣男子打得遍体鳞伤,又腾空出了绳索将他捆了去,丢到了辛城门前,道:“去告知南寻,天命难违。”剩下的残兵见势头已去,便退了回去,辛城城门大关。 “为何不趁势上前,直接冲进去?”看到南杉军被打得跑回了辛城,司空将军一脸的不甘。 “酩悦君在战前曾嘱咐过,不可恋战。”漓灀望向骆栾川和南寻消失的地方,道了句。 红衣乱舞人非昨 繁星闪烁的夜空下,凉风拂起了骆栾川那墨色的长发,凌空站立的他持着川离剑,颀长的身影被银色的月光投在了大地上。 “你是神界之人。”方才在辛城门前与他的对战中,从他的招式和那把银牙刀,便能坐实了这一定论。 一听此言,南寻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一笑,道:“酩悦君可是高看我了,不过是小时候偶然习得了些术法,兼着又得了把古书上所记载的神刀罢了。何以便能道我是个神祗?”此时的南寻,睡意已然全消,忽而便想起了岑渊河的战事。 知他会否认,骆栾川也不再与他多说废话,提起川离剑,金色的光芒带着浓重的杀气朝着南寻劈了过去,南寻提着银牙刀一挡,顺势把这光芒反弹回了骆栾川,骆栾川霎时间闪了过去,身后的路被劈出了条大大的沟壑。 “照此形势,你我大约也分不出个高下,”南寻抬眼望了一下墨色的苍穹,道,“此时的岑渊河旁倒是要上演一场好戏了,错过可就万分可惜了,你我何不前去观战?” “本君对你所说的好戏没有半分兴趣。”骆栾川持着川离剑,挥出了“断离空”,金色的光芒顿时照亮了上方的夜空。 “酩悦君虽毫无兴致,我可是有兴趣得很。”随着金色光芒的消失,南寻也不见了踪影,只听得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只得赶往岑渊河。骆栾川赶到时,竟看到岑渊河旁,战死沙场的士兵如同山峦般层层叠上,究竟是何人?能将这一片战场变成了如同地狱一般。再往前走去,隐隐地听到了些微琴音,仔细一听,霎时间让他震惊不已。 瞬移到了琴音的源头,正看到一名穿着妖娆的红衣女子蒙着面纱,在一群将士面前,似在胡乱地舞动着自己丰腴的身体,身后,是一架无人弹奏的古琴,只须启动了其中的开关,便会自动奏出魔鬼似的琴音,红衣女子那微挑的双眸中似是柔情蜜意,如若修为不够的神祗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彻底地陷入自己内心深处所向往的美梦之中,莫论是凡人。这,便是他曾经在上古神界的战场中所听过一曲“红衣乱舞”。红衣女子面前的痕影,虽是清醒着,可身体却被魔音扰得无法动身。 骆栾川仔细地看了一眼那起舞的女子,明明只有凡人之息,又为何能承受住“红衣舞”的力量? “红衣之姿乱舞起,繁华尽世入梦中,”南寻忽然出现在骆栾川的对面,侃侃地道上一句,“酩悦君来得正是时候,倒是赶上这场好戏了呢。” “此古琴名为乱思琴,此舞乃是红衣舞,”骆栾川朝战场上望了一眼,又转而看着南寻道,“凡人之躯绝无可能承受住此琴之力,除非……” “自古以来,若有了憎恨,便是凡人也能爆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东宛的暮霖公主便是如此,”南寻望了一眼正在起舞的女子,又看向骆栾川,似是嘲讽般地一笑,道,“酩悦君心底若有她的半分位置,又怎会看不出她便是东暮霖?” 黑衣男子一听,望向红衣女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质问眼前的浅蓝色华服男子:“是你将古琴交与她的?” 南寻微微一笑,道:“美人的要求,我又如何忍心拒绝?”对面的骆栾川当下一听,现出川离剑,朝着南寻一挥。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轻轻一闪,及时地避开了这一击,道:“酩悦君若这闲心与我对战,倒不如瞧瞧这一众的流澈军和楚炎军如今成了何模样。”话音却才落下,南寻便不见了踪影。 骆栾川往下随意地瞟了几眼,这底下众多的将士,手中的武器皆抛在了地下,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了无战斗时的昂扬士气。痕影虽是清醒着,但四肢显然是被这琴音给困住了。 既要阻其势,必先断其源。上古神魔大战时,他曾与这乱思琴的主人有过一战,破其琴源,以他如今的凡人之躯,绝不可能,如今是惟有寻到底部的关闭按钮才有可能阻断琴源。 “暮霖,”骆栾川那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红衣女子妖娆的身姿顿然颤了一颤,停下了那起舞的双腿,他又道,“不过几个月不见,你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她忽而大笑起来,转过了身,失望却又愤恨地望着眼前这浑身散发着帝王般气息的黑衣男子,继而道,“我如何变成这副模样,你可曾有细想过?” “是啊,你的一门心思都在那北漠女子身上,”未等骆栾川答话,红衣女子又似在喃喃自语地说,“又何曾在我身上花过半分心思?” “暮霖,感情之事,七年前我便与你分说得明明白白,这与漓灀并无关系。”骆栾川看着这全然不似自己曾经认识的东暮霖,顿然觉得当初答应让她留在骆庄或许本就是一个错误。 东暮霖看着这自己曾经如此爱慕的男子,凄然一笑,道:“呵呵呵,你如今还是觉得你我之间仅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么你我还有何可说的?”若当真如此,他这多年来,就不该给了自己一个幻想。总以为,只要他身边没有一个女人,那么即便他不爱自己,能够被允许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自己一人,这便足够了。 话音却才落下,红衣女子那妖娆的舞姿复又重现在他眼前,琴音随着红衣女子眼神的转向,直直地指向了骆栾川。见状,骆栾川提起了川离剑,轻轻地挥向了东暮霖,红衣女子灵活地一闪,骆栾川便趁了这空隙直接从背后敲晕了她。 便是没了东暮霖,乱思琴的琴音依然遵照着东暮霖最后的指示,不断地冲击着骆栾川。骆栾川举起川离剑,张开了结界,顶着冲击向着乱思琴走了过去。 距离缩得越短,乱思琴的冲击力便越大。直至靠近了乱思琴,骆栾川已经微微地喘着气了。俯下身去,他只得在乱思琴的底部寻找阻琴源的关闭按钮。待手指手触摸在乱思琴的底部的按钮时,竟有些微黑气散发了出来,骆栾川心下一惊,兰馨花蕊之毒因何会出现在乱思琴的按钮之上?骆栾川如今已然来不及细想。 因现下他面临着两个选择,是关闭了按钮,让自己身中剧毒,抑或是即刻退出,任由这几千将士葬身于这岑渊河旁。 骆栾川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 “骆栾川,骆栾川……”躺在榻上的人大喊一声,惊得睁开了双眼,在门外候着的阿叶立刻推门走了起来。 “娘娘,可是做恶梦了?”阿叶倒上了一杯水,递给了漓灀,让她缓了缓。 “阿叶,我昨晚是何时睡着的?”昨晚明明是坐在桌子旁的,如何又睡到床上去了?稍稍从梦中清醒过来后,漓灀问道。 阿叶笑道:“娘娘,您昨晚回来后便自己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是主上过来抱您到榻上去的呢。” “骆栾川?他回来了?” “是的。” “我去看看他。”不知为何,方才在梦中,骆栾川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暮,如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总要亲自过去看看他才安心。 刚刚踏进骆栾川的房门,正看到羽墨扶着他躺回了榻上。漓灀虽隔得稍远了些,却明显地看到了骆栾川的脸色是异常地苍白,使得她心下一惊,忙奔了过去。 “为何你的脸色如此苍白?可是昨晚受伤了?”见漓灀来了,羽墨和阿叶都退了下去。 “昨晚不过是有些伤了本元罢了,休息几日便无碍了,”看到漓灀如此担忧的神情,骆栾川握住了她的手,宠溺地一笑,道,“漓灀可是担心我,才这般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听及骆栾川如此说来,漓灀的脸顿时泛起了潮红,便甩开了骆栾川的手,背向了骆栾川,道:“你既有心思这般调侃我,看来身体大抵是无碍的,我……” “咳咳咳……”未等漓灀道完,身后的人便轻声地咳了起来,漓灀心一下一惊,转过身去,却恰巧看到骆栾川吐出了血。 她赶忙坐了下来,扶着骆栾川颤抖的身躯,着急地道:“你莫要瞒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风姑娘就不要再逼问他了,你若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就在此时,承澜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承澜。”骆栾川喊了一声。 “你如今这情形,若想瞒她,也须得看瞒不瞒得住才是,”承澜看到好友这苍白的神色,开口斥道,“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心情缓下来。”接着便递给他汤药。 “咳咳咳……”骆栾川把汤药接了过去,一口喝完,又咳了几声之后,便不知不觉地晕睡了过去。 “这……”看球骆栾川喝了汤药,便睡了过去,漓灀心急地看向承澜。 “这汤药有安神之效,他自然入睡得快些,这对缓解他身上的兰馨毒是有好处的。” “兰馨毒?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脑海里又浮现了当初因兰馨毒而在骆庄入狱的白衣男子,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承澜便与她细说了骆栾川如何在岑渊河旁做出的选择。 承你之名护永生 “大爷,我家就只剩这么一点米了,您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放过我们家吧!”辛城内,一名携着黄口小儿的女子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着。 面前,是一群体格强壮的彪悍男子,长满胡渣的脸上是一双双猥琐的双眼,以及一张张油腻至极的脸庞。这是一群长年居于辛城外山上的盗贼,多年来,辛城驻守兵虽多次清剿,但由于外山上的地形极其复杂,想要彻底剿了山贼的老巢,却并非易事。 远处,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正站在城门边的大树枝上,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城角处发生的一切,唇角时不时泛起一丝嘲讽般的笑意。 “少主,”南辰出现在树底下,请示着,“此刻可要派人前去?” “不急,让他们稍后再去。”南寻远远地看着城角发生的一幕,又稍稍一瞥眼,便看到了在树枝旁的一只蜗牛缓缓地爬下了树枝,他忽而想起了多年前的好友曾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是凡人抑或是神祗,在蜗居里待得太久,都会丧失了高飞的勇气。 如今这一城的人不皆是如此么?他能顺利地攻下辛城,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老大,这女人长得不错,干脆把她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得了。”看到这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旁边一个爱拍老大马屁的小毛头提议道。 “哟……”领头的男人俯下眼,仔细地看了眼前跪下的女子,抚了抚下巴那一撮胡子,继而道,“确实。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是,老大。” 话音却才落下,上前的两个人尚未来得及将女子捆绑起来,便听得一人急急忙忙地前来报信:“老……老大,不好了,城门那处涌过来一队军兵,正往这边赶呢。” “什么?快撤。”来不及将女子捆上马,一群山贼便快速地想要撤出辛城,却不料凡是出城的小道已然被南杉军堵得严严实实了。 “全都给我抓起来。”堵在山贼面前的,是南辰领首的南杉军。 “是。” 轻城内,府衙的厨房里正冒着滚滚浓烟,阿叶随着一群丫鬟婆子正在外边焦急地等着,又时不时探着脑袋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却又怕被这逼到外边的浓烟给呛到了。 “终是做好了。”从厨房里边传出了一声欢呼,外边的人个个面面相觑,心中都道着:这能吃么? 漓灀用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又将灶下的火给熄了之后,便端着一碗白米饭、一条清蒸鲈鱼、一碟蔬菜以及一盅鸡汤出了厨房门。 “娘娘,您这脸……”看到漓灀终是从厨房里出来了,阿叶看了一下她的脸,便赶忙吩咐旁边的丫鬟,“马上去给娘娘端盆洗脸水来。” 漓灀一听,自知脸上沾了烟灰,但又想着自己费了这几个时辰才做出饭来,便对阿叶道:“没事,骆栾川该等急了,我先给他端去。” 兰馨毒本是无药可解,可从羽墨口中,她才得知,骆栾川将自己仅有的一颗可解百毒的草晶给了当时中了华连银狐之毒的她,如今若非有承澜在此,他恐怕早已命悬一线了。 从华连山到骆庄,从骆庄到轻城,又从轻城到辛城,他无时无刻都在保护着自己。如今仅仅是为他做一顿饭,又如何抵得上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骆栾川,用膳了。”一跨进房门,漓灀便喊了一声,接着便到床榻上想将他扶起来。 “漓灀,等等,”骆栾川一看到她脸上沾到的烟尘,从榻上坐起之后,便吩咐在旁边候着的阿叶,“阿叶,去端盆洗脸水来。” “是,主上。” “我没事,你定是饿了,我……”她刚想把桌面上的饭菜端过来,骆栾川却一把拽住了她。 此时的阿叶已然把洗脸水端了进来。 “你的脸脏了就不好看了,”边说着,骆栾川湿了湿阿叶递过来的毛巾,便轻轻地擦拭着漓灀脸上的烟尘,她举起手,欲想自己来,骆栾川又轻声地喝住她,“别动,我来就好。” 漓灀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为自己擦拭着脸,心中忽而涌起了丝丝的感动。无论何时,只要面对着自己,他总是那么地温柔。 为漓灀擦完脸后,阿叶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在门外候着,心想着:如今主上和娘娘正处于感情升温之时,万不可让人打扰到他们。 “我来吧!”看到骆栾川端起碗时,那甚是无力的样子,漓灀便知他的身体尚未恢复过来,便一把将碗抢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喂他。 骆栾川微微一征,可仅仅只是瞬间,他的嘴角又不自觉地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味道如何?”漓灀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心跳却忽然开始加速,像极了当初师父考验时她,宣告结果的那一刻,末了,她又似想起了些什么,又道,“不许说谎。” 骆栾川微微一笑,尝了一口,道,“这味道确实不如我宫里的御厨。” “这可是我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下厨。”她大声反驳,往日虽有过下厨的经验,可那不过皆是当把戏玩着,最终还是师父过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味道虽不怎么样,”骆栾川看着她,极其认真地道,“可我想要的,却是仅有此处才有的。” “骆栾川,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一听骆栾川这般毫无顾忌地道,漓灀不自觉红了脸,她只得转移话题。 骆栾川一听,微微一笑,道:“漓灀,你我可是在朝阳台上奉过天地,在起雨碑上刻了名字的。如今我便是你风漓灀的相公,既承了你的名,自然要护你永生。” “骆栾川,”她正准备盛上鸡汤的手微微一颤,睫毛下的双眼竟不自觉地湿润了,她继而道,“你可知我的三重灵魂是有着难以解开的诅咒的,如若因为我的关系,而将你置于危险之中,那我……”当初的父亲便是去堇莲山为她取泉水,驱除十月初十月圆之夜的寒冰而因此丧命。他身为骆庄的君王,她不想亦不愿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她激动地抬起双眼望向他,却一下子被骆栾川轻轻地捂住了嘴,他望着她,那深邃的双眸里有着她无法理解的温柔,缓缓地启唇:“宿命一词从不在我骆栾川的命格里。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是逆天改命,我亦不惧。”三千年前是如此,三千年后亦然。 我逆天改命,不过是想许你三千繁华。 她看着骆栾川那坚毅的眼神,忽而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着掀天的力量。她放下了手中的碗,向前抱住了骆栾川,硬是把到了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骆栾川也轻轻回抱着她。他所认识的她,一向皆是洒脱的,却因为那份为人不为己的善良,在这件事上总是缺了一点勇气。 轻城府衙南边的厢房内,红衣女子一睁开双眸,便赫然看到眼前这位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正坐在桌面,神色悠然地品着茶,又时不时拿起手中的茶杯细细地端详着。 如今手中拿着的这个,刻画着一副小小的落日余晖图,大雁翱翔,连同它翅膀上那细细的纹路皆刻画了出来。茶杯上的彩云甚是斑斓,握住杯子的周身,竟感觉不到有丝毫的粗糙感。“手握彩云”是轻城器皿的一大特色。 “不过才见了他一面,一躺竟能让你躺了这许久。”见她醒来,南寻放下手中的茶杯,嗤笑道。 红衣女子从榻上爬了起来,一脸厌弃地看着南寻,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你的笑话。”南寻轻轻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极其平常地回答着。 “你……”东暮霖欲要下床,却无奈身体竟使不上一丝的力气。 “别急呀!”一看她这副焦急的模样,南寻站了起来,直到她的面前,道,“你可知这轻城府衙里,除却那酩悦君,还有谁在这里?” 东暮霖扫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双手却狠抓着榻上的被褥。 “你虽不言语,但我瞧你的眼神,大抵也是知道的,”南寻望了她一眼,继而道,“这骆庄新立的骊姬,此刻怕是正和酩悦君卿卿我我吧!” “住口,你给我滚。”一听南寻此言,红衣女子的脸色霎时间沉到了谷底。 南寻微微地跳开了一下,又道:“我自然是要离开的,但如今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句,莫是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我自然不会忘。”脑海里又想起了自己喝药时的情景,胃里忽然开始不住地翻腾着。 话音却才落下,门外便有脚步声渐渐地逼了过来。南寻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他顿然消失在厢房里。 “公主,这是酩悦君命婢子端来的。”一名侍女推门而进,一听到骆栾川的名讳,红衣女子又不自觉地狠抓着被子。侍女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后,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东暮霖环顾了四周,屋内已然没有丝毫的动静。那个她始终看不透的人已经离去。 “啪啪……”一阵敲门声忽而响起,东暮霖抬头,往门外看去。 “姐姐,好久不见,”骆盏溪走了进来身后的霜儿随之把一盅银耳莲子汤放在了桌子上,“听闻姐姐来至轻城,我便让霜儿炖了一盅你爱喝的银耳莲子汤过来。” “不曾想你也在这,这轻城倒是好生热闹。”东暮霖冷冷地回答着。 “姐姐的语气又何需如此冷淡,你我之间本无需这般。”骆盏溪微微地叹了口气,霜儿拉了张椅子,扶着她坐了下来。 “你我之间如今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在岑渊河旁所发生的一切,想必你该是知道的。” “我知那并非是姐姐是本意……”骆盏溪答道,话未道完,却一下子被东暮霖那激动的语气给打断了。 “不,这是我的本意。咳咳……”因过于激动,红衣女主扯着被子,忍不住咳了起来。 “姐姐莫要激动。”骆盏溪站了起来,伸手欲要扶她,却被东暮霖一把弹开了手。 “既如此,姐姐便好生休息,盏溪过两日再来看你。”见东暮霖这般生气,骆盏溪只得先行出去。 “她是不是在这?”临近门口时,却听得东暮霖幽幽地问了句。 “是,”骆盏溪脑海里回想起红衣女主曾经那灿烂如花的笑靥,觉着万分心痛,道,“姐姐何必如此执著?她如今是骆庄的骊姬,这已然是命定的事实。” “呵呵呵……”红衣女子的唇边泛起了笑意,从屋内传出的轻声的嘲笑,到骆盏溪离去后还能听到在耳边回荡着的带着恨意的狂笑。 火鸟空袭轻之城 床榻上的人安静地躺着,极其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承澜为自己把脉,身旁的漓灀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不许他有丝毫的动作。 “如何?”一看到承澜把手从骆栾川的手上挪开,紫衣女子便一脸焦急地上前问道。 承澜看了漓灀一眼,又回头与骆栾川对上了眼神,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承澜自当是为他高兴,他的付出终是有了回报,便转而向漓灀道:“他体内的兰馨毒我已然替他清完了,可如今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万不可动真气。” 听到承澜此言,漓灀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是可以放一放了,接着道:“那便好,我自会好生照顾他的。” “我早已与你说过已无大碍,你偏不信。”骆栾川看着她这几日一直紧皱的眉头,不免心疼。 “我怎知你是不是故意安慰我的?”她挑起唇,反驳道。 “我怎会拿这种事同你玩笑?”骆栾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丝温柔的涟漪。 “你又并非没有试过。”从岑渊河回来,若非自己看穿了他,他必是想要将这事瞒了过去。当初从堇莲山为她取了泉水回来,他便瞒过她一次,而今身中兰馨毒时,他亦曾想着故技重施。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好了,”承澜实是看不下去,便打断了两人之间无视他在身旁的打情骂俏,“你们莫要在我眼前打趣。” “既如此,我便给你去熬鸡汤吧!你好生休息。”说着,她便替骆栾川掖好了被子,踏出了房门。 看着漓灀离去后,承澜又转过身来叮嘱骆栾川:“如今你身上的兰馨毒虽解了,但我方才的叮嘱你可要牢牢记在心上。” “有何叮嘱?”骆栾川一脸疑惑地看着好友。 “我就知道你是这般的性子,因而才多说了一句,”承澜极是无奈,又重复了方才所说的,“万不可动真气。一旦动了真气,你日后便是取回了你的仙体,你的元神也难以恢复到往日那般。” “我知道。”骆栾川还一脸地回味着方才漓灀对他的种种关怀。 “那你方才还问我?” 骆栾川不语,一脸“我逗你呢”的表情看着好友,气得承澜恨得牙痒痒,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厨房里的漓灀,把阿叶遣了出去后,便开始准备大展拳脚。心想着有了上一顿饭的经验,这一次动起手来可好多了。 “不好啦不好啦!着火啦!”漓灀刚想将清洗好的老母鸡放到锅里,却只听得外面有一个带着焦急和恐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赶紧冲了出去。 “何处起火?”她一把抓住急急忙忙冲过来的一个侍女,问道。 “回娘娘的话,是府衙门前那棵老枯树不知为何燃了起来,火越烧越旺,奈何婢子们一直扑不灭。” 一听此言,漓灀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匆匆放下锅铲,便往骆栾川的厢房奔了去。 “吱……”一声巨响在上空响起,奔跑中的漓灀不得不停了下来,抬头往上一看,惊讶不已。 一双带着火光而又巨大的翅膀从上空飞速地划过,漓灀奔到空地上抬头一看,一只浑身带火的巨鸟盘旋在轻城上空,低飞之时竟能将那些高宇楼阁瞬间点燃,像极了她曾于古书上所看到的火凤凰。就在此时,府衙外传来了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漓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朝骆栾川的厢房冲了过去。 “不好,是火鸟,”此时的承澜,一听到那声巨响,便冲出了房门,“火鸟名为爛獊,虽与火凤凰长得极为相似,却并无火凤凰的灵性。何人竟能将此引至轻城?” 身后的羽墨拿了件披风出来,随手便披在了已经出来的骆栾川身上,他望着在头顶上不断徘徊着的火鸟,眉头微微紧锁,道:“除了他,这四方恐怕也无人有此能力了。” 一听此言,这位祈南山的上神将眼神投回骆栾川身上,瞬间明了,便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行疏散城中的百姓,爛獊之火极难熄灭。” “羽墨。” “在。” “传我之令,速命痕影和梨希开启轻城的地下通道,疏散城中百姓,到地下密室暂避一日。”轻城乃是个有着特殊构造的城池,因其临近岑渊河,为避免潮水高涨殃及城中百姓,骆栾川曾下令命人建造了一个可容纳上万人的地下密室。如今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是。” “哥哥,我随羽墨一同前往。”骆盏溪赶了过来。 “阿盏?” “哥哥,如今火势蔓延,城中必然有无辜受伤的百姓,阿盏也想为此出一份力。”骆盏溪的一言一语颇是有理。 骆栾川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她的为人,他又岂不清楚,便只好嘱咐羽墨:“羽墨,保护好公主。” “主上放心。” 川离剑的光芒迎着日光反射到旁边树上的叶子,骆盏溪和羽墨刚刚离去,承澜便看到骆栾川手中现出了川离剑,他吃惊地怒斥:“你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去砍下爛獊的头,这是熄灭火源的最为快速的法子。” “不可,如今的你万万不能动了真气。”承澜怒气冲冲地否决了骆栾川的想法。 “骆栾川,你给我好好待在这,我去砍下它的头。”漓灀出现在身旁。 “漓灀,你……”她的声音里带着骆栾川从未听过的霸气,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愣愣地看着她。 “骆栾川,你还有我。你不是孤身一人,不需要事事以身犯险,”漓灀走近他,握起了骆栾川的手,继而道,“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好么?” “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同样的话语在三千年后,再次从她的唇里缓缓吐出,这一幕何其相熟。 骆栾川抚上了她的脸庞,道:“漓灀……” “漓灀姑娘是此战的最佳人选,她所持的影霜剑能张开冰之结界,惟有如此才有可能在不损伤自身真气的情况下靠近爛獊,进而砍下它的头颅,”承澜适时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望向骆栾川道,“若是你去,你惟有用真气张开冰之结界,此法于你如今的身子来说,断不可行。” “承澜说得极是,此番你必须得听我的。”她看着骆栾川,眼眸里的决绝让骆栾川无法反驳,他只得应了下来。 “是时候了,”白衣男子站在哨岗台上,望见远处的城池正燃起了熊熊烈火,心中略略闪过紫衣女子的身影,眉间的纹路不觉地又深了一些,便开口吩咐旁边的桑离,“桑离,让谭将军即刻准备,此番我随军前往。” 身旁的属下一听,带着略微惊讶的语气道:“此战公子也要前往?” “是,速速让谭将军准备。” “是,公子。”桑离退了下去,又回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心中却甚是不安。自与漓灀姑娘在营中一别,他便终日站在这哨岗台上望着远处那座城池,饭却也是他送上来的。 “快,大家快点。”此刻的梨希、痕影、羽墨和轻城的各个将领正在城中疏散百姓,并将他们引至密室躲避迅速蔓延了整座城池的大火,而骆盏溪和霜儿正在密室中医治那些在大火中不幸受伤的百姓。 漓灀手持着影霜剑,抬头望着这只盘旋在轻城高空上的火鸟,喃喃:“原来这便是爛獊。”据《庄城前传》记载:“离日有鸟,名爛獊。通体焰光,有如凤凰;其火难熄,有如冥火。” 漓灀竖起影霜剑,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滴在了剑刃上,她便迅速将功力凝于剑上,一圈覆着寒冰的结界裹在了她的周围,而结界里的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这便是冰之结界。所幸当初师父对自己如此严格,才让那般懒散的自己学会了影霜剑的精粹,如今才能张开这冰之结界。 城墙上的骆栾川眼神一刻不离紫衣女子的身上,爱和感动在心底交织蔓延。三千年前,他是上古的神将,众神祈求的皆是他的庇佑,她是第一个也却是惟一个能说出“保护他”的人;三千年后,他是这骆庄的君王,世人寻求的亦是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她却手持着影霜剑,再次恣意临然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道出了那句话。 她,任是过了多少年,也依然是她。 “漓灀姑娘不愧是漓灀姑娘,你以一介凡人之躯竟也敢靠近爛獊。”南寻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蔑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 “南寻。”城墙上的骆栾川眼神微变。 “还有我呢,她不会有事的。”身旁的承澜搭住了他的肩膀,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真真是哪也少不了你。”漓灀嗤笑道。 “我既为这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怎能少了我呢?”南寻似是好笑般地看着漓灀。 “爛獊是你引来轻城的?” “不然你以为还能有谁?” “你……”漓灀恨恨地咬牙。 “他,由我来对付。”城墙上的承澜跃了下来。 一看有了承澜的相助,漓灀瞪了他一眼,便望向高空上的火鸟,借由冰之结界的力量,慢慢地升至高空,靠近那通体是火的爛獊。 “承澜,你作为祈南山的神祗,不顾神之天规,参与到这凡尘之事来,可是要受天谴的。”南寻缓缓开口。 听及此,承澜甚为不解地一笑,道:“爛獊本非凡尘之鸟,如今却因你一己私心,将它引至轻城上空,毁了这城中上万百姓的家。我如今不过是将这乱序拽回正轨,又如何得来天谴一说?”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道:“今日我来此并非想与你动手,从始至终,我不过是想看场好戏罢了。” “你所谓的好戏,便是别人的痛苦。” “这四方,并非是谁都有资格成为我戏本上的那个人。”浅蓝华服的男子,抬眼望向高空中的漓灀,眼眸深处的戏谑浮了上来。 “与你多说无益。”话音却才落下,承澜手中便现出了利剑,刺向南寻。 爛獊火熄联军现 轻城城中的百姓随着痕影等人有效的疏散方式,很快便携着粮食纷纷从家里撤了出来,从各个方向奔到密室中躲避这蔓延开来的熊熊大火,众人心中虽有些忐忑不安,可对于如今的这位骆庄君王却皆是赞赏有加。 “谢谢姑娘。”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不停地叩首拜谢,骆盏溪慌忙把他扶了起来,安扶着他:“老伯不用谢,这乃是医者本分。” 这是最后一名受伤的百姓,骆盏溪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站了起来,又许是蹲得过久,却未料到脚竟麻了,一下子站得不稳,身后跟随的羽墨便及时扶住了她。她看着这密室中百姓,不禁会心一笑,所幸哥哥的命令传达得及时,这城中的百姓多是毫发无损的。 “公主,城中百姓既已疏散完了,主上那边……”眼见最后一名伤者都已经包扎完了,羽墨便一心想回到自家主子身边。 “如今爛獊来袭,联军又于轻城外围虎视眈眈,密室中可先派一部分将士守在外边,维持秩序,其余人理应速回本岗,以免敌人入侵。”未等骆盏溪答话,有着多年战场经验的痕影便开口建议。 “痕影将军所言甚是有理。”骆盏溪附合道。 “既如此,莫若羽墨先护公主回去,梨希与我回本营,留几个将领在此便可。”痕影提议。 “不,我留守此处。百姓的安危是主上最为关心之事,我在此也好解了他的后顾之忧。”梨希抬眼望了一下远处的府衙,心中在默默地祈祷着。 “婧妍将军所言甚是,”骆盏溪环顾四周,道,“如今此处皆是些手无寸铁的平常百姓,若是此处的安危无法得到保障,哥哥与我定然都无法放心。” “那便如梨希所言。” 头顶上的爛獊时不时往城池里口喷焰火,漓灀于高空中将城中的火光看得越发明显,心中为此感到万分痛心,继而凝聚心力,慢慢地靠近爛獊。越是靠近,她便越是感到炽热。漓灀很是清楚,再结实的寒冰,一旦遇上炽热,皆会融化。此刻便是结界在慢慢地消退,她必须赶在结界彻底消退之前砍下爛獊的头。 许是意识到有人靠近,爛獊瞄准了她,一团焰火喷射过来,却一下子被冰之结界给冲散了。 “冰之结界虽能冲散爛獊的焰火,可其自身也在慢慢地消退,究竟会是谁更胜一筹呢?”躲过了承澜的一击后,南寻望向高空中的一幕,开口道。 “那便拭目以待。”承澜举起手中的利剑,瞄准南寻,轻轻一挥。 远处的烟雾腾起,南寻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缭绕的烟雾中,拂了拂衣衫上因打斗而落在上面的烟尘,眉头微微一皱,又再次抬眼望向漓灀,此时的她已然靠近爛獊身后,正准备举起影霜剑朝它的头颅砍去。 “承澜上神有此雅兴,何不看一看她?”南寻一拂袖,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她端坐在一架古琴旁,纤细的手指抚在琴弦上,琴音随之缓缓流出。承澜细细一听,顿时望向漓灀,大惊失色,便迅速向着红衣女子一挥剑,承澜一躲闪,却被乱思琴的结界反弹回来的剑气擦去了一边的衣角。 “被自己的剑气所击,感觉如何?承澜上神。”南寻嗤笑道。 承澜看了他一眼,不语。 “乱思琴,爛獊。”城墙上的骆栾川看到这一幕,仅仅是一瞬间,便意识到其中的意味,眼神再次投回漓灀身上。 高空之上的漓灀举起影霜剑,剑刃恰恰砍中了爛獊的头,冰之结界也在这一瞬间消融,血溅到了她的额间,一曲《唤世》在红衣女子纤细的指尖下缓缓流出,往世的记忆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世渊,我会忘了你。奈何桥上,轮回镜前,你我再不会相见。” “秦郁,从此刻起,永生永世,我与你再无纠葛。” 她瞬间晕了过去,从高空中跌落。城墙上的骆栾川在意识到这一刻时,早已从城墙上跃了下来,极速奔至她跌落的地方,接住了她,顺势封了她的五经脉络,阻断记忆的涌入。 “这便是你的目的,”骆栾川冷冷地看向南寻,“南寻。”这个人,所谓的南临世子,不仅知晓唤起前世记忆的方法,更是清楚地知道漓灀的前世今生。 “不,”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又怎会是仅仅如此?你虽封锁了她的五经脉络,可那也不过是暂时的,受到灵魂重叠诅咒的人,注定一生要深受此折磨。” 骆栾川看了南寻一眼,转而抱紧怀中的人,斩钉折铁般道:“若如你所言,她受此折磨是上天注定的,那么我骆栾川便是逆天改命,也定会让她无虞一生。” 话音却才落下,南寻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讪笑道:“酩悦君有此自信,不愧是这四方的君王。” “暮霖,”骆栾川转而看向乱思琴旁的红衣女子,冷冷地道,“当日我在岑渊河旁放过你,并且带你回来,不过是念在你我当初的情分。如今你助南寻,趁她砍爛獊之际,奏起琴音,唤她记忆,伤她于无形。” 骆栾川抱起漓灀,转身向着轻城城门走去,只冷冷地丢下了句:“往后你若再敢伤她分毫,我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 “这些年,你我之间何来情分一说?”东暮霖向着骆栾川远处的背影大喊,黑衣男子却始终未曾停下他那远去的脚步,“情分?呵呵呵……” “既无法得到这个男人的心,便让他跌入万丈深渊吧!”南寻看着骆栾川和承澜离去的身影,冷漠地开口道了句后,便消失在轻城门前,接下来的戏,他可没这个兴致看了。 那丝毫不带感情的话语传入了红衣女子的耳中,她双手狠抓着那犹如钢丝般的琴弦,锋利的弦将她的双手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滴入了乱思琴的正中央,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架会喝血的上古琴弦,甚至到最后会吃掉持琴者的灵魂。这便是乱思琴。 “哥哥,这是怎么了?”骆盏溪刚刚踏进府衙的大门,便眼见骆栾川满脸心疼得抱着漓灀奔了过来。 “方才我们在城门外遇见南寻了,不曾想那暮霖公主也持了乱思琴在那。”见着前面骆栾川及不上答话,身后的承澜便开口回了骆盏溪。 一听到南寻的名字,骆盏溪的脑海里便浮现了那总是泛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的男子,她瞬时打了个寒颤。那人虽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但那眼神让人看了,却犹如跌入了万丈深渊,再也无法醒过来似的。 而后,她才想起了东暮霖,后知后觉地问道:“暮霖公主?她为何会出现在那?” “恐怕此番她与南寻早已计划好的了。”承澜略略一想,便道。 “主上,来。”阿叶眼见骆栾川抱着漓灀进门,便赶紧整好被褥。骆栾川便将漓灀轻轻地放到了床榻上,又弯下腰替她掖好了被子,看到她此刻紧锁的眉间,不免有些心疼。 “主上,不好了。”就在此刻,羽墨匆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却才要禀告,看了看周围的人,便犹豫了。 “有何事直说无妨。”骆栾川转过身来,道。 “此番大火燃到之处,皆为轻城的粮仓。若无外界及时供应,剩下的粮食最多只够这城中的人吃上三天。” “什么?”骆盏溪惊讶地喊了出来。 “如今的当务之急理应派人从离此处最近的城池运上百车粮食过来。”承澜建议。 “恐怕来不及了,”骆栾川朝门外看了一眼,“北漠和南临的联军此刻应该已经兵临城下,将轻城的各个出处给封死了。” 话音却才落下,厢房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个士兵接了痕影的指令,火速来报:“禀告酩悦君,轻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出口皆被联军给封死了。” 厢房内,除却骆栾川,其余四人面面相觑,房内顿时哑然无声。 黑乌乌的一片占据了轻城门前的一大片空地,那是东宛、南临和北漠的十万联军。此前,东宛与西楚的交战中,虽有派了痕影去支援楚炎军,但东暮霖和乱思琴的出现,将整个局势彻底翻了过来。 领军的男子身穿一袭与沙场极其不符的白衣,他望着远处的那座城池,紫衣女子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中,她盈着笑意说:“身穿白衣的你最是好看。” 沉闷的气氛占据了轻城府衙大厅的各个角落,众人皆低头不语,神色黯然。 直到痕影走进来,打破了厅内这死一般的寂静:“禀主上,如今轻城内,流澈军仅剩两千,骆军和原本的轻城驻守军两万,再加上西楚援军一万,共三万两千人。期间城内便是有众多平民子弟也参与到其中,算起来总数也不超四万。” 骆栾川听着,神色复杂,却并未言语。 “集结此次所有兵力,可有胜算杀出一个突破口?”梨希怀抱着希望问道。 痕影摇摇头,道:“不太可能。不算另外三个出口,仅是轻城的正门前,已有联军十万。” “主上,我们不怕他,大不了鱼死网破。”一名骆军主将极其气愤地站了起来。 “不可,城中有众多老儒孩童,此举岂非将他们的性命置于刀刃上?”一名楚炎军的将领反驳道。 “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我们岂非只能在这城中饿死?”那位义愤填膺的将领喊道。 “诸位,”骆栾川忽然开口,制止了将领们之间的争论,“今日的商讨恐怕也无法得出一个最终的结果,你们今夜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才是最为妥善的解决之法。” 一听骆栾川此言,众位将领面面相觑,只得退了下去。 “痕影,”骆栾川及时地叫住了正要转身退下的影风将军,“你先留下。” “是,主上。” 酩北之约轻城破 一轮似血的太阳挂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上,站在府衙最高处的亭阁上,骆栾川的眼神又复归平静。他想起了上万年前那个披着墨色盔甲,在上古战场上与津南一起无止境厮杀的自己。曾经的那份冷漠,那份无畏,那份无所顾忌,在如今的骆栾川身上,早已荡然无存。是惋惜?是留恋么?不,都不是。他是庆幸。因为冷漠、无畏和无所顾忌,折射出来的便只剩下内心深处那难以填满的空洞。 如今的他,有了依恋,也有了恐惧。那万年冰冷的心,从此也有了温度。 “痕影,你觉得一个平常的百姓,他最渴望的是什么?”站了许久,骆栾川望着远处的山峦,才缓缓开口。 身旁的人被骆栾川这不经意的问句,问得忽然愣住了。原以为主上留他一人下来,一开口便会与他商讨这轻城之策,却未曾料到是这般毫无关系的话题。 他虽觉着奇怪,但也只好答道:“大抵是温饱富足,合家幸福吧!” 答完话,他看向骆栾川,见他沉默着,便又顺着自家主上的眼神望去,本是一轮血红的太阳,如今被山峦遮住,肉眼所能望见的,只剩下半轮。夜幕即将降临。 他似又想起些什么,出神地道了句:“又或者,是每晚睡下之后,都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吧!” “是啊。”骆栾川依旧望着远处的山峦,似在附合着痕影的话,又似在喃喃自语。 “她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吧!”承澜秉着一脸凝重的神色忽然出现在骆栾川的身后,城墙上的人神色一凛,未等痕影反应过来,骆栾川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行动如此迅速的主上,不禁又对那位新立的骊姬多了几分好奇。 “娘娘,娘娘?”阿叶坐在榻边,用毛巾轻轻地拭去漓灀额头上的冷汗,一脸担心地轻声唤着她。 “主上,”见到骆栾川赶来接过了毛巾,阿叶稍稍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想必那两世对她的冲击极大,你仅仅是封住她的五经脉络是远远不够的,须得将她前两世的灵魂封锁起来。”承澜在一旁建议。 骆栾川替她拭完额头上的冷汗之后,又再次加固了五经脉络的封印,便道:“我本就有此打算,但轻城并非是个好休养的地方,须得回了骆庄才可行此方法。”骆庄的浅涞湖,他曾因伤带了漓灀去那住了些天,那处的温泉,是源自华连山上的雪水,对她休养倒是极有益处。 “那此处的事,你该如何解决?” 榻边之人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眸中的忧心沉了下去。 翌日早上,骆栾川、承澜和羽墨三人来到了轻城的大街上,因爛獊已灭,这上万的百姓便都各行回到自家中去了,轻城内的慌乱虽稍有平息,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十万大军的压境以及粮食紧缺的问题。 两道的商铺临立,街道亦甚是宽敞,如今街上只剩下几个小摊贩在收拾着因自己躲避爛獊时而来不及拾回的东西,而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因爛獊来袭,各家商铺如今也都是紧闭大门,而这其中,又以银铺、首饰打造店为主,因轻城内便有这四方的第二大银矿,近矿吃矿,亦是此理。轻城的阶级分化是骆庄所有城池中最为严重的,但凡经商之人也必是富贵人家,穷苦之人竟能追溯到祖宗九代。骆栾川登基的这七年来,本意欲整顿这轻城的阶级分化之风,但无奈山高皇帝远,且骆庄王城当时也自是一派腐化奢靡之风,他对于这偏远之城却也有心无力。 承澜和羽墨左看看,右瞧瞧,不知不觉在骆栾川的带领之下,便来到了这四方第二大银矿的脚下。 “四方的第二大银矿,确实不愧于其名。”稍稍他细一看,承澜面露赞赏之色。 “我倒是瞧不出其有何特别的。”羽墨看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矿石山,怎会将其称之为“四方的第二大银矿”呢? “你仔细一看,”承澜指着近处的这些石块,向着羽墨道,“这些普通的石块中,在太阳的照射中,是否都有着麟麟的银光?” 羽墨睁大眼睛一瞧,普通的石块中皆闪着麟麟的银光,再往远处一看,满座矿山在太阳光底下,竟像是堆满了珍宝的奇山。 “骆庄的银器,轻城所造的可谓占了半数,”骆栾川从地上拾起一块闪着麟光的小石头,翻着石块的几面看了一眼,又道,“平日里你若有仔细观察,便能看到骆庄城中,很多富裕之家用的皆是轻城出产的银器,而器具上雕刻的手握彩云图便是明证。” “按你说来,这轻城的银矿倒是一笔极大的财富。”承澜道了句。 骆栾川稍稍抬头,望着这座闪着麟光的银矿,似是若有所思地道了句:“矿山,无论何时,凡世之人都是将其视作财富之源。” 城外十万大军压境以及粮仓被毁的消息到了午后便传遍了轻城的各个角落。联军的再一次压境使得整座轻城覆盖了一层浓重的灰暗气息。 此刻的骆栾川同着骆军以及西楚的各个将领坐在府衙的大厅之内,骆栾川言语一出,登时遭到了西楚将领的强烈反对。 “作为一名将士,我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投降。”西楚的一名将士嚷嚷着,被骆栾川的投城之策气得七窍生烟。 “末将支持主上的投城之策,”痕影站了出来,道,“我们作为一名将士,要守护的先是百姓的性命,而后才是作为一名将士的荣誉。轻城粮仓尽数被毁,城外被十万联军围得水泄不通,莫说一车粮食,便是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投城并非是你我的苟且偷生,相反这是在当下的局势中,所能做出的最适当的决策。” 若换作平日,他堂堂的骆军元帅、七将之首,又怎会甘心做出投城之举?只是昨日的黄昏之下,他忽然明白了百姓所需的,不过是生活安康罢了。统治他们的君王是何人,对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的区别。 “末将也支持主上所言。”梨希站了出来,望向骆栾川。只要是他的决定,无论怎样,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末将也支持主上所言。”剩下的将士纷纷站了出来。西楚反对的将士脸色瞬时间变得煞白煞白的。 “既如此,明日早上本君会与联军主帅亲自交涉,今日你们便都先退下吧!”听完众将士的意见,骆栾川只道了句。 “是。” 府衙高高的楼宇亭阁之上,七将中的两人并肩而站。远处的山峦一如昨日的黄昏下。 “主上的决定,你早已知晓了吧!”梨希若有所思地开口。 “早知晓与晚知晓,有何区别么?”痕影转过身来,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爱了七年的女子,道,“无论主上决定是什么,你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是么?” 轻风拂起了女子的长发,她毫不迟疑地答道:“是。” 夜幕渐渐地笼罩了整个四方大地,墨色的苍穹之上,由月亮投下的银纱铺满了整个大地,白衣男子独自一人坐在扎营地的高处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重施晰城之策,不出三日,他必会投城。”浅蓝色华服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不费一兵一卒哦!” “公子。”桑离出现在身后,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事?” 桑离递给他一张纸条,白衣男子略略地看了一眼,便道:“只要辛城。他倒是对轻城里的财富不屑一顾。” “如此于我们而言,岂非甚好?”身后的属下道了句。 白衣男子依旧望着远处的城池,紫衣女子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心头划过一丝不安,却又转瞬即逝。 第一抹阳光投在了四方大地时,轻城的铜锣敲开了大门,痕影和梨希骑着马先是从城门处现身,接着便是这骆庄的君王,骆栾川。 “倒是好久不见了,酩悦君,”领军的白衣男子先是开口道,话语间是满满的讽刺,“想不到你我再次见面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你要的不过是轻城的银矿罢了,本君给你。”黑衣男子的眼眸里重现了那份君王独有傲慢和霸气。 “如今的你在我十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轻城内的粮仓已尽数被烧毁。你若想保全轻城内的所有人,除却这条路,你还有得选么?”白衣男子嗤笑道。 “北漠,在四个庄国之中,土地资源和矿山实属最为贫瘠之地。你要向我骆庄发起征战,军饷、兵马,哪一样不需耗费数不尽的银两?单凭你与南临、东宛的联军,便妄想将我骆庄取而代之,若无巨大的财力作为支撑,又何尝不是天方夜谭?”骆栾川缓缓开口。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你若不作投城之举,如今我的十万大军也可轻城一举拿下。” “诚然,”骆栾川转而望了一眼身后的轻城,唇角浮现一抹深深的笑意,又道,“你有你的出路,本君也有本君的选择。如若你能答应本君的三个条件,整座不费一兵一卒,便是联军的。” “如若我不答应呢?” “轻城的银矿,联军永世都不可能拿得到手。”骆栾川的语气里有着旁人无法回绝的霸气。 身旁的人皆面面相觑,主上何曾有了这般打算的? “好。”白衣男子应了一声,双手因握紧马鞭,使得手上勒出了鲜红的痕迹。若要维持这十万大军的开支,他不得不答应。 “一不能伤轻城百姓一丝一毫,二联军进城之后,必须保障轻城百姓的日常温饱。”道完这两个条件,骆栾川停了下来。 “第三个条件呢?” 黑衣男子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道:“我军撤出轻城后,方圆三十里之内,不得有联军追击。” “你不要太过分。”东宛的一名主将气得咬起了牙,大喊道。 话音未歇,只见黑衣男子一挥袖,东宛的那名主将霎时间从马上掉落下来。 “本君与联军主帅说话,何曾有你掺和的份?”骆栾川冷冷地开口。 管箕看了一眼落马的东宛主将,又朝骆栾川恨恨咬牙应道:“好,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了。” 骆时七百二十五年二月十六日,即酩悦八年二月二十六日,骆庄现任君王酩悦君与联军签订三约,史称“酩北之约”。自此,轻城划归联军名下。 霜绪宫里锁前生 长长的红毯从街头铺至巷尾,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红绳挂满了府前的那棵梨花树,门前的两尊雄狮贴上了红色的剪纸,从府内传来的奏乐声响彻云天。 “迢朝有女,宜其室家。秦门有子,当为君家。今朝入秦门,结发为夫妻,任凭风雨,自当恩爱两不疑……”一番成亲誓词传入了她的耳中。 身穿淡紫色纱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奔向了正满室红灯的府前,新郎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紫衣女子的眼眸里,她霎时间竟有些站不住,所幸身后的侍女及时地扶住了她。紫衣女子只静静在门前看了一会,转身决然而去去。 骆栾川轻轻地为榻上之上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滴,他甚是心疼地看着她。如今五经脉络的封印快要撑到极致了,前世那些细细碎碎的记忆已然冲进了她的脑海里,今晚他必须要行动了。 “哒哒……”敲门声从门外传来,骆栾川转身一看,是承澜。这霜绪宫,如今除了阿盏、承澜、羽墨和阿叶外,是不会有人能轻易地踏进来的。她的休憩之地,他不允许有其他的人来打扰。 “我山上的童子来信,兰馨花要开了,我明日须得回去照看些时日。”骆栾川关上房门,两人便来到了霜绪宫的亭阁上,脚下的白百合绽放的尤是灿烂。 “嗯,”骆栾川顿了顿,似又想起了些什么,询问道,“她今晚的灵魂封锁,还需劳烦你帮忙了。”以他如今的凡人之躯,单凭他一人,是难以真正封锁住她两世的灵魂的。 “那是自然。” 听闻骆盏溪随同酩悦君一同回了骆庄,在骆庄等了许久的楚昀迫不及待地便想着去见上她一面。 “来人,将这三名婢女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罚去一年俸禄。调去浣衣宫,让麽麽们好好教一下她们,在宫里究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刚刚临近汐雨宫,便听得骆盏溪重罚侍女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的好奇心霎时间提了上来。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婢子们再也不敢了。公主饶命啊……”未踏进殿内,便只见六名侍卫将三名哭喊着“饶命”的宫女拖了出来。 他倒并非是好奇究竟是何事能让她震怒到如此地步,只是不曾料到,她竟也有这般强硬的手腕。外人盛传骆庄的盏溪公主性子温文娴雅,对待身边的侍女亦是极为体贴,而他在华灯之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也确然如此。 “楚昀世子既来到了,又为何站在门外?”骆盏溪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门外的男子这才回过神来。 “只是有些惊讶。”楚昀走了进来,霜儿立刻命人奉上了茶。 “哦?”骆盏溪微露疑惑之色,道,“世子难不成也有兴致想知道她们所犯何事?” “却也不是。只是未曾料到外界盛传性子娴雅的盏溪公主也会有此一面。” “那倒是令世子失望了。本公主向是赏罚分明,她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骆盏溪稍显愠色。 “不,我是欣赏,”听及此,座上的青衣女子微微一诧,楚昀继而开口道,“盏溪公主虽为一介女流,但可柔可刚方显一庄公主之本色。” “那便是世子抬举我了。往日竟是我太过于放纵她们,才教得她们如今这般主次不分,”骆盏溪看向楚昀,问道,“世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楚昀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便侃侃道来:“华灯之夜我未能有荣幸相邀公主放灯,近日来我看到骆庄王城梅林那处的花开得甚是好看,不知此番可否有幸相邀公主赏花?” 一听此言,骆盏溪的心中虽不大想去,但又考虑到西楚乃是三方中惟一举兵相助骆庄的庄国,便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不知世子相邀的是何时?” “明日午后如何?”看到骆盏溪应下的神色,楚昀笑道。 “如此甚好。” 霜绪宫的亭阁之内,玉石圆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花瓶,盛了半分水上的瓶子里插着三两株刚刚修剪好的白百合花苞。 “主上,林初大人求见。”骆栾川却才放下手中的剪刀,羽墨便来禀告。 “她一醒来,若第一眼便能看到百合盛开,必会十分欢喜。”骆栾川望着桌上的百合花苞,似在喃喃自语。 说罢,他又转头望了一眼刚刚才升起的月亮,便道:“离月圆之时也还有些时辰,便引他来此处吧!” “是。” 这是林初第二次踏进霜绪宫。第一次是在青天白日里,能清楚看到了霜绪宫的构造,而今在夜色中看这座骆庄王城别具一格的宫殿,倒也让他再次诧异了一番。 只微微一抬头,不仅苍穹上的繁星一览无余,给人的感觉却也不像是身处这围城之中,倒像是站在了广阔无垠的大地之上,路旁的百合散发出的花香清而不浓,闻上去,人的神智倒变得清醒了。 “参见主上。”羽墨将林初引至亭阁内,便退了下去,林初双膝下跪,向骆栾川行了个大礼。 “林爱卿免礼,”骆栾川看了一眼林初,问道,“爱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林初自嘲般地一笑,道:“以主上的能力,想必早已知道臣是为何事而来的。”流澈军的眼线遍布全城,他又怎会不知? 骆栾川唇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答道:“本君就是不知,因而才问你。” 听及此,这位有名的卦算师微微一顿,便道:“从晰城举城投于北漠,再到辛城被南临攻破,到如今的轻城归属了联军,骆庄节节败退。东方和南方的经济枢纽自此被联军打通,骆庄也因此受到了三个庄国的联合打击,坊间一时人心惶惶,都道酩悦君一回城,不是先召朝臣商讨此事,倒是终日流连于这霜绪宫,百姓也旧事重提,当日册封骊姬一事。” “因而,你此番前来,倒是受了颜太尉那几人的委托了?” “颜太尉等人偶尔虽会有些固执己见,但心却始终是向着骆庄的,骊姬娘娘为轻城所做之事,我倒也有所耳闻,”林初苦口婆心地劝道,“如若酩悦君不想她受人非议,堵住这悠悠众口,方要召集群臣商讨此事才是。” “本君若想堵住这悠悠众口,又何止这一种方法?”骆栾川面露笑意,一双眸子如一池深潭。 “强权必然会令百姓反感。何况她若醒来,真的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么?”林初轻声一叹。 提及漓灀,骆栾川顿时缄口不言。 “阿叶,你家主上呢?”眼看着便要到月圆之时了,承澜便匆匆从离辰宫那边赶了过来。 “我在此。”未等阿叶答话,骆栾川便出现在了漓灀的房内。 “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开始了。”承澜催促着。 “羽墨,”骆栾川朝门外喊了一声,羽墨便出现在了眼前,“你和阿叶一同在门外守着。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到我们。” “是,主上。”阿叶关上房门之后,骆栾川便将漓灀从榻上扶了起来,又从房内的壁画上打开了一个机关,骆栾川便抱着漓灀进去。 里面是一个能观星空,能赏明月的露天密室,银纱在此时盈满了整个密室,抬头便能看到这满天的繁星。他从前之所以这样设计,不过为了她烦心时能够有个静心之地罢了,却未曾料到这个密室在今日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此处看得也你费了不少心思啊!”承澜随处看了几眼,赞许道。 骆栾川扶着漓灀坐了起来,道:“她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也是。”承澜在漓灀背后不远处坐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便开始了漓灀的灵魂封锁。骆栾川先是解开了她五经脉络的封印,接着便同承澜一起往她的脑海输入自己的真气,然后才是灵魂的封锁。 银光投在了她的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件银色的纱衣。 “世渊,我会忘了你。奈何桥上,轮回镜前,你我再不会相见。” “秦郁,从此刻起,永生永世,我与你再无纠葛。” 前世的世渊和秦郁,虽都有他的影子,却始终不是真正的扶离。可为何,这些话从她两世的口中说出来,他听着会那么地难受?一如三千年前。 “扶离,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起雨碑上的篆刻,只是一个本不该犯的错。人世间的生死祸福从不是儿戏,便是作为神祗也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你忘了我吧!忘了你我之间所有的前尘往事、爱恨纠葛。” 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如若你我之间真的只是有缘无分,为何起雨碑又接受了你我名字的篆刻? 满目繁星的苍穹上划过一颗流星,屋檐上的白衣男子持着已经快要空了的酒瓶抬头一看,含着醉意的眸里浮现了紫衣女子少时的身影。 “管箕,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么?”那满心的忧伤从紫衣女子的眸中飘了出来。知道父亲死后的当天,她拎着两个大大的酒壶,带着朦胧的醉意,来到兰清殿里寻他。 他什么话也没说,拉起她的手,两人便来屋檐上。他想着与她一醉到天明。 “是的,会变成星星。只要你稍稍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他握起了她那冰凉冰凉的手,道,“而且,我也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那话语里有着他到现在也无法理解的言不由衷。 此刻的漓灀,露天的密室下吐出了一口鲜血,再次晕倒在了骆栾川的怀中。灵魂封锁之术已然完成。 盏溪遇刺骊姬醒 骆庄的梅林,虽比不得素有“梅庄”之称的东宛,花期也比东宛要晚上许多,但此处却也是骆庄王城中的官家女子和翩翩公子所能览游的好去处。 骆盏溪一袭金丝绣边的浅青色宫衫出现在楚昀的眼前,看得这位西楚世子竟愣住了。 一支精雕细琢的金步摇插在了背后挽起的发髻上,螓首蛾眉之下,是一双犹若顾盼秋水的眼眸,小巧却又高挺的鼻梁之下,是那张似一翕一合的樱桃朱唇,两边细细的耳垂上吊挂着象征骆庄公主的金色流砂耳环,白皙的脖颈上搭配着梅花形状的浅青色珊瑚玉坠,一身浅青色的宫衫恰到脚踝处。 骆盏溪被楚昀这样直愣愣地盯,使得她浑身不大自在。她本不想这样穿,但自幼照料她饮食起居的嬷嬷说,出王宫便要注重王族礼仪,穿着打扮上自然也马虎不得。嬷嬷说得有理,她便也顺从了。 “世子若再不动身,这天恐怕就要黑。”骆盏溪忍不住打破了眼前这令她极是尴尬的气氛。 楚昀这才回过神来,便赶忙拱手致歉:“公主说得极是,在下失礼了,公主请。” “公子,兰夫人求见。”南临的华琛殿内,奏乐声响彻了殿内的各个角落,一群美姬在殿内舞动着自己那妖娆的身姿。殿内一派歌舞升平。 “哦?”一身浅色锦衣华裘的男子端起桌面的酒杯,细细地品上一口,望着眼前这群从骆庄素馨坊带来的舞姬,道,“让她进来吧!” “是。” 一个年纪三十岁上下,身着无比艳丽的夫人在南辰的带领下从过道中来到了南寻的左下方。 “夫人请坐。” “公子倒是好雅兴。”兰夫人坐了下来,一脸的谄笑。 “这群乃是本世子赴骆庄华灯夜时,从素馨坊带回的舞姬,”南寻看向殿内正在起舞的美姬,向兰夫人介绍,“夫人觉得这舞跳得可美?” 兰夫人听着,便往殿中央仔细地瞧上了几眼,便转而向着南寻笑道:“美,确实美。” 顿了顿,兰夫人又试探般地问道:“听闻梓南城自城主逝世后,公子倒一直在寻着合适的人选,不知可有选到了?” 台座之上的人,把玩着酒杯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眸中一道冷光射向了这位南临最为艳丽的夫人,道:“怎么?夫人对梓南城也有兴趣?” 坐在台下的女子被这道眼光惊得微微一颤,手中捧着酒杯的手洒了几滴酒出来,道:“倒并非是我。” “那便是南耘,”南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语气稍稍缓了些,“话说回来,南耘也已十六出头了吧!” “过了下月的生辰便是了。”兰夫人一脸恭敬地答着。 “如此,那便把梓南城赐予他作为生辰礼吧!也好尽一尽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南寻一脸淡然地说道。 许是料不到南寻竟如此爽快,座上的兰夫人即刻站起身来,眼里的欢喜仿佛要溢满了一地:“谢公子。” 望着那位夫人离去的身影,台座上的男子露出了一丝鄙夷之色。打发了兰夫人之后,南寻便让殿内的舞姬和乐师都退了下去。 “梓南城是南临的三大城池之一,公子如此轻易地许给了兰夫人,这恐会引起庄内其他夫人的不满。”南辰在身旁不无担忧地道了句。 “她们便是有何不满,想要在这庄内生些风浪,也需得有这个本事。一座城池便能换来殿内的清静,倒也十分划得来。”一群后宫的女人,如何算计,终究也不过是为了自己那半生的荣华,真真是可怜又可叹!桌上剩下的半杯清澈的酒水映出了华服男子那深邃的双眸,一如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从窗口飞入,直接落在了南寻的酒桌上。他拿下绑在信鸽上的带子,南辰已然捧来了火盆,南寻直接扔了下去,火光霎时间照亮了男子那一惯透着冷漠的脸庞,粼粼的火光之上,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刺”字。 “公子,可需派人前去阻止?”一看到火光上出现的字,南辰便警惕地道了句。 “不必,”南寻望了一眼信鸽来的方向,眸中的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以她的能力还无法左右整个大局,便让她去做。” “是。” 一下马车,骆盏溪便被面前这满目粉红粉红的梅林给吸引住了,淡淡的清香从梅林深处迎着轻风传了过来。她并非没有见过骆庄梅林的盛放之时,可如今日这般处处枝头上皆可见朵朵白里透红的梅花,却也还是第一次见。 “世子倒是选了个散心的好去处。”进入梅林之后,骆盏溪竟觉得不枉此行。 楚昀微微一笑,道:“公主喜欢,那便也不枉此行了。” 两人顿了顿,骆盏溪便道:“轻城援军一事,盏溪还未曾正式向世子道过谢。今日在此梅林中,便正式与公子说声谢谢。” “为人臣子,这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何以言谢?”西楚世子稍稍往前,为她拨开了前面垂下来的枝头。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入了梅林深处。 “四方之中,惟得西楚站在我骆庄一方,哥哥对于西楚的忠诚,也定会铭记心中,世子也莫要谦辞了。 “酩悦君……”话未曾道完,就在此时,只见楚昀脸色大变,大喊一声,“公主小心。”便立刻将骆盏溪拉向了自己的怀中,一支利箭从楚昀的脖颈边缘划过。血染上了西楚世子肩上那浅灰色的锦衣。 十几个身资挺拔的黑衣男子从各处持着利剑朝骆盏溪和楚昀刺了过去,楚昀将骆盏溪护在了身后,躲避朝着两人刺来的利剑,却冷不防地被黑衣人划破了手臂。 “公主,”身后的霜儿和语儿一时间反应过来,神色恐慌,边奔向骆盏溪和楚昀,边大喊着,“来人啊!抓刺客,来人啊……” 听见喊声,骆盏溪的护卫队从梅林外围奔了过来,将已经受伤的楚昀和骆盏溪护了起来,利器相交迸发出激烈的响声,鲜血染红了这片粉色的梅林。公主护卫队本就是从流澈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几个回合下来,剩下三四个黑衣人见寡不敌众,便迅速地点了自己身上的穴道,忽而间口吐鲜血,自尽而亡。 此时的骆栾川正在霜绪宫中,拧干了手上的毛巾,为榻上之人轻轻地擦拭着那修长的指尖。 自封锁了她前两世的灵魂之后,她脑海里的思绪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榻上的女子轻颤着双眸,缓缓地便睁开了眼睛。 “骆栾川。”她轻声地唤了一声正低头为她擦拭的人,神色里有着掩不住的倦怠。 熟悉的声音忽然间传入耳中,黑衣男子猛地一抬头,眸中的欣喜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道:“你终于醒了。” 她甚是疲倦地一笑,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很难过、很难过。” “只是梦罢了,都过去,醒了便好。”骆栾川轻声地安慰着她。 “嗯。” “主上。”门外的羽墨喊了一声,神色里露出了焦急。 “可是有事?”漓灀听见了羽墨的声音。 “嗯。你好好休息,我让阿叶进来陪你。”骆栾川抚上了她的额头,为她将耳边的发丝拨到一旁。 “好,你去忙吧!” 骆栾川为她盖好了被子,便宣了阿叶进来。 “主上,盏溪公主遇刺。” 黑衣男子神色一凛,便即刻转身前往汐雨宫,身后的羽墨边跟随而上,边禀告:“公主并无大碍,倒是楚世子,因替公主挡了一箭,而箭上似有毒,此刻还在昏睡当中。” “骆庄城如今的防备怎如此松懈?让连煜添最好给出一个令我信服的交待。封锁所有的消息渠道,如若让我听到有关西楚世子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让连煜添不必来见我了。”骆栾川穿堂而过,正在打扫的宫人停了下来,纷纷行礼。 “是。” 来至汐雨宫内,骆盏溪刚刚向楚昀施完针灸之术。 “楚世子如何?”殿内的其余人皆退了下去,骆栾川行至榻边,望了一眼楚昀。脸色稍稍发白,大抵是中了毒的缘故。 “方才替他将体内的毒素清了出来,如今才算好些了,”骆盏溪替她掖好了被褥,两人便离了榻边免得扰了他的休息,她又道,“他毕竟是西楚的世子,又是替我挡的那一箭,若让御医来瞧着,我也不大放心,索性便吩咐人将他抬至我宫里的厢房内,我自己替他清了毒素。” “你的医术是柳歌亲传,我倒也放心,”顿了顿,骆栾川又问道,“此番梅林刺杀案,你可有头绪是何人所为?” 骆盏溪略略地思索了一番,揺了揺头,道:“护卫队最后本想着留下三四个活口,可大抵是他们来之前,便已然服了这四方中都较为普遍的三日醉,一点其穴道,便会立即口吐鲜血而亡。因而从尸体上倒也查不出些什么。” “既如此,今日你便好生休息。剩下的事我会处理,这些时日你尽量留在宫内。”骆栾川吩咐道。 “是,哥哥。” 繁花自在烟火中 浅涞湖上的白鹭不停地在湖的周围翻飞,时不时掠过湖面后,一圈圈涟漪随之泛开,如此循环往复,却也丝毫不见倦怠。 漓灀坐在湖旁的树上,俯视着浅涞湖上泛起的涟漪,思绪渐渐地复归平静。来至浅涞湖也有四五日了,白天除了吃便是睡,晚上阿叶循了骆栾川的吩咐,监督着她到温泉处泡上半个时辰,这身子也渐渐地恢复到了往日那般的气力。 她没有询问自己为何在与爛獊一战后,便昏睡了过去;也没有询问为何自己醒来之后,便身在了霜绪宫;更没有询问,爛獊火熄之后,轻城究竟如何了。 如今的她知道,他终究会给她一个答案。 湖边的风,带着轻微的湿意,她坐在树枝的这头,享受着这般惬意的时光。自离了沉雨阁之后,好久都不曾有过这种时侯了。倦意又渐渐地袭上了心头,她忍不住阖上了双眸。 不知过了有多久,骆栾川出现在枝头上。看着她入睡的容颜,盯着她那微微翘起的睫毛,不禁觉着安心。她还是一如往日,坐着舒服便可随处入睡。这种随意的性子,任是经历了多少事也不曾改变过。 “呃……”她睁开双眸,揉了揉眼睛,便赫然看到骆栾川出现在眼前,“你来啦!” 骆栾川为她拨开了眼前垂下来的发丝,打趣道:“你这般随处可睡,往后我可不敢让你轻易离了我身边。” “我只是有些倦了。”她的神色里还残留着些许的睡意。 “那便回吧!今晚我亲自下厨。” “今晚你下厨?”她略微一惊,螓首而望,“骆庄的事可处理完了?” “嗯,处理完了。” “那今晚可还回骆庄?”她试探性地一问。 “漓灀可是希望我留下来?”黑衣男子的唇角泛起一丝顽皮的笑意,未等漓灀答话,他又自顾自地道,“毕竟你我已是夫妻了。” 紫衣女子一听“夫妻”二字,脸霎时泛起了潮红,她忙不跌地跃了下去,移了话题:“那便快回吧!我饿了。”骆栾川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甚是宠溺的笑意。 轻城军营内,一阵婉转悠扬的萧声自林子深处传来,白衣男子倚杆而立,银色的月光覆在了他的身上,有如涓涓细流般的萧声自他灵活的五指上流出,一曲《原思行》惊起了林中正在栖息的鸟儿。 已是过了多少年,他又再次吹起了这首只她听懂了的《原思行》。当年的他,生母突然崩世,这首曲子便从他指尖上流淌而出,却惟得仅认识了半个月的她,听出了他掩埋在深处的悲伤和落寞。 “你的萧声为何如此悲伤?”紫衣女孩忽如其来的问句惊得他措手不及,从心底深处浮现的落寞无处可逃。《原思行》是一曲悠扬欢快的曲子。 身后的桑离在不远处伫立了许久,心中甚是担忧。过了十四年后,公子竟又吹起了这首曲子,他虽听不懂里面的旋律,可是多少也明白公子此刻的心境。 “何事?”一曲完毕,白衣男子开口问道。 “城内虽已找到了数十位开矿手,可不知为何?他们皆口径一致,宁死不屈。”桑离上前,答道。 “哦?轻城内竟也有这般视死如归的铮铮男儿。”白衣男子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白衣男子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当日签订“酩北之约”时,那人倨傲却又满含自信的眼神。 “轻城的银矿,联军永世都不可能拿得到手。”语气里那份势必如我所愿的自信,让他至今记忆犹深。 银矿的开采,本只需征集些普通百姓便可,而今却因了他的缘故,使得他只能征用专业的开矿手。整座银矿远远看去竟似泛起丝丝裂痕,普通人一进入,不是搅碎矿石,便是命丧于此。 “哇,好香啊!骆栾川。”紫衣女子看到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忍不住低首闻了闻。 此时的骆栾川恰恰又端了一锅汤过来。 “这是糖醋里脊、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雪花醋鱼以及清炒西兰花,外加一锅山药龙骨汤。”坐下来的骆栾川为她一一介绍着桌面上的几碟菜肴。 漓灀夹了一块里脊肉尝了尝,酸甜适中,肉质鲜嫩,口感极好,竟丝毫不输骆庄王宫的御厨所做。 “骆栾川,我甚是好奇,”大块的里脊肉下肚之后,她便道,“你生来便是骆庄的二皇子,可依来伸手饭来张口,因何习得了这般好厨艺?” 骆栾川静静地看着她。这一身的厨艺,又岂是身为骆栾川时习得的?三千年前的扶离,早已为眼前的她练就了一身的烟火本领。 良久,他笑笑,答道:“要留住好吃的娘子,夫君若无一身厨艺,又怎可得了?” 漓灀抬首,极是无语瞥了他一眼,又夹起一块鱼,打趣道:“你若还不起筷,这一桌的美食可都要让我给吃完了?”骆栾川望着她,唇角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便起了筷子。 汐雨宫内,骆盏溪命人做好了饭菜便亲自端来了楚昀的厢房内。得了骆盏溪悉心照料了一段时日的楚昀,身子其实早已好了大半。 “今晚的饭菜好香啊!”眼见骆盏溪将饭菜摆上了桌子,楚昀揉了揉曾中了箭的脖颈,坐了下来。 “今日世子可还有哪里觉着不适的?”骆盏溪细心地询问道。 楚昀拿起筷子,毫不思索地道:“有公主这般细心的照料,自然是好多了。” “那盏溪便放心了,”说着,她便往外瞧了一眼,又转回道,“锦央宫那边我已命人替世子收拾妥当。” 男子拿着筷子的微微一颤,愕了半晌,便应道:“那今晚我便搬回锦央宫吧!”死缠烂打定会使她厌烦,进退得当方显君子本色。毕竟来日方长嘛! “骆栾川,你今晚当真不回王城了?”她掩住袭上了心头的睡意,望向正在桌前批阅奏折的骆栾川。 “今日的奏折我都让羽墨送来了,你觉得我还会回去么?”橘黄色烛光下的骆栾川抬首,那好看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清晰,道,“你若困了便先睡吧!” 紫衣女子看得有些入了迷。闻言,又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颔首低眉,嘀咕着:“可你尚且在这,让我如何睡?” 批阅着奏折的手微微一顿,黑衣男子合上奏折,唇角泛起一丝调侃的笑意,走向漓灀:“漓灀莫是忘了,你我如今已是夫妻,同床共枕又有何不可?”说着,骆栾川便脱下了外衣。 坐在榻边的漓灀被他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惊,神色有些慌乱地道:“骆栾川,你要干嘛?” “夜深了,自然是要歇息了,”他走向她,剑眉一低,俯下身来,紫衣女子只得用双手往后撑住快要被他压下来的身体,她的鼻尖感受到了他那温热的气息,骆栾川望着她,接着缓缓地开口,“娘子放心,未经你的同意,夫君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紫衣女子瞬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骆栾川,道:“那便好,我要睡了。”她迅速脱了鞋,和着衣便转头上了榻边。 榻边之人望着她的身影,甚是宠溺地一笑,便与她一同躺在了榻上。 他的手轻轻地环上了她的腰,紫衣女子轻颤,动了动,想要挣脱,却被他轻声喝住:“别动。我只是想这样抱着你睡上一晚,今日有些倦了。” 漓灀微微一诧,倦了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她也就乖乖地听话了,反正他的怀抱,她并不反感,反倒觉得甚是温暖、安心。 骆栾川看着她侧身的背影,不自觉地又抱紧了她。三千年前和三千年后的逆天改命,不过是为许她三千繁花。可今日看来,或许这繁花,便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常烟火中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的雾霭来到了轻城军营的高台之上,台下的十几个穿着朴素的成年男子面面相觑,这其中有虬髯的虎彪大汉,有清瘦颀长的弱冠男子,亦有饱经风霜的六旬老者。 “时辰已经到了,”白衣男子望向台下的十几个开矿手,缓缓地开口,“诸位考虑得如何?是想要你们的妻儿寡母活活饿死在这轻城之内,还是听从我的吩咐?” “你断我们的口粮,根本就是在违背与骆庄的酩北之约。”台下的一名虬髯大汉怒气冲冲,大喊。 “就是,就是……”人群跟着起哄。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眸中寒光一凛,望着台下的众人,冷冷地道:“如若联军拿不到这轻城的银矿,遵守这酩北之约有何意义?” “爹,爹,”就在此时,一名约六七岁的小男孩从外围冲向了人群,大喊着,“奶奶倒在家中了。” 一名体格清瘦的三旬男子慌忙地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抱起小男孩,问道:“奶奶如何会倒在家中的?” “隔壁家的婶婶说奶奶是饿晕的,”小男孩嘟着嘴,摸了摸自己那扁扁的肚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爹,我也好饿。”他们家已经断粮两日了。 人群中鸦雀无声,皆想到了自己那尚在家中的妻儿寡母。 看到自己儿子蜡黄蜡黄的脸庞,又是想到自己那在家饿晕了的老母亲,中年男子放下了小男孩,條地朝台上跪了下来,道:“我愿听从公子的吩咐。” 台上的白衣男子甚是满意地一笑,望着台下的众人,问道:“诸位呢?” 人群缄默了许久,一个中年大汉先是跪倒了地上,紧接着,只见人群中所有的头颅皆低了下来。 白衣男子缓缓开口:“来人,立刻开仓放粮。” “是。” 起雨碑前觅三生(一) “娘娘,先行洗漱吧!”微眯着双眸的漓灀刚刚从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阿叶便端了洗漱水进来了。 “阿叶,骆栾川呢?”昨晚他可是抱着自己睡了一整晚,弄得自己只能一直侧躺着,如今这一早起来,胳膊都要酸死了。 阿叶边拧干了毛巾,边答道:“主上给娘娘做好了早膳,便回王城上早朝去了。” “他既要上早朝,为何还给我做早膳?”漓灀擦了擦脸,感到微微地惊讶。 阿叶笑道:“御厨本来要去做的,可主上说他做的娘娘更爱吃些。” “他若这般养刁了我的胃口,以后可是要他天天做饭的。”漓灀下了榻,语气虽有些无奈地嘀咕着,却是一脸的欣喜。 吃完了早膳,独自一人甚是无聊,漓灀便照着惯例随处转了转。不知不觉间,她又来到了浅涞湖边。想着身体恢复得挺好的,她便一跃,上了树的最顶处。 高处虽不胜寒,可风景却是极好的。远远地望过去,有一座楼宇亭阁,那边该是盏溪公主常住的别苑了。说起来,她来了两次浅涞湖,住的皆是这幢湖边小湖,还未曾去那座别苑瞧过呢。 这样想着,她便从树上跃了下来,往湖对面的别苑走去。 “主上,微臣认为此时正好趁联军在开采银矿,物资供应不足之际,一举发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孜峦殿内,群臣列席,颜太尉出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微臣亦认同颜太尉所言,”柳郡公附合道,“物资军饷不足,正是联军最大的弱点。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柳郡公所言差矣,”林初站了出来,向着骆栾川拱手,反驳道,“微臣认为出兵一事当从长计议。自晰城、辛城以及轻城被攻破后,东、南、北三方的经济线路皆被联军打通,我骆庄也就此受到了三方的夹攻。此时若无万全之策而贸然出兵,后果将不堪设想。” “哼,”柳郡公讪笑道,“如此说来,丞相大人莫是怕了他们?” 林初淡淡地看了柳郡公一眼,昂首道:“微臣不过是不想逞莽夫之勇罢了。” “你……” “主上,末将亦赞同丞相大人所言,”痕影站了出来,“经过了几场大战之后,我方将士亦皆是伤痕累累。如今若贸然出兵,胜算并不大。” “主上,臣……”颜太尉欲言。 “本君认为,”骆栾川适时地打断了他,“丞相所言甚是。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朝下的众臣皆低头不语,骆栾川便道:“无事便退朝吧!” “主上。”一回到离辰宫,羽墨便递上了信鸽传来的纸条。 骆栾川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纸条放上了烛火之上,喃喃:“他可真是集诸多矛盾于一体啊!” 话音却才落下,一阵寒意袭上了心头,骆栾川神色一凛,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她为何又去了华连山顶?竟是在起雨碑前。” 来不及细想,只见黑衣男子的身形一闪,人已然不在羽墨眼前,只冷冷地丢下一句:“羽墨,任何人来见我,都要拒之门外。” “是,主上。”身后的人看到自家主上这心急火燎的模样,只微微地轻叹一声,想必这定是与骊姬娘娘有关了。 来至华连山脚下,心头上的寒气越发地明显了。骆栾川抬首望了一眼这高耸的雪杉林,脑海里又浮现了当年她说的话。 “扶离,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起雨碑上的篆刻,只是一个本不该犯的错。人世间的生死祸福从不是儿戏,便是作为神祗也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你忘了我吧!忘了你我之间所有的前尘往事、爱恨纠葛。” 如今她登上这华连山顶,还想要抛下他,重做当年之事么? 他快速地穿越了这满林的雪杉,雪杉上那尖尖的叶子划破了他的脖颈,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令人生疼。 他有些感慨自己的这般模样,明明在人前是那个处变不惊、高深莫测的神将、君王,可一旦事情落到她身上,他的心就容易方寸大乱、一败涂地。 “漓灀。”此刻的她,正面对着起雨碑。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漓灀转身,微微一惊,只看骆栾川微喘着气,身上竟都被雪水打得湿透了。 “骆栾川?” “你来此处做什么?”她的脸色竟变得如此苍白。 “骆栾川,”她低下了眉眼,神色黯然,良久,才望向对面这个因急速登山而微喘着气的骆庄君王,“你告诉我,你不顾世人之谏,册我为骊姬,是不是真的错?爛獊之火便是熄了,可轻城不也还是败了么?” “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 “所以你来这起雨碑前,是想要断了我们的缘分么?”他缓缓地开口,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心伤。 三千年前她便是如此,三千年后,她的选择依然不曾变过么? 她看着他那极其悲伤的表情,轻声地开口:“不,我从未这样想过,我只是觉得困惑、害怕。”她怕自己所深爱的人会如同父亲一般,会忽然间永远地消失。 听到她矢口否认,骆栾川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他上前,轻轻地将拥在了怀里,道:“漓灀,我爱你。” 骆栾川那带着磁性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怀中的女子轻颤,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道:“你……爱我?” “是,我爱你,”从三千年前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所以我明白你的困惑、害怕,可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我陪着一起承担。所以,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弃我,好么?” 紫衣女子也轻轻地回抱着他,道:“好。” 良久,怀中的女子又道:“骆栾川,你告诉我关于三重灵魂的梦魇,好么?” 骆栾川放开了她,低眉望着她道:“漓灀,我可以告诉你,可你不能再这样一个人跑到这华连山顶上来了,我会很担心的。” “好,”她伸手摸了摸骆栾川脖颈上的小伤口,随后便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替他拭干净了上面的血迹,问,“疼吗?” “不疼。” 城墙上的男子望着远处大街上发生的一幕,手中的小石子顿现,瞄准了远处那衣着浮夸之极的玄衣胖子。 “哎呦!”玄衣胖子大喊了一声,捂着额头,环顾四周,厉声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拿石子砸本少爷的头?” 围观的人纷纷退却,地上皆是被打碎了的玉器。见无人应答,玄衣胖子看向正朝着他匍匐的瘦弱中年男子,斥道:“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中年男子抬首,一脸的恐惧。 “不是你,那还会有谁?”一脸暴怒的玄衣胖子欲要一脚揣过去。 身后一道人影瞬间闪过,围观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玄衣胖子已然趴在了地上。 “哎哟!”玄衣胖子再次发出了如猪叫般的喊声,众家仆纷纷上前扶起他。 “是我。”一声冷冽的声音自头顶上空响起。 “你谁呀?敢揣本少爷。”玄衣胖子摸着自己那被揣得生疼的屁股,转过身。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黑衣少年从人群中穿了过来。一眼望去,黑衣少年虽身着朴素,可剑眉下的双眸却难掩那一丝的不甘和傲气。 “就一穷酸小子,还敢揣本少爷,”玄衣胖子一脸的不怒气和不屑,道,“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给我抓起来。” 众家仆纷纷上前,黑衣少年腾空而起,霎时将那五六个家仆揣倒在地。 “来人,将这名欺压百姓的胖子关进死牢,等候发落。”身后的玄衣胖还不曾反应过来,南辰率领的南杉军悄然穿过大街来到玄衣胖子的身后。 “是。” 玄衣胖子霎时脸色大变,挣扎着大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抓我?我爹不仅是辛城首富,更是府衙大人面前的红人,马上放了本少爷,你们还能留条小命,要……” “堵住他的嘴。”一条白毛巾便塞进了玄衣胖子的嘴巴里。 城墙上的男子见围观的百姓散去,想着自己的茶该是泡好了,便转身回了大厅内。 “少主。”完成了任务,南辰出现在华服男子的面前。 “可查清楚了?”南寻倒上一杯茶,淡淡茶香瞬间盈满了厅内。 “是。那胖子名叫关琚廉,是辛城首富关家的少爷,为人甚是骄横霸道,时常欺压寻常百姓。关家主营玉器生意,与现今的府衙交往甚密。而街上那小摊贩许是新入城的,不知这辛城关家的规矩,在街上兜售玉器,因而招来了这关琚廉的砸摊、殴打。”南辰禀报着。 “规矩?我竟不知辛城还有这等规矩,”华服男子似是自嘲般地一笑,便转而冷冷地吩咐道,“流放关琚廉,撤掉府衙的职位以及头衔,买下关家名下所有的店铺,并将其一干人等逐出辛城。” “是。” “那黑衣少年是何许人?”南辰欲要转身退去,南寻忽而问道。 听到自家主子的发问,南辰愕了一会,便想起了方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轮回时转,天地有道,莫欺少年穷。”押着玄衣胖子离开时,身后的黑衣少年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不见了身影。 那个黑衣少年,眸中散发的不甘,更甚于年少时的自己。 “是个很有抱负的少年。”南辰答道。 “哦?”南寻抬眼,望向南辰,问道,“较之于你如何?” 顿了顿,南辰答道:“比属下更有野心。” “倒是有趣,”南寻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便吩咐道,“查查他。” “是。” 骆栾川替她裹紧了肩上的披风,道:“你若想知道你三重灵魂的梦魇,便滴上一滴血到这起雨碑上吧!” “这可是有什么作用?”漓灀边问着,边现出短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嗯。起雨碑自创世以来,便存在了这世间。世人若想追溯自己的前世因果,必然需要自己的血作为指引。” 血滴落到起雨碑之上,骆栾川一抬手,一道光射向了鲜血滴落的位置,起雨碑霎时朝半空折射出半圈影像。 影像内,一个身着稍许复古的浅蓝色衣衫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在黑衣男子的琴音中跳着曼妙的舞蹈,她一转身,漓灀微微一惊。 尚未反应过来,漓灀便已然进入了刚刚所看到的影像之中 “那便是你的第一世,凡世郡主漓森。”骆栾川看着出现在她的身旁,缓缓地开口。 园子里,一林竹子青葱翠绿,脚旁,是处处盛放的百合,白色、粉色、黄色的花瓣夹在一起,美不胜收。黑衣男子的琴音随着女子舞蹈的节奏,时而起伏,犹如雄鹰展翅;时而平缓,犹如涓涓细流;时而激荡,犹如滔天巨浪。 “这琴音怎如此耳熟?”琴音入耳,漓灀微微皱眉,似在思索,忽然道,“对了,我初来骆庄之际,当时可在霜绪宫里听过这首曲子。”那音色和节奏,像极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骆栾川望着她的侧脸,浅笑不语。 一曲舞毕,黑衣男子站了起来,转身跨了出来。 “骆栾川,”看到黑衣男子的脸庞,漓灀微张着嘴唇,望向骆栾川,极为惊讶地道,“这男子怎和你长得一般无二?” 骆栾川微微一笑,道:“这有何奇怪的,所以你我之间的姻缘可是有了前世的因,才会有今生的果。”骆栾川转身,示意着她看向前面。 这一男一女已然拥在了一起,漓灀明显地看到了那女子唇角噙着的一抹幸福的笑意。 “骆栾川,”漓灀又望向他,问道,“那晚我在霜绪宫的竹林里听到那首曲子,与这首可一般无二?” 骆栾川笑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是,这首曲子叫《千年思》。” “《千年思》?好生奇怪的名字。” 骆栾川看着她,不语。这首曲子,可是三千年前,你我共创的。 时光流转,两人又来到一片油菜花田中。放眼望去,这方圆十里看到的竟皆是这片油菜花田,淡淡的花香随着微风拂过脸颊,甚是舒服。 “哈哈哈……”一声肆意的大笑从身后传了过来,原是这第一世的漓森将一朵油菜花插在了男子墨色的发丝上。 “你何时竟学得如此调皮了?”男子轻声斥道,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说着,便朝漓森的腋下伸去手,想去挠她。 “别跑。”漓森见状,转身哈哈笑着逃了。 “这便是我的第一世,世渊。”骆栾川看着两人远处的方向,神思里有些许的复杂。 时空再次反转,两人又来到了第一个场景中出现过的园子里。 园子里一片凄然,与方才漓灀看到的丝毫不同。那原有的一林竹子被人硬生生地连根拔起,已然枯黄的竹竿散落得到处都是,脚旁的一片百合花,是许太久无人打理,叶子早已蔫了。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临近,漓灀循声望去,三四个仆人举着火把朝这边奔了过来,二话不说便点燃了园子里那散落得到处皆是的枯黄竹竿,火随着轻风的助力,燃得越发猛烈。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漓灀生气地想上前阻拦,却被骆栾川一把拉住,他轻轻地一挥手,两人来到了一间极是淡雅的厢房内。 “咳咳……”一个侍女蹲在榻边,榻上之人不住地轻咳,“咳咳咳……” 漓灀上前一瞧,竟是方才刚看到那个笑得甚是幸福和肆意的漓森,脸色极其苍白的她缓缓地开口:“园子里的林子和百合可都烧掉了?”听她声音,已然是气若游丝。 “遵郡主的吩咐,都烧掉了。”身旁的侍女哽咽着,答道。 “那你退下吧!我想好好睡会。”道完这句话,榻上的人便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世渊,我会忘了你。奈何桥上,轮回镜前,你我再不会相见。”漓灀听见榻上之人心中的喃语。 “是,郡主。” 起雨碑前觅三生(二) 漓灀来不及问漓森和世渊究竟因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只见骆栾川轻轻地在眼前一抹,两人便站在了沙场之上。 “杀……”眼见之处,皆是利器相交,红衣战士与蓝衣战士杀红了眼,战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骆栾川忽然拉起漓灀一闪,一道黑影落在了面前的不远处,竟是一名穿着红衣的将领,头上的盔甲随着男子的落地,被抛到了远处。一道人影出现在半空中,瞬间落到了红衣将领的面前,剑指鼻尖。 “你输了。”穿着蓝色盔甲的世渊,神色里有着犹如俯视天下的傲气,可纵然如此,却难掩他眸里那深深的疲惫。 “哈哈哈哈……”躺在了地上的红衣将领发出了一声凄然的狂笑,随后猛然撞到了世渊的利剑之上。 许是料不到男子会如此,世渊微微一诧,拔出了插入红衣将领的剑刃,鲜血顿然洒了出来,溅到了世渊那如女子般白晳的脸庞。 骆栾川伸手,再次在眼前轻轻一抹,两人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宇内。 “事情可都办好了?”一个幽冷的女音从帘子里传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恭恭敬敬地俯在地上答道:“禀公主,都办好了。君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公主下嫁到世府,乃是世渊公子前世修来的福分,那世老夫人接到旨意时,可欢喜了。” “信可也送到郡主手中了?” “送到了,是郡主亲自接的信。” “那便好,赏。” “谢公主。” 骆栾川在眼前轻轻一抹,两人回到了华连山上的起雨碑前,他这才开口道:“你可都看明白了?方才是如何一回事。” 漓灀木然地点点头,整个人的神思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影像之中。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讪笑道:“君王下旨赐婚,模仿世渊的笔迹给漓森送一封绝情信,还真是说书里才能听到的惯用伎俩。” “漓森身子本就孱弱,自小便有喘疾,”骆栾川缓缓地开口,“那封信成了诱发她喘疾的直接原因,而世渊也因伤在军营中大病了一场,待他得胜归来时,等待他的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漓森。” 话音却才落下,漓灀猛然想起自己在轻城的房内曾梦见过这样一副情景,躺在榻上的女子已然是气若游丝,亦是这与骆栾川长得一般无二的世渊走了进来,脸色极是苍白的他看着榻上的女子,眸里尽是那溢满了一地的悲伤,可那女子去再也睁不开双眸。 原来这竟是她的前世。漓灀长长地吁了口气,心情变得犹为沉重,又转向骆栾川问道:“那我的第二世呢?” 骆栾川伸起手,朝起雨碑轻轻一挥,两人出现在一座府邸前,漓灀抬首,竟看到了一副极为熟悉的牌匾—“安府”,再往里看去,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竟都像极了她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安府”,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她虽在这梦中来过这安府好几回,却从未见识过那梦中女子的容颜。 骆栾川望着愣愣地呆住的她,笑道:“想必这安府你在梦境中见过好几回了吧!” 漓灀这才恍然回了神,木讷地点点头。骆栾川只得拉起她的手,朝里面走了进去。 “为何这园子也与漓森的园子一般,处处皆可见一林一林的竹子,以及一撮一撮的百合?”漓灀将方才在影像内看到的园子,与这安府的园子细细地对比了一番。 骆栾川不禁被她这一番话给逗乐了,道:“竹林和百合,到如今不也还是你的最爱么?” “确然如此。”话说起来,她这才想起沉雨阁和霜绪宫皆是种有竹林和百合的。 话音却才落下,琴音寥寥绕绕,起起伏伏地传了过来,漓灀细细一听,竟是方才的那首《千年思》。越是往里走,琴音便越发地清晰。 一转角,只见一亭院内,一名黑衣男子于琴音之中挥舞着利剑,时而如雄鹰翱翔,点剑而起;时而如海中游龙,穿梭其中;时而如空中飞燕,轻身如羽。陡然之间,竟有气吞山河,万里拔剑之势。 旁处坐着弹琴的女子,漓灀细细一瞧,便毫不惊讶地道:“那便是我的第二世吧!” “嗯,安府的二小姐,安漓霖,”骆栾川转而望向舞剑的男子道,“那便是秦郁,我的第二世。” 骆栾川在眼前轻轻一抹,两人这时便站在了一座城池前。 “这……为何如此像辛城?”漓灀抬首,眼前这座城池在外形上的构造像极了辛城,可城池的匾额上却是写着“夙城”。 “辛城原名夙城,是慎应之乱平定之后才改的名。秦府便是在这辛城之内。”骆栾川淡淡地望着眼前的这座城池,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脑海里又浮现了当初承澜与他说的这句话。辛城,究竟与解开她三重灵魂的枷锁有何关系? “原是如此。” 骆栾川握起她的手,漓灀未曾反应过来,两人已然到了一座名为“秦府”的府邸前。 “迢朝有女,宜其室家。秦门有子,当为君家。今朝入秦门,结发为夫妻,任凭风雨,自当恩爱两不疑……”一番成亲誓词传入了漓灀的耳中。 她往里面瞧了瞧,一对新人正在接受持礼者的祝福。可为何这番成亲誓词竟像是在哪儿听过的? 话音未曾落下,一名身穿淡紫色纱裙的女子从门旁冲了出来,身后的侍女忙追了上去。 “秦郁,从此刻起,永生永世,我与你再无纠葛。”身穿淡紫色纱裙的女子,在踏上马车前,回首望了一眼挂满了象征着永结同心的红飘带的府邸,心中的喃语竟让漓灀听得无比清晰。 漓灀望漓霖远去的背影,这一幕何其熟悉。可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是在哪天的梦境里出现的。 轻城军营之中,白衣男子正摊开了手中的画,只瞧上了两眼,桑离便前来禀报:“公子,暮霖公主到。” 管箕轻轻地卷起了画作,转身放到了桌上,道:“有请。” “是。” “听闻公子命人作了一幅画,”未曾见人,东暮霖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随后一袭红衣的她出现在管箕的面前,脸上挂着奉承的笑,道,“我呀,是特意过来瞧瞧的。” “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画作,还不值得公主鉴赏。”白衣男子毫无表情地开口拒绝。 东暮霖微微笑道:“我此番前来倒也不是专门为了瞧公子的画。听闻下月便到颜纾公主的生辰了,我便命人打造了一支梅花琉璃簪,以作贺礼。”正说着,身后的侍女便将一个长条盒子捧了上去,打开,是一支做工极为精细梅花琉璃簪。 “东宛素有梅庄之称,这支梅花琉璃簪做工倒也十分精细,”白衣男子微微揖手,“如今在下便先替舍妹谢过公主了。” 桑离便从侍女手中将簪子接了过去。 “公子不必客气,暮霖尚有一事,想同公子商量商量。” “公主请讲。” “听闻颜纾公主过了生辰便是碧玉年华,我的皇弟也才刚行了弱冠礼,”东暮霖笑道,“可如今这宫中还未曾有一位庄夫人,又听闻颜纾公主自小活泼灵动,我便想着给他说这一门亲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管箕微微一笑,手中的梨花木扇顿然张开,道:“难为暮霖公主如此有心,可这门亲事在下还得征求一下舍妹的意见,可否容舍妹过了下月生辰再行答复?” “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又岂可儿戏?”东暮霖附合着,“自然是需要仔细考虑的。” “如此,那便好。” “等等。”成亲誓词刚刚宣读完毕,厅堂内的两人正要行礼,秦郁忽而开口道。 厅堂内的众人一脸疑惑地看向秦郁,他转而向着新娘揖手,甚为抱歉地道:“柳姑娘,对不起,恕在下实在不能违了自己的心与你成亲,你的嫁妆在下必定双倍奉还。” 话音却才落下,秦郁留下了一脸愤懑的众人,转身离去。 “这又是何故?”漓灀在一旁也是看得一脸懵逼。 “漓霖自小便有寒疾,每年能熬过寒冬便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这一年寒冬时,因寒气已入了骨髓,大夫们皆说是熬不过去了,”骆栾川望着秦郁离去的方向,无不可惜地开口,“而秦郁却以为漓霖能活得下去才是最好的,便答应了与柳姑娘成亲。可他竟不知,这才是漓霖的致命伤。” 骆栾川稍稍一挥手,两人便回到了安府门前,白绫已然挂满了整座府邸。 “驾驾驾……”马蹄声由远及近,漓灀侧身朝声源处望去。 马上的人虽白衣胜雪,可面容却甚是憔悴,倒像是不分昼夜地赶了几天的路。 “等待他的,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骆栾川在旁冷冷地道了句。 漓灀朝府邸内望了几眼,竟无丝毫想要踏进去的欲望。良久,她才失神地道了句:“我们回去吧!” “好。”话音却才落下,两人又回到了华连山上的起雨碑前。碑上的血迹已然不见了踪影。 “骆栾川,”站在华连山上吹了许久的冷风,她的神思才从方才的梦境中回到了现实中,她看骆栾川,无比伤神地道,“我们的命运,也会像我的前两世一样么?” “三重灵魂,于你来说,是魂亦为魔。”南寻曾经对她说的话,又缓缓地在耳边响起。 他总结得倒却是一点没错。 骆栾川看着她满是失落的神情,无比心疼地将她拥入了怀中,道:“不,我们一样。我会解开你三重灵魂的枷锁,你我之间的命运与世渊、漓森、秦郁和漓霖都不同。” 纵然是翻天覆地,毁天灭神,他亦无所惧。 漓灀轻轻地推开他,望向骆栾川,他那墨色的瞳孔里满含着坚毅和不屈,她忍不住扯开了那已然僵硬的唇,笑道:“骆栾川,你知道么?从你的身上,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力量,一种逆天改命的力量。” 骆栾川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脸庞,那温柔且令人安心的声音缓缓地在她耳边响起:“所以,我和你的命运,会与他们全然不同。” 漓灀安心地笑笑,握上了他抚在脸颊上的手,看到他穿着的单薄的衣衫,道:“我们先下山吧!”他竟连件披风也忘了带上。 “好。” 辛城府衙内,淡淡的茶香盈满了整个室内,南寻手捧茶杯,浅黄浅黄的茶色映衬出他眸中闪现的冷光。相较于酒,他更喜欢茶。酒令人醉生梦死,一时忘却伤痛;茶却反其道而行,令人头脑清醒,让人直面那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好友曾说过的话:“无论是神祗抑或凡人,若想要在乱世中主宰自己的人生,醉生梦死绝非良策。” “禀少主,此人乃是辛城人,姓钟离,名一衍字。生于贫寒之家,以采草药为生。双亲于他七岁之时,便因上山采药而双双坠崖而亡。而他因自小性子孤僻,向是不与周围的邻居交好。” 南寻回想起当日那名黑衣少年的行为举止,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而向南辰问道:“此人倒甚是有趣,将他安排到南临的庄城如何?” “少主何以断定他会接受任命?”南寻反问道。 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左手轻敲着桌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一个处于底层却极有野心的人,是不会放过一个可以往上爬的机会的。” “是,属下即刻去办。” 蝗灾苗头现王城 “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北庄内,贴身侍女茜儿刚刚把两碟豌豆黄和一碟山药糕端了进来,却见颜纾公主在利落地收拾着衣物,惊讶地喊出了声。 “嘘……”颜纾迅速上前,捂住了茜儿的嘴,往门外瞧了两眼,道,“别吵。” 茜儿点点头,她这才放开了手。 “此时本公主若不逃,难不成要等东宛的迎亲队伍前来么?”她一脸怒气地道。 生辰那日,二哥忽然从轻城赶了回来,自己竟还以为他是专门赶回来为自己庆祝生辰的,却不料他竟在众臣前宣布与东宛联姻。 台下的自己一脸愕然,为何一向疼爱自己的二哥却忽然要将自己嫁到东宛。望向母亲,却只见她慌忙地避开了自己的眼神,原是她早已知晓。 她虽为北漠的幺公主,却也并非是权力场上的玩物。她不需要享受这尊殊荣,她只希望自己的婚嫁之事能掌控在自己手中。 闻言,茜儿一把上前抓住颜纾的衣袖,泪眼婆娑地乞求着:“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把茜儿一人丢在这呀!茜儿自懂事以来,便一直伴在公主左右,若离了公主,那我……” “行了行了,”颜纾推开了她紧抓衣袖的手,不耐烦地道,“你也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好嘞!”话音却才落下,眼前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颜纾甚是无奈地轻抚了一下额头,早就知道是甩不开她的了。 轻城内,红衣女子将手中白色至深粉色的花一枝一枝地插进瓶中,花瓣大而浓密,插进玉瓶中,甚是好看。 “这八重樱,虽是好看,却不太中用。”如今已是四月初,正是城外八重樱绽放的季节,红衣女子恍若看入了神,不自觉地喃喃。 “公主,庄主来信了。”侍女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红衣女子接过,略略地看了几眼,便将信纸交给了身旁的侍女,道:“拿去烧了。” “是。” 红衣女子往窗外瞧了几眼,晚霞映照,各色景物都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夜莺开始啼鸣,欢唱夜色的降临。迎亲队伍此时该已出发了,今年的寒冬已然过去。 “公主,禁军守卫如此森严,我们怕是逃不出去呀!”丑时三刻,颜纾和茜儿一身黑衣,两人各自背着包袱在城头出口处探着脑袋,茜儿在一旁小声地嘀咕着。 “嘘。”颜纾聚着精神,盯着城门处的一举一动。恰在此时,远处出现一名宫女,提着篮子往城门处走去,只见她与守兵寒暄了几句,便将这篮子交与了城门守将。 待宫女离去后,城将便招来了几个尚未入睡的士兵,这七八个兵士纷纷拿出了篮子里的酒杯,聚在一起喝了起来。 几杯下肚,这七八个兵士皆醉倒在城门处。 此时颜纾才得意地望了茜儿一眼,道:“你还真以为我毫无准备么?”说着,便迅速往城门奔去。 “公子既应下了东宛的联姻之策,此时又为何放了颜纾公主出城呢?”桑离问道。 城墙上的白衣男子临风而立,望着夜幕下发生的那一幕,眸中的深沉渐渐散去,若有所思地答道:“她既不愿享此殊荣,自然也不必担这责任。” 话音却才落下,白衣男子转身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传我之令,告知东宛姻亲使,颜纾公主近日得了天花,与东宛联姻一事,恐要另择他人。” “是。”桑离望着自家主子远处的背影,又转身望了望城门处醉倒的众人,轻声地叹了口气。 内心本不愿最疼爱的幺妹远嫁他乡,却又无法拒绝东宛,这当真是最最上策了。 “禀主上,”翌日一早,骆庄早朝上,茶马司先是禀报,“近日不知为何,骆庄城郊外的茶庄频现蝗虫。据微臣昨日到访各处茶庄得知,如今茶树新长出的嫩芽上已然出现了蝗虫卵,若不想法子解决,照此情形下去,夏茶的收成堪忧。” “若让蝗虫大量繁殖,莫论茶庄,今年的谷稼怕也是收成无望。”易国公站了出来。 “郊外出现蝗虫,为何此时才来禀报?”颜太尉厉声问道。 茶马司被问得脸色煞白煞白的,丝毫答不出话来。 “郊外蝗虫既已现,谁的责任稍后再作追究,”座上的骆栾川开口道,“众爱卿可有解决之法?” “此时若张长老在此,兴许他还可能有解决之法。”柳郡公出列,道了句。 “柳大人在说笑吧!张长老自骊姬册立后,便已然告老还乡了。”易国公道。 自骊姬册立,极其愤懑的张松钦因不满骆栾川的一意孤行,当日便提出了告老还乡,骆栾川也就随他去了。 “蝗虫自古以来便是农耕的一大难点,”林初站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极具说服力,“张长老只是个医者,便是在此,对此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蝗虫若想要真正除了个干净,恐怕不太可能。” 话音未落,阶下的众臣面面相觑,皆是缄口不言。 “哇,这是什么茶?”漓灀刚刚踏进霜绪宫正殿的大门,清幽清幽的茶香便涌进了鼻尖里,再看,紫砂壶里的茶叶,芽叶细嫩,色泽青翠,再一品,味道醇香,倒是茶中极品。 “这是宫里新茶—明前茶,”阿叶将端来的桂花糕放到了桌子上,“主上知娘娘爱喝茶,三月底茶庄采摘下来后,主上便马上命人送了好些来霜绪宫。” 末了,阿叶又放低了声音道:“别的宫里可都没有这新鲜采摘的明前茶呢。便是有,也是往年的了,味道自然也无今年新鲜。” 漓灀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道:“倒也算他有心了。” “明前茶提神,金骏眉养胃,倒都挺适合娘娘喝的。只可惜,”顿了顿,阿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听说今年茶庄里出现了许多蝗虫的卵子,金骏眉的收成十分堪忧。” 闻言,漓灀微微一诧,甚为惊讶地问道:“为何会有蝗虫,何时出现的?” 阿叶摇摇头,道:“我也是今日出宫采购时,听得城中百姓的议论,才知此事。” “蝗虫若泛滥成灾,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漓灀稍稍一思索,便马上道,“须得让骆栾川马上知晓此事。” “我已然知晓了。”未等漓灀出门,骆栾川便出现在了主殿门前,“今日早朝便是在议论此事。” “那可有得出解决之法?”漓灀问道。 骆栾川摇摇头,道:“明日我须得亲自去一趟郊外。” “我随你一同前去。”漓灀马上道。 “好。” 阳光透过叶隙一点点地洒了下来,清晨时的露水早已被阳光烘烤得了无踪影,脚下那些不知名的野草因久不逢甘露,已然是蔫头歪脑的了。四月初的阳光,虽不如夏季来的强烈,可初次出远门的颜纾,行走在野外时,依然感到十分疲惫。 “茜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靠着一棵大树,颜纾撑着膝盖,微喘着气道,“我们先休息一下。” 茜儿往后瞧了瞧,便急忙拉起颜纾,甚为焦急地道:“不行啊,公主,如今还未曾出了北漠边境,若是公子的人此时追了上来,我们便是想逃也不大可能了。” “哎呀!”颜纾一把甩开了拉着她急走的茜儿,道,“以二哥的能力,若当真要抓我回去,此刻的你我已然身在庄城里了。” “对哦!”茜儿停了下来,细细一想,才恍若清醒地道,“莫不是公子故意放你走的?” 颜纾拿出水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才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那公主,我们如今要去哪啊?”茜儿侧着脑袋问。出城门后,只顾着一路往前跑,却忘了问此行的目的地了。 “去南临。”喝了水,缓了口气后,颜纾举起手,挡着上方的太阳,望着前方道。 “为何是南临?” “如今联庄与骆庄正在交战,王城和西楚是去不得了,所以也惟有去南临了。”稍稍休息了一会,颜纾便继续往前赶路。 “哦哦!”茜儿忙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吧唧着,“听闻南临素有海之庄的美称,茜儿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海呢,到南临,必是要好好游玩一番的……” 骆庄王城郊外,多是以丘陵为主,排水条件甚好,加之王宫和城里的富贵人家平日里多喜喝茶,因而郊外种植着大片大片的茶树。骆栾川和漓灀此番出宫,乃是微服私访,因而也只带羽墨一人随行。 三人行至茶庄之时,庄上的人正忙着除蝗虫卵。漓灀下了马车,便顺着走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棵茶树旁,弯下腰来细细地瞧上了几眼。 嫩绿嫩绿的叶子上果真附着好几个卵泡。漓灀眼前的这几个浅橘红色的卵泡,略微弯曲,下端浑圆,上端平直,外层还有细细的小黑点。而再看另一株茶树,上面附着的卵却与方才那株有所不同,卵泡呈现极其鲜艳的橘红色,下端隆起,上端细长,中下部还有像蒸斧状的隆起处,外层却是光滑的,并无黑点。 “想必这便是蝗虫卵了。”漓灀指着叶子的卵子,望向骆栾川道。 骆栾川走近细看,若有思所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大片茶树,道:“看这形状不一的卵泡,蝗虫的种类怕是不止一种。” “如今的情形究竟如何,我们先需走访各处才可知。”漓灀提议道。 “也好。” 辛城内,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夹起盘子上的鸟粮,逗弄着金丝笼的百灵鸟。倏忽间,一道黑影闪现,落到了男子的身后。 “事情可都办好了?”男子神色一脸的平静,金丝笼里的百灵鸟将他投进来的鸟食啄了个干净,它又时不时地往外瞟了几眼,接着发出一声清脆又婉转的啼鸣。 “是。” “下去吧!” 话音却才落下,身后的人影已悄然不见了踪迹。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盘子,望向广袤高远的苍穹,喃喃:“此番的蝗虫之灾,你又要如何解决呢?我可是对此期待的很。” 堇莲山上入寒阵 与骆栾川一道逛遍了茶庄的各处之后,漓灀先行回了驿站。茶树上大片大片的卵泡光是让她瞧着,也觉得触目惊心,单靠茶民们手工清除卵泡,不仅收效甚微,而且断不能除个干净,倒还会留下蝗虫卷土重来的弊端。 她一进了客栈,便迅速插上门栓,手中顿现影霜剑。她用影霜剑轻轻地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漓灀伸手,将一本古籍圈里拿了出来,影霜剑和半空中的圈瞬时消失了。 所幸从沉雨阁出来之时,她将这本记载着各种世间难解之题的古籍带了出来。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漓灀双手合十,微闭着双眸,念道:“蝗虫之灾现。”话音却才落下,只见桌面上的古籍凭空翻页,速度由快放缓,慢慢地定格在了一张泛黄的书页上。 漓灀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了书中的几行字,心中暗喜。 “公主,庄主来信。” 轻城府衙处,红衣女子看完手中的信,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语气甚是怀疑地道:“颜纾公主竟得了天花?” “可迎亲队伍昨儿不是已经出发了么?”身旁的侍女问道。 “要么折返,要么另择他人。”东暮霖望向窗外,倒是小瞧他了。 “那公主的意思是?” “自然是折返。不是北漠那位备受宠爱的幺公主,其他人有何用处,”手中的信被捏成了一团,她恨恨地说道,“可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了的。” 待骆栾川和羽墨回到了驿站处,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已然等着骆栾川了。 骆栾川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往常若非是他身体抱恙,想吃到她做的饭菜,可不是一般地难。 “我回得早了些,觉着没什么事可做,便借了店家的厨房,做了这顿饭菜,”骆栾川进门,她便拉着他坐了下来,满脸笑意地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他坐在桌前,细细地将桌上的菜瞧了几眼,便拿了筷子,夹起一块桃花酥肉尝了尝,肉质鲜嫩,接着朝漓灀道了句:“你的厨艺倒是精进不少。” “那是自然。”漓灀得意一笑,自己也拿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哎呀,”酒足饭饱后,漓灀站了起来,朝骆栾川道了句,“吃得有点撑,我到外面走走。” 骆栾川单手撑着额头,望着她,嘱咐着:“早点回来。” “嗯。” 刚要踏出客栈门时,便看到了羽墨正煮着茶,她顺道上前吩咐了句:“羽墨,你将茶端给你家主上后,可否来茶庄处寻我一趟。” “是,娘娘。” 越往边境处赶,人烟就越是稀少。渐渐临近了黄昏,颜纾同着茜儿一起马不停蹄地赶了许久,终是太阳落山前来到了北漠边境的出口处。 颜纾远远地望过去,守门的将士只同平日一般,随意地抽查了一番,稽查并不严格。 如今看来,二哥确实是故意放自己走的。 两人稍稍地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往出口处走去。守门将士果真如她所见的那般,只随意地检查了一下包袱,便放了两人出城门。 “呼……”茜儿长长地吁了口气,极为轻松地道了句,“终于出来了。” 颜纾回头瞧了眼这座北漠的边境之城,心中的不舍忽而从心底涌出。 “公主,如今回头可还来得及哦!”见自家主子望着这座城迟迟不肯离去,茜儿上前道了句。 闻言,颜纾顿时回过神来,立刻拽着茜儿的衣袖往前走,道:“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便没了回头路了。” 到了半山腰,漓灀停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抬头望了一眼,此时竟是烈日当空,可方才脚下还是一片冰雪之地。来不及细想,她提起影霜剑,一鼓作气,顿然如空中飞燕,腾空一掠而起,转瞬间,已然登至堇莲山顶。 远远望去,只见有空中自地底而上漂着一道轻烟,升至半空便悄然消逝了。 “想必那便是堇莲山顶上的那一池泉水了。”她望着远处,似在喃喃自语。 脑海中竟又浮现了父亲那总是嬉笑着的脸庞,心中不免又思绪万千。山顶上的冷风呼啸而过,硬生生地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她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神思瞬间回到了远处的那一池泉水之上。 听闻堇莲山上守泉的巨蟒凶猛异常,她提着影霜剑,慢慢地靠近了那一池泉水。 一眼望去,池里的水清澈无垢,水面上泛着微微的热气,雾气自水面直奔而上。 漓灀环顾了四周,靠近这一池泉水也有一小会了,周围竟未曾感受到有丝毫的动静,守泉的巨蟒莫不是人们凭空捏造的?既如此,她便也不再多想,拿出了腰上挂着的水壶,弯下腰来。 手中的壶尚不曾碰到泉水分毫,顿时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瞬时间晕了过去。 “茜儿,快让店家送几样好菜上来,我肚子都快饿扁了。”刚刚进入客栈,颜纾要了两间上好的厢房后,便在榻上仰躺了下来,眼神空空地望着上方,脑海里一片空无,腿脚竟疲惫极了。原来离家出一趟远门是这么不容易的事啊! “公主,我……” “嘘……”一听茜儿喊自己为“公主,”颜纾立刻从榻上反弹起来,打断了她,“往后在外,莫要喊我公主。” 接着又躺回了榻上。 茜儿从桌面处站了起来,道:“是,是,我的大小姐。方才您上楼时,我便已让店家送些饭菜上来了,这会也该送过来了。” “嗒嗒嗒……”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许是送上来了。”茜儿一开门,果真是店家送来了饭菜。 躺在榻上的颜纾一闻到浓浓的菜香味,立马坐到了桌面旁。两人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丝毫不顾忌往日的形象。 酒足饭饱之后,她打开了临街的窗子。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街边的小贩在大声地吆喝着。糖葫芦、纸人、面具竟随处皆可瞧见。往日在宫中,对那糖葫芦竟是馋得很,也不曾知道饿肚子是何感觉,如今倒是尝了个遍。未来在这民间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咳咳……”躺在地上的漓灀轻咳了两声,随即睁开了双眸,爬了起来。 待仔细清醒了脑袋,看清了周围,她微微一诧,惊不住地喃喃:“这是哪儿?”记得方才可还在那一池泉水旁的。 此处竟是一片冰雪茫茫的平原,广袤无垠,倒像极了刚刚上山时的天气,可一眼望去,竟无任何隆起之处,因而漓灀可断定,这并非是刚刚上山时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过,顿然冷得她瑟瑟发抖,她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赶忙找了个避风处躲了起来。为今之计,首要的便是生火取暖,所幸她随身携带着取火石,可又哪来的柴火呢?她环顾了四周,远远地看到前面的上坡处有个小小的山洞,那洞口的形状像极了一个龙头。 寒风依旧在耳边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漓灀顾不得许多,就往山洞那处走。 一踏进山洞,里面的布局和景色又是让她略略惊讶了一番。 脚下,是一条天然形成的鹅卵石小路,那些晶莹剔透又形状不一的鹅卵石,一脚踏上去,竟使得腿脚的疲乏感慢慢地消失了。靠近洞口旁的左侧边,有个小小的泉眼,清澈透明的泉水从里面渗透出来,滴落到一条小道上,叮咚作响,泉水随着这条小道缓缓地流了下去,到中途,便分成了两支,一支灌溉到天然的小花圃,一支继续往下流,到了终点处,形成了个小小的水潭。小花圃的上方,有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落,倒给了这些花儿生长所必需的阳光。水潭旁,是一张圆圆的石桌,石桌周围是三张矮几。 “这些倒像有人刻意为之。”她摸着石桌光滑的表面,细细地端详着。 忽而脸色微变,石桌上的右侧刻画着一幅小小的雄鹰猎豹争斗图,她微微皱眉。雄鹰是空中的王者,猎豹是大地的佼佼者,两种并不生活在同种环境下的动物,为何却争斗在一起? 而洞口的右侧墙壁上,则是一幅北斗七星图。所幸她在沉雨阁里的那些时日,极爱观察那满天的繁星,因而对这北斗七星亦是有些了解的。北斗七星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斗身,而玉衡、开阳和摇光则为斗柄。以斗柄所指方面来决定季节,斗柄东指,则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则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则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则天下皆冬。 “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阳为律,光为星。”漓灀瞧着墙上的这幅北斗七星图,喃喃。这幅图上的斗柄南指,天下皆夏。 她往外瞧了一眼,白雪自天而下,这里给她的直觉便似是只有寒冬,为何这斗柄却是南指? 她再次环顾了四周,洞内弯弯绕绕,从洞口及里,宽度竟越来越窄。此处洞穴,倒像是一条盘旋着的巨龙。 “啊……”羽墨挠了挠头,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脖颈酸痛,倒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打了一拳。他望了望周围,从榻上站了起来。 “公子,您可醒了!”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端着茶水忽而推门而进。 “此处是何地?”他记得,自己当时可是去了和骊姬娘娘约定的茶庄,随后便是眼前一蒙。 “此处是王城郊外的茶庄,是一位姑娘吩咐人将您送来这的。”妇人答道。 闻言,羽墨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忙问道:“那位姑娘可是穿着紫衣?” 妇人稍稍思索了一会,便答道:“听车夫说,好像是的。” “我昏睡有多长时间了?” “从昨日黄昏到今日黄昏,恰恰整一天了。” “不好,”羽墨从身上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便道,“谢谢大娘这一日的照顾。”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留下一脸错愕的妇人。 奔到驿站的客栈时,羽墨只见自家主上躺在了床榻上,周围布下了结界。他提起剑,一举便劈开了榻边的结界,再一检查,原是主上被人下了三日醉。 所幸盏溪公主命他随身携带着的解药,可解了这三日醉。只稍稍地给主上闻上一闻,估计半个时辰后,他便能醒了。 进来山洞也约莫有半个时辰了,漓灀竟未曾觉得有丝毫的寒意袭来,与洞外的冰雪天迥然不同,她索性也就不生火了。 “可此处究竟是何地?”洞内温暖如春,洞外白雪茫茫。整个天地似乎便是一个世界,一眼望去,竟没有任何出口。 她手中现出影霜剑,在半空轻划出一个圈,随即古籍便被取了出来。 “竟是寒阵。”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洞内的景象,又朝外看了一眼,喃喃。 北斗七星藏玄机 “主上,您可醒了。”骆栾川撑着头从榻上坐了起来,身旁的羽墨见状,赶忙上前扶起他。 “我这是怎么了?”骆栾川眉头微皱。 “您被下了三日醉。” “三日醉?”骆栾川略微地思索了一番,随后抬首问道,“漓灀呢?” “娘娘约我到茶庄,将我敲晕后便不知所踪了,”羽墨立刻跪了下来,“主上恕罪,是属下未能看护好娘娘。” 骆栾川神色复杂地往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道:“你起来吧!你便是清醒着,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谢主上,”羽墨站了起来,道,“可主上是如何被下的三日醉?” “茶里。”那日的饭菜,他可是检查过了,并无任何的不妥。 那么问题定是在他饭后半个时辰喝的那杯茶里。漓灀在王宫时,几乎每日都是在与他一起用膳,每次用完膳的半个时辰之后,他必定要喝上一杯茶。这是他自懂事以来,便已有的习惯。她的观察,倒极是细微。 待三日醉的药效完全过了后,骆栾川便下了床榻。他伸出手,朝半空轻轻一划,圈中便现出了漓灀的所在地。 当日用膳时,他便觉得她十分奇怪,因而才在她身上下了随身咒。 “堇莲山?”他望着圈中的那一池泉水,心中甚是疑惑,影像中的时间节点是两个时辰前的,如今为何显示不出她在何处? 她莫不是要去取泉水?骆栾川猛然想起上万年前,道忆仙人曾与他提过堇莲山上的泉水,除了驱寒,还有另一用处。 “凡间常有蝗灾,这泉水若能加入一味白莲,再放入浇灌作物的水中,每日浇上三次,连续七天,便可让蝗虫孵不出卵。” “我需要去一趟堇莲山,”骆栾川开口道,“羽墨,你留在此处。” 一听自家主上又要再次前往堇莲山,羽墨的脑海里又回想起当初骆栾川取泉水时,身负重伤回来时的情景,他再次单膝跪地:“主上,这次务必让羽墨随您一起前往。” 骆栾川轻叹一口气,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了句:“这里有你,我才无后顾之忧。” “可……”羽墨抬首。 “她如今还在堇莲山,”骆栾川将羽墨扶了起来,道,“你跟随我多年,她于我而言,何等重要,你再清楚不过了。” “是。” 话音却才落下,骆栾川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又怎会不清楚,当今骊姬娘娘对主上的重要性。霜绪宫的一砖一瓦,皆是主上所选;从画图到筹建,主上又何曾缺席过。从华连山到堇莲山,从骆庄到轻城,主上对骊姬娘娘的用心,他无不看在眼里。 骆栾川赶至堇莲山脚下时,抬首望了眼这座高耸的山峦,守泉的巨蟒此前虽已被他斩杀,可堇莲山有太多未解之事了。他始终放心不下她。 登至山顶时,骆栾川望见从前取水的那池水潭,微微一惊。这一池的泉水,竟完全干枯了。 “寒阵所现之处,当真是水源必枯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骆栾川弯下腰,细细地瞧了已然干枯的水潭,道:“你如今不该是在祈南山么?” “兰馨花即将开了,我本想来此处取些泉水灌溉,却未料到这一池子的水,竟都干枯了。”承澜上前,与骆栾川并肩而站。 “你方才说,寒阵?”骆栾川直起了身子,望向承澜。 “这世间难不成还有别的寒阵?”看到骆栾川疑惑的神情,承澜反问道。 闻言,骆栾川一挥手,面前出现了一个圈,阵中的漓灀正趴在石桌上小憩。 “原是如此。”难怪便是在她身上下了随身咒,竟也看不到当下的她身在何处。骆栾川往前一倾,欲要穿进去,却未料身子直接踩了个空。 “寒阵无处不在,所现之处,水源必枯;所涵之人,命里有数,”承澜在一旁甚是无奈地道,“我知你救她心切,寒阵却并非是人人都可进的。何况你我也只是在传闻中听过此寒阵,你便是进去了,又如何救她。” 骆栾川的眼神依然在她身上,神色却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在上万年前的战场上,他便已听说过这传闻中的寒阵。 无处不在,无所不现。所涵之人,命里有数;所现之处,水源必枯。四时更替,景象瞬变;北斗星图,不一而足;此象不破,困之一生。谓之寒阵。 看他缄口不言,承澜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又道:“她命里既有此劫数,如何破解,全然在她。” 眼中之人,睫毛轻颤。漓灀睁开了眼睛,伸伸懒腰,便站了起来。虽已经睡了好一会,却不知为何,眼皮还是沉重得很。来到此处后,竟未曾料到,困意如此浓重。 当下最重要的是,先破了此阵。可如何破阵,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转至洞口处,望见洞外的景象,漓灀又是一惊。 洞外一片夏日光景,绿树林立,蝉鸣响彻云天,远处的池塘里,荷花悄然绽放,高远的苍穹之上漂浮着形状不一的云朵,真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四时更替,景象瞬变;北斗星图,不一而足。”她忽而想起了在古籍中看到的那句话,便猛得冲向了洞口处右侧的墙壁前。 此时的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可入睡前,她明明看得很清楚,当时的斗柄是南指,天下皆夏。 “原来这竟是一幅会动的北斗七星图,”她望着墙上的北斗图,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喃喃,“莫不是破阵之法在这北斗七星图上?”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墙上这幅北斗七星图。 “啊……”可未曾碰到分毫,图上忽然发出一阵强光,刺得她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紧接着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她一个踉跄,待回过神来,便身在了一处满是繁星的地方。无论是脚下,抑或是头顶之上,处处皆可见星星点点。 “为何忽然看不见她了?”骆栾川望着漓灀被吸了进去,影像却还是停留在洞口处。 “这破阵之法许是在这北斗七星图上,”承澜凝神一思,便道,“以你我如今的仙法怕是难以看到她如今的所在之处。” “继原析之后,你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这星空里缓缓响起。 “何人在此?原析又是谁?”漓灀环顾了四周,却不曾见到一个人影。可虽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却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你身上竟带着三重灵魂,”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惊讶,随后又像是读懂了某些事般地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你进得了此地。” “你知道我的三重灵魂?”她一诧,问道,“这又与如何来此有何关系?” “原析曾是起雨碑的撰写神。而你,却与他有着极其微妙的关系,北斗七星图自然将你带了进来,”末了,那声音又道,“寒阵不破,你终其一生也将会被困于阵中。” “你可知如何破此寒阵?”漓灀仰首问道。 “寒阵始于万物,也终于万物,四时更替,瞬息万变。既为有解,亦为无解。”那声音缓缓地道了句。 漓灀微微皱眉,竟完全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便问道:“既为有解,为何又是无解?” 那声音却不再言语,整个星空又归于寂静,漓灀恍若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她有些急了,便朝着前方喊道:“阁下可还在?” 又过了良久,那声音才又一次缓缓响起:“北斗与四时合一,此为有解;北斗与四时相悖,此为无解。” 她微微一愣,想起了方才在墙壁中看到的北斗七星图。斗柄南指之时,洞外却是一片冰雪茫茫;斗柄北指之时,洞外却是一片春光明媚。那七星图,确然是与洞外的四时相悖。 “阁下的意思是说,只要斗柄所指方向与洞外的四时归一,此阵便可破解?”她似有所悟般地问道。 话音却才落下,她忽而像是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一个踉跄,人已然回到了洞口处。 “瞧,她回来了。”承澜望着影像中的人,朝身旁的人道了句。 骆栾川看到她回到了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本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 漓灀立刻转身,再次摸向那幅北斗七星图,可任凭她如何触摸,图却如刻画上去般,没有丝毫动静。 她望向洞外,忽而间那翠绿翠绿的树叶慢慢地转黄,地上的花儿渐渐地枯萎,金黄色的落叶席卷了整个大地。此时,她才想起墙上的北斗七星图,扭头一看,斗柄已不知何时指向了东方,本应天下皆春。洞外的光景,却是一片秋色。 可尚未理清脑中的思绪,摇摇晃晃的感觉让她瞬间警惕了起来,只见整个洞穴慢慢地远离了地面,上方的岩石渐渐地剥落,上方洞口处那像牙齿般的岩石,外层开始出现裂缝,紧接着如同壳一样的东西掉落了下来,露出了尖尖的长白牙。脚下开始抖动,她低头一瞧,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那条鹅卵石小路竟变成一条长长的血红舌头。再抬首,洞口处竟像一张大嘴巴一样一翕一合,她马上趁着洞口未曾关闭之际,即刻跳了出去。 再回首一瞧,漓灀一惊,这竟是一条带着翅膀,即将苏醒的巨龙。 应龙伏地寒阵破 “想不到在此处竟能看到上古神兽,应龙。”承澜在一旁无不感慨地道了句。 “看来我倒并未来迟,好戏才刚刚开始。”一声冷笑在身后响起,骆栾川手中顿现川离剑,转身便朝声源处挥去。只见南寻一闪,远处的岩石碎裂在空气中。 “阿盏遇刺和骆庄的蝗虫,想必都是出自你的手吧!”骆栾川望向南寻,一双透着寒光的眼睛紧盯着他,冷冷地道。 “酩悦君可冤枉我了,”南寻一脸的无辜,“蝗虫确实是我命人放的,可盏溪公主遇刺倒着实与我无甚干系。这一步烂棋又怎会出自我手呢?” 一番怒火在骆栾川心中燃起,他提起川离剑,意欲与南寻开战。 承澜一把制止了他,轻声道:“你身体才恢复没多长时间,又为她封住灵魂输入了太多的真气,此时不宜与他动手。” 话音却才落下,对面的男子轻声笑道:“承澜上神说得固然不错。何况我每次出现在你们面前,目的皆不是为了与你们对战,毕竟你我怎么打,怕也难以分出胜负。” “噗……”一声鲜血呕吐声从阵中传出,骆栾川心中一惊,望向漓灀。 此时的她倒在了落叶丛中,鲜血将眼前的落叶染红。 漓灀抬首望着在半空中的巨龙,单手撑地,爬了起来。本以为这条龙体形巨大,行动该是比较迟钝的,却未料到它行动如此敏捷,胸口竟被它的尾巴重重一击。 天空中的黑云聚拢得越来越多,豆大般的雨滴落在身上,渐渐地湿了她的衣衫。 这条龙带着翅膀,且能和风细雨,莫不是在古籍中描述的应龙? “上古大荒初期,应龙处南极,为云雨雷霆,沟渎河川之神。” 漓灀稍稍站稳了后,半空中的应龙忽地以极速俯冲下来,锋利无比的嘴大张着,逆流的强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漓灀快速一闪,左手手臂依然被它无比锋利的爪子割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红的血随之喷涌而出。她轻咬着发白的唇,来不及止血,忽地拔地而起,提起影霜剑,朝着应龙的背部,发出了重重的一击。 “呼……”被一击而中的应龙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随之重重地摔倒在地,接着整个大地似乎都为之轻颤。 一击过后,漓灀从半空跌落,单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应龙,眸中的瞳孔忽然间放大,它背部那深深的伤口竟在自愈。 满地的落叶渐渐地消失,冰雪随之覆盖了整个大地,白雪纷纷而下,落在了她墨色的长发和紫色的衣襟上,寒风开始呼呼在耳边叫嚣着,左臂上的伤口因雪水渗入,竟越发地疼痛。 为何这里只有夏秋冬三个季节,春天去哪了?她望着这厚厚的雪地,心里正疑惑着,前面扑倒了的应龙开始扇起了翅膀。 她强撑着左臂上的伤痛,踉跄地站了起来,快速奔向即将起飞的应龙,一下子跳到了它的背上,紧接着趁它未曾反应过来,她爬上了它的头,双手用力地抓住了它那长长的龙角。左臂上的伤口因过于用力,鲜血再一次喷涌而出。 许是感受到了漓灀抓着它的龙角,应龙猛地甩头,尾巴疯狂地拍向漓灀,就这样反复地试了好几次,皆无甚作用后,它随即用力地拍起翅膀,如利箭般冲向高空。 “骊姬娘娘还真是好胆色,已然身受重伤,竟还敢抓着龙角不放。待应龙再次俯冲下来之际,恐怕她的性命堪忧啊!”阵外的南寻微微笑道,语气含着一丝讽刺。 骆栾川寒光一凛,川离剑猛地脱离手中,刺向南寻,浅蓝华服男子迅速躲闪,川离剑顿然消失在他身后,回到了骆栾川手中。 “酩悦君莫要生气,我缄口不言便是,”他举起双手,装作一副投降的模样,示意他望向漓灀,“你瞧我所言非虚。” 只见阵中的应龙猛地从高空俯冲下来,又“簌”地一声从平地拔地而起,冲向高空。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来回,站在龙头上,抓着龙角的漓灀脸色发白,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就在应龙再一次俯冲下来之际,她许是体力不支,血气难以供应全身,忽而从龙头上直直地掉了下来,此时此刻,应龙的嘴巴猛地大张开。 “漓灀。”阵外的骆栾川大喊一声,大惊失色,身体不自觉地冲向了阵中,却依然如方才那般,扑了个空。 “莫急,你看。”一旁的承澜将他拉回了原处。 只见应龙的嘴巴微张着,上下齿中有寒光微现,待骆栾川仔细一看,被吃进去的漓灀竟用影霜剑撑开了它的上下齿,嘴唇被刺伤的应龙猛然扑闪着身体,血从牙齿中渗了出来,滴落到了厚厚的雪地上。漓灀已然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还是这条龙的血了。 她的左手掌心,在被这条龙吃进去时,被它锋利的牙齿割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会,应龙忽地从高空跌落,在它口腔里的漓灀也因此被重重地一摔。 稍稍地喘了口气,她爬了起来,眼角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它的口腔右侧,竟发现有一处地方闪着磷光。待仔细一看后,她微微一惊。 这竟是那幅北斗七星图。此时斗柄南指,本应天下皆夏,外面却是天下皆冬。 “衡为音,阳为律,光为星。”漓灀默念了一句,左手掌心覆住了斗柄。霎时间,强光突现,她不自觉地举起右手,挡在了眼前 待强光散去,她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眸。此时的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恰在此时,她脚下感觉到有些突起,低头一瞧,原本红通通的舌头竟变回了之前的鹅卵石。再抬首一看,整个洞内竟恢复到了初时所见那般。 “咣当……”利剑落地的声音忽而响起,她扭头一看,是影霜剑掉落在地,整个洞口竟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吱……”洞外传来了一声百灵鸟的婉转啼鸣,她微微一惊。抬眸,百花齐放,嫩叶萌出,鸟儿啼鸣,一片春色明媚。 她霎时间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漓灀。”她出现堇莲山顶了,骆栾川立刻上前抱起了她。 原本干枯的水潭,被清澈的泉水盈满。 他袖中的净瓶瞬间装满了泉水。 “北斗与四时归一,寒阵破,”南寻饶有趣味地道了句,叫住抱起漓灀便要离开的骆栾川,“酩悦君可知撰写神原析?” 骆栾川果真停了下来,冷冷地道:“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酩悦君这话可是说错了。寒阵所涵之人,命里有数,又怎是我一介凡人所能左右的?”南寻轻笑道,又话锋一转,“何况她如何能破了这寒阵,你该是清楚得很。” 骆栾川不语,瞬间消失在了堇莲山顶上。 他又怎不知?她破了寒阵的原因。当她的鲜血碰到了北斗七星的那一刻,原为起雨碑守护神的她便能唤醒原析留在北斗七星上的灵力,寒阵原本缺失的一季才得以补上,应龙自此陷入沉睡,因而北斗才能与四时归一,寒阵方被她所破。 “你如何从祈南山偷取了兰馨花蕊,这笔账,往后我与你好好算的。”身后的承澜将泉水装满了壶后,朝南寻道了句。 “承澜上神倒是说笑了,我一介凡人,又如何进得了你祈南仙山?”南寻转过身,望着承澜,轻笑道。 “我们会再见的。”话音未落,白衣仙人已然消失在堇莲山顶。 浅蓝华服男子望着承澜消失的地方,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喃喃:“当然会再见。这场游戏,少了你们,可是会无趣得很。” “茜儿,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南临啊?”颜纾靠着一棵大树停了下来,右手不停地扇动着,额头上不停地冒着汗珠。四月初的天气,太阳已然很猛了。 出了北漠边境后,她们仅仅在客栈休息了一晚上,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的路。 茜儿朝远处望了一眼,伸手拭干了额头上的汗,道:“大抵还有两天的路程,便可到南临庄城了。” “茜儿,我快要热晕了,我们先找个客栈喝杯茶吧!”靠在树上的颜纾有气无力地道了句。 “小姐,这里哪来的客栈啊?前面倒是有个卖茶的小茶馆。”茜儿甚为无奈地道。 “小茶馆也可以啊,我们先到那处歇歇脚。”颜纾打起精神。 “好好好,我们快些走吧!” 到了卖茶处,颜纾只见这临时搭起的小茶馆倒是客朋满座,许是为像颜纾这般过路的行人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店家,来两壶茶。”找了处位置坐下来后,茜儿吩咐着店家。 “好嘞,客官。” “如今的辛城虽是被南临统治了,可我听说那些小老百姓的生活反倒比以前更好了。”身后那桌的两个虬须大汉边喝着酒,边闲聊着。 “可不是,”另一个大汉稍稍稍放低了声音,“听闻南临的世子就喜欢打压城中的富商,前阵子辛城的首富关老爷子一家就被一窝端了,连同府衙都给撤了职,如今竟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这倒也奇怪,那位世子这般为这些小老百姓着想,为何又联合北漠挑起这四方战事?烽烟一起,这四方的百姓哪还有太平的日子可过?” “这些大人物做事,我们又怎晓得?能顾好自己已然不错了,”话音方落,两人大汉站了起来,朝店家喊道,“店家,结账。” “好嘞。” 颜纾微微一笑,两个大汉的话一字不落被她听了进去。这位南临世子,倒是引起了她的一番好奇心。 蝗灾消除声名立 回到驿站,替她处理好手臂和掌心中的伤口后,骆栾川这才停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会。望着她微蹙的眉间,发白的脸色,他止不住地心疼。 “主上。”羽墨走了进来,骆栾川从榻边站了起来,示意他到外面说去。 “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王城的百姓知道您和娘娘微服私访到此,便有人借着此次蝗灾,旧事重提,打着废黜娘娘的口号煽动了上千百姓聚集在外面。” 骆栾川寒光一凛,问道:“主谋可有查出了?” “查出了,只是王城中一名经营绸缎铺的商人,连将军赶到欲要将他抓捕时,却发现他已服毒自尽。” 闻言,骆栾川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思索了一番,方道:“我知道了,命人挡住外面的百姓,莫要让他们闯进驿站。” “是。” 羽墨退下去之后,骆栾川进门,替她掖好了被褥,随后便在门外布下了结界。 “废黜骊姬,废黜骊姬……”客栈楼下,上千百姓聚集其中,呐喊声响彻云天。 “诸位,”骆栾川出现在客栈二楼的临窗之处,低沉却又极富帝王气势的声音霎时间震住了楼下骚动的百姓,“我乃酩悦君,骆栾川。” 楼下的百姓面面相觑,纷纷下跪:“参见酩悦君。” “很好,你们看到本君,还知道行君臣之礼,”骆栾川俯视着楼下的众人,极具震慑力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想必你们都应该还记得,册封骊姬前,本君曾在宫墙之上说过的那一番话。” “你们作为骆庄的子民,四方的百姓,有权知道骊姬的人选是谁。本君纯粹是通告你们一声。’’那一日,他在宫墙之上,面对着全骆庄的百姓,说出了这番话。 “今日,你们站在这里,本君自然也是怒火中烧,”骆栾川神色平静地说道,“但本君并非是个残暴的君王,自然不想用武力使你们屈服。此时此刻,本君只问你们一句话,当日爛獊火烧轻城之际,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岌岌可危之时,你们在哪?今日,王城郊外出现成千上百个蝗虫卵时,你们又在干什么?” 楼下的百姓被骆栾川问得一脸通红,皆低下了初时昂起来的头颅。 骆栾川望着楼下的百姓,良久,才又缓缓开口:“你们沉默了,那让本君来告诉你们。当日,爛獊火烧轻城之时,是你们欲要逼本君废黜的这位骊姬娘娘,全然不顾个人安危,砍下了爛獊的头,爛獊之火才得熄灭,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才得以保全。今日,蝗灾苗头初现王城,亦是这位骊姬娘娘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前往堇莲山,取得驱除卵虫的泉水。保家卫国的,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士;修河造路的,是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而你们,骆庄王城的子民们,今日能聚集在此处的,皆是靠着祖上累积下来的财富,衣着华丽,生活富足。自本君登基之日起,你们便享受着减免赋税徭役的优待,又可曾为庄国安稳出过一份力?” 骆栾川神色平静地道着,却又句句在理,楼下的百姓个个俯首低眉,愧得面色潮红。 “什么?驿站外竟聚集了上千百姓?”汐雨宫内,骆盏溪听闻消息,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问道,“百姓因何事聚集的?” “听闻是因此次蝗虫之事,有人旧事重提,煽动王城的百姓,打着废黜骊姬娘娘的口号而聚集在外的。”霜儿在旁答道。 “可是宫里的人到外头嚼的舌根?”骆栾川问道。 “上回那几个宫女便是个例子,宫里的人断然不敢如此造次。”霜儿答道。此前公主才将那几个嚼舌根的宫女重罚了,今日他们倒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骆盏溪眉头微锁。 “你若要去,同我说一声便可,为何要独自一人上堇莲山?”待楼下的众人散去后,骆栾川便回到了厢房内,俯首为她衣袖上的褶皱,语气里是满满的怨气。 许是听到了骆栾川的抱怨,榻上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扯开干裂的唇,望着榻边的骆栾川道:“骆栾川,我想喝水。”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骆栾川微微一惊,抬首:“你终于醒了,我现在就给你倒水。” “你方才的抱怨,我可都听见了呢,”漓灀撑着身子,从榻上爬了起来,“所以我便醒了。” 骆栾川赶忙上前扶起她,递给了她茶水,道:“往后莫要自己一人去做那样的事了。”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唇后,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道:“骆栾川,这是你教我的不是么?不要逃避,学着去面对。骊姬这个身份也好,三重灵魂的诅咒也好,我都不想再逃避了。”你的身上,让我看到了逆天改命的力量。我明明知晓父亲所言的,并非全是正确的,可我依然没有那个勇气去改变。从前是逃避管箕,而今,我也曾想过逃离你。 轻城的爛獊之火是人为,而此番的蝗虫又岂是天灾? 骆栾川看着她,看到了她眼眸深处的执著和坚韧。他忽然觉得,这一世的她,较于三千年前的她,多了一分逆天改命的力量。 他轻轻地笑了,道:“好,你愿意怎么做,都随你。” 漓灀会心一笑,抱住了他。良久,才忽地似想起了何事般,焦急地问道:“堇莲山的泉水可有带回来了。?”犹记寒阵方破,自己便晕了过去,竟把最重的事给忘了。 骆栾川笑笑,捏了捏她的脸蛋,道:“自然有带回来了。我已吩咐羽墨,将泉水加上一味白莲,放入浇灌作物的水之中,每日浇上三次,连续七日。” 漓灀一诧,此法他竟知晓得如此清楚,便问道:“这法子你如何得知的?”自己可是翻看了好久的古籍,才得以知晓的。 “我年少时期,曾听一位老者提过一回,知你去了堇莲山后,我方才想起了此法。”他一脸认真地答道,漓灀便也就信了他。 “跨过这个山头,尚有半日的路程,便可到南临的庄城了。”茜儿洗了把手,在旁道了句。 “此处的风景倒也甚是别致。”颜纾舀起半掌心的水,泼向了俯下来的脸蛋,一阵清凉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进入南临边境之后,两人听到前面的山头有淙淙的流水声,便欢喜地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冲了过去。 大片的灌木丛投下来的阴影替她们挡住了炽热的阳光,天然形成的潺潺溪流在山间叮咚作响,和着鸟儿的啼鸣,奏成了一首别有趣味的乐曲。五彩斑斓的蝴蝶在野花丛中翻飞,阳光将整个林子染成了一片金黄。 颜纾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身上的疲乏也被一扫而净。 “小……小姐。”身后的茜儿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颜纾侧身,只见茜儿一脸的惊恐,双腿不停地打颤地望着前方。 颜纾随着她的眼神望去,瞳孔顿时惊得放大了起来。 休息了两日的漓灀,身体也好了大半,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从寒阵出来后,伤口愈合的速度竟比往日快了许多。 在一旁的骆栾川倒是知晓得极是清楚。她的身体吸收了北斗七星图上,原析留下来的灵力。想必往后的她,其功力也会更为精进。 “娘娘,客栈楼下有一位夫人求见。”羽墨走了进来。 “她可有说是因何事?”漓灀问道。 “她说此番前来是代表骆庄所有的茶庄感谢娘娘的。” 漓灀一诧,还未曾反应过来,问道:“为何要感谢我?” “如今茶树的生长渐渐有所好转,他们难道不该感谢你么?”旁边的骆栾川提醒了她。 “既如此,快些请她进来吧!” “是。” 羽墨方退出后,漓灀赶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朝骆栾川问道:“我的衣裳可有褶皱?” 骆栾川望着她一脸紧张的模样,因笑道:“你为何这般紧张?” “我怎能不紧张?这可是我初次以骊姬的身份见骆庄的百姓,”话说回来,她往日在王宫里过得确实是自在了些,所谓的王宫礼仪,骆栾川竟也未曾让她学过分毫,他知她喜静,霜绪宫里除却阿叶,也只留四个宫女和两个厨子,因而便问道,“骊姬该有怎样的仪态?” 骆栾川温柔地笑笑,拉着她坐了下来,道:“漓灀,你固然便是你,该如何是如何,无须为了些繁琐礼仪而失了本色。” 她望着骆栾川,如释重负般一笑,应道:“好。” 只见山头的对面伫立着一只猛虎,雪白的皮毛下有黑色的竖纹,犀利的浅蓝色眼睛紧盯着她们二人。颜纾转身拾起地上的包袱,拉起已然惊得愣在了原地的茜儿迅速朝平坦之地跑了起来。 身后的白虎仰天长啸一声,只轻轻一跃,便跨过了脚下的野草地,遂朝颜纾二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茜儿,它要追上来了,你快逃。”二人的脚力显然是及不上身后狰狞的白虎,眼看着它将要追了上来,颜纾一把推开了茜儿,挡在了她的跟前。 “公主。”身后的白虎猛地扑了上来,长长的獠牙露了出来,茜儿大喊一声。 “母亲,二哥,对不起。”颜纾一个踉跄,摔到在地,她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挡在了眼前,心中默念了一句。竟想不到自己将要命丧于此了。 可等了许久,那想像中的獠牙却并未刺进她的身体里。犹似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眸,透过双指的缝隙朝前一看。 一个身穿浅蓝色华服,轻裘宝带的男子,持着一把如同月牙般的银刀,犹似神祗一般降临在她的面前,将她与那白虎隔了起来。 一语道破王女身 白虎猛地扑了上来,可眼前的男子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只见刺眼的凌光一闪,白虎猝然倒地。 南寻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趴在地上,却依然露出了长獠牙的白虎,朝着它微微笑道:“瞧你孤身长在这荒芜之地,且是不易,今日我便放过你。” 颜纾虽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晰得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渊里的恶魔打算放过已然身在狼穴里的小白羊。 南寻转过身,朝坐在地上的颜纾伸出了手。 返回庄城之时,途径此地,却看到林子中的两名女子被那白虎在身后盯了许久,她们却浑然不觉。他觉着有趣,便歇下来在旁看她们究竟如何反应。 他的初衷,只是想做这场游戏的旁观者,并不曾想着要救下她们。可当性命垂危之际,眼前的这名女子竟会舍身救下自己的侍女。他觉得奇怪,人性本如此黑暗,纵然是在那九重天上,神祗也与凡人一般,分阶品等级、身份贵贱。他还不曾见过,哪家的主子,会舍命救下自己的侍女。 这是个有趣的女子。他决定救下她。 颜纾抬首,望向这个向自己伸出手的男子。落日的余晖穿过叶隙将眼前这名男子墨色的长发染成了淡淡的金黄,剑眉之下,是一双犹似一池深潭的丹凤眼,让人看去,竟会身不由己地沉沦。 眼波流转,顾盼神飞,明眸皓齿。待他细细地看清了眼前这名女子的容颜后,这三个形容词用在她身上最是恰当不过了。 “你若还想在这地上赖着,我便不管你了。”南寻望着这个盯了自己许久的女子,淡淡地道了句。 话音未歇,颜纾一把搭上了他伸过来的手,笑道:“多谢公子相救。” 离辰宫内,晚霞斜斜地从窗棂折射进来,一圈光晕随之泛开来。合上今日的最后一本奏折,骆栾川抬首往窗外瞧了一眼,便估摸着算了一下时辰,晚膳将至。 “羽墨,”他朝外喊了一声,羽墨即刻出现在殿内,“摆驾霜绪宫。” “是,主上。” 一路上的宫人纷纷避让、行礼,有些新进的宫人,虽不曾见过酩悦君本人,却也在进宫之前被教与宫中礼仪,便也识得那金丝绣边的衣袍,都听得当今的酩悦君与连宁、景宁不同,素来不喜一众宫人跟在身后,身旁只一佩剑的近身侍卫跟随。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一进霜绪宫的主殿,菜肴和酒馔的味道便涌进了鼻腔里。 “参见主上。”阿叶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漓灀方才坐了下来,骆栾川便出现了在她面前。 他坐了下来,拿起筷子,笑道:“我若不算准了时辰过来,这满桌的饭菜岂不都让你一人独享了?” 漓灀白了他一眼,转了话题,道:“在霜绪宫待了些时日,甚是无聊。你明日可有何安排?” 闻言,骆栾川顿了顿,才答道:“明日下了早朝,流澈军训练营将会有擂台赛,你可要同我一起前往?” 一听流澈军的擂台赛,漓灀一下子兴奋起来,答道:“自然是要去的。轻城一战中我曾目睹过流澈军的风采,因而对你所说的擂台赛,倒是甚为期待。” “如此甚好,正好也能解了你的烦闷。” 来到南临庄城的城门口时,夜幕已然降临了。一驾甚为华丽的马车等在了城门前,颜纾诧异,这等华丽的马车,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的。 马车旁的一名佩剑男子上前,朝她身旁的男子微微作揖,甚为恭敬地道了句:“少主,马车已备好。” “上车吧!”浅蓝华服的男子淡淡地和她道了句。 身旁的茜儿拉了拉她的衣角,这位公子虽是救了她们二人一命,面容也清秀,可瞧着,却绝非善类。公主又怎能在毫不知其底细的情况下,便上了他的马车呢? 颜纾自然是明白茜儿内中的含义,踟蹰不前。 “你莫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一眼瞥见她身旁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角,又见她犹豫不决的模样,南寻微微笑道。 颜纾弯起唇角,转了话题,问道:“这一路走来,公子虽救了我们主仆二人,却也未曾道明身份,小女子自然不敢轻易上了马车。” 南寻望了她一眼,随即望向面前的这座城池,轻描淡写地道:“我是这座城的少主。” 话音刚落,颜纾愕然一惊,愣愣地呆在了原处。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南寻?” “正是。”对于她脸上的表情,南寻甚为满意,又问道,“姑娘可敢上马车了?” 她脑海中回浮现那日在小茶馆中,两个虬须大汉所说的一番话,又想起方才南寻在林子中如同神祗般降临到她的面前,便笑道:“世子的邀请,岂有不敢之理?” 因夜色太暗,外面的街道许是看不清晰,颜纾也就不曾拉了帘子去瞧。主座上的人,双眸微闭着,眼角微微翘起,那微薄的唇似笑非笑。竟还真像个性格阴晴不定的男人。 一路行驶,竟毫不颠簸,也未曾停过一时半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只见一座凤翥龙翔的殿宇赫然鹤立在眼前,随着南寻踏进殿内,处处皆见朱栏玉石,走在廊檐之中,可闻到阵阵清香,既沁入心脾又使人头脑清醒。 “此处是?”颜纾问道。 “华琛殿,”前面的男子并不回头,幽幽地问道,“颜纾公主是要先行用膳还是要到偏殿处歇息?” 话音方落,身后的人愕然停住了脚步,声音里止不住地惊讶:“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南寻转过身,回过头望了她一眼。夜色中,颜纾虽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深深地感受到他那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只听得他缓缓地道:“从你踏进殿内的那一刻,我便已然确定了你的身份。” 她的衣着,虽甚为素净,却也不失典雅,言谈举止也从不僭越分毫。加之她身上所着服饰,与北漠略有所同。而进入殿内之时,望见这些珠帘绣幕,雕檐画栋,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神情断不会似她这般丝毫不为所动。 因而,她必然是常居宫中。北漠王宫内似她这般年纪的女子,便也只有那位颜纾公主了。 翌日一早,骆栾川下了早朝,同漓灀用过早膳后,两人便一同坐上了羽墨亲自驾驭的出城马车,前往流澈军本营去了。 出了城门,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方才停了。漓灀同着骆栾川一道下车,却只见马车停在一处小山头前,上山的路弯弯绕绕,甚是陡峭。 漓灀觉着奇怪,因而问道:“训练营可是在这山头的顶上?” 骆栾川点点头,一面引着漓灀往前走,一面道着:“流澈军初创之时,其中之人本皆是我的亲信。而后我平定慎应之乱,登基为帝,江湖中亦有许多有志之士想要报效庄国,因而想着加入到这流澈军中来。而若想加入,必是要通过重重考验,今日的擂台赛便是其中一项,训练营的军擂台也是为此而设。” “我方才在山下瞧着,这山头的路虽是崎岖了些,可到底常人也是能登得上去的,训练营设在此地,你倒也放心?”漓灀问道。 骆栾川微微一笑,道:“此山看着虽低矮了些,可若无人带领,寻常之人进了山,恐怕会命丧于此。” 闻言,漓灀一诧,环顾了周遭,亦不觉得有何奇异之处,便道:“此处看着,与寻常的小山头一般无二。” “如今我们走的是寻常路,看着自然与寻常的山头一般无二。此处常年累月,皆起迷雾,平常人一旦陷入其中,断无可能活着出来。” “可如今这条路,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骆栾川笑道:“漓灀,你此话倒是问到点上来了。这若要细细说来,倒要费上好长时间,往后我再与你说说,给你解解烦闷吧!” 正说着,三人已然登至了山顶。 “好,好……”只听见雷声大的欢呼声从不远处的擂台上传了过来,循声望去,点点黑影甚为密集。 走至营前,早已有一位身材颀长,身着黑衣便服的男子领着几位将士等在了营门处。 “参见主上,骊姬娘娘。”眼见骆栾川等人到来,黑衣男子随同众将士单膝跪地。 “连将军请起。” “谢主上。”黑衣男子与身后的将士一同站了起来。 一听骆栾川道了声“连将军”,漓灀一惊,朝着黑衣男子问道:“可是七将之一的连煜添,连将军。” 黑衣男子朝漓灀微微作揖,答道:“回娘娘,正是。” “听闻连将军乃是七将中的双影之一,其侦查能力可谓是七将中的翘楚。”漓灀称赞道。 “娘娘谬赞。” “好,好……”话音却才落下,前方的军擂台再次响起了一阵欢呼。 “主上,娘娘,观席位已然设好,请随属下来。”连煜朝两人道。 正说着,三人便随着连煜添前往军擂台。 初登流澈军擂台 用过早膳后,觉着甚是无聊,颜纾便想着到这华琛殿逛上一逛,却忽地想起昨晚南寻与她说的话。 “我虽与北漠联军,可你出逃至此的事,南临的人自然也不会透半点风声出去,所以你大可放心在此住下。”华服男子微微笑道。 颜纾知晓他并未说慌,却不知他为何要帮自己,因而问道:“你为何要这般做?” 南寻伸手,轻轻地拂开落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无比魅惑的笑容里带着极其认真的语气:“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颜纾却也一点不怕他,竟又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脚尖,用她那极其清澈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道:“我对你……也挺感兴趣的。” 话音未落,南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顿然愣在了原地。可只稍稍瞬间,他又恢复了往日戏谑的模样,哈哈一笑,转身吩咐道:“来人,带贵客到偏殿,好生侍候着。” “是。” 骆栾川带着漓灀在军擂台右侧的楼阁上坐了下来,从此处俯视台下,倒是一览无余。 军擂台上的下一场比试方方刚始,漓灀瞧过去,只见一名清瘦颀长的玄衣少年从比试队列中跳上擂台,一脸云淡风轻地朝对面的虬须大汉作了个揖手礼。说时迟那时快,打败了众多高手的虬须大汉已然冲到了少年的面前,朝着少年的脸便是重重的一拳。 只见玄衣少年轻身如燕,台下的众人尚未看清楚他的招式,少年已然出现在虬须大汉身后的正上方,朝着大汉的背部便是一脚。 观战的众人一片唏嘘,虬须大汉许是注意到众人的眼神,迅速地一闪,便躲过了玄衣少年的腿脚,冷不防地就朝着少年的侧身来了重重的一击。 “噗”,玄衣少年摔倒在地,口中的鲜血猛然吐出。他抬首望了一眼对面的虬须大汉,伸手擦干了从嘴角流出了血,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如何看这场比试?”身旁的漓灀侧脸问道。 骆栾川眼望着擂台上的玄衣少年,微微一笑,转头望着漓灀道:“你可有看到那少年的眼色?我赌他必赢,便是台下队列里的众人竟也是远远不及他的。” “哦?”漓灀望向军擂台上的少年,只见他站稳了后,那眼里的神色完全异于方才,柔和中带着凌厉,像极了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那一瞬间,她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南寻的影子。 眼见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且其气势竟完全异于方才,对面的虬须大汉甚为惊讶,心知要速速解决了对面这小子,便猛地冲了上去。只见少年迅速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虬须大汉的头便是一勾脚,紧接着又往他的腹部重重地打上了一拳。未了,朝着他的侧身踢上了一脚。虬须大汉猛地倒地不起。擂台下的军医早已等待在侧,眼见宣判了玄衣少年胜出后,便速速命人上前,将那大汉抬了下去。 “好,好……”一场比试落幕,军擂台下观战的将士一阵欢呼。 接下来的比试,竟果真如骆栾川方才所言,玄衣少年一一打败了台下欲要比试的众人。 “此人名叫颐骁,生于王城郊外的贫寒之家,自小父母双亡,但所幸有个叔叔,将他抚养成人。”连煜添在一旁介绍道。 “可还有谁?”颐骁望着台下队列中剩下的四五个人,缓缓开口。 许是清楚地知晓自己不及台上的玄衣少年,剩下的四五个人面面相觑,皆退了一步,示明了自己的选择。 “我来。”一个甚为轻柔的女声忽而响起,颐骁循着声源处望去,只见一名头上仅戴了一支簪子,身着紫衣的女子从楼阁上飞身而下。 只见漓灀离了座位,飞身而下,骆栾川微微一诧,身旁的羽墨上前道了句:“主上,这……” 他望着漓灀的背影,想起了她方才看那少年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便道:“让她去吧!” 漓灀啊漓灀,如若他胜出,也只会留在流澈军中,我又怎会放任他不管?可如若他没有那般的实力胜出,他也断不会有成为第二个南寻的可能。 颐骁只望了一眼对面这个身姿轻盈的女子,脸色开始泛红,心中却甚为好奇,不曾听说过今日的擂台赛会有女子参加,何况她又是从那楼阁上飞身而下的,她身旁的那名男子,神采与气势竟犹似帝王一般。 可只略略思索了一番,颐骁便朝着漓灀微微作揖,不直视着漓灀的眼睛道:“姐姐承让了。” 漓灀看着对面这个腼腆的少年,心中又难以想像方才那个露出了如此可怕的眼神的少年,竟会是面前这个,看了自己一眼,便脸色泛红的人。 “我非今日参加擂台赛的人,”漓灀望着少年,缓缓开口,“可却止不住手痒,在你询问台下之人时,无人应答,我便擅自上台了,所以你我之间的擂台规可否变一变?” 闻言,颐骁顿了顿,便道:“姐姐请讲?” 漓灀微微笑道:“你若能在七招之内,抓住我的衣角,便是你赢了。” 语音未歇,台下观战的众人一片哗然。颐骁一听此言,像是受到了羞辱般涨红了脸,道:“姐姐可是小看我了。” 漓灀弯起嘴角,脸上的笑意让颐骁瞧去,竟犹似阳光般温暖,只听得她缓缓开口:“不过是个简单的比试,如今可不见你方才的气势呢。” 看到漓灀如此轻松的神情,颐骁咬了咬牙,应道:“好。” 话音方落,只见玄衣一掠,颐骁便冲到了漓灀眼前,淡紫色的衣诀在他眼前飘起,颐骁伸出手,自以为一招便抓住了漓灀的衣角,却未料竟扑了个空,待反应过来之时,紫衣女子早已经落在了他的对面。颐骁速速转身,朝漓灀飞身而去,却只见漓灀轻轻一闪,淡紫色的衣诀再次在他眼前掠过。 又是这一招。他恨恨地一咬牙,猛地往前一抓,却依然扑了个空。 如此反复了好几个来回后,颐骁一惊,竟想不到那紫衣女子的速度与自己且是不在一个等次。 “只剩一招哦!”对面的漓灀微微笑道。 六招过后,颐骁微微地喘着气,望向对面的紫衣女子,竟不曾看到她有丝毫的气喘。对面的女子,竟是个高手。 话音刚落,颐骁猛地冲了上去,伸手便要抓住了她的衣角,却只见漓灀一个翻飞,双脚落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颐骁转过身,只见那紫衣女子正微笑着看着他。 “我输了。”他颓然地低下了头,欲要转身下台。 却未料漓灀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举了起来,朝着台下的众人道了句:“今日他才是赢家。” 楼阁上的骆栾川看到漓灀握着颐骁的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身旁的颐骁一脸诧异地看向漓灀,脸色微微地泛红。她的手很温暖。 “公子真是好雅兴。”刚刚从北漠回到轻城军营中坐下,管箕便听得外头响起了红衣女子的笑声,随即帘子被人掀起。 “坐,刚刚泡好的明前茶。”管箕道了句,身旁的桑离给东暮霖斟上了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涌入鼻腔,沁人心脾。 “颜纾公主的天花可曾好些了?”东暮霖尝了一口明前茶,开口问道。 “好是好些了,那脸蛋却是花了,用了这许多药,竟也不怎么管用,天天在那哭哭啼啼的。”白衣男子端起茶杯,亦尝了一口。 “同为女人,我倒是明白她的心思,恰巧我在东宛有一味治脸的药方子,往后我带了来,给公子带回去便是。”东暮霖笑着说道。 “如此,那先谢谢暮霖公主了。” “公子不必客气。话说我这回子过来,原是想问公子一声,轻城的银矿开采之后可否让我命人拿些回去做银饰之类的?”话音未歇,东暮霖见管箕不曾说话,便又道,“我知这银矿本是用作联军之用的,可只我东宛的母舅对这些倒是欢喜得紧,我这作晚辈的,自然也要顺顺那些长辈的心思才是。” 管箕微微笑道:“暮霖公主既有此孝心,那我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公主拿些去便是。” “如此,便先谢谢公子了。” 坐上回王宫的马车后,漓灀便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骆栾川。方从军擂台上下来后,她便发现他一脸的不对劲,又碍于身旁的人有些多,她便也不好问些什么,如今只两人在马车上,她便得了空。 “为何我从军擂台上下来后,你便一直黑着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侧身看向骆栾川,问道。 一听她这般问,怒气本有些消了的骆栾川更是来气了,看了她一眼后,身子立刻倾向她,幽幽地开口:“你道发生了何事?” 漓灀看着此时的骆栾川,瞬间感觉到此时的自己十分危险,伸手想要推开他倾下来的身子,一脸无辜地道:“我确实不知发生了何事。” “是么?”话音未落,漓灀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一股温热地气息覆上了自己的唇, 她一惊,作势想要推开他,却被骆栾川反手制止住,她索性也就不反抗了。 良久,骆栾川才放开发她,柔声命令着:“往后除了我之外,不许抓别的男人的手。” 她这才醒悟过来,他原是在气她方才在军擂台上握了颐骁的手。 她只当他在发小脾气,没好气地道:“那还是个孩子。” “他已然有十五六岁了,你只比他大上多少?”骆栾川一脸认真地道,见她不点头应答,他有些急了,又威胁着,“你若不答应,可还是想同方才那般,再来一次?” 话音未落,漓灀想起了方才那个深入骨髓的吻,脸色霎时间升起了潮红,立刻往后坐了一格,应道:“别别别,我应了你便是。”虽说如今马车上只他们两人,可隔着层帘子,羽墨还在外边赶着马车呢。 骆栾川笑笑,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 浅涞湖边遇碑灵 流澈军训练营内,连煜添站在岗哨台上,山下的迷雾渐起,方才平息了的战乱,恐怕不久之后,又将燃起了吧! “将军,人已带到。”话音刚落,身后的将士便退了下去,紧接着玄衣少年出现在岗哨台上。 连煜添转过身,神色平和地介绍着:“我乃流澈军的统领,连煜添。” 话音方落,颐骁一诧,这一位方才可是站在了那犹似帝王般的男人的身后,因而问道:“您是……连将军,方才在楼阁上坐着的那位是?” “骆庄君王,亦为流澈军的创始人,酩悦君,”末了,连煜添又多加一句,“与你对战的,是当今的骊姬。” 闻言,玄衣少年当下一惊,紫衣女子如花的笑靥又在脑海中浮现。原来她竟是骊姬,果然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连煜添看着眼前的这个玄衣少年,想起了骆栾川临下山前嘱咐他的一番话:“这个少年,往后便是你的人了。好生教养着他,莫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他自是明白主上这一番话的内中含义。这少年,看着虽是腼腆之人,可方才在擂台上,眼里那凌厉的眼神却是藏也藏不住。 见他不言语,连煜添又道了句:“你既入了流澈军,往后我便是你的直属上司。” 一听此言,玄衣少年又是愕然一愣,随即问道:“我听闻,新兵进营不都是先行在营中参加训练的么?” “我虽为你的直属上司,但新兵的训练自然一样不少。” “是。” 直至过了午膳的时辰,颜纾在华琛殿内转了一圈,竟也丝毫不见南寻的身影。那人,自昨晚之后,竟如同销声匿迹了般。 她虽是昨晚才入的华琛殿,可方才在殿内逛了一圈时,无论是做杂役的宫人,抑或是管事的麽麽,无不待她礼遇有加。她甚感奇怪,不过才在此处住了一晚,这殿内的众人,竟都认识她了? 而颜纾不知的是,自昨晚她入住华琛殿后,便在华琛殿内的宫人间传开了。因她是这华琛殿内,惟一一个入住的女贵客,身份贵贱与否显而易见,宫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了哪里去。 “南辰,你家主子呢?”转角之处,便望见南辰往外边走去,颜纾赶忙上前叫住了他。 南辰微微作揖,问道:“纾小姐找少主可是有事?” 颜纾笑道:“倒无甚要紧事,只是觉着这里有些无聊罢了。” “少主如今不在宫里,纾小姐若觉着无聊,我命人备辆马车,让您出宫逛逛便是。” 颜纾抬首望了眼廊外的天色,道:“今日天色也有些晚了,改日吧!” “好,纾小姐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管事麽麽便是了,”末了,南辰又道,“纾小姐若无事,南辰便行行退下了。” 颜纾点点头,望着南辰远去的背影,心念着:这人却是呆板得紧。 陪漓灀用完午膳后,骆栾川便先行回离辰宫处理政务去了。漓灀坐在霜绪宫的亭阁上,吃着阿叶端上来的桂花糕,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心想着这霜绪宫虽好,却终是不如浅涞湖来得自在些。当下心一念,转身留下张字条,便动身去了浅涞湖。 来至浅涞湖处,已然是接近黄昏了,漓灀按了常日的习惯,朝着湖边的那棵大树轻轻一跃,却冷不防地听到一句如孩童般的声音:“哎呦,哪个无耻小子竟敢打扰本大爷休息?” 已然端站在树枝上的漓灀微微一愣,东瞧西望却未曾见到周围有一个人影。 “原是你这小姑娘。”声音竟是来处低处,漓灀颔首低眉,一瞧,树下竟有个比巴掌还小的小人儿长着个胖胖的小身子,扑扇着一双透明的翅膀,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朝着漓灀喊道。 “你是何物?”漓灀觉着好笑,亦学着它的姿势问道。 小人儿扑扇着翅膀,飞至漓灀的眼前,一脸诧异地道:“本大爷你都不知道?” 未等漓灀答话,它又一脸嘲笑漓灀无知的模样,神气地道:“但想想,尔等凡夫俗子,又怎会认识吾这等高贵的仙灵。” 漓灀亦一脸的嘲笑,学着它的语气道:“何处的仙灵,竟长成你这模样?” 一听此言,小人儿怒气冲冲地道:“尔等卑贱的凡人,竟也敢嘲笑本仙灵?真是活腻了,我……哎哟……”未等它道完,漓灀一个手指朝它的小额头便戳了过去,痛得它捂住了额。 “本姑娘虽为凡人,可并不卑贱。”漓灀亦一脸神气地道了句。 话音却才落下,小人儿忽而一脸惊讶地看着漓灀,道:“你……你究竟是何人?身上竟会有原析的灵力?” “原析?”这名字怎像在哪里听过一般,她微锁着眉,忽而想起在寒阵中那声音可提过“原析”这一名字便问道,“你又是何人?” “吾乃起雨碑的仙灵,封号灵缘,”话音未歇,灵缘似是明白了何事般,喊道,“我说我怎么突然从央予山下来了,原是被你身上的灵力给吸引了。” “你这小小的人儿,竟是起雨碑的仙灵?”漓灀一脸惊讶地道。 “什么小小的人儿,吾可是有封号的,叫灵缘。”灵缘一脸愤慨地道。 “好好好,喊你灵缘便是了,”漓灀一脸无奈地道,“你方才可说,是被我身上的灵力吸引而来至此的?” 灵缘将双手拢在了胸前,一脸鄙夷地看着漓灀:“自然是。如若不然,以尔等凡人之力,又怎可能吸引吾至此?” “那你可知,我身上的灵力从何而来?” 一闻此言,灵缘一脸无语地看着漓灀,道:“灵力于你身上,吾从何知晓?” “也罢也罢,”漓灀抬首瞧了一眼天色,便道,“这天色也晚了,我该回去吃我的银耳莲子羹和桂花糕了。”说罢,便飞身而下。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竟不知何时,这自称为“灵缘”的仙灵已然站到了她的肩膀上。 漓灀瞧了它一眼,灵缘便道:“吾听闻,这凡世的桂花糕甚为美味,吾便随你走一趟。” 漓灀白了它一眼,好吃便好吃,还能说得这般理所当然。这真是起雨碑的仙灵么? 华琛殿内,晚膳毕后,颜纾正在偏殿内捣鼓着明日的去处,却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听南辰说,午后时辰你有找过我?” 转过身,只见南寻一脸戏谑的神情出现在偏殿内,颜纾站了起来,一脸淡然地答道:“来你南临也有一日了,不过是闲着无聊,想问问你这庄城有何好去处罢了。” “我这庄城啊,”南临坐了下来,一脸悠然地道,“说繁华热闹,比不得王城;说休闲赏玩,比不得东宛梅林;说赛马奔腾,更比不得你北漠。” “瞧世子如此说来,倒无甚好去处了?”颜纾微微笑道。 “非也非也,你若想找个好去处,明日随我出趟宫便是。”南寻邀道。 “世子相邀,又岂有推辞之理?” “如此甚好,明日一早用完早膳即可出发。” “恭候世子大驾。” 南寻微微一笑,便出了偏殿。这颜纾公主,确实是有趣得紧。 霜绪宫内,漓灀刚回到主殿内,看到桌面堆着的几个空盘子,再看看坐在旁边,摸着饱腹的灵缘,一脸惊讶地道:“瞧你这身子小小的,这饭量竟比我还大。”我可还没吃呢。 “呃……”灵缘打了个饱嗝,道,“尔等凡夫俗子,又怎比得吾这等仙灵之躯,吾吃这糕点,无须半个时辰,便能消化得干干净净。” “娘娘,您这……”恰在此时,阿叶走了进来,看到这满桌的空盘子,顿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漓灀赶忙上前挡住了阿叶,却听得身后的灵缘道:“莫要惊慌,以尔等凡人之力,她断然是瞧不见吾的。” 既如此,漓灀便稍稍地闪到了一边,观察着阿叶的神情,确定她只看到这满桌的空盘子后,便笑着道了句:“阿叶,我今日的胃口可好了,虽吃完了这满桌的东西,可这肚子还是饿得很。你可否让御厨再帮我做两盘糕点过来?” 闻言,阿叶霎时间惊得愣在了原地,往日娘娘的胃口可没这般大的,可随即她便应道:“是,娘娘。” 瞧着阿叶惊呆了的神情,漓灀甚是沮丧地叹了口气,想必在她心中,自己已然成了个大胃王了。 “你方才可说,阿叶瞧不见你,因何我却能看到你呢?”漓灀坐了下来,问道。 坐在桌上的灵缘瞧了漓灀一眼,细说道:“因尔等身上有原析的灵力,自然便瞧得见吾。方才那女子不过是个常人,又如何瞧得见吾这等仙灵?” 一听“原析”之名,漓灀方又想起了寒阵中那个声音所说的一番话,便又问道:“话说原析究竟是何人?” “原析乃是上古大荒初期的神祗,亦是迄今为止起雨碑惟一的一个撰写神,”灵缘翘起了个二郎腿,一脸惋惜地道,“甚为可惜的是,他早已于上古大荒中期时仙逝了。” “因何仙逝的?” “这吾又如何能知?原析如何仙逝,本就是仙界中的一大谜点,”话说间,灵缘又似沉浸在了对往日的思索中,缓声道,“可奇的是,自他仙逝后,起雨碑竟再无出现过撰写神,且历代守护神皆是孑然一身。又至三千年前,一名新晋的守护神因违了原析定下的意旨,乱了人世的情缘,后只能用自己毕生的灵力,修补了过错,人世情缘方回了正轨……” 待灵缘回过神来时,身旁的漓灀已然陷入了浅睡。 “孺子不可教也,”望着漓灀的侧脸,灵缘出神地喃喃,“可这姑娘究竟与原析有何关系?身上竟藏着他的灵力。” 少年命似运不同 翌日一早,用完早膳后,颜纾便与南寻一起坐上了出宫的马车。那日进宫时,因着天色太暗,也就不曾掀了帘子来瞧,今日倒不能错过了。 掀了帘子,只见街市人流如海,打马戏的、耍花枪的、卖煎堆的、说书的,竟比比皆是,其繁华热闹的程度竟是北漠远远及不上的。果真是土地丰饶之地,人流多、物什多。 “这四方的庄城不过都是一个模样,竟值得你这般好奇?”望着颜纾探出头去的身影,座上的南寻淡淡地道了句。 听闻南寻这般说道,颜纾回过身来,道:“世子有所不知,自小母亲管我管得严,若非是我此番逃了出来,恐我至今还未曾见识过这外面的天地呢。” 话音未歇,只听得外头有人喊着:“糖葫芦嘞!糖葫芦嘞!” 坐在马车上的颜纾一脸兴奋地道:“我要吃糖葫芦。” 瞧着颜纾这一脸的兴奋,竟丝毫没了方才那端庄娴淑的模样,南寻微微一愣,随即朝外向着南辰道:“南辰,停车,带纾小姐下去买糖葫芦。” 闻言,南辰停下了正在驾驭着的马车,道:“是。” 看到颜纾一脸兴奋地跳下了马车,南寻竟微微头痛起来。糖葫芦于他看来,不过是哄小孩的把戏。那副天真的模样,怎与方才的她完全不一样?初见时以为她是怕自己,可如今倒看来,这少女一般的心,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若果真如此,倒无甚乐趣可言了。 “呼呼呼……”霜绪宫内,漓灀适才与骆栾川一道用完早膳回到房内,却只见这长得白白胖胖的小仙灵竟还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稍微思索了一番,她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花枝,忍不住给它挠起了痒痒。 “阿嚏……”终在打了好些个喷嚏后,这小仙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了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竟敢打扰本大爷睡觉?” 闻言,漓灀不禁觉着好笑。这小胖子自昨晚尝到了各种美味的糕点后,竟赖着不愿离去了,一脸的理所当然地道:“吾这等高贵的仙灵,愿意住在你这凡人的居所中,乃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小胖缘,你若还不起,这桂花糕和山药糕可都要被我吃光了哦!”漓灀在它耳边轻声地道了句。 话音却才落下,只见它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神智瞬间清醒了过来,东瞧西望地道:“吾之桂花糕,哪呢哪呢” “怨不得小胖缘你竟长得这般胖,若非美食竟还引不了你醒来了。”漓灀在旁缓缓笑道。 “你方才叫吾小胖缘?”见桌面并未摆着盘子,灵缘适才反应过来,漓灀对它的称呼。 漓灀嘻嘻笑道:“此称呼乃是对美食家的尊称,我瞧着你对美食颇有些见解,因而才这般喊你。” 灵缘似恍然大悟了般,赞许道:“尔等虽为凡夫俗子,但胜在颇有些觉悟,也还算孺子可教也。这尊称,吾接受了。” 闻言,漓灀忍住了已然到嘴边的笑意,应道:“小胖缘说得极是。”这小仙灵,脑子倒不大灵光。 离辰宫内,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处理着政务的骆栾川忽而停了下来,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宫人正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杂活湛蓝苍穹下的四方大地,显得格外平静。 昨晚与那小仙灵的一番对话,似犹在耳边回响。 “尔等身上的神力竟与战神扶离如此相似,恐你便是扶离的转世吧!”灵缘缓缓地道了句。自它踏入这霜绪宫的那一刻,感受到的便不止这原析的这一股灵力,另一股极强的神力亦犹在其中。 果不其然,那姑娘入睡之后,那股神力便渐渐地靠近了霜绪宫。 “我并非扶离转世,我便是扶离本人。”骆栾川淡然地道了句。 “笑话,扶离的神力自三千年前便已消散,而今,”话音未落,灵缘似是恍然大悟了般,甚为惊讶地道,“莫非你……” “如你所想。” “那姑娘便是?” “漓汐。”以灵力感知事物的起雨碑仙灵,自漓汐转世后,她原来的灵力已然全数消散,也难怪它初次见她,竟未能发觉她便是三千年前的守护神漓汐。 闻言,灵缘心中自是百味杂陈,三千年前有关他们之间的那段缘,又在它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既如此,关于她身上那股原析的灵力如何得来的,你该是清楚得很?”良久良久,灵缘才从往事的追忆中回过神来,继而问道。 “自然,”骆栾川问道,“如何解开她的三重灵魂,你作为仙灵,可知晓一二?” 灵缘摇摇头,道:“如何破解,吾倒不曾知晓。可吾之师父曾言过,若要破解守护神的灵魂诅咒,必要先解开原析的仙逝之谜。” “主上,林初大人求见。”羽墨忽而进来,打破了他的沉思。 “让他进来吧!” “是。” 马车兜兜转转,终是在一处林子前停了下来。颜纾下了车,随南寻一同进了林子。四处散开了生长的竹子,抬首便处处皆可见大同小异的鸟巢,鸟儿的啼鸣在林子中四散开来,混在一起竟也分不出是哪种鸟儿的声音。 忽而林子中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颜纾微诧,这看似荒芜的林子,尚也有人居住?越往深处走,那声音也越发地清晰。凉风微微习来,竟觉有一丝丝的寒意。 行至一处空旷之地,只见一个略与自己同龄的黑衣少年持着利剑正与一名约摸三旬的男子对战。 两人对战之中,只见黑衣少年轻身如燕,点剑而起,剑剑透出少年的野心和凌厉,直指对方之时,招招皆有封喉之势。可那中年男子恰恰与之相反,面对少年凌厉的攻势,接招沉稳得当,脸色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内心泛起了涟漪。 “那年纪稍长的可是南杉军的三大主将之一,东里褚将军?”颜纾在旁瞧了一会,便侧脸问道。 “纾小姐如何得知他便是东里褚?”南寻饶有兴趣地道了句。不过才瞧了一会,她从何确定此人的身份。 颜纾望向那中年男子,心中略略组织了一下语文,便开口道:“瞧他的剑法沉稳得当,面对对手致命般的攻击,却依然能泰然处之,再加之他身上所戴的玉佩,饰以梨花印记。纵观南临的几大家族,惟有东里家族最喜梨花,而东里家族中,剑法闻名于四方且是如此上下年纪的男子,非属东里褚将军不可。” 南寻瞧她分析地头头是道,想着这女子年纪虽轻,可观察事物却极为细致。一路相处以来,这北漠的颜纾公主,聪慧伶俐中却又不失其天真;虽出身娇贵,可意识中却未曾有阶级之分、贵贱之别。 想他阅人无数,这女子倒与那紫衣女子有得一比。 看到南寻久久不语,颜纾这才又问道:“可是我说得不对?” 南寻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答道:“不,你猜对了。他确然是东里褚。” 话音方落,兵器相碰的声音戛然而止,颜纾望过去,两人已然收剑,朝这边走了过来。 “参见少主。”两人微微作揖。 “我与东里将军有事要谈,你们三人留在此让便可。”南寻道了句。 “是。” 瞧着南寻和东里褚慢慢走远了,颜纾这才望向面前留下来的这个黑衣少年,露出了如花般的笑靥,问道:“小女子名为小纾,敢问公子名讳?” 黑衣少年望着颜纾这如夏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心中蓦然一动,却又面无表情地道:“钟离衍。” “钟离衍?”颜纾微微侧道,便笑道,“那我以后叫你阿衍可好?” 闻言,黑衣少年不经意皱了皱眉。自己与她可是第一次见面,这女子怎毫无戒心?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只是,阿衍不知的是,眼前这女子的笑容会成为他往后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道光。 “他这段时日的状况如何?”南寻问道。 “这少年,平日里虽不大爱说话,脑子却极为灵光,通常一点就通,无须属下多费唇舌,倒是块好料子,”顿了顿,东里褚又道,“约摸过上五个月,便能出师了。” “哦!”南寻微微一惊,道,“往常的人,都需上个一两年才可能出师,他不过在你麾下一个多月,竟能到如此地步?” 东里褚微微笑道:“这少年异于以往的众人,他心眼够大,野心也非常人能比,故而平日里训练的时辰,竟比属下定下的还多上三个时辰,既是个勤奋之人,脑子尚且十分灵光,因而用上半载便能出师,亦在常理之中。” 顿了顿,东里褚转而道:“只是……” “但说便是。” “只是不知少主要将此少年培养成何种人?” “这番话如何说来?” “这少年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若细心加以培养,往后必成一方人才。可如若只单纯是把利器,他的野心倒是极好的利刃。” 闻言,南寻泛起一丝冷笑,道:“我倒是想瞧瞧,他能成为一把如何锋利的利刃。” 流澈军训练营上,一条瀑布自上而下,一名光着上半身的少年站在瀑布正下方,扎着马步。许是因时辰太久,少年的腿在微微颤抖着,可他却依然没有要退下来的意思。 远处的连煜添望着少年,心中略略算了一下时辰,已然过了惩罚他的两个时辰,可他却继续挑战着自己的耐力,心中对他有了些许的期待。一匹脱缰的野马,若能将其拽回正轨,磨其桀骜的性子,也必能成为一匹好马。 初次在军擂台上,他瞧着这玄衣少年,便知此人若能细心加以培养,必成一方之才。可如若任其自生自灭,想必日后只会成为有心之人的盘中棋手。 因而,主上那时才会同自己道了句:“好生教养着他。” 多年以后,这两个皆出身于贫寒之家,皆为父母双亡的少年,在几乎同一时刻踏上了同一条路,却因遇人不同,往后的人生也大相径庭。 天盛将至意慌乱 又过了些许时日,漓灀迷迷糊糊地被阿叶从梦中喊醒,对面小软榻上的灵缘尚且在呼呼大睡着,她边洗刷,边听得阿叶在耳边絮絮叨叨着,“下月五月初十的天盛节将由您来主持大局。”她霎时间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复而问了句:“天盛节由我来主持大局?” 阿叶点点头,娓娓道来:“按骆庄七百年来的惯例,倘或骊姬尚未册立,便是由嫡太妃主持大局,若嫡太妃无此心力,便会交由未出嫁的嫡长公主或长公主主持。因而主上登基这七年来,向是由盏溪公主全权负责天盛节各项事宜的,可而今骊姬已然册立,自然是由正宫娘娘来主持大局。” 天盛节,为骆庄的初建日,乃是骆庄最为盛大的节日。每年至五月初十这日,整个王城,各家各处莫不皆是张灯结彩、宰鸡杀羊、进庙祈福、叩谢上宗,以求家人平安和乐,来年谷物丰收。 这日阿叶方将早膳摆了上台,骆栾川恰巧下了早朝,便往霜绪宫这处来。 “可巧你来了,我倒有事与你说。”眼见骆栾川踏了进来,漓灀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骆栾川望着漓灀一脸反常的模样,便心知她是何事了,因而问道:“可是因为下月的天盛节一事?” “是了,是了,”漓灀猛地点点头,又问道,“我未曾主持过这般盛大的节日,可否请盏溪公主在旁协助?” 骆栾川微微一愣,方笑道:“我尚且以为你是要推脱此事,原是请盏溪帮忙。” “既是骊姬的分内事,我如何能推脱?”漓灀嗔笑道。两人边说着,边坐了下来。 “昨儿我已命阿盏前来帮忙了,明日至云甄寺为期三日的祈福仪式,阿盏亦会随你一同前往。”话音方落,骆栾川夹起了山药糕,尝了一口。 “你倒为我考虑得周全,如此我便也放心了。”漓灀微微笑道,紧绷的眉间顿然放松了下来。 “我可是你相公,怎会不为你考虑周全?”骆栾川定定地望着她,一脸温柔地笑道。 一语未了,漓灀听了去,脸颊又泛起了潮红,因而转了话题,明知故问地道:“天盛节那日,你可在?” “天盛那日,王君与骊姬皆要一同进庙叩拜上宗,”骆栾川又故意反问了句,“你道我在不在?” 经巧他如此反问,漓灀只得嘻嘻笑着奉承道:“有你在自然是好些的。” 颜纾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钟离衍许多话,虽看着他木讷了些,这回答却可用“短小精悍”来形容。后只见南寻同东里褚谈完话回来,她便随他一同回去了。路上进了庄城,看到一楼班子里的说书围着这许多人,便不顾已然皱眉的南寻,硬生生的拖了他下去。在旁的南辰看了去,倒惊得快掉了下巴。 他跟随少主这么多年,倒没还见过哪个女子敢这般拖着他走。可奇的是,脸色都已然沉下来的少主竟也不爆发出来。 两人用了早膳后,骆栾川先行回了离辰宫,眼见骆栾川离了宫门,漓灀已然倦怠的眼皮又垂了垂,心想着既有盏溪公主在旁帮衬着,那天盛节想必也无太大的问题,便便褪去衣衫,想着再补上一觉。 却尚未曾躺下去,离辰宫那边又派人传了话来,说是请骊姬娘娘过去一趟。 闻言,漓灀甚是无奈,方才用膳时,骆栾川不把话道完,此番传她去作什么。可哪管漓灀如何,阿叶得了旨意,忙替她换了衣赏,便随同漓灀一同前往离辰宫去了。 “骊姬娘娘到。”离辰宫门边的宫人喊了声,漓灀便直接踏了进去。 未曾反应过来,离辰宫内便上来了一众麽麽侍女,拿着量尺将漓灀团团围住,一语未言便将漓灀上上下下量了个遍。 “明日前往云甄寺祈福的宫衫,阿盏已为你备好,”骆栾川出现在眼前,“天盛那日的上宗大典,宫衫便由我来替你准备。” 懵了一脸的漓灀方才明白,原来此举是要替她做件衣赏罢了,便道:“做衣赏这事,又何须你亲自来?” 骆栾川微微笑道:“我只为你一人做衣赏,倒也算不得什么辛苦事。” 漓灀闻言,无言以复,和他待在一起,情话她倒听腻了。 “话说等到绫瑶成亲那日,这公子原化了隐身术穿过了一排排的禁卫军,直往大殿冲去。但此时却为时已晚,凌瑶已然和王君行了皇天之礼,成为了人世新一任的骊姬,可那公子原哪肯死心的?只轻轻地挥上一挥袖,这人世的王君便晕倒在地,他一把拽住绫瑶,凌空一飞,两人霎时间就消失在了殿中人的视线中。” 台下的众人听得入了神,这时却只见那台上说书人转而道:“诸位,今日且到此。欲知绫瑶和公子原的爱情故事如何发展,请听下回分解。” 话音未歇,台下听得入神的众人一片哗然。 南寻望了眼身旁这个同样听得出了神的小姑娘,淡淡地道了句:“回去了。” 话音未落,转身便出了楼,颜纾方才从那戏里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 “你认为,绫瑶和公子原的结局会是如何的?”上了车,颜纾一脸好奇的问道,且未从那故事中抽出身来。 南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绫瑶和公子原本就不是同一路人。一个为人世之子,一个为九重天上的神祗,结局不显而易见么?” 听了南寻的一番话,颜纾摇了摇头,道:“我与你所见非同。两人若是相爱,又何论身份?便是只有一世的相守,也是足够了的。” 南寻不言语,人世之子尚可如此,可那有着漫长岁月的神祗,享受了片刻的欢愉,剩下的便只能用无尽的孤独来填补。何况以权力和神力来论高低的世间,会有何真情可言。 末了,他又似回过神来,惊讶于自己会和这小姑娘谈论这等无趣的问题。往前可从未有过的。 “随军以及暗卫可都安排妥当了?”离辰宫内,骆栾川淡淡地问道。 “是。主上放心,去时和归程以及云甄寺各处都安排妥当了。”羽墨于身后,恭敬地答道。 “此次祈福仪式务必保证她们两人的安全。” “是,主上。” 此番被林初催得紧,他只得留下来处理政务,却是不能陪她一起去了,因而各方面自然是要安排妥帖。 次日,漓灀一早便被阿叶从榻上叫起了。灵缘昨日午膳后方知漓灀要前往云甄寺祈福三天,这一路的颠簸,它想想都有些怕了,便推说着不去了。 一踏出房门,见到她的模样,骆栾川微微一愣。 眼前的她,那常披下来的墨色长发用他亲自为她打造的羊脂白玉簪轻轻挽起,眉若翠枝,眼含秋水,虽只略施粉黛,却似白玉无瑕。 素日见惯了她身着淡紫色的衣衫,如今这一袭金丝绣边的青色宫衫穿在她身上,倒不逊色于那与她绝配的浅紫色衣衫。 “你这般瞧我,可是我身上的这一袭宫衫不大合身了?”瞧着骆栾川发愣的神情,漓灀开口问道。 骆栾川方才回了神,道:“自然不是。” 漓灀颔首低眉,瞧了瞧这一身的衣赏,便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情,问道:“这身衣赏要穿多久?”虽非第一次穿,可这繁琐的宫装穿起来甚是复杂,让她老大不自在了。 骆栾川一听,心知她是穿得不自在,便安慰道:“到了云甄寺进行祈福,仪式结束后便可脱下了。” 漓灀闻言,松了口气,所幸无须穿得太久,如若不然,可真要憋死了。 “你穿了这一身的衣裳,倒像是少了些什么。”灵缘忽而从身后跳了出来,一脸讽刺的意味。 “少了一身的空灵之气。”未等漓灀反应过来,骆栾川已然答了灵缘。 一旁的漓灀一惊,朝骆栾川问道:“你怎看得见它?” 骆栾川微微一笑,望着灵缘,不语。 “他乃人世的王君,看得见吾也不足为怪。”灵缘答道。 漓灀狐疑地看了骆栾川一眼,问道:“我估摸着,你们早已见过了吧!”瞧骆栾川一脸淡定的模样,却不像是第一次见这小仙灵。 骆栾川微微笑道:“诚然。前些日子你睡下后,我来了霜绪宫便已看见它了。” 瞧着漓灀欲言又止的模样,骆栾川心知她想要问些什么,便和盘托出:“其乃起雨碑仙灵一事,它亦与我说了。”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漓灀低眉,又道,“如今赶紧先行换了一这身的衣裳,穿着行动很是不便。” 骆栾川望着她急急忙忙进了房内的模样,不禁觉着好笑,换作常人能穿上骊姬的宫衫,恐要到处炫耀一番,而她却恰恰相反,倒极符她的性子。 至是日一早,林初、颜太尉等群臣亦早早地进宫了,天盛将至,骊姬代表整个骆庄王朝前往云甄寺祈福,乃是骆庄的一大盛事,却是万万不能怠慢了的。 东宛欲要掌大权 天色微微亮,一众侍女宫人以及八名嬷嬷端着火盆和洗手盆分列站于轿子旁,等在了霜绪宫门外。漓灀穿着一身青色的祈福宫衫,在骆盏溪和阿叶等人的陪同下,出了霜绪宫的大门。 昨晚所幸阿叶和她细说了各种礼节,才不致她今天会措手不及。 “天盛的祈福仪式,若按娘娘这等身份,必然是有内宫侍女十六名及两名嬷嬷,外院侍女十六名及六名嬷嬷,另有厮人数名。往常娘娘爱清静,主上便把这些许人都清了出去,可此番祈福仪式,这些是断断不可缺的。上轿之前,娘娘需得先踏过火盆,再行洗手礼,方可上轿。” 一切礼仪皆行完毕,漓灀和骆盏溪等人便都上了轿子,一行人从霜绪宫往城门处去。 这边的林初和颜太尉等人早已经携了众臣在城门处等候,只见城门打开,一顶八台轿子便出现在了城门处,林初等人纷纷跪下,连煜添安排的流澈军亦纷纷尾随其后。城墙上的骆栾川目送着她一步步地远去。 初临夏日,轻城银矿下开矿的人在阳光底下烘烤着,脸被晒得起了皮,旁边凉棚内监工的粗莽大汉拿起个大碗,咕噜咕噜地喝了口水后,朝右边角落中稍稍坐了一会的老头瞧了一眼,猛地一拍桌子,嘴里边大骂着:“这群杂种的王八羔子,一不留神,卯足了劲,想着法偷懒。”边拿起手中的粗鞭子朝老头走去。 只见这六旬的老头刚想从阴凉处站起来,却未料犹似雨点般的鞭子从身后落了下来,他霎时间大惊失色,喊着:“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周遭的人听了去,只得继续低头干着,谁也不敢为他出头。 这粗莽大汉一脸的狰狞,凶狠地道:“这会子想着饶命了,早干嘛去了?” “这种贱条子就要打,”一旁走来一个监官附合道,“一日不打他,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我不过才些天不在,这会倒全变了样了。”身后幽幽地传来了一声。 粗莽大汉和监官往后一瞧,一名白衣男子手持一把梨花木扇,神态悠然自若,身后是名佩剑的随从。那大汉许是不知这白衣男子的来历,便嚷嚷着:“你是何人?竟敢在大爷我的地盘上撒野。” 话音却才落下,白衣男子呵呵笑道:“此处何时竟成了市井之徒的地盘了。桑离,你可有听说了?”语音未歇,白衣男子望向身后的随从。 “禀公子,未曾。” 这监官虽不曾见过管箕,可也与北晨军将士有交好的,因而听闻过这北漠世子素日惯穿白衣,身旁那贴身侍从便叫“桑离”的,他当下吓得腿软,即刻跪了下来,磕着头求饶道:“公子饶命,是小人等过于轻狂,不知公子大驾,且饶恕了小人,定当补过。” 身旁的粗莽大汉一看监官如此,心知自己惹上了谁,也慌忙地跟着跪了下来,喊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管箕淡淡地看了一眼脚下的两人,吩咐着桑离:“命人将这两人押入大牢,让府衙自行发落了去。” “是,公子。” 轻城府衙内,红衣女子正在细细地料理着花草,侍女云烟匆忙来报:“禀公主,方才北漠世子回来便去了趟银矿,听闻抓了监官,如今遣了府衙过去,正要发落呢。” 话音方落,只见红衣女子不慌不忙地道:“行事这般莽撞的人,不要了也罢,随府衙爱如何发落便如何发落去。” “只怕那世子会寻来公主您这。” 闻言,那修剪着花草的手微微一顿,只那一会,红衣女子便又道:“纵然谁也不说,他也会往我处想,寻来我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何况我东宛还怕了他北漠不成?”说罢,那侍女便退了下去。 白衣男子方回到军营中,办完事的桑离也出现在营内。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眼见桑离进来,白衣男子淡淡地问了句。 “是暮霖公主,且轻城的各大商铺她皆安排了东宛的人进去。北晨军的回报,公子回北漠的这些天,东宛那边倒抽了许多回自己的口袋。” “确然不出我所料。”管箕的脑海中浮现了那红衣女子娇媚却满含心计的笑容。 “公子,这该是如何?” “且看她后招如何。” 南临庄城内,南寻方睡了个中觉醒来,南辰便呈上了密探送来的条子。 他打开,略略地看上了几眼,便放至烛火中烧得一干二净了,烛火霎时间照亮了男子墨色却又极其深邃的瞳孔,一双丹凤眼更显诡谲无比。 “纾小姐今日有何安排?”南寻忽而开口问道。 “纾小姐今日还在偏殿处,许是闲得无聊,偶尔还会和宫人们嗑嗑瓜子,闲聊着。华琛殿接近一半的宫人都与她十分处来得。” “哦?” 南寻瞧了一眼窗外,倒是有趣。 从骆庄出发,行至驿站处时,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在阿叶和几位嬷嬷们的引领下,漓灀终是到了自己的房间,内院的侍女在她房内和外院之间进进出出,又是备好了膳食,又是卸了妆饰,又是打水洗脸的,忙活了好一会,漓灀的耳根子才清静了下来。 眼见再无人在自己房内,她赶忙插上了门闩,浑身放松地躺在了榻上,又揉了揉自己已然酸痛至极的肩膀。这一整日下来,行为举止既需要有骊姬的端庄娴淑,言语间又需柔声细语,倒真真极不符她的性子。这骆庄的骊姬,却也不是如此好当的。 许是太累了,只躺下那么一会,轻微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地传了出来。 骆栾川出现在房内。 只见她侧身躺在榻上,鞋子不脱,被褥亦不盖便入睡了。他望着她,只得俯下身来,替她脱了鞋子,盖好被褥。 这骊姬的身份套在了她的身上,也确实是难为了她。 “你再忍忍,解开了捆绑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我便带你离开,去你最喜欢的那一方自由天地,往后你若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出神地喃喃。 至是日一早,漓灀又早早地被阿叶从榻上叫醒。内宫的侍女和嬷嬷忙进忙出的,阿叶便端来了洗脸盆。 “昨晚竟像是听到了骆栾川的声音,”她心念着,接着揉了揉眼睛,又揺揺头,似是想让自己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便开口喃喃,“他又怎可能出现在此处?” 听到了漓灀的喃语,阿叶便心知她说的是谁,打趣道:“娘娘昨晚可是梦到主上了?” 被阿叶这么一问,漓灀霎时间清醒了过来,接过了阿叶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便反驳道:“我昨晚一夜无眠,睡得可好了,又怎会梦见他?倒是今日你一早把我叫醒,精神有些恍惚罢了。” 阿叶微微笑道:“离云甄寺还有一日的路程,娘娘若觉得倦了,上了轿子后,稍稍阖眼便好了。” “那轿子揺揺晃晃的,哪里阖得上眼?”说罢,便站了起来。 “骊姬嫂嫂可醒了。”恰在此时,骆盏溪走了进来。 “盏溪公主既来了,便一同用早膳吧!”漓灀微微笑道。她虽与骆盏溪不大相熟,可此番祈福仪式,却真真是要好好谢她的,“现下无人时,盏溪公主还是叫我漓灀便好了。” 骆盏溪也并非是扭捏之人,见漓灀这么说了,倒也应了。 轻城府衙内,东暮霖恰用完早膳,这边便有云烟来报:“禀公主,那边刚刚传来话,道是将那两人流放了。” “流放便流放了,这事又何须传来与我听?”东暮霖提起眉梢。 “是将那两人判了流放,可却不知为何,今日一早便发现惨死在牢中了,如今那监官的妾室们却借了此机会,在城门处大吵大闹着呢。”云烟道。 “如今是那北漠的世子当了个头,要哭闹怎不去军营处吵去,去那城门处作什么?” “若是这般还好,如今却在城门处大哭大喊着,说是公主这边传下来的命令,围观的人且在那指指点点。” 一听此方,东暮霖顿然惊得站了起来,问道:“为何此时才来禀我?” 云烟被东暮霖吓得即刻跪了下来,解释道:“婢子也是方才从几个小厮口中才得知此事的。听闻世子今日一早便赶了去,散发了些许银两,又将她们好生安排了去处,才将此事平息了下来。亦又言着要顾及公主的颜面,让听了去的人都得收紧了自己的嘴巴,才将此事平息了下来,因而这会子才传来了府衙这处。” 略略听懂了云烟所言,东暮霖虽极是愤懑,却无处可发,只得冷冷地吩咐:“你先退下吧!” “是,公主。” 话音未歇,外头又进来了一个侍女,说是方才轻城钱庄的各处庄家派了小厮来传话,传的却恰巧又是同一个意思:明日便不能来府衙处商讨过渡钱庄之事了。 东暮霖闻言,一脸的不悦。先往人头上给了几个拳脚,再端来一盘好果子讨你。他此番哪是顾及我的颜面,却分明是想逼着我下台罢了。 “这般看来,还是需得从军营处开始。” 云甄惊现黑衣客 又在路上颠颠簸簸了一日后,黄昏时分,漓灀一行众人终是到了云甄寺。听闻新册封的骊姬娘娘亲临祈福,云甄寺的方丈早已携了众人等候在门前了。 轿子旁的嬷嬷早打了伞来,阿叶搀了漓灀下轿,又是和寺里的方丈道了几句几外乎恭迎之类的话,便匆忙进了早已为她备好的厢房内,紧接着内宫的侍女又是一阵忙活,众人在旁伏侍了漓灀沐浴、用过晚膳后,漓灀便让阿叶都打发她们退下了。 “想我风漓灀向是自由闲散惯了的,竟想不到也有今日这般束缚的时候。”她躺在榻上,喃喃。这寺里的床榻虽不如霜绪宫里的柔软,可却也比那揺揺晃晃的轿子来得强多了。 脑海里忽而又想起了灵缘,便觉着那小胖缘此番倒是聪明,那日出霜绪宫时,死活拉着它都不肯去,想这一路颠簸的,它怕是早已想通了的。 阿叶关上了房门,笑道:“待天盛大典过了后,娘娘便可无须这般屈了自己。” “这倒说不上是屈了我,不过是觉着这事繁琐了些罢了。”漓灀翻了个身,觉得躺着当真是舒坦极了。阿叶收拾好了房内的东西后,便和漓灀道了声退下了。 翌日一早,天色只微微亮,阿叶同着一众内宫侍女鱼贯而入,开了房门,卷起纱帘,披上宫衫,挽起发鬓,插上羊脂白玉簪,便随同漓灀出了房门。 南临华琛殿内,颜纾方用完早膳,便听茜儿匆忙来传:“小姐,宫里的三位夫人今日恰巧一同来了,现下刚进了殿门,正朝我们这处偏殿来了,都道着想见一见小姐呢。” 颜纾闻言,神色一脸平静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籍,问道:“可是南临庄主的那几位夫人?” “是的。” “来便来,我还怕了她们不成?”在北漠的时候,她可见惯了这宫庭大院的勾心斗角了。 早已听闻南临的那几位夫人向是极怕南寻的,此番若无他的默许,这几位夫人怕是踏不进这华琛殿的。他的用意这般明显,她便随了他的意。 话音却才落下,一阵肆意的笑声从外头传了过来,外头的宫人一声通报:“兰夫人,颖夫人,悦夫人到。”随后三位夫人便一同踏了进来。 颜纾一眼瞧过去。右边的那位,最为年轻貌美,年纪三十上下,发髻上插羊大红珠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两弯柳叶挂眉梢,腰间系着橙色宫绦,身上着的是浅蓝色宫衫,浑身气势凌人。而中间的这位,又略比右边的那位年纪稍大一些,长相平平,只那头上插着的是珊瑚宝蓝石簪子略微显眼了些。左边的这位,年纪最长,略有四旬开外,头上插着碧绿色的圆湖簪子,后两位身上所着服饰又皆与右边的那位一般无二。 想必那右边的便是兰夫人,接着便是颖夫人和悦夫人了。 颜纾稍稍福了福身,只淡淡地道了句:“兰夫人,颖夫人,悦夫人恭安。” 只见兰夫人上前来,握起了颜纾的手,扶起了她,嗔笑道:“这些虚礼什么的,便都免了。” 说话间,又将颜纾细细地瞧了几眼,便又笑道:“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长得竟这般标致,也难怪世子喜欢,亏得我们迟了这么些天才来这见这可人儿。” “确实长得十分标致,比外头那些猫儿狗儿要好上许多。”本站中间的那位夫人上前笑着道了句。 一听此言,颜纾用力地甩开了那兰夫人的手,冷冷地道:“颖夫人此言倒像是在说公子眼光太差,终日只会寻些外头的猫儿狗儿来这华琛殿内?” 闻言,颖夫人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三人面面相觑,那悦夫人便上前来,笑着缓和道:“纾小姐这话倒与我们说的差得远些了,颖夫人这是在赞姑娘长得标致呢,又怎牵到公子那头去了?” “哦?”颜纾微微侧首,露出了诡谲般的微笑,道,“此话竟有这般意思,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瞧着颜纾这般的笑意,三人见了,心皆道着这小妮子倒像极了公子的性子。 话音未歇,颜纾又笑道:“瞧我这健忘的性子,三位夫人来这站了许久,竟也未曾请你们吃杯茶。” 话说间,又吩咐茜儿前去泡上一壶好茶来,便又嗔笑道:“三位夫人当真是温柔娴雅的,这站了许久也不曾朝我发了脾气,若换作我平常养的那些猫儿狗儿的,便是慢上半拍子,都要在那发癫发狂了呢。” 兰夫人等人闻言,自知颜纾不过是在嘲讽她们方才的话,便只能忍忍,笑笑方过了,也无以回复。 云甄寺内的鼓钟敲了三下,漓灀便在前头引领着骆盏溪和阿叶等内宫侍女嬷嬷进了大佛殿内。按骆庄建庄七百多年的惯例,这一日上午,骊姬等人皆是要在此渡过的,一求骆庄和平稳定,二求子民平安和乐,三求庄国来年谷物丰饶。 按方丈的指引,漓灀先是代表着骆庄的众人上了柱香,接着便是长达四个时辰的诵经祈福。 适才跪下不久,漓灀便隐隐得感到数里开外有一股浓重的杀气逼近这云甄寺,她对此自然是感到万分的奇怪,以自己的能力,现下断不可能有此功力的,可为何感到这股杀气越是逼近云甄寺时,她便觉得体内有股莫名的气体在快速地流动。稍微侧眼望了一下身旁的众人,方丈、骆盏溪和阿叶等人都在闭眼诵经,可那股浓浓的杀气却离云甄寺越发近了。 她快要坐不住了。可她作为骆庄的骊姬,在祈福仪式上离席,天盛的祈福仪式也算是崩了。按祖宗们传下来的说法,是为不吉之举,往后的天灾人祸,也必然会扣在她的头上。 “莫急,我来。”耳边忽而响起了一个低沉却又极为熟悉的声音,漓灀往后一瞧,竟是他。 那人神泰自若地站在了大佛殿的门口,墨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摆起。他总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 可如今他不该是在骆庄么?莫非那晚自己听到的声音,真的是他? 骆栾川朝她微微一笑,随之便瞬间消失了在她的眼前。现下,她倒可以安心地为骆庄、为他祈福了。 数百名黑衣客已然将云甄寺外围团团围住,骆栾川一脸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想必此番刺杀的最终目的并非是取人性命吧!因而才分了这好几路,来引散民流澈军的兵力。 他眸子里的杀气渐渐地浮现,让黑衣客们瞧了去,竟莫名地胆颤心惊。在江湖上行走的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逼仄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他方才尚在骆庄阅着奏折,只忽然感到了她从心底传来的慌乱,数里开外的黑衣客来临,她跪在大佛殿内,为何亦感受得到?原是她体内原析的灵力,渡她将感知力提上了一个不凡的高度。 知她身上有了原析的灵力,除却他和承澜,还有那南临世子。 因而他等不及羽墨那边过来了,若她因此离了席,这场祈福仪式将会使得她好不容易在骆庄建立起来的名望彻底毁了。 “你们是自己离开,还是要本君亲自动手,将你们的性命留在此地?”骆栾川冷冷地开口,眸中的寒光顿然射向黑衣客们。 “既做了这一行,便无退缩的余地,何苦来问这等废话?”似是领首的一名黑衣客颤巍巍地道了句,“兄弟们,上。” 数百名黑衣客蜂拥而上,骆栾川的手中寒光一凛,川离剑顿现,他只轻轻转了个圈,金色的光芒霎时间闪瞎了黑衣客们的双眸,紧接着腹部便被剑气来了重重的一击,数百名黑衣客瞬间倒地。 末了,骆栾川只冷冷地看了地上的黑衣客们一眼,又伸手摸了摸手中的川离剑,丢下一句:“凡人之子,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这把川离剑,在上古大荒末期,已然不知吸了多少魔灵之血,尔等凡人之子,又怎是它的对手? “少主,刺杀失败,骊姬完成了祈福仪式,”身后的南辰跪了下来,语气里毫无波澜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南寻放下手中的白玉茶杯,望着南辰道:“无妨,刺杀失败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你且起来吧!”你们又岂是他的对手? 低首的南辰微微一愣,随即站了起来,不解问道:“少主,属下不明,既知此番刺杀会失败,我们又为何要劳此心力?”动用了上千名杀手,而今却无功而返。 南寻微微笑道:“她身上的灵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一步的试探必不可少。” 南辰依然不解自家少主的话,但却知此举必然是有他的道理,因而也不再多问。 四个祈福的时辰终是过去了,漓灀想着站起来时,双腿竟发麻了,一个踉跄便摔了下去,所幸阿叶在身旁及时扶住了她。 “骊姬嫂嫂,盏溪便先行回房了。”霜儿扶着骆盏溪站了起来。 漓灀点点头,向着骆盏溪的众侍女道:“你们且好生照顾着。” “是,娘娘。” “娘娘可要先行去休息?”瞧着骆盏溪离去后,阿叶问道。 “不了,此处有些闷,你扶我到寺的外围坐坐吧!”此番的漓灀哪里顾及得上休息,寻了个借口,便想去瞧瞧骆栾川究竟如何了。 月下忽现梦中人 直至漓灀赶到时,云甄寺外围早已悄无人迹,丝毫不见方才有激烈的打斗痕迹,体内感受到的那股重重杀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漓灀当下感到空落落的。 “参见娘娘。”羽墨忽而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漓灀转过身,心下一喜,问道:“羽墨,你怎会在这?” “主上命我留在此回娘娘,他一切安好,娘娘毋须担心。”羽墨恭敬地答道。 “如此便好,”话音未歇,她便转而向阿叶道,“今日我也有些累了,我想先回房睡个中觉。” “是,娘娘。” 华琛殿内,颜纾方同那几位夫人吃了茶,又用过点心后,说说笑笑地便到了晌午的时辰了,这边南寻那略带戏谑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今日倒是我来迟了,竟未曾亲自接待几位夫人。” 眼见南寻进来,兰夫人等人便都站了起来,转而笑道:“公子哪的话,听闻公子的殿里来了一位美人,我们几位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瞧上几眼罢了。” “哦?”南寻望了颜纾一眼,只见她撇开了头,继而道,“夫人可还瞧得过眼?” “自然是瞧得过的,公子的眼光可差不到哪去呢。”兰夫人嗔笑道。 “兰夫人所言甚是。”颖夫人和悦夫人在一旁附合着。 南寻往外瞧了一眼,便道:“午膳将近,夫人们若要留在华琛殿用膳,我便吩咐下去,让他们多做几样夫人们爱吃的菜。” 一听此言,三位夫人皆婉言谢绝了,都道今早已然让自个宫里的人备好了午膳,若留了华琛殿,倒可惜了那一桌子的饭菜了。说罢,便都一同散出去了。 “不过是公子不知从哪儿捞回来的野丫头,竟还敢在这同我们神气,还真把自己当成这华琛殿的主人了。”出了偏殿的门,颖夫人便一脸的不满道。 身旁的兰夫人闻言,往周围瞧了几眼,轻声斥道:“仔细着你的嘴,这华琛殿的大门还没出呢,让有心之人听了去,捡个日子你还不知道死哪去了呢,这公子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 “兰妹妹说得极是,”悦夫人掺和了句,“便是回到了自个宫里,这嘴巴也得小心着点,隔墙有耳不是?” “两位姐姐说得极是,妹妹往后注意着便是。”颖夫人颔首答道。 这处偏殿内,颜纾吩咐茜儿给南寻倒了杯茶,便没好气地道:“世子若是来瞧好戏的,这会怕是迟了些了。” 南寻微微笑道:“这世间好戏多得是,也不差你这一遭。” “你……”一口气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里,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颜纾冷笑道,“世子总喜欢拿别人来寻开心,不过就是心底缺了某样东西,想着能拿些别的东西来填补罢了。” 话音方落,南寻微微一愣,他心底会缺了某样东西?笑话。在人世,他是万人之上的南临世子;在神界,他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荒战神。神力、财富、权力,无论是为神祗抑或是凡人,他都到达了世人遥不可及的巅峰。 也正是因了如此,他才会觉着无聊罢了。看上一场好戏,自然也成了他的乐趣。可世间,并非是人人都能有幸入他的戏局的。 她既能成为其中的一员,是她的荣幸。 “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我也不同你计较。明日中觉后,华琛殿会有场纸人戏,你若闲得无聊,可让茜儿陪你一同去瞧瞧。”南寻扔下这几句话,便出了偏殿,留下已然愣住的颜纾。 “我替你做一支簪子可好?”朦朦胧胧的月色之下,黑衣男子望着远处的一片墨色,道。 她神色恍了恍,却不言语。 男子感到奇怪,低首问道:“怎么了?” 紫衣女子笑着揺揺头,道:“没事。我只是在想你给我做的簪子必是很特别的。” 他微微笑道:“你于我来说就是特别的。” 紫衣女子瞧了他一眼,他的笑容,如水面漾起的涟漪般温柔潋滟,却也光芒万丈。 “娘娘,娘娘,您怎么啦!”耳边忽而传来了阿叶焦急的声音,漓灀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望向阿叶,眸中一片空洞,眼角的泪浸湿了枕边。 阿叶吓得心惊,忙扶起了她,问道:“娘娘可是做恶梦了?” “恶梦?”她喃喃。阿叶忙去倒了杯冰,让她喝下,她这才稍稍地回了神。原来那竟是一场梦,也所幸只是梦。梦中的那人,是骆栾川,可为何梦中的自己,心却很痛? 窗外,一片明亮,外院的宫人来来去去。此时已是黄昏后了。 “可要去请太医过来?”阿叶询问着,方才进了房门,便想叫醒娘娘,却未料她的眼角一直在流着泪,许是做恶梦了吧!所幸酩悦君想得甚是周到,此番祈福仪式,也随行了两名御医。 闻言,漓灀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没事,不过是如你所言,做了个恶梦罢了,缓过来就好了。” 阿叶瞧了她几眼,想着应是没什么了,便道:“盏溪公主命人熬了绿豆汤,我去端些来给娘娘吧!吃了兴许会精神些的。” “好。” 离辰宫内,骆栾川方阅好了今日的奏折,这边负责天盛节各项事务的朝仪史便来呈报有关此番天盛节的各项支出。 骆栾川打开略略地瞧上几眼后,神色平静地将奏章扔到了朝仪史前,缓缓开口道:“你却也非新人了,虽说是第一次负责天盛的全面事宜,但你也应当知晓,本君向是要明细的支出,并非是一两个字搪塞之言。” 骆栾川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在台下的朝仪史却被骆栾川惊得跪在了地上,慌忙应道:“臣领命。”见骆栾川无话后,方退了出去。 朝仪史退下后,恰巧离辰宫的内侍宫人来问膳,骆栾川揉了揉发胀的额,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便让他们将饭菜都撤了。夜幕渐渐地袭了上来。他朝外看了一眼,她不在身边,竟连用膳也没了胃口。 漓灀吃完碗凉凉的绿豆汤后,这边骆盏溪用完膳也来了她房内,便又同她聊了起来,直到夜幕降临,骆盏溪方才离去。她这才从午觉中的梦境完全退了出来。 “小姐小姐,”华琛殿内,一脸兴奋的茜儿忽而跑了进来,颜纾只得合上了适才掀了页的书籍,“外头的戏台子都搭好了,听底下的人说,这是世子专门为小姐请来的。” 未等颜纾答话,茜儿那叽叽喳喳的嘴便又开始唠嗑起来:“初次见那世子,面容甚为清秀,也幸得他我们才得以脱了虎口,可却不知为何,他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愣是让人不敢靠近……” 闻言,颜纾愣愣地无以回复,初次见那人时,确实让人觉着此人像在长在了深渊里的恶魔,只偏偏生得了副好容貌罢了。可现下同他相处的这段时日,才知这华琛殿内的,论是内侍和外院的宫人们,对他是既敬又怕的。而今,她所见着的,所感受到的,也莫不是如此。他既是体恤穷苦之人、不矫揉造作的南临世子,亦是连最亲近之人都惧他怕他的南临掌权人。 可连日相处以来,她却总能从他的背影中感到一丝的落寞,因而晌午时她一气之下,才会冷冷地说出了那番话。 她忽而感到有些后悔。 转眼,外头已然是月色朦胧了,阿叶和内侍的宫人嬷嬷们都睡了下后,她脑海依然是清醒得很,在榻上翻来覆去地几个来回后,她只得披了件衣衫,想坐到外面的台阶上去。 恰恰开了房门,便见穿着一袭金丝绣边的黑衣的男子站在了对面,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似是早已会料到她会开了房门一般。 “骆栾川?”混着白日里的一连串疑问,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却忽然不知该从哪说出口了。 “瞧你一脸的疑惑,定是想问我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了。”眼前之人缓缓开口,那低沉的声音让人听了去,总会莫名地安心。 骆栾川走近她,为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微微笑道:“我少时有幸能同个学仙术的道士,学了些瞬移之术,因而距离于我而言,倒也不在话下。” 漓灀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又想起了午后时的那个梦,便道:“我今日睡中觉时,做了个梦。” “定是梦到我了。”骆栾川笑道。两人一同在台阶上,微凉的风习习而过。 漓灀也不否认,只微微点点头,抬首望了望苍穹之上的那一轮明月,道:“梦里,可巧也是这般的天色。月色很亮,你说要为我做一支簪子。” 话音未歇,骆栾川微微一颤,猛地看向身旁的漓灀,她似是出了神般,继而道:“却不知为何,梦里的我虽是笑着的,心却是万般地难受。” 为何?明明将她的三重灵魂封锁了,而今竟还会出现三千年前的记忆。是封印出了松动么? 他望着侧身之人的容颜,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献鸟反将夫人军 翌日一早,漓灀等人在庙里用过了早膳后,便登上了回程的马车,这又在轿子里颠簸了几日,才终是回到了骆庄。内宫的侍女和嬷嬷自回了骆庄后,便都回了自个的岗上了,只留阿叶一人同着漓灀进了霜绪宫。 躺在了霜绪宫软软的床榻上,她也是赖了好半天才肯起。较于那揺揺晃晃的轿子,这软软的床榻却不知要好上多少。 华琛殿内。这日,颜纾方用完了早膳,内侍的宫人便给她呈来了一折请柬,道今日是颖夫人的生辰,想着邀她前往。 颜纾眉宇微皱,问道:“既是生辰,为何请柬今日才派?” “颖夫人的生辰请柬一月前便已派下了,前些日子各位夫人们说和纾小姐聊得甚为开心,今日方才派了马车前来,接您前去。”侍女颔首答道。 “马车已在华琛殿门前了?” “是的。” 今日才匆匆地想着接我过去,此番用意倒也太明显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了那车夫,我稍后便到。” “是。” 话音刚落,内宫侍女方退了出去,恰巧茜儿从外头回来了,便问了有何要事。颜纾给她解释了几句,便坐到了窗下,对镜理妆。 茜儿忙过去替她梳妆,一脸不悦地撅起嘴道:“小姐,那几位阴奉阳违的夫人,若真心实意请你去喝杯生辰酒,那日你同她们聊了几个时辰,怎不见她们开了这个口?而今倒匆忙地让你过去,这不分明……”茜儿忽而顿了一顿,不敢再往下说。 “分明想让我出丑来着。”颜纾一脸淡然地替她接了往下的话。 “明知如此,可你还是应下了。”茜儿替她梳了个发髻。 “那马车都已到华琛殿门前了,若不去,未免显得我小气了些,”顿了顿,颜纾又道,“何况,便是去了,也不尽然会让她们占了便宜去,你家主子我可并非是如此好欺悔的人。” 闻言,茜儿也无以回复。 简单地梳了个发髻,换了套浅蓝色的衣赏后,颜纾和茜儿便登上了华琛殿门前等候着的马车,转了几个弯后,两人便到了举办生辰的南临梨园。 梨园外早已有宫人等候着颜纾的到来,见她下了马车,便上前引路。 此时正是四月中旬,梨花盛开之际,一眼望去,满园子的小花骨朵,似白云飘飞,又似雪花漫天,淡淡的馨香随着微风传遍了梨园各处,香味淡而不腻,倒让颜纾忽然想起了初进华琛殿那日,闻到的便是此种香味。 “好漂亮的梨园啊!”茜儿东瞧西望地忍不住赞叹了句。 “东宛梅林似飞雪,南临梨园胜如云。道的便是此景。”颜纾瞧了几眼,这满园的梨花盛开,真真是悦人眼目,今日倒也不枉来一趟。 “哟,这盼了许久,纾姑娘可来了。”转了个角,方踏进亭院内,只见颖夫人从座上站起来。 两旁分列着这几个位子,桌上皆摆着酒馔、时令水果和各色糕点。靠台座的右侧坐着兰夫人,左侧便是那悦夫人,其余的各个四五个官家女子,颜纾便都不认得了。 “颖夫人,各位夫人恭安。”颜纾福了福身。 “虚礼便都免了,”颖夫人握起颜纾的手,“瞧,这位子呀,就给纾姑娘留着呢。”颖夫人瞧着左侧最尾边空着的位子道。 颜纾虽对位子倒也不大讲究,但终是对颖夫人这般的态度心有不甘,因而冷冷地谢道:“如此,便先行谢过颖夫人了。” 方坐了下来,那兰夫人朝着颜纾嗔笑道:“纾姑娘来得迟些,方才东里将军府命人送来了一份贺礼,乃是一件保存得及为完好的梨族玉器,让我等都能一饱眼福了呢。” 顿了顿,兰夫人又问道:“不知此番纾姑娘带了什么贺礼来呢?” 一听此言,身后的茜儿捏了一把冷汗,此番出门着急了些,竟也没想着让小姐带什么贺礼来。 只见颜纾微微笑道:“颖夫人却才命人送了请柬过来,一时走得急了些,竟也没想着带贺礼来。” 话音未歇,只见众人一脸的不屑和鄙夷,又听得颜纾别有意味地笑道:“只是我贵为公子的座上宾,也断不能失了公子的体面不是。因而方才在来的路上,可巧让我得了一份大礼,正好送与夫人。” 身后的茜儿一听此言,紧崩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出了华琛殿的大门后,小姐便喊停了马车,却也不许她跟去,那时原是去准备贺礼了。 霜绪宫里的厨子眼见漓灀回来了,便赶着做好了桂花糕和燕窝羹,命外头的侍女端来了主殿。 回了老半日也不曾见了人影的灵缘,许是闻着桂花糕的香味,彼时倒是出现。 “小胖缘,我不在的这些天你都到哪去了?”漓灀瞧着它大口大口地吃着的馋样,倒像是好些天没吃东西了似的。 “吾还能去哪,自然是回老家了呗。”吞了一口糕点,灵缘答道。 “回了央予山?” “嗝……自然是回央予山,”又吃了半盏燕窝羹,小仙灵才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又一脸狐疑地看着漓灀,问道,“为何几日不见,你体内的灵力竟有增强的趋势了?” 闻言,漓灀微微一愣,问道:“灵力增强了?可为何我并无此感觉?” 灵缘瞧了她一眼,心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便道:“如此,便是吾的错觉了。” 末了,便飞了起来,又道:“吾吃得太撑了,坐着实是不舒服,得到外头散散步。” 漓灀应了下来,心念着你若不去走走,怕是要胖死了。 朝仪史又将天盛节的明细支出重新做了出来,呈给了骆栾川过目后,得了允许便一脸轻松地退了下去。 “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待朝仪史退下后,骆栾川眼神依旧不离奏章地开口道。 “你可知她体内的灵力因何增强的?”坐在窗台的小仙灵神情甚是严肃地开口,“倒也难怪吾方才在央予山且能感知到了。”因而才匆忙地赶了回来。 话音未歇,骆栾川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神色有些微的复杂,缓缓地开口:“许是那日在祈福仪式上,灵力受了佛光普照,因而增强也未可知。” “断无此可能,”灵缘一口否决了此番推测,“对此你该是很清楚的,灵力受佛山普照而得增强的前提,是原析灵力的宿主犹在人世,可原析在上古大荒时期已然仙势。又何来灵力受佛光普照而得以增强一说?” 对此,骆栾川陷入了沉默,在她破了寒阵之后,他本以来,原析灵力于她而言,只会精进她的功力,而今看来,却不知是福是祸。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且不论她的灵力因何增强,如今原析灵力的冲击倒致使她体内的封印出现了异样,若就此放任不管,十月初十那日的寒冰侵蚀她身体之际,堇莲山上的泉水也将无用。”那时的她,可否熬得过去,且是个未知。 当下,他最是担心的,莫过于此了。 只待颜纾命人提了个笼子进来,悦夫人瞧见了,嗤笑道:“方才瞧纾姑娘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我倒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原只是个常见的鸟儿。” “纾姑娘的口袋若实在是寒掺了些,只管和我们几位说便是。此处毕竟是南临的王宫,也不是什么山野之地,愣是拿了这遍地皆是的鸟儿来充数,未免也当我们眼光低了些不是。”兰夫人在一旁笑道。 话音却才落下,众人一片哄堂大笑。 一位穿着紫红衣衫的贵夫人瞧见这笼子的鸟儿,却一脸惊讶地问道:“此鸟可是传闻中的朱灵鸟?” 颜纾微微笑道:“夫人何以见得是朱灵鸟?” “传闻中的朱灵鸟,长相与一般的鸟儿无多大的差异,但只那双脚却是奇异的,中间有条白色的条纹。” 闻言,众人纷纷瞧了过去,竟也确然如此,小小的白色条纹,若不仔细看,倒真瞧不出来。 “听闻朱灵鸟极为罕见,我家老祖宗有八十高龄了,竟也未曾见过。”在座的一名黄衫女子道。 “且此鸟便是有的,亦极难捕捉,却非黄金玉石等俗物能买到的。”另一黄衫女子道。 “朱灵鸟有富贵长寿之意,我便想着用来作贺寿之礼是最适合不过了。”颜纾微微笑道。 一旁的悦夫人和兰夫人听了去,脸色是越发地沉了。座上的颖夫人初时虽同上述两人一般想法,可听闻这是个黄金也买不来的稀罕鸟,心中的欢喜自然是大过忧愁的。 话音方落,只听得外头的人喊道:“六公子到。” 一名约摸十四岁的束额少年在三四个小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神色张狂,唇角含着一抹令颜纾十分不适的笑意。只见他捧上了个礼盒,朝着那一脸笑意的颖夫人作揖,恭贺道:“恭祝姨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常驻。” 话音未歇,颖夫人便忙让侍女安排其在兰夫人侧坐了下来,问道:“琰儿怎这会才来?可都开席好一会子了。” 原是颖夫人的儿子,南琰。也怪不得神色竟如此猖狂。 “早起后便和人赛马去了,又回去换了套衣赏,因而才耽搁了一会。”南琰答道。 话音方才落下,又听得外头的人喊道:“世子殿下到。” 颜纾微微一诧,望向门口。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一刀断臂惊人心 闻言,座上之人纷纷站了起来,颖夫人携着众人却才想着行礼,南寻便道:“今日是夫人的生辰,这些虚礼都免了。” “谢公子。” “夫人生辰,我便命人在珍宝楼里选了一串夜明珠手链,”说着,身后的南辰将一个小盒子打开递与了颖夫人的侍女,“希望夫人会喜欢。” 颖夫人拿起来,细细瞧着,一颗无比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一些小珍珠的中间,璀璨又夺目,可谓价值连城,便甚为欢喜地道:“自然是喜欢的。公子请入座吧!” “不必了,”话音未落,浅蓝色华服男子的眸里闪过一丝寒光,朝兰夫人身侧的南琰看去,问道,“六弟今日可是同人赛马去了?” 话音方落,众人纷纷往那束额少年瞧去,却只见他颤巍巍地作揖低眉,答道:“禀大哥,是的。” “今日一早,本世子到野外狩猎,碰巧在那林子里遇见了位老妇人上来哭诉,道是六公子同人赛马时,将她那十三岁的孙子给打得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南寻一脸平静地道着,末了,又冷冷望向南琰,问,“可有此事?” 闻言,南琰即刻跪了下来,朝下磕着头,颤抖着道:“大哥明鉴,却是那浑小子先挡的道,我不过因而骂了他几句,他倒上头,作势想来打我,我只好命人防了,底下那些人却又不知轻重,才打得他重了些。” 话音方落,南寻蹲了下来,一把捏住南琰的下巴,冷冷地道:“我向来不喜别人骗我,你方才若说了实话,我估摸着还想随便罚你几日禁闭,便也算了。” 顿了顿,他一把甩开那束额少年的下巴,站了起来,犹似判官般地道:“既如此,那便断了你一臂,让你长长记性可好?” “公子饶命啊!”台座下的颖夫人瞧见南寻脸色沉了下去,当即跪了下来,求道,“琰儿纵有万般不是,却也还是南临的六公子啊!公子如若断了他一臂,又怎对得起如今躺在榻上的庄主啊?” 话音未歇,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却只见一剖鲜血洒在了眼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众人一瞧,跪在地上的南琰已然少了一臂,痛得晕死了过去。 又只听得那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冷冷地丢下一句:“夫人可要劳劳记得,如若往后再拿那躺在榻上的父亲来说事,断的可就不仅仅是一臂了。”便已然出了梨园。 一旁的颜纾愣愣地呆在了原地,良久良久,才回了神。 这一日,漓灀和骆栾川用过了晚膳后,阿叶便将厚厚的五本有关天盛礼节的书摞到了霜绪宫的书房内。 “这天盛不过才一日,为何这关乎礼节的竟有厚厚的五本书?”瞧着阿叶将这几本书摞到了她眼前时,漓灀惊得愣在了原地。 阿叶微微笑道:“若论真正与天盛有关的礼节,不过也就几页纸,可主上说,既要学全了,那便要让娘娘了解全了天盛节前、中、后三个时期。如此熟练贯通后,再让娘娘自己提炼出精华,往后倒也容易了。” “骆栾川这是闲得慌,想着寻我麻烦呢。”漓灀咕哝着。 阿叶笑着劝道:“娘娘这段时日,也无甚事,多看些总归是好的。” “罢了罢了,我亦不和他计较。”瞧着漓灀再无话了,阿叶方退了出去。 颜纾自梨园回了华琛殿后,方才听底下的人细说了南寻因何断了南琰一臂之事。 原是今日一早,那六公子便同着学塾的一众学子,约着到郊外赛马去了,本想着争个头衔回来给那颖夫人长长脸面,却未料那六公子毕竟年少,因拴不紧那匹野马,致使它践踏了那老妇人靠此营生的菜园子,可巧又让那看园子的少年看见了,又如何肯依他?便死活拉着他,非得让他赔了这菜园子的银钱。那头的小厮见六公子迟迟不回,恐误了颖夫人的生辰,便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且因平日里那六公子是被颖夫人娇纵惯了的,赔银钱自不必消说,是没了后文的,而对那少年拉扯他一事,又觉着辱了他六公子的颜面,亦甚是不岔,待那三四个小厮寻了过来时,便命人将少年一顿狂揍,打得他昏迷不醒后,方才罢了手。 可巧今日又碰着南寻到郊外狩猎,且自南寻掌权以来,虽是平日里喜欢莺歌燕舞的,但又极爱打压富商,也从未欺悔百姓。那老妇人听闻了,便忙去拦住了南寻,上前告了那六公子一状。 南寻闻言,脸色看不出有何波澜,又吩咐了南辰让宫里的御医去给那少年瞧瞧,且道着论是花上多少珍贵药材,亦务要将人治好,紧接着又给那老妇人送去了几箱银钱,这才往梨园处去。 颜纾出了偏殿,恰巧又碰着南寻在园子里喝茶,她本想着绕道,却未料南寻却叫住她,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坐上一坐。 南寻给她倒上一杯茶,微微笑道:“这是新采摘入宫的明前茶,味道甚是清香,纾小姐不妨品品。” 颜纾只好端起杯子,尝了口,味道确然清香甘冽。 “纾小姐方才可是想着避开我?”南寻忽然问道。 颜纾微微一愣,又马上揺了揺头,笑道:“怎么会呢?” “那是觉着我今日做得不太对?”南寻一脸的沉思。 话音未歇,颜纾又猛地揺头,道:“对,对极了。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那六公子将人打成重伤,断他一臂也算不得什么。” “那为何纾小姐有近处不走,非要绕远道?” “呵呵呵……”颜纾笑得极是勉强。不过是在梨园时将你看得有些低了,如今方知了真相,有些愧疚罢了。 自然,这些话,颜纾断也道不出口,便转了话题:“我倒有些不解,若换作别个庄国的世子,断是偏向六公子这处的,你却直接断了他一臂。” 南寻看着颜纾,微微笑道:“正因如此,如若我偏向了南琰,这才无趣。” 颜纾不解。 南寻瞧见她一脸疑惑的神情,又缓缓开口:“底层之人,犹似蝼蚁。只一天灾,便可将他们逼入绝境。而这世间的权贵之人,稍稍一用力,他们的生命便会没入沉土。人人都道,这世间最难收服的是人心。可对他们,我只需在他们落入绝境时,略施恩惠,便能将他们的心劳劳握在手中,又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我只将强者视为对手、敌人,底层之人,且未有资格成为我的棋盘之子。” 听完此言论,颜纾只微微一笑,本是好意之举,断断让他说成了这般冷漠的言语。 “世子向来皆是这般行事么?”颜纾开问道。 南寻微微笑道:“我行事向无定论,凡事若是有趣,我自然朝这方向走。” 顿了顿,南寻看着颜纾,又道:“当日救你也是此理。” “如今世子对当初救我之举,可有后悔?” 南寻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方道:“不曾后悔。” 话音刚落,南寻站了起来,方要转离去时,又回首问道:“纾小姐对那日华琛殿的纸人戏可还满意?” 颜纾方才想起了看戏的那日下午,便应道:“满意,很满意。” “那便好,我已付了他们两年的银钱,你若何时想看,尽管传唤便是。” 闻言,那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早已远去,颜纾再次愣在了原地。 他这是何意?断不会以为我会在这华琛殿住上两年之久吧! 梦里误入沉渊境 漓灀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抬首一瞧,却发现周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可方才,她不是在霜绪宫的书房里,瞧着那几本天盛的礼节之书么? 她恍惚般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后,发现在她的东面之处,却不似其余三面般覆着重重浓雾,倒是一片漆黑。 漓灀朝着东面一步一步地探了过去,越是往前走,便越是感到那一片的漆黑,似是毫无边界般囊括了整个空间。 “啊……” 这般想着,却忽而踩了个空,漓灀且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失了重心般直直地往下掉。 “哎呦!”她摸着摔疼了的侧身,抬首望了一眼,浅蓝色的苍穹下,有雄鹰高飞而过,她忍不住嘀咕着,“却是从什么鬼地方掉了下来,摔得我浑身酸痛?” 她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她竟回到了北漠,回到了沉雨阁。 此时的她,恰恰掉在了沉雨阁的湖边,白鹭不停地在湖面翻飞,旁边的那一棵桃树,花开得正盛。记得每每结了桃子后,她总喜欢趁着师父午睡的空隙,偷偷地从练功的地方跑到这湖边,爬上去,摘了那红透了的桃子来吃。远处的那丛她亲手种下的竹林蓊郁青翠,随着微风在空中轻轻地摇曳着,旁边沿着木梯而上的,是她从小住惯了的木屋。 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恍如隔日。 “在这愣着作什么?可又是想着偷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 她猛然转身,一个身穿白衣,面容甚是慈祥的女子正看着她。 “师……师父,”泪水忍不住涌到了眼眶里,她猛地上前抱住了白衣女子,哽咽地道,“师父,我好想你。” 白衣女子一脸地疑惑,轻轻地推开了她,嗔笑:“你道这话,倒像是许久不同我见了般。” “难道不是么?”她将泪水咽了回去。 “你方才定是又跑到树上偷懒去了吧!”白衣女子上前,作势想要拧她耳朵,吓得漓灀赶忙跳开了,这是师父用惯了的手法,“脑袋都给摔傻了。” 闻言,她似乎想起自己方才确然是跑到树上睡觉去了。 末了,白衣女子催促着:“赶紧去洗洗,你父亲要来沉雨阁了。” 漓灀微微一颤,问道:“父亲,不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就长眠于地了么?” 话音未歇,白衣女子轻声斥道:“净在这说胡话,你父亲可好好的呢。” 紫衣女子猛地上前,拉住了白衣女子的手,问道:“师父,骆庄如今是谁当政?我如今又到多少年纪了?” 闻言,白衣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间,一脸疑惑地道:“当真是摔糊涂了么?今年乃是景宁三十年,你如今已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了。” “可我今年明明已经二十有三了,而且景宁二十七年的时候,骆庄已然发生了慎应之乱,后是……”想到此,紫衣女子微皱着眉间,思绪顿然一片混乱,“后是……后是谁平定的?”一阵疼痛袭了上心头,止不住疼痛,她只得用手捂住了发疼的脑袋。越是要想,脑袋却越疼。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她晕阙了过去。 “尘世一日,境中一世。”榻边的灵缘瞧着境中的幻象,不由得担心望向身旁的骆栾川。 这便是上古大荒初期的三大幻境之一“沉渊境”。 “我知道。”骆栾川望着榻上似是陷入了沉睡中的漓灀,淡淡地应了句。 此时的他,亦悲亦喜。悲的是,陷入了沉渊境的她,时空错乱的同时,亦会将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淡去。喜的是,他终是能确定,这一世的她,已然爱上了自己。沉渊境,只会将心底深爱的那个人,从境中人的记忆中抹去。 可一旦她彻底地陷入了沉渊境所制造出的幻象中,境中的一世过后,也就是尘世的一日过后,她将永不可能苏醒。 “我要进去。”而他,又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进入沉渊境?”灵缘怒斥道,“便是将你的仙体从泯沧海取回,也无甚用处。” 骆栾川轻抚上她的脸颊,似是出了神般,道:“三千年前和上两世,我都无法陪在她身侧。所以这一世,任是风霜雨雪,天涯海角,我都只想陪着她一起,哪怕她根本看不见我。” 末了,他又抬首,朝灵缘微微一笑,道:“何况,我信她。”信她有走出幻境的能力,信我们之间的爱情不会就此划上句号。 瞧着骆栾川唇角的那抹笑意,灵缘似是又看到了三千年前,那位上古大荒战神在起雨碑前的执著和长情。 它只得轻声地叹了口气,道:“好。” 再次醒来时,父亲那总是嬉笑着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心底那藏了许久的悲伤涌了上来,漓灀不知为何自己看见父亲,竟是这般的悲伤,却也再是忍不住了,抱着父亲便痛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终是把泪给止住了,师父这时恰巧也已然把晚饭给做好了,三人便一同吃了个饭。 至是日一早,她被师父同以往般早早地叫了起来,父亲在她万般的央求下,也在沉雨阁住了下来。练功、摘桃子、吃饭、捉蜻蜓、睡觉,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了。 平静如水,温暖如光。父亲和师父,这两个她所珍爱的人,都陪在她的身边,如此温馨的时光,她似好长好长时间,都未曾感受过了。 这一日,正好是十月初十,月圆之夜。 她躺在榻上,一股寒意似是袭上了心头,她猛地坐了起来,披上衣衫,出了房门,坐在台阶上。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她抬首瞧着那一轮圆月,却总觉得心空荡荡的。可明明,她所珍爱的人都在身边了啊! 父亲朝她走了过来,同她一起坐在了台阶上。 “爹,以前在这一日,这个时辰的我,是不是总会发冷的。”隐隐约约地,她记得十月初十这一日,是她最害怕的日子。 风允靖疑惑地看向她,道:“净说胡话了,你身子好好的,又怎会无端发冷?” 被父亲这么一喝斥,她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了。许她真的是记错了吧! 翌日午后,她方在树下练着功,白衣男子忽而出现在她的眼前,递给了她一束白百合。 漓灀停了下来,笑道:“你今日怎有空过来?” “太傅今日恰巧有事,父亲便允了我半日假,”管箕笑道,“我方才已同风大人提过了,今日让你同一块赛马去。” 漓灀一听,顿时来了劲,应道:“好啊!” 北漠郊外的风,向是十分清爽自然的,这四方大抵也没有哪个庄国可比得上了。 “漓灀,今日赛马,可敢同我来个赌约?”方骑了上马,白衣男子忽而道。 “哈哈哈……”紫衣女子放肆地大笑,北漠的风为她清脆的笑音平添了一丝豪气,“如何不敢?你想同我赌什么?” “若你赢了,随你提三个条件,”白衣男子看向她,噙着笑意道,“若我赢了,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 “若我赢了,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漓灀微微一愣。 这是谁的声音? “如何?敢不敢同我打个这赌?”白衣男子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了回来。 “如何不敢?赌便赌。” 白衣男子一笑,道:“那好,同以前一般,终点便是那座山脚下。” 白衣男子指向远处的那座山峦,那是他和她一惯赛马的终点。 “好。” 一声令下,四蹄翻飞,长鬃飞扬,两人犹似空中飞燕,双双驰骋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只见白衣男子挥着马鞭,一路驰骋,转瞬已然跃过了紫衣女子。 漓灀自是不甘落后,挥起长鞭,双脚微微腾起,黑马瞬时以极速奔跑起来,只那么一会,便追上了白衣男子,且又超越了他。 风抚起了她墨色的长发,飒爽的英姿在白衣男子的眼里漾起了层层波涛。他此番,势要赢过她。 “驾……”眼见即将到了终点,白衣男子猛地一抽,坐骑瞬间狂奔起来。 他拴停了马,朝身后赶来的漓灀微微笑道:“我赢了。”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望向他身后的山峦,道:“可要登上去?” “当然。” 登至山顶时,已然是黄昏时分了。一轮火红的太阳正朝着西边落下,西边的云彩变幻成各种模样,雄鹰展翅,翱翔而过,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漓灀同着管箕坐了下来,山间的风抚过脸庞,吹散了登山后袭来的疲乏。 这座山,是她和他赛马后,必登的山。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很美很美的落日。 “漓灀,”白衣男子转侧首,看向她,温柔地道,“成为我的王妃,可好?” 话音方落,她望向白衣男子,微微一愣,脑海中却又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做我的骊姬可好?” “这是方才同你赛马时,我想你答应我的条件,”白衣男子握起了她的手,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从小便是清楚的。” “可还未同父亲和庄主禀明过,这般贸然应了你,”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躲开了他炽热的眼神,“许是不大好的。” 闻言,白衣男子略显激动:“父亲早已同风大人商量了此事,而我也已和风大人表明了我对你的心意。他此番来沉雨阁,便是想着将你嫁与我。” 话音未歇,漓灀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父亲竟对她只字未提。 幻境破于生死间 得了灵缘相助的骆栾川,终是来到了漓灀所在的幻境中,可他瞧见的已然是沉雨阁山下的红妆十里。 今日,是她与管箕成亲的日子。 铜镜前的她,凤冠霞帔,穿着一袭烈焰般的嫁衣,螓首峨眉之下,朱唇轻点。可笑意,并未曾在她脸上浮现。 骆栾川站在她的眼前,可眼前的人,根本就瞧不见他。这是在她的幻境中,硬闯进来的人,便犹似空气般。 “王妃殿下,该上头纱了。”身旁的嬷嬷提醒着。 漓灀望着镜中的自己,恍然出了神。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为何到了这一步,自己的心依然是空荡荡的? “女儿,怎么了?”风允靖走了进来,身旁的也这样嬷嬷侍女皆退了下去,瞧见漓灀一脸呆滞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漓灀笑着揺揺头,抬首望向风允靖,把桌上的头纱递与了他,道:“没事。爹,替我盖上头纱吧!” “好,”风允靖接过头纱,边替她盖上,边语重心长地道,“爹知你方才是在犹豫,可爹看得很清楚,箕儿虽生在了王室,可心性却是极好的。何况爹也瞧得出来,他自小待你便一心一意,而且他承诺过爹,这一生只娶你一人。身为北漠的世子,他能许下这样的承诺,已是不易。” 顿了顿,风允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道:“灀儿,你可明白?” 漓灀笑笑,道:“我明白,灀儿知道爹是为我好。” 沉雨阁山下的迎亲曲,已然吹得响彻了云天。她一步步地走近那穿着一身喜服的男子,往日册封骊姬时的那一幕幕,却浮现在她眼前。 他猛地冲上去,拦在了她面前。 一阵风从眼前划过,朝前的脚步戛然而止。漓灀停了下来,眉间微蹙:为何前面有一股如此熟悉的味道? 她伸出手,触摸着眼前这看似只有空气的地方。 骆栾川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不由得悲从中来,缓缓地开口:“漓灀,你和我已然行了夫妻之礼,成为了我的骊姬。便是在这幻境中,你和他亦断不能成亲。” 似是听到了骆栾川的耳语,身着嫁衣的女子微微一颤。骆栾川在起雨碑前刻下两人名字的那一幕顿然浮现在脑海中,眼角的泪从脸颊滑落。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往昔和骆栾川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她如今还身在这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之中。 “为何要选择醒过来?”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谁?” “里面有你溘然长逝的父亲,有待你如亲人般的师父,有爱你到骨子里的北漠世子。你的人生,不会有三重灵魂的诅咒,你不必承受每年月圆之夜的蚀骨之痛。就如同你所感受到的那般,你的人生会平静如水,温暖如光。这种生活不就是你心底所向往的么?”那声音里似听不懂漓灀的言语般,依然自顾自地道着。 语音方落,漓灀冷冷地道:“是,你说得固然不错,方才的生活有一部分,确然是我一直所向往的。父亲和师父皆可长伴我身侧,我的人生没有三重灵魂的诅咒,我不必忍受每年月圆之夜的蚀骨这痛。可是,我爱的人不是管箕。” 顿了顿,她抬首道:“更何况,我想要的是生活在一片真实的苍穹之下,纵然那里多的是生活的不如意,可却绝非是一片看似美好的幻境之中。” 在骆栾川身上所看到的执著,让她深深地懂得,如若不满意自己的处境,那么便竭尽所能地去改变,怨天尤人或是一味地逃避,终究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漓灀。”一个低沉却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猛地转身,骆栾川那唇角总是噙着一丝笑意的脸孔出现在眼前。骆栾川朝她张开了双臂。 她像是看到了久违的阳光般绽开了笑靥,随之便跑上前去。 “啊……” 却未料,她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这一堵透明的墙,将她与骆栾川生生地隔开。 “这……是?”骆栾川看着这面横亘在他和漓灀之间的墙,手中顿现川离剑。 “莫动,”灵缘的声音从外围传了进来,“这堵墙源于她的内心,你若动了它,也便是伤了她。” “这是何意?” 外围的灵缘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回来吧!剩下的路只能让她自己去走,你帮不了她的。” 话音未落,骆栾川顿然消失在她的眼前。 “骆栾川?”她失声大呼,冲上前,却依然跨不过这堵墙。 “你想见他么?”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满满的诱惑之意。 “你究竟是谁?” “我?我诞生于人的内心深处,因而我源于你。”那声音缓缓地道。 “你……源于我?” “是,我源于你,源于你内心深处的渴望、恐惧、忧愁和快乐,”那声音复而又问,“你想见他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今的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到幻境中,你可以再一次见到你所深爱的一切;要么留在毫无边际之地,孤独地等死。” “呵……”她冷笑一声,道,“我既要出去,亦要再一次见到我所深爱的一切。” 话音未歇,影霜剑顿然现于手中,她朝前一挥,淡紫色的光芒却消失在茫茫的白雾之中,不落一丝声响。 “你的影霜剑,甚至是你的一切,于这个时空而言,皆毫无用处。”那冷淡的声音再次缓声响起。 “不,不可能。”无视那声音的言语,她再一次朝前一挥。可得来的结果,却与方才一般无二。如此反复试了好几遍,她终是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回到幻境中,那里有你所深爱的一切。”那声音复而劝道,带着诱人的魔力。 她抬首。幻境中的她,骑在父亲的肩头,看风看雨,看那辽阔的苍穹,看那展翅高飞的雄鹰;一袭白衣的师父,一脸的慈爱,给她做她爱吃的桂花糕、葱花鱼,赠她影霜剑,教她识得世间事;那个伴她十四年的北漠世子,亦不曾有沾染到一丝一毫的世俗之气,他依旧是她心中的那个风雅公子。 豆大的泪珠忍不住从她眼眶滑落,是的,幻境里有她最渴望见到的人,有她一直以来最向往的生活。 她站了起来,缓步走向那曾经坠入了幻境中的地方。 外围的骆栾川瞧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的深渊,心在一点点地下沉。他仿佛看到,暗夜的气息在周围疯狂地涌动,魔鬼的号角吹响了胜利的曲子,似是一片光明的前方,却是生与死的边缘。 “漓灀,你我可是在朝阳台上奉过天地,在起雨碑上刻了名字的。如今我便是你风漓灀的相公,既承了你的名,自然要护你永生。” “漓灀,你要记得,这世间真真假假,似梦似幻,你若想要走到最后,解开你的三重灵魂之谜,你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师父以及这世间的任一人都不可能帮得了你。” “宿命一词从不在我骆栾川的命格里。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便是逆天改命,我亦不惧。” 师父和骆栾川曾经与她说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她知道,选择踏出沉雨阁,面对自己三重灵魂的命运,也是师父在心底对她的期盼。 从入了骆庄到成为骊姬,从轻城一战到辛城之战,从起雨碑到寒阵,那个人,总是噙着一丝笑意,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那个人,从始至终,任是前方荆棘丛生,任是要经历多少风霜雨雪,亦未曾有过丝毫放弃她的想法。而今,自己又怎能因了这一时的困境,而产生逃离的念头? “不,”她微喘着气,停下了脚步,“我不要回去。” 她抬首,目视着前方,眼神无比地坚定:“我要回的,是那个真实的人身边。” 话音未歇,一道金光闪过,漓灀被刺得下意识用双手挡住了双眼,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晕眩。 在外的骆栾川瞧见她的选择,终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朝榻上之人望去。 躺在榻上的漓灀缓缓睁开了双眸,映入眸中的是骆栾川那噙着笑意的脸庞,一丝安心涌上了心头。 “骆栾川,我这是回来了么?”她看着他,缓缓地开口。 骆栾川在榻边坐了下来,握起她的手,应道:“是,你是回来了,从幻境中回来了。” “尔等不回来,莫不是要那待上一辈子?”灵缘飞至前头,扇着那双小翅膀道。 “小胖缘,你也在啊!”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我是真的回来了。” 末了,她又道:“真好。” “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熬碗莲子羹。”骆栾川替她掖好了被子,道了句。 “好。”随后灵缘和他便都退出了房内。 “方才你也已经感受到了吧!”灵缘边飞边问。 骆栾川点点头,道:“原析的第二道灵力同样也进入了她的体内。” “原析早已仙势,可他究竟留了多少道灵力在这世间?其用意何在?至今未明。” “央予山那边对此可有记载?”骆栾川问道。这与解开原析仙势究竟又有何关联? 闻言,灵缘一拍它那小脑壳,似是想起了些什么重要之事,道:“尔等如此说来,吾倒是想起,吾之师父仙势之时,曾言有关原析灵力存留世间一事。” 骆栾川瞬间提起了兴致,问道:“如何说来?” “这吾之师父未曾言明,便已然仙势了。只道是与起雨碑有所关联。” “哦?”骆栾川停下脚步,忽然望向灵缘,神色平静地道,“倒不如寻上一日,你同我一块回央予山上探个究竟吧!” 灵缘拢起双手,神气地道:“这吾得考虑考虑。” “你若不肯,我便命人断了给霜绪宫供应制作桂花糕的原料。如此一来,想必你再也吃不上你最爱的桂花糕了。”骆栾川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稍稍思索了一会,灵缘便笑道,“你不会,因为漓灀也爱吃的。” 闻言,骆栾川诡谲般地一笑,道:“我随便寻个理由,让她到离辰宫来吃便可。” “你……”灵缘顿时被气上了心头,只得应道,“好,同尔等回便是。” 天盛大典如期至 华琛殿内,颜纾和茜儿方从外头回来,便看得内院的宫人正忙着收拾物什,一打听,才知原是那世子殿下因着现下天气变得稍稍凉爽些了,因而打算到郊外的行宫住上这几天,顺道打打猎。 “纾小姐可有兴致一同前往?”殿内的南寻出来,朝颜纾问道。 颜纾微微笑道:“世子相邀,岂有推卸之理?” “茜儿,同你家小姐收拾衣物去吧!”南寻转而向茜儿道了句。 “可有归期?”颜纾问道。 “大约半个月左右。”南寻笑答。 “好。” 漓灀从云甄寺回来后,整个骆庄王宫便开始筹备天盛大典事宜了。日子倒也飞逝而过,是日晚,阿叶前来复而细说明日天盛大典的各项事宜。 “明日天盛,娘娘需先行和主上进宗庙叩拜上宗,紧接着便是……” “到宫门前接受万民朝拜,同朝臣共贺天盛大典,是而省身三日,饮水思源,”漓灀打断了阿叶的话,站了起来,道,“阿叶,这些话你都讲了不下三遍了。” 阿叶微微笑道:“先人有曰:凡事复而道上三遍,自是深入骨髓。娘娘方而不忘。” “是,是,你说得皆有理的,”漓灀瞧了眼外头,“可你瞧,这夜已深了,如今我再不睡去,明日你怕是在我耳边敲锣打鼓,也未必能喊得醒我了。” 话音刚落,阿叶细细一想,便觉漓灀道得也甚是有理,方退了下去。耳根子清净了的漓灀,倒真真是困了,也就睡下了。 翌日,天色微微亮,漓灀便被阿叶给喊醒了,接着用完早膳,便直接往离辰宫那处去了,道是天盛大典的宫装,方送到了离辰宫。 踏进离辰宫的殿门,只见骆栾川负手而立,剑眉微挑,如墨般的瞳孔散发着帝王般的色彩,其身躯凛凛,挺如苍松,头戴垂白玉珠十旒皇冠,穿着一身金丝绣边的黑袍,长袍上绣着龙腾翻飞的图案,似是在沧海中穿梭的真龙。 见到漓灀到来,骆栾川上前,道:“朝仪的宫装已为你备好。来人,替骊姬娘娘换上。” “可还是青色的宫装?”漓灀问道。瞧着他这一身大典宫装,若是配上青色的宫装,也着实不大好看。 骆栾川微微笑道:“你随他们去换上便知。” 在殿内等候了许久的嬷嬷侍女们得了骆栾川的吩咐,便将漓灀请去了殿后。 不多久,身着天盛大盛宫衫的漓灀出现在骆栾川的眼前。 头戴凤冠的漓灀身着一袭金丝绣边的黑色宫衫摇曳于地,衣衫上绣着的凤凰朝天图恰恰与骆栾川的龙图腾配成一对,系于腰间的碧霞带将她匀称的身子显露出来,其柳眉轻描,朱唇轻点,好一俏丽佳人。 “主上,众臣已然在庙外等候,现下请奏。”恰在此时,羽墨进来禀告。 “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骆栾川朝她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漓灀微微一笑,将手递与他,应道:“好。” 七百年前的五月初,骆庄之主司铎结束历时二百多年的战国乱世,于五月初十举行了大典。自此,骆庄将五月初十这日命名为“天盛节”。每年的这一日,四方天下举庄同庆,宰鸡杀羊,叩拜上宗,而后省身三日,饮水思源,以谓先祖之灵。 “战国末,梨族衰,天盛立,骆庄建,盛世启。扩我疆土,安我之家,抚我心血,平我之忧。”这便是当时在民间流传甚广的童谣。 叩拜上宗之际,骆栾川携着漓灀一同进庙,先行由骆庄君王行跪拜礼、上香,紧接着便是骆庄骊姬复而如是。 只见骆栾川上香上毕,漓灀接过方丈递过来的香,方想着上前插进去,一阵晕眩忽然袭上了心头,脚下一个趔趄,忽要倒地之际,一双大手及时地握住了她。 漓灀抬首一瞧,是身旁的骆栾川。 从她的手臂传来了体人那两道灵力疯狂涌动的感觉,骆栾川看着她发白的唇,脸色微变,道:“上香后,我陪你一同回去。” 闻言,漓灀微微一诧,随即微微笑道:“别担心,我可以的。”所幸宫人们如今正在俯地而跪,瞧不见方才那一幕,倒也让她省心许多。 她稍稍站稳了后,便开始行礼、上香。 天盛大典于臣民、百姓,何等重要?她不是不明白,又怎能因她一人,将他置于舆论的万劫不复之地? 身旁的人似是听见了她心中的耳语,望向她,轻声道:“纵然万劫不复,我亦不悔。” 漓灀抬首望向他,微微一惊,随之笑道:“正因如此,我才更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你。” 闻言,骆栾川微微一诧。 “彼此的爱和守护,才是你们跨越一切障碍最为有利的武器。”道忆仙人的话忽而在耳边响边。 骆栾川会心地朝她一笑,道:“好,我陪你一起。” 随着叩拜上宗、接受万民朝拜、同朝臣共贺天盛大典等仪式相继结束后,漓灀移步回霜绪宫时,已然是黄昏时分。 可方踏进霜绪宫的大门,漓灀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然不省人事。 “娘娘?”身后的阿叶大惊。 骆栾川及时抱住了她,吩咐着阿叶:“阿叶,你守在门外,莫要让人闯进来。” “是。”瞧着骆栾川一脸焦急的模样,未知事情缘由的阿叶只得守在门外干着急。 方从榻上睡醒的灵缘却才想飞出去,却未料一头撞上抱着漓灀冲进来的骆栾川。它晃了晃脑袋,稍稍清醒过来后,已然看到骆栾川坐在榻上为她输入真气。 犹似过了良久,感到她身体里那两道灵气渐渐平息了骚动后,骆栾川方停了下来。 “为何她体内的两道灵力再次骚动起来?”灵缘一脸疑惑地问。 忽而想起在云甄寺以及方才在宗庙时的那一幕,骆栾川的神色变得稍微复杂,若有所思地道:“怕是原析的宿主仍在。” 听及此,灵缘依旧揺揺头,否定道:“原析宿主仍在的可能性极小。” 骆栾川瞧了榻上之人一眼,不无心疼地道:“明日须得去央予山一探究竟了。” 一轮火红的太阳正朝着西方缓缓地沉下去,苍穹之上的云彩正慢慢地散去,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燕子衔着粮食朝着自己老巢归去。颜纾独自人一坐在一个小山丘之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新鲜的空气瞬间直达心脾。 好久不曾这般舒服了。在那华琛殿待得有些久,时不时地便要应付这个,应付那个,虽说不曾心烦,倒也着实吵闹了些。 颜纾微微抬首,那穿着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正一脸悠然地看着她,随之同她一起坐了下来。 “纾小姐好生惬意,”南寻朝远处望去,微微笑道,“此处的景色这般好,我若错过了,倒真有些可惜了。” 颜纾瞧着眼前的这个人,脑海中又回想起遇见他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心中不免思绪万千,望着远处的景色时,开口道:“对于世子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他看似拥有、掌控着一切,实则权利、地位和财富,于他而言不过皆是粪土。 南寻微微笑,反问:“那于纾小姐而言,什么又是最重要的?” 颜纾看向他,良久,才开口道:“无论是神祗,抑或是凡人,这个世间,最缺的是热血之人。所以,于我而言,是一颗热血之心。有了它,生活无论被逼到何种境地,皆能绝地反击。” 南寻望向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听着颜纾的话语,忽而想起了在上万年的战场上厮杀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似乎如身边的这个女子所言,有着一颗旁人无法理解的热血之心。平定战乱,重启大荒盛世,是那时的他为之战斗的动力所在。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终究还是自己过于年轻气盛。 南寻站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的颜纾回首喊道:“我回了你的问题,你可未曾答我。” 闻言,南寻停下了脚步,却未回首地道:“如若两年后,你我还能再站在此地,我便答你。” 颜纾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既如此,希望世子两年后给我的是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话音刚落,南寻方才离去。 两年?不过短短一瞬罢了。醒来之后,这几千年的时光,不也都一恍而过了么? 于我而言,究竟什么最重要的?如今看来,却是那个曾经年轻气盛的自己吧! 不念过往,不惧未来。眼里始终有光。 千年后登央予山 央予山,原起雨碑所在的仙山,处于尘世之外。自三千年前,起雨碑守护神漓汐堕入轮回之道后,起雨碑一分为二,一半被安放在骆庄的华连山之上,另一半则仍位于央予山上。 嘱咐好阿叶各项事宜并取了漓灀的一滴血后,翌日一早,骆栾川便拽起呼呼大睡的灵缘一同往央予山去了。 方到央予山脚下时,彼时正是清晨,雾色朦胧之际。 抬首往上瞧去,只见茫茫白雾笼罩着整座央予山,给人的感觉恍似不存在般,有淡淡的清香却从山上传了下来。 “尘世之外仙山境,似梦似幻又似真。花开半枝艳绝世,雾色朦胧央予山。”尘世之中,便流传着如此诗句来称赞这位于尘世之外的央予山。 骆栾川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座央予山,往事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千年之后,再登这座央予山时,他心中自是百味杂陈。 三千年前,漓汐亲手将她与扶离的名字从起雨碑上划去,从此堕入轮回之道。而扶离,却用尽毕生的神力将两人的姻缘再次续上,仙体因而被迫沉于泯沧海,神力自此散去四方。 是缘?是情?是福?是祸?诅咒的烙印在一开始便已经打在了这段关系中,却因为他的执著与长情,此时此刻,两人的姻缘之线早已不同于往昔。 灵缘扇着翅膀,欲要上山,却看着骆栾川愣愣地呆在原地,便催促道:“趁着这雾尚未散去,尔等还是与我快些上山吧!”若是迟些,太阳出来了,入口便要关闭了。 语音未歇,骆栾川回了神,其身形一闪,两人便悄然消失在山脚下。 一轮圆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颜纾从榻上坐起,微眯着双眸,伸了伸懒腰。 “小姐小姐,”恰在此时,茜儿捧着脸盆急忙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颜纾那尚在混沌中的大脑霎时间被她那清脆的声音给吵得清醒了过来,“世子给你在行宫内指派了一名贴身护卫,那人长得可帅了。” 瞧着茜儿一脸的花痴样,颜纾汗颜,问道:“他姓甚名谁,此刻又在哪?” 茜儿卷起床头的青纱帘幔,微微一思索,便道:“听闻是姓钟离,名一衍字的。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呢。” “钟离衍?这名字倒好生熟悉。”倒像是在哪听过一般。 良久,她才忽地想起,有一日曾随了南寻去过一处林子,在那处曾见过一名叫钟离衍的少年与那东里褚将军对战来着。 “莫非是他?”颜纾喃喃。 “小姐,谁呀?”茜儿把头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问道。 颜纾白了她一眼,她身边的这个小侍女啊,不仅花痴,还特别爱八卦,随后便了下榻,道:“赶紧洗漱洗漱,我要去用早膳了。” “是。”整好了衣衫,颜纾同着茜儿一起,出了殿外。 只见有一黑衣少年正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颜纾一瞧,果真是她往日见过的那个钟离衍。 瞧着他的模样,颜纾越发觉得好笑,便上前走到他面前,嗔笑道:“你站这作什么?” 钟离衍一瞧,原世子吩咐他这段时日保护的人,竟是在林子中见过的那名女子。 “纾小姐在行宫的这段时日,公子命我来保护您。”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答道。 颜纾一听他的言语,忍不住掩嘴笑道:“快别用敬语喊我了,也同那日见面时般,我叫你阿衍,你叫我小纾便好。” 闻言,黑衣少年顿了顿,道:“恐怕不太好吧!” 颜纾自嘲般地笑道:“这有何不好的?在宫里头那些夫人们的眼里,我也不过是公子从乡下地里拾回来的野丫头罢了。” 钟离衍愣了愣,竟想不到眼前这个举止娴雅女子也能道出这般令人讶然的话来。 “阿衍,随她的意吧!”南寻迎面走来。 “是,公子。” 话音方落,南寻朝颜纾笑道:“自纾小姐来了华琛殿后,底下的人可是有薄待的?竟让纾小姐这般看低自己。” 颜纾微微笑道:“华琛殿的人倒与我是好的,只庄主那些夫人们,嘴皮子也着实厉害些。” “可我瞧着,纾小姐应付得倒也甚是自如。”南寻笑道。 颜纾笑道:“我若败下阵来,于世子眼里,岂不无趣?” “纾小姐倒甚得我心,”南寻让开条道,邀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一同用个早膳?” “不胜荣幸。” 钟离衍随在两人身后,眼光不自觉地落在颜纾的身上,这个朗声大笑的女子,就像是一道光。 登至央予山顶时,骆栾川来到一仙居前,只见门庭寥落,抬首,那匾额写着“央雨居”三个大字。进入大门之际,看到那楼宇亭阁,绿水竹林依然犹在。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恰在此时,一名白衣女子迎了出来,待望清了骆栾川的样貌时,竟大吃一惊,道:“扶离将军?” “紫盈。”骆栾川开口喊了白衣女子一声, “扶离将军。”听到骆栾川喊出了她的名字,白衣女子惊得立刻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喊道。 骆栾川见状,赶忙扶了她起来,解释道:“扶离的仙体早已沉于泯沧海了,这你应是知晓的。如今的我,只是拥有扶离的神力罢了。” 紫盈抹干了眼角的泪,道:“便是如此,您依然是我心中的扶离将军。” 话音方落,骆栾川见这偌大的仙居里竟只剩紫盈一人,便又细问了原由。这才得知,原是漓汐堕入轮回之道后,其余的小仙守了几百年后,眼见着漓汐归期无望,便都各自散去了,独留她和小仙灵在这守着,时常打扫打扫,免得这仙居积了尘。 一面说着,骆栾川打发了紫盈先行下去,一面同着灵缘独自在这央雨居里逛上一逛。朝左边的廊檐一直往前走,转角处便是漓汐曾经居住的厢房,推开房门,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右边的窗棂下,果真如他所想,放着他三千年前的那个青瓷瓶子,瓶中插着三两枝百合。 恰在此时,紫盈拿着几枝百合走了进来,边道着:“阿汐她一惯喜欢百合,每日皆会将前日的百合换上。如今她虽不在这央雨居了,可我想着,终有一日,她还是会回来的,所以她房里的一切都如旧。”边把这几枝新的百合给换上,便又退了出去。 随着花瓶往里走,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前头,摆着一张沉香木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依然犹在。 骆栾川伸手摸了摸,三千年了,这张书桌也一丝灰尘都未曾沾染。所幸紫盈仍在。 曾经的她,最喜欢在月朗风清的夜里,捧起书,看着看着,便直接趴在这一睡到天明。纵然在耳边说了她无数次,她每每也应下了,可转身便也忘得一干二净。 左边的软丝榻上,挂着的青丝帐帘幔在迎风吹起,隔不远处的窗棂之下,是一张铜镜的梳妆台,台面干净几许,上面依然放着那把她曾经最喜欢的古木梳子。 “后面的发丝打了结,你替我梳一下可好?”身旁的他,正看着书,只听得她忽而道了句。 他抬首,一面笑,一面应着。 接过她递过来的梳子,触感不似平常的梳子那般粗糙,摸着竟滑溜滑溜的。 他捧起她的头发,轻轻地梳了下去,瞧着铜镜里的她,问道:“这梳子可是用特别的材质做的?” 她露出了笑靥,道:“是呢。这是用央予山上的一棵长了千年的树,取了它的一根树枝,在存了百年的雪水里浸泡了百日才制成的。” 他打趣道:“寻个日子,也为我制把可好?” 她转过身,抬首朝他笑道:“你这粗条的头发,倒也无须这般精细的梳子,随便到外头寻根竹枝制成便好了。” 闻言,他笑道:“你这会子倒学会来打趣我了,瞧我不好好治治你。”话音未歇,他伸手便要来挠她,惊得她笑着在房里绕着桌子跑了起来。 朗朗清脆的笑声顿然盈满了整间屋子。 出了房门,骆栾川又往别处转了转。央雨居山后的那一个瀑布,依然奔流而下,旁边的那撮竹林,是她亲手种下的。 “这四季常绿的竹子,世人皆爱它的挺直劲松,可我却独独爱它的那股清香,它虽不比那些娇艳、芳香四溢的花朵,看着也平实了些,可细细闻来时,那股清香却是只它独有的。” 她说,喜欢在竹下看他舞剑,而他说,喜欢在竹下听她弹琴。作为交换,她弹琴之日,便是他舞剑之时。 睹物思人,往事的一点一滴在脑海里也越发清晰了,竟恍似昨日一般。 一路跟来的灵缘,又岂不知骆栾川心中的所思所想,于是又不免想起了往日漓汐在时的情景,感叹道:“自漓汐堕入轮回之道后,起雨碑一分为二,我的灵力也因此受了影响,消散了许多。这三千多年,我都可说是睡了过去的,偶尔醒来,也不过是和方才那小仙打打趣罢了。这央雨居从前虽谈不上热闹,却也不似今日般冷清。” 话音未歇,却只听得骆栾川道了句:“去起雨碑吧!” 六道灵力藏于世 翌日一早,颜纾下了榻,梳洗好后,外头便有个小厮前来传话,道是今日南寻要到外边狩猎去,便差人来问问颜纾可有意向一同前往。 来此行宫本就是想着出去玩上一玩的,颜纾自然也不会推脱,便回了那小厮,说是即刻便到。因有了钟离衍随同,茜儿这个懒人便推说着不去了,颜纾只好随了她。 换上狩猎轻装,出了行宫,只见南寻早已备好了马匹以及狩猎所需的各种用具。四人骑上马,尾随着一路护卫军,便朝林子出发了。 穿过了重重迷雾后,骆栾川同着灵缘终在央予山的顶尖处见到了那座高高矗立着的石碑时。走近细看,原是一声大圆碑却直直地被分成了两半,只见右边的切口,其棱角依然尖锐,整块碑石触摸起来圆滑得很。 骆栾川细瞧着,便想道,这篆刻着人世间的情缘,有朝一日,或许还可合二为一。 骆栾川取出一个小瓶,晃了一晃,里面的一滴鲜血随之揺动起来。那是他在上山前,从漓灀手中取下的。 打开瓶盖,直接将那滴血滴到了起雨碑的正中央,血在触碰到碑上的那一刻,瞬间消失殆尽,不见一丝踪迹。 身旁的小仙灵感受到鲜血的滴入,忙朝碑上注入了自己的灵力。霎时间,那看似与一般石头无二的碑石顿然发出闪闪强光,使得骆栾川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 犹似过了良久,碑上的强光渐渐地消退了。骆栾川睁开了双眸,朝碑上一瞧,顿然一惊。 淡淡的金光从碑上散发出来,折射到半空之中,显示出几行碑文。 “情缘了却空成恨,因爱成痴执念存。起雨碑上三生魂,灵力六原成绝世。撰写之神现尘寰,千年情缘何去从?”骆栾川瞧着碑上的几行字,若有所思地喃喃。 话音未歇,碑上的几行字顿然散去,那半壁起雨碑霎时间亦恢复到了初见时的模样。 “如此说来,”灵缘闻言,开口道,“这原析竟留了六道灵力在这世间,如今漓灀体内已有两道,且剩四道。” 若有所思的骆栾川顿了顿,一脸的担忧,开口道:“如今也才两道灵力进入了她体内,且使得封印出现了异样。那六道灵力若全数进入她的体内,怕是一日也熬不过的,又遑论到月圆之夜那日?” 灵缘听了,却才想起此事。方才自己只顾着思索这剩下四道灵力的去向,竟未曾想到此,便安慰道:“若是她的命数,倒也躲不过。趁如今且还未到那步,你何不先想个退路?” 骆栾川一听此言,甚觉有理,思下便揣摩着法子去了。 这处的漓灀,昏睡了足足一日后,恍惚地从榻上爬了起来,正巧阿叶端了脸盆进来,便开口问道:“阿叶,骆栾川呢?” 那日天盛大典结束后,骆栾川留下一脸惊愕的众臣在茱苑宫,便随着她一道回了霜绪宫,之后只记得自己踏进霜绪宫后,眼前一黑,竟什么事都不知了。 阿叶放下脸盆,笑道:“恰逢茶庄今日举行茶会,主上从孜峦殿下朝后,林初大人邀他一道前往巡视去了。主上临去前且还嘱咐我,让娘娘莫要记挂当日之事,他且都处理妥当了。” 闻言,漓灀心下一松,道:“那便好。” “膳食房里恰巧熬了些稀饭,娘娘方才醒来,要不吃一碗吧!”阿叶问道。 却才一想,漓灀摸了摸腹部,也确实觉着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 阿叶方退了出去,微微捂住了胸口,呼了口气。所幸主上临出宫前,已拟好了一番说辞给她,如若不然,她倒真不知该如何答娘娘了。 “阿衍,你因何到了南寻身边?家中可有亲有健在?”颜纾瞧了身旁人一眼,见他一直沉默着,便开口问道。 颜纾和南寻自到林子后,两人便分开了。钟离衍作为颜纾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跟随在颜纾身后。 顿了顿,钟离衍便答道:“双亲自我三四岁时便已去世,如今只剩我一人。” 闻言,颜纾顿觉失了语,便赶忙道:“对不起,我原不该问的。” 望着颜纾一脸抱歉的模样,钟离衍内心恍然有些触动,道:“没事。” 语音方落,只见钟离衍冷不防地迅速举起手中的弓来,朝着前头一射。 颜纾循着他的眼光望去,一只长得白白胖胖的野兔正窜了出来,利箭恰巧正中它的右边小腿上,那白兔便一头歪倒在了旁边的树丛上,动弹不得。 “好箭法。”颜纾扭过头来,朝身旁的少年微微一笑,面露赞赏之意。 黑衣少年似是被颜纾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有些黝黑的脸庞竟泛起了微红。 颜纾瞧了去,反倒哈哈大笑起来,打趣着他:“你如今这般模样,反倒像个未出闺阁的姑娘。”一面说着,一面策马前去。 钟离衍不禁一愣,她自己明明才是个未出闺阁的姑娘,怎么反倒说起他来了? “你若还不赶上来,可要找不见我了。”远远地,只听见颜纾那清脆空灵之音传了过来,黑衣少年方才醒目过来,忙策马追了上去。 既已解惑,骆栾川从起雨碑处下来后,便回了央雨居,向紫盈告别一声,便迅迅同着灵缘回了骆庄。 一进霜绪宫,只见漓灀独自一人坐在那高高的亭阁上,正瞧着远处发愣。 “你身体可好些了?”身后忽而响起熟悉的声音。 漓灀心下一喜,回过头来。只见骆栾川临风而站,眉宇间竟有掩不住的紧锁,她只略微想到许是茶庄有烦心之事,倒也不去细问。 “好多了,”她微微笑道,“那日可能是连日忙天盛大典的事,有些不适应,才会那样的。” 话是这般说着,她却隐隐地感觉到身体有了异样,却是从何时开始的?方才细想了一番,倒像是从出寒阵后开始的。 因未明原因,漓灀便也不打算同骆栾川提起,免得他瞎担心了。 骆栾川握住她在桌面的手,不无心疼地道:“我知你一向不喜欢这些,向往那清幽之处。你放心,解了你三重灵魂的诅咒,我便同你一起去。那时你想隐于世外也好,云游天下也好,都随你。” 漓灀听了去,心中大为感动,便道:“骆栾川,我知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我虽然喜欢那样的生活,可如今从你身上我也明白了许多,对这个我也不强求了。” 闻言,骆栾川征了征,随后便是会意一笑,也不再言语。 颜纾一路朝前奔去,迎着风只顾觉得爽快,竟也未曾看路,待回过神来时,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了何处。 欲要策马转身时,却忽而听得钟离衍大喊一声:“别动。” 只见得黑衣少年的身形在眼前一晃,利剑弹开利器的声音顿然将她惊醒了过来。“咣当”,似是箭的声音恍然落地,颜纾往后一瞧,于她身后的不远处,在阳光的反射下,箭尖闪着磷光,透着逼人的寒气。 她心下一惊,竟是谁想要她的命?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钟离衍厉声朝她喊道:“快跑。” 语音未歇,十几个黑衣人似是从天而降,团团将两人围了起来,其中的一名黑衣男子朝身旁的人使了使眼色,十几个男子持着利剑即刻冲了上来。 此刻的两人早已下了马,钟离衍挡在颜纾的面前,只见一众黑衣大汉纷纷举剑朝他刺了过来,他举剑一顶,顿然气势如虹,将那十几把利剑弹了回去,脚下如飞影掠过一般,将围住两人的黑衣大汉纷纷揣倒在地。 “小心。”颜纾望见眼前的一幕,大惊失色,朝着钟离衍大喊。 身后的一名黑衣人举着剑,以极速朝他刺了过来,钟离衍迅速一闪,却冷不防地被那剑划破了左边手臂的衣裳,血从破了的袖口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颜纾往那黑衣人的剑上细细一瞧,心中暗叫不好。那剑上果真有毒。 未过半刻,原是一脸精神的少年,脸色已然微微发白。 “却不曾想,今日狩猎倒还碰上这么一群特别的猎手。”那略带戏谑的声音忽而从身后响起,颜纾猛地往后一瞧。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后,唇角含着一丝处变不惊的笑意。 她的心瞬间稳了下来,赶忙朝他道:“阿衍中了毒。” 南寻闻言,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随后又望向那群正意欲撤退的黑衣大汉,如嗜血的恶魔般冷冷地开口:“既然都来了,便该有把命留下的觉悟。如此急着退回去,倒让我很是不爽呢。” 话音却才落下,颜纾只见眼前寒光一凛,数十位黑衣大汉纷纷倒地不起。 狩猎宴上清党寇(一) “你为何不留下个活口?”颜纾转头怒斥。 “纾小姐这倒是冤枉我了。真正取了他们命的,是攻火丸,我不过是吓他们一吓,谁知这些全是个没种的,倒把此前体内的毒性给勾了出来,这才致的命。”南寻一脸无辜地道。 颜纾上前,看了一眼这十几个黑衣人的模样。唇色发黑,眼睛凹陷,指尖弯曲,浑身痉挛,果真中毒不浅。 南临虽为研毒之庄,但要据此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恐怕并非易事。 她霎时间无语,转念却又想起钟离衍之事,便慌忙道:“阿衍亦中了毒,你可有解毒之法?” 南寻淡淡地看了一眼因体力不支而持剑单膝跪地的钟离衍,又往远处看了一眼,道:“他来了。” 身后的马蹄声响起,颜纾朝他所看的方向转身望了一眼,是南辰。 “他中了毒,给他解了。”南辰下了马,南寻便淡淡地吩咐道。 “是。”只见南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了一小颗黑丸,让钟离衍服下。 只过了没多久,钟离衍那脸色渐渐地恢复了红润,颜纾这才放下心来,便朝南寻道:“只听得南临是研毒之庄,可你未曾细瞧他所中何毒,便能解了。” 南寻微微笑道:“既能研毒,自能解毒。南辰所带着的,是能解百毒的寒香丸。” 说罢,又来至钟离衍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今日你保护纾小姐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钟离衍略略恢复了神智,心知若拿此事来邀功,必是不大好的,便道:“保护纾小姐本就是属下的份内之事,怎敢向公子讨要奖赏?” 闻言,南寻自知他的心思,便说着回了庄城后,将他安排到南杉军中去。钟离衍心中自是大喜,倒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南寻去安抚了几句颜纾,一行人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使得狩猎的兴致全无,恰巧颜纾也觉得累了,说是想回去休息休息,南寻顺势便下令折返了。 骆栾川处理完今日的奏折后,已到了午时,便摆驾前往霜绪宫,同着漓灀用完了午膳后,两人又在亭阁处坐着闲谈了一会,骆栾川却在此时恰巧看到了信鸽飞往离辰宫,便匆匆寻了个借口回了。 此时的漓灀因满心都在想着自己出了寒阵之后,为何身体发生了异样?只盘算着寻了个日子,再去堇莲山探个究竟,因而也未曾注意到骆栾川的神色变化。 如今已是五月中下旬了,自天盛大典过后,骆庄的天气渐趋闷热,又因霜绪宫的地理位置原因,亭阁上的风倒甚是凉爽,漓灀坐着坐着,倒渐渐地趴在玉石桌上睡着了。 漓灀一睁眼,却只见周遭烟雾缭绕,惟得前面有一石板梯直通而上,那阶梯所通之处亦不知是何终点,她甚觉奇怪,便登了上去。 肉眼看去,那不长的阶梯竟走了许久才到了终点。前面似是一座极为雅净的居所,漓灀抬首一瞧,正中的匾额上写着“央雨居”三个大字。门前右处种着一林翠竹,左边是一块刻满了字的石碑,上面刻着几行字。 “凡心初动入红尘,瑶台姿影入谁眼?可叹红线终断牵,一缕执念接红尘。” 恰在此时,本是关着的大门忽而开了,似是在欢迎漓灀进去一般。 她也不再多加思索,一脚便踏了进去。 只见两旁皆种着几小撮竹林,右边有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恰与那边廊檐相衔接,左边有一小小的园圃,里面所种之花,竟也是她最爱的百合,左右两边皆可通向厢房处。 “娘娘,娘娘。”漓灀想往右边那鹅卵石小道走时,恰巧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叫唤,猛地一睁眼睛,看到阿叶的近脸,才知方才那竟是个梦罢了。 那梦中石碑上的字已然全忘了,只依稀记得那翠竹百合。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埋怨地道:“阿叶,我才想进里面探个究竟,你却在此时来扰了我。” 阿叶闻言,笑道:“娘娘方才梦到什么了?” 漓灀回想了方才梦中的景象,微微笑道:“梦到一个神仙才可住的好地方。” 阿叶环首望了望这霜绪宫,便笑道:“在这四方之中,娘娘这霜绪宫可算得是神仙才可住得的好地方了。” 漓灀揺揺头,笑道:“梦中的那一方天地,与霜绪宫可不大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 漓灀被这一问句问得忽然愣住了,良久良久,才恍然出神了般答道:“虽说霜绪宫也有我最爱的林子和百合,可终究不如那一方天地来得自在些。” 自狩猎过后,颜纾随着南寻一同回了行宫处,与南寻道一声后,她就回了寝殿,心中对狩猎时发生的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排除了那三位夫人之后,愣是想不通究竟有谁想要害她。 想着想着,倒是在榻上睡着了。 浅蓝色的帏幔被风吹得大开,有着一双丹凤眼的男子此刻正端着玉石茶杯,一脸悠然地品着茗。 躺在地上的瘦削男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眸,那棕色的屋檐映入了眼眸,他微微一侧头,看到座椅上那个犹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子,正带着冷冷的笑意看着他,猛地一惊,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拼命地磕着头,求饶着:“求公子放过我家娘子。” 浅蓝色华服的男子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冷笑着开口:“你既想我饶了你家娘子,我问你一句,你只需从实答了便可。” “是,是。”男子磕着头。 “这是什么?”颜纾望着侍女送来的寝殿的一套华丽的蓝色宫装,一脸不解地问道。 “公子只说让奴婢送来给纾小姐,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侍女低首答道,颜纾示意茜儿接过宫服。 “这是三日后的狩猎宴上纾小姐要穿的衣服,我提前让人送来了。”南寻忽而走了进来。 “狩猎宴?”颜纾微微蹙眉,“我怎不知南临竟有这个风俗?” 南寻微微笑道:“风俗这些不都是人定的么?” “可我为何要在狩猎宴上穿南临的宫装?” “届时将会有大批女眷前来,因而需要麻烦纾小姐代我招待招待她们。” “我代世子招待南临的夫人小姐们,恐怕不大好吧!”颜纾微微笑道,“况且我又是以何身份呢?” “无须以何身份,”南寻笑得自信,“既是我选定之人,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颜纾皱了皱眉,道:“我虽不大喜欢这些场面,但我自离家之后,全仰仗世子庇佑,才得以有个安身之所。既是世子所托,定当不负所望。” “既如此,南寻先在此谢过了。” 颜纾望着南寻离去的身影,暗自揣测着,这人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 “南辰。” “在。” 南寻递过一张纸,道:“将此名单上的所有人,及其他们的家人,一同请来。就说本公子在行宫处猎得不少美味,特请他们过来共同品尝。” “是。” “还有,将南临庄城中的各路大臣也皆请了过来。” “是。” 狩猎宴上清党寇(二) 是日,御膳房里恰巧做了骆盏溪爱吃的竹叶羹,她忽而想起这竹叶羹亦是哥哥爱吃的,加之自天盛大典过后,竟有许多日未曾见过他了,便让霜儿另外盛上一碗竹叶羹,亲自端来了离辰宫。 “哥哥。”踏进离辰宫的殿门,看到正低首处理着奏章的骆栾川,骆盏溪轻声地喊了他一声。 “阿盏?你怎来了?”骆栾川放下奏章,笑道。 “许多日未曾见哥哥了,今日御膳房恰巧做了竹叶羹,我便想着哥哥也爱吃,就给你端来一碗。”骆盏溪将竹叶羹放到了桌面上。 骆栾川瞧着这碗散发着淡淡竹子清香的羹汤,抬首朝骆盏溪笑道:“好妹妹,有心了。” 骆盏溪低眉浅笑,却偶然看到桌面上一本摊开的奏章,上面写道:“沅河水患,堤坝大破,作物悉数被淹,百姓民不聊生,恳请国库拨款,重修堤坝。” 骆盏溪看完,微微蹙眉,道:“沅河年年水患,为重修堤坝,据我所知,每年单是拨给疏通河道的款也有白银万两了。为何却总不见好的?” 一听此言,骆栾川放下汤匙,问道:“那妹妹对此事有何见解?” 见着骆栾川开口询问了,骆盏溪便道:“众所周知的是,沅河河道本就不深,又恰逢每年此时的雨季时,上下游若不能合力,及时清除淤泥,疏通河道,便是筑上再高的堤坝,也终有溃堤的一天。而骆庄,自哥哥上任之后,每年拨给沅河修通河道的款少说也有上万两了。可为何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可知原因无非有二。” 顿了顿,骆盏川望了骆栾川一眼,后者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一是沅河当地官员无作为。而这自然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沅河一旦溃堤,首要被问责的便是沅河当地的官员。二是疏通河道的款项自从国库出库之后,经过了层层的审批、运送,而最终用到修通河道的银两,恐怕所剩无己。”骆盏溪侃侃而道。 骆栾川听着自家妹妹分析得头头是道,便顺势问道:“那如若是阿盏,会如何解决此事?” 骆盏溪微微一愣,显然不知骆栾川会这样问,而后才反应过来,又想起了骆栾川上任以来的种种治国策略,便鼓起勇气道:“自古以事,历朝历代,凡出现政变者,无不皆是与利益挂钩,朝臣贪污、官场腐败,当年的慎应之乱之所以会发生,与父王的一再容忍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是阿盏,必将此链一层一层地剥开,将所有涉事官员,无论阶品大小,皆按罪责论处。” “哈哈哈……”骆栾川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大好,“阿盏与我倒见略同。” 顿了顿,又道:“我恰巧寻不到督办此事的合适人选,阿盏可否愿意当这个督办史?” 闻言,骆盏溪猛地一惊,当即跪了下来,低首道:“哥哥,这……恐有不妥?” 骆栾川忙扶起了她,道:“此事在天盛大典之前,我便已有所考虑,只因一直寻不到个称心的人,因而也未曾定下来。如今阿盏与我的想法并无出入,若能担此重任,倒是解了哥哥的心头之忧了。” “可我只是骆庄的公主,这般公然插手政事,恐怕会引起朝臣不满。”骆盏溪略略蹙眉。 “骆庄自建立以来,有德才者皆可在朝堂中大展身手,无论男女。女史之位的册封不就是明证么?”顿了顿,他又道,“何况你若能将此事办好,岂不狠狠地往那些老家伙脸上打了一巴掌?” 骆盏溪抬首望了他一眼,神色复而坚定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道:“阿盏定不负哥哥所望。” 见骆盏溪退下后,羽墨这才进来,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却反被骆栾川问道:“羽墨,你可知这世间的人为何都要去弘扬正义?” 羽墨顿然被骆栾川问得哑然,只好揺揺头。 “因为这世间有着太多太多的丑恶,那就像是无底的深渊,会一点点地将人的精血耗尽,而这不分种族、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贵贱,皆是如此。人啊,若失了一颗对这世间怀着美好和期盼的心,就会变得丑陋不堪。而阿盏无疑是弘扬这份正义的最佳人选,她虽生在了帝王之家,可心却无比地纯净。” 听君一席话,羽墨虽对前面的话似懂非懂,却甚为认同骆栾川最后的那句话,便也不再多问。 又过了两日,南临行宫处的狩猎宴会已然准备完毕,这日颜纾方起了身,便有四个侍女等候在外。 “可是世子派你们来的?”颜纾将四人唤了进来。 “回纾小姐,是的。” “可有说所为何事?” “公子说姑娘身边只茜儿姑娘一人服侍,今日狩猎宴上,怕人手不足,便差奴婢们前来。” 颜纾对南寻的意思自是明了便道:“你们听候茜儿姑娘的差遣便是。” “是。” “都退下吧!” 眼见侍女们都退下后,颜纾这才让茜儿帮忙对镜理妆。 “话说为何自那次狩猎过后,便再也不曾见过阿衍了?”颜纾边往脸上抹着胭脂,边问道。 茜儿正替她梳着发的手忽而停了下来,侧首取笑道:“这几日不见,小姐可是想人家了?” “你胡说些什么?”颜纾佯装一副生气的模样,斥道,“当日是南寻亲口所言,我在行宫的这段时日,让他护我不离左右,如今却瞧不见他的人影,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擅离职守了呢。” “纾小姐不必担心,这几日我派阿衍前去办了些事,今日的狩猎宴上你便能再见到他了。”南寻忽而进来,在她身后笑道。 “世子身边有众多的能人异士,为何非要指派他?”颜纾看着镜中的南寻道。 “纾小姐有所不知,此事若派他人,我倒不大放心,却惟有他最为合适。” 话音方落,只见南辰走了进来,禀告着:“少主,大臣们皆已来齐了。” 闻言,南寻转而向颜纾道:“今日便有劳纾小姐替我好好招待各家女眷了。” “世子尽可放心。” 见南寻走了出去,颜纾这才回味着他方才的那番话,甚觉疑惑。 整妆完毕,颜纾袭着一身浅蓝色的宫装来到了行宫外围,只见远处的舞台前,列下了十几张桌椅,各处皆有随侍的婢女,此时酒馔佳肴皆已在各位夫人小姐的桌上摆好了,舞姬乐手自然也已等候在旁。 颜纾一出现在行宫外围,早已有侍女等候在侧,引领她入座。 “世子等人可都在何处?”坐下后,颜纾随口问了句。 “世子和各位大臣皆在行宫外围的另一处。”引领的侍女恭敬地答道,随后便退了下去。 那十几位夫人小姐早已听闻华琛殿的这位纾小姐的大名,加之颖夫人生辰那日的事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南临庄城,今又见她代公子前来招待她们,便自知她的身份不简单,都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合敬了颜纾一杯,随后便是各种客套奉承话。 颜纾虽早已料到会有此场面,但心中对此依然是不大自在的,却又奈于已答应了南寻,便也只好一一地回了那些表里不一的夫人小姐们。 漓灀方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黑马,骑了上去,朝阿叶吩咐了一句:“阿叶,你替我同骆栾川说一声,我出宫一趟,大概四五天后就能回来。” “娘娘,您忽然说要出宫,也不说一声是因何事,让阿叶如何向主上交待呀?”阿叶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脸焦急地道。这一早起来,娘娘还好好的,怎一用完早膳,便忽然说要出宫一趟,径直就去马厩里牵马了。 “这你先别管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话音未落,漓灀一挥马鞭,便越过阿叶,朝出宫的小道奔去。 自那日在亭阁上做了那个梦之后,体内的异动竟越发明显了,她必须要去堇莲山是探个究竟。 “我等你很久了。” “吁……”她停下马,一脸讶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男子。 他为何会知道自己今日要出宫的? 激昂的声乐随同玄衣男子行云流水的剑术之下,时而激奋,时而高亢。舞台上的玄衣男子点剑而起,如沧海中的蛟龙,从舞台上飞身而下,手中的利剑忽而离了手,以极速飞向坐在高座之下左侧第二位的叶郡公。 只见那叶郡公眼见利剑飞身而来,顿然瞪大了眼睛,霎时间竟未曾来得及躲闪,银光闪闪的剑已然刺穿了喉咙,血流不止。 行宫外围顿时一片慌乱。 “叛贼元凛竟敢以下犯上,公然刺杀朝中大臣,来人,将他就地处死。”高座之下,那穿着一身戎装的元将军厉声道。 行宫外待命的军队立刻闯了进来,将身在其中的人团团围住。 “元将军好大的架子,”高座上的浅蓝色华服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让人如坠无底深渊,“来人,将元正给我拿下。” 话音方落,一队南杉军冲了进来,在座之人皆面面相觑。 “哈哈哈……”底座之下的元正忽而爆发出一声大笑,“公子此举早已筹谋已久了吧!恐怕元凛也已成为了公子的人了。” 南寻微微笑道:“元将军对自己的属下这般的不信任,相信那在九泉之下的元凛也会感到很遗憾吧!” 众人闻言,皆露出惊骇之色,纷纷望向台上持剑的黑衣男子。只见他伸手朝脸上猛地一撕,那□□悄然落地。 钟离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记忆瞬间倒回到那日的午后。 浅蓝色华服的放下手中的杯子,冷笑着开口:“你既想我饶了你家娘子,我问你一句,你只需从实答了便可。” “是,是。”男子磕着头。 “我在行宫遭到的刺杀,可是元将军指使的?” 跪在地上的男子闻言,猛地抬首,道:“不,不是。公子明鉴,元将军对您是忠心耿耿的。” “呵……”南寻冷笑一声,道,“如此,我换个说法。将平日里与元将军有所联系之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便可。” 南辰端来了纸笔。跪在地上的男子看着放到面前的笔墨,沉默着。 良久,他忽而冷笑一声,站了起来,直视着南寻,道:“我死,又有何俱?此番我若为了娘子的性命而背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想来她便是活着,也定不会原谅我。” 话音未歇,元凛伸手重重地朝自己的胸口点了一下,顿然口吐鲜血,自尽而亡。 “元凛对您忠心耿耿,宁可服毒自尽,牺牲自己与夫人的性命,也断不肯供出您来,”南寻走了台阶,望着元正,话语间尽显寒心,“您此举,让九泉之下的他,如何安息啊?” 魂解之日犹可期 被骆栾川拦回霜绪宫的漓灀一脸的惊讶,却只定定地盯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知道你想去哪。”将她带至亭阁上后,骆栾川才放下心地开口。若非自己前些日子早看出了她心思异样,想必如今的她已经出宫门了。 “那么我想知道什么,你也应该很清楚了吧!”漓灀一脸淡然地开口。 骆栾川点点头,心知再也不可瞒她,便道:“你可知原析?” “继原析之后,你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人。” “你……你究竟是何人?身上竟会有原析的灵力?” 寒阵中的那个声音和灵缘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他们都曾提过“原析”这个名字。 漓灀点点头,骆栾川方而再道:“原析是上古大荒初期的三大古神之一,亦为起雨碑的撰写之神,他与生俱来便有着极其强大的灵力。自他仙逝之后,迄今为止,起雨碑却再无撰写之神的现世,而我也是前段时日才得知,他竟留有六道灵力于世。” 骆栾川看向漓灀,顿了顿,才又道:“如今,却已有两道进入了你的体内。” “而这,或许与解开我的三重灵魂有关?”漓灀试探性地一问。 骆栾川点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原析灵力过于强大,它虽能精进你的功力,但以你凡人之躯,同时亦会致使你体内的封印出现异样,一旦十月初十的月圆之夜,寒冰再度发作,在两者的冲击之下,那时你若发生了何事,我又该如何?” 漓灀望着他,原来近日他的眉头一直紧锁,是因为担心这个。 她踮起脚尖,抬首轻轻地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宇,微微笑道:“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至少这三重灵魂是有解的。魂解之日犹可期,不是么?” 骆栾川轻轻地握住她伸下来的手,良久良久,才微微笑道:“是,魂解之日犹可期。” 此时的南临行宫内,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在座的众人皆望向那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 “你以为,我不知你的计算么?今日将我们及其家人都唤了过来,你以为我们就毫无防备么?”话音未歇,众人只听得上方的天空爆出烟花的声响,随之便听得重装齐备的脚步声渐渐地逼近了此处。 “元将军说得不错,”另一武将站了出来,甚是得意地朝南寻笑道,“如今逼近行宫的,正是我们的五万大军,以行宫的防守,怕今日便是公子的死期。” “元正,你这个叛贼,竟敢谋朝篡位。”其中的一位朝中文臣一脸愤怒地站了出来。 “是么?”南寻诡谲地一笑,让有着今日必诛杀了他的人瞧了去,心顿然冷了半截。 “你就是个妖孽,”元正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惊恐的神色,喊道,“又怎能让一个妖孽统治我们的庄城?” 南辰闻言,欲要拔剑而出,却被南寻伸手阻拦,只听他笑道:“行宫如今的防守,确实敌不过你的五万大军,便是我立即命人,召南杉军前来,恐怕也来不及了。元将军,是这样打算的吧?” “公子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本将军也可留你个全尸。”元正笑道。 话音方落,一把短刀霎时间从元正袖口飞出,直指南寻。 “少主。”南辰大喊一声。只见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口吐鲜血,短刀正中胸口处。 “撰写之神现尘寰,千年情缘何去从?”对面的承澜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又道,“原析灵力现世,估计神界中将会新的撰写神出世,而这句的千年情,说的许是你和漓灀。” 骆栾川沉默了许久,才道:“漓灀的三重灵魂,原析灵力的现世,撰写神出世的预言。这三者看似有所关联,可却如何也无法将三者联系起来。” 对面的人轻叹了口气,道:“毕竟是时机未到,关于此事,你也急不得。” “从前,她以一己之力守护着这四方之缘,因着眷念苍生,她亲手断了我们之间的情缘。而今,我便是穷尽毕生之力,亦会为她守住这片四方天下。” 承澜点点头,应道:“你确实应该如此。” 话音方落,骆栾川神色一凛,道:“有人来了。”随之他伸手一拂,影中之人便就此消失。 南寻掸了掸衣衫上根本看不到的尘,在元正身后冷冷地开口:“我一人,便可敌你的千军万马。” 区区凡人之子,竟也敢与我抗衡? “你……”元正转过身后,看着眼前的两个南寻,极为惊讶地道。 “为何会有两个公子?”众人望见,皆慌了神。 “元将军可看清楚了。”南寻伸手一挥,眼前那个已中了短刀的南寻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重装齐备的脚步声渐渐地逼近。 “哈哈哈……”元正哈哈笑道,“纵然如此,如今我的五万大军已然将行宫重重包围起来,料你想逃也不可能。” 南寻冷笑一声,反问:“是么?” 话音方落,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将里面的人包围起来,东里褚提着一个袋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什……什么?怎么会是东里褚?”元正大惊失色,失了神般喊道,“元辰在哪?” “元辰在这里。”东里褚提起手中的袋子,毫无表情地道。 “你在行宫外的五万大军,早已在你进入行宫的那一刻,被埋伏在内的南杉军给歼灭了,”南寻冷冷地下令,“来人,骁骑大将军元正意图谋反,凡为元府男子,一律处斩,妻女以官奴之身发配边疆。彻底查抄与元正有关的所有官员,凡涉及谋逆之罪者,皆呈报理真寺审理。” “是。” “阿盏?”骆栾川望向来人,问道,“可是有事?” 骆盏溪跪了下来,拱手作揖,道:“沅河之事一日也不可耽搁,阿盏想请命明日出发。” 骆栾川上前,扶起了她,道:“此事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日。我即刻命人准备好你出行的各项事宜,三日后再出发吧!” 骆盏溪望了骆栾川一眼,见他神色坚定,也只好应了他。 不知不觉,又到了午后时分。骆栾川处理完桌上这成堆的奏折后,抚了抚额,人世的君王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恍惚中他又想起了漓灀那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便即刻起身,往霜绪宫去了。 “我刚想着去找你,你倒来了。”漓灀方踏出了宫门,却见骆栾川朝霜绪宫走过来。 骆栾川拉起她的手,边往殿内走去,边笑问:“找我可是有事?” “听闻盏溪公主要前往沅河整治水患之事?” 骆栾川闻言,忽而停下脚步,侧身望着她:“你也想去?” 漓灀点点头,道:“天盛大典的事,若无盏溪公主为我忙前忙后,定不会这般顺利。如今她要前往沅河整治水患,此番想必也不会很顺利。我一直待在霜绪宫也没什么事,所以想和她一同前去。” 骆栾川心知她的好意,可如今已有两重灵力进入了她的体内,一旦有何异样,而自己又不能及时赶到她的身边,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见骆栾川紧锁着眉间,缄口不言,漓灀便知他在担心着什么,因而拉着他上了亭阁。 “你看,”她指着骆庄城下的万里河山,望着那此起彼伏的山峦,道,“这里是整个骆庄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既能看到骆庄城下的万里河山,亦能欣赏到朝起朝落、云卷云舒。你知我不喜欢管理这些后宫之事,所以在这个王宫里,我虽为骊姬,却无须为这些后宫之事劳心劳力。” 她方而转过头,望着骆栾川,又道:“骆栾川,你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所以让我也为你去分担些吧!” 骆栾川忽而想起了那次蝗灾的事,便握起她的手,道:“我可以让你去,可你要答应我,让阿叶随同在侧。” 她笑着应道:“好。” “还有,不要动武,”他极其认真地又道了句,“你的功力虽因原析灵力而所有精进,但同时也容易受到反噬。” 她愣了愣,又笑道:“好,我答应你。” 恰在此时,那在榻上本呼呼大睡的灵缘,不知何时飞了上来,似在看傻瓜般看着漓灀道:“此等劳心劳力之事,是吾可不愿意去做。尔等要去沅河的话,吾可要先回老家休养一段时日了,凡世的浊气太重了。” 漓灀走过去,朝着它的小脑袋一弹指,便笑道:“也好。” 颜纾应付着那些夫人小姐们,觉得甚是疲倦之时,东里褚恰在此时领着一大队南杉军冲了进来,不问缘由,便下令将其中一些女眷给抓了起来,众人顿然惊慌失措,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场面一度混乱。 她刚要上前去质问是因何事而如此劳师动众时,南寻派来的那四名随身侍女便匆忙地将她请回了寝殿,她方才知晓这场狩猎宴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场狩猎宴,不过是他为平定叛贼而设下的鸿门宴。 颜纾自嘲般地一笑,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紫衣星辰倾城恋 方吩咐完羽墨各项事宜,承澜的声音便回响在大殿之中。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你竟也舍得放她去沅河,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对面中的白衣男子一脸悠然地坐在满是莲花的亭院中 骆栾川端起桌上的茶杯,神色幽幽地望了承澜一眼,便似出了神般道:“她要眷顾苍生,我会为她守住天下;她要四海清明,我会为她涤尽丑恶;她要畅游天际,我会为她挡雨遮日。这紫衣风袂,不过是我千年所想、万年所念。她若安好,我便无虞。” 白衣男子幽幽笑道:“这本是一场对那位长公主的考验,如今你倒帮她扫清了障碍,再前去还有何意思?” “阿盏的事可暂且放一放,可她若为此再劳心劳力,恐怕只会遭到灵力反噬。”骆栾川轻呡了一口,淡绿色的散水散发出一股清香,径直涌入鼻腔之中。 处理完有关元正之事后,南寻先是回寝殿漱了口,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吩咐膳食房做了几样颜纾爱吃的点心,这才前往颜纾处。 南寻刚到颜纾寝殿外,在门口守着的茜儿瞧了眼南辰端来的梨花糕、山药糕和莲子羹,没好气地道:“世子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姐今儿已经被气饱了,才睡下的。您还是别打扰她了。” 南寻抬首望了眼外面这西沉的太阳,转而笑道:“这中觉的时辰也已经过了,怎这会还在睡?” 茜儿望了眼南寻,虽有些怕他,可欺负了自家小姐,眼前便是头猛虎,她亦不俱,便冷冷笑道:“今日为了世子这狩猎宴,小姐可是劳心劳力了一整日。如今累过了头,您来问这话,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你……”身后的南辰闻言,欲要上前阻挠。这小姑娘是想找死么?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 南寻伸手拦住了他,转而朝茜儿笑道:“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来,好生照顾你家小姐。” 茜儿撅起嘴,答道:“不劳世子吩咐。”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漓灀同骆盏溪前往沅河的日子了。 “好啦!你别担心,此番不过是去整治水患,何来你这么啰嗦的人?”漓灀笑道。 骆栾川一早过来用个早膳,这嘴巴就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一会叮嘱她这个,一会叮嘱她那个,倒像极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夫子。 骆栾川微微笑道:“如若不是政务,我此番必定陪你一同前往。” 闻言,漓灀打趣道:“像颗麦芽糖一样黏着我么?” “不,”顿了顿,他抚上她的眉宇间,她的眉眼因这浅浅的笑意弯成了一抹漂亮的弧度,方笑道,“麦芽糖只有黏度,而我不仅会黏你到天荒地老,更会成为你最坚硬的铠甲。” 话音方落,漓灀微微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便抓起盘中的一个肉包子,塞进骆栾川的口中,打破气氛里的尴尬,起身笑道:“好了,我要出发了。” 骆栾川望着她,宠溺地一笑,吃掉了口中的包子,才应道:“好。” 他站在宫墙之上,望着楼墙下那支远去的列队,瞧着那骑在马上的紫衣身影,应她和阿盏便装出行所求,因而此番整治水患,他也只派了随侍的几名宫女,算上十几个贴身护卫,也只有零星的几十人。 身旁的楚昀看着骆盏溪渐渐地远去,便朝骆栾川拱手作揖道:“主上,盏溪公主既已离了宫中,加之西楚那边也派人传来了话,父亲近来身子有些不适,因而臣也想回西楚看看情况再作决定。” 骆栾川闻言,应道:“也好。” “小姐,外面搭起了戏台子,你当真舍得不出去么?”南临行宫内,茜儿探过头来,一脸诱惑地问道。 “不出。”自狩猎宴过后,颜纾因着生闷气,也一直没出寝殿的门,本以为南寻有心来道歉,谁知自那日后,竟再也未曾见过那人的身影。 “外面可热闹了,还说起了你最喜欢的那个公子原的故事呢,”茜儿挠腮道着,“若换作平时的你,对那些事笑笑也就过了,怎这番竟生了这么久的闷气?着实让茜儿吃了一惊。” 顿了顿,茜儿灵光一闪,似有所悟地道:“莫非,小姐是喜欢上世子了?” 颜纾闻言,秉思念道:“确实,换作平时的我,不该生这么久的气啊?”莫非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想到此,她又猛地揺揺头,喃喃:“不可能啊!”他腹黑深沉,还总是一副要把天下人都算尽了的模样,完全不是我钟意的类型。我会喜欢他?笑话。 “哎呀!小姐,别想了,就当是陪茜儿去看的吧!”在茜儿半推半拉之下,颜纾也就半推半就地过去了。毕竟外面戏台子上的声音,确实是极其诱人啊! 来到露天戏台下,早已有侍女推着颜纾到前面的位子就座了。 她方想坐下来,一眼瞥见位子旁的人是那个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转身便要离去。 “纾小姐可还在为之前的事恼着我?”南寻忽而开口。 “呵……”颜纾转过身,一屁股坐了下来,讪笑道,“本小姐大度得很,可不会像世子那般只会暗中将人算计进去。” 南寻似抓到了台阶一般,立即笑道:“那可是你说,大度之人皆是往日之事一概不提的。纾小姐可不要违反了。” “你……” “看戏看戏。”南寻抬眼望向戏台子,一脸戏谑地示意着她。 好女不与卑鄙小人斗。颜纾这么一想,倒也大大方方地坐着看戏了。 赶了一日后,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瞧见不远处有个驿站,骆盏溪便提议先在那里歇歇脚。漓灀向是露营惯了的,即是在树枝上也能将就着一晚上,可考虑到骆盏溪以及一众的随行侍女,便也就随他们去了。 “骊姬嫂嫂,那盏溪先去休息了。”骆盏溪刚下轿撵,便向漓灀道了句。 漓灀应了声,便也进了自己的厢房,这边的阿叶早已进来打点好了一切。 望见软软的床榻,漓灀赶忙将阿叶推了出去,便躺了下来。这骑在马上赶了一天的路,背都酸了,果真还是躺在这软榻上舒服些。 “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侧了个身,迷迷糊糊中恍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喊叫,她咂了咂嘴,呓语般地道,“别吵。” “救命啊……”一声惊恐的大叫忽而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 “娘娘,不好了,有刺客。”恰在此时,阿叶忽而推开了门,神色慌张地叫道。 话音未歇,阿叶只见眼前的紫衣身影一闪,原本坐在榻上的女子早已飞奔至骆盏溪的房中。 “公……公主。”此时在骆盏溪房中,霜儿一脸恐惧地挡在了骆盏溪的面前,两人不住地往后退。 眼前的黑衣人举起大刀,猛地劈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漓灀方赶了过来,从背后一剑刺穿了黑衣男子的胸膛。 “快跑。”即刻便拉起已然愣住的霜儿和骆盏溪奔出了房外。却未曾料到,从周边的林子中窜出了七八个黑衣大汉,将三人团团围了起来。 漓灀低眉望了眼躺在地下的十几个贴身护卫,心下一惊。据她所知,这十几个护卫皆是从流澈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这些黑衣杀手竟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倒像极了江湖中的职业杀手。 “咯噔。”胸口忽然猛地一振,她不自觉地捂住。 “你怎么样?”身旁的骆盏溪瞧见漓灀脸色发白,即刻上前扶住了她,一摸到她的手腕处,霎时间脸色大变,“为何你的脉象竟如此混乱?” “我没事,”话音未落,一众黑衣大汉已然围攻上来,漓灀猛地将骆盏溪和霜儿推开,大喊一声,“小心。” 提起影霜剑一挡,她用力一挥,顿然将几名黑衣大汉弹至几米开外。 胸口竟因这用力地一挥,越发地疼痛了。 “小心。”只听得骆盏溪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漓灀猛地回头,一把利剑朝着她挥了过来。 可提着影霜剑的手,竟完全提不起来。刺过来的利剑瞬间削断了飘在前面的发丝。 “咣当。”紫衣身影在眼前一闪,随之只见那身影在眼前晃了一圈,那七八个黑衣大汉轰然倒地。 “紫衣,星佩。”待漓灀细细看清后,才发现眼前这人竟佩戴着一枚星星形状的玉佩。 莫非这人是七将之中的“紫星公子”,段星平? “属下护驾来迟,请娘娘责罚。”将一众黑衣人解决之后,紫衣男子转身朝漓灀单膝跪下。 漓灀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你可是七将中的段星平,段将军。” “正是属下。” 眼前的这名男子,一袭紫衣,剑眉星目,身材颀长,看似虽沉默寡言,但举止风雅间却不失男子应有的刚毅之气。 “紫衣星辰倾城恋,公子回眸众生倒。”世人相传里,这位七将中长得最是好看的“紫星公子”确然担得起这一句“倾城恋,众生倒。” 段星平望着眼前的这名紫衣女子,心中万般思绪涌起,脑海中惟一一段有关这紫衣的记忆翻滚而来。 “风漓灀。”八岁那年,看到的这一身紫衣风袂,听到的这个名字,从此成为了他一生所求。 因为她,他彻底地爱上了紫衣。 沅河惊现鲛人泪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坐在揺椅上,轻风吹开了长长的帘幔,夕阳映照进来,他睁开微微阖上的双眸,看着镜中翻腾的河流,笑意渐渐地爬上了唇角,甚是得意地喃喃:“第三道。” 又赶了一日的路,在进入沅城时,段星平先行找了个客栈,让众人住下。那十几个贴身护卫和随侍的几名宫女命丧黑衣杀手的剑下后,算上段星平,一行人也只剩五名了。 无须问段星平,漓灀亦知,他是骆川派过来暗中保护她和骆盏溪的。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那两道灵力进入了她体内后,这身体竟变得这般脆弱?若换作平常,纵然那几个黑衣大汉是职业杀手,也绝非是她的对手。 “好生奇怪?方才打斗之时,你的脉象明明很混乱,不过才过了短短的半个时辰,你的脉象竟又恢复如初了。”而后,骆盏溪再给她把脉时,略为惊讶地说道。 她自知是何原因,便随便搪塞了一句,暂时敷衍了过去。可昨晚就因为胸口那突如其来的一振,她却差点命丧黄泉。 她忽而想起了骆栾川的话。 “还有,不要动武。你的功力虽因原析灵力而有所精进,但同时也容易受到反噬。” 她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着,她喃喃自语:“这便是反噬么?” “哒哒哒……”敲门声忽而响起,打断了她的神思。 “谁?”她朝门外警惕地喊了一声。 “是属下,段星平。” “请进,”漓灀望了段星平一眼,问道,“段将军可是有事?” “属下是想,明日就将进沅城了,昨晚的刺杀恐与沅河水患脱不了干系,望娘娘明日倍加小心。”段星平面无表情地道着。 “我知道,有劳你费心了。” 段星平微微作揖,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好。” 为她掩上房门后,段星平寻了个隐蔽的位置在厢房外守着。 “你去,真的好么?”那一日,主上忽而来到流澈军本营中,要在他和秦怀之中选一个保护她和盏溪公主前往沅城的人。 主上是何等睿智之人,他自然是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所幸另一个任务秦怀更加合适,他因而才能顺利地将这个任务接下。 “你知道的,对我来说,她是一个怎样的所在。”接下任务的那一日,星空满布,紫衣男子坐在房檐上,遥望着那颗最亮的北斗星。 “她如今已经是骆庄的骊姬,与你是再无可能。”身旁的秦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接下任务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他眼里的光。这一路走来,七将之中,自己的性格和他最为相似,因而这一份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相思,也惟得他一人知道。 这些年,春去秋来,斗转神飞,离了几许人,变了几多事,却惟得他藏在心底的相思和执著,竟也从未断过。 如果有人问他,爱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爱是能够跨越一切障碍的守候,爱是一个人生出逆天改命的动力所在。 “我知道,我也从未奢望过。”紫衣男子淡淡的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忧伤。 “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你这又是何必呢?”秦怀无声地轻叹。 “她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紫衣男子抬首望着墨色苍穹上的那颗北斗星,微微笑道,“只要我能时常看到眉眼带笑的她便好。” 世人千千万,却独独没有她。纵然山河尽毁,苍海皆枯,我也想守护她直到生死不再。 段星平望了一眼身后这间熄了灯的厢房。就像如今这般,能静静地守候在她门外,于自己而言,已然有了从前不敢奢望的幸福。 听完戏后的颜纾,单手撑着脸颊,久久地沉浸在公子原和绫瑶美好的爱情故事中,绫瑶虽已和人世的王君行了皇天之礼,却被公子原从成亲礼中带走,并抹去了人世中所有人关于绫瑶的记忆,从此两人倒也在三界之外的仙境中双宿双飞了。 生命福祸不过虚幻之间,纵然沧海巨变,青山不绿,却只对一人,此心永不变。 “小姐,小姐。”茜儿伸手在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颜纾眼前晃了晃。 “怎……怎么了?”她放下撑着脸颊的手,不知所云地问道。 “夜深了,该掌灯歇息了。” 颜纾瞧了眼外头,各种“咣当”声早已停止,漆黑的夜色里偶有几声蛙鸣传了进来。夜,是深了。 翌日一早,漓灀洗漱完毕,又同骆盏溪用了早个膳后,一行五人便进城去了。 刚进沅城街道,一行五人纷纷引得路人注目,回首。 “怕是娘娘、公主和段将军太引人注目了。”身后的阿叶笑道。 三人闻言,相视一笑,皆不言语。 一个气质出尘绝世,一个是四方第一美人,一个是闻名四方的“紫星公子”。共同行于街道之上,又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街道两旁虽人潮涌涌,却并无漓灀想像中的繁盛之景。穷困潦倒之人处处皆是,街道上的小贩皆是推着一辆易为行走的推车,可见长期临街的商贩定是极少的。漓灀觉着甚是奇怪,她往日逛过骆庄王城的街道,与这处却甚为不同。 “为何这里的商贩皆是推着一辆简易的小木推?况且此处人烟不如王城的多,如此做生意,要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也是难的!”漓灀微觉奇怪。 “自哥哥上任以来,赋税早已减免了许多,”骆盏溪开口,“若是赋税重的原因,想来不大可能。” 段星平闻言,直接上前,找了个小商贩问清楚了原因。 “各位怕是今日才来沅城的吧!”那小商贩一脸要倒苦水的模样,侃侃说来,“你们是有所不知,沅河水患一年重似一年,王城那边虽有拨款,可真正用到治理水患的,也只剩那么一丁点银两了,府衙大人没了办法,只能从我们这些小商贩身上搜刮,可我们自己一大家子的生计也是靠着它来养活的啊!实是没了办法,我们只得推着小木推,等他们一来征收时,就只能赶着跑了。” 众人一听此言,皆面面相觑,可漓灀心下的火却霎时间上来了,转身就要找府衙去。 “嫂嫂等等,”骆盏溪忽然叫住了她,低声朝她说道,“此事急不得,如今我们便是去了,府衙也定有自己的一番说辞,况且此事关联甚广,我们需得好好从长计议。” “盏溪公主说得不错,”段星平开口道,“而且我们可先行去沅河勘察勘察,看看那里的情况后,再作决定也未为不可。” 漓灀略微思索了一番,觉得两人说得甚为有理,心下便同意了。 离辰宫内,羽墨匆匆将新得的消息禀告给骆栾川。 “可有查清楚了?”听完消息的骆栾川,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问道。 “都查清楚了,国库的出库线索在最后的一层审批上便是模模糊糊的,后半截更是断了章,再往下追查时,最后的经手人却在前段时日,莫名得了癫痫病死了。” 闻言,骆栾川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开口:“昨日漓灀和阿盏遇刺之事,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敢动我的人,想来他是活腻了。”话音未歇,黑衣男子手中提着的笔,忽而断成了两截。 段星平领着众人,一直往前走,穿过人潮涌涌的街道后,又拐过几个弯弯曲曲的小巷,最后左转,便看见了沅河的河道,以及那翻腾的河水。 “段将军在此之前来过沅河?”看到段星平如此熟悉通往沅河的路时,漓灀微觉诧异。 未等段星平答话,身旁的骆盏溪微微笑道:“倒不是段将军此前来过沅河,想必是昨晚我们未进城前,他早已先我们一步去熟悉通往沅河的路了。” 漓灀闻言,望向段星平,他略显诧异地问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骆盏溪微微笑道:“方才我们进那些小巷子时,我瞧见有一棵桂花树,而你今日一早,有从身上抖落了一片桂花树的叶子。我一路走来,这方圆几里,却只见那有一棵桂花树,所以才会作此猜想。” “公主说得固然不错。” 漓灀和段星平听完骆盏溪的一番话,觉得她确实是观察入微。 恰在此时,清凉清凉的河水溅到了众人的脸颊和衣裳上,众人霎时间回过神来,望向那汹涌澎湃的沅河。 只见那筑起的长长的堤坝已有年岁,木头和砖瓦皆已腐朽不堪,而此时正值雨季,河水泛滥,如若碰上几场暴雨,堤坝破上几个大窟窿,人虽说不至于被淹死,但作物必是活不了的。若年年如此,沅城如此穷困潦倒却也不足为怪了。 “王城年年拨款修筑沅河堤坝,若此笔银两皆能用于正途,百姓又何至于此?”骆盏溪瞧见这已然腐朽不堪的堤坝,心有所想地道了句。 段星平抬首望了眼已然暗下来的苍穹,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先行回客栈,明日可再去府衙处探个究竟。” 话音未落,段星平只感觉到身旁的紫衣身影一闪,再望过去时,众人只见漓灀已然飞身到了堤坝处,朝河下探着头。 段星平心下一惊,即刻随她飞身而去。 “如此明亮的一颗珍珠,怕是这沅河所有的河蚌也产不出来。”漓灀望着底下的河水,喃喃。就在河水溅到脸颊上的那一刻,她隐隐地瞧见河里扑闪扑闪的,方才飞身过来看到的那颗明亮的珍珠,怕是只有古书上所言的鲛人之王才会有的吧! 可鲛人该是生活在那浩瀚无迹的大海才对的,为何会出现在沅河里? 层层迷雾终见光 “娘娘,是有何事么?”段星平忽然飞身而来,顺着她的眼光望了河下一眼,又抬首望向她,问道。 “呃……”漓灀顿了顿,转眼望向别处,方道,“没事,以为是条大鱼,看走眼了。” 段星平只见她神色闪了闪,心中虽略有所想,却也不再多加追问,便道:“既如此,天色已晚,娘娘和公主还是先回客栈吧!明日再去府衙处。” “也好。” 众人从沅河回了客栈,用过晚膳后,加之又赶了一日的路,都有些疲惫了,皆早早地就睡下了。 南临行宫内,颜纾方想关上房门就寝,这边茜儿忽然来报:“小姐,方才那位世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是狩猎那日让您有了不好的体验,后天想邀您一道去荷园赏花品茗。问您可敢接受邀请?” 一听南寻说要邀她去赏花品茗,颜纾本想拒绝来着,却未料一听后话,瞬间就来气了,便提高了音量,朝外喊道:“去,为何不去?我要是不去,他当真以为我怕了他不成?” 茜儿将头凑了过来,怯怯地道了句:“小姐,赌气可有失您的风度。您若真喜欢人家,大大方方地承认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你……”闻言,颜纾抬起手,作势便要打她,茜儿早料到自家小姐会有此一举,一溜烟地便跑了。 颜纾甚为郁闷地关上房门。她何曾表现出喜欢他了?可若不是喜欢他,为何自己能为一件事生这么久的闷气?换作往常,这确实是失了一身的风度!难不成,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南寻那时常带着一丝戏谑的脸宠。她猛地揺揺头,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又破了个坝,”次日一早,众人在客栈内用了个早膳,却偶然听得身后那桌客人嗑着瓜子,闲聊道,“这沅城怕是住不得人啰!” “说起这事,倒是邪乎得很,”头戴布帽的中年男子嗑了口瓜子,又继而道,“北面的土地向来是最丰饶的,因而北面的河坝筑得也最为坚固。昨晚又没下暴雨,河水倒突然涨了起来,这些年是首次冲破了北面的堤坝,你道邪不邪乎?” 段星平闻言,起身前去问了个明白。却才得知原是昨晚河水不知因何缘故,虽不下雨,却猛地涨了起来,冲破了沅城北面的河坝。 沅河一带,因北面土地丰饶,因而作物的种类也最为繁多,如今河水冲破的恰恰是北面的河坝,此番怕是损失惨重。众人皆细细一想,脸色微变,急急忙忙地丢下碗筷往沅河北面奔去了。 赶到沅河北面时,漓灀从高处往下看,只见好多老百姓俯在高地上,朝已然被河水淹没的作物大声地哭喊着,北面的大窟窿已然被府衙派人前来补上了,只留了零星的几人在看守着。 “为何他们立即想法子将河水排出去,这样的话,也还能挽回一些损失啊?”阿叶瞧见了,疑惑地开口问道。 “这片土地因雨水冲击,淤泥较多,加之地势低洼,因而土地肥沃。可物极必反,一旦北面堤坝被冲破,便是挖了河道,一大片的河水也必然难以排出。”骆盏溪开口道。 “确然如此,”漓灀瞧了瞧周边,脑海中忽地闪过昨日看到的那颗明亮的珍珠,开口建议,“若要彻底根治,必要先抓出幕后黑手。我们如今还是先去府衙那,解决拨款的问题再说吧!” “嫂嫂说得有理。”说罢,众人转身即刻前往沅城府衙。 众人又转了几个弯,这才到了府衙处。 “等等,你们是何人?”门前的衙役上前拦住众人。 骆盏溪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那衙役一见,慌忙跪下:“不知公主殿下驾临,卑职有失远迎。” “起来吧!”骆盏溪往里面瞧了一眼,问道,“府衙大人呢?” “赵大人正在里面处理公务,卑职这就去禀告。” 话音方落,另一名衙役闻言,赶忙跑进了府内。 漓灀随着众人一道往里走,左看看,右瞧瞧。她曾去过轻城的府衙,那里的玉石白栏、亭台楼阁、雕栏玉砌处处皆透着富丽堂皇之气。而这座沅城的府衙,就是一座稍微像样的景观石像竟也未曾看到。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众人闲看之际,只见一名穿着黑色官服的微胖中年男子从进门的右手边迎了出来,即刻朝着骆盏溪行了个大礼。 “府衙大人请起。本公主此番前来,乃是奉了酩悦君的旨意,前来查明沅河水患一事。” 赵府衙闻言,纷纷将五人请进殿内,又细说了一些明眼人都知道的事。骆盏溪听了几句,便心知这沅城府衙定是与其他官员沆瀣一气,料定这府内的一片凄凉也不过表面之象,继而道:“将王城拨款的公文拿出来给本公主瞧瞧。” “这……”一听此言,赵府衙一脸犹豫,道,“虽说您是督办史,可按骆庄律法,朝廷公文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或是酩悦君亲授旨意才可查看的,所以……” 府衙话未曾道完,座上的骆盏溪便拿出了代表君王旨令的腰牌,那赵府衙只定定地看了两眼,便即刻命人拿出了历年的拨款公文。 骆盏溪只随便了挑了几本,又细细地瞧了几眼,继而合上了几本拨款公文,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间,似是一副极累的模样道:“出来的时辰有些久了,我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想先回客栈休息了。” 话音方落,赵府衙便道:“公主殿下既已来了府衙处,不如直接在这里休息吧!虽说这里不如王城的好,可毕竟比外头要安全些。” “不了,”骆盏抬首望了眼府衙各处,“你这里也好不了客栈多少,我们便先回去了。” “是,恭送公主。” 出了府衙后,漓灀心知骆盏溪定是有了主意,却未曾等她开口,骆盏溪便吩咐段星平:“段将军,今晚要麻烦你去夜探府衙府一趟了。” “主上,林初大人求见。”骆栾川方闭了和承澜对话的影像,羽墨却才来禀告。 “让他进来吧!” “是。” 骆栾川往外看了一眼,黄昏已经来了。他的这位丞相大人,真的是要操碎心了。 “臣参见主上。”林初方要跪下,行个大礼。 骆栾川急忙上前扶住他,道:“林爱卿免礼。” “听闻主上派了盏溪公主作为督办史前往沅河,清查水患一事。” “林爱卿今日才从西湖回到王城,消息还真是灵通得很啊!” “此事关联甚广,臣恳请主上细细度量之后,再作决定。”林初直奔主题。 看似温润如玉的骆栾川微微笑道:“林爱卿,你算一算,本君登基有多少年岁了?” 闻言,林初微微一愣,随即答道:“至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 “那么此事,本君思量了八年,还不够长么?”骆栾川望了林初一眼,转身朝向窗外,“林爱卿本是个做事果断之人,为何在此事却犹犹豫豫的?” “臣并非是不支持主上的决定,只是考虑到如今外有联军虎视眈眈,内再掀起朝中风浪,怕是会影响我骆庄的百年根基啊!”林初苦口婆心地劝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千里之堤,向来是溃于蚁穴,”骆栾川回过身,弯起唇角,微微一笑,“何况,林爱卿又怎知本君做此决定是毫无准备的?” 林初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君王,他的笑意里含着满满的自信。 当年席卷了整个四方天下的慎应之乱,却在叛军以为登上了胜利之巅之际,被他和流澈军一举覆灭。从此,流澈军成为了闻名于四方的最强军队。眼前这个亲创了流澈军和七将之王的人,不仅仅有铁血般的治军手段,更有纵览天下的政治气魄。 林初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那番言辞,倒真像是无稽之谈了。 如墨般的幕布渐渐地笼罩了整个苍穹,一名蒙着面纱的黑衣男子偷偷地潜入了沅城府衙府。门前的几名衙役早已酣然入睡,他穿过前厅,碰见了巡夜的守卫,只稍微一躲闪,便轻易地避开了眼线。绕到后院,看到满排的厢房内,只有倒数第二间的厢房还亮着烛光。 黑衣男子迅速地靠近,为避免廊檐中的烛光映照出自己的影子,他靠在墙边蹲了下来。 “信可有送出了?”黑衣男子一听,便知是早上见到的那个赵府衙。 “送出了,可回信怕是还要再等上两三天。”另一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 “虽说早已料到会有督办史到访,却未料他们竟来得这么快。” “听闻是位公主。” “哈哈哈,”赵府衙哈哈笑道,“也不知酩悦君是如何想的,竟派了那位体弱多病的长公主来,只是……” “只是什么?” “她身旁有一男一女,一个我瞧着他的穿着,再加上他身上那枚星形玉佩,想必是七将中的紫星公子。而那紫衣女子的,眼神灵动、气质极好,想必并非那么容易糊弄之人。这两人倒是要注意些。” “可否需要将此事禀报上去?” “不必,”顿了顿,那赵府衙又道,“今日你先回去,好生看住他们,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 窗下的黑衣男子闻言,即刻跳上廊檐之上。眼看着从厢房内出来的那名男子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后,黑衣男子从廊檐上轻轻跳下,又去寻了存放公文的地方。 三更之后,黑衣男子撰着一包东西从府衙处回到了客栈内,等了许久漓灀和骆盏溪眼见着段星平带回的东西,终是松了口气。 倾国之才馥比仙 颜纾随南寻刚来到荷园门外,一阵荷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园前早已有侍女等候在前,见着南寻等人到来,忙上前行了个礼,便引着两人到了荷园处,那早已设好的品茗席上。 “今日我准备了两种茶,一种是存放了八年之久的白牡丹,另一种是新采摘的金峻眉,”南寻在颜纾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开口问道,“纾小姐是想先喝哪种?” “自然是先喝新采的金峻眉。”颜纾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话音方落,南寻打开其中的一个罐子,边夹出茶叶放置到白瓷杯中,边道,“我以为你会先选白牡丹。” 颜纾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品茶如同品人生。牡丹香醇如而立,峻眉清新似桃李。初初入世,自然是先品金峻眉。” 南寻将泡了一次的茶倒入另一瓷杯中,微微笑道:“可新茶若存储不当,怕是极易在潮湿的环境中发霉,从而再不能入口。” 颜纾闻言,亦微微笑道:“人若在世故中变得圆滑,怕也会深渊里发霉了吧!” 沅城府衙内,那赵府衙方用着早膳,便只听闻外头的人喊了句:“督办史大人到。”他忙命侍从收拾好桌面上的早膳。 “参见公主殿下。”漓灀随着骆盏溪踏进府门时,一眼便望见眼前的这个赵府衙,唇角边残留的燕窝渣滓。 只见骆盏溪等人进了门,跪在地上的赵府衙便欲要站起来。 “本公主且未让你起来,”骆盏溪坐在主座上,冷冷地开口,“府衙大人便先跪着吧!长得这么胖,平日里怕是吃过不少好东西吧!” 赵府衙一听此言,登时喊了起来:“公主明鉴啊!沅河水患一年重似一年,为筹措用过整治水患的银两,下官把自己的俸禄都给贴上了,哪里还有什么银两来吃东西啊!” 骆盏溪半撑着头,一副极为慵懒的模样,望着赵府衙笑道:“府衙大人说得确然不错。瞧您身上的这件衣裳半旧不新的,怕是连做衣裳的银子都没了吧!倒是多亏您为沅城做的贡献呀!” “公主言重了。下官既在其位,就须得谋其职,”赵府衙抬首,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沅河水患能彻底治理好,就是让下官上街去乞讨也乐意啊!” 骆盏溪无声地一笑:“既如此,那么本公主便使人抄了这府邸吧!” 漓灀闻言,微微一惊,望向骆盏溪。只见她的唇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明亮的双眸中却有着与其格格不入的深沉。那一刻,她像是在这个以容颜誉满天下的美人身上,看到了一个帝王的影子。 跪在地上的赵府衙先是一愣,那长满了虬须的唇角继而扯开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沙哑地问道:“公主是在和下官说笑么?” “没有哦!”骆盏溪挑了挑左手指尖,一脸狡黠地笑道,“本公主从不说笑的。” “抄家可是要主上的手谕的,况且下官并未违法骆庄律法,公主又以何名义来抄下官的家?”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府衙一脸淡定地反驳道。 “以何名义?”骆盏溪站了起来,笑道,“府衙大人这话问得极好。沅河水患,王城年年拨款。本是用来整治水患的银两,却被你们一层层地洗去了多少,真正用来治理水患的又剩下了多少呢?身为沅城府衙的你应该比本公主清楚得多。” “呵……”赵府衙冷笑一声,道,“下官为沅城掏心掏肺,却换来公主这般的诬陷之词。公理何在?天道何存?” “公理何在?天道何存?”骆盏溪收敛了笑容,一把扔了一锭银子到赵府衙跟前,厉声道,“这正是本公主要为沅城百姓所声讨的。你没来得及销赃的官银,此刻应该还在你书房的密室中吧!” 赵府衙拾起地上的官银一看,底部确实刻着一个小小“官”字,便道:“公主殿下既如此说,若想抄下官的家,就请拿出主上的手谕吧!” 一听此言,众人面面相觑。来沅城前,并未曾拿了骆栾川的手谕过来啊! “如若本公主今日势必要抄呢?”骆盏溪一脸的坚持之色。 “那下官就得罪了,”话说间,赵府衙站了起来,朝外喊道,“来人。” 话音未歇,立刻从外头进来了十几个衙役,团团将外面围了起来。 “若公主执意要抄下官的家,就休怪下官无礼了。”赵府衙狠厉地说道。 “你当真以为,这十几个小小的衙役就能拦得住我们么?”漓灀微微笑道,手中顿现影霜剑。一旁的段星平意欲拔剑而起。 赵府衙冷笑一声,望向段星平,道:“下官自然知道,这位穿紫衣的公子,是七将中的段将军。下官为政多年,自然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因而在你们进入了这府邸时,外面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顿了顿,又朝骆盏溪道:“主上便是怪罪下来,下官也不过是按照骆庄律法行事。没有主上的手谕,任谁也不能抄下官的家。” “是么?”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漓灀往外一瞧,那十几个衙役纷纷退让,羽墨领着一众士兵,手持着一道谕令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漓灀心下一喜。 “酩悦君谕令,”众人纷纷跪下,羽墨摊开谕令,宣道,“沅城府衙赵京涉嫌沅河官银私扣一事,现责令长公主骆盏溪全权负责清查此事,若有发现其有不当之处,即刻论处。违者一律斩立决。” 接过谕令的骆盏溪即刻喊了句:“来人,马上将府邸各处仔仔细细地搜上一遍,凡发现官银者,即刻来报。” “是。” “段将军,如何?”看着段星平空手而归的样子,漓灀的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段星平揺揺头,心中甚觉怪异。昨晚明明从书房的密室中找到那两箱官银,因何方才去翻遍了府邸的各个角落,竟都寻不到一丝踪迹。 “哈哈哈……”赵府衙瞧见几人一脸失落的样子,哈哈笑道,“公主殿下,这回能证明下官的清白了吧!” “报,”恰在此时,外头的一名衙役迅速来报,“大人,外面有一人领着一众兵士押着两箱东西,自称是七将中的连煜添将军,正朝此处赶来。” 话音未歇,漓灀往外瞧去,一袭戎装的连煜添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缓缓启唇:“赵府衙怕是高兴得太早了吧!” 流澈军抬着两个熟悉的箱子出现在眼前赵府衙的跟前,这个微胖府衙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末将参见长公主。” “连将军快快请起,”骆盏溪随之命人打开了箱子,又细看了几眼,方笑道,“府衙大人,这又作何解释?” “呵呵……”赵府衙笑道,“公主殿下,这可是连将军从外面带来的官银,与下官有何干系?” “大人莫急,将人带上来,”连煜添朝外喊了句,紧接着两名流澈军押着一名青年男子上来,“大人的小舅子,您不会不认得吧!” “而这,是大人的亲笔信,”连煜添从袖口揣出一封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将这两箱官银送到大人的老家,连洲。” 赵府衙脸色黑沉沉地,反驳道:“安知这封信不是有人故意伪造来诬陷下官的?” “诬陷谁,都不可能诬陷你,”骆盏溪冷冷地开口,“你少年时期,曾被柳郡公所救,在他一路的暗中扶持之下,今日才得以坐上沅城府衙这个位置。而柳郡公恰恰又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大舅子。赈灾银两下发后,拨款公文被人修改了大半,在一层层的审批中,一箱箱赈灾的银银却一点点地减少。” “你心有不安,自昨晚被你安排在客栈监视我们的亲信离开府衙后,你半夜去找了你的小舅子,拖他帮忙把剩下的这两箱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官银即刻运送出城,却未料在半途中遇到了连将军。他顺手便将这两箱官银截获,当即马不停蹄地赶来告知与我。我说得可对,府衙大人?”骆盏溪冷冷地望着赵府衙。 沉默了半晌,赵府衙忽而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冤枉下官可以,但这与郡公大人毫无关系。” 骆盏溪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道:“大人此言倒像是在掩耳盗铃,本公主句句都不曾表明此事和柳郡公有何关系?” 赵府衙闻言,沉下了头,缄口不言。 漓灀在一旁听着骆盏溪句句锋利的推敲之词,心中不禁有了些许感慨。这一位有着倾国之颜的长公主,当真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才华馥比仙。 此刻的骆庄王城,大概也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吧! 沅河之下城中城 颜纾刚刚喝完南寻泡的金峻眉,这边南辰匆匆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退下了。 “世子若有要紧事,可先去处理。”颜纾微微笑道。 南寻从另一罐子中夹了几许白牡丹,放进瓷杯中,道:“无甚要紧的。今日本就是特意来赏花品茗的,又怎能让其他的事扰了好心情?” 颜纾闻言,只当他说了真话,也就不言语了。 此时骆庄王城内,大批流澈军在秦怀的带领下,绕过了几条街后,来至一座宏伟大气的府邸前,其匾额写着“郡公府”三个大字。 秦怀一声令下,大批流澈军在柳郡公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冲了进去,径直抄了他的家。紧接着,户部尚书被抄家之事在几个时辰内亦传遍了骆庄王城的各个角落。朝野间一时人心惶惶,皆不知所云。 这一日,正好是酩悦八年五月二十九日,史称“二九事变。” 处理完赵府衙之事后,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因着沅城暂失了主事之人,骆盏溪只好代为处理各项事务,众人便随她一同在这座府邸暂住下来。 “娘娘,”坐在廊檐上看月色之时,羽墨忽而跃了上来,从怀里揣出一个檀香木盒,递给漓灀道,“这是主上吩咐属下带来给您的。” 漓灀接过,檀香独有的味道冲入鼻腔之中,打开一瞧。夜色之下,檀香木盒里的东西发出闪闪亮光,一串晶莹凝重的珍珠手链躺在盒子之中。 漓灀微微一惊,脑海中霎时间闪过那日在沅河看到的珍珠,便转头问道:“这一串恐怕不是普通的珍珠手链吧!” 羽墨点点头,答道:“这一串手链是主上尚未登基前,在沅河取得的。” “他以前来过沅河?”她低眉细细地瞧着这串珍珠手链,晶莹、剔透且珠层凝重,这世间,除了她那日在沅河看到的那颗珍珠可比拟外,大约也没别的能与这串珍珠手链可媲美的了。 “是的,主上还让属下带句话给您,”闻言,漓灀抬首,羽墨继而道,“莫要妄动,我会来。” “大荒初遇红尘念,云裳露里污垢净。一朝化作似花人,万年之劫可有期?”恍惚中,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从榻上坐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个银发胜雪的黑衣男子站在庭院之中,满脸温柔地看着她。 “这个人,好生熟悉。”漓灀看着这个银发胜雪的黑衣男子,心中不自觉地喃喃。 “你我曾经可是见过的?”她站在银发男子的不远处,问道。 银发男子勾起唇角,微微笑道:“不曾见过,可你对我该是很熟悉的。” 漓灀微微蹙眉,道:“这我却是不解。你我既未曾见过,又何来我熟悉于你一说?” 银发男子微微笑道:“明日你去了沅河便知。”话音方落,银发男子忽而在她眼前消失了。 漓灀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眸。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投了进来,整个房间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纱。梦里,那白衣男子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他为何会知沅河? 这个梦,似真似幻。 至翌日,羽墨和连煜添早早地出发回了骆庄后,漓灀脑海中,依然盘旋着那白衣男子所说的一番话。她决定今日便要到沅河去探个究竟。 找了个理由同阿叶说了声后,漓灀便独自一人出门去了。 依着上一次的记忆,漓灀穿过了几个巷子后,忽而停了下来,未转身淡淡地说道:“段将军,出来吧!” 躲在墙后的段星平微微一愣,方才坐在府衙的廊檐边的座椅上时,忽然看到她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甚奇怪,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心知再也瞒不住她,段星平只好走了出来,道:“主上命属下要一直贴身保护您和盏溪公主的。” “你既知要贴身保护我和盏溪公主,便该立刻回到府衙。”漓灀淡淡地道了句。 “可……” “如今赵府衙方落了马,暗中不知有多少势力在蠢蠢欲动,留她们几个弱女子在府衙,我不放心。何况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罢了。”漓灀一脸认真地说道。 段星平一听,心中甚觉有理,只好拱手说道:“娘娘说得有理,属下即刻回去。” 漓灀点点头,只见紫衣身影一闪,段星平已然离去。待真正确定他离开后,漓灀才松了口气。又绕过了几条小巷子,那汹涌翻腾的沅河已然出现在眼前。 她慢慢地靠近堤坝,往下看去,河水显得有些混浊,河面与一般的虽然时不时的卷起些风浪,却与一般的大河无异。 “大荒初遇红尘念,云裳露里污垢净。一朝化作似花人,万年之劫可有期?”望着这片沅河,她不自觉地开口喃喃。 话音未歇,耳边忽然传一声空响,漓灀猛地抬头一瞧,一个巨大的风浪在她不远处卷起。她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躲闪,那风浪猛地朝她袭来,瞬间将她吞没。 处理完柳郡公的后续之事后,天色已然微亮。骆栾川抬手,抚着有些胀痛的额。 民间的人将他视为治世的长才,又岂知他为骆庄付出了多少心力。既要维护骆庄的统治,又要事事权衡各方势力。人世的君王,却也不是人人都可当的。 他移坐到躺椅上,微微阖上了双眸。却不知过了有多久,心下猛地一颤,他瞬间惊醒了过来。骆栾川抬手一挥,看到镜中的影像,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果真,让羽墨带那串珍珠手链给她,是对的。 漓灀望着面前这个方才救了自己的恩人,微微一惊。一条身披鳞甲,头有须角的蛟龙出现在她的眼前。 “谢谢你救了我,”漓灀环视了周围几眼,类似河底才有的水草立在她的身旁,问道,“不过,这里可是在水下?” “是的,”蛟龙开口道,“可你该谢的不是我,是送你这串珍珠手链的人。” 闻言,漓灀微微一愣,低眉望着自己左手上的珍珠手链,问道:“骆栾川?” “我不知那个人叫什么,但我多年前曾与他有过一个约定。” “是何约定?” “只要戴着这串手链的人出现在沅河,无论这个人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就算倾尽所有,我也必须救她,”顿了顿,那蛟龙若有所思地望了漓灀一眼,道,“而今我已经完成了和那个人的约定。” “等等,”话音方落,那蛟龙霎时间消失在漓灀的眼前,她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抓住消失的蛟龙,喊道,“你还没告诉我这里是何地方。” “这里是河底。” “河底?”她略感惊讶,喊道,“为何我在河底还能呼吸?” “此处可不是普通的河底,你一直往前走,可到达鲛人之城,”顿了顿,那蛟龙又道,“可那已然不知荒芜了多少年了。” “荒芜?你的意思是说,鲛人之城是没有鲛人的么?” 空荡荡的水底中传来了她声音的回响,过了许久,蛟龙的声音却仍未在耳边响起。漓灀只得起身,照它所说的方向走去。 水波在她周围泛开了丝丝涟漪,河底的水草摇曳着它的尾巴,水流的声音在此处变得十分微弱,脚下的沙泥留下了她走过的浅浅印记。不过行了有几百米,远远地,她便瞧见了一面高高的城墙,左右两边分别筑上了两道石子阶梯。 漓灀走近一看,眼前的这面墙,竟有五米多高。若非有这两面阶梯,便是练过武的人,也难以一跃而上。登上了这面墙后,漓灀朝底下一瞧,顿然一惊,这俨然是一个水底王城啊! 虽没有大陆上的青砖白瓦,可雕栏玉砌、玉石白栏处处皆可瞧见。漓灀下了阶梯,穿过一座犹似飞虹般的石板桥,便到达了这座殿宇的正门,抬头一瞧,两道大柱顶端悬挂着一个金光闪烁的匾额,上面题着“榕淬殷殿”四个大字。踏进去,周围环着六根通天水柱,上面皆有着镌刻着不同的鲛人图腾,正前方的阶梯之上,是一个镌刻着龙腾的座椅。 她正想走近左边的第一条大柱细看上面的图腾,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漓灀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所站之地,轰地一声,她便像失了重般,直直地往下掉。 “诶哟!”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站了起来,待看清了四周后,下巴再次惊得快要掉下来了,不由得地开口喃喃,“竟又是一座城。” 榕淬殷殿图腾现 漓灀环顾了四周,眼前的这座虽可以称之为城,可与方才在上面看到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池不同,这一座却是不知已荒芜了多少年的城池了。城的模型依然清晰可见,却处处皆是断瓦残垣。 “我等你很久了。”一个温厚沉稳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漓灀环顾四周,却四下无人。忽然间,一阵水流猛地涌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挡起来。 “杀……”耳边再次传来的竟不是想像中水流声,而是振聋发聩的厮杀声。漓灀一颤,即刻放下手臂,一支箭正朝她射了过来。 “小心,”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拉过她,漓灀一个踉跄,霎时间摔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在头顶上空响起,带着些许温柔,又夹着一丝无奈,“我说你,就不能多依赖我一些么?” 漓灀抬首,骆栾川那挂着一丝笑意的温润脸孔映入眸中,她不自觉地漾起唇角,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这的?” 话音方落,骆栾川一把抱起她跃上了墙头,躲过了忽然间袭来的利剑,笑道:“娘子在哪,夫君自然能找到哪。” “这可是在战场上哦!两位还是长点心比较好,”身后传后一个熟悉却又令人讨厌的声音,漓灀转过身,只见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微微笑道,“好久不见,漓灀姑娘。” 骆栾川揽过她的腰,朝南寻笑道:“不劳世子费心了。” 浓浓的血腥味忽然涌入鼻腔之中,漓灀往下一瞧,一具具人头鱼尾的尸体堆积如山地躺在了围墙之中,她心下一颤,道:“鲛人族的内战么?” “是,”骆栾川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但这已经是上古大荒初期时的事了。” “什么意思?”她抬首望向骆栾川,问道。 “上古大荒初期时,这里本是一片浩瀚的大海,里面生活着一个种族,那便是鲛人族。虽说是同一种族,可里面却分了星叶和羽叶两大派系,就在他们共同的王去了凡间历劫之时,这两大派系却不知因何事起了纷争,继而动了战火。” “待他们的王归来之时,这里已然成了一片废墟。时光流转,日月星移,便成了如今你看到的这副模样,”南寻笑嘻嘻地接了下去,“我说的可对?酩悦君。” 漓灀白了他一眼,骆栾川随即朝南寻讪笑道:“南寻世子可真有空闲,整日跟在我们后面跑,倒也不觉得厌烦。” “呵呵……”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勾起唇角,轻轻笑道,“有好戏可看,自然不会觉得厌烦。” 话音方落,只见银色的光一闪,骆栾川即刻放开揽着她腰的手,握着川离剑迎了上去。刀光剑影间,漓灀瞧见了两人的身影时而刀剑相交,时而极速跳闪。 恰在此时,脚下踏着的地板忽而发出了浅浅的金色光芒,漓灀低眉往下看,一副鲛人图腾竟像活了一般,她正想着蹲下来,仔细看看,却未料光芒越发地强烈,使得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骆栾川惊慌的声音忽而从远处传来:“漓灀。” 强光渐渐地退了下去,漓灀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色格外地分明,踏过一座玉石平板桥,水晶般的殿宇矗立在眼前。 骆栾川和南寻已然不见了踪影。此刻的漓灀,因有了寒阵和沉渊境时的经历,已然变得格外镇静。 “欢迎来到榕淬殷殿。”身后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漓灀往后一瞧,顿然一惊。 眼前的这个人,虽为男子,容颜却可堪天姿,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尤为惊人。四方之中,骆栾川已是长着一张令天下女人都嫉妒的脸了,可眼前的这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怕是寻遍这四方天下,也找不出一张能与他媲美的脸了。 “你是鲛人?” 男子点点头,道:“我叫榕淬。” 皆说鲛人有着天下绝世的容颜,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漓灀抬首看了眼前面的那座水晶般的殿宇,道:“那你是鲛人之王?” 榕淬微微笑着,点点头。 骆栾川抬首望了眼镜中的漓灀和榕淬,剑指对面的南寻道:“这才是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吧!” 南寻微微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过是闲得无聊,来看场好戏罢了。” “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骆栾川身形一闪,无波的水流中闪着银光,黑衣和浅蓝的身影再次交错在一起。 榕淬引领着漓灀进入了榕淬殷殿,长长的浅蓝色帘幔挂满了大殿的周围,空荡荡的殿内竟也没什么摆件。典雅、冷淡。这是漓灀对这榕淬殷殿的第一印象。 “你喜欢喝酒还是喝茶?”榕淬忽而转过来身来,淡淡地问道。 漓灀思索了一会,便道:“这个时候,还是喝茶好些。” 话音未歇,只见榕淬袖口一挥,一张桌子、两张座椅,一套白玉茶具便出现在眼前。 两人相对而坐,望着眼前这个容颜绝世的男子熟练地泡起茶,漓灀忽然想起昨晚的那个梦,便道:“你可认识一个银发的男子?” 榕淬斟了杯茶,递给她,微微笑道:“认识,是我的一个好友。” 漓灀喝了口茶,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叫何名字?” 晕感恰在此时浮了上来,漓灀揺揺头,似乎看到眼前的这名男子勾起唇角,轻声地笑了一下,道了句:“你的戒备心太弱了,是被他保护得太好了么?” “小姐,别睡了,醒醒。”耳边忽而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女音。 头,好痛。耳边,好吵。她皱着眉,下意识地抬起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耳边,终于清静了。 犹似过了良久,耳根忽然传来了一阵疼痛,她猛地拍掉了那个抓着她耳朵的手,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这个死丫头,终于醒了,”一张化着浓妆的脸放大在眼前,那张并不算小巧的嘴叽里呱啦地道着,“今日可是你成亲的好日子,赶紧起来梳妆打扮,别误了吉时。” 又转过身来,朝身旁捂着脸的侍女吩咐了句:“杏儿,赶紧帮小姐梳妆,星寅大人快来了。” “是,夫人。” 坐着愣了许久,漓灀恍惚间记得,她是喝了那杯茶后,便晕倒了。她环视了四周,偌大的房间内贴满了“囍”字,红绸高挂,俨然要办喜事的模样。 可此时的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不该是在榕淬殷殿么? “小姐。”杏儿端着大红喜服和凤冠霞帔,一脸愁然地看着她。 “你,在叫我?”漓灀回指着自己,问道。 眼前的小侍女望着自家小家一脸的糊涂样,担忧地说道:“小姐,你怎么了?今日是你和星寅大人的良辰吉日啊!” “我和星寅大人的良辰吉日?”漓灀回想了一下,顿时觉得不太对劲,即刻下床奔到了镜子旁。 瞧见镜中那张陌生却又绝色的脸,她大吃一惊,猛地转过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杏儿一脸糊涂地看着漓灀,道:“这是沈府,小姐您的家呀!” “我的家?”她上下打量了杏儿一番,却才发觉眼前的这个小侍女,下半身竟是一条鱼尾,“你是鲛人族的?”话及此,她低眉一看,自己的下半身,虽是一双脚,可明显能感觉到这双脚随时都能变成一条鱼尾。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瞧见自家小姐似乎忘了所有,杏儿有些焦急了。 “如今的你是鲛人族,沈府的小姐曼音。”榕淬的声音从四周传了过来。 “你在搞什么名堂,放我出去?”她抬首望着周围,心道。 榕淬轻声地叹了口气,甚是无奈地道:“我放不了你出去,方才你触动了榕淬殷殿的图腾,这是你必经的劫数。” “那我如何才能出去?” “顺其自然。” “你就不能说得具体些么?”久久地,榕淬声音不再响起。 “小姐,快换上喜服吧!星寅大人应该快来了。”杏儿往外瞧了一眼,焦急地催促着。 漓灀瞥了一眼杏儿端过来的喜服,心中又响起榕淬说的顺其自然,甚是不情愿地换了上去。 “你是叫杏儿吧!”漓灀望着镜中这个替自己梳着发髻的小侍女,道,“能和我说说我之前的事么?方才一觉睡得太过,好些事都忘了。” 杏儿抬眼瞧着自家小姐,心中万般痛惜,估计她是伤心过度,才会把之前的事都给忘了,便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以前的事,小姐忘了也好。” 可叹红颜魂终消 南寻提着银牙刀,重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骆栾川提着剑,轻喘着气,望着眼前的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心中又多了一分疑惑:他的招式中,有极淡的神气散出,倒是熟悉极了。 南寻望着骆栾川,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变化,微感不妙,便抬眼望着镜中披着凤冠霞帔,在杏儿的搀扶下走出房门的漓灀,朝骆栾川讪笑道:“你的骊姬,今日恐怕要和别人洞房了。” 闻言,骆栾川抬首一看,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方才的疑惑也随之抛到了脑后,冷冷地朝南寻道了句:“今日且到此。”话音未落,他提起川离剑,朝着镜中劈开了一道裂缝,怒气冲上了眉梢的他直接飞身而进。 “你,沈曼音,终于是我的了。”父亲将她的手递与了一个绝美的男子,他望她,眼神充满了凌厉之气地道了句。 漓灀只看了眼前这名男子一眼,心中的厌恶之气油然而生。她本想甩开他紧握着的手,却跳过这人的身影,望见他身后大批手持兵器的鲛人,又忽而想到沈府上上下下的几十人,便放弃了想一脚踹开此人的念头。 迎亲竟携着军队,这明显不是强娶么? “我不爱你。娶了我,你不会有幸福的。”星寅携着她的手走向花轿时,曼音淡淡地说了句。 星寅微微笑道:“你错了。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能每天看到你,就已经是幸福的了。” 曼音无声地叹了口气。执念太深的人,从来是劝不住的。 迎亲队伍行了许久,终在一处殿宇前停了下来。等在门前的六名侍女赶忙上前,扶着曼音下轿。水晶般的宫殿前挂满了大红灯笼,红绸高挂。 星寅上前,牵起手中的红绸,朝她微微笑道:“你曾经说过,你喜欢凡世的成亲仪式。所以我把我们的新房布置成这种喜庆的样子,你可还喜欢?” 曼音冷冷地看了一眼,道:“无所谓喜不喜欢的。” 这位鲛人族的星叶二皇子闻言,心中虽极为不爽,却依然忍住了心下涌上来的脾气,朝身旁的侍女道:“走吧!” 话音方落,红娘和众侍女族拥着两人到大殿前,行了跪拜礼后,便直接将曼音送入了洞房。 回了府衙府的段星平回想起漓灀来了沅城之后种种行为,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速速安排了几个身手相当不错的侍卫守住府邸后,按漓灀的走法,想必她的目的地是沅河,于是他当下便决定折返回去。 强行闯进来的骆栾川揺身一变,成了羽叶的五皇子辰凛。那有关辰凛的记忆瞬间涌入了脑海中,他即刻领着众人朝着星叶的宫殿奔去。 她是漓灀也好,沈曼音也好,他都绝不容许她成为星寅的人。 喧嚣、欢庆的声音从窗外传进了新房,偶有几条游鱼从窗外经过,有关沈曼音的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印象里,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竟像极了骆栾川。 “你在看什么?”星寅忽然推开门,站在窗台边的曼音吓了一跳。 “他不会来了,”满身酒气的星寅忽然欺身而上,抬起双手,将她禁锢在墙边,从长长的睫毛一直看到她细腻白皙的脖颈,眼前的这名男子勾起唇角,微微笑道,“曼音,你好美!” 这位叫沈曼音的女子,可是鲛人族的第一美人,岂会不美? 话音方落,他忽然低眉,欲要吻上来。 浓浓的酒气涌入鼻腔之中,曼音一把推开了他,冷冷地道:“你好好休息。”说话间,转身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星寅转过身来,大喊道。 “我出去透透气。”话音未歇,曼音抬脚便要踏出房门。 恰在此时,星寅大步奔了过来,抬手掣肘住她,挡在她面前,压制住心里的怒火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哪都不许去。” 曼音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不想在这里和你打起来,请你让开。” 闻言,这位二皇子一把抓起她的手,笑道:“沈曼音,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么?” 曼音用力地一甩,退开一步,冷冷地道:“那就来试试看。” 在沈府,她顾忌到沈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她不想和他动手。可在此处,她不想再让这个人靠近她分毫。 话音方落,星寅冷笑一声,大踏一步,忽而上前一把抓住曼音的手,她一个翻转,用力一甩,又即刻朝星寅揣了一脚。他迅速一躲闪,待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早已飞身而出,此时的他,酒气已过了大半,当即追了上去。 她方出了殿外,望见外面血流成河的模样,却才知原来因辰凛率军而上,星叶和羽叶两大派系早已打成了一片。 “曼音,”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她转身一看,有关这个男子和星寅的记忆,瞬间涌入了脑海中,黑衣男子朝她伸手,一脸温柔地道,“跟我走。” 这个人,是辰凛。沈曼音此生的惟一所爱。 “当众诱拐他人的妻子,依据我族律法,可对你处以极刑。”星寅奔到了殿外,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冷冷地道了句。话音未落,他举起剑,轻轻一挥,凌厉的剑气霎时间朝着辰凛弹去。 段星平赶到沅河时,河水正翻腾地厉害。一路寻了过来,竟都完全不见她的身影。 初来沅河的那一日,她忽然冲到了堤坝旁时,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也即刻冲上前去。而今,她莫非是潜下了河底? 这般想着,段星平举起剑,欲要朝前一劈。 “你家主子都已经去了,你又何必浪费这心思?”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忽而从身后响起。 段星平转过身,不经意对上了那双犹似深渊般的双眼,心下顿然一颤。 这双眼睛,像魔鬼。他在心底喃喃。 段星平将眼前这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浅蓝色的华服,丹凤眼,神出鬼没,他大致也能猜到此人是谁了:“你是南临世子,南寻?” 南寻细细地将此人看了一番。紫衣星辰倾城恋,公子回眸众生倒,竟果真名不虚传。随即他弯起唇角,微微笑道:“七将中的紫星公子,段星平将军,倒是好眼力。” 辰凛提起剑一挡,剑气随之原路反弹回去。两人当下一冲,交打在一起。 沈曼音看着鲜血渐渐地染红了这片清澈的海底,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倒下。这是她想要的结局么?不,不是的。因为想要和平,她才选择嫁给星寅,如今的场面是她万万不敢想像的。 “辰凛,星寅,你们别打了,”她疯了般朝两人大喊着。 “求求你们,别打了。”士兵掉落下来的利剑抛落在她跟前,沈曼音即刻捡了起来,朝两人冲了过去,提着剑朝两人中间一劈。 “你们若还不停战,我立刻死在你们眼前。”她站在两人中间,把剑往脖颈上一架,冷冷地道。 “别,曼音,你先把剑放下,”辰凛心慌地开口道,“我已经让他们退回去了,你看。” “你若敢死,我便让整个沈府和羽叶族陪葬。”星寅散出寒光,冷冷地看向她。 “辰凛,你回去吧!我已经是星寅的妻子了,我和你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她含泪的眼角,不期然流露也深深的哀伤。 黑衣男子闻言,心像刀割一般,放下手中的利剑,往后退了一步,道:“好,我听你的。我回去,你把剑放下。” 望着辰凛一点点地往后退,直到转身离去,她才心如死灰般地放下了手中的剑。恰在此时,一阵冷风从身后微微卷起,她猛地侧身,一把利剑从她身旁穿过。 “不要。”她大喊一声,飞身而上,挡在了辰凛身后。 血,溅了满身。 “曼音,”他转过身,接住了正往下倒的她,煞白的颜色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嘴唇,“曼音,不要。” “辰……辰凛,”她抬起沉重的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庞,他顺势握住了她,“我……我爱你。” “滚开,”穿着喜服的男子望着她一点点地倒下,听着她在那个人的怀里说出那三个字,他的心随着她的气息一点点破碎,他一把推开辰凛,将她抱在怀里,狠厉地说道,“沈曼音,我说过,你要是敢死,我就让整个沈府和羽叶族陪葬。” 她艰难地扯开一丝笑容,道:“星……星寅,你……你放下……放下对……对我的……我的……执念……好……好么?” 话音方落,穿着喜服的女子安静地闭上了双眸,身体在星叶二皇子的怀里一点点地变冷。 他抱着她,从怀里掏出本想在洞房花烛夜里送她的发簪,颤抖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眼角的泪在无声地滑落,瞬间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光线在慢慢地变暗。 他从不是一个怕黑的人,可此时此刻,他恍然间觉得,光在离他远去。 辰凛拾起丢在地上的剑,银色的光在水的流波中折射到对面的草丛上。 可叹这位沈家的二小姐,鲛人族的第一美人,星叶的二皇妃,羽叶五皇子的挚爱,因两族派系自古以来便有的纷争,从此沉眠于这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中。 灵力终现图腾中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在加速,神经在紧绷。在那个梦里,她成为了沈曼音,剑刺穿胸口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待缓了口气后,她光脚下了榻,环顾四周,方才清醒过来。 这不是在榕淬殷殿么?榕淬对她说的那番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放不了你出去,方才你触动了榕淬殷殿的图腾,这是你必经的劫数。” “也就是说,方才那个,不是梦。”她低眉喃喃,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却干干净净的,并无一丝血迹,亦无一点疼痛。 “自然不是梦,方才你不过是回到了上万年前,上古大荒时期的沅河,”榕淬忽而出现在身旁,他望了一眼窗外,出神地道,“那时的沅河并非是河,而是一片浩瀚无际的大海。” 闻言,骆栾川曾对她说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上古大荒初期时,这里本是一片浩瀚的大海,里面生活着一个种族,那便是鲛人族。虽说是同一种族,可里面却分了星叶和羽叶两大派系,就在他们共同的王去了凡间历劫之时,这两大派系却不知因何事起了纷争,继而动了战火。” “也就是说,沈曼音是星叶和羽叶动了战火的根本原因?”漓灀皱眉,问道。 “不,”榕淬望着窗外,往事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的眼角不期然地流露出哀伤,“这只能说是□□。星叶和羽叶之间的纷争是早已有的了,便是没有沈曼音这件事,鲛人族也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你既早已料到会有此事,为何不去阻止?” “呵呵……”榕淬自嘲般地一笑,“我又何尝没有阻止过?只是利益熏心,不单单存在于凡世之人的心中,鲛人亦不可避免。” 榕淬的一番话在她心里引起了莫大的触动。东宛、南临和北漠的联军,何尝不是利益的结合?这世间,俯视深渊的人,又何曾携着一身的光? 她忽然想到了骆栾川,想到了自己。身为骆庄君王的他,被册封为骊姬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处于深渊之中? “我知你一向不喜欢这些,向往那清幽之处。你放心,解了你三重灵魂的诅咒,我便同你一起去。那时你想隐于世外也好,云游天下也好,都随你。”他之前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当时的自己虽说了不强求,可心底终究还是心存着期待吧! 见她一直缄默着,榕淬转了话题,微微笑道:“你刚进来时,不是问我你梦里的那个银发白衣的男子是谁么?” 榕淬的话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提起了兴致,道:“你说他是你的好友。” “是,”殿内的光将榕淬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叫原析,是上古大荒初期的起雨碑撰写神。星叶和羽叶大战时,我正在凡间历劫。而去之前,我曾拜托他,如果星叶和羽叶真的发生大战,请他务必为我族留下一丝血脉。” “他做到了?” “是。我回到这里时,仅剩的一些族人,被他救去了泯沧海,而自此,泯沧海也成为了鲛人族的新居所。” “如今的鲛人族都在泯沧海?”漓灀问道,只见他点点头,她才复而追问,“那你为何还留在这?” 榕淬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望着漓灀答道:“为了你,起雨碑命定的候选人。” 骆栾川抱着她,见她迟迟还不曾醒来,心中越发地焦急。明明沈曼音已经死了,她的意识应该回到本体才对。 转念一想,莫非她还留在榕淬殷殿中?这般想着,骆栾川抬手一挥,水晶般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她果然还在榕淬殷殿中,竟如同上两次一般,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骆栾川眉头微皱。恐怕是第三道灵力要出现了。 段星平提起剑,指着对面的南寻,冷冷地问:“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南寻微微笑道:“段将军,第一次见面,就拿剑指着别人,恐怕不太好吧!” 话音方落,段星平举着剑便朝南寻刺了过去。只见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勾起唇角,戏谑般一笑,剑尖即将刺中那人的胸膛之时,他举起右手,只轻轻一弹,段星平猛地被这一颤,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举剑撑着身体,甚是惊讶的望向对面的男子,他只是轻轻一弹,力道却犹似半座大山俯压下来。这个人,学的究竟是什么。 “遇见了,莫要轻易和他开战,”末了,主上又淡淡地多说了一句,“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骆栾川之前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初时的他,虽知主上所说不假,但如今亲试一番,才知这人是如何地厉害。恐怕普天之下,能与此人一较高下的,也惟有主上一人了。 榕淬的声音一落地,殿内刻有图腾的圆柱即刻发出闪闪的金光,漓灀抬手一遮,霎时间又来到一个白雾缭绕的地方。 她放下手,梦里那个银发黑衣的男子赫然映入眼眸。她微微一惊,问道:“是你。你就是原析?” 鲛人族的救命恩人,六道灵力的主人,起雨碑的撰写神,就是眼前这个银发胜雪的黑衣男子。 可为何,这个人的感觉那么地熟悉?想及此,头猛地袭上了一阵疼痛,她忍不住抬手捂住,可痛感却越发地厉害,身体不自觉地蹲了下来。 银发男子一步步地走近,抬起手,极其温柔地触摸着她的额边。疼痛随着男子的触摸,在一点点地消逝,可眼皮却犹似大山般地沉重。 她正在一点点地睡去。 “漓灀,醒醒。”瞧见她眼皮终于动了动,骆栾川惊喜地唤着她。 呃,头还是好痛。 “漓灀,醒醒。醒醒,漓灀。” 这是,骆栾川的声音。想……想要见他。 她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骆栾川那微蹙的眉间映入眼帘,她艰难地扯开一丝笑容,道:“你总说我蹙着眉不好看,可你蹙眉的样子也不比我好到哪去。”话说间,她抬起手,想要抚平他的眉间。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骆栾川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的波动。那是第三道灵力,进入了她的体内。 而他们身旁的图腾,随她眼睛的睁开,也在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消失。城墙之下,鲛人族的战火,也在那一刻瞬间消失殆尽。 一道光从高远的苍穹之上折射到河底,断壁残垣的殿宇似在诉说着昨日的辉煌。在远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星寅和辰凛的内心。 两个不尽相同的人,在沈曼音死去的那一刻,竟浮起了相同的感受。光,的确在远去啊! “我带你回去。” “好。”骆栾川抱起她,一跃到城下。 有着墨绿色眸子的男子眼看着两人一点点地消失在榕淬殷殿中,他抬起眼,望着光射来的地方,缓缓地启唇:“承诺你的事,我完成了。” 话音方落,他又环顾了四周皆是断壁残垣的地方,如释重负地道了句:“我也该去泯沧海了。” 南寻拂了拂打斗时落在衣襟上的尘,微微笑道:“段将军,还要继续么?” “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段星平看向南寻,冷冷地问道。以他的实力,杀死自己并不是问题。 南寻微微笑道:“七将中,痕影的功力虽为最高,但行事粗犷;梨希虽善用各种兵器,但只是女将;连煜添虽为流澈军首领,但做事不够缜密;墨雅君温殊裕却早已投敌;秦怀和舒彦之么?我不曾接触过,不敢妄下定论。而你段星平,既有颜,亦有胆,所以我欣赏你。” 段星平若有所思地听着南寻这一番话,却不言语。 “你可真是费心了”骆栾川忽而出现在段星平身后,冷冷地朝南寻开口,“对我的七将这般地关心。” “主上?”段星平猛地转身,看到他怀中脸色发白的漓灀,心中一痛,欲要开口询间之际,却又瞬间将心底的担忧压制下来。 此刻,他在。 “酩悦君速度还真快,”南寻感叹般地道了句,又一副极为担心地模样,问道,“话说骊姬娘娘没事吧?” “这笔账,我迟早会和你算的。”骆栾川冷冷地道了句。随即朝沅城府衙府方向走去。 段星平冷冷地看了南寻一眼,即刻跟了上去。 “请主上责罚。”待骆栾川安置好漓灀后,段星平忽而单膝跪地。 “起来吧!”骆栾川望了眼她手上的那串珍珠,淡淡地道,“她若硬是要去,你也阻止不了。” 段星平望了眼躺在榻上的漓灀,应声后便站了起来。 “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两人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后,段星平跟在身后,开口问道。 “何事?” 段星平很想问,她去沅河的目的;她看似毫发无损,却为何脸色发白?沅河里面究竟有什么?那一位南临世子又究竟是何许人也? 可终究,他只开口道:“南寻,不像是普通人。” “他自然不是普通人,”骆栾川抬眼望向别处,若有所思地道,“可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本君也很想知道。” 排掉了所有神祗,他依然不知他是谁。 联军之势不可破 深夜的联军大本营内,联哨台上的人支起架子,仔细地看了看远处后,发现毫无不妥之处,便用仅有的几个小板凳搭起了个简易的睡铺,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过了有多久,暗夜的影,在远处蟋蟋蟀蟀地浮动着。一把火,惊醒了整个联军大本营。 管箕赶过来时,火已然被熄灭了,留下的是被大火吞噬过后的苍夷之地。 这一把火,吞掉了联军大半个月的粮食。 “公子,人死了。”匆匆赶来的桑离在管箕耳边轻声地道了句。 白衣男子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侧首道:“死因。” “一剑封喉。” 管箕抬眼环视周围,神色变得平静下来,毫无波澜地吩咐道:“把这里收拾收拾,相关人等全部按军法处置。” “是。” 晨曦透过窗隙斜斜地照射进来,金黄色的阳光霎时间充满了整个房间,侍女云烟替红衣女子梳了个发髻后,又从桌面的沉香木盒里拿出一支珍珠流苏发簪,替她插上。 东暮霖瞧了瞧镜中的自己,接着抿了抿唇脂后,站了起来,道:“去本营。” “不要,不要……”她大喊一声,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抬起手抹去额间即将滑落下来的汗珠,环顾四周,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起身,拉开帘幔,浅黄浅黄的阳光投在了桌面上。沈曼音死去的那一刻,星寅和辰凛一点点没落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两个想要抓住光的人,却终究没能摆脱暗夜的枷锁,在深渊里止不住地沉沦,最终毁掉了自己,也覆灭了他人。 她倒了杯水,喝下,缓了口气。这一次进入榕淬殷殿,按理说和进入寒阵、沉渊境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她自己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第三道灵力进入了体内,可为何自己却久久不能从沈曼音、辰凛和星寅三人的悲剧中抽出身来? “你醒了。”骆栾川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忽然推开门,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漓灀点点头,问道:“沅河的事,盏溪公主处理好了么?” “彻底疏通河道后,沅河的事就解决了,”骆栾川放下银耳莲子羹,握起她的双手,一脸温柔地道,“明日我们就回骆庄吧!” “可这里……” “你别担心,这里有盏溪,而且段将军也会留下来保护她,”顿了顿,骆栾川的神色微变,“何况,第三道灵力进入你体内后,你的睡眠质量倒是差了许多。” 闻言,漓灀微微惊讶了一番,道:“你如何得知的?” 骆栾川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端起桌上的银耳莲子羹,道:“先把它吃了吧!要凉了。” 漓灀顿了顿,接了过去。如若不是时刻守在自己的身旁,他又如何能知? “哟。”帐营之外,东暮霖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帐帘被掀开,红衣女子的身影映入了众将的视线里。座椅上的五六个将领皆一同蹙起额来。 “听闻昨夜寅时一刻,本营的粮仓被人给放火了,”东暮霖在右边最后一把椅子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朝高座上的白衣男子道,“这可就是公子的失职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皆不答话。 “暮霖公主前来不只是问责这么简单吧!”高座上的白衣男子淡淡地开口,丝毫看不出他神色里有何波澜。 东暮霖闻言,微微笑道:“公子这是哪的话,我怎敢问责联军统帅?不过是今儿一早听闻粮仓被大火烧掉了一大半,过来关心关心罢了。” 白衣男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帅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暮霖公主说说。” “是。” 见众人皆退下后,白衣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正端起茶杯品茗的东暮霖,随即站了起来,一面下了台阶,一面缓声说道:“先是想把银矿据为己有,接着是约谈各路钱庄的当家人,眼见着各招都使不了了,便把目标瞄准了军营。” 他撑住红衣女子座椅的两边,低首冷声问道:“话说,你究竟还想不想报复他了?” “呵……”红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们既迟迟不肯动手,本公主自然是要另想法子。” 管箕放开撑着座椅的双手,冷冷地轻笑一声,道:“骆庄,占据着整个四方最好的地理位置,拥有最强壮的兵马。骆栾川既能一举平定慎应之乱,且仅用七年的时间,便开创了整个四方天下的繁华盛景,他会那么好对付?你以为,没有任何的把握,我会拿这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么?” 东暮霖闻言,陷入了沉思。当年,她的确是在暗中相助于他,可那时的骆庄,面临的又岂止是内部的叛乱?南临、西楚和北漠皆在暗中虎视眈眈。 是他,凭借着过人的智慧,在确保边境的安全之后,才开始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扼杀了反叛势力,重掌骆庄的政权。他的手段如何,她是见识过的。 她知道他的冷血和无情。可也正因如此,当那个人出现,他眼里浮现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时,她才会恨入了骨髓。 原来一个人之所以冷血,不过是因为他想要温柔以待的人还不曾出现;一个人之所以在你面前沉默,仅仅只是因为能够让他变得啰哩啰嗦的人不是你。 她什么都知道,她也什么都了解,可她就是觉得不甘。他人真情错付,尚且还能得几句安慰之言。而她呢?他连一个真心的笑,都吝啬。 “你当真以为,你坐上联军统帅之位,以你的能力,可以一举攻下骆庄么?”白衣男子看着东暮霖深思的模样,冷冷地道。 不能。红衣女子在心底答道。 “操之过及,必然适得其返。”顿了顿,管箕又道,“联军之势一旦破了,你若想让他跌入深渊,此生怕是再无可能。” 又缄默了许久,东暮霖才抬首问道:“你究竟要何时才能行动?” 白衣男子从桌上斟杯茶,湿了湿唇,而后缓缓说道:“时机快成熟了。” 翌日一早,阿叶整理好各种细软后,便随漓灀和骆栾川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段星平坐在房檐上望着渐行渐行的马车,心中甚是担忧。她从沅河回了府衙后,脸色苍白地吓人,虽说经过了两日的休息,可她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多少。 一夜无眠的他,眼睑上的黑眼圈越发地明显了。 南寻方踏进行宫大殿内,便瞧见颜纾往这处走来,朝他笑道:“这两日,世子倒是忙得很啊!” 南寻停下匆匆赶往澡室的脚步,方笑道:“纾小姐倒是挺关注我的行踪。” 颜纾微微笑道:“这是自然,来前便说过了,我对公子可是十分感兴趣的。” 南寻低眉,浅笑一声,转了话题道:“就不和纾小姐在这唠嗑了,方从外头回来,便想沐个浴。” 颜纾微微福了福身,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的男子转入了澡室。他的身上,有河水的味道。 这方圆几十里,可都是一片陆地,何来的大河?想必他,定是出了南临庄城。 “少主。”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刚刚褪下衣衫,踏进澡室,南辰忽然推门而进。 “如何?”隔着垂落在地的帘幔,南寻淡淡地问道。 “他说时机即将成熟。” 本微闭着双眸的男子闻言,轻笑一声,似是讪笑般地道:“呵?时机成熟?他怕是赶上百八十年也等不到这个机会。” 末了,他又问道:“那少年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整日贴身保护着纾小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赶了两日路的漓灀和骆栾川,终在第二日的夜幕来临前回到了骆庄。 漓灀仰躺在软软的榻上,大脑一片空白地望着顶上的幔子,忽然一个翻转,小胖缘那小小的脑袋瓜子霎时间映入了眼帘。 她猛地起身,望着它道:“你不是回老家了么?” 灵缘扑扇着翅膀,飞到她跟前,道:“这都好几天了,吾估摸着尔等也快回来了,便下山来瞧瞧。快快,让他们给我弄点桂花糕过来。” 灵缘拍了拍自己饿扁的肚子,催促着。 漓灀白了它一眼,整个人累得不受控制地再次躺了下来,懒懒地说道:“我好困,等我睡醒再说吧!” 见及此,灵缘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自她一进门,它便感受到了她身上灵力在毫无规律地波动着,并且越发地强烈。 自漓汐投入轮回之道后,自己的睡意是与日俱增,它知道,这是灵力消退的症状。可却不知为何,原析的灵力越是多地进入她的体内,它精神反倒越是爽朗。 历经三千多年,她和他的孽缘终究是要结束了么? 燎原之火重燃起 苍茫的大地之上,夜色渐临。一队人马悄然穿越茫茫无际的雪原,到达了苓椒山的脚下。众人下了马,取出事先备好的帐篷,在山脚下扎起营来。 青衫男子拿起拴在马背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后,身后的人顺着前方望去,一脸疑惑地道:“翻过了这座苓椒山,就到籽岷边界了,也没看到有狼群啊!” 青衫男子并未答话,盖上壶口,微眯着双眸望向前方,忽而他转过声,厉声吩咐:“马上收起帐篷,进山。”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反应过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转身迅速地收起帐篷。 暗夜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在苓椒山顶上。荒凉的山中刮起了轻风,树叶间摩挲发出瑟瑟的响声。鞋子踏在落满枝叶的地上,不着一丝丝的痕迹。 众人手持着武器,左顾右盼地往前推进着。忽而,一声惊天的狼嚎使得众人的神经绷到了最紧。 青衫男子从身上掏出两个小药瓶,打开其中一个,倒出些许粉末,涂抹在两只手臂上,接着又将这两个小药瓶分发下去,吩咐道:“涂些许在两只手臂上,可以暂时隐去身上的气味。” “跟紧我的脚步,不要走散了。”青衫男子吩咐道。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根小小的银棒,横放在手心中央,手心朝着听见狼嚎的方向指去。银棒在那一瞬间,忽地横转向东南方。 青衫男子见状,抬眼望向前方树影揺动的地方,无声地笑了一下。果然,主上给的这根银棒能准确地定位狼群。 此刻的联军大本营内,烛光之下映照着籽岷城周边的地形图。 身袭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坐在座椅上,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接着呡上一口,才盖上了茶杯,转而抬首问道:“你可有主意了?” 昏暗的烛光下映出白衣男子白皙的脸庞,他卷起地形图,方道:“自然。” “你若想攻下籽岷城,恐怕并非易事。”南寻望了眼他卷起的地形图,提醒了句。 话音方落,南寻自身微微一诧,自己何时竟起了怜悯之心了? 闻言,管箕抬道,冷声道:“辛城早已给了你,你把兵力相助于我便是。其他的,我知道怎么做。” 眼下联军本营最靠近的城池便是籽岷城,而通往籽岷城的惟一道路已经被他锁死。如今的籽岷城犹似笼中之兽,不过是等着他们去宰割罢了。 南寻耸了耸肩,表示不再插手。反正他想要的,若没了他的一意孤行,怕也看不到。 垂地的帘幔随着从窗口灌进来的风轻轻揺曳着,烛光之下的黑衣男子摊开一张城池的地形图,看了几眼后,又卷了起来,转身递给了身后临危受命的男子,吩咐道:“即刻出发吧!” 末了,他又抬眼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道:“今夜过后,秦怀那边应该已经为你打通通道了。” “是。” 苓椒山,接近籽岷地界,三面皆是雪原之地,雪原之上寸草不生,且天气变幻莫测。据传,苓椒山中生存着一个古老的种族——扇人族。此族之人,拥有掌控狼群的秘术,能够轻而易举地令狼群听命于他。 一行十几个黑衣大汉轻手轻脚地跟随青衫男子朝狼嚎声响处靠近。秦怀神经紧绷地一面盯着手中的银棒,一面朝着它所指的方向走去。 夜风一阵紧随一阵地从四面八方袭来,瑟瑟的响声传进耳朵,更显周围的环境阴冷无比。青衫男子忽然一举手,身后的人瞧见,立即停下了脚步。 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暗夜中忽然显现,众人围成一团。这十几个从上万的流澈军中挑出来的精兵,虽见惯了风雨,但面对周遭的这群恶极了的大灰狼时,心里不免还是打了个冷颤。 忽地,其中的一只恶狼猛地朝最尾处的两人一扑,锋利的爪子在夜色中闪着凌光。这两名精兵猛地一颤,迅速反应过来,举起刀朝着恶狼的腹部狠狠一击,狼血当场溅了满地。伺机而动的狼群就在那一刻蜂拥而上。 青衫男子猛地一跃,闪到旁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银棒。在那一刹那间,整个苓椒山响起了一股叮咚声,扑到众人身上的狼群忽然停下攻击,迅速地撤退至不见了影踪。 “来者何人?”一声空灵之音响起,女声里听不出任何的语调。 “在下姓秦,名一怀字。受我家主上的吩咐,前来恳请前辈为我等在苓椒山上开辟一条军用通道。”秦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作揖道。 “你家主上可是酩悦君骆栾川?”那女声问道。 “是的。” “你虽带了银棒过来,可你们恳求我们办事,还需得带一样东西来交换。” 闻言,秦怀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盒,拱手奉上,道:“这是我家主上命我带来的。” 恰在此时,秦怀手中的紫檀木盒霎时间从掌心中消失了。众人瞧了去,皆微微一诧。 似是过了良久,那女声才再次缓声响起:“此事我们答应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话音方落,秦怀眼前出现一个透明的小空瓶,他伸手一抓,那声音再次响起:“把这个交给你家主上,他自然明白。” “是,多谢前辈。”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心生疑惑:将军又怎会因那人的几句话就信了他们会替我们开辟通道? 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秦怀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却又因骆栾川事先叮嘱过的注意点,便也不好多加解释。 白衣男子站在哨岗台上,眺望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通往籽岷城惟一的通道已经被他占据,骆栾川若是想穿过苓椒山,也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阳光透过窗隙斜斜地射了进来,漓灀一个翻转,耳边忽然传来杀猪一般的叫声,惊得她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 “怎么啦?”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房内却是一人也没有。 “哎哟!我的老腰。”身旁忽然传来灵缘有气无力的声音。 漓灀低首一瞧,惊道:“你不是应该在躺椅上的么?” 一听此言,灵缘马上撑着腰飞了起来,气呼呼地道:“还不是尔等睡得太死了,怎么喊都喊不醒,吾只好飞到尔等耳边,却未料尔等一身子压了过来。” “哈哈哈……”一脸正经听着它说完的漓灀忽然爆发出一声大笑,笑了许久,她才捂着肚子道,“哎呦!我不行了,得先去喝口水,缓口气。” 说着,便下了榻去倒水喝,留下一脸愕然的灵缘在榻上。 “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如此高兴?”正喝着水,骆栾川忽而走了进来,笑问。远远地便听见了她朗声大笑。漓灀咕噜咕噜地吞下几口水后,便笑着和骆栾川解释一番。 骆栾川瞧着她如花般的笑靥,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丝心疼。是有多久,不曾听过她这般爽朗的笑声了?连他自己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了。 他忍不住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若有所思般地道:“我希望,你一直都可以像刚刚那样快乐。” 漓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有你在身边,我会的。” 南临行宫内,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方用完了早膳,这边南辰匆忙来报:“今日寅时三刻,他行动了。” 正微微抚茶的手一顿,南寻冷冷地道了句:“别让他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就行。” “是。” 在行宫待了近半月有余,当侍女来传话,道是南寻已经下令,明日将返回南临庄城之时,颜纾一脸的不惊不讶。一听闻颜纾明日将随南寻一同返回庄城时,身旁那黑衣少年的唇角动了动。 “你明日真的要回去了么?”少年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听到那一整天冷着脸的少年忽然主动开口和自己说了话,座椅上的颜纾微微一惊,抬首打趣他道:“怎么?舍不得我走啊?” 钟离衍微微一愣,和颜纾那极为清澈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他赶忙望向别处,顿然少有地红了脸,道:“没有。” 看到这个黑衣少年一直都显示出比同龄人少有的成熟,颜纾忽而放弃了想要调戏他的念头,站了起来,道:“你不也一样是同着我们回庄城的么?往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呀!” 过于成熟的人,都是因为过早地承受了比同龄人多几倍的辛酸和伤痛。 成熟,并不值得被大肆地赞扬。 这个道理,自己很早就从二哥身上知道了,在他的身上,她能感受到的更多是心疼。 钟离衍闻言,转而望向颜纾,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眼里,有着他一直想要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从籽岷城传回来的线报霎时间传遍了骆庄王城的各个角落,坊间一时慌乱不已。自二月底轻城一战之后,民间的人对于骆栾川稳定统治的信心已然是大不如前,导致各方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的现象比之从前,更为普遍。 籽岷城下曲环绕 消息传到霜绪宫时,漓灀正在逗弄林子里的鸟儿,她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放下手中的鸟食,不等告知阿叶,便奔去了离辰宫。 “娘娘,主上正和颜大人、林大人商议要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闯入。”离辰宫外的侍卫抬手拦住了她。 “那好,主上和大人们商议完要事,请替我禀告他一声。”漓灀愁心地望了一眼离辰宫内,心知他们商讨的定是与籽岷城有关的消息。 “是,娘娘。” 回霜绪宫的路上,小朵小朵不成形状的乌云很快聚集成一堆,紧接着雨滴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她赶忙躲进了旁边的屋檐底下。 望着这一片乌云盖顶的天空,她的心更是五味杂陈,回想自己一路走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骆栾川撑着伞朝着她走来。 “事情都商议好了么?”她不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来。 “嗯,”骆栾川走上前,“我刚出大殿的门,便看到下雨了,所以就追了上来。” 漓灀抬眼望向天空,良久良久,才缓缓地开口道:“骆栾川,让我也去吧!” 他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便道:“籽岷城一战落幕后,我和你一起去。” 下一站,是晰城。 天色微微亮,一支烟火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中绽放,打破了已然进入深度睡眠的籽岷城的寂静。 在籽岷城了蹲伏了许久的联军分成了三个支队,一支用木桩攻城门,一支沿着城墙攀岩,一支弓箭手在外随时待命。 马背上的白衣男子微微眯眼,抬首看向远处方燃起了灯火的城池。 马蹄冲杀的声音在城下响彻云霄,身着戎装的女将站在籽岷城的墙头之上,持刀的士兵上前,一手利落地砍断了吸附在墙头上的绳索,联军将领见此,迅速指挥前线的弓箭手,如雨般的利箭霎时间射向了墙头上的人。 梨希早已料到联军会有此一举,在一旁待命了许久,且全身袭着护甲的流澈军弓箭手迅速上前,一支支毫无偏差的利箭朝着联军的弓箭手射去。 白衣男子望向前方,墙头之上,长发的身影飘忽着。他忽然猛地一颤,那是……七将中的梨希。 也就是,那些全身袭着铁甲的,是流澈军。难怪,个个的箭法都如此地好。 白衣男子冷笑着一声令下,身后那一群用了地狱般的方式去训练了三个月的弓箭手即刻领命,将前方的那群人替换了下来。 局势因为弓箭手的调换而慢慢地扭转了过来。梨希一惊,联军的弓箭手竟将流澈军的比了下去。 所幸,主上给她备了后招。 “公子,不好了,”桑离忽然出现在身后,焦急地道,“袭击南门的分队被城中的流澈军击得溃不成军了。” “什么?”白衣男子失声惊道,望向前方的城门,小臂上的青筋因拳头的紧握而暴露出来。 “杀……”一声混杂着众多将士的冲杀声直达梨希的耳边,与此同时,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从城门左侧冲了上来,轻喘着气禀报着:“将……将军,城门外从左侧忽然冲出一队南杉军,此时已经突破我们先前设置的防线了。” 梨希大惊,厉声命令道:“马上调南门的一支小分队去支援。” “禀将军,南门早已按原定计划去支援北门了,如今实在是调不出分队了。”身旁的一名士兵答道。 “混蛋。”梨希咬牙骂道,望了一眼远处的森林,转身便要走下去。 “将军,此时您不能去啊!”身旁的将士忽而跪了下来,“如今厉将军身受重伤,无法主持大局,您若去了,籽岷城就真的是群龙无首了。” 闻言,梨希想了一番,觉得他说得确实有理,便朝方才来通报的士兵问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按如今我方兵力来估算,最多半刻钟。” 梨希抬首望了眼远处寂静的森林,只得暂时按下躁动不安的心,继而指挥着前方城门的战斗。 管箕望着远处左侧城门的战斗,心下不觉有些疑惑。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行战线路的?并且还能如此准确地命人相助于自己。 城门左侧的战斗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地流逝越发地紧急,梨希终是忍不住,提起长戟欲要朝小门奔去。 “将军。”身旁的将士大喊一声。 梨希停下脚步,回首,异常坚定地道了句:“城下的将士在浴血奋战,而我作为主帅,又怎能缩在这城墙之上?” 闻言,身后的将士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和您一起去。” 南临华琛内,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抬头轻轻一挥,眼前的镜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浅笑一声,望着手中这杯泛着浅绿色的茶水,茶中的倒影清晰可见,他望茶中的倒影,似是不解地问道:“本就是败局一场,你又何必浪费这个兵力?”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唇角时常挂着浅笑的人,他刹那间竟有些恍惚了。 “啪……”离辰宫内,一支小小的挂牌在黑衣男子的手中断成了两截。 “公子,不好,是流澈军。” 话音未歇,白衣男子望向前方,城门右侧忽然冲出一队装备精良的流澈军,直往城门左侧而去。 他们来的那个方向是……竟是……苓椒山? 不,苓椒山地形复杂,且狼群众多,流澈军是如何在短时间之内跨越苓椒山到达籽岷城的?而且为何这一队人马穿越苓椒山时,我方竟无人察觉? 一连串的疑问盘旋在管箕的脑海时,可未等他理清思绪,只听得身旁的桑离断断续续地望着前方道:“公子……那……那可是七将之首,痕影。” 管箕循着桑离的眼神望去,一个头戴盔甲,身形极其迅猛的将军一路从外围杀进了战斗场上的中央地带,只见剑光一闪,那男子已然杀掉了好几名面杉军,直往梨希处奔去。 以行动迅速,杀人于无形而闻名四方的七将之首,痕影。 那确实是他。 “你可算来了。”背靠背着,梨希轻喘着气道。 痕影轻扬着唇角,边击杀着前来送死的南杉军,边问道:“还撑得住吗?” “废话,别当我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话音方落,背后的男子一闪,又一击,一连片的南杉军霎时间倒地不起。 “小心。”痕影望向她,大喊一声,即刻冲上前去。 一刀下去的南杉军瞬间砍伤了他的手臂,梨希见状,举起长戟,猛地刺向他身旁的南杉军。 她看了眼手臂伤了的痕影,恶狠狠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我自己能行。” 痕影只轻轻一笑,转身又杀掉了几名南杉军。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如果我能做到,我早就不是如今的痕影了。 “公子,怎么办?” 白衣男子盯着远处的战场,良久,才缓声答道:“让他们撤。” “是。” 如今战场上的局势已经转换,他只得按下躁动的心,最大限度地保存自身的实力,才能在往后的战场中一洗今日的败局。 籽岷城下的战场落下帷幕时,太阳已然突破了地平线,金黄色的阳光带着温暖普洒到整个战火再次燃起的四方大地上。 “兰馨花已经开了,”镜中传来承澜那带着磁性的声音,“可要为你炼制几颗丹药?” 自己曾给他的那几颗丹药,他可是早就用完了呢。 “不必了。兰馨花的事,你若处理好了,便先回来这里吧!”顿了顿,骆栾川又道,“我这里缺人手。” 闻言,镜中的白衣男子翘起唇角,讪笑道:“哟!堂堂的酩悦君,竟也还会缺人手?” 骆栾川白了他一眼,继而道:“此番过后,这四方也该平静下来了。只是……” 顿了顿,骆栾川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道:“我如今担心的是,她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住。” 望着骆栾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承澜也不好再开他的玩笑,便回了正题:“这你又何必担心,再难的事你且做到了。这一道坎,你们若是跨了过去,便是天明,所以我即使倾尽毕生修为,也必会相助于你。” 逆天改命的事,他且做了,怎到这一步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听到对面的好友拍着胸脯承诺于他,骆栾川心中倒甚为感激。正因为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自己才会这般忐忑不安吧! 从三千年前便是如此,他算尽了天下事,却独独漏过她。 却又让他怎能不担心? 殊裕策反晰之城 “听说了么?籽岷城一战,联军可是败得一塌涂地。”南临华琛殿内,两名外院的侍女边洗衣服边闲聊着。 “怎么不听说?这件事今日一早可都传遍了整个庄城了,”另一名侍女道完,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今日托人到外头去买一盒我常吃的粟子酥,那价钱比原来涨了好几倍呢。” “可不是,我嫂子昨日下午还过来问我还有没有积蓄来着,家里的米缸都快见底了。” 话音方落,另一名侍女环顾了一下四周,方道:“话说回来,公子也还真闲得住,联军都败成这样了。” 正在搓衣服的侍女闻言,马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轻声道:“关于公子的事,你可别胡乱在背后评价,当心你的小命。” 这些话,皆落入了恰巧逛到外院的颜纾耳中。 她自是不会将这些话往外说去,只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战场再起之事,她竟是最后才知晓的人。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骆栾川轻轻地抱起趴在桌上入睡了的漓灀,将她放至榻上后,又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关小一些。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各色各样的小贩在街道上向过往的行人推销着自己的商品,不同年龄段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一阵人间烟火的味道极浓。 原安排好的厢房其实是比这一间更为雅静些的,只是当她穿过这充满了烟火味的街道时,忽然说想要住在这,他便只好随她去了。 “主上,”羽墨忽然出现在身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抬眼望向高远辽阔的苍穹,淡淡地道了句:“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身后之人便退了下去。 楼下,一位老奶奶将偷跑出来的小孙子拽回去吃午饭;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提着饭菜,送给正在努力赚钱,只为养家糊口的青年男子;一个富家小姐在几个小厮的护卫下,津津有味地尝着从未吃过的街边小吃。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统治他们的君王只要能带给他们稳定和平的生活,无论是谁,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他,是骆庄的君王。在结束这一切之前,他必须给盏溪一个交待。这也是他作为今生的骆栾川,给骆庄的朝臣和百姓的一个交待。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对面的人,一脸悠然地端起茶杯,轻呡一口。 南寻放下杯子,抬首:“你是说籽岷城一事?” “是。” “我何曾瞒你了?”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浅笑一声,“况且我又何须瞒你?” 颜纾冷笑一声,道:“你若不瞒我,那消息早就传到我耳中了。” “禁止在殿内讨论有关外围之事,本就是华琛的规矩。”南寻淡淡地答道。 颜纾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良久,才似是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你要是的什么?” 和这个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有时候觉得她看懂了他,可有时候又觉得,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不仅仅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这个人,像风一样来去自如,却又像迷雾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南寻轻声一笑,道:“我很早以前,便已和你说过,我只是觉得有趣。不是做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理由的,或许仅仅只是那一刻的心血来潮。” 顿了顿,他望向颜纾,神色里像披上了一层雾,又道:“就像当初救你一般。” 闻言,颜纾端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口喝了个干净,又往自己的杯子上满满地倒了一杯,端起再次喝完,随后白皙的脸蛋上便恢复了往日那般的笑意,道:“那我倒是懂了。” 仅仅是两杯水,倒像是冲散了她心底沉积已久的东西,让她得以缓了口气。 这个人,她不可能会爱上的。 她一连串的动作,丝毫不落地全都进入了他的眼中,随后他只微微笑道:“你若当真对这场战争感兴趣,过两日可同我一起去辛城。” 翌日一早,联军大本营内,气氛一片肃穆。 刚刚,负责主攻籽岷城的主将悉数上报了人员的伤亡程度,竟比轻城一战要多出了几倍。这是联军出战以来,打的首个败军之仗,士气一度低到了极点。 “报,”恰在此时,一名士兵火速呈上了军报,“晰城急报,冯将军今日一早被发现暴毙而亡,经尸检,疑似误吃了有毒的河豚,且城中粮草被大火烧去了一半,现今请求本营支援。” 白衣闻言,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在座的众将士皆面面相觑,忐忑不安。 “老冯一向是个爱吃鬼,以前我就说过他,如今倒把命都栽到吃的份上。”蓝翊犹为可惜地道了句。 “老冯的可说是他自己的问题,可晰城粮草仓的大火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另一名将领提出疑问。 “谭将军,你以前曾在晰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了解那里的天气?”管箕忽然望向谭堇澈,问道。 谭堇澈略略思索了一番,便答道:“如今虽是六月中旬,可晰城那边的天气却是反常得很,每到夜色临近,北风吹得那个紧,百姓若稍有用火不当的,那火星都能漂得老远。” “晰城的粮仓是老纪在把守,若说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放火烧仓,我是不大信的。”蓝翊道了句。 “可如果有人,借了这一把北风,烧了粮仓呢?”白衣男子的眸色沉了下去,意味不明地抛了句话出去。 冯将军中毒身亡,继而是粮仓被烧。这天底下,从没有如此碰巧之事。 “公子,那眼下怎么办?”桑离焦急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赶紧增兵晰城啊!”蓝翊火急火燎地喊道。 “怕是来不及了。” 冯将军乃为北晨军驻晰城的主帅,如今除掉了主帅,晰城怕是要保不住了。 如墨般的天空渐渐地覆盖了晰城上空,夜色悄然无声地袭了上来,随之带来的便是倾盆大雨,肆意地浇灌着这一片曾经让他蒙上了投城辱的土地。 身着戎装的男子剑指着眼前这个虬髯男子,脚下,是三个被一剑封喉的北晨军。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虬髯男子望着温殊裕,冷笑一声,“你当初的投城之举,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吧!” “如若不是你们逼城,我又怎会投城?”温殊裕冷冷地看着这位北晨军的纪将军。 “呵……”纪将军冷笑一声,道,“我真是搞不明白,我家公子待你不薄,你又何必死忠于骆栾川?” 温殊裕冷冷地答道:“你的为人我佩服,但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都说七将各有各的长处,可惟一相同的,便是像狗一样死忠于骆栾川。我起初看到你投城了,还不信,今日倒是见识了。” “废话就到此吧!”话音未歇,眼前的这个虬髯大汉轰然倒地。 每个人所珍视的东西,在他人的眼中,或许连垃圾都不如。可是,那位出身高贵的酩悦君,纵然旁人不屑一顾,他却能抱着理解和倾力相助的态度。这,或许便是七将皆想追随他一生的原因吧! 他走帐营外,大雨已然停了,夜风带着轻微的湿意拂过脸颊,他抬首望了眼渐渐清明的苍穹,此刻的神智无比地清醒。 武力和恩惠,于他而言,从不是能征服人心的手段。 “主上,”晰城客栈内,羽墨出现在身后,“温将军成功掌控了军营。” 骆栾川淡淡地点点头,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内。七将中的“墨雅君”,办事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骆栾川。”门外,忽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闻言,他抬首望了眼门口,朝身旁的人道了句:“你先下去吧!” “是。” 羽墨开门,朝漓灀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见她进来,骆栾川微微笑道:“坐。” “我们可以去府衙了,是么?”她的唇,有些微地干裂。 他拿起茶壶,倒上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笑答:“是,明日就可以去了。” “那好。” “把水喝了。”他望着她干裂的唇,命令着。 漓灀闻言,才顿然发觉,自己好像从起床之后,就未曾喝过水。 她只好嬉嬉地笑着喝了下去,思绪却在此刻飘往了别处。 “往后可要记得多喝水。”骆栾川望着她道。 见她久久不答,他忽而俯过身来,脸霎时间在她眼前放大,问道:“听到没?” 漓灀吓了一跳,急忙答道:“听到了,你先闪开。” 瞧着她因喝了水,而恢复了颜色的唇,骆栾川在那一刹那忍不住俯下身去。 一举洗清投城辱 唇碰到她的那一刻,漓灀微微一诧,欲要起身,却未料被骆栾川按住了脑袋。此时此刻,她竟清晰地感受到骆栾川心中异常地波动,她觉着奇怪,便只好随了他去。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地放开她。 “骆栾川,你怎么了?” 不似前几次那般被他吻完后,脸颊发红,她今日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骆栾川一脸温柔地望着她,微微笑道:“只是突然很想吻你。” 被他这么一说,方才没有的羞涩,如今霎时间全上来了。 瞧见她脸红的像晚霞那般,骆栾川单膝撑着脸颊,忍不住打趣她:“惟得在这时候,娘子那可爱的一面才会在夫君面前展现出来。” 闻言,漓灀神色变了变,忽地举起拳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骆栾川,你找打是不是?” 骆栾川站了起来,缓缓靠近她,一副极其无奈的样子,道:“娘子要打,夫君岂有逃避之理?可若打伤了为夫,娘子就不心疼么?” “咕咕……” 破坏气氛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漓灀低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首嬉嬉笑道:“骆栾川,我饿了。” 他无可奈何地笑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外喊道:“羽墨。” “主上有何吩咐?” “让店家做几道好菜上来。” “是。” 南临华琛殿内,幽蓝幽蓝的光在暗夜里一闪一闪,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坐在揺椅之上,望着眼前的这盆散发着幽蓝之光的花。 “少主,晰城败了。”南辰忽地走了进来,站在他的身旁,禀报着。 “我知道了,”南寻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神不离跟前的这盆花,问道,“南辰,你可知这盆是什么花?” 南辰循着自家主子的眼神望去,这盆花的花瓣极大,根茎却犹似翠竹般直挺,且又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在这熄了烛光的华琛殿里,倒显得诡谲无比。 “这种花,属下上次随少主去辛城时曾见过一次,不过那日是在白天看到的,和今日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稍微思索了一会,南辰答道。 “哦?”南寻略显惊讶,望向南辰,问道,“有何不同?” “白日里看去,这种花平淡无奇。可在夜色中,却显得诡谲无比。” “哈哈哈……”南寻忽而大笑一声,继而道,“它名叫雪蓝之竹,生长在冰雪高原之上,因在暗夜里会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且根茎直挺,因而得名雪蓝之竹。” “既是生长在冰雪高原之上的花,为何到了这般炎热之地,却还能生长?” 闻言,南寻微微侧头,一副看蠢货般地看着南辰,道:“公子我想要的,又岂有做不到的?” 南辰霎时间反应过来,恭敬地低首道:“南辰愚钝了。” “你可知,这雪蓝之竹的花语是什么?” “属下不知。” “在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地方,暗夜里的谎言也终会有被揭穿的一天,”话音未歇,南寻伸手轻触着这盆雪蓝之竹,似在喃喃自语,“到那时,你的真心又有何处可以安放?” 至翌日一早,茜儿方整理好细软交给外院的侍从拿到马车上后,南寻那处便已派人来报,说是随时皆可出发,就等纾小姐了。 “小姐,你真的要跟去么?”茜儿怯生生地再问了句。去了辛城,碰见公子的可能性会很大的。 “这话你都问了好多遍了,”颜纾整理好袖口后,又转而朝茜儿道,“我再郑重地回答你一次,我去定了。” 话音未歇,她转身便朝外走去。 末了,又回头朝茜儿道了句:“你若是怕,你就留在南临好了。” “别别别,”茜儿赶忙跟了上去,道,“小姐去哪,我这贴身侍女自然是要跟去哪的,不然何来贴身二字呀?” 自己一个人留在南临,要碰上那几位上了更年期的夫人,指不定怎么整我呢。 颜纾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道:“来南临这的段时间,这华琛殿的宫人们都好吃好喝的给你供着,你日子过得比在北漠时还要舒坦。此番要跟我过去,你是怕暗地里被人整,真服了你了。” 茜儿一抬抱住颜纾的手臂,一脸讨好的模样,道:“哎呀!这还不是托了小姐您的福嘛!况且小姐都不在了这,我还留在这干嘛?” “行了行了,”颜纾挣脱掉拽着她的手,眉目舒展,笑道,“赶紧走吧!” “好嘞!” 这一日午后,密布的乌云又再次聚拢到晰城上空,不到一刻钟,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滴敲打在帐帘之上,发出“嘀嗒”的声响。 方和各位留守的将领商讨完明日事宜,刚坐上揺椅上微眯着双眸的他,听到“嘀嘀嗒嗒”的雨声,又忍不住站了起来。掀开帐帘,抬首一瞧,随着雨滴的到来,那辽阔的苍穹,已然变得清明许多。 瞭望台上,值守的士兵正忙着收起横放在栏杆上的器具,温殊裕低首,看到脚边正放着把伞,霎时间心血来潮,便撑起朝瞭望台处走去。 “将军。”值守的士兵看到温殊裕忽然走了上来,恭敬地喊了一声,便让开了条道。 “可有异常?”温殊裕放下伞,淡淡地问道。 “禀将军,并无。” 自昨日将军清除了北晨军的所有党羽后,这一日下来,倒是清静了许多。 “那些人是谁,在那里干嘛?”温殊裕远远地望过去,在靠近丛林的地方,好几个穿着朴素的村民正低头寻着些什么。 值守兵顺着温殊裕的眼光望去,便恍然大悟般地道:“那些是屯香里的村民,在找一种名叫青苧的野草呢。这个雨天,青苧长得是最快的。” “青苧?”温殊裕微微蹙眉,似是不解。 值守兵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青苧虽是一种野草,可若能割些回去,碾碎了掺到包子馒头里,可两三天不吃东西呢。”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值守兵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小时候家里穷,经常三天两头地揭不开锅。但凡得了点大米,我娘就会上山找这青苧,碾碎了掺到馒头里,吃了就能顶上两三天不吃东西,这才慢慢地将这苦日子熬了过去。” 顿了顿,值守兵又望向远处那些正低首寻着青苧的人,道:“晰城年年这时候,北风都吹得紧,那些穷苦人家又没个可藏粮食的地方,但凡碰了点火星,那真的会把半年的口粮都给烧去了。” 一旁的温殊裕闻言,征征地朝前面淋着雨的几个村民望了几眼,随后便拿起伞,下了瞭望台。 “参见主上,骊姬娘娘。”翌日一早,用完早膳后的漓灀便随同骆栾川一同往晰城军营处去了。温殊裕早已携着众将领在此处等候了许久。 “众将士请起,”骆栾川上前,亲自扶起了温殊裕,又朝他身上看了好一会,方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温殊裕闻言,拱手作揖道:“为主上分忧解难,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所在。” 骆栾川点点头,随之温殊裕等人将他和漓灀引进了帐营内。 “今日晰城能够在保证百姓的安全之下回归骆庄的统治,温将军当属最大的功臣,”座上的骆栾川转而望向温殊裕,道,“温将军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可尽管提。” 温殊裕站了起来,恭敬地答道:“禀主上,末将别的赏赐都不要,只想主上能够答应末将的一个要求。” 闻言,骆栾川似是提起了兴致,道:“哦?说来听听。” 这日午后,看了城中通告的百姓莫不纷纷展露出笑意,拍手叫好,紧接着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涌去了晰城府衙处,听候晰城回归的宣告。 放了鞭炮之后,晰城府衙拿着骆栾川拟好的旨意,宣读了晰城正式回归的通告。 “最后,”府衙抬首望着阶下黑漆漆的人群,道,“承蒙主上恩赐,经温将军请求,由王城出人力、物力和财力,修建一处九里粮仓,用于晰城百姓囤积粮食所用。明日太阳下山之前,各家各户派一人前来府衙登记名册,以便分配粮仓面积。” 话音未歇,台阶下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声欢呼。 骆时七百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即酩悦八年六月十九日,晰城正式回归骆庄的管辖之下,因此日恰好是寒雨节,史称“寒雨之庆”。 一曲兮雅惊绝世 晰城回归之后,漓灀便随骆栾川一同搬去了府衙府。是日晚,晰城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圆月,她披好了衣衫,便往院里的亭子走去。 微凉微凉的风竟难得地夹着轻微的湿意,拂在脸上舒服极了。到了亭子,她寻了个好位置坐了下来,眼前的池子里散发出淡淡的荷花香,水面偶尔浮出几条游鱼,在追逐嬉戏。抬首,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色的苍穹之上。 她忽地想起了那日午后,在云甄寺做的一个梦。 梦里,也是在这般的月色之下,与骆栾川长得一般无二的男子拥着她,满含温柔地道:“我替你做一支簪子可好?” 怀中的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时刻的男子,眸里心里都装满了幸福。 可是她所认识的骆栾川望着自己时,虽然也满含着温柔,可总能感受到他的心底有一种道不清、言不明的忧伤。 她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无法说出口的伤痛,所以他不想说,她也从来不问。 “想什么呢?”骆栾川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拢住她的双肩,温柔地问道。 漓灀一下子回过神来,揺了揺头,征征地望了骆栾川一眼,随后又抬首望向那轮圆月,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想出来赏赏月罢了。” 顿了顿,又转而望向骆栾川,道:“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军营里出什么事了么?” 他可是去了整整一天呢。 骆栾川笑笑,道:“没有,只是在军营里巡视了一番,顺带同将士们喝了杯酒而已。” “原是如此,难怪你身上带着一股酒味。”她笑笑,道。 “好啦!”骆栾川忽地抱起她,“我们早点回去睡吧!” 经他如此一抱,又这般一说,漓灀顿时羞红了脸,笑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我不要,”他边果断地拒绝,边哄道,“今晚我去你那睡好不好?” “我也不要。” 他抱着她,边往她的厢房处走,边打趣道:“你看,酩悦君和骊姬不在同一个厢房里睡觉,被底下的人瞧见了,多不好啊!” 漓灀嬉嬉笑道:“底下的人还敢谈论你我的闲话?” 骆栾川闻言,低首望着她征了好一会,便笑道:“娘子说得倒也不错。” 话音方落,他直接将她抱进了房内,放到了榻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朱唇轻点,轻声一笑:“今日且放过你,好好睡觉吧!” 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将自己的全付身心交给自己的那一天。因为他知道,这一天,不会离得太远。 “哇,好香啊!”是日一早,刚出了府衙府的大门,一阵扑鼻的香味从远处的过道里传了过来,颜纾循着香味,一路小跑着过去。 身后的黑衣少年瞧见颜纾跑得飞快的模样,霎时间有些无语了。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煎饼味,何至于馋到这个地步? 他赶忙跟了上去。 颜纾一转角,便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左看看,右瞧瞧,才知那香味是来自对面那个煎饼摊上的。 “老板,给我来六个煎饼,分开包。”她嬉嬉笑着,从怀里掏出了银两。 “好嘞!”卖煎饼的小贩利落地包好了十个煎饼,递与她。 “你也吃不了六个吧!”钟离衍出现在身旁,忽而道。 “我自己当然吃不了六个,”她抬首望向钟离衍,又将一包煎饼递与了他,道,“还有三个是买给你和茜儿的。” 闻言,黑衣少年愣愣地看着她,却也不接过。 “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接住。”见他迟迟不接,颜纾疑惑地再道。 黑衣少年一脸木讷地接了过去。 “此番若没了你,那个混蛋世子也断不肯让我出来的。”她一面大口大口地咬着煎饼,一面说道。 钟离衍低首咬了口煎饼,静静地听着。这煎饼的依旧是原来的味道,可他的心底却再一次因为她泛起了一丝暖意。 “起雨,起雨,一起纷飞雨满天。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身后,一个熟悉却略带魅惑的声音响起,正坐在亭子里喂食金鱼的漓灀猛地回头,只见南寻朝她微微笑道,“好久不见,漓灀姑娘。” “南临世子到此,又有何贵干?”漓灀站了起来,冷冷地问道。 “漓灀姑娘不觉得方才那句话很熟悉么?”见漓灀微微蹙眉,南寻扬起一抹意味深明的笑,提醒着她,“册封骊姬那日,你随同骆栾川一起登上了华连山,那时你的意识已经苏醒了吧!” 经他一提,漓灀恍地想起了那日登山时的情景。那时,意识在风雪中渐渐清醒了过来,脑海中却恰恰响起了他方才念的那句话:“起雨,起雨,一起纷飞雨满天。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 见她眉目舒展,南寻又道:“何为起雨?何为解世?何为诚意?而这,与辛城,与解开你的三重灵魂又有何关系?漓灀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么?” “呵……”漓灀冷笑一声,道,“我想不想知道,与你又有何关系?” “自然是无甚关系,奈何我这人没有别的嗜好,就只爱看热闹,所以我倒是很想知道,”话说间,南寻从袖口掏出一支簪子,递到她面前,“今日便要请姑娘到辛城走一趟了。” 瞧见他手里的这支簪子,漓灀微微一惊,却又漫不经心地道:“如今南北联军,你却抓了北漠的公主,不去寻管箕,倒来要挟我,这又是何意?” 南寻掀起眼皮,微微笑道:“我只问你一句,去还是不去?” 逛完街回来,颜纾生怕手里的煎饼冷了,便赶紧去寻了茜儿。 “咦,小姐,你的发簪去哪了?”接过煎饼的茜儿抬首一瞧,这出门逛了一会,那平日里皆不离身的白玉发簪却是不见了踪影。 颜纾抬手摸了摸惯常插着发簪的地方,确实是不见了,便道:“今早出门前还在的呀!” “嘀嗒嘀嗒……”脚步踏在密室内,传来了空空的回响,中间竟也夹着水滴落的声音。 “你带来我此处作甚?”方才还在晰城府衙府,待她醒来后,便来了此处类似于密室般的地方。 南寻微微笑道:“这里是辛城,而此处是我专门为你而建的密室。” “为我而建?笑话。” “骆栾川该是与你说过,进入你身上的灵力与原析有关,”南寻不理会她的蔑视般的神情,抬手在她眼前一挥,前面的墙壁之上,霎时间出现了一幅图,他转而望向漓灀道,“这幅图可熟悉?” 漓灀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这幅图,雄鹰和猎豹争斗在一起,刹那间想起了初进寒阵时的那一幕,曾在石桌见过这一幅雄鹰猎豹争斗图。 她猛地望向南寻,冷冷地问:“你究竟是谁?”为何他会知道这些? 南寻看着她疑惑的神情,道:“你定是在疑惑,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也许我该相信命中注定这句话,正因为对答案有着不懈的执著,所以在我攻下这座城时,我才发现,”南寻微微笑着,忽而转身望向她,“自己竟是打开原析第四道灵力的推手。” 话音未歇,她只感到眼前一阵模糊,瞬间晕了过去。 “快点,快点,要开始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趴在桌面上的漓灀微微睁开了双眸,此时的自己正身在一个客栈二楼靠窗的位子上。 稍稍清醒了脑袋后,她却才想起南寻最后说的那句话:“自己竟是打开原析第四道灵力的推手。” 莫非此处便是第四道灵力的所在? 她环顾了四周,发觉周围人所穿的衣裳虽和骆庄王朝无多大的差异,但终归是老式了些。再打量一下自己,原本淡紫色的衣裳竟不知在何时变换成和周遭人一样上下的蓝衣了。 “哎呀!别推我。” “再不快点,要赶不上开场了。”窗外,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再次传了上来。 漓灀低首往外看去,黑压压的一群人正你推我攘地涌向了同一个方向,她甚觉奇怪,便招来了店家,问道:“为何那些人皆往同一个方向赶?此处可是有人要办什么喜事么?”这一大群人里,可是男女老少皆有的呀! 店小二顺着漓灀的眼光望去,便侃侃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左府的老夫人今日八十大寿,特请来了凌瑶姑娘在瑶台表演兮雅舞。” “不过就是一支舞,何至于此?” 店小二闻言,抬首将漓灀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道:“姑娘可是第一次出家门?竟连绫瑶姑娘的兮雅舞也不识得?” 一听此言,漓灀便知他是何意,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被家父管得严,确实是第一次出门。” 店小二这才侃侃说来:“这绫瑶姑娘跳的兮雅舞可是闻名天下的,您若是看了,可谓如临仙境。” 话音方落,漓微微蹙眉:一支舞罢了,竟有如此神奇?当下觉着好奇,付过了银钱之后,她便匆匆地朝店小二所说的瑶台方向去了。 左拐一下,右转一弯,漓灀终是到了店小二所说的瑶台,乐声已然响起。可远远地看去,前面已经是围满了人,若想挤进去是不大可能的了。 她左看看,右瞧瞧,寻到了一个高地,轻轻地一跃,虽是扶着栏杆,也终是能看清了。 只见一个身材纤细、蒙着面纱的红衣女子随着乐声的起伏,时而踮脚尖,有如行云般流畅;时而勾起指尖,有如飞燕般轻盈。 让人细细地瞧去,竟有如同身入满林梅花仙境之中的奇妙之感,优雅轻盈之中,让人尽享身心愉悦之美。 此时此刻的漓灀,确然是相信了店小二方才所说赞美之词了。一曲毕,人群中顿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台下的人纷纷叫好。 她方想从栏杆上下来,可一股熟悉的感觉在那一刹那间涌上了心头,她猛地想起在沅城时做的那个梦。那时看见的那个银发男子,给她的便是这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她低首在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搜寻着,却怎么也找不着那人的身影。 却也是在那不经意间一望,远远地瞧见对面窗台之上,一银发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到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唇角在不自觉地上扬。 漓灀微微一惊:那是……原析? 可叹红线终断牵 骆栾川方从军营回到府衙府时,转了好几个圈,竟也寻不到漓灀的踪影,却才知晓她定是出事了抬首轻轻一挥,南寻的身影顿然跃入眸中。 “你未曾取回仙体,便这般频繁地使用神力,小心折寿。”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我活得够长了。”骆栾川用不着回头,便知是何人,便淡淡地道了句。 “哦?”白衣男子讪笑着他,“你且未曾与她好好享受过常人的日子,如今若折了寿,往后倒是苦了她了,这你也舍得?” 骆栾川回首,笑道:“不过一段时日不见,你嘴巴倒是尖利了不少。” “那是自然。士别三日,就该刮目相看了。”得了便宜的承澜,倒顺着往上爬了。 “你来得正好,暂且替我看管一下晰城,”骆栾川言归正传,“我得去一趟辛城了。” 白衣男子略略地思索了一番,便道:“也好,想必在此处你也是坐不住的了,且安心地去吧!” 一眼瞧见那银发男子后,漓灀心里是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赶脚般地跃下了栏杆,急忙忙地朝对面的客栈奔去。 可刹那间,竟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忽地一转,霎时间又来到了一处枫叶落满了一地的湖林旁。 落满了一地的枫叶在夕阳的照耀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旁边的一池湖林漾起一圈圈涟漪,河面折射出那金黄色的枫树,却更显悲怆异常。 “哈哈哈……”身后忽地传来一声与此种环境极其不符的爽朗之声,漓灀扭头,刹那间竟觉眼前的人自成一幅美景图。 红衣、银发,双双踏在这落满枫叶的小石子路上。五彩的夕阳映照在女子白皙的脸颊上,使得她的脸倒像是泛起了一丝红晕。银发男子抬手将落在她脸上的发丝撩到耳后,女子清澈般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幸福。 这,是一对幸福的有情人。因为,一个女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此时此刻的漓灀,却成了一个透明人。 “礼成。”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行礼落地之音,漓灀回首一看,转瞬间,她已然到了王君骊姬成亲礼的朝阳台前。 一排排的红灯笼挂满了大殿前,长长的红毯铺至宫门外,两旁是严整肃穆的禁卫军。漓灀侧首一瞧,透过凤冠霞帔,终是看清了眼前这名女子的容颜,她却微微一惊。 这……不是绫瑶么?为何此时此刻,她却与人世的王君行了皇天之礼? 这却疑惑着,空中忽地刮起了一阵大风,台下的朝臣和禁卫军抬首看着被大风卷起的落叶,顿然慌了神。 漓灀定定地瞧着绫瑶,只见大风刮起之际,她身旁的王君一个箭似的上前抓住她的手,欲要往里跑,却未料两人霎时间似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分开来。 “跟我走。”原析忽然出现在绫瑶身旁,哪管她的神情如何,拉起她的手,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了。 漓灀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情景转换得有点快,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么?”心下想着,耳旁又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漓灀转身一瞧,刹那间又回到了那一棵枫叶下、湖林旁。 “我不过才回去两日,为何竟成了如今这局面?”银发男子的眼里,藏着深深的悲伤。 “是,于你而言是两日,”披着嫁衣的女子,望着原析时,曾经有过的幸福眼神却深深地湮没在暗夜里,一去不复返,“可于我而言呢?却是整整两年。你可知,两年能改变多少事?” “我们之间的感情,连两年也敌不过么?”他望着昔日的爱人,决绝地说出了这番时,心犹似刀绞一般。若非实在必要,他怎会舍得留她一人在凡世,自己却独回央予山? 绫瑶侧首,望向前方在阳光下泛起粼粼闪光的湖,犹似出神般带着伤感的语气道:“阿析,你是起雨碑的守护神,那你可知爱是何义?” 顿了顿,她转身望着原析,道:“爱是成全。” “可爱更是守候。”原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希望能从她的一举一动里找出答案。 绫瑶似是自嘲般地一笑,道:“你是神,而我只是一介凡人。人神相恋,终得美好结局,也只是存在于听书人的幻想里。我和王君已然行了皇天之礼,与你更是再无可能。” 满期了的枫叶从树顶上飘落,落在银发男子的发丝上,他含悲伤至极的语气,问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回央予山前,我们之间还好好的。为何我一回来,你却要和另一个男人成亲?” “这两年,我只是想通了很多。”她一脸淡然地答道。 “我不相信,”原析忽而似发了疯般,抓起她的手,痴狂般地道,“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央予山,那里的景色极好,你会把这些的一切都忘了的。” “阿析,我们回不去了。你放我走吧!”绫瑶猛地挣开他的手,神色黯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我们能回得去的。”他伸出手,欲要往前。 “你别过来,”在那一瞬间,绫瑶发髻上拔下一支金色的发簪,顶着自己的脖颈,一脸悲伤地望着他,“阿析,放我走吧!” 望着昔日的爱人如此决绝的神情,那痴狂的心霎时间冷了下来,他伸出去的手颓然垂下,接着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们之间何至于……要到如此地步?”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离开,我不拦你。你又何须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我?” 话音方落,他满含悲伤地望了她一眼,便决然地背过了身。 那抓着簪子的手颓然从脖颈处离开,金色的发簪掉落在地,豆大的泪珠从红衣女子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绫瑶深深地朝他的背影望了一眼,弯腰从地上珍重地拾起了一片枫叶,转身便朝下山的方向奔去。 漓灀看得心生悲悯,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何却非要分开?人与神之间的身份,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么? 她望着银发男子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沧桑和悲凉,似乎早已蔓延到了自己的心底里。 她能感受到他的悲、他的痛、他的不舍、他的无奈。种种心绪混合在了一起,那味道却苦涩地令人地法接受。 犹似过了良久良久,她忽地感到胸前的衣襟一片湿润,回过神来时,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漓灀猛地一睁眼,洁白的云朵高高地悬挂在蓝蓝的苍穹上,她恍了恍神,坐了起来。 淡淡的百合花香在那一刹那间涌入了鼻腔之中,漓灀抬首一瞧,霎时间被眼前的这番景象给惊呆了。 此时此刻的她,坐在一朵硕大大的百合花上,周一眼望去,周围盛开的百合莫不皆是如此,远远地瞧着,竟似一片毫无边际的百合花海。 “这……是哪?”花香涌入鼻腔中那一刻,方才原有悲伤刹那间烟消云散,漓灀不自觉地开口喃喃。 “这里是百合仙境,净化污垢的地方。”身后,一胩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漓灀猛地回首一瞧,一头银发的男子正稳稳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朵百合花蕊之上。 “原析?” 银发男子望着她,微微笑道:“好久不见,漓灀。” 听到原析用那如同父亲般的口吻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漓灀微觉诧异,问道:“你认识我?” 原析微微笑道:“我与你之间,又岂止是认识?” 她微微侧首,略感疑惑,道:“确实不该只是认识那般简单。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顿了顿,漓灀又恍然想起了方才的事,便开口问道:“你和绫瑶明明相爱,为何却一定要分开?” 听到她提及绫瑶,银发男子只是一顿,随即道:“方才,你不都看到了么?她说,爱是成全。” “成全?可据我看来,她并非是爱慕人世虚荣之人。” 闻言,原析微微笑道:“你不过才见她几面,何以知晓她不是这种人?” “她的眼神很清澈,”脑海浮现了红衣女子的神情,“这天上地下,怕是没有几人能有她那般清澈的眼神了。” 原析听完她的话,不可置否,自己之所以会爱上她,也是先爱上了她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便道:“她所说的成全,是成全我。” 话音方落,她微微一诧,道:“这我却是不解,为何是成全你?” 原析淡淡地望了漓灀一眼,尘封的往事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平和地说出来了。 “我……本只是起雨碑的守护神,我曾和她说过,我想要成为起雨碑的撰写神。可这与浴火成凰是一样的道理,纵然是神祗,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我回了央予山的那两年,她不幸染上了重疾,命不久矣。为了成全我当初的梦想,她亲手斩断我和她之间的情。最终我也因此冲破了最后一道枷锁,晋升为起雨碑的撰写神。” “可是,你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幸福。”漓灀望着他,淡淡地道了句。 原析闻言,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算作应答:“九重天上的神祗总说,幸福不过是凡人所求的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终日沉沦于修仙之道的他们,又怎会懂得育花人的幸福?” “我不懂,为何成为起雨碑的撰写神一定要以自己的爱人为代价?”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找寻了上万年,可依旧没有找到,”话音方落,他将目光移向了漓灀,微微笑道,“可我相信,你能找到。” 幽蓝之下心何放 墨色的幕布渐渐地笼罩在轻城上方,暗夜的气息喷涌而来。 “报,”联军大本营内,一名士兵急速来报,“禀公子,北漠急报,骆庄的五万大军正自北而下,沿着边境方向朝庄城攻去。” 话音方落,座上的白衣男子脸色大变,厉声斥道:“为何整整五万大军自北而下,到今日才发觉?” 单膝跪地的将士低着头,无言以对。 辛城的暗室内,幽蓝色的光映照在地上、墙上,无意间从小窗格里闯进的飞蛾瞧见眼前的景象,霎时间倒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我等你很久了。”高座上的华服男子,瞧见来人,弯起唇角,微微笑道。 讥讽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温文尔雅的脸庞在幽蓝色的光芒下,显得诡异无比。 南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无比熟悉的感觉在那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他和他,本就是一样的人。 “她在哪?”骆栾川望着这个已然交过好几次手的男子,冷冷地问道。 自进了这间暗室里,他便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纵然想使神力,却似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挟制着,完全使不出来。 而这股力量,即便只是星星点点,也莫名地让骆栾川皱起了眉。因为里面,有种熟悉的感觉。 “呵……”南寻冷笑一声,轻轻地扯开唇角,“酩悦君着什么急呢,在你见到她之前,我们先来好好地算一下账吧!” 骆栾川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我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男子站了起来,在座椅旁来回踱步,缓缓道:“想必如今的局面,酩悦君是早已料到的吧!你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未等骆栾川回答,南寻继而开口:“先从兰馨毒开始说起吧!得知北漠的考睚身中兰馨毒后,你真正的棋盘才刚刚开始。以百年华灯盛典之名,邀约四方的世子公主,紧接着便以兰馨毒的罪名扣下管箕,而晰城、轻城,甚至于辛城,这一切行至今日,莫不在你的掌控之中。而今,骆庄的五万大军,怕是已经冲破了北漠的边境防线了吧!” 顿了顿,南寻抬首冷冷地望向骆栾川,“身为这四方君王的你,最终的所求,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解开她的三重灵魂之谜么?” 曾经与他相处了上万年,南寻自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并且他从不相信,在一场没有战火的较量中,他的脑子会输于他。可直至籽岷城大败,温殊裕策反,他恍然间才明白了这一切,上万年,道忆仙人曾对他说的一句话又在耳边回响:“在神力之上,你与他不相上下,可在沉稳看事之处,却远不及他。” 他终究是看得太浅。 “你现在才明白过来,不觉得太迟了么?”骆栾冷笑一声,既然一切已经被他知晓,他又何须再费力隐瞒? 漓灀从梦境中醒来,恍惚了好一阵才让自己的脑子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她来这辛城,仅仅是因为颜纾在南寻手中,她做不到抛下她不管。可她从未想过,厚墙之外,那冰冷的言语会一字一句地落入她的耳中。 无可否认,在听到骆栾川声音的那一刹那,她的心是欣喜若狂的,她甚至于想,直接跨过这厚厚的墙,奔到他那温暖的怀中,听着他温柔安慰的话语。 可是,那犹似魔鬼般冰冷的声音却将她从云端狠狠地抛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身体在那一刻,犹似承着千斤重的巨石,使得她完全迈不出脚。 从前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如今看来,倒成了一个笑话。 她多么希望,他会否认这一切。可也预料之中的是,他冷笑着承认了。 也许,终究是自己错看了他。 “但普天之下,能坐上那位置的人,究竟又能有几分纯净呢?”这是她初进骆庄时,曾经说过的话。 是他,一点点地用行动在改变着她。如今,也是他,将这一份她好不容易在心底为他建立的信任亲手碾碎。 “呵……”南寻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说,当初他只是因为觉得有趣才挑起了这四方的战役,而今,他却只是想要看看,他那一颗对她执著了几千年的真心,在她知道了一切之后,又该往何处放。 因为啊,欺骗,永远都会是信任最好的收割刀。 骆栾川被他的这一声冷笑忽地泼醒了,那股在无形中挟制着他的力量渐渐地散去。 而她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涌现。 在那一瞬间,骆栾川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逼他承认事实的圈套。 他猛地绕到了厚墙之内。 漓灀抬首,望向他。 她的唇在发白,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堪,她用那满含着水波的眼神从头到脚将他视同陌生人般打量了一番,她那种冷冷的眼光,让骆栾川平生第一次恐惧到了极点。 良久,她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任由自己倒了下去。那一刻的她,想着如果能这样去见了父亲,也挺好的。 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晰城府衙处,骆栾川拧干了毛巾,抬手轻轻地为榻上的人擦拭着脸庞、手臂、掌心……他望着她的容颜,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四道灵力在悄然无声中进入了她的体内。 距离那一日,已然整整过去了三日。若非她起伏的胸口,他当真以为她要离他而去了。 为她擦完身体各处后,他转身将毛巾放回盆子中,耳边却忽地传来一声极其淡漠的声音:“骆栾川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你权谋的工具吧!” 放下毛巾的手猛地一颤,转首望向她,不无心疼地道:“你是我深深爱上的人,是我要拼尽所有去保护的人。” 话音未歇,紫衣女子冷冷地笑了一声,眸中的讽刺从她的眼底漫了出去:“骗我的人,是你;说爱我的人,也是你。骆栾川啊骆栾川,你不觉得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地讽刺么?” 骆栾川望着她冰冷到极点的眼神,心却似刀绞一般。这种痛,即便是他曾经鲜血淋漓地躺在上万年的战争时所感受到的穿骨之痛,却也不及如今的万分之一。 良久良久,男子微薄的唇角艰难地扯开:“我从未想过要骗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参与到这无比肮脏的算计之中。从三千年前在百合仙境中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知晓,他找到了属于他生命中的那一束光。所以不管如何,他都会死命地抓住。 曾经想着等一切都落幕了,他会亲口向她坦白一切,而不是以那种方式让她知道一切。 “可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榻上的女子冷笑一声,“如今的我,分不清你哪句是真,辨不明你哪句是假。” 顿了顿,榻上的女子自嘲般的一笑,眼神空空地望着上方的轻纱帐帘,又道,“作为一位万人之上的君王,骆栾川,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所以你不必对我有所愧疚。毕竟,步步为营、精心算计,才可称得上你拥有了一颗合格的帝王之心。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纵然你对我的爱是真的,我也承受不起。” 过往那些甜蜜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似在嘲笑着她今日的无知。如若是他亲口告诉她,她或许还会以为,骆庄的五万大军之所以会兵临北漠的边境,是因为这是他收复了晰城后的下一步作战计划。那时的她,一定会理解他。 她曾经在心底里接受了这个人,可当那一块巨大的幕布掀开时,她才恍然间发觉,她心底最害怕的东西,依然是存在的。 她怕他的步步为营,她怕他的精心算计,她怕他心底的那一份帝王独有的黑暗。南寻说,在得知北漠的考睚身中兰馨毒后,他真正的棋盘才刚刚开始。可实际上,怕是她踏进骆庄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已经缓慢地转动了。 骆栾川静静地听着从她毫无颜色的唇中吐出的话语,就像一枚枚锋利无比的钉子,重重地往他的心口上插进去。 “我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解开你身上的枷锁。之后,你想去哪,我都会陪你一起。” 当初,她决然地从起雨碑上抹去了他们之间的情缘时,不就是因为担忧这天下的安宁么?而今,他不过是想让这一把比三重灵魂还要沉重的枷锁彻底从她的身上解开。 他要抹杀掉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可能,他要留给她一个四海清明的世界,他要她再无拒绝他的可能。 榻上的女子缓缓地闭上了双眸,幽冷的言语从她口中吐出:“骆栾川,放了我吧!放我离开。” 闻言,背对着她的男子猛地站了起来,冷声道:“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以后的事,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谈。” 未等她答话,骆栾川站了起来,踉跄着奔了出去,他害怕,害怕再从她口中听到“离开”的字眼。关上门的那一刻,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从他口中吐出。 他是从前的津南 承澜赶到时,恰巧从背后扶住了他踉跄的身体,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然知晓,脑海中虽然也脑补了千万次好友的神情,可当真正与对他对视上时,这位祈南山的上神,一声低吼将要从他口中蹦出。 骆栾川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甚是疲惫地扯开了一丝笑意:“她还在里面。” 承澜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扶着他一步步地远离了那个厢房,又拐进另一处厢房后,胸口的闷气终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你处处为她着想,可她呢?可曾有半分理解你所做的一切?你看看你如今的身体,哪一处不是千疮百孔的?” 骆栾川扯开唇角,笑道:“那你还不赶紧为我辽伤,莫非真要等我死在这不成?” 闻言,白衣男子的唇角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便在他身后坐了下来,原本的怒气在大吼之后倒也消了大半,只得好言劝道:“你既想与她再续前缘,便该好好对自己。你若……” “不付出一些代价,又如何换来往后的安宁?”骆栾川适时地打断了他,“何况,我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人么?” 收起了为他输入真气的手后,白衣男子无声在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不知?刀剑入骨,或许也不能真正伤他分毫。可她,仅仅一句话,便能让他如坠深渊。 这个道理,他早就三千年前,就了然于心了。他知道他的底线,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所做的一切。 “我说不过你。”身后的承澜无声地轻叹,随后下了榻,正欲要关门出去,却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正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时,便听得身后的男子淡淡地说了句:“还有什么话,你说吧!” 承澜顿了顿,便道:“就在你去了辛城之后不久,津南的神力现世了。这,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骆栾川猛地一颤,想起了在辛城密室时的点点滴滴,难怪那股强大的力量透着熟悉感。他当时便觉得奇怪,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来不及去细想。 经承澜这么一提,骆栾川在那一瞬间理通了之前所有的疑惑。 为何那个仅仅是南临的世子,竟会有与他不相上下的力量?为何那个人清楚地知晓,三重灵魂和原析六道灵力?为何查访了九重天上所有的神祗,都找不到与他类似之人?为何那个视权力、富贵为粪土的男人不顾所有的一切,也要挑起这四方的纷争? 因为啊!那个既是他好友,亦是他对手的人苏醒了;那个在上古大荒时期,与他并称为“大荒战神”的人出世了;那个沉睡了上万年的津南回来了。 可他依旧想不通的是,他为何非要挡在他与漓灀之间? “是,我也感受到了,”他淡淡地回了白衣男子一句,语气里看不出有何异样的情绪,“明天,帮我照看一下她。” 话音方落,白衣男子便知他打的是何算盘了,随后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嘱咐道:“我可以替你照看着他,可你也要照看好自己。” 自从遇见了她,他的这位好友啊,全然不见了当初善谋能断、杀伐果决的战神扶离的身影。 骆栾川朝他望了一眼,笑笑,算作了应答。 直至承澜关上门,那唇角才渐渐地浮起了一丝嘲意。 他还是从前的津南。 可他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扶离了。他有了软肋。 门外的羽墨不知何时在厢房外静候了许久,承澜出来时,只淡淡地吩咐了他一句:“照顾好你家主上。” “大人放心。” 看着承澜一步步远去的身影,羽墨心中却是百般感慨。主上和娘娘之间的事情,他大概也已经知晓了。只是这一会,他倒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进去请示。 “不要愣在门口了,有事进来说。”带着疲惫的声音从厢房内传了出来,羽墨心中一颤。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觉得这并非是一件极坏的事,毕竟在他的眼里,主上对娘娘的爱,可以抵住一切谎言。 可羽墨不知的是,他低估了谎言对一个人的伤害,他亦高估了漓灀承受欺骗的能力。 直至他推门而进,看到骆栾川的神色,这才觉得事情远非他想得那么简单。苍白的脸色、疲倦的声音,还有那第一次从主上眼神里看到的恐惧。 他的主上,似乎失去了他身上那一份独有的如阳光般刺眼的光芒,浑身变得暗淡许多。一时间,原本蠕动的双唇竟停了下来,大脑在那一刻竟忘记了自己进来是所为何事了。 直到骆栾川复而平淡地再问了他句,他这才慌忙开口:“秦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已然突破了北漠的边境,想请示主上是否要按原计划行动?” 起初他不明白,为何已然商议好的计划,秦将军又忽而传来了话?直接按原计划进攻不就好了么?可如今看来,他不得不佩服秦怀看得深远。 其实却不是秦怀事先知晓这件事情的发生,而是远在北漠边境的他觉得,这件事一旦做了下去,可否会有挽留的余地? 事实证明,秦怀的所思所做,恰恰中了骆栾川的心思。 “传令给秦将军,既已突破了边境,如今按兵不动便好,至于何时进攻,”顿了顿,骆栾川下了榻,朝窗外看了一眼,“等命令吧!” “是。” 骆庄王城郊外,一名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子坐在凉亭上,忽而垂下正在掐算着的双手,站了起来,看向眼前这平静无波的湖面,轻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虽生得极其俊秀,却从未教人看透的君王。 他,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头脑极其聪慧的他,不仅有着惊人的军事天赋,更是朝臣眼中的铁血君王。他亦是骆庄自司铎以来,不可多得的治世长才。 林初的心底,终究是想要护好他这一位君王的。 只是,他也知道,那如一池深潭的双眸背后,藏着一份众人皆知的柔情。那或许是他长存在这世间的动力所在,所以,在册封她为骊姬的事情上,他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可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柔情,将会把他自己葬送在无尽的深渊中。 想及此,林初又再次轻声地叹了口气,这真真是,进是万丈深渊,退是悬崖峭壁。如此两难之事,选择权还是应该交回给他自己的。 这时候的林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爱到偏执的柔情虽然可以把一个人推向深渊,却同时也能将一段情带往光明的方向。 因为啊,黑暗的极致,便是光明。 这是自天地诞生之初,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一日的辛城内,颜纾方从厢房内出来,转眼便碰上了一堵高大的墙,迎面带来的却又有冷冷的气压,她掀起眼皮一瞧,一脸不悦的南寻顿然映入眸中。 看此情形,颜纾先是一愣,随后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便涌上了心头。 这个人,自她认识他以来,一向是冷静自持的,心中便是有什么起伏了,倒也绝不会在脸上浮现。 这般想着,颜纾好奇般地一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世子与往日倒是越发不同了。” 南寻闻言,刚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忽地又全从心底涌起,可猛地一想,却又觉得今日的自己确实与往日不同,于是刚到嘴边怼人的话语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随后他那淡漠的脸又挂上了往日才有的戏谑,无视她的言语方才的言语,才开口问道:“纾小姐这是要往哪去?” 瞧见他的神色里又蒙上了从前的那副面具,颜纾当下觉着无趣,便也不再提方才之事,转而试探性地笑问:“正要出门找我的簪子呢,世子可曾见到?” 从大街回到房间之后,颜纾细细地想了一番,出门前可是有碰到过眼前的这个人的。 “哦?”南寻略显疑惑,“是什么样的簪子竟能劳烦纾小姐亲自去寻?莫若我吩咐府衙内的人帮纾小姐寻去?” 闻言,颜纾细细地观察着眼前人的神情变化,竟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痕迹,随之便笑道:“这倒不必了,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簪子。只因从小戴惯了的,这忽然丢了,心中有些不舍而已,所以才想着亲自去寻一寻,若寻不到也就罢了。” “这样啊……”顿了顿,南寻又微微笑道,“如此,在下就先行回房了,纾小姐请便。” 话音未歇,男子稍稍侧身,让开了条道,示意着颜纾离去。 “世子回见。”颜纾微微笑道,随后便踏了出去。 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朝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便快速回房,将全身上下沐浴了一番,那躁动的心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热水泛出的氤氲雾气将男子包裹其中,微蹙的额显示出他心中的不解。自三千年前醒来时,他的心已经好久没有泛起这样的波澜了。 明日再见之时,他在他面前的身份,便不再是南寻。 是敌是友亦知己 夜色很快席卷而来,一片漆黑的厢房内,有侍女推门而进,迅速地燃起了烛火,便急急地退了出去。 似乎又过了很久,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地靠近这间恍若无人的厢房,此刻站在窗前的她,心却在不住的下沉。 她已经不知,该以何面容面对他了。 羽墨端着饭菜跟在骆栾川身后,瞧着自家主上的背影,心中对他的敬佩油然而生。明明前一刻,神色是那么地悲伤,可一觉醒来,眸里又恢复了往日那如神祗般的色彩。 虽是跟在他身边多年,可像下午时的那般景象却是他第一次见的,因而心底才会这般地担忧。 “吱嘎……”伴随着一个推门而开的声音,骆栾川从羽墨手中接过饭菜,便让他退下了。 “漓灀,吃点东西吧!”他一面把饭菜往桌上放,一面似何事都未曾发生过般朝她喊道,“我去做了你爱吃糖醋里脊、雪花醋鱼、桂花糕和山药糕,来尝点吧!你都一个下午没吃东西了。” 她站在窗前,一点都没有把脚步往里挪的意思,只望着外面在夜色下盛开的百合,淡淡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放我走,你我都解脱了。” 刚刚放下盘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骆栾川淡淡地道:“这些话我不喜欢听,你以后别再说了。” 话音方落,他走向窗前,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摁着她坐了下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望向桌面上的饭菜,笑道:“你看,都是你爱吃的。” 漓灀望着这些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饭菜,一阵强烈的不适自胃底翻涌,她强迫着自己忍住那不适感,一脸淡漠地重复着:“放我走,放我离开。” 身后的人微微一顿,眸底深处的寒意涌现,他低首,俯在她耳边,语气极尽温柔地轻声道:“我说过,这些话,我不喜欢听。你知道的,骆庄的五万大军,已经冲破了北漠的边境防线,而北漠是否还能是以前的北漠,全看你今日的选择。” “呵……”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这一幕,还当真是令人怀念啊!当初的你,也是利用这种手段,逼着我入主了霜绪宫,逼着我成为了骆庄的骊姬。而今,又是利用这种手段,逼着我留在你身边。你,不觉得腻么?” 话音未歇,她的唇角不自觉泛起一丝嘲讽,这是一道选择题么?明明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当初的自己会被他迷了心窍,失了本心? “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用了什么手段又有何妨?”绞痛,在那一瞬间袭上了心头,身后的人轻笑一声。 顿了顿,他又道,“我希望,你会好好爱护自己,也不要再有那样的想法,那么北漠还会是从前的北漠。” 话音方落,骆栾川便大步往门口走去,方要踏出门的一刹那,又似想起些什么,便回首道:“记得,至少把一半的饭菜吃下去,浪费粮食的习惯并不好。” 直到远离了她所在的厢房,骆栾川这才停下来,轻轻靠在廊檐的柱子上。 “你这又是何必呢?伤她,不也是在伤你自己么?把三千年前的事告诉她,她或许还能理解。”承澜忽而出现在身旁,无奈地劝道。 “把三千年前的事告诉她?不,”他微微抬首,望着那墨色的夜空,喃喃,“那是你不了解她。” 当初她既能为了这天下的安宁,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们之间的情缘。今日,倘若她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也一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也是她之所以能成为起雨碑守护神的原因之一。 他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了。 此时的骆栾川其实并不知道,他从前所做的事,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了。 茫茫的雪原之上,一名披着浅蓝雪绒裘衣的男子行走于这苍茫无际的雪原之上。这一片雪原,与人世中那一片靠近苓椒山的雪原有所不同,它处于尘世之外。并且在这一片名为“轻雪原”的土地上,是完全无法使用神力的,因而凡是想要登上此处顶峰的人,只能徒步而上。 男子抬眼望向远处隆起的山洞,“潄漱”而过的冷风在那一刹那从缝隙中钻进了身体里,冷不防地让他打了个寒颤,男子赶忙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似乎在表达内心的不满。 “凡人的躯壳最是无用,完全经不起敲打。”男子在心底咒骂一声,继而朝着前面的山峰艰难地跋涉。 真是想不到,三千年后再回到这里,竟是以这副狼狈的模样。 又行了许久,男子在靠近洞口的墙壁上微喘着气,低首望着脚下的这片“轻雪原”,心底的咒骂声更甚了,这一片会吸食神力的雪原,断是不能常来的。而这,也是神祗们不敢在此使用神力的原因。 你强它便强,你弱它便弱,这倒是像极了那尘世中的某些人。 稍作休息了之后,男子转身朝洞内走去,越是靠近仙体的所在,这心竟越发忐忑。自大荒末期的决战后,他的仙体便被扶离移到了此处。虽说这片“轻雪原”是吸食神力的魔鬼之地,可山峰上的滦丝洞却是辽养仙体的圣地,又加之那时的他并非是意识全无,因而元神才得以提前醒来。 过了最后一个转角,冰床上的人在那一瞬间跃入眸中,男子缓步走过去。 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与如今长相俊秀、举手投足间皆透着温文尔雅的南临世子不同,剑眉之下的双眸虽紧紧地闭着,可乍看之下,你会觉得双眸一旦睁开,会带着深不见底的杀气,让旁人一下子想对他退避三舍。 这就是津南,这就是他原本的长相。 世人皆说,相由心生,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最是恰当不过的了。 “你若选了一副与自己相似的皮囊,我也不至于到今日才认出你。”身后,一个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响起。 南临世子的长相,与原本的他大相径庭。 男子并未回头,反倒轻笑一声,道:“如此一来,岂不无趣?” “你这般费尽心思,仅仅只是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么?”舍弃了自己最爱的津琰剑,转而使用平生最讨厌的刀来作为自己的武器。 难怪难怪,自己无论如何也未曾往他身上想。 “呵……”南寻嘲讽般地冷笑一声,道,“结果,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而且如今的你,应该深深地感受到这种结果带给你的影响了吧!” 上古大荒时期的战神,杀伐果断的扶离将军,竟会为了一个女子散尽神力,沉眠于泯沧海中,只为再续两人间的情缘。 着实可笑。 这个人,又怎会是他认识了上万年,既是对手、亦为知己的扶离神将? 不,他不信。“情”之一字,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见惯了太多为“情”一字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以及在权利、财富面前不堪一击的山盟海誓。 所以,他倒是想瞧一瞧,他们之间的情缘会比那些凡尘俗世之人的爱情坚定多少。 眼前之人的背影,依旧是记忆中的直挺,他垂立在身侧的左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地朝着内侧曲起,此番情景竟让他觉得熟悉无比。那才是真正的津南啊! 紧接着,骆栾川毫无波澜地道了句:“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眼前的人微微一征,南寻忽而转过身,神色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戏谑,启唇:“我自然是不了解你的,人世君王,酩悦君。”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知道,他今日不在府衙内。 漓灀打开门,出了厢房,往那高阶上的亭台走去。 晰城的府衙,靠近晰城最繁华的街道,而只要从这处高阶的亭台上看去,便能将满目的烟火映入眸中,那时她的心会奇异般地归于平静。 街道的拐角处,一个小女孩拾起一颗小石子,放到方格的起点线上,踮起左脚一个一个格子地踢着、数着,偶尔一用力,石子又被踢到了外围,她便放下左脚,把跑到角落的石子拾了起来,一遍遍地重复着方才的游戏,却也乐此不彼。 “欢欢,吃饭了。”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妇人从拐角处探出头来,朝女孩喊道。 “好,”女孩闻言,抬首应了声,“娘,我玩完这一个就回去。” 亭台上的她,瞧着这一幕,已不知何时湿了眼眸。直到小女孩的身影,终在眸中消失不见,她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在臂弯里嚎啕大哭起来。 远处的承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似松了口气般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替她把附近的侍女仆从都遣了出去。 毕竟,任谁都不会乐意自己失态的模样被人围观了去的。 三方联军终溃散 接到骆军围城的消息,他努力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幕,何曾地熟悉。脑海里恍然间又回想起那个如神祗般的男人,以及他在轻城城下,那极有把握的一笑,都让他心生恨意。 他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早在他见他的第一面时,便已清楚地知晓了。 他不是一个爱争斗的人,但他也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即便前面是铜墙铁壁,即便注定会碰得头破血流,他也不愿退后一步。 所以在知晓五万骆军往边境方向移动时,他就已经整军待发了,可事实证明,他终是比那个人慢了一步。 当两封来自不同方向的信传到他手上时,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一场战役中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 “南杉军将在一日之内全数撤出联军。” “你若敢动,我便血洗北漠庄城。” 从“轻雪原”回来后,已经是次日午后了,骆栾川便直奔她所在的厢房。 明知道现在去,也不会从她身上得到好脸色,可他还是迫不及待得想要抱抱她。在“轻雪原”时,看着那个人得意地扬起唇角,那一刻,他多么害怕他会再次失去她。 “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啊!”承澜忽而出现在廊檐下,拦住了他,随手递给了他一瓶药丸,“每日服上一颗,服上七日,会让你的身体恢复得更快些。” 骆栾川接过,细细地瞧了一眼,便打趣般地道:“为了我,你倒把老本都翻出来了。” 白衣男子闻言,一脸无奈地摊开手:“那谁让我那么倒霉,偏偏遇上你了呢。” 骆栾川看着眼前的好友,蠕动着双唇却终究也说不出煽情的话,脱口却道:“我想明日带她回骆庄吧!” 承澜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话音方落,骆栾川转身便朝她所住的方向走去,那一刻,白衣男子又似想起些什么似的,抬手想要喊住他,却终究也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地叹了口气。 是了,他又怎会舍得伤害她?伤她,也无异于是往自己身上刮了千万刀啊!一个便是在九重天上也光芒万丈的人,却为何偏偏栽在了她手上? 爱情这东西,真真是碰不得呀! 门,在虚掩着。估摸着她是在睡中觉,骆栾川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推门而进。 均匀的呼吸声从她的鼻腔中涌出,几根乌黑的发丝落在她起伏的胸口中,浅浅的金色光芒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这一刻,他看着她安静的容颜,满足感忽然填满了整个胸腔。 辛城内,浅蓝色华服的男子站在廊檐边下,拿着鸟食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笑意不自觉地爬上了他的唇角。 “南辰啊,”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男子别有深意地开口道,“你说,一只极其向往自由的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关久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南辰一脸的不知所然,他此番来是禀告在联军本营的南杉军撤退的结果的,却冷不防地被自家少主这么一问,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见南辰踌躇着,南寻便又道:“实话实说就好了。” 南辰想了想,便一脸漠然地回道:“会死。” 这倒不是他胡乱诌出来。人也好,动物也罢,凡是有生命力的活物,被剥夺了最想要的东西,心底的抑郁会慢慢侵蚀掉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活力。 那个时候,便是活着,也同活死人一般无二了吧! “呵……你这结果倒说得不错,”话说间,南寻放下手中喂食的盘子,转身朝他说道,“找我有何事?” “南杉军已全部撤出了联军本营,”道完这句,南辰便转而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说。” “少主为何要在此时撤出联军本营?”便是籽岷城、晰城败了,可以少主的能力,未尝不是那酩悦君的对手?此时撤出联军本营,等同于向骆庄宣告投降的啊! “南辰南辰,你觉得我挑起这四方的战乱是为了什么?为名?为利?还是为那四方的君主之位?” 都不是。反驳的声音即刻在南辰心底响起。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又何必浪费那个精力去相助一个称不上对手的人?”幽冷的话语从浅蓝色华服男子的口中吐出,不带一丝温度。 “可……”南辰低首,压低声线说道,“那不是纾小姐的二哥么?”也是后来,他才知那位纾小姐竟是北漠的公主,而自家少主待她,明显就异于其他人。 闻言,南寻愣征了片刻,望着南辰,目光如炬,随即冷笑道:“你以为她是谁?不过是我随心救下的一个落难公主罢了。” 在知晓骆军围攻北漠庄城时,她本想来求助于这个人。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的眼里是比他人多一份温情的;她本以为,他那看似冷漠的目光里还残存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柔情;她本以为,他对她也会存有一丝丝的怜惜。 可到底是她错了,你又怎能期待魔鬼能够对你真心相待呢? 颜纾啊颜纾,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这般无耻的念头,让你觉得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呢? 晶莹的泪滴从她眼眶里滑落,身在转角处的她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挥泪便跑回了厢房。 南寻漠然地瞥了一眼转角处,泛起的一丝疼惜被他强硬的压在了心底深处。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怒气腾腾的红衣女子从轻城的府衙处赶到了联军本营。 “他在此时撤出联军是什么意思?”怒气上头的东暮霖竟也顾不得什么了,冲进来便怒问。 “呵……”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这话你为何来问我?他此刻便在辛城,你不妨直接去问他。”我也是很想知道的。 “军政方面,一直以来可都是你与他打的交道,你们又何曾让我插手过这些?”东暮霖冷冷地道。 “不日,我也将返回北漠,你的沐子军也该撤回东宛了。”白衣男子似是不听懂她的言语般,只管自顾自地说道。 东暮霖闻言,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跑了,你也要回北漠作缩头乌龟去么?” 管箕一听这话,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抬手一挥,“咣当”,茶杯落地破碎的声音使得帘外的桑离立刻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公子?”桑离一脸担忧地问道。 管箕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我作缩头乌龟?”白衣男子的声线顿然间冷到了极点,“骆庄的五万大军此刻就蛰伏在北漠的边境城,纵然我不管庄城的死活,以如今北漠和东宛两方的兵力,你可认为敌得过骆庄的流澈军和骆军么?” 不,一点胜算也没有。东暮霖即刻在心底答道。 东宛的沐子军虽说是四方后备军中规模最大的,但其战斗力远不及流澈军,而北晨军经过了多场战役后,军心疲惫,更不可能与痕影领兵的骆军相抗衡。 红衣女子站在帘内,紧握着双拳,缄口不言。 她把自己的灵魂都卖给了乱思琴,如今却只能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么?那她从前所受的苦又算能作什么?只能当作笑话一场么? 不,她不甘心。 良久良久,东暮霖才道:“你既决定了,我也不拦你。只是同为盟友一场,希望我往后做些什么,你也不要拦我便是。” 话音未歇,红衣女子便决然转身离去。 管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顿然百感交集。这个女人,在骆庄王城生活了七年,竟也未曾真正了解他。一个人一旦狠起来,可丝毫不会顾念往日情分的。 一觉醒来,漓灀看见有侍女在替她收拾着衣物,甚觉疑惑,一面下榻,一面问道:“你们这是在作什么?” 两名侍女闻言,赶忙上前,垂首禀告:“是酩悦君吩咐奴婢们的,说是明日要携娘娘一同返回骆庄。” 话音方落,她微微一愣,拒绝的话语在那一刹那涌到了嘴边,却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有拒绝的权利么?不,没有。 纵然那个地方,有那么多的回忆。纵然那些记忆那么甜,却又那么苦涩。 回,就回吧! 漓灀站了起来,踏出房门,外面的天色接近黄昏了,那能够覆盖一切黑暗的夜色很快便会席卷而来。 骆时七百二十五年七月二十日,即酩悦八年七月二十日,随着东宛最后的两千沐子军撤出联军本营,三方联军正式宣告溃散,而这个四方天下的战役也就此落下帷幕。 想要的仅一个你 知道那个消息时,还是偶然间经过廊道,从外院侍女们的闲谈中听到的。 四方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这本该是她心心念念的事,可如今知道了,却连一点欢喜的感觉也没有,倒不是说她不希望战争结束,而是心底的悲伤早已覆盖了一切欢喜。 漓灀出了房门,左侧的林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啼鸣,她抬首望了眼高远辽阔的苍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清新的空气霎时间涌入了呼吸道中,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原来还活着。 “娘娘,娘娘,”阿叶笑着从主殿小跑着过来,“主上吩咐人送来了三只百灵鸟,正打算让人在林子里给它们安个家呢。” “嗯,那你们忙去吧!”还是那样淡淡的语气,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神色,阿叶只得应了声,便退下了。 得知娘娘总喜欢站在林子下,主上先是命人在此处造上了一张大理石圆桌,又做了几张大理石矮几;生怕娘娘会无聊,又将王城里几个讲得好的说书人请了进来,时常给她解解闷;知道娘娘喜欢听家常,又以做农家菜的名义从外头请了三个喜欢唠嗑家常的妇人;知道娘娘喜欢百灵鸟,又不远万里的命人从深山老林里挑了三个最好的百灵鸟放进霜绪宫。 可对于这一切,她总是一脸的淡然,并无一点欢喜,亦不曾有半分的拒绝。 这个曾经有着空灵之气的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阿叶又何曾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可她不知要如何去劝解她,因为主上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他是骆庄的君王,所做的一切自然是要先为骆庄考虑。可娘娘也没有错,被自己爱的人欺骗,便说是人世间最大的伤害亦不为过。 这段感情,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时至中午时分,骆栾川准点来到了霜绪宫与漓灀一起用膳,自从晰城回了骆庄后,他倒是不曾有过一餐缺席的。每日上完早朝,便会来同她一起用个早膳,之后回离辰宫处理政务,到了午膳时间,便又移驾霜绪宫,接着又回离辰宫,晚膳亦是如此。 期间,在旁人瞧着,两人倒似那些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彼此间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可却只有骆栾川自己深知,她那一份平和的态度之下所深藏的冷漠,让他心惊、害怕,却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今日你睡过中觉后,我同你去流澈军本营看看吧!今日那里有箭术大赛。”他一面夹了块里脊肉给她,一面轻声道。 “嗯,”漓灀头也不抬地应了句,吃完他夹进碗里的里脊肉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碗,淡淡地道了句,“我吃饱了,先去休息了。” 话说间,便站了起来,朝厢房走去。 “她连一刻也不愿和你多待啊!”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骆栾川在心底自嘲般地道了句。 中觉的时辰一过,阿叶便进房内伺候她换好衣赏,骆栾川早已在殿外候着她了。同上次一般,还是由羽墨驾车,穿过繁华的街道后,很快便来到那座小山头上,三人下了马车,不多一会便登上了山顶。 闹哄哄的声音从军擂台下方传了过来,依旧是连煜添引领着两人到前方的座椅上就坐。 漓灀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有分毫的改变,可她的心,却再也回不到初来时的那般欣喜了。 “好。”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从台下传了过来,漓灀循声望去,三箭竟无丝毫差错地全中靶心,再往前瞧去,射箭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年。 等等,那人的面容倒是眼熟得很。 “他是之前在军擂台与你比试过的颐骁。”见她略显疑惑,骆栾川便解释道。 “竟是他呀!”望着那少年的面容,漓灀出神般地喃喃。一段日子不见,那少年的脸上竟少了当初的阴戾之色,却多了几分沉着稳重之气,倒是个好兆头。 一轮比赛完毕,颐骁退居到一旁,这才稍稍地侧首瞧了座上的紫衣女子一眼。 自她一进军营,他的目光就已经被她吸引了。那个女人,面容虽不大出众,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光像极了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一段时日不见,他势必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这才不负自己日夜苦练的成果。 三轮比赛过后,一如漓灀所想的那般,那个名叫颐骁的玄衣少年拔得了头筹。 “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临下山之际,漓灀忽而开口道。 骆栾川闻言,侧首望向她,刚想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只道了句:“好,不过要尽快。” “嗯。”话音方落,骆栾川转身便吩咐连煜添带她过去。 这是她回了骆庄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说话。骆栾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心痛。 辛城府衙内,颜纾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各种民间特色小吃,神色里没有半分的波澜。若是换作平时,她早已忍不住上前将这些美食扫个干净,可如今却勾不起她丝毫的食欲。 “我并不是三岁小孩,”颜纾冷冷地看向南辰,“请他不要这么来侮辱我。” “少主这并不是侮辱您,只是得知您爱吃这些,才特地命人从外面买回来的。”南辰毫无表情地答道。 “我喜欢吃,我自己会去买。”禁止她出门,算什么本事。 “少主说,不辞而别,对救命恩人是一种极不尊重的行为。”南辰依旧一脸漠然地答道。 “呵……”颜纾冷笑一声,“尊重?他懂什么是尊重么?还是说,你家少主认为幽禁一方公主,是对北漠最大的尊重?” 自那一日过后,她再也不曾见过他。第二日本想收拾行囊回北漠,却被南辰当众拦下,活动范围也随之被缩小在这偌大的府衙内。 南辰闻言,唇角忍不住抽了抽,她说的竟也不无道理。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家少主打的究竟是何算盘。 若是在意她,那日又为何要这样伤她?若是不在意,她便是一走了之又有何妨? “少主今晚会回辛城。”南辰终是松了口。 从流澈军本营回来后,阿叶照常命人上了些点心和糖水,漓灀虽无甚胃口,倒也照例吃了些,方才命人撤下去。 “下个月十八号是主上的生辰,娘娘想好送什么了么?”阿叶一面命人收拾好桌上的点心,一面笑着问道。 “生辰?”漓灀微微一诧。 “是呀!” “哦!”她一脸淡然地应了声,继而道,“往年她们送什么的?” “她们?娘娘指的是?”自主上登基以来,身边可未曾立过妃子呀! “就是盏溪公主和东宛的暮霖公主。” 闻言,阿叶稍稍在思索了一番,便道:“盏溪公主年年都爱送字画。暮霖公主倒是年年有所不同,有时候是她亲手做的糕点,有时候是她亲自雕刻的木像,有时候……” “你给我准备一盆开得好些的茉莉花、一只会说吉祥话的鹦鹉以及一尊玉佛像,”她适时地打断了阿叶的话,顿了顿,又道,“这些,让他自己选吧!” 话音方落,阿叶微微一愣,随即应道:“是。” 阿叶退下后,漓灀望向外头开得正好的百合花,心中又不免自嘲了一番。 离辰宫内,骆栾川处理完这一日的政务时,已是黄昏时分了。自联军正式宣告溃散后,秦怀即按计划撤出了北漠边境,南临那边竟也毫无动作,因而回骆庄这段时日,整个四方倒是出奇地平静。 “听说她为你准备好了生辰礼了。”承澜忽而出现在身旁,一脸淡然地道了句。 骆栾川闻言,猛地抬头,本是深沉的眸中满含着欣喜,即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身后的人瞧见骆栾川这般欣喜的神情,心中不禁为他担忧起来,但愿他不是落得一场空吧! 赶到霜绪宫时,恰恰又是晚膳时间,骆栾川便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我下个月的生辰礼,你都准备好了。”骆栾川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表情,像极了一个馋嘴的小孩要糖吃的模样,连侍立在一旁的阿叶和羽墨都微微一诧:跟随在主上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一脸冷淡的主上竟也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嗯。”她淡淡地应了声。 骆栾川心中大喜,方要开口问时,却只听得她又冷冷地道了句:“我只是在尽作为骊姬的职责。”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眼前的人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一旁的羽墨和阿叶皆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却只听得骆栾川冷声吩咐了句:“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 阿叶侧首瞥了眼漓灀,只见她依然神色不动地嚼着饭菜,丝毫不注意眼前所发生的事,只得汕汕地同羽墨退了出去。 “那你可知,侍寝也是骊姬职责的一部分?”待房门关上后,骆栾川望着眼前的女子,冷冷地道了句。 “知道。”她夹了一块醋鱼放进嘴里,似是毫不所动地应了声。 骆栾川望着她一脸漠然的神色,怒气忽地涌上了心头,一把上前拽起了她,直接将她摁在了门窗上。 “咣当”,银器的餐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让守在门外的人听了去,皆是心头一惊。 疼痛,从手腕上蔓延开来。她依旧一脸漠然的看着他,本是灵动双眸看着他时,竟如一潭死水一般。 骆栾川看了去,却恨不得搅它个天翻地覆,这般想着,便猛地低首,吻住了那片他日思夜想的双唇。 “唔……”怀中的人被他这样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反射性地挣扎起来,可越是挣扎,那环着她的双臂就越是紧。 骆栾川极尽柔情地深吻着怀中的人,眼眸深处的悲伤却止不住地溢处。 她只得紧闭着双齿,窒息的感觉在那一刹那涌了上来,双齿在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微张开来,那带着男性气息的舌头趁着这一空隙闯了进来,勾着她不停闪躲的舌。 这一吻,比往日的时间更长、更深,犹似过了很久很久,骆栾川才万般不舍地放开了她,却忽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似是哽咽般地喃喃:“我想的,仅仅一个你而已。” 话音未歇,怀中的人微微一颤:他,哭了? 一醉即是心明时 未等漓灀反应过来,骆栾川早已放开了她,不见了踪影。漓灀愣愣地望着前方,忽而变得全身无力,整个人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恭送骆栾川出了殿门,阿叶马上奔了进来,瞧见一脸无神的漓灀,竟是心头一颤,忙上前去想要扶起她。 “阿叶,”她卷起了身子,把头靠在臂弯上,眼神空空地望着前方道,“他这算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既选了熊掌,便该把我这条游鱼放走。”现在才来说这些,还真是可笑至极啊! 话音方落,阿叶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刚刚抬起的手又垂然无力地放下了。 得知南寻今晚会回辛城,颜纾早已在大殿内恭候他的大驾了。 可夜色越是临近,她的心就越是忐忑。 “纾小姐。”南辰忽而进来,颜纾方要拿起茶杯的手竟微微一抖,她一脸不满地瞥了南辰一眼,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少主回来了,请您到亭院里品品新到的茶。”无视她想要杀人的眼神,南辰面无表情地传达着南寻的指令。 “我没他这个心思品茶。”颜纾一脸不耐烦地拒绝了。 南辰自是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便不急不慢地道了句:“少主说了,纾小姐若想出了府衙的大门,最好去一趟。” “你……”她抬手一挥,恨恨地说道,“算他狠。”话说间,便往亭院里去了。 亭院里,暗黄的烛光之下,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坐在摆着几碟点心的石桌旁,正将过滤了一次的茶水倒出,又换上新的白开水,这才把盖子盖上。 “你曾说,牡丹香醇如而立,峻眉清新似桃李,”南寻掀起眼皮,望向怒气冲冲赶来的女子,笑道,“今日的你,喝上一口新送来的金峻眉倒是极为合适。” 冲动、易被人掌控了情绪,倒是处在桃李年华之人所特有的。 “你不必话里带刺,”颜纾自顾自地在他的对面坐下,“幽禁了我这么长时间,也该给我个说法了。” 淡淡的清香从壶里溢出,南寻拾起白玉壶,往颜纾的杯子倒上一杯后,这才波澜不惊地笑道:“南辰该是与你说过的,不辞而别,可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尊重。” 颜纾对此人的脸皮之厚早已见怪不怪,便讪笑道:“我今日才见识到,堂堂的南临世子,对尊重一词倒是别有一番见解。” 南寻闻言,虽是讪笑之言,可让他听了去,心情却是极好。他在一刹那间,竟有点弄不懂这小姑娘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了。 可转念一想,先前自己不就是瞧着她有趣,才救下她的么?如此一来,这极佳的心情倒有了归处。 如今,北晨军也该在回去的路上了,再留这小姑娘在此也无甚意思,放她回去也未为不可。 “明日我便让南辰护你回去。”南寻捧起茶杯,只淡淡地道了句。 话音方落,颜纾大喜,复而问道:“此话当真?” “我……从来不撒谎的。” 闻言,颜纾微微蹙起了眉,不可言说地瞥了南寻一眼,忍住不喷出刚喝进口里的茶水。 这个人,脸皮厚得是什么话都能扯出来。 而后,颜纾才站起来,道:“既如此,那便不奉陪了,世子慢用。” 南寻低首,喝了口茶,新叶的清香顿然盈满了口腔。 人啊!总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以为如此,便可不必去面对那鲜血淋漓的现实。 她是如此,他亦然。败了便是败了,失去了便是失去了。 翌日一早,阿叶推门而进,方卷起帘幔,一眼瞧见漓灀的脸色,忙垂手摸了摸她的额,霎时间大惊失色,忙朝外喊道:“来人,快去请御医,再去禀报主上,说娘娘身体不适。” “是。” 骆栾川赶到时,御医已经在房内替她把着脉了。只见她脸色潮红,额间不断地有汗珠滑落,骆栾川一看,便知她是受凉引起的发热,此时御医恰好把完了脉,道是并无大碍,又嘱咐了阿叶几句,便遵骆栾川的吩咐,速速回御医院开退烧药去了。 骆栾川在她的榻边坐了下来,握起她的手时,身体的温度竟觉比常日高出了许多,再加上她体内的四道灵力在盘旋着,胸腔内竟也十分燥热。 “她如今这个模样,或许你们两个分开一段时日会比较好些。”承澜忽而出现在房内,瞧了漓灀一眼,便淡淡地道了句。 “什么意思?”骆栾川侧首问道。 白衣男子略显无奈地揺揺头,道:“你还不懂么?昨日她还好好的,今日怎就成了这样?想想你昨晚又她做了什么。” 昨晚对她做了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吻,她就如此地抗拒,他自然是生气的。 可细细一想,骆栾川霎时间明白了过来,转首望向榻上的人,她就那么地想要离开么? 明明他们之间都已经分开三千多年了,他连一丁点的时间都不想和她分离。只想一直,一直地粘着她。 “阿叶。”骆栾川忽然朝外喊了声。 “在。”阿叶赶忙走了进来。 “好好照顾娘娘,有何事即刻来报。” “是。” 道完这一句,骆栾川替她掖好了被子,在她额间留下深深的一吻,转身便回了离辰宫。 承澜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又瞧了一下榻上的人,只轻声地叹了口气,也随骆栾川去了离辰宫。 调养好身子后,转眼间便到了八月十八号这日了。因着战争刚刚结束,加之骆栾川本人并不喜铺张浪费之举,所以礼部对于酩悦君的这一次生辰,只简单地筹备了半个多月。 这日一早,漓灀早早地便被阿叶喊了起来,对镜梳妆、听讲朝仪顺序、换上朝仪衣裳等等一系列的程序下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在阿叶的引领下,漓灀先行到孜峦殿与骆栾川一同接受众臣朝拜,紧接着陪同骆栾川移驾茱苑宫,接受各方朝臣上贡的生辰礼,以及共享美食盛宴。 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盛景之下,转眼间已到午后时分,骆栾川瞧见身旁的人已是睡意朦胧。自原析的第四道灵力入了她体内后,她的睡意似是比以往更甚了,便寻了个理由退出了茱苑宫,想着陪同她一道去往霜绪宫。 “不必劳烦酩悦君了,我自己能回去。”出了茱苑宫的殿门,漓灀轻轻地甩开了他的手,便自顾自地朝霜绪宫的方向走去。 黑衣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深沉的眸中浮起一丝落寞,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转身回了离辰宫。 “难得见你喝一次酒,却是一壶闷酒。”离辰宫内,白衣男子出现在殿门口,一脸嫌弃地望着殿内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酒壶。 “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一杯吧!”骆栾川举起酒壶,似是含着轻微的醉意看着手中这壶珍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道,“世人皆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何美酒下肚,我的心反而更痛了?可见世人也都是些撒谎成精之人。” 话音未歇,黑衣男子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又喝了一大口,眼神也渐渐地变得迷离起来。 承澜望着眼前的好友,轻轻地揺头叹息。他从来是个爱喝茶的人,认识他几千年,又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只得缓声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们应该分开一段时日。” “我何曾不知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座上的男子指着胸口,望着承澜道,“可这里,害怕啊!”她已经放弃过我一次,这一次她若走了,我们之间可还有未来? “那你就别喝了。”承澜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 “给我。”骆栾川站了起来,伸过手想要将酒壶抢回来。 “你清醒清醒吧!”承澜望着好友这般颓废的模样,怒斥道,“你当初既能骗你,便该料到会有此后果。” “呵……”骆栾川忽而冷笑一声,自嘲般地道,“是啊,我该料到有此后果的。” 做这些之前,他又如何想到这一步了,那时的他,满心只是如何解开这捆绑在他们之间的重重枷锁,如何给骆庄的百姓和朝臣一个交待。便是偶尔想到了,也会觉得他们的爱能够跨越一切障碍,能够抵御一切谎言。 可他竟不知,正是欺骗让彼此的信任产生了危机。这种危机,更甚于上古大荒末期的千兵万马压境之感,让他不知所措,更不知从何下手。 白衣男子瞧着他这副模样,只好朝着他身后冷不防地轻轻一击,有着轻微醉意的骆栾川很快便趴在了桌子上,“好好睡一觉再说吧!也许退一步,才会海阔天空。” 顿了顿,他又朝外喊道:“羽墨。” 闻声进来的羽墨瞧见趴在桌子上的骆栾川,一脸惊讶地望向承澜,问道:“主上他……” “你家主上喝醉了,把他扶到榻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吧!”承澜只淡淡地吩咐了句。 “是。”自方才从茱苑宫回来,主上便赶了他出去。 也是啊!自主上和娘娘从晰城回了骆庄后,这大半个月以来,他竟没有一天好睡的。身为属下的自己也不禁为他感到担忧,再强大的人,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呀! 一觉过去,再醒来时夜幕已然袭卷了整个苍穹。骆栾川揉了揉额,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可他虽不常喝酒,也不至于醉得不醒人事,细细一想,便知是谁下的手了,心中莫名地又多了一分火气。 “主上,您醒了。”羽墨掐准了时辰,恰好推门而进。 稍稍清醒了脑袋后,回想起承澜所说的话,神色恢复了往日冷静的他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去霜绪宫。” “是。” 用完膳的漓灀拿起架子上讲地理图志的书籍,翻开一页看了几眼后,又忍不住往外瞧了瞧。今日倒是奇怪,晚膳竟不见他的身影。 正这般想着,却听得外头传来了句:“酩悦君到。” 她便低首看顾自己手上的书籍。 “你不是想离开么?我答应你。”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漓灀微微一惊,抬首。 本在门外候着的侍女不知何时被清了出去,羽墨也不见随侍在他身侧。只见骆栾川背靠着夜色,踏进了厢房内,随之是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的神色似乎恢复了往日那帝王般的神彩,只见他微薄的唇轻启: “我想要你。” 云雨之后离别日 他俯下身,含住了她的双唇,带着无比温柔的声音呢喃着,“漓灀,漓灀……” 纵然从未经历过人事的她,听着他那满含着□□的呼唤,心中也已了然于心了。他在祈求她的注视和迎合。 即便他低声地哀求着,努力压抑着,可身上的人依然如同木偶一般,毫无动静。 “你不是想离开么?”他放弃了,既然温柔以待无法令她有所动作,“那就配合我。” 清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柔,他只冷冷地看着身下的人。 漓灀猛地一颤,转眸望向他,似是无法相信这种话居然是眼前的人说出来的。 他讨厌她的这种眼神,充满了厌恶。 “呵……”骆栾川冷笑一声,他们之间何时竟到了如此地步? “好。”话音方落,她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趁势吻上了他的双唇,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伤。 压抑了许久的□□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爆发出来,骆栾川抱着她,瞬间把主动权夺了回来。糜烂的气息悬浮在空气中,又夹杂着一丝悲伤,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两人的胸腔中泛开,却谁都不曾去在意。 北漠王城内,一名女子坐在秋千上,一脸无神地望着天上的月色,揺揺晃晃地荡着。 “公主,这月色有什么可看的?” “你吓我一跳。”茜儿冷不防地出现在身后,颜纾猛地从秋千上跳起来。 “每天都是一样的月色,”茜儿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上,清冷清冷的感觉似在周围泛开,“您每天看来看去,有什么意思呀?” 颜纾闻言,上前一把拧住她的耳朵,道:“你这小妮子,欠揍了是不是,还敢来管我的事?” “疼疼疼,”茜儿忙求饶道,“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就别我同计较了。” 瞧见茜儿因疼痛一脸狰狞的模样,颜纾便笑道:“好吧!暂且放过你了。” 于是又一屁股坐回了秋千上,继续抬眼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 “公主,您是不是想南临世子了?”茜儿不死心般探过脑袋,问道。 话音未歇,颜纾抡起拳头便要打过去,吓得茜儿大喊一声“公主饶命”,便赶忙跑开了。 周围又复归平静,颜纾征征地望着那高远辽阔的夜空,回想起茜儿方才的话,不禁愣了愣神。 那是思念么?可那个人明明那么地冷漠、绝情。 “小纾,”身旁忽然响起二哥的声音,“在想什么呢?” 踏进殿内,竟也寻不到她的身影,听侍女们说,才知她自回了北漠后,每夜都会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愣愣地望着夜色。 “二哥,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多面?偶尔冷漠得如同冰山一般,不近人情;偶尔却如山间的温泉,暖人沁脾;偶尔又似深渊里的恶魔,阴情不定。”她望夜色,似在喃喃自语。 “你说的,可是南寻?” 话音方落,颜纾微微一愣,转首望着管箕,惊讶道:“二哥如何得知?” 管箕笑而不语,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随即方道:“这世间,每个人都戴着各色各样的面具,只为应对各色各样的人,谁都无法只用一副面具在这人世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戴着面具呢?”清冷的月光挥洒下来,她望着,出神般地喃喃,“面具戴久了,原本的心都会迷失掉的。” “所以啊!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迷失掉,每个人都在寻找着一个人,等待着一个人。在那个人面前,他不必伪装、无须欺瞒,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所以,二哥的那个人,是漓灀姐姐么?”颜纾望向他,问道。 闻言,管箕一征愣,随即望着朦胧的月色笑道:“她,就像这月色,清冷、干净。”却也遥不可及。 朝阳刚刚突破地平线,骆庄王城内,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骑着马穿过繁华的街道后,直往北漠的方向而去。 “我,并不想去伤害她,”黑衣男子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她绝尘而去的方向,似是喃喃,“可是,却惟有这种方式,我才能放心地让她离开。” 原来,纵然名字刻上了起雨碑,也还是会令人感到如此地不安啊! “这下好了,你们俩都冷静一下吧!”身旁白衣男子似松了口气般地道了句。 都说当局者迷,也确然如此。他这个旁观者从始至终,倒是比骆栾川这个当事人,更相信她对他的感情。 那样清冷的一个女子,一旦爱上一个人,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三千年前也好,三千年后也罢,皆是如此。 “对了,”顿了顿,承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朝骆栾川问道,“你这次不派人跟着她了么?” “这一次啊,”黑衣男子抬首望了眼苍穹,喃喃,“就不必了。” 因为心,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伤痛了。 就这样一路往北,行了三日后,漓灀终于瞧见了北漠庄城。此番她回来,只是想回到沉雨阁,并无意惊动北漠的任何一个人。所以穿过庄城后,便直往沉雨阁方向而去了。 可当望见那微笥翘起的檐角时,她却踌躇着再不敢上前。 师父当初放她离开时,心情也是万般地复杂吧!既担忧她所追寻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又期待着她能够亲自解开三重灵魂之谜。 这样的心情,她竟时至今日,才真正了解。 可如今的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回来,又该如何面对那位如慈母般关心着、照料着她成长的师父? 犹豫了许久,她终是下定决心般向前跨了出去。即将推门而进的刹那,她微闭着双眸朝里大喊一声:“师父,我回来了。”可迎接她的却是扑面而来的灰尘。 漓灀环顾屋内,茶几、窗台、花瓶、帘幔……都落满了灰尘,倒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一般。 呃,这种情形却是她未曾想到的。 靠近门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封薄薄的信件,她拿起来一看,微微一惊,竟是师父留给她的,莫不是早料到她会回来的?便忙拆开来瞧了。 漓灀: 我的好孩子,当你再次回到沉雨阁见到这封信时,师父已云游四方去了,不要问师父为何知道你会再次回来,出去闯荡的孩子都会有迷途的时候,你也不例外,而沉雨阁终究是你的半个家。 也不要问你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即便师父还在沉雨阁,也无法给予你答案。你想要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能给自己。 若对前方迷茫了,便是你该停下来的时候了。趁着这段时日,静下心来,听听你内心深处的声音,往后的你到底该选择哪一条路。 而无论你要走的是哪一条路,师父都会支持你。 师父 看着看着,泪滴控制不住地从她的眼眸里滑落,落在手中的信件上,湿了一大片。 或许她真的应该如师父所说的,停下来好好听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了。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她真的有点累了呢。 翌日一早,朝阳刚刚突破地平线,躺在榻上的她便被照射进来的阳光给弄醒了。睁开眼的一刹那,看到这间小小的木屋,心竟异常地平静。 就着阁里所剩的一些食材,漓灀简单地做了个早饭,便打算下山买些日常用的东西,毕竟好久没回来,已经没什么东西能用的了,就连锅都生锈了。 一踏出屋门,一眼望去,湖边的那棵桃树出人意料地挂了满树红透了的桃子。这却是让她惊喜万分,因为在沉雨阁生活了那么多年,结了满树果子的还是第一次呢,便再顾不得什么,匆匆地放下手中的篮子,一脸馋样地小跑着过去。 湖边的白鹭还在不停地翻飞,她轻轻地踮起脚尖,树枝上垂挂着的又大又红的桃子便握在了手中。一口咬下去,甜甜的味道中带着一丝涩味,这还是和从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啊! 清晨里微凉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很是舒服,漓灀吃完一个,觉得还不够,便直接跃上了树枝上坐着,一面摘下桃子吃着,一面望着在湖面上翻飞的白鹭,竟觉得似乎找到了自己追寻已久的东西。 那一刹那,却又似觉得内心缺失了某些东西,可是,到底缺了什么? 这般想着,便愣愣地坐在了原地。 “漓灀。”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略带着惊讶传了过来。 她一侧首,白衣男子静静看着她,一如往日。 “管箕。” 守护是毕生所承 疏通好沅河的河道、筑起堤坝,直到新一任的府衙接管了沅城时,已然是九月初了。 微凉微凉的风拂起帘幔,从马车的窗台上穿了进来,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骆盏溪侧首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峦,满山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金黄色,初秋已经来了呢。 这段时日,四方从硝烟弥漫到复归平静,只用了短短的几个月,也许是哥哥早已计划好的吧!可那个人,如今又怎么样了呢?好久不曾见过他了呢。 马车绕过繁华的街道,在尘土飞扬的山间小道疾速奔腾着。驾车的紫衣男子表面上虽十分平静,可微皱着的眉间却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从秦怀那里,他已经得知主上和她之间所发生的事,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主上要放她离开,身为骆庄骊姬的她,此时回了北漠不是更加地危险么? 战争的失败,北漠必然会有人感到愤懑,如若知晓她回了沉雨阁,根本不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将矛头指向她。 可当时身在沅城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沅城府衙终于到任,长公主的意见却出奇地与他内心所想的一致:抄小道,以最短时间赶回骆庄。 可跟随在这位自小身体孱弱的长公主身边的两个月以来,他才惊觉她的不一般。 她既有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又是果断决绝的行动派。在治国上也分明继承主上那一套“宽宏仁爱却又奖惩分明”的理念,纯美的外美之下却又有不失帝王般的算计。 那时候的段星平便在想,她若能成为一介女帝,也丝毫不会逊色于当今的酩悦君。 “段将军,我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赶回骆庄?”身后,骆盏溪的声音透过幕布传了出来。 “禀公主,最迟明日黄昏便可到了。”他回过神来,答道。 “这样啊!”似是思索了好一会,那声音才又道,“今晚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闻言,抓着马鞭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才答道:“是。” 是啊,他和她,都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回了骆庄之后的去向。 夜色渐渐地袭卷了天空,衔着食物的鸟儿在飞往归巢的方向。 深夜的离辰宫内,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从殿内飘了出来。 “与其站在门外,倒不如进来陪我喝上一杯。”清冷的嗓音从殿内飘了出来。 “她离开后,你倒越发喜欢喝酒了。”承澜走了进来,一脸淡然地说道。 “不,我也只会在这深夜里拿起酒瓶。”处在这空旷而静谧的地方,那入骨的思念会无法克制地袭上心头,挡也挡不住。 这个时候的他,总是会后悔当初放她离开,如若不然,此时能触摸到她那温暖的身体也会让他无比地满足。 “你倒心大,”承澜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津南成为了南寻,你看来却是一点也不担心。” 骆栾川微微一笑,望向承澜:“你不觉得你这话问得有点迟了么?” 顿了顿,他举起酒壶,喝了一口,方再道:“何况,他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时说不定在华琛殿里嗤笑般地看着我现在的窘态。”这种奇葩的乐趣,过了上万年,他倒也不曾变过。 承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大吃一惊地道:“纵然是上古神祗,可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是要遭天谴的吧!” 骆栾川闻言,转首像望着傻子般地望着承澜,幽幽地开口:“你觉得他那样的一个人,会害怕受天谴么?” 承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哈!也是。”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格,斜斜地照进了离辰宫,骆栾川望着手中的酒壶,迷离般地道:“但是,这一次他恐怕是遇上克星了。” 所以这一次就角色换过来,也让自己感受一下观戏的乐趣好了。 “哇塞!这不是难得一见的仙草菇么!”背着个篓子的漓灀刚刚攀上了半山腰,便一眼瞧见了躲在草丛中的仙草菇。 这种连着三片叶子的仙草菇,用来熬鸡汤最是美味,可也是众多菇类中最不常见的,通常也只有这种半山腰的草丛中才长有那么零星几朵。所以在哪个庄城里,价格都不是一般地贵。 “所以这一趟,没白来吧!”身后的白衣男子刚刚登上来,微喘着气笑道。 “确实没白来。”漓灀一面小心翼翼地将仙草菇连根拔起,一面心满意足地答道。 这种菇,只有连着根一起熬成汤,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营养价值。 把仙草菇放进蒌子后,漓灀才稍微停下来休息会,爬上来时可是费了不少劲呢。 “你看。”身旁的管箕指了指山下,示意她瞧去。 循着管箕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去,漓灀微微一惊,叹道:“好美!” 山下的村庄稻田连成一片,那些黑线分明的线条将稻田分割成了无数块,看似毫无章法,可让人瞧了去,却又觉得出奇地舒适。 稻田里的新苗在庄稼人的精心照料下在茁壮地成长。此处的山下,是北漠的土地中,最为肥沃的地方。 “管箕。”漓灀望着山下的乡景,出神般地喊了身旁的人一声。 “嗯?”白衣男子望向她。 “你……真的放弃了么?”她还记得在联军大本营时,他那一副陌生却又决绝的模样。 他说,挑起战争,是为了让北漠的百姓获得更为肥沃的土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不想放弃,也觉得很不甘心,”管箕望向山下的那一片绿油油的天地,“可是,我不得不放弃。” 漓灀微微一诧,转首望向他。此时身旁的这个人,展现出来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的表情。 “这一场战争,让北漠太多的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我本以为,更好的生活必然是要有丰饶的土地作为后盾,可我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一个完满的家才是幸福的前提。” 顿了顿,白衣男子转而望向她,笑道:“当然啦,让我真正放弃的,是两方力量的悬殊。因为能够通过战争,获得更多丰饶的土地,也还是能够造福北漠的后代子孙的。” 闻言,漓灀望向他。 他的眼里有无奈、不甘,可更多的却是经历过风雨后的如释重负,而后她才微微讪笑道:“你还挺坦诚。” “我不得不承认,骆栾川确实是一个治世的长才。他明明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夺回轻城的,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那是因为,他也想让北漠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漓灀转而望着山下炊烟四起的村庄,微微笑道。 那里的人过着的日子平凡却又充实。没有王宫内的勾心斗角,没有朝臣间的尔虞我诈,更没有战争中的步步为营。 可在沉雨阁这段平静安详的日子里,却让她想通了很多事。是的,正如管箕所说,骆栾川是骆庄自司铎以来出现的第二位百姓皆认可的治世之长才,既要稳固整个四方的统治,又要平衡各方的势力,若无高人一等的算计之心,恐怕他也早已不存于世了。 可是,明明知道他的不易的自己,为何终是不肯给他一条退路呢? 自己到底在犹豫着什么? 在太阳落山之前,段星平驾着马车终于回到了骆庄。骆栾川早已携着众臣等候在外。 此番治理沅河水患取得的成功,无疑是归功于“四方第一美人”骆盏溪,而这也正是骆栾川所希望看到的。毕竟重重地打脸颜太蔚那群自以为是的老臣,也着实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骆栾川上前,扶起了正意欲行礼的骆盏溪。 “能为哥哥分忧,是阿盏莫大的荣耀。”骆盏溪下了马车,朝他微微笑道。 “这一次,你做得很好。”骆栾川望着这个他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心中感到万分地欣慰。她终于长大了,成长为一位能承重任的骆庄公主了。 顿了顿,骆栾川又道:“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同哥哥说。” 闻言,骆盏溪一喜,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抬首望向骆栾川:“哥哥,我想要的赏赐只有一个。” 段星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再一次出行是与骆盏溪一道的。 那一日,自沅城回到骆庄后,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决定向骆栾川请求前往北漠。 “你喜欢她,是么?”听完他的请求,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跟前的人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在看不到他神情的情况下,段星平只听得他淡淡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主上知道了。是啊!如此细致的他,又怎会观察不出他内心的波动?可他等到的却不是想像中的愤怒。 “是。”他没有否认,因为在他的面前,否认是没有用的。 “你想守护她?” “是。”守护她,是他这一生对自己所承诺过的惟一一件事。 良久良久,他才听得眼前的人似是含着一丝无奈的语气道:“那就去吧!以护送长公主的名义。” 可是,在意料之外的是这位骆庄的长公主,下一个目的地竟与他出奇地一致。所以此刻的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踏上前往北漠的路途。 十几年过去了,他要再一次回到那个与她初遇的地方。 图雅荒漠毒穴现 “好香啊!”刚刚掀开锅,一股浓浓的鲜鸡汤散发了出来,一眼瞧去,乳白色的汤上竟没有浮着一丝油腻之物。而此前被晾晒了七天而变得干瘪瘪的仙草菇,吸了汤汁后变得极其饱满。 “听说盏溪公主来了北漠。”她坐在桌子上舀起一勺汤,尝了一口。 真的好甜。 对面的人闻言,刚刚喝了一口鸡汤,又把汤勺放下的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答道:“嗯,说是以谈轻城银矿之名而来的,现如今住在庄城里。” “那么,你现在应该是庄城里吧!”漓灀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没关系的,我……” “管箕,你不必整日在这里陪我的,你是北漠的世子,该有自己要承担的事情,”犹豫了一刻,她又道,“况且我们之间……” “我都明白。漓灀,你不必说出来,”对面的人站了起来,低下眼睑,“我这就回去。” 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从她成为骊姬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可能了。可是,他只是在她难过时陪在她身边,即便在他的面前,她尽力地在掩饰,可那藏在她眼里的悲伤,终究是骗不了人的。 可今日,还是要被她赶出去了么? 管箕抬头,望了眼外面已经升到了高空的太阳,视线渐渐地模糊了。 外面明明还是白天,可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困呢? “管箕。”闭眼前,竟看到了她焦急的脸庞。 可是,真的好困、好困。 漓灀猛地上前,接住了正往下倒的管箕。她本以为,是他体力不支和缺乏睡眠所致,可他渐渐变黑的唇色让她瞬间察觉到这是中毒的迹象。 顾不得许多,她马上奔了出去,拿出影霜剑,剑指天空,默念了几声后,影霜剑的剑气直直地刺向天空,湛蓝的苍穹霎时间响了两声雷。这是以前管箕教与她的,与青雅联系的信号。 只不多一会,一袭青衣的青雅便出现在沉雨阁中。 “这是罕见的黑蜘蛛毒啊!”仔细观察了管箕的唇色,加之把完买脉后,青雅又道,“而且,毒素已经扩散到胸腔里了,若明日太阳下山之前还不能解毒的话,便是神医再世,也是回天乏术了。但是,公子为何会中这种毒的?” 漓灀细细一想,转而望向桌面上的那碗鸡汤,即刻端了过去:“青雅姑娘,检查一下这碗鸡汤吧!” 青雅抬首望了眼漓灀,点点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包小药包,一面洒下鸡汤道:“如果里面真有黑蜘蛛毒,银针是试不出来了,而这特制的药包却能对它产生反应。” 药包洒下去没多久,原本乳白色的汤汁竟慢慢地变黑。 “这……”漓灀望着乳白色的汤汁一点点地变色,惊讶地望向青雅。 “这就是黑蜘蛛毒。”只见青雅神色凝重地答道。 “可我也有喝了,并且喝得量比管箕还多,为何我却一点事都没有?”稍稍镇静下来后,漓灀才又开口道。 青雅闻言,又立刻去检查了漓灀喝过的那碗鸡汤。乳白色的汤汁同样在慢慢地变黑,一言不发的青雅再去把漓灀的脉时,竟自一惊。 “你体内的毒,在慢慢地消逝。” “消逝?” “嗯,”拧紧了眉头的青雅似是不解地形容着,“像是有股力量把你体内的毒一点点清除掉,这种感觉就像是大水冲走了垃圾一般。” 闻言,她眉头微皱。难不成是因为原析灵力的缘故? 漓灀转而望向榻上的管箕,竟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朝着青雅焦急地问道:“先不说这个了,你可有办法解了他的毒?” 神色凝重的青雅缓缓说道:“有倒是有,但要取得解药只怕不大可能。” “便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能放弃。”漓灀瞧了眼脸色变得极差的管箕,更何况他还是在沉雨阁中的毒。 “在北漠边境的图雅荒漠上,有一个方圆五里的毒穴,里面居住着黑煞蜘蛛王后,若能取得它的毒液,加入汤药中让公子服下,此毒便可解了。” “既如此,那事不宜迟,我马上出发。” “等等,”青雅朝已经踏出门口的漓灀大喊,“你可知此去意味着什么?既是黑煞蜘蛛的王后,必然不可能轻易能让你接近的。” 漓灀一顿,迎着阳光随即笑道:“我知道,但那又有何妨?” “把这个带去吧!”青雅朝她扔出一个小瓶,“至少能帮上你一点忙。” 漓灀接过,朝青雅微微笑道:“谢了。明天太阳下山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青雅望着她渐渐地消失在阳光下,心中忽地明白了一些事。或许,这就是公子深爱她的原因吧! 段星平赶去沉雨阁时,恰巧看到漓灀从山下飞奔下来。他不敢去惊动她,若是她看到了他,必然会以为是主上派来监视她的,那么他们之间的嫌隙会更深,而这无疑会加深她的痛苦。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笑容消失在她的脸上。 思虑再三的段星平终是决定远距离的跟在她身后。 骆盏溪站在亭阁上,眺望着远处的兰清殿。 “公子出去了,不在庄城哦!”穿过了一座座大山,横跨了一条条江河,她终于来到了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可等待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他心底那道无法跨越的屏障么?他就那么地迫切地想要避开她么?明明对于北漠而言,轻城的银矿是如此地重要,而他却委派了自己的母亲来招待她。 “公主,甄夫人请您到前园里赏花。”霜儿前来禀报着。 骆盏溪依旧望着远处的兰清殿,听闻霜儿的话后,神色闪了闪,便应道:“去回了夫人,我稍后便到。” “是。” 漫天的黄沙在空中肆意地飞舞着,蒙着面纱的漓灀抬首瞧了眼西边往下落的太阳,行进的脚步不自觉地又加快了些。 随着太阳一点点地西沉,风沙越来越大,温度也在快速地下降,刺骨的寒风不多一会便簌簌地从段星平脸上划过。他远远地跟在漓灀身后,心中却越发地疑惑。 好端端地,她来这图雅荒漠作什么? 随着黑夜的到来,答案很快便在段星平眼前浮现。凌厉的剑光一闪,远远地,段星平只见那紫衣身影没入了恍若流动的黑沙当中。 等等。他猛地一惊,图雅荒漠可未曾听过有黑沙的呀! 那酷似流动的黑沙……莫非是? 想及此,本藏在高堆黄沙后的段星平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朝前面那犹似流动的黑沙冲了过去。巨大的巢穴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蜘蛛,让人瞧了去,头皮瞬间发麻。而在巢穴的中央地带,却明显有一个洞口,恐怕那便是蜘蛛王后的所在地。 而这,就是图雅荒漠中的死神使者——黑煞蜘蛛。 “是骆栾川派你来的么?”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段星平猛地一惊,回过头去。 夜色之下,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握着影霜剑正冷眼看着他。 段星平瞧了她一眼,便低下眼睑,霎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阵风忽地从身旁划过,只听得那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些,容后再解释。” 话音刚刚落下,一只黑蜘蛛从空中掉落下来。 她背对背地站在他身后,不带一丝温度地道:“再不回过神来,我可没时间管你。” 段星平一惊,飘远了的思绪在那一刹那回到了脑海中,他回眸。 毒穴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蜘蛛爬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地围住。 “娘娘来这里做什么?”段星平望着眼前的黑蜘蛛,问道。 漓灀微微一顿,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却恍若隔世,可如今她没时间瞎想,便干脆地答道:“取黑煞蜘蛛王后的毒液。” “我帮你,”身后的男人亦毫无迟疑地说道,“单凭娘娘一个人,是难以深入到巢穴中的,所以这里我来对付。” 感觉到身后的人一愣,随即听得她答道:“谢了。” 话音方落,夜色之下的两名紫衣身影忍着寒颤朝着各自的方向挥起了手中的利剑。漓灀一步步地向前迈进,可那看似杀不完的黑蜘蛛不断地从深处的巢穴中涌出,只见段星平轻轻一跃,举起手中的剑朝前一劈,前方瞬间开出一条小路来。 “娘娘快去,我为你开路。”段星平目视着前方,喊道。 一股感激之情瞬间从心底涌起,漓灀毫不迟疑地道:“欠你一个人情。” 话音未落,她转身朝巢穴深处奔去。 癫狂莫若苦情人 巢穴的深处,是一条看似无止境的路,没有任何的光线。黑暗中,漓灀只能慢慢地靠着墙壁摸索着前进。 “啊……” 不知行了有多久,脚下似是出现了一块石头直接将她绊倒在地。青雅给的小瓶从怀里摔了出来,瓶子里的粉末倒出的那一刻,这条本无光的路忽地出现了一点光线,照亮着前方。 漓灀站了起来,拾起瓶子,望向前方。路在光线的照耀下渐渐地清晰,原来青雅给的这个是有这般用处的。 来不及细想,漓灀只得赶忙朝着光线所指的方向行进。 洞穴外的段星平奋力地与黑蜘蛛厮杀着,偶尔趁着下一波黑蜘蛛攻过来的空隙,瞧了眼洞口,心中的担忧却更甚了。 离辰宫内,在烛光下批着奏折的人心口猛地一颤,笔在那一刹那掉落在地。 骆栾川神色一凛,抬手一挥,微弱的光线下映出了那人苍白的面容,带着疲倦和无力的喘息声从镜中传了出来,一只戴着王冠的黑蜘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骆栾川猛地惊觉,那是黑煞蜘蛛王后,她去图雅荒漠作什么? “羽墨。”骆栾川朝外大喊一声。 “主上。”在门前守着的人即刻进来。 “让连煜添即刻去查明南寻和东暮霖这两个多月的动向,包括他们身边的所有人。” “是。” 刚要转身而去的羽墨又忽而听到骆栾川道了句,“还有,这几日上朝的事,你打发一下。” 呃。闻言的人微微一顿,这又是有什么事了么? “主上是要去北漠?”羽墨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么?”骆栾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主上注意安全。”感觉到室内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羽墨话一道完,就赶紧溜了出去。 漓灀捂着胸口,撑着影霜剑跪倒在地,抬首望了眼前面的黑煞蜘蛛王后。 可恶,不过才挥了一剑,灵力的反噬这么快就来了。 “以你的凡胎□□是难以承受住原析灵力的反噬的,”前面的黑煞蜘蛛王后忽而开口道,“你若再挥上一剑,怕是会七窍流血而亡。” 漓灀捂着发疼的胸口冷冷地瞥了它一眼,身体在此刻竟动弹不得。这个黑蜘蛛说得倒不错。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黑蜘蛛又淡淡地问道。 “什么?”经黑蜘蛛这么一问,漓灀反倒一懵。 “不惧艰险,只为取我的毒液救一个你并不爱的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漓灀微微一顿,随即答道:“和爱不爱没有任何关系,我想救他,仅此而已。” “人性都是自私贪婪的,倘若以一命换一命,你可还愿意救他?” 话音方落,漓灀蓦然地看向黑煞蜘蛛王后,洞穴内顿然隐入一片寂静中。 “你沉默了,说明你犹豫了,”似是得到了答案般,黑煞蜘蛛王后带着嘲笑般的语气缓缓说道,“生死面前,又有哪个人不是自私的呢?” “不,”漓灀缓缓开口,“我沉默不是因为我犹豫,而是觉得生活在这种阴暗潮湿洞穴深处、受着万千蜘蛛保护的你,不曾接触过人类,又有什么资格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批判我们?” 末了,漓灀抬首望着眼前的黑煞蜘蛛王后,极其坚定地道:“在生死面前会犹豫,那是源于人爱惜生命的本性。怕死,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羞耻的事。正相反,因为人过于珍惜,所以才会害怕失去。这种感觉,有着阴暗心理的你又怎会理解?” “呵……”黑煞蜘蛛王后冷笑一声,“冠冕堂皇的说辞就到此结束吧!” 话音方落,从蜘蛛王后身上似泉水般喷涌而出的蜘蛛丝朝漓灀袭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漓灀提起影霜剑,用力地朝前一挥,袭来的蜘蛛丝瞬间被砍断,可与此同时,从心口涌上来的鲜血让她眉头一蹙,不多一会便从她的口腔里流出。 蜘蛛王后冷冷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将蜘蛛丝收了回去,缓缓道:“方才那一剑,你没有用尽全力,果真是害怕死亡么?” “不,你错了。”冷冷的声音从蜘蛛王后身后传来,它猛地一惊,暗叫不好。 恰在那一刻,身后的漓灀朝着它的左腿一剑挥下,黑色的汁液在那一瞬间从它身体里流了出来,漓灀即便掏出空瓶,接了上去。 “啊……” 随着一声惨叫,黑煞蜘蛛王后顿然消失在洞穴中,毒液恰好接满了整个小瓶。那一刻,漓灀心松般地弯起唇角,随即却是眼前一黑。 “你究竟,要我担心到几时?”完全失去意识前,却似是听到了那个人微微的叹气声。 呵,自己还真是没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到他。 当骆栾川出现在东宛竹林里的那一刻,东暮霖是欣喜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那男人毫不留情地举起剑,朝着她轻轻一挥。她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来为那个人讨债的。 不,不是讨债。她并不欠她什么,是她抢走了自己深爱的人,她不过是要她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我说过,再有一次,我不会轻饶了你。”黑衣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冷冷地启唇。 东暮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掉沾到衣袖上的干竹叶,冷笑着开口:“我倒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能让酩悦君亲自前来取我的性命?” “既做了又何必假装不知?”骆栾川嘲讽般地开口,“今日新账旧账,我便一同与你算算。” “呵,”东暮霖启唇,“骆栾川,你倒说说,何来的新账?又何来的旧账?” “阿盏遇刺是旧账,意欲毒死骆庄之后是新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有何证据说是这两件事皆是我所为?”东暮霖冷冷道。 “阿盏遇刺一事不消说,”骆栾川说道,“你的侍女云烟买通了北漠几个普通的老百姓,在漓灀采完仙草菇下山之后,故意将黑蜘蛛毒粉撒在了仙草菇上,这种毒粉一碰到阳光,便会迅带融入食材当中,而你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想要致漓灀于死地。可恰巧的是,漓灀没事,中毒的却是北漠世子管箕。” 末了,他又淡淡地加上了一句:“你起初,怕是连管箕也想一同毒死吧!” “呵,单凭你在说上三言两语,我就要承认整件事情是我做的么?” 骆栾川静静地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毫无波澜,启唇:“你并不了解我。你以为,我此番前来是要逼迫你承认么?我此行的目的,是要你付出代价。” 东暮霖微微一顿,而后说道:“要我付出代价,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方落,东暮霖手中顿然现出乱思琴,她随即盘腿坐下。 极具攻击力的琴音霎时间从红衣女子纤细的指尖流出,骆栾川提着川离剑,抬手一挥,瞬间将琴音弹了回去。东暮霖见状,随即快速撩拨开琴弦,源源不断的琴音纷纷朝骆栾川袭来。在那一刹那间,眼前的黑衣男子瞬间不见了身影。 “连灵魂都卖给了乱思琴的你,还真是可悲。”话音从头顶上传来,东暮霖暗叫一声,可尚未来得及扭转姿势,一股极强的剑气从头顶上空直直地贯穿了五脏六腑,在一刹那间抽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气力。 “废掉你身上所有的功力后,你此生怕是无法再弹琴了,”骆栾川淡淡地望一眼倒在地上的东暮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乱思琴,“可即便如此,你死后的灵魂也不会有投胎的机会了,这琴会将你的灵魂吞噬得一干二净。” 话音未歇,骆栾川转身便要离去。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躺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忍住涌到眼框里的泪,问道。 “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和死没有区别了。”骆栾川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话,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东暮霖看着骆栾川离去的方向,自嘲般地弯起唇角。 倒不如说,我连死在你手上资格都没有。 轻风滑过竹林,发出瑟瑟的响声。那一刻,仿佛在回应着东暮霖的话:下一辈子,要把爱给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 三千思念藏于心 “留她一命,倒真不像是你的风格。”承澜轻抚着手中的乱思琴,一脸出奇的模样。 “我若真取了她性命,一来她若知道,必不会原谅我;二来东宛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骆栾川一面说着,一面朝鱼池里洒下鱼粮。 承澜闻言,调侃道:“我不信你会怕东宛挑起战争,最主要还是你怕她知道了吧!” “既然她和管箕的性命也无虞,再取她性命,我们之间怕是不会有回转的余地了。”随着鱼粮的洒下,一群金鱼蜂拥而至,骆栾川出神地说道。 “这话你倒说得不错,”承澜望着手中的乱思琴,忽地抬头问道,“这乱思琴是交与我保管了?” “对,人间的邪气过重,将它留在这里有害无益。放到你的仙山,让它吸取日月精华,倒也能让东暮霖死后有投胎转世的机会。”骆栾川转首望了乱思琴一眼,淡淡地说道。 话一道完,承澜惊奇地望着他。 “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骆栾川不耐烦地说道。 “你这想法倒出乎我的意料,你何时变得如此有善心了?” 骆栾川一愣,随即反驳道:“我不是有善心,不过是碰巧有能力做这事罢了。” 闻言,承澜不满地说道:“嘿,你还真不害臊。你现在借助的可是我的能力。” 骆栾川甚为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丢下一句“你的就是我的,有什么关系?”便不见了踪影。 “喂,那你的也是我的啰?”承澜朝骆栾川离去的方向大喊了一句。 “大人此言差矣。你的是我家主上的,我家主上的是我家娘娘的。”身旁的羽墨丢下一句,也随骆栾川离去。 承澜白了他一眼,抓起一把盘中的鱼粮洒下去,愤愤地说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这不要脸的样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白茫茫的雾笼罩在前方,漓灀环顾了四周,完全没了方向感。 “目视着你的正前方,一直往前走。”一个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这雾气氤氲的地方上。 “谁,谁在这里?”总感觉这声音很熟悉,漓灀环顾着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声音在迷雾中散去后,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回响。漓灀只得听从那人的话,目视着前方,一直往前走。 一块牌匾赫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她仔细瞧了瞧,上面竟写“央雨居”三个字。 “央雨居?好生熟悉的名字。”她瞧了一眼,若有所思地喃喃。 对了。灵光一闪间,漓灀猛地想起自己之前在梦境中也来过这一方,这左边可还有块刻满了字的石碑。想及此,她赶忙往左边瞧了去。果不其然,那块石碑还在这里。 “凡心初动入红尘,瑶台姿影入谁眼?可叹红线终断牵,一缕执念接红尘。” 漓灀记得,之前她刚看到这里,前面的大门便开了,紧接着,她就被阿叶给喊醒了,这一次,势必要把剩下的字看完。 “情缘了却空成恨,因爱成痴执念存。起雨碑上三生魂,灵力六原成绝世。撰写之神现尘寰,千年情缘何去从?”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漓灀看着碑上的字,微皱着眉间,心念道。 思索一番,仍无结果,她只得放弃。 也罢也罢,还是先进去看看吧!她抬着望着大门处,便走过去,心想着若开不了门,就偷溜进去瞧瞧,却未料大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漓灀一踏进去,所见的依然是上次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些景物:竹林、鹅卵石小道、园圃中的百合花。 可为什么这一次会觉得,这里的一切是那么那么地熟悉呢? “阿汐,你还站在那里作什么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廊檐下的转角处走了出来,笑着搀着她的手,“快来看看,扶离将军又命人送了好些好吃的东西过来,都是你爱吃的。” “你……你是?”漓灀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似是毫无疑惑地笑道:“阿汐,这种游戏你都玩了无数遍,你不腻我可都腻了。” “你叫我,阿汐?”漓灀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 “噗……”白衣女子闻言,忍不住笑出声,“玩了那么多次,你这一次的演技最逼真了。” 顿了顿,白衣女子举起双手,作一副投降的模样,憋着笑说道:“好啦好啦,紫盈服你了。我现在带你去看看扶离将军又送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吧!” 话音未歇,这叫紫盈的女子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了一间厢房里。 掀开桌面的篮子盖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 “这……”竟都是我爱吃的。 漓灀望着从紫盈手中端出来的桂花糕、葱花鱼、酱香茄子、糖醋排骨、山药糕以及莲藕龙骨汤。 “阿汐,你还不赶紧坐下来,”紫盈望着愣愣地呆住的她,催促道,“待会扶离将军可就要来接你了,我要将它们吃完了,你可别怪我呀!” “接我?”漓灀坐了下来,疑惑地说道。 “你昨晚不是告诉我,你们相约今天去南境看桔梗花海的么?”紫盈夹了一块排骨,说道。 漓灀闻言,尴尬地一笑,随即脱口应道:“嗯呃。” 心里却嘀咕一句:我什么时候和那个扶离将军相约了? 吃完那一桌子美味的菜肴后,漓灀撑得要死,只好随便寻了个借口出去逛逛,以助消化。 她一路朝着左边的廊檐一直往前走,直到过了转角处,一股百合花的淡淡清香袭上心头。漓灀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望去,一间厢房半掩着。 不知为下,心下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而进。右边的窗棂下,放着一个青瓷瓶子,瓶中插着三两枝百合花。 原来这清香是从这里传出的。 心下想着,漓灀环顾着四周。抚过一排排的书籍,看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有对面的青丝帘幔。为何这里的一切感觉都那么地熟悉? 铜镜前,放着一把古木梳子。漓灀拿起来一看,不禁惊讶出声:“好别致的梳子。” “寻个日子,也为我制把可好?”恰在此时,一个男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头痛忽地在这一刻袭了上来,漓灀猛地抱着头颅,想要扼制住翻卷而来的疼痛。 “漓汐,我来接你了。”同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那一刻,疼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她抬首望着闯进来的人。 骆……骆栾川? 眼前的人一袭简单的黑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不,那不是骆栾川。她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那般灿烂的笑容。骆栾川的笑容,总是淡淡的、浅浅的,那里有她分不明的长情、看不懂的苦涩。 可他分明长着一张和骆栾川一般无二的脸庞,而且为什么一看到他,会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就是紫盈所说的“扶离将军”么? 可扶离,又是谁? “还愣着作什么?”男子上前,一面拉住她往前走,一面说道,“这个时候去到南境,刚好是黄昏时分,桔梗花海最美的时候。” 漓灀就这样任由着他拉着她往前走,浅色的阳光挥洒在他身上,她能感受他抓着她的那只宽大的手掌有着粗糙的纹理,很厚实却也很温暖。 出了央雨居的大门,他抬手一挥,两人霎时间来到了云端之上,迎面而来的风很清爽,没有凡间的尘嚣,她看着扶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一路牵着手走下去,也挺好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沉默着。”扶离回过头,看着她,笑问。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话一落地,漓灀微微一诧。她这是怎么了?和他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扶离朝她灿烂地一笑,便继续腾着云往前走。也不知行了有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位于南境的桔梗花海。每一棵绿枝之上都盛开着两三朵淡紫色的桔梗花,花瓣染上夕阳淡淡的金黄色,从高处看去,真真是美不胜收。 “好美啊!”两人寻了个稍微凸起的高地坐了下来,漓灀的心顿然被这眼前的美景吸引了去,得以暂时忘却方才的烦恼。 “我可是央求了很久,那南老头才应允你我进入南境观赏的。”望着她开心的模样,扶离不忘邀起功来。 “央求?你不把人揍扁了就算不错了。”漓灀望着他哈哈笑着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她却猛地一惊。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男子的脸上却忽地没了嬉笑的表情,望着脚下的这一片桔梗花海,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看这桔梗花海?” 未等漓灀答话,他便转首望着她,深情地说道:“因为桔梗花,代表的是永恒的爱。” 漓灀一顿,避开了他的眼神,道:“可桔梗花也代表着无望的爱。”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这一片是紫色的桔梗花海,紫色的桔梗花是永恒的爱,”扶离望着她,喊了一声,“阿汐。” 漓灀闻言,微微侧首,男子温热的唇瞬间覆上了她的唇上。 千年的记忆伴随着思念在那一刻如脱了闸的洪水,朝着她翻滚而来。 相遇在百合花下 百合花境,是神界中惟一一处能够净化污秽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百合花海,处处充斥着灵性与自由。 朵朵硕大的百合花,绵延至千里。相传上古大荒初期,百合花神为净化尘世间的邪灵之气而创建了这个百合花境,从此百合花境便与九泉天境、南芜离境统称为八荒六合里的三大之境。 黑衣男子坐在一朵百合花上,眼神空空地遥望着远处不知是何物的景象,自上古大荒末期和邪灵之战结束后,神界自此也得到了上万年的平静。 津南的失利导致他在“轻雪原”上陷入了无止境中的沉睡中,他的生活又再一次归入寂静、无聊的日子里。 谁又曾知晓,站在顶端之上的人,受着众人膜拜的同时,也承受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寂寞。而这一份孤独,连惟一一个懂他的人也沉睡了。 时光的尽头是什么?或许正如这世界巅峰那样,有着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你坐在那里作什么呀?”也不知过了有多久,一个清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一刹那间的回眸,却成了他心中的永恒。 那是一个身穿紫衣的姑娘,对于他这见惯了万千美人的人而言,她长得普普通通,可却惟独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那是自小便在嗜血的战场中成长的他从未见过的清澈、灵动。 但他是神将扶离,是上古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荒战神,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硬,所以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初见便沉沦其中。 “我们相约下一次见面吧!”那一日的黄昏后,紫衣姑娘忽而笑着说道。 他微微一诧,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有下一次的见面?”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因为你和我一样,都很寂寞、很孤独。我们作个伴,不好么?” 闻言,他愣愣呆在了原地。除了那个早已沉睡的津南之外,从未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初是为什么才来到这片百合花境之中。 是了,那是在上古大荒末期的战场上,他捕获了一缕飘荡在战场上的执念。那一缕执念中,带着挣扎、愤懑、不甘和留恋,同时散发着万恶的黑暗。 他却出奇般地听到了它心声,它说它渴望阳光和温暖。那一刻,他觉得它的想法是多么地可笑,一缕留恋尘世的执念,以黑暗之心为养分,居然也能说出自己渴望阳光和温暖的话。 但那一刻,他在心中打了一个赌。所以他将它带来这百合花境中,每隔三日便以露水浇灌。 可后来,随着津南在战场上的失利以及他在“轻雪原”上的沉睡,让他渐渐将这里忘却。 再一次回到这里时,那一缕执念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当初在心里打的那个赌,毫无意料地,他赢了。可见,处见黑暗中的人或物,想要追寻本不存在于自己生命中阳光和温暖,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我们一个月后的同一个时间在这里相见。”可却不知为何,纵然知晓前面是荆棘丛生的必败之路,他依然心存侥幸。 多么讽刺,在战场厮杀多年的他明明不存有侥幸心理,所以才能无往而不利。但那一刻,他却以这种心理,应下了她。 一个月后的再相见,那身穿紫衣的姑娘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成为了起雨碑的守护神。 依然不变的是她眼神里的清灵,和那颗同样渴望触摸温暖的心。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他和她一起穿过巍然耸立的高山,渡过湍急的河流,看过辽远的星海,见过生离死别的尘世情。 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中,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已然不知何时深深地沉沦其中。 她是个爱笑的姑娘,那唇角扬起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轮弯弯的月亮;她是个爱吃的姑娘,吃起来的模样,像是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她也是个随性的姑娘,天若为被,地便是榻;她更是个善良的姑娘,纵然是罪大恶极的灵魂,她也会为他超渡,祈祷下一世的他能够幸福快乐。 此时已经活了上万年的他,才如人世间那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般,初尝了那“情”之一字的滋味。 最初的相遇是在那百合花下,她就这样在身后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她从那黑衣的身影里感受到了无边的寂寞,而那一份寂寞,她是那么地熟悉,像是自己也曾经刻骨铭心地经历过一般。所以那一刻,她忍不住和他开口说了话。 听着他那低沉却朗润般的声音,她的心底像闯进一道光,将所有的寂寞全都消除干净,剩下的皆是满满的温暖之感。 黄昏之下,当他答应下一次的相见时,那一份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欣喜,她是能深深地感受到的。 那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世间么?不,不是的。她对这世间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可她的记忆,却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不知自己源于何处,亦不知自己该走向何方。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给了她对未来的期待。 分别之后,随心而往的她来到了一座山的顶上。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座碑。 当手指触摸到那冰冷的碑面时,她却忽地打了个冷颤,随之便被一道强光笼罩着。 “我等你很久了,我的守护神。”不知从哪传来的话音一落,一个小小的人儿扑闪着翅膀出现在她的眼前。 它说,它叫灵缘,是起雨碑的仙灵。因着新一任守护神的诞生,它才能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那时的自己,对一切都感到莫名奇怪。她不过是轻触了一下这座碑,为何却成了守护神? 可不解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和那个人再一次的相见,她才知他是上古神将扶离,那个在神界中有着无敌威名的“大荒战神”。可一个受着众仙爱戴的神,又怎会有着一份难以排解的寂寞? 后来的她才知道,站在高峰的人,虽然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风景,却也承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孤独和寂寞。 于是,两颗同样寂寞的心渐渐地靠近。 这一位受着众仙膜拜的上古战神,其实只是一个未经□□的大男孩。他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午后从树荫投射下来的那一抹阳光,带着淡淡的温暖气息。她爱那样的扶离,她也爱有他的时光。 和他相处的那段时光,是作为漓汐的她,活得最开心的日子。 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起雨碑“灵魂重叠”的诅咒,那是原析对凌瑶的执念之爱所产生的诅咒。 当人间的情缘线受到破坏,人间灭顶之灾即将到来之时,她才明白自己和扶离的爱,给人间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望着高山被侵吞,海水被翻腾,房屋在倒塌,生命在离去。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她想挽回这一切。 灵缘告诉她,只有以仙力划去她和扶离在起雨碑上的名字,并让自己坠入轮回之道,承受“灵魂重叠”的诅咒,才可能改变这一切。可恋人的名字一旦从起雨碑上划去,她和扶离之间,永生永世也再无可能。 也许她和扶离,本就注定如此。从相遇、相知到相爱,这一场被众仙所津津乐道的旷世之恋,也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当她用尽毕生仙力把名字从起雨碑上划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是她的心,在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已经变得麻木了么? “再见了,扶离。”她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含着泪光与他作最后的道别。 生死轮回,如果是她该受的,她愿意去承担这一切后果。 可那时的她却不知,当她跳入轮回之道时,她和他的名字,以扶离散尽上万年的神力为代价,再一次被刻上了起雨碑。 而命运真正的轮回,在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桃花树下会相思 铁制的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后,一辆豪华的马车从里面驶出,将繁华的街道甩在身后。车上的一人微阖着双眸,神色里尽是平静和淡然。 南辰时不时往主座上的人瞥上几眼,心中的疑惑却有增无减。 “你在想,我什么要舍弃这座繁华的城池?”男子微闭着双眸,忽而开口道。 “因为少主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南辰恭恭敬敬地答道。 “你既知,为何还有疑惑?”话音未歇,南寻缓缓地睁开了双眸,锐利的眼神一眼望穿了身旁的人,“还是你觉得那已经是囊中之物?” “是。”南辰不避讳地低眉应道。 语音方落,车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良久良久,南寻才若有所思地启唇:“在我们攻下辛城的那一晚,七将中的舒彦之就已经潜入了辛城。你以为,那一座城当真还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么?” “什……什么?”南辰惊得目瞪口呆,“那少主是何时发现的?” “何时的?”南辰目光幽深地望着前方,缓缓道,“就在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是的,就在他只身闯入辛城密室的那一天,他才恍然发觉,这一切不过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所不知的,也惟有他的身份罢了。 而今,这个也已然无法称之为秘密了。 “可以少主的能力,彻底拿下辛城也并非难事。”南辰不死心地说道。 话音方落,南寻轻声一笑,朝着南辰幽幽地开口:“烟花最美的一刻,是绽放的刹那。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扶离啊扶离,这一次你将如何呢? 南辰虽对他说的话感到茫然,但看着自家少主满脸的自信,心中却又对此多信了一分。 车内的两人沉默了半晌,南辰忽而想起还有一桩事未了,便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还……还有一事,属下不……不知该不该禀告少主。” 南寻闻言,幽幽地看着他,微皱着眉道:“你且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将话吞回去不成?” “昨日颜纾公主飞书来信给属下。” “那小丫头给你来信作什么?” “说是您若回了南临,她将以北漠公主的身份亲自向您登门道谢。” “好啊!你回了她便是。”南寻出乎意料地爽快答道。 话音方落,南辰一愣,随即应道:“是。”还以为少主会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呢,还真不像他往日的风格。 似是知晓了南辰心中所想,南寻轻咳两声,解释般地道了句:“在南临的日子过于无聊,多个有趣的人也未尝不可。” 南辰闻言,嘿嘿地笑了两声,却在刹那间,一道寒光横扫在他身上,冷不防地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只得赶忙俯首好言道:“是,是,少主说得在理。” 骆庄王城内。 一白衣男拎着一壶美酒笑嘻嘻地往离辰宫处走。 “大人这是要去哪?”身后的羽墨冷不防地重重往承澜身上拍了一下。 话音未歇,两人却听得“咣当……”一声。 酒香霎时间涌到了两人的鼻尖处。 白衣男子望着地下碎了一地的酒壶,极为心疼蹲了下来,口中不住地喃喃着:“我……我好不容易寻得的二十年女儿红。就……就这么没了?” “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承澜猛地从地上站起,气呼呼地朝羽墨喊道。 “真是对不起,我也没看到大人手中拎着酒啊!”羽墨笑嘻嘻地解释着。 “你这是承认错误该有的态度吗?还笑,”承澜一把抓起羽墨就要往离辰宫的大门处走,“走,让骆栾川给我评评理去。” “哎呀!大人,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劳烦主上么?”羽墨用力地挣脱开来,笑嘻嘻地奉承道,“何况像大人这么宽宏大量的人,肯定不会如此小肚鸡肠,也不会因为这区区一壶酒就和小的计较的。” 承澜拢起双臂,甚为受用地瞧了羽墨一眼,说道:“那是,本大人向来是最宽宏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 羽墨闻言,便知主上所言不差,方想再奉承上几句,却登时只见白衣男子神色瞬变,手指掐算了一下,霎时间便没了踪影。 “你也感受到了?”离辰宫人的骆栾川望见来人,却是一脸的平静。 “你会竟还能如此平静?”承澜忽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第五道灵力进入了她的体内,三千年前的记忆……” “我知道,”骆栾川忽地打断他,目光幽深地望了承澜一眼,“她恢复了三千年前的所有记忆。” 冷冷的眼光射过来,承澜不禁打了寒颤。他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眸子深处的绝望,那是在强迫着自己克制住冲动的绝望。 有些为他慌神的承澜瞬间使得自己平静下来。 充满着书卷气的离辰宫忽得陷入了鸦雀无声之中,赶到门口的羽墨觉察到殿内的变化,明智地选择守在门口。 “我……必须要去一趟。”思索了良久,似是下定决心的骆栾川才沙哑地开口。 自原析的第一道灵力进入她体内后,他便无数次想过,她若真的记起三千年前的往事后,他又该如何?放她离开,任她去选择么? 他曾经是有过这一番考虑的。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后,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心中的所想:他做不到。 “是要把她带回来么?”承澜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 “是,就算这一生都要锁着她,我也不能让她再做出和三千年前相同的选择。解决问题的办法从来不会只有一个。”那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也十分地坚定。 “好,我支持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言,骆栾川无比感激地看了承澜一眼,瞬间便消失在离辰宫中。 殿门外的羽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果真猜得不错,方才殿内那诡异的气氛是源于那位早已回了北漠的骊姬娘娘。 那位漓灀姑娘,真真是位奇女子。 他抬首望了眼天空,看来今日又得挡住那些多事的大臣了。 这一次又该寻个什么理由好呢? 醒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枕头早已湿透。 “你终于醒了,”推门而进的青雅端着脸盆,欢喜地说道,“我去禀告公子。” “青雅,等一下,”漓灀掀开被褥,欲要下榻,行至房门口的青雅见状,忙去扶她,“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闻言,青雅神色略闪了闪,抬首笑着转移话题道:“你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可有什么想吃的?” “是酩悦君骆栾川,对不对?”她仍不死心地问,在图雅荒漠里,明明是听到他的声音了,“青雅,别瞒我。” 略定了定神,青雅只得应道:“是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漓灀心中却霎时间不知是何滋味,恍然间又想起了管箕所中之毒,便忙问道:“那……管箕的毒可解了?” “你放心,你昏睡的这两日,公子的身体已然恢复了。”青雅握着她的手,暖心安慰道。 “那便好,”漓灀甚为疲倦朝青雅一笑,“我想喝稀饭,还要劳烦你了。” “不必客气,”青雅朝桌面上的脸盆看了一眼,转首道,“你先洗把脸,我先去替你熬稀饭。” “好。” 下了榻,她推开窗。带着些许潮湿的空气迎面袭来,沁入心脾中,登时使得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匆匆地洗了把脸后,一阵轻风带着桃花的香味涌入了屋内,漓灀一眼望去,湖面旁的那棵桃花开得更盛了。今年却不知为何,那棵桃树的花期特别长。 心下一动,她出了门。 坐在桃树的树枝上,沉雨阁的景色一览无余,竹林、小屋、白鹭、浅水湖……她恍然间觉得,这似真似幻。 她微闭着双眸,感受着这尘世的美好。一觉醒来后,天地都恍若发生了巨变。 “跟我回去吧!”似在朦胧中,那个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身形猛地一颤。 呆呆地回首,却瞧见那梦境中的黑衣男子恣意临然地站在离她身后不远处的树枝上。 她条件反射性地想往下一跳,却未料臂膀被那强有力的手拽了回去,她一个踉跄,直直地倒进了她无比熟悉却又十分想念的怀抱中。 “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你还想放弃我第二次么?”冷凛的话语在头顶上空响起,她抬首一瞧,骆栾川一脸落寞的表情映入眸中,却听得他再次冷冷地启唇,“不,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她那是什么眼神?指责、不甘还是愤怒。 她恢复记忆后的第一次交目,骆栾川竟不懂她那复杂的神色,抓着她手的臂膀不自觉地又加重了些。 “你……弄疼我了。”漓灀淡淡地开口,温和如水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那要放开你,让你再一次逃走么?”他的力道依旧如此。明明他是那么地焦急、恐惧,为何她能如此地平静? 漓灀闻言,就这样静静地呆看了他几秒,便道:“没什么可逃的。” 话音方落,骆栾川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 “扶离,”漓灀再次望向他,弯起唇角,灿烂地一笑,“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都要谢谢你。 “我……很想你。”顿了顿,她又道。 我明白我想要的 “真……真的?”突如其来的巨大欣喜让骆栾川顿时变得语无伦次,“我……你……我……” “真的,”漓灀好笑地看着他如孩子般的表情,伸手将他拥进了怀里,极其认真地重复着,“我很想很想你。” 莫大的欣喜让骆栾川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却只汇成了一句,“我也……很想很想很想你。” 一道完,他便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脖颈里,感受着那渴望已久的温暖。 漓灀也回以他同样的怀抱。 时光辗转了千年,她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你坠入轮回之道的那一刻,你们的姻缘以扶离散尽万年的神力为代价,被他重新刻上了起雨碑。”梦境中的原析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身为起雨碑撰写神的他自然明白,不是起雨碑守护神和撰写神的人,逆了天命改掉彼此在起雨碑上的命运,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而在听到他选择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又岂止只有震撼和悲伤? 三千年前的漓汐是起雨碑的守护神,她的身上有她不可推卸的责任。然后这一世风漓灀,也仅仅只是风漓灀。 一方承受所有的痛苦,并不能给对方带来真正的幸福。想要的未来,需要两人联手去开拓。 这是骆栾川一直以来的执著和深情,教给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地去面对彼此间的未来。 木屋转角处,刚刚上山采完滋补草药的管箕,一回来便听到漓灀醒来的消息时,兴冲冲地跑去了她所在的房间。 目睹桃花树上的一幕时,那一刻的他才明白:也许自己真的该死心了。 “公子真的决定离开了么?”厨房里,当管箕将信交与青雅的那一刻,她倒是微微一惊。 自与他们相识以来,这一位北漠世子对漓灀的深情与执著,她无不看在眼里。如今他竟要离去,她倒是一诧。 管箕闻言,淡淡地一笑,道:“纵然我不肯离开又能如何?她爱的人不是我,所以能令她开怀大笑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青雅望着眼前这个风雅无双的男子,听着他那带着悲伤的言语,心中万般滋味涌起。“情”之一字,如果没有两情相悦,那带来的痛苦远远会多于快乐。 “公子不当面和漓灀道别么?” 白衣男子看了青雅一眼,轻轻地呼了口气,“不了。”当面和她道别,真的需要勇气。可他,终究也做不到。 “既如此,公子便先行离去,”她低首看了眼手中的信,“把信交与她后,青雅也该回庄城了。” “好。” “三千世界,你的身后永远会有我。”这是青雅熬完草药,也即将离开沉雨阁时,转交给她的信。 她知道,那是他的字迹。 “算他们识相。”骆栾川瞥了一眼漓灀手中的信,神色傲傲地道了句。 “你还好意思说,”漓灀一面将信折起,一面转向骆栾川,“就因为你来,把可以照顾我的大夫都赶走了。” “你担心什么,我一人可敌千万人。”骆栾川不满地撅起嘴。 “好啊,那往后的一日三餐可都由你来准备了。”漓灀拢起双臂,得意地笑道。 “那没问题,”骆栾川顺势揽住她的肩膀,坏笑道,“只要就寝时娘子在床上好好表现,为夫自然有求必应。” 漓灀闻言登时红了脸,推着他往厨房走,“既如此,作夫君的如今首要任务,便是把我喂饱了再说。” 骆栾川无奈地笑了笑,一进厨房便利落地动起手来。 “啊……” 天色渐渐明了,朝阳突破地平线的那一刹那,离辰宫内忽地传出一声惊人的狼嚎,守在门外的将士纷纷面面相觑,皆是疑惑:这几日的主上与往日可不大一样呀! 沉香木书桌上,堆得如小山丘般的文书后露出了一张撅着嘴、瞪大了双眼的脸,又捧来了一叠待处理文书的羽墨被承澜这要死不死的表情吓了一跳。 “为何还有?”眼见着羽墨不知从何处又捧来了一叠文书,承澜不满地嚷嚷着,“凡尘里的屁事还真多。” “我已经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处理了一天一夜了。”顿了顿,他颓着脑袋,丧丧地道了句。 “还不是因为大人处理的速度太慢了,”羽墨忍着笑意地瞧了承澜一眼,将文书继续往高处堆,“若换作主上,这些不到半日就能处理好了。” 主上离开一日后却仍未回来,正当他苦恼着该用什么借口搪塞那些啰哩啰嗦的大臣时,他的传书犹如救星般出现在他眼前。 于是,这位祈南山的上神便幻化成了主上的模样,每日上朝下朝,兼着处理各种事务,倒让他省去了一桩烦心事。 “等骆栾川这小子回来,我一定要宰了他。”趴在桌上的承澜恨恨地咬牙,他是美人在怀,自己倒是被些鬼东西烦得想要直接躺进棺材里了。 这般想着,转首望见这满桌待处理的文书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大人打得过我家主上么?”羽墨笑嘻嘻地探过头来。 趴在桌上的承澜闻言,瞬间来了精神,抡起拳头朝着羽墨的头就要打过去。羽墨见状,逃了似的溜了出去。 而此时的沉雨阁内,正拿着一根毛绒绒的叶草逗弄着某人鼻子的骆栾川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别闹。”漓灀眯着眼,一把弹开弄得她鼻子痒痒的东西,而后面朝着墙壁翻了个身。 “小懒猪,快起床啦!我做了好多好吃的。”骆栾川无奈地笑笑,继续逗弄着她。 “哎呀!”带着朦胧睡意的漓灀痴痴地说道,“我还很困呢,等会再起床吃。” “那好,我吃完了你可别怪我。”一道完,骆栾川一把扔掉了在手中的叶草,拍拍手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 “别,我这不就起了么?”忽地想起昨日毫不留情地把她早饭吃光的骆栾川,漓灀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这就对了嘛!”骆栾川见状,忙回首陪笑道,“早睡早起,对娘子的身体才好。” 漓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陪笑道:“夫君说得极是。” 这骆栾川,自他来了后,我就没睡过一日懒觉,看我等会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漓灀一面想着,一面下了榻,便准备着去洗漱。 “啊……” 双脚忽然腾空的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骆栾川,你要做什么?” 眼前这个衣衫整齐的男子神秘地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呼……”她抱紧双臂,轻呼口气,不满地朝身旁的人说道,“你一大早叫醒我,只为了让我坐在屋顶上吹冷风?” 清晨的风虽不大,却因临近深秋,霜露是极重的。 骆栾川瞧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禁宠溺地一笑,白色的披风便落在了她身上,顺势又将她往怀里带,“可暖和了?” “嗯嗯。”漓灀依偎在他的怀里,满意地点点头。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朝阳在缓缓地升起,湖面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闪闪的光。许是感受到阳光的到来,沉睡的鱼儿皆探出了头,搅得湖面泛起了丝丝涟漪。一树的桃花也染上了金色的光芒,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晨起的白鹭扇动着它那双雪白的翅膀,蜻蜓点水般掠过湖面,一条长得极其肥美的鱼便赫然出现在它的爪子里。远方的山峰层峦叠嶂,在朝阳下的连绵起伏间,像极追逐落日的夸父。 “漓灀,”头顶上空,骆栾川那沉稳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你……不要再放弃我了。” 怀中的她微微一颤,却又听得他道,“无论往后会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再放弃我了,连一点点的念头也不许有,我……再也承受不了那样的痛了。明白了么?” “……” 等了许久的骆栾川却依然听不到期待中的回答,便以为她睡着了,猛地低头一看时,竟只见怀中的人唇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幽远地望着前方渐渐升起的朝阳。 “喂,你听明白了么?”涌起了些许怒火的他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蛋,不满地重复道。 “听明白了。”漓灀抬起头,回以他同样的眼神后,又重新把头埋在那温暖的胸膛上。 “骆栾川,你还记得千年前,我们在南境看到的那片桔梗花海么?”她望着屋顶下那一片美得不似人间的地方,出神般地问道。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也就是那之后的三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桔梗花既代表了无望的爱,也代表着永恒的爱。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一种花里,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花语?”白鹭掠过湖面后,将抓来的鲜鱼送进了伴侣的口中,漓灀望着,微微笑道,“可这一世的骆栾川用自己的行动去告诉我,即便一开始便是无望的爱,只要有了对方的执著和守护,无望的期待也能变得永恒的爱。” “所以,”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极其坚定地说道,“无论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弃你了。” 因为你,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呀!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这一位千年前的大荒战神,这一世的骆庄君王,发出了如孩童般甜甜的笑声。 “所以……” “还有所以……”望着怀中的人一副认真的模样,骆栾川及时止住了笑意。 “所以,你也不能够放弃我。明白了么?”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漓灀自己也微微一颤,从三千年前到今生今世,每一次舍弃他的从来是她。为何这一日,她会有这样的担心? “哈?”身旁的人一愣,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只定定地望着她。 “到底听明白了没?”她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间。 “痛……明……明白了,娘子说的话,为夫哪敢不从?”骆栾川猛地回过神来,忙求饶着。 “那便好。” 我何时都不会放开你的。 望着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抱着思念了千年爱人,此刻的骆栾川是无比幸福的。 然而,上苍却总是公平的,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一些东西。 “纵然身为神祗,也不例外。”华琛殿内,脸色苍白的男子望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辉,喃喃自语。 心之所向路所往 颜纾怎么也不会想到,再一次来到南临,竟是以这样一种焦急的心情。 当南辰传书来至北漠时,当她看到信中消息的那一刻,从心底迸发出的不安令她自己也微微一惊,恍然间,心底那不知何时已然萌芽的情愫让她根本无法忽略它的存在:她早已爱上了那个眼眸深处有着一丝寂寞的男人。 究竟是从何开始的呢?也许是初见那日,他背对着夕阳,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也许是在梨园,他为那民间少年伸张正义之时;也许是坐山丘,她清楚地瞧见了闪过他脸上的那一丝落寞时。 于是,她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些衣物,在茜儿极为惊奇的神情中,同她一起踏出了北漠庄城的宫门。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每当回想起在南临、辛城,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她的唇角总是不自觉地漾起一丝甜甜的微笑。 明明那些都算不得很开心的回忆,可每每想起,却总会觉得很甜蜜。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纾小姐请。”来至华琛殿门前,南辰早已等候在在外。进入南临后,一路直行,竟也畅通无阻,大约是南辰早已安排好的。 “本想等纾小姐整理好了,便自己选个时间来南临的。只因这几日少主的身体实在不大好,所以只能由我传书过去了。”南辰一面引着颜纾往里走,一面带着歉意道。 “他……”听闻南寻的状况,颜纾略顿了顿,终是开口,“究竟是因何事才致如此地步?” 如此骄傲却又强壮的一个人,她从前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也会有病倒的一天。 “这个……”南辰犹豫了一下,方说道,“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 颜纾微微皱眉,“未曾宣御医来瞧过么?” 南辰甚是无奈地回答:“少主不允许任何人过问。” “这……他怎么如此任性?”颜纾极为恼火地道了句。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明明很寂寞的一个人,却一直口是心非;明明也很渴望温暖的一个人,却总要将别人对他的关心拒于千里之外。 “他如今在哪?带我去见他吧!”无声地叹了口气后,颜纾问道。 话音方落,南辰却忽地停下了脚步,抬首道:“南辰认为,纾小姐此时最好先去偏殿稍作休息,想想接下来的应对之法,毕竟少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之人。” 颜纾闻言,略微想了想,觉得南辰说得甚是有理,便转去了偏殿。 骆庄离辰宫内,白衣男子含着轻微的笑意看了一眼正低首处理文书的骆栾川,随即捧起桌面上的茶,细细地品了一口,又以一副无比惬意的模样弯起唇角,轻笑出声。 “我说,你一进来就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发出一些诡异的笑声,又是如何一回事?”笑音方落,骆栾川放下手中的文书,抬首望向右侧的承澜。 承澜闻言,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得意地笑道:“怎么回事?当然是来看看你忙得不可开交的丑态啦!你去沉雨阁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可是在离辰宫里忙得半死不活的。” 承澜又端起茶杯,轻呡了一口,悠然惬意地瞥了骆栾川一眼。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气死你么? “那还真不好意思,你的算盘可是打错了,”骆栾川起身,朝门外喊道,“羽墨,把这些都撤下去。” 话音方落,出现在殿内的羽墨一言不发地迅速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全都撤了下去。 “这……这怎么回事”承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都处理完了?” 方才那文书的量,若换作他,没个一天一夜是处理不完的。这半天不到,怎么这骆栾川就一副完事了的样子? 骆栾川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便径直朝霜绪宫的方向去了。 “嘿,你这……”什么眼神? 承澜忙跟了上去。 “今日可是十月初一了?”一赶上去,骆栾川忽而神色凝重地问道。 承澜瞧见他的神色,也顿时没了嬉笑的表情,答道:“是。你……可是在担心她?” 骆栾川轻轻点头。 怎会不担心?上一年十月初十的月圆之夜,那时的她体内没有原析灵力,蚀骨般的寒冷且让她如此难受。而今被注入了五道原析灵力,□□凡胎的她又该如何去承受寒冷和炙热的双重夹击? 堇莲山上的泉水,对于有着五道原析灵力的她已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我……须得赶在月圆之夜前想出法子。”临近霜绪宫时,骆栾川收起了神色里的凝重。 “你能想出什么法子,如今的你不过是拥有扶离的一点神力罢了。”承澜停下脚步,厉声斥道。 闻言,骆栾川忽地停了下来,转首朝承澜笑道:“即便赌上扶离所有的神力,我也要守住她。这,你不是早已明白了么?” 承澜望着骆栾川,心中却是泛起了心酸。 是,他早已明白了。从扶离散尽所有神力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懂得他对她的感情了。可是,要让他再一次去目睹这种事情的发生,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无声地叹了口气后,承澜开口道:“去找道忆老头吧!他或许会有办法。” 再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他的脸色就如同夜色的魑魅,暗黑的气息在他周围疯狂的涌动。她不明白,那个人的脸色,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表情? 虽是青天白日,可华琛殿里皆拉上了厚厚的帷幔,整个主殿是暗黑一片。 “你为什么会来?”坐在窗边的南寻轻轻启唇。为什么看到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才几个月不见,你可变了很多。”颜纾答非所问地道了句。 “不,”南寻反驳道,“我没有变。” “既如此,为何不拉开这些帷幔?躲在暗处,可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早已听南辰讲过,自他从辛城回来没几日后,便一直在华琛殿内闭门不出,偶尔端了些食物和水进来的南辰,也只是停留了一会便被喝退。 他回来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连最亲近他的南辰也无从得知。 “你……先出去吧!”颜纾闻言,方想开口,却又听得他道,“给我两天时间,我会告诉你的。” “可你的身体……” “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 颜纾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虽脸色苍白,却依旧不失风度的男子,唇角蠕动了几次,却终究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淡淡地应道:“好。” 殿门关闭的一刹那,坐在窗边的男子终是忍住了跑过去抓住她的冲动。那一刻,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活了上万年的津南,还是那个在众人眼中有着双重面目的南临世子。 灵魂在“轻雪原”苏醒的时候,他只稍稍用了点神力,便已然知晓他沉睡后在扶离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始终不明白,仅仅一个女人,为何能让他彻底地改变?爱的力量,真的有想像中的那么强大么? 这一世的骆栾川,与从前的扶离最为相似。 他想要一个结果。所以即便未到真正出世的那一刻,他依然选择逆了天命。 他来到尘世,见到骆栾川,只为了寻到一个结果而已。 可为何?恢复记忆的漓灀为何还能选择原谅骆栾川从前对她的欺骗?为何那个他从前禁锢了她自由的女子依然选择回来这里?是因为爱么? 他产生太多的疑惑。可这副身体似乎因为提前的透支,而不堪重负了。 本该在十一月初出现的状况,倒是提前一个多月。而且以他如今的神力,似乎已然不能让南临处于大雾的笼罩之中了。 “所以我才会整日待在暗处。”想及此,南寻自嘲般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而今,无论是活了上万年的津南,还是今生的南寻,生命似乎也将要走到终结了。 又过了两日,颜纾亲手做了桂花糖藕糕和莲子羹,怀着满心的期待走进了华琛殿的主殿。 “我虽不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吃了这些心情大概会好些吧!”她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他的面前。如何去哄人,她是没什么经验,可每当心情不好时,只要二哥给她端上这两样东西,犹似雾霭般的心情便会消去大半。 南寻低首轻瞄了一眼,转而淡淡地朝她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颜纾微微蹙眉,问道:“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 哦!原是昨日那个问题。 想及此,颜纾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轻启唇:“因为我爱上你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惟有轻风吹动帷幔而产生的“娑娑”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谁也不曾移开目光。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忽而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向她后,便轻抚上她的脸颊,神色复杂地启唇,“不要爱上我。” 他从不信爱,从不信这世间会有爱情。在人世的尊卑、欲望的丑陋的掩盖下,会有超越时空的爱情存在么? 他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为了验证这无趣的世间是不会有所谓的真情存在,才会不顾自己仙体的承受力而硬是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可当听到你说出那句话时,自己心里的那一丝悸动又是怎么回事? “若你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玩笑,我……”我还继续坚持下去。 “我以北漠公主的身份起誓,如若我今日所言有一字所虚,来日必遭天谴。”颜纾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她不想再否认了,那是她心之所向、路之所往。 执念所生出的果 浅蓝色的苍穹下,站在城墙上的骆栾川遥望着南临所在的方向,唇角微微地扬起。 津南啊津南,你也遇到克星了呀! 他和扶离一样,初生于上古大荒末期,成长在与邪灵之战的战场上。在刀光剑影、冰火交叉的战场上,他和扶离既为对手,亦是知己。何为对手?是两人彼此间神力的较量。何为知己?是同处巅峰之上的惺惺相惜。 他们是神界中万人敬仰的大荒战神,他们也是渺渺众生中一粒孤独至极的尘埃。最懂津南的,莫过于扶离;而最明白扶离,也惟独津南。正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他们才会觉得看似无止境的生命也有了一份不为人知的独特。 南寻静静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位风姿绰约的北漠公主,她的眉眼弯似柳月,她的眼神如泉水般清澈,她的唇瓣似桃花般粉嫩。 “我告诉你……我所有的一切。”而后,他轻轻地启唇。 “主上,娘娘醒了。”羽墨出现在身后,朝骆栾川禀告着。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骆栾川闻言,侧首应了声后,目光幽深地瞧了眼远方,便转身下了城头,往霜绪宫方向去了。 一阵轻风撩起了他身后的衣衫,传达过来的又何止这一世的思念? 向来缘之延续,只因心中执念长存。津南啊津南,因有了她对你的那份万年长情,才会结了今生的果,而你心中的那份执念又可会转变? “娘娘,如今可觉得好些了?”阿叶端上提神的碧螺春啊,关切地问道。 “喝了口茶后,头晕的症状虽有所缓解,可依旧不如往日般精神。”漓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说道。 自从沉雨阁回了骆庄没几日,每每到了午后,脑袋却总感觉昏昏沉沉的,便是睡了中觉也没多大用处。 “今日可是十月初三了?”转念一想后,漓灀忙问道。 “是的。” 漓灀细细一想,原是又快到十月初十的月圆之夜了啊!可往年临近月圆之夜,也不曾出现过这种状况的,莫非还是与体内那五道灵力有关? 正这般想着,却忽地听得殿外传来一声,“酩悦君到。” 漓灀方要站起身来,一阵晕眩猛地袭上了心头,紧接着是眼前一黑,耳边却听得骆栾川那极其焦急的喊声,“漓灀。” 颜纾听着他那娓娓道来的话语,竟恍若身临其境一般地历经了初生的迷茫、相遇知音时的欣喜以及在邪灵战场上的较量。 那一刻,她忽地看懂了他眸子深处的寂寞以及心中的那一份执念,辛酸也油然而生。 “为……为什么会这样?”帷幔拉开的一刹那,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她浑身打了个冷颤,泪水瞬间涌到了眼眶。 眼前的人,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像是透明一般。 只稍稍顿了一会,颜纾即刻上前拉上了帷幔。 “灵魂不顾仙体的承受力,硬是从中脱壳而出,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南寻毫不在意地轻声一笑,“只是我想不到,这代价竟来得这般快。” “那可有解决的办法?”颜纾急急地问道。 南寻轻轻摇头,“并无。” 面对生死,那依旧冷淡的声音久久地回响在她的耳边,颜纾一时间像是被人封住了嘴唇,只含着泪望着眼前这个有着苍白面容的男子,良久也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会有办法的。”她张开那似是万般沉重的双唇,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别白费心机了。”身后的人淡淡地道了句。 颜纾侧首,轻轻地道了句:“我的事,我做主。” 话音一落,她转身朝外走去。 南寻望着她那决绝的背影,脑海中想起了初见时她猛地推开茜儿的那一刻,心中万般思绪涌起的同时,却又夹着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情愫。 那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明白。纵然是活了上万年的津南,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 白雾缭绕间,一座仙山赫然屹立在骆栾川的面前,微微抬头,只见山峰之上围绕着朵朵五彩祥云。正沉思之际,一名黑发白衣的仙童骑着长有鹿角般的麒麟兽自山峰向骆栾川而来。 “扶离将军,掌门有请。”仙童下了麒麟兽后,朝着骆栾川拱手而道。 骆栾川淡淡地瞥了仙童一眼,道:“而今的我,并非扶离。” “掌门曾言,若您是以人世君王的身份前来相见,便可不必费心劳力。若您是以扶离神将的身份前往,此路倒可相通。”白衣仙童依旧拱手答道。 “呵,”骆栾川抬首望了眼面前的山峰,心中了然,便轻声一笑,“原是如此。” 从华琛殿出来后,颜纾直奔藏书阁而去。她不相信在浩如烟海的南临藏书阁里会寻不到治好他此种症状的方法。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从野外飞回住处的夜莺在藏书阁的屋檐上稍作停留后,抬起它那小脑袋四处张望着,又扇起翅膀继续着自己的归途。 暮色悄然而至。 从记录上古时期各种疑难杂症的《大荒芜医》到司铎君时期著名的《野杂事记》,颜纾无不一一地细细翻看,就只怕错过一丝有关南寻症状的记录。 可直至翌日朝阳初升,她依然寻不到有关此种症状的一丝记录。 “公主,你都在里头待了大半日了,出来歇一会,用个早膳吧!”得知颜纾昨日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藏书阁,且一待便已是一天一夜,极为担心的茜儿只好寻了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侧在门外细细听着里头动静的茜儿依旧没听得颜纾的回答,正着急之际,却闻得身后响起了南辰的声音,“茜儿,纾小姐还不肯出来么?” “南辰,你来得正好,”茜儿忙将南辰拉了过来,“里头听不见一丝动静,莫不是公主出事了吧?” 南辰闻言,神色略变了变,随即一脚踹开了大门,两人急忙冲了进去。 “公……公主。”一闯进门,茜儿只见颜纾侧躺在书架旁,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野杂事记》。 “茜儿,你……你怎么来了?”睡梦中的颜纾听到茜儿焦急的喊声,睁开了略微惺忪的眼睛,瞧见她满脸的泪水后,便安慰道,“我方才不过是睡着了。” “纵然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作儿戏啊!”茜儿忙将她扶了起来,“我扶你回寝殿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想要知道的东西且未寻到,不能回去。”颜纾轻轻地扯开茜儿要将她往外搀的手,说道。 “纾小姐,您还是先回寝殿休息吧!若是少主见到您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也不会高兴的。”南辰好言劝道。 颜纾闻言,细想了一番,便道:“好吧!” “可是道忆那老头也无法子?”见完道忆仙人回来的骆栾川自昨晚便一直皱着眉头守在漓灀榻前,承澜实是瞧不过去了,便开口问道。 “倒也不是。”骆栾川淡淡地开口,瞧见漓灀的眼皮动了动,知她是要醒了,微皱的眉间便缓缓地舒展开来。 “缘来缘去,是由心生。你与她本该在三千年前就已了断,却因你自己的痴念才会有了她今生的苦楚。这一点,在你逆了天命时也本该想到的。”茶香盈满一室,道忆看着对面的人,缓缓地开口。 “我知道。可你也曾说过,彼此的爱和守护才是我们跨越一切障碍最为有利的武器。事情既已发生,我又该如何去守护她?”骆栾川微皱着眉间,问道。 道忆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道:“她的命数未尽,月圆之夜虽要受一番苦楚,却也断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往后,你们的命数究竟如何,还要看你的选择。” “那究竟他给的是怎样的法子?”承澜听着骆栾川那打哑谜似的语气,着急地问道。 骆栾川无声地弯起唇角,眼神却一刻也不离榻上的人,“他给的法子自是我能办到的事情。” “那具体是怎样的一个法子,他可有明说?” 骆栾川闻言,抬首望向承澜,一副看白痴的模样。 承澜霎时间明白过来,恨恨咬牙道:“就知道道忆那老头定是秉着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气样和你打哑谜。” “此番前去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骆栾川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缓缓睁开了双眸。 至少知道月圆之夜那日,她是无事的。 “你们肯定有办法的,对么?”华琛殿内,黑、白蓝三只极其漂亮的鸟儿立于颜纾跟前,听完她的话后皆是面面相觑。 刚用完早膳的颜纾恢复了些许气力后,这才想起自小时便能解她百惑的三只灵鸟。 “你们倒是说话呀!是有办法的对不对?”瞧着一直沉默的灵鸟,颜纾急上了心头。 “殿下,并非是我们不说,”其中的蓝色灵鸟轻声地叹了口气,“而是我们不能拿您的性命去冒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临世子乃是上古大荒时期的战神津南,他本不该出现在这尘世里,是他逆了天命才会有此苦果。” “这我知道,他与我说过。但这与我想救他又有何干系?” 白灵鸟看到颜纾执著的模样,轻轻地揺头,问道:“殿下,您可是爱上他了?” 颜纾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异常坚定地答道:“是,我爱他。” 话音未歇,三只灵鸟面面相觑后,皆是无言地垂下了脑袋。 推开门,飒飒的清风带着花香吹进了殿内,颜纾征征地抬头望向那高远辽阔的苍穹。 原是一切皆是因果所然。可是,这又有何关系?若能以我的命换他往后无忧,也是值得的。 值不值是我的事 她是上古神族之一的白苍鸟族公主,是能让晶雪莲苞开花的最后一丝血脉。 佛家有云,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纵然过了许多年,她依然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缘分是来之不易的,因为那究竟是积攒了多少个日月呀! 她总在想,或许在上古邪灵之战的战场上,那个众神敬仰的战神朝她伸出手的一刹那,她就已经深深地沦陷了。 明着暗里喜欢他的神女何其多,而她不过是白苍鸟族的公主,又何以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于是,她只能在远处远远地观望着。看他戴上盔甲英气逼人的身影,看他在银色月光下静静沉思的模样,看他在战场上得胜归来时如沐春风的笑脸。 独处时的他,总会让她感到他的周围弥漫着寂寞的气息,那是因为身处在巅峰之上的寂寞么?而这一份寂寞的气息,惟独是那人在他身边时才会散去。 他脸上偶尔才会出现的笑脸,也只有面对着那人时才会不经意地闪现。她曾经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儿身,那样的话,她或许也能有机会站在他的身边。 也许是几千年的祈求终是感动了上苍,与邪灵决出胜负的那一天,他却身受重伤,扶离神将为保住他的仙体,令他在“轻雪原”上进入了无休止的沉睡中。 “轻雪原”是晶雪莲苞的产地,而白苍鸟族的王族则是拥有天地间惟一能令它开花的圣鸟之血,因而会吸食神力的魔鬼之地“轻雪原”对她们白苍鸟族而言,却是有利无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得以守候在他的身边。即便只能静静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她的心也是极为满足的。 后来,母亲的仙逝、王族的衰败以及那无形地压在她身上的重担都令她喘不过息来,每每这时候,她都会来到“轻雪原”,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地说与他听。而每次一说完,也不知为何,心中便会觉得纵然前面有再大的雾霭,她都有勇气一路走下去。 那个时候的他,让她拥有了承担起王族责任的勇气和力量。 就这样,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不知不觉间,七千年过去了。 起雨碑守护神漓汐为使人间的情缘线恢复如初,亲手斩断了她与扶离的千年情缘,而后扶离却以散尽万年神力为代价,亲手续上了他们之间的情缘。 那一段千古爱恋很快便传遍了九重天的各个角落,听闻此事的她也被深深触动,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将那事无意间说与他听的举动,竟是他不顾一切也要下凡的原因。 后来,落入凡尘的他成为南临世子。历经七千多年,追随在他身后早已成为了她的习惯,所以她选择了坠入轮回之道,成为人世的公主。 一朝回眸君入眼,此生不负最相思。这或许便是她对他千年情意的写照吧!而今,她却成了这天地间惟一能救他的人。 她感到很开心。 颜纾静静地看着白灵鸟从“轻雪原”上带回来的晶雪莲苞,当真有如其名:从枝节到花苞皆是晶莹剔透。 据白灵鸟所言,当晶雪莲苞吸收了鲜血绽放之时,其花苞会随着花瓣的逐渐张开而变得如鲜血般艳丽,此时的晶雪莲苞已成功蜕变为“血莲花”。 颜纾拿起桌面上的刀,朝自己的手臂轻轻一割,鲜血随即流出,滴落在花苞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般养足三日,它便会开花了吧! 颜纾一面想着,一面看着桌上的这枝晶雪莲苞,心中异常地平静。 霜绪宫内,漓灀抬首望了眼对面正细细嚼着饭菜的人,思虑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我……” “我……”却未料骆栾川也抬眼望向她。 两人“噗嗤”地相视一笑,骆栾川先是开口:“你先说吧!” 漓灀放下碗筷,应了声好,便正正经经地道:“骆栾川,我……想回央予山一趟。” 话音未歇,对面的人微微一愣,随后漓灀只见他眼波流动,磕巴着:“回……回那里作什么?” 漓灀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害怕,便诚恳地道:“我……我只是有太多的疑惑了,有关于原析的灵力、也有关于三重灵魂的诅咒,我想要去弄明白这些事,更想要解开束缚在你我身上的枷锁。” 越过桌面,漓灀轻轻地握着他的手,继而道:“而这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去承担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对么?”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自她回了霜绪宫,月圆之夜的临近以及这几天身体上的不适多少是与原析灵力有关。 骆栾川眼见她如此,表面虽什么都不提,可他心中的不安,她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究竟背着她去寻了多少方法,又独自在深夜里为她承受了多少不安,她虽无法一一知晓,却也大抵懂得这其中的苦楚。 骆栾川闻言,弯起唇角,温柔地笑道:“可既是两个人的事,那么我要和你一起去,而且要在三日后才可去。” “为何是三日后?” “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需要三日时间。” 漓灀微微笑道:“好,听你的。”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投射进了华琛偏殿内,烛光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颜纾磨完墨,抚平纸张,在书桌上坐了下来,此时她的心是异常平静的,对面的晶雪莲苞在烛光之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如今已是第二日了,明日黄昏时,她又能看到在阳光下的他了。 她想,飞蛾扑火时,心中定是幸福的,因为它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并且坚定万分。 她执起笔,素净的白纸上不多一会便填满对亲人的愧疚和对他们未来的祝福。 翌日午后,最后一滴血滴进晶雪莲苞的那一刹那,在旁观看的三只灵鸟顿然发出一声惊呼:通体晶莹的莲苞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犹似鲜血般的红莲苞,随即花苞也缓缓地绽开。 “我虽活了几千年,可瞧见血莲开花还是头一次。”黑灵鸟略带感慨地说道。 “史书有所记载,上一次血莲开花已是上万年前的事了,可见在座的都是头一次见到血莲开花。”蓝灵鸟附议。 “殿下,你准备好了么?”望见血莲绽放的刹那,白灵鸟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蕊真殿下,是她们白苍鸟族仅剩的最后一位皇族血脉。三千年前,当听闻她要追随那位战神下凡的时候,她便已竭尽所能地劝阻过,可一个人的情深又岂是言语和外力所能阻的?三千年后,当看到殿下眸中的情深更甚当年时,她便已知晓,这一切都是她的命数。 “嗯。”颜纾点点头。 “愿望一旦许下,殿下的灵力将会被尽数吞噬,再无转世之可能,”白灵鸟无声地叹了口气,复又问,“您……真的不会后悔么?” 颜纾苦笑一声,这话白灵鸟已问了她许多遍了,随即她轻轻揺头,神色极其坚定地答道:“不后悔。” “好。” 话音方落,颜纾合起双掌,闭上双眸,朝着血莲许下了她期盼已久的愿望。 白灵鸟望着颜纾虔诚的模样,心中也不自觉替她祈祷着:殿下啊殿下,愿你千年的情深不被辜负,愿你千年的苦恋终有尽头。 醒来的时候,他瞧见了那个站在夕阳下,笑靥如花的她。 她朝着他伸出手,像极了初见时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恍然间,南寻才发现,如今的自己竟是身在夕阳中。 这一切是梦么?明明身体在阳光会渐渐地变得透明,明明是不可逆转的事。 “你躺了那么久,不腻么?”她轻轻地启唇,笑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南寻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明明……” “明明是不可逆转的事?”颜纾打断他的话,笑道,“你错了哦!我可从古书里找到能医治好你的方法。” “哪本古书?”南寻一刻不离地望着她。她的脸色在发白,整个人瞧着是那么地虚妄无力。 “哎呀!是哪本古书你就别问啦!反正能治好的症状是最重要的,”颜纾敷衍般地笑笑,拽住他的手,转身便要往外走,“今天的夕阳好美,和我去城头看看吧!” “你……究竟是谁?”南寻丝毫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若说这世间有何物能治好他的症状,那便只有血莲了,可若要晶雪莲苞开花,必要以白苍鸟皇族的鲜血灌溉。 但据他所知,白苍鸟皇族的最后一丝血脉已然绝在上古末期的邪灵战场上了。 “她便是我们白苍鸟族的公主,蕊真殿下。”白灵鸟忽地出现在高空中,朝南寻道了句。 “白禾,你……”颜纾忙上去,意欲阻止白灵鸟。 “殿下,你以为你瞒得住么?战神津南是何许人也?便是你不说,他亦猜得到,”白灵鸟轻声地叹了口气,“何况你为他付出了所有,他总该知道的。” 颜纾霎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转头望向南寻。 “原是如此,”南寻苦笑一声,望向她,“那么一直以来,在轻雪原上和我说话的人……是你?” 在“轻雪原”上沉睡了七千多年的他,虽无法挪动身体,可却能感受到在自己身边的灵力,他当时只知那股灵力是白苍鸟族之人所有,却无法分辨出是谁。后来醒过来时,那声音也早已在脑海里淡去。 “是。”再否认也没有用了吧! “你可知,用血莲救我的后果?” “我知。” “那你为何还……”听到她一脸淡然地回答,南寻忽而激动地道。 “原因我早已说过了。” “这不值得。”是自己逆天改命也要去做的事,因何要她来承担后果? “值不值是我的事。” 万年一遇洪水灾 漓灀随着骆栾川处理完骆庄城的事,再回到央予山时,已是十月初七了。 双脚踏进央雨居的那一刻,一切恍若隔世。望着央雨居里不变的景物,却又犹似身在昨日。 骆栾川侧首望着她。如今的她与三千年前的漓汐相比,身上没了初见时的那份灵动,却多一分从前没有的淡然。但幸好的是,经过了三千年人世的洗礼,她依然是她。 人世的风漓灀也好,神界的漓汐也罢,只要是她就好。 “阿……阿汐?是你么?”身后忽而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犹疑。 漓灀微微一颤,转首瞧去,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眸,唇角却不自觉地泛起笑意:“紫盈,好久不见。” 瞧见漓灀的那一刻,紫盈手中的篮子“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篮子里的百香果撒满了一地。 她猛地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漓灀。 “你可知我等了你有多久?”温热的泪滴沿着她的脸颊,落到了漓灀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哪都没去。” 漓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暖声安慰着:“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才忍住想要往外流的泪水,你倒噼里啪啦地哭个不停。” “噗,”紫盈被她这话逗得一笑,方止住了泪,放开了她后,又将她上下细瞧了一番,便道,“你还是老样子。” “那你不开心么?”漓灀挑眉。 “开心,自然是万分开心的。”紫盈握起她的手,笑眯眯地道。 “两位,叙旧前可否先进去泡杯水喝?”骆栾川提着重新装满了百香果的篮子,侧首调皮般地问了句。 “对对对,阿汐,百香果蜂蜜水你最爱喝了,我去给你泡。”紫盈想起,忙道。 “好啊!” 央雨居门前,一袭深蓝华服的男子微微抬首,眯起双眸,感受着从身侧拂过来的清风。條地,男子赫然睁开双眸,冷冽的眼神深处却掩不住有一丝悲伤浮现。 刚刚尝了口百香果蜂蜜水的骆栾川微微一顿,转首望向门外,随后轻声地打断面前两人的谈话:“这时节,央予山里可有猕猴桃?” 相谈甚欢的两人蓦地停了下来,紫盈答道:“有的,怎么了?” “漓灀爱吃糕点,我正寻思着制作一款新糕点让她尝尝,只是惟独缺了好的猕猴桃。央予山里既有,我如今倒想去采些回来。”骆栾川分说着。 “好啊!骆栾川做的糕点味道可好了。”漓灀欢喜地应道。 出了大门,瞧见来人时,骆栾川倒也一点不惊讶。 南寻的到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我要顺道去采些猕猴桃,一起吧!”骆栾川神色自若地看了南寻一眼,邀道。 “你如今倒是活得随心,这人间的柴米油盐也沾染上了。”南寻一面随着骆栾川往前走,一面讥讽地道。 骆栾川抬首,感受着迎面而来的轻风,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语气,“如今的我,先是人世的骆栾川,而后才是神界的扶离,自然少不得有些烟火气。” “可是,”顿了顿,骆栾川又似若有所思般地往后看着南寻,道,“这才是我想要。” 南寻闻言,笑了笑,“这倒不似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扶离。” 话音方落,骆栾川用那犹似猎鹰般的眼神望着他,“你呢?也不似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津南了吧!” 他此番来的目的,他也大抵知晓了。 沿着石子山路一直走,聊着聊着,两人便到了可采猕猴桃的地方。 站在高处一眼望去,浅绿浅绿的猕猴桃挂满了一树,骆栾川朝上轻轻一跃,便站上了一棵猕猴桃树的树枝上。 “你若当真存了那心思,便要续上你和她的前缘也未为不可。”骆栾川握住挂在眼前的一只猕猴桃,一把摘了下来,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了句。 央予山上的猕猴桃,光看色泽便知比骆庄的好上许多。 话音未歇,树下的人略显欣喜的神色一闪而过。 “值不值是我的事,”站在夕阳下的她神色坚定,望着他时扬起一抹欢喜的笑意,“何况,当血莲花进入你身体的那一刻,你的生命里从此就会有我的存在。生生不离,世世不弃。” 因为,那是用我的鲜血和灵力养成的血莲。 自那以后,仅仅过了一天,被血莲吸蚀掉所有灵力的她,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怀里。 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因为心底那掩不住的心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又怎么可能毫无感情?沉睡在“轻雪原”时的七千多年的陪伴,那时的他虽不知她是谁,可嵌入了心底的熟悉感却无法忽略。 “我……要怎么做才能将她与我的名字刻上起雨碑?”沉默了半晌,南寻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不是取了一滴她的血么?”骆栾川侧首望向他。 南寻忽地望着骆栾川,到底他还是早已知晓了。 “你俩若真的有缘,名字或许能刻上起雨碑,那百年后,她也还能再转世为人,”骆栾川微微笑道,“可却再也不会是拥有不老容颜的白苍鸟族公主了。” 而仅仅是一个要尝尽生离死别之痛的凡人罢了。 起雨碑所能给予的,也仅此而已。 “我并不在乎。”南寻淡淡地道了句。 “是人也好,是神也罢,只要是她便好,对么?”骆栾川执意要揭开他心底的那一层膜。 南寻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才缓缓地答:“我不否认。” 选了几个上好的猕猴桃后,骆栾川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南寻淡淡地问了句:“你的津琰剑可还能拿得到?” “自然。” “那你可用津琰剑一试。” 南寻望着骆栾川,忽地想起了他册封骊姬那日,用的便是他的川离剑,混合了两人的鲜血而得以将名字刻上了起雨碑。 “多谢。”话音方落,南寻转身便要离去。 “津南,”骆栾川忽地叫住他,沉声问道,“如今的你可明白了我当初的选择?” 南寻微微一愣,仰首感受着轻风拂过脸颊的柔软,轻轻地道了句:“或许吧!” 随后瞬间消失在央予山上,徒留一阵轻风而过。 骆栾川转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你生命的灿烂,可是在百年之后啊! 这话如今问你,还是太早了么? 这一日过后,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十的月圆之夜。用完晚膳后的骆栾川只定定地站在漓灀房内,看着她一会给房里的百合换水,一会拿起鸡毛掸子扫去房间内的灰尘,一会整理被褥。忙来忙去的,没把他眼睛晃晕,倒让漓灀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骆栾川,”她停下手中的活,朝他问道,“你今日可是闲得没事干了?” “哪有?”骆栾川立马肃正了脸,一本正经地道,“我可忙了。” “你既要忙,那干嘛老盯着我看?”他可整整盯了她一日啊! “我要忙的事,就是看你呀!”骆栾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看,现在出去吧!”漓灀把他往房门外推。 “我不要,”骆栾川反手掣住她,把她推向房内,顺势掩上了门,“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漓灀嗫嚅着,方要开口,骆栾川又忙道,“你不许拒绝,今晚是月圆夜,休想撇开我。” “噗,”漓灀瞧着他一脸的孩子气,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没想着撇开你呀!只是我现在想换睡衣,你先出去好不好?换好了让你进来。” “真的?”他满脸的不信。 “真的,”漓灀一面推他出去,一面道,“你若想进来,一扇门也挡不住你呀!” “那确实,”骆栾川拽道,方踏出房门,他又不忘地回头叮嘱,“我就在门外等着,你可要快点。” “好好好。”漓灀无可奈何地应道。 骆栾川一出去,漓灀倒是长长地吁了口气。今日的月圆夜,倒让他这般担心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验证了漓灀心中的疑惑。 方换上睡衣的她,一股蚀骨般的寒冷在一刹那袭上心头,双腿瞬间软了下去,她一时间站不隐,仰头就倒了下去。 “砰。”桌上的百合一揺晃,便摔在了地上,清水溢了一地。 门外的骆栾川一听见房里的动静,心中的担忧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即刻夺门而进。 “漓灀。”瞧见倒在地上的她,骆栾川忙将她拦腰抱起,放至榻上。 “骆……骆栾川,冷。”她卷缩着身子,打着寒颤道了句。 骆栾川看到她发紫的嘴唇,心知先前所预料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把榻上的被褥全盖在她身上,又紧紧地抱住她,“现在好点了么?” “嗯。”漓灀强撑着身子,轻声地应了句。 便是这样抱着她,骆栾川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她在瑟瑟发抖。 折磨在她身上,他的心却比她痛万分。 又过了不多久,漓灀一面挣扎着要掀开被褥,一面极其难受地道:“热,骆栾川,我好热。” 他低首一瞧,只见她满脸通红,浑身灸热,便忙把她身上的被褥全都掀开。 “撕……”衣裳被扯开的声音传入了骆栾川的耳朵里,他猛地抬首一瞧,只见漓灀右肩的衣裳已被她扯烂,随即微闭着双眸的她不住地喃喃,“热,骆栾川……我好热……” 看到此番情景的骆栾川身体控制不住地燃起了欲望:眼前的她,活像被人灌了合欢酒。 她还要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裳。骆栾川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忙上前按住她的双手,却未料她一头栽在他身上,不停地用脸磨蹭着他的脖颈,朝他耳边吐着气息:“骆栾川,我热……好热。” 温热的气息拂到脖颈上,像是燃尽了他最后一丝理智,骆栾川反手把她一推,将她整个人摁在了榻上,大手粗鲁地扯掉了她身上的衣裳。 “漓灀,这可是你先扑过来的,怨不得我。”话音未歇,如雨滴般的吻随即落满了她全身。 这一夜的漓灀,全程都在迷蒙中度过。一会像是身处在寒冰之中,一会又像是被人放在火炉上烘烤着。所幸的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骆栾川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阳光透过缝隙哗啦啦地洒下来时,骆栾川看到枕边的人不满地皱起眉,他忙侧身,用背挡住那刺眼的阳光后,只见她微皱的眉梢便慢慢地舒展开了。 他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昨晚的她,太累了。 “扶离,扶离……”恰在此时,耳边忽地传来承澜焦急的声音,骆栾川猛地提起神来。 “如此着急找我何事?”出了房门后,他抬手打开通灵之镜,不满地问道。 “出事了。”承澜道了句后,身形一侧。 通灵之镜内,滚滚波涛在汹涌地叫嚣着,像是将要莅临人世的死神般,向面前的人宣告着自己的强大。 隐海在涨潮。 意识到这一点的骆栾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隐海涨潮,最终的目的是通往何处?”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骆栾川冷静地问道。 “辛城。” 解世为零即是诚 名字刻上起雨碑的那一刻,南寻稍稍地松了口气,紧皱的眉间终于有所松动,自颜纾消失在他怀中后,他的心竟从未有像当下这般安心。 他何时变得如此在意她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每她在身边时,心总会觉得特别地安定。 她是自扶离后,第一个让他如此安心的人。 万年的情分,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和她的这段情。 北漠兰清殿的书房外,骆盏溪亲自端着莲子糖水站在虚掩的门前,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时,里面忽而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谁在外面?” 骆盏溪听到自己想念已久的声音,突地打了个激灵,忙答道:“是我。” 话音方落,里面沉默了半晌后,又听得他说道:“盏溪公主若有事,便请进吧!” 得到应允,骆盏溪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书架前的管箕捧着书回首,问道:“盏溪公主找我可是有要事?” “这倒没有,”骆盏溪有些尴尬地笑笑,低首望了眼手中的糖水,“只是霜儿恰好熬了莲子糖水,便想着端一碗过来给你。” “这种小事怎需劳烦公主殿下?”管箕忙放下手中的书,过去接下了骆盏溪手中的莲子糖水,“让侍女们来做便好了。” “我……我只是想来见见你。”骆盏溪定了定神,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盏溪公主,我……” 未等管箕道完,骆盏溪早已知晓他接下来的话,便忙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未曾对那件事抱有丝毫的期待,只是自联军本营一别,你我再也不曾见过。明日我将要启程返回骆庄,因而才想着来见你一面。” 管箕微微皱眉,似是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公主的回程是安排在下月初么?怎如此突然?” 骆盏溪无奈地笑笑,她断然不会以为他这是不舍,便答道:“今日突然接到哥哥来信,要我即刻起程返回骆庄,本因今日便要启程的,可我想着来了北漠这般久,也未曾与你打过招呼,因而才多逗留了一日。” “那酩悦君可曾道明是何事?”管箕按捺住心中的焦急,问道。 他害怕出事的,是返回骆庄后的她。 “这倒不曾。” 骆盏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所想。她虽从来不曾奢望能与他一起,可当看到他这般担心另一个女子时,心中还是不忍泛起了酸意。 她忙借故离开了。 在央雨居住了些日子的漓灀依旧找不到有关“三重灵魂”诅咒的任何信息,恰巧骆栾川提议说隔两日便是辛城的“元茗节”,届时四方各地皆会选出当地最好的那一款特色美食来到辛城参加“元茗节”,获胜的那一方,不仅能得到他亲笔御赐的“御膳之食”的称号,且制作美食的人家获得黄金万两的同时,还能得到一次加官进爵的机会。 于民间的贫苦子弟而言,这可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听闻这是一次美食大赛,漓灀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隔日兴冲冲地和骆栾川来到了辛城。 “好热闹的街道啊!”两人来了辛城,选择的依然是上一次的客栈,也依旧是那间靠近街道的厢房。 “明日便是元茗节了,如今的街市自然是万分热闹的。”骆栾川揽住她。 漓灀打开窗,探出头去,熙熙攘攘的街道挤满了人群,不知哪来的鱼香伴着轻风吹了过来,漓灀一闻,顿然食欲大增,忙拉着骆栾川来到楼下,挤进了人群里。 “漓灀,你慢点。”他宠溺地一笑,随着她挤进了人群里。 “真的好香,不知是哪里传过来的。”她一面环顾四周找寻着,一面道。 “我知道这是哪传来的鱼香,”漓灀闻言,转身望着他,“随我来。” 骆栾川拉着她的手,转身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左拐一个弯,右转一个角,方到了一家老旧的小店前。 只见店内的人不多,但漓灀只轻轻一闻,便知方才闻到的鱼香味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这是辛城一家年岁较久的烤鱼店。”骆栾川一面介绍着,一面拉她进去,寻了个好位置坐了下来。 “烤鱼倒是稀松平常,只我闻到的这个味,倒是第一次闻到。”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烤鱼自是有祖传秘方,才得以烤得这般香。”店内的伙计上来,解释道。 骆栾川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 很快,伙计便把烤鱼端了上来,香喷喷的味道顿时引得漓灀食欲大增。 她夹起一块尝了尝,松软又香脆的感觉盈满了口腔,漓灀忍不住赞叹:“真的好好吃!” 骆栾川扬起笑意,又夹了块到她的碗里:“那就多吃点。” “话说回来,你何时发现这家店的?”漓灀眯了眯眼,偷笑般地看着他。 “未登基前,来过一次辛城。闲来无事出去逛时,便发现了。” 骆栾川说得简短,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漓灀心下有些奇怪,自来了辛城后,他的心神竟不复往日般平静。本以为他是在央雨居待久了,想起从前那有些不愉快的往事,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骆栾川,”她忽而转了话题,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明日元茗节落幕,回了骆庄后,我们要个孩子吧!” 话音未歇,骆栾川愣愣地望着她,霎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漓灀见他久久地痴望着自己,原以为他不乐意,便故作生气地道:“你既不乐意,我不勉强你便是。” 骆栾川却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着:“乐意,如何不乐意?乐意至极。可是……” “可是什么?” 骆栾川坏坏地一笑,缓缓地靠近她,俯在她耳边,柔和的气息吹进了耳朵里:“可我等不及了,我们今晚就要个孩子吧!” 漓灀登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蛋霎时间泛起了潮红,便一把推开他,轻声斥道:“你正经点,我是说真的。” 骆栾川提高了音量:“我也是说真的。” 店里的人齐齐看过来,漓灀环顾四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种事回去再说吧!” “我不要,”骆栾川倒是和她杠上了,无视着周围投来的怪异眼光,“我要你现在答应我。” 终究是拗不过他,漓灀只得应道:“好好好,答应你。” 眼见目的已然达到,骆栾川极为满意地一笑,开始期待着今晚的到来。 “辛城辛城,解世为零即是诚,”央雨居内,骆栾川望着镜中渐渐涌起的隐海,忽地明白了当日承澜与他说的这句话,“这句话,我如今才算懂了。” 镜中的承澜望着骆栾川的神情,瞬间明白了过来,“难不成?不,道忆那老头定有办法,我去找他。你莫要轻举妄动。” 对面的人却恍似未曾听到他的话般,只自顾自地道:“若要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那么我希望这个人是我。如若落在她身上,我会比她痛上千万倍。” 承澜望着他犹似走火入魔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非要如此么?” “是,”骆栾川轻轻地弯起唇角,“如若有变故,还请你……替我护住她。” 两人吃完烤鱼后,漓灀又拉着骆栾川在街上逛了许久,吃了往日都不曾尝过的美食后,已然入夜了,满足了口腹之欲的漓灀这才任由骆栾川将她拽回了客栈里。 刚刚关上厢房的门,骆栾川回头便朝她扑了过来,却被漓灀一闪,她忙说道:“先去洗澡。” “我不嫌漓灀身上的味道。”骆栾川笑嘻嘻地道。 “我是说你,”漓灀打开门,忙把他推了出去,“况且我也得洗洗。” 骆栾川闻言,伸笔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那好,我很快就过来。” 眼瞧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后,漓灀这才慢悠悠地关上门,开始准备洗澡。 泡在暖暖的温水里,她微闭着双眸,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一身的疲惫也被洗去后,骆栾川的脸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有事瞒着她。 “在想什么呢?如此入神。”骆栾川那带着些微戏谑的声音忽地响起。 漓灀猛地一激灵,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护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子:“你怎忽然出现?我还在洗澡呢,快出去。” 骆栾川本倚在栏木旁,一听闻她这话,俯下身打量着她,笑道:“漓灀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我可都曾见过……” 最后的一句,他故意拉长了语气,“并且,吻过。” 话音方落下,薄薄的衣衫瞬间落在她身上,漓灀尚未反应过来,她人已然被骆栾川拦腰抱起,放至榻上,随之覆在她身上的,是他那带着温暖的胸膛。 翌日一早,便是元茗节了。 她早早地拉了骆栾川起来,两人洗漱完后便直到来到街市上。 前来参赛的人早已搭好了档口,各自叫卖着自己的小食。 烤鱼类、炖汤类、糕点类、煎炒类……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惹得漓灀胃口大开,尝完了这家,又轮到那家。 骆栾川对吃食方面本无多大欲望,可瞧着她吃得开心,他心情自然也愉悦起来。 直至午后时分,经过百姓们的投票,最终夺冠的是一家煎饼店的小吃食。辛城府衙亲自为他颁上了骆栾川早已拟好的“御膳之食”称号。 此时的漓灀,倒是莫名地有些乏了,骆栾川便提议:“既已将尝过了元茗节的美食,今日便回去睡个中觉吧!” 漓灀瞧着骆栾川,忽而想起昨日之事,便道:“骆栾川,你答应过我的,纵然发生何事,你都不会离我而去。你……不会食言吧?” 骆栾川微微一笑,拉起她的双手,“当然不会,便是我负了天下,也绝不负你。” 看着骆栾川一脸温柔的笑容,那时她本以为,是她想多了。 可中觉过后,当她从霜绪宫里醒来时,她恍然间才发觉:这是三千年前,她一意孤行所要付出的代价。 百年际遇华灯上 “承澜,你给我出来。”不顾羽墨的阻拦,漓灀硬是闯进了离辰宫的主殿,朝着犹似空无一人的殿内大喊着。 她知道,承澜藏在了离辰宫的某处。 羽墨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癫狂的骊姬娘娘,心中万般思绪涌起。曾经,主上步步为营、百般筹谋只为能与她相守一生;而今,亦是为了她舍弃了那上万年的神力。 当主上把承位的旨意传达给他时,他心中何曾没有抵触?他想着随他而去的。 可当主上搭上他肩膀,并且语重心长地和他说,承位的公主需要他的扶持,而这亦是他的心愿之一时,他只得压抑自己心中的所愿,留在了骆庄。 “承澜,我求求你告诉我,他去了哪?”漓灀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掩面轻声地啜泣着,“他为了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羽墨看着眼前的女子,很想过去将她扶起来,可双脚却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的巨石般,抬也抬不起。 大殿内依旧一片寂静。 半晌后,跪在地上的漓灀轻轻一笑后,拿下了插在头上的漓玉簪,仰首刺向白皙的脖颈,“承澜,你若不告诉我,我立刻死在你眼前。” 此时身在暗角中的承澜望着漓灀绝望的神情,只轻声地叹了口气,便缓缓地道出了声:“你若伤了自己,那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那么你告诉我,他去了哪?”听到承澜的回答后,漓灀站了起来。 暗角中的人沉默了半晌,方道:“隐海。” 漓灀赶到隐海时,只见半空中的骆栾川张开双臂独自面对着那朝着他涌过来的海水。 汹涌澎湃的海水随着距离的缩短,浪层也越翻越高。 “骆栾川,你回来。”漓灀朝着他大喊。 只见那黑色的身影微微一顿,半晌过后,骆栾川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会心地朝她微微一笑,那一瞬间竟让他觉得又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天。 他只用她听得到的耳语,道了句:“漓灀,你放心。” 可漓灀却恍似从未听到一般,取出了影霜剑。 半空中的骆栾川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决心:她想要冲上来。 身为凡人的漓灀又怎可能快得过骆栾川?招式且未使出,她便已然被骆栾川固定在他设下的结界之中。 “不要,骆栾川,求求你,不要。”瞧着再无法踏出去半步,漓灀冲上前去,疯狂地拍打着,妄图这般便能走出结界。 “骆栾川,求求你,停下来。”望着犹似恶魔般的洪水涌向他,豆大的泪珠从漓灀的眼里滑落,此刻的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一次,她会永生永世地失去他。 他想要生祭自己的元神,来阻挡这一场来自命运的洪水。 隐海涨潮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上古大荒末期,正是因为隐海涨潮,吞噬了大半的邪灵,才得以让那一场令人闻之色变的邪灵之战提前结束。 而今,目的地指向了辛城的这一次隐海之潮,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怎么可能有力量去阻挡?如今,拥有万年神力的骆栾川不过是想生祭自己的元神来逼得它退潮。 生祭元神意味着什么?她同样也很清楚。 “为什么?漓灀,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不是你想要守护的天地么?”含着一丝悲伤的话语从高空中传到了她的耳中。 “骆栾川,我们逃吧!我们逃还不行么?”她犹似失了理智般大喊着。 三千年前,当她坠入轮回之道时,她知道他是活着的,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做出了选择。 可三千年后的今天,等到真正要失去他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渴望着能与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渴望着能与自己的丈夫共度余生。 他温暖的手掌仿佛覆上了她满脸泪水的脸庞,却只听得耳边淡淡地传来了句:“在浅涞湖钓鱼时,你可曾记得你输给了我,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漓灀,你输了。”浅色的阳光骆栾川身上,他得意地宣告了那次比赛的结果。 “哼,下次一定赢你,”那时的她极其不乐意地道,“说吧,什么条件?” “想好了便告诉你。”他收了鱼竿,笑道。 她抬首望着高空中的他,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答应我,你要活着。” 话音方落,高空中的黑衣男子抬手一挥,切断了与结界中的她的联系。 “骆栾川,不要,不要。”结界中的她朝着他声泪俱下地大喊着,只见高空中的黑衣男子提起川离剑,转身没入了洪潮中。 漓灀,这一次,我来承担。该来的事,是逃不掉的。 巨大的洪潮随之发出雷鸣般的震响,隐海的涨潮在一瞬间退了下去。 在那一刻,泯沧海所在的方向,有淡淡的星光散出,渐渐地升到高空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那是骆栾川沉在泯沧海的仙体。 随着骆栾川生祭了元神后,他的仙体亦不复存于世。 赶到隐海的承澜恰巧看到的那一幕令他永生难忘。 只见身穿紫衣的女子举起手中的影霜剑,朝苍穹发出了一声怒吼,剑尖发出的光芒直冲云霄,直达神界的九重天,天地在那一刻竟也变了色。 “轰隆”的一声,原是分成了两半的起雨碑竟合成了一块出现在半空中。 起雨碑的仙灵灵缘自碑中而出,彻底结束了它这几千年来的昏睡。 “恭喜你阿汐,成为了起雨碑新一任的撰写神。”灵缘自半空飞身而下。 “这还有意义么?”漓灀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原析的最后一道灵力进入你体内的时候,你应该都已经看到了吧!”灵缘轻声地叹了口气,“因是原析所种,果也本该由他来受。可你既为原析的执念所生,亦可为他本体的一部分。” 闻言,漓灀激动地朝着灵缘喊出了声:“那是原析,那不是我。融合了六道灵力又如何?成为了撰写神又怎样?我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守护不了。无论是当初的守护神,还是如今的撰写神,都不是我想要选择的。” “可你出世的选择权不在于你,”身后的承澜忍不住道了句,“正因为你是原析的执念所生,因而才会有此结果。” “呵。”漓灀冷笑一声。是啊,正因如此,才会有此结果。 扶离啊扶离,若是当初你没有将我从邪灵战场上带出来;若是你没有将我放于百合花境中;若是你没有日日以露水灌溉,那么我也不会幻化成人,更不会成为起雨碑的守护神,乃至撰写神。 而你,如今也还会是那个活得潇洒自在的上古战神,更不会落得生祭元神的下场。 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思及此,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灵缘霎时间感受到了她体内灵力的变化,慌忙大喊:“阿汐,不要。” 此时的承澜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涌动,察觉到漓灀竟想将自己体力的灵力尽数逼出,忙阻拦道:“漓灀,停下来。” “阿汐,”灵缘感受到四周的空气渐渐地凝聚起来,扇动着双翅喊道,“快停下,你若把灵力尽数逼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必然存活不了。” 话音未歇,漓灀猛地睁开了眼,凝聚的空气也在那一瞬间散开,她极为惊讶地望向灵缘,“你方才说什么?” 未等灵缘回答,承澜即刻上前,抓起她的手,一把脉,方出奇地道了句:“你有喜了。” 南临庄城。 “少主,你站这老半天了。”南辰端了刚刚泡好的金峻眉,来至建在高处的亭院。 自那次与纾小姐一同品过白牡丹和金峻眉后,如今的少主喝茶也只喝新采的金峻眉了。 南寻放下手中带着鲜红之血的瓶子,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望着桌面上的瓶子,道了句:“我始终未曾料到,他和我的结局,竟是这般。” 骆盏溪从北漠赶回来后,便接到了骆栾川留下的旨意:授她承位女君。 此旨一出,朝野和民间自是议论纷纷,可因朝堂上有林初的加持、军中有七将的拥护,便是心有异议的朝臣亦不敢再说些什么。 骆盏溪登位后,曾问过林初他是否早已算到了哥哥的结局。 那时的林初轻笑一声,道:“神祗也好,凡人也罢。因缘若是有命,亦会因心中的执著而有所改变。” 起雨碑纵然冰冷,却终究也奈不住热血的浸泡。 此言过了没多久,她心中日思夜想的人便出现在了骆庄的朝堂中。 许是受了为爱献出了自己性命的颜纾影响,管箕亦想要尽他的一份力,辅佐登位后的骆盏溪。 而两人,虽一生也仅是君王与朝臣的关系,可能日日看到他,时时能与他说上话,骆盏溪已然很满足了。 五百年后。 骆庄王城。 又一年的华灯夜。 “娘亲,我们为什么要来人间放灯啊?”五岁的柚柚抬起那稚嫩的小脑袋,望着牵他手的紫衣女子,满脸的疑问号。 紫衣女子提着灯弯下腰来,“那柚柚不喜欢人间么?” “喜欢,柚柚可喜欢了,人间好热闹。” “那柚柚喜不喜欢棉花糖?”紫盈忽然出现在漓灀身后,“蹭”地一声从背后拿出一支棉花糖,递到了柚柚面前。 一见这支如雪花般的棉花糖,柚柚笑着拍手跳起来,“喜欢喜欢。” “前面还有更多好吃的呢,我带柚柚去好不好?”紫盈诱惑着。 柚柚闻言,方想回“好”,却又停了下来,望向漓灀,哀求般地问道:“娘亲,柚柚可不可去啊?” 漓灀微微笑道,“既有紫盈带着你,便去吧!” “谢谢娘亲。”话音未歇,柚柚便蹦着跳着跟紫盈去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后,她一步一步沿着从前骆栾川带她的路往前走,很快便来到了莲池中。 满池的莲灯,那是人们寄托的相思。 已经是第二次。自骆栾川生祭元神后,她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放灯了。 上一次放的那盏灯,却再也不知了去向。 纵然她寻遍了天地。 她微微地抬头,似在询问着:骆栾川,是你接到了么? “是我。” 熟悉的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她猛地一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