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契约(出书版)》作者:晓春【完结】 上部文案 邋遢率性的便衣侦探卫超,为了任务需要,不得不求助于他的跟监对象── 时尚、英俊而刻薄的节目制作人,顾绍凡。 互不对盘的两个人达成合作协议,然而在潜入俱乐部的过程中, 卫超不慎落入圈套,被当成俱乐部的「拍卖品」,不仅最后得靠顾绍凡出面标下, 更因为酒精和药物的催化,和他发生了难以启齿的关系。  错序的快感、紊乱的节奏,简单的短期契约,却开始失去了控制…… 下部文案 是否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抑或没有转圜的将来,现时无法预测, 只有感觉是真实的,快乐是真实的,身体是真实的。 他跌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异度空间,惩罚就是爱上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因失控的意外而开始的情欲追逐赛,让两人深入彼此背道而驰的世界。 出于怜惜与不舍,顾绍凡开始试图改造卫超的生活,但事业感情一向无往不利的他, 却发现自己沦陷得比想象中更深,既接近不了卫超封闭的心,又无法抽手不理。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因卫超初恋情人的介入,而愈加如履薄冰。 感情比重越来越失衡,明明想要征服他,却最终被征服。 到底赢的是谁,输的又是谁?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章 卫超家里只有一个闹钟,用了有两年半了,今早终於寿终正寝,再无义务逼他及时惊醒。 等十点一刻,凌乱的被窝才终於开始蠕动,决定重见天日的某人顶著一头不驯的乱发,艰难地从薄被单里钻出来。 阳光已经从破窗帘的洞里轻松溜进来,正撞上卫超那双尚惺忪的睡眼,幽深的黑眸迅速眯起来,本能地用手臂去挡了挡强光,不耐烦地翻身去看墙上还在工作的老时钟。 「Shit!」这是卫超迎接新一天用的第一个辞汇。 卧室因为那张大得离谱的床而显得很挤迫,他挣扎著跳出有限的活动空间,接著刷牙、洗脸、套上脏牛仔裤,整套流程都不费什麽工夫,再加上卫超不叠被、不做早餐、不打扫、不熨衣服,因此,统共五分钟搞定自己,绰绰有馀。 昨天熬夜整理好的资料就摊在茶几上,他拿起来看也不看,快速塞进旧档案袋里,象徵性地把地上几张剪过的废报纸拾起来堆到桌子上,随手把旁边两个内部已经发霉发绿的免洗纸杯丢进垃圾桶。 晃到厨房觅食,前年从鸭寮街搬回来的冰箱有时候会结霜漏水,不过还能再凑合用一年,他也懒得换。但取出最後一罐牛奶,却发现已经过保存期限,面包倒还能吃。 昨晚上吃拌面的盆子还在流理台里浮浮沉沉,可是当事人却早已对此视若无睹。 卫超住在旺角的一幢老楼里,进进出出都会遇见邻居,楼下阿婆最喜欢上门送臭豆腐给他吃,阿婆要是看上卫超家里什麽小物件,说一声都可以取走,他完全不在意,这也是为什麽他常有免费臭豆腐吃的原因。 电梯坏了有三天了,幸好住得也不高,将档案袋夹在腋下关门,毫无怨言地走楼梯。 「超仔,不要忘记到楼下取信──」阿婆一听到有节奏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卫超下来了,所以开门探出头去,「今天怎麽晚了哪?」 卫超嘴里还在嚼著乾面包,没有牛奶,正好卡在喉咙里,於是以点头代替答覆:「唔唔。」 心不在焉地到楼下签收了两封信,一封是银行对帐单,一封来自慈善机构,卫超将信随便往口袋里一塞就冲出去赶地铁。 有时候卫超办公时需要转几趟巴士,像卫超这样的男人,靠在巴士站的看板旁边是比较突兀的,就好像是《君子》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原型,活生生竖在大街上,为这个逐渐失去天然气质的城市掺入了一股特有的颓废。 或许没落的王子和童话故事已不复存在,但开著跑车的阔少却没能有卫超这样张扬的气势和漂泊感,修长挺拔的身材使他的落魄形象更加升华,随性与折堕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和做作,所以愈加引人侧目。 卫超不喜欢穿T恤,他只选质地柔软舒适的绵质或亚麻衬衫,所以格子上衣可能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讲究的东西。 这个世界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行,卫超也算是一种。 当有人看见车站里有个外表明明很出众却有杂草气息的男人,不羁地挽高袖口,环抱著肌肉线条完美的手臂,随意倚靠在栏杆上等车,那十有八九是卫超──他时常微蹙著眉,年轻的脸上挂著迷离和不耐,有些野性和散漫,整体看似危险、生动,但向别人投去的目光却是温柔的。 卫超的高大身材平时并不具有攻击性,他的亲和力很立体,除了打扮太随便之外并不显得粗鲁,所以男人味由内散发出来,更纯正浓烈。 每一次上公车都会接收到很多女性的暗示眼神,而他并不是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尚未做好迎接某人的准备,所以故意忽略不计。 卫超对自己是否能成为一名都市公子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很少坐座位,通常都是站著看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同时想自己的事情,有时会想得出神,那一刻的表情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性感。 而卫超的优点是粗中带细,他讨厌表面化的敷衍与虚荣的交往。所以,他的朋友一向不多。 卫超不爱交际,人生目标单一,所以常常有迷失感,但神经尚算大条,并不很计较得失。 车子中途驶进站,这时,街上起了一阵骚乱,有个气势汹汹的男子由远及近地朝这头飞奔过来,沿途还撞倒了一位老妇,被牵连的人群惊呼连连,并夹杂著几声咒骂。 待那男子从眼前冲刺而过,车上的卫超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慵懒一扫而空,在众人还未做出反应前,他已经从打开的後车门一跃而下,像只豹子似地射出去。 以上行动,完全出自本能。 卫超摆臂潇洒脚程惊人,很快就离那名歹徒越来越近…… 逃跑者突然一个急转,翻越护栏,穿过街心直往南面去。卫超毫不犹豫地紧紧跟上,眼见那名男子拐入一条小巷,卫超加速冲进巷口。 就在那一刻,前方猛地窜出一辆明显准备抄近道的跑车,两方人马同时挤进巷口,侧面相接,险象环生,卫超和车上的几个人同时惊了一惊! 幸亏车主不是生手,急煞很及时,但并不代表卫超脚下也能收得住。 卫超直接蹦上车头,像表演特技似地两、三脚踩过去,在那华丽的保时捷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後座上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子从敞蓬车里站起来,极恼怒地冲卫超喊:「搞什麽啊你?!」 卫超本来倒还有些内疚的,听到这句,就顺带著往後甩了一眼。 当他发现参与肇事的是一帮嚣张的纨裤子弟时,心里不以为然,加之对这类没有公德心和社会互助意识的族群感到有些反感,他决定立即将他们从脑中过滤,追人要紧。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卫超即消失在一车人的视线当中。 不过卫超不会想的是,刚才匆匆回眸时的那一个眼神,确实唬得全车人都不再作声,就好像野生动物般生猛狂热,让人不禁担心被追逐的那个猎物还能挣扎多久。 副驾驶座上那位花容失色的美女这会儿惊魂甫定,朝驾驶座上的车主看了一眼:「修伊,这……是在拍电影吗?」 「我想香港电影还没有奢侈到要用保时捷来当道具。」一个饶有兴味的男中音,洒脱讥诮的语气完全看不出刚刚爱车受损,「满大街上演官兵抓强盗,也算是香港的一大特色,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赔不起。难得人家见义勇为,放他一条生路吧。」 「你怎麽肯定他是在见义勇为?」 身後另一位貌似脾气很好,挂著温和笑脸,与车主差不多镇定的男人,正搂著刚才对街开骂的时髦男孩贾德,不经意地问道。 被称作「修伊」的英俊男人扯了下嘴角,痞痞地一笑。 没有一个贼人会拥有那样一双眼睛,那瞳孔精亮黝黑,装不下杂质,却又洞悉危机目空一切,但他并不想承认当时自己也有一些被震到,不过,即使是那样的人也只是过客而已,不值得他深究。 况且,对方的那身装扮──啧,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山洞里逃出来的。顾绍凡想,自己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同这类人有瓜葛。 後座的好好先生连幸灾乐祸时,也保持著慢条斯理的语调:「我可是第一次撞上这种场面呢,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 副座美女苏慧回头泼他冷水:「志宁,薛伯伯昨天还问我,你一直窝在加拿大不肯回来,到底是准备念第三个硕士呢,还是打算继续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你希望我怎麽回答?」 一车人都被逗得笑了,与好好先生情态亲密的大男生贾德接道:「薛公子就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除了玩,他什麽时候认真过。」 「你这下是说到问题上了。」苏慧拍拍胸口,注意力又回到方才的小事故上,「刚刚还以为会撞上那个人,吓坏我……不过他看起来满帅的噢,比最近捧起来那个……叫什麽来著?他们的脸和名字都差不多,反正都一个样。」 薛少爷哪肯放过以牙还牙的机会,立即揶揄道:「小慧,想不到你喜欢那一型的,品味有待商榷啊。」好好先生面孔只是假象。 「去你的,薛志宁。」苏慧笑骂,「修伊,你看那个男人可以打几分?十分制。我相信权威。」 「五分。」 要不是因为那张脸和身材,他的得分会更低,顾绍凡最受不了暴殄天物的人,有著天生好条件不会利用,硬把自己扮成伐木工人。 「五分?才五分!不是因为他刚才毁了你的车前盖吧。」苏慧以为自己今天忘了戴隐形眼镜,「是我有眼无珠。好了啦修伊,下次开慢点!就说不要抄近道了。对了,你中午能不能送我去趟太古广场?」 绍凡不客气地打发美女好友:「今天没空,下午还有档节目要做。你家司机不是放年假了吧?」 「OK啦,人家拜托一下以为你顺路哎,不讲义气!听说你最近兼任做监制,我只能说你是自讨苦吃。」 还真的不幸被苏慧言中,最近在明珠台新开一档将国际美食与时尚结合的约会节目《美味约会》,合作单位派了个新导演过来,对方连五款基本红酒都分不出来,一点灵气也无,看来是要等节目播出来收视狂跌,再没人肯运作这档烂摊子,才会叫停。 绍凡想找人换了导演,又怕得罪制片方,所以不得不事事亲自盯著,不想砸了自己金牌制作人的招牌。 顾绍凡的三档时尚节目一直是明珠台的收视保障,《今夜做你自己》更是近年综艺类的得奖热门。 「要不要先去车行喷漆?」薛志宁抬了抬眉提醒道,看车主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感觉无须皇帝不急太监急,於是对身边的贾德高声说,「这次可是回香港来度假的,我可不想因为意外而浪费时间噢。」 後者附和道:「是啊,别被人搅了兴致。修伊,晚上要不要和我们去happy?」 英俊的冷面司机一贯的气场强盛,口吻不善:「只要不用回台里应付那帮专门捣浆糊的编剧,随时奉陪。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们最好不要一人一个主意,喷漆就算了,这车是绍云去年的圣诞礼物,让他自己去保养。」 众人哄笑,顾绍凡嘴边仍习惯性地带著那一抹邪气的浅笑,重新踩下引擎。 苏慧叹道:「可怜的绍云一定会心疼死的。修伊,你干嘛开他的车?」 「我在出门时才发现,只有这辆车跟我今天这身衣服比较般配。」 苏慧吹了记口哨:「这才是被全港女性奉为神明的全能达人!报上怎麽评价的?噢对!最年轻冷酷的时尚教主。听听这称谓就知道多有料!」 顾绍凡的挑剔是业内出了名的,如果被他点穴,只有被羞辱的分,他的精英团队几乎练就超能。 「我突然觉得我的衣服跟这车可是一点也不配。」薛志宁笑咪咪的瞟了瞟司机的後脑勺,「你不会嫌弃我这个加国土著人吧?」 「我忍了你一天了薛志宁。」绍凡边说,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新鲜的名片,随手丢到後座,「让我的助手戴安娜帮你安排明天下午去见托尼刘,托尼会替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发型有多难看。」如果他不那麽刻薄,就不是顾绍凡了。 「托尼刘?!全港最走俏的发型师,我家姐预约了他一个月都没有成功。」苏慧紧张地把身子转向绍凡,「我的头发还行吧?前天才做的。」 绍凡看也没看她就做出结论:「层次感过得去,只是栗色不适合你。」 「OH──MY──GOD!」苏慧抚额大呼,「我就知道改变不是好事。」 「深红。」绍凡接上去,「深红更适合你。」 「我爱你!」苏慧捧著手,装出崇拜者的花痴表情,「爱死你了修伊。告诉我,为什麽我总是搞不定天然卷的部分!」 他听出弦外音,摇了摇头答:「下午我让采购部给你留几支进口发膏。」 「你简直是神!」圣旨下,苏慧几乎要伏地膜拜谢恩。 谁都知道,顶级时尚专家提供顶级货色,做他的兄弟姐妹立即拥有高等特权,如果你从修伊顾那里得不到美,那你在别处也休想得到。 苏慧家境优渥,加上人靓,偶尔客串广告模特儿,仗著顾绍凡的关系,得过不少机会,包括两张跨国经纪公司的演出合约。 薛志宁睁圆眼睛,一脸不置信地看著身边抢过托尼刘名片而面色狂喜的贾德,再看看前座那位在谁面前都似女王,却唯独对修伊顾盲从的苏慧。 大约在顾绍凡面前,谁都愿为完美和虚荣低下头颅,谁叫人家是最迷人的猎手兼最有身分的黄金单身汉呢。 另外,自己的发型真的有那麽难看吗?!志宁下意识地用手指拨了拨浏海。 就这样,一车子俊男靓女就在嘻笑怒骂中呼啸而去,完全忘了几分钟前与路人发生过的碰撞。 另一边的卫超还在恶追,最後,耐性花光,在还差两米的距离时他神乎其神地飞身一扑,猛力地拖倒了那人的腿,并翻身重重压制住对方,两人终於眼对眼气喘吁吁地互瞪起来。 在卫超以为对方服软暂时休战时,那男子突然穷凶极恶地还手反击,卫超的下巴吃了一拳。 他本来没想对这人出手,至少他会先问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扁人,可这一拳搞得他有些火大了,这小子不领情他也只好给他点教训,於是指关节一使力,对方就只能像虾米一样抱著胃缩成一团了。 卫超其实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这家伙实在不耐打,这点能耐还敢出来混,真不知是不是太没脑子。 往身後看了看,果然有辆巡逻车跟上来了。 其中一名警员下车向他敬了个礼以示感谢,然後让同伴把逃犯反手铐起来带上车。 「这家伙犯了什麽事?」卫超皱著眉很自然地问道。 警员被他熟练的架式所慑,不知不觉已脱口而出:「房东举报这人在住处私藏枪枝弹药,我们赶过去果然没扑空,结果这小子拒捕,窜得比老鼠还快。」 卫超沉思了片刻,走到车旁边敲敲车窗,冲里面那个已束手就擒的男子问道:「是跟和义堂的捞哥混的吗?」 其实那男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听他这麽问,灰暗猥琐的眸子惊恐地闪了闪,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追了几条街已经够令他慌乱,眼前才一会儿工夫又被识破身分。 「捞哥现在怎麽收小弟的?和义堂不做军火生意,你是背著他跟别的社团交易的是吧?是九龙还是新界?我看你现在还是到警局待一阵子避避风头会比较好,让捞哥知道你私下搞小动作,出来一定收拾你。你叫什麽?」 那男人现在是满脸的沮丧与怨怼,对卫超的话充耳不闻。 卫超不耐烦,啪一声拍了车门一下。 这不只让里面的人吓一跳,连两个警员也有点紧张起来,他们看卫超完全不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局外人,而是比警官更像警官,不禁也有些忌惮,虽然对方没有出示证件,但一时也没有立即阻止他跟嫌犯的对话。 「问你呢!叫什麽?聋啦!」 「阿保。」 「大声点,没听见!」 「乐保!」 「阿sir,让我再同他说两句。」 卫超像是才想起还有别人在,於是事先往前面挥了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後重新靠到车身上,手撑住车窗盯著里面的人。 对方显然也已经意识到後果的严重性,惶恐地看向他。 卫超清楚地说:「家里放著几磅炸药还拒捕,罪名很大的,如果连累和义堂被查,捞哥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告诉我为什麽要冒这个风险?」 「你到底是谁?」声音都有些抖了。 「自身难保还管我是谁!我现在只想知道原因。如果够合理,我可能会帮你。你也可以不讲,只要不怕死在牢里或是大街上。」 阿保这时狠命地抓了抓头发,眼睛像要冒出火来:「我小妹被福胜的混混给……糟蹋了,我要去把那两个混蛋给废了!」 卫超的脸色暗了一下,沉吟片刻,语气缓下来。 「你不会是第一天当古惑仔吧?这点规矩都不懂怎麽做人?你大可以让捞哥替你去出头,福胜的马全虽然与你们捞哥不和,但表面上也不会不给面子包庇手下。你倒横哪,自己扛火枪去跳崖,很英雄吗?事情捅出来,难道还指望你老大来救你?」 「我妹她……如果知道我被抓──」他抱住头痛苦万分的样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卫超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什麽都迟了,你现在需要一个好律师,社团不会再帮你,你最好同警方合作。」 「你──到底是什麽人?」满腔的疑惑和惶恐令乐保拿不定主意。 「跟你一样,原本只想当个好市民。真以为黑社会很好混?有勇无谋只有死路一条。人只要走错一步,就没机会再回头。你想让那些大哥对你网开一面?」卫超摇了摇头,「将来如果有机会出来,给自己留条生路,别再混了。」 说完就走向那两名警员:「阿sir,应该不需要我回去做笔录吧?」 这时,有另一辆警车在他们旁边稳稳停下,一个年轻的警官摇下车窗露出脑袋,出示过证件之後便查问:「有什麽情况?」目光猛地瞥到卫超,立刻张大了嘴,许久才惊呼出声:「卫sir!你怎麽在这里?!」 「别用那个过时的称谓同我打招呼。」卫超头痛,警局的菜鸟还是那麽多,一点长进都没有,难怪要他这退役的「前任探长」成天劳心费神,帮他们在路上抓人,还要插手这档子閒事。 随便挥了挥手,不顾警车上那几双放光的眼睛,转身潇洒离去。伍凯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线,眼神向往。 两名感觉莫名其妙的警员看著新上任的扫黑组副组长伍凯一脸五体投地的痴呆表情,好奇心全被调动起来:「伍sir,你认识这个怪人?是谁啊?」 伍凯这才尴尬地缓过神,接著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们连他都不知道?特警队的风云人物,三届体能训练的纪录保持者,是近年来CID(刑事侦缉探员)中最年轻的探长,秘密线人档案的保护神,前年突然辞职离开警队,不知道多少同仁伤怀、多少恶人称快。」 两名警员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就是『火线超』?!」 如雷贯耳久仰大名,这个花名一直被人提起,只是他本人为了办案方便,很少真身露面,也只有伍凯这样特别关注他的人,才得以在警队加密档案中认出他的脸。 「果然厉害啊,追了五条街还能逮到人……这麽优秀的人为什麽要离职呢?」 伍凯神情黯下来,不愿再多作解释,其实具体情况,他也不过是道听涂说。说来好笑,他当初拼了小命想要挤进特警队,不过是为了能接近心目中的偶像,期待与他并肩作战,共同出生入死,心里的满足就无限爆棚。 结果自己的愿望还来不及完成,就听到卫超离职的消息,那一次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 伍凯甩开纷乱的念头指挥道:「你们把那家伙带回去吧,让组里问仔细点。」 正往回赶的卫超此刻眉心微拢,胸口极其郁闷,并不是因为碰上刚才那场意外,而是因为他夹在腋下的档案袋在追逐中早已不翼而飞,失去这单客户事小,但里面的资料要是外流,引起什麽连销反应可就是砸招牌的事。 卫超虽然粗枝大叶,却也很少大意,可是事已至此,也没什麽办法追悔了,只得再扫一次大街找找看。 档案袋有密封过,上面有事务所的地址,但愿哪位有良知的路人投进邮箱寄回来。不过有的时候,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找也是徒劳。 其实当时冲下车时他还差两站才到目的地,本想重新走回去等巴士,但在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离原先那车站隔了几条街时,他决定放弃这个愚蠢的计画。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拦到计程车,最终决定,似乎用跑的更快…… 卫超并没有因为不再做警察而失业,他开了一家自己的事务所,专门解决都市各行各业的疑难杂症,对社会进行有力的援助,他本人也勉强算是业内新手中的行家了,职业虽谈不上高尚,但各条道上都有若干有用的线人。 卫超一贯按时缴税,遵纪守法(当然有些越轨是属於行业行为范畴),并且也会在收到现金支票时犒劳自己一番。 卫超经营著「金钥匙侦探事务所」,从开业至今已有一年零五个月,再过一个月,房租就要到期,他正考虑把大本营搬回九龙去,至少离住处近一些,不必天天赶地铁。 湾仔比较怀旧的建筑物在轩尼斯道、庄士敦道电车路一带,很有老香港的味道。卫超的事务所就在其中一幢旧大厦的底层,门口只挂著一个极不起眼的招牌,他不需要打广告,能找上门的都是接受过几手资讯、熟门熟路的,也懂得行规和计费标准,不必多馀的说明。 跑到事务所正好赶上午餐时间。都说运动时的男人最迷人,用在卫超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他的体魄从来加分。 他冲到过道口的公用水池旁,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把水。 晌午的阳光打在他男人味十足的侧面,那些晶莹的水珠顺著额角、下巴缓缓滴下,濡湿了他的领口,纷纷没入锁骨以下,接著又随手拨了下黑发用力甩了甩,那充满野味的性感活色生香……对街办公楼上正在望风景的小女生看得目瞪口呆心跳加速。 第2章 卫超跨进门廊,这办公地点简陋得不像话,形同一个随时准备落跑的空壳公司,房间被一堵墙隔成两间,门口那个前厅只够放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业主有铺过地板和墙纸,多少像样点。 卫超的办公室是最里面那间,大约只有二十平方米,一台电脑加一堆杂乱的文件,角落有个双层保险柜存放资料。 室内甚至没有一张真皮沙发,包括他自己也只坐一张原木方凳,他的理论是──长期坐冷板凳能使头脑保持足够理性和清醒。 而今天,当他一脚踩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就被桌子上那个熟悉的土黄色档案袋给感动了,正是他刚才丢的那个。 身後扬起一个清亮的女声:「阿超,跟你说几次了,冷气机要修!我可不想在全香港唯一没有冷气的地方傻坐著蒸三温暖!」 卫超算习惯了许嘉敏三日两头的抱怨,连眉头都不抬一下,只是仍有些不置信地回头问:「这是谁送回来的?」 「一位老太太托巡警物归原主的,听说是某位除恶惩奸的勇士掉在路上的东西。」嘉敏对他的超常行为早已见怪不怪,「我开头还不信你会把这麽重要的东西随便丢在大马路上,刚才拆封看了一看,哎哟,真是第三十九宗案的案卷资料,你有没有搞错?!」 「叫你别拆我的信。」 卫超面无表情地坐下来,事关面子问题,拒不承认错误。 「对,让我们把客户的隐私像保险套一样满大街发放,这样我们一定会声名大噪,然後,我也好卷铺盖回台湾嫁人。」 卫超对於女人的讽刺从来没有好办法抵制。 「看在我是你唯一的帮手,并身兼会计、打杂、公关、打手等多个职务,好歹帮帮忙,把冷气机修好。」 卫超投降:「明天!」 「好,明天,别食言。」 卫超确实只有一个帮手。 原在台北某报馆任责编的许嘉敏小姐,因为经常口无遮拦地对恶性事件做「深度报导」而遭辞退,但许小姐仍不甘寂寞,仗著家里有几个閒钱供她挥霍,不务正业一段时间以後,只身来到香港闯荡,在看到卫超贴在门口的招聘广告後一头撞了进来。 现在双方都有些後悔,不知道是谁更吃亏。 「老板,什麽时候给我加薪?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替你做牛做马一年,总得给我多点寄托,比如物质食粮……」 「小姐,你听好。」卫超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其事,「我没记错的话,上上周我才给你一张大额支票,而且是你自己去缴的税,你应该不至於这麽健忘。」说著啪一下拉开抽屉开始查看文件夹。 「上周迪奥大减价,我出手稍微快了那麽一点点。」嘉敏掐著指甲比划著,有些心虚。 「上个月十号的案子,要不是我,你差点被当皮条客抓进去,现在的保释金不便宜,我还没同你算。」 「小气!现在的男人都小气!本来我还想在香港找一个阔佬,结果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 嘉敏嘴上这麽说,心里却并非这样想,卫超虽是个在工作中极敏锐坚决的人,但对帐本完全没有概念,他会毫无原则地给各基金会捐款,而不去管是不是还拖欠著手下的薪水。 有时候就是卫超这种没有经济头脑不会算计人的粗糙的善良,让她觉得异常可爱。卫超在生活上是出了名的不会自理,但他本人从来不以为忤。 「前天预约过的杨小姐,下午两点到,你不要走开。」 卫超嗯了一声,去翻档案袋:「三七案已经结了,你把资料都收起来吧。」 「行。」转身要出去。 「嘉敏。」卫超开口叫住她,「你帮我联络一下张律师,明天让他安排个时间陪我去警局。」 嘉敏已经有先见之明:「又揽了什麽无头公案?」 卫超敲了敲键盘不作声,那样子有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沉著与忧郁,许小姐很佩服自己长期以来能抵御住眼前这等鲜活的诱惑。 要是定力稍微不足,很有可能已被英俊的老板勾引,发展成为办公室畸恋,误人误己,後果不堪设想。 「之前已经有几个委托人无力偿付律师费,一月分你把车都当了替人去养律师,还没吸收教训?本事务所财力有限,你要做好人我不反对,但你也是开门做生意的。」 「嗯。」 每次嘉敏反客为主的时候,卫超都只得含糊其词。 其实并不是卫超自己想把自己整成穷人,原本收入不菲的事务所,常常因为他的博爱而无故多出数笔开支却是不争的事实,但卫超自己知道,那样做值得,他不是为自己在做善事,是认为真的有必要。 室内的确很闷热了,他站起来去推开窗户透气,双臂撑著窗台看街面上的行人,这个世界很现实也很污浊,但至少还能偶尔停下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有的人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卫超跟恶势力打了快八年的交道,现在更是成日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穿梭,所做的一切,似乎已是出於一种本能,不知这样的进化是好是坏。 一通电话打进来,凳子都还没来得及坐热的卫超又兴冲冲赶出去,嘉敏忍无可忍,在他身後咆哮:「老大,你可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开小差!」 在各类客户中,最怕得罪富家千金、太太,要是让对方扑个空,那真是了不得的事情。 人已经走到过道口的卫超扬了扬手,表示「我明白」,但嘉敏的感觉并不乐观,幸亏她已习惯独当一面,否则不知要多碰几鼻子灰。 卫超拦下计程车直奔目的地──铜锣湾皇室堡,蒋珊珊每次约他的时间地点都十分古怪,不过卫超很少有怨言,他也知道人家冒险找他一次不容易。 人一到皇室堡,卫超立即拨手机寻人,结果被对方告知上三楼商场会合。 然後,卫超找到了正在兴致勃勃挑选婴儿衣物的蒋珊珊,她大腹便便的样子令卫超莫名地紧张。 对方一见他就主动迎上来,亲热轻佻地揽住他的手臂,拉他去看两件幼儿成衣,彷佛他就是孩子的爹。 连办事一向自然随意的卫超也不禁疑惑:「干嘛要在这儿碰面?」 「今天这边搞特价售卖会。」对女人来说,这个理由足够充分,「本来想让你带我到西贡吃海鲜的,但後来想想还是算了,等宝宝出来再说吧。」 蒋珊珊过去打扮时髦如豔星,喜欢戴夸张的手鍊和耳环,现在挺著个肚子收敛了不少,今天甚至妆都没有化,像变了个人似的。 年初卫超跟她接头过一回,转眼半年过去了。 店员殷勤招待,显然已经把他们当作初为人父人母的小夫妻,搞得卫超有几分窘迫,不过他并不想为难孕妇,所以只得耐心地全程陪同。 当他发现店员看他的眼神开始有些异样时,才瞥见蒋珊珊左侧用浏海遮住的两处瘀青。 卫超接过购物袋,将她强行带到柜台後面,拨开她的头发查看,她微一推拒便往後躲闪,刚才强装的快乐已经隐去。 「我没事。」 「那混蛋又打你!」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这种牺牲精神令卫超感到不解:「不值得的,你从不依赖他。」 「如果离开他,我怎麽卖情报给你?」她苦涩地自嘲了一下,「我已经不爱他了,但我不想孩子没有爸爸。」 「如果以後孩子学他爸,你後悔都来不及。」 「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以前不说,是以为这个人还有救。」卫超抢过她的手袋翻了翻。 「喂,你干嘛!」 「你戒菸了。」卫超淡淡地笑了笑,把手袋递还给她,「很好。有的事,做起来并没有想像的那麽难。」 「卫sir,你改行布道啦?」认识卫超的人很多沿用老称谓,改不过来,蒋珊珊恢复侠女本色後立即表明立场,「我蒋珊珊发誓,将来就是再穷再落魄,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跟他混蛋爹一样入黑社会,我要让他读大学,你看著好了。」 「最好学医,要嘛做律师。」 「我只希望他得一份政府公差,朝九晚五。」 谁能想到昔日龙城赌场的大姐大对子女的期望竟是如此平凡。 蒋珊珊拾起地下的购物袋重新出发,又要拖他去挑玩具,卫超有些抗拒:「刚出生的孩子哪里会懂得玩玩具!」 「你怎麽知道他不会玩?也许他不玩,只是不想玩而已。人在这个世界一旦待得久了,就开始有玩的欲望了。」 其实像蒋珊珊这样的女人,也并不是没有内涵和头脑的,她们只是命运多舛。 一走进玩具城,卫超的掌心便多了一张纸条,她贴近他说道:「大麻哥最近一个礼拜会在尖沙咀这几家赌场出没,但不清楚是哪一家在协助郝氏集团洗黑钱。 「大麻是上周才从马来西亚避风头回来,上次差点被通辑,在找到垫背的之前,被迫在境外待足三个月。我看阿锋他们现在常出入一家叫『约拿』的贵族俱乐部,那正是郝氏旗下的产业。」 卫超放低声音:「郝氏部分高层人员跟广州的地下钱庄也有勾结,现在廉政公署和内地公安都在查他们。」 「看风声紧了,又回来走内陆,肯定是被逼急了。」蒋珊珊另外透露一条线索,「我只知道最近大麻会同郝氏的联络人在俱乐部接头。」 「早该把这些人端掉了。」 「我始终记著我的那三根手指是怎麽没的。大麻欠我的,我一定要让他还。」她并没有义愤填膺,反而有些妩媚地朝卫超笑了笑,「卫sir,你不干警察又不是卧底,干嘛还要冒险给政府出力?」 他苦笑:「协助维护社会安定罗。」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不过你知道,我一向信不过警察。」边说边伸起那只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摸了摸卫超的左颊,「听说成天看著漂亮的人,胎儿也会漂亮,我应该天天见你才好。」 这下是真的窘了,卫超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漂亮英俊,这会让他产生不美好的联想,并迅速将自己与电视里头那些西装笔挺的油面小生对上号。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小叠钞票塞进蒋珊珊的手袋里:「还是多想想怎麽把孩子养好吧,别跟阿锋去赌场了,那儿不适合胎教。」 蒋珊珊呵呵一笑,拎起大包小包大咧咧地往前走了,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讲,但是卫超知道,她什麽都明白。 大麻接手尖沙咀的地头才一年,事倒是惹了不少,把兴和堂搞成众矢之的,警方天天派人盯著,唯恐他们作乱。 三个月前因为参与联合走私案,大麻差点被逮到,後来有人顶罪才让他逃过一劫,眼看苗头不对,躲到马来去了,後来听说又去了韩国,最近才潜回香港。 其他社团不想蹚浑水,不但不会帮他,九龙城的申庆义、旺角的和隆堂还专门来砸大麻的场子,想要吞并他的地盘。 大麻自己不争气,没有了长老撑腰,势单力薄,大家不买他的帐,不过安分几日,就又重操旧业帮人洗黑钱,现在成了警方的大目标。 卫超不乏像蒋珊珊这样的线人,不过很多不及她俐落高效,她的丈夫阿锋现在还是大麻手下的大将,她会反过来帮卫超,也涉及一段恩怨。 蒋珊珊曾在大麻的赌场帮他敛财,後来出老千不慎,被一位流氓大亨识破,硬要砍她的手指,大麻手头正好有批货要出手,为了怕得罪这位金主,他当场让人剁了蒋珊珊三根手指,并毒打了她一顿,而她的丈夫竟然也没有替她讲半句话,从此,她的心就冷了。 很奇怪,世道的炎凉看得多了,竟仍未削去胸腔埋藏的正义,卫超自己都觉得吃惊。也许有一天,火线超也会想著下火线,过回与世无争的生活。 等卫超如约赶回事务所,嘉敏松了口气,她可不想事务所又丢了一单可以吃半个月的生意。 新客户杨小姐在原地恭候大驾,嘉敏身先士卒,不住地对著老板挤眉弄眼明示暗示,但对方却作视而不见状与她擦肩而过,最後还脸不红气不喘一派从容淡定地上前与女士握手。 嘉敏只在这种时候对气度非凡的卫超特别崇敬,感觉他有某个常人没有的功能项,就是能迅速一笑泯恩仇,只要与对方目光一交会,对手的气焰立即灭掉大半,转而还对他生成些微妙的好感。 无论什麽危急场合,他都能不卑不亢大方来往,彷佛每个地盘都被他圈定,彷佛天塌下来都会由他替你扛著,所谓「男人的担当」大概就是指卫超具备的这类英雄气魄。 不过嘉敏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卫超的长相和身材是助他轻易获得女性宽容青睐的首要因素。 杨婉蓉小姐身穿香奈儿,手提LV限量版小手袋,嘉敏是行家,一眼就看出是大主顾,殷勤地奉茶打圆场,然後自觉退出去守门、接电话,自认为员工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鞠躬尽瘁。 女客一向由卫超接见,他们这一行也注重「异性相吸法则」。 这时,卫超心底也有些诧异,眼前这位明显是名门淑女,容貌端庄秀丽不说,身形也是极优美苗条,从头到脚都精心修饰,除了略有些局促的神情泄露她经验欠佳外,整体表现都极其稳重。 就连卫超这种粗线条的人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而且意外地年轻。 开业到现在,很少有这种类型的客户出现,所以他不禁多留意了些。 室内仍旧闷热,有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鼻尖沁出来,将她点缀得更加娇柔,卫超将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她摇了摇头,从包里掏出一块绢丝手帕。 比这还矜贵的女人卫超也不是没有领教过,所以并不计较,直接开腔切入主题:「杨小姐,有什麽要求你尽管提,我们能办到的,自然会妥善安排。」 她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呈现不一般的坚定,显示出几分气势来:「我想你们帮我跟踪这个人。」 老实说,对不拖泥带水的委托人,卫超是很欢迎的。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卫超从她手中接过一个中型的纸袋,俐落地取出里面的资料,看了几眼照片和基础档案。 「这个人可能会成为我的未婚夫,最快下半年就会跟他订婚。之前,我们只见过几次面,我一直在澳洲念书,而他,在香港,有很成功的事业,可事实上,我们却对他一无所知。」 卫超可以感觉到杨婉蓉是个条理清楚、头脑冷静的女人,这番简明扼要的陈述已经说明问题,但真相并不妨碍卫超的坦率。 「恕我直言,家族联姻在文明社会早该被废止。」 「这个社会并不文明。」回答得很犀利。 当然,没有正常自由的男女会由家族替自己安排婚姻大事,整个事件到头来,也没有一个有资格自诩为「受害者」。 「杨小姐是想我们帮你调查顾先生的哪方面隐私?」 她低下头沉思片刻,似乎要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一分钟後才开口道:「我想知道他的交际圈,或是他是否有情人,平时有什麽特殊癖好……我只是想了解这个人,还原他的真实面即可,我不想未来跟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走进教堂。」 即使是联姻,也不是全不在乎自己的地位和价值,当一个人用终生幸福作赌注去换得家族利益,精神倾向总会变得有点自私和极端。 「什麽时候要结果?」 「不急,两周後给我一份详尽的说明。」 「需要提供影音资料吗?」 「有区别吗?」 「有,收费不同。」卫超并不是故作幽默,而是实话实说。 她轻轻一笑:「如果能办到,当然。」 「杨小姐,首先我要申明一点,事务所人员有限,所以我们无法实现二十四小时全程跟踪,只能挑选时段进行收集。」 「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真实的结果。」她取出支票簿填写了一个数字,「许小姐已经跟我说过收费标准,这是预付款。」 「谢谢。」卫超接过看了一眼立即说,「杨小姐,你给多了。」 「任何事,只要你情我愿就无所谓。」她站起来,朝卫超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许嘉敏小姐一见大客户走人,马上冲进来刺探军情,一看桌上那张支票拍案叫绝:「老板,想不到你也会看人报价啊,有长进。」 卫超没解释什麽,只是盯著手头的档案若有所思。 嘉敏凑过脑袋来看:「什麽案子?」 「调查男方。」 拜长期默契培育,现在无须多说双方都能猜出大概。 「这麽老套?!我还以为这回有新鲜的活干了。这回又是什麽?外遇还是财产纠纷?」兴致不高,例行公事般问一声。 「家族联姻,想要知道对方的生活细节。」 「哇,这个题材倒刺激!简直是中文台八点档嘛。」嘉敏不经意地看了眼委托人提供的照片,忽觉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最後乾脆直接抓起卫超拿著相片的右手,「老大,这单让我来跟!」 嘉敏自告奋勇跃跃欲试的样子在卫超眼中却是极反常的表现,他不禁低头重扫了两眼照片,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三头六臂,困惑更深。 每当卫超用这类堪称「纯真」的眼神注视自己的时候,嘉敏就觉得面红耳热,只好点破了说:「这个男人可以打九十八分。」 「什麽?」 「我说照片上的男人外型加著装可以打九十八分,那扣的两分是因为他笑得很有距离感。」 嘉敏指给卫超看,「现在全香港,还有几个男人懂得装扮,全是一式一样的西装革履,看著厌烦。瞧瞧这个帅哥,样貌身材衣著搭配简直无懈可击,如果单从外表看,杨小姐跟他倒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联姻能撞上俊男靓女的机率可不高。不过通常假象美丽,真相伤人,一入豪门深似海。」 卫超每次听嘉敏发感慨都会觉得头皮发麻,特别是最後几句总结,老是不著边际天马行空。 「你先去跟两个下午和晚上,需要车的话,就打电话给落仔他们,中途遇到问题再找我。」 在卫超眼里,这只是一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业务,所以不再额外关注,嘉敏一人便能够搞定。 「得令!落仔前两天还问最近怎麽不出勤了,他倒是比我们还心急。」落仔是小型货车司机,常常做後盾掩护和接送,赚取外快。 刚拿著资料出去研究,两分钟後又折回来提醒:「张律师那儿,我帮你约了明天下午一点。」 卫超坐下来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听筒接通电话:「一有倒楣事就打爆我行动电话,不是为了找我叙旧吧?」 「阿超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又在追查福昆的下落?」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无奈且急躁,「这件事过去这麽久,你还咬著不放!叫我怎麽说你好!我让你收手,你不听。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固执,现在整个新安盛的人都以为有警察要暗中掀他们老大的底!」 卫超的表情瞬间凝重,口气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针锋相对:「呵,怕他们查内鬼?看来上头还是很擅长怂恿警校小鬼去搏命争前程嘛。」 对面重重叹了口气。 「阿超,你是我一手培养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执拗起来,谁都强不过。你对旧事耿耿於怀我不怪你,但时势逼人,你胆子太大,我实在不放心。 「我比你更想抓福昆,可你也知道,最近几大社团内部在改革,五大元老都在替福昆撑腰,准备年底推他做话事人,人家现在是合法公民,明的谁敢动他?你动作这麽大,被上面知道,我很难做的!」 「我只是做我的分内事,要是出事,你不必保我。我没什麽拖累,要是破坏警界条律,你可以随时来拘捕我,但我卫超不会为利益出卖自己的良心。」 「你当年要离开警队,我成全你!你不顾危险做外联,我一直想方设法为你提供便利!但你不能去执法!我只是想告诉你,福昆我们一直盯著,年底交接棒,其他派系包括连龙在内,一定不服,社团必起内哄。我们一定会抓到福昆把柄!在此之前,我不想你有所行动,别逼我每天请你来警局喝咖啡,听到没?」 卫超低头沉思片刻,锁起眉沉默了一会才答应。 「我信你这一次,老梁。」 「原来你还信任我……」老梁欣慰地苦笑,然後又言归正转,「我听说你又跟了大麻的案子,最近的线报说,郝氏内部有人在跟他接触,我们想知道是什麽人,在哪里。」 卫超的表情蓦地放松下来,甩了甩脑袋理了下头绪:「约拿俱乐部可能会是条线索,我会想办法进去探消息。」 「你一向消息灵通,只是郝氏旗下这间俱乐部问题很多,光接待富人,他们後台很硬,搜了几次都一无所获,我们也在想办法。」 「我先进去查一下。」 老梁知道什麽都阻挡不了这个年轻人:「你千万小心,尖沙咀地头已经被大麻搅得不太平,现在对外来者很敏感。」 「我不常露脸,应该比警队的兄弟更容易混进去。」 「不要硬来。」 「知道。」卫超一边应允,一边又提非分要求,「老梁……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老梁对自己做了个「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认命地说:「你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脾气。」 「呵,臭小子!」老梁包容地笑骂,「臭小子。」 第3章 当乐保再次见到卫超的时候很是吃惊,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会来兑现随口的承诺。 过去,他从来不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帮另外一个人,在他生存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这条法则,现在他被吃掉了,送进牢里,而吃他的人还在外面逍遥。 「你……到底是谁?」 乐保原以为再没有人值得他信任,但眼前这个呢? 卫超并不理他的老问题,在审讯室拉了张椅子坐在乐保对面。 「以暴制暴在这个世道已经行不通了。今天,就是大哥出来划地盘,也只是叫小弟们站在身後做做样子,谁会真的替谁提刀拼命?你现在不但自己跳进黄河洗不净,连家里人也会被拖後腿,你说你是不是很笨?」 乐保红著眼抱住了脑袋,他後悔了,但世上唯一没有的,就是後悔药。 卫超看他的倒楣相,也有点不忍,口气缓下来。 「警方已经知道你是和义堂的人,到时候一定会找上门去,捞哥对叛徒不会留情面,到时没有人可以保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补救──你做污点证人,供出供货方,洗脱和义堂的嫌疑,我们会想办法让捞哥放你一马。报仇的事,你现在想都不要想。凡事都要动脑子的,蛮干只会显得你无药可救。」卫超让他说住址。 「到底为什麽帮我?」乐保抬起眼,神情有些恍惚。 「没有为什麽。如果不想被除名当过街老鼠,出来後赶快脱离帮派,你这种人在香港成千上万,有勇无谋,老实说,你能活到现在都已经是奇迹。」 卫超收起便签本站起来,「张律师在门口,他会替你辩护,你不是喜欢逞能吗?记得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要当鸵鸟。你妹妹那儿──我会告诉她。」 乐保听到「妹妹」这个词,表情一下子崩溃了:「我出了这种事,房东一定会赶她走的,她在香港没有别的亲戚,她刚刚受到那麽大的打击,现在如果知道我被抓,她一定会受不了的……求你!帮她!」 卫超一脸平静地点了下头:「以後做任何事,多为家里人想想。」 卫超转身走出去审讯室,乐保猛地大声冲他喊道:「警官,请一定不要告诉我妹妹我是因为什麽抓进来的!」 卫超回头时,铁门已经阻断了那个男人的绝望眼神。 径直走到行动组区域,卫超敲了敲前台的那张桌子问道:「请问你们的头儿在不在?」 女警原来有些不快,但抬头看见一张超英俊的脸,一时也拉不下面孔:「伍sir在办公室,你是哪位?」 「谢了。」 没回答问题,卫超老油条般直接往里面走。 推开伍凯督察的门,不顾里面人的震惊神情,自行走到对方面前开口道:「怎麽,现在的警官都流行在办公室看报纸喝茶了吗?」 「卫sir……」伍凯手中的报纸跌落在桌面上,嘴唇结巴,与偶像突然的零距离接触令他很意外和紧张。 「梁警司让我来找你的,关於那个兴和堂参与洗黑钱的案子,听说现在由扫黑组和廉政公署合作了。」 伍凯镇定情绪後连忙接上:「啊是,我们刚接手不久。」 「我是替线人传话,梁警司已经派人盯著约拿俱乐部,你最近可以多留意大麻在尖沙咀的几个赌场。」卫超一向长话短说,「我现在不是特警队的人了,叫我阿超好了。」 「卫……阿超,你仍在替警队工作,对不对?」伍凯的双眼放光。 卫超笑了笑:「我有间侦探社,跟警方只是业务往来,有人乐意利用我的旧有管道去收集一些不方便收集的证据,既然定期有佣金入帐户,我也觉得没什麽不妥。」 伍凯绝对不相信理由如此单纯,在他印象中,卫超就是正义的化身,所以他认定,能够让卫超离开警队自立门户的原因一定很有力。认真看著眼前这个从容不迫英武不凡的男人,伍凯禁不住内心的仰慕。 卫超叮嘱完就准备走人:「我只是来告诉你,最近多盯著申庆义与和隆堂,两位大佬把九龙城和旺角的铺子放著不管,成天去冲大麻的场子,我怕他们出乱子,坏了诱捕郝氏要员的计画,警方必要的时候可以稍微警告一下。」 「你是说蒋升和罗吉?我们有一个组专门负责盯他们。」 「那就好,我先走了,有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卫超递出一张名片。 「我们这算是合作了吧?」伍凯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 「应该算吧。」 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卫超推门离去,留下伍凯独立怔忡著──原来英雄一直没有隐退,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卫超从警局出来,拿出在审讯室里抄的那张字条,上面除了乐保的住址,还有自己胡乱写的「约拿俱乐部」几个字。 要如何才能深入那个是非之地? 之後的几天,卫超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不想轻举妄动,要做就要有把握。 就在他烦心线索中断时,他的同伴送给他一个机会,不过这个机会更像是上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许嘉敏如是说:「老板,我狗屎运,被抓了个现行,对方指名要见你。我知道出卖你很没种,但是全香港我连找个能诬陷的人都没有,看在我这麽失败的分上,麻烦您老过来替我赎身。」 「算我服了你。」卫超彻底无语。 听到这个悲惨的留言是在傍晚七点,本该是嘉敏收工的时间。 当卫超头大地赶到事发地──旺角一间幽静的义式甜品屋,角落一张小圆木桌边,围坐著垂头丧气的许嘉敏和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卫超缓缓走到他们跟前,瞟了一眼心虚的嘉敏,她正扁著嘴装可怜,只是演技太烂,难怪会被逮到。 两名男子都不主动开口,其中一个还笑咪咪地盯著他,像是在等相关责任人坦白从宽。 卫超知道今日遭遇麻烦,只好配合著打官腔,试图模糊目标,栽赃某些好事的娱乐机构,毕竟偷拍在香港可不是一家的专利。 「不好意思,如果小敏有哪里得罪和妨碍到你们,我替她向二位道歉。」 面色温和的那个男人笑著回应:「还真是能屈能伸的老板,只是你做的这门生意并不厚道,叫人怎麽放心。」 卫超看了一眼对方手里捧的那支巨型冰淇淋,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大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小孩子的玩意儿,卫超感到这人是外星球来的,人类语言应该很难沟通。 对方显然已经识破他的惯用伎俩,如果继续装傻,不利谈判进行,但抵死不从也是行业准则,否则被吊销十次执照都不止。 卫超正暗自琢磨办法脱身,表面还是很从容地解释:「我们并无恶意。」 对方立即接招:「本以为是狗仔队,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但这个丫头居然大胆到近距拍摄,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修伊现在太红太出风头,难免得罪几家小肚鸡肠的败类,他们花代价收集他日常行踪编造丑闻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为了他人身安全起见,我们不得不请你过来澄清一下。」 「今天的事是误会。」 对方有些难缠,文质彬彬却不依不挠,他只能拖延时间。 「玩跟踪是误会?骗谁?!」旁边一直保持安静的年轻男人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们跟了不只一天了吧?」 笑脸男伸手拉住他提醒:「贾德,不要凶巴巴吓坏人家女孩子,你好歹也是公众人物。」 卫超听到这句,也觉得眼前这个大男孩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呵,这个丫头胆子比我都大,你还怕吓到她?他们公然跟踪修伊哎!那真叫胆大包天!不管谁指使的,这麽跩的徵信社,我倒是头一次遇到。」 「要不要也让他们帮你探探对手的绯闻?他们看起来很在行噢。」笑脸男调侃道。 贾德一脸不屑:「切,被逮到就超逊了,得罪了修伊,看他们还怎麽混。」 卫超在他们对话时,静静站在一旁搜索所得讯息。 修伊?好像是那个叫顾绍凡的被委托人,家势了得又臭屁得要死的那个。 来者不善,嘉敏很难得犯这种低级错误,要不然就是目标人触觉太敏锐,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卫超决定尽快脱身,於是从口袋里递出一张名片,并朝许嘉敏指了指:「有任何问题,你们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到我,整件事与她无关,不要为难她。」 笑脸男不愠不火地接过名片。 「这点我倒是挺欣赏你的,替员工扛黑锅,修伊或许会因为这一点对你网开一面也说不定。他可是大忙人,你够幸运的话,他可能连起诉你的兴趣都没有。你可以带著这位小美人走了,不过在走之前,麻烦替我们这一桌买单。」 「志宁,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脾性高的贾德不禁悻悻抗议。 「修伊要找他们自然找得到,我们就别在这儿管閒事了。」翘起二郎腿悠哉吃冰淇淋的笑脸男正是薛志宁是也。 一走出那家高级甜品屋,还没等卫超发难,许嘉敏就自动认罪,并且心灰意冷地问:「超哥,老大!赔了这单生意,我们这个月要喝西北风了吧?」 卫超走在前面,没有答话,其实是在想著怎麽解决可能会来的起诉,但嘉敏以为他是气炸,更加内疚,於是追上来抱住他的胳膊作求饶状。 「我知道我笨得出油好了吧!大不了扣我一个月……噢不,半个月薪!呐,刚才他们的帐单我来赔。喂,这样还不行啊?你不是想解雇我吧?」 卫超的脚步终於停下来,他平静地转身盯著她:「你该庆幸他们吃的不是鲍鱼。那个顾绍凡人呢?怎麽不是他本人出面?」 嘉敏重重叹一口气:「有一点他们的朋友没有撒谎,他是大忙人,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想到这一点,她还犹自懊恼,「谁会想到他会这麽敏感,我跟得不算近啊,设备也藏得很隐秘,还是被他发现。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近距离看,他实在太帅了……」 这个丫头到底在胡说八道什麽呀!卫超皱眉看向她。 嘉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言逻辑的问题,脸上一红,继续交代:「他把我的针孔摄影机搜去了,不过前几日的资料影像还在事务所。」 「当客户是傻子吗?拿了几天的录影带、几张行程表就以为糊弄搪塞得过去?亏你想得出来。」 「那怎麽办!姓顾的那麽精明,我看那位杨小姐会很苦命,我们还是直接跟她说这种长得好又事业心强的男人嫁不得。」 「又发什麽神经,人家的家事怎麽轮得到你我来多嘴。」卫超这时反而笑出来,接著又想起什麽,「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子是谁?很眼熟。」 嘉敏到底也算是杂志簇拥者和认人机器,早已经获悉对方身分:「他噢,记得金钟附近的灯箱看板吗?最近某品牌的男用化妆品代言,真人看起来比海报上尖锐多了。见鬼!最近一直开罪美男子,是要罚我这辈子嫁不出去吗?」 卫超把手臂搭上嘉敏的肩膀,直接拦了计程车。 嘉敏突然惊叫一声:「哎呀,你刚刚真的把名片给人家啦?」在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庞泄露些许无辜无奈的表情後,嘉敏茅塞顿开,「哈,就知道老板你聪明!不过等他们发现你耍了他们,那可就……」 这边已是一声令下:「现在就回事务所,把所有关於顾绍凡的资料整理下,以防万一,我们要先有对策。」 是啊,他是侦探,有几个假身分证明不算什麽。可那并代表他可以隐形,人家有心要找他,还是找得到。 将功赎罪的许嘉敏连夜整合筹码分析利弊,最後卫超发现,顾绍凡其人其事绝对超出他的想像,对方几乎引领著本港收视率最佳的几档潮流节目,人气如日中天,而且他还是本港著名的联创实业集团大公子。 卫超突然有些後悔接了这单生意,惹了一个他不想交际的对象。 嘉敏经过数日跟进调查,汇集众多资讯後,有些走火入魔,常常搞得不分敌我:「知道外界都叫他什麽吗?时尚教主!钻石单身汉。」 「太邪门了。」 在卫超看来,外表人模人样的家伙,都是糜烂生活方式的表率,他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酷毙了好不好。多少小明星抢著抱他大腿,希望请他做形象顾问,他制作的一档黄金节目叫《今夜做你自己》,不知道让多少女性重拾信心。」 看卫超一脸木讷听天书的表情,嘉敏顿感觉扫兴:「行了行了,跟你说也不懂。」 卫超无法理解这种追星似的盲从:「说的你好像也是信徒似的。」 「我之前哪里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修伊顾,我过去还想过到明珠台做场记。」嘉敏说著说著,又把注意力放到老板身上,她托起腮很有深意地看著他,「阿超,你知道你跟顾绍凡的不同之处吗?」 卫超没兴趣答这种无聊问题,直至嘉敏色迷迷的眼光令他感觉有点背脊发毛,才听到标准答案。 「他──是女人堆里的真男人,而你,是男人堆里的好男人。」 卫超微微诧异,他无法分清女人特殊视角下的真实用意,所以通常不予置评自动过滤。 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被一张照片完全牵引住了,他下意识地拨开杂物,从中拣出那张偷拍照端详了几秒钟,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有神彩,那是卫超动力回归的前兆。 「这是──什麽时候拍的?」 嘉敏愣了一下,凑过去看:「噢,两天前哪,顾绍凡跟朋友去约拿俱乐部,我在门口拍到的,你知道的,那地方有金属探测装置,而且周末只招待白金会员,我只能跟到门口。」 「顾绍凡……」卫超默念这个名字。 这一日,金钥匙事务所员工遭遇史上最大麻烦,但卫超也因此找到了另一宗案的突破口。 只是在正式交集以前,卫超并不知道对方这麽有名。 第二天中午,当卫超站在浅水湾那幢气派的明珠电视台大楼前,他的心里做过很多揣测和假设,多半的是坏的,但仍然不能中止他自投罗网的决心。 手头的事,轻重缓急他一掂量就清楚,那张照片驱使他来到明珠台总部,并试著找到那个本来八竿子打不到,甚至是他绝对禁止见面的对象,对方是港内名流,是事务所的其中一名被委托人。 这有违行业规范,如果聪明,卫超应该立即调转,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服务台前查看楼层明细。 只三分钟,卫超就发现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有名牌卡片的工作人员,电梯也要刷卡进入。严格也有道理,大厅里经常出现一些想要混进大楼追星的fans团。 顾绍凡所在的制片部是在十七层,那里是閒杂人等的禁地。 除了── 「莎曼达,导演在演播厅都发火啦,你快点去化妆间准备。」服务台人员正冲一名戴墨镜路过的高#女人放话。 「知道啦,我又没迟到,每次都这麽催。」对方似乎很不耐烦地越过保全人员走进电梯。 卫超明白那个漂亮女人不是主持人就是演员,他在大厅走了一圈,发现一张招募海报,上面是关於男女内衣模特儿的甄选,活动内容虽然会让他这一型的男人感到不自在,但是因为写明应试地点是大楼十五层,那可以令他更接近顾绍凡。 他走到前厅的报名台前,指了指海报:「我要参加这个活动,可以现在就上去吗?」 「您预约面试了吗?是哪个经纪公司推荐的?」 面试还要预约推荐?有没有搞错! 卫超一时无语,他可以直接面对罪犯,可以与帮派人马对峙,可以在警局出入无碍,可是对於这幢大楼里的每一张精致面容和修饰过的眼神,他真的没什麽应付的经验。 「那你可以先填报名表,你条件不错,我们可以帮你问一下,今天是不是接待外来人员面试。」 报名台一名接待小姐对他多看了几眼。 在此工作五年,来来往往都是豔光四射的人物,看多了也掌握了些门道,前台人员都可以及时分辨什麽样的模特儿会讨高层喜欢。 眼前这个,有些另类有些冒险,但绝对值得推荐。 一个电话过後,报名台回覆他:「先生,麻烦在此处登记个人资料,我们会将你的报名表传真到楼上,十分钟後你到十五楼的摄影棚参加甄选。」 「谢谢。」 卫超二话不说,乾脆俐落地完成表格,直接取了临时通行证。 电梯直升十七楼,谁知电梯门一打开,走廊上的秘书台就迎上来确认卫超的身分。 「不好意思先生,你参加应试是在十五楼。」保全人员已经做出「请」的手势,看似客气,实则霸道没商量。 卫超只好先闯一下:「请问顾先生在吗?我有要事找他。」 秘书台站起来一位格外靓丽的女郎:「您好,我是裘蒂,修伊的秘书。请问您贵姓,之前有预约吗?」 预约,又是预约!他当他是国家元首吗?!卫超见过排场大的,可没机会接触排场这麽复杂的。 「可以通融一下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裘蒂盯著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的真诚度,最後她说:「修伊现在在开会,半小时後我帮你通报,您可以先去十五楼面试。」 在裘蒂眼里,像这类凭新人身分壮著胆想要见修伊顾的人可是不在少数,虽然修伊的答案都是不见,但表面上她还是会给对方留面子,何况眼前这位是不可多得的高个帅哥。 卫超在心里暗叹一声倒楣,他当然清楚这个答案有多少敷衍成分,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助他突破重围。 不知道见顾绍凡有这麽困难,卫超原路折返到十五楼,顺便拖延下时间。 但之後卫超发现,进入十五层的自己就好像进了迷宫一样,一些穿著奇装异服的男女穿梭在各个房间,那是他见也没见过的陌生场面,有工作人员出现在他面前,专门领他到指定领域。 「你没有公司推荐,也没有带试镜照过来,太随便了吧!」那个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看在你条件还不错的分上,去九号摄影棚拍一组试镜照。你今天撞大运了,斯蒂芬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摄影师,在他没走之前你赶紧过去。」 卫超看了看走廊上的时钟,一门心思都在想怎麽再上十七楼见顾绍凡,但这边又不能露破绽,於是心不在焉地进了九号摄影棚。 摄影师正在摆弄相机,看见有模特儿进来,抬了抬眼有些抱怨:「又来新人,都不用收工了。」 旁边还有两个男模特儿穿著内裤在摆POSE,摄影师指了指幕布,公事化地指示:「脱衣服,到三号背景等著。」 卫超长这麽大,还没被另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吆喝他脱衣服。 真的莫名其妙呀,本来只是要找个他八辈子都不该见的被委托人,现在沦落到要当众裸体明志,卫超是不是要庆幸自己参加的是一个内衣模特儿选拔,而不是脱衣舞者海选? 他无奈地犹豫了几秒,最後咬了下牙脱掉上衣,走到背景墙旁边,还好只须容忍一小会儿,要是让他在这幢大楼里待上半天,大约会被整死。 等摄影师斯蒂芬一转身看到已经裸露上身的卫超,竟微微一愣,然後忍不住冲他喊了句:「你叫什麽?」 「阿超。」这一点上,他不是太想撒谎。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嗯。」 「裤子也脱了,换条泳裤。」 「不用,只拍上半身就行。」 斯蒂芬想不到还有新人敢跟他这个资深人士唱反调,人家是排著队让他拍全身照,还预约不到,拍全套的更是市场最高价码。 「我是摄影师,你得听我的。」 「对不起,我觉得上半身就够了。」卫超也觉得闹够了。 斯蒂芬本该被这狂妄的新人惹恼的,但在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後,他居然发现自己沉默而妥协地举起了相机。 半小时後,卫超又回到十七楼,秘书裘蒂这次是直接回覆他:「很抱歉,修伊没时间见您,如果有急事,可以在秘书台留言,我会帮您转达和处理。」 「他人在办公室?他根本没开会。」卫超也没办法再折腾了,一个箭步循著门牌往走廊深处去了。 「嘿!先生!你不能直闯,你这样我叫保全罗!」裘蒂跟在他後面小步追赶,最後大声警告。 当卫超一把推开那间豪华宽敞的个人工作室时,在一桌子杂志和文件夹的超大办公桌後,是一个笔挺整洁的身影,那人正端著杯子喝著刚刚现磨的蓝山咖啡。 来人制造出的粗鲁动静,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於是一贯优雅的他在经历突如其来的外力惊吓後,一口咖啡直喷到了电脑键盘上。 「靠!」 顾绍凡几乎是边咒边跳起来,用手掸拭被染上褐色印渍即刻报废的纯白保罗哥蒂埃外套,这种进口材质的外套光送洗就要上万块,况且他绝对忍受不了一下午都穿著脏外套,这就意味著他得再浪费时间换一身衣服。 工作间大门被那个陌生粗暴男在身後砰一声关上,而他的秘书裘蒂却被吃了闭门羹,这幢号称拥有全港最有效率保全系统的办公大楼实在太差劲了吧。 「顾绍凡吗?我想同你谈一下。」 「你是疯子吗?」 绍凡提高音量,皱著眉超级不爽地诧异反问。 「我只要五分钟。」 那人慢慢走近,落地窗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绍凡终於看清他的样子。这时,门外开始响起剧烈的拍门声。 绍凡的怒气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无故熄灭了,他心中一动,转身按下了桌子上与外界连线的通话键,镇定地交代:「我没事,三分钟後如果我还没出来,就叫警卫上来开门。」 然後他重新迎视不速之客,「三分钟,你只有三分钟。你的理由最好够充分。」 卫超知道两人沟通的开端很糟糕,但已经没有多馀时间培育友爱,而且对方是个冷酷实际的人,眼下要达到目的,必须遵守顾绍凡立的规矩。 「我想请顾先生帮个忙,带我加入约拿俱乐部,我知道你是那里的白金会员。」 顾绍凡对他刚建立起来的眼缘,在对方道明来意之後被推翻。 身边为达到目的对其逢迎拍马的群体是一拨又一拨,好像他顾绍凡天生是一副冤大头样子。 压下反感,绍凡冷冷一笑,脱下脏外套丢开:「阁下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我办公室,现在又提出这麽好笑的要求,算不算是强盗作为?我倒想问,你凭什麽要我认同你,又凭什麽觉得我会帮你?」 卫超看对手头脑清晰,轻易不会让步,自己还不如用苦肉计:「这几天是我派人跟踪你,我抱歉。」 「哈,来讲和还是来讨饶?」绍凡突然来了点兴致,「两小时前,我朋友薛志宁打电话过来向我控诉,昨天有个骗子把慈善机构的捐款专线号码留给了他。你既然那麽擅长耍人,又为什麽要来自投罗网?」 「我希望能获得你的谅解──」 「住口!」他牢指卫超,「你什麽都不要说,我不会答应的,除非你先告诉我谁委托你来揭我的隐私,我才会考虑要不要给你这个机会。我知道我敌人很多,但还不至於沦落到要同人和解的地步。」 卫超已能预感今日谈判希望渺茫,他凭自己的简单表述,没办法跟对方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很久没有这麽泄气了,以往一直是想做什麽就去做了,都没有想过其实自己也不是谁都可以拉拢。 卫超低头反省:「我可以销毁你的资料,赔付这单委托,但我没办法透露雇主的身分。我或许不是个好信誉的雇佣方,但至少敢对坏的结果负责。」 门外又响起拍门声,和钥匙开锁的卡卡声。 卫超上前两步,把一张名片放到顾绍凡桌子上:「这个电话是真的。今天打扰你了。」说著就转身往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下一秒钟,他被迎面冲上来的两名警卫整个挡住,其中一个急扑过来架他的肩膀。 卫超出於本能,侧身一避就灵活地闪开了,但一想到是自己鲁莽在先,硬碰硬更说不清,所以随即又放松了力道,配合地举起手以示无辜,跟著警卫的脚步走出这间办公室。 而另一位当事人顾绍凡,则一脸若有所思地盯著那个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裘蒂跑进来心急地追问上司,这名危险分子是不是有什麽过激行为,绍凡没有吭声,随手拿起桌上那张名片。 金钥匙事务所,卫超。 真当自己有超能力吗?上次是踩到他车头,现在又来掀他屋顶,还有什麽他不敢做的? 在这幢楼里上上下下,表面都对他顾绍凡五体投地,没有一个会这般嚣张无礼,这多少会让他觉得有些新鲜,火气也不容易发作。 等到裘蒂刚退出去,顾绍凡听见自己平静下令:「放他走,他没做什麽。」 「修伊,他可是……」 「你也不想我追究谁的责任吧?」 一句话顶得秘书连忙噤声。 第4章 顾绍凡完成手头公务,已经是两小时以後的事,为了尽早让新的美食节目脱离制作困境,他特邀一位高级食材供应商傍晚在附近将军澳的一间法式餐厅碰面。近日为工作疲於奔命,他差不多有四天没有睡过安稳觉。 在办公室的衣柜换了身衣服,随手挑了一副古驰墨镜戴上,绍凡可不想用遮暇霜来解决黑眼圈。 到底层专用车位取了自己的莲花跑车,拐出车库开到大路上,刚打出一个左转灯,一踩油门,跑车已急冲出数十米。 就在绍凡准备直穿马路的时候,车头斜对面街角处出现一个人影,打横跨出马路,并朝他的方向抬手示意。 拦路拦得这麽明显,连瞎子都看见了。顾绍凡往那头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还没定睛,就已经认出那人。 这个跟踪狂到底在搞什麽,有完没完?! 绍凡打个方向盘,直接拐出街,从後视镜欣赏自己将追著他车屁股跑了几十米的男人甩得远远的。 这家伙的速度还真是惊人,四驱车都敢追,也难怪两条腿的生物都很难逃出他的脚程范围了。绍凡心里暗想,要不是他们完全在两个世界,他恐怕会愿意花一点点时间研究此种异类。 卫超喘著气坐倒在路边的石阶,他很少这麽狼狈,也讨厌用笨的办法解决问题,但他一时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扭转歹势。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不但主动脱衣服让人拍豔照,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全的警棍驾著脖子游走廊,最後却连顾绍凡的一句好话都没捞到,更不用说是帮忙了。 就在他沮丧地起身沿著街往回走,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一听,居然是警局打来的。 「阿超,我是伍凯。」对方声音既振奋又紧绷,「记得吗?」 菜鸟警官,他当然记得。 看卫超没有搭腔的意思,伍凯连忙说下去。 「刚得到消息,大麻他们下个星期二晚上会在约拿俱乐部跟郝氏的人接头,但我们还不能确定,也不敢打草惊蛇。大老鼠不可能轻易让我们逮到,梁警司说你可能会有办法先潜进去探虚实。」 「我──」 卫超刚在脑子里组织爱莫能助的措辞,身後却响起一阵呜呜的跑车引擎声,他猛一回头,看见那张俊美却气势冷峻,让人觉得随时会窒息的脸。 接著,他听到自己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好,我试试看……」之後便切断了与伍凯的通话。 看到对方摆出一副有些疑惑的耐人寻味的表情,顾绍凡也觉得调转车头的举动是缺乏建树性的决定,但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骑虎难下,就好像星探在街上被一个窈窕的背影勾引得不行,终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搭讪时,转身却发现这个背影的主人是他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丑姑娘。 绍凡自知理由苍白,但既然已经搭错线,就顺著问题上了。 「我是真的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疯狂迫切地咬著别人的尾巴不放,一定不是单纯为了赚一点劳务费吧?」 下一句台词,绍凡事後每每想起,都彷佛听到了命运向前推进时那刺耳的齿轮声,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上车。在我到达目的地之前,你最好有能力把话说清楚。」 卫超当时不觉得对方突然转性是件什麽大吉大利的事,所以只是谨慎且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谢谢。」 没想到到达目的地的车程那麽短,待卫超大致阐述过事情始末,顾绍凡的车已经停在餐厅门口。 「你真不打算告诉我,是谁派你跟踪我的?」 就算冒著对方不再施予援手的险,他也没办法出卖客户,所以他摇了下头:「对不起。」 「好,那我们来说说约拿俱乐部。」绍凡将车钥匙丢给代客泊车的小弟,然後看著那个与自己一同下车的男人,「你凭什麽认为我会相信你是为了惩恶除奸,而不是套取警方佣金?」 卫超突然轻轻一笑:「你已经相信我了。」 看对方有点看透自己的心思,绍凡有些不爽,打量了一眼那人漂亮的手臂肌肉,随口命令道:「反正你现在也没什麽事吧,当我助手好了。」今天正好缺个苦力人手。 顾绍凡一跨进餐厅大门,就有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子迎上来,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臂与绍凡礼节性地贴面问候。 「知道你要求高,所以我直接帮你筛选了第一轮。」 这个时候的顾绍凡好像变了一个样子,瞬间化身一位绅士贵族,在人前做足表面功夫:「伊莲女士,您太贴心了。由您把关,我几乎立即可以把货装走。」 卫超在心底翻个白眼:这个花言巧语的臭小子。 那个叫伊莲的妇人被哄得很高兴:「我给你列了清单,你去厨房看下样品,把订量告诉我,有些食材和红酒空运大约要一周时间。」 「只要能赶上下个月的新节目开档。」 伊莲这时一眼看到後方的卫超:「修伊,这位是──」 「搬运工。」 绍凡大声加注对方身分,唯恐身後那人听不见似的。 伊莲有些惊讶这样英武的年轻人居然以出卖体力为生,不过为修伊工作,应该是按时计费收入不斐吧。 伊莲女士领他们进到厨房看食材样品:「听戴安娜说,你不再需要鱼子酱和松露了。」 「我想做一档白领和年轻人可以随性支配享用的套餐模式,绝大多数场合适用的那种。」 「听说近几期《美味约会》收视不佳。」 「坏事传千里,大家难得看我翻船一次,不爽才怪。」 看那个调皮尖锐的修伊又回来了,伊莲女士微笑道:「下一期做海味绝对转运,义大利风味?」 「就算做学生便当也要有品质。这一期需要当令的小扇贝,义大利的陈年老醋配橄榄油拌芦笋。以色列的粗麦粉我们是不是也有订到货?」 「对,奶油香料和帕玛乳酪的供应量也在单子上,你看看头两期节目推哪几道流行套餐?」 「细节我会再让节目组的美食专员过来确认。」绍凡仔细端详了清单才说,「主食就用大脊骨牛排了,一定要最好的,加上柠檬迷迭香烤鸡、蘑菇炖饭,这才能让娇滴滴的女伴吃饱。」 「配菜用了焦糖洋葱和瑞士甜菜。」伊莲在清单上做记号,「甜品呢?要不要试下我们偷学的肉桂胡桃烤苹果?」 「这个你可以向我们的专员主打推荐,不由我说了算,不过西西里岛的摩卡冰沙不能少。」 其实两人对话到这里,卫超已经听得出神,他第一次看到工作状态下的顾绍凡,想不到还真是像那麽回事,虽讲得他这个外行人是一头雾水,但指挥若定高效乾脆的样子,还是满唬人的。 即使卫超自始至终没有看出对方哪一点如外界传的那样可怕尊贵、神乎其神,但他在公事上习惯主控倒是显而易见的事,跟这类人合作,一定要抗压性很好吧。 这时,伊莲女士转移到新话题:「听说新导演仍想做欧式贵族菜。」 绍凡立即摆出一副头大的表情:「看来要换掉的不只是菜,还有人。」 伊莲女士终於笑出声来:「修伊,你如此坦率,难怪大家都爱你。来吧,去酒窖看看你需要用什麽酒。」 「红酒用席哈和黑比诺就行了,节目前一周送到,我今天先带十二支无糖香槟走。」 「女人们最爱鸡尾酒,我给节目组新推荐的那名调酒师不错吧?」 「还不错,他的马丁尼和火岛冰茶挺受欢迎,後劲要保持,就看他还有什麽花样拿手。节目开始转型面向年轻人。」 「自由古巴和飘仙杯罗,女观众一定买帐。」 「观众要求永不失误,并不过分。」说著就像想起什麽来似的,转身对一听到有人谈论酒精就变得一脸无聊的卫超吆喝道,「你!把酒搬到我车上。」 卫超现在算是体会到有求於人的状况是有多麽低三下四,不过必要时,他不会将别人的无礼太当回事。用了把力,他默不作声地扛起一箱酒,矫健地上台阶走了出去。 「小心点,这可是样品──」绍凡在他身後不痛不痒地随口叮嘱。 伊莲女士识人无数,大约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微妙牵连,於是打趣道:「那个後生仔的外型很有前途的样子,可不会一直当搬运工呢!他是修伊你的朋友吧?」 「我怎麽可能会有这种朋友。」 绍凡看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像一只嗜血的豹子似地眯起了眼,一向精亮的眼光里猛地糅入了一些朦胧的期待。 其实连顾绍凡自己都不知道,每当有令他兴奋的目标物出现,他就会狡黠而警觉地凭著本能伺机而动。 前两次出现这类情形,已经是几年前。修伊顾在业界初露锋芒时,一手缔造了两个时尚神话,他们中的一位成了世界小姐,做了某国际化妆品品牌的代言,另一位成了明珠台影视剧一哥,又发唱片又拍电影好不热闹。 而这一次呢?对这个叫卫超的男人,凭著专业眼光,要如何将其定位? 稍有些困惑的是,这一次,顾绍凡的敏锐嗅觉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对方不是他可以轻易拉拢进圈子,继而再次成就修伊顾业绩的某块奠基石。 若是根本不图什麽,那麽答应帮卫超出头,又让他得以顺利接近自己,都已经是超出常情了,更有违顾绍凡的行事准则,他实在不是个习惯游戏或有空閒时间招呼陌生人的二世主。 「修伊,像你这样的全才,可是本港瑰宝。」伊莲女士的道别赞美打断了他的冥想。 这些客套话已经听得耳朵麻木,再两年,恐怕连心都要麻木不仁,为了实现外界的期待,孤高的外表不自觉地就与灵魂匹配起来。 顾绍凡的脚步跟出去,看见卫超守著那一木箱子香槟,站在餐厅外的马路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可以这样挺拔却透著隐隐的危险。 那压抑著不耐的眼神透露不寻常的光彩,这不是他第一次领教了。 从对方上一回踩上他的车头,他就已经知道此人与众不同,但到底是可塑的璞玉还是冥顽的石头,就还须待定研究了。 绍凡突然隐隐地微笑了一下,刚想上去颐指气使,手机又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他的特级贴身助理,万里挑一的戴安娜小姐。 「什麽事戴安娜?」他边接听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车钥匙,「嗯,我今天……有点事,不去看演出了,不用给我留包厢了。对啦,订制的餐具和餐盘有没有运到?途中不要出纰漏,等约翰他们就位,记得同我说一声。」 刚想挂断,又想起一件事:「噢对了!这次订餐盘的时候,我顺便在德国订了两套升级版的Henckels(双人)刀具,你让人把它们送到我家去。」 卫超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觉得有钱人的生活还真是爆无趣,随便一个杯子都最好自大洋彼岸发出,真是死要面子劳命伤财。 「喂!你那个是什麽表情啊?」 绍凡凭著惊人的敏锐度,体察到卫超脸上划过了一丝不算明显的嘲讽,不幸得很,修伊最不喜欢别人在不够了解他的时候对他下定论。 下一刻,卫超却已经恢复他的一脸无害,虽然不是同类,但人家也有人家奢侈浪费的权利,自己还是学会无视比较好,不要像个毛躁的没见过世面的笨蛋似的。 「我问你呢,刚才那个是什麽表情!卫超是吧?你不要以为端一次箱子,就跟我扯平了。」 卫超觉得他的高高在上有些碍眼,不过好歹是自己求人在先,还是忍让一下比较天下太平,於是温和地平息对方莫名其妙的火气,他原来以为这样的大人物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的。 「我是觉得你──能者多劳,难怪大家都说你是大忙人。」 「虚伪。」 卫超没想到自己还没嫌弃他装腔作势,人家倒先嫌起他虚伪来了。卫超决定表明立场,免得事没办成,对方却看他不顺眼。 「顾先生,我知道你不想同我交朋友,你肯帮我解决眼前的难题,我已经非常感激,你有什麽叫我做,我都会尽力。」 「要当我修伊的跟班是要有资格的,我可没閒工夫刁难人,只是觉得,既然有求於我,我要你做什麽,你都应该欣然领受的不是吗?」 卫超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至少够诚实,想什麽就说什麽了,至少不来背後那套:「是,我答应你的条件。」 「这还差不多。」绍凡指挥他把香槟放到後座,然後坐进驾驶座,重新戴上墨镜,很随意地说道,「就明晚吧,我带你去约拿。」 这麽快?!卫超一惊,不明白对方一边寻根究柢一边又雷厉风行,难道这是所谓的艺术家通病?管它呢,能混进去就行。 绍凡接著又冷冷响起:「但你必须在明天傍晚六点前先到我办公室。因为我觉得,最好是替你约见一下造型师,你这身装扮会让我不想和你站在同一水平面上。」说完,他就开著跑车扬长而去。 跟顾绍凡相处,卫超已渐渐学会自动过滤人身攻击的那部分言论,他现在一心想的是──这种口头上的事可以算预约过了吗?不会又被明珠的保全人员赶出来吧? 卫超这时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真有点哭笑不得。 「这家伙干嘛无缘无故就批评别人的品味,以为自己是神吗?还真是莫名其妙哎……」 第5章 卫超回到事务所,一个他不想听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在与之周旋了两分钟後,他急招正准备收工的许嘉敏晋见。 「你没告诉杨婉蓉,我们不接她这单生意了?」卫超表情难得严肃。 嘉敏深知这是老板变脸的前兆,於是改用献媚甜糯的声线解释说明:「超哥啊,虽然您老人家一直视金钱如粪土,却处处为身为员工的我们谋福利,在下也一直享受著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可像这类送上门的生意,你是不会不接的吧?」 卫超耐住性子:「你明知道,我们已经搞砸,就不要妄想再做这单关门生意了。这杨家有来头的,你不要以为人家找不到人才找我们做。」 「咦,你以前可不是这麽快就知难而退的哟。」 卫超没办法跟嘉敏说清自己与顾绍凡现在之间的僵持交易,所以只能尽快打消可能会得罪那位傲慢先生的隐患。 「杨小姐那边我已经据实以告。好消息是──她好像没什麽兴趣告我们违约,坏消息是──我们需要退款。」 「她这麽有钱,叫我们退款?!」 「不,是我说要退她款。」 「老大,拜托!」 「行了。」卫超打断她的碎碎念,「这位杨小姐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敬而远之。」 走回办公室又想起一件事,犹豫再三才折回来问嘉敏:「你这边有没有什麽……什麽杂志,比如──」 女士还在生老好人卫超的气,所以懒洋洋道:「什麽杂志这麽令卫帅难以启齿呀?」 「如果──要跟上流社会的人约会,比如去某些高级的俱乐部,是不是要穿得正式一点?」 嘉敏听闻,立即跳起来冲到卫超面前,一掌劈到他胸口:「哇!有你的哎,你保密得未免也太好了吧!」 卫超稍有点紧张地瞄了她一眼,心想:难道嘉敏这麽快就看穿他了……不会吧。 从卫超心底深处是极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和顾绍凡这样的人有联系,在当今这个人人都对时尚趋之若鹜的时代,卫超却越想跟这些所谓的先锋人士划清界限,好像跟修伊顾有瓜葛是件多丢脸的事。 卫超是超级古板的大男子思想,他本身绝对不想与任何软性事物有关联,比如化妆品、打扮、和在人前装模作样。那一切都会令他自尊受挫,且相当不自在。 他无法认同那些享受其中的男人,如果还能以此为职业,那对他来说对方真的与外星生物无异了。 嘉敏看他一脸犹豫心虚的样子,更加笃定。 「你这麽帅,我就知道早晚会钓到上流社会的美眉!到底什麽时候的事啊?居然连我都蒙在鼓里,阿超,你也太会演了吧!虽然我承认现在是有那麽一点点妒忌那个女人。不过──看在你名草有主的分上,自然还是要为你开心的,对吧。告诉我,她是谁呀?很有名吗?」 卫超听她叽呱一顿,反倒宽下心来,想了下说:「李嘉欣罗。」 嘉敏噗地笑出来,一边回头从窗台的架子上取出男装杂志,一边把手头的废纸团朝他丢过去:「李嘉欣都嫁人了,你骗鬼噢!」 直到翻到几页,举到卫超面前:「这些才算潮人,你懂不懂?」 「我不懂品牌,但我知道,光这一条裤子就几万块,我又不是傻子。」 「所以罗,」嘉敏老神在在地规劝他,「你只要做回你自己,就够迷人啦,这些锦上添花的身外物,是不适合染指的。不要像我这样,直到为它们沉沦,才晓得回头是岸的道理。还有啊……」 她重新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你现在就很好啊,是那麽的──原味、粗犷,嗯……很少有人能在这麽不修边幅的情况下就充分发挥魅力的。」 「怎麽都不觉得你是在夸我。」卫超决定放弃向顾绍凡建议妥协的计画。 嘉敏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卫超无奈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顾绍凡的贴身助理戴安娜回到公司。 戴安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现代女性,她并不像普通白领女性一样穿著高贵的套装,而是落落大方的白衬衣配职业裙装。 她给自己的定位并不是人人豔羡的、能接近修伊的头号助理,而只是一个重要的龙套角色,她是修伊的影子和最佳分身,随时要替他出现在任何需要他的场合,派发他的名片。 到目前为止,她都胜任得很好。虽然要迎合修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已经习惯了他发号施令的模式,并且乾净利索地办完该办的事。 眼下,她就是受人所托,转达一件难以搞定的公务,希望得到修伊的意见。 「莫尼卡都快抓狂了,广告商点名要的模特儿人间蒸发,对方留的居然是慈善机构的捐款电话。你说好不好笑。」戴安娜懂得如何吸引顾绍凡的注意。 「慈善机构?」绍凡果然抬起头来,并且唇边酝酿一个高深的浅笑,「你手头有试镜照吗?」 「有。」这就是市场部莫尼卡找她向老大陈述的原因,戴安娜翻出档案夹里的照片。 「怎麽样?他的身体和表情,一下子打动了广告策划部主管,人家看一眼就定下他了。你也知道,这家内衣公司很大牌,他们敲定这个男模的原因是由於这款内衣的主题是──」 「新鲜和诱惑。」他接了下去,「他符合商家的初衷。」 「是,契合度是代言的第一考量。这幢明珠大楼是全港俊男靓女的梦想,如今却出现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将机会拱手相让,要不是手头只有裸身照,我看莫尼卡会来个全城搜索也说不定。」 绍凡突然想到卫超的这组照片贴在地铁站月台的情形,不禁又嘴角上扬。那种模糊的冲动猛然间又袭上胸口的敏感部位,那种对美的直觉,更像是某种心灵的产物,可以在瞬间掩盖理性而放任感性大胆行进。 如同卫超当时追踪自己那样,绍凡可能也在无意识中追踪一个影子般的人物,他不需要验证什麽,或是出於义务和目的才接受对方的靠近,光凭难以形容的神秘触觉,耐性和探索欲就能迅速上位。 他想了想:「告诉莫尼卡,我的提议是:趁早换人。你们找不到他的。」 「我也这麽想,不过莫尼卡难得有些执念……」 戴安娜正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被一个男人推开,在她看清那人的长相时,咽了下口水,然後困惑地看向座位上优哉游哉的上司。 其实要看戴安娜失态也是不容易的,但卫超做到了。但他并不明白为什麽在顾绍凡身边的美女们,包括昨天在门外不打不相识的秘书裘蒂,和眼前这位,都因他的出现而面露疑惑的表情。 「你在忙?没关系,我可以等。」卫超自给自足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呃……修伊,他……」 绍凡将食指放到嘴唇上做噤声状,有些邪气地指了指门:「就按我之前吩咐的转告莫尼卡,相信我,那是最佳建议。」 真人现形比照片上震撼几倍不止,戴安娜虽然对修伊雪藏人才的行为不解,但也不敢忤逆BOSS。 「你说了算。」 戴安娜走出去之前,再次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身材比例自然完美,面孔轮廓成熟,神态却略带青涩与不自在,没有被娱乐圈晕染过的痕迹。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在镜头前脱衣服。 看著一个年轻女子带著探照灯般诡魅的神情从他跟前飘过,是件很毛骨悚然的事,卫超不知怎地,只要一接近顾绍凡的势力范围,就感到自己有即将被设计的感觉。 豪华的私人工作间内,只剩两个大男人。顾绍凡开始开门见山地说:「你想我帮你在两天後的晚上,进到约拿俱乐部的白金区。这次又是受谁委托?」 「不是为了某人或是为钱,不然我不会厚脸皮来打扰你。」 「说得这麽高尚,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追究了。」顾绍凡为了不让自己恶作剧前的情绪太过外泄,所以只得继续用他的冷峻扑克脸。 「约拿白金区不接受新面孔进场,就算会员推荐也不行,他们会调查相关人士的背景和身分之後,才会发卡。你之前可能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没办法达成你的心愿。除非你能给我更充分的理由,让我有动力甘愿为你做什麽。」 当卫超知道顾绍凡不是那麽好糊弄的时候,已经决定透露一些细节给他,为什麽从今天踏进他地盘的那一刻起,他突然会有些信任他,卫超自己也说不清。 「白金区有个地下拍卖场,两天後那片区域可能会有神秘的黑幕交易,我必须进去核实。」 「你不会不知道那些高级俱乐部背後的交易,无非是色情业和毒品,你既不是警局的人,又说并非受人所托,干嘛这麽卖力?你有没想过,搞不好,我这个带你入场的人,要背黑锅的。」 「我不能保证什麽,但我不会让你陷入麻烦。」 「谢谢你的自以为是。」绍凡没精打采地挥挥手,「好了,如果一切只是你的猜测呢?」 「我知道我欠你很大一个人情,我答应你,在这件事之後,我一定会替你做到一件你想要我去做的事。」 「好,你要嘛从现在起听我的,中途也不要质疑我的行事方式,要嘛现在就离开。要我带你进到约拿的禁区,我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他的事你自己解决。」绍凡身体稍稍前倾,体面的装束看起来更有气势,「至於交换条件──我还没想到。就先欠著。」 卫超没有想到,对方让他不要质疑的方式是带他去美容院,而且是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 一名领班出来带他们到一个大型的试衣间,穿过门是一间私人工作室。这个时候已经正是傍晚六点。 「托尼,按我要求的给他打理一下,两小时後我再过来。」 那个打扮得像新新人类、蓄著小胡子的年轻人令卫超心底发毛,但看著一向自说自话的顾绍凡,他实在只有选择闭上嘴。 自然,卫超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叫托尼刘的人,是全港最顶尖的造型师,外面成堆的名人排著队请他,卫超属於牛嚼薄荷不知其味,当时的情绪甚至有些就义般的自暴自弃。 顾绍凡一走人,室内除卫超之外,只剩托尼及两名助手。 「你好,我是托尼。」托尼对这个完全不像时尚圈的男人有几分好感。 「阿超。」 托尼边给他做头发,边随口八卦:「能让修伊亲自护送过来,还真是少见。是新人吧?」 卫超只好含糊其辞:「嗯……朋友。」此时的他坐在按摩椅上很是局促,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祈祷时间能走得再快一些。 …… 半小时後,卫超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烫头发,真是折磨,幸好这里有金融杂志可以打发时间。 「你的尾发有些天然卷,虽然不厉害,但需要打理下,一个不平庸的造型,对你的事业是个助力。」 是恶梦才对吧。那个顾绍凡不晓得跑哪儿去了,不会是打算把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了吧! 托尼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喂,修伊?对,还在做。」 对方好像说了什麽令他吃惊的话,托尼有些夸张地挑了下眉毛:「你确定?我以为你要把他打造成都市新好男人,原来是play boy,太意外了。好啦好啦,你说了算,一小时後见。」 挂掉电话,托尼就招呼助手:「方案改变,他的头发恢复原样,我要给他修一次,再来点漂染的效果,四十分钟後叫莉莉带他到隔壁挑衣服。」 卫超也在中途接到嘉敏电话,问他回不回事务所了,他只好压抑住郁闷答:「不回去了,我在……算了。有什麽事吗?」 「你是不是帮那个叫乐保的妹妹安排了工作?你还真是会搭手閒事哎!好人超,你现在是不是在跟那个神秘名媛女友约会啊?那也不要忘记问候一下正在接单的员工嘛。我明天放一天假行不行?落仔的大表姨的小女儿明天生第四胎,他的车没法用了,我又正好想去卖场血拼……」 卫超对三姑六婆的事很头大,许嘉敏在电话里的嗓门又超级大,他感觉到托尼刘异样的眼光,於是敷衍著挂掉电话,继续与金融杂志缠绵。 一个小时後,顾绍凡总算有点良心地准时赶到,这时的卫超正好从试衣间里出来,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撞个正著,双双一怔。 卫超是被对方那一身清爽到令男人发指的讲究衣著给震了一下,因为现实中见了太多五大三粗的人,对精致到如同偶像剧男主角的英俊小生,虽然已见过他好几次,仍没能完全适应过来。 可当卫超意识到那个眼睛一直长在额头上的顾绍凡在看到自己第一眼後,那种表情突变的情形相当耐人寻味,不由推断出自己目前的形象可能是相当不妙,而对方接下来的那句话更验证了他的想法。 「呵,有点意思。」 卫超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震撼,甚至能让一贯看疲了美人的顾绍凡也微微抬一下眉毛。 就在下一刻,当他来到镜子前一抬头,不由倒抽一口气,而那个别扭的托尼助理还在给他剪标签,卫超显些崩溃── 超哥当时只是不想相信自己也可以走这种冶豔摇滚路线。面容被打理得更为俊朗,发型被整得凌乱中带点撒野,浏海处挑染得有些扎眼的亮紫有著神秘的层次感,那种原本在卫超身上就源源不绝的自信神采,却因此被推向极致。 之前那个原始的扮相、平庸的自己已经完全隐匿在造型後,镜中的他穿著牛仔布衬衣,再披上敞开扣子的牛仔上装,最外面搭配的深紫色修身休閒外套似量身订制,米色长裤将高大挺拔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 卫超,在那一刻,因自己前後如此大的反差而感到陌生和不快。 他并不是个适合在充满脂粉味化妆间里混迹的招牌型男,巨变只会令他热爱自由的天性受到抑制。 他为自己的新形象感到羞愧不安,他感觉自己绝对不想就此走上马路,让阿伯大婶和学生妹评头论足,都不怎麽敢看自己第二眼,就匆匆将视线转回到罪魁祸首顾某身上。 这一次,绍凡倒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对方求助般的眼神,令他有了那麽点动摇,但他很快告诉自己,接下来实施的整人计画才是重头戏,要给这个为了钱到处做跟踪狂、还企图在他身上占便宜、把他当傻瓜看的家伙一点应有教训。 卫超感到无力,他率先凑到肇事人耳边轻问:「顾绍凡,你是在整我吗?」 而托尼刘却已经一脸得意地迎上来,卫超不能对著当事人的面批评他的「杰作」,於是只好尴尬地走开。 「很适合不是吗?他很有可塑性,是新人?」托尼看他是修伊亲自护送过来的,也不禁好奇地探听内部消息,「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小了,但身材这麽有料,明珠是准备包装他吧?难得看你这麽上心。」 绍凡含糊地回应:「他不是我的人。」 「不是明珠的艺人?那他是谁?」 「即使再有潜力,也不能确保他会在适当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托尼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修伊,他还在别家公司是不是?你想挖角,谁舍得拒绝?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欣赏他。好了,就不探情报了,就当他是你的秘密武器好了。」 绍凡一脸不驯:「说得好像每个艺人都要跟我有一腿似的。」 「也对噢。」托尼挤挤眉眼,「要不是对方是个男人,我还真以为你要玩金屋藏娇。」 「我好像没几个正经朋友。」 托尼是少数会与他交心的工作夥伴:「你最不缺的就是朋友,只不过要做这麽久的绯闻绝缘体,未免太辛苦,你也应该给自己多点私人空间。」 「外面到处是捕风捉影的狗仔队,我没什麽私人空间可言。」 在前两天就有一个追著他满世界摄影的疯小妞,而委派她干这勾当的就是屋里的那个男人,所以,今天轮到他反过来玩一把,不过分吧。 「好了,今天多谢,这些记我帐上。」 「这套是杂志样衣,他穿这麽合适,友情赠送。」 眼看著顾绍凡自顾自走人了,已经习惯了他专断独行风格的卫超,只好闷声不响地紧随其上,他也不知道自从遇到顾绍凡,他怎麽会变得那麽没性格。 但跨出门又想到那些落在化妆间被替换下的旧衣服,那可是他最满意的会客上衣,但看在人家也没跟他清算身上这套看起来很不实用的成衣分上,他也就只能忍痛割爱。 在坐上顾绍凡的车之前,卫超祈祷这一天都最好不要撞上熟人,以免英名尽毁,不过幸亏,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 「酒吧。」 卫超当自己听错:「什麽?」 其实卫超是想说,他本人最大的弱点就是酒精,平日他可谓是滴酒不沾,所以前日在餐厅看到顾绍凡跟人家评起酒来头头是道,还带一箱子走,他真是觉得事後若非必要,两人还真是有多远离多远。 「不是一切由我说了算吗?」绍凡不满地反问。 「可你有……有答应帮我了。」卫超知道自己不能像审问嫌犯那样审问顾绍凡,「还是你反悔了?」 「我们还没那麽熟吧,我至少要多了解一点,才能判断你是不是值得我耗费时间。」 「你想了解什麽?除了我的工作之外。」 卫超只能回避关於事务所的问题。 「我也讨厌谈工作。」顾绍凡无关痛痒的语气已经让卫超生气不起来了,看来习惯确实是件可怕的事情,「就谈谈你有什麽爱好好了?」 「爱好?」卫超摸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麽药,也只能硬著头皮答,「睡觉吧。」 「睡觉也算爱好?你是猪吗?」 对方轻蔑的口吻也激起了卫超的反抗:「健身算不算?猪会喜欢健身吗?」 「勉强算。都不知道你这麽无趣的人怎麽长这麽壮的。」 这小子干嘛没事就人格侮辱啊!卫超选择很男人味地抱起双手看车外风景,不再搭理顾绍凡,虽然後者也没有想再跟他对话的意思。 今天绍凡开了一辆吉普,华服卫超不爱,但不代表他对名车没感觉,但对於连普通座驾都供不起的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不眼热别人的东西,所以他只能从心底抵制来自顾绍凡传达的种种诱惑。 等车子停进九龙湾的一条巷子,卫超看到了那个不大却引人入胜的门面,上面的灯箱处理得很艺术,只有两个字:自由。 这个时间,酒吧还没开业,但顾绍凡一把推开前门走进去。 两个擦桌子的小弟一见他们进来就向绍凡微笑著点头示意:「修伊,你终於来了,时间还早。」 「嗯,小欢呢?」 「他在後面,我去叫他。」小弟的眼光越过绍凡,一直偷瞄他身後的陌生潮男。 绍凡已经平静地发号施令:「先帮我从隔壁酒店叫一份牛排过来,我还没吃晚饭。」 「噢,好!」 小弟才跑出没几步,绍凡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又扬声叫住了他。 「我想到了──」然後眼睛瞥了下身後那人,「应该是两份。」 卫超心想:这小子果然够讨厌。 这时候那个叫小欢的酒保走了出来,一见顾绍凡就两眼放光。 「修伊哥,你怎麽来了!」一边说一边走进吧台,「新到的波旁威士忌和龙舌兰,特别纯正,我现在就调一杯玛格丽特,你看我进步了没有!」 绍凡总算淡淡一笑,随口问:「薛志宁呢?」 「二老板昨天来过,说要同你谈分红的事呢。」 「他什麽时候这麽有生意头脑了,这酒吧要不是我找人盯著,大概他一句话就可以送出大半库存。」 小欢挠挠脑袋傻笑:「志宁哥是不大会做生意啦,但『自由』的生意很好噢,女客特别喜欢这里。」 原来顾绍凡还跟人合作开酒吧,真是狡兔三窟,不过他没有想到所谓的酒吧合夥人,就是那个曾经边吃冰淇淋边审问过他的笑脸怪男薛志宁。 卫超刚一落坐没几分钟,小欢已经将新做的两杯鸡尾酒推到自己和顾绍凡面前。 「老板,尝尝吧。」小欢一脸期盼地看著他俩,「这位帅哥,你觉得怎样?」 卫超实在不好意思推却,就因为他一向不做作扭捏的个性,即便自知完全不胜酒力,也会跟人乾脆碰杯,所以在酒桌上屈指可数的几次醉倒,究其原因都是:酒品太好,酒量太不好。 虽然极力掩饰那一副吃毒药般的神情,但不服贴的面部线条已经令小欢小小绝望了一把:「真的不怎麽好噢……」 「还不错。」总算还有大老板的一句肯定令小欢重拾信心。 因为九点之後客人会陆续进场,所以小欢回到吧台工作去了。 就当两人重新独处,绍凡冷不丁问卫超:「你好像不会喝酒?不会吧,这麽逊。」 卫超知道是自己红潮上脸,已经让对方看出端倪,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也不打算逞强:「男人一定要会喝酒吗?」 「那些可是鸡尾酒,女人喝的。」 看来顾绍凡很懂得如何在男人的伤口上撒盐,脸上不由又加热几分,不知真是因为酒精,还是对方的调侃。 「你不是要带我去约拿吗?」意思是怎麽还在这里耗。 「你不需要表现出那麽迫不及待的样子,有的事,恐怕是要吃过牛排喝过酒,才有胆去做。」 有这麽夸张吗,当他卫超没见过市面可是大错特错了,什麽妖魔鬼怪没撞见过,去个约拿没必要搞得好像武松上景阳岗似的。 像顾绍凡这种在花花世界里泡太久的花俏男,根本不知道做过特警的他有多少次擦过生死线,已视危险若等閒了。 第6章 但就在一个半小时後,顾绍凡如约带卫超走进约拿俱乐部时,後者才真正明白为什麽说有的事需要用酒肉壮胆才敢做。 约拿采用的是会员制,因此俱乐部分区域经营,大众区则是对外营业寻常酒吧和舞厅,贵宾区则要凭VIP卡入内,由於兼营赌场和应召女项目,而被划作普通客人的禁区。 卫超本已经将约拿的禁区范围摸个熟透,只是苦於进不到里面,按规矩,贵宾会员通道只有持卡者本人可以入内,甚至谢绝外带人员,但奇怪的是,不知顾绍凡是如何打通剽悍的门卫和保镖,他居然顺利随同入内。 就在他处於欣喜和疑惑四下警惕之际,耳边响起顾绍凡一贯不冷不热的磁性男中音,只是这次压低了分贝,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 「你不是说这里有黑幕交易吗?那我可以告诉你,恭喜,你现在已经荣幸地参与其中了。」 说实话,如果换作其他人在卫超耳旁说这种冷飕飕的风凉话,他很可能会当即暴走,但对象是顾绍凡,他却觉得虽诡谲但并不稀奇。 这时,从过道深处又出来两个打手状的壮男,走到绍凡面前鞠了个躬,其中一个毕恭毕敬地说:「华经理在三一二包厢等您。」 另一个扑克脸男人拍了拍卫超的肩膀说:「你跟我来。」 卫超的预感开始不怎麽好了。 如果说谁会步步设关精明刁钻,非修伊莫属,顾大潮人可是自诩为生意人的。卫超临阵方才识破对手,这个外表傲慢独裁的家伙可能什麽都做得出来。 绍凡在这时给了他一个玩味的自求多福的表情,却不知这样倒也合了卫超的初衷,他沉了沉气乾脆地转身去闯虎穴了,剩下绍凡在原地盯著他的挺拔背影迟迟没有动。 其实内心深处,至少在这一分钟,绍凡不得不承认,这个原本平凡的远在他世界之外的男人,稍微收拾一下居然颇具星相。 虽然自己并不是真的那麽小心眼,但对於卫超那麽一个可以带给他兴致勃勃游戏快感的对象,他玩得不亦乐乎。 对方既然不是女孩子,他也无须关照尺度问题。至於目的,他自己并不想过多分析。 卫超跟著扑克男进到最里面,发现是像所有豪华演艺节目的後台,一个个化妆间隔开,有一帮花枝招展的男女在那儿聊天或上妆,只是这里的布局有些凌乱隐蔽,气氛也更流於肉欲,跟他在明珠大楼里看到场景完全不同。 是男人都可以从後台看出这个地方的本质,而卫超一身随性略洒脱的造型已经引起某些人的关注,一路都有女人回头偷望他。 卫超一路留意著进出的面孔和每个路过的开间,开始揣测大麻和郝氏的人最有可能在哪里碰头。 待他进到一间大休息室跟轮等候时,便开始思索一会儿怎麽脱身,突然,门口一个矮胖的男人跃入视线,令卫超精神为之一震。 「别杵在这儿犯花痴了,好看的东西也要出得起钱买,想混得好,得先学会给自己估价。」 那人说话慢吞吞的,跟档案照片上的样子不大一样,但卫超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肥勇,大麻手下的一员干将,平时在幕後,很少在场面上出现,蒋珊珊的丈夫阿峰替大麻守赌场,而肥勇四十出头看似慈眉善目,但行事狠辣且颇有管理手段,对经营夜店和地下色情会所很有一套,他本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好色,且女色男色来者不拒。 他朝这边走过来,看眼睛却像蛇一般盯著卫超不放,他放大的瞳孔证明了他此刻发现猎物的亢奋。 但真的来到卫超面前,肥勇便习惯性地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开口:「啧,有点派头,谁推荐来的?」 旁边的扑克脸替他答:「三一二包厢。」 「噢,还真有人舍得用你换钱哪,要不是放上了名单,说不准我都肯掏钱了。」肥勇往後抬了抬手,目光还是牢牢锁定卫超的脸,立即有马仔跟上来听候指示,「给他挂十一号,今晚让他压轴。」 「那阿芬她……」 「阿芬今晚可没他值钱。」肥勇说著便从马仔手上拿起一张名片,跨前一步几乎与卫超的身子贴到一起,然後将名片轻轻塞进他裤子的後臀口袋,「想在这儿混,可以来找我。」 这算是调戏吗?卫超暗自嗤笑一声,心想今天真是活见鬼。 有个兔女郎随後递了一杯酒到卫超面前,肥勇笑得很邪气:「来,第一次上台喝了它,包准你放松,里面可是加了著名的『安赛』,那会让你今晚表现出色。你说──四六分如何?别人我可给不了这种条件。」 卫超这一下也有点爆炸,但表面不能露声色,所以只在心底咒道:顾绍凡你这个混蛋!是不是做惯了皮条客,想整谁就把谁往淫窝里送,他妈的,我可是男人!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方实现了对自己的承诺,不但让他进了约拿,而且意外获得了肥勇这条线索,案情是有突破口了,但手法倒实在不够磊落,也幸亏不是警察了,否则被人知道了,在局里怎麽混? 卫超的停顿令肥勇精明地皱了下眉:「怎麽,不给面子?」 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卫超只好勉强笑了笑:「谢谢老板提拔。」随手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那才像样嘛。好了,快上场了,别让我失望啊。」肥勇用手背轻浮地拍了拍卫超的右颊,转身走了。 一旁穿暴露拉丁舞短裙的女子靠到他身边抛了个媚眼:「头一回来就让勇哥看中你,很有一套嘛。」 保镖在那头叫她:「阿芬!换你上场。」 女孩在他耳边吹口气:「本来是我压轴的,便宜你了帅哥,不过小妹我在这里祝你今晚好运,小心不要被二百磅的老女人和秃头大肚男拍到,他们玩的口味可是很重的,我怕你吃不消,呵呵。」 阿芬一出场,卫超就站起来,找了个看得见舞台西侧的角度观察外面的情况,他可不想客串牛郎被人挑,不过就目前的情形,他还真的很难脱身。 他没想到整个舞台被布置成伸展台的样子,周围半圈都被装饰成像歌剧院式的包厢,几十个带著幕布的隔间里坐著为消费美色的丑陋买家,而在台上搔首弄姿的舞娘却在极力讨好这些恶俗有钱人。 保镖搜走了卫超的联络工具,他暂时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络,而且他的头该死的越来越昏沉,时间越久越不利。 卫超知道,现在从这一秒开始退出这个案子的调查,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要不露馅就得上台。 只是,要上台脱衣服,他实在不在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与顾绍凡交锋後,自己就霉运不断,而且反覆被人要求脱衣,上一回是拍照也就算了,今天乾脆要当众露肉估价,真是够挑战心理极限的。 不过他现在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被出价拍走後,人就会被送到买主事先包下的情趣套间,而那一区块极其保护客人隐私,也是唯一不会有摄影机和保镖的地方,人只有到那里才比较容易溜掉。 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得把自己「卖」出去,而且买家越烂越好应付。 刚才那个叫阿芬的说老家伙们口味重,他觉得充其量就是玩监禁、滴蜡烛、被抽鞭子…… 呃,将自己代入脑子里飞速闪过的种种不雅A片场景,卫超就感到阵阵反胃,但对於怎麽吸引这些变态买家的眼球,他还是没什麽头绪。 他回到一面长镜前深呼吸,对镜子里的全新形象仍有些陌生,如果连自己都不太认得自己,那麽,应该没有人认为豔情舞台上出现的,会是当年令罪犯闻风丧胆的探长。 卫超回到彩色的人群中坐定,静静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他越来越不能集中精神,也不能再忽视此刻身体的变化。 肥勇的那杯酒可不是自由酒吧里的鸡尾饮料,後者都可以让他脸热,那加了安赛的酒精可不是闹著玩的,至少凭他的个人意志是征服不了的。 舞台正面的其中一个包厢内,顾绍凡悠悠地敛眉喝洋酒,一副对台上表演漠不关心的样子。 约拿的女经理,亦是绍凡的红颜之一||华美陪同在他身侧,笑著揶揄他:「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欢来拍卖场吗?说这里是一帮乌烟瘴气的阔佬,没事寻开心。今天怎麽了?又占包厢又开房的,兴致这麽高,真不像我认识的修伊。」 绍凡淡淡一勾嘴角:「看好戏,当然要占好位置。」 「哟,听起来有备而来哪,是不是看上谁了,带走就是,你们这些男人嘴上说得深情款款,其实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得好像你真的喜欢我似的?」 「不敢!」华美故作洒脱地摇摇头,「你这样的男人我可不敢认真,最好连约会都不要有,上过床就可以说再见。」 这时,台上的闪光灯聚到一个人身上,那人皱了皱眉,像是极度不满直打到自己脸上的强光,那瞬间流露的霸气浮躁却不知怎地,在空旷柔媚的舞台上显得格外耀眼。 那是一种雄性的生猛的冲击,让看客们不由联想到很多情色的场景,一个男人中的男人,从来没有过的「拍品」,让人很容易预测他即将成为这一场表演中,最昂贵最不可思议的高潮。 「哇噢──」华美不禁低喝一声彩,「他像是走错门的堕落天使,看来今晚要爆棚开高价了。」 华美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到绍凡原来从容的神态渐渐冷凝。 十万、十五万、二十万、五十万…… 就在捂了下泛胀的额头,勉强扯掉了两件上衣,剩下敞开的衬衣时,那露出的完美肌肉线条形成了一股强大冲击。这时的卫超略带痞气,桀骜不羁的气势和掩不掉的性感在看客眼中可是分外撩人。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啊……」绍凡暗自咬牙切齿对自己说。 他还真敢脱衣服!有必要这麽入戏吗?还真是看错他了,难道这邋遢土包子跟踪狂本就是个放浪闷骚的家伙,把他扔进淫窝还正合了他的意了。 既然这个浑球这麽享受,那就让你自己吃苦头好了。 绍凡赌气地死盯著台上像著了魔一般的野男人,这时候一二四号包厢已经叫价到七十万。 「一二四是谁?」 华美没想到顾绍凡会问她这个,於是本能地答:「我可不能透露客户讯息。」 「是老太婆吗?」 绍凡问出这话时已经没办法完全隐藏怒意了。 华美看他一下子严肃起来,也有点被慑到,那可不像她平时熟识的那个永远一脸不在意的高贵王子,她只好透露了一点:「一二四号不是女客。」 「男的?老鬼?」 华美看了眼台上的人:「他不是干这一行的,他的眼睛太乾净。可要是一旦上台,命运就改变了。」 这时卫超开始大声喘息,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欲望也在上升,他意识到自己的躁热在无限扩张,眼神开始涣散,他突然将目光扫视全场,那瞬间积聚起来的犀利野性引来更疯狂的竞价潮。 其实卫超这时候一心只想著一个人的名字,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这麽浮动过,他清楚那个人藉著帮他的名义耍了他,但他却没有权利责难他,可是他仍希望对方能不要真的那麽冷酷。 顾绍凡,顾绍凡!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看到我了,你到底玩够了没?! 「他怎麽了?」 绍凡胸口莫名悸动了一下,像是有某些心电感应一般,他身子向前一倾,顺势拉了一把身边的华美。 华美凭经验答:「安赛,一定是勇哥给了他安赛。」 「什麽东西?」 他的喉咙不由地有些发紧。 「还能是什麽!会让他变得又温顺又威猛的秘方药罗,勇哥看上谁就会给对方这个。」 「真是够了!」绍凡噌地站起来,眉头锁得很深,再也不复从容,「无论别人出什麽价,替我拍下来。」 最後,用看仇人似的眼光,用力瞪了一眼台上那个卖弄魅力正中看客下怀的男人。 「你确定吗?修伊──」华美倒是真的有被吓到,「他可是男人哎。」看对方决绝地离场,她也真的是摸不著头脑。 十五分钟後,华美来电:「你可没跟我说这个十一号是你推荐的,搞什麽啊?你知道规矩的!是想被划入约拿的拒绝往来客户吗?」 这时的卫超刚刚被送到顾绍凡所在的套房,他一抬眼,两人四目相交,卫超尴尬地避开,有些恍惚地靠到墙上有节奏地调整呼吸。 绍凡却没有回避地盯著他,一边还在电话里给自己的反常找理由。 「他是我──是我旗下的一个演员,本来是想让他体验角色的,没想到你们勇哥那麽大方给了他一粒安赛,所以他完全失态了,我总不能真的把他拍出去吧,损失的一百多万,我已经即时付了现金支票,希望平息这个误会。」 华美叹了口气:「好啦,那我去跟上面解释一下,以後可别这麽恶搞了。要不要叫个女孩过来,我看你手头那个英俊演员可是熬不了多久的。」 「是吗?我看他很进入角色呢,已经找到感觉了。」 「吼哟,一百五十万找个感觉?你对新人的训练还真是不遗馀力啊。」华美酸溜溜地说著,绍凡已经挂断电话。 下一刻,绍凡慢慢走近已经有点困顿煎熬的卫超,看他的发丝已经被扯得有点毛糙颓丧,裸露大半的胸膛随著越来越重的呼吸不规则地大力起伏,腰部的裤扣和拉鍊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被解开,托尼居然连底裤都给他换了,竟是绍凡自己一直在穿的牌子。 卫超沉静的双眼燃著幽幽的火,情欲的种子正磨蚀他本质中清朗无畏的一面。如果说由托尼精心打造了新的卫超,那安赛则由内而外染指了他的灵魂。 现在的卫超看起来有些受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深层的恐惧,一种既放纵又危险的隐欲,湿热的情潮驾驭灼烫的身体,逼得他直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只馀顾绍凡在场的空间。 卫超不想出丑,特别是在此时此刻。 而绍凡就好像完全漠视了对手掩埋的不安,那寻求解答的目光强劲地击中了绍凡的要害,那锋利却游离的欲望像刀刃般划破皮肤,勾起一阵酥麻尖锐的痛感,下一秒钟,两人笔挺的鼻尖几乎快碰到一起…… 卫超感到後脑再无可供躲闪的角度,於是更觉形势心惊胆颤,满腔不满居然化作毫无底气的一句话:「我们今天算扯平了吗?」 「你不是这麽容易求饶的人吧?」 两人对话时一贯的火药味,随著气息抚过鼻翼,却换来非同寻常的颤栗,从没跟男人有过这样暧昧距离的卫超,顿时浑身骚动毛骨悚然,一向刚劲的他忽然有种被融化的感觉。 到底怎麽了,那下三滥的剂量怎麽可能对他构成威胁! 但顾绍凡的眉眼凑近看却该死的深邃,一直被他当作冰块的平面脸孔竟出奇的俊美立体,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麽好看,他是想示威还是……勾引?如果他是女人他真的会顺势就…… 啊!Shit!快要疯了。该死的安赛!天杀的肥勇! 「滚──」卫超突然暴粗口。 没想到对方这麽快撇清关系翻脸,绍凡也无由地懊恼自己一时的心软,可不等他反应,卫超居然猛地抬起右手臂一把推开了他。 绍凡往後踉跄了几步,本能地收住脚跟,刚想发作,却发现卫超已经背过身去,手肘撑著墙壁。 绍凡之前也有点被刚刚两人的诡谲气氛感染到,那种模糊的眩晕的抵触,却因对方粗鲁的推拒给硬生生挡了回来。 他蹙眉重新上前一步,表情再淡漠也没能完全抹去生涩的紧张:「现在出去门卫会觉得很奇怪,你别小看这些人。今晚你可以留在这儿──」 说著便伸手拍了一下卫超的肩膀,他却像触电般地甩开了绍凡,就在後者再次皱眉的时候,卫超却率先开口:「你现在最好不要碰我,肥勇下了药。」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身体已经敏感到连我这样的男人碰你都会有感觉吗?」绍凡故意靠过去意味不明地追问。 他承认原本只是出於作弄,但话一旦出口,浑身猛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那种难以言喻的骚乱,是身经百战的顾绍凡从未有过的经历,这种急遽的生理反应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但作为男性,他自然知道这是什麽。 虽然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与卫超之间的针锋互动,激起了某种潜伏已久的激情,除了曾与一位学姐热恋过的两年,也被媒体炒作过与旗下艺人的绯闻,但忙碌的节奏伴随现实生活,见识太多戏里戏外的男欢女爱,绍凡已然随缘,不再热衷於追逐。 而恰恰就是凭著一贯的职业敏感,却使他陷入一种尴尬的处境──对所有亲自挑中并培育的对象都太过投入。 有时候,这样的感情距爱情只有一步之遥,即使对方想要越界,他也每次都很好地控制住了局面,他不想混淆自己的工作和私生活,但又不得不将这种复杂的情愫掺杂其中。 卫超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定势,他开始意识到,有一个他一眼看上的人,却不为他的权势财力所动,且不会为一切虚荣的表象折服。 即使卫超与他的世界背道而驰──一个邋遢到家、又以为自己是正义之神的徵信社小头目。就是这种「脱线的对象」,他顾绍凡首次放下芥蒂,尝试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去迎合和享受这段奇缘。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他没能像以往那几次一样掌控全局。 绍凡脱轨了。 发现自己被吸引的程度尚未能预测,但他突然有些急於要摆脱,这是他这类人的自卫本能,正因为他很清楚,有时候,赌博并不是好玩的事,所以他想要中止。 脑子这麽想著,行动上已经作出回应:「我觉得今天,我已经帮到底了,至於我们之间的条件,我可以不当真──」 离别赠言发表一半,门铃响起。 绍凡警惕地挑了下眉,转身去开门後,很有点头疼地看了看门外的漂亮女人。 「华美叫你来的?」有必要如此热心吗?还是我今晚一副付帐单不过瘾的冤大头样子? 「我叫咪咪,华姐特别嘱咐我离一位冷面帅哥远点,一定是您吧?那我可不敢越轨。我猜,今天需要我的,是──他吧?」她抬起食指指向卫超的方向。 「不用那麽敬业。」 绍凡没好气地让了条道让她进房间。 自称叫咪咪的应召女郎并非寻常姿色,而是丰乳细腰极具女性魅力,她一眼扫过卫超,就知道这个男人要什麽,接著便踩著诱惑的猫步走到他身前,苗条的身子一下贴了上去。 卫超自咪咪进入包厢後,目光就忍不住追随著她,可当馀光瞟过顾绍凡时,却可以接收到那道明明冷酷的视线隐著一团暗火,灼灼烤著他的脸颊。 不想出丑的,但身体却出卖了意志。卫超只能试著忽略这种被监视的压迫感。 咪咪旁若无人的挑逗,令卫超已被点燃的肉体无法抑制地遵循著男性本能前行,有一阵子没有做过爱,更不要提恋爱,这对卫超来说一向如同灾难,每当他倾入感情,总是没有好下场。 做惯了局外人,所以也渐渐将那些曾在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影子给秘密地收藏起来。 虽然心里也猜测对方可能是出於保护自己不被怀疑的目的,才没有自顾自离开这个房间,但那个傲慢的男人还是保持著居高临下的姿态,别扭的局面让卫超无法忽视。 在外人面前做爱,那可真够放浪形骸的,但现在的他别无选择,除了偶尔忠於身体,不需要做太多空虚的假设。 唯一令卫超不满的,恐怕是此刻顾绍凡看他的角度。 难道他以为所有人都是明珠的签约演员吗?要怎样暴露就怎麽暴露,既然这麽想看别人笑话,那就满足你好了。 於是,脑子里仅存的那点清醒在这一分钟也弃械投降了。 浑身都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中横冲直撞,将羞耻心捣成了浆糊,却进一步点燃了体内休眠的激情。 女人柔软的胸部挤压著他的欲望,更提示著後背墙体的硬冷是多麽不合时宜,这一刻,卫超渴望体温渴望发泄渴望无止境地汲取,以安抚迅猛出笼的兽性。 妖豔的红唇沿著他的脖子如水蛇般下滑,桃红色唇印在卫超厚实充满男人味的胸膛,留下蜿蜒的馀韵。 完全出於追逐享乐的雄性本能,不带顾忌的肉身回应,最不必收敛的攻击,卫超开始裸露地纾解,再不加掩饰。 一把牵住女人的腰,慢慢模糊的视线引领他来到前方的大床上,掀开她的裙衫,扯离自己的上衣重新贴了上去,当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时,对方发出欢悦的嘻笑和尖锐的呻吟。 而在一旁的顾绍凡,却著魔般地再也无法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卫超强健有力的肌体,散发著浑厚的热量,与女人雪白的手臂交缠形成一股妖媚的诱惑,室内可调节的光亮越来越暗,人也禁不住昏沉。 或许是出於某种诱引,绍凡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中。 那种疯狂的不安,像毒液倾泄入河流般迅速蔓延至全身的各个角落,失控的感觉就发生在此刻,他长期压抑的念想,活色生香的男人与女人,占据他坚硬的无坚不摧的外表下,那个令他羞愧的自己。 眼前这一幕,让绍凡开始正视欲望深处的需要。 一直以为对男体的好感,是出於艺术感观的扭曲,但前方毫无顾忌与人欢爱的浪荡子却是真正敲开他心锁的那个人。他怀旧、生猛、粗犷、纯真、热烈却又鲜活美好到令人窒息,几乎瞬间冲破了作为公众眼中的修伊顾的道德和审美底线。 本就不该太靠近的,与他一见再见,就是个错误。但是,绍凡首次发现,原来想要背叛自己的初衷没有那麽困难,原来他可以对一个男人…… 无法再平静。卫超的出现,破坏了一切。 第7章 当绍凡不自控地走到床前,一脸的肃穆与挣扎,咪咪却已笑著从卫超怀里抽身坐起,抬起手臂一把拉住绍凡胸口的衣领,然後仰起下巴吻了他的唇。 绍凡没有动也没有回应那个吻,肢体显得僵持而冷漠,眼光直直地越过咪咪望向她身後那个人。 此时的卫超已经不再自持和敏捷,他像一头醉了的昏昏欲睡的狮子,期盼在别人的体温中汲取生存的能量,黑亮的双眸与猛隼再无交集,他朦胧地拥住女人的腰肢,彷佛只剩肉体可以使他获得安宁。 当咪咪企图撬开帅哥的唇齿,後者却微一撇头,闪避开了。她也不勉强,转而咬住了绍凡的耳垂,然後用气声挑逗地问:「咦,你的不在这儿,那在哪儿呢?」 绍凡的心用力提了一下,他自己都觉得吃惊,情绪和血气完全被操控了,几乎有些懊恼地扫了一眼卫超,那颈间似留了一道无形的痕迹,向他叫嚣著示威。 卫超灵欲分离般地追逐著欢娱,他根本没有注意顾绍凡的靠近,他从咪咪身後揽住她的肩,直至嗅到一股清草味……那有些颤栗却坚定的抚触,自脸颊延伸至颈侧的敏感带,是比亲吻更直接更柔软的骚乱,令他情难自禁地贴近。 当拇指滑入温热的口腔,那赤裸的勾引变得狂浪肆意,一切想像都在当下化作一股强烈的被掳获的狂热,不可思议的酥麻从脚底直冲脑门,席卷每一寸感官。几乎是下了一番决心,绍凡才猛地抽回手。 他轻推开咪咪,直起身用力甩了下头,才感觉清醒几分。绍凡为自己的失态和蠢动感到迷惑混乱。 「你可以出去了。」他突然下逐客令。 「嗯?」咪咪吃惊地仰起头。 「我说你可以走了。」 「就因为我破坏了与华姐的约定?」 「跟你无关,我付双倍,你出去。」说这一句时,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倚著咪咪的卫超。 「OK,老板你说了算。」 咪咪抬了抬双手,以示合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男人,跨下床套上长裙乾脆地走人。 这一边,对於咪咪的骤然离场,卫超只是无力地粗喘著,无奈又恼怒地甩了一眼绍凡,就整个人侧倒在床上,喃喃骂了几句脏话。无法忍受情欲煎熬,他只有发挥男人的大条,把手探入自己的下腹…… 当闭上双眼,每一寸感觉都被研磨得更为精致,当有另一只手自後腰进入内裤,臀肌自然而然地随之绷紧,指尖不再纤柔,掌心被温厚替换,而是带著攻击性的探索。 卫超霍地睁开眼,他已经知道贴近自己的是谁,但此时却无力的只能感受到狂飙的心律。 靠,就连第一次都没那麽紧张! 就好像天旋地转般的节奏,身体循著相抵的肌肤一处处放火。卫超这辈子都没被任何男人摸过私秘地带,於是全身的敏感点都好似被唤醒一般,整个人陷入某种绝望般的恐慌。 当对方的另一只手臂圈上卫超的腰,两具身体只留下微弱的缝隙,所有该有的不适和排斥都没有发生,而迷离的共鸣与汹涌的需求,却在这种抗衡中彻底占据上风。有时候,明明想要拯救自己,却发现,这一刻定力已被抚触的魔力抵销。 在快要崩溃的燃烧越演越烈,精神似被胁迫,在难以琢磨的亲近摩擦中,彼此极其不恰当的情热却无限激发,亢奋的肉体覆盖了卫超一向全能的意志反抗。 当绍凡埋首於卫超的肩颈之间,那轻颤的唇泄露了身後人的犹豫。 收起对感情非常态的轻蔑与对这个世界的掌控欲,绍凡在那光滑而弹性的麦色皮肤上深深地吸气,胸口涌上一股酸楚,他突然用力啃咬男人颈侧的大动脉,像野兽般交颈厮磨,彷佛要阻截血管中奔腾的引力。 渐渐的,交缠的暧昧使身体持续升温,卫超感到自己被一下子重重地压制住了,他本可以随意动用警校的技能反击,但他却没有动,因为此刻的卫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绍凡。 卫超平生首次害怕,害怕一回头,看到对方一贯冷若冰霜的俊逸面容。更害怕,看到那双在女人心目中勾魂摄魄的眼眸中出现自己狼狈的倒影。 直到耳垂被含住,那是与刚才咪咪的舌完全不同的触觉,内心好似被惨烈的忐忑和近乎销魂的悸动攻击得失神,浑身猛地打了一个机灵,羞耻的刺激被同性挖掘,竟更多了几分惊骇的快感,这令卫超开始觉得痛苦。 像被菸头烫到一般,卫超在一瞬间用仅存的力气将对方格挡开,一个翻身,却不料绍凡的右手五指已经重重擒住他的後颈,用力地吻住了他,同时,也遏住了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时间彷佛静止。 在震惊中稍一松懈,那人已攻进口腔,唇舌被那执意而拙笨的痴缠,搅混了卫超头脑中最後一丝清明,氧气像被他从肺部抽空,沉闷的潮湿的晕眩的交接喘息,嘴角的津液扯出一个欲望迷局。 然後,就不知是谁先动手急切地褪去彼此的衣物,很有些罪恶感,但情势蠢动势不可挡,被称作强烈性吸引的东西发生在一个男性身上,连绍凡自己都没有想到。 肉身相贴时紧实的压抑,推动了欲念的进程,两人之间不断贲张的强硬相互激发原本隐蔽的野性,四肢叠加时下体擦摩,高度集中的敏感在密闭的交接中溢出性感的呻吟。 「你是存心惹我,疯子……」 卫超的话被一个吻堵住,胸膛与腹肌被汗水浸濡,绍凡单腿插入卫超的双腿之间,占据了挟持的位置。 下体突然地磨蹭相擦,早已坚挺的部位立即走火,两人都忍不住舒服地轻呼出声。 绍凡的神经在这一秒钟险些绷断,他觉得自己的沉溺已然过分,超尺度的破戒是对自己最严厉的否定,自卫的本能重新反弹,不想被一个他不完全掌握和了解的人牵著鼻子走。 只因为对方能使他性欲高涨,就迷惑到脱缰,实在不是他顾绍凡的取向。 趁卫超撑起手肘的同时,上身的角度正好受制於自己,绍凡跨跪在对方面前,一伸手压住卫超的後脑,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当男性的象徵雄赳赳地挑衅,本性中跋扈张扬的掌控欲重归主导。 卫超完美的身躯是经过权威追逐的,黄金比例分割,肌腱分明却柔和,具备东方男子的独特魅力。对绍凡这样长期欣赏美色的专家来说也威力十足,但问题出在,他的美太危险,所以挫他的锐气就是灭自己的旖旎幻觉。 卫超再沉迷这一会儿也怔了一下,他眼神中有些迷离,等他有些缓过神来,表情立即僵了,刚才因为潮热而泛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张嘴。」 绍凡表情冷冷,却压不住声线中轻微的颤抖。 卫超这下子完全明白过来,然後竟苦笑了出来:「混蛋……」 「那可是你自找的。」绍凡狠狠撂下话。 「你别胡搞。」 卫超此时脸上所展现的纯净与洒脱,与那句不冷不热的骂声相映成趣,不知怎麽的,竟意外地触动绍凡的心弦,情绪整个就随之激动起来,再也没办法恢复平静。 而就在下一刻,卫超一把拉下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下巴,一路舔吻到他的喉结处,然後决意放纵。 「你这麽想陪我玩,那就来呀!除非你没种。」 绍凡被他主动的一吻弄得七荤八素,被他这句话一激,立即身体下压控住他:「这麽罗嗦,是叫我上你吗?」 说著便将手伸向卫超的男根,随即是一阵毫无技巧的撸弄,但却掀起始料未及的野性风暴。 狂躁的快感使卫超仰起了头轻声叹息,接著挺起腰,将自己的右手覆上了绍凡的手背,自己带动的节奏与顾绍凡的掌心,匪夷所思的眩目光景,觉得自己终於将渴望释放。 随著越来越强烈的刺激,卫超一向清冽凌厉明辨黑白的眼眸渐渐潮润,似没有聚焦般看向此时主宰著他全部旺盛欲望的床伴,那眼神有些冲撞,携带不那麽含蓄的防御,火辣辣地袭击和打压了对手。 「啊──哈!」 随著一声混浊的闷哼,激热得以解放,体液沾染了手指,在两人指尖制造了情欲的黏连。 而卫超短暂的失神已经令另一人全身滚烫,绍凡没有想到一直颇受异性青睐的自己,居然在床笫之间犹疑不决,疯狂地想要寻找出口,他以为自己的行动带著新奇的偶然,但几轮拉锯之後,他开始不再肯定,卫超野性的生气激起无限的遐想,令他不敢真正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那是一个不可抗拒的磁场,绍凡将全身都贴上了卫超汗湿的胸膛,手指追踪到後方,在对方尚未完全从高潮中回神,绍凡已一个激进,挺身强攻入口。 被突然分开大腿的卫超在接下来的钝痛过後,收紧了浑身的肌腱,吃惊得忘了反应,但脸上倏地褪色。 绍凡拥有世人欣羡的俊雅外表,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漂亮的身材,长期的自律,也体现在对体型的维护上,每一块肌肉线条都被塑造得修长分明又浑然天成,那是与卫超的原始美截然不同的风情,亦是八卦杂志竞相跟拍的目标。 其实绍凡自己也没料到对方的身体这麽紧,他用力挺身才进到一半,不知是卫超太过紧张,还是自己被逼到尽头。 他真的跟一个男人做了,而且还强上了人家,突然就对卫超不忍,他可以想像那种痛,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绍凡低下头捕捉已经失色的唇,粗鲁地咬噬,他感觉整个人反被对方操纵,疯狂的陶醉和从未曾有的快活。 「妈的……姓顾的,你这个变态,你他妈敢──啊!」 卫超终於缓过劲来,在原地浑浑噩噩骂骂咧咧起来,虽然精神溃散,但情色的攻略还是使尚未完全满足的他得到了受虐般的快感。 在几轮强力激进的运动过後,绍凡简直有些不顾後果了,身下的人激起放荡不羁的原罪,像毒液般进入他的骨髓,令他骚痒难耐秽语连篇:「你咬著我不放呢,真让我……啊──」 一场近乎麻痹的痛感交换了难以想像的晦涩隐欲,卫超在下一轮感觉席卷全身时,手指牢牢扼住了对手的腰际,口中爆出嘶哑的低吼声,然後嘴角尝到血的味道,不知是谁撕裂了谁的面具。 在绍凡越来越激烈的抽插中,陌生而熟悉的狂欢,在不能自拔的频率中更加坚定,他感觉自己才是被贯穿的那个人,被紧实地包裹,被敏感地吮吸,原来可以这麽不安稳这麽心浮气躁这麽激动人心,甚至失去自我。 绍凡想像著那种迎合,相互依存的躯体和下腹紧贴时强力的痉挛,都预示著高潮的来临。 汗水打湿了界线,轻易击退了男人的矜持,谁甘愿伏地做肉欲的奴隶,陷入不可抗力的过程,两个强势的男人对决尤为显得残酷直接。 伴随阵阵沉郁的呻吟和交欢时惊心动魄的拥抱抚触,身体享受到极致的畅快,吻痕与互动时造成的伤口同时也烙上了彼此脆弱的灵魂,荒唐与冲动不足以为这样的一次交锋做合理注解。 当欲望攀上巅峰时,高热的体液污浊了身体深处,肉体无力而沉迷的交叠,和无休止的粗重喘息,在淫靡的房间里迟迟不能散去…… 因为不太习惯早起,卫超养成了在傍晚去住宅区附近的公园跑步的习惯。但今天,难得不依赖闹钟,便惊坐起身。 一看墙上的夜视挂钟,显示五点,凌晨的天还未大亮。 卫超低头看了看自己全无遮掩的上身,胸口异性的唇印与同性的吻痕仍清晰可见,一脸悔恨地扫了一眼躺在身边的人,他重重吸了口气,将脑袋颓败地埋进手掌心,用十秒钟不足以反省这两天发生的种种实验性「事故」。 面对此刻的窘迫难耐,卫超真的觉得血压低到崩盘,这一回真的丢脸丢到死,烂摊子烂到家! 几乎是用逃的方式离开荒唐的「肇事」现场。 路上行人很少,吃了几口晨雾和冷风,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精神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 作为男人,只一个晚上,他就放弃很多天然的坚持,原本觉得可以粗略一笔带过的经历,却被记忆永久性定格,就算神经再大条,也恐怕有好一阵子缓不过神来。 迷茫多过烦躁。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条街,体力上一向很少感到疲惫的运动型男卫超,居然也因为昨晚的纵欲而腰膝酸软,不过他此刻不敢回忆关於昨晚上的任何一个细节。直到发现拐弯的巷子里有一间早茶铺已经开张,便走了进去。 以往的大胃王,今日却没了食欲,象徵性地叫了一客粉果和豆腐花,然後霸占著双人卡座,斜倚著靠背直愣愣地盯著从茶餐厅大门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高矮胖瘦,没有一个拥有亮眼的外表,平民普通的让他觉得……安全。 放眼望去,找不到一张有风险的偶像脸,更不用说唬人的气场和让平常人垂涎的身分。可是最没道理的是,那个被唬住的人,怎麽也不应该是他卫超! 但错也错了,是疏忽也好,淫乱也罢,他已经被人当作女人玩了,现在即使再愁闷也没有更好的管道排遣,不如就当作没发生过。 卫超一旦想通,就迅速恢复大男人的外部伪装,这才懒洋洋站起身,手脚都已坐得麻木了,开步有些跌撞,但当他摸口袋时却沮丧得哭笑不得。 「操!」 人倒楣的时候还真是无语,看著夥计笑咪咪走过来收帐,他已在脑子里搜索对策。 五分钟後,当他顺利迈出早茶铺时,那件托尼刘给搭配的看起来还算值钱的牛仔外套已经不见。 这时候天已放亮,上班族纷纷出动,交通开始拥挤,路上充斥行色匆匆赶地铁的人流。卫超垂头丧气地閒逛,他不知道现在做什麽事才能够集中涣散的精神。 虽然够迟钝,时间一长,也发现了一些异常,某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不少回头多张望了他一眼,甚至有学生妹在他身後指点著窃窃私语。 他意识到什麽,猛地一抬头,看到花店橱窗玻璃中自己的样子。 於是,他找到第一家看到的发廊,跨了进去。 女理发师走过来招呼清早的第一单生意:「先生,这麽早哇,做头?」 「帮我染回来。」他简明扼要。 对方替他可惜:「这造型特别适合你,颜色虽然夸张了些,可确实很……」 「不用了。染回来。」卫超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然後问道,「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当许嘉敏接到老大这通电话的时候,并不怎麽意外,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有时无厘头的办事风格。当她赶到发廊替身无分文又丢了通讯工具的老板付帐时,倒难得地百思不得其解。 一出发廊,嘉敏就啧啧赞道:「新发型真帅到爆,这家小发廊还真是深藏不露哎。」 卫超也懒得解释,他可不想谈起与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事件,包括托尼刘。 嘉敏为自己跑腿的功夫不值,於是继续猜测:「超哥,干嘛大清早来这儿理发?搞这麽帅!哇,裤子哪儿买的,这麽有造型,一定居心叵测啦,是上午要相亲啊?哇靠,你看你自己!眼睛都充血了,是兴奋了一晚上,期待到失眠吧?哪家千金呀,跟我分享一下。」 「少多嘴,回去跟单吧,不然真要饿死了。」 嘉敏看出老板有心事,於是也收起玩笑跟他聊起事务所的运作:「最近找来的几个小鬼还不赖,给他们的几单生意,除了抽成高了点,都还算省心。落仔叫他表兄入夥了,对方肯替我们值夜勤。」 因为人手问题,现在接来的小额跟踪业务都转包给几个实习学生。 卫超又找回当家人状态:「给多少钱出多少力,现在的人又不傻。」 「最近是不是又在帮警方做事?什麽案子我虽然不必知道,但是你也不要太搏命,他们给多少好处都还不比你付给线人的好处,整日神神秘秘逮不到人,很多单子我也不敢拍板。」 嘉敏的抱怨在这时听进耳朵,不知怎地,有点触痛他,有的事值不值,真的只有自己知道。 「好了,我有分寸。」 「对啦,昨天有个女人打电话过来,是内地的号码,她说找你,我问她是不是业务上的事,她也没具体说,问她贵姓也不肯讲,只说会再打给你,我觉得怪怪的,就没有给她你的行动电话号码。你倒好,手机乾脆丢了,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卫超摇头:「你越来越多话,哪个男人敢要你。」 嘉敏笑出来,举起拳头捶了他胸口一下:「再诅咒我嫁不出去,小心我跟你拼命。」 卫超说:「你先回事务所,我要回家一趟。」 「你不是刚从家里出来吗?咦,难道说昨晚一夜风流?」 被嘉敏猜个正著,卫超心虚地回避了她的好奇眼神。 「是我忘了东西。」 「行了,给你计程车钱,我先回去,上午记得回来给实习小鬼开会。」 卫超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一向淋浴不超过十分钟的他,这一回冲了整整半小时,然後双手撑著瓷砖墙站在水柱下发呆。 待他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後回客厅,把堆在沙发上自托尼刘那里得来的所有衣物,从里到外都丢进了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而另一边,另一个纠结的男人则刚刚在回明珠大楼的路上,从一分钟前差点闯红灯的情况看,他今天一天都很难在状态了。 而贴身助理戴安娜的电话已经杀到:「修伊,上午十点莫妮卡要接受澳洲SBS频道专员采访,需要你在场。下午三点节目总监丹尼要你在九号棚跟他开碰头会。」 本应该习惯的各类工作流程,今日却让绍凡有些恍惚,於是只能揉了下太阳穴:「知道了。」 「《美味约会》五点开始录播新一期,你需要督场吗?」 「我会到。」绍凡突然想什麽,「戴安娜,下周去新加坡的行程帮我推掉,让公关部的西蒙和莉莉去,明天我有点私事,暂时不要帮我安排工作。」 对於一向工作狂,除了出差,常常全年无休的上司居然主动提休息,也确实是难得,但戴安娜只是助理,再亲近也不敢忤逆老大心思。 「好的。」还有件事,她紧接著交代,「我建议你一回公司就翻看一下《苹果周刊》,他们未作任何沟通,就擅自刊登了关於你的花边新闻,你如果要封杀消息,我可以去想办法。」 那家习惯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超级八卦周刊,无论狗仔队怎麽编怎麽写,无论当事人怎麽狡辩怎麽澄清,真真假假无限热闹,谁在聚光灯下都难有隐私,总有千万市民欢乐捧场。 如果是平时,他会在街边报刊亭先来一份报自娱自乐一下,但今天他实在没有这个兴致,他的脑子已经被一个身影塞满,并且头大地想要吐出来。 很长时间以後,他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俗称落差,就是当有人亲手拥有了什麽令自己觉得欢喜珍贵的东西,却因现实因素瞬间失去,而产生的心神不宁。 车子开到明珠停车场,好友薛志宁的电话追到,只听笑面男大声调侃他。 「我家小秘书告诉我,苹果报说你家的联创要跟丰运集团联姻,传言是打算派你出去跟丰运董事长千金杨小姐和亲,消息这麽劲爆,我这个铁杆修伊迷居然都蒙在鼓里,不上道噢!」 绍凡还没有处理琐事的心情,於是没好气地打发他:「你没事凑什麽狗屁热闹。」 「你也知道你刻薄的样子很迷人,不过不要妄想以此来赢取杨家公主芳心。」小薛还是晓得点内幕的,「喂,现在这个大事件全世界都在疯传了哎,之前你一笑置之,那现在呢?不过再怎麽说,也是拿你兄弟绍云开刀更容易就范吧,怎麽会轮到你这个浪子呀?肯定是顾伯伯他老人家看你桀骜不驯,乾脆把你拿出来祭祖,成全大局算了。」 「你不多话,没人当你是傻子。」 在娱乐圈无论台前幕後都要习惯被人评头论足,绍凡虽然对此已经免疫,但却不能免受困扰。 「那就是我猜对罗。」志宁在电话一头已经乐得不得了,「反正是你的倒楣事,轮不到我来担心,不过那杨小姐姿色上乘,你不如就此从良,早日终结了公司大楼里那些痴女的臆想。」 绍凡沉下心,对老友讲了实话:「老爷子一厢情愿,惩一个戒一个,他讨厌儿孙翅膀太硬。」 「修伊,晚上有空吗?我在泳池等你。」 「没空。」 「不够意思!」 「那要九点後过来。」 「这还差不多。」 说著已经走到秘书台前,裘蒂站起来迎接:「修伊,老大找你商量台庆的事。莫妮卡刚刚连线你──」 绍凡抬手做个「已经知道了」的手势打断她:「帮我找一家实力强的徵信社,位址电话给我。」 「现在吗?」 「对,就现在。」 卫超,你以为拍拍屁股走人,我就会潇洒地同你绝交吗? 错了,我至少要弄清你是谁!又为什麽会偷走我的注意力,让我在此时此刻想著你患得患失。 如果你是同伴,让我看清楚你。如果你非我族类,那也请给我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远离你。 第8章 两个忙碌的男人还不待安置纷乱的头绪,就已经马不停蹄地投入公务。卫超是个独行侠,有阴霾只有选择不记起,虽然难,但好在无人问津。 但顾绍凡就不一样了,周围一众工作夥伴朝夕相对,他的一举一动是低落是阴郁,身边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感觉,对於往常一夫当关岿然不动的修伊,那日只要间歇休息,就有些坐立不安,连助手念通告表都频频走神。 当晚一录完节目,已经快十点,打电话找到薛志宁,他倒是永不寂寞,在租住的豪宅里开派对,难怪大半夜邀人游泳。 绍凡服了这位老兄,换作平时,不爱赶热闹的他肯定就选择自动消失,但今天他突然希望听到人声,试图赶走心头的骚乱。 当绍凡大驾薛宅,志宁正在表演仰泳,两位比基尼女生在泳池边助威,背景音乐是爵士乐,好是恶俗的欢快。 绍凡走上前去,志宁一下子钻出水面同他打招呼。 一到岸边,志宁就笑嘻嘻看著他:「我以为你今天放定我鸽子。」 「那你何必开口邀我。」 「试试看罗,说不定有惊喜,今天就是惊喜日。」志宁爬上来,拉绍凡坐到池边的沙滩椅上,有兔女郎送过来两杯调饮,「小慧在楼上跟人算塔罗,你面色不佳,要不也上去算一卦?」 「我看起来很倒楣?」 「谁敢说修伊顾倒楣,我看人人都想成为你吧。」 「说得那麽假,脸皮还真是越来越厚。」绍凡看了一圈周围,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贾德呢,这种场合怎麽会少了他。」 「怎麽连你也把我跟他看作连体婴?」 「谁知道你,游戏人间夜夜笙歌,哪个是来真的。」 「你今天过来捧场,可不是为了来批判我人生态度的吧?」到底是混熟的,对方有异常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 绍凡难得犹豫,一向说话直接到让人受不了的他,对探朋友私生活可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他现在因为一个问题困扰,所以也许相关人士可以替他解惑。 「你跟贾德──是那种关系吗?」 「嗯?」志宁又笑起来,有点惊讶好友难得的好奇心,「干嘛突然关心起我们来?」 「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算了。」绍凡这时也觉得突兀,於是闭目养神,决定中止话题。 志宁摇了下头:「你误会了。我跟贾德因为工作认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最近我在加拿大投资了一间平面设计工作室,贾德跟本土的设计师玩得很熟,可以帮我牵线搭桥。」 「你利用他。」 「太难听了,让人帮忙就是利用,那世上就没有朋友了。」 志宁对於绍凡偶尔抱有的现实理论倒也是见怪不怪了,想要修伊演出温情戏码,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接触太多浮华,因此手太辣嘴太毒,否则不足以规避风险。 绍凡胸口堵塞,他猛地想起与卫超的相识过程,何尝不是被对方所利用,虽然自己的手段也绝非高尚,但当局者迷,明明是甘愿踩进去的局,因此无权抱怨,全当讽刺。 志宁看出绍凡的用意,於是笑咪咪地招供:「你是不是以为,我跟贾德是情人?我看起来真的那麽没有节操吗?」 绍凡歪起嘴角,不屑地淡笑:「你又不是没乱来过,现在装纯情,会不会太晚。」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偶尔是会对男孩抱有一点兴趣,但只是偶尔,我跟贾德确实是清白得跟一张白纸一样。不过他对我是不是有意思,我就不敢肯定了。」 志宁伸手拍了一下绍凡的肩膀,「我还是更喜欢三围突出的熟女。要说喜欢红男绿女,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更占尽天时地利吗?恐怕都有些麻木了。你眼界这麽高,小心激情不再,错过大把好时间。」 「我不用你这半吊子的花花公子教训。」以为薛志宁会给出好的参考意见,还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小薛也算是少数了解顾绍凡真性情的人,所以直言不讳:「修伊,你有心事。」 绍凡苦笑:「呵,这麽明显?」 「工作上你搞得定啦,如果是感情的事,肯定跟那位杨小姐没什麽干系罗。」志宁坏坏地笑,难得有机会挖到修伊隐私,他心里爽得不行,「看上谁了?说给薛少爷我听听,我帮你参谋一下。」 「你自己都还是一笔糊涂帐。」 「是公司新秀还是名模、主持?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吃窝边草,有这麽苦恼,肯定不是什麽对路的妞儿。」 看绍凡静默不语,薛少爷更来劲了。 「哈!不会是人家拒绝你了吧?你那个嘴唇怎麽回事?是强吻未果示爱遭拒,被人家咬破皮的,还是激情四溢乾柴烈火,被无意中伤的?不过,照你目前一副当定没头苍蝇的苦瓜脸推断,前者倒是可信度更高。」 「我对他有感觉。」绍凡犹豫了几秒,艰难地吐槽,「可他是……男人。」 志宁这下有被震到,愣了几秒才呆呆道:「身边美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偏偏挑最冷门的。」 「谁说他不是美人。」 难得说冷笑话的绍凡自己都觉得好笑。 志宁自然知道绍凡说出这种爆炸式的消息并不是他有多胆大多开放,而是因为他在感情上出乎意料的单纯,他忠於自己,又不愿别人参与意见,所以容易钻牛角尖。 志宁作洗耳恭听状:「那你说说,他有什麽好?」 「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他。」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有脑子一点。」 「我是想,跟他试试看。」 「那他怎麽想,你清楚吗?」 「他讨厌我。」 「哇!真是服了你。」 志宁拍拍自己的脑门,他不好意思揭露这个外人眼中的情圣,实则是个感情白痴。 志宁想了想又问:「你最近都没有去过『自由』了,最近新调的一种酒卖得很好,利润又翻倍,你的财运很旺,感情运却很背。小欢跟我提过──你带过一个朋友去喝酒,就是他吧?看来,他对你来说,有些特别吧。」 绍凡没有作声,於是两人就这样看著星空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绍凡站起身,稍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 「我有点烦,先走了。」 「修伊顾一向热衷於挑战人类极限,不烦才怪。」对绍凡的死脑筋,志宁已经习以为常,「不是说又有礼物要给小慧试用的吗?她兴奋半天了。」 「我在门口已经交给管家,让他代转了。」 「话说,那个杨小姐的事,你打算怎麽处理?」 绍凡脸上略有不快:「我还没想过结婚。」 志宁兄老神在在地直诉观点:「你没想过不代表这事不会发生。」 「我会解决,不劳别人费心。」 「你既然事事摆得平,那我等著看好戏罗。」 「你就喜欢看我笑话。」 「谁叫你平日最难讨好。」志宁笑著目送绍凡,突然又像想起什麽,意味深长地冲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喂,修伊!甜点终归是甜点,你不能把它当正餐吃。」 绍凡虽然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转身回应,脚步继续向前,随後扬了扬手,向身後的人作个再见的手势。 等出了大门口,坐上驾驶座,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不是谁都那麽放得开。」 卫超为了将顾绍凡这个人彻头彻尾驱逐出境,他做了各种精心的尝试,但由於这次一夜情的阴影造成太不可磨灭的,害得他好几天魂不守舍。 不过卫超还是卫超,只要把大男人的粗神经无限扩张,即能存活。只可惜身体的记忆比他的大脑更加顽固,他渐渐明白,有的经历,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用来淡忘,不是说没有就能没有了。 转眼到了星期二,这是他最後一次机会进入约拿,警方已经部署周密,大麻既然放了肥勇在郝氏旗下,就说明两家已经相互安插了人手。 兴和堂来负责接头的未必会是大麻本人,所以伍凯派一组人专门跟著大麻手下的阿峰,一旦後者出现在约拿,刑警将协同扫黑重案组出击守住四周,不会让任何相关人员从通道口溜掉,郝氏的接头人也会在第一时间曝光。 虽然所有情报线索都已经直指今晚,但伍凯在行动前,还是不忘叮嘱他的偶像:「超哥,到时候场合混乱,兄弟们不知道你是自己人,会很危险。你一定要当心,不要让他们起疑。」 「我会盯牢肥勇他们的动向,我进去过几次了,自己会小心。」 卫超不愿透露自己有把握通过肥勇引见进入约拿,更不愿透露是凭自己的卖相当通行证,那实在是英雄气短的事。 「超哥──能跟你并肩作战,真的很荣幸。」伍凯又忍不住告白一次。 卫超在电话这头暗自翻白眼,这家伙到底在想什麽有的没的啊。 他表情认真起来:「反正到时候谁出来抓谁,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脚底抹油。」 当天一直留在明珠大楼的绍凡,下午正赶到演播厅确认了一下节目彩排。 正式录播前,有其他制片人过来恭喜他:「修伊,幸亏你及时调整节目,《美味约会》近期的义式便当大受好评,明星嘉宾在约会期间提供惊喜的环节很讨年轻人喜欢,已经有几位明星经纪人打电话来询问细节。」 旁边的有人附和:「修伊就是有办法让节目起死回生。哪个小女人不爱看型男明星穿著围裙出来介绍约会大餐。」 「好了,功劳不归我,无非是食材精致,厨师技艺,明星亮相,品质绝对一切。」标准的修伊式思维模式。 督场了半小时,音乐总监找他谈新的策划案,於是绍凡回到会议厅,时间对他们来说过得很紧。 两小时後,绍凡转到洗手间,捧了把清水扑到脸上。 上唇内侧的破口已经结痂,但当时被那个人攻击时的强力,却带著令他吃痛的甜腻。 镜子里的自己难得有些颓然,前一天晚上难得的深度失眠,导致黄昏前就有点精神萎靡,不过他不习惯让人看出来,所以擅长外在的自我复原。 这时,手机响了,绍凡低头看到一个新的号码,对方操一把浑厚的福建腔普通话:「顾先生,我是负责您那桩委托的飞仔。」 没想到徵信社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绍凡警惕地挺了挺背,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因为他猜到电话那头的消息跟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在之前,他就有提过要求,在徵信社调查跟踪的过程中,只要发现卫超前往约拿俱乐部,对方必须跟他本人取得联络。 绍凡难得沉不住,率先发问:「卫超又去约拿了?」这个人还真不怕搞事!搭上流氓头子就用不到他了。 绍凡一想到卫超跟肥勇站在一起的画面,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变得暴戾莫名。这已经是他所知道的第三次了! 对方的语气中有一丝急促:「我通报您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你要跟的人,刚才被警车带走了。」 「警车!」他是猪头吗?「原因,什麽原因,回答我。」 「我们的人站得很远,不确定发生了什麽事,反正他和大约二十来个人跟警方起了冲突,後来就一起被警车带走了。」 「他还动手了?还真是……」绍凡真的觉得头顶都快冒烟了,他快速挂断电话,「行了我知道了,谢谢。」 绍凡沿著走廊直接下了电梯,这边已经打电话给会议厅的工作夥伴。 「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有问题先转交给戴安娜处理,我恐怕──明天也不会在办公室。」 当绍凡心急火燎赶到警局,打探之後再道明来意,费了一番周折才有人正式接待他。 有女警招待他:「顾先生,你要找的人正在做笔录,你现在还不能见他。」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打断他们,女警对他敬个礼:「伍sir!」 伍凯轻悄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英俊体面的年轻男人:「你找卫超?你怎麽知道他在这儿?」 「我就是知道。」 「他刚刚涉嫌参与一起案子,虽然现在已经洗脱嫌疑,但因为斗殴、拒捕等罪名可能遭到起诉。」 还真不是省心的对象,绍凡暗自脑胀:「我现在可以保释他吗?」 伍凯怪怪地提声问:「能告诉我,你是他什麽人吗?」 「他是……我公司新签的艺人,还在培训期,是我让他到约拿去的,为了工作。可能这之间有点误会,由他造成的任何损失,我会替他出面赔偿。OK?」 伍凯的嘴不由自主地大张,直到绍凡说完,伍督察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好笑。 他的偶像什麽时候到演艺圈发展了?! 「你是,哪家公司?」 「明珠娱乐,我是制片人修伊。」 大概实在想不到替卫超出来顶包的家伙这麽有来头,伍凯有点吃惊,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露破绽,於是将计就计,转身进去询问当事人。 几分钟後,伍凯走出来对这位冷面帅哥说:「他本人说会等自己的律师过来保释他,而不是其他人,所以──」 没办法,超哥就是那麽有个性那麽出人意表! 「我要保释他,现在。」 伍凯想了想,突然点头同意:「我也觉得那样最好。」然後让人带绍凡去办手续。 稍费一番了周折,直到绍凡看见稍有点脏兮兮的卫超被两名警官带出来,後者一脸木然地签完字,看也不看绍凡一眼,然後熟门熟路地拐出去。 伍凯在身後目送这两个不像朋友也不像上下级的男人,一前一後走出警局过道,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後脑勺。 走出了警局大门,卫超自顾自低头走在街上。他的右颊眉骨和手背上沾著血迹,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上衣也被扯落了几粒扣子。 绍凡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卫超,都以为不可能有更糟糕的形象了,但是不,他总是可以把邋遢当性感,一次又一次。 绍凡这个事事考究,对自己和他人外表要求接近满分的人,显然与卫超不是同道,可过度的反差却往往造成致命的吸引。 当然,路人可就不这麽想了,纷纷避让这个人高马大、看起来专门惹麻烦的古惑仔模样的男人,最奇怪的是,还有个不怕死的斯文家伙在他身後三米左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著。 绍凡庆幸自己的座驾就停在路边不远处,虽然被贴了罚单,但方便他上车,一脚油门追上那个大摇大摆目中无人的混小子。 「卫超!上车。」绍凡探出车窗冲他喊。 被点名也继续埋头走路,对他的招呼充耳不闻。 绍凡冲他喝一声:「你胆子既然够大,为什麽不敢停下来跟我面对面!」 这句话显然起到作用,卫超渐渐收住脚,然後转向顾绍凡的方向,这立即使得後者煞住了车。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五秒钟,然後卫超对自己叹了口气,甩了下头走向副驾驶座,然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气氛很压抑,卫超撑著气势冷淡开口:「这次可没人要你帮,你自己挺会多管閒事。」 「我只是觉得我跟你或许──」 「别说了!」卫超警惕地打断他,然後抛出一个犀利的问题,「你为什麽知道我在警局?你没道理出现。」 他总想刻意疏远身边这个男人,当某种不易察觉的亲近感在温床中培育,往往会令他有所迷失,并产生一些可恶的错觉。 「我请私家侦探跟著你。」 「哈。你调查我?」还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大水冲翻龙王庙,找个同行来治他,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绍凡突然理直气壮:「逼不得已,你什麽都不让我知道。」 「他们的价钱不便宜吧?」卫超首先发难,「我倒是忘了,你最不缺钱。」如果不是顾绍凡,恐怕不会有人这麽无聊,没事烧钱玩。 姓顾的请的徵信社不是顶级,也绝不会是三流。能跟得他神不知鬼不觉,道行很深,大致也是军人或警队出身。 「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但仍不知道你为什麽要蹚约拿的浑水,又为什麽──要选我来帮你。」 卫超目视车窗外,声音平静地陈述:「我没有後悔蹚浑水,因为那是我必须做的一些事,但我後悔主动认识你。」 绍凡突然沮丧:「原来我这麽面目可憎。」 车内自此安静下来。 绍凡本来就是个除了工作,平日不会没话找话的人,卫超虽不是被动体,而面对顾绍凡,他怎麽应付都不会显得自如,所以基本不会表现得太积极,因此整个车程两个大男人都没有言语交流,也就变得情有可原了。 可即使没有乘客指路,吉普也一路顺利开道,直至来到旺角一片密集的平民群楼公寓,因为巷子小,不方便找门牌,所以绍凡选择在路口停了下来。 卫超对於对方掌握到关於自己的所有外部讯息并不觉得意外,当他推开车门准备与顾绍凡分道扬镳的时候,手腕却被对方用力抓住。 「你当初找到我的时候,不会是巧合,那我现在回头找到你,也不是巧合。」 可能是被绍凡的认真表情吓到,卫超很不习惯,他只能用强硬对抗:「好了顾绍凡,我们从现在起互不相干,麻烦你不要再好心地当我的救世主了!今後所有事,我自己会记得负责到底。」 绍凡的手劲一点都没有松懈:「你之前答应过,只要我帮你解决眼前的难题,你会尽力实现我的一个要求,都不算数了吗?」 「你是要我还你那一百五十万?」卫超并不擅长伤害别人,但眼下似乎用曲解可以解除困境,「你自认为可以从我卫超身上得到什麽,那欢迎改日上楼,你想拿走什麽,尽管拿。但如果,你想要我跟你继续纠葛不清,抱歉,我有点怕了。」 「如果你是因为我上了你的事耿耿於怀,那我现在给你机会上我,那样的话,你是否可以把你的拒绝收起来。」 卫超一听这话真的抓狂了,他一掌打在对方的车门上,然後沉声道:「我不是在同你开玩笑!你听不懂吗?我们不是朋友。」 「我也不是在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卫超开始在原地暴走了:「你脑子是不是搭错线了?啊!老子没空陪你玩。消失,立即消失!」 一向遇事淡定的绍凡突然急了:「你是真的那麽讨厌我,还是讨厌那天晚上的事?」 「靠!跟你这种人讲不清楚。」卫超挣开他的手,狠狠推开车门,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 绍凡重重拍了一把方向盘,他首次觉得自己碰上了一块石头,而且又臭又硬,如果不是他够有型够性感,绍凡真的找不到自己怎麽会没头没脑迷上这个男人的理由。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9章 第二天中午,绍凡坐在个人工作间打开电视,看到新闻频道播出了关於前一晚,郝氏旗下的约拿俱乐部相关人员涉嫌与黑社会联合洗黑钱的内幕,郝氏副总裁杨历与财务总监大金昨日被正式逮捕。 在警方的周密监控下,行动当日俱乐部内发生短暂冲突,有二十一位涉案人员被带回警局问话。 绍凡一开始有些专注地盯著电视,直到新闻变成广告,广告又开始播偶像剧,他却还是站在萤幕前。 其实那时的绍凡,满脑子都是为了办案涉险的卫超,满脑子的问号。 他为什麽要做警方的卧底,为什麽这麽拼命,为什麽可以不在乎自己?! 他如果喜欢自虐,喜欢所谓的冒险,喜欢刺激和极限运动,那绍凡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为他洗洗脑了,但如果,如果只是为了现金支票呢? 如果卫超是女人就好办得多,至少他会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 如果可以,绍凡真的希望自己可以狠狠心将卫超的老底都翻出来反覆研究,再看看是不是有办法对付他。但最终,他还是给徵信社提前结了帐。 心里开始有些明白,要获得这个男人的信任,首先要学会尊重。顾绍凡不想真的揭卫超的底,他不忍心。 这时候秘书裘蒂进来送文件,手上还捧著两个盒子:「广告商留了一对蓝莓情侣手机给你,要不要试用下,最新款噢。」 「我不喜欢替人打免费广告,把它送给莫妮卡……」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然後扯了一张便利贴写了一个地址,「还是帮我寄一支到这个地址好了。」 「黑色还是白色款?」 「黑色。」 「好的。」裘蒂拾起其中一盒,「那这款白色──」 绍凡想了一下:「先放著吧。」 当许嘉敏刚因为遭遇地铁色狼而一肚子晦气的时候,一抬头,看见自家事务所门口过道上站著一位衣著修身的挺拔男子,光是背影就吊足了她的胃口。 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嘉敏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要多透气有多透气。 虽然这个男人现身此地,本身不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但俊男就是俊男,够养眼,至少会让女人网开一面。所以,嘉敏主动开锁放行。 「你不会是来找我算旧帐的吧?」 她戚戚然地缓解氛围,接待室只有她一个人,几个实习小弟都接单出去了,她恐怕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并不如想像的那麽擅长跟帅哥同处一室。 来人正是顾绍凡,而他正在打量卫超的事务所,也就是他感兴趣的人的私人工作室。 在绍凡眼中,这里的环境还真是简陋到他坐不下来的地步。 「我们不允许透露关於客户的任何资讯,希望您不要再追究──」 嘉敏的紧张试探被绍凡平静地打断:「卫超,他平时几点来?」 看对方已经将超哥的底细挖得差不多了,连据点都被翻出来亲自找上门,可见诚意难拒,也没必要再替老板撑场面了。 「顾先生,我们对你本人完全没有意见,但你像现在这样咬著我们这个小事务所不放,就算最後逼到我们上法庭,你也得不到什麽的!」 嘉敏大方打开老板的办公室门让债主参观,「你也看到了,阿超除了养得起我这个便宜跟班,管一些乱七八糟的閒事,还好心地给几位实习生多留几分提成,真的,他被榨乾了!」 看绍凡皱起眉,嘉敏几乎信誓旦旦地宣称:「放眼全香港,你真的找不出比超哥更落魄的老板了。看在他这麽衰这麽老好人的分上,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执著破除我们这个小事务所的营生了。经过上次的乌龙事件之後,我等已经毅然决然地推掉了所有关於你的单子了,所以放我们一马吧。」 绍凡对她的话一脸审慎,像是真的有认真在听,就在嘉敏说完请求之後,他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把他说得那麽可怜,是因为,你喜欢他?」 嘉敏一下子被施了定身术,眨了眨眼,像是被对方的问题吓到,顾绍凡的眼神平稳但犀利,像是能扎到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嘉敏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一向俐牙利齿的她也觉得自己口吃窝囊起来。 「事情不是……不是那麽绝对的,我──」 接下来的话被跨进门的来人打断,正是卫超本尊,肩上扛著一台二手电风扇。 照原来的模式,嘉敏一定是先给白眼,然後奚落他一番,因为冷气机老旧,不得不加几把电风扇助阵,卫超又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专门淘来旧货东拆西补。 不过这段欢快的调侃当下完全被扼杀萌芽状态,三足鼎立烽烟四起。 卫超看到顾绍凡在这里,吃了一惊,但当即按捺下情绪,兀自抬了电风扇进自己办公室。 再转身时一脸平静,顺便公事化地对著门外接待室问:「你有事找我?」 绍凡走进他的私人领地,然後直接关上了门,同时也把嘉敏探询的眼神阻隔在外。 卫超警觉地站在桌子边上,回避他的目光:「到底什麽事,说吧。」 绍凡却直切主题:「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卫超脱口而出:「是良心发现吗?包括那天突然出价,也是良心发现吗?」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变态老头子对著你流口水,整晚胡乱飙价,还是说,你以为自己最终会幸运地被某个高龄交际花挑中占便宜。」绍凡的诚实有时候挺遭人嫌,在卫超面前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你趁人之危,卑鄙。」 说到这里仍觉痛心疾首。卫超的自卫能力常常显得笨拙,令绍凡觉得他又多几分可爱。 「本来只是为了替你解危,那晚是个意外。」 虽然顾绍凡常常冒出些很欠扁的话,但确实很少向人解释原委,但当时的卫超并不知道这已经是绍凡表达歉意的最隆重方式。 「你是把我当白痴吗?是谁把我推荐给拍卖场的?!」卫超的口气蕴藏著怒气,但却并没有完全撒出来,「我承认之前是有欠你人情,也答应过,你有需要我会偿还,但不是以那种方式那种场合。如果你觉得出了那一百五十万就可以高人一等,那我只能说,你真的脑子进水了。」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绍凡上前两步,身体直逼过去,卫超贴到桌子边上,头微微後仰,以便离危险人物远几公分。 「我只是想让你兑现你的承诺。你不会认为我们有过一夜情,就两清了吧?」 这句话激怒了卫超,他厌恶地回应:「你是来找死的吗?我他妈欠你什麽了。」 绍凡轻轻扬起唇角:「你骂脏话的样子还挺性感的。」 卫超用力地推开了绍凡,两人再次爆发肢体冲突,绍凡反手去擒他的手臂,却不料自己被三两下压倒在桌面上。 「原来你身手这麽厉害,难怪到处做英雄。」绍凡索性放松,微抬头将嘴轻轻贴到他的耳边,「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跟我做朋友。」 卫超手下意识地放开了他,感到两人姿势太过暧昧,立即想要弹开,却不料被绍凡压住了肩膀,於是窘态毕现。 卫超急了:「你当我们还是国中生啊?做、朋、友!不要这麽幼稚好不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我一厢情愿,你也要给个机会。」 「这麽低三下四,还真不像我知道的顾绍凡,压抑本性很难吧?你想整我是不是?」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卫超突然把对付罪犯的架式拿来跟绍凡耍狠。 「你到底有完没完!这麽想跟我做朋友,那是不是我干什麽都要事先跟你汇报啊!」 「那是最好。」绍凡脸不红气不喘。 「靠!」卫超崩溃了,「你要做朋友,行,现在是了。你可以走了吗?」 绍凡隐藏的得意笑容,此刻在面颊越显越深,趁卫超一失神,他使劲将卫超的脑袋压向自己,当双唇相抵,一股强大的吸力过後,舌尖缠卷在一起。 卫超在第一时间未做出反应,等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事後,如惊弓之鸟,整个人都开始打颤,直到想起来要反抗,两人已经在桌子上扭作一团。 格斗中有两件惨烈的事发生,一件是桌子旁边的风扇被卫超不慎踢翻在地,暂停工作;另一件是两人的嘴唇始终没能分开。 那以为可以遗忘的冲击,却因为新一轮的温习而加深了力度,真的快把卫超逼入绝境,而绍凡也完全昏热颠倒,原来有些洁癖并不喜欢接吻的他,在卫超身上打开了长久禁忌的门。 绍凡发现只有卫超可以帮他克服一些心理障碍,且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以往不易打破的陈规,更让他首次觉得邋遢也许可以归结为朴素的特质,即使他仍然不能适应其他人身上有这种特质。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动作也越来越粗鲁,最後拉扯推拒之间,吻忽然变得绵长温厚…… 绍凡将手指插入卫超的短发中,渐渐控制了节奏和气氛,当舌根掀起阵阵麻痹的快感,心也彷佛飘浮起来,似要将对方嵌入自己失重的身体,他觉得此生最疯狂的事就是自己为一个男人倾倒。 最後,连桌角的杯子被无意扫落在地的尖锐声响,也不能惊醒两位当事人,而门外的嘉敏再也坐不住了,开始敲门呼唤。 「出什麽事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喂,大家都是文明人,超哥!」 其实嘉敏当时担心的是卫超真把顾绍凡揍了,後者的势力可真的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一纸传票就可以叫他们赔到吐血。 嘉敏的拍门声终於还是令屋里的两个大男人清醒过来,这下子卫超几乎是使上了浑身的劲,把狗皮膏药一样贴著他的顾绍凡推下了桌子。 嘉敏用紧急钥匙开锁进屋,正好看到跪在地上的修伊顾,一向冷颜的玉面帅哥,此刻脸上的快活自在掩也掩不住,嘉敏不知他这是偷腥成功後的暗爽表情,只想到,是不是刚刚阿超出手太重把他打傻了。 而卫超一脸潮红地吁吁喘气,还背过身用力抹擦嘴唇的後悔样子,落在嘉敏眼中,更是感觉大难临头。 还不等嘉敏赔礼道歉挽回损失,被害者顾某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然後盯著卫超的侧脸欣赏了片刻,突然兴之所至:「周末晚上七点,我过来接你。」 「我不会去的。」卫超阴沉著脸,漠然道,「顾绍凡,不要让我看见你。」 「那恐怕很难办到。」 绍凡拍了拍手臂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嘉敏目瞪口呆地看了下室内歪扭的桌椅、倒地的风扇、还有摔碎的杯子,再看卫超脸色不对,还真没敢多问,只是觉得超哥跟那个修伊好像有种莫名的牵连,非敌非友的纠葛,让她困惑。 她想了想,收拾了碎片,将办公用品恢复原位,忍了半天,才大胆地猜测:「阿超,是不是杨小姐的事被抖出来了?」 「我不想谈他的事。」 卫超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沸点状态完全平复下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麽一跟顾绍凡交锋,自己就变得跟个傻子似的,任其予取予求。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所以他才急了对吧?可消息不是我们捅出去的呀,他干嘛找上门来。」 卫超的注意力终於集中到这个新鲜话题上来,他皱起眉问:「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什麽意思?」 「哇,我还以为你已经看过了!老大,你的消息也太滞後了吧。」嘉敏走出去翻找上周的报纸,又跑回来递给娱乐敏感度极低的卫超。 「联创顺位继承人与丰运独生女下半年联姻,已经被传得满城风雨了,顺位当然是顾大少爷罗,否则杨婉蓉也不必找人调查这个多金的时尚才子,真不晓得得罪这个金主,我们会有多大麻烦。」 「家族真的可以决定一个女人的命运吗。」嫁给这种混蛋会有什麽好,更可恶的是,他还……男女通吃。 嘉敏另有高见:「我觉得杨小姐一定不排斥这场联姻。」 「你又知道人家的想法了。」 「我是女人嘛,谁不想嫁英俊多金男,无论她本身什麽条件,那种追求白马王子的梦是不会被扑灭的。」 「难道女人真的敢嫁一个她全无把握的男人?」 「当然,赌赌看罗,或许赢呢?」 「我搞不懂,为什麽会有人拿感情和终身幸福开玩笑。」 「所以像你这麽纯良的男人已经灭绝了嘛。修伊他约你到底想做什麽──」 卫超快速作答:「我跟他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别问这麽多。」 「好啦好啦,我是担心事务所安危嘛,某些对象可是得罪不起的。」 卫超在心里默念:让那个无赖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第二天绍凡还是坚持给自己放假,并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助理戴安娜,跟她说明细节,让对方立即去旺角或九龙湾找到一层合适的商务办公处租下,并联系装修公司过去设计施工,最好一周内就可以完成进驻。 相关的办公设施也让戴安娜按寻常事务所规格在网上订购全套,绍凡自己则去两间花店订了几株室内盆栽和吊兰。 一向听差办事雷厉风行的戴安娜看上司这次那麽卖力督促,也忍不住好奇:「修伊,什麽公司这麽急开张?」 「我打算跟人合股开事务所。」 戴安娜笑了:「联创每个月都来人请你回去,你都视而不见,原来是想自己做开国元勋。」 绍凡也不多言,只说:「你帮我办妥,相关环节有任何疑问,直接打电话问我。」 「好的,我尽力。不过,达美公司的经纪人要跟你谈合约的事──」 绍凡自动接手:「这事我明天亲自去跟他谈,你先去办我刚才交代的事。」 然後,绍凡独自赶到一家古董铺,老板是他好友,他取了一个月前预订的两对仿十九世纪非洲原始面具装饰,然後驱车回自住的海景公寓。 绍凡将自己的公寓装修得美仑美奂,走的是现代古典主义风格,无论是墙画还是家俱、陶艺饰品,都不乏各类名家的手笔。 他喜欢复古玩意,屋内所有的摆设均请专业护养师精心照料,而且绍凡对厨房要求极高,除了是因为自己是美食节目的策划制作人之一,还源於一个小嗜好,就是偶尔会自己动手做顿晚餐,所以无论是流理台刀具还是餐具设备,都井井有条光亮如新。 细节决定一切,绍凡有著他这个职业人群特有的偏执与洁癖,以及对自己领地的狂热占有欲和掌控欲。 当他意识这个习惯可能会被延伸到对卫超的态度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恐慌可悲。 在这之前,卫超几乎是他生活的平行线,极端的不同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挑战人类的底线,几乎自虐的行径令绍凡开始在前进还是观望中不知所措,这也是他觉得自己陌生的地方。 他开始察觉生活正滑向未知,那是他首次对一件事完全失去了控制。 其实绍凡也不清楚为什麽自己想要近身卫超,那是一张他根本没法看穿的脸,想为自己近日的反常荒唐寻求解答,却发现自己正兴致勃勃地参与一场情与欲的盛宴。 或许是卫超能带给他别样的刺激,以往从来没有人可以令他情绪起伏得那麽厉害,对於真正的情感挑战,绍凡有了尝试的意向,所以就目前而言,他觉得卫超是个完美的练习对象。 这样想著,他就开始拨早已存储在电话簿最显要位置的电话号码,电话一接通,绍凡就直奔主题:「晚上我过来接你吃饭。」他发现自己已经等不急周末的约会了,所以不妨诚实一点。 「你会不会太无聊!我没空。」卫超挂断。 绍凡再拨时发现占线,再拨还是占线。 原来是卫超正在外面奔波,有线人跟他透露福昆最近为了争年底的话事人,於是在自己的新安盛搞肃清,卫超连线了梁警司,想要得到更确切的动向。 「我跟你说了,福昆的事你不要管。」 「我想知道布局。」 「你已经既不是飞虎队也不是CID了,这次约拿的案子把你扯进来,事後大家竭力保护你的身分,但是不是次次都这麽走运,谁都说不准。新安盛现在势力很大,他们要是知道你在查他们,一定不会手软,你不要让我难做。」 卫超语气有些激动起来:「你是知道他们对付卧底的手段的!你又怎麽保证这次社团交接棒不会再死警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庄怎麽死的。」 「阿超,你就是心气太重。你其实也知道,跟仇家对抗要是有勇无谋,都没有好下场。」 「你总是劝我收手,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卫超放下了电话,一脸疲惫,顺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五分钟後,绍凡的电话又跟进,卫超看著来电显示的号码在萤幕上跳跃了许久,才按下接听键。 「这麽急找我有何贵干?」 绍凡把窗帘拉开让黄昏落日的光透进来:「刚才为什麽挂我电话。」 「我很忙的,你可不可以停止骚扰我?」 绍凡已经渐渐习惯过滤卫超那些不中听的话,而是注意到电话里的杂讯:「你在马路上?」 「顾绍凡,你不要以为花了几个钱,就自以为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现在的卫超閒事太挤,感情空白,事业障碍,房租到期。」 卫超有点不爽:「那你正好可以离我这个倒楣鬼远一点,以免我不小心把不幸传染给你。」 「正因为你本身比较倒楣,所以才需要我来给你转转运。」 「你还真是个自大狂。」 绍凡不以为然,主动提出邀请:「晚上一起吃饭。」 「我没空。」 「你说了我们是朋友的。」 「那也是被你逼的。」 「我不信你有那麽排斥我。」 卫超口头上并不客气:「但要我喜欢,也是不可能。」 绍凡蓦然伤感,於是放低声音:「为什麽这麽早下结论?」 「我不喜欢跟男人搞,我只是不懂,像你这样自诩呼风唤雨的人,为什麽会对我有兴趣。」 卫超说完这句,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两人就这样隔著听筒静静呼吸。 迟迟等不到回应,卫超又狠了狠心:「你寄来的手机,我退回你公司了。我不是女人,不稀罕你的礼物。再怎麽砸钱,我也不会感动,所以,不要再浪费彼此时间了。」 绍凡低下头为自己默哀两秒钟:「卫超,看来是你不打算了解我。」 卫超心里陡地震了一下,脚步不禁停了下来,他站在街角的橱窗边,忽觉落寞:「我想,我是不应该了解你的……」 说著便重重合上了旧手机盖,在路边发了一分钟呆,才甩了下头继续赶路。 绍凡那天也不知怎麽了,想要见卫超的执念深深困扰著他,心里像被好几只手搔著,即使卫超一再严辞拒绝,但每当跟他通完电话,或对视的时候,都有种直击心灵的吸引,让他越战越勇。 虽然他不敢认同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但对方无意中对他造成的强烈吸引,似从头洗礼绍凡的魔障,在他体内潜伏挥之不去。 即便得不到卫超的臣服,至少一个完整的过程,可以帮自己走出这个情欲漩涡。也许这次只是一时新鲜,卫超一定不如自己设想的那样美,等过阵子劲头过去,自己未必会抱定这种莫名其妙的执迷。 一打定主意,绍凡就起身开车重新出发。假日这麽奢侈,怎麽能够浪费。 这一次,他驾著越野车花了好些工夫,在群楼里兜兜转转,终於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幢楼。群楼错落破旧,入口昏暗,但好在巷子只有两边的通道,车子停在中间,不会错失每个进出的住家。 车子从黄昏等到日落,光线逐渐晦涩,最後全暗。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了两个半钟头,有多久没有这样为了等待而等待。 中途,接到苏慧来电:「修伊,我们这边在办酒会,设计师安达有兴趣认识你,我也有几个姐妹想推荐给你,不是说下周录影缺人吗?」 绍凡推辞:「不好意思小慧,我现在在等人,不方便过来。」 「哇,谁敢让你等啊,这麽大牌。」说到这里,苏慧一边坏笑,一边神经兮兮地放轻声调问,「是在追求某位魅力人士吗?」 绍凡无奈:「薛志宁这个大嘴巴。」 「他也没透露多少啦,只说你最近没空应付我们,是遇上了符合你口味的那杯茶那道菜,看来绝对不是外界盛传的杨小姐了。」苏慧的好奇心早就勾起来,就是不敢真的当面问,「我暂且就称她为神秘的Miss X好了。」 看来薛少爷并没有和盘托出,留了悬念给苏慧,绍凡没有过多解释:「你们什麽时候这麽关心我的私生活了。」 苏慧笑嘻嘻:「我只是想亲眼看看,是哪位神仙有能力收了你这个风流才子。小女子我要对她伏地膜拜。」 正说著,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绍凡浑身一凛,不由地挺了挺背脊,手边匆匆收线,眼睛都直直射向前方:「不聊了,他来了。」 虽然卫超的品味一向不敢恭维,但不得不承认,一件普通的路边摊短袖T恤配一条破烂牛仔裤,也能被他穿得很有型有款。 他就是天生的衣架子,稍微打理便会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不羁随性,野性平易,一些截然相反的辞汇,在他身上融合,难怪运营和策划部高层会对他一见倾心。 卫超双手插口袋,心事重重地埋头走著,姿态有些攻击性,像是在脑门上写上了「别惹我」的危险字样。 绍凡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突然笑了,并冲他按了一声车喇叭。 卫超警觉地抬头,看向那驾庞然大物里露出脸来的帅气司机。 卫超慢吞吞走向绍凡,然後慢吞吞开腔:「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想见你,就来了。」 卫超的表情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下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通常没有精力应付你这种人。」 「那就不要费力气替我分类了,当作遇到朋友,然後请我上楼喝杯咖啡。」 接受这个建议实在有点不情愿,不过当卫超闷声不响转身往楼里走,绍凡也厚脸皮地跟上了。 灰蒙蒙的水泥楼道和生锈的护栏、积了尘埃的扶手,卫超一层一层往上走,本来绍凡想说为什麽不坐电梯,但一看那老旧破败的电梯门和显示幕,他就主动放弃了这个念头。 走到七楼时,卫超开始掏钥匙,在身上搜了几秒钟,却抬手砸了一下墙壁:「靠。」 钥匙放在外套口袋里,但因为白天气温骤升,他把外套落在事务所了。 卫超当跟在他身後两米远的人是隐形,直接返身下楼,绍凡也没头没脑地跟著他。卫超这次是去拍三楼B座的房门,走出来一位正打算出去倒垃圾的老妪,她是房东的姑妈,大家叫她三姨婆。 对方有些耳背,卫超恭敬又大声问:「三姨婆,麻烦您把我存在您那儿的备用钥匙还我。」 「年轻人忘性大,超仔,幸好有老婆娘替你把门,不然又要去叫锁匠。」三姨婆回转身去屋里取钥匙,两分钟後才摸索著出来,然後颤悠悠地把钥匙交到卫超手心。 「我前日去你屋里送臭豆腐,你提早出门了,我发现你的板凳坏了,我随便拿了让张木匠修去了。」 「修完您自己留著吧,我也用不到。」 「好好。」她的小眼睛一斜,这才看到卫超身後的人,一下子眉开眼笑地扒开卫超往後打招呼,「这个年轻人有模有样的,比电视里的男明星还好看,超仔的朋友啊,难得难得,以後常来坐啊,我炸的臭豆腐那叫一个香啊……」 这时的绍凡已经听得毛骨悚然,脑子里联想著有个古怪的送臭豆腐上门的老人家,可以随意进出卫超家门,还随意地拿走东西,整个情景还真是诡异啊。 「好了三姨婆,谢谢您哪,我们还有事──」 卫超一边打断阿婆的絮叨一边架住绍凡的脖子直接往楼上拖,他可不想再有邻居撞见这个不受欢迎的家伙。 第10章 等顺利开了房门,卫超就不再理会这位不速之客,他捡起地上的报纸随手丢到沙发上,然後循著习惯,大咧咧进浴室关门洗冷水澡。 而被晾在一旁的绍凡,却完全已经被屋内的盛况给震撼到了!撇开狭小的面积不说,眼前的场景符合他在节目中批判过的家居中,最不该出现的五个辞汇:恐怖、凌乱、猪窝、肮脏、活人勿近。 除去老旧不说,成块脱落的斑驳陆离的墙纸,黑黄的地板,辨不清颜色的家俱占据了整个家,天花板的颜色搭配更是惨不忍睹,大概屋主也根本不知道窗帘需要定时换洗,沙发绝对不是用来堆放脏衣服的,茶几怎麽能被杂物掩盖得看不清是什麽材质,垃圾桶尤其不能张著嘴放在客厅中央。 绍凡越往里走越心惊,本以为卫超不会再制造新的意外给他了,但绍凡总是能得偿所愿。 端著时尚达人修伊的架子,本该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像眼前这样的厨房了── 除了一台油腻的微波炉和开水壶,流理台空无一物,瓦斯炉堆著灰,好像一万年没有人动它了。橱柜半敞著,却找不到一件像样的锅铲食具,唯有水池里漂浮的脏碗可以提供主人其实偶有开伙的证据。 绍凡想,也许还有一些未知的角落结著蜘蛛网。就在那时他发现,卧室的门开著,於是走了过去。 那张大得完全不符合卧室体积的床,却似乎是整个屋子唯一值得称赞的东西了,不过不包括上面铺著的那张大减价也未必有人敢下手的床单。 绍凡犹豫了一下跨前两步,最终鼓起勇气拉开了角落的小衣柜,果然,这块领地也没有令他失望。 从春装衬衣到加厚冬装外套统共也不超过十几件,而且也不必指望会按季节分类分格晾挂。最不能理解的是,衣柜的底下随意放著几双球鞋,绍凡可不敢凑近或是乾脆把它们拾起来,辨别一下有没有气味。 绍凡一个回头想退出卧室,却被门廊上的杂物架砸到头,他边揉脑袋边环顾身处的大环境,发现这个蜗居真是机关重重危机四伏。如果让他待在这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他铁定会把这里清空重组。 「我这儿禁不起国际卫生组织专员的灭菌测试。」卫超裸著上半身,边拿毛巾擦拭湿发边自嘲,而且对顾绍凡抗拒的肢体语言提出质疑,「你要是再敢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就麻烦马上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绍凡看到此情此景,本来还挺忧郁的,可一听卫超的揶揄居然笑出来。这还是卫超第一次看到顾绍凡笑出声来,而且那麽的放松自然,卸下装腔作势的派头,卫超猛地觉得这样的顾绍凡顺眼了许多,於是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有些失神。 绍凡敛下笑容轻轻一抬眼,正好发现卫超在盯着他,他的动作随即僵住了,两人就在原地对望著。 绍凡的心涌上一股狂热的冲动,像利刃用力命中软肋,再强韧的躯体也抵不住欲焰烹煮,卫超的眼神被注入一抹专注的神采,令他不能抗拒,连同沾著水珠的浅麦色身体也令绍凡想要占有。 绍凡猛然迈步向前,捧住卫超的脸,重而缓慢地吻上他的右耳垂,两人一个前进一个倒退,直接撞上了餐桌柜。 是鬼迷心窍也好,是境遇性的审美错乱也罢,绍凡就是这麽首尾不顾地对这个叫卫超的男人有了不该有的感觉,似乎,真的有点过头了。 只穿着沙滩裤的卫超当时却一下子懵了,脑子里闪过暴力对抗的动作,身体却没有积极回应,或许是没有更好的方法足以快速平复胸口疯涌的不安,当绍凡沿著他的颈项情色地舔舐至喉结,卫超用力闭上了眼,下一秒双唇相贴,一个吻自浅入深,逐渐浓烈地掠夺。 这是卫超头一回正视绍凡的高超吻技,手段直接炽烈不容置疑,跟他外表的冷峻形成极大的反差。 虽然卫超好久没谈恋爱了,但当年在警队的时候也颇多小妞们追求,所以也不乏新奇的豔遇,不过就进攻的方式方法而言,绍凡的单刀直入,卫超还真是自叹不如。 老实说,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感受风花雪月,对修伊来说绝对是有难度的,但如果换个角度,把这里当作野人的後花园。倒也可以勉强增进情趣。 最主要的是,这个空间里有卫超的气味,荷尔蒙发酵时驱散不尽,绍凡发现自己也不能免俗地犯了男人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毛病,只有拉卫超一同堕落,才能使自己不至於走火入魔。 有点自私,但身不由己,谁叫卫超是第一个主动跑过来惹他,又顺利取得他好感的人。 热气上头,滋滋地烧著神经,卫超心慌意乱,外加烦躁亢奋,他想要甩开顾绍凡,更想努力使自己冷却,而且这里是他的家,是自己请对方进的门,如果再被动地被顾绍凡牵著鼻子走,那真的就要乖乖束手就擒了。 大脑有过警报,但四肢先一步行动,卫超忽然用力搂住了绍凡的肩膀,胸膛紧紧贴上他的,嘴上有样学样地反吻回去,大概疯狂也会传染,当卫超的手心坚定而暖昧地自绍凡胸前滑至腰侧,虽然隔著一层衬衣,但指尖的潮湿带奢残酷的情挑,在肌腱线条间掀起惊骇的激情。 绍凡没料到卫超一旦主动,会带给他这麽强烈的快感,下身马上就硬了,再是情场高手,这麽快遭遇对手招架不住,实在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 「卫超!」绍凡猛地揽住他的头,将两人的嘴唇拉离一寸,「我想要你,你懂呜?」 两人额碰额激烈地粗喘著,卫超只觉得血都涌到脸上,他别开与绍凡对视的目光:「你的本事只有这些呜?我可不服。」 绍凡握住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身下的要害,那里坚挺得烫手:「是你咬住我了。」 在那危险地段逗留了几秒钟,卫超的手掌就像触电般地甩开,他突然紧张得手抖,毛细血管都贲张到爆,空气一时压抑得他不能呼吸,於是挡开顾绍凡,脚下跌撞地走回卧室,顺手抓了件柜子上的背心套上。 接著便看也不敢再看绍凡,大刀阔斧地走到厨房门口,对著冰箱恼火道:「怎麽又停电!」 边抱怨边取了一边的拖把,吸走被冰箱白天化霜时流的一地水。 接著卫超就在屋子里转圈,像在找什麽东西,还把抽屉翻得砰砰作响。而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绍凡终於还是花了十二分的力气让自己降温,他可不敢把卫超逼急了,更不愿意第一次真正接近他的巢穴,就被扫地出门。 没想要惊动他,但绍凡还是选择先开口:「你总习惯一个人吗?」 卫超回过头,眼睛里浮起一些感伤,但随即又掩下了:「这里需要一个女人,我知道。」 绍凡知道对方有意伤自己,并以微弱的优势重申自己的立场,但似乎在这一刻,对方的抵御已经吓不倒他。 他沉静地一字一句说:「不,你这里最需要的,是我。」 这句宣言是个大实话,多少名流排著队,等著通过修伊联络到更多的时尚名家,为自己打造更经典的生活。 而目前全香港,最需要修伊的地方,非卫超家莫属。 「你什么时候可以停止你的自恋!」 「可你家连咖啡都没有。」 卫超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两样东西,然後恶狠狠地放在绍凡面前的茶几上,然後把旁边的水壶搁到他眼前的地板上。 「哪,你的咖啡。」 绍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杂乱的茶几上赫然出现了一盒袋装即溶咖啡包,外加几个没有包装的免洗纸杯,地上是半热不热的隔夜水壶,真是超惊悚组合。 按业内惯例,要是哪家经纪人邀修伊上门,都不敢不拿出顶级现磨咖啡豆和特级绿茶招待,真怕细节上出现漏洞让他看低。 绍凡几时受过像卫超这样的「礼遇」,今日叹为观止,意外地多了几分喜感效果。 某人啼笑皆非地後退一步:「我突然不是那麽想喝了。」 「那最好,你现在可以走了,不送。」 卫超发现,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了与顾绍凡同处一室的压力,不得不先行下逐客令。 这一次,绍凡没有坚持,而是配合地走到门口。 临分别时,他对卫超说了一句:「我改日过来。」 主人家没精打采地答:「我这儿地方小,不劳尊驾。」 绍凡不但没有因此受挫,反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并且再次在对方全无防备之际,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了卫超的肩,然後在鬓角处落下一个吻。 卫超实在憋不住了,为自己喃喃不平:「喂……你这家伙就不能换一招?」 「你烦我了?」 「烦到家了。」 说完就粗鲁地抬起手,把绍凡连拖带推地扔了出去,然後反身结结实实地关上了房门。 自经历狗窝事件之後,绍凡仍然没有打退堂鼓,连续几天联络卫超,虽然对方依旧不冷不热。 第一日清晨,绍凡的电话到,卫超艰难地闭著眼摸到听筒,沙哑着嗓子问:「喂?」 「早。我替你订了虹吸式咖啡机,不知道你会不会用。」言下之意就是,这样我就有充分理由亲自上门指导。 卫超呻吟著扶起闹钟,低声哀号:「才七点钟哎,你是不是存心整我啊!靠。」边挂断电话,边倒头捂被子。 第二日中午,绍凡再接再厉,卫超这回看清来电,没有接,谁知道两分钟後,嘉敏在门口扯著嗓子叫他:「阿超,找你的!我给你接过来。」 本以为打事务所号码的都是业务往来,谁知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顾绍凡。 更可怕的是,他也可以完全忽略卫超为什麽不及时接他电话的问题:「晚上有个慈善晚会,一起去。」 想不到这个人面兽心还会做慈善,卫超对他刮目相看,不过三秒钟後,他又打消了心里的欣赏,因为猜测顾绍凡这种人要不是接了政治任务,就是为给自己搏名声,多半不是真心行事。 「我出不上力,不想去沾你的光。」 「不过献一份人力,捐款支票一向都是签匿名,你不必在意。」 一听到是「匿名捐助」,卫超脸色稍霁,在对方的本质人格上加了几分。 「看来你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对於卫超出自真心的表扬,绍凡在座椅上架起腿轻声一笑:「也只有在你这里听得到这麽中肯的评语。」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卫超还是快速打发他,「我今晚要去沙田办事,我想你应该不缺像样的女伴陪你在各大场合走秀。」 「最後问你个问题。」绍凡放缓语速,「你从来不向人诉苦,是因为不习惯,还是因为你通常本能地想要自己解决问题?」 「求人不如求己,你就是我最失败的求助案例。」 电话那头传出忙音,绍凡失笑,这个卫超比他以为的还要有趣一百倍。 「最近你笑容很多,这样的你更耀眼了,记住别对新来的人事处美眉们乱放电。」市场部的头头莫妮卡走进来,将新一季的节目档期安排表放到他桌上,「丹尼让我顺路交给你的。」 莫妮卡新婚一个月,刚度完蜜月复职,自然对身边的幸福人群感受颇敏锐。 绍凡与她难得有共同的磁场,可以不必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因此直言不讳:「要怎样与伴侣度过磨合期?」 莫妮卡对修伊的这个私人提问有几分好奇,但并无意探他秘密,诚意答覆:「相互通融包涵,彼此妥协感动。」 「如果一方不愿妥协呢?」 「那看另一方有无能力令其融化,或在必要时做适当牺牲。生活切忌伪装,但固执地原地不动也不会出现奇迹。」 「要是对手是石头呢?」 「想办法让这个人更爱你。如果是修伊,徒手劈石又未尝不可。」 「谢谢忠告。」 「难得有机会劝修伊顾进修,荣幸之至。」莫妮卡意味深长地挤了下眼睛,微笑著走了出去。 这时裘蒂与之擦肩走进来汇报:「修伊,很奇怪,那个手机又被退回来,我把它放在你的储物柜里了。」 「我知道了。」绍凡又问,「九龙湾的办公地装修得怎麽样了?」 「按你的吩咐租了半层,请了『爱菲形象』的玛丽小姐全权负责。」 「嗯,玛丽是资深的工作室设计师,快速布置是他们的专长。」 「据说十天内就可以全部完工。」 「告诉玛丽,剩下室内软装和盆栽,我到时会跟她一起去选。」 「好的。」裘希提醒他,「修伊,今晚的慈善演出,你准备带同伴吗?要不要准备对方的礼服。」 绍凡叹了口气:「不用,他不去了。」 裘蒂诧异地挑了下眉,大约是很少看到修伊失落的表情,不知是何方神圣,连修伊都请不到。 卫超跟事务所的大房东就续租事宜交涉未果,急得焦头烂额,地租不断提价,却没有更多闲钱租好一些的地盘,只能另作打算。 嘉敏又来雪上加霜:「在尖沙咀的三间房又贵了,都已经租到地下一层了,还要怎样!可对方偏偏情愿毁约赔订金,租给出价更高的家政机构,也不考虑我们这种没油水的小事务。有没有搞错,真要我们搬到西贡啊!那客户都不肯上门了。」 「算了,再慢慢找一个月,总有合适价位的地方。」卫超自己也只能安慰她,同时也自我安慰,「这里的柜子我让落仔拉到他的住处先放一放,所有案宗文件你替我收好。实在不行,就先完成手头这几个单子,还能撑个把月,在家工作,就当休息罗。」 「休息?根据地都没了,怎麽潇洒得起来?」 「薪酬我会照发。」 嘉敏再忧郁也噗地笑出来:「要不是你够憨,我早就打包另觅其主了。」 卫超背过身收拾杂物,突然朝身後的人说了句:「谢谢你,嘉敏。」 嘉敏心里发酸,当时真的有冲过去拥抱一下阿超的冲动,但过後又觉得老板打感情牌有点狡猾,所以提醒自己要适当地硬起心肠,不要被糖衣炮弹迷惑了。 「窗台上有封挂号信,是深圳寄过来的,你看看。」嘉敏说完就步履坚定地到门口站好最後一班岗。 「深圳?」 卫超搬完东西才过去拆信,当发现里面的书信时,他的手一震,等看完简短的书信,再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整个人失控般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然後就冲到门口问嘉敏:「最近有没有内地的电话找我?」 「上次有个女的,不过她什麽也没说。」她有点被卫超的焦急表情吓唬到,「干嘛这麽紧张?」 「你去电话局查一下这个号码记录。」 「OK。」 卫超强调:「现在。」 「好啦好啦。」 一向慢性子的卫超猛地转性,嘉敏也不敢怠慢。 半小时後,嘉敏来电:「号码查到了,我打过去询问了一下,居然是深圳龙岗区的某个公用电话。」 卫超用手捂住额头,叹息一声:「嘉敏,我要去一趟深圳。」 不光是卫超这边突生变故,顾绍凡也在同时突然被媒体盯梢围攻,原因就是那位不算熟但渊源甚深的杨婉蓉小姐了。 杨小姐真身现身香港,并且被狗仔队拍到前日出入顾家大宅,传言联创与丰运联姻的事就好像被敲实,各家记者纷纷出动采一手消息。 明珠大楼的同事与上级都有意无意地「问候」他,甚至想从他这里获得明确的内幕,一天下来真是受够了。 「修伊,有一位港报记者、一位民生报记者要今晚采访你,翡翠台想做专访,还有几家杂志已经赶往明珠大楼来找你,裘蒂会挡住他们。」戴安娜的行动电话第一时间被打爆。 「难道要我开新闻发表会?」绍凡最烦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私事,可他在香港,聚光灯下,有些尴尬过程很难避得掉。 「你最好澄清一下。」 「联姻计画确有其事,但我不打算就范,所以,怎麽澄清?」 「修伊,张姨打电话给我,说你的公寓也被狗仔队包围,你可以藉故出差避一下,很快大众的视线会转移。」 绍凡把铅笔往桌上一丢:「真是好的建议。」 「你再考虑一下,想怎麽做,我会帮你挡。」 戴安娜乾净俐落交代完毕,绍凡就一个人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这个升级版的新闻有没有传到卫超耳朵里,让绍凡自己都觉得吃惊的是,他现在担心的居然是卫超,他看到听到会怎麽评价,会不会再拒他於千里之外。 绍凡发现,他越来越受不了卫超的拒绝,也越来越在乎自己对於卫超是何种存在。 就因为前几次亲密的肢体接触,绍凡嗅到了一些讯号,一些令他心驰神往的骚动,像被人揭开尘封的锦盒,新奇的痛觉,大脑也像被人灌了铅,沉重中裹著几分昏沉,辨不清真正的自己也无法测量自己的欲望潜得到底有多深。 再次抑制不住这种微妙的试探与分享,绍凡拨了那个已经娴熟於心的号码,可令他有些失落的是,电话居然关机。 一小时後,他通过许嘉敏的号码得知卫超已经离开香港去往深圳的消息。 「他几时回来?」 他自己都说不出当时有多怅然若失,好像没有得到任何好意回馈的孩子,就这麽被遗弃在原地了。 「大约一周吧,他这次什麽都没说。」嘉敏这次听出了他的声音,狐疑地问道,「您是顾先生吧?」 「嗯。」绍凡不想多说,他已经被卫超离港的事搞迷糊了,有太多疑问都归结於等待。 就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有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飞迅酝酿,并且在当晚就付诸行动。 当绍凡戴著棒球帽站在不起眼的旧公寓三楼B座的门口,按下门铃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这十来年都没机会闻到的气味。 「呀,是超仔的朋友呀!哪哪,超仔是不是闻到老太婆的臭豆腐,刻意叫你下来的!超仔就喜欢我炸的臭豆腐,最脆最香,快快,趁热拿几块!」三姨婆探出头来张望绍凡的身後,「咦,超仔呢,有两天没看到他下来了。」 虽然不大受得了这股味道,但绍凡还是客客气气地接过那个装臭豆腐的旧陶瓷碗:「阿超还没到家,他让我过来等,说您这儿可以取钥匙。」 「对对,钥匙我去拿。真难得呀,超仔也带朋友来了,还长得跟大明星似的……」 老婆婆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为什麽,听在绍凡耳里有些酸酸的。 原来那小子真的很孤僻,外部的强悍反射,其实也只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吧。 虽然很有些内疚,但绍凡还是把臭豆腐丢进了楼道垃圾桶,不过瓷碗怕阿婆过後讨要,因此留了下来。 当绍凡重新踏入卫超的专属领地,第一回的不适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後萌发的改造欲。 如果原来有一个人说自己真的简单得没有半点属於自己的空间,他一定不信,但是,卫超的临时居所却真的直白到不留半点悬念。 如果一个家可以让人随意出入,那就说明主人不当这是个家,或者这里除了充当旅社的任务,别无意义。 一个没有家的男人,一个不在乎家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的。 绍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去了解一个人,那种称之为爱怜的不舍的牵念,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膨胀的多馀的令他心惊肉跳。 当他烦手打开上次没机会查看的储物柜时,他发现了无数的泡面与真空速食餐,这几乎是绍凡作为美食与时尚达人的耻辱,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卫超受到垃圾食品的残害。 绍凡走进卫超卧室,静静地在那张大床上坐下,想像他光著身子在颓废的废墟中穿行,画面居然异常的立体和情色。他脚下一动,磕到了硬物,他低头掀开床单,发现床底堆满了运动器械,最多的是哑铃与杠铃。 他就是这麽打发一个人时光的? 绍凡起身摸了摸地板上被器械擦磨的痕迹,暗自下了决心──卫超,我觉得你真的需要我。 如果卫超不主动给他机会,他会试著创造机会。如果作为修伊,能成功说服都市男女投入新的人生角色,那顾绍凡也能够让卫超忘掉自己原来扮演的非主流失意人。 没有人比卫超更值得拥有最好的。宠坏他,让他爱上享受,让他贪图快乐,让他摆脱卑微,回归本该属於他的族类。 最重要的是,有朝一日他会停下来,重新解读和定义他们之间关系。 卫超恐怕会是修伊顾所有改造计画的终极成果,征服他拉拢他,就好像可以满足绍凡的所有私欲与愿望。 原来自己这麽在乎他,这麽在乎这种维系的持久性。 就在当晚,绍凡拨出了七个电话,开始实施他的第一步方案:令卫超的住处脱胎换骨,变得活泼简洁、舒服恰当,面积再小也务必精益求精。 虽是孤注一掷,但绍凡还没有大胆到直接帮卫超安排新的住所,一是时间上不允许,二是对方未必领情。 绍凡必须赶在卫超回来之前,先处理掉所有旧物,断了他退路,自然也只有遵循新选项了。 这招有点毒,但对付顽固不化的死硬派,也没有别的对策参考了。 请继续欣赏更精采的《超凡契约》下集 下部 第11章 绍凡先跟戴安娜确定行程:「我打算听取你的建议,让自己消失一周以上的时间,你让阿基和大卫他们监督最近两期节目的后期,直到莫莉夫人的新装发表会我才会出现,新地址只有你知道,所有公事直接电邮给我。」 接下来的三天,可称作是绍凡殉难日,他几乎把生命都搭在这间小黑屋上了。先是与房东几番谈判,及时获准动工。 第一日便请搬家公司把卫超的家当都放到走道上,供邻居们挑选,免费大派送,众姑婆表兄一哄而上,很快清仓。 接下来就是请几位训练有素的家政班底,将屋里屋外做一番彻底清洁,玻璃窗上的陈年旧痕都被刮干抹净,各类象征性的橱柜全都拆除,任何死角都不放过,直至哑铃都被擦得锃亮如新。 第二日,联系到装修公司,找到相熟家装导购,用半天时间购齐所有家俱,墙面一半刷白,一半配合区间变幻暖色。 敲掉带有裂缝的墙砖用小块文化石替换,卫浴因为空间狭小,管道设施很难再全面改装,所以只在原基础上更新水龙头和莲蓬头,当然都是绍凡中意的品牌。 工人从当天清晨一直忙到傍晚才基本收工,绍凡另外加添了排气和风暖,淋浴间也整个更新。 考虑到工程浩大,地板就不再翻修重置,其间的灰黑印迹,绍凡突发奇想,决定通过艺术化喷漆处理获得视觉平衡。 所有东西因为来不及订制,就只能按尺寸大致安放。 第三天放上绿色植物,拆装灯具与大小电器,更换厨房流理台台面,顺便让秘书邮寄了自家的厨具和餐具过来,德国的全套吸油烟设备正在路上。 还有新窗帘,绍凡最耿耿于怀的地方,直到能够推开窗,让屋子自由呼吸,帘子里层的白色纱缦随风起舞,分外惬意,就在这时,绍凡才有了可以坐下来泡一杯茶小憩的成就感。 老宅信号不稳定,绍凡申请网路加宽并安了无线路由器。唯一得以完整保留的家具就是卧室那张大床,当然,床单除外。 因为怕卫超回来开不了门,所以最外面的门锁绍凡忍下没有更换,为了怕三姨婆再闯空门,绍凡很有技巧地将备用钥匙哄了回来。 至于那台常常漏水的冰箱,最终则被房东小叔子拿去作废品回收。 与此同时,许嘉敏却在某日接到一通神秘来电,对方郑重地说明:「您好许小姐,我是事务所新聘请的法律顾问曹月年,我与我的团队将从下月一日起为贵事务所提供全面的法律支援,负责对外谈判事宜。」 「啊?曹月年?电视上那个精乖人鬼愁的律师老曹?」 对面传来笑声:「是,就是我,许小姐真幽默。」 嘉敏的嘴几乎可以放下鸟蛋,就是因为想不出有谁无聊到扮老曹来作弄她,所以她当时就相信了,但只是一时半会儿推不出前因后果。 难道这几天卫超专门赶去深圳,就是因为搞定了什么大人物,所以衰运中止,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会不会太扯了啊。 「许小姐,我联络不上卫先生,麻烦您转吿他,有空来一趟我的鹏飞律师行签署新合约和法律文书,我也可以派同事去你们在九龙湾的新办公地做驻站说明。」 「新办公地?」 曹月年似乎在翻手头的资料:「对,我这边登记的是九龙湾新港大厦C座群楼一层一二六到一二八号。」 「啊,OK,我……明白了。」 「谢谢,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卫先生回来请他立即与我取得联络。」 曹月年言简意赅地结束对话,可怜了许嘉敏坐在家里一头的冷汗。他们的事务所原本可是连个象样的会计都没有请过,怎么可能还有律师团坐镇,妈呀!超哥,你死到哪里去了,事情搞大了!你叫我这个弱女子怎么扛呀。 也不知是不是嘉敏的祈祷太迫切,当天中午,她就接到了卫超的消息。 「我回到香港了,办公室清空了没?这几天没事吧?」 嘉敏一听他事不关己的语气就急了:「阿超,你现在马上赶到九龙湾新港大厦,十万火急。」 「去那里干嘛?」 「你不是在耍我吧,我还想问你你想干嘛!」 时间指向一小时后。 当风尘仆仆一脸劳顿的卫超,与难得没穿套装、一身牛仔搭配的嘉敏并肩站在指定地点时,两人面面相觑的表情真的极其可笑。 新港是一座新建的高级办公大楼,群楼一层全是落地窗,如果在这里办公,环境敞亮通透得令人心旷神怡。 可这一带地价不菲,不是被私人工作室和设计室包下,就是被地产或留学、幼教仲介瓜分,像卫超这样的小型事务所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立足的。 但现在一二六到一二八三间容量惊人的房间门口,却有一块低调而富有张力的招牌,门牌上只有两个艺术字:「超凡。」 在电光石火之间,卫超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手心频频出汗,他真的觉得自己被逼到绝境了。 顾绍凡,你到底在做什么?! 嘉敏斗胆推开了其中一间有人的房间,上百呎空间有两位工人在梯子上调整屋顶的灯罩,还有一位女士在现场指挥若定。 嘉敏的闯入引起了那位女士的注意,她一回过头便笑盈盈道:「你们终于来了,我是爱菲形象的玛丽江,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她朝嘉敏身后看去,「您是卫先生吧?这里已经准备妥当,下周一开始,随时可以进驻办公。」 卫超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他一向保持着对女性的基本礼节,但这一次,他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因为过于窘迫,他只点了一下头,就夺门离开。 嘉敏有些错愕,今天刺激太多,她真的不太适应得过来,于是边向玛丽江道歉,边提起卫超的简单行李,追着他的脚步跑出去。不过待她追到大楼门口,已经看不见卫超的身影。 嘉敏再也没有力气扮淑女,坐倒在台阶上。 「超哥,不要玩了啦!嘿呦,我脑子都浆糊了,我怎么这么背!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局面嘛。」 此时卫超已经拦了计程车赶往明珠大楼,他得找当事人对质,才能帮自己理清头绪,再决定要怎么处理这些从天而降的彩头。 就目前而言,卫超觉得顾绍凡给的东西,不但丧失原则,而且厚重到令他恐慌。两人生存的大环境本就毫无共通性,现在的关系更是一本糊涂帐。 那姓顾的凭什么对他的生活手起刀落,让他像个布偶一样任由其操纵? 就算是施予,也要有个限度,也要看看对象吧!那家伙到底搞不搞得清状况,如果他是女人,是不是干脆要他下嫁报恩算了?! 心跳还是没办法减速,就算是当初在警校进入射击场集训,站稳靶位,他也能快速调整心律,沉心静气。可不知今日怎么会如此懦弱和迟疑,心口似漏了风开了缝,居然无法再复活。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这次还没上楼,已经得知顾绍凡出差在外的消息。 「他去了哪里?」 「他本人可能在东南亚,但具体行程对外保密,抱歉,有事您可以预约,待修伊回来,我们会代为转达。」 又是预约,卫超垂头丧气地走出大楼,刚才气血上涌要找到顾绍凡的气势已经消耗掉大半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冲到明珠的举动既幼稚又冲动,他有什么资格找那个人谈判。 如果不接受对方的馈赠,大可以硬起脖子转身就走,可是,卫超此刻才真正发现,自己这样纠结的原因,是因为每当面对顾绍凡,总被他频繁占到先机,原本的狠绝最后都发挥不出来。 原来妥协的,一直是自己。卫超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顾绍凡,甚至跟所有人一样,也并不真的觉得他不受欢迎。这是症结所在。 他现在需要给自己的脑子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好好降降温,于是选择慢慢走回家。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卫超进楼道时已经是下午。 二楼的学生妹周末休息,一蹦一跳地下楼,一看见卫超就冲他笑:「超哥,你的微波炉很好用,谢啦。」 「嗯?噢。」 卫超一懵,以为自己失忆,什么时候他乐善好施到连家电都送人了?不是只有几位老人家会去他家取东西用的吗?怎么出门了没几天,连学生妹都敢进门打劫? 走到三楼,三姨婆的小孙子出来围着他转,异常热情,还一路护送他上了一半楼梯:「阿超哥哥,你家什么时候再摆摊啊?你家有小飞机吗?我不想要镜子,我想要小飞机。」 卫超顿时一凛,已经意识到事态严重,他不在的日子,似乎错过了什么十分重要的季末大战。 越想越不对劲,卫超三步并两步直接奔上七楼。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房门没有换,还是原来那算简陋的铁皮门,卫超稍稍安心,也为自己刚刚表现出的神经质感到好笑。 钥匙孔转了半圈门就开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出远门都锁两道,难道有人?卫超拔出钥匙,按住门把手使了把力拉开房门,然后倒吸一口气,眼前的场景真是要把他震得眼花撩乱── 在心里对自己讪讪道:卫超,欢迎来到完美新世界。 接下来,可以选择理直气壮地大发雷霆,也可以当作即兴参与了一档电视装修节目,由于超走运而欣喜若狂。 但这两个显然都不是卫超的反应。 虽然他已经受够了顾绍凡拿钱当废纸的爱好,但评价这份特殊的细致和耐力,还真的属非正常人类可承受范围。 至少他卫超不会费时费力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行当。 他缓步往里直走,居然听到顾绍凡的声音。那人居然在屋里,在自己的卧室。 「达美的合约已经完全敲定,让丹尼出面去签就行。上一期的节目剪辑效果不好,幸亏上面没追究,我下周抽时间找导演谈一谈。」绍凡正在跟助理对话,听几句答几句,表达简明思路清晰。 「伊莲那边的新进食材,让采办过去核对,我大概要──」 绍凡正坐在床上,感觉到身侧的视线,话语顿了顿,扭过头往卫超的方向看过来,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情愫。 那一刻有一种特别的神采,是卫超想要逃避的暧昧碰触。藉由距离成全,通过心电感应。 视讯的另一头,戴安娜连声叫了上司几声,绍凡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话头:「呃,今天就到这儿。」说着便合上了笔记型电脑。 绍凡看着卫超的眼睛,像个多日来期待成绩单揭晓的孩子,神经突然松懈,他微一低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回来了。」 卫超一下子语塞,刚才想好的口水责难自动咽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连接卧室与客厅的狭小走道上画了一些简约的墙绘,其中点缀着几盆略有情趣的绿色植物。 两人未交集的眼神传递了太多讯息,卫超的眼眶猛地涌起一阵烘热,像虫啃蚁噬的骚痒,这股冲击不亚于人生中遭遇的任何一次转折。 那种生疏的感觉,在他体内起了异样的化学反应,令他顿觉无措,但神态却依然布满倔强。 卫超沉淀了一下情绪:「能问你个问题吗?」 因为卧室太小,小到不够放一张电脑桌,所以绍凡坐姿随意地盘踞在大床中央,此时只是轻点了一下头,扭过头看牢他。 卫超继续问:「你是想要包养我吗?」 「呵。」绍凡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真的没想到卫超这么有趣。 「如果你想包养我,给我一层办公楼和装修一下住处可不够,如果只是头期订金,我答应会勉强考虑。」 卫超一本正经坐了下来,大腿搁上床沿,与绍凡拉近了距离,语气有些戏谑和自嘲,「你知不知道我的初夜可是卖了一百五十万。我真的很贵的,你想清楚。」 绍凡的神情有些复杂,回答谨慎而柔和:「只要你开心,我都觉得值得。」 「谢谢老板这么看得起我,但我要是并不开心呢?」 「只要你给我理由,我们可以试着改进。」 卫超打定主意刁钻到底:「我不喜欢浅色沙发,不会用你装的这些新式玩意。我好像找不到定位了,你是要逼我讨厌我自己吗?」 「如果你不满意,除了我,其余一切,都可以随时换掉。」 「你没懂我的意思。」卫超向他倾了倾上身,两人更近了些,「如果一个人在某天推开房门,发现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你说那会有多倒楣多沮丧?」 「你并没有当这里是你的家。」绍凡望进他眼睛深处,「你对它,没有留恋,也没有挂念。所以,你可以把它出借给我。」 「你的意思是──你要赖在这儿不走了?放弃自己的豪华海景房不住,来这个简陋的防空洞受罪,你不是真的脑子有毛病吧?」 「我可能真的不正常了。」 绍凡很自然地抬起右手,用指尖梳理了一下卫超的浏海,卫超倔强地把脖子往后微微一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绍凡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无奈地收回,连同他的目光也收回,表白令一向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修伊顾陷入窘境,于是只能忧郁地将自己的紧张完全铺陈在雪白的床单上。 「我必须承认,我对你有了一种感觉,对我来说,你开始变得重要。」 亲耳听到顾绍凡说出来,卫超还是被震慑到了,于是唯有假意的满不在乎才能打压这一剎那间的心慌。 「你这是第几次,对别人讲这种谄媚的台词?你搞错对象了吧。」 「我知道,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算了。」绍凡苦笑。 本以为自己脸皮磨到够厚,足够死缠烂打,但真正面对像卫超这样的人时,他知道自己的颓势很难再逆转。 像以往那些身边的追求者一样,彻底功败垂成,姿态若不能再洒脱点,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我没有许可权逼你做你不想做的尝试,这不是成熟的人会干的事,也难怪你不能接受。」难得绍凡说得这样诚恳,像是把那个坚硬的自己剥离了,「有些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做过了头,请你不要太介意。」 卫超喉咙如同堵塞般艰涩难过,这时噤声显得吝啬,要给出外交辞令,自己却接受不了了。 「我只是不清楚,我们之间算什么,我──没有那种准备……所以你可以随时选择撤退,那对我们都好。」 卫超觉得自己解释得看似清楚,自己的意识却有些含混了。 「那至少,让我做你的合伙人。」绍凡终于提出折中的条件,「你可以质疑我,但至少给我个人一些时间证明诚意。」 有人连招牌都给我挂出来了,还问个头! 卫超本以为自己会坚定地拒绝,想不到自己却说:「超凡,名字这么傲,谁还敢上门谈生意,我以为我们这一行要偷摸黑白。」 「那是以前,现在亦可以做得光明正大。」 「我不想占你便宜,所以我们没可能做生意伙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懂吗?」卫超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有一家酒吧在经营。」 绍凡淡淡地笑了,有点为自己的热面孔贴凉屁股感到悲哀。 「你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同我撇清,就算我有些行为很不堪,至少给我跟你合作的机会。」 「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卑鄙吗?我看起来很需要施舍的样子吗?」 「这不是施舍。我说过了,这次不是在帮你,是帮我自己。」 听出绍凡话语中的深意,卫超又变成闷葫芦了。 「我只是需要你……我是说,我需要做你的合伙人。」 卫超低头沉默着,然后手一撑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台边,拉开精致的卷帘,往楼下望去,过了一会儿突然问:「楼下那部老式平治是你的吗?」 「是家里的一台旧车,我知道你不喜欢引人注意,所以开它过来。」 「那我要多谢你想到这点。」 要是顾绍凡敢在他家楼下停一辆骚包的法拉利,他当即就动手把他丢出门去。不过是男人都爱名车,卫超真正爱的是顾绍凡最常用的那辆被改装过、帅到爆的德国产吉普车。 卫超再不为物质所动,视金钱如粪土,倒也不至于有所牵怒。因此,如果顾绍凡硬要做冤大头,他是否真的可以不客气地继续发挥他的个人风格,随心所欲地宣泄他的不满。 按原来的小本经营,自负盈亏不在话下,用来维生原本不成问题,可如今顾绍凡一下子盲目投资给他这间事务所,还真是杀鸡用牛刀,同时也给他增添了负担。 现在可不再是人家施点恩惠就该感激涕零的时代,大家得失不计,只想心安理得地打拼,对这些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卫超无法安心领受。 「我不适合做生意,所以不想连累任何人,我也不想做任何保证。」 卫超决定将丑话真话放到台面上讲清楚。 「让我拿你的钱做自己的事,我做不出来。我也不适合替人打工,更不想一直费尽心力去填补原本随便就能盖得过去的漏洞,我不是个专心致志的人,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否则你注定得不偿失。」 「我聘了一支精良团队给你做后盾,你以前怎么做事,现在也怎么做,谁扯你后腿,你就开除谁。」 卫超叹了口气:「你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就这么想做垫背吗?」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卫超看了一眼绍凡,随即走了出去。 门一打开,看见一张职业化笑脸:「顾先生吗?您订的东西,麻烦签收。」说完也不客气,直接就大盒小盒搬东西进来,齐齐堆在客厅里。 绍凡跟了出来,开始在后面默默拆箱,拆出第三件东西的时候还皱了皱眉:「我订的是金属质地的款式,不是黑的。」 「Sorry先生,我们打电话向戴安娜小姐确认过银色缺货,她说可以用黑色代替。」 「那算了。」 等他拆完所有东西,工作人员走人后,卫超在身后困惑地看着他分门别类地把所有的新式产品,依次放到厨房和浴室。 卫超跟进厨房,他能认得其中一些,比如面包机、咖啡机、烧烤架、中型烤箱,还有一组料理食具。 他终于憋不住开口了:「你觉得我家里够资格办party吗?那些东西真的实用吗?」 「那是你没习惯用,我建议你试一下。」 卫超暗自打赌,那些进入浴室的产品,他可有大半没见过,更不要说用途。 此时他抱起胳膊狐疑道:「你是不是想用你那套奢侈腐朽的生活理念取代别人的纯朴价值观?」 绍凡噗地笑出来,他觉得一旦与卫超混熟,他还真的常常语出惊人:「是,我想影响你,让你习惯我的存在。」 「阴险。」 看顾绍凡比自己还食古不化,卫超也决定不跟他较劲下去,用冷暴力对抗对方种种收买人心的伎俩最好不过。 既然自己不在乎物质享受,顾绍凡又觉得这样舒爽,就随他去折腾吧。反正虚荣的快乐,对他卫超来说,从来不构成威胁。 绍凡将所有空的包装纸箱都拖到门口走廊,然后走回客厅,对着卫超的方向提出正式申请:「我想在这里再住几天,可以吗?」 「我想你在这里已经待得足够久了。」 虽然人家花了大笔钱替他装修房子,让人多住几天倒也天经地义,但卫超如此不近人情,实在是因为顾绍凡与他的关系敏感,卫超就算神经再粗,也受不了与顾绍凡长时间同处一室。 「你真的那么不愿意看到我吗?」 卫超低下头沉默不语,一副被打败的样子,最后长叹出一气:「你到底要住几天?」 绍凡也算是坦白从宽:「最近被一些绯闻缠身,八卦记者和狗仔队一直玩近身跟拍,公寓被堵,车被跟踪,我想到你在这边就过来了,可你这几天正好不在,所以我……动手打扫了一下。」 卫超怏怏不乐地腹诽:打扫!你还不如干脆把我这个原屋主当垃圾一起扫地出门好了。 「原来是来避难的,我当你怎么肯放下架子,纡尊降贵地到我这边来关小黑屋。」卫超稍有些酸溜溜,「不过很不好意思,我这里总共只有一张床,麻烦你睡客厅沙发。」 绍凡没有正面答复,而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去深圳了。是公干?」 卫超本可以随便给个应付的答案,但他停顿片刻说:「是私事。」 「为一个人?」 绍凡看似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心里却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突然害怕卫超心目中有很重要的人和事,这让他头一回感到自己的软弱和紧张,就仿佛未来再也没机会走近卫超一样。 「不,为了一段纪念。」 听一向大咧咧的卫超说出这么感性的回答,绍凡有些动容。 「人人心里都有秘密。」我现在的秘密,是你。 卫超似乎不想提感伤的事,于是摇了摇头,转身在客厅转了两圈,有点茫然,然后盯着几个新橱柜发呆,隔一分钟木讷道:「我的速食面也不会幸存吧。」 「饿了?」 绍凡凑上来,卫超看他此刻穿着面料质感极好的长睡裤,上身是白色贴身背心,格外慵懒居家的样子,这使卫超有些异常的感觉,就好像对方真的一直住在这里似的。 边想着,卫超心底蓦地有些郁郁寡欢,不过他听到顾绍凡又对他说:「冰箱里有吃的,也可以选择在家随便做一点。」 「我出去吃。」卫超气闷,转身就打算出去。 虽然极不想在外面被人看见他同顾绍凡共同进餐,但他更不想吃顾绍凡做的饭,这样会显得……太过亲密了,卫超觉得自己还需要反复的心理建设,才能接受某些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一家好的店,我跟店主很熟,常年七折,要不要试试?」 「不会是水晶吊灯和玻璃台阶吧?我受不了的。」 「我知道你的喜好,等我换身衣服。」绍凡突然有点雀跃,像个孩子似地奔进卧室拉开衣柜。 卫超头疼地想:这小子在这里还真不客气呀,连衣服都搬来了。 不过在顾绍凡整装完毕出来时,卫超睁大了眼睛。 第12章 路程不算长,绍凡说的餐厅开车十分钟就到了,原来是一家叫嘉达的义式餐厅。 卫超跟在绍凡身后,不由地戏谑他:「你确定这家店的老板认得出你?」 绍凡抬了抬棒球帽的帽檐,摘下浅色墨镜:「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别告诉我,你在这边也是合伙人。」卫超目光懒散地四处打量了一圈,感觉环境真的比较亲和幽雅,跟他以前到过的义式餐厅有些区别,不过他本人对吃是真的不讲究,所以也看不出门道来。 这时一位经理模样的瘦高男人迎上来:「真难得修伊,一直盼你来,可惜强森今天不在,他叮嘱我晚上一定要给你上几道时令菜,今天的蛤蜊特别新鲜,对了,我们刚进到几盎斯番红花,绝对加分。」 正所谓内行人不说外行话,这位餐饮部经理对绍凡的身分可是推崇至极。 绍凡像微服出访一般点头道:「那今晚就上义式炖饭好了。」 经理一脸兴奋地应下,然后看到卫超,连忙上前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店长迪克,欢迎光临嘉达。」 「上星期在伊莲他们连锁店做的那期节目,看得强森眼热,他说什么时候你让摄制组再来嘉达拍一期,他一定把秘方都爆出来给观众。」 「好啊,等他回来,叫他找我。」 店长迪克给他们一个半开间的隐蔽卡座,灯光柔和,桌上的烛光和鲜花还多几分人情味。 绍凡没看菜单就给自己点了一份豌豆加烟熏五香火腿炖饭,给卫超点了一份特色的米兰炖饭。 卫超很没情调地从桌子边取出一份体育杂志看起来,他发现一个成功面对顾绍凡不别扭的小方法,就是随时放平常心态,当顾绍凡透明。 虽然这招狠了点,但只要对方给的是尊重,站在自己的立场,被动领受似乎也不失为一项短期和解策略。 在卫超看来,像顾绍凡这种花花公子大众偶像,对一个自己设置的游戏还满乐此不疲的,不过玩性太大,应该不会维持太久,既然赶不走他,就暂时奉陪。 顾绍凡现在大概以改造他卫超为乐,那么,让他满足到尽,他就没兴趣了吧。 一直坐在卫超对面,对其冷漠不以为忤的绍凡,偶尔端详一下卫超俊挺的五官,其余时间都在耐心等待上菜。 侍者过来开红酒,是义大利红酒奇扬第(Chianti),配上集大成的沙拉前菜。不过,卫超这种写实派,对此类作秀食物都不太感兴趣。直到两大份炖饭上桌,卫超立即放下杂志,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雪白的餐具上铺着被染成金黄的米粒,真是令人食欲大振,一勺放进嘴里,就有股扑鼻的香和弹牙的韧,美味到令卫超这个不懂行的食客也不禁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观察到卫超的反应,绍凡很是高兴,于是脱口而出:「这份Risotto Milanese里加了番红花。」 「嗯?」 卫超没听懂,嘴上也没停。 「我是说,你的这份饭里有番红花,那是世上最昂贵的香料,就因为有它,所以米兰炖饭会这么著名。」 「那意思是说,等买单时,我会突然觉得它的香令人难以承受。」 绍凡已经开始享受卫超的穷酸幽默,随后为他面前的乳酪洒上一点陈年黑醋,并为卫超继续解说。 「我一直觉得帕玛乳酪是最好的乳酪,有坚果味,也有花香,颗粒口感很难得。」绍凡用叉子取了其中一小块,举到卫超眼前,「刚沾了顶级的巴沙米醋,所以要整口生吃最好。」 意识到这个举动实在太小情人式,卫超僵硬着没有动。绍凡也发现了状况,于是转而将自己的叉子递给卫超,后者这才接过去。 从那天起,卫超明白,可能在很多事上面,自己不能认同对方的观点,但是在吃方面,跟着顾绍凡混,那口福就不是一般的了。 等风卷残云地消灭完自己那份主食的时候,绍凡已经按铃,准备再替他叫一份。结果卫超抢先夺过绍凡面前只吃了一半的炖饭。 他的台词只有四个字:「不要浪费。」 绍凡惊讶地看着他埋头进餐的样子,心脏猛地被某种怜惜的感动包裹住了,那种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柔情,在当下喷薄欲出。 绍凡就在这时站了起来,然后缓缓走向店内的一架三角钢琴。当他优雅坐下,修长的手指触摸到琴键时,默默看向他的卫超,情绪仿佛被一下子揪起,随后熟悉而舒缓的旋律更进一步泄露了绍凡隐匿的心声。 对于一首已经烂熟于心的Kiss the rain,绍凡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演奏过,今天即兴表演,也完全是情之所至。 直到绍凡重新走下来,回到座位,卫超神情还有些严肃:「这下子又不怕有媒体发现你躲在这里?」 「也不能时时都怕。」绍凡已是面带微笑,心情不错的样子,「喜欢刚才的曲子吗?」 「我又不懂钢琴,这种调调,骗骗女生倒还可以。」卫超耸耸肩,但越做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就越显得空洞,所以他有点窘地快速离席,「吃好了,走吧。」 嘉达餐厅最后给他们免了单,所以最终,卫超也不知道那碗加了番红花的米兰炖饭到底多少钱。 一顿饭的接触,两人之间无形的隔膜居然奇迹般地被消化掉了,一种奇异的安抚心灵的暖意随之衍生。 可能是在都市中混迹游离太久之后,同样盛满孤独的肩,感知到疲惫,本无共性的灵魂,因某种因缘默契,悄悄建立了某种既遥远又亲近的距离。就好像每当伸手就可以触及,一旦缩手,却发现原来可以如此惊喜交集。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到路上,即使经过乔装,卫超还是觉得顾绍凡的外形过于显眼,那种标准的白马王子型很有些拿腔作势,但颀长俊美得让你没办法再挑剔,肌肉修得不肥一分不瘦一分,光是个背影就能引来学生妹指指点点了。 不过天色已暗,行人都无暇辨认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到底是谁,大家习惯了匆匆赶场,谁都看不清前方的真相。 「要不要去『自由』坐坐?」绍凡打破安静首先提议。 卫超并不配合:「不了,我的酒量那么逊,每次喝酒都没好事。」说到这句就下意识地瞪了一眼绍凡,「不过,像你这种工作,是不是常常吃白食?」 绍凡无奈地摊手:「美食评论跟电影评论一样重要,店家需要我们。」 「看来你的自大自恋真是天生的。」卫超大步走向停车位,「还是回家吧,这一趟出去感觉很累……」 绍凡自然听出,卫超指的是深圳之行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和体力,本想追问一下缘由,但又觉得卫超并不想向别人透露,所以绍凡默默作罢。 绍凡想,如果现在,自己是那个能静止在卫超身边的人,那么也总有机会弄清楚两人的实际维系,到底是不是自以为的那么真切可信。即便再头脑清晰冷静,在面对感情时,也时常感到蒙味。 两人回到住所,在上楼梯的时候,卫超认真问起:「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房东,在他的屋子里大动干戈的?居然也没有邻居投诉!」 绍凡得意地笑而不答。 当然在两天后,卫超才从房东口中得知,顾绍凡许诺日后搬迁时,会将所有新购家俱留给房东,而邻居没有对装修噪音投诉,完全是因为顾绍凡把屋里原有的家当当作私有财产大方地赠予所有提出需要的人。 两人一进屋,新装的冷气机就发挥功效,屋里一下子清爽舒适。卫超走进浴室洗澡,发现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台面上有十数件洗漱用品,不过卫超没什么兴趣看英文的用途说明。 浴室本来就不大,绍凡却在这时突然挤进来,刚脱了一半衣服的卫超吓了一跳,转身大声抗议:「喂,你进来干嘛!」 「洗手。」 「厨房不是有水龙头吗?」 「我从来不在厨房用洗手液。」 「搞什么啊你……」卫超只好站着等他完工,这时眼睛扫过架子上一排的男用护肤品,立即像发现新大陆般指了指,「你会用这些东西?」 绍凡已经习惯了此类调侃,而且对身边这个漂亮的好奇牌土包子男人充满新奇的探索:「如果你不会用,可以问我。周末带你去做个面部护理,还有,出门一定要防晒,否则你会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卫超不屑地轻笑:「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在乎面子,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好不好。」 「用一下面霜不代表会折损男人自尊。」 「我不会用的。」卫超再次申请立场。 「要是按明珠的惯例,上镜必上妆,那不是要你的命?」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表面光鲜人士,说不定比我都辛酸。」 「就因为讨厌上妆?」 「是啰。」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发现气氛逐渐融洽,卫超感觉在顾绍凡旁边也不是那么有压迫感了,放松的感觉好过紧张排斥,也符合自己的本性。 对于这种趋于自然的过渡,到底算不算好现象呢? 卫超随手拉开台面抽屉,拾起其中一件小型器具,随口问:「这是什么?」 绍凡说任何一句台词都可以保持一脸高贵镇定,令卫超叹为观止:「电动的鼻毛修剪器,用得到。」 「又不是老外,毛长得有那么快吗?你是不是还会去做蜜蜡除毛?」 绍凡挑眉赞许:「不错嘛,连蜜蜡除毛都知道。」 卫超无奈:「午夜电视一直在播美容广告,楼下的阿婆常常忘记关电视机就睡觉,我深受其苦被动学习而已。」 绍凡淡淡一笑,转身腾出地方:「你洗澡吧,我好了。架子上有罗马尼亚的手工皂,你不妨试一下。」 卫超之后发现,就算他不试,也没有其他香皂备用。 热水当头淋下来,人说不出的舒服,几日来无望的奔波换来的焦虑与担忧就这样被冲刷了大半,他刚刚因顾绍凡出现而波动的情绪又缓慢地沉下来。 到了深圳,没有见到那个他想见的人,或许是天意。 有的事不能强求,他曾经冲动过,想要放手追求自己的爱,结果却败在意气和退让中。 错过的爱,如果说没后悔,那是假的,但已经不会再耿耿于怀。 突然之间,他开始不那么排挤顾绍凡的示好了,如果当初他有顾绍凡的一半勇气和魄力,那么今时今日,自己恐怕已经得到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有情有爱有义的家。 其实卫超想不通,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了顾绍凡这样的优质男,要是说因为那次一夜情,那么,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玩笑。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顾绍凡这样没头没脑地陷进自己这个无底洞,卫超想破头都猜不出来,就算要拒绝,都找不出对症的理由。 今天,自进门起受的震荡,到此刻从心里重新审视顾绍凡的所作所为,卫超猛然间像被人在鼻梁处重重击了一记闷拳,伤筋动骨,还伴有些许幻觉,这种幻觉也开始与一种假设等同起来── 如果,他给顾绍凡一个机会,反正那人脸皮厚不怕摔,就算他最终都无法接受,对待私人情感,无论是付出或收获,至少自己再不能像当初那样窝囊地退缩。 当卫超围着浴巾赤着脚走到客厅,对着半躺在沙发上看工作资料的顾绍凡说道:「如果你不想事务所亏得太惨,可以再招收一些人手,以现在的规模,光凭我和嘉敏还有几个跟单小弟,恐怕不能完全撑起来。」 绍凡挺了挺背转过身来,强遏住狂喜,脸色郑重地回他:「我雇了法律顾问和新的财务秘书给你,我不介意你接一些棘手的大案,你乐意的话,可以跟警局合作,不过龙潭虎穴都不许再亲力亲为,前台和其余后勤人员你自己看着办。」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现在是你相信我。」 卫超心平气和地说明:「别指望我感激你,现时你逼我前进,我不得不尽力而为,但这一次,确确实实是为我自己。」 「这才是我认识的卫超。」 卫超挥了下手,转身回卧室:「行了,明天有得忙了。」 两人就这样一里一外各自休息。 凌晨三点,绍凡设定的闹铃响起,他一把按掉电源,捧着头从沙发里坐起,这是他与前往欧洲出差的导演组线上联络的视讯会议时间,他们现在人在马德里,时差近六小时,绍凡敬业地早起公干。 会议一直持续了一个钟头,绍凡合上眼轻吁一口气,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脚步却不由地向卧室方向迈进。 卫超还是光明正大地依照旧习大开着房门。绍凡走到卧室门边,抬手摸到调节灯的开关,把光线调到最暗。然后交叉双臂随意地侧身靠在门上,静静地欣赏起那具充满野性美的性感身体。 卫超朝里侧睡着,四肢优雅地舒展,呈现与他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慵倦,就好像插着天使翅膀的路西法,总觉得无邪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巨大的黑色诱惑,有些让人难以承受的活色生香。 那是真正的男体之美,每一寸皮肤每一道转折的轮廓,都能令绍凡轻易抛却性别和个人取向,而产生一种单纯的性吸引以及被迷魂的错觉。 绍凡内心抵制,但肉身已经叛离思想脱缰前行。 人来到床前,俯身将手臂撑到卫超耳边,面颊与他越贴越近,绍凡就像某些生物辨识同伴一样,用触角嗅他独有的味道。 顿时,一股激流袭向绍凡,全身毛孔都霎时张开,像是完全无意识的举动,牙齿已经咬到对方耳垂。 卫超轻轻一颤,似乎没有更大的动作表示他被吵醒,绍凡一下子感到心痒难耐,也不再确认卫超到底有没有意识,胆子陡然大起来,稍一侧颈,舌尖便开始轻舔卫超左耳的完美轮廓。 这下子再睡得沉,也不禁睁开了眼,卫超打了个机灵,凭敏捷的身子,反手一把就将身旁的人推开,一个侧翻将他整个压制在身下。 当他看到那个人的眼睛,在昏暗朦胧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亢奋,他就有了一种被蚕食鲸吞的慌乱。 因为睡眠不足,卫超声音尚有些沙哑,想要恶声恶气,却没多少气势:「你干嘛……爬到我床上来!我警告过你的。」 「那只能算是例行提示。」绍凡此时的表情很是邪气,又有些装可怜,「现在除了你之外,我对女人男人都不感兴趣。你说,怎么办?」 「难道还要我负责不成。」卫超不大有底气地据理力争,「就说你这人有毛病。」 绍凡猛地来一手狠的:「我会只跟你一个人上床,你可不可以也只有我?」 两人的身体因为紧贴而微微出汗,卫超想不到绍凡会说出这么劲爆的主题,脸上红了大片,他居然发现自己没发火,只是紧张得结巴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种乱七八糟的、的关系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你到底要耍我到什么时候啊!」 「我钟情你,让你觉得羞愧?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们这段关系?」 「不要说八点档台词,我不跟男人搞。」 「这事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卫超再度暴走:「靠!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明白,这根本就……」 绍凡就在这时用力抱住卫超的头吻了上去,像敏锐迅捷的猎鹰一下子逮到猎物般精准强硬,热空气对流,再无出口可供喘息。 在心慌烦乱快到溺毙的间歇,卫超困难地吐出后半句话,「根本就行不通。」 可绍凡越吻越深,把卫超逼得更急,只好也同时搂住他的脖子,从被动接受转而密集进攻,没想到这一招收效甚巨,绍凡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之后就激动地粗喘:「阿超……」 卫超停下来瞪着他:「你以为只有你会这个吗?」 绍凡笑了一下,一把擒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在他耳际直白地催促,更像是一次下咒:「我想要你继续……想跟你做。」 「顾绍凡──」 卫超刚一出声,绍凡就支起手肘,投入地啃吻他的肩颈和胸膛,另一只手爱抚他的背脊,并沿着腰侧线条情色地下行。 绍凡的舌温湿而潮热,挑情地经过每一寸巡视的领地,卫超越是往后闪,绍凡就逼得更紧,就在他的手探入下体直取要害,卫超整个人一下都不敢动了,同时屏住了呼吸。看着绍凡的唇一点点下移,过程惊心动魄得让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这之前,绍凡都没有为谁做过这样的事,就算是上一次勾引卫超亲热时,也不曾做到尽。 可是这一回,来到卫超敏感带,他的心剧烈地跳着,接着轻轻闭上眼,像是在做心理建设,待嘴唇与利刃交接,生猛的活力和瞬间膨胀的硬度,令绍凡重新睁开眼。 「啊……」 卫超闷哼一声,陶醉而低沉的叹息,令绍凡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舒服和快乐。 就在这时,绍凡停止了动作,抽身挺起腰,在卫超惊讶而迷乱的目光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最后一层遮挡被扯开,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预示着他们之间的犹豫也在被层层剥离。 眼神和肢体表达出不容掩饰的情欲,卫超的心已经没有方寸处理这件事,他的意识比肉身更早瘫软,在顾绍凡为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他开始正视对方,那几乎贪婪地急功近利背后,到底有多少自己猜不透看不明的隐情。 不论平时如何武装,这一分钟,时间仿佛开始停止不前,卫超恐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可以为了寂寞而接受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爱。 那种追逐的滋味与较量的快感,就好像宇宙都会在顷刻间爆破,自己会被摧毁成碎片,再拼接也无法还原成本来的面目。 第13章 顾绍凡的闯入,让卫超一贯平静灰白的世界有了一丝不寻常的炫烂,有些堕落的引诱,有些刺激的灵欲透支。 当再次肌肤相亲,身体连同欲望都变得不着寸缕,当绍凡丢开所有的衣物和被单,重新为他俯下身,将自己放进他的嘴里时,卫超知道自己完蛋了。 手该死地有些哆嗦,那激情到令人疯狂的触觉,让他想要大声呼救──要不要停止这场危险的盛宴,接纳的后果无疑是被吞食。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恬不知耻地渴望一个男人的温度和激热? 绍凡匀称的肌体充满傲慢的力量,令卫超不敢逼视。而浑身上下,都随着他口腔生涩但异常销魂的吮吻而融化。 当卫超精壮完美的身躯以一种敞开的姿势迎合他的剎那,绍凡感到胸中的积郁被激流冲开。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错位的海市蜃楼,他真的跌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异度空间,与魔鬼做了一次交易。 于是,对方惩罚他爱上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一直从容自信到令人讨厌的修伊,现在却在冰火二重天里拥抱一段陌生的情愫不断挣扎、肯定和否定。 也曾赢得过很多人的爱,但只有卫超带给他双刃剑般的疼痛,明明想要征服他,却最终被征服。一向狂傲不羁的他却敢豁出去用嘴取悦一个男人,这个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卫超在他肩上施力的指关节微微地收紧,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一步步侵占理智,当绍凡的手指轻柔地徘徊在后方隐密的入口,一次小心的插入却使卫超本能地清醒过来。 卫超怔住了,脑子乱成一团,连呼吸也完全没了章法,但绍凡却在这时坐起来按住他的后脑,再次与他强吻。 在翻搅吮吸之间,绍凡已经将卫超困在了身下。绍凡的腰身暧昧地贴紧他腹肌上下滑动,带起节奏的摩擦,那淡淡的男性体味遍布狭小的连接,充盈每一个毛孔的快慰,像亲临罪案现场般令卫超警惕和专注,整个身体就只剩下直觉的提示。 颈间交缠,泄露无数厚重的低吟,当绍凡的手指尝试几次之后,才终于挤入甬道。 这一次绍凡一刻也没有错过卫超的表情,那种隐忍和略屈辱的停顿,像只随时会因为爆发而反抗的野狮子,绍凡从没看过哪个男人连微微皱眉都显得那么性感,在震动的同时,也彻底冲垮了心理防线。 沉毅刚正又带着几分粗糙的卫超曾使绍凡惊为天人,那么,此时在床第之间,自己却像初尝禁果的少年一般急进摸索。 「啊……顾绍凡!住手──」卫超有些怕了接下来要面临的状况,他眼眶红红,高烧般灼烫,「Shit!我不行了。」 而这时的绍凡已经意乱情迷到没有理性可言,他的耐性都已磨光了,只余目光坚定地盯着卫超的脸,毫不松懈地宣布:「你,卫超,是我一个人的。」 在卫超震惊的凝视中,绍凡托起他的大腿,直抵住后庭的性器一下子顶了进去。 「啊!啊……哈!顾绍凡,你他妈的……」 卫超这次胡乱地叫出来,可能是今晚的快感太过强烈,身体深处被侵犯,那种疼觉和新鲜的刺激,是与上一次两人做爱时完全不同的体验。 绍凡再也不是人们所知道那个温文冷酷的偶像,现在的他凶狠地追逐着前所未有的快意,撞击时他感到全然放纵的热烈,身心高度配合,令他也失控地低吼。 「啊──卫超,阿超……你要让我疯了!」 全力贯穿带来的阵阵颤栗,好像在体内放了一把大火,内部的高温令两人泥足深陷,抽插的力度大得让卫超差点无法承受。 「你咬得我好紧!」绍凡一边说着淫乱的话,一边压下身舔吮卫超的耳根,这令两人连接的角度更加深入几分,「你是最好的,啊──」 被同性在床上赞美,真的令卫超不知所措,每一次撞入都令他仰高脖子拼命呼气,神志不清地被打败,脑子也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至此,再难摆脱顾绍凡这个人。 在激烈的挺进中,绍凡找到了使对方更快乐的技巧,他太喜欢看见卫超因为他变得淫靡痴狂。 当欲望积聚到顶点,进出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直到高热的体液激射而出,两人同时发出暗哑的嘶吼。 等绍凡想到要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他的东西大半留在了卫超的体内,随着这场狂热性爱过后,自卫超股间溢出,润湿了床单,形成一道情色至极的场景。 绍凡倒在卫超上身,紧紧地霸占,粘腻的爱液和汗水被身体无意地涂抹开来,两个英俊的男人满足地大口呼吸,高潮的余韵久久挥散不去。 绍凡微一抬头,看见卫超微张着口,下唇维持一个迷人的弧度,他突然再也难抑住心中的狂热迷恋,下身顿时重新饱胀难耐、蓄势而动。 绍凡就势向前一纵,自己的气息再次结结实实包裹对方的唇舌,将他的讶异与慌张统统吞下,就着刚才的湿热,绍凡再度进入他的身体…… 或许真的太久没有做爱,与顾绍凡发生的两次除了太突破底线,难以从心理上接受自己被当成女人的事之外,其余的感觉都不赖,甚至享受到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纵情,对此他不想说谎。 不过顾绍凡精力过于可怕,一副貌似性冷淡般让人仰视的模样,一上床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不管是谁,拥有这样一位情人,恐怕不被榨干都难。 如果他也是个小明星或开放的艺术家,大约也敢跟顾绍凡这样的人建立床伴关系。但卫超就是卫超,他做不到像别人那样洒脱,明知道自己玩不起,何必要参与没心没肺的欲望游戏,或许是出于自卫,他绝不敢轻易跳进情欲的陷阱。 他对顾绍凡有一种本能的相信与不相信。 相信的是,他对自己确有好感,并非真的有特殊的不良企图。不相信的是,他对自己的执着。 在卫超看来,这种新鲜感一旦过去,自己倒也无所谓,只恐怕那个同意与他合伙经营的事务所就会麻烦不断了。 清晨七点,卫超艰难地睁开眼,脑子飞快地重播,他难堪地发现,自己与顾绍凡是彻底扯不清了。 他哀叹一声,恨不得给自己来两拳。 那个在卫超眼中爱干净到近乎洁癖的顾绍凡,此刻竟脏兮兮地跟他腻在一起,也不见他嫌弃这一身体味与汗味。 皮肤和床单一样,现时都需要清理,和如果他有这个力气的话,卫超想,他会选择先踹飞顾绍凡。自己确实惹了不该惹的人。 当卫超费力推开绍凡,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就匆匆走进浴室冲洗浑身的罪证,下盘发软,脖子也有点落枕,健身房常客的卫超发现自己的体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优越。 就在他简单洗完澡,浑身湿漉漉的时候,浴室门被拉开,绍凡就真的好像在自己家一样,霸道地进来抢占洗脸盆。 「喂,你可不可以先出去?」 这时的绍凡脸上一片平静,与昨晚的印象完全重迭不起来了,他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跟我还害羞,会不会太迟了。」 卫超气不打一处来,血一下涌上面孔,他这么迟钝,也感觉到了顾绍凡的冷漠,自尊心再度受到重挫。 果然,男人在床上的表现完全不能当真,看来,对方就只是当彼此是玩一夜情的对象,谁先当真谁才是笑话呢。 卫超这边想着,态度也不由生硬了一些:「你到底出不出去?」 「按摩浴缸。」绍凡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可惜这里没有按摩浴缸。」 卫超嗤笑:「敢问,那种东西放哪里?」 「干脆你下个月住到我那里去。」 「这么嫌弃?你今晚就可以滚蛋。」 绍凡盯着镜中的卫超,眼中有了几分熟悉的温度:「在按摩浴缸和你之间,我选择你。」 「真给面子哈,在抽水马桶和你之间,我选择马桶。不好意思,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用马桶。」接着,卫超微施武力,成功地把斯文的绍凡丢出了淋浴间。 十分钟后,卫超回到卧室,拉开衣柜,然后── 整幢楼仿佛都听见一向温和的好好邻居卫超,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妈的!顾绍凡──你把我的衣服都丢哪儿去了!」 待卫超火大地出门后,绍凡打了个电话给老友:「志宁,下午有空吗?去自由喝一杯。」 志宁抱怨:「哇,顾大少爷您终于肯出现啦!这几天到底躲哪儿去了?我打了你好几通电话都是你的助手接,你还真当我这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最近媒体烦得我不行,想一个人静一静。」 志宁诉苦:「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闪人,长辈的电话都往我这儿打,都以为是我这败家子把你拐上邪门歪道,还把你藏匿起来,冤死我了。」 「废话少说,下午三点去自由,到底来不来?」 「行,反正我不务正业随时奉陪,一会儿让小欢给你调一杯薄荷冰酒醒醒脑。」 整个上午,绍凡数次取出电话想打电话给卫超,都没有拨出去。为什么转身就开始想念,这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动力。 其实早上在浴室,他的恶劣态度是故意摆的,在卫超没有真的接受他之前,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突如其来的泄洪般的爱慕。 经过昨晚的缠绵,他发现自己沦陷的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所以他开始在意自己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伤害到卫超本就不牢固的信任。 绍凡觉得自己必须放缓脚步,步步为营大多时候都不是坏事。但这样草率处置,又好像惹恼了卫超,让他有一种将冰块放上炉火般的煎熬。 而当天的卫超忙得不可开交,强忍着身体不适,不顾透支的体力,要收拾起顾绍凡强行给他铺张开来的「大生意经」,他不负点责任,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卫超招齐自己的主力人马到办公新址来开碰头会,顺便让嘉敏把他昨天丢的那个行李箱拖来,里面唯一幸存的两套旧衣裳没有遭顾绍凡毒手。 落仔他们一到现场真的傻眼了,连连追问嘉敏:「超哥中大乐透啦?!」 嘉敏知道目前为止,跟卫超提这个合伙人话题是禁忌,所以一敲落仔的头:「你只管做事,问这么多干嘛。」 落仔仍在缺心眼地比划着:「这里环境这么好!地租这么贵!还有律师团和漂亮的会计小姐,招牌又气派,哇,简直是有钱人的阵势嘛。我就说超哥人这么好,早晚会转运发达的!」 绍凡待在卫超家的小客厅里审核新的策划案,心思却一直飘到外面,像个上课走神的孩子,他现在每五分钟就会想到卫超。 前日绍凡曾打过附近超市电话,伙计按他提供的清单送了相应的食物上来,今天中午,他就自己从冰箱里取了面包和鸡蛋做三明治。 随便吃了几口,食不知味,于是丢开工作,将自带的两张唱片放到随身听里欣赏,转移注意力。到下午一点,绍凡实在坐不住,便提前出发去了酒吧。 「自由」在下午一直是歇业的,绍凡虽然是股东,但很少有空来,上一次到这里,就是带上卫超的那次。 正在打扫的侍应生殷勤地招呼他,绍凡却自顾自坐到吧台角落,倒了杯波旁威士忌,让别人不要理他。 两点半,薛志宁从后门走进酒吧,一看见比他还要先到的绍凡,颇为惊诧。 「哎哟,失踪还喝闷酒,这么自暴自弃,跟你的健康形象太不符了。」志宁乐呵呵地调侃老友,「那我也不能不舍命陪君子。」 志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意有所指地试探:「想不到你也会心烦啊,我想那位杨小姐还不足以构成威胁,难不成……是你那道难搞的平民美食惹的祸?」 可能是这份感情来得太激进,对绍凡来说会有点累,所以此刻在志宁面前,他不想再作隐瞒。 「这几天,我待在他家,想通了很多事。我好像,真的有点反应过度了。」 志宁心底诧异得不行,但表面还是嘻笑着答:「双烤切达马铃薯和焦糖洋葱,可能观众会觉得这种组合太不用心,但如果做得到位,可以直接把这道菜从澳拜客牛排馆的平价牛排店等级,提升到温哥华莫顿牛排屋的那一级去。」 绍凡听他这么讲,有点不开心:「你到底在讲什么。」 志宁不怕死地装傻:「专业术语啰,最近你那档《美味约会》不是办得很火的嘛。」 「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更不喜欢我对他拖以援手。」 「你真这么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烦?为了帮那道平价牛排登上大雅之堂,几乎呕心沥血,到头来有什么用?他根本不鸟你,你懂吗?要是把这心思花在一个小妞儿身上,她早对你死心塌地。还是说,你被这个怪咖扭曲了性取向不算,还泥足深陷非他不娶了。」 绍凡将杯中酒一仰而尽:「你是想逼我把你列入朋友黑名单吗?」 「切,人家说说而已,干嘛这么生气,维护他也要有个限度吧,当宝贝似捧着,说都不让我说,小心肉麻死!」志宁不禁发出感慨,「想不到你这美食家唯一一次重色轻友,居然是为了一份难啃的平价牛排。我家老头子最多怨我不成器,如今你爸大概会被你气到脑中风。」 「那是你以为。」绍凡摇了摇头,「我不在乎别人。」 「那他呢?他在乎别人吗?」 「不知道。」绍凡从没有这么底气不足过。 「其实要让一个人变坏很容易,用钱砸死他,我不信有人真的那么清高。」志宁挑衅地给绍凡建议,「但是那样,你得到的就未必是真的他。而你现在不舍得的不是钱,而是真的他。你押错了宝!谁会想到,一向精明的修伊,怎么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到底哪里迷得你死死的翻不了身,也太……」 因为被绍凡的眼神射杀,志宁一下住了嘴,他开始明白,最好不要讲有关那个神秘X先生的任何坏话。 志宁打算来一招鸟枪换炮:「那这样好了,我们来做个心理测试。」 绍凡轻篾地扫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心理测试。」 「不要看不起人啦。」志宁一本正经捋一下袖子,「我开始问问题。为什么喜欢他?」 「没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他身体哪个部位你觉得最吸引你?」 「都还好。」 「你能给他什么?」 「无所谓。他要什么,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 「修伊,本医师对你的权威结论是:你已经病入膏肓。」志宁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么放得开,连男人都敢爱,你还怕什么。」 绍凡听出志宁的劝慰,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谢了。我知道怎么做。」 「哇呀,你刚才有谢我哎,我不是耳背吧?你多少年没对我说谢谢了。」 绍凡受不了他夸张的叫嚣,决定收回前话:「不要得意忘形好不好。」 傍晚时分,绍凡终于拨出了那个揪心的号码,结果接电话的是许嘉敏。 绍凡不拐弯抹角:「我找卫超。」 「他……现在没空。」 「我知道他在你旁边,叫他接电话。如果他真的很忙,我五分钟后再打。」 电话那头,嘉敏垮着脸把话机递给卫超:「超哥,别拉我做炮灰。」 卫超走过来接起电话,语气冷淡得有点冲:「什么事啊?」 绍凡诚意地说:「晚上我过来接你。」 「我又不是你——」卫超本来想说的是「男朋友」三个字,转身看到嘉敏还在不远处整理资料柜,于是把话吞了回去,换一种说法,「不是你的保镖,你不用什么事都带上我。」 「早上我态度不好,想跟你说声sorry!」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不用……在意我的感觉。」卫超一楞,想不到对方居然开口道歉,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把你的旧物丢掉是我不对。」 冷静几个钟头,卫超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这些东西了:「算啦,反正那些也不值钱。我还要忙着为开张做准备,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晚上可能不会回家。」 说完又觉得自己干嘛要同顾绍凡老实交代自己的事,于是卫超噤声挂了电话。 绍凡一听卫超可能不回家,顿时坐立难安,当时的他正好在相熟设师家的专营店里为卫超挑选着装,他按卫超的大致尺寸替他订制了两款礼服,和几身从头到脚搭配完全的新装休闲成衣。 顺便为他精选佩饰和皮带时,店长过来提醒他:「您最好能请那位朋友明天过来试穿一下,如果尺寸有出入,我们会立即修改。」 作为时尚先锋,绍凡最见不得有人浪费自己绝佳的外表,不懂打扮就算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光是想象卫超穿上这些衣服会有多帅,就已经令绍凡有些高兴。 不过下一分钟,他已经刷卡结账,直接开车前往新港大厦,卫超的新地盘。 当嘉敏看到顾绍凡走进来时,已经感觉到他的身分今非昔比,就算再笨,近日一些不寻常的迹象,也让她开始猜出万人迷修伊与她家卫超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纠葛。不过当事人不肯透露,她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装无知。 绍凡只朝她瞟了一眼,就径直往隔壁办公室走去。 嘉敏自讨没趣地撇撇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绍凡像是对她有某种敌意在,反正就是谈不上喜欢,她把这种反应归结为以前跟踪他被抓了个现行犯所导致的后遗症。 卫超正在研究几宗未完的委托书,突然警觉地察觉到来自门口的视线,他抬头看到顾绍凡,稍稍吃惊。 「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门外的招牌,好像跟我有点渊源,所以就进来看看。」 卫超不知怎地想起前夜的翻云覆雨,一想到与顾绍凡实际的亲密,他又没办法及时释怀,于是收回目光重新看手头的备案记录,故意忽略对方的存在。 「挂个名字就有这么跩吗,我要是不爽随时可以走人的,你好像很拿手收拾烂摊子。」 卫超语出无心,但这句话确实是有吓到绍凡,后者脸色骤变,开始沉默不语地在一张桌子边靠坐着等。 气压一下低沉,一分钟后,卫超也感觉到异常,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绍凡。谁知对方又突然开腔:「我让戴安娜明天把我的一辆CRV开到这里给你用,总不能整个事务所连辆象样的车都没有。」 「这也算是你入伙的排场之一?」 「对。」 卫超放下案卷,走到他面前:「我们约法三章,如果半年内,事务所无盈利,我会自动撤离。你去找别人合作。」 绍凡听到这个前提很是紧张,但表面不露声色:「半年不能说明什么。」 卫超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发表声明:「这是我接受你一切安排的底线。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在揩你的油,占你的便宜。在某种立场上,我们是平等的,不想依附于任何人,那是我之所以独立工作的原因。你有一间酒吧叫『自由』,你知道自由的重要。我做事不是为了有多少既得利益,而是,我可以自由地做我喜欢做的事。」 绍凡静静听完,给了卫超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半年。」 在那一瞬间,绍凡感到自己开始真实地接近了这个男人。 无论他属于谁,无论事业成功与否,他都只愿意待在他顾绍凡身边半年,如果他想飞了,绍凡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 就像第一次在街头看见他,仿佛优美的豹子,从某个起点朝着未知的方向,霸道地穿行而过,只给你留下一个矫健的背影,和一记凶猛的热望的眼神。 「我今天要去囤门,你本来不用过来的。」卫超说明行程,但没有说明原因。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大忙人吗?我怎么发现,你其实闲得发霉。」 「我说过,我休假一周。」 「随便你。」 卫超收拾一下桌面,从桌底下抱起一个纸箱子后就关灯走人。绍凡替他锁上门,走出去取车,卫超在大楼外等。 嘉敏也收工走出来,来到卫超身后,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其实这个顾绍凡人还不错噢。」 「他会有什么好,臭屁、毒舌、眼睛长在额头上。」 「可人家在给你做免费司机,你不是抓了他的什么大把柄吧,要不然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肯替我们做牛做马?」嘉敏自己开自己玩笑,「说不定是他看上我了。」 卫超目光闪了闪:「那也说不定。」 「要死了,当我花痴啊。他不讨厌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他可是我半个老板了,凡事我心里有数,你们的恩怨情仇我不晓得,你不要到头来让我难做就好。好不容易混到象样的大楼,好歹也让我安安心心做几日假白领。」 「你想知道顾绍凡投资我们的原因吧。」 她乐着摇摇脑袋:「不,知道内幕就不好玩了。而且通常提前揭开魔术秘密的人,不都会后悔吗。」 老牌平治这时来到了台阶下面,绍凡放下车窗看牢他们。 嘉敏低声评价:「车子款式这么低调,不像修伊的作风噢,是不是你的主意?」 「你别把我想得太伟大。」卫超邀请她,「要不要搭顺风车?」 「我可不敢,坐老板车势必不是明智之选。」嘉敏笑着挥手,朝反方向走开。 第14章 一路开到囤门已经快晚上七点,车子停在一间幽静的育幼院门口,门牌上简介写着是慈善机构的某个分支机关,也是特殊儿童和自闭症儿童的康复中心。 在门口做完登记,再出示探视单,绍凡跟着卫超一路轻车熟路地找到一间教室,一看就是常客。 孩子们刚刚用餐完毕,有三个老师在手把手教一些面无表情的学生们画画。其中一位老师一看见卫超就笑着起身迎出来:「卫先生,你又来看庄小华了呀。」 「是,这是我给孩子们带的礼物。」 对方笑咪咪地接过:「你费心了。咦,今天带朋友来了呀。」 「嗯。」卫超轻描淡写的一声略过,完全没有引见顾绍凡的意思,「小华这两日没出状况吧?」 「有点小脾气,不过上周尝试带一些患儿去海洋公园让他们跟海豚接触,小华也在其中,似乎有些成果。小华特别爱认字,现在已经能读故事书,但表达还是不行。」 「可以看看他吗?」 「他在隔壁教室,我去叫他。」 「不必,我过去好了。」 卫超走到旁边的教室,看向一个角落里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三、四岁大,手里抱着一个泰迪熊玩偶,闷声不响地在堆积木。 卫超走进去,在他身边蹲下,然后柔声问他:「小华,卫叔叔又来看你了,最近乖不乖啊?」 绍凡默默站在他们后方,看着卫超与孩子困难地交流着,但孩子看也不看他,兀自专注手头的玩具。 「他一直这样吗?」 「嗯,天生的。」 「他是你很特别的朋友吗?」 卫超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另一位老师走进来:「是小卫呀,我正想跟你沟通,前不久小华的妈妈过来过,她好像一直在深圳,已经快一整年没来了,我还跟她提起,你经常过来看小华,也做义工募款,她说真的很感激你。」 卫超的表情在听到老师说到「小华的妈妈」时已经变得莫名紧绷,听完整段话,他的声音都有轻微的颤抖:「她来过?什么时候?」 「记得是上个月下旬。」 「她有留下直接的联络方式吗?」 「那没有,我们一直是与小华在香港的委托监护人,也就是庄夫人的表亲联络的。」 「我知道。」 卫超很是失望地摇了下头,然后与对方握手告辞。 那位老师有些惊讶:「今天这么快走?」 「嗯,还有些事,是顺道过来看看的。」 这句话,也大概只有身后的绍凡才听出是掺了假的,明明专程赶来,现在又急着离开。 因为考虑到卫超有些日子没有驾车,恐怕手生,明日驾驭不了那辆CRV,所以绍凡提议让卫超负责回程的车程。 卫超从出了育幼院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绍凡让他开车,他也没反对,沉默地接过钥匙就上车。 车子开出两公里,绍凡打破了车内抑郁的气压,淡淡问:「你去深圳是为了她?」 卫超目视前方,没有作答,但缄默就等于承认。 「为什么对他们母子这么好?有其他原因是吗?」 绍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人家的隐私穷追不舍,可能事情一涉及到卫超,他就没办法保持应有的冷静。 「够了!」卫超声音并不响,但铿锵有力,「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真的过去了吗?」 「这事轮不到你管。」 「你还喜欢她是不是?」 前方正好是红灯,车子一个急煞停下来,卫超愤愤地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仰头靠在驾驶座靠垫上。 绍凡此时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心疼,也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是妒忌。 「你说你把她当作一段纪念。」绍凡盯着卫超侧面立体的五官线条,「现在却不愿意承认爱过她,或者,是怕承认现在还爱她。」 「说够了没?我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做评判。」 「对你来说,我一直是个外人,恐怕未来也永远走不到你心里。可是呢,我还在煞有介事地努力。」绍凡从没有这样对一个人吐露过心声。「常常你会以为我脑子秀逗,但我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么做,一定有其他隐情吧。」 接着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剩两人的呼吸声。直到后面有人按喇叭,卫超才发现红灯已经变绿,他一踩油门重新上路。 窗外的风景一直在车窗外倒退,卫超的心情也随着倒退到以前,直到回家,两人都没有再多交谈。 当卫超瘫坐在沙发上,绍凡便从冰箱取出几样食材走进厨房,卫超想了想,起身慢吞吞跟进去,接着靠在门廊上,看一向优雅的顾绍凡从那一排锃亮的刀具中抽出两把开始切果蔬。 卫超的情绪已经平复,他猛然间觉得一味冷落顾绍凡,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主动开口:「你这是要做什么?」 绍凡驾轻就熟地加工演习:「传统大番茄沙拉,不喜欢也没用,我的助手没空给我送其他香草过来。」 卫超看顾绍凡从一堆他不认识的调料瓶里,取出几瓶作调味。 「你喜欢下厨?」 「不,我只是为了不吃到难吃的东西。」 「有必要放这么多刀吗?」 据他所知,所有食具设备都自顾绍凡家分批搬过来,在卫超看来,为了一份夹蛋面包兴师动众,实在匪夷所思。 绍凡向他招了下手,卫超凑过去,达人专家一一向他这个吃速食面成瘾的浪子指点迷津。 「六寸厨师刀,四寸半三明治刀,九寸是面包刀。八寸切片刀,其余是三寸万用刀和齿状刀,也有专门削皮的,产自德国Henckels,品质保证,用之前最好都在磨刀石上蹭几下,一年要送去专业刀具店做一次保养。」 卫超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到最后却举手投降:「哗,你还不如干脆用它们杀了我好了。」 五分钟后,绍凡把三明治和沙拉放到桌子上,然后拾起车钥匙对卫超说:「我出去一趟。」 卫超有些惊讶,但并没有问问题。 这一趟外出,足足四十五分钟,不过刚才做的食物已经被卫超扫荡一空,还真不客气。 绍凡回来的时候,手持纸质包装袋,还得意洋洋地加以说明:「最好的牛排和甜点。」 卫超差点膜拜他:「你从来不知道『将就』这个词吗?」 「我的字典里没有。」 其实绍凡平时并没那么讲究,如果不是为了实验节目菜单,他也极少亲自动手下厨。现在,完全是为了讨卫超欢心,只是单纯想看他品尝出自修伊大师之手的佳肴,会是什么表情。 绍凡围上墨绿围裙,用胡椒和橄榄油两面刷牛排,再用高火在铸铁平底煎锅上热三分钟,最后加入奶油融化后,两面煎一分半钟,直至煎锅放入预热后的烤箱。 整个过程干净俐落姿态优美,光看顾绍凡的动作,会以为油烟都变得文明起来。 卫超被香味吸引,早就忍不住挤进厨房,靠坐到柜子上,像在看艺术家表演一般看着对方操作。 牛排这种东西,一向只在西餐厅里才吃到,在家里做,卫超一直以为麻烦无比,但现在看顾绍凡做得行云流水,又觉得好像很容易似的。 绍凡像是现在才接收到卫超好奇有趣的目光,于是扬声问了句:「要几分熟?」 卫超一扫阴郁,轻声笑出来:「听行家的。」 「那就三分熟。六分钟。」绍凡边摘下围裙丢到流理台上,边走到卫超面前,突然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亲昵地靠近他:「你说——六分钟可以做些什么?」 绍凡喜欢嗅他发丝及皮肤之间的气味,有阳光的味道,能让人心潮澎湃亢奋莫名。 一享受耳鬓厮磨就难免想入非非,不过卫超显然还没把顾绍凡的撒娇似求欢当真,脸颊很放松地躲避开他吹出的热气:「喂,别闹了。」 但很快,卫超发现对方是来真的,因为顾绍凡正吻上他的脖子,且隔着衣物一路下行,最后半跪在他面前,解开他的裤扣,扯下他的拉链。 性致说来就来,一点预兆都没有。绍凡的动作充满桃色的挑逗,情色意味十足,当下体卷入一场欲望的浩劫,隔着内裤陷入温热的口腔,舌尖是描绘他变化的兴奋剂,一次比一次敏感的身体成了最佳导火线。 看永远高贵如顾绍凡为自己屈膝服务,真的令卫超的快感狂泄千里,刺激得令他仰起头大声呻吟起来,如果前几次他还能用理智控制节奏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完全放纵了自己。 感受到卫超的配合反应,绍凡开始掌控卫超的高潮,这多么令他满足和快乐,极致的情热宣泄,终于跳脱最初的隔膜和羞耻,迈入一个全新的无杂质的感官世界。 当底裤被扯下,绍凡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般贴上那充满勃勃生机的男根,他轻轻闭上眼,胸口承受着异常的凝重,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可以输得这么惨,近乎卑微。 他肯为卫超做任何事,已经到达没有原则的地步。至少在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为一个人口交,而且还是男人。 而此时的卫超却感觉自己正驾驭一匹野马,驰骋在无边的深广,整个人都似踩空般地浮在空气里。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身体追逐着至高的愉悦而去,那个一直在耳边盘旋不去的劝阻他早日悬崖勒马的声音,在渐渐离他远去…… 任何障碍都不再能构成他退却的理由,因为顾绍凡式的激热已经将他点燃,无论他如何在灰烬中挣扎重生,都不再是原来的卫超了。 「嗯……」 就在他快要到达巅峰时,绍凡倏地停止,然后起身双手捧住了卫超的脸,用他尚沾染着爱液的唇舌吸住了卫超的,温柔地翻搅属于他们的沉迷。 绍凡的右手手指慢慢沿着卫超的肩膀手臂顺延而下,直到与他手背重迭十指交缠,卫超的掌心自然而然地探向下腹裸露的中心。 「哈啊……」卫超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醉的低吟。 他又开始奔跑,那种畅快淋漓的姿态与韧性,像快要扯断的皮筋,带着危险的尝试和全新的共鸣,卫超觉得自己和顾绍凡自高空一同俯冲而下,越冒险越快抵达终点—— 「啊!顾绍凡——」卫超嘶吼出眼前人的名字,这个掌控他高潮的男人。 绍凡邪魅地轻笑一声,像奸计得逞的孩子,余味未尽地用嘴唇来回摩擦卫超的颈侧锁骨,将指尖的粘连在卫超肚脐下轻佻纠缠,再伸出食指放到卫超性感棱角的口唇上,半认真半戏谑道:「看你这么舒服,什么时候,也替我做一次?」 卫超一听这话,脑子也清晰了大半,他的脸顿时红得像抹布一样,连绍凡都觉得他可怜,接着顾某人就被卫超重重推开一米。 「我去洗澡。」说完,还酷酷地板起脸,虽然气势全无。 浴室里的卫超这回还真的慌了,他没料到,在顾绍凡的带动下,自己不但学会了沉溺于性爱游戏,程度还越来越深。 就在感到不妙时,情况已经无法挽回。 即便是自己定力不足,但也不能否认顾绍凡高明的手腕,不但懂得经营食色,还会投其所好不依不挠。自己在感情上还是菜鸟级,自然容易被他迷惑,而丧失坚持。 男人还真的是用下半身思考,卫超在批判自己的同时,暗自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女人,跟她谈一场恋爱或是干脆抽空去旅行做爱,这样就不必被顾绍凡这个投机分子彻底腐蚀到分不清东西南北,影响到自己的取向。 顾绍凡玩乐惯了,什么都敢试,对自己的兴趣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而自己却要承担相应的长效风险,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或多或少都有妨碍。 卫超自觉不如他人洒脱,更不是明珠大楼里的百变男女,他对失败的定义和体会太过深刻,有些事还是不要轻易重温比较好。 对待顾绍凡,卫超的态度就是尽量让自己没心没肺泰然自若,但是有的事,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顾绍凡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无赖、好打发,至于他之前设定的那些滥情、挥霍、没品、嚣张、冷酷、自大的特性,却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了。 就像两分钟前,他以为顾绍凡不会就这么收手,他一贯享乐主义,怎么可能在性趣正浓时只为服务他就临阵煞车,但对方恰恰这么做了。 随便冲洗了一下,卫超就换上了绍凡迭放在浴架上的新浴袍,其实这种有钱人用的玩意,也不全是花俏的,至少顾绍凡还满懂得物尽所用的。 当卫超走出来,发现绍凡正用隔热手套把高达华氏四百五十度的煎锅从烤箱里请出来,但却不是马上装盘,而是在为牛排盖上保鲜膜晾凉几分钟。 「这是必备步骤,为了使肉汁浸入,不至于一刀下去,红汤就在盘子里乱走。」绍凡简单解释原理,「谁都不希望自己的牛排特餐,狼藉得跟命案现场一样。」 「呃,干嘛形容得那么恶心。」 卫超咽了下口水,坐到餐桌前,不过眼睛还是不敢多看绍凡,到底脸皮还没有修炼到加强版,所以还不能安之若素地处理精简版的情欲关系。 等绍凡把牛排端到卫超面前,手肘亲热地撑在餐桌上,表情很有些期待地看着卫超的眼睛:「尝尝看。」 卫超有些不习惯被他这么热烈地盯着,于是挖苦他:「什么时候修伊顾也积极讨要点评了?」 绍凡一语双关地答:「在你面前,我永远猜不出自己得几分。」 卫超一直嫌三分熟的牛排血腥,今日一尝却别有风味,顾绍凡将火候控制得很好,牛排鲜嫩得既保持原味又符合国人口味。 「我加了些调料,壮阳的。」 卫超骇笑:「去你的。」 「用餐礼仪就不传授了,我想你不会感兴趣的。」 「算你有自知之明。」 绍凡在他对面坐下来,两人你一刀我一刀地切着牛排,时间流逝得很轻悄,两人之间竟充满宁静的家居感。 有些感觉错过就不再,他们对待享受的方式,就是抓住当下。 当某些事成为定势,其实挺可怕的,无形的浸透会扭曲和衔接前生,生活看似依然按既定路线在走,但自己却已经不复原来的状态。 某天早上,卫超一觉醒来,发现床头的手机被换成上次他退回明珠大楼的那支最新款黑蓝莓,而顾绍凡用的就是同款的白色机子,一看就是一对情侣机。 亏他想得出来! 「幼稚!」卫超对绍凡的执念十分不解,不过已懒得再去纠正。 就好像卫超在发现自己的日用品全部晋升几个档次,甚至台子上多出了几瓶男用香水之后,他的忍耐力也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假期并非无止境,因此转眼就快完结。但绍凡却还是没能成功拐到卫超出门试衣,店里打过电话来,绍凡只说有机会会过去取。某天出门,先选出一打新衬衫挂到衣柜里。 卫超拉开柜门,就像看到毒刺陷阱一般自动将视线掠过。 「放心,我不会穿的。」然后就捡他从嘉敏这里取回的最后两件挂在角落的旧衣轮流穿。 绍凡就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换衣服的动作。 有时候卫超当不知道,有时候忍不住,也会回头呼喝:「喂,你看够了没?」然后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以清水洗脸。 握着手里的电动牙刷,甚至连牙膏都有三款选择,卫超翻了下白眼。 绍凡跟上去,靠在门板上平静地说:「明天我要上工了。」 卫超动作一顿,随即做出满不在乎皆大欢喜的表情:「很好啊,一直躲在我这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对你没好处。」 「你希望我走?」 卫超在绍凡那里已学到一招四两拨千斤:「出于礼貌我也不会这么说。」 「你变狡猾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卫超擦净脸,看看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慢慢走近,然后抬起一只手抚摸他耳前的鬓发。 「你都不想改变自己的样子,我怎么会忍心去破坏它。」 绍凡的手臂越过卫超,拿起漱洗台上的一支发膏,然后挤了一些在自己手掌,举起双手在卫超头顶随意搓揉扯捏了几把,嘴上真诚推荐:「你做乱发最有型,托尼的眼光不坏,以后每个月去他那里修剪定型一下,我会帮你预约好。」 「我又不做模特儿,发型这么招眼干嘛。」 「就因为我知道你有的东西怎么都不会变,所以才想给你更多。」 卫超直觉听了顾绍凡的建议可能对自己而言很不容易适应,但对大众来说,反而比较能够认同,所以此人一向有市场。 卫超看着镜子里有些不羁的新形象道:「如果我是女人,嫁给你也不错啊,不过可惜,我是卫超,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反复提醒,不过就是为了警告我癞蛤蟆休想吃王子肉。」 卫超本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直白表述而恼火,但想不通对方会回他这么一句太极八卦,所以自己倒先被逗笑了。 「服了你,我走了。」卫超转身走出去,「今天有得忙。」 绍凡随口问:「车子开得还习惯吗?」 「不错,就是油耗得厉害。」 「欧洲车就是这样。」 两个人平和对话,聊家常,好像也就是最近两天的事。 绍凡当晚有个妙招,预备请君入瓮,要让卫超主动去试礼服,那还得看戴安娜如何卖力。 中午,终于来了消息:「最后还是找约翰帮的忙,到票务经理那里取到两张演唱会门票。」 「你放明珠的后门邮箱,我下午会自己去取。」 「最近记者都疲了,按约定,你明天是不是该即时出现在办公室,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OK,明天我会到。」 绍凡拉开卷帘,看了看外面的阳光,然后有些局促地在屋子转了两圈。 对于这个一手创建的空间,突然有些难舍难分,如果这间屋的主人不跟他走,要他甩手回自己公寓,他会感觉胸口空荡荡。 绍凡前半生曾尝试过改造很多人,就数卫超最不领情最不主动,潜移默化的工程要足够的耐力和动能,对付卫超,绍凡是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当发现自己的控制欲在卫超面前会不自觉地爆棚,绍凡体察到,只有用专断独行出其不意,才可能凑巧打入卫超的生活。 替他布置住所,替他敲定新办公场所,骗他出现在各种他不愿意出现的地方,无论是名贵的高级成衣店、光鲜的明星大楼、高级沙龙的形象设计室,还是奢侈豪华的用餐酒店。 可统统不管用,卫超不吃那套。不是敷衍了事,就是根本当这些身外物如无物,还是做那个自在逍遥的卫超。 在娱乐圈混迹多年,从来对表面的繁华嗤之以鼻,但今日,却从未这样希望卫超也能像大多人一样虚荣庸俗,那样,他就不用这般费力地讨好。 但自虐是感情的天性,自己既不能克服,又怎么可能要求别人顺应。 本以为自己可以随时咬牙走掉,现在的局面,也算是给彼此一个较好的收场了。可是,临到放手时,却发现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情欲追逐赛,感情比重越来越失衡,原来遭遇私欲时,自己并不是那么擅长耍手腕。 第15章 卫超在那天中午走进了久违的健身房,他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这里,以往每逢二、四、六中午,他都会来这间「皇家健身会所」报到。 在这间健身俱乐部里卫超小有名气,以前有位警队旧同事,无意中把他过去在警队的体能测试成绩透露给该会所的几位私家教练,出于热爱户外运动的共同爱好,他们就主动与卫超讨教交流攀岩与射击技巧,时间一长,卫超倒成了小圈子里的健身潮人,这也是他唯一坚持至今的爱好了。 绍凡来电的时候,他正从跑步机上下来。他喘口气走到另一架器械边:「又什么事?」 昨天这个时间,顾绍凡要求他回家时顺道带一份指定甜品店的巧克力甜食,令他瞠目结舌许久,所以今天又有什么古怪理由,他也已经有心理承受力了。 「晚上港仔会展有场演出,想和你一起去。」 「我不感兴趣,谢谢。」卫超把行动电话接上耳机,一边躺下做仰卧起坐,一边控制好呼吸答话。 「Elaine Paige音乐剧第一夫人的个唱可是难得一见。」 卫超一听这个名字就坐起来不动了。 绍凡听不见他搭腔也不急,一直耐心在那头等着,直到卫超别扭地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你在抽屉里放了她不只一张珍藏版CD。」 卫超发现自己开始微笑:「你这招使的是『攻心计』吗?」 绍凡呵的一声:「只要能奏效,哪一招无所谓。」 卫超又妥协一次:「晚上几点?」 「坐我的车去,我六点到事务所。」 「这么早?」 「你知不知道去剧院,尽量要正装出席。」 卫超终于听出弦外音:「你说这话必定不怀好意。」 「你知道就好。」绍凡这样拐弯抹角煞费苦心也是迫不得已,对付卫超必要时须软硬兼施分步击破。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在中环某奢侈品专柜,卫超看着身上那件名贵西服,布料上的标签价格看了一遍就不会想看第二遍,再看看顾大公子手上提的那些战利品,直觉今天听从这家伙的安排真是无比错误追悔莫及。 谁能想到,简单的吃个饭看场演唱会要如此「排场」,不得不怀疑顾绍凡今天相邀根本就是个幌子,还真是懂得迂回。 这个风流才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对改造他的形象好像抱有执念,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形象造型师一天二十四小时做跟班!敢情他发现自己的花花世界太过无聊,所以要找个三流侦探玩变装游戏? 「有闲工夫逛商场,我还不如回家补眠。」卫超念了一句。 绍凡困惑地问:「我让你这么累吗?你体力不是很好的吗?」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么认真,卫超大概也不会抓狂,可他偏偏就不是在开玩笑!卫超疯了,他觉得跟顾绍凡在大庭广众之下探讨「床事」似乎太不合时宜,但他也没必要说得那么自然吧。 「你真是不可理喻!」卫超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绍凡在后面跟上,心里还是有些受打击,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敏感的「大情人」,他可是好心好意,最后却总落得个受气包的角色。 在顾绍凡的正常观念里,女人也好男人也罢,都是需要修饰和打点的,这个世界需要美人来点缀,那些在角落自卑的男人根本就应该更加自信才对。 要知道,魅力不过是营造的结果,如果没有天生俊美的外型,但至少试一下从某些方向努力打造自己。 遇到卫超之前,绍凡相交的时尚圈友人都基本上比较自恋自怜自信,可谓是物以类聚吧。但卫超的出现,绍凡算是见识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一个抱着绝佳外表,却不懂打扮不懂生活情趣的粗糙男。 人邋遢不驯也就算了,连家里都不能看,这是一向习惯高品质生活的修伊顾无法容忍的。而意外事件往往会造成极端的反差,这个对象成了他顾绍凡最近生活的症结所在! 像一扇锁闭了多年的窗,突然被人撬开,心里漾起的不止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了。于是绍凡暗自下决心:如果那个他看上的人不能好好善待自己,那么就由他来替对方实现所有他应得的愿望。 在很多人眼中,卫超除了帅就是怪,他很少朋友、独来独往,对生活似无多大追求,但工作却很卖命,而且卖命的目的并非一定为了钱。 绍凡觉得卫超从不在乎自己的脸,在一个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英俊外表下,却有一颗寂寞而坚定的心。他拥有过短暂的传奇,也陷在漫长无趣的现实里。为人温和,却唯独对他展露激烈的真性情。 卫超是绍凡生命里的一个谜,带着神秘的魅力,就好像你觉得你已经完全知悉一部小说的每一处伏笔了,却发现自己实际漏看了很多页。 那天晚上,其实过程很不错,卫超听到现场版的《Memory》时,眼中流泄出无限动容,令一旁偷看他的绍凡有些心悸。 卫超在整场两个多小时的演唱会里都没有跟绍凡说话,完场时本港才子陶杰上台献花致意,音乐剧女王以经典歌《Cry Me a River》跟观众道别,卫超跟观众一起起立鼓掌,意犹未尽。 直到两人回到车上,卫超终于看向同伴:「顾绍凡,你为我做的,我会记在心上,但我没办法给你更多。」 「不要这么说,卫超。」 绍凡像是突然受不了似的,伸手一捞,就把卫超的脖子搂了过来,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吻住了他。 如果是平时的卫超,一定会把他推开,但这次,卫超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任由他探入自己的唇齿,席卷舌尖的温度。等双方感到昏天暗地性欲激增的危险时分,卫超才勉强别开了脸。 嘴角津液牵连,卫超用手背抹了一下,体表就像被沸水烧煮过了,彼此心跳快得吓人,两人之间的平静维系像被什么东西暴力地炸开,再不复安全,于是,突然都不敢再去看对方的眼睛。 一回到二人天地,关上房门,还来不及进卧室,两人就拥抱在一起,视线交接刹那的惊艳,卫超的胸膛有些震颤,从刚才顾绍凡看他的那个眼神开始。 情热随着粗鲁的撕裂挤迫彻底融解,在无声而急切的摸索中,在极有可能误读的肢体讯息里,散布着一股强有力的抗衡。 彼此拉扯着一路脱去衣服,一同挤进浴室,绍凡一把开了莲蓬头,水自凉转温将他们淋透,卫超猛地拥住绍凡的肩膀。 热气暧昧地蒸腾,浇湿情色,两具精壮美丽的男性身躯在诱惑的氤氲中纠缠,映衬了不可告人的危情时刻。清水伴着浑浊的呼吸,爆满的情欲以最典型的方式蠢动不休,手指向对方的分身探去。 这是自两人有肉体关系后,卫超第一次替绍凡自慰,这种程度的撩拨无异于火上浇油,水流也扑不灭这一团无名火。 绍凡微微仰头闭上了眼,鼻翼笔挺、唇线分明,年轻俊逸的轮廓在水雾中变得纯净莫名,光滑的皮肤被水势覆盖,似整个人积聚了张力,向外释放能量,他渴望这种毫无准备却天翻地覆的快感。 卫超的手像有魔力,就算什么都不做,所到之处却能令绍凡的欲望不断重生不断燃烧。 卫超拥有东方人很难保持的标准体型,蕴藏着无穷的诱惑,完美圆润的肌理是长期坚持锻炼的成果,更是上天眷顾的证明,结实的腹部在水下闪着耀眼的光,因为他在性事上的收敛,反倒更显得诱人。 交换粗糙的爱抚,像两头猛兽彼此臣服后交颈痴缠,汲取更多的气味以便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测试对手是否具有攻击性。 欲望挣脱表质再渗入发肤,水声下的每一次呻吟都充满深度暗示,雄性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不断挤压扩张,最后越积越厚,昏浊的热望随着水花疯狂四溅。 是否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抑或没有转圜的将来,现时无法预测,只有感觉是真实的,快乐是真实的,身体是真实的。 「啊——」两人同时攀向至高点的激越,似永不落幕的前奏,带领他们尽情尽兴地渡向一个陌生的感官国度。 卫超最近累翻了,不只是新工作环境要从头起步,还有纵欲导致的睡眠不足。早上醒来的时候,常常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原来是被顾绍凡压的。 他看着天花板,思绪也好像自己的骨架一般被零散拆分过似的,酸软细碎。 着实是着了魔,才会这么肆意地随波逐流,真的是太寂寞了吗?有个人对自己尽心,即使是个男人,也难免有些许被打动,卫超啊卫超,你的意志真的薄弱到此种地步吗? 他推开身边的大型生物,走到衣柜旁取衣服,结果发现属于他的最后两件旧衣去向不明,而柜子里是清一色的新款套装,适合各种场合的成衣,还有三套限量版运动衫,每个风格均有两套,底下有各式皮带和墨镜,最可怕的是还有几支男用手表挂着。 「谁会没事每天换手表玩,无聊。」卫超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并不认同手表是装饰品这种事。 衣柜外左侧被辟出一块做活动鞋架,运动球鞋、皮鞋、休闲凉拖都一应俱全。 知道卫超不擅长搭配,绍凡就在每套衣服的衣架和对应鞋架上做了同色记号,以便他不会忙中出错。 如果一味追问自己那两套旧衣的下落,顾绍凡势必一味装傻回避,卫超看着一柜子新装再窝火也不好意思发作,只好认命地随手拣了一件看起来很衬头的套上身,从头到脚混搭无误。 卫超连镜子都不敢照,直接出了门,却不知绍凡已经靠坐在床头注视他,卫超转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你又逼我破戒。」卫超把配套的领带丢到一边,这东西他真不会戴的,「我走了。」 绍凡将一只手臂拦在膝盖上,裸身坐着,一派闲适的姿态,看卫超心急火燎出门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于是叫住他:「你过来一下。」 「干嘛?」 「过来。」绍凡招了一下手,「就一分钟。」 卫超一脸不信任,但脚还是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移动了几步。 还差半米的时候,绍凡猛一前倾,一把将卫超的手腕扯住拽倒,卫超猝不及防,人倾斜地倒下,他本能地用臂力一撑,才站住脚跟稳住上身,但顾了下顾不了上,他的嘴唇被逮个正着。 绍凡吻得用力,像要开展前戏般手段激烈,卫超急了,推搡扭扯之间才挣扎出来,他涨红着脸抹了抹嘴,愤愤咒一声:「疯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卧室。 绍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嘴角保留着一抹微笑。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被改造的,不是只有卫超而已。 半小时后,绍凡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前往明珠复工。从卫超家出发之前,他想起了什么,于是拨了一通他很少会主动拨的号码,即使对方一向以好脾气著称,这次收到迟到数日的回电也不禁发起牢骚。 「哥,你能不能不要当我透明啊?我都拨了你三天电话,都不通,戴安娜居然守口如瓶。」 绍凡眼睛都不眨一下,镇定地答:「我在毛里求斯度假,你不知道?」 「老哥,你不要耍我了行吗!爸都快把我逼疯了,他咬定你跟我串通一气,说如果我不透露你躲到哪里,就要关我禁闭。」 「你都几岁了,还顺着老头子作威作福,我没住回老宅有三年了,他管我去哪里。」 「哥,你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杨伯伯来我们家作客好几次了,你也晓得现在的媒体说话很毒,你一直不现身,老爸的面子快挂不住了。」 「现在又不兴活人祭,把我推出去做挡箭牌,他自己就可以缓口气,还真是会盘算。」 「爸是生意人,他没有恶意要妨碍你,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要是你不想……」 绍凡实在受不了顾绍云先生带着哭腔跟他叙述悲情台词,于是及时打断他:「我现在回明珠了,今天晚上我会亲自找老头子谈。我看他真的老了,常常搞不清状况,难怪股东要逼退他。」 「这回你是打定主意做忤逆子了吧。」 绍凡促狭道:「你也不用讲得太煽情,既然你这么孝顺,干脆让杨小姐嫁给你算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绍云一脸紧张百口莫辩的呆样:「你不要开玩笑了啦,哥!我还是大学生哎。」 「顾绍云,你还生活在侏罗纪吗?」绍凡对他嗤之以鼻,「大学生。」 「哥,你这几天其实没有离开香港吧?」 「是。」 「哥,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交往的人哪?要是那样,你以前为什么要答应跟杨小姐订婚?」绍云这个好奇宝宝还是单纯不改心无城府。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一言难尽,你最好回去问我们的老爸。」绍凡说完这句的时候,转过身用温柔的眼神回顾了整个房间的陈设,他的脚下过了许久才迈开,要跟这里说再见,真的比想象中难得多。 沉浸在这种矛盾情绪中的还有一个人,他此刻正坐着喝咖啡。是的,咖啡,不知是不是新来的会计小姐在中环的白领公司待得久了,因此养成习惯,专门在公共区放了一台咖啡机,下午还会叫若干茶点供同事们充饥。 许嘉敏刚才斟了杯现磨咖啡送到他的办公室,不过卫超总觉得这边的咖啡豆没有家里顾绍凡磨得那种够味。 想到这里,他猛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然后对自己说:卫超,你清醒点!那个人已经从家里滚蛋了,你也应该恢复正常了! 「今天你真是帅到不行,不知秒杀多少少女心,我看,这身行头肯定不是你自己觉悟的功劳吧?必是得了高人指点!」 「我以前穿得是有多丑吗?」 「不是丑,是朴素得有点过气!看现在,从头到脚,都那么沉着抢眼,多显身分!我站你旁边都有立即赶去太古广场新置几身通勤装的冲动。」 「你们女人就是太爱面子活受罪。」 「哎,你们男人才死抱着面子不松手才对吧?」嘉敏反唇相讥,「今天穿得满分,面色却是阴天,表里如一真的有那么难吗老板?」 卫超没有否定,只是突然问她:「假如你家养了一只宠物,结果某日回去它失踪了,你会怎样?」 「要看是什么啰,养了多久——」 「一只鹦鹉。」卫超接上去,「一只羽毛华丽但很烦人任性的鹦鹉,它……来你家并没有多长时间。」 「哇,鹦鹉,这么矜贵!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但如果真的丢了,应该就很心疼可惜呀,被野猫咬死了怎么办。」 「如果不觉得可惜呢?」 「那就是难过伤心啰?」 「也不是难过伤心。」 嘉敏笑了:「你是在给我出心理测试啊?如果以上答案都不是,那就只剩恼火啰,因为主人以为那坏东西是自己偷跑出去玩了,等它乖乖飞回鸟架,嘿嘿,一定拔了它的毛,拷上它的腿,让它再没胆出去撒野臭美。是不是这样?」 卫超听了沉默半晌,似乎在嘉敏眼中看到了狡黠的光,于是紧张地连忙转移话题:「记得杨乐保吗?」 嘉敏倒也见好就收,接上话茬:「那个惹了祸的小混混噢,我当然记得,你帮他这么多。」 「他有个妹妹乐玲,之前我帮她安排工作的那家餐厅主人全家移民了,前天我接到那家雇主的电话,才知道她去了嘉士奇酒吧工作,我觉得她本人不会喜欢那种环境,所以想请她过来事务所工作,你不是总是说缺个登记接待的前厅女生吗?」 嘉敏却不想他这么武断:「拜托,你们男人总是认为女人在酒吧从事服务类工作就是久经沙场心怀不正,完全是偏见!嘉士奇酒吧也算是比较高档的地方,你要是怕她受欺侮,先看看她在里面做什么,再问她肯不肯过来当个前台小妹不迟。」 「嗯,会抽空去看看。」 这天的分手,不知为什么,显得那么的轻率,好像烟花在最炫烂璀璨时分戛然而止,半空只余浓烈的火药味作为双方确实曾共同经历过一些日子的证明。 因为事务所近日接到一宗财务调查、一宗公司泄秘案,都是开门生意,很是关键,卫超决定亲自走访相关机构。 秘密取证过程困难重重,知情人往往因为怕惹麻烦而三缄其口,所以卫超带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在外忙了一天之后,也未能打开突破口。 一身尘土味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家中一贯的灰暗冷清已经不复存在,到处都是顾绍凡改造的痕迹,那张他长时间赖在上面的客厅沙发,还有卧室大床,现在却成了卫超的阴影。 有些糊涂事应该尽量避免去怀念,一旦有所憧憬就会加速迷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冲个澡,回头睡一大觉。 可以调节明暗光亮的床头吊灯,现在成了卫超已经习惯了的设备,记得他第一次用的时候,还很纳闷地问顾某:「怎么会有人喜欢牙医灯?」 后来发现,那种幽暗适度的光会有一种柔和温暖的感动,似能即刻安抚一日的疲惫,令人心神镇定。 每当卫超想要将顾绍凡驱逐时,却感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跨进了他设置好的情景中——拥有一个温馨象样的居所,一个更像家的家。 真的是累了,卫超就这样朦胧地睡过去。 当卫超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高档的庆功晚宴时,心情十分警惕,而在场内,只有他赤裸着上身,于是不得不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这些视线刺得他浑身滚烫。 就在这时,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气势雄浑地向他走来,他高挑的身形和清俊出众的样貌吸引了所有人侧目。 可就在对方猛地靠近,一把搂住卫超后腰的时候,卫超本能粗暴拳击对方的肩膀。 这时,卫超看到顾绍凡失望的脸庞,承受他不肯松散的五指压力,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推搡,最后居然扭打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卫超终于摆脱了他,一跳狂奔出去,而脚下的绵软沙砾却提醒他外边是一片沙滩,前面就是潮声和汪洋。 可是卫超没有停,他感到顾绍凡在身后喊他的名字,直至扎进海里,水从各个方向涌来,挤压他的身体和意识,彻骨的凉意令他窒息,才猛然惊起—— 一身冷汗的卫超睁开眼时,还不由地打了个机灵。 算是个恶梦吗?其实也没那么糟,卫超自嘲地扬起嘴角。十五秒钟后,他忍不住骂了句,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枕头。 嘉敏有句文艺腔的名言:记忆工坊内时常做秀,偶尔作怪,所以要时常提防。 看来逼自己太过也不是件好事,要对大脑做漂白,首先要学着放下,这得再加粗神经才行。他卫超虽然已经过了感情用事的年纪,但真的要求做到全程理性客观,自认还是欠修为的。 也不知花了多少工夫重新睡着,等再醒来时已是天亮,一个翻身,吓到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厚,你搞什么啊顾绍凡!」卫超几乎是用吼的,看到旁边端坐在床上发电子邮件的家伙,心里乱成一团。 「早安。」绍凡合上笔记型电脑对他点点头,好像从没在屋子里消失过一样,也不知道他是凌晨几点摸黑进来的。 也只有顾绍凡能出入无声,令卫超丧失本已练就的警觉本能,不过这次,他真的困惑至极。 「你他妈不是卷铺盖走人了吗?现在又在我眼前晃,是什么意思!」 「我有说过要走吗?」绍凡一脸无辜的样子,还赖得一乾二净,「我没说过。」 「不要以为你不交出钥匙,我就不会赶你。」 「你宁愿把钥匙留给楼下阿婆,也不愿意留多一份给我吗?」 「我现在不想跟你这种疯子对话。」 卫超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团团转了,他一跃下床去换衣,准备赶快远离顾绍凡的气场。 「卫超。」绍凡看出他的异样,决定不再逗他,转而一脸认真地说,「卫超,我们在一起吧?」 卫超穿衣服的动作一滞,呆了几秒,微微苦笑道:「有的事,提出来也没有可行性,那又何必要讲。」 绍凡低下头语气略有些无奈:「我看起来让人没信心?」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卫超心里堵得慌,想要找到合适的措辞,但最后仍选择直接,「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 绍凡暗叹一声,将手捂住了眼睛。 卫超从没见过顾绍凡这么颓废的一面,一向骄傲的他似乎从不被任何打击击垮,但这一次,他却不再斗志满满。 直至时间凝固一般,绍凡才吸了口气,重新望向卫超的侧脸,轻声问:「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卫超突觉脚下瘫软,于是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你是修伊,万众瞩目,不能随便输的。而我卫超算什么,孑然一身,输了也不怕姿势难看。就算能在一起又怎样,一年还是两年?是要看着彼此婚礼互送祝福吗?会不会太苛刻。」 一向冷静的绍凡这次也禁不住爆发:「你什么时候能够不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我不管一年还是两年!我不管是有多久!如果你日后想离开我,我会放你走的,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我只要求,在有限的时间里,你不要不尝试就坚决地放弃我。那不公平。」 「我需要点时间。」卫超只说了这一句,就起身取了外套走了出去。 这一次,绍凡没有再选择急进,而是乖乖退守原位。 当晚,他回到自己的公寓,管家见到失踪半月的少爷十分高兴,说要做夜宵给他,绍凡却没有胃口。 他希望独处几天之后,卫超会松口,然后划出一个适当的位置给他。 第16章 卫超拼命工作,用以抵销顾绍凡侵略症候群,连续几天都过得有些浑噩,每晚回到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都会心律不整心手出汗,等到推开门,对着一室的黑暗,整个人就会松一口气,随即又被一种抑郁的氛围笼罩,全天不可解脱。 伍凯最近常常藉工作之名邀卫超去酒吧小酌一番,本来卫超对此类娱乐活动兴趣缺缺,他本就不爱热闹,但最近因为自己对社团动向关注密切,另外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再总想起与顾绍凡的约定,所以他偶尔也会赴约。 某日,嘉敏趁午休拿着一张宣传单,进来大力推荐:「新港大厦单身业主、租户大型联谊活动,这幢楼不知藏了多少精英,我的春天或许就要来临。」 「这么老土。不过想去就去,我不发表意见。」卫超随口答一句,眼睛却没有离开宗卷记录。 「我在想,你跟我一起去是不是更好?因为你的形象摆明就是为那些未婚女量身打造的理想对象,我跟你一起出击才会比较抢镜,你就当帮帮我啰!」 本来嘉敏对于自己的游说并不抱希望,谁知一向古板的卫超居然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吗,什么时间?」 嘉敏激动地大声汇报:「明晚八点!」 「嗯,如果临时没安排的话——」 「你真够意思,超哥!」嘉敏眉开眼笑地拍他胸口一下便躲出去,生怕他反悔似的,闭上门又重新推开补充道,「明天要继续保持你近日的穿衣风格噢。再加一句,你的手表真是有够好看的!」 待嘉敏再次关门,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卫超一个人,他轻叹一声放下手上的文件夹,低头看了看腕表。 以往卫超没有戴表的习惯,这支手表他只是看顾绍凡戴过几天,然后随手搁在衣柜架子上,今天卫超拉开柜子,它猛地闯进视线,因此才突然想要试下。 第二天晚上,卫超如约与嘉敏出现在联谊会,那是新港顶楼的礼堂会场,现在被布置成华丽的舞会现场。 嘉敏一入席便「抛弃」了他,被一位西装男邀去跳舞。卫超当日取了衣柜里的一套亚麻衬衫搭薄灯芯绒裤,深咖啡懒人鞋。他想,如果是顾绍凡,大概还会搭一辆玛莎拉蒂跑车。 中途也有几位大胆的女生上来给卫超递名片,卫超面对女性不善言辞,所以只得腼腆应付,原来还算讨喜,可是因为他的不作为不积极,也都让其他活力男士占了先机。 本来就是来做陪衬,百无聊赖在意料之中,他无法从遇见的第一面就判定自己跟某个人是否合得来,不来电的后果就只剩尴尬,而卫超的外部表现也与他心里产生共鸣,直接导致行动的僵滞。 就在一个富家女用言语追捧他之际,一个电话解救了这场无缘的对话。 「卫超先生,我是协康会玛丽冯,您上周寄来的支票我们已经收悉,我代表病童感谢您对协康会大力无私的支持。」 卫超一楞:「不好意思,我最近并没有捐款。」 「我知道,您是委托一位先生匿名捐助的,不过在我们承诺不公开捐款人姓名的情况下,他就记下了您的名字与地址,我们会将相关收据寄给您。」 卫超犹豫地打探了一下捐款数额,还真的算得上是慷慨的大手笔。 在电光火石之间,卫超已经知道是谁做了这些,除了他,没人会给他卫超出钱出力。 轰地一下,一股亲切的浓烈的动容涌上胸间。 知悉对方在被自己影响,做了一些有意义的公益事,这比替他装点门面、改造外在不知真诚多少倍。 顾绍凡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卫超知道他是发自真心想要帮助一些人,这跟当初要帮他不同。 这一直是卫超的心结,夹杂功利的利用关系,从一开始就扭曲和不快。 以往卫超总是表现得无所谓——不在乎与顾绍凡的方式交集是不是合理,不愿去关注双方真实关系的演变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的颠覆,不去面对越来越模糊的吸引与对抗背后所承载的恐慌。 可不知为何,就在今天,此刻,卫超的心豁然晴朗。他靠在落地窗前,嘴角浮起一抹温热的微笑。 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且心甘情愿地拨了顾绍凡的手机号码,当然,对方接到时正在明珠开夜车,一桌导演到场核对下一季的节目安排。 绍凡看到来电显示也是一惊,直接抬手打断会议进程,转身走到走廊上去接听。 「出了什么事吗?」绍凡深知但凡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卫超是不会想到要主动找他的。 「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想请你去吃饭,你是愿意去庙街尝试一下大排档,还是去士丹唐街装模作样地点花式西餐,后者好像是你的强项。」 绍凡从来没有这样从心底里笑出来过,他的紧张完全放下来:「还是煲仔饭、牛杂、墨鱼丸好了,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挑剔。」 「我只是觉得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受得了在你这种完美主义先生眼皮底下连毛带皮地存活。」 「你是在跟我强调唯一性吗?」 绍凡突然体会到传言中的打情骂俏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会场里讨论声太激烈,他几乎有直接离场去找到卫超的冲动。 不过卫超一向比较迟钝,在得知自己又被顾绍凡绕进圈子之后,干脆先结束通话:「不说了,我在舞会。」 「音乐声这么响,你不是一个人吧?」从来不这么八卦,但还是醋味十足地冲口而出。 「在相亲会。」 卫超据实以告,连绍凡都不确定这话有没有恶作剧成分。 「有钟意的吗?」 「有几个留了电话,还不知道。」 「几日不见,你变坏了。」绍凡边摇头边预约,「今晚我要开通宵,明天傍晚我来找你。」 这一通电话可谓是暖手暖心,绍凡在走廊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这时秘书裘蒂出来打手势示意他能不能赶快入场协调,不过当她一看到修伊的温和神情,也不禁呆了一呆。 若是私人电话,修伊在会议中途是从来不接听的,可现在证据凿凿,再笨也可以看出电话那头的对象地位超然。 裘蒂深知魔鬼上司轻易不走亲和路线,最近状态却大起大落,公司里已在盛传修伊正在跟某位神秘的大牌明星谈恋爱,甚至已经跟人家秘密同居,连家族安排的未婚妻都准备推翻,还真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虽只是坊间传闻,但看现在修伊一反冷面常态,时而紧张暴躁、时而和谐友爱,传言的可信度有多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卫超当晚有些亢奋的失眠,第二天中午打盹了一小时,才缓过劲来。他也不知道跟顾绍凡通话之后,自己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今天下午有位倪先生要来,我帮你约了三点,应该是笔大买卖噢!最近生意挺火的,是不是我们那位高竿神通的合伙人在民生报上刊过大幅广告啦?」嘉敏乐得合不拢嘴。 今天卫超喝进小半口咖啡就喷了出来:「这么烫!」 嘉敏好笑地看着卫超狼狈样子:「你没看见上面的热气吗?我可没义务帮你吹凉了端进来。」她提起昨晚的乌龙,「我才跳了几支舞,你就溜了,好歹跟我说一声吧。」 「你不是玩得很高兴吗?我可不想扫你的兴。」 「昨天那个男人还不错啦,可以交往看看,我都一把年纪了,也不能太挑是不是。啊,对了!你不会是瞒了我跟昨天的哪位女生约会了吧?」嘉敏目光炯炯地盯牢他,「不要骗我噢,我看得出来!你今晚要去约会是不是?」 卫超笑了,起身走出去:「别八卦了,我出去办事。」 嘉敏在他身后扬高声线:「你有鬼噢。一、定、有、鬼!」 晚上绍凡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抽身跟卫超去吃晚饭,于是不得不推迟饭局,卫超并不介意,只是说自己会去嘉士奇酒吧等他。 绍凡有些好奇:「你居然会约我去酒吧见面,你不是一向排斥酒精的吗?」 「你来了就知道。」 嘉士奇酒吧是在中环新开的一间沙龙式的个性酒吧,很有些来头,很多明星富贾都狠青睐这里。但嘉士奇只有在周末才举办特别的主题酒会,这个时间,所有的卖酒女郎都会出来,包括杨乐保的妹妹乐玲。 其实乐玲真人他也没有见过,因为当时自己的身分不方便出面,所以他请了警方的心理专家去帮乐玲做心理辅导,并安排了一个新工作给她。 现在知道杨乐玲又回到曾经有过噩梦般回忆的场所,虽然此酒吧非彼酒吧,但形式再艺术,卫超还是怕她不免有不幸的影子残留在心里,引发不好的心理反射,所以今天刻意过来考察一下。 如果她愿意,想邀请她在事务所做前厅的接待工作,相对更简单更轻便的环境对她会有帮助。 卫超很顺利地找到了当事人,乐玲看到这个英俊男人的时候很是惊讶,在卫超道明来意之后,乐玲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借故说要卖啤酒就转身走开了。 卫超也不想勉强她,只是坐到高脚椅上再等待。这时,顾绍凡进场,他四处扫视,立即发现坐在吧台角落的卫超。 几日不见,他好像面部轮廓更清瘦了些,但也更显得性感了。原来思念可以给对方加分,绍凡心头一热,走上前去。 「还真是像模象样了。」绍凡站在卫超身后,有些亲昵地贴近他的耳郭说,「会点白兰地了。」 卫超往身边看了一眼,像是还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与绍凡有卿卿我我的动作。 但当他真正直视顾绍凡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替你点的,我可一口也没喝。」 绍凡今天穿着米白风衣外套,里面配复古T恤和古驰皮裤,卫超第一次看到他戴耳钉和夸张的手腕饰物,有些过度的视觉冲击,大概是之前在家中的打扮太过居家,现时猛地突显了时尚前卫的个性,卫超这才肯承认,很敢穿衣的人也可以称得上专业。 「明天假日,下午跟我一起去看雕塑展好不好?」绍凡看他沉静的侧脸有些心疼,「好像不情愿哪,还有事要做?」 以往就算是闲聊也很少,更不用说是卫超主动向他谈起工作上的事。 「嗯,要去一趟铜锣湾,最近社团动静很大,好像又回到九零年代,有些事,我想自己去调查。」 扯到黑社会,绍凡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不希望你再做危险的事,懂吗?」 「现在就管我……」 卫超淡笑着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让绍凡只能无奈地低头喝闷酒。 卫超接着扬手叫了一杯果汁饮料:「我知道在这里喝这个很丢脸,但有的事就是要冒险才可能有胜算,你教我的。」 「你是在讽刺我吗?」 卫超对绍凡的多疑感到不解,于是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这让绍凡有了好像发力打在棉花上般徒劳无功的无力感。 而此时的卫超,因为顾绍凡坐在身边,说不出为什么,有某种特别的安定。 这是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抚慰,平和而热闹,推翻独自忍受的寂寞,享受自我中心的骄奢。 这么想着,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当他望向顾绍凡的时候,绍凡的黑眸就好像突然被点着了似的,熊熊地燃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柔和浪漫的爵士背景乐被一阵喧嚣的舞台劲歌替代,也及时惊醒了一些对视的疑似情侣。 绍凡一把拉起卫超换到高背连排沙发座,半包厢式,却可以看清舞台表演。 这时候灯光暗下来,接着整个台子静下来,等走秀音乐一出,绍凡一抬头便看到了苏慧。原来她被某个珠宝行签了代言,该珠宝行在这里包场做发表会,苏小姐成为开场嘉宾。 绍凡扬手叫了服务生订了最大花束送上台,半小时后,服务生送纸条过来,邀他们到后台。 当绍凡一路向卫超解释他与苏慧以及薛志宁这几个朋友的关系时,卫超表示自己在外面等下就好,他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于是在走廊入口处就停住了。 绍凡自己独自往后台专用的嘉宾化妆间走去,却在拐弯处被薛志宁截住。 绍凡看着他说:「你果真是小慧的跟班。」 「过奖,朋友有场必捧,我很讲义气的嘛!」志宁探出半个脑袋,往走廊尽头看去,眼睛闪烁了一下,是真的有些吃惊。 「原来他就是那位神秘怪咖X先生啊,就算你不挑嘴,也不用选这么一块难啃的平价牛排吧。」志宁开始翻旧帐,「你难道忘了人家曾派人跟踪你,还把慈善机构的电话留给你当纪念?」 绍凡虽没想到卫超会这么早在薛志宁面前曝光,但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我同他的事不用你多嘴。」 「OK,我封口。不过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这位帅哥吃定你的法宝是什么?你自己晓得。我虽然一点都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跟外面灯光下的那些花样美男绝非同类,你要看完整的他,他未必肯对你敞开。」 志宁对绍凡说这番话的时候,绍凡没有反驳,即使志宁对卫超的看法他全不在意,有些事实却还是击痛他。 因为绍凡知道,只是一个外人,就足以看透他的处境了。 「我不在乎他到底是谁,他现在在我身边。」 「此人来历不明,你不知他底细,万一人家是利用你怎么办?」 「我已经入伙他的事务所,现在我与他同流合污了,你是不是可以少说几句?」 志宁一副败给他的表情:「修伊,你这次没救了,我从来没看你这么护着别人,还做这种没有投资回报的事。」 「我只想告诉你,他值得。」 这时苏慧拉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哟,你们两个大男人挤在我门口嘀嘀咕咕做什么呀!修伊,真没想到你会来捧场,是志宁告诉你的吧。」 绍凡不想说是凑巧,也只顺水推舟地祝贺:「呃,演出很成功。」 苏慧与他拥抱一下撒娇道:「你失踪好久,一直碰不到你,好想念你的一级货源啊。」 志宁笑出来:「今日总算是吐了真言。」然后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他朝卫超的方向大声道,「修伊还带了朋友来噢。」 绍凡敏感地回过头往卫超方向看去,后者已经朝他们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数人眼神交错,却是苏慧最先做出反应:「咦,他好面熟,是修伊带来的艺人吗?真是帅死了。」 志宁若有所指:「他可是修伊的好朋友。」 苏慧当他开玩笑:「骗谁啊你!修伊的好友我会不认识吗?」 她转身兴奋地追问当事人,「修伊,他是明珠新签的模特儿吗?这么优质,不是什么被雪藏的秘密武器吧?!」 绍凡阴郁地答:「他不是明珠的人。」 「不是吗?那最好了。」 「啧,原来他还是小慧的那杯茶。」志宁酸溜溜地说。 虽然苏小姐已经记不得曾与卫超有过一面之缘,但显然,她职别型男的品味却是丝毫没有变。 「别酸了!」苏慧拍打了一下志宁的胸口,然而目光却专注凝视着卫超,下一秒钟就迈开大步走过去,还头也不回地向身后通报,「修伊,我要认识他。」 这是第二次,她对卫超表现出极大的好感,苏姑娘很少在私下对异性主动示好,现在不知怎么突然大胆起来,看得一旁的志宁目瞪口呆。 「这个男人是香妃转世吗,这么吃香——啊!」最后一声是因为绍凡给了他肚子一记肘击,他弯腰痛呼。 那一头,苏慧已经自我介绍:「嗨,我是苏慧,叫我小慧好了。」 对于超级美女的搭讪,卫超显得有些局促,幸好绍凡及时上前来替他解围:「我来介绍……」 不过随后苏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寸步不移地跟卫超攀谈,卫超虽然回避谈自己的事,但精神却已经放松下来。 「小慧该不会也对他有意思吧?」志宁在绍凡耳边煽风点火,「你打算让小慧知道你跟他是——」 就在这时,卫超蹭一下站起来,朝着不远处出现的一个啤酒妹走去,那小妹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正是有些改变主意的杨乐玲。 因为卫超没有同他们打招呼就离席,甚至连绍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中途拉着一个啤酒妹走出他们的视线,所以困惑渐浓。 等几分钟过去,绍凡再也坐不住了,放下志宁和小慧就跟了上去。直到在吧台边通往二号出口的拐角处发现令他不舒服的一幕,卫超正揽着那个啤酒妹的肩膀轻拍着,而她则赖在他怀里啜泣。 绍凡皱起眉,停下脚步,在吧台重新叫了杯酒,然后背靠着调酒区吧台的装修柱旁望着他们。 等那女人哭够了,卫超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两人分开。卫超站在原地有些惆怅的样子,但表情却意外的轻松,似乎还有些高兴,绍凡看在眼里,更不是滋味。 其实当时的绍凡脑子里很乱,他突然害怕去拨开心中那朵模糊的乌云,那是可怕的嫉妒和疯狂的占有欲,在每一次靠近卫超的时候,都像有一股狂热贯穿身体泛滥成灾。就算是复原能力再强,在重新独处和思考时,亦没办法堵住那个隐约出现的情感破口,唯有卫超可以及时填充它。 当卫超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意走回来,绍凡放下杯子,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拖住卫超的手臂,将一脸惊讶的他一路带出嘉士奇。 「喂,你干嘛啊!都不跟你的朋友们道别吗?」卫超有些不满绍凡霸道的牵制。 「跟我走。」绍凡简单下令,然后一直带他回到车上,就急踩油门离开是非地。 「我不懂你在发什么火!」 卫超似乎有些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主动解释起刚才的误会,「那个女孩的大哥为了报复欺侮她的几个人,私藏枪支入狱,他请我安置好他妹妹,我答应了,但到今天才同她说明真相,想劝她离开酒吧到事务所来工作。」 绍凡听到事情原委,舒畅了一些,但神情却仍然一本正经。 「介绍新工作我不介意,但你不必让她趴在你肩膀上哭,还有,不要把她放在你的办公室。」 「吃什么飞醋,我跟她怎么会有——」 说到这里,卫超蓦地大窘,因为没记错的话,他讲了「飞醋」两个字,好像港台剧里年轻情侣吵架时的台本,于是连忙闭嘴。 车内沉默了好久,还是卫超先破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 「我干嘛去你家?」 绍凡隔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住过来。」 卫超忽然低头不语,因为当时他侧着头,所以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绍凡难得清晰感应自己的心慌意乱,「我是说,住哪里无所谓,我只是想可以……尽量多看到你而已。」 其实绍凡的意思,卫超听懂了,也收到了,胸腔被某种鼓涨的矛盾的柔情塞得满满,但他就是纠结得说不话来。在感情方面,他的临场应对能力真的越来越不济。 卫超跟绍凡走得越近,他的表达就越生涩,也不知是因为太熟了,还是因为这段关系的进度使他感到陌生。 其实卫超和顾绍凡都遭遇到同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与同性谈所谓的恋爱。 这个领域在操作时有那么多看不清的路障,很多本来寻常的序幕,一经拉开就完全脱出常轨,整个过程时而缓慢时而急进,又带着惊险而盲目的矛盾反覆让他们偶尔迷失在前路。 第17章 这是卫超第一次进入绍凡的住处。 他先前已经知道绍凡家境富足,却选择自己置业独居的事,但当他真正迈进这个绍凡亲手布置的精致门厅时,还是惊叹了一把。 那些陶制花瓶和画框陈列的方式真的如同艺术品般亲和而矜贵,整个环境都像是某页家装杂志的插图。 看到这样的家,卫超才头一次感到顾绍凡身处于这样的背景才真正和谐,自己原本的旧屋风貌给顾绍凡的第一印象一定如同猪圈。 屋子是个挑空楼中楼式,还似乎听得见海浪的回声,卫超在一只花瓶前驻足,眼睛一时移不开了。 「这是我从纽约的跳蚤市场淘来的,仿元青花,不过工艺很好,几乎以假乱真。」绍凡走到卫超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肩膀介绍。 卫超却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没有规划和抱负,追求的也不过是眼前,我甚至没有想过一年后的自己。」 绍凡接道:「我眼中的卫超为人纯粹心胸开阔,懂得承担和付出,做事努力,像一只默默向上游的蜗牛,笨拙但姿态优雅漂亮。」 「我迟早叫你失望。」 「就算失望,那也是我的事,你却还是你自己。」 卫超轻笑,转身看他:「以前,顾绍凡总是刻薄得让人想死,现在,怎么也会甜言蜜语这套了?」 「这才是真正的我,发现已晚,谢绝退货。」 看着绍凡俊美的脸上露出些许温柔的得意,卫超稍有些失神,他下意识地抬手轻捧住绍凡的面颊,迟疑了两秒钟后,便战战兢兢凑过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个举动使两人同时一怔,这个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在双方心里激起一层不小的浪花。 等绍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精采得只余兴奋,接着手掌覆住卫超的后颈将他拉近身前。 「这是什么?是在催促我爱上你吗?」 「你……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刚刚那个只是……」卫超因为紧张,结巴得不行。 「不管是什么,我都深以为傲。」说着便用力扯下卫超的长裤拉链,用力截获他的唇。 舌尖如同湿滑的蛇长驱直入,热烈地轻扫口腔,热望被饥渴地点亮,全身的情潮都被调动起来,集中到下腹,再四下散播流窜,绍凡将卫超压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急切地探索。 「顾绍凡!呼……」卫超情不自禁的低喘出声。 他凝视着对方的动作,感到既刺激又惊慌,这里可是有管家佣人的,要是发现他们在这里亲热,那可糗大了。 「怎么了。」绍凡感到卫超的抗拒,于是压抑着抬头问他。 「会有人来。」 「今天我放他们假,没其他人。」 此刻卫超的眼神迷人得令他难以捉摸,强烈的性吸引甚至带着一种胁迫,疯狂袭来,危险的气息紧紧锁牢彼此。 绍凡将卫超的手拉起来,贴到自己的脸上,卫超的拇指可以勾勒到那线条清晰、弧度优美的下巴,绍凡微张口,淡色的性感薄唇含住了它。 以往的冷峻,现在却换作炽热的温度,绍凡挑逗的吮吸,使卫超的指尖阵阵酥麻,呼吸也逐渐变粗。 绍凡抬起膝盖,直接将右大腿挤进卫超的胯间,感到那勃起的灼热部位正在邀请他,绍凡伸手探入,用牙轻啮他的脖子,沉声道:「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卫超发出这种压抑而诱惑到极致的呻吟了,还有那朦胧的烈性的欲望挑衅,引人犯罪般的施虐快感,像服下一帖催情的魔药,一次又一次难逃这宿命般的交缠。 绍凡无法解释这股冲击身体深处的眩晕如何令他激动得不顾一切,身体忠于意志,而意志却已完全倾向于怀里的男人,就算不断地提醒自己保持应有的立场,但卫超就好像是专门来摧毁他最擅长的理性。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有卫超这样清流般的存在,几乎可以安抚受挫的心灵。但他顾绍凡叛逆半辈子,这一生的改进和突破,都不及离不开卫超这件事更令他自己震撼。 和一个男人做爱是一回事,爱上一个男人却是另一回事,后者严重得多,风险也几近极限。 卫超昏热的喘气喷在侧脸,封锁了绍凡的目光,配合着微张的嘴再次亲吻,卫超却转而顽皮狂野地轻舔绍凡的上颚,手势已经不再含蓄。 这样的主动令绍凡欲火中烧,持续的摩擦带起心悸的情思翻涌,他忍不住低呼一声:「受不了了——」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皮带,再褪下卫超的内裤。 下体一接触空气便异常敏感,燥热的空气被分解般使呼吸愈加急促,手掌停留在股沟附近,卫超胸口的喧闹令他快要爆炸,想要逃离,却发现肉体已被俘虏。 当绍凡的手指稍有推进,肌肉便一下子紧绷,卫超闭上眼紧张地屏住了凌乱的气息。 当绍凡俯身压进他的双腿之间,卫超才艰难地惊觉:「啊——该死……啊!」 那火热的利器就这样攻了进来,两人同时吼出来,可能是这个角度太紧太疼,卫超仰起脖子有些失控:「出去——」 「啊!」绍凡埋首在他的腋下,吃力地调整气息,「来不及了。」然后猛地动起来。 内在不断润滑加温,随着下体一次次地深入,绍凡凭着卫超的反应不断地寻找他的敏感点。 痛与快感似乎是连体,卫超因痛感收紧身体的同时,却带给绍凡最大的快乐。他时缓时急地抽送,激烈而不留余地,汗水浸出毛孔,打湿彼此本已干涸不为人所动的心。 卫超的手指掐入绍凡肩背,在一轮麻痹过后,他开始大声呻吟,不知为什么,绍凡被卫超的痴态给迷住了,他用力贴上前捂住他的口鼻,任他咬住自己修长的手指。他陆续吮吻他的肩、喉、耳和乳首,如同嗅取他的阳气般角力巡回,在昏暗中让思维更加涣散,让快感的过程更加深刻忘我。 当高潮将至,一浪高过一浪的推进冲刺,用强壮的肉体实践征伐的本能,他们几乎暴戾地压榨着对方的热情,折损属于自己的骄傲,体内阵阵痉挛,滚烫的体液激射而出,过度的刺激令他们低吟激喘,失神地拥抱痴缠。 直到最后,绍凡搂住卫超的腰,赤条条麦色的肌体粘连着热液浸着汗水,在台灯下泛着情色的光。 绍凡的手指绕着卫超的黑发,喉咙沙哑地问:「我想每天都看到你,你愿意偶尔来我这边过夜吗?」 卫超的胸口慢慢恢复均匀的起伏,他视线迷离地轻声答:「你天天这么折腾我,我可抗不住。」 不知为什么,绍凡被卫超可爱的回答和憨态的性感给慑住了,不禁又春心大动,身体加急反应,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他的大腿,唇齿预热般霸占他的耳垂:「那就更应该加紧练习才行。」 「喂,你不是吧……还没够!喂,顾绍凡,你疯啦——啊!」 在卫超半推半就的呼叫声中,两人的情事有望步入新的阶段。 第二日清早,绍凡亲自帮卫超调好水温,将按摩浴缸放满水。当卫超走进那间豪华浴室,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然后不解地摇了下头:「搞这么夸张,你们这些有钱人。」 绍凡听到,真是爱死了卫超这种无法讨好收买的人生态度,让他忍不住不惜代价地想用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去贿赂他。 卫超一坐入浴缸,绍凡就紧跟着跨了进去,跟他对面坐着,脚心暧昧地抵着他的大腿内侧,卫超不满地苦笑,顺手掬起水泼了他一下:「地方很小哎。」 绍凡恬不知耻地淡定回答:「两个人正好啊。」 卫超环视浴室里的洗漱用品,都跟自己家是同样的款,心里莫名有些感动,于是收回目光深呼吸。 就在这时,绍凡哗啦一下起身,取了几件工具过来,重新迈进浴池,却靠到卫超身边,并将一块热毛巾敷到他脸上。 「要干嘛?」 「嘘,别动。」 当绍凡替他下巴涂润滑油的时候,在指尖的游移之下,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触感。激起一点小麻痹。卫超暗自笑道:「这又是符合什么国际惯例?」 绍凡喜欢用老式的獾毛刮胡刷,刀片顺利滑过面颊,每一个毛囊都包裹在浓稠像奶油般的泡沫里,润泽的触感,由上而下顺势走,刀片每刮一下就在温水池里浸一下,绍凡的动作轻巧、敏捷、自然,类似于一种仪式。 几分钟后,绍凡才停下来,让卫超用冷水泼干净脸,然后递给他一件东西:「可以再用一下这个——含乳油木果油的修胡水,没有酒精的天然凝胶,绝对不会过敏。」 「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卫超勉强试了点,其实感觉不赖。 「晚上我替你叫人上来做精油指压按摩。」 卫超回绝地干脆:「我才不要做这种事。」 「那也好,我也不喜欢有别人摸你。」 卫超的脸立刻又热起来:「讲什么有的没的。」 绍凡认命地总结:「说到底,你当我的话都是废话,到底有多少内容会放在心上,我也不抱希望了。」 「你像个传教士似的,规矩多多,谁受得了啊。」别人当福利,放到卫超面前来就未必了,「上次你监督我定期换刮胡刀片,我是有坚持啊。」这大概也是卫超对绍凡的诸多建议中,唯一听取后执行无误的一件。 「荣幸。」绍凡把一个浴球丢到卫超手里,然后转过身,将背脊贴到他胸口下沉入浴缸中,「帮我擦背。」 「你当我搓澡工啊。」 话是这么说,卫超倒也心甘情愿地服务起这位顾大少爷。当时绍凡的神态那叫一个享受啊。 「什么时候陪我去欧洲度假?」绍凡闭着眼,懒洋洋地抬手让卫超擦肥皂。 「我不喜欢旅游。」 「我说的是度假,吃吃睡睡看看海,你以为是吃海鲜逛商场啊。」 「香港就有得看海啊,你家拉开窗帘就可以看见,何必要跑出去,我都不觉得欧洲有什么好的。」 「喂,你什么意思啊。」 「你自己要我的,我据实回答啰。」 绍凡笑骂:「土包子。」 「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我土。」 「认识你,一定是老天爷有意安排。」 「是,我专门替天行道,修理伪君子。」说着便轻笑着用沾满泡沫的手摸了下绍凡的头,有些害羞的样子。 绍凡却很受用,泡在水中舒服地在卫超怀里调整一个更合适的坐姿:「今晚去吃法国菜好不好?」 「你都知道我土了,能吃出什么味来。」 「那潮州菜好了吧。」 「除了牛排,你还能做什么?」 绍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我自己动手。」他想了一想,「做绿皮胡瓜拌炒南瓜丝好了,不过你陪我去买调料。」 「你不是会做甜点吗?」 「咦,你知道?」 「我看过你一期节目,幕后访问环节有讲。」 绍凡表情舒适地展开一个酷酷的坏笑:「你有偷偷看我的节目。」 「凑巧在播而已。」 绍凡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却已经着实爽到心里:「看你这么捧场,做巧克力布朗尼奖励一下,不过你最近摄入太多咖啡因了,我想你应该换个口味。」 卫超这下子心生怀疑:「你不是在事务所安插了内应吧?」 绍凡不吭声,不否认也不承认。不过卫超已经感觉公司那台咖啡机估计也是顾绍凡的配置。 就好像经过许久酝酿才建立起来的非凡默契,在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占据了两人除工作以外的剩余空间。 卫超似乎在近期开了窍,他表现出的宽容态度令绍凡极之欣慰,虽然卫超仍对他介绍的某些事物未表现出浓厚兴趣,但至少也可以泰然自若地接纳了。 两人不知从哪一日起,就几乎都会抽一些时间见面。 有时候绍凡会提前到卫超家,当卫超回来时就发现某人不客气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熟睡,可能是太累了。 有时候当卫超一进门,就可以看到色彩诱人的食物摆在桌子上,顾绍凡做的牛排真是百尝不厌,也不知他哪里弄来那些矜贵的配料。 绍凡也常常去几间最著名的酒店带回夜宵给他,因为这些吃食,卫超一周能多长出几磅来,所以不得不在健身房里更多地消耗卡路里。 唯一不变的是,三姨婆没了钥匙,还是偶尔会来敲门,原来照例是送臭豆腐上来。于是卫超会一人唱独角戏—— 哇,好臭!又不是给你吃,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喂,要不要来一块? 绍凡不作声,但某一次居然乖乖张口让卫超喂了他一块,这是绍凡第一次吃臭豆腐的经历。那个想吐吐不出来的表情,卫超一想起来就觉得忍俊不禁。 也许每日看到一个人,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当卫超发现自己不再讨厌绍凡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时,他的情绪多少会受到些冲击和干扰。 虽然已经试着顺应自然,但当两人的感情积累到某种程度,就仿佛拉开了一张庞大而朦胧的网。卫超自己也曾像粘上蛛网的昆虫一般,奋力示意强力挣扎过,但被毒液麻醉过的身体,对欲望的追逐远比被吞食的威胁更具吸引。 而卫超现在的欲望就是与顾绍凡的床上关系,他开始对这种扭曲亢奋的性爱有些依赖了,因为真的很难再找到比顾绍凡更能带给他刺激和技巧的床伴,卫超只能这么总结他与顾绍凡说不清道不明的发展,也给不出这段关系更好的更合理的解说。 如果是传说中的爱情,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而且是个比自己完美得多的男人,就算他真的开始依赖这份依存共处的感觉,身体也诚实回应了,但他依然不敢确定什么。 要是必须面对,卫超始终没有做好准备过自己这关,也许随波逐流是最不负责任的圆满。 又两周之后,由于某个契机,开始有人注意到修伊顾身边站了一位抢眼的新人。 那是绍凡邀卫超一同出席的一个小型时装音乐会,绍凡替他配了一身十分前卫的制式欧陆军装,加黄铜色古董长筒军靴。 卫超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怎么都不肯出门了。绍凡看威逼利诱都不见效,自己便也不出发。最终卫超出于内疚,在最后时刻踩点出发。 幸好那天晚上,卫超发现,原来自己的打扮并不算最奇突夸张的,太多俊男靓女在时尚派对上都奇装异服,等着谋杀记者的底片。 而卫超那天记得身边的顾绍凡穿了黑色府绸西装,同色系卡其长裤,一看便知是手握长春藤名校文凭的精英分子,与他站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反差。 其实无论看顾绍凡多少遍,光从外表,他永远都无懈可击。 就在卫超觉得绍凡去应酬同行,自己可以躲到后方、安全地淹没在人群中时,一个意外使他不得不暴露在人前,那个罪魁祸首就是美丽的苏慧。 她对他的出现表现出异常的亲热与兴奋,当苏慧主动站到卫超身边巧笑倩兮,摄影师们就凭着职业敏感度,立即注意到这个粗犷挺拔、来历神秘的型男。 因为面孔陌生,又受名模青睐主动合影,加上有幕后人员爆料此俊男是与修伊同行时,好多镜头拥过来对准他。 最可怕的是,苏慧还亲昵地挽起他手臂做各式职业情侣pose,卫超当时都快急疯了,但出于风度,他是神情即使做不出专业效果,也只能腼腆地微笑,不过那笑到底有多尴尬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一开始的躲懒因为苏慧的出现而乱了套,整个过程都十分煎熬,他在心里责备顾绍凡的不作为,但当后者真的出现替他挡驾时,他又觉得自己不擅长的事也不能全赖别人照顾不周。 不过卫超确实是落荒而逃了,以往环境就算太恶劣,他也不会中途打退堂鼓,唯独这次他先躲回车里等候顾绍凡出场。 「Sorry,我没想到苏慧会这么做,她平时不是那样——」 「不要说了,我没事。希望明天我的大头照不要见报。」 绍凡搞笑地说:「就算上报也没人认得出你。」 这倒是,现在他的样子就真似堕入群魔乱舞新世界的德国军官,他自己都未必能在照片上认出自己。 「那丫头好像看上你了。」 「人家是大明星,怎么可能轻易喜欢一个只见了两面的人。」 「如果苏慧追你,你会动心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不呢,这样的美人。你别把我看得这么高,我不过是普通男人——」 下面的话被绍凡直接吞进嘴里,因为觉得卫超的语气不像开玩笑,所以他有些生气,于是干脆一把将卫超的脖子搂过来吻上去,过于激情的发泄,绍凡真是乐此不疲。 这种程度的突袭,对卫超来说已经不再抗拒,甚至偶尔也会恶作剧地吻回去,攻对方个措手不及。 两人的呼吸不断加急,因为这个吻,情欲随即攀升到一个危险的高度,于是绍凡只能收势,将卫超拉开到半寸,然后一字一句对他说:「你不可以背着我爱上别人。」 「你的规定好奇怪,我们其实谁都不能保证以后的事。」 卫超也不是那么喜欢故意说扫兴的话,只是,理性偶尔回归,他会提醒自己必要时要保持大脑清明。 「从你嘴里听到肯定答案真的很难。」 「如果我不是那么难讨好,你还会这么坚持吗?」 「你的怀疑毫无道理。」 「我没有怀疑,我只是在设想。」 绍凡语气突然变得轻柔而认真,眼中折射出异常的执着:「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我不知道。」卫超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绍凡的眼睛,「再给我点时间。」 「你要多少时间,我都会给你,只要你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我。」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未婚妻现在怎么样了?」虽然卫超清楚杨婉蓉与他的关系,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绍凡悻悻然一笑:「怎么突然说起她,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那些乌龙事。」 卫超干巴巴地说:「你不说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你派许嘉敏跟踪我的那个神秘委托人,就是杨婉蓉吧?」 卫超眼光闪烁了一下,没有作声,但绍凡已经获得答案。 「你这么问,我会以为你在吃醋,别让我没有依据地胡乱高兴好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绍凡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有名义上的未婚妻,我可以推翻婚约,我跟杨婉蓉的关系只是家族生意上牵扯出的一桩交易。上一辈在江湖打拼失利,常常不惜拿下一代作赌注,大家竞相为自己的利益奔波卖命,而像你这样只为理想用心的,真的成了稀有。」 卫超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因此也不予点评,只是静静听绍凡吐露心声。 「一切都只是表面风光,当年联创投资失利,负债累累,我家老头子又是个不服输的人,当时只有丰运愿意伸出手拉一把,于是他三番四次求我,希望通过联姻使这根救命稻草更牢固,我勉强应下,因为那是我欠他的。 「不过他当年答应我,如果我自己闯出一片天来,或者说联创及时起死回生,我就可以提出解除婚约,当然,要做大孝子继承家业,下半年完婚才是最佳策略。」 卫超心里升起一股郁气,听绍凡用寻常口气阐述终生大事令他有些不开心:「想不到你们这些有钱人玩弄权势不够,还把婚姻当儿戏。」 「卫超,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你所讨厌的人。」绍凡安抚似地伸手摸了摸卫超的头发,「嘿,下星期三是我生日,你要怎么帮我庆祝?」 卫超的父母年纪大了,选择回内地祖籍养老,香港亦没有走得近的亲戚,除了大堆线人和警察,真的称得上朋友会为他祝贺生日的人,大概也只有许嘉敏了。 「我从来不庆祝生日,我不知道怎么替你庆祝。」 卫超实话实说,听在绍凡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凄凉,于是轻声承诺:「以后我会陪你过生日。」 卫超笑得有些害羞:「少来了,又不是小孩子,其实,我不在乎这些东西。」 绍凡随势问:「那你在乎我吗?」 「……」卫超一时语塞,最后在绍凡的逼视下,腼腆地讲了一句,「应该,还好吧……」 「这叫什么回答。」 绍凡怒极反笑,摇摇头无奈地发动引擎带他回家,心中暗暗想:晚上在床上,非要你说出那三个字来。 第18章 经过个把月的打磨,「超凡事务所」居然立竿见影,实现了收支平衡,嘉敏几乎想敲锣打鼓放鞭炮以感激老天恩威并济,让事务所布满荣耀之光。 现在的办公室环境真的很有排场,加了园景设计,植被盆栽不仅凈化空气,还很养眼。卫超办公室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只仿青花瓷瓶,俨然是顾绍凡家客厅里的那一个,绍凡之前看出卫超眼中的喜爱,隔一日就让人送到他办公室。 地上的装饰画和桌子上的铜制面具,都是绍凡拖他在画廊和跳蚤市场淘来的得意之作,卫超也逐渐享受到淘货的乐趣。 脖子上一块旧式名牌,用废弃的子弹打磨而成,上面刻着Super D,是上周绍凡在荷里活道一家古董店里找到送给他的。于是卫超在考虑绍凡生日那天,是不是也应该意思一下送点什么,不然人家满怀期待地跟他提起,没任何表示也不符合常情吧。至于到底挑什么送,他还得再想想。 那天,嘉敏把整理好的卷案送到卫超面前,然后欢快地说:「我开始约会了。」 「啊,恭喜。」 「你不问我对方是哪路精英啊?」 看嘉敏很想说的样子,卫超只好配合一下:「好吧,请问对方是哪路英豪?」 「玉林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三十一岁,未婚,无私生子,够不够理想?」 「在我们楼上的?」 「顶楼。」可见联谊成果丰硕。 「那是好兆头,许小姐终于有机会将世人踩在脚下了。不够最近楼市动荡,大起大落也未可知。」卫超一时兴起开她的玩笑。 「乌鸦嘴,算命的说本小姐可是有旺夫运的!」 卫超在这时衷心说了句:「嘉敏,希望妳幸福。」 「哎呀呀,要死了,干嘛讲那么煽情,人家可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弃你,答应跟顶楼的小开交往,你不要再诱惑我了嘛。」嘉敏半真半假地说笑着走出去。 卫超摇摇头打开文件夹,发现里面有一张便利贴,是上午嘉敏记下来,打来找卫超的号码,其中一个是育幼院的副院长电话。 卫超赶紧拨回去,在与对方通话一分钟后,卫超的神态整个变了,在放下听筒时,他有好一阵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而是看着手中刚刚抄下来的号码发呆。 等他再次提起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之后,在等待对方接听的那几秒,他的心不断地打着鼓,脑子里就像炸开锅一样莫名地烦躁不安。 「喂,请问哪位?」 当这个久违的声音传进耳朵,卫超吸了口气。 是她,真的是她。 卫超张了几次口,却没能发出问候,直到对面反复追问了两遍,卫超才艰难地接上:「安琪,是我,卫超。」 「阿超!真的是你吗?」对方似乎也受惊,「其实我有打电话找过你,不过那时候我人不在香港。」 「刚回来的吗?」 「嗯,有段时间了。」 卫超当然知道有多久,离上次他兴冲冲跑去深圳找她,真的已经有些时间了,而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更多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个最大的意外,就是与顾绍凡的纠葛。 「最近好吗?」 「还不错,已经申请从内地调回沙田工作,想要安定下来,我亏欠小华太多,是时间振作精神。」 「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卫超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虽然对方看不见,「能……见见你吗?」 对方停顿了一下,轻声应下:「那,明晚八点加州咖啡店。」 其实明晚那个时间,顾绍凡约他去参加一个慈善面具舞会,不过比起与安琪见面,前面的活动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卫超仿佛看到安琪以往那挂在酒窝边的明媚微笑,那是他曾经憧憬的未来的一部分,可是,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将属于他和安琪的青春记忆一并撕扯拆散了。 等卫超走到茶水间,嘉敏一眼扫过他的面孔,惊叫:「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当晚,卫超主动打电话让顾绍凡到自己家会面,绍凡一进门就献宝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健身卡炫耀:「我把自己的健身教练给炒了。」 「你连营养师都有,干嘛换地方。」 「明知故问。换到你的皇家了,够不够诚意?」 「随便你,反正你的健身时间跟我很少能重合。」 看卫超面无表情的样子,绍凡试探性地看着他问:「今天是有心事吧?」 「还好,有个客户很难应付。」卫超撒谎技术很烂,不过因为使用频率极低,反倒不容易有破绽。 「你都很少在我面前讲自己的事。算了,你不想讲就算了。周末没事的话,陪我去大屿山度假好了,你不爱长途旅行,短途总可以迁就我一下吧?」 「我跟伍凯约了回警局,下次吧。」 「又下次!」绍凡从背后一把箍住他肩膀,装作吸血鬼的样子咬住他的脖子威胁,「我到底被你排在第几位?」 说完这句,绍凡吃惊地目睹一贯在性爱上采取相对保守被动姿态,却自尊心甚强的卫超推开他退开两步,然后大胆地在他面前掀起自己的上衣,丢到一边,接着便动作连贯地解开裤腰,褪去长裤。 整个过程中,将男人的性感诱惑表现无遗,绍凡很难不被他这番精细诱人的表演激起内热。 也有几次玩得有点疯,但也都在尺度内,绍凡从不敢抵触卫超的底线,而今天,想要突破底线的好像是卫超自己。 当卫超脱到只剩白色内裤,才缓缓走上前与绍凡贴身,绍凡想要去吻他,卫超却避开了,整个人顺势下滑,最后呈跪姿靠近他的下体。 轰的一声,绍凡觉得自己要血脉贲张到崩盘,是男人都抵挡不了这深度的引诱。要不是自己尚能确认身下的人是卫超,他真的会以为那是过分美好的幻觉。 当卫超坚定的将掌心探入绍凡内裤,爱抚那已经勃发至惊人尺寸的阳具。那是卫超一直不敢近距离逼视的利刃、扑面的眩晕,但此刻追随感觉的引领,他凑上前俯首吻上了它。 「哈……」 绍凡发出陶醉的低吟,然后闭上眼,感受那温热柔软的口腔轻而缓地含下了顶部,生涩的舌包裹缠卷着他,齿间偶尔与肉柱触礁时,会引发酥麻的痛觉,他的动作越是不熟练,快感就越强烈。 在惊心动魄的节奏中,绍凡浑身都燃烧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卫超嘴里的一粒糖,被渐渐融化,他艰难而卖力的吞咽令绍凡的热情变得狂躁,有几次抵入舌根时,近乎粗暴的波段令卫超有些难以承受。 当绍凡的指尖深插入卫超的短发,用力拖住他的后脑,换成一个十分侵略性的姿势,腰身不由地遵循本能向前挺了一挺,随着一次深喉的刺激,绍凡开始由浅至深地抽送起来。 绍凡有些忘情,似要把这些日子迭加起来的感情都发泄出来,凌虐他占有他剿灭他,让他从此只属于自己。 激烈运动的肌体被拉伸至优美的弧形,光滑的皮肤吸附灵欲与热度。卫超对男人一直存在心理洁癖,包括在性事方式上,他宁愿被上,也不愿面对绍凡的身体。 而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要抛开所谓的自持和骄傲,恣意地放纵藏在情欲中那扑不灭的火种,像仆人般臣服于一个他已经接纳入账的秘密情人,就算牺牲一切坚持,就此焚毁,也在所不惜。 顾绍凡身上有一股淡得几乎闻不见的BOSS香水味,只在鼻端完全贴住他的肢体,才会有恼人的暗香。但这一次,绍凡的体味盖住了一切,当他大力呻吟出声的时候,卫超才知道,只有自己可以让他如此痛苦地感受快乐。 绍凡追随着感觉,乞讨一轮自己都看不到尽头的盼望。在急迫的进犯中,卫超快要败下阵来,他隐忍的神情和已被爱液濡湿玷污的嘴角都显示出迷离的艳,男人亦可盛放如玫瑰。 绍凡心神一荡,简直快被这样的卫超逼疯,咸湿的焦虑与激越的共鸣,亲昵至极也遥远至极。 绍凡再也不服被卫超在欢爱后,就自动遗落在他世界之外,所以绍凡打算让他在今天彻底留住。 当绍凡撤退身体,将卫超一把拉起来,在对方未反应过来前,张嘴含住了他的下巴和喉结辗转吮吻,手指送到卫超唇边探入,两人粗重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一抬眼睑四目交集,不可思议地擦出一道明晃的火花。 他们拥抱着摩擦狂吻,拖拽着倒在地板上翻滚,坚挺的下体不断厮磨。一番角逐过后绍凡上位,鼻息在卫超胸膛、腹肌留恋不去,一种火辣的灼烧感遍布四肢,欲望来袭,绍凡执起卫超的右手,按上自己的臀,指尖随着起伏带入那股沟下的秘所。 绍凡的气息在他耳边诱惑地吐纳:「卫超,我今天要你干我。」 众人眼中的修伊冷峻、儒雅、美貌、洒脱、成功,可在自己面前,顾绍凡只是一只狡黠而凶悍的大猫,傲慢地在你面前走来走去,以吸引你的注意,一旦你伸手抚摸他,他又作出不屑的样子,以换取更深入的需求。 而卫超只是一只务实敦厚的苏格兰牧羊犬,常常无法领会大猫的矛盾意图,于是这种看似不对等的交锋,却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卫超的手腕不由得颤抖,他有些意乱情迷地望进绍凡的眼睛里,在那一刻,除了沉沦和痴狂他什么也看不见,坚壮的男体对如此直白的情欲邀请都难以抗拒,绍凡的举动激起他极度的渴望。 就在绍凡按目前的体位放任卫超由下至上地插入时,过度紧实的压迫带起销魂的快意,使卫超难掩泛滥的情潮,他几乎是循着诱导就全无技巧地直接插入,那只为他打开的顾绍凡的肉体,混合着致命的慰藉和令人心悸般的激痛。 「啊!」 两人同时低喊出声,汗从额头滴下。 不知是出于安抚还是鼓舞,卫超的掌心攀上绍凡的大腿、腰侧、手臂、脸颊,食指在他耳后和颈间搓揉逗留,想到这是顾绍凡第一次接纳一个男人进入,就像自己只接纳过他,那一直以来残余的心结被猛地解开,在恍惚中鉴别到底顾绍凡对于自己是怎样强劲的存在。 在猛烈的攻势下,卫超看到了顾绍凡的另一面,脆弱的眉心、迷离的黑眸,还有情欲释放时那混合着青涩的放浪,卫超将他拉向自己,唇瓣相接,有一些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从怀内蜂拥而出,仿徨的鼓涨感不可名状。 「啊——」 对顾绍凡的抵制在当下被激烈地粉碎了,他只有一次又一次进攻,才能换来确认情感爆发的真实性。是顾绍凡引导他继续了一条他本来陌生的路,当爱欲达到极限,他们失声低呼。 「超!阿超我爱你,我爱你!呃——」迈入高潮,绍凡语无伦次地胡乱喊着。 卫超在快速地抽插中仰起脖子,发出性感而暗哑的呻吟:「啊!」 他的耳边只剩下绍凡对他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 第二天晚上,卫超如约跟安琪在咖啡厅见面。 卫超七点一刻就到了指定目的地,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不过他一落坐就开始长时间的发怔,之前以为的紧张其实一到现场就抵销了大半,就是一种惆怅的期待还支撑着他的神经。 当安琪走进来的时候,他几乎没能把她立即认出来,她过去饱满的娃娃脸和丰腴的身材已经完全像被削过了一般,短发浓眉瓜子脸,只剩下精干和骨感。 虽然不再是卫超心目中娇俏可爱的模样,但安琪现在的样子却更符合当今的审美。此刻她一身杏色通勤装尽显俐落,而且她踩了一双高跟鞋,以往的她只喜欢踩平底凉鞋。 不过安琪却从一开始进来就看到了卫超,她眼中的他一点也没有变,只是更成熟更英俊了。 「阿超,别来无恙。」 卫超起身替她拉开座椅,才重新坐下:「好久不见。」 「我知道你一直在替我看望小华,育幼院的老师都对你有好印象。」 「小华是我干儿子,我自然关心他。」卫超温柔地笑了笑。 「你不问我这几年去了哪里?」安琪眼底还是留下了一丝憔悴,不过她的状态比过去明朗了好多。 「重要的是,你现在回来了。」 「听说你已经离开警队,如果是因为明君的事,我希望我们都能选择忘记,否则,便没有动力再继续往前走。」只有在回忆往事时,安琪的眼里会闪过一份惊慌。 「安琪,我离开,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你和明君,永远是我心目中的两棵大树。以前,我必须得依靠着你们才敢走路,一棵树倒了,我懦弱地选择了避世,直到现在,我终于学会了独立,并开始决定为自己和小华的人生负责。」 「看来我不再需要为你担心。」卫超只字不提自己去深圳找过她的事。 安琪试探性地问:「你现在,安定下来了没?」 「我孤身一人,有什么安定不安定的。」 安琪的神情不知为何舒展了许多,同他打趣:「这么帅的男人,没有交女朋友怎么行。」 「我不想连累别人。」 「说什么混话!我一直觉得你是完美男人。」 「除了你,还会有哪个女人会这么认为。」卫超伸出手掌,轻轻覆在她搁在桌子上的右手背:「安琪,谢谢你回来。」 安琪笑了,仿佛又是当年邻家小妹的模样。 对于慈善舞会再次被放鸽子的事,绍凡只能兀自郁闷一下,他的卫超干这种事已经上瘾,所以他也必须懂得适当放手,来替自己圆场。 全香港不知多少名流富贾想搭修伊的顺风车混上上流社会,唯独这个卫超不领情,左一个嫌弃,右一个怕麻烦,有时候干脆到临场了来玩失踪。 这些也都算了,刚才一同电话过来,直接用「我周末没空,你自己安排吧」来打发他的大屿山度假计划。 真是够了!他到底有没有把他当男朋友的自觉啊。不过一分钟后,绍凡悲哀地想,但愿自己在卫超的心目中不只是一个床伴而已。 衰,真正衰到家!号称万人迷时尚达人的修伊,追谁不行,偏偏选在阴沟里翻船,怎么努力都不行。再这样下去,绍凡真快封自己为圣人。 第二天清早,就在他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莫妮卡拿着两页网站上列印出来的彩图进来,直接质问:「你上回说帮我找这个人,现在带他出席时尚盛会,却不通知我。」 又是卫超,为什么人人都要拿卫超来要挟他。人家明明不当他顾绍凡是一回事。 「你不能否认这个和苏慧合影的潮男就是我们苦寻不获的内衣王子吧?」 「内衣王子?」绍凡笑出来,「这什么封号。」 「他肯签约明珠吗?你是要捧他?」 「不,他只是我的私交,他对娱乐圈不感兴趣。」 温婉如莫妮卡,这时也按捺不住拍桌抗议:「这种人才你暗地培训,假以时日当秘密武器推,我不反对,可是当私人物件束之高阁,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卫超听到莫妮卡的这个说法肯定不会太高兴,他倒是很愿意让对方成为自己的「私人物件」,可事实上,他可没占到什么便宜。 「莫妮卡,其他人好说,这个人免谈。」 「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现在公司推新人不得章法,我看不惯那些鬼马导演走后门。」 「不要愤世嫉俗了,有些人注定不是圈子里的,你想圈也圈不到。」 「别人这么说我可能不信,但如果依照修伊的公关能力还不能把他拿下,可见早就被星探挖过很多次了,也轮不到未免急得跳脚。」莫妮卡放下通告表,「后天去马来西亚见罗宾,他担任下季时装秀的艺术总监,我要不要把你安排在行程内?」 「要几天?」 「三天可以来回,没问题的话,我帮你订机票。」 绍凡想了想,反正假日泡汤,还计较什么,不如全都奉献给工作:「好。」 至少周三还能赶回来过生日,虽然卫超可能会完全不记得,但偶尔抱有一点非分之想也不为过。 一向风光无限簇拥者众的修伊,沦落到在心中祈祷某人会记得他生日,如果让人知道内幕,定会当修伊顾是黔驴技穷了。 反正绍凡这次刻意没有通知卫超自己周日出差的事,他想,对方好歹也应该自己打个电话过来,关心一下疑似同居人的行踪吧。 但自从那晚疯狂的亲热戏码过后,绍凡原本感到自己跟卫超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就好像一下子获得精神认同,他从主观上觉得卫超开始真正归属于自己,对他的依恋和信任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一个级别。 如果不是他一个人的自以为是,那么卫超也应该会抱有同感,可是从那日之后的反应来看,绍凡彻底茫然了,他感到自己好像再次失算。卫超并没有同他想象的那样对他产生额外的眷恋,甚至是比以往都更不热情了。 难道自己的初体验,奉献得还真是一点价值都没有吗? 绍凡真是越想越沉不住气了,不过拜卫超所赐,绍凡的忍耐力与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绍凡当天还是失望了,卫超没有打电话。 其实就在同一天晚上,卫超替客户去廉政公署和民政机构调资料,然后去落仔家挤了一晚上,整晚都没有回家。 而绍凡破天荒地没有电话追到,他一边松一口气,一边心里发堵。卫超知道安琪回来后,他的情绪就糟糕透了。原本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可是事实却是,他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卫超居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向顾绍凡解释安琪的事,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以照顾安琪为己任,现在她的回归,更像是对他的未来凭空发出的一枚信号弹。 安琪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女神,无论她去到哪里,他都想念她牵挂她,如今,她回到自己身边,用他所熟悉的信赖眼神注视他,卫超不想错过这最后一次照顾她的机会。 以前他没有鼓起勇气表达,所以错过了。安琪跟了他最好的朋友庄明君。 他甚至曾经恶劣地为此懊悔自责过。如果当初他不退让,如果他能抛开兄弟义气,如果他能及时说出自己的爱,那么,事情也许就会有另一种可能——安琪会嫁给他。那么今天,安琪就不必这样痛苦地孤身一人。 如果爱可以自私一点,幸福或有机会降临。 周日的机场,航班承载着过多的失意飞离香港,整个行程绍凡都显得很沉默,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盘踞在他心中挥之不去,那就是卫超似乎要离开他。 在那么多缠绵的夜,那么多难忘的相处片段之后,卫超还是选择疏远他吗?主动献身一次就吓坏他了?自己可没有在事后哭着叫他负责任到底!卫超有必要这么折磨他吗? 绍凡想得头疼,已经失眠了大半夜,现在连坐上飞机都没办法补眠,他都快被那个男人逼到失心疯了。 绍凡问自己:那个冷静刻薄只爱自己的修伊到哪里去了!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9章 在落仔家窝了一晚上,清早没精打采出门的卫超,在接到伍凯的一个电话之后,立即振作了一下。伍凯约他在警局附近的一间叫「荣记」的茶餐厅见面。 上午十点,卫超准时赶到,伍凯看到卫超的新形象也喝了一声彩。 「哇,这件细纹衬衫配Levi's 501s牛仔裤,真是绝了。」 卫超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伍凯十分赶时髦,对流行资讯的掌握比他不知强多少倍。 「别说废话了,你说有福昆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卫超直切主题,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消息。 伍凯的表情也严肃下来,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非常凶险。:「昨晚讲胜义的大佬连龙的弟弟遭人暗算,现在重伤在医院,恐怕凶多吉少。」 卫超一惊:「福昆未必会在这个敏感时间搞暗壳,会不会是其他派系做的?」 「你也知道讲胜义和新安盛素来不和,这次五大元老推福昆做话事人,连龙好几次放话反对,最后两方互冲场子,把梁警司搞得头都大了,请几位大佬蹲了好几次监狱。福昆急性子,他看不惯谁,就会使杀鸡儆猴这招,他的嫌疑自然最大。」 一听「杀鸡儆猴」这四个字,卫超整个人凛了一凛,同时握紧了拳头。 伍凯看卫超脸色难看,也有点紧张:「我是觉得连龙不会就这么甘休,万一两方斗起来,其他社团也会乘机起閧,警方怕到年底,社团可能会大洗牌,局面一失控、市民一投诉,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福昆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连龙了。」 「我们也早想到了,不过连龙个性乖张,他看兄弟受难必定暴跳如雷,可他现在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福昆最近的势力确实比他胜一筹,不过躲起来做缩头乌龟绝对不是连龙的本性,所以我们怀疑他会有后续的报复行动。」 「连龙手下有个马仔曾做过我的线人,我可以找他探探消息。」 「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警方目标太明显,连龙和福昆的人都避着我们,超哥要是肯出马,自然要比我的效率高一倍。」 「别拍马屁了,等摸到连龙底牌,你就派一队人马跟他,福昆一定要盯紧,他可是只狼,稍不小心就会被他咬到。」 「超哥,你英明神武,你的命令一定照做啦。」 刚说到这里,一个陌生电话打到卫超手上。他迟疑了一下接起来:「你好,哪位?」 「哈啰卫超,我是苏慧,记得吗?修伊的朋友。」 「噢,我知道。」他想起来,那日这位高个美人死活讨要他的电话号码,他出于礼貌抄给了她,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会找他。 「你人在哪里?我有事想跟你谈。」 卫超照实说:「荣记茶餐厅,在同一位警官喝茶。」 「太好了,不远。你在原地别走,我十五分钟后到。」 「有什么急事要找我吗?」 「电话里说不清。等我!」说完就挂掉。 伍凯听见一个女声已经兴奋:「是女朋友噢。」 「才不是。只是个非常奇怪的女人。」 伍凯开始八卦偶像私生活:「超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让我参考一下啰。」 「我过来吃茶不是为了同你说这个。」刚说笑两句,又被电话打断,这一次是安琪,一开口就似老朋友。 「你说过要陪我吃晚饭的,还算不算数?」 卫超面露微笑:「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看你这么有诚意,不如你点餐吧。想吃什么?」 卫超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你会做牛排吗?」 「会,只要你不嫌难吃。」 「就牛排吧。」 「好啊。」安琪停了停问,「你是要来我家吃吗?还是——你家?」 「妳家吧。」 虽然物是人非,多年前的默契却还在。 刚收线,伍凯就笑嘻嘻地重复一次:「你家吧——这才是准女友没错了。」他眼尖地发现卫超的行动电话款式新颖,于是怪叫,「这款蓝莓香港还没卖,连水货都很少见,超哥你哪里搞来的?」 「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多好奇心。」 「有好奇心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罪犯的蛛丝马迹嘛。」 「少吹了。」 说笑片刻,苏慧兴冲冲赶到。呼啦一推门,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朝她看过去。伍凯惊奇地看着这位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完美女人迈着长腿走到自己身边,不过她热情一面倒地倾向另一个男人。 「阿超,我有个好消息给你。」好到连电话都不能说,要跑来当面说。 「洗耳恭听。」 「我的公司想要签你,米兰时装周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赶在那之前上位!是不是很棒!」苏慧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问过修伊,他说你不是明珠的人,所以我也不算挖他墙角啦,哈哈。」 「我不懂你说什么。」是真的不懂。 苏慧呆住:「你不是模特儿吗?」 「谁说我是。」 「修伊带你走红毯。」 「那能代表什么?」 苏慧惊呼:「没有哪个普通男人可以穿得上古董长靴还能那么好看的。」 「苏小姐,你大概误会了……」 之后,卫超费劲地用五分钟阐述了他其实不是模特儿、演职人员以及所有跟镜头和表演有关的男人,苏慧失望地离开。 「不丑是超哥,行情超吃香!」伍凯在一旁笑得打跌,「不知把刚才这位美女的电话留给我,我想约她吃饭。」 「神经。」卫超站起来走人,「有消息我会同你联络,连龙最有可能在深水步的赌场。」 「超哥自己当心,我不想你再像上次那样遇险受伤。」 「怕受伤当什么侦探。」 伍凯笑着点头,并向他扬了扬手,做个胜利的手势。 就这样一整天都没有顾绍凡的骚扰,卫超反而心神不宁起来,他满脑子都是对方生气的样子,而他,越来越不想惹怒顾绍凡,那会令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这口气一直憋到下午,他终于不再僵持,主动联络了绍凡。 「你在忙吗?」卫超柔声间。 本来想发火的,但绍凡发现一听见卫超的声音,他就整个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完全没了架势:「我在马来出公差,你现在才想到要问候我。」 「对不起。」 绍凡一听这三个字,感到有些不习惯。其实两人经过激情一夜,竟然都有些别扭起来,总觉得语气中都带着战战兢兢的试探,生怕精心织起的一层茧破坏掉。 「干嘛无缘无故道歉,真不像你。」 卫超一下子居然鼻子发酸,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不要太辛苦。」 「我离开几天,你会想我吗?」 卫超明明有答案,却仍然吶吶不成言,轮到绍凡自己给自己暖场:「算了,我也不自取其辱了,每次问你这种问题,我都觉得自己笨得要死。我要开会了,周三回来。」 「嗯。」 晚上终于来到安琪新租的住处,是间单身公寓,面积很小,但被收拾得很清爽。 「你还是我回香港后请回家的第一个客人。」安琪在只能转个身的小厨房里忙进忙出。 「不好意思,居然要你下厨。」 「我一定要请你吃这第一顿饭,你自然是帮我省钱啰,这么体贴,我感动还来不及。」安琪边开玩笑边起油锅。 安琪的阵势完全是寻常小主妇的样子,温和俏丽不带攻击性,好像每个男人的家中都该有这样一位女性。 其实原来所谓的牛排,就是超级市场冷冻区的半成品,按说明书简单加工就可以盛盘,味道与顾绍凡做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过安琪还是满脸期盼地问:「好不好吃?」 「好吃。」 以前就知道安琪厨艺不精,看来事隔多年,还是没什么精进,不过贵在诚意,安琪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她常常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还能自得其乐,一盘番茄炒蛋,她做十次,十次味道都不同,但她自己却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安琪开口道:「我想明年接小华回家住,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新环境。」 「你现在要工作,没时间照顾他,他又最不能缺少陪伴。」 「嗯,我会想清楚再做。」安琪突然放低声音说起往事,「以前我们多开心,无忧无虑地等上下课,你总是最照顾人的那一个,那时候后山有一棵无花果,你会把最大的果子留给我。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庄明君是一个禁忌,他们都刻意不再提起。抽空一段记忆有时候足以拯救一个灵魂。 卫超接着安琪的话:「就算时间无法倒回,我依然愿意一直照顾你。」 多年的愿望一诉诸于口,本该如释重负,却不料胸口像被堵上了更大一块巨石,压得卫超喘不过气来,但他并不后悔。 这句话,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一定会找机会说,如今说出来了,他也将不再遗憾。 而对面的安琪真正被卫超这句话触动了,两行清泪脱眶而出,当她发现时,自己也是「哎呀」一声。 「瞧我,真是没用。干嘛哭啊。」 卫超已经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那个让人又爱又怜的安琪,他的天使,此刻伤痕累累地靠在他的臂弯里,但是,突然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闯进脑海,换来另一种悸动,他不知道前路该如何铺陈继续。 一时间,他在这个世上,竟多了一份亏欠与心疼。 星期二傍晚,安琪提出要去卫超的住处参观,他也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就领她去了。 不过,当安琪一进屋,卫超就有些担心太多顾绍凡的痕迹会让安琪看出端倪,而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他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居然有些不欢迎安琪的到来,因为只要一接近这个家,卫超忽然就疯狂地想念起顾绍凡,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有他的影子。 安琪似乎也没有想到卫超的家有这般精致,她拉起卷帘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不禁叹道:「谁能想到一个大男人的家这么讨巧清洁。」 如果是两个月前来这里,安琪对他的印象分会大打折扣。卫超不敢居功,只淡淡说:「认识一个略懂得家装设计的朋友,我自己并不在行。」 「你那位朋友真了不起。」安琪由衷赞叹,「谁能想到邋遢小超竟然可以体面成这样,把家弄得井井有条不说,还经营一问规模不小的事务所,我真的替你高兴,你变得不一样,变得更好了。」 卫超听不得安琪这样赞他,他觉得无地自容:「我们出去走走吧,家里太小。」 「刚来就赶我走啊,我还没参观够呢。」 安琪本是一句玩笑,听在卫超耳里却很真切,他也被自己的焦躁态度吓到了。可是糟糕的事还在后头,门锁在这时被人打开,有人提着一个行李包一脚踏了进来。 那正是提前一天回港的绍凡。 他刚进屋就跟安琪打了个照面,两人均是一怔。而卫超刚从冰箱取了两瓶饮料出来,一抬头看见绍凡,也惊住了。 这个局面不用说,也知道有多惨,卫超当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紧张成这个样子,警校的临场反应测试他可是得优等的,对付罪犯也很管用,怎么临到顾绍凡面前就完全失效了。 倒是安琪先打破僵局,走上去好奇地问:「请问您是——」 「你是谁?」谁知她的礼貌提问被对方粗鲁地打断。 安琪被这个英俊男人的气势所慑,呆了一下:「我叫安琪,是阿超的……」 「女朋友。」卫超抢下话头,脸上已经恢复了知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是我女朋友。」 绍凡不可思议地用质问的语气道:「我才出门几天?女朋友?!」 「我跟安琪认识很久了,几年前我们分开错失了缘分,现在遇见,我决定重新追求她。」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我没有乱动东西,请不要怪卫超,我不知道他有室友,否则就不会随便进来了。」 安琪试图解释,虽然不清楚卫超的这位英俊朋友为什么凶巴巴的,但她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可能正在闹意见,所以一见面就分外眼红,她决定出去避一避。 「阿超,我先下楼等你。」 待安琪前脚跨出,绍凡就用力摔上房门,情绪一下子爆发,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你喜欢那个女人?」 卫超骑虎难下,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硬起心肠说:「是,我以前喜欢过她,但我自己没有努力,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喜欢她,这一次我不打算再放弃,我要跟她重新开始。」 「你他妈在演哪出!」绍凡把行李袋砸到地上。 他们的感情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随随便便一个初恋情人找上门,他转身就抱了人家的大腿,那两人之间过去的点点滴滴算什么?都是假的吗?! 「你就是这样给我生日?这就是你的惊喜!啊?!」 绍凡用力推了卫超胸口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会有这么暴戾狼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卫超!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要挑战他的极限才存在的吗! 卫超铁青着脸,像是也没料到绍凡的情绪会这么激动,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狠狠作痛,好像被人用手扒开一般凉飕飕的。 「我们到底有没有爱过?」绍凡再次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口,「有没有,你说!」 「我不知道。」 绍凡猛地吻住了他,用力地啃咬,像是要将他吞下去一样,卫超一直退,两人直退到墙上,那个吻也由急转缓,从深到浅,最后变成了前戏似的挑逗,绍凡用卫超喜欢的方式不断地进攻,同时还解开了卫超的裤子拉链。 就在那一刻,卫超用尽浑身力气挣开了他,他粗喘着擦了一下嘴唇,眼里窜起了两团火焰,他也再难压抑自己的狂躁,哽咽地问:「你让我硬了所以觉得很自豪?」 绍凡泠冷地看着他,狠狠地说:「你不用挖苦我。那是你的本能,你碰到我就会硬!你爱上我了。」 卫超猛地提高声调大声喝止他:「够了!」 两人就这样吁吁出气,谁都不再说话。直到绍凡用力捶了一下餐桌,然后指着卫超说了句:「从此,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事务所我的部分,我会找别人接手。算我看错你!」 当绍凡甩门离去,卫超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然后将头深深埋入手臂。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一刀两断这种话会令他那样难以承受。 如果时间可以退回,他希望回到最后那个缠绵悱恻的晚上,亲自在那人耳边确认一件事。 「顾绍凡,我可能真的开始爱上你了……」 但现在,他只能说对不起。 卫超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常常在安琪跟他说话时走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安琪也不禁担心起来。 除了跟安琪在一起独处的时间,其余都在没日没夜地奔走,他怕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之前关于顾绍凡的事。 在找到线人后,得知连龙将带着讲胜义的兄弟们找新安盛谈判,地点订在薄扶林附近。 就在谈判前夕,电视新闻播了最近几次社团斗殴事件,当时卫超正和安琪坐在一家小酒馆吃晚饭。安琪一抬头,突然听到「福昆」两个字,面色骤变,丢下筷子就往店外走,卫超付了帐匆匆追上她。 「安琪!」 「为什么香港还是这么乱,为什么黑社会还是这么猖獗!」 「安琪你冷静点。」卫超抱住她的肩膀摇了两下,「你听我说安琪,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晚上睡觉前,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明君一身是血的样子,那些畜生把他就那么丢在马路上,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啊!」安琪扑在卫超怀里痛哭失声,她像是很久没有哭过了,这一下全都发泄出来。 虽然引来路人侧目,但卫超却一直温柔地轻抚她的背,眼眶红红絮絮安慰:「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忘了它安琪,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 卫超拥着这样脆弱的安琪,想起以前的她,扎着俏皮的马尾,和自己念同一所高中,常常坐在他的单车后座回家。 后来卫超考进警校,成绩优异,又结识了一位同窗好友庄明君,因为两人交情甚笃,卫超介绍积极好胜的明君认识了同样快乐无邪的安琪,在明君的猛烈爱情攻势下,安琪成了庄明君的女朋友。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明君变了,不但被开除学籍,还加入了黑社会,成了一名新安盛的古惑仔、只有卫超知道事有蹊跷,可是怎么劝,明君都矢口否认自己会回头。 .明君凭着自己的机警与聪明,不到半年就被老大福昆看中,提到副手的位置,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庄哥」。 而与此同时,卫超却由于体能出众外表出色,在队伍中备受赏识,在警队待足一年就被破格提为刑响,在毒品调查科做便衣探员,二十四岁就成为最年轻探长。 后来安琪怀孕了,明君却不愿同她结婚,安琪固执地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小华。可不幸的是,小华自小便被确诊为自闭症患儿,但明君却没有丝毫表态和关心,安琪对明君的冷漠很是绝望,于是决定自己抚养小华,伤心欲绝的她向明君提出分手。 就在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晚上,醉酒后的庄明君被乱枪射杀,横尸街头。 安琪是在第二天的新闻报导上,看到明君一身血污地躺在地上。虽然镜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安琪却从此记住了这一幕,且会记一辈子。 卫超后来终于确认,庄明君是因为卧底身分暴露,才会被新安盛处决,那时真是心如刀绞。 内心始终抗拒血腥的卫超,在庄明君死后就萌生退意,二十四小时佩枪待命的生涯并非他的追求,他想要过回无拘无束的生活,结果兜来兜去却发现,自己还是习惯跟黑暗势力周旋。 又到了要直接面对黑暗的时候了。不过,他不打算告诉安琪,他怕她受不了惊吓。 顾绍凡从那日离开后,再没有联络卫超。卫超却发现因为想起他,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一天醒来,走到镜子前面,看到自己胡茬满脸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他开始用绍凡教过他的方式慢慢剔须,卫超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种仪式。 安琪渐渐依赖他,连吃饭看电视都要让卫超作陪,卫超则有些恍惚,像个木偶似地每天都在不停地做分散注意力的事,这其中就包括陪安琪逛超级市场和看TVB长剧。 不过有一日,卫超做了一件反常的事,他在明珠大楼底下待了两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就是坐在一楼招待大厅的沙发上。 每天这个时间段,裘蒂都会亲自下楼去隔壁的邮局取挂号信,她一眼就看到正在被保全人员询问的卫超。 「啊,我认识他。」算是给卫超解围了。 「你是来找修伊的?他在楼上,不过你要——」 卫超接上去:「要预约,我知道。」 裘蒂笑了:「需要我帮你传口讯吗?」 卫超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略显粗犷的链子,勉强算作迟到的生日礼物:「麻烦交给他,其他没事了。谢谢你。」 「最近修伊心情很差,说不定收到礼物就会开心点。」 裘蒂无心的一句玩笑,听在卫超耳朵里却无比难受,不知道顾绍凡现在怎么样了……虽然这么想,但脚步却催促着他离开。 二十分钟后,当绍凡接过那条沉甸甸的项链,心仿佛被重重击中,这条錬子跟他之前送卫超的子弹铜牌差不多材质,但上面刻着:「To my dear」。 绍凡豁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直接冲了出去,电梯还在底层,绍凡再也等不及,改下楼梯。等他用最快速度赶到一楼大厅,那里的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绍凡一下坐倒在沙发靠背上,用力扯了扯头发,再起身懊恼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半圈,才颓废的重新回到楼上。 就在隔日的那天晚上十点一刻,两大社团聚集薄扶林地段展开谈判,连龙和福昆各带了上百号人来助阵。 那晚下着小雨,两方一言不合使拔刀相向,即使警方得到消息提前布控,但由于场面过于失控,有几十来人受到不同程度的砍伤,而就在一前一后两声枪响之后,所有人都停下了打斗,看向被枪击中的福昆和另一个挡在他身前捂着肩膀的年轻男子。 他浑身都被雨浇透了,头发遮住了上半部眉眼,血染红了他的左边身子,他高大的身材和漂亮的肌肉像一尊血罗煞屹立在那里,尽显威仪杀气腾腾。本想近身的几名古惑仔,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慑到,纷纷狼狈退开。 「有杀手!保护昆哥,后撤——」 福昆的副手阿宽先反应过来,冲新安盛的人马大声呼喝,人群中再度混乱,大家围住大哥往回撤走,现场残留下一地的铁棍和马刀。 等到卫超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为了维持势力平衡,而替福昆挡了一枪,他本来是混在连龙的讲胜义阵营里,后来开打之后,他就贴近福昆,因为料到连龙会使阴招以牙还牙。 就在福昆中第一枪时,卫超已经离他相当近了,他看见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个戴鸭舌帽的杀手,他一把拖住腹部中弹的福昆,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他往人多的地方躲。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的第二枪本来应该已经打在福昆心脏附近,却击中了卫超的肩胛。 只差那么一点,死的那个人就是卫超了。 卫超和福昆在医院被秘密保护起来,连龙等人暂被拘捕。 伍凯当时在周边听到枪声的那一秒钟,心整个提了起来,再听说居然是卫超中弹,那真是七魂丢了两魄,此次来探视卫超,正好是卫超麻醉苏醒后。 他心潮澎湃地趴在床边道:「超哥,真没想到你会救福昆。」 「我自己也没想到。」卫超有些感慨,「在这之前,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你要见什么人,我会帮你通知。」 「谁都不要告诉。特别是安琪,她受不了刺激。」 「那你要住院休养,瞒也瞒不过啊。」 「能瞒多久瞒多久,把电话还我。」 一看来电,有一半是安琪,一半是嘉敏。 他先拨了事务所同事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要出差两周,另一通拨给安琪,说自己有事情要离开一阵子,虽然理由编得很牵强,但此时虚弱的身体已经不容他有太多杂念。 「福昆的家人想要见你。」 「不要了,从现在起,我不想见跟他有关的任何人。」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卫超疲倦地闭上眼睛,可是他看到的却是顾绍凡。卫超想念顾绍凡,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 他想象着要是对方知道他中弹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漠不关心吗?抑或原谅他的种种,从头开始? 呵,从头开始。卫超,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再这么天真!是你亲口拒绝他的,又有什么脸反悔,再说,你还有一个安琪。 第20章 两周似乎是一个忍受极限,中途除了与嘉敏偶尔沟通工作,几乎没有任何闲情用来静养,卫超一直处在混乱的思绪之间不得解脱。 其中一日收到嘉敏的一条简讯,上面写道:现在打开电视,明珠台。 这个简讯包含太多悬念,令卫超的心像被人狠狠捏进了掌心一般。他知道接下来所闻所感均与那个人有关,他可以选择不去看,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催促他。 想要知道他的近况,想要感受他的心情。多日分离,思念渐近,当情感堆积到某个程度,任何关于对方的消息都会令当事人战栗。只是卫超的情动有些不清不楚不尴不尬。 最后还是未抵挡住内心的煎熬,从病房走了出去。 这几天卫超已经获准下地,在医院内小范围走动,因为病房没有电视机,所以卫超专门找到公共休息室,要求护士调频道,然后选了侧边的硬座随意坐下。 半分钟广告过后,萤幕上重新出现一个节目画面。卫超的目光迅速锁定其中一位主角,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住,然后所有的感官都停驻在那人身上,全无保留。 这是一档小型访谈栏目,有两位嘉宾,一位女主持人、席下一帮观众。讨论的主题是:如何打造完美约会。 绍凡一身浅色正装,坐姿舒坦地架着腿,神态有些漫不经心,清洁的手指交叉着随意搁在大腿上。 即使在银幕中,顾绍凡的两颊也明显瘦削了些 主持人正在提问嘉宾,讲到「怎么样才能知晓约会对象的心意」时,突然有女观众站起来将问题抛向顾绍凡。 「我想请问修伊,你作为约会达人,是不是在情场上也一样无往不利呢?」 问题一间完,现场便爆出一片笑声。 大约是最近修伊晃点媒体,又连续爆出订婚和逃婚传闻,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对他的私生活表示出兴趣。 而这时的卫超整个人向前倾了一倾,手肘搁在膝盖下,紧张地托着下巴紧抿嘴唇。 他仿佛看见镜头对准顾绍凡峙,他冷淡的眼神中升起一抹复杂的颜色。 卫超看到绍凡平静地开口:「这与技巧无阙,你只要记得诚意付出,总有得回报。」 接着话锋一转,「我比较不走运,最近刚刚被甩,我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情圣,面对感情,我不比你们智慧。」 女主持人惊叫着制造气氛:「修伊也会被甩吗?!这叫我们如何相信?我本人坚信,谁放弃你,绝对是她的损失。」 绍凡摇摇头:「我现在后悔难过得要死。」 这个回答换来全场哗然。 或许是修伊给人太多高不可攀的错觉,大众反而不认为他这样的人会具备普通人的真情实感,今日听他自我陈述,无论是在作秀还是出于真心,都叫旁观者惊讶。 「那你是真如外界所言,之前的一段时间是在谈恋爱吗?」 绍凡第一次在镜头前大方对世人承认。 「是,我是在恋爱,我只当他现在是在跟我冷战,如果可能,我还是想用一切去换回他。」 主持人一脸感动:「很难得可以看到修伊这样的男人在公众面前坦诚自己的真性惰,这与我之前对你的印象截然不同,我们只能祝福那个你所重视的人会同你重归于好。」 过渡音乐一响起,氛围有所缓和,席间又有观众起身问他:「我怎么能知道喜欢的人是否喜欢我为他安排的晚餐?」 「如果他爱你,就算在家亲自动手做料理,也能轻易讨得他欢心。无须场合,无须代价,只要他爱你。」 听到这一句,卫超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猛一转身大步离场。经过走廊时,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惊慌失措。 那个淡定勇敢无所畏惧的卫超再也不复存在,他的胸口被撑得满满,几乎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再听,怕自己会失去立场,陷入不可逆转的情感怪圈——不要时接受,想要时得不到。顾绍凡就是他摆脱不掉的魔障。 新安盛最近在盛传一个关于「血罗剎」挡枪,英勇无畏护大佬的江湖传说,但卫超却为此吃尽了苦头受够了罪。 数日后,就在卫超觉得自己的神经脆弱得快要崩裂时,他终于从医院刑满释放。 他悄悄回到自己家,家俱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他何曾想到,自己一出门会有两个礼拜不回来。 卫超当晚找到安琪时,她看他的表情已经有些陌生,女人的直觉还是颇精准的。 终于,卫超将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安琪,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当场发作,但是从她惊怖的眼神中,卫超已经可以猜到答案。 安琪已无法再忍受一丝一毫的刺激,紧张而危险的生活,还有不断与痛苦记忆交织的新事故,就仿佛是在揭她的疮疤,令她不断地感觉疼痛。 「你说过要抛开过去,向前看的!你自己却还搅在过去出不来,你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面对她的质间,卫超愧疚道歉:「对不起安琪,我承认我一直想替明君讨回公道,但在中弹的那一剎那,我知道我错了。我需要活着,活着才能守护我觉得重要的人。」 安琪走到他面前,把头靠在卫超肩膀,轻声问:「我是那个你觉得重要的人,是吗?」 卫超心里一惊,眼中闪过有一丝痛楚。 「安琪……你一直是我想保护的人。」 「你以前说过,明君不在了,你却会一直在我身边。」安头打断他,。「我们不是要重新开始吗?」 有一个人也曾经反复问他,在一起好不好?他的答案永远模糊不清。 一直以为对着安琪,他会答得很自然很肯定,可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对于一个不懂得爱的男人,也没有什么本钱谈责任了。 「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照顾你,因为你是我的安琪啊。」卫超的眼眶不觉一热,「可有的事,我们自己都没办法控制。」 安琪抬起头看住他,眼中一片平静:「你说还喜欢我,是假的吧?」 .卫超的胸膛沉重地起伏着,他发现在安琪的目光逼视下,有些词穷,她好似看穿了他的灵魂。 「喜欢你是真的,但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你了。」 「你有事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卫超低头呼出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安琪,我必须向你坦诚一件事情,那天在我家碰到那个男人,不是我的室友,而是我的……」 「不要告诉我。」 聪明如安琪,立即脸色煞白地阻止他说下去,她已经预感这句没有讲完的台词背后隐含的深意,那恐怕是她最害怕听到的。 但卫超这次却异常坚定。 「我必须告诉你,安琪,如果欺骗换来我们之间的开始,那不会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沉默了三秒吸口气,道出一个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 「那个男人,我同他,曾经发生过。我不想……一辈子隐瞒你。」 「噢,天哪。」安琪用双手捂住脸,手足无措地蹲下来,「天哪……」 安琪大概也意识到,这次伤愈归来后,发生在卫超身上的一些改变,就像她无法理解他会出手救福昆一样,现在她更无法理解卫超的情感抉择,她心目中的精神支柱随之崩塌,刚刚燃起的盼望,又仿佛被击退到孤单的原点。 一旁的卫超根本不知道自己再能用什么方法安慰她,自己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在他讲出真相的那一刻,亦如醍醐灌顶,醒的那个人分明是自己。 他像曾经爱上安琪那样爱上了顾绍凡,无论他是承认与否,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怯懦,他失去了两个最在乎的人——一个是前半生的爱幕,一个是当下的伴侣。 安琪有些灰心地靠着椅子坐下来,婉婉道:「你告诉我这些,恰恰说明我们之间已经是亲情而不是爱情。我为我这段时间给你的暗示和压力道歉,如果我的出现,不能让你感受到幸福,那何苦成为彼此的拖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失去所爱的感觉,如果你爱一个人,一定不要让对方离开。」 如果两人的相处总是脱不开旧时的桎梏,那就会一直在原地举步维艰。安琪和卫超都曾期待过转角的幸福,也曾试着淡忘伤痛过的时间,温暖现存的希望,最后,却轻易在疼痛时犹豫跌倒。 安琪叹息:「过了这关,说们都会舒服服些。」 「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你的眼睛藏了太多我无法懂的东西,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阿超了,但你仍然是满分,我们也仍然会疼惜对方。」 「是。」卫超张开手臂轻拥她瘦弱的肩,「你永远是我的安琪。」 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安琪的家门,卫超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四处兜兜转转,霓虹灯有些晃眼,等到车子停在自由酒吧的门前,他的头脑还是懵的。 晚上的自由跟白天形成鲜明反差,现在已是劲歌热舞人头攒动,没想到吧台里的阿欢还认得出他,专门给他调了一杯酒。 阿欢随口打探:「修伊好久没看他来了,今天一个人吗?」 「嗯。」 卫超觉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一顿,埋头喝闷酒,很不似他的风格,酒精落肚才知不适应,要吐出来已经来不及。 原来总有一些事,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正视的。好像烈酒,好像爱情,好像……顾绍凡。 为什么中弹时脑子里会闪过他伤感的眼神,为什么身体忘不了他,为什么要到分开,能想到的却都是对方的好。 他的付出,他的坚持,他的讨好,他的胡话。因智慧而刻薄,因自信而强势。时而柔情似水时而狂野似火,时而内敛宁静时而张扬顽劣。 这样的顾绍凡,曾让卫超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地恨过爱过,钻研过逃避过。 未来,还会有谁可以再甘愿献给他这样一份深情? 恐怕再不会有了。 当卫超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无法自拔时,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在他耳后响起:「姓卫的,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卫超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太多表情。 对方恼了,不由分说地冲他一顿怒吼:「我是那个倒楣蛋的朋友薛志宁!希望你还能记得起我。」 卫超也不知道心怎么就因为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他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显得那么紧张:「顾绍凡他……怎么了?」 「他现在除了工作,就不再出来见朋友了,谁找他都不见有张好脸,鬼才晓得他着了什么道!我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今天倒好,撞到枪口上来了,你是时常可以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修伊这个人可是死心眼,你不喜欢他干嘛耍他?!」 卫超喃喃道:「我没有耍他。」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他那段肉麻的电视告白?他现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是看不得他那样!该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再惹修伊不高兴,就是跟我薛志宁过不去,我会找你算账。」 放完狠话,还碰地拍了一下吧台,叮嘱阿欢,「记得算他酒钱!」。 卫超心急得不行,但思绪却被彻底打乱,他无数次想过打顾绍凡的电话,但怕到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徒惹笑话。 放下酒杯,看向身边的一对对情侣,个个都好像比他开心,不知是因为自己没有恋爱的天赋,还是真的已经蠢得无药可救。 也许就差那一步,即可认识一个全新的自己。 也就在当晚,卫超选择亲自赶往顾绍凡的公寓。 公寓的管家认识他,热情地让他坐到客厅里等候主人家。 「少爷如果没有加班,通常九点前就会回来,您先喝口茶。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他?」﹒「那也好。」卫越深呼吸数次,在拨顾绍凡号码的时候手还是有些颤抖,结果手机铃声在门口响起来。 「喂?」 绍凡一开腔,卫超的脸正好转了过来,两人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把对方看得真切。顾绍凡虽然说不上憔悴,但已经不复以往的神采飞扬,只是他眼睛里的余温尚在,仍能令在外游历多时的卫超把心重新放回胸口的位置。 「嗨。」卫超干枯地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你的朋友说你最近不太好。」 「我会有什么不好?人家唬你的,你还真的信啊。」 绍凡假装不去看他,自己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来问,「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卫超硬着头皮跟上,可是手心里全是汗。他真的怕死顾绍凡会直接把他赶出屋去,倒也没想过他会邀自己上楼,卫超完全乱了方寸,他觉得自己好像笼子里的白老鼠,一直在原地打转,立场完全颠倒过来了。 一进卧室,就听到绍凡恶狠狠地质问:「丢下那条破项链之后,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看了那档节目,听见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那都不是重点。」绍凡脸上的羞涩难得一现,「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卫超,你做人做事真的都有够绝的,我难道怎么都翻不出你的手心吗?!」 「我……」卫超就在这一分钟决定,至此对眼前这个男人都不再做任何隐瞒,「我出了点事故,在医院住了两周。」 听到医院两个字,倒真有点吓破绍凡的胆,即使极力掩饰不动声色,还是忍不住想要分辨他话里的可信度。 「如果今天,你不解释清楚,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超坐下来,缓缓将涉险受伤的来龙去脉简要地概括了一下,而绍凡却只听到「中弹」两个字。 「中弹?!」绍凡暴走,「你他妈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而且还是救一个恶人,你脑子是不是进水啦?」 「你说话还是那么难听。」 「那你倒是做一些稳当的事给我看看啊,有本事做了,你也不要伤痕累累地回来呀。」 绍凡严正控诉,「你从来都只管自己的意气,不顾身边人的感受。你一个人伟大了,你造福全世界了,那又怎样!你有舍小我顾大家的节躁,可我,却只在乎是不是会不小心失去你!」 前面这么多不中听的话做铺垫,听到最后一句,卫超整个人都震了震,他不自然地看了绍凡一眼。 「你说,我们从此分道扬镳的话,可以不算的吗?」 「那得先咨询一下你女朋友的意思。」 「顾绍凡,我可能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但是今天,我还是想告诉你,和你分开的日子,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卫超的声音有些艰涩,「有好几次,我都想找你回来,可是,这次是我有错在先,所以我做不出来,我——」 绍凡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他的头,重重地吻上去,吞下他所有的忏悔。 这张冰冷的面具他再也戴不下去,卫超总是能把它给化了,用各种办法,他顾绍凡恐怕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绍凡稍一松开,卫超就直切主题:「你不用跟杨婉蓉结婚,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你是有多傻啊,我可不像你,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会找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 卫超时至今日,不能再不诚实:「顾绍凡,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你的。」 「有多喜欢?」绍凡把他的腰拉近自己,心潮澎湃。 「我同安琪只余兄妹情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吸引我全部注意的人了,一切都变了,卫超也不再是原来的卫超,我已经学会向前看。」 绍凡心中浮起一阵酸楚:「只有你可以轻易摆布我的情绪,麻烦你行行好,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要嘛和我在一起,要嘛不要让我知道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否则我会死的。」 「好吧,这次就……在一起吧。」 「说你不再嘴硬。」绍凡对着卫超的脖子咬下去,拉开他衬衫钮扣,在肩胛伤口附近亲吻,「说你不再颠三倒四地滥惰。」接着又往上咬一口脖子,「说你再不随便放弃我。」 卫超苦涩地轻笑:「你倒是要求挺多的,要是我做不到,你记得提醒我。」 敞开的衣衫露出白晃晃的横穿过肩膀的绷带,看起来危险又性感。一旦有剧烈的动作仍会有些牵痛,但卫超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了。 「顾绍凡,我想要预约你的时间。」 「抱歉,我这里没有短期合同可供挑选,就只余终身契约。请问,你敢不敢签?」 契约截止日期被无限延长,转眼到了耶诞节。 就在嘉敏在假期前大肆追加工作任务,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工人送进来两棵装点精致、价格不菲的圣诞树。 嘉敏惊喜地签收,然后大声招呼送圣诞树的男人:「哈啰顾老板!阿超在隔壁,听说你去了北美一段时间,是有多久没来了噢。」 绍凡看出嘉敏的期待,于是把车钥匙凌空抛到她手里,指了指外面:「礼物在后车厢。」 「是什么?」 「芭比?布朗的春季新彩妆礼盒,还有两瓶菲格拉慕的香水。」 「万岁!」嘉敏欢呼一声跑出去。 绍凡转身去开隔壁的办公室门,里面除了卫超之外,还有杨乐玲和会计小姐。 卫超一回头便看见他,脸上展现灿烂的笑容,那个笑在绍凡的眼中自是迷人得要命。 「麻烦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事要跟阿超谈。」 「OK,新年快乐。」两位女生边打招呼边出去。 绍凡随即反手将门上了锁,然后冲上去抱住卫超。 他们拥吻痴缠气息焦灼,久违的三个星期,好像有三年那么久,触电的感觉使两人欲罢不能难舍难分,等好不容易分开,绍凡在他耳边暧昧道:「卫超,我每天都在想你。」 「那就证明给我看!」 绍凡猛地上前拽住他胸前的衣服,随手扫落桌子上的杂物,然后将卫超压倒在办公桌上。 伸出食指,情色地摩挲着卫超性感的颈部线条,口唇凑上去肆意蛮横地描绘吮吻。 「唔……」卫超逸出低沉的呻吟。 当双唇交集,激烈的缠卷,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隙,银丝迷乱地拉伸,连心跳都不再有分寸,口鼻都被灌入专属于顾绍凡的气味,沸腾的热流在下腹到处流窜。 相互脱掉外套,绍凡的掌心在卫超肩部旧伤上爱抚逗留,再一路下滑至他侧腰,卫超的手也悄悄潜入对方的裤腰。 绍凡就这样缓慢地将卫超的拉链一点一点扯下,舌尖扫过了他每一寸敏感带,最后停留在那完美得令所有男人艳羡女人爱慕的腹肌徘徊不去。 绍凡的表情一下变得深不可测,他煽情地单膝下跪,犹豫了一秒便隔着底裤轻舔上那勃然的性器。最后,他将卫超下腹的遮挡物一齐拉下,掏出那已然变化微微轻颤的男根,在它完全兴奋前,含入自己的嘴里。 就在那一秒钟,卫超知道自己又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情感漩涡了。他根本没办法抗拒这窒息般的激情,一发不可收拾地穿刺体表的每一寸毛孔,令手肘颤栗,差点支撑不住。 绍凡的眼底常常挂着略带嚣张的浅笑,当他主动而迅猛地逮捉卫超的敏感兴惊慌时,舌尖柔韧而狷狂的触感,能轻易掀起情欲的浪潮。 「啊。」卫超受不了似地低声催促着,发丝缠卷在绍凡指缝间,酥麻的暧昧。 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而绍凡却突然站起来,将卫超换了个俯卧的姿势,然后挺身覆上卫超的背脊,隔着最后一层衣料跟他亲密地摩擦,顿时火花四溅。 就在恍惚之间,绍凡抵着后背开始索吻,每一记吻都散落在均匀矫健的肌体上。抛开所有顾忌与羞耻,用堪称恶劣但最有效的手段去征服热望,开发对方的身体极限。十指交扣,汗湿的躯体随着节奏沉迷起伏。 「你好棒啊,阿超。」绍凡叹息般地低吟。 下颚被抬起,卫超的唇强行与绍凡辗转密合,上身被紧紧压在桌面上,不规则的呼吸、撩人的惊喘,还有肩胛微微的疼,所有的抵御都化作乌有。 手掌伸向中心抚弄律动,身体亢奋不停,绍凡猛地挤入他的双股间,将自己快要爆炸的部位与他紧贴厮磨,在几次不得其法的尝试之后,终于挺进卫超的身体,那样软那样紧那样热!绍凡强忍着快感,逸出破碎的呻吟。 卫超以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顾绍凡在办公室里偷欢,现在,情欲却被无休止地挑起,超出感官极致始料未及,意识也跟着糊涂地摇摆,喑哑的嘶吼是脑子里最后的合鸣。 「啊!啊……」 绍凡深深地进入,昂扬的欲望时快时慢时紧时松地冲刺,两人都失声喊出对方的名字。 「啊,阿超!」 「顾绍凡——」 越来越放浪娴熟的技巧,越来越禁忌的场所,周遭仿佛有人偷窥般,勾起最深层次的满足和刺激。 欲望如猛兽,能挖出埋藏最久的秘恋,只有爱上了,才能在多少不安空虚的夜彼此温暖。 卫超将脸深埋入手臂,绍凡撞击的频率越来越高,前后夹攻,不断升级的快感令他无暇顾忌其他,专注得快要飞起来的肉体,在反复的挺进和撤离中,在婉转性感的粗喘中,带出最完美的高潮。 就在平安夜那天,绍凡送了一只指环给卫超。 「要我戴这个?」说归说,其实倒还算喜欢。 「不是求婚,不要紧张。」 绍凡左右端详卫超送他的一套纪梵希秋冬款的条绒休身西装,甚为欣慰:「真不得了,你的品味还真是突飞猛进。」 卫超随口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人再笨,跟修伊顾混久了,也摸出点门道来了,何况最近事务所盈利不错,他算是刚刚脱贫致富。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绍凡笑着提示他,「明天下午三点半,你准时去酒店。」 「明天你弟弟的婚礼,我去不大合适吧。」 「又说这种话!如果你不去,干脆我也不要出席算了。」 「那倒也是,你去或不去,都会成为精彩的媒体八卦是呀。」卫超调侃他,「哥哥的未婚妻,最后变成弟弟的新娘,成何体统。」 「谁知道他们真的会看对眼,早知道,这个炮灰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当。最开心的是老头子,他终于一箭双雕,不用再为摆不平利益和忠义而苦恼了。」 「每次参加婚礼都觉得结果一定美好,来宾看不见新人未来,是件好事。」 「怎么,眼红了?」 「婚礼不是婚姻,谁会羡慕一个形式。」卫超看了看指尖刚刚套上的戒指,「有你在旁边支持,够了。」 「今天嘴这么甜,是不是想勾引我?」 「少来了。」 顾绍云先生和杨婉蓉小姐的婚礼在花园酒店的草坪举行,西式自助餐使婚宴更像一个家庭聚会。鲜花拱门、洁白桌布椅套、爵士乐队,十分美好,靓妆新娘和年轻俊雅的新郎。 绍凡送了一盏水晶灯和一只清末景泰蓝花瓶,替卫超送了一块天然纤维地毯。 顾绍云跟他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是稚气的圆盘脸,没有半点冷冽厉害的感觉,就因为这对新人长得都太温和了,所以更像一对陶瓷娃娃。 卫超自觉身分尴尬,所以坐在大后方列席。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用餐时间,绍凡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卫超一转身,看见笑容可掬的新郎。 「卫超,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绍凡如此介绍。 卫超脸红,几乎想落荒而逃。 绍云好像没多想的样子,与他握手:「幸会幸会。」简单交谈几句,绍云就去招呼其他宾客了。 绍凡拍拍他的背:「干嘛这么紧张?」 「干嘛这么介绍我?」 「事实就是如此啊,你怕啦?胆小鬼。」绍凡勾起嘴角。 这时候,薛志宁和苏慧走上来,前者已与他冰释前嫌化敌为友,这次故意放低音量凑近卫超耳朵边说:「你跟修伊最近有……那个吗?什么感觉?」 卫越被这个人整怕了,所以很无语地不予回应,否则又不免会被他带进沟里。 苏慧不明所以上来跟卫超鞠躬:「上次盲目地拉你入伙,真是鲁莽,抱歉抱歉,原来你不是模特儿。你跟修伊关系还真是好呢,连我们这边多年的朋友都自叹不如了。」 绍凡冷不丁插进一句:「小慧,有一件事,我不想你蒙在鼓里。卫超跟我其实是……情侣关系。」 「啊?!」苏慧的高跟鞋差点滑倒,她转身将矛头指向旁观者,「志宁,你早就知道对吧?」 「是啊,不过当时修伊这家伙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吓得不轻呀。」 「资源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好不好!你们这些型男到底在赶什么时髦啊?厚,我真的要疯了。」 志宁受不了她的没常识:「拜托噢大小姐,谁会因为赶时髦才跟男人交往啊。」 「噢。」苏慧一脸泄气的样子,「我的化妆师爱男人都OK啦,可是修伊和阿超,我的天哪,虽然我也喜欢看帅哥kiss,但他们这种组合也太浪费了吧!我真的替我们这些靓女感到难过。」 志宁笑不可抑:「行了,晚上绍云在『自由』安排了小型酒会,那些伴娘一定会像蜜蜂叮上花一样叮上修伊的。」 可出乎很多人预料的是,那晚票选最有魅力的男士,卫超以绝对优势胜出,让在场男士跌破眼镜。免费获得的两瓶八九年份教皇新堡红酒,他捐出来赠新人。 修伊身边这位超级神秘英俊的X先生,引来不少倾慕者,一度搞得绍凡紧张兮兮。 卫超真的越来越耀眼。突然就想起莫妮卡对他的点评,绍凡偶尔会萌生想要雪藏他的念头。 卫超因为绍凡的出现,再也回不去过去的自在,如今,这个外表不折不扣的大众情人脸,却仍保持着一颗草莽英雄般的心。 「你什么时候搬来跟我一起住?」 「我现在的地方挺好啊,最讨厌搬家了。」 「你人过来就好,有什么好搬的。」 「那只能叫留宿。」 好,这个鬼怪话题,自动终结。下一个。 「下周我们去瑞士度假好不好?」 「劳命伤财,而且那边好冷。」从这种对话当中看出,卫超还是卫超,并无多大长进。 「马尔地夫总行了吧?」 「那是麦兜的理想,又不是我的。」 「你想怎样!窝在家里看电视?」绍凡急了,「你是不是最远去到澳门算远!」 「好了好了,瑞士就瑞士,我不挑。」 绍凡头大地看着卫超一脸无辜的表情,不知道老天为什么派这位大神来折磨他的意志力。 即使如此,每当他看到对方舒展的四肢和温和的眼光,他又都会觉得隐隐欢畅。将来有多久,只能用行动来证明。 如果爱情可以订契约,希望是一辈子。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亦可以走到起始点重新选择出发的路,只要你肯时常回首看一看,身边那人是否还一直随行。 如果他走得慢了,也请耐心地停下来,等他。或是伸出一只手,让他有机会再次握紧你。 ——全文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