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作者:刘水水 文案: 任宽x韭儿 糙汉厨师攻x盲人天真受 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 这条街尽头的小餐馆老板是个好人,韭儿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一天任老板来到了他们高级盲人按摩会所,任宽问他会不会特殊服务。 第1章 在深圳待了十二年,街头巷尾,市井小民,他什么样的没见过,县里这条街就跟小打小闹一样。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石梯,每十步有一处五米宽的台阶,两道便是高低错落的小旅馆,将石梯夹杂在其中。 各个旅馆门口站得是穿着暴露的窑姐,台阶上支棱着装瞎的算命神棍。 而任宽的小饭馆刚好坐落在这之间,他在深圳打工的这十来年,存款还算看得过去,在县里盘下这家小饭馆绰绰有余。 店里掌勺的就他自己,加上一个打杂的小工,一个洗碗的阿姨,今儿便是开张的头一天。 任宽眼光独到,这片看似鱼龙混杂的地段,让小饭馆的生意格外红火。 懒散的女人,打野食的工人,算命的善男信女,都为任宽的小饭馆添了把柴。 正值晌午,小饭馆高峰期,打杂的小孙脚不沾地的送着外卖,堆积如山的订单看得任宽焦头烂额。 点餐软件上的订单还能由平台来送,可这条街上的外卖,都是打着电话来订的,没有所谓的送餐费,只有可怜巴巴的打包费。 小孙这人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任宽骂了句娘,摘下胸口的围裙往旁边一扔,露出结实的胸膛,嘴里叼着的红塔山还未掐灭,含糊不清地跟洗碗王阿姨打招呼,“您帮我看着点啊,我自己去送…” 双手跨上两大提餐盒,任宽没空去抖落嘴里的烟头,烟灰顺着裤子往下散了一路,玄白的烟雾熏得他睁不开眼,眉峰鼻梁挤做一堆,看着有些凶神恶煞,不好招惹的样子。 是得再请个小工,中午根本忙不过来,任宽暗暗琢磨道。 这块儿的路线他还在摸索当中,顺着石阶挨家挨户的把外卖送到。 手里最后还剩一份,任宽嘴里念念有词,“四百三十一号?这他/妈/的谁知道是哪啊!怎么不写宾馆的名字。” 他正想随手抓个人来问问路,这时耳边传来吊儿郎当的男声。 “韭儿,老子以后天天来照顾你生意!” 任宽闻声回头,踩着一双塑料人字拖,穿着紧身牛仔裤和背心,头顶五彩斑斓杂毛的小混混就这么映入眼帘。 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身板不够结实,骨瘦如柴,说话倒是不谦虚,一副暴发户的口气。 任宽个子高大,稍稍抬着下巴,便能看到那个被挡在小混混身前,更瘦弱的身影。 小混混站没站样,佝偻着背左右晃动,任宽正好看到那人的样子。 慌张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眼眸黯淡无光,像是不把小混混放在眼里,瞥着地面,双手紧抠墙壁,摸索着试图逃离。 说他害怕吧,又目中无人,说他胆大吧,又慌不择路。 “韭儿你听到老子跟你说话没,你是瞎又不是聋!”小混混拉扯了一把韭儿的衣袖,韭儿猝不及防的被吓得一个趔趄,肩头撞上墙壁,发出吃痛的轻呼声。 瞎子?任宽又看向他的衣着,是一套白色的工作服,胸口绣着字,高级盲人按摩会所。 光是冲这个名字,就不见得能高级到哪去,任宽突然想明白这个弯来,纤细的人不是倔强的不去看小混混,是在无措地担惊受怕。 小混混好话歹话说了无数次,都得不到韭儿的回答,光天化日之下,他两个兄弟眼睁睁看着,面子上下不去,“你给脸不要脸是吧!哑巴啦!” 狗急跳墙的小混混作势要动手打人,任宽沉着嗓子道:“喂!四百三十一号在哪?” 众人应声回头,任宽特意加上了指定人称,重复道:“小瞎子,问你话呢!” 盲人对声音格外敏感,韭儿面朝任宽的方向,嘴唇在上下打颤,哆哆嗦嗦抖落出一个气音,“唔…” 估计是吓坏了,小瞎子曲着膝盖,蹬着脚尖,朝着任宽的方向想要狂奔。 可面前的小混混,未知的前方,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小瞎子!”任宽提高了声音再喊了一声,怕傻愣愣的小瞎子没听清楚。 韭儿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四百三十一号…好像…是我们店里…”韭儿磕巴得厉害,语不成调。 任宽正想上前一步把人拉过来,被晾在一旁的小混混面子挂不住了,抵着韭儿的肩头不让他动弹,骂骂咧咧道:“老子跟你说话你装哑巴,现在怎么又知道吭声!” 不是任宽看不起人,而是单纯的瞧不起这种欺软怕硬的小流氓,人长得跟竹竿似的,对弱势群体耍起横来倒是一溜一溜的。 没等任宽开口,倚在栏杆上看热闹的女人吊着嗓子道:“大哥,别管韭儿那个小瞎子了,来我们这儿坐坐呗。” 窑姐也是看脸的,比起那些又脏又寒碜的农民工,她们更愿意招待任宽这样身材壮硕,长相挺拔的男人。 任宽也老不正经,但手上的外卖还没送了,不好意思下了窑姐的面子,打哈哈道:“以后来。”转头不屑地看着小混混。 在任宽看来,能抻把手就得抻把手,况且人家小瞎子还能给他带路,一举两得。 他阔步朝几人走去,算准了小混混畏强欺弱,冷着脸越靠越近。 来人身材高大,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抬着下颚,嘴上叼着根快燃尽的烟蒂,表情狰狞,感觉一巴掌能把自己糊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小混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气势上已是压倒性劣势,就是死透的鸭子嘴还硬,“你…干嘛!少管闲事!” 任宽一脸不耐烦,声色俱厉地推开小混混这颗糟心的脑袋,“滚一边去,毛都没长齐,还学着操社会,滚回你妈肚子里重新再造。” 还是那句话,在大城市,他什么样的混蛋没见过,这种说话腿都站不直的,他都不兴动手。 心虚又丢脸,小混混抱着脑袋,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有气势的话,“你…你给老子…等着…” 还敢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子,任宽打量了小彩毛一眼,都不知道成年了没有。 任宽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跟谁在这儿老子老子的,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替你老子教训你?” 狠话也不敢说了,小混混被身后的兄弟拉着落荒而逃,背后看热闹的窑姐也不知所踪。 烟头都快烧到滤嘴了,任宽将烟蒂暗灭在墙上,原地又点了一根,妖娆的烟雾在他和小瞎子之间升腾,他还没开口,小瞎子趴在墙上小声道:“谢谢…” “别谢了。”任宽一开口,烟雾从他嘴里鼻孔拼命往外冒,“不是你们店里嘛,带我去吧,幸亏是夏天,这要是冬天外卖都凉了,” 消瘦的小瞎子跟二两宽面似的轻飘飘的,受惊过度后一边点头一边道谢,大概是被吓破了胆,原地转了几圈,几次撞到墙上都没找准方向。 看得任宽这急性子烧心,他一把将人拖近身,“是我脑子不好使,找你带路,你快别转了,我怕你脑袋磕出毛病来。” 哪有找瞎子带路,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可韭儿不服气啊,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哪怕看不见也对每一步台阶摸得门门清。 他张皇伸出手,手指从任宽的裤逢直插到里内,正好拽住了任宽的裤头,“我知道路的,我带你去…我们店就是四百三十一号…” “高级盲人按摩会所呗。”任宽还觉得这小瞎子挺倔强。 韭儿奋力点头,“对,我带你去…” “你别给我带沟里去,别拽着我裤子,我看到招牌了。”得亏不是穿得松紧的,就小瞎子这手劲,非得给他裤子拽下来不可。 任宽掰开韭儿的手又提了提裤子,“走吧,顺便把你送回去。”顺手想要去牵韭儿的手,触碰到的瞬间,韭儿收手躲过了。 咋了?还不领情啊?任宽抓了空,奈何他脸皮厚,也不和小瞎子斤斤计较。 没想到韭儿缓缓开口,“我自己来,我找得到方向。”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任宽更不是滋味,得,自己多管闲事,人家独立着呢。 不过,小瞎子说他能找准方向,还真不是吹牛,摸索着石梯的小花坛,慢慢悠悠的朝“高级盲人按摩会所”去了。 刚走到店门口,便听到里面尖锐的女声,“韭儿,你怎么出去这么半天啊,又跟哪偷懒呢?” 韭儿脸上稚气未退,看不出年纪,傻乎乎道:“那个徐茂林,非要拉我出去…”说起徐茂林,韭儿手腕处被他抓到发红的地方又开始作痛。 说话的女人一听,一脸揶揄,可惜韭儿看不见,“那他给你钱了没有?” 韭儿偏着脑袋,“按摩他们是在网上团的。” 女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谁跟你说这个钱,他再带你出去,叫他给钱啊,不然你再跟他走,扣你工资的。” 听惯了女人的尖酸刻薄,明明知道徐茂林拉自己出去,还故意问他这些有的没的,又不是自己愿意去的,女人不拦,还会故意找韭儿的麻烦。 嘴上说上韭儿几句,女人心里终于舒坦了,这才注意到光着膀子的汉子,问道:“大哥,来按摩的啊?” 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儿太重,任宽不好这种骚出十八里地的类型,手上袋子一仰,“送外卖的。” “哦,楼上。”这脸变得,比六月份的天气还快,势利。 在大城市时,任宽见惯了这种人,他也不大放在心上。 韭儿在店里东摸西碰,直到抚着楼梯的扶手,“先生我带你上去。” 任宽乐了,这小瞎子怎么对带路这么执着。 第2章 跟着韭儿上楼,任宽一眼把店内结构看了个大概,大堂里有几张按摩床,还有几间隔成包间的小单间,按摩师有男有女,小单间干嘛用的不言而喻。 躺在床上的顾客闻到饭香,仰着脑袋问道:“是不是我的外卖啊,我打得电话。” “是的。”任宽将饭盒搁到小桌子上,“不好意思啊,刚刚出了点意外,久等了。” 顾客没跟任宽计较,“多少钱?” “二十四。”任宽收好钱,正准备下楼,身后还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小瞎子还锲而不舍地跟着他。 任宽纳闷,“你还跟在干嘛啊?” “先生,你这就走啦?”韭儿目光涣散,任宽站在他跟前都没办法对上视线。 任宽又乐了,他来送外卖的,又不是来消遣的,东西送到了不走还能干嘛,还能照顾这小瞎子的生意吗? 他反问道:“不然呢?” 小瞎子仰着的小脸一下子黯淡下来,喃喃道:“那您路上慢走…” 没理解到韭儿的意思,任宽大手一挥,“走了。”扭头便往楼下走,身后的韭儿又追了几步,任宽听到声音没回头,“你就别送了,忙你的去吧。” 这就走了啊,韭儿失落的杵在原地,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帮他的人不多,他都记在心里的。 任宽离开十来二十分钟的时间,订餐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小孙早就回到店里,见到任宽回来后,他赶紧把手里记录的单子递给任宽看。 “老板,有送外卖的都在催了,这几个单子搞快点。” 做餐饮的就是这样,无论生意好坏你都着急,任宽骂骂咧咧围上围腰,“小孙,你去门口贴个招聘广告,再招个炒菜的师傅,或者打杂的也行。” 开张头一天,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日后的生意必定也差不了。 忙碌了一天的任宽,和阿姨小孙一起做了扫除,看着时间不早了,让他俩先走,剩下的他自己来收拾。 晚上九点多,任宽才穿上T恤,跟着石梯往下走。 一到夜里,这条街上宾馆散发出暧昧的粉色光芒,本就隔音效果不好的小宾馆,时不时传出两声旖旎之声。 难为任宽一个单身汉,他笑骂道:“叫你妈那么大声,骚得很。” 没两步路便走到“高级盲人按摩会所”下,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按摩会所,生意还是不如大张旗鼓办宾馆的地方兴隆。 任宽一抬头,透过窗子只看到漆黑一片,任宽喃喃道:“没生意啊。” 恍惚间,黯黑的窗户旁出现一个人影,紧接着玻璃窗被缓缓推开。 任宽定睛一看,这不是白天那个小瞎子嘛。 小瞎子扶着窗框,表情淡然的站在窗口透气,对隔壁宾馆此起彼伏的声音,已经是见怪不怪。 的确,哪怕在这样的环境里,韭儿依旧能在靡费之音中聆听半夜的虫鸣,感受来自夏季的馈赠,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他一个人的时间。 店里的按摩师下班,老板娘也会回家休息,只有他会留在店里守店。 不是老板娘不愿意给客人提供过夜服务,只是人家有那个钱,干嘛不去隔壁找专业技能过硬,嘴甜会说话,眼耳健全的人消遣呢。 “呵,还挺有定力。”任宽驻足哂笑。 韭儿对声音特别敏感,尤其是在夜里,尤其尤其是对任宽的声音,他欣喜的回应道:“先生!” 没想到这小瞎子还挺惦记他的,任宽朝他窗子下靠近,“哟,这你都听得出来?” 韭儿俨然已经把任宽划分到好人行列,还是金字塔顶端的那种,带着滤镜去听任宽讲话,完全听不到他话里的调侃,语气欢快地回答道:“我记得您啊。” “还记着呢?”别说这小瞎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那怪招小混混惦记,长得好看的人,你跟他是多说两句话都高兴,任宽也乐意站着跟他闲聊。 “记得。”韭儿改撑在窗边,半截儿身子都越出窗外,“您在上面开了饭馆。” “这你都知道啊。”任宽越逗越来劲,这条街又没多大,屁大点消息用不了多久便传开了。 心道这小瞎子看不见,生怕他一个不注意从窗子里翻出来,任宽又道:“你赶紧的别站那了啊,当心掉下来了,进去睡觉吧。” 这位先生果然是好人啊,韭儿暗暗想道,还担心他安危来着,韭儿听话没再撑在窗台上,腼腆的往后退了一步,任宽只看到他脑袋露出窗户来。 “我不会掉下去的。”这片儿自己比这位先生熟,“今天谢谢您。” 一口个先生,一口一个您的,听得任宽不自在,像是自己上了多大岁数一样,“别您啊您的了,我叫任宽,我听他们喊你‘九儿’是吧?哪个‘九’啊?” 韭儿有些兴奋,“韭菜的韭。”韭儿也不认识字,反正是听妈妈这么说的。 “韭菜?”这条街都弥漫着绯色风情,由不得任宽不乱想,哪个韭菜啊,壮阳的那个吗?任宽管住自己开黄腔的嘴,细细琢磨又觉得韭儿听着挺招人喜欢的。 任宽手插在裤兜里,豪迈说道:“也别谢谢了,你说多少遍了,我心领了啊。” 不是韭儿老说谢谢,他不太会讲话,老板娘说他嘴不甜,不会讨好人,可是他又想跟任宽多聊几句,只有这句“谢谢”是不会出错的。 见韭儿杵在窗前舍不得走了,任宽提醒,“去睡觉吧,明天你上班啊。” “要上的。”韭儿舍不得,又不敢缠着任宽不放,嗫嚅道,“那…宽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眼看着窗前的身影消失,任宽被这声宽哥叫怔在了原地,嗓子细了点,看韭儿这样子也该有十八/九岁了,怎么还想没变声一样,软乎乎娇滴滴的。 嘴还挺甜。 前半夜的干/柴/烈/火才开始,像是撵任宽赶紧走一样,从小宾馆里面传来的叫声越来越大,朦胧月色都遮掩不住整条街上的绯色。 任宽嗤嗤一笑,“妈的,没完没了了啊。”他顺着石阶往下走,走到尽头时,找到他那辆摩托车,七十迈的速度往家里开。 从家到自家饭馆,摩托车牟足劲了跑也就五分钟,任宽也就骑个嘚瑟,懒得走路而已。 房子是按揭下来的,小县城房价便宜,三十来万能买一套六十多平的房子,一室一厅,一个人住还显得特别宽敞。 到家任宽立马洗了个澡,将今天一身的疲倦和油烟味冲洗掉,清清爽爽的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发梢都还滴着水。 衣服内裤到处扔,晚饭也没人催他吃,一个人就自由、散漫,夜深人静,万家灯火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寂寞。 不是任宽不找啊,没遇到那个收心陪他过日子的人,先前在深圳的时候,在厂里和一个小姑娘谈过。 人家一心奔着大城市去,而他呢,赚了钱就想回老家安安稳稳的生活,人生方向不同,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任宽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往洗衣机里扔,听到洗衣机转动的声响,他一点饿意都感受不到,忙碌了一天脑子里直犯困,他头发都懒得吹,回到卧室,开着空调睡了。 早上六点半的闹钟,七点前必须得去店里,送食材的人来得早,任宽也得早点去了做准备,才能赶上早点那趟的生意。 车子依旧停在石阶下,任宽看着时间还早,慢吞吞的朝上走去,老远便看见“高级盲人按摩会所”的玻璃门缓缓打开,小瞎子手里拄着拐棍,摸摸索索着推开门。 任宽笑笑,小瞎子小瞎子的叫真难听,人家叫韭儿。 这韭儿别说还挺利索,守店开门,眼睛看不见也一点也不耽误事情。 “韭儿。”任宽嗷了一嗓子,韭儿像是见到主人的小狗,猛然回头,一脸傻气,就差摇着尾巴了。 “宽哥。”韭儿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两步,不确定任宽的具体位置,没敢轻举妄动。 任宽三步并作两步,腿长直接能跨上台阶,“早啊。” “不早啦。”声源就在跟前,韭儿难以自控的朝任宽靠近,“店里上班的人就要来了。” 这种私人小作坊,老板永远是来的最晚的,可惜了任宽不是干这行的,餐饮就是又苦又累。 白天细看韭儿,觉得他长得乖巧不说,性子也特别招人喜欢,嘴甜还会巴结人,打从自己到他跟前,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左腮的酒窝若隐若现。 任谁看了都心里舒坦,不光是一早上的功夫,今天一天心情都能好一些。 打量了韭儿的样子,又打量起韭儿的穿着,还是昨天那套工服,规规矩矩,也没哪里不干净,任宽心中又纳闷又新奇,这小瞎子居然没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的。 任宽顺嘴一问,“吃早饭了吗?”问完又觉得多余,这不才开门嘛。 “还没。”韭儿又道,“等其他人来了,就有人做饭了。” 乍一听这地方还行,包吃包住,还有工资的吧,任宽没多想,眼看快到点儿了,没再和韭儿絮叨,“我先上去了,店里早上忙。” “好,宽哥再见。” 任宽刚走没两步,扭头看了韭儿一眼,这声宽哥还叫得挺好的,至少让任宽心尖儿痒嗖嗖的,还股回头揉韭儿脑袋的冲动。 第3章 昨天让小孙贴出去的广告,今儿一早就有人来应聘,可食材还没验收,任宽让这位老哥稍微等等,自己和送货的人先点点货。 “新鲜的?”任宽解开装湿面的塑料袋,扑面而来一股碱味儿。 送货的人看着老实,搓着手点头,“才发出来的,新鲜的,不敢骗人。” 除了面条面皮,还有新鲜的蔬菜生肉,食材的往来账都是月结,清点好重量和样数,送货的人给任宽开了单子才离开。 确认好食材,任宽没来得及马上收拾,先和应聘的老哥聊了两句,看样子对方比他大,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 “您是想帮忙送外卖吗?”任宽问道。 男人有些腼腆,“炒菜也行,你们这儿招什么我都能试试。” 那敢情好啊,招一个人能做两份工,任宽连忙道,“您姓什么啊,我叫任宽。” “任老板。”男人憨憨一笑,开这个饭馆大小都该是个老板,这么叫不会错,“我姓张,张齐。” 任宽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张齐,右手虎口有很深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拿刀的人,做菜这手艺,不是张齐说他会就会的,还得拿得出手给任宽看看。 早上的面食得用到臊子,任宽打算让张齐现炒。 鲜肉切碎,张齐手臂力量不凡,刀刀能进墩子里,碎肉打散放入开水中,水开后将肉沫捞起,作料也是常见的比例,肉沫煸干水后,放入作料葱蒜爆炒。 起锅后任宽尝了一筷子,味道适中,香辣味不算突出,但能看得出张齐先前是干这行的。 “成了。”任宽心里大概有个底,随口一问,“张师傅先前在哪当厨师呢?” 张齐摆摆手,“师傅称不上,以前就在我们乡里做流水席,城里来了一般馆子他看不上,年纪大了还不好找工作。” 流水席掌勺的师傅都看不上,任宽不惊咂舌,看着样子到不像是手艺出了问题,大概是嫌张齐这人不够机灵。 早上外卖不多,堂吃的人倒不少,店里刚接到电话,说是让送完牛肉面下去,位置也就在石梯的尽头,小孙一来一往没花多少时间,回来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 “老板,你那摩托车是不是挺路边了,交警正在叫人挪车了,你再不去给你收到交警大队去。” 幸好早上一这浪生意差不多过了,任宽骂了句脏话,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径直往下面跑。 “交警同志!”任宽心道还好来得及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交警点了点手里的单子,“这儿不让停你不知道吗?” “真不知道。”任宽跨上摩托车,四处张望找个能停车的地儿,“这儿不停,我还能停哪去啊?” “画得不是有摩托车停车位嘛,别停人行道上,这次就算了,下次…” “谢谢您,我知道了。”任宽打断道,将车挪到停车位上去。 刚刚从楼上跑下来还没什么感觉,任宽心里惦记着他的摩托车,这下放宽了心,背上密密麻麻的渗着喊,大热天是不能运动。 回头看了几眼摩托车,确认没什么问题,他才转身离去。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一早上的功夫,他就见着小…韭儿两面了,早上来的时候是在这儿,这会儿依旧是在同一个地方。 韭儿捧着个馒头一样的东西,坐在按摩店门口,任宽朝店里看了一眼,大堂都没开灯,还是黑漆漆的,是欺负人盲人看不见呢?还是知道早上没生意特意节约电呢? “吃什么呢?”任宽将手里的车钥匙揣进裤兜。 韭儿吃得正香着呢,听到任宽的声音,当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宽哥…”声音敞亮又短促,生怕任宽跑了似得。 跟小喇叭似的人,咋咋呼呼的还挺招任宽喜欢,任宽也没嫌他闹腾,慢慢走近韭儿。 韭儿感觉身边的火力,举着手里的东西说道:“豆沙包。” 看了眼韭儿所说的豆沙包,咬了快大半了,还不见豆沙馅,任宽打趣道:“你这叫豆沙包,馒头还差不多。” 馒头韭儿也吃过,但是跟豆沙包不一样的,韭儿捏着豆沙包咬了一大口,终于在中心的地方,显露出深褐色的豆沙馅。 “真的是豆沙包,甜的。”韭儿咬了一口不算,紧接着咬了第二口,指甲盖儿大小的豆沙馅两口就见底了。 任宽失笑,小土包子,做这豆沙包的人也真是又抠又缺德,摆明了欺负韭儿是个小瞎子,韭儿还傻乎乎的吃得高兴。 “你在哪买的豆沙包,就这点馅儿啊?”任宽目不转睛的盯着韭儿吃东西的样子,两口咬得太多,消瘦的小脸,能看到两个腮帮子突兀的鼓起,像是藏着食物的仓鼠。 韭儿吃东西细嚼慢咽的,跟任宽说话时都会特意停下来,“不是买的,我们店里的阿姨做的。” 提起阿姨,任宽就侧着身子往里看了一眼,阿姨正一脸晦气地拖着地,店里其他的盲人老老实实地坐着吃东西,跟韭儿一个样。 看这样子是早上没生意,老板也还没来。 眼前的韭儿还抱着馒头啃得香,这么糟心的玩意,任宽看着更糟心,本来就瘦得跟纸片人似的,还不能好好吃饭,果然包吃包住都是骗韭儿这样的小瞎子的。 任宽“啧”了一声,“韭儿,跟我去吃面条,待会我给你送回来。” “咕噜”一声,韭儿将嘴里的豆沙包咽下去,无措的双眼目视前方,任宽的邀请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任宽招招手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跑。 “走吧,反正你们老板还没来。” 韭儿有些犹豫,虽然他喜欢和任宽说话,但是又怕给任宽添麻烦,盲人最麻烦了,什么都看不到,只会给别人添乱。 不知道韭儿在犹豫什么,任宽自说自话道:“你别怕啊,我待会肯定给你送回来。” 怕倒是不怕,韭儿反驳道:“我知道路…真的可以去吗?” “什么真的假的,我还能骗你啊,又不会找你收钱。”任宽这人不爱磨磨唧唧的,抓着韭儿就往楼上走。 韭儿惊呼道:“我的导盲杖…我自己能走…” 任宽从韭儿脚边将棍儿捡起,塞到这个小顽固手里,“走吧,你自己走。” 店里的人都没想到老板去挪个车,还能顺便带个男孩回来,任宽让韭儿坐着,特地去给他下了碗臊子面。 小饭馆弥漫着叫人垂涎三尺的饭香味儿,韭儿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抓紧导盲杖不敢放开。 脑子一热跟着任宽跑出来,他想想还是有一点点后怕的,身边陌生的环境,让韭儿极度的慌张。 臊子是张齐刚炒好的,任宽煮好面亲自给韭儿端过去,热腾腾的白烟直扑韭儿面上,任宽的靠近让他肩膀松懈下来,没那么紧张。 “别拿着你那根棒了。”任宽将碗搁到韭儿面前,“快尝尝。” 越是陌生环境,韭儿的动作越是迟缓,就连放下导盲杖的动作都慢慢悠悠,反复摸了导盲杖周围的陈设,才放心下来。 任宽捏住韭儿的手,把筷子搁到他手里,“筷子。”又拖着韭儿的另一只手扶住碗沿,“面在这儿。” 见韭儿一副紧张到发抖的样子,任宽半开玩笑道:“别喂到鼻子里去了。” 韭儿一听,坐正了身子,试图证明他不会,并且大声告诉任宽,“我不会的。” 店里人少,任宽坐在韭儿对面看着他吃,吃完第一口,任宽问道:“好吃吗?我们这儿师傅今早刚炒好的。” 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嘴,韭儿一张小脸埋进碗里,抬头的瞬间,脸色被热气蒸的红润细腻,“好吃。” “什么都好吃。”任宽嘴上这样说,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顺手点了根烟,“好吃的你吃过多少啊?” 任宽说话很随意,韭儿听得出他的调笑,也听得出他的好意,在韭儿看来,任宽不会让他难堪,不会说难听的话让他下不来台。 所以,任宽的问题,他都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回答,“没吃过。” “呵。”任宽乐到不行,说他是小土包子,还真不是抬举他,任宽叩了叩桌面,“你吃着啊,我去给你弄点别的。” 面门就是烧着火炉,架着平底锅的锅贴,任宽见韭儿胃口好,多夹了几个,又倒上一碟醋,端到韭儿面前。 握住韭儿的手腕,特意将他引向锅贴,“吃这个。”筷子插进香脆的饺子皮里,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任宽没有放开韭儿的手,继而带他蘸了点香醋,“蘸着醋吃,吃吧。” “好吃!”没等任宽问,韭儿主动开口。 韭儿吃饭很香,无论吃什么,都能吃出一股很好吃的感觉,任宽抖着烟灰和韭儿说话,“好吃吧,饺子就得是韭菜馅的最好吃,就你那个韭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任宽时不时起身重新给韭儿端一碟小菜,无论任宽投喂的是什么,韭儿都很捧场的吃光,然后夸上一句好吃。 就着一会儿的功夫,桌上的盘子被被清光,任宽才渐渐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能吃。” 韭儿不太好意思,咬着筷子不敢再动筷,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句,是他太得意忘形了,这下该怎么呢?任宽会不会觉得他吃太多。 任宽有些好奇的坐到韭儿身边,手忍不住摸到韭儿的肚子上,“你吃这么多肉都长哪呢?” 没想到任宽会有这样的动作,他缩了缩肚子,“宽哥…” “你们按摩店怕是养不起你吧?”任宽说笑的。 韭儿知道任宽没有恶意,“平时吃不了这么多的,太好吃了,老板娘说生意不好,就…简单吃点…” 这种就拿来唬韭儿这种小土包子的,任宽笑道:“那你们店里吃过复杂的吗?” 细想一下,好像还真没有,韭儿摇头,“生意好像一直都不好,老板娘都不让阿姨做饭放太多料的…” 难怪人阿姨一脸晦气,扫地做饭,还落得不是,都是老板的意思,背地里肯定有员工说阿姨的闲话。 想想就韭儿这食量,按摩店那点豆沙包也喂不饱他,难怪这么瘦啊。 任宽还想逗韭儿来着,突然听到有女人尖锐的声音,“韭儿!你又死到哪去了!” 整条街都回荡着女人刻薄的声音,韭儿条件反射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慌乱地去摸索导盲杖。 “宽哥…老板娘来了…我要走了…”韭儿的惊慌失措显而易见,站起来的瞬间还踢到了桌子脚。 任宽手快一把扶住韭儿的手腕,“别急,说了送你下去。” 第4章 老板娘站在台阶上,双手叉腰,对着从石梯上下来的韭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一大早你就不见人影,韭儿你真的是业务繁忙啊?” 像是被老板娘教训皮实了,韭儿也没显得多胆怯,暗暗吐着舌头。 油盐不进的人是越骂越来气,老板娘就差戳着韭儿的脑门,“你不长记性是不是,我昨天说什么来着,你带不回来钱,还乱跑就扣你工资。” 连工资面儿都没见过的韭儿,对于扣工资这三这个字不怎么敏感,倒是一旁的任宽听了有些上火,这破店本来就给不了多少工资,吃得又差,还压榨人家小瞎子。 任宽没着急放韭儿进去,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掷地有声地问道:“他要拿回来多少钱,你才不会扣工资啊?” “哎哟。”老板娘还记得任宽,“这不昨天送外卖的吗?” 这句话算是把任宽气笑了,“送外卖的怎么了?消费不起你们店啊,你们哪是碧海皇宫,还是凌霄宝殿啊?” 老板娘一身风尘气,是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知道有人为韭儿强出头,这样的冤大头赶上来让她敲竹杠,她高兴还来不及,就连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哟,老板说哪的话啊,当然消费的起啊。”老板娘一说话,全身上下胸波动的最是厉害,“按小时计费,人都带出店了,一百块一个小时吧。” 老板娘手一摊向任宽要钱,任宽知道她漫天要价,这条街上,小宾馆的窑姐都才一百来块一晚上,韭儿又不是他们店里的头牌。 任宽担心韭儿被扣工钱,懒得跟这臭娘们一般见识,正跟裤兜里掏钱,韭儿急吼吼道:“老板娘,我什么时候按小时计费啦,团购就三十 啊。” 他怎么能让任宽花冤枉钱啊,况且刚刚吃任宽的喝任宽的,现在又要任宽掏钱,韭儿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你闭嘴!”被当场揭穿的老板娘,脸皮也是修炼出来的,一把将韭儿薅到身后,到手的钱她怎么可能还回去,手上掸了掸一百元现金,“老板,你以后再带韭儿出去,价格记清楚啦。” 任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钱眼开的人他见得多了,按摩店的老板娘也不算是佼佼者。 倒是让韭儿很愧疚,任宽吃了这回亏,以后怕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见韭儿垂头丧气的样子,任宽越过老板娘,揉了把韭儿的脑袋,“进去吧,我回店里了。” 掌心温暖的热度经韭儿的头顶传到心脏,他越发觉得任宽是个好人,自己太给他添麻烦了。 “宽哥,慢走…”韭儿悻悻道。 人精似的老板娘也跟着应和,“宽哥是吧,宽哥您慢走,有空常来啊。” 正享受小瞎子软绵绵的称呼声,一听到老板娘尖嚣的附和,任宽眉头一皱,将手收回,“你就别跟着韭儿喊我哥了,咋俩谁比谁老还不一定呢。” 任宽这人就是别人对他客气,他就对别人客气,别人给他脸色,那也别怪他阴阳怪气的。 趁着老板娘嘴角抽搐,任宽扭头就往楼上走,要不是担心韭儿,谁惯她这些臭毛病。 任宽人都没走远,老板娘跟拿韭儿开涮似的,“你长本事了啊韭儿。”任宽知道她是骂给自己的听的,拿韭儿出气了,可他不能老替韭儿出头,不然这女人更得欺负人。 将老板娘的话当成耳旁风,韭儿装聋往店里走,心里琢磨得却是怎么才能将这一百块钱还给任宽。 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里面就十来块零钱,韭儿不知道,这十来块钱都被他揣得皱巴巴的,有时候洗衣服忘了拿出来,褶皱的地方,都泛着银白。 直到中午时分,店里才听到有客人的声音,来这里消费的男人居多,韭儿长得再好看,不好这口的男人看了也是白搭。 这刚进来的男人一开口便抱怨道:“怎么就他一个啊,男孩啊?”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惋惜。 老板娘笑呵呵的,对待客人完全是另一副嘴脸,“在楼上啊李老板,有小姑娘在楼上。” 韭儿听到老板娘和李老板的脚步声渐远,他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楼的椅子上,他早就料到这不是他的生意。 细想开来,韭儿的客人不多,偶尔有一两个生客,熟客里外里就两个,一个徐茂林,一个对面算命的睁眼瞎。 “咕~”这才刚到中午,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因为韭儿早上乱跑,老板娘罚他不准吃午饭。早上在任宽那吃过一顿,中午这会儿已经不抗饿了。 一想到任宽煮店里的面条、锅贴、锅巴土豆,韭儿咕噜咕噜的直咽口水,现在都隐约还记得饭菜香,他很少能吃到这么多东西。 韭儿怨天尤人地叹着气,手上揉着不争气的肚子,心道晚饭还有段时间呢,太难熬啦。 “啊!”正当韭儿想得入迷,楼上突然传来尖锐的惊叫声,隔着墙壁都吓得韭儿一哆嗦。 紧接着木质地板被踩得哒哒作响,楼道里传来慌乱的撞击声,声音越来越近。 韭儿不敢往前走动,伸出双手在半空摸索,惊恐之余发问道:“怎么啦?楼上怎么啦?” “韭儿!”惊叫的女声朝韭儿逼近,韭儿身体一热被她抱住,“韭儿…呜呜…” 听这声音,应该是他们店里的冉庆碧,冉庆碧与自己不同,她只是弱视,在有光线的地方,还是能看到人影。 冉庆碧紧抓着韭儿的手臂,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啪嗒往韭儿手臂上落。 看不到状况的韭儿格外心急,“到底怎么了呀?你哭什么?” 店里盲人之间不是很团结,工资是按按摩人数算的提成,为了争那一两个客人,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 可韭儿跟他们不一样,别的盲人都是有家人的,他们的工资老板娘是规规矩矩地发,韭儿这个住在店里的单身小伙,经常都见不到自己的工资。 本身来找韭儿的客人也不多,所以韭儿不会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一听到韭儿的问题,冉庆碧哭得更大声,韭儿急得直冒汗,“说呀!”做他们这种服务行业的,最怕的就是跟客人气冲突,扣工资不说,还得赔偿客人的损失。 冉庆碧几次开口都是朦胧的呜咽声,韭儿手腕都被她抓疼了,“小冉你说话啊,光哭有什么用?” “他…呜呜…他摸我…”手腕上的力量消失,说完这句话的小冉蹲到了地上,双手捂住脸庞,放声大哭。 没等韭儿开口,老板娘气急败坏的从楼上冲下来,“冉庆碧你怎么回事!你还有脸哭,给我上楼去给李老板道歉!” 身边是人经过的风声,哭闹声,走动声,韭儿往后退了一步,踢到身后的椅子后,缓缓坐下,直到一楼的动静渐小,他都还没琢磨清楚。 其实他不太懂所谓的摸,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对他动手动脚的,最过分的也就是徐茂林,可徐茂林是嗓门大,老是说些他听不懂的奇怪话。 店里客人摸按摩师不止一次了,总有小女生会哭哭啼啼的,哭够了又继续工作,没人给韭儿讲,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摸到底是怎么个摸法。 只是听到冉庆碧的哭声,他难免会有些难受,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会好受呢。 一个李老板都哄不好,店里直到下午也没来其他的客人,老板娘在店里守不住,被下面的茶馆一吆喝,拿着钱包去打麻将去了。 韭儿不爱坐在店里面,昏昏沉沉的没有人气,没客人的时候,他就爱坐在店门口,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声音,行人的脚步声,遥远地方传来的喇叭声。 过了中午这波外卖高峰,任宽的小饭馆里总算是清静下来,偶尔一两单外卖,都是点餐软件上的,他只管做,有的是外卖员抢着送。 刚闲下来坐到凳子,想起早上的时候,韭儿就是坐在这个位置,没吃过正儿八经的肉包子的韭儿,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任宽闲不下,叼着烟往灶台旁走,张师傅见了以为又有外卖,“任老板,我来吧。” 任宽没抬头,拿出一颗削好的土豆,又从冰箱里拿出腊肉,“我做了给人送去。” 利落的刀工之下,土豆被切成粗细差不多的丝状,腊肉则被切成丁状,下锅将油烧热,葱姜蒜炒香捞出,食材一道和着爆炒,任宽最后拿了店里的盘子装饭,想想韭儿用筷子吃炒饭不方便,特意拿了勺子。 刚走到石阶口,任宽便看到撑着导盲杖坐在门口的韭儿,“又跟门口要饭呢。” 嘴上这样挤兑,任宽手里稳稳当当端着盘子往韭儿跟前走,走近了都没敢喊他,先朝按摩店里看了一眼,没看到妖艳女人的身影。 “韭儿。” 闻着饭香的韭儿老早就仰着脑袋,眼神放空,一听是任宽的声音,他有些意外,“宽哥…” 夺过韭儿手里的导盲杖,又将盘子和勺子往搁到韭儿手里,“你们老板不在?” 手上热腾腾的东西,韭儿只敢捧着,不敢乱动,“打牌去了。” 那正好,任宽稍稍推了推韭儿手,“尝尝,炒饭。” 韭儿哪敢啊,他还担心着任宽以后不搭理他了,钱都没还上,他没脸白吃任宽的,捧着盘子不知所措。 任宽正想催促,听到韭儿的肚子咕噜直叫,揶揄话脱口而出,“叫得我都听见了,赶紧吃。” 一边害羞,一边自责,自己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老是在任宽面前出丑,韭儿暗暗生自己的气,小心翼翼的捧着盘子吃起来。 任宽在他身旁坐下,“你们老板没欺负你吧?扣你工资了吗?” “没有…”炒饭有嚼劲,每一勺子下去腊肉的咸香扑面而来,让肚子里没油水的韭儿食指大动。 任宽就是喜欢看韭儿吃得香的样子,嗤嗤笑了一声,把心放进肚子里。 只听到韭儿含糊不清道:“宽哥…我以后把钱还给你吧…我真不要一百块…” “嗯?”任宽指尖夹着香烟,吐出烟圈时,他刻意转到另一个方向,没有对着韭儿,漫不经心的,没有将韭儿的话放在心上,“那你要多少钱?” “三十啊。”韭儿笃定道。 这话越说越带点颜色,韭儿听不出来,可任宽不是正经人啊,“包你就三十啊?” “对呀。”韭儿还在为老板娘骗任宽钱的事情愤愤不平。 嘿,任宽掐了烟头,还真是明码标价啊。 第5章 闲得也不止韭儿他们的高级盲人按摩会所,对面无所事事的窑姐支棱着下巴,“任老板,你说下次来的,怎么还不来啊?” 任宽一回头,这不是上次让他去照顾生意的窑姐吗?吊带低胸装配着短裙,上下都半遮半掩,眼影得有好几个色,水粉色的指甲一下下磕在脸颊上,五彩斑斓的像棵圣诞树,色差跳跃之大,晃得任宽眼睛疼。 这里的女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任宽也就打打嘴仗,过过干瘾,真叫他去的话,他不大想去,主要是惜命,做皮肉生意的,不是任宽轻看了谁,干不干净她们自己最清楚,有钱花到她们身上,还不如包韭儿呢,都是拿钱砸进水里不见水花,人家韭儿吃得多是多了点,但是会按摩啊。 一口含住烟嘴,烟头顶端冒出明红的火光,任宽不紧不慢道:“店还开着呢,下次啊。”任宽这人说起来也心软,不好让窑姐难堪。 “给韭儿做饭就有时间啊,真叫你来玩,你又忙了,任老板你不能光照顾他一个人的生意啊,大家都是街坊。” 窑姐一双鸳鸯眼,照这街上算命的来说,服眼秀气略圆,美如桃花,眼珠红润,隐隐有着九缕沙纹,感情丰富,易思淫/乱。 任宽赔笑,来不及开口,窑姐又冲韭儿道:“韭儿,你以后又多了个常客啊,王蕊不厚道啊,你还要一百啊?” 王蕊就是韭儿的老板娘,大早上的骂得整个街道都听到了,谁不知道她又张口诓骗新顾客。 让任宽吃哑巴亏这种事情,韭儿宁愿自己开口认错,总觉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免不了添油加醋的,到时候到了任宽耳朵里,听着又是另一种意思。 刚已经坦白的韭儿听到窑姐的话,立马慌了阵脚,霍地站起身来,端着盘子手足无措,“宽哥…等我发工资了,我就还给你…” 眼前的韭儿像是炸毛的小猫,惊恐万状,若不是眼睛看不到,恨不得当即跳到任宽身上,不让他跑了。 任宽按住韭儿的脑袋,“谁要你的钱,坐着吃你的饭。” 想到韭儿能敏感至此,任宽还能怎么办,给这小瞎子吃颗定心丸呗,别人随口一说,就能吓唬住他,自己反复强调,他倒像是听不进去一样。 像是说给韭儿听的,又像是说给对面窑姐听的,“一百就一百呗,带你出去要一百,去你们店里要不了一百吧。” 为了让韭儿放宽心,任宽又道:“大不了以后就常去你们按摩店,这总行了吧,别惦记那一百块钱了啊。” 自讨没趣的窑姐翻了个白眼,勾引不过来的汉子多说了也是枉然,转头又朝着路过的工人发浪,“进来坐呗。” 刚从工地上下工的工人,从头到脚是一层灰尘,局促的擦了擦手,“我们这样子坐什么坐啊。” 窑姐确实要比对面按摩会所的瞎子会说话,“也能坐啊,我又要不了你一百块钱。” 又暗地里挖苦韭儿,韭儿也不把女人的话放在心上,只听到男人憨憨一笑,朝上下一顿张望,猫着腰进了小旅馆。 皮肉生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任宽瘪嘴回头,韭儿已经将碗里的炒饭扒个精光。 任宽轻笑一声,在韭儿身边坐下,脑子还来不及思考,大手一抻,揪了把韭儿的脸颊,“还挺能吃啊。” 韭儿将盘子搁到膝盖上,捂住脸颊也跟着傻笑。 不是任宽说话难,韭儿笑起来是真的有点傻气,一张小脸扬起,嘴角咧开的弧度较大,小虎牙也露出尖锐的齿尖,酒窝陷得格外的深,浑圆失神的眼眸都眯成了一条缝,别提有多傻。 傻是傻了点,但深得任宽的心啊,不像别的人,眼珠子咕噜一转,便是在算计旁人,跟韭儿相处简单也轻松,像是在路边散养了一只小奶猫。 散养也是养啊,养在外面也让任宽挂念在心里,随时随地还想着他家小猫咪吃饭了没,有没有受人欺负,当主人就得操这份心。 打从这天起,任宽总是变着花样的做小吃给韭儿端去,一般的炒菜汤水不太好带,做的最多还是包子蒸饺点心这类的。 每天中午忙过那一两个小时,任宽趁着王蕊去打牌的空档去按摩店,正好和这娘们儿错开时间,省的她没完没了的找韭儿麻烦。 韭儿吃得多也不挑食,不管是皮薄馅多的包子蒸饺,还是香甜软糯的豆沙糕点,韭儿都来者不拒,咬得多咽得却慢,两腮微鼓,毫不吝啬地夸任宽做的好吃。 两人在按摩店一坐便是一两个小时,在任宽看来,韭儿的生意确实不好,至少他是一次都没见到有熟客专门找上韭儿,任宽暗暗替韭儿担心。 烈日当头,幸亏头顶还有一顶商用遮阳伞,但也是抵晒不抵热,两人多坐一会儿,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任宽能熬,他没想到韭儿比他还能熬,韭儿身材瘦小,也不见得有多高大,坐到台阶上时,屁股往后多挪一截儿,大腿搁到台阶上,小腿稍稍往上提高,两脚丫能悬空来回晃悠。 若不是知道韭儿看不见,任宽有些不相信,这样一个活泼灵动的小男孩,会看不见东西,比起里面那些蹲坐在黯黑角落里的盲人,韭儿显得生动得多。 “乐什么呢?”任宽一手按住韭儿的脑袋,稍稍用力,便能让韭儿面对着他,“你不操心啊,我看你成天都没有生意,你一个月能拿几个钱啊?” 被按住头顶的韭儿,就像是被捏住后颈的小猫,滑稽的缩着脖子,茫然地眨着眼睛,他竖起四根手指头,“四百。” 韭儿偏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补充道:“但是老板娘说,我身上不能揣钱,容易掉。”韭儿从他兜里摸出那十多块钱,“所以都存在她那的,反正我也很少用钱。” 那这不是糊弄小傻子吗?香烟夹在任宽指缝间,他没有再去抽,眼看着灰烬一点点掉在地上,红星的那点燃到滤嘴处,他才将其丢在地上。 “合着你没拿过工资啊?”任宽说这话的时候,都是压着火气的,本以为四百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哪料这老板娘还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韭儿似乎对工资没什么概念,他能听出任宽带着怒火的语气,可是他不懂任宽在生什么气,“拿过啊,但是丢过好几次,反正我平时也很少用钱的。” 什么叫平时很少用钱,这黑店连饭都吃不饱,韭儿还能很少用钱?“你不上街?你平时就没添个衣裳,买点吃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会很少用钱呢?” 头顶的力道明显加大,韭儿战战兢兢地去抱住任宽的手,他不知道哪句话都能触动到任宽,“我…很少…出去啊…” 任宽才到这里来没多久,对韭儿的了解都很片面,也很表面,只是知道韭儿是个开朗的人,家庭背景一概不知,就连这个花里胡哨的按摩店都很少跨进去。 住在这片儿的人,暂且能称之为街坊,可流落到这条街上的都是可怜人,谁又能去可怜谁呢? 韭儿的眼盲不是先天性的,他记事开始,天还是蓝的,草也是绿的,自己的样子,和奔跑在地上的小狗,他都是见过的。 后来出了点意外,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才六七岁的韭儿就看不见了,他妈妈带着他看过几次医生,不是治不好,只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妈妈就是对面的窑姐一样,靠着接客为生,连韭儿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没来得及打胎,韭儿只能被迫出生。 韭儿清楚这里的每一步台阶,这里的一砖一瓦,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大小就生活在这里。 眼盲后,摔了无数次跟头,他记得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台阶的步数,每一个平台之间需要走多少步,还有按摩店里热水和冷水的开关,被烫过很多次后,自然就长了记性。 他妈妈也是在他八岁大的时候去世的,做这种生意的人,命好的能赖活很久,可他妈妈是属于命不好的那类。 后来他就来这家按摩店工作,还是靠着关系才能混这口饭吃,他妈妈和老板娘是姐妹,老板娘运气好,跟过一个有钱的老板,后来得了些分手费,才开了这家按摩店。 韭儿没读过盲人学校,不会盲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文盲。 像是流落在街头的小野猫,没人带韭儿上街,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出门,陌生的环境会让他异常紧张。 突如其来的火气,被韭儿的一腔话语浇灭,但浇灭的是明火,暗火还在烟灰之下滚烫,任宽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 他原以为出门在外打拼的人够苦了,他以前睡车站,吃泡面的日子够苦了,可是残疾人的世界,不是他能够想象到。 任宽从没注意过石阶的步数,直到韭儿提起,他才下意识的去数,每一小截儿的步数是不同的,有的有十二步,有的只有十步,没什么规律可言,韭儿只能暗暗记在心中。 没得到任宽的回应,韭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自知自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他不敢在任宽面前说错任何的话,他不想任宽为此讨厌他。 韭儿无措地抠着指尖,小声道:“其实我只是怕…怕车…所以我很少上街…” 第6章 任宽觉得自己没立场,也不应该冲韭儿冒火,特别是听到韭儿毫无章法的讨好之后,他拧着眉毛看着眼前的韭儿,看到指尖的死肉都快被韭儿抠秃了。 “怕车?”任宽一把握住韭儿的两根指头,不让他在乱抠,“那你敢坐车吗?” 能岔开话题最好了,韭儿很怕应付任宽生气的场面,任宽对于他而言是一头会发怒的狮子,他一只小绵羊怎么能安抚得了狮子的情绪。 简单的问题也把韭儿难住,“不知道,我很少坐车啊。” 细嫩的手指不安分的在任宽手里蠕动,指尖揉搓在任宽的手心,似有似无,像是隔着层纱的美人,叫人心痒难耐,又舍不得放开。 任宽不动声色的朝韭儿靠得更近些,低语道:“我开车带你,你怕吗?敢坐吗?” 突如其来的热气让韭儿一哆嗦,本能的抗拒,想着是任宽后又很快镇静下来,问道:“什么车啊?” 不指望韭儿对车有研究,任宽继续道:“摩托车。” 任宽握住韭儿的手,韭儿没有挣开,两人靠得极近,就这姿势好一会儿没换过。 韭儿面对任宽,茫然的眼眸中,看不清他到底害不害怕,用着交换秘密的语调道:“摩托车…开得好快啊…我挺怕的…” 只回答了害怕,没有回答不敢,这种保留余地回答,让任宽有些得意,“你搂着我就没事了。” “怎么搂啊?”韭儿小脸单纯,木讷的神态叫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那些个欲拒还迎的邀请,任宽都要好好琢磨琢磨,生怕自己会错意。 可琢磨归琢磨,任宽会的是他自己意,他一转身背朝韭儿,手上一用力,将韭儿的双手分开从他腰侧绕到腹部。 两人前胸贴后背,韭儿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贴在他的背脊上,任宽扭着脖子垂眼看着韭儿,“就这么搂,你抱紧点,就行了。” 一头撞上任宽结实的后背,韭儿收紧了手臂,神色惬意地用脸颊在任宽脊椎骨上蹭了蹭,完事还一脸回味地舔着嘴唇,嘴角偷笑的弧度快要抑制不住。 这小东西是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吗?任宽好奇又好笑,韭儿这机灵劲儿,像是得逞后的满足,任宽一时恍惚,竟觉得韭儿是不是跟他装看不到呢?还是以为自己不会发现,才自欺欺人。 高兴和难过,在韭儿这儿都这么显而易见。 腰上的手臂没舍得放开,任宽大手覆盖在韭儿的手背上,问道:“敢坐吗?”也不止是韭儿一个人得逞啊,他不也是逗着小猫咪主动往他怀里蹭吗? 如果是任宽的话,自己好像没那么怕,韭儿一双大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敢。” 任宽悄悄掰开韭儿的手掌,捏在手心里把玩,“那找个时间带你出去,你能出去吗?”任宽开始担心韭儿的自由,毕竟这家黑店连饭都不给吃饱。 韭儿奋力点头,“能,但是请假的话得提前说。” “是请假还是算我带你出店啊?”任宽一想到王蕊那个泼皮婆娘脑壳痛,“晚上行吗,正好你下班,你们这儿非得要你守着吗?” 一个盲人,有他没他,夜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韭儿手上挣开任宽的桎梏,手指细细腻腻的摸索着任宽的指纹,“晚上可以,但是会不会太晚了呀?” 韭儿对时间不敏感,他只是害怕给任宽添麻烦,可在任宽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太晚了就不回来了,第二天一早给你送回来行吗?” “啊?”别说是夜里,就连白天都很少离开这里的韭儿有些犹豫,任宽给他一种希望,像是要带他脱离这片沼泽,可韭儿没有勇气去面对放弃。 任宽能猜到韭儿心里的忐忑,可猜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用近乎耳鬓厮磨的方式和韭儿说话,“太晚了就去我家,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好一起。” 类似约定一样的话,让韭儿莫名憧憬,就像他对任宽的向往一样,那种心潮澎湃,血液沸腾,名叫希冀的东西在朝他招手。 韭儿无法拒绝,他根本开不了那个口,皮肉之下,纤细的血管藏着不安分的血液,带动心跳都噗通噗通的,韭儿绝对想不到,他现在是如何面红耳赤的看着任宽。 可韭儿看不到的东西,任宽尽收眼底,苍白茫然的眼神中,任宽仍旧看到一丝丝跳耀的光芒,没有人不享受自由,也没有愿意一辈子困在同一个地方。 笼中的金丝雀永远羡慕遨游在天际的小鹌鹑,况且韭儿做不了金丝雀,金丝雀安安分分,韭儿分明就是只活泼的小鹌鹑。 任宽轻轻捏着韭儿的脸蛋,像是哄骗又像是诱导,“想去就去,想去就告诉我,嗯?想吗?” 近乎蛊惑般的声音在韭儿耳边响起,他脑子里不禁思考,原本任宽就是他不假思索的前提,“想。” 这句“想”中,任宽还听出一丝丝委屈巴巴的意味,他低笑着,“那好,我们这周五去,正好热闹。” 和任宽约定好后,韭儿整个人像是活了一般,说话做事都比平时利索,就好像是他动作快一点,时间就能跑得快一些一样。 自打徐茂林被任宽教训过一顿后,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韭儿为数不多的常客就这样少了一个,不过他不太在意。 这天,对面的算命的跑来店里找他按摩,算命的姓吴,叫吴翔,年纪长了韭儿二十来岁,眼睛是有点毛病,眼珠子像是蒙上了层白雾,有人说他是白内障,他自己却说是开了天眼。 其实吴瞎子没有真瞎,只是眼睛看着吓人,装瞎也只是为了让算命的生意更好点,也不知道人怎么就这么邪性,偏偏就觉着眼瞎的算命的灵一些。 好在韭儿看不到,吴瞎子是正经来按摩的人,每次都指定要韭儿,人多的时候,花点钱进个小包房,人少的时候就在大厅凑合。 吴瞎子最大的乐趣就是眯着眼睛享受,时不时的告诉韭儿这条街上新鲜的八卦。 今天刚好人不多,大厅里几张按摩床孤零零地支着,偶尔从小包间里发出暧昧的响动,吴瞎子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躺下。 “韭儿,看你挺高兴的啊,捡到钱啦?” 盲人捡钱不是胡扯吗?吴瞎子人也不错,韭儿乐呵呵的,还不知道自己在傻乐,“没有啊。” “没有?”吴瞎子扭头看了韭儿一眼,狐疑道,“笑得这么高兴你跟我说没有,骗谁呢?” 韭儿不自然地揉了揉脸颊,“我没笑。”他明明就没笑啊,有什么可乐的,虽然他今晚就能坐上任宽的摩托车呢,还是搂着腰的那种,可是他都高兴好几天了,今天还能看得出来,他才没那么傻。 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吴瞎子没和韭儿计较,话锋一转,又讲起街上的事情,“韭儿,别人给的东西,你可别随便吃啊。” 神神秘秘的语气,倒是让韭儿不寒而栗,“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吴瞎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明显是话里有话,可在韭儿听来难免多想,他就接受过任宽的东西,任宽算别人吗?任宽能算随便吗? 不知道韭儿脑子里在瞎想什么玩意,吴瞎子又道:“就你们按摩店上面那块儿空地,那个腾飞宾馆墙后,好多的针头啊,你可不能瞎接别人的东西,听到没?” 韭儿还是不明白,针头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脑子里一琢磨,手上就开始没轻没重的,按得吴瞎子嗷嗷直叫,“轻点!轻点!” 他躬起后背,试图躲开韭儿的力道,抱怨道:“你看着弱不禁风的,手劲儿怎么就这么大啊,我一把老骨头,禁不起你这样收拾的啊。” 见韭儿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吴瞎子叹了口气,这小东西非得要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人吸/毒呗,看那量还不少。” 听到吸/毒韭儿暗暗松了口气,任宽肯定不是那样的人,细想又觉得忧心,果然这条街上就没什么好事啊,不知道任宽知情与否,万一任宽不小心该怎么办啊。 关心则乱,韭儿又忘了手上的轻重,按得吴瞎子肩胛骨咯吱作响,疼痛难当的吴瞎子蹭得从床上跳起来,“哎呀,算了算了,你想折腾死我啊,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也就嘴上爱唠叨,吴瞎子絮叨着,“你看我花三十块钱团购的又打水漂了。” “要不然我把钱赔给你吧。”韭儿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吴瞎子对他不错。 吴瞎子瘪嘴嫌弃道:“就你兜里那十多块钱,都快揣了大半年了吧,你等着它下崽啊,我不要了,下回再来,我先回去了。” 送了唯一的常客,韭儿一天都没了生意,下午还被王蕊数落了一顿,说他只出不进,光顾着吃,店里生意一点都指望不上。 韭儿还偏偏火上浇油,等王蕊骂完后,提起晚上不留店的事情,“老板娘,我今晚想请假,我晚上不在店里,明早我怕我来不及开门。” 这边王蕊火气还没下去,韭儿又踢到门板,“韭儿你真是翅膀硬了,你大半夜的想去哪啊?” 韭儿不答,他不想告诉王蕊是去任宽家里,肯定会被骂得很惨。 王蕊泼辣的性子,最见不得韭儿跟她装哑巴,“问你想死到哪去?路都看不见,你脚底板还冒烟。” 韭儿倔起来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是不肯开口,王蕊作罢,反正都已经下班了,韭儿守不守店关系不大,“随你的便,你要是走迷路了,我可是不会上街去接你的。” 不答应也答应了,韭儿暗暗松了口气。 第7章 夏天天黑得晚,加上王蕊又是个坐不住的主,早早地提着包走出店门,韭儿听到王蕊远去的脚步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他不想王蕊和任宽碰面,很怕王蕊在任宽面前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店里连老板都走了,钥匙也交到清洁阿姨手里,左右也没有生意,人人都如坐针毡,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今天早点走吧。” 大家陆陆续续站起身来,韭儿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任宽店里还没忙完呢,他不能走啊,可清洁阿姨也着急回家,“韭儿,我要锁门了。” “哦!”韭儿撑开导盲杖,从店里坐到了店门的坎儿上。 身后是哗啦啦的铁链子声音,阿姨锁上门,语气不咸不淡,“你就坐在这儿?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吗?” “是啊…”可任宽还没来,他不敢去店里打扰任宽,也不敢到处乱跑。 “跟谁出去啊?这个时候还不来。”阿姨不是热心肠,只是八卦而已,言语中试探的意味很重,又带着淡淡的轻蔑。 韭儿不答,任宽明明是他藏不住的宝藏,他却想要藏紧点。 见韭儿三缄其口,阿姨冷不丁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了,还随随便便跟人出去,小心被卖了都不知道。” 任宽才不是那样的人,韭儿偷偷在心里反驳。 阿姨脚步渐远,韭儿坐在坎上自在地晃着小腿,别人都不懂,他也不想过多的解释,对于自己而言,今晚一定是个特别的夜晚,还没谁大半夜带他出去呢。 平台上的外卖订单,任宽一个都没接,炒完最后一份外带的炒饭,任宽摘下胸口的围裙,“今天早点下班吧,我还有事。” 饭馆就是这点麻烦,无论规模大小,当天的食物残渣和清洁不能隔夜,毕竟是吃饭的地方,干净最重要。 好在店里有四个人,七手八脚收拾清楚,任宽让小孙关了店门,自己拿起头盔头往下跑,他不太确定按摩店到底几点下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晚了还是早了。 但他很快便有了答案,晚了。 任宽刹在上一阶平台上,路灯下,韭儿茫然地左顾右盼,不对,小瞎子怎么会左顾右盼,小脑袋晃悠,时不时去抓一把胳膊和小腿。 按摩店大门上的铁链有些冰冷,也不知道韭儿坐了多久,喂了多久的蚊子,任宽清了清嗓子,“韭儿!” 韭儿寻声看过去,“宽哥!” 好像也不太晚,韭儿还挺精神,无形中尾巴都快摇上天了,任宽跨着台阶往下跳,飞快凑到韭儿跟前,“等多久了,怎么不上去找我?” “没多久,店里刚刚关门。”夏天已经够热了,可任宽上前后紧随其后的热气,还是让韭儿敏感地捕捉到。 不去猜想韭儿话里的真伪,任宽晃了晃手中的头盔,“走,摩托车在下面。” 一招手,认人的小奶猫立刻跟上,越往下走,任宽发觉韭儿走得越慢,手上的棍儿也抖得厉害,大概是对下面的路况不够熟悉,韭儿行动缓慢很多。 任宽渐渐放慢步子,正想伸手去拉韭儿的手腕,回想到几次韭儿都要求自己走,“没来过下面吗?” 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的,还是被任宽发现,韭儿嗫嚅道:“很少来…但是我能自己走…” 韭儿对于自己走路格外的执着,任宽有些庆幸,自己没莽撞地去拉他,“知道你能走,慢点啊,不着急,还早呢。” 看不到的人,对于声音的敏感程度远超过常人,韭儿察觉到任宽刻意放慢的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任宽怎么会这么好,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对他都要好。 平时也就任宽一个人骑摩托车,就连头盔都只有一个,这只小雏鸟不是头一回嘛,戴着头盔有安全感些。 走到摩托车跟前时,任宽问道:“你这根棍儿待会…” “能收起来!”不等任宽说完,韭儿已经将手里的导盲杖折叠好,大概一个手臂的长度,捏在手里也方便不少。 “还能这样啊。”任宽也是头一次见,他新奇完又道:“别动啊,给你戴头盔。” 听了任宽的话,韭儿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牙关咬紧,两腮微鼓,脑袋钻进头盔时,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直到任宽说“好啦”,韭儿的封印才被揭开。 走路韭儿能自己来,可上摩托车不行,任宽征求他的意见道:“我抱你上去,坐好了等着我就行。” “嗯嗯。”只能坐个摩托车而已,韭儿紧张得跟上刑一样,上身僵硬,双腿紧绷,苍白的小脸隐藏在头盔之下。 任宽宽慰道:“怕什么啊,坐个车而已。” “嗯,不怕。”韭儿掩耳盗铃地解释。 任宽笑笑,拦腰将人抱起,小雏鸟就是小雏鸟,嘴上说着不怕,双手紧拽着任宽衣领,一举一动都听从任宽的安排。 “腿打开,跨过去,脚踩在这儿,不要乱踢啊。”任宽手上帮忙扶了韭儿一把,坐在后座的韭儿更像是头次进城的小乡巴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任宽跨坐到他前面,插钥匙发动摩托车,“我们先不回去,带你去大桥上溜一圈,跑完我们再回家。” 怎么样都好啊,韭儿不怕被任宽卖了,傻乎乎地答应,“好。” “是想回家吃饭,还是在外面吃?”发动机的嗡鸣声不算大,还没盖过任宽的声音。 “家里!”韭儿挺高音量,怕任宽听不到,他喜欢外面的空气,可是更喜欢和任宽独处。 摩托车从坎上往街道上挪到,速度很缓慢,任宽留出时间和韭儿说话,“行!家里,想吃什么?” 没见识的韭儿声音清亮地喊道:“包子。” 任宽乐了,“我看你就像包子,大半夜的还得折腾我给你和面。” 以为做包子太麻烦,任宽不乐意,韭儿正想改口,又听到任宽粗狂的声音,“包子就包子吧,你也说不出别的东西来了。” 摩托车刚好停在路边,跃跃欲试,任宽拧着把手,发动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加大音量说道:“教你的,怕就抱紧点,忘了吗?” 韭儿当然没忘记,身子往前一倾,稳稳当当的搂住任宽的腰身,头顶大脑袋在任宽背上蹭蹭。 “抱好了?”任宽刚问完,韭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摩托车呼啸一声,韭儿只觉得耳边疯狂瑟瑟作响,热流透过头盔掀开的挡风镜在往里钻。 气流像是只无形的大手,擎住韭儿的嗓子,让他无法出声,他手臂收紧,整个人怼到任宽的背上,紊乱不齐的心律,快和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不止是风声,就连擦肩而过的车辆速度都极快,这一刻,韭儿不但失去了视觉,就连听觉都削弱了不少,完全依附于任宽,除了无条件信任任宽,他别无选择。 大桥横跨长江,迎面而来的江风夹杂着湿意,把方才那股黏糊糊的感觉冲散,韭儿偷偷抬起脑袋,瞪大眼睛去感觉速度带来的快意。 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发动机确实挺吵的,但吵不过韭儿的心跳声。 直到摩托车声音戛然而止,自己在任宽的后背上贴得更狠,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摩托车停下来了。 从街上一口气开到江对面,任宽得确认一下韭儿魂还在,他耸了耸后背,“韭儿?” 耳朵里像是隔了层纱,韭儿听着朦朦胧胧的,不太真切,“宽哥…” “吓傻啦?”还活着就行,任宽没有下车,静静等待韭儿三魂七魄归位,“歇会儿咱们就回去,不然做包子太晚了。” 任宽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烟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玄白的雾气在黑夜里不太显眼,很快消散在风里。 醒神的韭儿扯了扯任宽的衣服,“宽哥,我能摘下来吗?” “摘呗。”任宽一回头,帮韭儿摘下头盔,“不怕啦?” 怕还是有一点点怕,韭儿顾左右而言他,“箍得慌…”腮帮子都被勒痛了。 任宽笑笑,唇间星火聚成一点,“你以后经常坐的话,我就得给你买个新的头盔。”一说起头盔,任宽打开了话匣子,“我看人家骑电瓶车的,头上还顶个小风车,你见过吗?给你买那种吧。” 话说得急,任宽没过脑子,说完便后悔了,韭儿怎么会见过,他连忙道:“没见过也没事,买来了你就知道了,上面还画小人…哎…” 越说越觉着嘴欠,说这么多不过是勾起韭儿的幻想,专挑人痛楚。 那声叹息韭儿没放在心上,揉了揉脸颊,“我以后还能坐啊?” 任宽松了口气,韭儿不光嘴甜,还善解人意,不矫情够大方,“为什么不能坐啊,你们按摩店没放假的时间吗?一周总得有一天吧?” “有的。”但是对于先前的韭儿来说,有无毫无区别。 “那就行了,等你放假,就带你出来。”香烟殆尽,任宽扔了烟头,语气调侃道,“我从深圳回来才买的这台摩托车,还没人做过后面呢,你是头一个。” 韭儿一听,别提有多沾沾自喜,刚还僵硬的小脸都堆满了笑容。 任宽一扭头便瞧见了,真藏不住表情啊。 两人本各怀心事,乐够了得韭儿忽然扬起小脸说道:“那你以后还会带别人啊…” 哟,这顺嘴的一句话,怎么还醋上了,任宽嗤嗤一笑,捏着韭儿的脸颊肉,“那不带了吧,头盔都是给你买的,别人也戴不了。” 第8章 江上的风实在大,韭儿戴过头盔后,发型被压塌,在凛冽的江风中,刘海四散开来,脸上表情淡然,不傻笑的话,这样看来实在是个清秀美少年。 “回去了。”任宽收回目光,伸手想帮韭儿把头盔戴上。 韭儿一听到任宽说话,嘴角微微扯开一个弧度,“好…” 头盔的靠近,有种牢笼从天而降的逼仄感,他嘀咕道:“能不能不戴呀?” “能呀。”任宽手停在半空,没有往下套,但他特别爱逗韭儿,管不住嘴的那种,“不戴就罚两百块啊。” “啊?”韭儿头次听说还要罚钱的。 韭儿表情丰富,一惊一乍的特别生动,任宽忍住笑意,“啊什么啊,不戴头盔交警逮到一次就两百罚款。” 都不敢再多问,韭儿伸手试图去摸头盔,“那我还是戴上吧。”两百简直是天文数字啊,他一个月工资才四百,身上统共才十多块,都不够赔给任宽的。 任宽手上一躲,“逗你的,咱们这儿不查头盔,不想戴就不戴吧。”他将头盔搁到仪表盘上,“不怕啦?” 一会儿真一会儿假的,韭儿真分不清任宽哪句话是逗他玩,哪句话是认真的,可他的羞赧远超过了恼怒。 任宽和他说话时,永远带着说不清的笑意,叫韭儿如沐春风。 “不怕。”韭儿只觉得摩托车重心朝前移动,他也跟着朝前一挪。 又听到任宽说道:“抱紧点,走啦。”紧接着背上暖烘烘、软绵绵的,没了头盔的隔阂,韭儿那张软绵的小脸贴在他的背上。 回去的路上,背上的人有点不太安分,脸蛋左蹭蹭右蹭蹭,蹭得任宽后背都起了鸡皮疙瘩,心里也奇痒难耐。 韭儿不就好奇嘛,第一次坐摩托车,脸上吹得干涩便想躲,来回在任宽后背上翻腾。 直到摩托车缓缓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稳稳当当的停下来,任宽才别过手去摸后背的脑袋,“你翻着玩呢?” 背上也痒飕飕的,任宽旋即抓了把背,他挺怕痒的,说出来都怕别人笑话,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痒痒肉。 韭儿憨笑,手覆到任宽刚刚抚摸过的额头,“吹得我眼睛难受。” 盲人的习惯,看不到东西,所以连眨眼防备都会比正常人迟钝,韭儿话音刚落,眼角的眼泪簌簌往下落。 任宽眉头紧蹙,赶紧跨下车捧住韭儿的脑袋,“刚刚怎么不说?” “戴着头盔不难受的。”早知道就继续戴着,韭儿格外害怕给任宽添麻烦,眼看就要到人家里,可别出什么岔子。 蒙尘般的眼睛,眼珠子盯着一个点儿都不知道动的,眼皮也不见多眨几下,任宽朝韭儿双眼轻轻吹气,微微叹气道:“眼睛不累啊?” “有点。”说罢,韭儿便想用手背去蹭。 却被任宽一把抓住,“别揉,下次坐摩托车还是把头盔给你戴上吧,省的你傻乎乎的,眨眼都舍不得。” 任宽又将头盔和导盲杖塞到韭儿怀里,“都拿好啊,这里不让你自己走了,我们早点回去。” 原本在车上坐得好好的,韭儿脚下一空,他惊叫一声,“呀!”任宽已经将他抱在了怀里,他揪住任宽胸口的衣裳,“宽哥…” “头盔拿好啊,贵得要命,要你好几个月工资呢。”要韭儿好几个月工资不假,但任宽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韭儿,让他别老惦记着自己走路。 韭儿一听,当怀里碰个价值连城的宝贝,都不敢再挣扎,紧紧护住头盔,暗忖道,这么贵啊,那他刚刚还戴过。 从停车场到电梯也就几步路的功夫,由暗处到明处,光线骤然增强,在安静的环境内,韭儿对周遭的感知不强,特别是在任宽的怀里,那份小心谨慎,全花在听任宽的心跳声上。 电梯带来的失重感只是在瞬间,韭儿拽紧了任宽的衣裳,快要在任宽怀里蜷缩成一团,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在开门的时候,任宽将人放下,心中暗忖道,家里好像没怎么收拾,幸好韭儿也看不见,下次来之前,自己表面功夫得做好啊。 韭儿压根儿不知道,任宽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连下次过夜的事情,都琢磨得清清楚楚。 到了新的环境,韭儿显得有些局促,他僵在门口不敢动弹,他不知道该怎么下脚,会不会踩脏任宽家的地板,他不知道家里的陈设是怎样的,会不会磕磕碰碰到贵重的东西。 任宽鞋一蹬,一路小跑着去收拾地上的衣服,又将沙发上的靠枕摆放到位,垃圾桶也踢到一边,自己看着稍微顺眼了点,又打开了冷气,这才回头招呼韭儿,正好看到韭儿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嗨,这不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吗?叫花子赶路,瞎忙。他连忙蹭到韭儿身边,“别站着了,换双鞋先。”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韭儿也不知道任宽刚刚干嘛去了,他不敢开口问,总怕给任宽添麻烦,听见任宽说换鞋,他缓缓蹲下身去,还没摸到鞋带,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起来。 任宽举着韭儿往旁边的鞋柜上一放,“坐着,我来。”他看着心急,又怕伤害到韭儿的自尊心,解释道,“我家你第一次来,哪都不熟悉,有事你叫我,等你以后熟了,我就不管了你,你自己想怎着都行。” 韭儿不安分的动了动脚踝,双脚在半空摇晃,心尖上像是被软乎乎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全新的环境让他惶恐不安,但好在有任宽在身旁。 换好了鞋,任宽又牵着韭儿在沙发上坐下,倒了水递到韭儿手里,任宽边往厨房走,边说道,“你坐会儿,我去发面。” 这一来一回的,韭儿早就把吃包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经任宽一提醒,他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任宽听得清清楚楚,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马上啊,别急。” 羞耻过了头的韭儿抠着衣角,太丢脸啦,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肚子呢?在别人面前也就算了,他也不太在乎,可在任宽面前不一样啊,怎么个不一样法,大概老是想要表现自己,把最好的一面的给任宽看看。 做包子麻就麻烦在发面,哪有现成的面团啊,光是醒面都得两个多小时呢,任宽将面团放到碗里封好,然后出了厨房。 “还得再等会儿。”任宽纳了闷了,他进去的时候韭儿是什么样子,出来还是什么样子,这小东西不是多动症坐不住吗?这会儿能耐住性子了? 做包子果然很麻烦啊,韭儿暗暗后悔,可任宽都忙活一阵了,他不敢开口叫任宽别做了,好像无论怎样,都是他在麻烦人。 不知道韭儿一个劲儿的妄自菲薄,任宽从卧室收拾出两套睡衣,又出来捞人,“先洗澡吧。”别的韭儿也做不了,连电视都只能听听声音,任宽突然觉得,盲人的世界得多无趣多单薄啊。 不管车上的风是吹得多么的敞快,这一到夏天,身上都黏糊糊的,不洗澡晚上能睡? 任宽嫌韭儿墨迹,单手抱着人就进了浴室,“哪你都分不清,我陪着你吧,你别待会在浴室里摔跟头。” 像是摆弄一只洋娃娃,不光长得像,连性格都极像,顺服的不像样子,任由任宽胡作非为。 浴室按得有浴缸,韭儿就这么被抱进了浴缸里,任宽还嘱咐道:“水就这么深,别呛到了啊。” 韭儿不光是怕车,还怕水,听任宽一说,双腿曲起,双手紧抱着膝盖,像是生怕在浴缸里溺水。 光顾着逗人的任宽有些想笑,“就这么深,淹不到你。”随后又拖着板凳坐在一旁。。 任宽大手一伸,拉住韭儿的胳膊,晕头转向的人直接撞向他胸膛的瞬间,任宽一怔,这小东西太瘦了,放到水里后,水都不见漫出来的。 他没觉得别扭,说白了还是没拿韭儿当男人看,在他心里韭儿就是一小孩,只知道饿和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还真没有。 再看看韭儿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材,任宽都觉得心疼,心说这小东西哪哪都这么瘦小。他自个儿从小就结实,高中那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发育的地方都蹭蹭地发育。 哪像韭儿这样啊,还跟小白菜似的。 韭儿惴惴不安地仰着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任宽开口,“给你洗头,别动啊。” 任宽的话对于韭儿来说是有魔力的,他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愣住不敢动弹,他不是没跟别人洗过澡,可那都是眼盲的同事,再说了…任宽,任宽在他这儿就是不一样的。 见韭儿还睁着珍珠似得眼睛,任宽提醒道:“闭眼,洗发水流到眼睛里去了。”任宽越发觉得韭儿的眼睛精贵,明明都是件失去作用的东西,他却格外的小心。 捏着韭儿的手,挤了些沐浴露在他手心,任宽说道:“你自己搓澡啊。” 说罢,大手揉搓在韭儿的发间,任宽对他自己是没什么轻重的,但面对韭儿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毕竟韭儿弱小到,任宽一只手都能捏碎。 任宽捧着韭儿的脑袋,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表情,大概是听了自己的话,韭儿闭眼的动作格外的用力,鼻梁上的褶皱都出现了。 正当任宽想要开口取笑他,余光扫到了水底。 第9章 这可太稀奇了,任宽大手一抻,食指弹在韭儿那里,韭儿猝不及防,当即伸手捂住,险些从浴缸里跳起来。 “宽…宽哥…”韭儿不知所措,原本还像是春风拂面,被任宽一作弄,心头的荡漾都变成了羞耻,韭儿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本能的羞涩难当。 任宽戳了戳韭儿的脑袋,“毛都没长齐呢,脑子里想什么呢?” 净冤枉人,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想,没有任宽的提醒,韭儿都注意到身体的异样。 见韭儿支支吾吾不开口,红着脸颊胡乱扑腾,任宽又想笑又心软,见都没见过的,韭儿能懂什么,明摆着欺负人嘛。 水汽升腾,鼻腔嗓子眼里全是湿漉漉的温度,任宽按住韭儿不让他动弹,低声道:“小土包子你会吗?” 压根儿不知道任宽问得什么,韭儿下意识地摇头,总归不像是什么好事,细细腻腻的,像是指腹揉搓在他腋窝下,痒嗖嗖的,叫人直喘不上气来,可他没办法叫停,作祟的任宽,韭儿怕自己一忸怩,人家就真的不搭理他了。 “哥教你啊…” 这声“哥教你”之后,整个浴室回荡着旖旎的哼鸣声,韭儿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任宽将人丢到床上后,皮肉之下的血脉翻涌得厉害,四处涌动,燥热难耐,莫名的暧昧让他想要骂娘。 一开始就是跟逗小孩一样找个乐子,谁知道韭儿声音软绵的不像话,不似女人的娇嗔,细嫩的少年音中带着说不清的隐忍,蒙着层纱似的,勾得人心头的馋欲蠢蠢欲动。 周身通红的人,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着,任宽帮忙给韭儿套上衣服,手上碰到韭儿肌肤,无论哪一处,都像是不经意间触碰到烧红的铁锅一样,烫手。 “妈个比的…”任宽将被子盖到韭儿身上,转头又往外面走,暗忖道,这空窗期太久了,他早该找个女人把日子安顿下来,不然看着个小男孩都着急上火。 人也睡了,包子也懒得做,任宽泄气地躺进浴缸,想着这小东西就惦记包子这一样东西,他只能明天赶早了。 韭儿睡相好,几乎不怎么翻身,任宽回到床上的时候,一阵清爽和放松,将韭儿腿脚都舒张开来,“卷着睡不难受吗?” 酣睡中的人一点回应都没有,任宽才笑着关了灯。 韭儿摸摸索索醒来时,在床上寡坐了几分钟,才想起来他是在任宽家里,任宽的生物钟比韭儿还早,此时床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陌生环境,手边连导盲杖都没有,韭儿一早想来,脑子都是混沌的,他想喊,又不敢轻易打扰任宽,扶着床铺站起来,沿着墙壁在房间里来回碰壁。 他昨晚是被任宽抱进来的,门哪怕是在他面前,他都可能摸不到门把手,韭儿一晃神,光脚踢在了床位上,实心的床架被踢出闷声。 盲人除了视觉,其他感官比正常人敏感的多,从脚尖传来的痛感,让韭儿不自觉地往地上蹲。 可韭儿的隐忍能力也比一般人强,磕磕碰碰的多了,根本来不及喊疼,只想快点适应周遭的环境。 韭儿揉了揉脚尖,伏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他方向感极强,这个地方刚刚有来过,跟前是床铺,背后是墙壁,韭儿紧贴着墙壁往一旁挪动。 任宽包完一蒸锅的包子,想着先叫韭儿起床,人刚走到房门口,“韭儿!醒了没?”门一推开,跟小狗似的人就趴在地上,闻声仰着头。 “宽哥…”韭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醒了…我刚刚…想…” 任宽往前一大步,一手提着韭儿的后领,一手搂住韭儿的后背掂了掂,“醒了不叫我?”这自尊心得多强啊,平时那股傻劲儿呢? 韭儿刚开了个头,被任宽打断道,“包子蒸上了,我带你先去洗个脸刷个牙。”末了又补充道,“别跟我犟啊,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来,不急这一次,你想自己走,以后慢慢走。” “哦…”韭儿趴在任宽的肩头,软乎乎地回应着,他也不是非要自己走,以前是没办法,没人能依赖,他不自己走不行。 现在是不适应,谁不喜欢被人搂在怀里的感觉,是被珍视,被怜惜的,不再像是被丢弃的过时洋娃娃,可怜巴巴。 锅上的包子还得蒸一会儿,韭儿这离不了人,任宽跟带孩子一样帮韭儿挤好牙膏,递上漱口盅,沉声提醒道:“往前点,刷牙。” 韭儿不管做什么事,劲儿都贼大,像这不是他自己的嘴一样,任宽看着都疼,啧了一声,“诶!诶!你轻点,你不知道疼啊。” 含着口牙膏沫,韭儿说话都含糊,“不疼…” “不疼也轻点。”任宽声音浑厚,说话很有底气,有些凶凶的,一笑又像是有些不怀好意,可韭儿特别喜欢听他讲话,那些带着关心性质的命令,让韭儿分外好奇,任宽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又会是一个怎样的表情。 刷完牙,任宽又给韭儿递上拧干的毛巾,闲聊道:“跟我在厨房待着,别到处乱跑啊。”他老觉得韭儿闲不住,像是有多动症的小屁孩,嘴上不说着韭儿点,他怕一转头人又不见了。 任宽的担心是多余,韭儿就爱听他的话,被安置在凳子上仰着头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无所事事的样子,看着怪可怜的。 “韭儿。”任宽收拾着案板上的面粉,“来。”他说话,韭儿立马站了起来,任宽一伸手将人拉了过来,把还剩下的面团塞到韭儿手里,“我教你啊。” “啊!”韭儿诧异地叫出声来,小手张开,手心里感觉到摊开的面团凉凉的。 “啊什么啊,只知道吃又不会做,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任宽也就嘴上凶,他是怕韭儿坐着无聊,真要韭儿做给他吃,想都不敢想,太难为人了。 任宽捏着韭儿的手去抓勺子,“舀点肉,搁到这个面皮中间。” 任宽将韭儿圈在怀里,话说间吐出的气息全打在韭儿的耳边,痒飕飕的,韭儿想去挠,可手上还举着面皮,不敢和任宽开口,只能强忍着痒意,把专注力全放在包子上。 不指望韭儿真能做出个花来,所有的步骤都是在任宽的牵引下完成的,韭儿能感觉到掌心的变化,和任宽沉重的呼吸。 “简单吧?”任宽有些得意地问道。 韭儿揪着剩下的面皮,羞赧道,“嗯…”这种呼吸声,就像是昨天晚上,任宽抱着他在浴室一样,初体验确实让他忽略了很多东西,唯独耳边的喘息声叫他记忆犹新。 认真的,强烈的,那种烧心的温度,又开始在身体里蔓延,韭儿慌了神,他猜他大概是病了,不然怎么会像是发烧一样反复无常。 两人守在蒸锅旁,任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韭儿说着话,“你睡觉跟练功一样你知道吗?不把你控制着点,你能把我踹下床。” 原本还是苦恼的人怔怔地转向任宽,绯红的脸色愈发加深,韭儿张了张嘴,他哪知道啊,他从来没跟人睡过觉,经任宽随口一说,他开始害怕自己的睡相太难看。 一句玩笑话而已,任宽没想到能让韭儿这么难堪,赶紧改口道:“啧,逗你玩的,你睡觉又不翻身,又不打呼的,我都怕你睡没声儿了。” 怕韭儿不信,任宽又添上一句道:“安静的不得了。” 又来了,韭儿分不清任宽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是旁人也就算了,他无非是跟着尴尬地笑一阵,可他太在意任宽对他的看法,任何鸡毛蒜皮、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让韭儿惦记在心上。 韭儿失落的表情显而易见,这怎么就这么大反应,任宽讪讪地闭上嘴,两人无声地等了一阵,时间差不多了,任宽才拉开韭儿去揭开锅盖,“站着别动啊,包子好了。” 面食带着独特的甜香味儿,韭儿哪怕站在任宽背后都能嗅到,刚刚还自怨自艾的人,肚子不听招呼地叫了起来。 任宽就喜欢韭儿这样,没有那些扭捏的遮掩,真实的、天真的一个人,正好让任宽将刚刚的尴尬化解过去,“饿了?” “也不是很饿…”韭儿狡辩道,肚子饿的声音被任宽听得多了,韭儿脸红心跳的毛病都没那么严重。 “你就胡扯吧。”任宽刮了刮韭儿鼻子,“拉着我衣服,跟我出去,” 包子很香,任宽还提前煮了小米粥,他将碗筷放到茶几上,又给韭儿找了个小板凳,“坐着,碗拿好。” 吃完饭,两人收拾收拾得去店里了,这摩托车来,摩托车去的,任宽怕韭儿不适应,替他戴上头盔后问道,“今天坐摩托车还怕吗?” “不怕!” 任宽不信韭儿的鬼话,这小孩太能逞强了,“以后多坐几次你就不怕了,抱紧点。” 一想到他俩还有以后,韭儿收紧了手臂,恨不得把自己贴到任宽背上,撕都没法撕下来的那种。 任宽感觉到背上暖烘烘又结结实实的,笑了声,说道:“走了啊。” 从昨晚到现在是哪哪都好,唯独两人跨上石阶的时候,王蕊居然抱着手臂站在按摩店门口,一见他俩上来,立马叉着腰朝前一步,像是等着他们来一样。 第10章 王蕊这女人,泼辣的不行,嗓门大音调尖,“韭儿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作势便要上来动手。 幸亏任宽手快,一把将韭儿搂到怀里,蹙着眉头面带怒色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王蕊故作嗔怪的“哎哟哟”了一声,煞有其事道:“任老板,你这几次从我店里带人出去了,这点钱都舍不得给?” 说罢手舞足蹈地指着街道,“骗小男孩是不是?你让这条街上的人都看看,你一大男人,对着小男孩连哄带骗的,你好意思吗?” 这条街上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按摩店对面的小旅馆也刚刚打开门做生意,几个女人倚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任宽的笑话。 任宽最烦别人阴阳怪气的和他说话,又怕韭儿听了多想,低头一看,这小东西一脸笑得灿烂躲在他怀里,合着跟没事人一样,这小东西脑袋里到底装得什么东西,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任宽退一步想,别太把这些人当回事,王蕊这样的女人,越跟她呛她越来劲。 想通后任宽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平静地看向王蕊,淡淡道:“你喊这么大声,我也不会带你出去。” “嘿!”这不要脸的最怕遇到更不要脸的,王蕊屡屡在任宽身上吃瘪,只能找韭儿的不痛快,“韭儿你心玩野了是不是?是个人你就跟着跑。” 王蕊几次想去抓韭儿过来,都被任宽挡开,最后不耐烦道:“任老板,韭儿不用上班吗?还是你想养他一辈子?” 养也不是养不起,但这话说出去责任重大,不是他一通意气用事,就能决定韭儿的将来的。 任宽懒得理这女人,低头对韭儿道:“我先去店里了。” 他不知道王蕊对韭儿会凶到哪种程度,沉声叮嘱着,“她要是跟你动手,你叫我,我能听见。” 缓缓松开韭儿后,任宽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块的现金,往王蕊手里一塞,“一百块是吧?” 王蕊还没啃声呢,韭儿一双手张皇地乱抓,“宽哥…”不要再给钱啦,他真的要还不起了。 可惜哪敌得过一个健全的人,王蕊拉过韭儿,笑道:“我也不想大清早和任老板谈钱的事情,主要还是怕我们韭儿受欺负。” 又跟他来两面三刀这套,任宽还不知道,说是怕韭儿受欺负,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还是为了要钱。 任宽没和她计较,再次跟韭儿招呼着,“韭儿,我先走了。” “宽哥再见…”韭儿言语中全是不舍。 任宽颇有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错觉,他这一扭头,韭儿是不是得找个地方躲着哭,想要带走吧,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不带走吧,又牵肠挂肚,原来养孩子这么愁人。 心头抱怨归抱怨,任宽一到店里,让张齐帮他去收食材,自己拿着手机打开了网购APP。 昨晚还答应人家,给买个带竹蜻蜓的头盔,任宽到现在都还惦记在心里,也不为别的,带孩子得以身作则,最起码得讲求一个信用。 花里胡哨的头盔太多,价格也不及他那个一半,主要还是图个好看,任宽选了个卡通图案的,他几乎能想象出,韭儿戴着这玩意,傻乎乎的样子,下完单还嘀咕,“可惜了,小瞎子看不到。” 了却一桩心事,任宽才想起他饭馆的事情,手机一推,喊道:“张师傅,收完了吗?” “收…收完了…”张齐莫名其妙的结巴,“刚收完…” 任宽插着裤袋探头探脑的,瞧着张齐杵在拐角处正转身,刚好有个年轻也背对着他跑开。 任宽“嘶”了一声,招呼道:“张师傅,这谁啊?”他看这背影实在有些眼熟。 也不知道张齐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双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没谁…问路的…”张齐朝一旁的湿面条一指,“任老板,我都点过了…数量没问题,是新鲜的碱面…” 任宽倒也没放在心上,“行吧,让小孙给搬进去吧。” 临近晌午,眼看着外卖订单的声音滴滴的响,任宽连单子都没来得及看,赶紧地装好一盒锅贴,想着给韭儿送去,对张齐道,“张师傅,你帮我看着点,我等会回来。” 任宽端着饭盒,一路小跑着朝按摩会所去,琢磨着韭儿中午这餐,要做就得提前做,不能赶在中午做忙的时候,想吃什么也得让韭儿自己选。 一想到这儿,任宽又犯难了,这小土包子能叫出几个菜啊,不能指望他自己选。 从任宽的小饭馆到按摩会所没几步路,没等他琢磨清楚,人已经站到了按摩店门口,他忍不住朝里张望,冤家路窄,王蕊居然没去打麻将,翘着二郎腿,在大堂磨手指甲。 “哟!任老板来啦。”王蕊还看在早上那一百块钱的份上,对任宽还算客气,“任老板来送外卖啊,还是带韭儿出去啊?” 这女人不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就不会讲话了,任宽腹诽道,他还没来得及搭王蕊的腔,韭儿从楼道口探出脑袋来,导盲杖在半空抻了抻,生切切地喊道:“宽哥…” 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不是按了雷达,只有任宽在附近,警报器就哒哒哒地响,生怕漏听了任宽的任何动向。 说实在的,这种场面,任宽有当即掉头就走的冲动,都说是养了只折翼的小鹌鹑,王蕊算这只小鹌鹑的半个主人了,自己当着主人家的面投食不太好。 任宽“嗯”了一声就想离开,身边骤然一黑,他一转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咯吱窝下夹着个公文包,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地走进按摩会所。 王蕊跟见到摇钱树一样,蹭得站起身来,嗲声嗲气的,叫任宽听了泛恶心。 “魏老板。”王蕊一拍手,赶紧迎上去,半截身子都快贴到魏老板身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魏老板这样的人物,最吃王蕊这套,胳膊一伸搂住王蕊的腰,“你给我按按,不要别人了。” “行行行!您先上去,我马上来。”王蕊殷勤地目送魏老板上楼,转头又变脸道,“韭儿,你别给我脚下抹油一样,跑得没人影了,你哪都不准去,出了这个门就扣你工资。” 这真是脸都不要了,韭儿给她打工,又不是坐牢,钱没给几个,管得到挺宽。 任宽这儿气不过,韭儿仰着脸神色呆滞,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王蕊气哼哼地往楼上走,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音渐远,韭儿咧着嘴傻笑,轻车熟路地往任宽面前走,“宽哥!” 全把王蕊的话当耳旁风,扣工资这种惩罚根本压不住这只骚动的小鹌鹑,任宽觉得解气又好笑,王蕊看着尖酸刻薄,拿韭儿还真没别的办法。 任宽怕又给王蕊留下话柄,拉着韭儿在门口坐下,打开手里的饭盒,又掰开筷子,递到韭儿手上。 锅贴焦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韭儿捧着饭盒,兴奋道:“锅贴!” “你们还没吃饭吧。”任宽来得急,连汤都没带碗,怕韭儿干吃难受,抬头对着阶梯上的小店说:“给我个旺仔牛奶。” 易拉罐“咔嚓”一声被打开,任宽放到韭儿身边,“你还能记着味儿啊,狗鼻子。” 韭儿对任宽的滤镜有些厚重,任宽说什么,他都当任宽是在夸他,朝任宽憨憨一笑,“香啊。” “我看你就没有觉得不香的。”任宽催促道,“赶紧吃,吃完我还得回店里。” 韭儿知道任宽对他没有不耐烦,由衷道:“宽哥做的都香。” “啧。”任宽笑了,点了根烟,心头暖洋洋的。 人见得多了,也就少了一份真诚,别人的赞赏都是带着恭维性质的,唯独韭儿的不一样,喜欢就是真的喜欢,发自内心的。 嘴真甜,能甜到任宽心坎儿里。 满足了任宽的虚荣心,他话也格外的多,掸了掸手里的烟灰,“我看你甜咸都不忌口啊,明天吧…给你蒸几个点心,甜口的。” 管他甜口的还是咸口的,韭儿都来者不拒,好养活。 任宽一厨子说到吃的,脑子里五花八门的想法都来了,“那些高端的都好看不实在,甜口的还是红薯最好,冬天吃,暖和不说,你掰开香的要命,吃嘴里还甜丝丝的。” 听任宽讲话听得入迷,韭儿抬着下巴,举着筷子,好奇地问:“多甜?” 任宽一低头,韭儿那双不聚焦的眼珠子就像是被蒙尘的珍珠,小脸上满是憧憬,嘴角还沾着饺子皮的锅巴。 “多甜?”任宽用食指替韭儿擦去嘴角的锅巴,那丝不甘与酸楚涌上心头,失去一双眼睛,不止剥夺了韭儿去观看这个世界的权利,就连韭儿的生活范围都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任宽取笑他是小土包子,不是因为韭儿没见过大世面,而是一些寻常的东西,韭儿都没有机会去接触。 人生匆匆数十年,给韭儿留下的遗憾太多了。 任宽丢了手头的香烟,又将其踩灭,指腹摩挲在韭儿的脸颊上,低声回答:“没你甜。” 第11章 韭儿仰着张好看的小脸,逆光而坐,刺眼的太阳光被他挡在脑后,脸颊红扑扑的,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说不清他到底是被这毒辣的太阳晒的,还是脸红,知道害臊。 也不知道任宽心头在想什么,伸手掐住了韭儿的脸蛋,指腹间全是滑腻的触感,别看韭儿瘦瘦小小的,脸蛋掐着手感却特别好。 明明满脸写着,“我听懂了,我好高兴”,可韭儿还明知故问,“什么没我甜?” 这可太有趣了,就像是韭儿在哪学了魔术,赶着上着要给任宽表演,可任宽早就识破了他的戏法,但任宽舍不得拆穿他,还得故作认真道:“什么都没你甜。” 他顺势点了点韭儿的嘴角,分明是揶揄的语气,又带着几分考究的真诚,问道:“嘴怎么这么甜?你看看你一天天把我哄得五迷三道的?你不甜谁甜?” 好话都听到耳朵里,记在心里,韭儿喜上眉梢,别的都听懂了,就有一个词没懂,他问道:“什么是五迷三道啊?” 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叫明知故问,这问题问得妙就妙在,是韭儿开得口,不枉费任宽叫他一声小文盲,他是真的不懂,即使是懂,也是略知皮毛。 这些年长得不光是年纪,还有任宽的德行,他遇上说荤话的女人,都懒得接招,如今想要试探试探韭儿的反应,是他当学生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 “五迷三道啊?”任宽也不是个有文化的人,真要他逐字逐句的解释他还做不到,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这整天担心你吃不好的,还不是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 他们这儿夏天本就炎热,任宽一两句弄得韭儿脊梁骨在打颤,从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两腮也越烧越热,烫得两腮子像是寒冬腊月里吹出来的高原红。 “嘿…”韭儿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盒,一抬胳膊捂住了脸,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能再叫任宽看到他的表情了。 任宽哑然失笑,韭儿这动作有些掩耳盗铃了,他不知道,他在一个双眼健全的人面前,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没法藏住。 铁了心不给韭儿台阶下,任宽掰开他的胳膊,“你偷着乐什么?” “我没有!”韭儿挣开任宽的大手,端起饭盒,试图用吃饭的方式欲盖弥彰。 “你是没有。”任宽没跟一个孩子计较,“你当着我的面乐的。” 韭儿据理力争道:“我没有高兴…”没有高兴是假的,韭儿非得犟嘴,还是怕任宽觉得他一点都不矜持,虽说他不知道矜持是个什么意思,本能地害羞罢了。 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刚刚还夸他嘴甜,经不起夸,任宽哼哧笑了一声,“赶紧吃,吃完我得回店里了,正忙着。” 见韭儿听了自己的话,埋头吃着饭,任宽双手往后一撑,目光温和地打量起韭儿的背影。 夏天的衣服淡薄,清瘦的韭儿,蝴蝶骨在衣料下若隐若现,贫瘠消瘦的背影,让任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描摹凸起的脊梁骨,确切地说,是他想给这具单薄的小身板一点支撑。 在任宽眼里,韭儿太小了,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树苗,大风刮过都有倒在地上的可能。 无论是作为一个路人,还是朋友,还是大哥哥来说,韭儿招人疼,他无形中散发出羸弱和倔强,会激发出任宽的保护欲。 想要把韭儿带回家的冲动愈发不可收拾,可仅仅是冲动,韭儿不是一只小宠物,不能说自己给口饭吃,就能带回家的,那和韭儿在按摩店里有什么区别。 任宽找不到一个好的立场去进一步帮助韭儿,如同窈陷在了泥潭。 人的贪欲起初像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大黑布,不知什么时候,黑布上被划出一道小小的口子,斑驳的星光从口子上泄下来。 韭儿就如同站在这块黑布之下,任宽每一次的经过,都是星光的照耀。 韭儿会伸手去撕开裂缝,一步步地靠近任宽,贪婪地想要了解任宽更多的事情,任宽每一次的路过,他都不想错过。 夜里,韭儿还没来得及洗漱,靠在窗口上殷切地等到任宽的到来,湿热的夜风夹杂着暧昧的声响,和任宽过了一次夜后,他有些懵懵懂懂的,但还没有到无师自通的地步。 任宽收拾好店里,最后一个离开,他走得不疾不徐,他知道在不远处,韭儿会翘首以盼,每天和韭儿问候早晚安,成了任宽一天的必修课。 他清楚,他去韭儿一定会在,他要是不去,他不确定韭儿会等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又或是傻乎乎地坐到半夜,一想到这些,他竟然有些轻浮的得意。 韭儿的性格看似软绵,但在很多事情上却过分执着和固执,除了要自己走路,还有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等自己经过。 哪怕是在夜里这条街上还未完全安静下来,任宽也不好意思扯着嗓子跟韭儿说话,又或者说黑夜给他一种隐秘的错觉,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成了他和韭儿之间的小秘密,一种不想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任宽压低声音道:“等多久了?” 听到任宽的声音,韭儿会很有精神,裂开嘴笑得很灿烂,总是善解人意地回答道:“没等多久。” 任宽的叮嘱很单调,韭儿几乎都已经能背下来,包括任宽低沉的语气,任宽平缓的喘息,任宽会说话的时候来回走多少步,韭儿他近乎痴迷地在乎着任宽的任何细节。 他像是得到了一份心意的玩具,他的无知,他的好奇,统统都是因为任宽这个男人。 “晚上洗澡的时候小心热水,别被烫着了。”不管韭儿对周遭的一切有多熟悉,任宽还是不能放心一个盲人独居。 这是一种关心一种保护,韭儿不会觉得被轻看了,回答道:“嗯嗯!宽哥路上小心。” 正当任宽转身离去时,隔壁小旅馆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女人娇嗔的声音连玻璃窗都挡不住。 任宽一怔,尴尬地咳嗽着,“那我走了啊,明天见。” 之所以尴尬,还是来自于自己帮韭儿解决过一次的缘故,一旦有了肌肤的触碰,很多纯粹的东西,会在一夜之间变质,变得叫人找摸不透。 像是原本一层细腻的光滑的表面上,有凸起的颗粒,让人很在意,无法在忽视。 韭儿也自然也被女人的声音搅浑了思绪,听到任宽说明天见,他喃喃地说:“明天见…” 送走了韭儿一天的念想,他没办法再站在窗口,几乎落荒而逃,他抓着衣服往厕所跑。 性是蒙着面纱的美人,让人敬而远之的同时,又让人想要伸手越界,会好奇会憧憬,会让韭儿沉着怦然的心跳声,去屡屡试探,可本能的羞耻心又叫他望而却步。 在这条氛围旖旎的街道上,每一处都散发着让人实践的魅力,韭儿还不懂,所以好奇心就更大。 他浑然忘记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声音,他只记得,任宽把他圈在怀里,他靠着任宽的胸口。 那种滚烫的,有力的感觉,是韭儿第一次体会到的。 他背后依旧能感觉到任宽心脏的律动,任宽伏在他耳边,湿热的呼吸,像是具有粘稠的浆糊,有些密不透风,还有些浑浊不清。 任宽带着取笑性质的低语,并没有不怀好意,更多的是柔和地引导着自己。 还有任宽的大手,像是游走在水底的游鱼,那些荡漾和自在,韭儿光是想想都双腿打颤。 韭儿一直无法将冉庆碧口中的“摸”具体化,如今终于能在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任宽的这种抚摸,并不会让韭儿讨厌。 那晚他甚至抑制住想要回头抱住任宽脖子的冲动,他想扭捏在任宽的怀里,听着任宽湿润沙哑的声音的同时,他也想壮着胆子撒娇。 他在向任宽索取,因为第一次有人宠着他,韭儿还没掌握好恃宠而骄的尺度,他大胆又保守,那些隐晦的事情,在他身体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在不停得叫嚣着“要”。 这种“要”是一种得寸进尺的贪心,就像是他坐过任宽的摩托车,不想任宽再载别人。 就像是任宽对他好,他不想任宽再对别人好。 就像是他去过任宽家里一次,就想再去第二次第三次,甚至说恬不知耻地想要留下来。 韭儿觉得是可耻的,可羞耻心的力度有限,根本阻挡不了,任宽在他脑海一点一点的具象化。 原本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凭着韭儿惊人的想象力,他疯狂地去填补,虽然暂时没有颜色,没有轮廓,但是依旧不会妨碍他对任宽美好的想象。 韭儿早就从怨和恨中抽离出来,他小时候也厌世地想过,为什么他会看不见,为什么世界就对他不公平。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他学会自我调节,用一颗宽大的心,来面对自己眼盲这件事情。 他以为在潜移默化中,他早就适应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直到任宽的出现,他变得贪婪起来,他从想嗅到任宽身上的味道,想听到任宽的声音,逐渐加深到想要看看任宽的样子。 韭儿在这种甜蜜和挣扎交融的情绪中,回忆着任宽当时的动作,伸手去握住任宽碰过的地方。 原来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要被任宽拥抱。 第12章 身体从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放松下来,韭儿只觉得小腹在不断抽搐,肌肉酸疼,两腮瑟缩,急促的气音,像是从坏掉的收音机里发出的声音。 在情/欲的熏陶下,从脖子根到头顶都冒着虚汗,韭儿眨巴着干涩的眼睛,脑子里绷紧的弦已经拉伸到了极致,松开后呈现出疲软的样态。 韭儿曲着膝盖靠在瓷砖上,冰冷的瓷砖早在热水的蒸腾下,变得温热,丝毫起不到将体温的作用。 “唔…”韭儿急切地想要找个地方蜷缩起来,放空之后整个人极度没有安全感,任宽的名字像是鱼刺卡在他的喉咙一般,他想叫出声来。 就像是…就像是从小旅馆传来的那种声音,绵长的,暧昧的,粘稠的。 羞耻心会趁着夜色,渐渐隐没在黑暗当中,韭儿会觉得可耻,会觉得丢脸,可是想要接近任宽的心,越发强烈,强烈到能将羞耻心狠狠地碾压在地上,直至碾碎。 韭儿并不明白他在具体渴求什么东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任宽在就好了。 等心头那种难以填补的空虚逐渐淡去,韭儿才摸索着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韭儿脑子剩余的东西不多,只有任宽模糊的残影,以至于在他最熟悉的地方,竟然踢到了门板。 穿着凉拖鞋的双脚没什么实质性的保护,脚趾结结实实地踹在厚实的门板上,韭儿不由发出吃痛的声音,痛楚从脚尖直达小腿,方才蜜粉色的思绪,痛感像是夜空中的一道闪电,心境都被劈得锃光瓦亮的。 韭儿爬到床上,哭丧着脸揉着脚尖,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游移在一片漆黑中。 他暗暗地想道,原来想任宽这么疼的啊。 街上的日子平淡又缓慢,每天周而复始,几乎溅不起什么水花,没过几天,任宽店里来了位客人。 这天任宽刚拿到快递,他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多半是给韭儿买的头盔,他站在台阶上,朝下喊道,“韭儿!上来!” 估摸着王蕊应该不在,不然韭儿不会跑得这么利索,他顶着张红扑扑的小脸,哼哧哼哧地往任宽跟前跑,看他熟练的样子,要不是手里还拿着导盲杖,根本不像是个盲人。 “宽哥。”从按摩店到任宽的小饭馆门口,中间隔着四大段台阶,韭儿跑得急,到任宽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任宽拉着人在花坛附近坐下,“给你买的头盔到了。” 快递上贴得透明胶被任宽嘶得撕拉作响,韭儿脸颊上提,脊椎骨又跟着声响颤栗。 只要想到是任宽给他的东西,他都忍不住想要藏起来,别人都看不到。 “啧…”忽然间,听到任宽怪异的声音。 韭儿有些急切,扶住任宽的手腕,“宽哥…怎么了?” “这是不是发错货了,我买的明明是粉色的啊。”手里的头盔被任宽来回摆弄,这个款式没错,有竹蜻蜓没错,就是颜色上有很大的出入,“这怎么是黑色的…” 也不是不好看,但在任宽看来,韭儿长得白白嫩嫩的,那小孩配粉色的不正好嘛。 他顺势摸出手机,想要确认一遍订单,订单上赫然写着黑色两个字,任宽喃喃道:“坏了,是我拍错了,这什么手!” 说罢,任宽还恨铁不成钢地打了打自己的手背,又道:“要不然寄回去吧,重新再买一个,反正快递费也没多少钱。” 粉色的也好,黑色的也罢,对于韭儿而言意义不大,他早就忘记颜色的分别,但是钱这个字眼,如今在韭儿这儿像是随时按着警报器一样。 “不!”韭儿捏紧任宽的手腕,“黑色就黑色吧…”快递费不贵也是破费,他真的不在意好不好看,只要是任宽给的就行,心意这种东西,能分个五颜六色吗? 任宽还想再坚持一下,他一直男真的觉得粉色好看一些,“不是…” “哥!”话说到一半,一道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男人着周正的职业装,与这条街上的红灯绿酒格格不入。 “哟,小柯回来啦!”任宽一抬头看到提着公文包的江柯,这是他从深圳回来,第一次见到江柯,比以前更高了,更壮了,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新时代的杰出青年啊。 江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嗯,你还真把店选在这里的啊。” 先前听任宽说要回来开小饭馆,给任宽好几个地段的选择,最后挑在了这里,当时江柯正好在外省学习出差,他麻烦工商局的同事帮任宽办了手续。 江柯比任宽小一岁,是任宽姑姑的儿子,任宽的故事很简单,他父母死得早,他很小就寄宿在姑姑家。 他和江柯年纪相仿,一起考上大学,姑姑家当时不算宽裕,有老人要赡养,还有两个孩子要读书,一切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不上大学是任宽自己选择的,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要怎么选,怎么走,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或许上大学是一个好的出路,但也不代表适合任何人,他一直觉得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江柯是坐办公室的料的,如今也没让他失望,他自己想要当厨子,在自己选得这条路上还算衣食无忧。 可江柯不这样想,江柯老实,很多时候觉得是任宽让着他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觉得愧疚。 换头盔的事情得暂时放一放,任宽大手按住韭儿的后脑勺,“韭儿,你先回去吧,我表弟来了。” 弟弟来了,自己就得走,韭儿有一点点的失落,咕噜了一声,“好,那我走了…” 又担心任宽再花钱,韭儿小心翼翼道:“宽哥,把头盔给我吧…” 动了点小心思,韭儿抱着头盔念念不舍地离开,身后还传来任宽表弟的声音,“哥,这谁啊?” “嗨!”任宽答得很随意,这句话几乎没怎么过脑子,“一小孩。” 眼睛看不到的人,耳朵却贼敏锐,得到礼物时的喜悦如同火焰一样高涨,任宽的话却像一盆凉水一样将其浇灭,炭火还在发出呲呲的响声。 “一小孩”,在任宽眼里,自己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朋友,可自己好歹也十八岁了。 是一个成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韭儿自己是这样想的。 “一小孩”,就像是邻居家的熟人,面熟而已,可有可无,他不能像弟弟一样亲近任宽。 韭儿指尖勾勒着头盔的轮廓,从头盔的一头摸索到另一头,他和任宽之间的距离,还有这么远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任宽亲近,一旦有任宽认识的人出现,他只能退到角落里面去,甚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小,当一只默默等待任宽想起的小可怜。 无所遁形的自卑和挫败感在这一刻,让韭儿有些抬不起头来,臂弯里的头盔都变得沉甸甸的。 任宽不知道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他招呼着弟弟进到饭馆里吹空调,“吃饭没?没吃给你炒几个菜。” 江柯摆手道:“不要麻烦了,坐会就回去吃。” “那怎么能叫麻烦呢?”任宽起身炒菜,“正好我也没吃,吃了再走。” 大学真是养人,几年没见江柯,如今他已经脱胎换骨,哪还像从村里跑出来的腼腆小子。 任宽手头锅铲一顿,刚刚韭儿走得急,他好像还没叫人吃饭呢。 原本韭儿是没有这一顿加餐的,可任宽给他开了个头,任宽今天没送到,总觉得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任宽又看了眼店里的江柯,想着把人送走了,再去找韭儿吧。 刚下到最后一个台阶,韭儿便听到流里流气的男声,“韭儿,你又到处乱跑,小心王蕊骂你。” 这应该是马洋的声音。 马洋比他还小几岁,父母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摆地摊,也就是社区大妈老说的留守儿童。 可马洋不肯好好读书,整天吊儿郎当的,骑着摩托车乱跑,今天也不知道吹得什么风,他肯在摊子上帮他爷爷奶奶看摊。 过分忧郁的韭儿不怎么想搭腔,转身没走两步,马洋又古怪道:“买两本书不?整天不是按摩就是发呆的,文盲啊你!” 正值中午,日头正大,这条夹在平房的中间的石阶,没有树荫的遮蔽,地面被晒得发烫发热,行人没几个,连拉客的窑姐都猫到小旅馆里面去了。 “我本来就看不到!买什么书啊!”韭儿心里不痛快,马洋还非得阴阳怪气的。 马洋一拍凉板,脆弱的凉板瑟瑟发抖,铺在上面的各色闲书都颤得扬尘乱飞。 “盲文你都不认识啊。”说着,马洋从书堆里摸出一本盲文塞到韭儿手里,“你连盲文都不认识,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了。” 这地摊上的书卖得也有几分颜色,除了算命看面相的,还有些桃色小说,再就是乱七八糟的盲文。 韭儿摸了摸上面凸起的地方,心头的自卑越发强烈,马洋说得没错,他不认字就算了,连盲文都不认识,又瞎又土,没见识没钱,还厚着脸皮老想往任宽面前凑,凭什么,就凭他脸大? 第13章 一顿饭没送到,任宽有些牵肠挂肚,就像是担心自己孩子,在幼儿园吃不饱受欺负一样。 可又碍于江柯还没走,不好把人丢在店里。 “哥。”江柯是个保守老实的人,他对这条街的风气,实在不怎么看好,“以后不打算换了吗?县里好的地段多得是,我再帮你找找?” 自己做得不是什么高档餐厅,加上外卖也如火如荼,位置真的没那么重要,任宽摆摆手,“暂时不换了,这里挺好的,人多生意也好。” 任宽是个有主意的人,江柯深知劝不动他,话锋一转,又道:“哥,你先前不是说谈了个对象吗?小姑娘没跟你一起回来?” 提起这茬,任宽有些恍惚,原本和她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听说自己要回老家,两人就这么散了。 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短,激情少了一些,可过日子本来就是一个长久守护的过程,任宽当时只觉得安稳和平静,其实都只是岁月静好的假象。 那妹子比他小几岁,对大城市充满了憧憬和留念,根本舍不得离开。 人家不愿意走,他也不能硬拉,当时放手时有多潇洒,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落寞。 任宽笑得有些干涩,“黄了呗,人家不愿意跟我回来。” 江柯是个嘴笨的人,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重新再找!”连岔开话题都显得那么刻意,“我也没有!”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姑姑没说给你介绍个小姑娘吗?”落寞失意就只在那一瞬间,任宽早就过了一味的谈情爱的年纪。 “我妈…” 江柯话没说完,从外面传来的尖叫声,像是话筒里传出刺耳的电流一样,穿透力足以震撼到人的耳膜,任宽被刺激得赫然站起身来。 是韭儿的声音。 任宽从没有听过韭儿发出这样的声音,撕心裂肺到一定程度,像是嗓子能在瞬间撕裂开来,尖锐地让人毛骨悚然,响彻整个街道。 “哥!怎么了?”显然江柯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来。 任宽没多解释,急吼吼地往外走,“我去看看。” 还没从石阶上跑下去,便听到王蕊气急败坏的声音,“赶紧的,还给他!你爷爷奶奶怎么教的!整天学不上,尽搞这些偷鸡摸狗!” 本以为是王蕊又在训韭儿,任宽捏着拳头往下又走了一截。 只见地摊的凉板被掀翻了一块,闲书七零八落的,韭儿被王蕊拦在身后,跟前还站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听到王蕊尖嚣的声音,少年也只是掏了掏耳朵,不屑道:“什么东西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王蕊一听这话,捡起地上的书就想往马洋身上扔,“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赶紧的还给他!” 身边的韭儿,像是只坏掉的扩音器,震耳欲聋的尖叫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跟警报似的人,让王蕊听了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马洋!你听到没,你拿了他什么东西!别让他叫了!” 不务正业的马洋还是油盐不进,无论王蕊怎么说,他都淡淡回答道:“我没拿。” “你放屁!”王蕊是这条街出名的泼妇,她也不怕自己说话难听,“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自己还在麻将馆就听到韭儿的尖叫声,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韭儿这么失控,上一次还是韭儿妈妈去世的时候。 盲人接受不到视觉信息,很难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情绪也很容易失控。 这些情况,是王蕊听医生说的,盲人需要一个长久安定的地方,改变对于他们来讲很痛苦。 别的盲人怎么样,王蕊不清楚,她只知道,韭儿一旦这样尖叫下去,没有彻底顺着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王蕊很焦灼,她应付不了这种情况,因为这时候的韭儿除了尖叫,没办法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韭儿不但接受不到视觉信息,就连听觉在此刻都被削弱,像是退化到了野兽的状态,歇斯底里的,有些不讲道理。 “还给他啊!”王蕊提高了音量,额头上也被急出一层细汗。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中午的,炙热的温度让人很疲惫,看稀奇的心态只维持一时片刻,不少人已经觉得韭儿的尖叫声扰民了。 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有人催促道:“马洋赶紧把东西还给韭儿,别让他叫了。” “就是,别欺负瞎子啊!叫得太烦了。” 他们并不是出于帮助韭儿,仅仅只是觉得心烦,想要街道上赶紧恢复以往的平静。 马洋两手一摊,“我没有。” “头盔还给他!”任宽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跨到了马洋跟前,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别让我揍你啊。” 面前骤然一黑,听到任宽的话,马洋目光闪烁,不由往后一退,“谁拿他的破头盔,不是在那吗?” 凌乱的书堆下,一顶破破烂烂的头盔被掩在下面,任宽踢开书,“不是这个!” 听到任宽的声音,韭儿的哭声更大,尖叫声也变得越发急促,几乎没什么断歇。 任宽一颗心都跟着高音吊起来,他生怕韭儿哭坏了嗓子,他伸手想去将韭儿拉到身边,宽慰道:“韭儿,一个头盔,我们再买一个就是了…” 任宽话音刚落,手还未触及到人,韭儿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 或许是动作,或许是语言刺激到了韭儿,韭儿的表情变得格外狰狞,连任宽的靠近都很抗拒,他猛地一挣扎,失控道,“我不要!我不要!” 见惯了韭儿平时温吞软绵的样子,任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蕊显然也不满意任宽的动作,“你现在别碰他,别的都不行,就得原来那个。”转头又冲着马洋,“拿出来!快点!” 韭儿哭得呼吸困难,全身发抖,淡薄的工作服变得濡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这样的韭儿,叫任宽看了有些心疼,像是哭得不是韭儿,是他自己,有一双大手束住他的脖子,窒息感扑面而来,要断气了一样。 他没工夫跟马洋周旋,索性直接进到小店里翻头盔,马洋吓一跳,拦在任宽的面前,“你干什么!” “滚!”任宽大手一薅,将人推到一边,把抽屉柜子开关得轰隆作响,直到在一堆纸壳下才找到他给韭儿买得头盔。 任宽抱着头盔气愤道:“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我怕你啊!”马洋怂了片刻,“你报啊!”他这么猖狂,除了没人管教,还有仗着自己年纪小。 任宽气急,他还真不能把这小孩怎么样,脑子一热,拳头都快落到马洋脸上,被王蕊呵斥住,“你打他干什么,头盔给我!这废物东西让他自生自灭。” 王蕊急吼吼地抢过头盔,飞快塞到韭儿怀里,“你给我抱紧了,摸一下是不是这个!” 怀里一沉,韭儿小手摸索在头盔的表面,手背上全是自己掐出来红印,触目惊心,任宽想上前,又怕韭儿像刚刚一样排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 韭儿记忆力很好,拿到头盔没多长时间,上面的纹路装饰,他都摸得清清楚楚,所以马洋给他换了个旧的他都知道。 东西找到了,韭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手指抚摸在外壳上,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着,两腮和鼻尖通红,额前的刘海都被打湿了。 看热闹的人也回家午睡,街道上正好吹来一阵热风,将任宽的燥热彻底煽动,他很烦躁,很无力。 这一波三折的,把江柯都看愣了,想着叫他表哥回店里,哪料任宽回头道:“你先去店里坐一会儿,我等等就来。” 王蕊将韭儿往按摩店一拉,数落道:“别哭了!就知道哭,屁用没有,连话都说不清楚。”说完又戳了戳韭儿的太阳穴。 韭儿抱着头盔不搭腔,还哼哼唧唧的。 或许王蕊对韭儿有些粗暴,任宽看着有些心疼,可任宽突然之间不敢去干预王蕊的做法,他挺害怕再看到韭儿抗拒他,他还算不上了解韭儿,没有掌握到和韭儿相处最合适的尺度。 王蕊一回头,见任宽还杵在门口没走,她抱着胳膊走了两步,“任老板,这东西是你给韭儿买的吧?” 不用任宽回答,王蕊都能猜到,她语气中没有以往的尖酸,“任老板,我劝你一句,这人不是动物,又贪心又贪图安逸,你给一回两回,小畜生会感激,人只会越来越满足不了。” 王蕊人已经走到任宽跟前,表情沉了下来,“一次两次的示好能免则免了,叫花子的故事,任老板总听过吧,不给他食物他活的好好的,让他在家里住一晚再出去就能冻死。” 王蕊声音越来越低,“你还能对韭儿好一辈子不成。” 最后这句话,王蕊不是疑问的语气,是肯定,任宽没见过王蕊这么严肃过,他也回答不上王蕊的问题,侧过头目光越过大厅,看着坐在角落的韭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蕊倚在玻璃门上,“你觉得我刻薄韭儿,我这儿能吃人。” 说着,王蕊指了指街道,“这外面才能吃人呢,老想着别人对自己好有什么用,再怎么不好,韭儿也长这么大了。” “韭儿是个大麻烦,任老板就不用因为那点可怜同情心,来接近他了,你以后想扔,或许一闭眼一狠心就能丢,我怕他受不了。”王蕊双手抱在胸前,手指轻叩在手肘处,“你不在的话,他一会儿就好了,只要有个人问他一句好不好,他绝对会没完没了,任老板还舍不得走?” 独角戏演了好一会儿,见任宽不接招,王蕊没了严肃,和以往一个德行,对韭儿骂骂咧咧道:“你啊!丢三落四的,屁用没有!你说说你有什么东西不掉的!啊!” 王蕊撞开任宽,踩着高跟鞋朝下面的麻将馆去了,“都怪你这小兔崽子,刚刚老娘清一色都没打完。” 这娘们儿力气还挺大,任宽被撞得猝不及防,肩头有些疼,任宽颓唐地揉了揉肩膀,小声道:“韭儿…” 第14章 按摩店的员工很识趣,早就结伴上了二楼,发呆的发呆,按摩的按摩,把一楼的大堂留给韭儿一个人。 这声“韭儿”不高不低,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来回回荡,韭儿抱着头盔,双肩一抖一抖的,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任宽叹了口气,王蕊的劝告他只是听听,不是他不往心里去,是他狠不下心来,就丢哭得一塌糊涂的人独自坐着。 他没等到韭儿的回答,步子缓慢地朝韭儿走去,一步两步,如果面前坐得是一个双眼健全的人,余光都能瞥到黑影的压近,而韭儿靠得是人的气息和脚步声。 任宽的逼近,让韭儿抱着头盔,下意识往椅子蜷缩,像是蜗牛一样曲成一团,藏在结实的壳里。 像警钟一样的话,一直回荡在任宽的脑海里,他重新审视他和韭儿的相处模式。 王蕊说得一点没错,他在向一个极度缺爱的人示好,韭儿像是只被遗弃的流浪猫,他是一个固定投食的路人,韭儿就在这样的条件下,逐渐依赖上他。 他在这儿一天两天,关心和爱护像是沼泽一样,拉着韭儿缓缓下沉,可他总不能在这条街上一辈子,又或者说,他没那个胆量,说出自己能照顾韭儿一辈子这种话来。 他能脑子一热不顾后果地大言不惭,可韭儿会当真,享得了一时的安逸,可受不了之后的落差。 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啊,他能帮韭儿做多少决定,帮到哪个份儿上呢? 他想照顾韭儿,满足一时的同情心,可又惧怕责任,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罢了。 “我…”任宽凑到韭儿身边坐下,没有第一时间去肢体接触,“头盔也到了,反正你也不想换,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骑车?” 镇静不少的韭儿,听到任宽的声音,迟疑了一阵才点头。 想想刚刚自己失控的样子,韭儿将怀里的头盔抱得更紧,他不仅看不到,还控制不住情绪,这样的人,只会给任宽带来麻烦。 任宽一直以来,都觉得韭儿是只天真的小鹌鹑,活泼生气,是一个极其生动的人。 其实任宽错了,盲人哪有鹌鹑那样自由自在,盲人就像是飞虫,渺小的同时,又具有趋光性。 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深知烛火能将它们灼伤,可还是抵挡不住对光亮的向往,奋不顾身又一往无前。 得到韭儿的回应,任宽又试探性的伸手去摸韭儿的脑袋,头顶湿漉漉的,任宽没放手,手心抚在韭儿的后脑勺,“别哭了。” 这次韭儿大概是哭累了,也回过神来了,抬了抬下巴,端正坐好,噙在眼眶的泪水还未完全滴落下来,嘴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哀鸣声,“呜…” 确定韭儿不会挣扎,任宽将人往怀里一拉,颠了颠韭儿屁股,把人打横抱着,“下次有什么事要说,别光哭。” 任宽第一次像教一个学前班的小朋友一样,大手擦拭着韭儿脸颊上的泪水,“别哭了。” 被王蕊言中了,怀里的人松开头盔,双手攀住任宽的脖子,任宽颈间一热,才止住哭声的人,又哆哆嗦嗦地抽泣起来。 任宽心里不是滋味,王蕊有她的道理。不去管韭儿,他一会儿就会好,有了自己的关心,他就懂得得寸进尺。 可是,韭儿先前没那个条件,没人哄才放任他不管,如今自己让韭儿撒撒娇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不能得寸进尺一些呢? 任宽义愤填膺的同时,被莫名的情绪刺激着脑子,只有年轻时才会有豁出去的想法,如今竟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今日不知明日事,他还能管得了以后吗?他现在能就必须管,以后的事情留着以后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颈间的人湿哒哒的,将眼泪全蹭在任宽脖子里,哭声不像刚才一样尖锐,像是平时韭儿,软绵绵的。 任宽在想,或许养孩子就是这样的,你担心他衣食住行,痛苦并甜蜜着。 “撒娇呢?”任宽轻拍着韭儿的后背,“你刚刚那阵仗,吓我一跳。” 一个人失控肯定是狰狞的,可怖的,韭儿想象不出来自己的样子,他只知道,肯定很难看。 自己破破烂烂的形象,在任宽心头又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想到这些,韭儿心里更难受了,撒气似的哼哼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意不好,大堂也没开灯,任宽掰开韭儿的手臂,借着日光看下去,眼睛还是红的,哭大概是没真哭了。 他又抹了韭儿的脸,想起王蕊的话,“你老丢东西吗?还丢过什么?” 水润光泽的嘴唇狠狠地抿了一下,韭儿发出粘稠的促音,“嗯…钱…” 原先王蕊也是给钱的,韭儿丢的次数太多,索性将他不多的工资都克扣下来了,用王蕊的话来说,“你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我。” 不止是钱,韭儿一个全盲的人,处处受限,买的新东西,很容易被店里手脚不干净的人换掉,有时候健全的人,半盲的人心里龌龊的见不得人。 他们以为韭儿看不到,其实韭儿是不在乎,不跟他们计较。 任宽听了哭笑不得,他枉做好人,是冤枉了王蕊。 他摊开韭儿手,“给你的东西你抓紧点啊,刚刚怎么又被换了?” 马洋说自己是文盲的事情,韭儿才不想跟任宽提,“他说有新书…我就翻了翻…” 盲人看书实属扯淡了些,任宽手指剐蹭着韭儿的脸颊,“你看什么书?你看得懂吗?” 韭儿气不过,将脸别到任宽怀里,没再理他。 被任宽取笑,韭儿是有些气恼的,他觉得自己太差劲,他没有靠近任宽的资本,原本暗藏在骨子里的自卑,逐渐渗透出来,快要将韭儿整个人都吞噬。 他没有一个标杆,不知道该怎么变优秀,变成什么样子才算优秀,才配得上任宽。 他在意自己的形象,他害怕任宽看到他破落丑陋的一面。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惭形秽,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任宽对他的看法。 哭也是一件费体力的事情,韭儿还没气够,肚子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 任宽哑然失笑,“不哭了吧,不哭了我们去吃饭。” 还想坚持一下的人,一听到吃饭就没什么立场了,期期艾艾道:“我不…我不饿…我现在不饿…” 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任宽也不去征求韭儿的同意,横抱着人往外走,“头盔别放你这儿了,反正跟我骑车才回用到,我给你收着。” 任宽实在怕韭儿又出现今天这种情况,韭儿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喃喃道:“那好吧…” “有什么可舍不得的。”任宽两步台阶一起跨,毫不费力,“一个破头盔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韭儿不同意任宽这种说法,手指挤压在头盔表面,像是用力很大的力气,指尖都泛白变形,“可是是你给我买的…” 任宽买的就不能换,更不能丢,任宽根本不懂,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意,心意哪能分个高低贵贱呢? 听到这话,任宽猛然驻足,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他低头一看,韭儿表情严肃,略带点生气,两腮帮子鼓鼓囊囊。 任宽心头一热,这算是小鹌鹑认主了啊,嘴角不由自主一咧开,笑容逗沾染上湿气,“行,你说什么都行,我给你收着,你以后定时来检查。” 这才顺了韭儿的意思,韭儿揪住任宽的衣服,脸颊在上面蹭了蹭,恐惧和羞耻在此刻袭上心头。 韭儿觉得自己不讲道理,有些过分,同时有贪心地想到,要是任宽能一直抱着他就好了。 他哪都不想去,不用再自己走,不用再受欺负,他贪恋的不是安逸,而是任宽,被任宽抱紧的瞬间,自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从按摩店到小饭店的距离就这么长,没等韭儿留恋够,他已经被任宽放到了凳子上。 任宽接过韭儿怀里的头盔,“坐着,给你拿碗筷。”桌上有现成的炒菜,任宽回炉热了一下,又给韭儿添了碗饭,“吃饭。” 江柯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任宽说的等等就来,竟然还把这小孩也带回来了。 他愣了愣,“哥…他…” “他还没吃饭,跟我们一块吃。” 弟弟还在,韭儿不太记得任宽弟弟刚刚有没有下去,流淌出来的羞愧,让他没办法懂事地跟江柯打招呼,只能埋着头不停扒饭。 任宽只当韭儿是害羞,帮他夹着菜,“慢点吃。” 男人之间,少了一些走过场的寒暄,江柯在任宽眼里是个大人了,吃饭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自己照顾。 可韭儿不一样,韭儿还笑,这种“不一样”,让任宽有些忽略江柯的存在。 打从店里多了个韭儿,任宽好像一心扑在韭儿吃饭的事情上。 “别老扒饭了,吃点吃。”任宽稍稍拦了拦韭儿扒饭的动作,“喝口汤?” 店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反正也不是任宽第一次带韭儿回来,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江柯有些别扭。 三十岁的男人,在对人对事上,哪怕再怎么细心,都比较内敛的,在江柯的印象里,没见过任宽能无微不至的去顾及一个人。 就像是…就像是带孩子一样… 江柯没待多久,正好又接到单位的电话,他草草和任宽道别。 任宽送江柯到街上,等车的空档,江柯犹豫了一阵,才道:“哥,那小孩老在你哪吃饭吗?” 这答案是肯定的,江柯眉头紧蹙,任宽和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太亲近了一点,“哥,这小孩没家人吗?老怎么待在你这儿,总有人会说闲话的…” 第15章 任宽知道弟弟是好意,这种事情,嘴上说着是好事,但人多口杂,传着传着也变了味儿,再加上韭儿的特殊,好坏与否还真不敢枉下定论。 只是自己不过是给一个盲人一口饭吃,每个人都一堆的大道理,他伸把手而已,这种小事也得推三阻四的? 王蕊是,江柯也是,好像每一个人都在劝他,离韭儿远一点,有些简单的事情,怎么人一思考起来,就变得这么复杂。 王蕊那些看似话粗理不粗的大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只是…只是被王蕊说中了,现在叫他撒开韭儿,他舍不得。 两人四目对望了一阵,任宽表情变化莫测,从迷茫到愤慨,又逐渐平静下来,正好江柯叫得车到了,江柯低下头,“哥,你再考虑考虑,店的事情,还有那小孩,我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任宽还莫名的烦躁,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走得很慢,目光一直定格在自己饭馆的大门口。 他缓缓朝前走去,店内的陈设才一点点引入眼帘,他有心去找韭儿的身影。 墙壁遮挡的视线逐渐明朗起来,韭儿身体单薄,背脊不够挺拔,他侧坐在凳子上,双手撑在两腿中间,曲起膝盖,小腿悬空在来回晃悠。 显然是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任宽很难将这样的韭儿,和韭儿刚刚失控的样子联系起来。 “吃完了?”任宽走近后,一把按住陀螺似的人。 脑后被大手拖住,韭儿不再乱动,憨憨地点头,“吃完了。” 一来二去地折腾,这已经过了中午最忙的时候,午后的知了叫得让人厌烦,任宽突然在店里有些待不住,他推了推韭儿的脑袋,“吃完了走吧,去你们店里,你给我按按。” “啊…”韭儿缩着脖子,他不光觉得他自己不够好,就连他工作的地方,也配不上任宽,他不太想任宽进去。 任宽已经摘了胸口的围裙,“啊什么啊,你不愿意啊?” 他哪有,韭儿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喃喃道:“没有…愿意的。” 去的路上,韭儿还在想尽办法的帮任宽省钱,一开始说从自己工资里扣。 却被任宽无情地打断,“你有几个工资啊?还从你工资里扣。” 想想也是,可自己跟老板争取争取,还是能拿到任宽的团购的钱。 可韭儿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宽哥你在网上团购吧,便宜。” 小算盘打得贼精,难怪王蕊骂他吃里扒外,眼看着走到高级按摩会所门口,任宽勾住韭儿的脖子,“你别操这个心,让你按你就好好按。” 两人一进大门,王蕊竟然打完牌回来了,见着韭儿和任宽一道,也没怪任宽没听进去她的话,对韭儿阴阳怪气道:“在外面野完了?” 还在因为要给任宽按摩,神情惶然的韭儿,把王蕊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倒是任宽,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到王蕊面前,王蕊咧嘴笑得有些不自然,看了好一会儿才抓过钱,“任老板又想带韭儿去哪啊?” “不去哪。”任宽脑子里忽然冒出“屡教不改”这个词,他强忍住羞赧之色,“叫韭儿给我按按。” 王蕊弹了弹手里的钱,敷衍着,“那多谢任老板照顾我们生意了。”转头去拨弄手机,眼不见为净。 韭儿一心拉着任宽上楼,全然没感觉到任宽和王蕊之间莫名其妙的气氛,拐过楼角,韭儿还小声嘀咕道:“宽哥你给了多少钱啊?” 钱说来俗气,可没有比钱更加直接的东西了。 任宽被韭儿牵着手腕往上拖,他有意掉在韭儿身后,去感受韭儿拖拽他的力量。 听似不怀好意的话,任宽问的坦坦荡荡,“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多少觉得任宽有些轻浮,有点看不起人。 但韭儿不会这样想,他俩上了二楼,外面还有客人,韭儿推开包间的门,引任宽进去,才咕噜道:“我不值钱…” 任宽想把那些大道理都放一放,他更关心的是眼前的韭儿,韭儿看似活泼,实则自卑。 韭儿把他放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去仰望,甚至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任宽自知是一个普通人,不需要韭儿觉得望尘莫及,他俩之间并且有韭儿想象的那么遥远。 任宽在小床上坐下,将韭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眼盲不说,还没文化,还没钱,韭儿已经忘记他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了,说不定他骨瘦如柴,长相普通。 这些都是外在的东西,说起内涵,到了这条街上,就已经掉价了,还谈什么内涵。 盲人生来就低人一等。 韭儿没再开口,任宽也不想为难他,伸手捏了捏韭儿的掌心,手掌有力,语气平淡,“可你在我这儿挺贵的,嘴也甜,人也甜,还天天惦记我,不是吗?” 手心的人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卑微,听到任宽的认可后,竟然在和韭儿对抗着,就像是在不停的告诉韭儿,“你没有任宽说的那么好。” “你不信?”任宽拉着韭儿在他身边坐下,“你知道你自己的样子吗?” 韭儿还没来得及去开空调,小包间只有一台嗡嗡直叫的电风扇,将热流吹来吹去,一点都不解暑。 和任宽靠近后,韭儿越发觉得燥热,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他摇摇头。 任宽拖住韭儿的下巴,手指剐蹭着韭儿脸颊,“长得可好看了,我见过的人里面,你是最好看的。” 韭儿还是不信,他对美丑没有概念,是任宽的原因,他才关心自己的外貌打扮的。 任宽撩起韭儿额前的刘海,将韭儿整个小脸露出来,在昏暗暧昧的暖色光下,一切都显得格外的柔和。 他点了点韭儿的额头,“额头好看。”任宽词汇量有限,说不出什么天庭饱满、螓首蛾眉之类的词,好看已经成了最高级的形容。 手指在缓缓下移,韭儿的眉形像姑娘一样细长,“眉毛也秀气,眼睛…” 说到眼睛的时候,任宽顿了顿,靠得更近了些,炙热的呼吸直逼韭儿的脸庞。 “韭儿,你眼睛特别大。”但失去了光泽和神韵,像是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磨砂,任宽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像样词,“玲珑剔透的。” 余光只在瞬息,越过了鼻子,直达嘴唇。 任宽食指在韭儿的嘴唇上按了按,指尖柔软的触感,叫任宽有些爱不释手。 逼仄的环境,将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脉搏、心跳、呼吸都在顷刻间震耳欲聋,湿热的空气,让任宽有些口干舌燥。 “嘴唇…”任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指尖又按了按,有些绯色有些甜腻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小包间,任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的形容词,“很软…” 软到什么程度,他也无法形容,韭儿的嘴唇很薄,略窄,上唇唇峰微微凸起,不嘟嘴都有些楚楚可怜,所以他一直觉得韭儿是招人疼的。 停顿了数秒,痒飕飕的感觉,让韭儿忍不住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舌尖正好扫到任宽的指尖。 任宽有些失神,舌尖也是软的,韭儿就像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奶猫,温顺又柔软,奶呼呼的,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挠人。 这种就叫好看吗?韭儿不太理解,但是他也是红尘俗世之中的一人,任宽觉得他好看,他便有些沾沾自喜,任宽喜欢的,都是最好的,那他也算? 指尖的湿度还没散去,任宽不敢再去抚摸韭儿的嘴唇,慌张地捏了捏韭儿的鼻尖,“鼻子也好看,鼻梁很高,像我…” “是吗?”一直没有开口的韭儿突然问道,“那宽哥你长成什么样子?好看吗?” 哪有形容一个大老爷们好不好看的,任宽不好回答,“没你好看。” 韭儿不信,任宽在他心目中是最好的,哪怕是任宽自己也不能这样说。 他试图性地伸出双手,掌心触及到任宽的脖子。 任宽本能地动了动,回过神后没有避开,说道:“没你软。” 任宽的话,给了韭儿莫大的勇气,他学着任宽的动作,双手捂住任宽的脖子,掌心感受到了喉结的凸起,是那样的坚硬。 脖子上细细腻腻的感觉实在有些痒,任宽扛不住,又拒绝不了韭儿,只能靠着说话来缓解,“是不是?” 任宽一开口,喉结在韭儿的掌心滑动,微妙的感觉,从掌心传到韭儿的心口,他和任宽一起痒。 没有回答任宽的问题,但是韭儿心里有了答案,任宽跟有些不一样,硬邦邦的。 “唔…”小手从脖子两侧摸索到任宽的耳后。 耳垂本就敏感,再加上任宽是个极其怕痒的人,他绷不住了,“韭儿…” 韭儿有些固执,比起他自己的长相,他更想知道任宽长成什么样子。 手指再摸到任宽鼻子,任宽说鼻子和他很像,所以韭儿更加好奇。 任宽的鼻梁骨又高又硬,韭儿光凭触感上,没觉得他俩像,有些失落道:“不像啊…” “哪不像?”任宽抓了把耳朵,才反问道。 “就是不像…”韭儿说不上来,从鼻梁骨到眼窝,任宽的轮廓很鲜明,光是靠抚摸都能感觉得出来,“不一样。” 第16章 任宽被韭儿这份执着逗笑了,握住韭儿的手指,不让他在乱摸,低声道:“是不一样,很多地方都不一样的。” 无论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韭儿都充满了好奇,问道:“哪些地方呢?” 他俩坐得越发靠近,没人注意到,韭儿仰着脑袋,上半身已经靠在任宽手臂上,任宽一转身,就能将人搂在怀里。 “比如…”任宽考究地打量着韭儿的外貌,想一件件地细数给他听,“我比你高,比你壮。” 高和壮还是太过抽象画,任宽怕韭儿听不懂,他将手抚在韭儿的头顶,施力将人拢入胸口。 “你坐着就刚好到我胸口,这叫我比你高。”说完,任宽又将韭儿的手放到他手臂上,“有肌肉,这叫比你壮。” 小手软绵绵的,捏着任宽臂膀上的肌肉不肯撒手,思考了一阵,“硬邦邦的,你还比我硬。”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就染上几分颜色,可韭儿说出口,任宽有些苦涩,连笑声都有些干瘪。 “是。”任宽回答着,“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你呢,属于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韭儿不想听他自己,反问道:“那宽哥你呢?” 没想到韭儿这么在意自己的长相,任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腆着脸说自己也好看吧。 况且任宽就觉得自己普普通通,最多高大一点,精神一点,韭儿这样的才能叫好看,他算不上。 “我啊,就普通人呗。”任宽淡淡道。 韭儿的小手游走在任宽的身上,任宽刚刚出来的急,扒了围裙,只穿了一件背心。 从手臂到手腕,再到手掌,韭儿像是在摸索一件神秘的玩具,抚摸是最直观,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能让他在脑海里将任宽具体化。 指尖从任宽的指缝往里插,最后变成了十指紧扣,韭儿掌心的温度,同样炽热,同样能灼伤任宽。 “好奇?”任宽感受着韭儿的抚摸,像是这只软绵绵的小奶猫,在他身上赖着不走,来回的打滚。 神秘感和新奇感,让韭儿不想出声,他没有回答任宽的问题,撒开任宽的手掌,靠着摸索,重新捧住了任宽的脑袋。 “为什么是硬的?”韭儿用手背蹭了蹭任宽的下巴,胡茬轻轻摩擦着,酥酥麻麻的。 “因为人糙呗,风吹日晒的,哪能像你一样啊,白白嫩嫩的。” 两人说话间,韭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挤到任宽的腿间,膝盖贴着任宽的大腿,手肘搁到任宽肩膀上。 近乎依赖的姿势,靠在任宽的身上。 任宽按着韭儿的背,静谧的环境中,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空气中的热流也加速起来。 抚摸太能调动情绪,并没有人觉得异样的感觉有何不妥,任宽似乎有些享受,随着韭儿小手的移动,沉寂许久的心,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分。 任宽脸庞上能触及到地方,韭儿都摸了够,满足和愉悦快要将韭儿淹没,那种想要抱住任宽脖子,往他怀里钻得冲动,又开始折磨着韭儿。 他呼吸急了,脑子热了,膝盖软了,只要任宽任何一个鼓励性的动作,都能怂恿韭儿鼓起勇气。 焦灼的情绪在韭儿胸口蔓延,烦躁的整个人快烧起来了,无意识地搓着任宽的耳垂,搓到发烫。 任宽不想拒绝韭儿,可又受不了耳垂上痒飕飕的,再次捏住韭儿的手指来回把玩。 指尖涨涨的,韭儿心口也涨涨的,他蓦地挣开任宽的手,跌跌撞撞地搂住任宽的脖子,整个人撞到了任宽的胸口。 任宽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一仰,旋即又稳住身形,伸手搂住了韭儿的背。 “怎么了?”任宽大手拍着韭儿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韭儿摇了摇头,还是埋在任宽的颈间不肯起身。 他自己最清楚,他就是想任宽抱抱他,在没人的时候,两人相拥在一起,听着任宽的心跳和呼吸,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让韭儿觉得无比的安心和沉醉。 韭儿的很多举动,都是极度缺爱的表现,任宽懂得不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种示好。 他只能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低声地去哄,“还好奇啊?” 韭儿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下巴垂得很深,任宽得低着脑袋去跟他讲话。 两人呼吸缠着呼吸,额头靠着额头,韭儿能感觉到温度,但看不到任宽温柔的眼神。 他好奇,任宽给他讲一天一夜都不会尽兴,可韭儿知道,他现在不光是好奇,他是被这种粘稠的气氛,糊住了口鼻。 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叫出声又怕打断了这样的感觉,呼吸一口都香甜的齁得慌,他放弃挣扎,想要沉沦其中。 撒娇对于男人来说特别受用,任宽端了端韭儿的下巴,音调依旧不高,“你按小时计费的,我从进来到现在,你一下都没按的,也太贵了。” 听到任宽这样说,韭儿破天荒地没去心疼钱,手指搓在任宽的肩头,带了几分矫情和扭捏,“你说我很贵的…” 任宽说他贵,当然有贵的道理,谁不愿意被人视若珍宝呢? 任宽本就是打趣逗韭儿的,笑声低哑,传到韭儿耳朵里,像是羽毛轻抚在上面一样。 一举一动全在此刻沾染上了情/欲,任宽低声道:“刚刚还想着帮我省钱呢。” “可你不告诉我,给了老板娘多少钱,”韭儿戳着任宽的肩膀,像在抱怨。 “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这儿有个省钱的法子你听不听。”私密性不是根据事情的隐私程度而定的,而是根据两人说话的声音大小。 只想耳鬓厮磨的话,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想叫人听到。 韭儿被这种窃窃私语的方式冲昏了头脑,他有种被任宽捧在手心的错觉,一切都含糊不清,不够明朗,他快要在任宽这片海上失去方向,任宽说什么他都听,他都信。 他仰着头,也小声问道:“怎么省钱啊?” 情意绵绵间,怎么省钱,和任宽说什么话,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任宽靠得很近。 低头就看到韭儿一脸温顺地蜷缩在自己怀里,任宽有些得意忘形了,甜言蜜语几乎不过脑子,张口就来。 有些黄腔,和大言不惭的话,在这个气氛下,是情不自禁地溢出来,“把你买断呗,买回去,养在家里。” “刺啦”一声,像是火柴被划亮,将空气中的暧昧都点亮,高温持续发酵,香甜味已经抵到任宽的嗓子。 韭儿脸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明显起来,手上拽着任宽的肩带子不放,身体紧张到僵硬,嘴唇微张没敢说话。 “哐哐”两声,大概是电风扇用的年限过长,转头上机油不多,机械交织在一起,发出难听的声音。 任宽别过脸,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在跟韭儿胡言乱语什么?他怎么会把追小姑娘那套用到韭儿身上。 怀里的人没发觉任宽的异常,红着脸在任宽怀里蹭了蹭,手指因用力过度,泛着白。 任宽轻轻掰开韭儿的手指,咳嗽了两声,又故作镇定地从兜里摸出手机,装模作样道:“这几点了,是不是出来太久了。” 任宽突然提高音量,吓韭儿一哆嗦,他搔了搔任宽的掌心,小声喊道:“宽哥…不按了吗?” 任宽听得出来,韭儿在挽留他,他有些慌了。 出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任宽刻意道:“不早了,下午店里还忙着,我得先回去了。” 旖旎的气氛在顷刻间轰塌,韭儿来不及回神,又不敢轻易拦着任宽,起身后,念念不舍道:“那…宽哥你去忙吧…” “行!下次!”任宽蹒跚着朝楼下走去,步子有些急,到一楼时忍不住跑了几步。 韭儿是什么都不懂,可他不一样啊,这小包间门一关上,像是关上了道德的大门。 他一开始确实是正正经经的想要和韭儿说说,可说着说着,怎么就变了味儿了,刚刚那股香甜味,让任宽现在品,都还能尝出一丝甜腻。 他不该对着一个小男孩说那些有的没的,还是一个残疾的小男孩。 他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可韭儿从始至终,在他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韭儿想要亲近他,情有可原,是小男孩对成年男性的向往,可他思想抛锚了就不对,他不能越界,至少不能带坏一个孩子。 这事不能细品,一回味他俩之间的关系,显得有些如履薄冰,任宽没第一时间回店里,站在台阶上点了支烟。 思来想去,问题都不在韭儿,大概是自己…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任宽先前觉得结婚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行,可缘分这种东西,你不主动一点,往往跟你无缘。 他按灭了烟头,自言自语道:“早该结婚了…”抬头间,正好看到韭儿站在二楼窗户边,和他面面相觑。 任宽心头一跳,生怕叫韭儿看出了端倪,正想转身逃走,猛然间想起韭儿看不到,没等他庆幸,害怕在瞬间变成了羞愧,让任宽更加无地自容,想要逃走。 第17章 男人一旦到了任宽这个年纪,无论是对人对事,还是对感情,都有自己的数,知道如何克制,如何调节情绪。 莫名的感觉并没有左右任宽多久,因为哪怕他还对韭儿的感情模棱两可,不够明朗时,他已经反复告诫自己,韭儿就是一小孩,他依赖自己无可厚非,自己得知道两人相处的底线在哪里。 这条界限,像是课桌上的三八线,在任宽心头的痕迹不算深刻,但足够明显。 有时候也像是窗口的风铃,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将其吹动。 江柯回家后,亲戚间的走动也频繁了起来,任宽和江柯家偶尔会在一起吃个便饭,免不了谈起两个适婚年龄男士的终身大事。 江柯在这种事情上,还显得比较害羞,任宽就大方的许多,他姑姑提起的时候,他也随口一答:“有相亲的对象,姑姑你帮我留意着呗。” 看似随意的的回答,任宽说出口的瞬间,竟然觉得如释重负,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打从那天从按摩会所出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头也被掀开了。 回去的路上,正好在石阶上碰到坐在门口的韭儿,心头的疙瘩一解开,任宽见到韭儿也没那么别扭。 “又坐门口呢?”任宽上前摸了把韭儿的脑袋,“王蕊没在吗?” 自打那次任宽匆匆离开后,尽管任宽照样给自己送饭,没事时也闲谈几句。 可盲人天生比健全的人敏感,他们敏感不仅仅只在于身体的触感,还有情感上。 哪怕失去最直接接受事物的视觉,他们也能从空气中,感觉到情绪的变化,韭儿能感觉到任宽有心事,很多时候像是放不开手脚,不是敷衍自己,是有些畏首畏尾。 头顶上熟悉的温度和重量,让韭儿有些恍惚,前几天任宽离他很远的感觉,像是一场大梦,任宽又重新站到他跟前了。 韭儿不由自主捂住头顶的手,“老板娘不在…” 先前任宽是问心有愧,只要他没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面对韭儿时就不会觉得难堪。 任宽又朝按摩会所里张望,下午客人不多,黑灯瞎火的大堂里依旧没开灯,盲人都木讷地坐在椅子上。 他心头的敞亮,不允许韭儿和这些盲人沦为一道,韭儿不属于这儿,韭儿想要出去,自己也想要带他出去。 任宽在韭儿面前蹲下来,“带你出去玩会儿?”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任宽还是想将韭儿当成弟弟一样相处,一旦有了弟弟这个定位,任宽心里都豁达了许多。 暗沉的眸子骤然一亮,韭儿根本不会去思考会不会挨骂,因为任宽的邀请,值得他去冒险。 “去哪啊?”也不知道韭儿在店外面坐了多久,手臂外侧晒得通红。 任宽想趁着王蕊不在,带着韭儿出去骑车,一个来回耽误不了多久的时间,不声不响地把人送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骑车去,买了头盔一直没给你用。”任宽问道,“去吗?” 这句“去吗”有些多余,前面是刀山是火海,任宽不需要询问韭儿的意愿,韭儿都会不假思索地想说去。 他对任宽的向往是一场镜花水月,而他已经沉湎其中。 韭儿狠狠点头,“就我们俩吗?” 任宽乐了,“不然呢?我哪摩托车还坐得下几个人。”他还想补充一句,先前不是答应你,不载别人呢吗?可太轻浮的话,他不敢和韭儿说了。 “你在这儿等我。”任宽将手里的头盔塞到韭儿手里,“我上去拿你的头盔。” 怀里一沉,韭儿像是接过了巨大的责任,他倾听着任宽远去的脚步,随后撑着导盲杖往楼上跑。 他想换一身衣服,他想以更好的面貌去面对任宽,因为这场算不上约会的约会值得他这样做。 任宽在店里拿了头盔,赶紧往下面跑,门口不见韭儿的踪影,他正想喊人,“韭…” 看到韭儿换了件短袖,出现在按摩会所的楼梯拐角处。 韭儿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衣架子,几十块的T恤,他穿出了高中的感觉。 那种稚嫩跟青涩,让任宽心头最污秽的东西,开始肆意滋长。 有那么瞬间,任宽像是回到了读书那会儿,带着喜欢的人逃课翻墙,那种隐秘的刺激感,让他小腿都在颤栗,哪怕他再怎么告诫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错觉。 “宽哥…”韭儿听到了任宽的声音,他只是不太确定,朝门口快步走去。 任宽回过神,尴尬和羞愧又开始作祟,喃喃道:“换衣服啦?” 换衣服只是一件小事,可自己的小心思快要无所遁形,韭儿害羞地搓着手指,岔开话题道:“我们走吧…” 石阶下半段的路况,韭儿比先前熟悉,甚至能利索地跟上任宽的脚步。 任宽越走越快,他不是想要甩开韭儿,而是想趁着这股热流,甩开心头的燥热。 等他回过头去找人的时候,韭儿落在他身后的几步台阶上。 韭儿这次没有带导盲杖,有磕磕碰碰的地方,习惯性地伸手去触碰,任宽一把握住韭儿的手,“马上到了。”不由分说地直接将人抱起。 将人安顿在摩托车上,任宽想要快点发动车子,戴上头盔后,说话声比平时更加沉闷,“韭儿,我们走了哦。” 听到声音的韭儿下意识抱紧了任宽的腰,“嗯。” 在高速之下,气流有了形状,像是一只柔软的手推搡着任宽往后,紧紧地和韭儿贴在一起,心跳和心跳,在这一刻靠得很近。 韭儿能感觉得出来,任宽开得比之前那次快,哪怕戴着头盔,他依旧感觉到耳旁的颤动,像是有飞蛾在他耳边扇动双翅。 发动机的声音不够嗡鸣,人声不够喧闹,他像是失聪了一般,隔着头盔死死地靠在任宽后背上。 穿过闹市后,江边的车子更少,任宽加大了马力,在极速之下,韭儿脑子放空,身上的T恤被风得呼啦作响。 心跳愈发强烈,他想叫任宽停下来,可又舍不得这份自由和刺激,也一心想要跟上任宽的速度。 摩托车仓促地停在大桥上,发动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任宽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等心跳彻底平复后,才摘了头盔。 腰上的手臂还没放开,任宽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头盔下,看不到韭儿的表情,可任宽依旧很猜到,韭儿还在心有余悸。 任宽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他没勇气推开韭儿。 在明知道韭儿会害怕的前提下,还想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吓吓他,可换来的不是韭儿的疏远,而是更加亲密的距离。 任宽轻轻拍了拍韭儿的手臂,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吓到了?” “唔…”韭儿发出哀鸣般的气音,狠狠地收紧了手臂,又缓缓松开,犟嘴道,“没…没有…” 任宽没有取笑韭儿,将人从摩托车上,直接提到下了车,两人靠在栏杆上。 已经到了夏末,迎面吹来的江风有些湿冷,任宽从兜里掏出烟盒,双手搁在栏杆上,想要点烟。 正好韭儿摘了头盔,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哭过一样。 任宽手上一抖,悬在栏杆外的双手撒开烟盒,烟盒和打火机顺势往下落,眼看着往桥下飘,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烟也没得抽了,任宽心烦地“啧”了一声。 韭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宽哥,怎么了?” “没事。”任宽在裤腿上揩了揩汗,“打火机跟烟掉江里了。” “啊?”韭儿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啊?” 任宽笑了笑,“反正也没两根了,只是可惜了我的打火机。” 这算不算自己罪有应得,是他刚刚欺负韭儿的报应,犯罪感一时间袭上心头。 身上的汗水完全被江风吹散,多站一会儿还一丝丝凉意,任宽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韭儿。 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位少年。 他一直以为韭儿是活泼好动的,有时候似乎又不是。 比如说现在,自己不开口,不抛出话题,不提出回去,韭儿安静得宛如一幅画一般,像是姗姗来迟的秋天,带着几分萧瑟。 不知道寒冷,也不会喊无聊,无声地陪伴,倒是让一直都躁动的任宽,平静不少。 差不多一支烟的时间,任宽带着人原路返回,这次他开得不快。 把人完完整整地送回了按摩会所,王蕊也还在麻将馆,本以为这场微妙的约会会悄无声息。 韭儿也暗暗庆幸自己偷偷摸摸做了坏事,但没王蕊发现,可坏就坏在,他回来不久开始发烧了。 韭儿这几年身体好了许多,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他以为抗一抗就能过去,直到王蕊打完牌回来。 冰冷纤细的手掌抚到韭儿额头,王蕊冷冰冰地问道:“你刚去哪了?” “我没…”韭儿脸红扑扑的,说慌也是张口就来。 没等韭儿说完,他脸颊上一疼,王蕊掐住了他的脸蛋,吼道:“你没!你怎么发烧了!你给我上楼去躺着!” 韭儿被吼得晕头转向的,还听到王蕊骂骂咧咧的,“任宽真是个瘟神。” 第18章 发烧对于韭儿来说是一场大病,王蕊早早地让员工下班,从柜子里拿出铜钱和菜油,一边抱怨,一边往楼上走。 “你今晚要是好不了,就给我去打针。”王蕊撩起韭儿衣服,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韭儿在白得发光。 韭儿扑在床上,一想到刮痧的痛苦,紧紧地抱住了枕头,拒绝道:“我不打针。” 搞不懂韭儿,打针输液,疼也只疼那么一下,他明明连刮痧都能忍,为什么就是不肯打针。 韭儿虽然不怕疼,但惧怕打针输液,因为针头的冰冷,人的手却是温暖的,他比常人的感触要深。 用铜钱沾着菜油,从韭儿肩头刮到后腰,留出一条血红的痕迹,刮痧手法轻了起不了作用,重了又怕韭儿喊疼,每刮两次王蕊都得停下来,让他歇会儿。 “你不打针,不想打针就别生病。”王蕊气急败坏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今天是不是跑出去了?” 韭儿脑袋埋在枕头,不回答王蕊的问题。 韭儿性格看似软弱,可王蕊拿这个“软柿子”是无从下手,韭儿很多时候都很犟,他不肯开口,无论王蕊怎么问都问不出个结果来。 王蕊捏着铜钱轻轻捶在韭儿的肩头,“你非得我去问人是不是!” 韭儿软硬不吃,无论王蕊是温声细语,还是恶言相向,都威胁不到一个关上耳朵的人, “行!你不…”正当王蕊要放弃的时候,韭儿突然打断道,“蕊姨…” 很久没有听到韭儿这么称呼过自己,王蕊一时间有些恍惚,自打她接手韭儿,骂得多说得多后,韭儿都以沉默来面对她,哪怕是私下都不会喊她一声。 一直埋着头的人露出双眼,鼻口依旧挡在枕头,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想买打火机。” “哐当”一声,王蕊将手里的碗和铜钱搁到了桌子,旋即又拿出打火机点烟。 打火机被按得啪嗒作响,烟丝被火烧得发出滋滋的声音。 韭儿看不到玄白的烟圈,只闻到浓烈的烟味在小屋子里飘散,耳边突然飞过来个东西,轻轻砸在枕头上。 “拿去。”王蕊将打火机扔到了韭儿身边,韭儿没去摸。 不是这样的,他听过任宽打火机的声音,点火时会有摩擦推动的声音,和王蕊这个不一样。 “不是这个。”韭儿一点都不怕王蕊,很多时候,他知道,只要他沉默和固执,王蕊就会妥协。 王蕊险些气笑,“你又不抽烟,你要什么打火机。” 紧接着王蕊一把夺过枕头的上的打火机,愤愤道:“你见过几个打火机啊,你就知道不是这个。” 打火机在王蕊手里被反复按响,像是在嘲笑韭儿看不见一样。 韭儿也形容不出来,反正任宽点烟的时候,不是这种声音,他想要个一模一样的。 几乎不用去多猜,不管韭儿想要怎么样的打火机,目的只有一个,都是为了任宽。 自从任宽到了这条街上,韭儿如同死水一样的湖面,在不停地泛起涟漪。 王蕊没办法去挡,她拦不住石头入水,更拦不住接二连三的波澜。 韭儿的躁动和反常,都是因为任宽。 王蕊比谁都清楚,任宽是韭儿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任宽带韭儿见过了花花世界,韭儿拒绝不了任宽,也拒绝不了诱惑。 她也很矛盾,她知道韭儿需要和人接触,可她不相信任何人。 盲人很可怜,远比这条街的失足女人还要可怜,因为任何双目健全的生物,在盲人心中都是神圣的。 一想到这些,王蕊心里全是苦涩,她靠在窗户前抖烟灰,“买给任宽的啊?” 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韭儿的想法,又不想轻易答应他。 王蕊叼着烟说着:“你别看任老板就开了家小饭馆,他这人骚包的很,他那辆摩托车,那个头盔,平时衣服裤子,都还挺讲究。” 只是韭儿看不到,也不懂而已,王蕊也见过几次任宽的打火机,砂轮点火,价格还不便宜。 她想打消韭儿的念头,叫韭儿知难而退,“他的打火机可贵了,要你好几个月工资呢。” 对于常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韭儿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还买吗?”王蕊丢了烟头,手指轻敲在胳膊上,等着韭儿的回答。 “要买…”韭儿只知道很贵,贵的就是好的,好的就是值得任宽的。 韭儿的回答,在王蕊意料之中,可还是让她气得脑子疼,她站在窗口想要透透气,正好看到任宽从石梯上下来。 估摸着该是到时间关店了,两人眼神交汇,王蕊知道任宽是在找韭儿的身影,看到自己后,任宽没在窗户下逗留,一心想要快点离开。 谁做的孽,谁来还,王蕊吊着嗓子喊住任宽,“任老板,赶着回家呢?” 今儿瞒着王蕊带韭儿出去,任宽问心有愧,干笑了一声,“王老板也没走啊…” “我往哪走啊,我走得了吗?”这一听就是话里有话,王蕊也不跟任宽绕圈子,讽刺道,“都是任老板干得好事,韭儿出去一趟回来就发烧了。” 任宽脸上一热,一是被王蕊抓个现行,二是韭儿生病了。 任宽正想问问韭儿的情况,王蕊这女人反正是得理不饶人,先一步开口,“任老板还有心情回家?” 刚刚王蕊喊住任宽,都让韭儿惊出一身冷汗,又听王蕊说这话,韭儿下意识想要起身拦住王蕊。 王蕊往后退了一步将人按回床上,“给我老实躺着,你个白眼狼,你心疼他,不心疼我?他带你出去野一趟,回来两手一撒,烂摊子都扔给我?” 自己确实不想给任宽添麻烦,也不想任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病恹恹的,一身菜油味儿。 韭儿难过地想哭,几番哽咽道:“蕊姨…”他很少跟王蕊示弱,任宽让他开了无数次先例。 王蕊戳着韭儿的额头,“你闭嘴。” 从窗口只看到王蕊的后脑勺,任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刚刚自己还纳闷,怎么没看见韭儿的人。 任宽往按摩会所门口走了几步,“王老板先回家吧,我来看着韭儿。” 王蕊回头冲任宽冷嗤了一声,转头又低声呵斥韭儿,“想买什么随你的便,我现在要回去了,明早我来你还没退烧,就给我去打针。” 夜里十点,送走了王蕊,任宽第一次坐到韭儿的小房间。 小房间放置的是一张上下铺,上面堆着杂物,下面是韭儿的床,东西繁杂,但是还算整洁,头顶的吊扇摇摇晃晃,月色透过窗户正好撒进来。 任宽摸了摸韭儿的额头,有些自责道:“是之前吹太久的风了吗?” 韭儿脑子里还是黏黏糊糊的,他一方面不想让任宽困扰,一方面又期待任宽的照顾。 “不是…我不知道…我很少生病的…”韭儿词不达意地回答。 任宽的手比王蕊粗糙,也比王蕊结实,温暖在这一刻显得特别有厚度。 “我…”任宽破天荒的有些磕巴,“你看我没怎么注意…下次你一定要跟我说…” 还有下次,这让韭儿放心不少,他害怕任宽因为这件事情,就不再带他出去了。 有任宽这句话就够了,韭儿不想耽误他太多时间,也没正面答应他,“宽哥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能行,睡一觉就退烧了。”自己看不见都能应付,发烧这种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任宽不去考虑韭儿说的真实性,“我今天不走。” “真的吗?”他不想麻烦任宽是一回事,听到任宽说不走,内心喜出望外又是另一回事,“你真的不走吗?” 面对韭儿的追问,任宽靠得更近了些,能嗅到韭儿身上的菜油味儿,“真的不走。”自己能留下来足以让韭儿喜上眉梢,他怎么舍得走呢? 韭儿朝床里面挪了挪,空出来的地方还是显得捉襟见肘,“宽哥你睡我旁边。” 一想到自己身上还菜油,韭儿又喃喃道:“可我身上很难闻…” “能有多难闻,我不每天都闻这味儿吗?”任宽没第一时间挤到床上去,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我打盆水给你擦擦。” 任宽打完水回来,面对韭儿还有点无从下手,韭儿自顾自地坐起身来,将身上的T恤和短裤都脱了,光溜溜地坐在任宽面前。 韭儿的身材远没有脸有看头,近乎干瘪的消瘦,没有赘肉的同时,也没有肌肉,怎么会这么瘦呢? 热毛巾敷到韭儿的脸上,韭儿没有挣扎,任宽拿开毛巾一看,这小东西又在偷笑。 “笑什么?”任宽重新搓了把毛巾,从脖子开始擦。 “就是高兴。”知道自己憋不住笑意,韭儿索性不说谎。 毛巾接触到韭儿身体的瞬间,韭儿从容地举起手,任宽手上没太用力,怕把这根小树苗压垮了。 “发烧有什么可高兴的。”擦完脖子再是后背,背上全是铜钱留下的痕迹,有些触目惊心。 任宽手指按在韭儿的背上,问道:“王蕊给你刮痧了?” “嗯…我不打针,只能刮痧…”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后,任宽前前后后进了好几趟厕所,换了好几盆水。 背上没有油腻的感觉,韭儿才惬意地躺下,坦荡荡地仰着,他说不上来,反正有任宽在他就很高兴。 任宽端着水盆进来,韭儿就这样仰在床上,光洁平坦的胸膛一览无遗。 第19章 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既妩媚多情,又清纯可人。 而任宽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俗人,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喜欢那种胸大屁股大的类型,好像全天下男人都喜欢。 可面对这样的韭儿,他眉心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在韭儿的胸口。 他不止一次抱过韭儿,他清楚的知道,韭儿抱在怀里,是有些硌手的,不像女人一样软绵绵的。 即使是对触感一清二楚,还是打消不了他想要去抚摸韭儿的冲动。 知道任宽已经回来了,但韭儿只听到他的低沉的呼吸,感受到空气中静置的温度,韭儿抬起下巴,试探道:“宽哥?” 任宽回过神,“嗯…”这声回答有些走调,他拼命维持镇定,才没在韭儿面前失态。 任宽不敢再看,不敢再胡思乱想,飞快地给韭儿擦完身子,找了件T恤给他套上,又到厕所洗了把冷水脸。 等到身体里那股子狰狞的气焰彻底消下去,任宽才慢吞吞地往房间走。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的烙着饼,有意等任宽回来,听到任宽的脚步后,韭儿往里移了一截,“宽哥快来。” 韭儿很有精神,任宽贴着他躺下时,还顺势摸了把韭儿的额头,已经没一开始那么烫手了。 不管韭儿怎么谦让,床只有那么大,任宽得侧躺着才能睡下,两人胳膊挨着胳膊,大腿靠着大腿,幸亏天气已经不像是半月前那么炎热,至少在夜里靠着电风扇还算过得去。 人贪得无厌又得寸进尺,任宽能睡到韭儿身旁,韭儿心头是又高兴又委屈。 小手不自觉地扒住了任宽的胳膊,只是紧紧地握住,再放肆的事情,他不敢再做了。 任宽没有挣开他,只是平静地问道:“不热啊?” 热哪有任宽重要呢? 韭儿没回答任宽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怕你以后不带我出去了…” 语气是那样的可怜,任宽没见过这样的,比小姑娘还能撒娇,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这是在犯规,在破他心防。 任宽和韭儿说话,总带着一股子教育的意味,“心都给你玩野了。”想要收心怕是一件难事了,可那又怪的了谁呢?不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骑车而已,有那么好玩吗?”任宽看似平淡的回应,都是一次不露痕迹的试探,他想告诉韭儿,骑车没那么好玩,他也没有那么特别,韭儿不需要痴迷其中。 韭儿当然没听懂任宽话里的意思,咕噜着,“不好玩你也骑啊。”在韭儿心里,坐摩托车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补充着,“挺好玩的,每次都感觉要飞起来了。” 摩托车自由无拘无束,人身处急速当中,确实能忘却烦恼,任宽垂着眼睛看着韭儿的脸,他正想取笑一句,没想到韭儿又开口了。 “你开得快的时候,我偷偷睁眼睛,能感觉到风。”韭儿手上收紧,有些难为情,他怕他自己太矫情,笑笑,“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还是有用的,至少像是还有知觉。” 这条声色街上,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能扣住任宽的心弦,叫任宽觉得说一句话玩笑话,都是辜负了韭儿的情意。 韭儿是把软刀子,每一下都像是扎在任宽的心口上。 任宽手臂一伸,穿过韭儿的细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还在发热的人,呼吸都是湿热的,湿气拂在任宽的胸口,心里也烫了。 得寸进尺的不止有韭儿,还有任宽他自己,他脑子一热,心头的纠结原本像团混乱的毛线球,可他不想捋了,也捋不清了,干脆丢到一旁。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蛊惑了韭儿,但他知道,他自己确实是魔障了。 大手拍了拍韭儿的后背,任宽快慰道:“乖,别瞎想。”他怕自己安抚不了韭儿情绪,大言不惭的话脱口而出,“你喜欢坐摩托车就坐,不会不带你的,去哪都行。” 男人在床上的话,没一个字是真的,毕竟他现在恨不得给韭儿许星星许月亮,只要韭儿开口,任宽能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真的吗?”韭儿莫名一怔,额头在任宽胸口蹭了蹭。 肯定的回答脱口而出,“真的。” 这大话说的,都不过脑子的,怕是黄泉路都能闯一闯。 韭儿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紧接着下了几天的大雨,温度突然降了下来,像是一夜之间,从夏季跳到了深秋。 打火机的事情,王蕊虽然没拦着韭儿不让买,但是也没第一时间买了给韭儿,用王蕊的话来说,“等你先工作个把月了,看你表现。” 表现倒是其次,万一韭儿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小孩子心性,时间一久,这些念头就打消了。 可王蕊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任宽整天在韭儿跟前晃,有些念想就是日积月累攒下来的。 每年到了一定时期,都会有片警巡逻肃清,多半是针对小旅馆里的绯色交易。 这几天能看到上上下下的片警,不少窑姐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坐在门口,似乎风声还不紧,她们仅仅是躲在了小旅馆里面。 几天下来,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看风向,扫黄似乎只是口头上的,片警的目的并不是这群窑姐。 不止是窑姐提心吊胆的,连小混混们也夹起尾巴做人。 这条街上鱼龙混杂,除了长久在这片谋生的,还有来来往往的路人,有人将小旅馆当成了出租房,一住就是一两个月。 不少人因为管制的原因,已经不太爱在这条街上露面了,毕竟无论是因为哪种情况被抓,都是脸上无光。 人流量的减少,对宾馆和按摩店的影响最为直接,王蕊嫌生意不好,对谁都拉着张脸。 生意好坏对于韭儿没什么差别,他本来也没几个常客。 而任宽的小饭馆,无非是电话订餐和堂吃的客人少了些,外卖的单子补上了缺漏。 任宽刚送完石阶下面的外卖,回来的路上和韭儿坐在门口闲聊,毕竟已经入秋了他怕韭儿不知道寒暑。 摸了摸韭儿的小手,任宽说道:“现在坐门口不冷吗?” “不冷。”喜欢被任宽触碰。 两人现在相处的方式很微妙,中间有一层米浆一样的隔阂,轻轻一戳,能留下痕迹。 但是谁都不敢用力,怕是戳坏了这层分界,因为没人知道,捅破后是好是坏。 看似肆无忌惮,又有所保留,在好与坏达到一个平衡的时候,他俩只想享受,最怕的是有突发情况,破坏这样的平衡。 两人没坐多久,从石阶下面陆陆续续上来很多人,安静的街道一时间变得嘈杂起来。 先是下面的商户,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对着下面指指点点,紧接着又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其间还抓着几个面黄肌瘦的混混。 刚刚听到动静的商户都抻着脖子张望,你一言我一语的,“抓起来了啊?” “干啥啊?扫黄啊?” 看热闹的人摆手,“扫黄哪有这阵仗,贩毒的。” 黄赌毒不分家,这三样东西,在这种地方,就像是斩断了藕节,但是丝线还拉扯在一起一样。 有人吸毒的消息,早在这片传开了,可不沾染这玩意的人,他也就听个热闹,而上瘾的人,知道见不得人,都是背地倒腾。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大,纷沓的脚步声,让韭儿烦躁起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他想站起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幸亏被任宽一把拉住。 “吓着了?”任宽将韭儿的耳朵捂住,把人抱在了怀里,“人马上走。” 任宽也想带着人离开,可实在没地方躲,捂紧了韭儿,又听到有人说。 “抓得挺紧的,最近不老有人来转悠嘛,肯定是盯着他们的。” “我怎么听说,是有个什么团伙啊?”谣言这个东西,反正越传越邪乎,“不是说从金三角那边过来的?” 团伙这玩意,就已经涉/黑了,烂的地方,真的黄赌毒黑一样都不会落下。 “就抓了这么几个人啊?”有些咕噜着,“看着都像是小喽啰啊。” 任宽也打量了一下被抓的人,好几个都是这条街上,眼熟的小混混,怕是大了的本事没有,听人说赚钱就大着胆子犯法。 森严的队伍逐渐远去,人们的议论声也随之变小。 任宽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琢磨着事情,这街上生意是好做,但也是够乱的,不出岔子大家都能相安无事恭喜发财,一出岔子,就是这样整顿那样整顿。 对生意有影响是小,任宽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就怕有落网之鱼,祸害到了别人。 任宽轻轻捏着韭儿的耳垂,这样的小白兔怎么能叫人放心呢? “韭儿。”任宽抬着韭儿的下巴,“不认识的人,就别搭理他了。” 身后就是按摩会所,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切实际,人家这儿可是服务行业,不是说不认识就不给进的。 可任宽还是有点小心思,“你就那几个常客,陌生人你就跟王蕊耍耍赖,不按就是了。” 亏得是王蕊不在,这话要是到了王蕊耳朵,任宽又不得消停。 第20章 任宽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巷子里,站了个眼熟的身影,不停地朝着远去的队伍张望,身后还有一群小跟班。 叫什么来着?任宽细细一琢磨,只是觉得眼熟,又想不起对方的姓名。 正好那人也收回目光,正好撞上任宽的眼神,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抬着下颚朝任宽努了努嘴,表情眼神全是不屑,还有刻意的逞强。 任宽莫名其妙,懒得搭理他,低头拍了拍韭儿的后背,低声嘱咐道:“听到没有,小东西。” 腰上的手有些不安分,顺着任宽的脊梁骨摩挲着他的后背,“唔…”似有似无的回应着他。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任宽扭动着腰肢,他不知道韭儿到底听没听进去,故作生气,“跟你说话呢?你还撒娇。” “听到了。”韭儿知道任宽不会真的冲他发火,但他也不冒那个险,撑起身子乖乖地回答。 远处的小年轻,冷着脸看着任宽抱着韭儿,两人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越看越是心烦。 都怪这倒霉颠勺的,前些日子韭儿还唯唯诺诺的,靠着自己照顾生意,如今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大,走吧,别在这儿看了。”身后的小跟班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转念一想,正好他现在有事要做,没空跟任宽计较。 这样的突击检查还没完,隔几天一次隔几天一次,这天下午,正是饭馆里清静的时候,任宽坐在桌子前,跟张师傅一起摘菜,聊了两句猪肉涨价的事情,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浩浩荡荡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穿着深色警服的男人,目光如炬,五官有些凛冽,年纪绝对在其他青年警/察之上,一看就是头。 任宽本以为没自己店里什么事,可还没来及低下头,又看见男人朝四周环视,与任宽目光相接时点了点头,径直朝任宽走了过来。 小店里容不下这么大群人,随行的人都站在门外,男人朝任宽伸手,任宽不由自主地在身上揩了揩手,才去握手。 “您好,我是本县公安局局长,我姓陆。”陆局长收回手后,又例行公事,问道,“整顿管理肯定影响你们生意了,刚刚在上面超市也问了问,最近客人少了许多吧,就这一阵了,你们担待点,正规了以后才好做生意,有什么可疑人物,一定要第一时间报警。” 看这队伍走走停停的,怕是陆局长一路慰问下来的,任宽有些受宠若惊,“会的会的,陆局长,是你们辛苦了。” 几句话过后,店里才恢复往日的平静,任宽放下手里的菜叶,“这别是来了哪个大毒枭吧?” 他也就随口一说,张齐咣当一声撞到桌子上,刚洗好的新鲜蔬菜都散落一地。 任宽诧异道:“张师傅,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坐久了,腿软…”张齐尴尬地笑笑,又喃喃道,“这一片儿平时不都是扫黄嘛,怎么还抓吸毒的了。” 任宽狐疑地看了张齐一眼,“这有什么稀奇的,黄赌毒不都抓吗?” 原本莺莺燕燕的街道,因为整顿的缘故,不少窑姐都走的走散的散,算是趁这机会做一时的良人。 秋风后冷清的街道,越发的萧条,倒是按摩会所对面的小旅馆,居然大张旗鼓地搞起了装修。 不光是原本的上下层被拆了,就连旁边闲置的空门面也被盘了下来。 小旅馆原本的老板是个胖大妈,可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只有装修工人,根本不见原来的老板。 这让石阶上有了一丝丝人气,气人说俗了就是八卦的声音,有来有往,才叫人气。 “这是胖姐发迹了,还是换老板了,怎么也没听人说啊,说装修就装修。” 装修队也夜以继日非常有效率,眼看着有些低俗的小旅馆,变成了风格淡雅的民宿。 街坊邻居还没来得及惊奇其变化,民宿就这样开张了,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整天西装革履的,店里请了几个年轻的服务生,只提供住宿,一切的一切,都和这条街格格不入。 连续好几周店里入不敷出,王蕊看谁都心烦,连韭儿不敢壮着胆子提打火机的事情。 多吃一口饭,王蕊能念一个中午,一桌子的员工被前前后后数落个遍,也就韭儿心大,还有心情埋头扒饭。 王蕊将碗筷搁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韭儿你…” “有人吗?”王蕊还没骂出口,门口的玻璃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那人又问了一遍,“劳驾问下,是还没开门吗?” 能在这个风口浪尖来的,都算是稀客,王蕊脸上收势极快,笑脸盈盈地往门口走,“有人有人。” 门口站着个老先生,说老也不尽然,两鬓长了些银发,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身着考究的风衣,手上撑着拐杖。 王蕊追了两步慢下步子来,这风月场上,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什么牛鬼蛇神她没见过,是贵人还是普通人,一眼便知。 眼前人的,绝对大有来头。 王蕊没敢往上贴,抱着手臂,问道:“老先生找谁啊?” “打扰你们吃饭了。”老先生往里看了一眼,里头的盲人也闻声转过来,“我最近刚来的,住你们对面的民宿,这几天关节炎犯了,想按按。” 说实在的,按摩会所以擦边球的桃色服务居多,像眼前这样的顾客,王蕊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人一看就不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可在按摩上真有几把刷子的盲人,也没在他们这个小庙。 再者,这条街上现在不太平,眼生的人的生意,她不是特别想接。 王蕊面色一僵,干笑间眼角还是有一道浅浅的细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到老先生不疾不徐说道:“不方便吗?” 开门做生意的,能有什么不方便,王蕊嗨了一声,“方便,方便。”她回头朝饭桌上一扫,想找个半盲的、聪明伶俐的。 哪料韭儿飞快地扒了几口饭菜,搁下碗筷后,没有眼力劲地举着手毛遂自荐,“我来我来!” 他完全把任宽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还惦记着打火机的事情了,做事麻利点,才敢跟王蕊提要求。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ヽ(* ̄▽ ̄*)ノミ|Ю 猜猜哪个是韭儿爸爸 第21章 一个半盲的、伶俐的,就算是把王蕊店里翻过来,从上往下排成一排,韭儿绝对是落在最后的。 韭儿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可不像女人一样柔软,嘴也不够甜,脑子也不太灵光,三两句话就能骗走,王蕊根本不敢把韭儿往这种深藏不露的老头身边塞。 “你凑热闹什么热闹。”王蕊回头瞪了韭儿一眼,忘记人家根本看不到她的眼神,压低声音,“吃你的饭,碗里扒干净了吗?” 韭儿一心想着表现,他知道他嘴笨,但是按摩总是不会出错的,没太明白王蕊的担忧,韭儿擦了擦手,笃定道:“吃完了,我来就行了。” 有时候一根筋的人,你想拦都拦不住,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蕊再拦显得有些刻意了,哪怕没什么事,都会让这位老先生多疑。 王蕊尴尬地朝老先生笑笑,“我们这儿最小的,嘴笨,手脚也不利索,要不然…”王蕊心急如焚,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老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来吧…” 老先生笑容可掬,双手交叠在拐杖上,语气平和,似乎又不可拒绝,“就他吧,老板娘还没吃饭吧,不麻烦你了,你女同志,我一男的也不方便。” 什么男女的,授受不亲这种话,在这条街上讲,有些道貌岸然,这里三步几家保健所,五米一间小旅馆,说难听就是假正经假惺惺。 可话从这位老先生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那么回事,连王蕊收起平时那副妖艳的样子。 韭儿也赞同的附和,“我来我来,你们吃饭吧。”生怕王蕊不同意,径直走到楼道口,要为客人引路,“您跟我上楼。” 老先生朝王蕊点点头,王蕊本能朝一旁让出路来,目送着老先生上楼,等人彻底消失在楼道口,王蕊叉着腰往玻璃门一靠,嘀咕道:“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真是不给找事不行。” 对店里的格局了如指掌,韭儿扶着柜门从里面拿出干净的毛巾,这几天清静楼上一个客人都没有,韭儿不喜欢跟陌生人进小包间,但他不能不提。 “先生,你要去包间,还是在大堂里。” 老先生顺着韭儿指的包间看了一眼,几扇暧昧的房门掩映在桃色的灯光之下,包间门上贴着寒碜的房间号。 “就大堂吧。”老先生扭头看了看靠近窗户的床位,光线好,空气好,还能晒到太阳。 听到大堂的韭儿松了口气,连语气都欢快了不少,“那您躺下,记得脱外套。” 秋高气爽,店里不冒着让顾客感冒的危险,去节约那一点电费,韭儿又摸摸索索地去开空调。 毕竟是按小时计费的,韭儿坐下的瞬间,也将计时器搁到了桌子旁。 确定客人肩膀的位置,看似软绵的小手捏住老先生的肩头时,老先生发出吃惊的气音,“嗯…” 韭儿俯身靠得近些,手上动作没停,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个调,询问道:“是力气太大了吗?” 趴着的人气息短促,“就这样,突然一下,还没适应过来。” 按摩这事韭儿很娴熟,和客人闲聊几句也很从容,“放松一点就行了,肩膀有点僵硬,脖子也是。” “看你挺瘦的,还挺有劲儿的。”老先生双手抱到面前,下巴搁到手背上,“叫什么名字啊?” “韭儿。”韭儿没敢打听客人的名字,简单说了名字,又沉默了。 对方又问道:“姓…韭?” “唔…”韭儿头一次纠结这个问题,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小了不少,“就叫韭儿。” 一般人都是跟爸爸姓,可他不知道他爸爸是谁,如果非要说姓的话,那他只能跟他妈妈姓童,不过这些话,韭儿也就在心里想想。 哪料对方漫不经心道,“我姓段,段嘉康。” “段先生好。”处于礼貌,韭儿不得不多说一句。 “韭儿多大了?” “十九了。” 段嘉康徒地噤声,韭儿也没再开口,专心做按摩。 手从肩膀到后背,揉搓着腰椎和骶尾骨,韭儿职业习惯,“段先生很少走动吗?” 段嘉康没有正面回答韭儿的问题,“腰不好吗?” “唔…”韭儿按着骶尾骨,“要矫正最好。” “年纪大了,骨头毛病多。”段嘉康又自说自话着,“腿脚也不怎么好,平时不怎么走动。” 聊天就是有来有往,关心了段嘉康的身体,段嘉康顺着话问道:“你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那都是十多年的事情了,韭儿记忆很模糊,别人问起的时候,他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摔的,伤到眼睛就看不到了。” 刚放松下来的段嘉康听后,背脊上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像是要坐起来身来看看韭儿,“段先生别动。”被韭儿制止住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段嘉康干涩地笑笑,“没去看看?” 往深了问就触及人隐私了,韭儿哪怕心再大,问到这种问题,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韭儿的沉默让段嘉康意识到自己的越矩,惋惜道:“我就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没事,是我多嘴了。” 对方再怎么说也比自己年长不少,韭儿不想让人下不来台,小声道:“没事…” 一段小小的冷场并没有影响到段嘉康,他是一个成熟健谈的人,避开韭儿不想回答的问题,屡屡让气氛不再冰冷僵硬。 “我就暂时住你们对面的民宿。”段嘉康抬头就能看到民宿的窗户,“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以后还是你给我按吗?” 韭儿又不是什么金牌按摩师,一般的客人也不会指定要点他,没什么行不行的,他还端不起哪个架子。 “段先生叫我就是了。”耿直的韭儿又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也没生意,我不忙。” 听到韭儿的话,段嘉康随意又很肯定答道:“耽误不了你们多久,你们正常做生意就是。” 只当段嘉康在因为生意的事情安慰自己,觉得对方是个好说话的人。 任宽给韭儿的印象是安全,那这位段先生从说话的语气间,便给韭儿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反正都是好人的标签,这种标签一旦贴上,韭儿会有私心。 他好心建议道:“如果段先生要常来的话,最好办卡哦,办卡就实惠很多。” “办卡?”显然段嘉康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认真思考了一阵,“不办卡和办卡,那种你得到的工资会多一些呢?” 这办不办卡都和自己工资不挂钩,韭儿想了想其他员工的工资,如实回答,“肯定是不办卡的抽成多啊。” “那就不办吧。”段嘉康说道。 可办了卡,自己才能和王蕊提要求啊,一想到打火机遥遥无期,他欲哭无泪。 同样是私心,他还是向着任宽更多些。 第22章 街上再怎么萧条,生意再怎么不景气,也不影响王蕊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去打牌,美其名曰不想看店里一张张晦气脸。 摸清楚王蕊的作息时间,任宽总是趁着下午去给韭儿加餐,正好也是店里最闲的时候。 从石阶上上上下下,谁都难免打量起按摩会所对面的民宿,这一片儿任宽如今都能清楚,唯独这家新开的民宿。 客源不多,进进出出的也就那一两个,也不见有送外卖的进去,反正是没点过他家的东西。 老板是个冰冷儒雅的男人,看着比他年纪稍大点,戴着眼镜,眼角…似乎还有颗泪痣,对每个客人都不太殷切。 一副爱住不住的嘴脸,真不像是诚心做生意的样子。 别问任宽为啥观察的这么仔细,他正陪着韭儿坐在门口,韭儿端着碗筷吃得正香,他和民宿老板四目相望。 盯着人看多少有些不礼貌,可也不是任宽乐意的,他在韭儿身旁一坐下,冷冰冰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对着他打量。 冰冷的镜片折射出凌冽的眼神,任宽莫名其妙,他自认自己是个和善的人,不至于让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就在两人眼神你来我往间,从民俗二楼走下来个身着马甲背心老头,如果任宽没有猜错的话,这是韭儿最近的常客。 韭儿老提起他,说是按摩会所没什么生意,还好有这个老伯,虽说自己这是第一次和“段好人”打照面,可任宽还是能从韭儿的描述中,确定这个人就是段先生。 任宽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总觉得自己的家养雀脑子不太记事,嘱咐的东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韭儿还握住任宽的手,动容地说道:“段先生是个好人。” 合着在韭儿眼里,谁都是好人,他也不是那个最特别,最好的。 片刻间,盯任宽的从一个人增加到两个人,按照任宽的脾气,真想站起身来,质问他俩到底看什么?可他竭力克制住情绪。 “宽哥!宽哥!”韭儿举着手里的包子,连喊任宽好几声,都不见他答应。 “啊?”任宽一转头,险些撞到包子上,“怎么了?” 手里的包子被韭儿咬了一口,露出奶黄色的馅儿,韭儿没计较任宽不搭理他的事情,“喊你你不理我,这是什么馅儿啊,跟豆沙的不一样。” “奶黄的。” “好甜啊。”韭儿又道,“你吃吗宽哥?” 任宽躲了躲韭儿的手,“给小孩吃的,我不爱吃。” 韭儿气鼓鼓的不让任宽调侃他是小孩,手里举着包子,半截身子倾向任宽,抻着雪白的脖子,细眉拧在一起,鼻尖通红,嘴里发出幼兽一样的哼鸣,“嗯…你不许说我是小孩…” 本能地揽住韭儿的腰,任宽微微往后仰,带着亲昵的笑容,“我没说啊,我只说是给小孩吃的,又不是吃了就是小孩。” 知道任宽跟自己玩文字游戏,韭儿更生气了,他在任宽怀里拱了拱,手里的奶黄馅儿露出大半,“我…”他说不过任宽,也气不过。 耳边骤然传来脚步声,任宽眼前一道阴影,他抬头间,对面的段先生已经走到了他俩跟前。 “你好。”段嘉康伸出手向任宽示意。 任宽瞥了民宿里一眼,老板不见踪影,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抬头看着段嘉康,还在犹豫这手握还是不握的时候,韭儿惊喜地叫出来。 “段先生来啦?”韭儿依旧贴在任宽的胸口,仰着头和段嘉康打招呼。 段嘉康还没将手收回,朝任宽说道:“现在是不是不方便?” 不方便也只是一点点,韭儿还想多赚点钱,早点买打火机,虽说舍不得任宽这么早回店里,但是有舍才有得嘛。 “方便呀。”韭儿想要从任宽身上起了,哪料腰上一紧,被任宽一只手捞起,夹在了咯吱窝,“嗯?” 不明情况的韭儿悬在半空,手里还端着碗和包子。 任宽腾出手去握手,“你好。”莫名的有种“从阅历上就输了一大截”的感觉。 “任宽先生吧,老听韭儿提起你。”没被任宽无法捉摸的反应吓到,段嘉康从容道,“我姓段。” 韭儿也老提起自己,这种比较,让任宽听了稍微高兴点,可转念一想,会是哪种提起,也会没完没了的跟段先生说自己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概念太模糊,又太笼统,平平无奇,除了好,好想就一无是处。 咯吱窝里的人在扭动着,“宽哥,放我下去,你快回店里忙吧。” 愉悦感就像是蜻蜓点水,在任宽心头一闪而过,韭儿在赶他走。 最可恨的是,眼前的段老伯也附和道:“那就不打扰任先生的生意了。” 任宽将人放下,心有不甘地收拾起碗筷,自己人都没走远呢,韭儿跟着段先生往店里走了。 白养了,白眼狼,任宽愤愤地往上面走。 段嘉康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任宽转身,他低声询问道:“他就是你说的宽哥?经常给你做饭?” “对!”在人前提起任宽,是韭儿的一种炫耀,他的。 任宽气势汹汹地走进店里,手里的碗筷都没放下,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是江柯妈妈打来的。 他调整了情绪,“姑姑。” “任宽,店里忙不忙啊?” “不忙,什么事,您说。”任宽找了凳子坐下,顺手摸出烟盒。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姑姑喜笑颜开,“上次你不是说让姑姑帮你留意着姑娘嘛,正好有一个,人家现在是店长,姑姑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俩先聊聊。” 手头的打火机被任宽按响,他叼着烟没有点燃,又灭了火,将烟从嘴里拿出来。 他先前确实想安顿下来,他不排斥相亲,年龄到了,时机也到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是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想,至于为什么不想,他暂时还没想通透。 “任宽?”姑姑等了一阵,也不见任宽回答,“你怎么不说话了?” 任宽回过神,“啊?”一切没有正面的回答,都是潜意识在帮他拒绝。 “啊什么啊?别让姑娘加你吧,你主动点,你等等啊,我发给你。”没等任宽回答,姑姑挂了电话,紧接着推了好友。 第23章 一切犹豫,都来自于有选择,虽然任宽如今还不能认识到,到底是什么让他纠结。 他手指按在对方的好友名片上,对方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毕竟大家都到了结婚的年纪,女人看着比他先前的对象大不少。 很多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小的,无非是可爱、能满足自己可笑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年纪大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满脑子想着恋爱,总是把现实放到第一位。 考虑的或许是他俩结婚能不能稳定生活,他俩的职业到底有没有谁高攀谁。 谁会变着花得去耍什么浪漫,少见一次面能发脾气,消息没有回也能发脾气。 三十来岁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情绪,都非常的克制,对人对事都有所保留,他们会善解人意的说一句,“没关系,下次再约吧。” 明明都很好,明明都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明明之前自己也没有犹豫和抵触,可现在任宽迟迟下不去手加好友。 任宽想要装作没看到,正准备把手机塞回兜里,对方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啧。”任宽这声气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像是不耐烦,是一种无可奈何,好像有人帮他做了决定,他本来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聊天窗口上好友验证的那两排字任宽还没读完,对方发来了消息。 “任宽?” “你好,我是裴琴,任阿姨介绍的。” 任阿姨估计说的是任宽的姑姑,对方不亏是做店长的人,说话做事都雷厉风行的,自己磨磨唧唧没有加她,裴琴能主动联系自己。 让女人主动,任宽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你好。”他心虚地撒了个谎,“刚刚店里在忙。” 裴琴没去揣测任宽话里的真伪,单刀直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个面呢?” 对方能主动,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冲着结婚去的目的性很明确,少了许多的不必要的试探。 放到以前,任宽能很好的应付,约一个时间两人见一面,见面后确定关系,然后频繁的往来,日子久了就能准备结婚了。 说起来似乎很仓促,可能又合情合理。 “明天…”任宽打了两个字又删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还是没发出去。 大概是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反复出现,可又没收到任宽的消息,裴琴主动回道:“我这周六能休息,我们能见个面吗?你要是觉得匆忙的话,我可以直接来你店里看看。” 裴琴完全不给任宽喘息的机会,没有选择,裴琴已经帮他选好了。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任宽手心居然渗出了汗水,他反复擦拭着屏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行,那我们周六见,出去吃饭吧,店里乱了点。” 那种无可奈何的轻松只维持了片刻,任宽一扭头看到了角落的头盔。 自己要不要告诉韭儿一声,好像没有刻意要告诉韭儿的理由,可要是不说,负罪感像是快要把任宽淹没。 像是自己背着韭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不管任宽怎么纠结周六如期而至。 头天晚上站在按摩会所下面,任宽犹豫不觉,自己要是说了,不算是背着韭儿,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根本说不通啊,那些色厉内荏的心虚,让任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韭儿伏在窗口,“宽哥?你怎么不搭理我啊?” “啊?”想不通是什么在作祟,“你刚刚说什么?” 韭儿不高兴了,撅着嘴咕噜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车?”和任宽相处久了,他学会了和任宽提要求,“明天行不行啊?” “明天不行!”任宽突然提高了音量,在安静的街道上,像是被按了扩音器一样。 韭儿一怔,可怜巴巴的,“你有事要忙啊?” 任宽的犯罪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像是被韭儿揪着心尖儿一样,对一个盲人说谎,无疑是在欺负人。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和韭儿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嗯…下次…” “好吧。”韭儿很乖,不会因为任宽一次的拒绝就无理取闹,但失望也是有的,也是藏不住的。 听到韭儿的回答,任宽如释重负,安慰道:“过几天…我们再出去…” 情急之下,他没有告诉韭儿明天自己要去干嘛,也没告诉韭儿,明天自己不会来店里,明天也不会有人给韭儿送饭。 人在说谎时,很多的不自然,都是通过微表情流露出来的,韭儿看不到,他只觉得任宽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这种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不光害怕环境的改变,也害怕人心的改变,偏偏他们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又特别强。 韭儿几次想开口问任宽明天要去干嘛,问出口后,就是越界,任宽没有非要告诉他不可的道理。 “那…宽哥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顺着韭儿的话,任宽答应道:“好…”然后快速消失在石阶的尽头。 韭儿能感觉,任宽走时没有先前的留念,像是落荒而逃。 人都会害怕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先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韭儿靠着窗户上,心里的酸楚是在所难免的,又自我安慰着,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任宽就是忙,所以走得急。 段嘉康住的房间正好和按摩会所窗户对着窗户,从任宽来,到任宽走,段先生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现在耷拉着脑袋站在窗口的韭儿。 因为整顿的缘故,到了夜里街上听不到奇怪的响动,段嘉康压低了声音喊道:“韭儿?” 韭儿闻声怔了怔,不太确定对方的声音,“段…段先生?” 抬头间段嘉康能看到韭儿眼眶里的泪水,原本想要宽慰的话都憋了回去,说起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还不去睡觉?现在很晚了。” 任宽对韭儿好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依旧对韭儿有所保留,又或者说,他的好,和韭儿认为的好,本质上有区别。 段嘉康叹了口气,他不想说任宽的坏话,但至少现在以他的角度来看,任宽从各个方面都不太适合韭儿,因为他俩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24章 见韭儿杵在窗户边,久久地面对着任宽离开的方向,也没有去睡觉的意思,段嘉康不想做这个“小人”都不行。 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番语气,开口说道:“韭儿,任宽已经走很久了。” 韭儿对时间的变化感知不够准确,他觉得不久,任宽才走,刚刚还站在楼下跟他说话,如果没有段先生的提醒,他还能愣好久的神。 “还不去睡觉?”段先生又问了一遍,他年纪稍大,压着嗓子时,显得格外的语重心长。 韭儿踌躇在窗前,很显然,他现在需要有人和他谈谈,心里头快要腐烂的情绪,需要有人开导。 段嘉康没急着催韭儿去休息,聊起了韭儿最感兴趣的话题,任宽。 他见过任宽给韭儿送饭,见过任宽在窗户和韭儿说话,健全的人,光是靠眼睛,都能分辨的出对方有没有在说慌。 但他觉得,韭儿是有感觉的,只是对任宽的好感太过厚重,甚至能蒙蔽韭儿的心智。 “韭儿,你分得清谁对你好,谁在说慌对不对?” 秋风拂过,街道旁的树叶大把大把的往下落,一副深秋的模样。 韭儿抠住窗沿,他不知道段嘉康想说什么,心里没由来地发慌,他像是一只被人紧紧掐住嗓子的雏鸟,几乎到了失语的状态。 盲人的情绪这么敏感,怎么会分不清对方是否在说谎,说谎是不用眼睛去看的。 谎言是溅入水面的石子,不管这枚石子多小,都会泛起涟漪。 段嘉康自说自话道:“这条街上对你好的人有很多,不只有任宽,你们老板娘,算命的,按摩店的同事,为什么偏偏缠着任宽?” 人的善心也是分等级的,各有各的好法,任宽对他而言就是不一样的,韭儿说不出不一样在哪,他反驳段嘉康的话只是本能。 “不是的…他不一样…” 不是“任宽”,不是“宽哥”,是“他”。 “他”这个词很暧昧,似乎拒人以千里之外,和韭儿没有半分关联,可又显得情有独钟,两人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缠着”是个很难听的动词,有些恬不知耻,还有些自以为是,话里话外都表达着,自己不该招惹任宽的意思。 他要怎么说段嘉康才会明白呢?有一些人对他的好,是夹着似有似无的奚落,有些人对他好,是带着责任的。 只有任宽…也不是,韭儿细想,任宽也会对他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没什么不一样的,韭儿。”段嘉康耐心十足,“他对你,和别的好人对你,是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你,是你对他不一样。” 是韭儿没办法把自己和任宽放到同一个位置,他在仰视任宽,因为懵懂的感情和畸形的崇拜,他将任宽在心里神化了,他在潜移默化中,成了任宽的信徒。 “你在喜欢任宽。”段嘉康不是在问他,而是阐述着一个事实。 韭儿的回应很茫然,他喜欢很多人,他不知道他对任宽的喜欢有什么特别。 “你对任宽的喜欢很特别,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段嘉康说的很慢,他怕韭儿理解不了,“可任宽对你的喜欢,是和那些好人是一样的。”至少现在是的,他俩的感情不对等。 唯有爱情是无师自通的,也是最难为理解的,可让自己这样的一个糟老头子引导韭儿,显得有些可笑和笨拙。 调查任宽的信息是件不够光明磊落的事情,可段嘉康不得不这样做,别人的“无心”之失,都会伤害到韭儿,他不想冒这样的险。 任宽或许有条件有能力去照顾韭儿,但是任宽现在感情比韭儿还要糊涂和迷茫,至少任宽刚刚的表现,是在韭儿和相亲之间犹豫不决。 不是说责怪任宽的游移不定,只是单纯不合适韭儿,至少现在不合适。 喜欢是一层窗户纸,有人帮你戳破后,你就没办法再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自己。 虽说拆穿任宽的谎言很卑鄙,但有些话段嘉康不得不说,“任宽明天要去相亲,韭儿你懂什么叫相亲吗?” “任宽会和一个女人结婚,他们会住在一起,共同经营生活,共同分担债务,会有孩子,你不会是任宽最亲密的人。”听起来有些残忍,可有些感情需要及时止损。 韭儿很抗拒听到任何人诋毁任宽,无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他的本能在负隅顽抗。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明天要干什么?”没了“段先生”的称呼,韭儿有些生气了,带着颤颤巍巍的哭腔。 末了又加上一句,“你不能这么…说他…” 段嘉康没有气恼,无奈道:“那我们打个赌,明天任宽绝对不会来开店,你信不信?” 韭儿没有回答,段嘉康继续用激将法,“你没自信,所以不敢赌?” “赌就赌!”韭儿着了段嘉康的道。 可段嘉康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在想,就算是相亲,也不能相一整天,到时候还是你赢。” 被说中心事的人忽然噤声,段嘉康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一个男士约适龄女性出去,不单单只是吃个饭而已。” 韭儿愣了愣,任宽是个很浪漫的人,哪怕是带他回家,都会带他先骑车溜达一圈。 “这样赢的话…”段嘉康语气是那样的沉着,“算不算是你在骗自己?” 韭儿晃了晃身子,哽咽道:“我…不和你说了…”转头跌跌撞撞地朝里面跑。 见韭儿的身影消失在窗口,段嘉康捏着鼻梁摇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清朗的声音带着点责备,“你非要说得这么直白吗?” “直白吗?”段嘉康起身往床边走,“说浅显了怕他不懂…也不是,他什么都懂,就是喜欢装傻。” 来人取下眼镜,余光瞥了一眼对面,没了眼镜显得更加年轻了些,“这事也不是你这样的教的,哪有什么该不该喜欢的,先前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韭儿高兴就好,别的不插手的。” 段嘉康干笑了一声,长辈嘛,反正心都向着自己孩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赶紧岔开话题道;“陆局长那边怎么样了?” “快结束了。” 第25章 知道段嘉康想要岔开话题,男人锁上房门,继而道:“先前某人可是说,怕韭儿接受不了你,才费尽心思的在这条街上来开民宿的。”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过于清冷,“千叮咛万嘱咐,说是想融入韭儿的生活,不想韭儿讨厌你,迎合韭儿的喜好。” 他顿了顿,“现在背后揭人的短,说任宽的坏话,你会适得其反。” 段嘉康表情凝重,被戳中痛处后,脸色一变,颔首朝床边走去,“继容…你怎么都不老的?” 继容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在跟你说韭儿,你非要插科打诨的,以后就不要跟我抱怨。” 段嘉康“嗯嗯”回应,带着几分讨好和罕见的幼稚,躺到床上后,又拍了拍枕头,示意方继容躺下,深知糊弄不过去了,“说是这样说…” 亲情血缘这种羁绊很难言语,总有一股牵引力,哪怕是从小没养在身边的孩子,在见到韭儿的时候,那种怜惜愧疚,让段嘉康拼命想要去补偿。 但说来说去,只是自认为的为韭儿好。 “但是…”段嘉康将人拉到身边,“任宽这个事情放一放,我还没找到机会和韭儿说清楚,韭儿的眼睛得治,任宽是个不确定因素,我不想让一个不确定因素来影响韭儿。” 偏偏这个不确定因素,对韭儿的影响很大。 他不想干扰韭儿喜欢谁,但任宽在他心里不是最佳人选。 韭儿和段嘉康争执不下,刚刚光顶着一口气,如今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泄了气后止不住的愤怒。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莫名觉得一阵悲怆,他抱住枕头,脸在枕头里蹭了蹭。 一方面他坚信任宽的为人,任宽绝对不会骗他,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任宽结婚,两个互相矛盾的念头让他备受煎熬。 结婚是对别人而言是占有,对韭儿而言是分享,可是任宽好像从头到尾,都不曾属于过他。 就像是他觊觎着一件宝贝,有一天会被人拥有,这种无力的焦灼感,让韭儿不知所措。 盲人的心里活动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斗争,他们需要信仰,所以韭儿会无条件的相信任宽,他害怕任宽亲自打破他的幻想。 他以前没有期待过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他抓不住,所以不敢去奢求,可任宽不一样,就算是徒劳无功,他都想试试。 一想到段嘉康斩钉截铁说任宽明天不会来,韭儿就忍不住的生气,他又不是任宽,凭什么妄下断论。 生气是一回事,可莫名的担心又是另一回事,他没自信的,不光是对任宽没信心,对自己也没有自信。 反反复复的一整晚,韭儿都没有睡踏实,他早早地起床,和往常一样,坐在按摩店门口等待任宽的到来。 对面的民宿也开门了,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民宿,生意并不好。 毕竟到这里来消费的,都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和到城里打工的人,十几二十块的小旅馆,他们都会嫌贵。 早上泡了杯茶,方继容一直坐在民宿的一楼,看着韭儿从按摩店里出来,乖巧地坐在门口。 据他的观察,韭儿比平时起的还早一点,一看就是在和段嘉康较劲。 再则,别人的好意,韭儿并不会全盘接受,比如他叫人给韭儿送一个坐垫,韭儿会礼貌地说句谢谢,可是如果是送饭,韭儿会拒绝。 方继容看了一会儿,直到按摩店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进去,韭儿还是没有等到任宽。 韭儿渐渐的变得烦躁,双手在梯坎上不住地乱摸,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无法自控,刚刚送过去的垫子,被韭儿揪得面目全非。 韭儿无意识的动作,都表明着他的情绪在逐渐失控。 这时,段嘉康从楼上下来,和方继容四目相望,方继容率先开口,“你适得其反了知道吗?” 段嘉康勉强地笑笑,算是承认自己的过错,“我去和他说说…” “你现在去真的好吗?”如果说任宽是油箱,那段嘉康的出现就是导火索,现在和韭儿讲道理无疑是火上浇油。 现在去确实不好,但也不能放任韭儿失控,方继容示意段嘉康坐下,他自己朝着韭儿走去。 “开店了吗?韭儿。” 韭儿本能地转过脸,不想面对任何人,面部表情有些抽搐,十指交织在一起,不停地抠挖着指尖的死皮。 哪怕方继容没有挑衅的语气,韭儿依旧会抗拒,任何的声音都会导致他分心,分心就会错过捕捉任宽的脚步声。 这是方继容第一次和韭儿说话,他语气平和地又问了一次,“开店了吗?韭儿。” 韭儿木讷摇头,他不是在回答方继容的问题,而是拒绝方继容的交谈。 “我看你整天是玩的不知道时间了,人家问你开店了没有!”王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扯着嗓子训韭儿。 韭儿像是说给王蕊听的,又像是说给方继容听的,“我不想捏…” 本来就没几个客人,韭儿还摆起架子来,气得王蕊眼冒金星,“你什么毛病又犯了!” “王老板。”方继容赶紧打岔道,“我想跟他说说话,看他坐门口好半天了。” 王蕊还是心力憔悴,懒得很韭儿计较,朝方继容笑笑,客套道:“您有什么事叫我,别理他。” 王蕊哒哒哒地走进店里,韭儿感觉到方继容还没走,又重复着,“我不想捏今天…” “我是对面民宿的老板。”方继容朝民宿一指,正好对上段嘉康的眼神。 听到方继容的话,韭儿抗拒一切与段嘉康有关系的人和事,不太礼貌的没有搭腔。 方继容坐到韭儿身边,“在这儿等人呢?等上面小饭馆的老板对吧?” 听到任宽的消息,韭儿绯红的耳朵动了动,还是没有回答。 “昨天段先生跟你说任老板今天不来了?”方继容音调很悦耳,以一种站在韭儿这边的语气,“你别理一个老头子,年纪大的人说话都不中听,我陪你再等等他。” 韭儿没听懂重点,没头没脑地问道:“那你年纪大吗?” 方继容也没带过孩子,先是一怔,又笑道:“比你年长,比任宽也应该大好几岁吧。” 事事都提到任宽,韭儿会很有兴趣。 方继容看着挺年轻的,不像是四十来岁的人,戴上眼镜的时候有些冷冰冰的严肃。 此时和韭儿说话,他像是幼儿园的老师,腔调柔和,努力表现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样子。 第26章 任宽早上没有出现,自然中午也不会,正如段嘉康所说,今天的约会不单单只是吃个饭而已。 起床后,他不光订好了餐厅,还顺带买了两张电影票,约会这种事情,对任宽而言手到擒来,不过是几个月的空窗期,还不至于生疏。 在家收拾好一切,刚好十点多左右,他看着手机上的数字有些恍惚,往常这个时候,店里刚好忙碌起来。 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经过梯坎的景象,时间再早一些,他一步步走上梯坎,韭儿一点点跃进他的眼帘,韭儿会坐在按摩店门口等他。 会仰着张天真的小脸,殷勤地说一句,“宽哥你来啦!” 任宽捏着手机茫然地站在原地,自己今天没出现,韭儿会不会一直等,会等多久?早知如此,昨天晚上是不是就该跟他说清楚。 不过是相亲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自己非得在韭儿面前遮遮掩掩,他到底在回避什么东西?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任宽的思路,来电显示上是裴琴的名字,两人只匆匆联系过几次,任宽发觉裴琴是一个干练利落的女人。 很多时候能愿意打电话,而不是通过文字。 “任宽,我现在准备出门了,等下见。” 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任宽还不至于犹豫不觉,韭儿的事情暂且搁一搁,“好。” 挂了电话,任宽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手边就是摩托车头盔,他捏着钥匙斟酌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骑车出去。 瞒着韭儿已经够让任宽内疚了,先前的许诺还做不到,自己怕是无颜再见韭儿。 裴琴很准时,任宽和她一前一后到达约定的地方。 裴琴先前给任宽发的照片,是工作证件照,任宽见到裴琴本人后,发觉她比自己想象中要温柔许多,很开朗,不拖沓。 如果非要任宽就相亲对象做评价的话,那就是很好,这种很好,是各方面的好。 无论是从两人的身份背景,工作年龄,性格爱好,好像都很搭,唯独一样,任宽这人活得比较浪漫,而裴琴比较务实。 在听到任宽买了两张电影票后,裴琴沉默了半晌,随后又答应着,“好,我以为我今天只是吃饭而已。” 两人都属于健谈型,裴琴说话调理清晰很有逻辑,聊完家里的情况,和任宽说的最多的便是工作上的趣事。 任宽会在裴琴停顿下来后,说上一两句自己的感触,直到裴琴忽然说道:“都是我在说,那你呢?” 自己的小饭馆位置尴尬,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拿到这种场合来讲很不得体。 街道上的日子很平静,就连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日复一日的无趣平庸。 可任宽一直都觉得很轻快,很充实,他到底在忙什么,思来想去,脑子里全是韭儿的样子。 心里一动,任宽语颇隽永,“你接触过盲人吗?” 盲人属于社会弱势群体,他们像是蝼蚁一样,生活在常人不能经常接触到的地方,你或许听起旁人提起,可真当你回忆的时候,你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盲人的身影。 显然裴琴没料到任宽会这样问,她哪怕是从事着服务类行业,也很少接触到盲人。 裴琴有些不确定摇头,“很少…怎么会这么问?” “我以前也没有。”说话间,任宽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我以前以为,盲人的生活会很多不便…” 这种说法不对,任宽停顿了一阵,似乎在找一个适当的词语,“我没想到有的盲人能…像一个健全的人一样生活…” “我店附近有个小孩,如果不告诉我他看不见,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健康的人,他很独立,记得附近的每一条路,记得他们店里的所有东西的位置…” 任宽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裴琴时不时点头,看不出她到底对这个话题感不感兴趣,“在那生活的时间比较长了,成了习惯。” 这叫一个和盲人没什么交集的人听来,无非只是熟能生巧。 可任宽不这样认为,他单纯觉得韭儿很厉害,超出他对盲人的认知,他以一种家长炫耀孩子的口吻,想去获得裴琴的认可。 没有得到任宽预期中的惊喜,他抿住嘴唇,思考了一番自己的话题是不是太无趣了,“你不认识他,好像和你聊他不太合适。” 裴琴不置可否,怂了怂肩。 接下的交谈,任宽显得有些畏首畏尾,直到看电影的时候,神经都还是紧绷的。 电影结束不过晚上九点,任宽想着约会无论结果如何,得有头有尾,至少他得把人送回家。 “我送你回去。”还没等到裴琴的回答,任宽的手机跟催命似的叫了起来,他看着号码蹙着眉头,“我接个电话。” 接通的那刻,电话那头女人惊喜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任老板!” 是王蕊。 任宽从她的语气中,都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除了韭儿的事情他想不到其他的,“怎么了?” 下一刻,任宽听到的不是王蕊的声音,而是韭儿刺耳的尖叫声,尖叫声的穿透力极强,连一旁的裴琴都一怔。 王蕊没让任宽听太久,她拿过电话后,异常冷静,“任老板,现在九点多了,再晚一点街坊都睡了,韭儿已经叫了快一个小时了,我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样的约定,你让他安静下来,他等了你一天了。” 任宽心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和韭儿没什么约定,只是习惯而已,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改变,足以让他愧疚。 昨天晚上,他有很多机会和韭儿交待,一句“明天有事,不来店里”明明很简单,可他就是开不了口。 韭儿的尖叫声依旧很清晰,只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变得小了许多,任宽为难地看了看裴琴,裴琴在示意他有事就去忙。 任宽垂下眼眸,“那我马上过来。” 他明白王蕊说的“等了一天”是什么意思,韭儿很固执,他能想象韭儿坐在门口茫然无措的样子,光是想想都让任宽愧疚到心慌。 第27章 任宽匆匆别了裴琴,打了个车往按摩店跑,从上车到一路狂奔,任宽脑子里反复琢磨,该怎么跟韭儿解释。 可当他一脚踏进按摩店大门,从楼上传来韭儿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时,他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按摩店这个时候还灯火通明,只是看不到几个人,任宽站在一楼的拐角处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直跳,急切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任宽仔细去听,没听到王蕊哭爹喊娘的怒吼声,只有韭儿一声高亢过一声的尖叫。 没敢在楼下多待,任宽疾步朝楼上走去,见到楼上的情景,让他一愣。 在场的不只有王蕊,还有不知所措的段先生,和一脸无可奈何的民宿店老板。 来不及过多的诧异,王蕊一咕噜将韭儿提到任宽跟前,“别喊了!任宽来了!” 韭儿不是河堤大坝,任宽也不是水闸,情绪一旦发泄出来,任宽也不是万能药,不能立即有效。 可王蕊已经精疲力竭,她不想教训任宽,也不想听任宽的解释,只是像是丢出去一个大麻烦。 “我不管了,任宽,麻烦你,把他哄好。”王蕊强撑起笑颜,对着段嘉康道,“两位也早点去休息吧,他一会儿就不哭了。” 几人一经对视,都各怀心事,段嘉康点点头,走在几人最前面,还是听到王蕊疲惫地压低声音,嘱咐道:“任老板,以后做不到的事情,别随便答应他。” 肩头被王蕊轻轻一拍,任宽有些恍惚,身后的脚步声渐远,任宽才半抱着韭儿找了个地方坐下。 片刻的功夫,自己胸腔湿了大片,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任宽竟觉得有一丝凉意。 “嗯…”他拉着韭儿坐在他腿上,嘴里发出短促的气音,就这一天,他居然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大手抹了把韭儿的脸,“别哭了。” 尖嚣的叫声逐渐变成了抽泣,韭儿一张脸涨红,双眼是氤氲的水汽,唇峰在剧烈的喘息中,不住的颤抖。 任宽看着韭儿的脸苦笑了一声,“你眼泪都掉不完的?”王蕊说他嗷了一个小时了,怎么都该熬干了吧。 韭儿别过脸,好像对任宽很生气,头一次躲开了任宽的触碰。 以前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人儿,突然有了脾性,任宽有些不适应,有些诧异,还有些苦涩。 不顾韭儿的挣扎,虎口钳着韭儿的下颚,任宽快慰道:“生这么大的气?我下次出去,一定跟你说。” “你…呜…去哪了?”韭儿嗓子哑得不像话,尾音都快消失的听不见了。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突然对着自己,任宽从晶莹的水雾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韭儿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相亲那两个字再怎么难以启齿,任宽都不想再骗他。 “去吃了个饭,和别人相亲。”这就像是单身父亲独自带着孩子,还得瞒着孩子续弦一样。 任宽什么都不说,是一种变向的抛弃,可什么都说了,韭儿心里也并没有好过多少。 他抠住任宽的肩膀,沙哑的声音,被他的别扭一而再再而三地碾过,韭儿发出像女孩一样尖细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问任宽,“你要…唔…结婚了吗?” 相亲就是为了结婚做铺垫,韭儿或许还不是特别明白,任宽想找个合适的说法,毕竟人人都有侥幸心理。 “是…有这个打算。”任宽同样小心翼翼。 韭儿眼眶一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你是…唔…结婚了要和别人住在一起吗?” “嗯…”这明明该是肯定的回答,他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韭儿抖了抖,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动物的哀鸣声,他揪住任宽的衣领,想要从任宽身上下来,想要慌不择路的逃跑。 任宽揽住他的腰,试图和他解释,“我结婚也没关系啊…也会多一个人对你好…”任宽突然不确定了,“人人都要结婚的…你长大点也会…” 说到这里,任宽停了下来,他想象不出,韭儿和女人结婚的样子,韭儿像是藏在贝壳里的珍珠,还需要人呵护。 怎么会没关系呢?韭儿呜咽了一声,他不知道会不会多一个人对他好,他只知道,他需要和别人分享任宽,又或者是,他并没有分享任宽的资格。 没办法从任宽身上下来,韭儿有些气馁,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啊?” “就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任宽没听懂韭儿意思,不是问他为什么要结婚,而是问他为什么和别人结婚。 别人,是指的他和任宽之外的人。 任宽为什么要结婚?结了婚他该怎么办?段先生说的没错,他好像真的在喜欢任宽,那种难以表达的喜欢,一旦让韭儿分享,就会痛不欲生的喜欢。 一想到任宽今天和相亲对象单独带了一整天,韭儿难受到呼吸急促,胃里一阵翻腾。 他攀住任宽的肩头,像是要拼命证明和挽留什么一样,在任宽怀里不断挣扎。 “我…不想你结婚…你可不可以…不要结婚…” 韭儿的蛮劲很大,下巴搁到任宽锁骨处反复摩擦,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和任宽说话。 再怎么楚楚可怜,这要求听起来依旧很无理,很蛮横,任宽没有理由答应的。 那些顺着韭儿下巴,渗进任宽肩膀的眼泪,缓缓朝胸口滴落,有些冰冷的触感,让任宽一句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韭儿求他,韭儿哭闹,任宽会不计后果的答应他任何条件,那种想要为韭儿摘星星摘月亮的狂妄心理又开始膨胀。 任宽不懂宁愿让韭儿得不到,也不要让他失望的道理,他想要口无遮拦的答应,他太害怕看到韭儿失落的表情。 可王蕊的警告还在任宽耳边回荡,“做不到的事情,不轻易答应韭儿。” 没听到任宽的回答,韭儿不依不饶,姿态极低,哀求道:“宽哥…你不要结婚好不好?不要和…别人结婚…” 第28章 这听起来相当的荒唐,不是韭儿在向自己要一件东西,也不是自己往常心一样照不宣的满足他的小要求。 韭儿的话像是一种急需的索取,想要得到点什么答案来满足心里的空洞。 任宽能明白韭儿的心情,但他没办法将思绪整理开来,思维像是揉成一团的废纸,稍不留神就会点燃,让人莫名的烦躁。 所以,那些信手拈来的承诺,也如鲠在喉,任宽拍了拍韭儿的后背,“别哭了…” 韭儿仔细去听任宽的语气,短短是三个字,不像是平时那样洒脱,任宽在逃避自己的问题,人之所以会逃避,是给不了对方像样的答案。 可任宽平时不是这样的,那些爽快和不假思索,就在两人没见面的一整天里,荡然无存。 韭儿撑起脑袋,面朝着任宽,追问着,“宽哥…呜…你不结婚不行吗?” 任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韭儿,就算是丢了头盔那次也没有哭成这样,他全身在发抖,失焦的瞳孔里满布泪水和痛苦,纤瘦的手指纠缠在自己的肩头,一轻一重的发泄着心里的不安,平滑的指甲逐渐陷入皮肉中,像是要在任宽肩头扎根,或是想把任宽就这么留在指间。 “韭儿…” 任宽见过很多人哭,稚嫩的小孩,柔弱的女人,无能的的男人,韭儿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种,韭儿很少哭,是来自于弱者的一种倔强。 可自己见过两次,每一次的那种歇斯底里,会让任宽有一种濒临绝望的错觉。 因为韭儿是在难过。 任宽少有这样的体验,他不知道一个盲人,会在哪种情况下情绪失控,会失控到什么境界,他只知道,韭儿每一次的尖叫,都让他不寒而栗,这个时候的韭儿,像是棵孤独的仙人掌,连他都没办法接近。 任宽只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他没办法改。 韭儿的难过或许是来自于自己没有坦诚相告,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要结婚。 “韭儿…”任宽嘴里反复咀嚼着韭儿的名字,他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人在有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东西越多,仅存的那份纯粹就越少,在他们看来,有犹豫就有回旋,有些事心知肚明,不需要说的太清楚。 其实韭儿要的答案很简单,他不懂那些迂回,他只知道喜欢和不喜欢,想要和不要,任宽答应还是不答应。 任宽的犹豫不决像是悬挂在高空的一把刀,一直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 不光是韭儿,就连任宽,都厌烦这样的自己,他什么时候,在韭儿面前变得畏手畏脚的,有什么值得他瞻前顾后? “结婚这个事情…”任宽顺着韭儿的背,“其实我没那么着急的…” 没那么着急,说来说去还是逃避,韭儿挣开任宽的手臂,慌不择路地撞上了任宽的下巴。 韭儿忍着疼痛撑起身子,“我不要…我不要你结婚…不要你结婚…” 他只要任宽的一个肯定,可任宽总给他一些似是而非的回答,任宽不懂,不懂自己的占有欲有多强。 韭儿猛地扑到任宽身上,双手胡乱缠上任宽的脖子,嘴唇从脸颊慌乱游移到耳垂,嘴里发出痛苦的哀求,“你别结婚…任宽…你别结婚…” 这是韭儿第一次叫任宽的全名,带着点恳求和命令的意味。 嘴唇的柔软和脸颊上湿漉漉的痕迹,略带惶恐的吻让任宽一怔,他愣了片刻才将韭儿推开,在白炽灯下他脸上巨变。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庆幸韭儿看不到,看不到他表情的变化,人的神情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随时都能刺伤人。 他太明白韭儿的举动代表着什么,那些细枝末节串联起来,韭儿的反常就有了说法,答案也呼之欲出。 戳破窗户纸后,细想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韭儿是个姑娘,任宽早就明白他的意思,几乎不用韭儿主动,一些谨小慎微的试探,都能得到自己的回应。 错就错在任宽从未拿韭儿当做一个成年人看待,他一直以为,韭儿是一个还需要照顾的孩子,招人怜一点,会撒娇一点,嘴甜一点。 可就是这一点一点的连接起来,韭儿是目的彰明较著。 任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至少感情上,先前那段好几年的感情,说断就断,很多时候,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可偏偏面对韭儿的是,怜惜占了上风,理智好像在一点点瓦解。 即使是看不到任宽的表情,韭儿也能感觉到任宽的动作,任宽推开他的力道有些大,直击他的痛楚。 任宽什么都没说,韭儿也知道他在拒绝自己,“宽哥…” 有一骨子抗拒的气息,直逼韭儿面门,他本能地想松开任宽,可是他害怕他这一放手,任宽趁机溜走。 任宽缩了缩脖子,掰开韭儿的手臂,他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和韭儿说话,“先松开…” 韭儿骨子里的执着和对任宽的恐惧在较量,他已经很怕了,他怕任宽翻脸,只有任宽再有任何的施压,他就会扛不住。 脖子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没有松开的迹象,任宽低声重复了一遍,“先松开韭儿。” 韭儿没见过这样的任宽,打从他认识任宽第一天起,就没见过任宽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跟自己说过话。 压力之下韭儿不放也得放,他啜泣着,拼命去抑制自己的声音。 “结婚这个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结不结婚的问题,任宽还在模棱两可地回答韭儿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谈,我现在不着急结婚,急不来的…” 任宽不是一个好的引导者,就像是孩子在早恋时,他没有好的办法去沟通,况且韭儿这已经超出了早恋的范围。 他从没想过,他的后半生,会和一个小男孩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结婚生子,好像离他更遥远了。 有无数的人给任宽敲过警钟,王蕊告诉过他很多次,收起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同情心,还有江柯,早就说过韭儿是个“麻烦”,麻烦这种东西,沾上了扔都都不掉。 任宽糊涂了,他不知道他一直以来,和韭儿维持的到底是个什么关系,韭儿真是个“麻烦”吗? 第29章 任宽想要拖延,韭儿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可韭儿怎么也拗不过任宽,面对任宽他没那么任性,他知道退让,也知道妥协。 “我结不结婚,真的不重要…”任宽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他拉着韭儿进了房间,“今天先休息,嗯?”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但又不容韭儿拒绝,韭儿欲言又止,捏着任宽的手不放,坚持了片刻才开口,“你会走吗?” “等你睡了走。”任宽也是一团乱麻,画蛇添足地解释着,“一天没去店里,明天肯定要忙一些。” 生涩的解释再多,敏感的韭儿依旧能发现变化,从第二天起,任宽开始躲着他。 早上在按摩店门口没说两句,任宽推脱说店里忙,要赶紧上去,就连送饭都不是自己来的,到了夜里也离开的飞快。 韭儿不敢问为什么,因为任宽总拿忙搪塞他,除了忙以外,韭儿还害怕他把任宽问急了,有些话摊开了说,一点情面都不留的话,他没办法再厚着脸皮把任宽叫住。 段嘉康作为始作俑者,整整一天都在观察韭儿的动静,任宽似乎做得面面俱到,但是他没在韭儿脸上看到先前那种会心的笑容。 有东西在改变,不然盲人不会这么敏感。 他几乎不用脑子去想,韭儿多半是向任宽坦白了,任宽的疏远其实在段嘉康的意料之中。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先前有过很长一段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生,韭儿的出现,就像是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的插曲。 任宽的人生计划,大概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有了一定存款后,想要稳定下来,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任宽对韭儿有再多的怜惜,在两人关系没有挑明之前,任宽不会太出格的想法,即使有抛锚,他也会悬崖勒马。 不过,这一切的假设,都是在韭儿什么都不说,他俩还以朋友的关系相处。 段嘉康挺有负罪感的,昨天如果没有拿话激韭儿,或许韭儿的情绪没那么激动。 他隔着窗户,试图和韭儿说上两句,“韭儿,昨天的打赌,是你赢了。” 段嘉康也不是一个嘴皮子利索的人,特别是在儿女情长这方面,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多半是觉得挖苦。 幸好韭儿不懂,他只知道,段嘉康说得对,任宽提前回来了,证明不了什么,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韭儿没搭理他,哪怕是话题是任宽,依旧挑不起韭儿的兴趣。 还没人给段嘉康甩过这么大的脸子,挫败感油然而生,他不爱妥协,也不喜欢让步,任宽在他这儿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他不愿意多帮任宽说一句话。 强扭的瓜不甜,他这个岁数了,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可韭儿转头就想要走,留了个冷漠的后脑勺给他。 段嘉康叹了口气,“为了一个任…” 韭儿根本没有听段嘉康讲话,段嘉康生怕人走远了,也懒得废话,“这么苦大仇深的干什么?任宽不是挺喜欢你的,你还怕他跑了?” 没什么自信的韭儿突然停了下来,段嘉康看着有戏继续道:“也没看到他对别这么好吧,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在他眼里小了点,又是男孩,总得给他一段时间适应?” 段嘉康不满意任宽是一回事,可韭儿在任宽这儿有戏是另一回事,烈女怕缠郎,况且任宽本就不怎么坚定。 他果然还是听了方继容的话,顺着韭儿的意思,比什么都强,真跟他一样倔。 韭儿扭过头,情绪不算高涨,可怜巴巴地抠住窗户框,“他不理我…” 现在想和任宽多说两句话,都成了难事。 “这片你这么熟。”好歹算是赏脸搭理自己了,段嘉康赶紧道,“他不来找你,你还不能找他,先前怎么缠着任宽,现在不会了?” 哪能不会呢?可先前任宽对他好一点,他就得寸进尺一点,如今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怕被任宽讨厌。 “他会嫌我烦。”人在感情里是特别卑微的,尤其是韭儿这种残疾人,他们会觉得自己不够好,有缺陷,害怕被抛弃,安于现状,觉得不被讨厌,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段嘉康受不了韭儿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一个任宽而已,值得让韭儿这么小心翼翼,凭什么。 心里是这样想,可他嘴上不敢这么说,“你现在一天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啊?嫌你烦?左右也不理你,还有比现在更差的吗?” 确实没有更差的了,韭儿没有反驳,听到段嘉康又说:“你想他结婚吗?” 这已经不是贪心的问题,他喜欢任宽,在喜欢里面,没有分享这个词,占有欲根本不懂得谦让。 “不想…”这句“不想”已经带着很重的哭腔,像是一个小朋友舍不得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你还畏畏缩缩的,日子一久,他把你这个人忘了怎么办?”段嘉康越说越有点激进,“要脸还是要任宽啊?” 他当然要任宽,韭儿抽泣到打嗝,“嗝…” 段嘉康把人说服了,孤零零地站在窗口,有一丝丝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躺在床上的方继容冷不丁地笑了笑,“要脸还是要任宽,你还真是现身说法啊。”方继容继续嘲笑道,“你现在看得上任宽了吗?” 哪有什么看不看得上,只有合不合适,哪有当父亲的,会觉得女婿有多优秀,他对任宽确实双标了,总觉得韭儿跟了他是吃了亏。 “你看韭儿的听我的吗?你不是也在帮任宽说话吗?” 段嘉康越说越有点委屈,“你爸当初不是也看不上我吗?当爹的谁不是这样?苛刻一点有什么不好。” “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方继容依旧冷飕飕的。 段嘉康不乐意了,“我哪难为他了,至少我比任宽拎得清,没左右摇摆不定,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吧?” 男人无论哪个年纪,都会有点幼稚,方继容无奈道:“你别给韭儿出馊主意就谢天谢地了,你不能顺其自然。” 他倒也想,那还不是因为自己说错话,想要补救吗? 第30章 两人在任宽的事情上分歧挺大的,段嘉康避免和方继容争执,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是惯用伎俩。 “那批毒品追回来了吗?” 说来也巧,韭儿的出生是个意外,当初段嘉康还是个愣头青,放着家里大好的生意不做,当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缉毒警察。 缉毒警察本来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家里不放心,背着段嘉康做了代孕,也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代孕的女人,也就是韭儿的妈妈,怀着六个月大的韭儿跑了。 要说找一个有体貌特征的孕妇不是件难事,可对方像是有门路,避开一切安检系统。 最要命的是,后来这事家里人一商议,决定瞒着段嘉康,段嘉康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 小缉毒警察当了没多久,遇上方家的小少爷方继容,当时的方家黑道洗白后做着正经生意,可先前得罪的人太多,方继容被仇家盯上后,险些丧命,幸好被段嘉康救了一命。 段大少爷,英雄救美,后腰和膝盖上挨过枪子,留下了后遗症,只能辞了缉毒警察的工作,努力继承家业,迎娶爱人。 段家家大业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豪门恩怨少不了财产争夺,段嘉康是独子,可偏偏喜欢男人,那些盯着财产的人,想方设法的把这个孩子处理掉。 韭儿的妈妈童菀,经过段家的层层筛选,选中了她这个没什么文化,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 “钱货两讫”的生意,让童菀很害怕,她没见过孩子的父亲,甚至不知道代孕的买家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段嘉康的叔叔找到童菀,连哄带骗,说是孩子的父亲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日后怕是知道了不得安宁,别说是童菀自己的安危,就连这个孩子都不一定保得下来,他们愿意给童菀一笔钱,让童菀带着孩子赶紧走,等风波平息后,打胎还是留下来,都随童菀的便。 童菀缺钱也惜命,她怀胎几个月,哪怕这个孩子和她只是“寄宿”关系,同样是有感情的,每一次胎动,她都是参与者。 她不傻,这些有钱人的游戏,她不想参与其中,她不相信任何人,被段嘉康叔叔带出省后,找了机会偷跑了。 在国道上,遇上当时从广东回老家的王蕊。 段嘉康之所以会知道孩子的存在,还是因为叔叔和金三角走私贩毒扯上了关系。 他牵制住叔叔后,不仅发现自己还可能有个孩子在外面,还知道这批毒品已经偷偷运出去,好巧不巧,韭儿和这批毒品竟然在同一个地方。 家里做手脚的人已经肃清干净,这追踪毒品不是他分内的事情,他只是过来搭把手,看个热闹,最重要的是,悄悄接近韭儿。 虽然韭儿的存在是个意外,但是段嘉康仍旧觉得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特别是知道了韭儿的生活环境,知道了韭儿眼盲后,滔天的愧疚之情,让他这个老父亲想要弥补。 追回毒品,不算是件难事,段嘉康叔叔那边还哄骗着接头人,县城不大,基本上能锁定范围,可没有他们预期中那么顺利。 “这边的毒枭已经抓获,只是少了不少的货。”方继容回道。 毒品这东西,敢碰的都是胆子大的人,都已经沾染上这玩意了,他们铁打的胆子,只想越做越大,自然是不愿意做那个一直被压榨的底层。 “陆局长审问过他们这群人,不知道毒品去哪了,他们手下有那么多小喽啰,也不是都抓到了。” 段嘉康不由皱眉,可缉毒归根究底是警察的事情,他年纪大了,只想老婆孩子炕头热,不想给警察添乱。 方继容提醒道:“我们过来有段时间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韭儿坦白啊?真打算把这个民宿做大做强啊?” 这不韭儿的感情债还没算清嘛,段嘉康悠悠道:“等韭儿跟任宽的事情解决后。”他现在开口不是添乱嘛。 段先生给韭儿出的主意很笼统,韭儿理解能力有限,他不太会讨好人,他知道他自己嘴笨,特别是面对任宽的时候。 知道任宽有意避开自己,甚至会将摩托车停在下面后,走路绕一个大圈,不经过石阶。 韭儿一大早坐在门口,没等到任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失望只是有一点点,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本来就不是特意来等任宽的,他知道结果,他等得是对面的民宿开门。 门锁链子哗啦啦地撞击在一起,韭儿慌忙站起身来,开门的自然不会是段先生,他还在楼上当“少爷”。 方继容觉得韭儿的性格和段嘉康很像,面上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倔得跟牛一样。 一看韭儿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方继容走下梯坎,问道:“韭儿,有事?” 韭儿动了动手里的导盲杖,连动作神态都和段嘉康如出一辙,方继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韭儿摇头,欲言又止,犹豫一阵,“我找段先生…” 方继容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窗户,“段先生还没起,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一样的。” 听到方继容这样说,韭儿完全属于病急乱投医,他扯住了方继容的胳膊,“不知道…怎么办…” 韭儿的依附性很强,他如果觉得一个人是安全的、可靠的,他会下意识朝那人靠近,两人之间会处于亲密距离。 昨晚段嘉康跟韭儿说话的时候,方继容在一旁听着的,他能明白韭儿在说什么。 “段先生不是让你多去找找任老板吗?”这是段嘉康管用的手法,脸皮厚。 韭儿支吾道:“可我…”可他就这样贸贸然上去吗?什么都不问,突然出现在任宽的店里,任宽会不会赶他出来,他到了该说什么? 韭儿太好骗了,方继容觉得忧心忡忡的同时,又觉得庆幸,幸好韭儿没遇上有歹念的人,不然迟早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任宽现在都不给你送饭了,你就上去,跟他说你饿了。”方继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韭儿的脸颊,就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根本不需要装可怜。 他继续道:“你也别往他店里站,你就站花坛旁白趴着,他能看到你就行。” 韭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猛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段先生跟说我什么了?” 第31章 “啧。”方继容觉得好笑,韭儿跟段嘉康的脑回路是一样的,永远听不到重点,“你关心任何还是关心我呢?” 韭儿瘪瘪嘴,小声跟方继容道别,又摸索着往梯坎上走。 韭儿磨磨蹭蹭的,方继容让他别上任宽店里去,他也没那个胆子,躲在一旁的树干后,他面朝着任宽饭馆的方向。 他没办法“张望”,怕被人看到,只能偷偷站着,不敢随便露头。 他很乖,想法也很简单,他不敢去打扰,又害怕被任宽忘记,他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 如果自己能看到就好了,韭儿是这样想到。那他获取信息的方式会更加直接一点,他能看到任宽表情,他知道他和任宽的界限在哪里。 他会乖巧地站在雷池的一边,和任宽保持着舒适的距离。 可是他看不到,他不光看不到任宽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他如今站着的这个地方,会不会影响任宽,他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放到一个盲人身上,会变得无比的困难。 韭儿抠着树皮,额头在树干上蹭了蹭,人的渴望太可怕了,好奇心驱使韭儿往前走,这种本能,韭儿要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 早上店里人不少,忙里忙外的,任宽没有时间去分心,正好也想趁着忙的机会,把韭儿的事情缓缓。 小孙送外卖上下两三次,这么大个人站在那挺显眼的,小腿粗细的树干根本挡不住。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阵,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任宽,毕竟任宽最近都没怎么往按摩会所跑了,饭也不自己送,他还被指使着给韭儿送了几次饭。 店里忙得脚不沾地,任宽掐了烟看到小孙还在打望,骂道:“小孙,你干嘛呢?” “老板…”小孙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韭儿,“他站那好一会儿了。” 油水混合后,发出滋滋的响声,玄白的油烟升腾,任宽透过油烟看不真切,只是那抹纤细的身影他太熟悉。 他低头端起炒锅,将炒菜都盛出来,低声道:“别管他了,站一会儿自己知道走。” 韭儿很傻气,他知道躲,但是不知道树干藏不住他,他想被任宽发现,又怕被任宽发现,喜欢和讨厌都那么直白,一点都不懂得暗示。 什么爱是克制,喜欢是放纵这套,在韭儿这儿统统不管用,他顺从于本能。 任宽不来找他,他可以去找任宽,不管任宽绕多远的路,韭儿跟上的速度有多慢,两人都会在终点相遇。 按摩会所的生意不大好,王蕊最近也不大管韭儿,可算命的还得开门做生意。 树下的位置靠近梯坎台阶中心,平时几个算命的为了地盘都抢破了头,今天这个半瞎的算命的见韭儿杵在那,不耐烦地撵人。 “走走走,韭儿你杵在这儿干嘛,别挡着我做生意。” 桌子板凳导盲杖,被算命的敲得噼里啪啦作响,韭儿抖了抖肩膀,赶紧退到了一旁,可算命的还是不满意。 “你别杵在这儿,赶紧回你们店里,待会王蕊又要骂人了。” 韭儿不想走,嘀咕着,“现在店里没生意。” 算命的声音好大,生怕街坊四邻听不到,生怕吓唬不走韭儿,韭儿抱着脑袋往后又退了几步,哀求道:“我离你远点不行嘛…” 他再喊那么大声,任宽该听到看到了。 其实不管算命的声音大不大,打从小孙说韭儿站在那开始,任宽一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又开始动荡。 他以为他不见韭儿,很多事情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他不信没有时间摆不平的事情,可他现在信了。 他晚上回家,一闭上眼睛,全是韭儿的样子,那些灵动的、可怜的表情,像是幻灯片一样,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有个人在默默等他。 等待是最无用又最漫长的事情,韭儿在用这种无声的陪伴和他较量。 任宽用余光打量着韭儿的方向,算命的似乎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别在这儿挡我生意啊。”说罢,还推了韭儿一把,韭儿被推得一个趔趄。 任宽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小东西有些逆来顺受,他不会反抗,也不懂为自己争取,往后站了站,依旧没有离开。 死磕在这儿有什么用呢?只要自己不主动上前问一句,韭儿就算是把地站穿了也没辙。 “你还不走是不是?”毕竟是能看到光线的人,说话做事都高韭儿一等,说着就想拿导盲杖敲韭儿的脑袋。 “哐当”一声,任宽扔了手里的锅铲,韭儿不会躲,挨这一下可能会很疼,会让韭儿长记性,韭儿会害怕地跑开,这样自己就不用心烦了。 可任宽不想看他疼。 “韭儿!”任宽步子跨得很大,面上看不出情绪。 一听到任宽的声音,算命的讪讪地收手,低头摆弄着板凳。 韭儿怔了怔,他好久没有听到任宽声音洪亮地叫他名字,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眼眶一热,他想哭,他明白什么叫失而复得,这话或许说的早了些,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这种心头的悸动。 韭儿的眼神光在闪耀,在有力的提醒着任宽,他很在乎和自己的这段关系,自己的一句话,都能让韭儿热泪盈眶。 先前任宽会问自己为什么,会给韭儿找理由开脱,韭儿这不是喜欢,是依赖。 可情啊爱的,哪一个不是从依赖中萌生出来的。 任宽不光对自己没信心,也害怕韭儿没捋清楚。 没等任宽想明白,他已经走到韭儿跟前,大手一伸,将人拉到面前来,“你站在这儿干嘛?” 方继容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撒个无伤大雅的谎,告诉任宽自己饿了,任宽没理由拒绝自己的。 韭儿张了张嘴,顺势又咬住了上嘴唇,瘪着嘴像是个随时准备大哭一场的小朋友。 店里还忙着,任宽没空看韭儿犹犹豫豫的,“没事就…” “我想看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韭儿的小手抓住了任宽的围裙。 任宽呼吸滞住了,情意绵绵这种东西,你来我往,就是不会挑明。 暗示和暧昧,会因为两人心意相通成为催化剂,也会给人装傻充愣的机会,他们会装作听不懂。 可韭儿的直球,让任宽没办法装傻。 想要看看自己,这种话听来太心酸了,韭儿看不到的。 第32章 任宽的情绪很复杂,他除了揪心,还有气愤,这股子无名之火,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甚至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 有什么可好看的,韭儿他看得见吗? 鼻腔里一热,任宽眼眶里一阵酸胀,韭儿就是想太多,他看不到,所以想象会过于的美好。 他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因为在厨房的缘故,身上的油烟味比一般人重的多,不好好收拾的时候,看着还多了一份邋遢。 这样的人,韭儿有什么值得看的,有什么值得他憧憬的。 任宽一言不发地拉住韭儿往店里走,怒气冲冲,拖得身后的韭儿踉踉跄跄。 韭儿不知道任宽想干嘛,他想跟任宽走,可又害怕从任宽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宽哥…”韭儿嗫嚅着,没敢多说话,他已经被任宽拉进了店里,站在了过道上。 任宽按了按韭儿的肩膀,强压着火气,“你好好看。” 然后丢下韭儿,让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任宽的声音不大,店里不过是多了一个小男孩,大家除了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意外,很快又各干各的去了。 小饭馆很喧闹,手机接单滴滴答答的声音,锅里发出滋滋的炒菜声,食客此起彼伏的催促声,所有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交织在一起,哪怕是一个健全的人,都会听着有些心烦。 这就是闹市,这就是坐落在市井之内的小饭馆,任宽和他的小饭馆一样的普通和世俗,他不特别。 韭儿站在行人进进出出的地方,每当有人经过,他都会耸着肩膀,脚后跟缓缓朝后移动。 他想去听任宽的声音,他被任宽丢在了他最熟悉的地方,每一声不高不低的声响,都像是锤子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韭儿的心上。 任宽站在灶台后,去看韭儿的反应,本就无法聚焦的眼睛,因为惊吓过度,瞳孔在不断收缩,韭儿在寻找安全感,不停的摩擦着手肘的布料。 他想让韭儿清楚,抛开那些无谓的幻想,这才是韭儿要面对的现实,他任宽不过是一个有油烟味的臭男人。 韭儿想喊,可他嗓子火辣辣的疼,双脚也像注了铅,他来过任宽的店里很多次,原来没有任宽的保护,就算是在这条街上,他也会很害怕。 任宽能看到韭儿脖子上鼓起的青筋,脑袋在慌张地摇晃,脚尖朝着门外,像是想要逃,明明在害怕,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他知道为什么,韭儿喜欢他,想要留下,那种无条件的信任,迫使韭儿站在原地等自己。 任宽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和可耻,他承认他心软了,他虽说还捋不清对韭儿是种什么感觉,但是对韭儿有太多的舍不得。 任宽从锅里盛了些现成的吃的,端着碗朝韭儿走。 韭儿很敏感,至少对人的情绪敏感,他能感觉到,任宽收敛起身上的怒气,朝他走来的步伐很沉稳,不疾不徐,“宽哥…” 任宽找了张靠边的桌子,让韭儿坐下,“店里还有人,你先吃饭,你等我忙完。” 很多人不怕别人对自己凶,就怕别人对自己好,韭儿没敢抬头,颔首“嗯”了一声。 韭儿的乖巧和顺从,让任宽的负罪感更加深,他无法去想象,韭儿的喜欢到底有多深。 大手不由自主地按住韭儿的头顶,任宽安慰道:“等我会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店里快过了早上最忙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任宽没有躲着韭儿,韭儿突然之间,能捕捉到任宽的声音,那种熟悉的响动,让他安心地捧着碗。 等忙完后,店里不是个能说话的地方,任宽拿上头盔,带着韭儿出去。 韭儿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任宽半抱着跑下了梯坎,坐在了久违的摩托车上。 “去…去哪啊?”后知后觉的人,终于想起问问任宽了。 任宽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才问去哪?”也不怕被自己给卖了。 “哪都不去。”任宽没着急着带韭儿走,双手撑在韭儿的两侧,语气中透着无奈,“你到底想干嘛?” 自己能干嘛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任宽说不要他,就不要他,心狠的要命,连和他说句话都不肯。 “你不高兴了?”韭儿答非所问。 “你知道我不高兴,你还敢来?”任宽也不跟他客气。 心头的侥幸被任宽这句话冲散,韭儿耷拉着脑袋,“我没想被你看到的…”都怪算命的,喊那么大声。 韭儿的执拗让任宽觉得心酸,他问道:“我有什么可看的?” “喜欢你…” 任宽心头一震,打直球这招屡试不爽,哪怕任宽能猜到韭儿的意思,可是听到韭儿亲口承认,也足够让他震撼。 到底是因为看不到,还是年轻,能让韭儿这么直白和坦诚。 毕竟有所准备,任宽很快镇静下来,不怒反笑,捏着韭儿的下巴,“你喜欢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没给韭儿喘息的机会,继续道:“我不就请你吃了几回饭?王蕊养你那么多年呢?” 韭儿一把握住任宽的手,“那你还带我骑摩托车呢?” 任宽哼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摩托车呢?” “喜欢你带我骑摩托车。”韭儿纠正着任宽的说法。 任宽不懂,韭儿喜欢的是自由,任宽就是自由。 “那你也不一定是喜欢我,可能其他的人带你骑摩托车,你也喜欢。” 韭儿不怕任宽的问题,他怕任宽不理他,他觉得他的喜欢站得住脚。 “可你带我干别的我也喜欢。”哪怕只是站在楼下和他说说话,韭儿郑重其事道,“跟你一起就很喜欢。” 这也喜欢,那也喜欢的,说的任宽臊得慌,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的喜欢。 韭儿又恹恹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答案当然不是,可是任宽分不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不是跟韭儿的一样。 没听到任宽的回答,韭儿也不着急,反而问道:“那你喜欢跟你相亲的人吗?” 打从第一次见面后,两人也就手机联系了几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根本谈不上,感情哪有那么快。 任宽被韭儿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韭儿突然急了,“你说的,相亲就是要结婚,结婚不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吗?你都不知道喜欢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相亲?” 第33章 感情这种事情,越是纯粹的人,他看得越是清楚,韭儿能这么坦荡荡地直击任宽的要害。 对呀,结婚啊,一辈子的事情啊,不得跟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他现在是为了什么呢?单纯的找一个人过日子吗? 任宽细想了一下,如果他真的和裴琴在一起,那可能是两个人彬彬有礼的过一辈子,时间一久,本来薄弱的爱情,会被消耗殆尽。 任宽低头看着韭儿的脸,不由觉得好笑,这小东西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吊着嗓子问道:“然后呢?” 韭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你的相亲对象喜欢你吗?” 他对裴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裴琴对他也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任宽模棱两可道:“不知道,我又不是她。” 又是不知道,别的都可以不知道,但是喜欢这件事情,明明是一件非常明了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所谓的中间选择不知道的。 感情是一件没办法讲道理的事情,可韭儿偏偏正襟危坐地和任宽讲起了道理。 “你什么都不知道。”韭儿顿了顿,豁达道,“可是我喜欢你,我知道。” 又来了,这种呼之欲出的喜欢,任宽根本抵挡不了。 “那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 刚刚还是不知道,听到任宽这种假设,韭儿一时语塞。 任宽注意着韭儿的表情,单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两腮微微鼓起,认真道;“那我可以追你啊…” “你追我?”原本还有些严肃的任宽,哼哧一声笑了出来,就韭儿这样子,信誓旦旦的说追自己,哪来的自信啊。 听到任宽不由自主的笑声,韭儿脸红了起来,他一个盲人,要收入没收入,要正经工作没正经工作,说什么追别人,实在是大言不惭。 韭儿怵了怵,可大话都开了头,他不想随随便便放弃任宽,他还没开始呢,所有问题都还不是问题的时候,怎么能轻易退缩,哪怕任宽笑话他。 “我追你。”韭儿小心翼翼地扯着任宽的手腕,“所以…你能不能不躲着我了?” 韭儿的要求就这么低,只要任宽不躲着他就行。 韭儿有些自惭形秽道:“我不用你养,我有工资的,不可怜,我不要你可怜我,我想你喜欢我,所以我追你。” 听到韭儿的回答,任宽略微有些吃惊,他不想让韭儿因为眼盲事情自卑,他看了韭儿一会儿,问道:“你想怎么追我?追一个男的?” 这不是性别的问题,哪怕任宽是个女的,韭儿也没有经验。 他没有一个参考的对象,他不知道如何将“追任宽”具体化,他有的只是本能。 “我会对你很好的。”韭儿握紧了任宽的手腕,将这种许诺加重了许多。 “怎么个好法?”任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认真地听韭儿说这些废话。 所谓的好,也格外的抽象,韭儿能想到的也很简单,他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展现到任宽面前,好的坏的,生活里的那些边角料,都是想要分享给任宽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不值钱啊,谈不上好,韭儿绞尽脑汁地想,想想他身上有什么配得上任宽的,好像除了一颗赤诚之心,没有别的东西了。 毕竟人人都怕被问一句,凭什么。 任宽等了一阵,见韭儿不说话,他也没刻意催促,反倒将手里的头盔戴到韭儿头上,自己往车上一跨,嘱咐道:“抱紧了。” 这声之后,韭儿刚搂紧任宽,迎面扑来的凉风,飕飕地往韭儿裤腿袖口里钻,耳边的风声被头盔阻挡,听得不太真切,可韭儿能感觉得到,任宽开得很快,也没有目的性。 从街道开到滨江大街,早上人不多车也不多,滨江大街绕着小县城一圈,任宽从市中心开到了郊区,沿途没有减速,弯道加速又绕了回来。 车上的人三魂七魄还没有跟上,空留一具躯体和任宽回到了原点。 任宽替韭儿摘下头盔,大手拍了拍韭儿的脸颊,“还追吗?” 这样的速度,远远地超出了一个盲人的承受范围,冷风骤然停下,韭儿背上硬生生被吓出一层细汗,嘴唇在微微发抖。 冷风像是能穿透头盔,凛冽地刮在韭儿的两腮,两腮的酸痛感延伸至牙根,并且在停车的瞬间被放大。 任宽狠下心又问了一道,“还追吗?” “追…”韭儿颤抖着回答,他知道任宽在给他使绊子,任宽觉得他不行,不能坚持,要让他知难而退。 快车是一种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方式,让韭儿知道,任宽并没有那么好追,一切的善意,都只是表象,都是任宽的乐意,任宽随时都能让他感觉到人性的恶。 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层山,那男追男估计隔着好几座火山。 可只是几座火山而已,越过了任宽就站在尽头朝他招手。 韭儿捂住肚子喘了会儿气,抬头又道:“你不许反悔…如果…你哪天喜欢上我,你得告诉我,不能再躲着我了。” 这算哪门子追自己,任宽戳了戳韭儿的额头,“追到再说。” 任宽上下打量了韭儿一番,“你现在追我,别指望我对你好了。” 这话听来其实不公平,可韭儿不在乎,反问道:“那你也不能对别人好…” “啧”任宽笑了笑,这还没追到,就对他提要求了。 不等任宽说话,韭儿思路格外清晰,“你的意思是,让我追你对不对,你给我机会,就是不排斥,你没有讨厌我是不是?” 任宽眉头微耸,以前没觉得这小东西叭叭叭的这么能说啊,什么对不对,是不是的,他能捋的这么清楚,先前傻乎乎的样子,该是装出来的吧。 任宽不得不承认,先前和裴琴见面,有着结婚的压力,可韭儿不一样,这句喜欢说开了后,任宽出乎意料的轻松。 他真的很想看看,韭儿会怎么喜欢他,他到底会不会和韭儿有同样的喜欢。 第34章 韭儿的情绪是写在脸上的,前两天跟天塌下来似的,看谁都是张苦瓜脸,连王蕊都懒得说他了,如今大概是雨过天晴,终于能看到笑容。 买打火机的事情,被耽搁了这一阵,王蕊原先觉得这一茬韭儿该忘了,看现在这个样子,不买不行。 她从网上订购了打火机,没几天就到了,亲手递到韭儿手里,“拿好啊,别又被人换了,东西我是给你了,别到时候又跟我一哭二闹的。” 其实想要追任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得上班,任宽得看店,他俩见面就那点时间,晚上任宽一回家,韭儿没个手机,根本没办法和他交流。 感情这件事情,交流少了,感情也就淡了,韭儿也想无时无刻都告诉任宽,自己喜欢他,特别是在夜里,心防最为薄弱的时刻,韭儿没办法参与。 韭儿摸了摸天鹅绒的盒子,大话说了不少,总该拿出点实际行动了。 任宽送了他不少吃的,他好歹也要拿出件,能让任宽有点念想的实物。 送人礼物这种事情,韭儿还是略显生疏,毕竟任宽是第一人。 吃水不忘挖井人,韭儿揣着礼物兴冲冲地跟段嘉康报喜,“段先生!他真的答应让我追他了。” 段嘉康苦笑,男人还能不明白男人吗?不回绝就是内心深处有个那意思,任宽在等着韭儿主动。 韭儿跟献宝似的将兜里的礼物在段嘉康面前晃了晃,“你说我给他,他会收吗?” “会。”段嘉康挺愁的,陪韭儿坐在民宿一楼,说一会儿话,老父亲的惆怅像是泄了洪,没忍住摸了摸韭儿的脑袋。 任宽从店里出来给韭儿送点心,转了一圈,才看到韭儿在民宿里,“韭儿。”碍眼的大手正好搁到韭儿头顶。 韭儿飞快和段嘉康道别,屁颠屁颠地朝任宽跑去,腼腆地将盒子塞到任宽手里。 任宽颠了颠分量,看着熟悉的包装盒,心里有几分得意,抬头一看,段嘉康早就不知所踪,只能问道:“你买的?买给我的?” “对!”他怕任宽不收,还画蛇添足地解释,“你还没买新的…” 他好久没听到打火机火石钢轮摩擦的声音,他确定任宽还没有买新的,所以任宽就算是拒绝,也得找其他的理由。 任宽将打火机在手里搓了搓,试了试手,欣然接受,取笑道:“跟谁学的呢?钱没几个,还知道追求人得花钱。” 额头被任宽戳得直往后仰,韭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他答非所问,“也没有买其他的东西…” 火石钢轮打火机独有的金属声,听起来莫名悦耳,任宽继续揶揄道:“送我打火机什么意思?想我带在身上,随时都能想起你?” “不是不是。”老被任宽这么笑话,任由韭儿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他矢口否认,“你的掉江里了,还没来得及买啊…” 不想承认是本能,可是不愿意撒谎是韭儿的习惯,他又咕噜着打自己的脸,“但是…你要是能随时想起我就更好了…” 任宽手上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一滞,他真想敲开韭儿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到底装得什么东西,为什么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这么戳人心窝子。 段嘉康躲在民宿二楼暗中观察,看着韭儿抱着脑袋冲任宽傻笑,他就心头一阵苍凉,忍不住唉声叹气。 一旁的方继容听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挖苦,“这不是你给韭儿想的法子嘛,叹什么气啊?” 段嘉康没搭腔,听到方继容又道:“还不打算跟韭儿说清楚?” “就这几天吧。”段嘉康收回眼神,忧心忡忡道,“你说韭儿会接受我吗?” “先前不好说。”韭儿这绵中带韧的性格,如果说和任宽的事情没有了解,段嘉康想要强行带走韭儿,还不是件顺利的事情,“可你不是帮着韭儿追任宽了吗?会的,跟韭儿好好解释。” 段嘉康如今算是个勉为其难接受,缘分这种东西,还是得看天注定,他余光瞥了眼窗外,正好看到任宽店里的小工神色匆匆地跑下来。 “老板!”几步路的功夫,跑得小孙气喘吁吁,“你快别回店里看看,公安局的来了!” 最近警察来来回回好几趟,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任宽收拾着东西,“什么事这么急?” 小孙压低了声音,朝任宽靠近,“在店里搜东西,什么情况啊老板?” 任宽也一脸茫然,搜什么东西也不该搜到他店里啊,他和韭儿叮嘱了一声,“我上去看看。” “诶!”韭儿没把人叫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街上来了好几次警察,查什么东西早就传疯了,除了毒品还能有什么。 小店被堵得水泄不通,堆放干货的墙角被翻得乱七八糟,任宽蹙着眉头,“什么情况?” 张齐连连摆头,阿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这阵仗吓住了,嘀嘀咕咕的,“说是…私藏毒品…” 陆局长亲自带人来的,手里端着报纸,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接到举报,你是老板吧,你们店里的人,都先回警局。” 正儿八经的老百姓,几个真正见过毒品,任宽扒弄着脚边的尼龙口袋,他也没应付过这种场面,“这是从我店里搜出来的?” 围观看热闹的人,看着警察局一大群人浩浩汤汤的进来,报纸从任宽店里搜的出来,还能有假? 段嘉康把韭儿叫住,“你慢点,我们陪你上去。” 三人刚到梯坎上,人群是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连任宽的面儿都没见着,只听到旁人的议论。 “这就带走了?” “这是谁举报的,平时也没觉得任老板贩毒啊?” “贩毒的人,哪能写在脸上啊,再说了,不是还得查吗?” 韭儿心头一紧,抓住段嘉康的手,“段先生,他们说的是宽哥吗?” 段嘉康和方继容无声对视了一眼,段嘉康安慰道:“别急,我叫人去问问。” “宽哥他不会的!”韭儿伸长了脖子想往人群堆里挤,硬生生被段嘉康拉了回来。 他也不大信任宽会贩毒,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朝方继容使了个眼色,又道:“韭儿别动,人太多了,我们先问清楚。” 第35章 私藏毒品的罪名很大,先不说任宽知不知道这批毒品的存在,光是在他店里搜出毒品这一点,就没那么容易撇清关系。 这事儿在这街上传的沸沸扬扬,任宽店里不止是他被带走了,就连其他的店员也一并被带去了警察局,只留下空荡荡的小饭馆,连个关门的人都没有。 韭儿压根坐不住,他想去任宽店里等,可任宽店门口被拉了警戒线,还有留守的警察,况且段嘉康也不让他乱跑。 段嘉康安慰道:“别着急,我叫人去问了。”为了防止韭儿乱跑,他特地将人带上了二楼。 韭儿揪着衣角,无论是警察还是毒品,对他而言都非常的陌生,一切陌生的事情,都是韭儿害怕的源头,尤其是与任宽相关的事。 他也不清楚贩毒到底有多大的罪,更不清楚和毒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能有多大的麻烦。 他甚至不知道,贩毒具体是一件怎样的事情,他只听旁人说不好,是件坏事,他不够客观的认为任宽绝对不会做坏事,是对任宽的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只是紧张的气氛,和任宽的离开,将恐惧在无形之中放大了很多倍,关心则乱。 韭儿咕噜了一阵,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那…宽哥能回来吗?” 毒品的事情可大可小,小县城里正在严抓,等的就是这批毒品,想要放人一时半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段嘉康朝韭儿凑近,“跟他没关系的话,就能回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能有点麻烦,别着急韭儿。” 韭儿突然恨起自己看不见这件事实,任宽出了这片街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看看他。 韭儿心里的无助和难受,没人能说是感同身受,他喃喃道:“我要是能看到…就能去看他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是一种极度自我否认的态度,别说是韭儿能看到,就算是一般的普通人,在这件事上,都帮不上什么忙。 段嘉康伸出手指,顺着韭儿的手背摩挲着凸起的关节,“这事得先问清楚,现在就算你能去警察局,也看不到他的人,跟你眼睛没关系。” 王蕊下午才到店里,一路上的议论声,她听得云里雾里,一听到任宽的名字,暗道不好,下意识想要去找韭儿,可店里没有,哪哪都看不见韭儿的人,急得她站在梯坎中间,扯着嗓子喊韭儿的名字。 韭儿说什么也不肯回按摩店,毕竟段嘉康说他叫人去问了情况,自己得等到任宽的消息。 段嘉康拦着王蕊,“你让他待在这儿吧,有了消息他才愿意走。” 王蕊神色复杂地看着段嘉康,她能感觉到段嘉康对韭儿的关心,甚至不亚于任宽。 可是跟任宽的关心又有本质的区别,大概是年龄较大,长辈的关爱之情,更加浓厚一些。 照段嘉康的说法,他能找到人打听消息,可这才带走人的,他得有多大的门路。 王蕊不愿意去管别人的事情,哪怕这件民宿出现的多么的突兀,哪怕段嘉康对韭儿多么的殷勤,只要韭儿还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就不想往深了想。 很多事情,是越琢磨越害怕的。 可今天王蕊不得不多嘴问一句,“段先生还能打听到任宽的事情?” “总有办法的。”段嘉康的回答也模棱两可。 韭儿赖着不走,还有段嘉康拦着,王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回头进了按摩店。 段嘉康看似平易近人,和蔼的语气中,每每都透露无法违抗的坚决,王蕊敢肯定段嘉康不是普通人。 王蕊怕什么,她怕段嘉康的殷勤是有所意图,她怕段嘉康看上韭儿。 这比任宽和韭儿的事情,可怕的多,面对任宽,王蕊是一副家长的姿态,这里面多了些你情我愿。 可段嘉康不一样,只要段嘉康愿意,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征求韭儿的意愿。 这也是王蕊纳闷的地方,段嘉康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真要是看上韭儿,这些可有可无的感激游戏没必要的。 方继容傍晚才回到民宿,韭儿没想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工夫诧异段嘉康叫问情况的人是民宿老板。 “见着任宽人了吗?” “见到了。”方继容点头,“是个麻烦事。” 方继容时间有限,问了任宽对这包毒品有没有印象。 任宽店里人来人往,堆干货的地方也就在显眼处,人人能触及到的地方,这样一包大小的东西,他很难发现。 调监控也不容易,周围的监控设备极少,幸好对面幼儿门口的监控正对这任宽的饭馆,可是想看到饭馆里面的情形也比较困难。 再就是那通匿名举报电话,是张黑卡,也无从查起。 韭儿听得如坐云雾,方继容的意思再怎么委婉,他也只明白一个道理,任宽的事情很难解决。 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段嘉康是韭儿唯一的稻草,可方继容说这样也难,那样也难,韭儿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呜…” 段嘉康不想吓到孩子,冲方继容使了个眼色,方继容会意,继续道:“但是…韭儿,你不是相信任宽吗?” “嗯嗯!”韭儿抹了脸。 虽说平时和任宽相处的次数较少,但是相由心生这句话也不道理,方继容也不觉得任宽会做犯法的事情。 特别是刚刚和任宽见面后,任宽的表现很茫然,没有慌张为自己开脱,也没有说是像老毒枭的游刃有余。 像是还没缓过劲儿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方继容叫他回忆最近店里有无可疑的情况 任宽到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他没有任何的防备。 方继容宽慰着韭儿,“其实这事很简单,如果不是任宽藏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有是有人栽赃嫁祸。有机会藏到任宽店里的,除了食客,就是店里的工作人员,食客难以排查,但工作人员不一样。” 这个思路,得要任宽自己能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小饭馆每天的事情繁多,一时半会儿很难回忆起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第36章 往小了说也很简单,任宽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可任宽来这条街上不到半年时间,经常打照面的还能叫出个名字,隔得稍微远一点的,眼熟一点的,都是哥啊姐的叫,他能得罪谁,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他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平时最不愿意和别人结仇。 如果非得说的话,也就王蕊和他打嘴仗打得最多,实在是算不上是得罪。 大部分希望只能寄托在对面幼儿园的监控器上,最好能刺激刺激任宽的记忆,让他想起一些琐碎的事情。 毒品在任宽店里找到,赃物就是铁证,要不是有着段嘉康的这层关系,他连看监控的机会都没有。 打从任宽第一天开店起,监控的画面平淡且单一,无谓是一些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店里人忙碌的模糊的身影。 任宽逐渐不抱希望了,这种大海捞针的找法实在太渺茫了,就像是没人会去注意,一个人从菜市场提回家一袋大葱一样,直到画面里出现了张齐的身影。 由于对面的监控范围有限,超过小饭馆墙壁的部分就看不到了,任宽只看到张齐侧对着监控,站了好一阵,像是在和谁说话一样。 镜头外的身影晃晃悠悠,胸口的衣裳时不时会露出镜头,反反复复几次,这个场面任宽实在觉得眼熟。 “等一下…”任宽打断道,“刚刚那里,再放一次。” 任宽声音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有什么特别吗?” “这里。”任宽指着屏幕边缘,看不清的人影,“这个人我觉得眼熟。” 警察蹙着眉头,戳了戳屏幕,“就露出点衣服,你都觉得眼熟。”听起来像是为了洗脱嫌疑,胡诌的说辞。 任宽摇头,“不是,是之前我见过一次,也是没看清样子,觉得眼熟,对!就是正好他和张齐站在一起说话,我一喊张齐,这个人就跑开了,张齐…当时挺慌的。” 几个警车互相看了一眼,等着任宽继续开口。 “因为那会张齐刚到店里,我也没多想…” “后来还有再看到他俩在一起说话吗?” 任宽细想,他想不起这些细节,只是越发觉得这个人该是他认识的,“不知道…” 虽说警察对任宽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怀疑,但是接下来还是着重关注了张齐这个人。 画面里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张齐和别人独处的场景,任宽喃喃道:“说不定就真的只是路人…” 其实连任宽自己都不大确定,毕竟店里每一个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最最最要的是,他和张齐也没有任何恩怨,总不能为了自己脱身,胡乱栽赃吧,再说了,他没做就是没做,清者自清。 有了目的性的寻找,这次监控的倍数加快了不少,画面里路人在飞快前进,突然从镜头前一闪而过一个身影。 “停一下!”任宽喊道,画面抖动的厉害,可依旧能分辨的出,这上面根本没有张齐。 “这上面可没有张齐。”警察有些不耐烦了,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不是张齐。”任宽惊奇道,“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人,我觉得眼熟的,跟张齐说话的这个人。” 任宽“啧”了一声,他激动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可是一张嘴,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应该就是这条街上的小混混…名字我不知道…”说起过节,任宽恍然大悟,“非要说有过节,那就是他,他欺负按摩店的员工,我替按摩店的人解围。” 任宽提供的这个线索让案情有了新的进展,终于能放方继容和任宽再说上话了。 刚刚已经听陆局长说,这个人韭儿可能认识,方继容反复叫任宽放心,“这人的名字,回去问问韭儿就知道了。” 正当方继容打算离开的时候,任宽还是忍不住将人喊住了,“方老板。” 待在警察局这几天,任宽从茫然到心慌再到从容,一旦冷静下来后,一些事情都经不起他的推敲,这个民宿的方老板,跟他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帮他跑前跑后的。 方继容抬了抬眉峰,示意任宽继续说,任宽顿了顿,“方老板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能帮到他。 方继容耸了耸肩,“倒也不是帮你。”他暂时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韭儿和段嘉康的事情,还没扯清楚,“想帮帮韭儿而已。” 这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方继容也没有帮韭儿的理由。 方继容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任宽脑中警铃大作,那间格格不入的民宿和突然出现的段先生,很多事情像是有迹可循的,方继容明显是段先生的人。 方继容打断道:“别想太多,你先出来了再说,韭儿还盼着你早点出去。” 任宽眼神里一阵波动,半晌才问道:“韭儿最近乖吗?” 毕竟他一声不吭地离开饭馆好几天了,韭儿要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任宽害怕他又没完没了地哭闹。 “有些焦虑,平时都挺乖的,任老板别担心。” 这种轻描淡写的回答,更是让任宽毛骨悚然,三十多岁的人,见多了有些污秽肮脏的东西。 他和王蕊一样,同样生长在一片世俗的土地上,有些事情不容他过多的描绘。 他害怕韭儿会为了帮他,答应一些不平等的交易。 好人脸上是不会贴标签的,任何人的示好,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只是看他的目的是否具有恶意。 而段嘉康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任宽没有看透,就容易自乱阵脚。 想要安抚韭儿,只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韭儿几乎不愿意离开民宿,好几次待到昏昏沉沉地睡着。 段嘉康托人买了盲文教材,骗韭儿静下心来学习,“认识了盲文,你才能用盲人手机啊,你不想以后和任宽通电话吗?” 他当然是想的,每一个寂寞的夜晚,他都无数次幻想过听到任宽的声音。 可是焦虑主导了他所有的情绪,他似乎做不到,韭儿抠着教材上的点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段嘉康掰开韭儿的手,将指尖按压到点字上,轻声细语说道:“任宽走了这么久,等他回来,问你最近干什么了,你怎么回答,傻等着?不想在任宽心里有一点点进步,不想任宽一回来,就能和你打打电话?” 一说起这些,段嘉康自己有些泛恶心,任宽又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有那么遥不可及吗,犯得着让韭儿一听到,眼神里都能浮现起憧憬吗? 韭儿曲起手指,他确实想,好像一味的担心,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不想帮倒忙,糯乎乎地答应着,“好吧…” 第37章 盲文对于大多数健全的人来说很陌生,段嘉康不太会教,只是跟着教材上的注解,一遍遍念给韭儿听,而韭儿也竖起耳朵,指尖不停的摩挲在点字上。 每教完一个词,段嘉康会尽力找实物让韭儿摸索,学习东西确实是一件让人心平气和的事情,特别对于韭儿来说。 他失去了眼睛,花花世界的迷惑性对他也就没那么强,他做一件事很专心,专心到一个下午都没有提起任宽的事情。 点字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盲人感知,免不了的有些钝角的地方,不管这本书做的多么的精致,多么的圆润,指尖也经不起反复摩擦。 韭儿的指甲很短,他多摸几次,指尖开始充血泛红。 段嘉康打断了韭儿的动作,“韭儿,我们休息一会儿?” 看似询问的语气,段嘉康抓住韭儿的手没放,学习需要集中精力,韭儿听到段嘉康声音,像是缓缓松了口气,他有些累了。 段嘉康依旧抓着他,房间里就他俩,气氛很好,都在段嘉康的掌控之中。 这些日子,韭儿逐渐依赖起段嘉康,无论是不是因为任宽的缘故,韭儿对他没了防备,他可以问一些越界又无伤大雅的问题。 “我们说说话?”段嘉康朝韭儿坐得更近,将韭儿的手掌摊开,仔仔细细看着掌心的纹路。 韭儿很白,平时也没做过什么粗活,手也不粗糙,细细腻腻的。 “嗯…”韭儿软绵绵地回应,他确实不想去担心任宽,别人可能体会不了,他的担心带着过多的绝望。 人一旦在绝望的情绪中沉溺太久,疲惫就像是粘着他的泡泡糖,越挣扎,粘粘的地方越多。 面对韭儿,段嘉康那些伪装的表情能免则免,他收起素日里温和的微笑,柔声问道:“韭儿,这里好不好?”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韭儿很茫然,他眨了眨眼睛,他从来没想过这里好不好。 这个地方怕是给不了多高的评价,可韭儿不一样,他没得选,他没有一个参考物,他没办法,也没资格去考虑这个地方好不好。 不好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是红灯区,哪怕韭儿对红灯区的理解不那么到位,他也知道,这里是被繁华小县遗弃的角落。 可他又说不出这里哪点不好,这里生他养他,命运再怎么不公,他也在这个地方打滚长大。 韭儿不明白段嘉康的意思,他答非所问,“大家对我挺好的。” 段嘉康轻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内疚,因为有人对韭儿好,韭儿少了些恨,少了些怨天尤人,面对命运的捉弄,他还能保持着难得的天真。 “那我换一种问法。”段嘉康又道,“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你愿意走吗?” 这些问题,这些假设,韭儿从来没想过,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回答也有些可笑,“我一个人走吗?” 贪婪是人的本性,韭儿也不外如是,他也贪婪,他想带走对他好的人。 “嗯,要是有人能带你走,你愿意走吗?”段嘉康补充着问题的条件,“不只是任宽,可能是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人,你愿意走吗?” 这下韭儿彻底罔知所措,“我不知道…” 段嘉康也不是非要韭儿做个选择,见韭儿垂着眼睛,吸气后两腮下陷,屏住呼吸,又缓缓吐出,像是在认真思考。 他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想过你的爸爸吗?” 韭儿正好面对的段嘉康,黯淡的眼神光里满是困惑,从来没人跟他提过爸爸,爸爸的问题,比离开这里还要遥远。 别的问题段嘉康不愿意勉强韭儿,可这个问题,他太想知道韭儿的答案,“韭儿,你会想你爸爸吗?” 韭儿眼看着要满二十岁,他心智健全,可对亲情和对爱情的感知,还停留在十多岁甚至几岁的年纪。 “我没有爸爸…”韭儿动了动指尖,想从段嘉康手里逃离出来。 这不是段嘉康想听到的答案,这比韭儿说一句不想还要伤人。 段嘉康不依不饶,“怎么会没有爸爸呢?你只是没见过,如果他有苦衷,有难处,他跟你道歉,你会原谅他吗?” 没有人跟韭儿道歉,所有没有这种可能,谈不上原不原谅。 “你不想原谅他吗?”段嘉康有些无力,他想得到韭儿的认可,得到救赎。 喉结在韭儿的颈部滑动了一下,他没办法回避段嘉康的问题,问道:“那他有什么难处呢?” “比如说…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韭儿还不太明白,所谓的红灯区,到底是怎么样的,这里的女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她们的营生方式,为什么会让人嗤之以鼻。 他只知道,打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爸爸,流连在他妈妈身边的,是形形色色的地痞流氓。 段嘉康的说法有些可笑,一个人,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存在呢? “为什么他会不知道…那他现在知道了吗?他知道的话,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 段嘉康一时语塞,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他当然知道了,也已经站在韭儿面前了。 “他要是来找你,你愿意见他吗?会讨要他吗?” 韭儿又不肯讲话了,段嘉康扶住额头,原来爸爸在韭儿这里这么不好使,他看着韭儿的脸,幸好韭儿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段嘉康有些破罐子破摔,半开玩笑道:“那要是我呢?我带你走,你跟我走吗?” 从“爸爸”的话题突然跳跃到段先生,韭儿似乎没那么纠结,“去哪啊?” “带你去治眼睛,换个环境。”幸好段先生这个身份还行得通。 治眼睛,韭儿想都不敢想,小心翼翼地想要问一句,能不能带上任宽,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了。 “段先生,我是来找韭儿的。”是王蕊的声音。 段嘉康咳嗽了一声,“王老板,请进。” 王蕊面带笑容,招呼着韭儿,“待在人家这儿多久了,还舍不得回去?” 段嘉康起身想要送他们离开,被王蕊拦了下来,“段先生客气什么,几步路就不劳烦您送了。” 王蕊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去,“韭儿,你先走,我和段先生有点事要说。” “哦…”韭儿很累了,他没太注意王蕊的语气,慢吞吞地朝楼下走去。 直到韭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角,王蕊脸色一变,严肃地看着段嘉康,“你到底想干嘛?” 第38章 王蕊的质问让段嘉康毫无防备,他不知道王蕊到底是听到了哪些内容,他带走韭儿的意图很明显,明显到让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比起任宽,段嘉康更加担心王蕊这关,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王蕊看似对韭儿刻薄,可正是用这种方式,将韭儿拉扯大。 韭儿妈妈撒手人寰,王蕊作为一个红灯区的女人,无论是以怎样的姿态,带着一个盲人生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韭儿不是段嘉康丢弃不要物品,想要回就要回,想不要便不要,活生生的人啊,他有着独立的感情和思想,韭儿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权利,段嘉康才会有不自信。 “王老板说的是什么?”段嘉康起身拄着拐往前走了一步。 王蕊早就被生活打磨的世俗圆滑,可此时她不愿意和段嘉康打太极,她想知道段嘉康的目的,她想知道她还有没有那个能力护韭儿周全。 王蕊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收敛起难以接近的气焰,有些恳求道:“段先生为什么接近韭儿,有什么目的,你想带他去哪?” 王蕊听到的不多,只听到段嘉康说要带韭儿离开,她害怕段嘉康这样的人物,平时看着云淡风轻,背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动手指就能碾碎她这样蝼蚁一般的人。 有些人惹不起,也躲不起。 “王老板用不着这么担心。”段嘉康发出一声喟叹,自己是韭儿爸爸这种话,他没勇气讲,也没那个立场。 爸爸是一种什么身份,难道说说来就来,说走便能走,不是的,撇去“爸爸”这个称号,段嘉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韭儿心目中的地位,不如任宽,也不如王蕊。 “我怎么能不担心!”王蕊赫然提高音量,双手紧握成拳头,“我王蕊不敢说阅人无数,但段先生这等气质的人,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的。” 她不想提这间民宿出现的蹊跷,她不在乎无关于韭儿的目的。 “大把的人陪着段先生玩,别盯着一个瞎子行吗?算我求求你了。” 长得好看又嘴甜的人/大有人在,段嘉康如果是想图个新鲜,找别人就是了,为什么非得找上韭儿了。 盲人是新鲜有趣,但他们也比一般人内心脆弱,那种脆弱是段嘉康根本不知道,盲人经不起任何人的消遣。 “韭儿已经很可怜了!你们一个个的出现在他身边,都是不安好心,任宽是,你也是!” 感情这事虽说是当局者迷,可任宽好歹也三十来岁,早就过了被暧昧迷惑双眼的年纪。 他怎么会看不出韭儿对他的感情,王蕊不知道他会和韭儿进展到哪一步,感情一直不够明朗,到最后受伤肯定是韭儿。 韭儿天真懵懂,难道任宽也天真懵懂,不喜欢就拒绝,索性断了韭儿的念想,这个道理任宽不明白吗?非得和韭儿含糊不清的搅和在一起,这不是不安好心是什么! 段嘉康也是,从头到尾都是冲着韭儿来的,根本没有什么来善心养病的老先生,这一个个的动机都不单纯,都叫什么事啊。 王蕊自知能力不够,她想平静,想无声无息,一个任宽就已经够她烦得了,再多一个段嘉康,她真的无力招架。 王蕊在努力克制表情,却又略显狰狞,段嘉康深知自己有些卑鄙,养猫养狗都会有感情,何况王蕊拿韭儿当儿子看。 “我没有不安好心,所有事情,我都愿意征求韭儿的意见,你的意见。”现下看来,不止是韭儿对他这个爸爸不稀罕,连王蕊都不满意。 这些花言巧语拿去哄哄韭儿还行,压根入不了王蕊的耳朵,“你为什么帮任宽?任宽是任宽,韭儿是韭儿,你别想朝韭儿施舍一番,就要韭儿答应你一些见不得人的条件。” 她知道韭儿喜欢任宽,甚至能为任宽做到这个份儿上。 “我…哎!”段嘉康总算是明白了王蕊的意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老板,有些事情说来话长,我不是想象中的那种人。” 段嘉康听到王蕊提起任宽,他一阵恶寒,“至少我跟任宽目的不一样。”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王蕊站在同一立场。 “那你又有什么目的。”显然,段嘉康的片面之词不够让王蕊信服。 段嘉康定睛看了王蕊一阵,他足够真诚,也足够冷静地去思考该不该向王蕊坦白。 先面对王蕊,的确对进一步接近韭儿有帮助。 “我承认,我目的是不单纯。”段嘉康一停顿,王蕊脸色巨变,转身就想离开,“那韭儿妈妈的事情,王老板知道多少?” 一句话足够让王蕊怔在原地,这么多年来,连韭儿自己,都很少提起他妈妈的事情。 很多时候,人不怕来历不明这四个字,他们怕得是来历门路,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最可怕的是,还被人找上门来。 王蕊自己是个可怜人,当时把韭儿妈妈捡回这条街上,韭儿妈妈只字不提韭儿的来历,不提韭儿的爸爸。 王蕊一直以为韭儿爸爸是个负心汉,不值一提,直到韭儿妈妈弥留之际,才告诉王蕊,韭儿是她替别人代孕的“商品”。 连韭儿妈妈,都没见过韭儿的爸爸的样子。 王蕊生不了孩子,把韭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原以为韭儿会这样混沌过一生,段嘉康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有人找上门来了。 “你是韭儿爸爸?”如果是“爸爸”这个假设,很多疑团都是迎刃而解的。 “我是。”段嘉康如释重负,“我没有帮任宽,只是韭儿喜欢他,我想让韭儿高兴。” 王蕊上下打量了段嘉康一阵,问出了和韭儿一样的问题,“为什么以前不来找韭儿?” 人家有能力有条件,还是亲爹,王蕊根本没有理由拦着,只是她也恨,恨段嘉康为什么不早点来啊。 段嘉康迟早得面对这个问题,“韭儿妈妈跟你说过,韭儿是代孕来的吗?先前我不知道韭儿的存在,是前段日子…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不知道不能成为推脱的理由。” 韭儿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他今天还没问及任宽的情况,他刚踏上楼梯,王蕊颤抖的质问吓他一跳,他没敢再上前。 那声“她怎么能不担心”略显心力憔悴,韭儿屏住呼吸贴着墙壁没再上前。 第39章 王蕊跌跌撞撞地往下跑,神色匆忙的她险些在楼梯尾端,一脚踢到韭儿身上,王蕊惊恐地叫了一声,“啊!”看清是韭儿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信听墙根这种事情,有一还有二,飞快收拾好情绪,想像平时一样,对着韭儿破口大骂,“不是让你回去吗?还杵在这儿干嘛?” 不管王蕊怎么克制,她还是担心韭儿察觉到了什么,惊恐之余,又想拉着韭儿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韭儿闷闷不乐地坐在梯子上,听到王蕊的声音站了起来,咕噜道:“反正也没客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韭儿的回答让王蕊放心不少,“没客人你就坐在别人这儿?” 韭儿意义不明的“哦”了一声,撑开手里的导盲杖,晃晃悠悠地朝对面走去。 王蕊紧盯着韭儿的背影,韭儿长高了,但不见的长壮实,除了眼睛,身体各项指标正常。 任宽老觉得自己苛待了韭儿,可任宽不过是才来几个月的臭厨子,他知道个屁。 韭儿对很多事物的感知很迟钝,包括吃饭这件事上,有人夸他一句能吃,他便没有饱足感,想要一直吃下去。 韭儿很多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王蕊能不知道韭儿渴望有人夸他?哪怕只有一句略带玩笑的话。 鼓励性的教育,适合生长在室外的野草吗?韭儿以后的生活是孤军奋战,有人夸他一句,他就能活得很好吗? 眼瞎了这么久,就不要怕黑,饿了也别想那些歪门邪道的,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才是正道。 王蕊胸腔一紧,压着声音咳嗽了一声,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韭儿走到石梯中央,回过头问道:“蕊姨你怎么不走了?” 王蕊咬紧牙关,“你还管起我来了。” 虽然老板作为最主要的嫌疑人,但是店里的每一个员工都不能走,张齐在警察局心惊胆战地待了几天,直到今天,突然跟他说可以离开了。 他不知道任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从警察局离开第一时间想要和徐茂林取得联系。 他很慌,很多事情,好像超出了徐茂林事先给他的设想。 他放毒品之前,反反复复问过徐茂林很多次,任宽会不会有事,任宽是个很好的老板,如果不是徐茂林再三要求,他根本没敢动这些心思。 徐茂林跟他打着包票说:“抓人得讲究证据吧,只是有毒品而已,最多带任宽去问话。” 虽说徐茂林担心张齐不答应,但是他太清楚张齐的为人,张齐胆小懦弱,很多时候经不起他的煽动,特别是张齐极其溺爱他,一提起自己过世的父母,张齐什么都肯答应。 “叔,你就帮我这一回。”徐茂林少有喊过张齐叔叔,他指着外面说道,“我以为跟着这边贩毒的能混口饭吃,也不知道是哪出了毛病,我们接了货都没来得及上交,我们头儿就被抓了。” 他们等级分支细化的明确,徐茂林不过是跟着大哥下面的大哥,连狗腿子都称不上,平时也接触不到毒品。 只是这次来的太突然,他们上午拿货,还没赶回去,就听说了头儿被抓的消息。 擒贼先擒王,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都跑得跑散得散,那批货没人惦记了,徐茂林惦记上了。 人没别的毛病,有也只有穷病。 徐茂林父母过世后跟着张齐生活,张齐在村里就是个破颠勺的,不管是物质还是教育,都没有给足过。 徐茂林见过那些贩白/粉贩大/麻的多赚钱,就他们头上这拉线的,平时连头儿面儿都没见过,次次分钱都比他们这些小喽啰不知道多了多少。 谁都见钱眼开,谁都眼红,他站在这最底下,就甭想靠着这门行当发财。 贩/毒这事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见张齐蠢蠢欲动,徐茂林捏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他们没人要这批货了,我现在收着,本来屁事没有的,谁他妈的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警察来。” 徐茂林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野心大,他想着风头一过,能自己经营。 可检查的越来越严,他想出手,都不敢,只能出此下策,“你就往那厨子店里一放,那些警察注意力都到他身上了,我把货卖了,屁事没有了,就这样行不行叔。” 他不给张齐说话的机会,“那我他妈的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谁啊,为了我俩以后是生活,你难道还一辈子给那个什么任宽打工!” 徐茂林就这样连哄带骗的,让张齐将东西放到了任宽店里。 可他懂几个法律啊,为了取得张齐信任,还不是张口就来,根本不知道跟“毒”沾染上关系后脱身没那么容易。 跟进张齐的事情比较频繁,方继容来探望任宽也变得频繁,“那张齐居然跟徐茂林是叔侄关系,放他出去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徐茂林的,等到时候人赃并获,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所谓的“等到时候”,任宽还觉得有些遥遥无期,从毒品放到他店里那刻,硬生生的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变成了按键的关键人物。 在这里面还没办法数着指头过日子,最开始那几天,没人时他会格外的焦虑,甚至嫌弃起身上的油烟味儿,可这么久过去,不习惯也习惯了。 任宽不太想知道案件的情况,听多了也是徒添心烦,“方老板,韭儿最近怎么样?” 话锋忽然一转,一直低着头的方继容眉心一跳,他每次来,任宽总会在最后问他一句,韭儿最近怎么样。 而自己的回答也总是含糊不清,老样子,每每以为任宽会托自己给韭儿带话时,任宽只会垂着眼睛说句谢谢。 他能猜到任宽在什么,人在局子里待着,不想跟韭儿谈什么未来。 可很多时候,男人最烦人的也就是这点,像是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对方多少一样,说句叫韭儿安心的话都不会。 “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方继容受不了任宽畏首畏尾的样子,比段嘉康还墨迹,添油加醋道,“主要是现在有段先生陪着,每天还能学点盲文。” 方继容端着强调,余光扫到任宽的表情,听到段嘉康的名字,任宽呼吸滞了一下,旋即鼻翼微微翕张,干瘪地回答了一声,“哦,挺好的。” 方继容起身翻了个白眼,矫情。 第40章 见王蕊这几天闷闷不乐,韭儿也学乖了没惹她生气,不会总是往对面跑,偶尔还是喜欢坐在门口的梯坎上。 仰着头发着呆,你不知道他小脑瓜里想的是什么,想蓝天,还是想白云,想光明,还是想任宽。 当等待成了一种无尽的奢望时,韭儿只有在段嘉康招呼他过去时,才会懵懵懂懂往对面走。 任宽的消息总是方继容带回来的,有时隔天,有时隔两天,每次的内容也大相径庭,但总的来说,任宽很好,让自己不要担心。 这种没所谓的消息听得太多,韭儿渐渐有些麻木,他从放宽心,变成怀疑。 怀疑是不是段嘉康为了让自己放心,让方继容故意说一些不轻不重的话,其实任宽想要出来很难。 韭儿有些烦躁,好像每一个人对他都忽真忽假,他迟钝的洞察力,快要分不清所谓“善意的谎言”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去猜忌,毕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薄弱的,只要有一点点怀疑的缺口,就会越撕越大,他喜欢去相信去依赖,至少那个时候,他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意的。 他不怕付出,相反更怕被爱,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爱你,他们会拿条件和你交换,韭儿怕自己会换不起。 韭儿的不开心,全都写在脸上,他管不住表情,不知道心事该怎么藏。 方继容刚从局子里回来,段嘉康知道韭儿最近无精打采,特地把人叫到了民宿里。 段嘉康给韭儿倒了杯茶,“尝尝。”他将茶杯推到韭儿面前,想牵着韭儿的手去捧杯子。 哪料段嘉康刚碰到韭儿的手腕,韭儿本能地躲了一下。 段嘉康是以韭儿客人的身份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打从他和韭儿第一天见面起,韭儿就没有抗拒过他。 现在的反应,让段嘉康忧心忡忡地跟方继容对视了一眼,方继容无声朝他摇头,他只能赔笑继续道:“杯子在这儿,有点烫,慢点。” 本能反应,让后知后觉的韭儿有些羞愧,他脸颊烧了起来,想用喝茶来掩饰尴尬,茶杯险些被他掀翻,幸好段嘉康手快捏住了他的手腕。 “韭儿?急什么?”段嘉康先前还有侥幸,觉得韭儿暂时不会知道,韭儿现在的反应,让他有些没底,那天韭儿坐在楼下的事情他知道,到底是被韭儿听到了,还是王蕊已经告诉了韭儿。 韭儿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眼睛能看见的人,都比他高出一等,连说谎的时候,都是语气平淡,他都想看看段嘉康会不会也脸红心跳。 方继容赶紧将话接了过来,“这案子快结了,任宽也快出来了。” 这是方继容第一次给韭儿带回来进一步的消息,以前总是“任宽现在很好,还得等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韭儿有些手足无措,他在段嘉康的帮助下捧着杯子,谨慎中又带着点不敢相信,“真的吗?什么时候啊,明天能行吗?” 方继容失笑,韭儿还是小孩心性,说风就是雨,“还…” “麻烦开间房。” 方继容还没说完话,便被来人打断,三人闻声扭过头,方继容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看了段嘉康一眼。 是徐茂林。 把讶异藏于眼底,方继容往柜台后一站,“身份证。” 徐茂林也没想到韭儿会在这里,神情微变,摸出身份证,对韭儿说道:“韭儿,你在这儿干嘛?” 太久没听到徐茂林的声音,韭儿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啊?” 方继容替徐茂林开好房,徐茂林拿回身份证,韭儿的反应他不太喜欢,“啊什么啊?几天没见,不知道我是谁了啊?” 语气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除了徐茂林没别人了,韭儿不高兴地转过身去,脸上被热茶蒸得红彤彤的。 “嘁。”徐茂林最烦韭儿这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样子,一脸戾气的想要去摸韭儿的脸。 段嘉康一步挡到韭儿跟前,他比徐茂林稍高,眼神阴鸷地注视着徐茂林。 面前突然多了堵墙似的,韭儿是有感觉的,徐茂林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被阻绝,韭儿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挡在他面前了,一摸摸到温热的后背。 段嘉康别过手去拍韭儿的手背,似笑非笑地对徐茂林说:“先生还不上去?” 徐茂林这人自视甚高的同时有些欺软怕硬,刚刚被段嘉康一瞪,还有些心有余悸,可见段嘉康挂着笑容,又想在嘴上找回场子。 “关你屁事。”身后的小弟拉了徐茂林一把,徐茂林恶狠狠地竖了个中指,骂骂咧咧地上楼了。 没有实际证据,又有了张齐和徐茂林这条线索,警方不想打草惊蛇,关了张齐几天,又准备不声不响地把人放了,没想到徐茂林会跑到街上来开房。 不知道张齐和徐茂林到底联系上了没有,也不知道徐茂林到底打算干吗。 韭儿偷偷捏了捏段嘉康的手指,段嘉康的手和任宽很像,有力很结实,有略微粗糙的薄茧,他不知道无声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段嘉康很护着他。 他不知道对段嘉康是怎样的感情,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好人,到任宽进局子成了依赖,现在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关系和段嘉康相处。 韭儿没有待太久,听完消息便往按摩店里走,跨上梯坎,一头撞上站在门口的王蕊。 王蕊站着看了挺久的,看到段嘉康握韭儿的手,韭儿好奇地去回捏。 她没什么力气去责问韭儿怎么又乱跑,“别到处跑了。” “蕊姨。”韭儿一时间有很多话想和王蕊说,想问王蕊怎么不告诉他,想告诉王蕊,任宽快要出来了。 王蕊莫名其妙地问道:“段先生对你挺好的?他对你好,还是任宽对你好?” 段嘉康和任宽本身身份不一样,所有在韭儿心里的地位也不一样。 韭儿扬起脑袋,王蕊不想说,但是他想问,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别人都满足不了他的好奇,他猜不透别人到底在想什么了,人心怎么这么难啊。 就像任宽不告诉他,到底喜不喜欢他,段嘉康不告诉他,他们是父子的事情。 “他是我爸爸是吗?” 第41章 能看见的人,确实高出韭儿一等,但是他们也有弱点,他们的弱点就是,害怕被人直截了当的说出心事。 他们喜欢迂回,喜欢话里有话,喜欢打哑谜。韭儿的直接不光是让任宽招架不住,就连和他相处多年的王蕊也是。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小心事,心事是不能拆穿的。 王蕊觉得,韭儿的有话直说,比起他尖叫还要来得可怕,这两者都是王蕊应付不来的,但是韭儿尖叫,王蕊好歹还能请外援,直球不行,简直求助无门。 “咕噜”一声,王蕊咽了咽口水,她本能地想要将韭儿拉进店里,这个小秘密得慢慢说,连她自己都还未完全消化。 韭儿踢了踢脚尖,无神的瞳孔里透露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狡黠,他压低声音,有些机灵古怪,“那天我听到了,他说他是我爸爸。” 韭儿有时候不傻,一些事情一细想比任何人都通透,“我之前以为他人很好,所以才帮宽哥的,其实是因为,他想讨好我,是吗?他想接我走,对吗?” 所谓的“讨好”多少带点谄媚,可从韭儿嘴里出来,就是那么理直气壮,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他在客观的评价段嘉康的做法而已。 两个问句把王蕊问得不知所措,很多伪装和面具在韭儿面前是没用的,“可能是吧…”王蕊不了解段嘉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韭儿的世界是有一副天平的,天平的一端是别人对他的好,那为了保持天平的平衡,另一端就是他对别人的回报,抛开段嘉康所说的误会不谈,段嘉康对他很好。 “他对我很好。”韭儿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段嘉康,段嘉康足够的强大,所以不需求韭儿的回报,唯一让天平平衡的方式,就是和段嘉康相认。 这让韭儿迷茫了,他稀里糊涂的过了十多年,像是杂草一样在这条街上摸爬,突然之间多了个神秘的爸爸,他没办法适应。 可是要跟着段嘉康走的事情,他想也没想过,他没想过离开按摩店,没想过离开任宽,陌生环境只会让他惴惴不安,没有人有资格跟他说一句感同身受。 他想过奔向自由,却没想过有人拿着自由朝他走来。 “我前几天在想,为什么他不直接跟我说。”韭儿一放松,眼眶都红了,“他不跟我说也挺好的,万一他真要带我走,我还没想好走不走呢。” 毕竟段嘉康从第一天到这里来,就告诉韭儿,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这里修养,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人不可能没心没肺的,只是分他能不能藏住心事,韭儿是属于那种能藏住心事的人。 王蕊耐心道:“这个段先生,说来也没做错什么,他要是真想带你走,你一定要考虑考虑。”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一个被普通人拿来当茶余饭后谈资的地方,他们嘴角上扬,音调拔高,一边洋洋得意地向别人说笑,一边又带着一脸不屑。 扎根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盲人、窑姐、还是算命的,都被别人瞧不起,王蕊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有机会离开,为什么不走。 韭儿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段先生看着很有钱。”王蕊抱着手臂,“能治好你的眼睛,他特地来找你,以后肯定会对你很好,韭儿,有机会一定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吃穿住行段嘉康都会给韭儿最好的,哪怕韭儿是要天上的月亮,段嘉康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明明有大好的希望摆在眼前,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苦。 小情小爱的支撑着韭儿,那是因为韭儿没见过花花世界,他还无知短浅。 王蕊是这样想的,但是她不敢这么说,她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爱情不能拿来当饭吃,但年轻人需要爱情和信仰。 韭儿也正是一直靠着这股信仰活着。 毒品这案子算不上一波三折,毕竟徐茂林不是经验老到的毒枭,只是胆子大,有胆无谋,大概是看到最近风声不紧了,居然打算在民宿里交易毒品, 张齐被放出来后,不是没有联系徐茂林,可徐茂林急于交货,没细想其中曲折,怕张齐坏他的事,让他自己待着,最近别随便出门。 其实没有张齐带路,段嘉康他们这边跟陆局长早就通上信,等得就是交货的时间。 这天等到交货时间,徐茂林根本不知道,前前后后有多少警察在蹲点,王蕊店里自然是视角最好的地方,不少警察乔装成客人的样子,在按摩店的二楼大厅。 王蕊最近不怎么让韭儿上钟,韭儿每天的事情,就是在按摩店门口发发呆,走走路,思考思考那点没琢磨清的小心思。 买家前脚进了民宿,警察后脚就将民宿包围了。 抓人的事情怕露出马脚,事先没和周围的居民通气。 楼下,段嘉康和往常一样,陪着韭儿站在店外。韭儿看不到,所以这场抓捕,段嘉康希望是无声无息的,不需要去影响韭儿对于其他事情的判断。 本以为是瓮中捉鳖了,哪料徐茂林当即发难,从民宿二楼直接往下跳,民宿楼房不高,跳下来不是难事。 “哗啦”一声,段嘉康本能地抱住韭儿,耳边是玻璃摔在地上的破碎声,砸在头上的,身上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段嘉康都猝不及防。 巨大的响动引来周围的居民,街上骤然人声鼎沸,看热闹的惊呼声,和警察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交织。 韭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哎哟,流血啦!” “这谁啊!按住他按住他!” “这不徐茂林吗?” “这是在干啥啊?” 韭儿没大听清楚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脑子里只有那句“流血啦”,血的颜色还在韭儿脑子有印象,只是褪色了许多,不甚鲜艳。 “老段!”方继容拨开人群,想看看他俩的伤势,“韭儿,磕到哪没有?” 韭儿木讷地摇头,“谁流血了?” 段嘉康浅蓝色的西裤被染成墨色,他朝方继容摇摇头,方继容烦死段嘉康这副委曲求全优柔寡断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当初跟韭儿说清楚,就没这些幺蛾子。 “你爸爸,腿上像是流血了。” 段嘉康大惊,他没料到方继容会这么果断,他表情僵硬,心跳都快在这一刻停止了,他偷偷去看了韭儿一眼,韭儿像是没有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反倒格外担心段嘉康的伤势。 “我们去门诊看看吧,就在上面。” 第42章 这么大的动静,王蕊不可能没听到,她快跑到店外,看热闹的人将门口的台阶挤得水泄不通,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去,“韭…” 王蕊没喊出口,见到韭儿扶着段嘉康,转头又挤回人群里。 血缘这种东西,无形之中会引导着韭儿,韭儿先前有再多的不知道,到现在这刻肯定也是知道的,毕竟这是韭儿求之不得的。 警察浩浩汤汤地到这条街上抓了几次人了,周围的居民也习以为常,这个满布疮痍的地方,一直都需要有人整顿,这么大阵仗,他们也见怪不怪。 韭儿没什么经验,只想到了上面的门诊,既然是韭儿提出来的,段嘉康直接拒绝了陆局长说要去医院提议,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韭儿抱着导盲杖和段嘉康的拐杖走在前面,方继容拿段嘉康没法,扶着段嘉康跟在韭儿身后。 门诊比较简陋,几个输液的病人坐在里面,方继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置这两父子,“医生,麻烦你给看看,他腿上被玻璃划伤了。” 方继容有些不放心韭儿,从事故发生到现在,韭儿一直处于游离的状态,他坐在韭儿身边,问道:“韭儿,没什么地方疼吗?” 他不确定韭儿有没有受伤,身上蹭到的血迹,多半是段嘉康的。 韭儿摇头,方继容还是捏着韭儿的手腕检查了一遍,手背上有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小痕迹,医生正帮段嘉康清理伤口,韭儿这儿方继容自己上手。 “擦酒精有点疼啊。”方继容很细心,边擦酒精边吹气,“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方继容想让韭儿开口多说几句话,平时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他担心韭儿是被吓到了,还没回过神。 段嘉康的裤腿是玻璃划开,里面的伤口不是很深,一直帮他清理的医生问了句,“你这是有旧疾吧?腿上以前就受过伤?” “嗯。”段嘉康说出来都怕被人笑话,他挺怕疼的,医生问他,他不得不开口回答,刚刚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哼哼,一开口都有些跑调。 原本安安静静的韭儿赶紧转身,“那严重吗?” 医生笑了笑,正想开口说句不严重,手背上被段嘉康轻轻按住,一抬头,段嘉康正朝他使眼色。 医生认识韭儿,知道韭儿看不见,可段嘉康略显暗示的眼神,让他这句“不严重”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活生生地改了口,“就怕引起旧疾…” 段嘉康感激地朝他点头,看得一旁的方继容别过脸叹气,他可怜段嘉康那点小聪明,苦情戏手到擒来。 这话叫韭儿听了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旧疾到底有多严重,原本搭在拐杖上的双手紧张地攥紧,掌心去感受着龙头的纹路,喃喃道:“所以…你才拄拐杖的是吗?” “是。”这话是事实,段嘉康也不会脸红心跳。 手里的拐杖越发的清晰,这和韭儿的导盲杖是不一样的,摸着是光滑的木质材料,略粗一些,比导盲杖重,也比导盲杖扎实。 韭儿也不知道拐杖扶手处是龙头的雕刻,他只是觉得比导盲杖要精致,要复杂许多。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也不如段嘉康来的复杂神秘。 清理包扎也不过十多分钟的事情,韭儿在那之后没再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段嘉康说了句好了,他才又呆呆地跟上。 把段嘉康送回民宿后,要不要离开也成了韭儿纠结的问题,待在这儿,他没办法和段嘉康好好相处,可人家刚刚保护了他,一走了之又不太礼貌。 幸好方少爷玲珑心思,他知道这两父子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我下楼给你们泡个茶。” 韭儿一听,手指蜷得很紧,他想叫方继容不要走,但直到房门关上,韭儿也没说出挽留的话来。 他前前后后不知道到过这间屋子多少次了,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局促不安过。 秋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韭儿灵敏地捕捉到鸟叫的声音,还有外面行人的脚步声,不远处麻将馆的喧闹声,是屋子里静的可怕,他该开口说句话的。 “伤口疼吗?”韭儿擅长掩饰感情,可那些逞强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而已,面对段嘉康他还是有些应付不了,他面对着窗户,不肯回头。 段嘉康这人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管是对老婆还是孩子,都用这一招。 “有一点。”他不像是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不懂得适可而止,韭儿给他一个台阶下,他顺着台阶快要下到底了。 闻言,韭儿转过头,他也不是医生,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惴惴不安地面对着段嘉康。 段嘉康善用韭儿的关心,这时韭儿的心防是最为薄弱的,他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坐过来。” 韭儿犹豫了片刻,起身慢吞吞地朝段嘉康走去。 虽然韭儿来过民宿很多次,但是都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他没有好好的摸索过各个角落,所以当段嘉康提出邀请的时候,韭儿伸着小手在半空试探,直到被段嘉康牵住。 方继容已经给段嘉康开了头,他没有办法当做无事发生过,他想听听韭儿的想法,“韭儿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诧异?” 虽然段嘉康说得模棱两可,但是韭儿明白他的意思,“那天听到了…” 段嘉康活到现在,也就是最近才有当父亲的自觉,他没有跟自己孩子相处过,很多时候也很笨拙。 韭儿像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有惊吓,但更多是惊喜,等段嘉康适应了这种惊喜,怀着兴冲冲的心情去拆礼物的时候,又担心韭儿接受不了他。 有时候想说的话太多,就不知道从何说起,段嘉康试探性地拍了拍韭儿的手被,韭儿微微一僵,没有躲开。 “对不起。”比起那些无力苍白的解释,段嘉康选择先道歉,毕竟再说什么自己不知道韭儿的存在,就是在搪塞人了。 “没关系。”韭儿动了动指尖,他俩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连认错的方式都这么的幼稚。 第43章 人有时候就是执着于一个答案,听到韭儿的回答,段嘉康松了口气的同时,愧疚又多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环境里,到底是怎么将韭儿养成一个不争不抢,天真温和的人。 这里的人为了生活,有人被磨平的棱角,有人变得棱角分明,要么圆滑世故,要么目中无人,韭儿不是其中任何一类。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头,段嘉康想抓住这个机会,他来这里的目的明确,他尊重韭儿的同时,又想争取。 “谢谢。”段嘉康倾身往前凑近韭儿,这句谢谢包含的内容太多,谢谢韭儿能原谅自己,谢谢韭儿能开朗长大。 他知道韭儿有很多困惑,他俩之间,在这件事情,不会再有隐瞒,韭儿不懂的那些,段嘉康能一件一件解释给他听。 他越矩地又去摸韭儿的脑袋,韭儿像是小猫一样,缩了缩脖子,确定韭儿不会挣扎,段嘉康才继续道:“虽然我跟你妈妈不认识,但是你妈妈是个可怜人。有些事情,确实是因为我家里当年擅做主张,而我有责任。” 韭儿认真在听,可是畏惧感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他明明是有爸爸的,但是父母却不熟,他明明是个鲜活的生命,爸爸却才知道他的存在。 刚刚那句没关系,他从理智上原谅段嘉康,可是从感情上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任何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小孩,他也想斤斤计较,他也想钻牛角尖。 韭儿不是个刻薄的人,但他想要为难段嘉康。 “你不知道我的存在。”韭儿一歪脑袋,躲开段嘉康的手,就像是段嘉康并不期盼他的到来,都是别人的多此一举,到头来他还是个多余的人,“其实你并没有打算有我是这样吗?” 段嘉康放到肚子里心有吊起来了,韭儿有那些小别扭,才会显得在乎,才是该有的样子。 “我一开始是没有这个打算…那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开始打算了,亡羊补牢,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领情。” 段嘉康很擅长就选择权交给别人,不过是在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下,因为他更擅长服软。 有来有往的问答是最可怕的,韭儿本来就没多计较,段嘉康太能攻心了,什么领不领情,一下子就把他自己放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 自己要是说不领情,显得不近人情,要是领情,就没得别扭。 韭儿语塞,他不太会说话,在段嘉康面前,更不会说话了。 段嘉康有些艰难地挪着腿,他不单行动,嘴上还得告诉韭儿,“你坐那么远,我跟你说话都不方便。” 韭儿想到他腿上还有伤,正准备靠近些,哪料段嘉康在这儿等着他的,“你别动,我腿上是旧伤,动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把韭儿说到泄气,段嘉康话锋一转,“我之前问你,如果能离开这儿,你愿意走吗?你当时说不知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了吗?” “我不想走…”韭儿偷偷拨弄着裤腿上的线头。 其实段嘉康早就猜到韭儿的答案,但是他还是想听到韭儿自己说,这里有韭儿离不开的力量,不单单有任宽,还有王蕊,还是韭儿的回忆。 他也知道,韭儿害怕新环境。 “其实也不是非要走,你想待在哪都行,反正我们见面,现在很方便。” 韭儿听段嘉康这样说,并没有显得有多高兴,他在段嘉康这里是可有可无的,带走是责任,带不走也不勉强。 就像是…就像是段嘉康为了心安而做出的邀请,他可以拒绝,也可以接受。 见韭儿不说话,段嘉康趁热打铁道:“我不勉强你在哪,只是你先跟我去把眼睛治好,好吗?” 沉浸在难过中的韭儿愣了愣,韭儿对钱没什么概念,他一直以来以为钱换不回他的眼睛,并没有想过钱够不够这问题。 所以治好眼睛一直是奢望,他想都不敢想,想过就会有念想,会有期待。 “正好我也回去看看腿。”段嘉康腿上的手术疤痕有些狰狞,只是韭儿看不到而已,可他能说给韭儿听。 当问题再次回到离开这里时,韭儿茫然了,“去哪?” “去看病,去看看你的家。”段嘉康知道韭儿心软继续道,“你想待在哪都行,毕竟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有决定的权利,反正家里的大门一直都对你敞开。” 任宽作为挽留韭儿最大的力量,段嘉康不得不提起他,“我知道你不想离开任宽,但是你跟他现在的感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你看不到,很多时候是依赖。” 段嘉康戳到了韭儿的痛楚,“感激依赖,还有同情怜悯,不能等同于喜欢,特别是现在任宽自己也没分清楚,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分开一段时间,以一个健全的形象站到他面前。” “我为什么说你们的感情不公平。”段嘉康拿出十足的耐心,“韭儿,认真想过没有,你和任宽是在同等的位置谈感情吗?你在他面前,有没有觉得自卑?” 自卑几乎是大多数盲人的天性,别说是在任宽面前,就连是普通人,都会引起韭儿的自卑,何况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因为他会自卑,所以在任宽面前更积极,想用这种积极来弥补自身的缺陷。 简直字字珠心,韭儿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每一件事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正好啊,我也得回去看看腿。”段嘉康注视着韭儿的表情。 “我要是不跟你走,你也会回家吗?”为什么有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人都说是尊重他,可是好像也就是说说。 见韭儿眼珠子动了动,段嘉康知道韭儿开始动摇了,又道:“也不是非要走,你要是想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你想我走,我就离开。” 韭儿不答话,段嘉康也不催他,“我也想陪着你,但是得先回去一趟,我俩现在都病着呢。” 段嘉康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会回来的。 “可是我害怕。”万一他一离开,任宽就忘了他这个人怎么办,“任宽会不记得我…还会结婚。” “你现在也没有和他在一起,如果只是短暂离开,他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说明对你的感觉也不算牢靠,这样一个人的话,你敢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吗?” 什么敢不敢的,想不想的,真的像段嘉康说得那样,他没资格的想的,他现在在任宽面前自卑。 韭儿叹了口气,段嘉康说得在理,他没办法反驳。 他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你和我妈妈都不认识,为什么…”他对代孕的概念还很模糊,“为什么不和喜欢的人生孩子?”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段嘉康还有些措手不及,“啧。” 他和韭儿之间没什么秘密的,这也不该成为他和韭儿之间的秘密,“他啊…” 方继容手上两杯茶都快凉了,这两父子的对话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敲了敲门,“我生不了。” 第44章 对于方继容的声音,韭儿还是相当熟悉,脑子里硬是将这几句反复回放了几遍,要不是先前有他自己和任宽的事情,他可能还真琢磨不出这层意思来。 方继容见不得他俩磨磨唧唧的,与其听段嘉康给韭儿语重心长的设坑,那还不如来个痛快。 “你爸爸他,现在就想补偿你。”方继容不让段嘉康开口,“虽然他说你和任宽的感情不公平是事实,但他舍不得你跟着任宽也是事实。” “诶!”段嘉康不想在韭儿面前显得那么斤斤计较,两人才建立起关系来,自己就横插韭儿的感情一脚。 方继容蹙着眉头,威胁段嘉康,段嘉康别过脸“啧”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他的形象在韭儿心里高不高大,反正不会更差了就是。 “但是撇开这些不谈,韭儿,任宽的事情基本上算是解决了,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是你的问题,你得先把眼睛治好。” 毕竟父爱深似海,很多话冗长内敛。 方继容没有段嘉康那么多的内心戏,那么多的顾虑,“等你眼睛治好了,你再看看,任宽是不是你想要找的人,好吗?” 这句话说完,韭儿蜷起手指,“我害怕…” “你怕什么?”方继容掰开韭儿的手指,“你爸爸现在想补偿,该害怕的是他,他要是哪做的不好,你不喜欢,不认他就是了,等你眼睛好了,别说是这条街上,满世界你想去哪就去哪,你要是真想追着任宽,他也跑不掉啊。” 方老板语调还是冷冰冰的,却又格外的吸引人,他像是不带任何渲染的,在向韭儿陈述着一个事实。 方继容趁韭儿犹豫之际,将韭儿的手搁到段嘉康的掌心,“就看你给不给你爸爸这个机会了。” “爸爸”这两个字被方继容反复提起,藏在骨子里的熟稔感渐渐该过尴尬,“爸爸”这个称呼在韭儿的腹腔里反复回味打转,他真要叫出来,嗓子又像是打了结。 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你说他是我爸爸…” 方继容失笑,“不是我说,也不是任何人,他本来就是你爸爸,货真价实的,他还没长大,这不知道你的存在,才有点大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心。” 被方继容数落,段嘉康敢怒不敢言,其实和韭儿相处最好的方式,就是有话直说,可这种方式段嘉康现在还拿捏不当。 韭儿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德行,指尖剐蹭着段嘉康的掌心,“爸爸…吗…” 最后这个“吗”段嘉康当做没听到,“诶!” 韭儿会答应跟段嘉康走的事情,在王蕊是意料之中,毕竟血缘没什么东西能斩断的。 王蕊放了店里员工一天假,帮着韭儿收拾东西,两人在小房间里,王蕊还唠叨,“他是买不起吗?你这几件破衣服有什么可收拾的?连枕头都要带走,你爸爸是不是要刻薄你。” 韭儿摸着窗户框,王蕊骂他的话,他早就能自动过滤,当成耳边风。 他站在这个地方无数次了,无数次仰望天空,无数次倾听任宽的路过,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能离开。 “你要是走了,我赶紧重新招一个人看店,这房间也空出来了。”王蕊拉上袋子的拉链。 韭儿突然回头,“蕊姨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王蕊被问得一怔,眼眶红了,听到韭儿又伶俐道:“我还要回来的,等我眼睛治好了,就回来。” “你放什么狗屁。”王蕊一阵哽咽,这地方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能远走高飞,不得离远点,“走了就别回来了,别给我添乱。” 王蕊气急败坏地推搡了韭儿一把,“赶紧下去,他们还等着你的。” 韭儿的导盲杖收在袋子里,他就这么轻车熟路地往下走,挺直了脊梁,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地才在楼梯上,平稳的像是一个健全的人。 只有王蕊才知道,能将店里每个角落都摸得清清楚楚,韭儿花了多大的功夫。 韭儿看不到楼下的景象,一点点跳跃进视线的阳光,但王蕊能看到,韭儿再往一步,就踏进了阳光里,光彩夺目。 接过王蕊手中的行李,段嘉康感慨道:“谢谢王老板了,照顾韭儿这么久。” “我可没照顾他。”王蕊轻蔑地笑了笑,“少了个吃闲饭的而已。” 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才是最坚强的,幸好韭儿遇上的是王蕊,段嘉康指了指身后的民宿,“以后民宿就交给王老板了,两边忙是忙点,但也方便。” “那感情好啊,我还白得一民宿。”王蕊扇了扇手,“快走,快走,我有这民宿就够了。” 段嘉康朝方继容说道:“你带韭儿先上去,我再和王老板说几句。” 目送着韭儿和方继容的身影走远,王蕊回头,“段先生还想吩咐什么?” “吩咐倒也谈不上。”段嘉康的和蔼只对着韭儿,平日里一笑,有些阴险,“任宽过不了多久就得出来了,我和韭儿的事情,王老板用不着细讲,只管说韭儿跟我走了。” 王蕊“哼哧”一笑,“但别告诉任宽和你韭儿的关系?” 她就知道段嘉康这人老奸巨猾,趁着任宽不在的时候带走韭儿,不安好心,“临走前还给未来女婿下这么大的套?” 未来女婿这种称呼,段嘉康不是很喜欢,“是不是未来女婿,还得等韭儿回来了再说。” 明白段嘉康作为老丈人的心情,王蕊又觉得男人果然都很幼稚,但一想到当初自己再三提醒任宽,任宽都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让任宽在感情上尝一点点苦头也未尝不可。 “段先生送我民宿,这点要求,我肯定得照办的。” 外面人来人往,任宽在局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特别是抓到徐茂林后,连方继容都不曾再来探监,别说是韭儿的消息,他连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都不得而知。 韭儿不会写字,先前方继容去看任宽的时候,会帮韭儿带话,今天学会了那几个盲文,昨天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宽哥,等你出来了,再带我去骑摩托车吧,等我们跑完一圈了。”说好的让韭儿追他,这都还没好好追呢,就出这破事。 说什么等不等自己的话,太戳任宽心窝子了。 不过任宽也不是很在意,他现在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韭儿追不追他,这事能先搁着,他不要脸地想,他俩能先好上,韭儿再追他也不迟。 方继容这人真看不透他是好是坏,帮忙韭儿带完话,总得添上一句,最近韭儿和段先生处得很好。 任宽也觉得感情的事情有人逼他,他才有触动很窝囊,窝囊他也认了,不窝囊的事情,他出去了就马上做。 第45章 从局子里出来,任宽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这事前前后后耽搁了不少时间。 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邋遢过,虽然中途弟弟来送过几次衣服,可他依旧胡子拉碴的,细闻都觉得自己馊了。 车来车往的门口,只有弟弟一家来接他,没看到韭儿的身影,在任宽的意料之中,但他难免还是会觉得失望。 别看他不声不响的,其实在方继容不来之后,日子过得特别难熬,案情本身不是任宽在意的事情,他更在意韭儿的那点消息。 越是无关紧要的,他越是心里惦记。 第一眼看不到韭儿,心里那点挫败的情绪,简直比待在里面还难受,他还得拿韭儿行动不方便开导自己。 弟弟为这破事也是忙前忙后,先后托了不少关系,可惜最近抓典型,他家的关系还不够硬。 任宽不想苦着张脸,强颜欢笑道:“姑,姑父,来怎么早啊。” 看着任宽还不当回事,这家人快急死了,特别是任宽他姑姑,一时间没收住,哭哭啼啼的。 “这叫什么事啊?白白受罪。” 祸从天上来,搁谁身上谁都不舒坦,可又没有办法,任宽笑笑,“都出来了,不说这些了。” 回去的路上,等姑姑伤心够了,江柯才开口,“哥,你当初不听我的吧,这地位位置真不好,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真正的牛鬼蛇神只是少数吧,弟弟说的有道理,任宽没有搭腔,他只是觉得好歹遇上韭儿了。 见任宽不说话,江柯又道:“哥,这次就把店换了吧,我重新给你找个地方。” 这下连姑姑姑父都跟着劝任宽,任宽琢磨了一阵,“我想想吧…” 本想着直接去店里,想见的人,就得马上去见,可任宽想想自己这一身打扮,哪怕韭儿看不到,自己都不想以这种面貌去见他。 又加上姑姑姑父的再三邀请,非要让任宽先去他们家收拾一番,吃顿饭。 任宽没拒绝,这顿饭吃得他格外的感慨,好久没有坐到饭桌上,和家里人说说笑笑的。 姑姑姑父留任宽留到了晚上,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放任宽回家。 现在时间不早了,按摩店估计也下班了,可任宽一时半会不想回家,他打了个车,直奔饭馆的方向。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他从梯坎下往上走,已经听不到莺莺燕燕的声音,不知道还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民宿区。 外面清新的空气,和心头的雀跃,让他忍不住想笑,他再往上跑个几步,朝按摩店二楼一喊,韭儿是不是啪嗒啪嗒的往窗边跑,一脸欣喜地喊他一声“宽哥。” 韭儿会不会哭,照韭儿的性子,等急了肯定会哭,声音比谁都大,他真害怕韭儿一嚎起来,整条街的街坊都醒了。 一想到这里,任宽鼻子一酸,他在局子里都没想过这些,都没觉得心酸过。 上一次站在楼下和韭儿说话,仿佛恍如隔世,任宽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确定没傻兮兮地掉眼泪后,才又往上走。 街道上静悄悄的,原先小旅馆里暧昧的彩灯也不见踪影,入秋后风刮得有些冻人,任宽拢紧了外套。 他驻足在按摩店门口,微微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他原先是怎么喊韭儿的,总觉得很大声,一吆喝,韭儿跟安了雷达似的,立马探头。 “韭…”任宽扯不开嗓子,喊了一半被自己硬生生的憋笑了,他总觉得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好。 他抬头又看了看二楼,透过窗户,只看到漆黑一片,这个时间,估计韭儿躺在床上的。 那个巴掌大的房间,到处都是韭儿的痕迹,一想到这些,那些胆怯都好像有了勇气。 任宽愣住了,他原来也会胆怯。 “韭儿…” 这声不大,回应任宽的,只有草丛中的虫鸣。 “韭儿!” 任宽提高了声音,隐约能听到街道上的回响。 “韭儿!” “汪!”也不知道是招醒了哪家的狗子,吓得任宽一哆嗦,莫名有做贼心虚的错觉。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顶着二楼的窗户,他的声音够大了,还是不见韭儿的身影。 任宽不禁蹙起眉头,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还是有些失落,“这么能睡。”他自我开导着。 他想给韭儿一个惊喜的,惊喜哪能等一晚上,哪能让惊喜自己提心吊胆一晚上呢? 任宽恨不得打电话给王蕊,亲自到王蕊家拿按摩店的钥匙,把酣睡在床上的摇醒,对他说一句,“我回来了。” 但任宽还是忍住了,他不得不揣着这份激动和忐忑回家。 他满腔的热情,得不到释放,本想骑摩托车回家,可摩托车早就被江柯骑回了小区里。 所有的事情,都显得不够顺利,任宽一颗心在焦灼中备受煎熬。 等明天,任宽一定要掐着韭儿的脸蛋问他,怎么没在窗口等他。 问问韭儿这几天有没有想过他,是怎么个想法。 问问韭儿追他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问问韭儿还要不要坐他的摩托车。 问问韭儿晚上还愿不愿跟他回家。 任宽想要知道的太多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韭儿有所的情况,他想听韭儿自己说。 可现在谁都没办法给他答案,他只能等到明天早上。 藏着太多的心事,任宽一晚上都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摩托车几次超速,心跳次数险些和车速持平,直到车停在街道下,他耳朵里轰隆轰隆的响,大概是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了。 任宽提着头盔大步大步地往上跨,上层的梯坎一点点跳跃进视线,在平台上依旧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任宽提到嗓子的心脏,“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任宽没再往上走,趴在按摩店一楼的玻璃上往里瞧,确定里面还有做生意的痕迹,脑子里才没再胡思乱想,他挺害怕王蕊一声不吭地把店搬走了。 他还是疑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韭儿。” 上面还是没有人给他回应,他只能学着韭儿的样子,坐在梯坎上,等着人来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飞逝,上面起得早的店铺都开门了,按摩店的打扫阿姨才姗姗来迟。 任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请问一下,韭儿呢?” 阿姨反应了一阵才想起这是上面饭馆的老板,她像是没听到任宽的问题,惊奇道:“任老板,你出来啦?” 任宽心急如焚,没空和她叙旧,“是啊,韭儿人呢?” “走了啊。”阿姨转身去开门,“走了有几天了吧。” 任宽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叫走了,韭儿出了街道连路都不敢走,这个样子能去哪啊? 任宽张大了嘴巴,嗓子都被人捏紧了,在阿姨打开门的瞬间,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走…走去哪啊?” 他想不到韭儿能走的地方,思绪跟打结了一样,是不是王蕊带着韭儿出去了,又或者韭儿还有别的亲戚。 阿姨神秘道:“我们也不知道,老板说是走了,也没细说,反正就是店里放了我们一天假,韭儿就再也没来过了。” 第46章 阿姨还得忙着打扫,跟任宽招呼了一声,“任老板,你忙啊。” 任宽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阿姨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什么叫不知道去哪了,这像话吗? 店里,阿姨扫地磕磕碰碰到柜子,任宽目光朝店里看去,这地方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样,基本没有变化。 阿姨还是抱怨,扫地都还骂骂咧咧的,任宽看她收拾起扫帚,转身进了厨房。 任宽的目光停留在楼梯口,他总觉得,他再多站一会儿,就能看到韭儿慢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手里的导盲杖东戳戳西碰碰。 王蕊最近来的早,除了自己的按摩店,她还得操心对面的民宿,她踩着高跟鞋站在梯坎上头,便看到任宽失魂落魄地杵在她店门口。 王蕊觉得有趣,闷声笑了笑,赶紧又摆出平常那副风尘样,“哟,这谁啊?任老板!”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要是放到以前,任宽多半扭头就走,可这会儿竟然觉得无比亲切。 “王老板。”任宽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挺早啊。” “可不吗?我最近可忙了。” 王蕊一个人来的,任宽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没了,看不到王蕊带着韭儿回来。 “是嘛…”任宽没开口问她忙什么,他实在没什么耐心和王蕊打太极,“王老板,我想…” “你想问韭儿去哪了是吧?”王蕊人已经走到店门口,手一摆,“跟对面的段先生走了。” “什么!”这比韭儿不声不响地走了,还要让任宽心碎,成年人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性,几乎不用动脑子想。 王蕊抱着手臂,往后仰了仰,“你嚷嚷什么?走好几天了,这不现在民宿也没人要了,只能我看着呗。” 这几句话,任谁听了,都像是王蕊卖了韭儿,任宽脸色凝重,刚想开口,又被王蕊打断。 “你可别多想啊,韭儿是心甘情愿走的,这民宿我原本也不想要的,人家段先生非得给我。” 几句话把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任宽喉咙里像是被石子摩擦着,他咽了几口口水,都带着血腥味儿。 “他懂什么叫心甘情愿吗?”任宽哪能信王蕊的鬼话,韭儿不是这种三心两意的人。 王蕊哂笑道:“他不懂,但是他懂得知恩图报啊,任老板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这么快出来,你以为方继容对你的案情怎么会这么关心,任老板多大的人了,不会还以为是这世界上好心人多吧。” 任宽犹如五雷轰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在局子里,有些事情,容不得他多想,一细想,原本就没希望的日子,只剩下绝望。 王蕊现在一提,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任宽猛然觉得,这远比他待在里面还难受,他怎么能拿韭儿来做交易呢? 见任宽脸色千变万化,王蕊不动声色地添油加醋,一想到韭儿为任宽哭得昏天黑地的,她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任老板,想什么呢?”王蕊顿了顿,“这不是挺好的吗?韭儿需要人照顾,我这儿不是好地方,任老板还想着结婚,以后他怎么办呢?段老板不是挺好的吗?” 哪好了!哪哪都不好,任宽没想到王蕊这人说话能这么挤兑人。 “我…我没…”任宽想要狡辩,他想说一句他没想结婚,撒谎的事情怎么都说不出口。 王蕊瞥了他一眼,“任老板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不是情窦初开,肯定明白韭儿是什么意思吧,既然你没那个意思,何必要吊着韭儿,你欺负一个残疾人的时候,看他为你哭为你笑,你很得意吗?” 任宽先前的行为确实有些欺负人,可他都想好了,韭儿没给他这个机会,“我有那个意思。” 听到任宽的回答,王蕊一点都不诧异,“早干嘛去了?” 韭儿看不到的情深最无用。 王蕊面无表情,“任宽,这都是你自找的,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你都没听,韭儿不是路边的野猫野狗,你高兴的时候就施舍,不高兴的时候就丢弃。” 任宽没办法否认,知道韭儿对自己的感情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想逃避,王蕊对他的责问,他无力反驳,心情也百味错杂。 “韭儿没见识,什么都不懂,有人对他好,招招手他就过去了,你可以,别人也可以,任老板也把自己想得太无可替代了吧。”王蕊字字诛心。 眼看着街上算命的也开始支摊,王蕊指了指算命的,“用他们的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因果报应。” 任宽表情格外难看,他一时间体会到了,当初自己没有搭理韭儿,韭儿当时的心情,放到盲人身上,或许更加的难受,更加的深刻。 该说的都说了,王蕊没再说难听,“任老板这才从里面出来,店里估计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我就不留你了。” 任宽眼看着王蕊转身,他先前没觉得王蕊这人这么绝,没想到王蕊说话做事都这么果断。 “等一下。”任宽追了一步,险些没踩空,踉踉跄跄的,“那个段先生的联系方式总有吧。” 王蕊两手一摊,“那种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留联系方式给我,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任老板,你现在打电话过去合适吗?打算找他要韭儿?” 被王蕊怄得胸口生疼,任宽说不出狠话来,“我谢谢他。” 王蕊不置可否,转身进了店里。 男人又幼稚,又爱意气用事,都火烧眉毛了,还舍不得说句真话,王蕊最烦男人这点。 偏偏他们还觉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叫女人看了会觉得有些可笑。 任宽确实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做,可韭儿离开的事情,让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哪件是做起,不知道做了哪件事韭儿才会回来。 语言的力度是非常可怖的,它无形无色,却能久久盘旋在任宽的脑海中,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蕊的话像是魔咒,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任宽。 特别任宽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时候,不管王蕊说了多少,他把王蕊的话提炼来,提炼去,只得到了一层意思。 韭儿为了他才跟着段嘉康走的。 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在无数个夜晚,像是狰狞的大手,能把任宽掐到窒息。 第47章 从小县城里离开,和段嘉康坐上车的那刻起,韭儿开始害怕,他几次开口想回家。 段嘉康能看出韭儿的挣扎,但他不会安慰小孩,幸好有方继容在。 方继容摸了摸韭儿的耳垂,“韭儿,你眼睛的事情,你得有准备,离开多久,到时候得看医生怎么说。” 韭儿打小就听医生的话,方继容这样说,他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怨言,可有人陪着他讲话,心头的恐惧才会缩到角落里。 “方叔叔,要很久吗?” 久是一个很抽象的时间概念,在韭儿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所以对一天的时长认识也不够准确。 他在想,他得睡多少次觉才能看到,又得睡多少次觉,才能回到小县城里去。 这问题方继容不能正面回答韭儿,他不能给韭儿许下无法兑现的誓言,“韭儿,我们慢慢来,治好眼睛以后的日子更长,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开始。 正如方继容所说,这场陌生的旅行,不给韭儿一点牵肠挂肚的机会,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忙碌。 在段嘉康的陪同下,韭儿在医院做了检查,在确定好手术日子后的当天夜里,段嘉康特意问道:“要不要给你蕊姨打个电话?” 韭儿早就想和王蕊通电话,除了王蕊是他先前最亲近的人外,他还想听听关于任宽的消息。 段嘉康帮韭儿拨通了电话,“爸爸先出去了,打完叫我。” 哪怕韭儿到现在都还没正正经经叫过段嘉康一声爸爸,但段嘉康作为大人,肯定要先踏出这一步。 韭儿轻声答应,蜷缩进被子,一头扎进枕头,那边漫长的忙音终于有了回应。 “喂?” 听到王蕊熟悉的声音,韭儿鼻子一酸,“蕊姨…” 知道是韭儿的电话,王蕊下意识以为韭儿受了什么委屈,细想又觉得有段嘉康出不来大问题,最多也就是韭儿念旧了。 “哭什么?”王蕊奚落道,“当金枝玉叶还把你当委屈了?” 韭儿在王蕊这儿大概是有恶言过滤器,他总是听不到王蕊的那些阴阳怪气。 “我过几天就得做手术了…” 做手术说明还有得治,王蕊最担心的问题,总算是有了着落,不由松了口气,没了挤兑,带着点埋怨,“都快做手术还不早点睡?” 这是韭儿到这边给王蕊打的第一个电话,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听到王蕊略带刺耳的语气,韭儿一颗心放宽了,想说的都变的不那么重要。 那边韭儿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下文来,倒是王蕊话锋一转,“你亲爹家有钱吗?人多吗?家里有后妈等着你吗?还有没有别的弟弟妹妹啊?都对你好不好?” 想起第一天到家里的时候,韭儿只听到纷沓的脚步声,可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但韭儿还是能感受身边人的气息,照理说人挺多的,这几天他出了吃饭休息,去医院检查,没事的时候,都是段嘉康陪着他学盲文打发时间。 韭儿只能把他的感触告诉给王蕊,“人挺多的,没有别的弟弟妹妹了,对我挺好的。” 照段嘉康这个年纪,不像是没结婚的人,以王蕊对这种人的了解,哪怕私生活再怎么乱,家里也有个带得出手的正房。 韭儿想了想,后妈倒是没有,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王蕊,段嘉康和方继容的关系。 他有些神秘,又些许懵懂,“他让我叫他方叔叔…”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王蕊愣着停顿了好几秒,才想明白韭儿的意思。 王蕊一时语塞,“难怪哦…”韭儿能免于后妈的虐待,王蕊也懒得管别人的家事,“你别死心眼儿啊,你亲爹要是给你买什么东西,你都拿着,现在没有弟弟妹妹,保不住以后没有。” 一说到这些,王蕊收不了场,什么钱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眼睛好了要多长个心眼儿,高门大户的,多少人觊觎着家里的财产。 韭儿听得唉声叹气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大概是就是治好眼睛,后面东西,他不敢多想,包括任宽的事情,奢望太多了,无疑是给自己徒添烦恼。 “哎什么哎!”王蕊能不知道韭儿那点小心思,打电话的目的性太过明确,“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数落完韭儿,王蕊又有些不忍心,这场分别不止是对任宽的考验,对韭儿也很残忍。 “前两天出来了。”那些叫人听了难受的话,王蕊肯定不会说给韭儿听,比如任宽打从那天早上知道韭儿离开的消息后,到现在都没开店。 听到任宽的消息,韭儿的好奇更大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蕊“啧”了一声,“你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干嘛不直接打电话去问问他本人,是不是你亲爹不让你打?” 段嘉康确实不建议自己联系任宽,韭儿不回答就是默认。 王蕊冷笑了一声,虽然她既不喜欢任宽先前对韭儿的态度,也不喜欢韭儿这便宜爹,但段嘉康不让韭儿联系任宽的做法,她还是挺赞同的。 韭儿心里年龄也就十五六岁,爱情观还没在他心里有个完整的构架,很多时候,需要大人的引路。 王蕊不说那些大道理,韭儿和任宽两人之间平不平等的问题。 就说说先前韭儿能腆着脸讨好任宽,任宽现在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不能放下身段来等等韭儿。 退一万步说,王蕊心里总是向着韭儿的,这种事情,她是帮亲不帮理。 “一个大活人还能怎么样,估计耽误不少时间,不少事情,等他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还得接着开店,不然吃什么?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从小到大都有人养着。” 还是没听到想听的话,有些话面对王蕊,韭儿有些别扭的,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有问我吗?” 王蕊一直觉得天下男人一般渣,也不知道韭儿这么长情是好还是不好。 “问了问了。”她是不想韭儿再回来的,有钱人家里窝里斗得再厉害,好歹韭儿能不愁吃不愁穿,“哪那么多问题,让你亲爹先带你把眼睛治好了再说,挂了。” 王蕊雷厉风行的,说挂就挂,不给韭儿留恋的机会,韭儿捧着手机,有些惆怅。 任宽还想着他就行。 直到手机的温度降了下来,韭儿才想到这是段嘉康的手机,不还给段嘉康不太好,叫段先生又显得太刻意。 他摸索着想要起身,这些天太过匆忙,他对这房子的不了解,不敢随随便便往外走,在房间里磕磕碰碰。 “嗯…爸…”韭儿靠着墙壁,声如蚊蚋。 本以为段嘉康听不到,韭儿又挺高了音量,“爸爸…” 房门竟然“咔嚓”一声打开,段嘉康有些喜出望外,“打完了?” “打完了…”韭儿脸颊涨红,“手机,谢谢爸爸…” 段嘉康等着这声爸爸已经等了好久了,他这几天没少看育儿经,想趁热打铁,和韭儿促进促进感情。 “爸爸再陪你一会儿?”段嘉康从书柜上随手挑了本童话,他想韭儿小时候,肯定没人给他读过睡前故事,蠢蠢欲动,“听会儿故事了再睡觉?” 第48章 手术比大家想象中成功,但是韭儿还得继续休养一段时日。 虽说能看到后,才是韭儿重生的起点,但这个起点之后,还有接二连三的麻烦等着他,韭儿还不认识字。 今天是拆卸纱布的日子,韭儿比先前做手术时还要紧张,紧拽着段嘉康不肯松手,“爸爸…” 段嘉康同样如此,先前能让他这么紧张的时刻,还是向方继容求婚的时候,不过现在意义不同,他像是能见证韭儿重生。 “没事,手术都做下来了,别怕。”手术给人希望,可其中的痛楚,大概只有接受手术的人才能体会。 方继容在医生的提醒下拉上了窗帘,等到病房里完全暗下里后,韭儿感觉到了医生的靠近。 头上的纱布一层层地被掀开,细微的光线,是常人所感觉不到的,可是韭儿不一样,他长期处在黑暗之中,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光芒,都能将他整个人照亮。 透过丝线漏下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韭儿掐着段嘉康的手掌,他觉得一时间连身边人的气息都变得厚重。 这就是视觉的魅力吗? 他的感官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强烈过,眼睛不光能看到,还能听到,光线像是枝头雀跃的鸟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完完全全跃进他的眼里。 段嘉康太紧张韭儿,又太把韭儿当成小孩子看,轻轻地顺着他的背,“别怕别怕,难受就别勉强。” 韭儿脑子里闪过很多的念头,揭纱布是个漫长的过程,他觉得这远比做手术要难熬,这不是麻药之后的沉睡,是自己亲身体会的煎熬。 他的好奇心也在着一刻被无限放大,他好奇每一个人的长相,医生的,护士的,段嘉康的,方继容的,当然还包括他自己的。 当纱布完全揭下的那刻,昏暗的房间里,所有人都注视着韭儿,韭儿第一次体会到从视觉上接受到的强烈目光。 听到医生柔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韭儿视线里的人影还有些模糊,他奋力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有些费力。 他木讷地点着头,这刻韭儿突然不会说话了,他想表达他能看到,他很好。 医生又嘱咐道:“你还不适应,你不要勉强。” 韭儿眼睛稍稍用力,双眼都会不自觉地流泪。 段嘉康转过韭儿的脑袋,“能看到吗?韭儿。” “爸爸…”韭儿伸手碰了碰段嘉康的脸颊,原来段嘉康的样子是这样的,双眼很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 韭儿不知道一个成年男人该有那种长相,他是本能的好奇。 只是轻声的说话,都会带动韭儿五官的颤动,眼泪会无法自控地往下滴落。 段嘉康急道:“别睁眼,歇会儿。” 大概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段嘉康有些自乱阵脚,倒是一旁的方继容问道:“韭儿眼睛里充血得厉害,这没问题吗?” “没事,过几天就散了,最近少用眼,方先生你们联系的针灸最近也能开始了。” 后期疗养这块儿,还得方继容操心,他跟着医生出了病房。 房间里,韭儿听了段嘉康话,又颤颤巍巍地将眼睛闭上,一场手术后,他这双眼睛像是不是他,有些不听使唤。 可内心的好奇还未满足,韭儿笨拙得眯着眼睛,能看到细微的光线和模糊的样子。 “我没看清…”韭儿高兴时依旧控制不住表情,脸上的窃喜藏不住。 段嘉康抬起韭儿的下巴,替他擦着眼泪,“有的是时间看清楚,别着急。” “嗯…”韭儿嘴上答应着,但是这股兴奋劲儿难以压制,“我能睁眼吗?” 段嘉康被逗笑,他膝盖使不上劲,没办法抱韭儿去厕所照镜子,只能摸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看看。” 手机上人的模样很精致,韭儿缩着脖子,镜头里的人,就只能看到额头,他又抻着脖子去偷瞄,不由自主地将手机拿到手里。 原来他长成这个样子,他反复对比着自己和段嘉康的样子,不一样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他突然想到,在很久之前,他也摸索过任宽的长相,也格外凛冽,也是棱角分明,韭儿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分别,到底有多大。 虽然他没见过手机,但是这种触感,他知道,这是段嘉康的电话。 在这一刻,他想把他能看到的消息,告诉任宽,所有的喜悦和想念,都快要绷不住了。 他仰着头去询问段嘉康,“爸爸,我能打电话吗?” 段嘉康知道韭儿心里在想什么,可还不到韭儿回去的时候,柔声道:“不打电话,我们发短信行吗?你想说什么,爸爸帮你打字。” 韭儿有些小聪明,可微表情根本逃不过段嘉康的眼睛,“打给蕊姨行吗?” 段嘉康笑笑,“行。” 知道今天是韭儿摘纱布的日子,王蕊接到韭儿的电话一点都不惊讶,从言语中都能听出这小东西的兴奋。 才经过一场手术,切忌大喜大悲,王蕊跟着欢喜了一场,又克制道:“别嘚瑟了,这才刚治好,就别整天睁着眼睛显摆,多休息。” 挂了王蕊的电话,韭儿还扭扭捏捏的,段嘉康主动问道:“短信还发吗?” “想发…” 段嘉康打开短信界面,“想发什么,爸爸帮你。” 天大的喜悦,韭儿最想跟任宽分享,“就发,宽哥,我能看见了。” 段嘉康不置可否,宽哥这称呼没有用上,只是打了后半句,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任宽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不识字的韭儿天真地问道:“他会回消息吗?他要是回我电话,我能接吗?” 段嘉康完全没有脸红,“管他回不回呢…” 话未说完,来电显示上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段嘉康抬了抬眉毛,松开韭儿,说谎的功夫一流,“肯定是公司的事情,我去接下电话。” 段嘉康关上病房门,接通电话的那刻,那边响起任宽着急的声音,“韭儿?是不是你?” 段嘉康挂得很快,顺手连手机都关机了,他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任宽,是任宽,他后面的话才有必要接着说。 他神色如常地回到病房里,韭儿善解人意道:“爸爸,你有事忙吗?” “小事,刚刚还没跟你说完。”他掐了把韭儿的脸蛋,“你管他回不回你的消息,你想发就尽管发,爸爸帮你。” 第49章 那条陌生号码的信息,简直像是丢入湖面的石子,在任宽的心头泛起层层涟漪,他原本迷茫的心,变得混沌不堪。 “我能看见了。” 这样的内容,除了韭儿会发,任宽想不到还有能有谁。 可当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怎么都打不通,他情急之下找了其他人借手机,这次对方是接了,可他刚喊了声韭儿,就被挂了电话,再打过去的时候,对方关机了。 这让任宽怎么想,他都拼命安慰自己,韭儿走了就走了,那段嘉康看着不是有钱有势的,还能亏待了韭儿。 可韭儿现在发了短信,又不肯接电话的,是不是在段嘉康那边过的不好,为什么还会再次联系自己。 他毫无头绪,有的只是满脑子的空想,有的只是自己吓唬自己。 任宽没办法如无其事的继续工作,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王蕊店里,王蕊正坐在窗边涂指甲油,见到任宽先是一愣,旋即又镇定下来,“任老板,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呢?” 其实任宽不信王蕊不知道韭儿的去向,不信王蕊没有联系方式,他也不信王蕊这么狠心。 “王蕊。”任宽嗓子里一咕噜,“你真的不知道韭儿去哪了吗?” 王蕊手上动作一顿,笑盈盈道:“说了不知道,任老板又不信,任老板既然不信我,自己去找啊。” “我要是能找到,我还会问你!”任宽真拿这女人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软刀子,扎人都扎在心尖儿上,“韭儿刚刚给我发消息,他说他能看到了,他为什么又不肯接我电话,为什么还联系我?” 王蕊暗忖道,这段嘉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事先也没跟自己通个气儿,让她怎么好应付。 眼珠子都没转悠,王蕊开口道:“自然是让你放心,任老板,不想看韭儿的信息,大可拉黑啊,你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店里要人,我哪知道韭儿的去向啊。” 王蕊这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任宽真分不清她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真要任宽拉黑韭儿的电话,他又舍不得,真要是像王蕊说的那样,这会不会韭儿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人知道,他接到韭儿信息的那刻是什么心情,他以为下一秒,就能看到韭儿出现在他门口,喊他一声宽哥。 直到他打电话打不通,被挂电话,对方关机,他才猛然觉得,这样的幻想是奢望。 他颓唐地走出按摩店,患得患失的心情折磨得他无法还手,他抱着姑且一下心态,回了消息,“韭儿,你去哪了?” 有了第一条,任宽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韭儿,你现在过得好吗?” “能不能接我电话?” “你真的跟那个段先生走了吗?” 对方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任宽甚至没想到,韭儿为什么会认识字。 段嘉康再开机的时候,信息一条接一条的来,他看了一两条,被酸得不行,赶紧都删了。 但韭儿的废话很多,他生活的边角料都想和任宽分享,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缠着段嘉康,给任宽发一些肉麻又琐碎的话。 韭儿感情上很直白,不懂含蓄,他会羞羞答答地告诉段嘉康,发想任宽这种话。 段嘉康也很是无奈,会趴在他的胳膊上,看着他逐字逐句地编写,段嘉康只能事先将任宽回复的消息删掉。 当然那些个想念,段嘉康能在韭儿的眼皮子底下抹去,发出去的消息,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干瘪的日常见闻。 韭儿想要学字,他不想当文盲,他想自己给任宽发消息,段嘉康禁不起韭儿的软磨硬泡,只能答应,“爸爸给你请家教,每天一个小时,时间不能太长了。” 韭儿的眼睛还在恢复期,学习必定会过度用眼。 对新事物的渴望,和对任宽的向往,极大地刺激着韭儿的求知欲,他每天学习了什么字,都暗暗记下。 段嘉康不知道他儿子的小九九,不知道韭儿默默将学会的生词连成句子,梦想着有一天能亲自发信息给任宽。 早知道韭儿有这样的打算,段嘉康绝对会把任宽回的消息删个精光。 像是日记一样的消息,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 今天是去医院复查了,明天又是要上家教课,今天在门口看到了小狗,明天是有中医给他做了艾草针灸。 任宽心急如焚,韭儿不给他任何回应,总是自说自话,任宽想不通,难道韭儿是在用这种方式折磨他吗? 韭儿是不是还在怪他,没有早点回应喜欢这个两个字。 日子久了,渐渐地,任宽接受了这样的方式,他不求韭儿给他回应,总是耐心地看完,然后又评论上几句。 今天的家教课结束,韭儿在家教的帮助下,能将拼音和对应的汉字连成一句话,他偷偷将草稿纸藏在兜里,他不好意思找家教借手机,只能等着段嘉康回家。 公司的事情有些多,段嘉康一时间没来得及删任宽的消息,可韭儿已经缠上来了,“爸爸,我今天能自己发消息吗?” 段嘉康拒绝不了韭儿任何的要求,心想着反正韭儿也看不大明白,他还能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任宽真的回了消息,韭儿看着信息界面左边出现了字,有些激动地问道:“爸爸,他是不是回我消息了。” 段嘉康还没开口胡诌,又听韭儿小声念道:“这是什么字,什么说怎么样了。”韭儿举着手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段嘉康没法,“他问你眼睛恢复的怎么样了。” 韭儿兴奋地摇着段嘉康的手臂,“爸爸,你帮我回,就说已经好了,今天又针灸过。” 先前只是韭儿单方面的倾诉,一下子变成了有来有回的聊天,段嘉康生怕任宽也跟着激动打电话过来,到时候想不接都难。 段嘉康发了消息,觉得这手机是个定时炸弹,想要催促韭儿去休息,“韭儿,先回房间休息吧。” 韭儿不肯,“我自己的还没发。” 韭儿不愿意让段嘉康看到,特地背过身去,照着草稿纸的拼音慢慢打字,发好后才将手机还给段嘉康,嘱咐道:“爸爸,你不要看。” 段嘉康是好奇韭儿发了什么东西,但是答应韭儿的事情不能反悔,他只能按捺住好奇心,眼看着事态朝他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 更让段嘉康纳闷的是,任宽既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来。 他哪知道,韭儿的一条消息,把任宽心都搅乱了。 先是一条正面回复任宽问题的消息,已经让他受宠若惊,还没得任宽回过神来,紧接着韭儿又发了一条。 “宽哥,我特别想你。” 七个字有三个空格,足以见得韭儿有多么的笨拙。 任宽傻了,他不知道韭儿到底想要干嘛,他想要打电话过去问个究竟,可他哪敢啊,他怕这个电话一打过去,好不容易肯回他消息的人,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第50章 任宽只能按捺住翻腾的心情,韭儿的回复已经让他脑子打结了,他想不到韭儿能认识多少字这种问题。 “我也想你。” 突然之间,任宽觉得那些质问和难受,是没必要表现给韭儿看的,因为想念太多,他怕传达不到。 他都还嫌文字的力度不够,怎么会加上那些多余的负面情绪。 任宽的回复让韭儿欣喜,他不光高兴任宽能给予他回应,他还高兴这几个字是他都认识的。 原来不止他一个在想念,想念有回音,任宽早就感受到了,哪怕天各一方,他俩心还是紧贴在一起。 感情是最禁不起呼应的,先前有着段嘉康的安慰,有着手术的事情,韭儿的想念被压在了心底。 可此刻,任宽像是撬开他心墙的钥匙,打了就再也合不上了。 他想回小县城去,有些话,如果不是面对面的谈,既显得没有诚意,又不会让韭儿甘心。 可韭儿再急切,也没办法飞到任宽身边,他想回复任宽的消息,都显得格外困难,他会的,他能用的词语,在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 他要怎么说,才会让任宽觉得,自己在拼命拼命的想念着他,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没有落下。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任宽捏着手机,好一阵也没等到韭儿的消息。 他慌了,他这句话是不是越界,是不是触动到韭儿退缩的禁忌线,他不知道那个底线在哪,他能做得只有干着急。 正当任宽想要破釜沉舟地将电话打过去时,韭儿的消息再次进来。 “宽哥。” 除了这个熟悉的称呼,没有其他的内容,任宽仿佛能听到韭儿呼喊他的声音。 光是这两个字,任宽都能品出一丝情意绵绵,这小东西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这样折磨自己吗? 韭儿的认字水平有限,又加上段嘉康中途来敲门,“韭儿,不要玩太久手机,对眼睛不好。” 韭儿念念不舍地将手机还给段嘉康,他从来没向段嘉康提过什么要求,这是第一次。 “爸爸…”韭儿坐在床边,温和的床头灯照在他的脸上,渴求和向往就是他眼里闪烁的星光,“我能要一个自己的手机吗?” 这种都不能算是要求的要求,段嘉康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一想到韭儿的用处,段嘉康就犯难,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该让任宽继续躺在黑名单里。 他委婉道:“韭儿,你眼睛还没好,不能老盯着手机看。” 早在和王蕊一起生活的时候,韭儿就学会了讲条件,“我不会一直看的,就晚上一小会儿。” 段嘉康只能把医生搬出来,“后天复查,我们问问医生,他说可以,爸爸就给你买。” 韭儿就是这么容易妥协,可让段嘉康万万没想的是,不光是买手机可以,医生还说韭儿的眼睛恢复的很好,正常用眼完全不是问题。 一听这话的韭儿,心思都插上翅膀,从窗户里飞出去,手机不再是他的所求,他想回小县城看看,已经迫不及待了。 当韭儿围着段嘉康追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看看的时候,段嘉康回答的模棱两可。 “这么着急,眼睛才好,虽然医生说没问题,但是爸爸不放心,再说了你不想多陪陪爸爸吗?” 方继容在一旁听了觉得又好笑又可怜,知道段嘉康舍不得韭儿,可这又不是一去不复返,无非是跟任宽较劲。 史诗级别难题摆在眼前,你爸我和你对象掉水里,你先救谁。 听到段嘉康话,韭儿肯定说不出不愿意陪他的话,只能恹恹地不再提回去的事情。 夜里,方继容趁段嘉康在书房的空挡去敲了韭儿的门。 “韭儿是我。” “方叔叔。” 自打段嘉康委婉拒绝韭儿的要求后,韭儿就蔫儿了一晚上,到现在都没能提起精神来。 毕竟硬来段嘉康扛不韭儿,韭儿扯着嗓子嗷一声,段嘉康就能败下阵来。 可打感情牌不一样,一句舍不得,就把韭儿栓得牢牢的,段嘉康可精可精了。 方继容揉了把韭儿的脑袋,“别理你爸爸,他是舍不得你,你偷偷走,跟任宽说好了,你俩在一起回来就是,他又不会生你的气。” 鸟笼这种东西,早就在韭儿的生命烙下了印记,没人跟他提,他自己也不会有往外飞的想法。 “真的吗?”但有人提了不一样,这只好动的小鹌鹑开始躁动了。 “我让小张跟着你,还得先给你蕊姨打声招呼,随时要打电话报平安。” 段嘉康根本不知道他老婆孩子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等他第二天回家找人的时候,韭儿早就坐上了飞机。 段嘉康大惊,急道:“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把韭儿送走!” 方继容替他脱下外套,“你自己答应韭儿的,好了就让他先回去,现在又言而无信,我是怕你在韭儿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才帮你的。” 被方继容当场拆穿,段嘉康狡辩道:“我没有不让他走,我这不是不放心吗?” 段嘉康现在这副嘴脸像极了他俩在一起那会儿,方继容爸爸阻拦他们的样子。 知道段嘉康看自己儿子,简直就是在欣赏传世巨作,看任宽是横竖都不舒坦,但是女婿何苦为难女婿。 韭儿还不知道他爸爸在家里气得嗷嗷叫,飞机落地后,有方继容安排的小车接送,等韭儿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这原本是韭儿最熟悉的地方,可是车子停下后,他看着长长的梯坎,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想哭。 原来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长这个样子。 暴露在日光之下的梯坎有风化的痕迹,梯坎两边的房子墙皮有些脱落,杂乱的花坛里种得是葱花。 韭儿从不是一个物质的人,可他分得清这里和家里有什么区别。 爸爸那里是干干净净的殿堂,这里是处处都藏匿着世俗的味道,人情味。 韭儿闭上眼睛也找不回当初熟悉的感觉,他不敢回想,他到底是怎么将这一段路记在心里的。 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王蕊还守在店里等人,直到听到从门外传来脚步,她才赫然抬头。 韭儿变化不大,只是整个人光鲜了不少,看得出段嘉康锦衣玉食地养得仔细,韭儿像是从画报走出来一样。 曾经那个干巴巴的可怜少年,都成了精致的小少爷。 王蕊脾气急,想骂人,可她更想哭,“大半夜的回来,你是见不得人吗?” “蕊姨。”韭儿一时间没憋住,他扑到王蕊怀里,又仔细打量了王蕊几眼。 他不知道人该长成什么样子合适,可他觉得,王蕊就是他心里所幻想的那个样子。 刀子嘴豆腐心,数落他的时候,眉尾有着细纹。 “我偷偷回来的,我爸爸不让。” 还能不知道段嘉康那点心思,王蕊又说着酸话挤兑韭儿,“爸爸还叫得挺顺口。” 她松开韭儿,捧着韭儿的脑袋,“我看看眼睛。” 这样看哪能看出什么花来,王蕊念念有词道:“医生说好了吗?你就随便乱跑?” “好了。”韭儿试图将眼睛睁大,好让王蕊看个究竟,可用力过度后,眼睛更是酸胀,眼泪顺着眼角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王蕊抹了把韭儿脸,“别哭了,也没好多久,今天赶紧休息。” 韭儿带着人来的,店里的小房间肯定是不能住了,幸好还有民宿,“给你们收拾了两间房间,住对面吧。” 往民宿走时,韭儿悄悄往梯坎上看了一眼,被王蕊逮个正着,“别看了,几点钟了,人早就回去了。” 韭儿胆子大,但是还是知道脸红,又扯着王蕊的胳膊,神神秘秘道:“蕊姨,你不要告诉他,我回来了。” 王蕊翻着白眼暗忖道,真是段嘉康亲生,两父子小心思还挺多的。 第51章 任宽今天没有等到韭儿的消息,他大着胆子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鼓起勇气打过去的电话也被挂掉。 这一天翻一次脸,任宽不知道韭儿到底想干嘛,他也不知道,骂骂咧咧挂掉他电话的是段嘉康。 他还没来得及回家,自打韭儿走了后,他总是等着店里的人都走光了,拉下卷帘门,一个人坐在里面抽会儿烟。 特别是后来接到韭儿的信息了,他怕他在回家的路上,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韭儿的消息,他哪敢轻易离开,又加上今天消息迟迟不到他更舍不得走。 任宽烟抽了一地,眼看着时间这么晚了,他起身将地上打扫干净,拉开卷帘门准备回去。 当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忙碌起来,他会忘了时间,韭儿走得时候才刚刚入秋,现在又到了穿短袖的季节,那些原本索然无味的日子,一旦安上了韭儿的名字,任宽都忍不住去回想。 他从梯坎上往下走,走到按摩店门口,他伫立着看了一阵,里面还是黑漆漆的,没人再伸长了脖子朝天空张望。 这条街上早就不似以前那般热闹,任宽以为是清净了,其实他是寂寞了。 任宽现在一琢磨事情,就下意识去摸裤兜里的烟,烟盒里只有细碎的烟丝和韭儿送给他的打火机,他合上盖子叹了口气,转身向往下走。 余光瞥到对面的民俗居然有人入住,二楼的灯光微弱,以前段嘉康也住这个房间,后来被整顿后,来这条街上住小旅馆的人都少了。 窗帘后的人影晃动,很快连灯都关了。 任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现在看什么都能伤春悲秋的,叹了口气才往下走去。 韭儿吓得一颗心碰碰直跳,虽然王蕊说任宽人早走了,但是当他听到脚步声时,本能地想要起来看看。 站在按摩店门口的身影,让韭儿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他虽然不知道任宽长成什么样子,可是熟悉的感觉,让他确定这就是任宽。 韭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任宽的心情,他觉得任宽像是树,高大挺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任宽以前就是这样和他讲话的。 他不懂,任宽的背影为什么看着这么落寞,他只知道,任宽老说他是鹌鹑,那任宽是树,他就是鸟,他总想在任宽身边栖息。 看到任宽转身的瞬间,韭儿内心的自卑又开始膨胀,他没有做好去见任宽的准备,膝盖一软顺着墙壁躲了下去。 哪怕他重见光明,他也想先躲在远处,把他内心任宽的形象先描绘完整。 接下来几天,韭儿每天都趴在窗口偷看,任宽今天穿了什么衣服,站在按摩店门口抽了多少根烟,他都数得清清楚楚。 原来活生生的人是这样的,鲜活的生命,立体的任宽,对他的吸引力有那么大。 王蕊不知道韭儿想干嘛,不敢随便出门,叫他下来吃饭也不肯,她只能亲自送饭上楼。 “你到底想干嘛?整天躲在这儿当贼啊。” 想见的人就在韭儿面前,可韭儿却不敢和他见面,心头的相思情肠让他茶饭不思。 “你不就是为了任宽回来的吗?”王蕊受不了韭儿这磨磨唧唧的样。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韭儿他不敢,唉声叹气道:“我害怕…” 王蕊气结,“那饭你还吃不吃!” 韭儿捧着碗筷吃不下,也不敢说不吃,王蕊被他逼急了,一把夺过碗筷,“不想吃就让他送外卖过来。” “啊!那万一不是他送的怎么办?”韭儿一下就来了精神。 “就算不是他送的,他做的饭你总能吃下去。” 韭儿最近一直都被幸运之神眷顾,任宽提着外卖饭盒在站楼下,是小张下去拿的。 他趴在窗口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楼下的人。 王蕊恨铁不成钢道:“有这么好看吗?” 任宽长得不错,但也不至于能让韭儿迷恋到这个地步,无非就是喜欢即是最好的。 见韭儿不说话,王蕊又来劲了,“你就整天趴在这儿看,能看出花来?” “再等等吧。”再等他两天,他就能做好心理建设了。 饭菜是韭儿记忆中的味道,这种熟悉的召唤,让韭儿大起胆子来,他找了件外套,烈日当头,他套上帽子口罩,偷偷摸摸地往梯坎上走。 直到视线里出现任宽的小饭馆时,韭儿停了下来,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这个地方,想要引起任宽的注意。 这次他却退缩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痴迷地看着饭馆的方向。 人影晃动,他不能确定时不时一闪而过,到底是不是任宽,可是每一次的明暗交替,都能让他屏住呼吸。 从这里到饭馆门口要走五十来步,他早就烂熟于心,灶台也在这个方向,他是很难看到任宽的身影的。 “小孙还没回来吗?那我自己去。”熟悉浑厚的声音让韭儿一震,下一秒他看到任宽提着外卖走出门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韭儿扭头就往下跑。 有些人眼里有星星,再怎么暗淡,任宽都还能微弱的光源,那身形,那双眼睛,韭儿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但任宽没有喊出来,他手上一松,也跟着韭儿逃跑的方向跑去。 这小东西是属兔子的,能这么灵敏,任宽从梯坎上一路跑下来,没看到人影。 王蕊坐在店里骂人,一抹身影飞快地往楼上跑,看清楚是韭儿后,她骂道:“要死啊,你跑什么玩意!” 话音刚落,任宽也冲进了店里,王蕊脸色一僵,“哟,任老板,送外卖啊?谁点的啊?” “韭儿呢?” “韭儿早走了啊。”王蕊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楼上的人跑得木地板咚咚作响,任宽目光灼灼地看着王蕊,他真是怕了王蕊这女人,没一句真话,他不信,也跟着追了上去。 “诶!”王蕊拦不住,心想韭儿也不掉了,她也懒得当恶人, 害怕时往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躲,是人的本能,韭儿脑子里都没想明白,他已经跑到了以前住的小房间里。 他将门关上,没来得及锁门,房间里整整齐齐的样子,让他怔住。 房间还是老样子,王蕊除了叫人打扫,甚至没动过任何家具的位置。 “砰”的一声,房门被拍得一颤,韭儿手忙脚乱地想要去锁门,又听到外面任宽的声音。 “韭儿!开门!” 第52章 自己和任宽就一道门之隔,哪怕他将窗户门都关上,也是无路可退,韭儿慌了神,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他什么都没有准备。 无奈之下,他扑到床上,拉开被子裹在里面。 任宽喊了两声,里面没给他回应,他随手拧动着把手,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床上鼓起地方在微微颤动,任宽哭笑不得,反手将门锁上,沉默着走向床边。 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午夜的钟声,敲得韭儿心肝儿直颤。 任宽伸手去拽被子,里面的人把被子裹得更紧,反抗着,“嗯…” 这种算不上反抗的反抗,反倒让任宽安心下来,他坐到床边,固执地扒开被子。 炎炎夏日,韭儿又是口罩又是外套,还戴着帽子的,这会儿又被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湿漉漉的,任宽扯开被子的瞬间,韭儿身上的衣服都变得湿濡。 任宽要一层一层的去掀开,帽子遮住了韭儿的眼睛,他摘下帽子的瞬间,韭儿双眼湿润,微微喘着粗气,口罩紧贴着嘴唇,像是呼吸困难一样。 他又耐着性子去摘口罩,慌乱之中,韭儿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按住了任宽的手。 韭儿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偷看任宽丢脸,被逮个正着丢脸,落荒而逃丢脸,现在被抓个现行更丢脸。 他想在任宽面前做一件没那么丢脸的事情。 被韭儿的动作打断,任宽没着急去揭开口罩,捧住韭儿的脸颊,一开口嗓音嘶哑,“我看看。” 点漆似的眸子怎么都躲不开任宽的颜色,韭儿被迫和任宽对视,本来就情绪激动,多看一阵觉得双眼酸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眼睛疼不疼?”任宽手指拂过韭儿的眉眼,手术后眼睛大概还没完全适应,韭儿特别容易流眼泪,双眼微红,看着格外多情。 韭儿呜咽了一声,摇了摇头。 任宽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不知道从何开口,大拇指摩挲着韭儿的脸颊,“你说你能看到了是吗?” 韭儿羞臊地点着头,眼睛是好了,嗓子又开不了腔了。 韭儿不承认还好,一承认任宽更来气,“那你就是一看到我就想跑?这么不想看到我?” 看到任宽想跑是事实,但不是不想看到他,韭儿拼命摇头,他嘴笨的毛病,是怎么样都治不好的。 “那你跑什么?”任宽真想把这小没良心的脑袋敲开看看,到底装得些什么东西。 口鼻都被口罩捂得密不透风,韭儿一开口有些哽咽,嗓子眼儿里都塞着东西。 任宽再次伸手摘口罩的时候,韭儿没再拒绝,小半张脸被口罩捂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因为呼吸不畅鼓了起来。 帽子也在混乱之中脱落,韭儿跑得满头大汗,汗水跟着脖子往领口流。 任宽又替他脱下外套,这下韭儿才得以解脱,他靠在墙壁上,胸口上下起伏。 猛地一下,韭儿起身扑到任宽怀里,双手攀住了任宽的脖子。 任宽准备好了一腔的火气,全被这小东西的举动扑灭,他还得佯装生气,去掰韭儿手臂。 “你别跟来这套,撒撒娇以为就没事了。” 韭儿不肯松手,任宽也没真的要挣开他,僵持间,韭儿掉在任宽的脖子上,委屈铺天盖地的袭来。 “我没想躲你…呜…” 别的都不管用,大概哭最顶用,韭儿一哭,全天下就他最委屈。 任宽嘴上说着不吃他这套,其实他最怕韭儿这样,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韭儿的后背。 韭儿面对任宽的最善用的方式就是妥协,任宽也会顺着台阶往下退,感情之中本该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步步为营,也没有人是赢家。 任宽不想去计较那些与他俩现在无关的人,他知道能拥紧一个人,才是最重要的,才不会辜负和韭儿的重逢。 可那些怨和气,也不是那么容易消的,任宽替韭儿擦了擦眼泪,“你哭什么?你还委屈?跑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韭儿难受坏了,任宽似真似假的情态叫他分辨不清楚,任宽的每一句他都需要细细琢磨,一斟酌无非是让韭儿钻牛角尖。 “我没有…”韭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抱着任宽的脖子蹭了蹭。 任宽还是习惯用抱小孩的方式抱韭儿,韭儿得寸进尺的要命,知道任宽不会推开他,一头埋进任宽的颈窝,说什么都不肯抬头了。 “我再看看。”可任宽不依,他不止想再看看,他想得太多太多,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做起。 韭儿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眼泪,双眼易受刺激,他眨巴着眼睛试探性地摸了摸任宽的脸颊。 他这些天偷看的任宽很多次,可和现在是不一样,任宽站远了是烙印在韭儿心中的轮廓,如今脸贴着脸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将轮廓的画面上色。 在他心里,无论是段嘉康,还是方继容,还是王蕊,都该是有一个大概的形象的。 可任宽没有,他无论怎么去幻想,总觉得那个身影太过模糊,他怎么去描绘,都觉得差那么一点。 无论掌心的触感是多么的棱角分明,他只有在看到任宽的这刻,才觉得这是真实鲜活的人。 小手从脸颊抚摸到了眼睛,任宽眼神深邃,眼尾泛着淡红,他能从任宽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想这辈子都困在任宽的眼神里。 任宽捏住脸上不安分的手,“你明知道我会追过来是不是?” “我不知道…”韭儿没撒谎,他脑子到现在都是茫然的,所有的动作,都出自于本能。 任宽低声质问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他能安什么心呢?他害怕见任宽,又想见任宽,他想偷偷摸摸地看,又想被任宽无意中发现,他想逃跑,又想任宽来追他。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样子,这些矫情让韭儿有些自我讨厌,又难以自持。 他也不知道任宽是真的生气,还是装出来吓唬他的。 韭儿在感情里是没有手段的,只有迷茫和困惑。 他手还覆盖在任宽的脸颊上,指尖动了动,“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特别想你…” 温柔刀是刀刀致命,任宽给不了韭儿任何脸色看,苦笑了一声,“那你把我骗过来是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 任宽语气柔和了下来,“这是按摩会所,你跟我说不知道?” 韭儿不知道这是任宽的全套,他抹了把脸,问道:“那你要按摩吗?我给你按。” 任宽再次抓住韭儿的手,“我不按摩。” 那来按摩会所不按摩,韭儿实在没辙了,嘴巴一瘪,又想哭。 “我不按摩。”任宽突然贴着韭儿的耳朵问道,“那你会特殊服务吗?” 第53章 整整一个下午,韭儿都坐立难安,王蕊简直看不下去了,心想着,这是赶着给任宽送去啊,作为家长,王蕊不得不问一句,任宽何德何能。 “你这是出嫁呢,还是上刑呢?”王蕊气不过,拍了韭儿一巴掌。 不提还好,王蕊随口一说,韭儿真的有种出嫁的错觉,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句利索话来,“蕊姨…我…我晚上就…不在家吃饭了…” 这是迟到的十八岁成人礼,知道韭儿又期待又害怕又兴奋,那点不值一提羞耻心,早就被挤到了角落里。 王蕊起身坐到韭儿身边,她先前希望韭儿无论什么条件,都能好好活着,现在觉得,有些精神层面的教育,不得不拿到台面上来讲。 过分的讨好一个人,对方哪会珍惜,如果不是段嘉康的出现,任宽有这么快承认喜欢韭儿吗? 王蕊难得和韭儿面对面的讲道理,“你知道你今天晚上去任宽家里意味着什么吗?” 韭儿眨了眨眼睛,说他知道吧,他又细说不出来,说他不知道吧,王蕊一提,他整个人都臊得慌。 韭儿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任宽让他就会不假思索地跟着他,他像是任宽养的小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在想,他这一句,大概就意味着,他和任宽的关系变了。 可韭儿不敢这么说,他没什么自信,他不知道所谓的变了,会变到哪个地步。 “我…不知道…” 韭儿这副傻乎乎的样子,任宽把他卖了,他估计都还得帮着数钱。 王蕊抱着手臂,倚在椅子上,“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跟着任宽跑,你这一去,就是和任宽在一起了。” 韭儿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本来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王蕊叹了口气,戳了戳韭儿的额头,“你喜欢他,和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啊?” 也就韭儿这个年纪会相信什么男人的喜欢似海般深沉内敛,不会轻易挂在嘴边。 无论哪个年纪,只看你喜欢的程度够不够深,够不够资格让他挂在嘴边。 韭儿耷拉着脑袋,任宽没说过,他一腔孤勇地喜欢着任宽,任宽一丁点的回应,都让他喜出望外,他之前没想过计较这些的。 正巧有人进店里来按摩,王蕊低头嘱咐道:“说了这么多,不是不让你跟着任宽,你得先搞清楚任宽是怎么想的。如果任宽能敷衍你一辈子,那是本事,如果他只是一时兴起,你以后要怎么办?” 王蕊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韭儿头上,他全部的热情,在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想要复燃,得靠着任宽那把火。 直到任宽来接他,韭儿还有些闷闷不乐,别了王蕊后,坐在摩托车上都兴致不高。 直白的情绪都写在写在脸上,任宽不可能没发觉,他本就觉得韭儿回来的蹊跷,他在想,韭儿是不是突然变卦了,又想一声不吭的走掉。 摩托车的速度越开越快,湿热的风不断地钻进衣服里,韭儿搂紧了任宽的腰,他想借着风声壮胆,问出自己不敢问的问题。 “宽哥,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耳边的风声直接压过了韭儿的声音,任宽偏着脑袋,提高了声音,“什么?” 明明任宽没听清,韭儿也没有开口问第二遍的勇气,脸颊在任宽的后背上蹭了蹭。 心里又酸又涩的感觉,韭儿还不太明白是爱情。 摩托车停在地下车库里,韭儿来过一次,还记忆犹新,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任宽彻底唤醒了他对情爱的渴望。 重逢的喜悦,让两人都头昏脑涨。 刚刚分开的片刻,韭儿有了疑惑,任宽的那些不甘也浮上心头,韭儿有了一段他不曾参与的经历。 其中的来龙去脉,任宽想问,又怕问到自己不想听的地方。 这种看不见的隔阂,明明都有感觉,却没人提起,任宽愿意踏出这第一步,他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韭儿谈谈。 任宽按了按韭儿的后背,“先去洗澡,我给你找衣服。”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韭儿看着很累。 任宽刚转身,韭儿扯住了他的衣裳,“宽哥…” “嗯?”任宽回头,“累了?想我抱你去洗啊?” 韭儿两腮一红,又摇摇头,他没那么庆幸任宽没听到他的问题,他有些不甘心。 任宽见韭儿不对劲,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不舒服?” 拽着任宽衣服的手一直没松开,韭儿涨红着脸还是摇头,他是不舒服,是心里不大舒坦。 他太在意任宽,在意任宽的对他的所有看法,在意这辈子,是不是能和任宽走下去。 韭儿抠了抠手指,脑子里帮任宽设想了无数个回答,如果能听到任宽亲口说就最好了。 “你喜欢我吗?” 任宽没想到韭儿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值得韭儿唯唯诺诺的求证吗? 见任宽蹙着眉头看着自己,韭儿有些慌了,为什么不直接回答自己呢?是不是还是不喜欢,是自己讨人厌的自作多情。 任宽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这原因大概有太多太多了。 韭儿低下头,“先前你说让我追你,可是你一直都没有给我答复,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追上你了…” 说到这里,韭儿惆怅地叹了口气,他在任宽面前,过分的妄自菲薄,“你别嫌我烦,一直都是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喜欢上我…” 任宽还没开口,韭儿磕磕巴巴又道:“蕊姨说,你能敷衍我一辈子是本事,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怎么办…一辈子可能是有些贪心…可是我长这么大,就贪心过这一件事情。” 他不求任宽向他保证长久,但是他喜欢任宽这件事,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勇敢的情话的最动人,任宽动容又生气,他以为韭儿什么都明白,结果韭儿根本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你为什么喜欢我?”任宽冷不丁的问道。 为什么喜欢是个毫无逻辑的问题,韭儿喃喃道:“你对我特别好…” “对你好的人海了去了,你为什么还喜欢我?” 韭儿答不出来,他只知道等他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心动了。 任宽靠近韭儿,道:“你喜欢我喜欢的这么理直气壮,就不能动点脑子想想我有没有喜欢你?” 毫无念想的日子,像是沼泽一样拉着任宽往下陷,他早就一肚子的怨气和难受,韭儿人回来了,他是舍不得冲他发,他一大老爷们,不想和韭儿斤斤计较。 可现在,任宽想要计较了,他想把他这些日子的难堪说给韭儿听,让他自己好好分辨一下,这到底算不算喜欢。 第54章 “王蕊那破按摩店,我经过能看八百回,我老觉得你随时可能出现在门口,王蕊事事向着你,你们合起伙来把我骗得团团转,她怎么都不肯说你去哪了,我低声下气求她的事情,她怎么不跟你说?” 任宽也不是真气王蕊,细想王蕊的话,他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可他明明都认识到自己感情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所有人都跟他作对,没一个帮他的,连他喜欢韭儿的机会都不给。 任宽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东西的,一味的计较以前的事情,我觉得特别矫情,这事我也怪不了别人,是我一开始只想着逃避了。” 长久本来就伴随着各种沉重的东西,韭儿都和任宽说了一辈子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辜负少年的心意。 他想和韭儿在一起,不单单是喜欢,是往后的日子,一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 任宽猛地站起身来,朝房间里走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他拿到一大摞的东西出来。 “我的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驾驶证、存折。”任宽一样一样的搁到韭儿手里,手里的钥匙发出金属光芒,“我家的钥匙,所有的都交给你。” 这本是一份特殊的感情,没有任何的保护可言,可任宽想把它当成普通的婚姻,有些承诺是有必要的过场。 “我今天带你回家,是想以后都和你住在一起。”这远比一句喜欢的力度要大。 韭儿抱着证件没松手,他还是贪心,他面对任宽,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我还是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任宽笑笑,宠溺道:“喜欢你,在你说你想追我之前,我就想要照顾你了。” 韭儿眼眶一红,宝贝地将钥匙揣进兜里后,扑到任宽怀里,啜泣着,“你为什么…这么好啊…” 韭儿敢说,任宽却不敢认,他哪有韭儿想象中那么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韭儿更好,不辜负韭儿对他的期待。 所有人都只看到韭儿的卑微,却看到不到任宽的小心翼翼,他不过是比韭儿强大一些,藏得更好一些罢了。 每每韭儿拥抱到任宽的时候,他总想多在他怀里流连一会儿,证件散落一地,韭儿还没得来得及去捡,又听到任宽说道:“东西都交给你了,你以后得负责啊。” “嗯嗯!”韭儿拼命点头,还在他贪恋任宽的怀抱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韭儿靠在任宽怀里抽抽搭搭地拿出手机,任宽垂着眼眸看着上面的备注,方叔叔。 这不由让任宽眉头拧在一起,他只能想到一个人,方继容,说起方继容,那就不得不让任宽想起段嘉康。 任宽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在一刻泄了洪,从韭儿手机夺过手机,脸色痛苦地对韭儿说道:“这个段先生他还想干嘛?” 韭儿不知道任宽被瞒着的事情,把泪水蹭在任宽胸口,老实道:“我不知道,你让我听电话,我走的时候没跟爸爸说,他可能还生气,最近都是方叔叔给我打的电话。” 任宽没大听明白,韭儿哪来的爸爸。 韭儿一心想着通电话,没注意到任宽差异的表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任宽怀里,“方叔叔。” 两人隔的很近,任宽能听到方继容温柔清冷的声音,询问着韭儿最近的情况。 韭儿很想把这份喜悦和方继容分享,又碍于任宽在场,不好开口。 倒是让一旁偷听的段嘉康急了,故作生气又不肯拿电话自己说,声音从远处飘来,“在哪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在宽哥家。” 段嘉康火冒三丈,从方继容手里抢过电话,“你大半夜去他家干嘛,我现在让小张去接你,王蕊也不管的吗?就任由…” 话说了一半,任宽拿过电话挂断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韭儿,“这个段先生,是你爸爸?” 韭儿不明白任宽为什么明知故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对呀。” 这一细想,很多事情都能想通了,原来王蕊是故意气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他又气又有种失而复得的高兴。 韭儿见任宽神情古怪,问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蕊姨告诉你了。” 王蕊一肚子坏水,那会告诉他这些,任宽无奈道:“我要是知道,还至于那么着急吗?” 韭儿简单地跟任宽说了一下段嘉康是他爸爸的事情,和分别后做手术的经过。 任宽愣着眼,“那我给你发的消息,都是段先生读给你听的?” 正巧韭儿的手机再次响起,任宽恨得牙痒痒,人人都给他下套,他气不过,接起电话,段嘉康在那头气急败坏道:“韭儿,你把任宽家地址告诉爸爸,我让小张来接你。” “段先生。”任宽立马开口道,“段叔叔,韭儿今天晚上在我这儿,您就放心吧,不止是今天晚上,他以后都在我这儿。” 根本不给段嘉康说话的机会,任宽直接挂了电话还关了机。 段嘉康急得直跳脚,埋怨道:“我说不让韭儿回去吧,他现在就是羊入虎口。” 方继容被他吵得没法,“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韭儿是个成年人了,他资格自己选择喜欢的人,你留得住他吗?我先前还没发现,你这人封建思想很严重,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包办婚姻。” 段嘉康说不过他,独自生气,他现在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觉得他们韭儿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韭儿看得一愣一愣,总觉得任宽在生气。 他试探道,“宽哥,你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韭儿这傻乎乎的样子,他气不过来了,原来先前拉黑他,挂他电话的,全是段嘉康。 韭儿不信,替段嘉康解释道:“你别怪我爸爸,他就是想我多陪他一段时间。” 可怜韭儿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处理老公和老爸之间的矛盾。 说不生气是假的,任宽不想让韭儿为难,打岔道:“太晚了,洗澡了,去休息。” 韭儿不肯,追在任宽身后,“你别生我爸爸的气,你跟我生气吧。” 他俩这才好第一个晚上,韭儿就处处帮着段嘉康说话,任宽突然停下来,韭儿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似笑非笑地对韭儿说道:“你要我跟你生气,你想好怎么哄我了没有?” “咕噜”一声,韭儿咽了口唾沫,他觉得任宽有些不怀好意,“怎么哄?” 任宽一把将他夹在胳膊下,往浴室里去了,“我现在一肚子火,韭儿,你想想我怎么样才能消气。” 浴室门一关,灯一开,水声有点大,细听才听得到韭儿的求饶声。 第55章 片刻的休息,任宽回过神来,他翻了个身,让韭儿躺在他胸口上,惬意慢慢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韭儿拨弄着任宽的嘴唇,自己吮吸得太过用力,任宽嘴角有些充血。 听着任宽的呼吸声,这一刻,韭儿才觉得他和任宽真的靠近了。 韭儿爬到任宽的面上,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任宽刚刚发泄过,现在每一口呼吸,都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晦暗的床头灯照射在韭儿的脸上,看着格外的温柔,任宽的语气也越发宠溺,“还没亲够?” 韭儿撅了撅嘴,“我就想和你这样说说话。” 万籁俱寂的时候,是只属于任宽和韭儿的时刻,任宽嗓子里咕噜直响,身体莫名轻松,将韭儿往上抱了抱,“嗯?” 韭儿很慢地表现着对任宽的抱怨,这种抱怨,是只存在于情侣之间的,需要耳鬓厮磨,需要温柔细腻。 “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可难受了。” 韭儿的耳语像是在唱歌,小声的嘟囔,任宽享受着闭上眼,听他继续说。 “你高兴的时候就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躲着我。”其实韭儿心里明白,任宽哪有那么过分,不过是想添油加醋一些,好让任宽心疼他。 任宽的眼皮颤了颤,韭儿这委屈的,胡说八道的话,连任宽自己差点都信了。 他阖着眼睛细想,他总是以他的想法来看待这段感情。 他需要内敛深沉,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藏在心里,大男人抱怨就显得斤斤计较。 可两人在一起得一辈子,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枯燥的人生,不斤斤计较的话,日子该怎么过。 韭儿心思很单纯,高兴就笑,难受就哭,愿意表达,也愿意倾听。 自己的那些所谓大度的沉默,其实根本没必要。 任宽睁开眼正经道:“那你以后不高兴,你也不理我,你晾着我,别再惯着我了。” 但韭儿愤然道:“可我不会跟你不高兴,也不会不理你,谁叫我喜欢你呢。” 任宽惭愧,他不知道王蕊是怎么养出,能这么扎人心窝子的人来的。 “那我错了,以后都不敢了,你这么喜欢我,是我天大的恩惠,以后我喜欢你就够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哪天不喜欢我了,我还会厚着脸皮往你面前凑,那时你可怜可怜我的话,就跟我说两句话,烦我了,就让我滚远点站着,以后我归你管,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行吗?宝贝儿。” 韭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意道:“你真的听我的吗?” “当然是真的。”任宽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韭儿点了点任宽的胸口,犹豫道:“那你…能不能不生我爸爸的气了?” 这个点提起段嘉康简直大煞风景,任宽刚信誓旦旦的答应了韭儿,当下肯定不能食言,嘴角瘪了瘪,“我都听你的。” 任宽趁机说着段嘉康的坏话,“但你爸爸看不上我,不愿意你来找我的。” 这生米都煮成了稀饭,任宽说的都是后话。 韭儿立马替他爸爸辩解,“他没有,他只是舍不得我,你别和他生气啊,” 任宽又故作委曲求全道:“我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都行。”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韭儿问道。 “那为了你,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好歹是你爸爸,我总不能让你为难。” 这话说得韭儿心里甜丝丝的,“你最好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任宽总不能和韭儿爸爸对着干,见韭儿拼命讨好自己,他心里也舒坦了。 他吊着眉毛问道:“你爸爸给你迁户口了吗?” 迁没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名字不能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上,总得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吧。 “我不知道。” 任宽猛然想起什么来,“你爸给你改名字了吗?” “没改,我爸爸说,就叫我原来的名字,但是加上姓了,段韭儿。” 任宽有些不乐意了,“段”这个姓,他现在怎么听怎么膈应,酸唧唧地问道:“那你以后是让我养着你,还是你爸爸养着你啊?” 主权问题,任宽是一点都不想退让,亲爸也不行。 “我不要你养啊。”韭儿撑起脑袋,“等我学完字了,我可以读书,然后找工作,我养你。” 他俩谁养谁都行,主要是没有段嘉康参与就行,任宽得意忘形了,“那你爸爸呢?” 韭儿没大明白任宽的意思,“他有人养。” “啊?你爸还有别的孩子?” “不是。”韭儿认真地回答着任宽的问题,“他有方叔叔养他。” 任宽细品,这关系就明朗了,他笑道:“那你别去打扰你爸跟你方叔叔知道吗?人家也需要独处的时间,你也不喜欢别人来打扰我们俩吧。” “可我爸爸会想我。” 任宽也会打感情牌,“那你就不怕我想你吗?” 可韭儿压根不进他的圈套,“那你可以陪我回去,好不好?宽哥,我这次还是偷偷回来的,我爸爸肯定会担心的,你陪我回去。” 韭儿哪里单纯了,明明把两边都哄得明明白白的,谁都不耽误,也谁都不肯得罪。 任宽替自己鸣不平,他和他老丈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全文完结了 和我预先的脑洞,有一点点出入,一开始打算韭儿和任宽在一起后,就养一只导盲犬,然后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后来是觉得韭儿太可怜了,才有“爸爸”这个角色,希望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吧。 我没有盲人朋友,所以很多地方是我自己想象的,到现在也没有去体验盲人按摩,不够务实 你们想看的在ao3 大家都辛苦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