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趋向于光 作者:青江一树 文案: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我还会遇见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业界精英 商战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栩,江崇律 ┃ 配角:温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第1章 又睡醒了,又多活了一天,这样看时间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了,至少对温屿来说是这样,他在这里按照一个有钱人的标准,过着有钱人奢侈的生活,不仅有一个偌大的河畔大庄园,还配了几个不爱说话的人给他干活,连那总不愿意下山的太阳,都像是静默的画。 只有客厅永不被关闭的电视,是唯一的恒久声源。 最近的一则本地新闻,对温屿来说很有趣,是讲一个在西雅图偷了飞机的人,画面上连续几天重复播放着那人最后的行迹,滑稽的可笑,又悲壮的可爱。 昏黄的天空下,那个偷盗者肆意的挥霍这一生的自由,录音中,他只说自己是个支离破碎的人,就想去看看那条不肯与孩子分散的虎鲸。 温屿在电视机前站定,他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在看这位偷盗者为西雅图的天空带来的表演,谈不上可笑,这明明是他的同类,那样无厘头却又执着的,不计后果的想去偷一条捷径,又同样贪心的要去实现所谓的梦想。或许他们连结局也会是一样的,只想经过天堂,从未想过降落。 这天的傍晚特别美,绿植低矮,风也识趣,远远望去就像是见证那漫无目的的昏黄和摇摇欲坠的漆黑不断的重逢。 隔着这片玻璃,温屿简直不能自控的想要向那片连绵的伸出手去,是啊,他是那么想要重逢。 于是陈蒙在半夜选了个自以为合适的时间,给他的雇主打了电话。 大洋彼端,移动电话在桌面上细细碎碎的扭动,江崇律本不静态的眉更皱了,他看了来电显示,立即抬手暂停会议,原本争执到沸腾的会议室也瞬间落针可闻。顾栩在一旁抬头看他站起来再拿着电话走出去,坐过的椅上还有轻微的凹陷,良好的皮质使那处痕迹正慢慢回弹,也将那些遗留的温度慢慢遣散。 陈蒙是温家温老先生的医师,温老过世后,江崇律便请他跟着温屿一同去了国外,几乎等同半个管家,陈蒙电话里无意外的又是温栩想要回国的诉求。 江崇律不禁闭着眼按了按眉心,放任脑中片刻空白和疲惫。 “江先生?”久未应答,陈蒙只好无奈的朝在一旁抱着手臂的人耸了耸肩。 或许知道温屿也在听,从江崇律生硬的语气里难得流露一丝温和的宽慰“现状不太好,可能还要让他再呆段时间” “叫小屿,要乖一点。” “陈蒙,我的名字好不好听啊” “每次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的名字好像很好听”大洋彼岸的电话挂断,温屿背对着落日余光,远处洁净透明的窗子上显现出他清晰的模样,瘦长,羸弱。他的声线不起伏,也没有明显的失望,这让陈蒙感觉轻松了些。 这么多年,中文对他来说,仍然只是个发音区别。他遗憾的松了松平和的眉毛,伸手搭了搭温屿如同十八岁一般瘦薄的肩膀。 “记得早点休息,小屿” 江合集团本是药业发家,是这几乎垄断西南地区的药业大头,但最难解决的困境总在于庞大的集团内部运转。而江家这五六年来更是连遭噩运,五年前江氏长子江崇叙在过江隧道途中发生车祸,本该来的救护车被提前冒替,江崇叙没有被真正的救护车救治,而是至今下落不明,绑匪甚至没有打过勒索电话。 在那一周后,江氏董事长又突发大面积脑梗中风,昔日叱咤一方的人,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识,如今只能僵硬的卧床,他甚至连嘴也合不拢,需要24小时有人帮助他擦去口水、翻身,喂食。 江崇律就是江崇叙的胞弟,得天独厚,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是上天给他铺的一条金光闪闪的路。但五年来的承袭之路却也实在是并没有那么容易,他的母亲母姓温,在大哥失踪前,已因故病逝,生前和江父倒也称得上门当户对的良缘,江崇律的外公温架,同样是车船制造业巨头,直到两个外孙出生,江崇律的外公,温家的家主,都仍想着要个儿子,如他所愿,竟真有了。 儿子是有了,奈何已至晚年,温老爷子算的长远,无论是过于年幼的孩子和自己日益衰退的身体,都撑不住池底鳄鱼般的温氏家族。利益都是相互的,摒弃了生下孩子的那个女人,江父便也就算认了这比自家儿子还小的襁褓小儿当亲戚,他给这个孩子起名,叫温屿。 屿:孤者,岛也,意寓依附、归顺,需江家做后盾,就要从骨子里学会臣服,温老爷子拖着年迈病弱的身躯,自然也明白的很。 温屿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大几,这孩子比江家的孙辈小了许多岁,遵循族谱,江家的孩子当叫他一声小舅舅,不过,终究带着不明言喻的隔阂,这小孩子更承不住一声好听的了。 也许温老爷子自愧是自己年事太高耽误了他的命格,从小便将他珍稀异常,为他精打细算,没有一处不想到。 他在江家的两个外孙,逐渐长大后所露锋芒都不能是等闲,如果江崇叙真的已不在人间,小孙江崇律必定能成两家之主,可若是温老爷子不在,温屿只能等着被温家吃掉。 一生安稳,是温老先生对温屿急切的庇护需求,故而能让江崇律在江氏登顶且站稳的擎天之力,是让温屿捧着来的,为了扶持江崇律这把椅子,甚至温老爷子的遗嘱里,连亲生儿子,温屿的名字都很体面的没有写上去。 江崇律仰靠在椅背,颈椎僵硬难忍,沉沉闭上了眼睛。窗子外面是没有声音的小雨,正一滴滴的汇聚,等聚多了变成水线沿着窗子淌成一条小流,终端是记忆里那年二十多岁的温屿,穿着他从未穿过的黑色西装和衬衣,明明是个小大人的包装,看上去却仍是孩子模样,他双手捧着黑沉骨灰盒,骨灰盒里是他刚有了身份的父亲。 空气逼仄,江崇律想起温屿脑中只记得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左侧深一些。右侧浅一些。 他记得温屿说“我只有你了” 江崇律当年签了公证团的字,承袭了温氏的产业,还包括了这只羸弱的小兽,可他到底太过于年轻,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时期里,压根没有精力和底气来分心照顾温屿的周全。 即使温屿那么乖,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将他送去遥远的国度,在最好任何人都沾染不到的安全地方,守住那一份保他安稳的承诺。 几分钟后,会议室内再度沸腾,烦躁感像那种烧水的大电热壶里,煮沸前细小的气泡在聚集上升,慢慢从微小的声音就快要开始嘶鸣。顾栩从小就讨厌这种被威胁性的强迫感,跟毛笔杆子刮蹭听装可乐瓶口益阳抓心挠肺,让人无法忍受。 时针转了半圈,顾栩不着痕迹的捏了捏眉心,他将眼镜摘下搁在桌上,无声的呼了口气,笑着站起来,代替江崇律终止了这场本就没有结论的会议。 沃顿金融硕士,宾夕法尼亚双学士,顾栩当初用这张名片来应聘,这些年过去,他是江合年轻的顾经理,温柔和煦,优秀的无以伦比,甚至连外形都是一种被赐予的天赋。 整齐的西装衬衫在他身上总能被穿出高人一等的味道,顾栩习惯保持微笑,这使他看上去永远得体而优雅,他对任何人都可以很温柔,连别的公司扫地的陌生阿姨向他问好,他都会温声回应。整个CBD从东向西,从公司大厅到二十六层的任何人都知道,江合那个长得很花泽类的顾经理是无所不能的。 没人挖的动江合的顾经理,也没人挖的动江崇律的顾栩。 江崇律的很多惯性动作同顾栩如出一辙。偶尔顾栩一回头,就能发现江崇律同一个姿势同一只手甚至同一个角度揉捏眉心。 江崇律在待客间的一张椅子上维持了同一姿势许久,顾栩放下文件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光,又将水杯蓄了一半端给江崇律,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睡着了。 顾栩握着那杯水,站在离江老板两米开外的窗边。进来的人总是在他回望的温和笑意中,低头轻声的关门。时间和门外走来走去的人都像是静音的快进电影,从太阳下山看到灯火流明。 江崇律醒来的时候,不确定是否在空气里听见了一声轻叹,昏暗的灯光中窗边的人让他微微的晃神。 “醒了?” 顾栩长腿僵直,醒来收起时发酸的膝盖让他挑了挑眉。 “顾栩?”这么短短的一会儿,醒来像时间已经走了十年,那瞬间记忆和现实出现了混乱,相像的白皮肤,相像的漆黑眼眸,相像的轮廓和背影。 “把我当成谁了?”顾栩抱着手臂,轻笑一句,没灯的室内不完全漆黑,灯火中江崇律才发现,顾栩只是没有带眼镜。 “过来” 顾栩歪歪头,笑着指了下僵直交叠的腿“站久了,等会儿” 江崇律扶了下椅子,今天是顾栩第二次看见江崇律离开椅子,莫名觉得自己和它有缘,抓不住一点余温,很快就会散。 很近,被那种仿佛带着热度的肥皂香味侵袭了全身,那味道持强凌弱,无孔不入的在顾栩身上散开,让人五感沉沦,顾栩敞开双手,也将江崇律环住,在江崇律身上极少出现如此暖和的温度,顾栩在他怀中舒展了下身体,又向里挤了挤。 他怎么会把眼前的人,一下子看成了温屿。江崇律失笑。 “怎么了”顾栩闷声问道,江崇律没说话,似乎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 他们是恋人吗。 顾栩不知道,江崇律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明白,江崇律这样的身份,早晚要娶了女人生子嗣。只是江崇律不动,顾栩便能不去想,不去接受。 顾栩对江崇律来说,一定是独特的,但也许只是独特的,他很强,不柔弱不娇矜,不阴郁也不露锋芒,外柔内钢,也聪明。他总能让江崇律相信,他有能力使自己占上风,不用太过担心。 正是这一点让他心安,他和温屿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甚至从没刻意想起过,其实顾栩比温屿要小了好几岁。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总是能想到温屿,江崇律心情并不太好。 夜里,见江崇律书房的灯光大亮,顾栩早早的就睡着了,他习惯不开灯睡觉,好像一片漆黑才能睡着,等江崇律忙完后上床,摸着黑看他时,发现这家伙又是抱着手臂皱着眉。 眉头是抚不平的,江崇律也不去扯他的手臂,怕将他弄醒。 漆黑的夜里,床头的手机微光闪个不停。这回没有震动的声音,但这微弱的光源也使顾栩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是一串加长的外国号码,他迷糊的伸手掐了继续睡,但几秒过后又迅速清醒。 他坐起来,将手机拿在手上,电话没有再响起,看着江崇律仍在熟睡中,选择了视而不见。 第2章 这天上午,江合有一项重大合作洽谈,是联合瑞典制药原材基地和新泽西州肯尼沃斯的药业两家公司签订第一轮的合作协议,在顾栩看来,这项合作将会是江崇律在统治江合集团的第一朵锦上花。 公司旗下有专项药物开发研究机构,这么多年,国内开发的技术一直达不到国外的高度,尽管知道江崇律为推动这项合作准备了近两年,但其实这种外来引进的新型项目,光是投资就很难完全取得公司董事会所有股东的点头同意,甚至到昨天为止公司高层还在为这件事争论不休。 虽然最终是江崇律最终以占股数量第一强行推行了这个项目,但董事会几乎没人不是带着怨言。 顾栩对这种决策性的意见没有异议权,他见过这两年内为了实现这项工作江崇律作为一个领导者所付出的努力和奔波,他在义不容辞的位置上作出同等的艰辛和支持,也在情理之中附上理解和仰慕。 所以,如果想善终,今天务必不能有任何意外。 顾栩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角,习惯性抬手碰了碰自己薄薄的眼睑,他察觉自己今天又忘了带眼镜,所以看东西总要惯性的眯着眼睛。 寻常公司的大多数董事们也不是每人每天都到岗,但明知对江合而言这项推进项目的重要性,今天出席的董事仍寥寥无几,就有些存心难堪。 江崇律脸色如常,顾栩看不出他内心是否一样平静,此刻他正将那板正的西装外套袖口拉直,韬光的宝石藏在袖口安静的熠熠发光。 注意到了顾栩的视线,江崇律朝他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太好看,看不够。” 江崇律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天天看还看不够?” “是啊,怕得看个几十年” 江崇律闻言伸手捉住咫尺利顾栩精巧的下颌,那人早已配合的闭上眼,于是仰着头交换来一个咖啡味的吻。“那你今天可要表现好一点” 按接待计划,顾经理带着助理宋潼和公司公关团队,去机场分别给两家单位接机,计划在酒店修整,下午将进行第一轮会晤和洽谈,公关部安排了一流待遇的接机服务,分开接机,先来的送到公司方圆五分钟内最高级的酒店下榻休息,顾栩则继续在机场等另一家公司。 在确认航班落地后,顾栩正将脸上微笑的弧度修正到标准,宋潼这时才递过去震动不停的电话,随后顾经理有些僵硬的愣怔和标准化管理的笑容,仿佛随着脑中的空白忘记卸下,宋潼总觉得他接电话的时候有点不畅。 “重说一遍” “顾经理,江总让我通知您,请您务必先行安抚两家公司在酒店休息,调整时差后按照应急预案进行事务调整,他处理完紧急事情后会尽快和你汇合” 紧急事情?顾栩不知不觉间一排牙齿已咬上口腔内唇,短暂腥味很快的抢救了他的思维。 宋潼有些疑惑,想上前问一句,顾经理却已经上前一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带着笑与出来的瑞典团队握手交谈。 宋潼机灵,靠着性格沉稳和处事八面玲珑,才入了顾栩的眼,他并没有逆天的才能和学历。所以他对顾经理能捋得清瑞典人那卷了八百里的舌头感到震惊。他们交谈的热络,自然的像朋友间的熟稔,带头的瑞典人热情至极,甚至当场给顾经理掏出了准备的小礼物。 宋潼几步跟上了顾栩,这顾经理仿佛真的对那奇奇怪怪的东西爱不释手,看领头人热情爽朗,俩人交谈顺利,这也正是他们公司希望看到的那样。 一路将他们送往酒店,在中午略作整顿和休息的空间才得以喘息。宋潼这整个中午和下午,就跟着顾经理两边问候和周旋,顾经理状态不错,连停下和公司公关部门交流指示都依旧温和高雅,他身上的西装不曾皱,眼中的笑意也不减,只是原计划内下午的会晤临时改成了对六朝古都城市的文化观摩。 宋潼临时也算的上称职,冒充了一下午导游助理,其实他只负责适时给顾经理递递水,早就饿坏了。 这顿晚餐安排的极其精巧别致,拿的是符合江合集团的穷奢极侈,摆出来的确是一套秀色可餐。席间所有的餐具都在不着痕迹的地方带着江合的浅浅的logo,布菜的姑娘们秦淮软调,旗袍婀娜。她们拿着酒瓶穿梭在席间,满是清秀韵味,而隔着几米的屏风外,隐约有笑声即可被盖过的琵琶细语,想听的客人还须耳朵凝神听着,不然就会漏了这文雅至极的心思。 比干之心,玲珑尽显,有红着脸的姑娘给顾经理满上了第四杯酒,顾经理仍是笑容晏晏,不失仪态。再是几轮人文科普后,几个随行的瑞典人已七倒八歪,宋潼心里嘀咕,这国酒茅台跟水似的喝,竟也没见他们顾经理舌头捋不直。他甚至还能在送走一桌人后,字正腔圆,四平八稳的安排了公司接洽的事情。宋潼抽空倒了杯水亦步亦趋的跟上了顾栩,生怕他有哪里不适,顾栩笑着取过这热茶,一饮而尽。 温屿不见了。在陈蒙深夜的那个电话后,他就离开了西雅图,没有带东西,出门散步一般,就这样消失在家附近的拐角。同样压抑无声的监控视频里,江崇律的脑中总是重复的重演当初那辆救护车最后一次出现在隧道里的影子,没有人知道,温屿是自己出了门,还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这么多年不被外界找到的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是不是被谁找到了,还是会和江崇叙一样,再也不能出现。 手机曾有外国的号码打进,那不是家里的电话,只可能是温屿打来的,他没有接到。江崇律捏着眉心,温屿失踪了这几个小时,他脑中有些焦躁,温老爷子,江母,江崇叙,轮番的在他脑中上场,每个人都黑着脸。 在这一天内,他把温家的几个旁支表亲查了个底朝天,竟然翻不出一点痕迹。这无缘无故的消失的没痕迹,不可能是温屿一个人能办到的。江崇律面朝着窗口,电话声零星振动了一小会儿,没人接又自动挂断了。 肯尼沃斯的人对合作意向很明显,瑞典这边照目前的态度看,也是个好的局面,而这不仅是因为顾经理的贴心安排,早在这些团队来之前,他们整个公关团队的人员就把这些人脸对脸的了解透彻了,这一切都像未卜先知一样进展顺利。。 “顾..顾总,已经都安顿好了。”宋潼挂完电话,对后视镜里的人说了一声。 在确定公司的人已经将各自负责的团队送回酒店后,顾栩坐在车中,此刻他的西装脱下放在一旁,衬衫袖口稍稍卷起,手臂倚在车窗,夜风能轻易的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降下车窗,低声应了一声。 “顾总,你没事吧”车中酒味极重,宋潼要开车,顾栩没让他喝酒,但也许是错觉,他总觉得顾栩看上去比往常更白了些,他今天是导游司机兼职助理,车里就他们俩人,这一呼一吸间就全是顾栩身上浓重的酒气。 闻言顾栩抬头,线条完美的半弧状眼睛里有些突兀的清冷“没事,送我回去就好。” 家里没有人,顾栩本想着到家后,该是先找到眼镜,然后要泡点面垫一下肚子。连轴转了一天,实在有些吃不消,可是摸到这黑漆漆的一片,相比之下,顾栩又觉得肠胃也还好,不是那么疼。 顾栩有个习惯,算不上洁癖,不洗澡绝不去床上躺着。想想也正好,洗了澡还要换衣服,真的实在是太麻烦了,好麻烦,想想算了。 定了早晨七点的闹钟,顾栩在七点半醒来,地毯又厚又暖和,活该江崇律不回家,顾栩在柜子里拿他的厚大衣盖了一夜,熏得全是国窖味。 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全都丢进脏衣篓子里,他冲了个热水澡,还是觉得头涨的不行,顾栩没有酒后失忆的习惯,只不过浴室提纯了他酒后吐出来的发酵物的气味精华。早晨一进去熏的顾栩忍不住的胆汁逆流。 出门前照了照镜子,略泛青光,顾栩赶紧的找出眼镜一戴,还好,盖的起来。 在这一天一夜里,江崇律差点把温氏地上地下翻出个花来,被这一通折腾,正是脑中正是火冒的旺盛时,温屿名字终于出现在飞往国内的航班,江崇律憋着的一腔怒火松懈后变成疲倦不堪。重重的坐在沙发里,江崇律的大秘周恒适时给他端了杯水,他忍着怒火一饮而尽,用力把纸杯捏成了纸块。 周恒去接机了,太阳升到正中,江崇律起身吩咐司机小邵送自己回去。 或许因为江崇叙走的太早,又或者是至亲一个个远离,江崇律在不知不觉中就十分排斥一切影响身体健康的事物,这种排斥换个词可以叫厌恶,如果能再换一个词进行加强,还可以加个痛绝。他深深厌恶并厌恶痛觉每一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是真的厌恶,从心理到身体的排斥。 尤其是顾栩,今天的顾栩。 顾栩敏锐,聪明,能十分精准的察觉到别人的细微情绪,他是那种,连他想要对人道谢,必然都只会用“谢谢你”而不是“谢谢”来显示对你尊重的人,所以如果有人能对他感到生气,只能说,他是故意的。 卫生间、浴室,卧室、客厅甚至更衣室里浓重的酒味让人窒息。江崇律快速打开所有窗户通风,迅速将衣篮里的衣物细致的用袋子装好丢进垃圾桶。 顾栩不在公司,办公室秘书已经通知了小宋,江总已经在回来路上,顾栩嘴角一哂,便组了特色饭局约了一帮外国人垂钓,说要请他们吃地道的江鲜,主持大局的人要来,顾栩觉得浑身懒散。 斜斜的坐在垂钓椅子上吹风,虽然钓不上来鱼,但却是难得的悠闲,他看了看手表,估算了江崇律过来的时间。 期间瑞典老头又来约酒,顾栩轻轻一笑,实在不敢多言。老头端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唠嗑风土人情,顾栩屡次笑弯了腰,要好久才直立起来,许是阳光过烈,宋潼总觉得他额发有些汗湿。 江崇律放了因温屿失踪而扣在手上的几处温家的港口,比去往与两国见面的饭局稍晚了一些,到了生态村楼下,司机给他打开门,他下车远远就看见楼上有个面熟的人正站在露台上望着他,见到顾栩,他心里并不是很愉悦。 江崇律心里有火,他要求顾栩身体必须保持很好,定期检查,三餐几乎与他同食,不多吃,也不会少吃,可偏偏他的胃有两个小洞,是两处溃疡,一直都没有长好,他禁止喝酒。 “江总” 顾栩在露台上朝他摇手,江崇律也抬头看他,一个人如果能把白衬衫黑领带和西装裤穿的不像服务员,那他在任何场合,都是会叫人移不开眼的。 江崇律望了他一眼,顾栩歪了下头,侧脸与下颌连出流畅而精致的轮廓,表情带着调笑,竟难得的显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稚气和俏皮。 他悄悄指了指身边围着的人,用口型说 “我表现的,好不好。 第3章 眼见顾栩已转身进了内室,片刻后,江崇律也穿过一片掌声,在顾栩身边的主席位落座。 按说,掌局的人来了,顾经理作为下级领导,怎么也要介绍一下以烘托下江总的身份地位。可是看那一杯酒举起来又被他喝进去,江崇律只觉的不开心,像是一条火蛇窜进了心。他挑着眉多望了几眼那酒杯,周恒便适时给顾栩倒来一杯热水,极其自然的放在他手边。 席上因江崇律的到来转眼间气氛就融进了些许的严肃与客套中,几个外国人不谙中国独有的商业宴席之礼,几番交杯换盏的轮回来去,皆是面面相觑起来,这顿饭吃出了不同的味道,不似顾总那和风细雨的暧昧阵仗,江总的这顿鸿门小宴目的性明朗,润物无声在前,恩威并施在后,如果挑不出问题就是问题本身的话,江合集团这两日来便很完美的将这个问题甩给了两家合作公司。 顾栩边听边感叹着江崇律的手腕干脆利落不见血,也知趣的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杯中酒仍在席间有来有往,江崇律在不着痕迹的按下那人往杯中的倒酒的手后,盯了他一会儿,这人目不斜视,依旧笑容晏晏。 顾栩对外,温和恣意,春风三万里,只要他愿意,每一秒经过他的风,都可以是四季恒温的暖,叫你心旷神怡。可也是这个春风拂面的人,即使面对着你真诚的笑着,也让人不敢轻易的贴近讨好,太过贵极雅极的人,若是走的太近,总要自惭形秽的。 可对江崇律又不太一样。在一起四年,各种各样的顾栩,他都熟悉的很,也非常清楚的知道顾栩这副皮囊有多温柔可人,那底下被覆盖的性情就有多么乖悖违戾。当然,顾栩这么些年,在江合,无疑是把分内分外的工作完成的很好,甚至把江崇律本人,也拿捏的非常好。 是,拿捏,拿捏的非常好。 这暴雨梨花针的心眼,专门致力于攻卸江崇律藏得不深不浅的逆鳞上,一般情况下,江崇律并不介意,甚至觉得很舒心,顾栩又狠又软,既好看也懂得顾大局,江崇律多看一眼都觉得血热,又怎么舍得不去怂恿这份独有的偏爱。 如此直白的观察着他,他却仿佛不知道,双手交叉抱着,手肘撑在桌面,这不是个优雅的姿势。江崇律心里嗤笑,刻意向后靠在椅子上离他近了些,伸一只手贴着他的后腰向前,绕到他胸腔向下的部位突然惩罚般用力按了一下。 顾栩整个人瞬间弓起了身体,抬手捂嘴,形态僵硬,江崇律还顺便用力捏了捏他另一只手,瓷白的手心已然起了汗,这小小惩罚并不让江崇律舒坦,顾栩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脸上骤然发白,虽是快速竖直了腰脊,但眼中氤氲上了雾气,给通红的眼尾漫上一层水光,像是喝多了,也像是生病了。 他放下一只手快速轻抚了下自己的腹部,片刻后佯装起一脸无辜,淡淡望向江崇律。 “顾总不舒服?”江崇律挑着眉,声音虽轻,听到的人却不少。 “没有”顾栩摇头,挺直了背,表示自己没事。江崇律依旧看着他,扬手让人给换了杯带热气的水来,待水温稍低,顾栩将将喝下一口,江崇律便站起来状似忧心的轻拍顾栩的肩膀,拿了杯茶水碰他的杯子。 “顾总身体抱恙还勉力支撑,实在辛苦,我真是感谢江合有你”。 端着客套说着皮笑肉不笑的话。众人都有些傻眼,虽饭局将毕,可谁也没看出来顾经理哪里就身体抱恙。不过江总这么一说,便也不好意思多留起他来,顾栩端着杯子一站起来,江崇律顺势便拿起来椅子上的外套,堆起笑一一与客人们握手,莫名使这饭局散的颇有些诡异起来。 后头还安排了夜景项目,俩人自是不去,留下宋潼接洽,江崇律也向周恒交代了几句,跟顾栩一同进了电梯,电梯门上印着江崇律毫无表情的脸。 “紧急的事情处理的还顺利吗?”顾栩抱着肩膀,松懈的靠在电梯墙上。 “顺利” “你还没回答我呢”顾栩咧了咧嘴,看着电梯里那人又沉又深的眼睛。 “回答你什么”江崇律看着他,顾栩还没把那西装外套穿上,纤薄的白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着干净整齐的线条,忽然,他伸手将脖子上的领带拉了拉,扭开了最上面那颗小纽扣,喉结随着呼吸滚动,江崇律知道自己的理智就是跟着那颗纽扣一起失去束缚的。 倾身将顾栩推压在了电梯一侧,江崇律靠的极近,低沉嗓音压在耳旁回荡。“回答你什么?” 眼前的人笑的睫毛轻颤,口中皆是冷冽的酒气,水蛇一般缠进彼此的呼吸间,他却在这时闭上眼,卸掉了上半身的力气,讨好的在江崇律颈脖间蹭了蹭,呢喃的语气里都是困意。“当然是我表现的好不好啊。” 江崇律只感觉身体里柔软的器官像是被轻扎了一下,他将顾栩半拥进怀里,浅吸了口气,低头皱着眉,顾栩不比江崇律矮多少,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胳膊长腿长,怎么也是一百三四十的体重,抱起来非常累,司机小邵快步要来搭把手,却还是被江崇律拒绝了。 顾栩唇色发白,一只手总是若有似无的往自己的腹部上蹭,江崇律由着他闭上眼,也不跟他说话,下午到家,钟点阿姨还没走,屋内散的差不多的酒味又因为顾栩重新浓重起来,阿姨去给浴室放完水,便照着江崇律的吩咐开始熬粥。 顾栩脱了衣服泡进热水,天气冷,江崇律更冷,反应不够灵活,凉凉的水从头顶落下,才重新睁开眼看见江崇律站在旁边,顾栩看着他蹲下身来,视线相平,带着凉意的目光望着坐在浴缸里不着寸缕的顾栩。 头发被凉水淋湿,只够他清醒,那寒意被阻断在温热的水面,碎发黏在脸上,江崇律伸出手给他一点点的拨开,过于干燥的温热停在脸旁,顾栩眼尾发红,望着面前人的眼神迷离又复杂。 江崇律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很好。” “但不是我希望的那样。”他的手掌轻抚掉带着凉意的水珠,捋开他的发,光洁幼白的额头使顾栩看上去非常年轻。他总是会忘记,这个优秀的小伴侣,其实也才二十几岁而已,比自己整整小了七岁。 顾栩不说话,这时候的眼神却终于开始放出直白戾气,可他坐在浴缸里实在太没气势,只能使江崇律微微心疼罢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不是吗。” “是啊” “你想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没有关系,明白吗。”见顾栩恨恨的望着自己,红红的眼睛里挣扎的是江崇律不愿意理解的情绪,他并不想去理解,顾栩想查一查,想了解的深一些,他不介意是因为太明白顾栩并无丝毫恶意,仅仅是想知道而已。 “我不明白..” “顾栩。”江崇律抬手碰碰他的眼睛,难得的温柔,显得非常坦诚。“我不介意你明白,懂吗?我就是想知道,你需要怎么坦诚,才能不再这样幼稚” “我…” “想明白了再告诉我,无论你想要的江合的股份,还是你想要自由,都可以” “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可以等你慢慢去懂,只是不要太晚。嗯?” 顾栩看着他淡定的说完,再站起身来走出去,才放开水下紧紧掐着大腿的手。 有些疼痛,太需要转移了,太需要了。何况,他还要留点力气从水里爬起来,爬到床上去,不能生病。 不能生病是什么意思,是不能感冒,不能发烧,不能疼痛,不能受伤流血,也不能病变。如果想要呆在江合,真的很简单。如果想要呆在江崇律身边,这些一点都不能有。 不然,你看。 不然就会让你千疮百孔,在精神上,在心里。 也不要问为什么,江崇律每一个能在顷刻间毫不犹豫放下顾栩的理由,都是这个为什么。 其实论报复心,明明是谁也比不上江崇律。 水凉了。 这一下午,江崇律没有做别的事情,他依然坐在床的一侧,尽管顾栩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生气,但当他一声不吭的蜷在床上,还是会不由得心软,喝了那么多酒,此刻应该是很不舒服。 但一想到江合那历来手腕出名的公关部公关团队,哪里用得上顾栩这种级别的去应酬喝酒,江崇律就气得慌,而且他还故意喝了这么多,如此混账,活该要他受点罪长记性。 江崇律在顾栩身后摆出和他相同的姿势,从背后贴紧了顾栩,双腿弯曲包裹着给他提供体温,感觉他动了动,江崇律到底还是伸手舒展开他身体,掌心覆上他胸腔下柔软的腹部,再轻轻揉了起来。 江崇律本来要在这一天带顾栩去医院的,昨天傍晚喝了点粥,半夜顾栩就疼到浑身虚汗,呕吐的稀粥和清水中还夹杂着血丝,江崇律气的连水都不敢再叫他喝。 看见江崇律拧着眉,顾栩只能摆摆手,说没事,说还好。 可是怎么会好呢,顾栩睁着眼睛想。这一天,温屿就要回来了。 温屿,温屿。江崇律那个温柔的小岛屿。连名字都听上去美好的像需要拢在羊毛毯子里,再抱进怀里的那个温屿,终于回来了。 顾栩从不知自卑为何物,但看着江崇律接了电话便换衣出门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活的像个赝品。 啊,那个温屿,终于来了呢。 第4章 飞机起飞时,轰鸣中温屿就感觉到了鼻腔内有细小粘膜破裂,细线般的流血。飞平后,他才向空乘要了些水,吃了些药,五六个小时后,慢慢止血了。 不过幸好再也不用坐飞机了。 温屿穿的少,国内的天气正值秋冬,一下飞机就冻了个机灵,落地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去找那个熟悉的人,就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给他引路。他不意外。 虽然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在国外的这几年,为了出行和生活方便乃至于能在国内温家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迅速转移,他拥有的至少三个以上不同的身份证明和护照,活活像个间谍,也不知这人怎么认出来他是“温先生”来着。 周恒做事严谨,刻板寡言。查阅了落地航班便提前独自等在了接机口,机场人员客气的将温屿带出来交给了他。他朝人简单说了声谢谢,转身朝温屿更为简洁的介绍了下自己“周恒,江总的助理。”顺手将手中准备好的厚羽绒衣递给了温屿。 过于简陋冷清的接机一如当年出国的场面。温屿心下明白,也不挣扎,向四周望了望,见他已被接到,附近似有人悄悄离场,安下心来,便悄悄将手机随手丢入了垃圾桶。至此,几乎没人知道,行踪成谜的温氏小少爷回国了。 温屿几乎没有行李,坐进车中,隐隐约约有熟悉的气息,让久未起伏的心脏,终于在这个国度里重新跳了起来。 “这是江崇律的车”温屿念到。 “是” 温屿深深呼吸着。隔音效果相当好的窗外正是熙攘的人群,熟悉的颜色,仔细听一定还有着不小的喧哗声,突然就这样置身于这座熟悉的城市里,一下子就像做起梦来。这样的N市,依旧低调华丽。只是被久违的一切所包围,禁不住就眼眶温热起来。 “江崇律在哪里。” 周恒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迟疑。“江总担心你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去医院。” 这是什么话!哪有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的。温屿瞪大眼睛,满脸惊惶。“我不去!” “温先生不用担心,是公司内部医疗中心”私人医疗中心,是公司设施一流的试验基地”。唯一的久住人员只有江崇律的父亲。 “那…江崇律在吗” “到了我会跟江总汇报。” 温屿小心的观察了下周恒,看上去这板正的男人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顿时轻松了很多,温屿也确实感觉身体不大舒服,坐了很久飞机,脑袋昏沉,胸腔发闷。他低低应了声。拿过后座薄毯,深深吸了口气,靠着休息。 江崇律临走前吩咐顾栩早晨去医院做胃镜。顾栩选择性遗忘了。打开手机边等着数条信息一声声弹出来,边打开淋浴冲凉。 宋蔚的名字闪个不停,顾栩擦擦手接了。 “怎么了。”除了是江合总部宣传广告部负责人,宋蔚也是少数几个算得上跟顾栩是朋友的人。 电话里宋蔚叹了口“顾栩,你什么时候能改掉没事就关机的习惯。” 顾栩看着七八个电话歉意一笑“抱歉,昨天喝多了” “公关部那么多能喝的,用你去喝什么啊”宋蔚不由得抱怨,这两天公司总部接待这两个外国团前后忙翻了几个部门,自己都不得清闲,竟然连顾经理都要去陪喝了。 “说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两件事,一是你让盯的那个4号骨髓库有消息了,国内就有四家在抢着呢,不过…” 顾栩关了淋蓬,水珠未干,他拿毛巾擦了擦头,拿起电话不由得捏紧。“不过什么” “你知道这是个黑库,不一定是光用钱就行的,货源能配到几个点还是两说。” “嗯” “打听过了,除了一个医疗器械公司的有条件在争,江总拿下的几率更高一点。” “医疗器械?” “嗯?怎么了。” 顾栩闭了闭眼睛,低头无声笑了笑,才回道“没什么” “哦对了,还有个事”宋蔚挠了挠头,竟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这样,温氏的人今天来了公司,江总不在,我接待的。说是前天被扣了四条东南亚的线,码头停了几天了,来问问江总意思,说是现在能不能放了。我是没听懂,那人只说问了就知道,你看我这….” “四条线?”顾栩有些惊讶,温氏最早是船业巨头,后来改成做舶来品。近年日渐衰落但基本这些产业名义上都跟江家挂钩,可江崇律虽算得上两家之主,但温家早年家大业大,几个堂亲侄子的还在高位上。一下子压了四条线,几乎断了半边财路,换谁不着急。 “是啊,坐在这半天了,我问了周恒,你也知道那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屁” “江崇律没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就当我不知道吧。” “哎?..这” “再见。”顾栩挂了电话,一阵头疼。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得劲。钟点阿姨掐着点来,声音极轻。见顾栩坐在便端了杯水,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咔一声,把顾栩惊了一下。 “对..对不起顾先生..”阿姨有点局促,她是个非常乡下的乡下人,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不爱说话,却特别容易察觉主人家的情绪。敏感胆小的很。顾栩宽和的对她笑了笑,说没事。 手机上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没有名字,但是一看就糟心的很,弄的顾栩更是情绪不好。 也许是一直没接电话,手机上传来一张彩色照片。 顾栩手指点开,不知觉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照片上正是个年幼的孩童坐在餐厅里吃东西的照片,孩童漆黑黑的眼镜圆溜溜,盛着纯白的笑意。 江原。 江父的江合集团,是白手起家,江家在发展壮大的这四十几年里,依靠了很多人,但江家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江氏集团内部杜绝裙带关系,既没有江家的人,也没有温家的人。 江崇律的爷爷奶奶是知青,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江家的亲戚很少,爷爷那辈才有个兄弟。那一脉不甚有出息,到江崇律这辈,也没享受到江合集团的亲戚待遇。 这辈的孩子大多都挺安分,江家连接出事后的几年,两家走的才近了些。或许是没有过多照拂的愧疚,在江崇律的默许下,离婚在家的江家表姐被安排做了疗养院的负责人。江崇律每周固定都会来看江父。对家里人能照顾他的周全,总会更安心些。 表姐有个孩子五六岁大,叫江原,圆头圆脑圆眼睛,上下都是圆滚滚的,天生活泼可爱。每逢见到江崇律,也不惧怕他生冷的气息,实在讨喜的很。顾栩看他多少心里带着些惋惜,故而每次去,都让司机提前买了好吃的要去拿给他。 可他到底是孩子,好哄,易骗。 顾栩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合上阳台门,拨了个电话出去。 “在哪。” “小朋友很可爱,陪他吃点东西。”电话里的声音算得上温雅,带着女人特有的温慈和婉转,让人一听就能感觉对方必是个气质贵雅的女人。夹杂着周围的嘈杂声。顾栩浅浅的吸了口气。 “这种事,你总是这么得心应手。” “顾栩。见你一面太难了。” “地址。” 第5章 顾栩一直知道人生的轨迹是带有补偿性质的。所以年幼,天真纯善的江原,即使生命中有不完美,却也会因为姓江,成了万般宠爱的小娃娃,注定他不可能会过上贫瘠卑微的生活。 顾栩的眼神温和的落在小孩子单纯的笑脸上,指尖轻轻蜷起。他微微的走神,看上去赏心悦目的像寂静的油画。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在短暂的震荡后,迅速瞥开视线。 他们在人群中引人注目,女人放下手中半热的红茶,坐在这吵闹的速食餐厅,提起藕色莹润的指尖轻轻将面前的档案袋往前推了推。 儿童玩乐区里,单纯的孩子都是几岁大,笑着闹着兀自单纯着,令人移不开眼。“小栩,你看,太喜欢一个人,什么都是弱点。”冷怡婷听似温和的声音,显得很无奈。闻言顾栩收回不远处儿童玩乐区里的视线,淡淡落在面前的文件袋上。 “好了,你不喜欢我叫你小栩。我就不叫了,顾栩…” “不。”顾栩抬头看着对面的人,语气真诚又带了一丝戏谑。“我很怀念你叫我小羽” 女人没有回应,别开脸有些不悦。顾栩弯弯嘴角,像是看了个笑话。“我没有弱点,谁也不是我的弱点。” “但是你看,”顾栩指了下文件袋“什么都是你的弱点。” 女人的表情陡然严肃了起来“顾栩,你可是签了字答应我的。” “是啊,所以你要记得,你是在求我。” “你…” “叫我小羽吧,我突然想听。” 冷女士愤愤的抬起头来,稍红的眼角与顾栩如出一辙的相似,仿佛极力的克制后,才在牙齿磕碰间挤出几个字。“小…小羽。” 顾栩这才轻笑一声,拿起文件袋站了起来,很快又转身带上温和礼貌的笑意指了指不远处道“那个孩子可不是我。” “他可是有妈妈的,他姓江。下次见他,你要想好他叔叔姓江,而不是他叔叔的男朋友姓顾。” 冷怡婷似乎怒极,胸口起伏,嘴唇抿紧。“你可别忘了我是你…” “不,你不是。”他遗憾的碰了碰眼镜,轻声说 “你不配。” 平时负责接送小江源的是江家退休的老司机。五十大几的年纪,仍相信着世界和平,社会仁爱。 顾栩向他打了个招呼,说了句顺便,便也能轻易的从他手中把江源领走。 江源对面前的这个道不清头绪但也是叫叔叔的小叔叔总是带着想亲近又莫名惧怕的感觉,小孩子情绪敏感,总觉得他其实并没多喜欢自己,虽然他江源也是称霸幼儿园的园草一枚。 被牵在一只骨指分明,掌心柔软的手中,江源害羞的不行,小手动也不敢动,心思全在偷偷打量那人的侧脸上了。 临到门口,顾栩蹲了下来,从口袋摸出了一块巧克力。 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哄骗一个小孩子,见小江源盯着巧克力眼中泛光,便顺手帮他把巧克力掰成小块。 “江原。”顾栩看着他笑了笑,低头认真的掰巧克力“今天叔叔路过见到你,所以送你回家。保守今天的秘密好不好。” “好…” “嗯,谢谢你。”顾栩将掰开的巧克力递给他,伸手似乎正想摸一摸他圆乎乎的小脑袋。 第6章 温屿果然发起低烧,睡得很熟,江崇律看着他脸上那两只酒窝浅浅的轮廓,有点恍然。 周恒将还没出全的体检报告递给江崇律,轻声告诉他主治医生正在外面等着同他汇报。 “江崇律!”椅子一动,他就醒了,温屿露出笑,那酒窝便更深了。 “嗯。”江崇律放下报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屿坐起来猛的扎进了江崇律怀中。他吸了吸鼻子,嗓音并没这么变,依旧糯棉憨软,这么多年过去,小小贵公子的少年气息仍驻足在当年的温屿身上。 温屿细瘦,漂亮的眼睛明亮潋滟,长长的眼梢如同蛰伏的半轮弯月,是的,他和顾栩很相像,只是温屿的眼角更圆,微微下垂,像小动物一般,让人忍不住的温柔。 那眼睛在近距离直直的望着江崇律,语气里有些委屈和担心。“我….可不可以过段时间再走啊?” 江崇律揽在他身后的手轻拍了下他薄薄的背脊。低沉的嗓音里夹着一丝纵容“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闻言温屿的眼睛更亮了。手臂绕在江崇律腰间十分用力,江崇律生怕他力竭,便将他安置在床上。“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真的吗?” “嗯。”就快了,江崇律想。快要收拾好一切,快要找到温屿需要的东西,然后再将温家交还给他。 周恒立在不远处的窗边,本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却又朝江崇律这边看了一眼。他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此刻他不仅多看了一眼,还摸了摸鼻子。 公司的员工很多,部级以上结婚喜事不能劳驾领导亲自光临,却也会送一份糖果礼盒上来。江崇律从未关注过,但顾栩似乎格外喜欢。总是顺手拿走江崇律那份,将那些盒子的糖慢慢的吃干净,所以他口袋里偶尔有几块巧克力,江崇律觉得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在干什么呢。” 背后的声音忽然响起,顾栩尚未落在江原小脑袋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小叔叔!”江原眨巴眼睛,开心往前蹦了几步,这小人儿极会看眼色,他抬头望望江崇律的脸色尚可,便一把抱住了大腿撒起娇来“放学遇到叔叔了,叔叔送我回家。” “这样。”江崇律拿手揉了揉江原的圆脑袋,顾栩也站起身来,将他往院子里推了几步。“自己回去找妈妈吧。” “好..叔.小叔叔再见…” “嗯”看着江原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跑掉,顾栩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起来,又想到身处疗养院,他看了看远处江氏的医疗中心,便知道大抵江崇律该是从哪正好看见他了。 江崇律说道“是温屿有些发烧,暂时要住在这里。”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看着顾栩,也习惯性轻皱着眉头。 温屿这个名字,第一次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中,顾栩挑了挑眉,又想起江崇律昨天的话,怕这人大约以为自己跑来是要看温屿的。他只好笑了笑说解释“我真的只是遇到江原而已。” “怎么自己来,宋潼呢。” “宋潼也不是我的司机啊” “过两天配一个。” …..顾栩望着江崇律,不知作出什么表情,只能又僵僵的笑。看周恒没在,顾栩便知道自己必然要先走。于是竟也伸手向江崇律晃了晃道“那就也..小叔叔..再见” 或许是看上去实在演的有点假,江崇律伸手拉住了他,有些疲惫“你不要多想,温屿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还得你自己说?顾栩浅浅吸了口气,本来就觉得最近眼压高,感觉近视度数要加深,这会儿再听,怕是血压都要高。他使自己尽量很温和的拉开江崇律的手。调整表情看上去不像有一丝一毫不情愿的样子 “我知道啊。” 我知道他在任何人的心里都是永远不一样的。 楼下不远处草坪上,就是目光尽头,温屿看着高瘦的人在前面走着,直到看不见影子,江崇律才向这栋大楼走过来。温屿将伸出去的头缩回来,周恒便紧跟着把窗户关实。 “他就是顾栩吗。”温屿问道。 周恒点点头,顺手拿起床边的空瓶要去门外倒热水。看他一脸不准备搭理自己的样子,温屿倒觉得有趣,道“周秘书别去打水了,不想喝水。” 周恒平淡的看他一眼,放下空瓶。正巧江崇律进门,他便交代了下出去买些日用品。 第7章 今年的冬天,到底还是来的过早了些。十月底的天气,在室外,西南风一刮,就能冻掉一层鸡皮疙瘩。 顾栩去过的国内城市并不多,几乎没有旅游过,想想倒是挺寂寥的,除了上学和工作,几乎不记得有什么私人可做的事情。只是早些年跟江崇律一起在C城谈过一笔合同,那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一同出过的远门,印象很深。C城总让顾栩觉得跟N市很像,甚至这一刻都觉得脚下站着的地方和当初仰望过的地方也很像。 当年的江崇律刚刚接管公司,那些不大不小的商业往来,都需要亲自过去,他们当年一起站在C城最高的楼下仰望过对方公司的大名,那大喇喇的企业LOGO醒目的站在市中心方圆500米内都能瞧见的楼顶上,顾栩那时刚回国不久,江崇律的仰望让他不忍心,在他心里总觉得江崇律不该是仰望别人的人。他徒生出道不明的底气,张口便说,没什么好羡慕的,夹在一堆保险公司,好看不到哪里去。当时江崇律什么表情来着?记不清了。 服务员将美式套上了层隔热纸递过来,这间咖啡店已经离江合500米开外,此刻身后透明的玻璃外,江合集团大大的LOGO干净直白,醒目的屹立在最高的那栋写字楼顶层,周围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保险公司,顾栩突然神经质的问道“你知道江合集团吗。” 带着工作帽的小姑娘抬头便是脸一红。愣了愣便说“当然知道呀,这么有名。” 若不是顾栩看上去实在是个体面的样子,小姑娘似乎就要觉得他不正常了。顾栩也觉得不正常,笑着说谢谢。 是的,当时江崇律怎么说来着,他说早晚的事。你看,他做到了啊。 顾栩喜欢C城,那个闲的很理直气壮的地方,而N市,大抵是因为自己呆的太久,太过紧凑逼仄的节奏常常在某个突然放空的时刻让人产生迷茫。 江合的仓储和制药公司都在浦口区,离总部虽不近不远,两小时车程,但来回一趟,还是有些累。美式对顾栩来说,那真不叫咖啡,叫药,安眠药不一定能让你睡觉,但咖啡一定能让你醒着,治疗失眠的效果极好。 喝完后全身暖和,出门再被风一吹,人就彻底清明了。 他仰头从五百米外走回了公司。 这两天江崇律回来大概也是后半夜的事,也许是怕吵着顾栩本就堪忧的睡眠。便都睡在客房。 早晨顾栩走得早了些,自那日离开疗养院后,他们好像一直没碰过面。不过江崇律倒是真记得给顾栩配了个助理,只隔了两天,周恒把人领过来时,顾栩差点忘记这事。 一男一女,顾栩头疼,空气中影影约约散着香水味,女孩子过于妖丽,红唇鲜艳,眼神局促又隐含雀跃。男孩子似乎还算沉稳,个头很高,背脊挺直,目光始终坚定的只落在顾栩的手上,他穿着同样不合时宜的黑色连帽衫。顾栩不爱皱眉,但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周恒几眼,实在是理解不透他怎么选上来的人。 顾栩心里叹口气,斜斜倚在桌侧,翻看简历。看着今天是必得留下个人的架势。 “名字好听,像古诗”顾栩轻轻读着名字,唇边漾开笑意。而宋清扬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几分钟前还不知道,她以后的领导竟是如此年轻的人,而且竟是如此的长相。就算小说里穿越到古代看到的绝世美男也不过如此啊。 更何况她那名字,哪有那么有诗意了。 “清扬,对总裁办公室的助理有兴趣吗。” “什..什么?”宋清扬瞪大眼,难道不是跟着这传说中的顾总,总裁??对上顾栩含笑的目光又赶忙红着脸低下头去。心里大惊。 “我不太会照顾女孩子呢,为了弥补遗憾,就给你个更好的发展机会吧”顾栩丝毫不犹豫,甚至看上去似乎对她的简历和综合考核能力很满意。 再抬头看向场内那个从开始就没作声的男孩子。他终于抬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上去更像是应征入伍。 “顾正中。”年轻的男孩子目光看向他,仰着头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不礼貌。带着冰冷气息的眉梢眼角像是刚走过伊图里河的寒冬。顾栩于是又看了周恒一眼,周恒低头看空气。 也许是注意到了顾栩长久的目光,那男孩竟微微低了低头。顾栩笑了。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疗养区几乎是个养生谷,跟私有别墅群格局相似,几栋别墅门口就有人工湖的锻炼复健中心,游泳馆和球场俱全。为了增加些人气,球场常年对外出租,良好的环境低廉的价格使这边格外受欢迎。 下午天气良好的时候,温屿就会过来看别人打球。 江崇律将表姐一家介绍给温屿认识,带他熟悉环境,教他如何照顾自己,又安排了一个不爱说话但做饭很好吃的阿姨。他心里清楚,江崇律正在让他融入这里的生活。可还是觉得这个别墅有些空旷。 他不想一个人住在这里,他受够了一个人住。 虽然江崇律总在这里呆很久,可是最多呆到12点,就会回去。温屿知道,等自己适应这里的环境后,江崇律连多陪自己玩会儿都是奢侈的了。 因为他有顾栩,因为顾栩,他的江崇律就会变成Cinderella。 因为附带教英文的功能,江家表姐待他热情极了。 江原显然很喜欢温屿。虽然温屿总穿着厚厚的衣服,很瘦,看上去很脆弱的样子,但是说话总是很温柔俏皮,爱开玩笑,眼睛特别好看,他特别喜欢,甚至最近总是特别期待放学,放学了就能找温屿玩,甚至连讨厌的钢琴,只要温屿教他,江原都很喜欢了。 江原管温屿叫哥哥,被江崇律听到几次后严肃的抓着他纠正,叫叔叔。 但温屿小叔叔让自己叫温屿小哥哥呢。 他太喜欢温屿哥哥了,连心爱的巧克力,都愿意偷偷分给他。 小小一块巧克力慢慢化开,甜的发苦,温屿拉过掉下的围巾,正把江源的小鸡爪调整成正规的姿势。 江崇律的记忆中,恍惚也有人这样教过自己,温家的音乐细胞很好,外公不会弹钢琴,印象中可能外祖母会弹,所以温家的小辈,甚至江家的兄弟从小就被教的很好,还记得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每天都来教他们几个。只是不大记得名字了。 江崇律记得这架钢琴,也是江原生日时送的。记得当时让顾栩去挑,顾栩直接挑了个最贵的。 其实他们住的地方也有一架钢琴,房子装修完,设计上自带的。只是顾栩住进去没多久就找了块布把它蒙起来了,江崇律没什么意见,突然想起来会觉得有点奇怪,顾栩避钢琴如蛇蝎,有一次阿姨将布拿去洗了,江崇律眼见着顾栩经过钢琴甚至绕着走,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江崇律!我要的蛋糕有没有买!”温屿几步跑了过来,江崇律皱眉他跑的太快,但还是将手中的蛋糕拿了出来,温屿眼前一亮。“啊,我那天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克里斯汀,就很想吃,这么多年,我真的太想吃了” “不能多吃,和江原一人一半” “那你呢?” “我有事,等会儿要回公司。” “那你陪我,吃完才能走。” “好。” 第8章 两个访团在总部和下级厂房参观了两天,总公司的重视程度很高,下级地区接待的分公司不敢懈怠,硬是把考察团哄了一个星期,连带着文化特色,人文地理,尽职尽责的做成了个观光旅游团。对江合不管是规模还是销售制度,各方都是满意的,成功启动这项合作,他们心里都挺有底的,等着第一批预付款过来,基本就可以进入生产状态了,这是一件好事。 考察团一走,感觉整个公司都松了口气,顾栩顿时放松不少,除了后续跟进,估计能清闲很久。时间巧得很,客人一走,熟人梁纪下午就从温哥华飞了回来。 论公司顶级的钻石单身汉,除了江崇律,大概就是梁纪了。梁总经理和顾总不一样,大多数时间都在搞外联,常年不在公司。这个月月底就是公司年庆,被邀的企业单位少说也是业内知名,在这种场合,论长袖善舞,顾栩自问....舞不起来。 梁纪年纪和江崇律倒是相仿,当年看顾栩的眼神跟看小白脸差不多,玩儿似的,不过多年相处下来,因着跟宋蔚走的近,与梁纪倒也还勉强算个朋友,相处的也不错。 公司晚餐水准向来都很高,专门提供给公司少部分加班的人。连顾栩偶尔加班,也都是在这里解决晚饭问题。所以梁纪一回来,宋蔚便打算请他吃一顿食堂,说是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街口对面四楼的那个烧牛蛙特好吃的师父已经被挖到江合食堂了。 好不好吃不知道,顾栩从不爱吃肉,对青蛙的亲戚自然也没兴趣。 海鲜牛蛙的盖子一掀开,香味扑鼻,宋蔚不顾烫,一口叉一块,囫囵的像饿死鬼,对面梁纪则死皱着眉,正仔仔细细的在把里面的蒜头一颗颗挑出来。“真尼玛太多了这蒜头,还能不能行了” “怎么不行,你懂啥,没有蒜头,牛蛙多孤独。”宋蔚是被辣的不行,顾栩给他递了杯凉水。 梁纪放弃挑蒜头,找了根蛙腿吃,边吃边点点头道“懂,这次我尽量多留段时间,你就不孤独了” 被宋蔚一口水糊了一脸,梁纪冷哼了声,见顾栩在笑还拿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菜盘子。 “我说真的来着。” 这下连宋蔚都嚼慢了。周围人少,他压低声问道“几个意思” “不就那事儿吗,我追几个月了,要不早回来了,那骨髓…”梁纪咳嗽一声,看了顾栩一眼。宋蔚不耐烦,催促道“该说快说,难道还要他回避了然后他让我去问,我再回来转告他不成” 顾栩拿水杯给每人添了些水,神色很是淡然的接上“那骨髓抢手,江崇律拿到手,但配型不理想,对吗。” 梁纪和宋蔚都惊讶的看着他。顾栩叹了口气,面前的热水熏的镜片起了雾气,便摘下来放在桌边。拿杯子撞了撞那俩人“还是欢迎你回来,梁纪。” 顾栩其实后面还有一段话还没有说出来。但他想,憋着吧。就憋着,憋到江河日下,山无棱,天地合。 急性白血病M5,依照五年前医疗水平,生存几率也不会超过一年,可是温屿安然生存了五年。 五年,这是用昂贵的金钱和几乎全球顶尖的医疗水平维持的时间,但最多,也就差不多这个时间了。毕竟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好事。 是了,尽管每个能被深刻在记忆里的东西,或多或少总是狗血,但事实上江崇律从没放弃过找配型。然而,顾栩也知道,找到这个配型的几率有多么小。对此他就是想笑。想笑就要笑。 江崇律回去的早,家里做饭收拾的阿姨从疗养院来回赶太费时间,便叫她先在疗养院呆着了。他忘了知会顾栩。 顾栩什么都好,唯独自理能力不太行。做饭水平基本是零。 家里需要冷藏的面包,正散放在桌上,袋口散开,而上面日期已经过期了两天。江崇律回来换了衣服,收拾了桌子,扔了一袋垃圾,顾栩才回家。 他衣服穿得少,鼻子冻得有些红,江崇律顺手拿了双拖鞋递过去,室内有地暖,顾栩却总喜欢赤脚走路。 今晚的江崇律,莫名在顾栩眼里有些可怜。无辜无知,温和纯良。所以即使几天没见着,当他的手揽过来的时候,顾栩乖乖的对着他讨好的亲了一口。 “你长得真好看。”剑眉星目,古色古香的四个字,恰好真的就是江崇律的眉眼。总是很严肃,各种神态下都计量精准的微笑弧度,每多一度,都能读出一种表情。鼻高,唇薄色淡,看上去很是寡情凉薄。 江崇律摸了摸他带着凉意的脸,眼里盛着笑“没什么用处。” “有啊。”顾栩说道“长得好看的在谁眼里都有特权。” “什么特权。”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顾栩被江崇律抱着坐在椅子上,面对面的,能看见他眼里的自己,正一点点的拿手划开外套,拨开衬衣。 因为骨髓的事,江崇律的心情自然是非常差,当得知配型点不够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疲惫到了极致,那是一种惯性的失望以及不停反复的无望。他没有什么心思,任顾栩撩拨,也只是闭眼轻轻吻了吻他的脸侧。 顾栩背靠着桌子,伏在江崇律怀中被轻轻推了推,江崇律指了指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 “蛋糕?” “嗯,尝一尝吗。”江崇律闭着眼睛,头搁在顾栩肩膀上,充满倦意。 “好啊。”顾栩吃了些晚饭,不饿。当然也不会智障到问哪来的蛋糕。江崇律闻言在他背后伸手拨开盒子,拿过来递给他。 蛋糕松软,奶油有些过于甜腻,顾栩接过勺子,没拿他手上的蛋糕,尝了一口就不想再吃,只是江崇律心有所虑的样子很是少见,薄薄的唇,颜色又过于浅淡,便起了心思直接咬了一口往江崇律嘴巴上凑过去。 香甜滑腻的奶油味一下子侵过来,江崇律下意识的偏过头。 顾栩有些楞,嘴边都是糊住的奶油,口中甜腻的味道一下子就泛起胃酸来。顾栩用手揩了下,站起来便往洗水池走过去。 “顾栩。”江崇律疲惫的叫他。 “没事儿,我吃过饭了。” “我…” “你先洗澡,我去给你放水,累就早点睡吧。” 第9章 失控,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顾栩抱着手臂躺在身侧,有没有睡着其实江崇律一清二楚。只是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江崇律转了个身,向上靠了些,习惯将他蜷着的身体包在怀中就这样放在胸前,顾栩睡觉总是很乖,常常维持一个姿势动也不会动。 “晚安。” 周恒很闷,和他说话都充满压迫感,容易头疼。宋蔚曾形容说,在他每说完一个字后面,都能感受到有一个句号。和他交流,一句话能超过五个字,就算多。梁纪深以为然,所以大多数事情基本都直接去找江崇律说一声,再安排顾栩的助理去干活,这样就能直接把周恒略过去。加上年前大概不会再去加国,宋潼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新来的小屁孩简直是周恒的衣钵传人,相当高冷,看上去拽得很。梁纪接触了两次后就没有要使唤他的想法了。不过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早晨看见他在茶水间挖公司的奶粉泡着喝了, 挖两勺,倒点热水,兑点冷水,拿个勺子搅一搅,倒是熟练得很。梁纪有些忍不住。 “诶,你这顺序不对啊” “.….” 拽拽的小屁孩穿着黑色连帽衫,黑色的长裤很贴身,个头倒是高,一双长腿笔直,不过显然这个装扮出现在26层以上怎么看怎么怪。何况他闻言仅是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梁纪第一次感到自己一把年纪位高权重还能被无视的窘迫。 “..你这奶粉..一烫..不就营养烫没了….要先加冷水啊…” “饿。” 我只是饿了,这里这么多喝的,我只喜欢喝奶粉,所以我才想顺手泡个奶粉饱肚子,只要能饱肚子管他热水冷水。梁纪猜这个字的全话应该是这样的。 “..你…你叫什么来着…”梁纪心想,你要是姓周,以后我就离你远点。 “顾正中”小孩当着面直接喝完了一杯奶粉,然后当着面拿手擦嘴,再当着面冲杯子洗手。如若无人。梁纪真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怕问了人家回到“知道” 他顿时非常不爽,感觉没被尊重,于是咳嗽了两声道“以后上班,要穿正式一些。你可以去人事部领一套,月底从工资扣就行了” 顾正中闻言皱了皱眉望了梁纪一眼,擦身而过只留了个“嗯” 好在,好在这是派给顾栩的,梁纪心想,要是派给自己,分分钟就能给他开了。气到差点不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的。等倒完咖啡,那奶粉袋子还大喇喇的搁在一边,梁纪顺手就给拨垃圾桶里了。这一大早的,真是.. 公司的这栋楼有12部电梯,A座的两个独立电梯一般也只有26层以上高层使用,这两部电梯离办公区更近,而且一楼出去就是街口市中心。 下午一上班,梁纪觉得困,跟宋蔚去买咖啡忍不住吐糟起顾正中。宋蔚管他叫二助,梁纪管他称牛奶精,这人长得是不错,背直腰直大长腿直的,看得人眼珠子都直。直到那两杯咖啡拿到手上,梁纪还是偏着头对着宋蔚铿锵有力的说道“一定要压一压,压下去,千万不能让那奶粉精成周恒第二了。” 不料肩上突然伸出一只手,一只好看的手,黑色西装,淡蓝色衬衫打底,一看就是要涵养有涵养要气质有气质的人物。但这只手取走了梁纪手中的咖啡。 梁纪语止,转过身,嗯,笔直的长腿,嗯,掐的正合适的腰。嗯…表情… 表情….”奶..粉..”梁纪毛快炸起来了,余光里宋蔚迅速转身就去另一队里站着,好似不认得。 “奶粉精?”顾正中用拇指和食指卡着拿过来的咖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着他。这气质实在好,好的很… “是我”他下颌又朝咖啡仰了仰“这咖啡,也是我的。” 那咖啡杯上果然有个黑笔标记的G的字母。梁纪尴尬又窘迫,却也不想输了气势“谁..谁让你上班时间…” “顾总。” “哦,我以为你偷跑出来喝咖啡.” “不错” 顾正中扫了他一眼,把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拿了出来,半个身子猛的靠近了梁纪,梁纪一缩,那只手便再一次拿走了他身后另一杯咖啡。这杯咖啡也被黑标了个G,他拿在手上转身就走了。 宋蔚凉凉的递过来一杯新的,也是被震的不行。 “你…你你看没看到,他刚才是什么个表情,看到没,他早上就是那表情,我他马了个虾子的,这什么表情,这是无视我还是讽刺啊我的天…..” 宋蔚摇摇头“梁总,你是真不行。” 第10章 早晨没吃得上早餐,到了公司又饿过了劲头,在办公室坐了会儿便感觉胆汁反流,从胃到食道连着烧成一片酸苦。 顾栩翻出达喜嚼了嚼,不适很快被清凉的淡淡薄荷味压下。他刚想伸手往腹上揉一揉。办公室门被推开,江崇律站在门边敲了下。他半路心虚的又把手放下了。 “吃午饭了。” “嗯。”顾栩把桌上摊着的几个文件夹合上,顺手扣上衣服扣子。站起来才发现窗子外面天气糟糕。一脸要下雨的样子。 是初冬的雨,要降温了。 “早晨我煮了粥,吃了吗。”江崇律在身后帮他合上门,语气清淡。顾栩摇摇头“忘了” 他哪里是忘了,顾栩不喜欢吃粥,江崇律的厨艺算不上好,煮的粥虽然稀碎,但总是觉得太粘稠,江崇律在家,顾栩一般倒点糖也就吃了。 江崇律没再说什么,顾栩料想以后他该是再给自己煮粥了就有些后悔。平时俩人不说话倒也不尴尬,只是电梯降了两层,正巧遇到梁纪和宋蔚,四个人站在铁皮箱子里,就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气氛。 宋蔚想了想开口道“江总.跟茂云联合那协议上周已经审完了,这周就准备广告投放了。” “知道了。”江崇律点点头,又加了一句“月底年会,别忘了给他们也发一份邀请。” 茂云联合这几年靠医疗器械闯成了一匹黑马,目前也逐渐渗入了制药行业。跟江合比算不上有多大的身份地位。其实犯不着要跟小公司合作,何况每年的合作宣传广告投放都有固定计划,这临时插一脚,也是很少见。几人私下也都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这也能参加公司的年会,就有点太过抬举了。 梁纪正欲开口,顾栩正好挡着往前一步,“到了” 电梯轻轻“叮”了一声,宋蔚也朝他轻轻摇头。 四人不用排队,自助区人少,江崇律正惯性的给顾栩拿了份米饭,却见他往左边看去。 左边宋蔚正端着一碗面,左边梁纪则拿了一碗粉丝“好久没吃过金陵牌鸭血粉丝了,还真香” “想吃粉丝汤?”江崇律顺着他的目光问道。 顾栩则笑一笑说道“我看面挺好。我吃面吧。” 于是江崇律放下饭,顺手拿了一盆红烧豆腐。顾栩不爱吃肉,偶尔家里也都是煮些鸡蛋和豆腐之类的,补充补充蛋白。他把豆腐推到顾栩面前,顾栩犹豫了以下,还是认真夹了一块放在碗里。 午后果然浩浩荡荡的下了一场雨。天色暗的早,三点多钟,整个大楼已经灯火通明。顾栩在沙发躺了会儿,坐起来时太阳穴涨的发紧,眼压高,看东西比往日更加模糊,竟隐隐约约才看见对面坐着个人。 顺手摸过矮几的眼镜,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着的毛毯掉了下来,对面是江崇律凝着眉。他不知坐了多久,就像中午轻轻推过来那盆豆腐一样,把一份文件推了过来。 “你最近怎么回事。”顾栩可能是还没有清醒的过来,连带着听说话的声音都有回音似的。他轻微的甩甩头,接过文件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巧了,正是中午宋蔚说的那份茂云联合的合同的补充协议说明。 这份补充协议报上来已经几天了,上面赫赫签着顾栩大名。 “你向来不会出这种问题,你怎么了”文件数额出入不大,但法律漏洞颇多,对早已三方确认的前合同存在否认和责任规避。这些细微的法律空子,如果不是江崇律临时想了想,请专业人士确认,怕是一时不查。但本来这种界限模糊的问题不出事,就有很多解释的理由。只不过是顾栩过手,让江崇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拿到的是这份?”顾栩讲话带着睡醒的鼻音。他接过文件只扫了一眼就合上了。 江崇律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顾栩,别带着这种状态。我希望你正常一些。” “?我哪里不正常吗?” “我的意思是….” “啊!对不起!”江崇律话头刚起,一阵香风就随着门开冲了进来,俩人同时皱起眉。顾栩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推了推眼镜,不着痕迹的捏着眉。新来的助理宋清扬走进来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退回去敲了敲门。 “进来。”江崇律显然不是很满意新助理。他眼前的宋清扬看着比几日前更加艳丽和娇美,贴身的小裙子衬的她肌肤雪白,曲线妖娆。长卷发随着动作摇曳,顾栩真怕一会儿她走了还要趴在地上捡头发。 “什么事。” “啊,对不起对不起,江总顾总,这个…”她拿着手中的文件夹,伸手为难的指了指顾栩身边的那份,是小女孩般无辜的动作。 “前..前几天宋潼给我送了一份让我转交给您,后来说送错了,拿了份新的来,我..我就给搞混乱了。刚一看,发现错了就急忙送来了。” 江崇律接过文件,她这时不住的分神看着顾栩,又生怕江崇律语气不耐。面色局促。顾栩抬头朝她笑了笑。她便又向他道歉。 “没关系,是我不好”。顾栩柔声道 这是份完整的正式合约,江崇律却心里更有些凝重,却只怕是自己想多。把文件还给了宋清扬,挥手让她出去,又对着顾栩认真看了看。后者坦荡的耸肩。这般不愠不火又丝毫不觉得自己委屈的样子,既让江崇律有些不舒服,又无法找到生气的理由。 他没说话,顾栩却倾身伸手过来覆上他的眉眼。凉凉的指尖柔柔的抚平他皱起的眉。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忘记也好。误会也好。说我不正常也好。只要还在身边,只要还会为我盖上一层毯子。都可以没关系的。 雨下的更大了。天色越黑,室内越亮。是细细密密的雨,匆忙的乱了方寸撞在透明的窗户上。无声又无息。 室内过热的温度将玻璃自下而上染了些白雾。 顾栩的眉梢眼角都漾开了一层水意,眼镜被拿开,沁红的眼尾情意氤氲。极流畅的眼部线条,浅浅的折成一道薄薄的眼皮,半轮弯月蛰伏其中。江崇律爱极了这双眼睛,大多数的亲吻都偏心的落在其上。 一颗、两颗、四颗相似的袖扣被扔在玻璃矮几上,叮叮作响。 江崇律不断的吮吻、描摹那柔软的双唇,顾栩被拉起跪坐在沙发,薄薄的衬衣被除去,这时皙白纤长的四肢才真正的远离了被缕衣包装过的精英人士。这是个仍带着满满少年感的身体,他没有腹肌,却紧实纤薄的无一丝富余,长腿匀称滑腻,支棱着或者是趴着、跪着亦或者盘在身体两侧,都将是所有美校不能多得的人体模特。 他伸手抱着江崇律的脖子,绯红的颜色在冷白的身体上蔓延开来,江崇律拿手自下扶着他的腰向自己拉近、拉进。 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难耐和压制。江崇律长衣未退,只抱着他坐在自己身上,甚至有心将他半拢在衣内,略干燥的手安抚似的不断上下顺着他的背脊抚摸。半室旖旎。起起伏伏的情I欲将迅速将玻璃上的雾气凝结成水线。顾栩望着江崇律背后玻璃上的自己张着嘴呼吸,像条热带鹦鹉鱼。他薄而柔软的胸腔紧紧的贴到他身上,情到浓时,忍不住仰头向后,腰间被大手卡着,他听见江崇律极度压抑而低沉的一声,撞击停止。室内便只听见细细的喘息。 沾湿的额发和汗湿的背这才感到凉意。顾栩两腿还被绕在江崇律腰侧。江崇律扳开他的脸,那双眼余温未退,聚不起精神。江崇律将他抱坐在怀中,拿起纸巾略略清理,顺手扯来毯子包住了他。伏在肩侧,面容缱绻昳丽。 “你在这坐着别动,我去拿水清理。” “好。” 江崇律觉得,如果顾栩能总是这么乖,总是这么无伤无害。他或许真的可以就这样疼他一辈子。一辈子而已,能有多长。 第11章 自从梁总回了公司总部,宋潼就忙得不行。 这天上午两个部门连开两个会,梁总不在公司,顾总都参加了。散会后眼镜没拿。宋潼就给送过去。谁知顾总趴在桌上叫了两下也没出声。 他正觉得有些不对,这时二助顾正中走了过来,宋潼便喊他“小顾,顾总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二助本是江崇律给顾栩配的助理,应自觉担任一些包括开车在内的大小琐事,顾栩不用他开车,大多数时间顾正中都是正常上下班,正好宋潼忙,所以大多数时间,在处理的也是正常工作的事。 顾正中办公室在外面,套间里面是顾栩的办公室,下午进来倒过两次水,门开着,听见宋潼的声音便走了进来,这会儿见顾栩趴着,似乎也有些奇怪,所以宋潼眼睁睁的看着他直接上手推了一把。 顾栩被推醒,这散会不才多会儿,看着倒像是睡久了的惺忪。眼看着他面色似乎不大好,宋潼又眼睁睁看着顾二助毫不顾忌的把手背贴上了顾栩的脑门。 “你发热” 宋潼愣愣的看着顾正中,顾栩也有些楞。他自觉疲惫,太阳穴跳着疼。视野不清楚。 “去买点药吧。”顾栩吩咐道。 宋潼刚想去,二助这会儿倒是懂眼色,大方说了句“我去吧。”便自顾自出门了。看的宋潼心里扑腾扑腾的跳。 “这…这小顾…性格直啊…” 顾栩撑着头笑了笑,心想确实。宋潼近些时候忙,特地来打招呼,顾栩表示理解,安慰了几句,宋潼便自觉地不多打扰。 前些时候吃饭听宋蔚说他的二助是个奶粉精。这会儿顾栩能想起来是因为这顾正中买完药回来竟然给他倒了杯牛奶过来。 顾栩足足看了面前的杯子三十秒。 “你都用牛奶配感冒药吃?” “嗯。好得快。” 顾正中神色认真,眼神坚决。少有却执着的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看着。顾栩想起他刚来时给人的极度冷感,竟不好意思弗了他的意思。一个从不喝牛奶的人,硬是就这牛奶吃了药。 他瞬间就明白了宋蔚口中形容梁纪表现出的“中了蛊的压迫感” “对了,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生日礼物”顾正中拿着空杯出去洗,顾栩叫住。 “你不年轻吗。” 这良心反问让顾栩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于是又说道“我是说,你们小孩子。” “我是小孩子吗。”顾正中极平淡又带着些道不清的语气让顾栩吸了口气,接不上来话,奶粉精拿着杯子就走了。 怪不得梁纪生气,顾栩摇头笑了笑,只好打开电脑特意搜了搜。 第12章 顾栩觉得自己还是很用心的。他给江源定了一辆自行车。自然是最好最高级的那种。 所有的男孩子应该…都爱车吧。 一年级的江源,今天七岁。江家的表姐今晚做了一桌晚餐。顾栩来的时候,菜已经上桌。客人不多,准确说,大概只有顾栩一个。 江晴微胖,边面带笑容的迎上来边用围裙擦手,极为客气,看上去很是高兴。顾栩踏进门,正欲换鞋。突然一阵钢琴音便响了起来,琴音极为醇厚却音色清透,穿透力极强,顾栩半弯着腰,竟一直没抬得起来。 那是一段极为熟悉的琴音。顾栩双手的指尖紧紧掐进手心。 “小羽” 小羽?顾栩脑中恍然出现了一个早已记不得面孔的人,一个面带着笑容,穿着白色衬衫,灰色毛线背心的男人。他身后有光,太阳的光,夕阳的光,所以照不见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笑着跑过来,微微弯腰,半张双臂,如果走得近,那该是多么温暖的怀抱。 “小羽。”他是这么叫的。 “顾栩?” 江崇律看着顾栩僵硬着四肢站在那里,面上毫无表情,视线紧紧的盯着那架钢琴。江崇律碰到他只觉得手掌下他的胳膊下的肌肉绷紧的十分厉害。于是摇了摇他。 温屿本正教江源弹钢琴,江崇律来了后才开始弹了一首完整的,江崇律觉得好听,所以听得有些认真,只是顾栩突然不声不响的走近,又是这么个状态,让他非常惊讶。 “顾栩?”琴声停了。手臂被捏的有些痛,顾栩缓过神,才发现江崇律站在身边。他僵硬的扭过脖子,像一具僵尸,看着温屿走过来。 温屿。顾栩费劲的松不开手指。 一只手掌伸过来,纤白细长的手指,骨结稚小,是弹钢琴的好手。莹白的肤色,一张占尽便宜的面孔,大而有神的眼角无辜纯良,微微下垂的眼角透着些委屈。他见顾栩不说话,便望着江崇律。 江崇律拉下他的肩膀,揉了揉他的发。 “小屿,你先去饭厅。” 小屿,小屿。原来是小屿。 温屿,温屿,他怎么会忘,他怎么会忘记呢。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是江崇律温柔的小岛屿。温柔的听上去都美好的像需要拢在羊毛毯子里,再抱进怀里的温屿。 不是小羽。 顾栩眨眨眼睛。江崇律站在一旁无声的看着他。 “抱歉。” 江崇律的视线绕着那架钢琴梭巡了一圈,顾栩抬头笑了笑,又说了一句“抱歉。”江崇律没有见过这个表情,心里却有些密密麻麻的异样感升腾。他伸手也想碰一碰顾栩,却被他偏头闪开了。 江崇律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收起了手,有些内闷。 第13章 顾栩的不友好,简直伤人,温屿有些无所适从,看着江崇律的眼神像是求救。 如果不是顾栩坐在他旁边,可能温屿就要跑过去声讨了。 江晴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席间给小江原倒上一杯牛奶,抬手刚要给温屿倒一杯,被江崇律挡了。 “他乳糖不耐,换些热水吧。” “哦?小屿也是乳糖不耐吗?我怎么记得顾栩也是喝不了牛奶来着?”江晴记得顾栩有段时间肠胃不好,在医院呆了几天,喝了牛奶就肚子疼拉肚子,印象很深。 江崇律却不知道,疑惑的看着顾栩。 “谢谢你。”顾栩笑的牵强,他站起来接过江晴给的热水,没有去看江崇律。 江原还小,江晴告诉他顾栩带来一辆自行车有些好奇的对顾栩问道“小叔叔,你会骑自行车吗” 他童言无忌,江崇律却也有些好奇,这时温屿却开口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呀,这年头还有人不会骑自行车么” “我不会。”顾栩的语气很是生硬和淡漠,他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那个从夕阳里走出来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教会他怎么骑自行车,就已经消失在生命里,他怎么会呢,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人教他过,他这一辈子,都不会骑车。 江原眨巴着眼睛,有些困惑,江晴拍拍他的头“小叔叔送了车你还没有说谢谢。” 江原听话的看着顾栩,认认真真的说道“谢谢小叔叔。” 顾栩点头,仓促的回道“你喜欢就好。” “可是我更喜欢小屿叔叔送的礼物!”江原站起来跑到温屿身边抱着他开心道“小屿哥哥,也谢谢你。”江晴愣住,看了顾栩一眼,顾栩则笑了笑,温屿坐在一旁,顿觉有些尴尬,这时江原突然叫道“松儿!” 一只半大的犬不知从哪突然就跑了过来,从桌子中间窜了进来,顾栩从看见狗的那一刻便觉呼吸一窒,只见他迅速的站起身,江晴那一杯刚倒的热水便朝他拿筷子的手上翻了下去。 热水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连着热水也溅到江崇律腿上,顾栩却不怕疼似的,瞪着那只狗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江崇律已站起身,见顾栩手背通红还愣着,便将他的筷子放下,拉着他快步的走进卫生间放进冷水中。顾栩只觉得脑中混乱一片,太阳穴崩的死紧,牙齿一放松就失了弹性般的痛。 他不是怕狗,只是记忆太深。 他知道今天的情形,江崇律一定已经失望透顶,大抵已经到了爆发边缘,他紧张,口中甚至还有半口米饭忘记咽下。 江崇律伸手,想拿过他身后毛巾架上的干净毛巾,顾栩看见他的动作竟快速闭上眼往后瑟缩了一下,这一下让江崇律心里复杂不知滋味,皱眉看着顾栩,后者又仓惶着逃避视线。 半口饭粘湿的堵在喉咙,顾栩反复试着向下吞咽着,吞的眼眶通红,他不敢看江崇律的神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不正常,也许是那半口吞不下的米饭,也许是下午喝进去的牛奶来了报应,顾栩突然推开江崇律,撑在马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酸水和发酵一半的食糜像吐不干净,断断续续的不停止,痉挛的胃让顾栩只能弯着腰往下跪蹲着,他的脸色通红,太阳穴青筋隐现,江崇律吓了一跳,忙跟着蹲下从上向下的去顺他的背。 “怎么了你?” 江崇律扳他的胳膊,神色有些微急。顾栩说不出话,过了会儿,他扶着浴缸边沿站起来,在水下冲了冲脸,漱口。 “顾栩?” 这一声,像紧箍咒,捆着他的头捆着他的太阳穴。他就只能是顾栩吗。他就只好当顾栩吗。 “你今天怎么了?” 顾栩毫不介意的拿手背擦了擦嘴,他的眼角通红,浑身又冷又热。听自己的声音都像隔了几道门,食道里的反酸烧的实在难受心烦,他用手去撑自己的头,那种憋闷至极找不到出路的情绪让他浑身发痛,他不知道说什么,仰头望着江崇律,心里的水库像是被砸破了一个小小的口,他修的这水库,一直都是最牢固的,是最高强度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是城池,是堡垒,是不可能有任何渗漏的。 可这缺口,说有就有了,他想着不够,还不够,要再大一些,大到一了百了,泄了就泄了,痛痛快快,又生怕这小口日益增大,最终决堤,把自己冲垮了。 “顾栩,看着我,你今天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就是特别讨厌他。” 江崇律果然皱着眉,顾栩看他愣了愣,然后罕见的没有生气,还对自己道歉“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你的生日。” 顾栩的生日,不巧,特别好记,在江原生日的前两天,江崇律也是突然才想起来。 顾栩摇摇头,那天,那天顾栩吃了一碗面。江崇律还给他拿了一碟豆腐。 豆腐,在顾栩的家乡,生日吃豆腐特不吉利。 看,特不吉利。 “跟这个没关系,江崇律。”顾栩没有戴眼镜,看东西并不清晰,但还是认认真真的说道 “我真的特别讨厌他,讨厌你的小屿。” 江崇律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看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他仿佛十分不能理解顾栩,但很快很突然就被怔住了。 顾栩通红的眼角里,突然掉下一排眼泪,无声无息的从脸上迅速滑下来,江崇律不知道他的眼睛其实是看不清的,所以也同样看不清江崇律的震惊和无措,以及那从极深地方流露出来的挣扎。 顾栩迅速伸手揩掉了,他的手背还通红着,江崇律无法控制自己不在这逼仄的卫生间里抱抱他。 抱抱我吧,顾栩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对江崇律央求。 “不怪你,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隔着衬衫,顾栩张口就咬了上去。要什么,要你离他远一点,要你不能再见他,要你放开他抛弃他不理他,要你永远都只能在我一个人身边。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 江崇律不吭声,拿手轻拍他的背,还是低声安抚着 “顾栩,想点开心的,生日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顾栩闭着眼睛又睁开,该说的说不出口。 “那你也送我个生日礼物吧。” “好” “我要赵敏的一件事” “赵敏?”江崇律被逗笑,但看着顾栩认认真真的幼稚和切实的在伤心,又温声应道“你在说金庸的赵敏吗” 顾栩点点头,在江崇律眼里,这小小的愿望实在是太矫情又太好笑,可顾栩的愿望就是这样的无聊他也得认。“好的,赵敏。” “我做不成赵敏,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江崇律摸摸他的头发,软的可爱。 “我也想不到,也许永远想不到,但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嗯。” “你要写给我,用纸写,用笔写。写完要签名拿给我。”顾栩固执的说道。 江崇律失笑,仿佛怀中这个人突然而来的幼稚和像是撒娇和委屈的形态大大的让他满足那些横亘在俩人之间的空乏,他点点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 第14章 江合在云南和其他边境地区都有圈地,用于野生或结合当地原生态系统种植的原材,管理和环境都十分好,近年由于发展良好,租出去拍广告搞推广也是常有的。上午星晟娱乐的老总约了江崇律谈长期合同。很有诚意,地点就约在了江合的高尔夫。 一大早梁纪就已经带着合同在楼下等江崇律,想提前在对其中的几个项目做个确认。但进了门,就只被请到沙发上,亲眼看着江崇律有条不紊的洗米,煮粥,一边搅和防止粘锅,一边防止声音大吵醒了还睡着的人。十点的约,硬是拖到九点多才出门。 “我以前还觉得姓宋的挺少见,这一看,还真不少啊。”梁纪坐在前排,合上资料,后座江崇律抬眼笑了一声道“这姓不错?” “挺好啊,你看今天这娱乐大头啊,宋轻云。这名儿多好听啊,听着就觉着人好看类型” “你这么喜欢,改天送你个。” “送啥” “送个姓宋的给你。” 梁纪不愧也担了个总经理的职位,脑子倒是活络,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张口拒绝“不要,宋清扬你省了吧,那可是顾栩留给你的” 江崇律挑了挑眉毛,心情不错“宋清扬家室不错,你考虑下” “你什么时候保媒拉纤都做了啊?”比起宋清扬的风情万种,他脑子里出现的竟然是那奶粉精一张便秘禁欲的脸,倒让自己吓了一跳。江崇律望着他笑着摇摇头。 今天风也不大,正好早到了十分钟。球童极有眼色,众人一下车便很有秩序的过来接球杆接行李。 梁纪第一次见这个宋轻云。感叹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就像看那奶粉精一脸正义凛然刚直不阿的,谁知道他背着人挖公司奶粉喝呢。这宋轻云远远走过来,长的是一脸众善奉行的样子,只是看着着实不是块轻的云。 他见到江合的人便哈哈大笑的走过来,丝毫不拘礼的在梁纪肩上拍了一掌,对江崇律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顾总吧!小伙子长得确实好看!江总公司的人果真都是年轻有为啊!” 声似洪钟响,掌如铁砂磨。梁纪勉力直起肩膀,面带春风,颇有风度的递出去一只手“不才,顾总今天没来,我姓梁。” 宋轻云兀自尴尬了了会儿,脸上僵硬一闪而过,两手交握道“我家清扬回家总是念着江合的顾总,今天见到梁总风采卓绝,一时认错,抱歉。” 彩虹屁,谁还不爱听啊。也就江崇律装不懂。他适时的解释道“这是宋助理的哥哥,星晟的总裁,宋先生。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梁纪。近期刚回国。以后就熟悉了。” 三人一番客套,梁纪这才明白为什么宋清扬这般资历的能站的牢。他转头暗暗瞪了下周恒,这坑货必然知道的清楚,就是对谁都没说而已。他又偷偷瞪了眼江崇律,怪不得要把宋清扬介绍给自己,原来这星晟老总看上了顾栩当妹夫。 第15章 顾栩今天的心情也很是不错,早晨起床,桌上仍是有一小锅稀煳粘稠的米粥,温热的小锅下面垫着整整齐齐的三张纸。每张纸都写着给顾栩的空口白条。 他本是信口胡诌,当江崇律真得签了名留了字,竟也像真的感觉到愿望成了真,欣喜不已。 顾栩捧着纸,昳丽的脸上浮现笑意。纸上犹有余温。竟觉得世间珍宝不过如此。 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在桌上尽力扭动。顾栩瞥见那无名的一串号码,好心情尽毁。指腹沿着那笔迹的痕迹摩挲而下,表情犹然变得多了些沉郁。他舍不得把纸叠起,便将那薄薄的三张纸夹进了书中。 那一份被江崇律曾经质疑过的合同,顾栩在书房重新复印了一份。附件足多了几页,装好封进袋子里,顾栩回头看了看电脑上的文件夹,终是什么痕迹也没有清除。 沃顿金融硕士,IT软件实施工程师、运维工程师,大多数人不知道,其实公司的财务运作系统的模型都是顾栩做的,原则上讲他如果想钻些漏洞,移走大部分账面上运转的资金都不是问题,他如果只是要卖掉几个方案,挤掉江合的合作单位,江崇律也不可能相信,顾栩实在不必看上那些小钱。 他这半生时间,都在上进,都在学习,顾栩的目的不在于此。他从小就知道要竭尽全力,他向来是个不愿罢休的人。 离上次见到冷女士,也不久,十天半个月。姗姗来迟的她下车时,总爱是拿精致的包低头压着裙摆,先将一只腿从那辆黑色的车上放下来双腿落地后挺直背脊,好显示她的尊贵优雅,顾栩抱肩,像在看表演。 见面一杯水,于是顾栩早早的点了杯绿茶,她开口依旧和她的姓一样的冷。 她在对面落座,一个眼神扫过,服务员很懂事的退了下去,顾栩才将茶杯端起,冷女士果然立即扬手将新茶泼到顾栩身上。 十分不雅。 顾栩心里叹了口气,拿掉沾水的眼镜,淡淡的绿茶香气发散开来,冷女士没说话,半抬起的手腕被捏住,那人眼里还是带着零星的笑意。 “如果你还希望你的孩子能活,就要保持冷静” “你敢威胁我” “我为什么不能威胁你呢,妈妈。”顾栩平静的望着她 不知是被喊了一声有些愣怔,女人抽开手,面色稍有和缓。拆开那袋文件,心思又活络开。 “你给我的那几个标,都是温家的残渣,我们一直在亏损,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点。” 顾栩叹了口气“我以为能再撑一段时间。” 顾栩特地挑了几个温氏的项目,舶来品早已日益衰退,上一辈的海运货物提供给中上层阶级,几十年过去,新的经济发展或者是代购、旅游业、线上销售早已将舶来行业打压的渣都不剩,温氏在温老爷子那代就已经不堪重负,遗留下来的已经属于抛弃不能,折旧亏损的麻烦。 温家嫌麻烦,江崇律压根懒得理,收购这事儿,风向好,自然一帆风顺,眼光不好运气差,拿得下不但吃不下,赔的倾家荡产也是比比皆是的。 但这不是什么高级陷阱,温氏也不是无脑,买断了航线,卖掉了产业,将来谁要用这个海上产业,还得回去租他的航线。温氏的航线,就是江崇律的航线。再怎么转个圈,受益的总归不是别人。 眼见冷女士隐隐要发火,顾栩竟觉得很开心。“妈,我今天心情很好。” “我不知道要对谁说,我心情很好,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真的,心情很好。” “你真是混账。” “嗯,你泼我水我也不生气,你骂我我也不会生气。”顾栩笑着拨开额前湿了的头发,眼睛里的笑容真诚又纯良,冷女士略略心惊。似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栩。 “这些都不谈,我是一个女人,在现在的家庭里生活的也很难,你有怨气,我不跟你计较。如今温屿回来,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应该心里有数。” “你记不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提这个干什么。” 顾栩脑中出现了江源那圆润的小小身躯,至纯至善的幼鹿眼睛。“你上次绑的那个小孩,就跟我当年差不多大,你绑了他,请他吃好吃的,你绑了我,却送我上手术台。” “你….我…我是为了救你哥哥…” “哥哥?”顾栩笑了笑,口中皆是苦涩。 “顾栩,我再求你一次,我们签了协议的不是吗,你答应过我不是吗?帮帮妈妈,帮帮哥哥。妈妈求你,你哥哥……你哥哥这次回来…” “你让他回来的吧,你帮他到了国内,是你吗。” “是..” “可是他早就该死了啊,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啪!”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顾栩的脸偏了一半,冷女士被气的浑身发抖,却又突然害怕的扑过来想碰他的脸。 “对..对不起,你别生气..我..” “我不生气,我说了,我今天心情很好。”顾栩手背摸了摸发烫的脸。仍是笑着。 “我给。” “我们十九年前配的点就是最高的。我捐最合适了。” “我会尽快去做配型报告。你放心。” “你….” 顾栩长大后第一次仔细看面前这个女人,精巧细致的眉眼至今不曾在岁月中褪色,他小的时候从不敢打量这个女人。害怕、胆怯。 顾栩如今已经能平和的凝视她,想起的全是不愿回想的记忆。 妈妈是什么意思,被人疼爱,被人呵护是什么意思,顾栩没想过。小时候没有体会过,长大也没有想过。 妈妈是优雅的,她长长白白的手指从不沾染家务,只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跳舞。小顾羽那时候脑中最高贵的形容,就是童话书中的天鹅,妈妈就是。 可是有时候,妈妈又很好,很小的时候,非常胖,比同龄人都要胖,妈妈总会买很多好吃的给他,更多的是肉,很多肉,记忆里小时候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妈妈就会给他吃各种肉。强身健体。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他太小了,体格不达标,就抽不了能提供出去的骨髓。 那时候有个邻居给家里送过一只小狗,妈妈不喜欢小狗,好在房子很大,花园很大,爸爸偷偷给它搭了个小窝,这样顾栩无聊的时候就可以跟小狗玩了。 啊,那时候的顾栩其实也不叫顾栩,他叫顾羽,羽毛的羽,爸爸总是叫他“小羽小羽。” 爸爸车祸身亡,是那天小狗跑出了门,爸爸去追小狗,就那么当场死在家门口,流了很多血,大片大片那种,所以其实小时候的顾羽特别怕医院,怕红色,也特别怕血,到了医院就屏气,遇到血,就习惯性闭眼睛。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接受黑白色,如今什么都习惯了,但衣柜里的衣服,也大多全是黑白色。 他也不知道妈妈和爸爸之间,是否有过爱情。那时他只是觉得他妈妈不喜欢自己。 不愿意看自己的脸,也不愿意和自己相处。一如既往的喂顾栩吃肉,有的咸,有的肥腻,吃起来十分恶心。他还有定期要去医院身体检查,妈妈总是很紧张,那时候顾羽想,可能是妈妈只有自己,太过于在意了。 可笑至极。 爸爸去世后的一天,顾栩死活抱着小狗睡觉,小狗还是那只乱跑又不听话的小狗,妈妈还是不喜欢。小狗被顾栩勒的紧,情急之下竟咬了小小的顾栩一口。 顾栩哇的哭了起来,妈妈被惊醒,要去抓狗,顾栩竟还想护着狗,于是妈妈一手提着小小的顾栩,一手提着狗,拎到阳台上当着他的面就扔了下去。 三楼,小狗发出了极其短暂而惨烈的叫声。顾栩被妈妈压着头往下看,看那一滩血,一小堆扭动着抽搐着归于平静的烂肉。那一瞬间就长大了。 妈妈不喜欢的,就是会死的。 爸爸会死,狗也会死,自己可能也会死。 黑白色。也是书本的颜色。但这些所有人都不知道。 顾栩20岁前,除了学习,什么也不关心,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永远在看书、写字、自学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逃离妈妈。 在20岁的时候,他被宾大录取。生日那天,妈妈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他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去听那个秘密,没有答应他妈妈的条件,是否今天会有所不同,但如果他没有那么优秀,亦或者,他没有这样的健康的体魄,其实就不能被江崇律留在身边。 对此,他心存感激的。 冷怡婷看不懂面前的这个人。似笑非笑。 她喃喃的说“你只要遵守跟我签的合约就好了。” “嗯。”顾栩应声。她似乎想不到顾栩竟然这次这么乖觉。内心的惊讶浮在脸上。 顾栩在二十岁的时候,被宾大录取。顾栩知道自己家里有钱,妈妈很有钱,给自己穿最贵的衣服,买最好的鞋。贵到什么程度呢,贵到老师和同学都不敢轻易靠近他,怕使他受伤,怕使他不开心。因为不知道是哪家被保密的重要官员家的小孩子。顾栩也不解释,他享受安静。 他从来不是个把自己看的很重的人,也从不会对任何事产生“自以为”。如果真的有过,也许是二十岁的时候,以为以家里的条件,读宾大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妈妈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与他交换一个条件。 秘密是,顾栩有一个哥哥,但是身体不好。 条件是,可以去天涯海角,但如果哥哥身体不好到需要救命,无论如何都要回来救他。 当他能把一切真相串起来时,也曾愤怒的声讨,可是妈妈很冷静的告诉他,他的被出生,他的一切生活标准,都是因为哥哥。 哥哥需要一个供体。 栩,同许,为了让他永远记住这个诺言,为了给他天涯海角的束缚。妈妈给他改了名字,如同这个名字,顾羽从此永远被绑在这根十字架上。甚至在去宾夕法尼亚前,冷怡婷亲自用律师和公证人,使她的条件成了法律效益的交易。他在文件上签了字的,卖身体的字。 从此顾栩便没有妈妈,那是别人的妈妈,而冷女士,很冷。 第16章 二十岁的顾栩也曾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太过年轻单纯的时候也想过要反抗,要报复,咬着牙吞着的血的努力过,像去效仿一部励志小说,企图真的能改变人生,他不想成为一个供体,他有自己的人生,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无数次的反问自己,不可以吗? 他真的成功了。 他成功的接近那个人,接近那些成功的机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消化这个圈子,融入这些人,他要变的比任何人都强,他不能被掌控,但没有脱离掌控的选项,所以他只能去掌控别人。 在江氏这么多年,他果真一点点的知道了很多,包括持股温氏百分之二十的,既不是温家的人,也不是温屿,是冷怡婷啊,意外又不意外。 他不想搞清楚这些这是早年温老爷子给她这个毫无名分可言的补偿,还是留给温屿的保障,他只是惊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那么多人用那么多的方式在守卫着他。 温屿,温屿,凭什么。 “小羽,小羽”他多想再听一声。可是听起来又那么可笑。 有多优秀,才能得到这世间诸般温暖。又要多无畏,才能承受这人间万种锥心。 顾栩沾湿的额发已经全部干了,还是来时温文尔雅干干净净的顾栩。他站起身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中去,冬天还是那么冷,但还是会有光。 他告诉冷怡婷他今天感觉到开心了。但没有告诉她,他是真的不愿意与她计较了。就到此为止了。等到抽去这几百毫升的血,他和冷怡婷这辈子就不用再见面了。 她不再重要了,无论是厌恶的情绪,还是顾栩赖以生存的恨,都不该再占领余生了。在早晨起床的某一时刻,突然想要相信余生了。 第17章 圣诞气息渐浓,由市中心开始向周围各处地方发散着温馨甜满的气息。周边德基、金鹰乃至大洋、新百等大小商场的门口都有驯鹿和圣诞老人抛花抛媚眼。是一派令人愉悦的气氛。 公司楼下大厅早早的搭建了巨大的圣诞树,树顶一颗金黄灿烂的圆球,周围绕了一圈装饰栅栏,保安每日都尽职尽责的防止有人上去摘小装饰品。于是公司各部门都传说树顶那金黄色圆球里藏着个贵重的圣诞礼物。 这天,平安夜。午后天气转阴,几小时后竟下起细雪。极大的圆满了这节日的体面。 年会将近,顾栩把所有人的名单对着脸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下班晚了些。本打算直接回去。江崇律打了电话来,说是一会儿到公司。 他们之间极少用电话联系。有事的时候电话解决不了,在一块的时候更用不上。 九点多时,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不小的雪,窸窸窣窣的扑棱在玻璃上不久就成了小水珠。这一刻能听见整栋写字楼稀零的欢呼雀跃声,楼下十几层的廊桥上公司的员工竟都跑出来趴着看这纷纷扬扬的雪。 在顾栩短短几十年的人生里,很少能感受到任何跟气氛有关的词,隐约觉得此刻如果有词语形容,应该也可以称之“浪漫” 他笑着给总机打了电话,取消了今天所有部门的加班。 今天本应团聚。 中国的圣诞气氛,其实比国外更浓郁。 温屿送的那只小狗,在温屿在的时候都被隔离的远远的,怕影响身体。此刻正委屈的呜咽着。江晴把两幢别墅都打点的非常好,也是生怕温屿觉得孤单。等下起雪的时候,温屿哄小江原 “这个时候啊,许愿很容易实现的,圣诞老爷在天上飞呢。” “真的吗。”俩人裹着同一条厚厚的围巾,蹲在沙发上隔着窗子看雪,外面红红绿绿的灯光在疗养区的别墅里零星孤独。伴着点点雪花。硬是装点了些温馨。 江原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许了个愿。 “希望小屿叔叔每年都能陪我过圣诞节。” 温屿讪讪笑道“笨蛋,说出来就不灵了。” 江原急忙的摇头“灵的灵的,圣诞老爷耳朵很灵的。” 温屿也闭眼许了个小愿望。江原正央着他说出来,便见窗外的大门被推开,有人正冒着雪走进来。他蹦了起来兴奋的喊道 “啊呀,小叔叔来了!” 温屿揉揉他的头发。不禁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是呀。真的很灵呢。 这一等,便是两小时。关上窗户,那些祝唱声就隔绝的很彻底了。室内被冷气冲的有些冷。 顾栩打开电脑过滤了一遍信息,却又看不进去多少。 晚一些时候,江崇律到了公司,已经近深夜了。 “给你的” 江崇律从大衣口袋摸出来个圆乎乎的物件向顾栩抛了过去 “苹果?” 江崇律见他愣愣的,便给他咬了一口塞嘴里。“平安果。祝你平平安安。” 顾栩慢慢的嚼着,江崇律看着这个穿着一身西装的精致人儿,两手捧着苹果,眼神像只笨兔子一样不知反应,心里发软,便拉着他下楼。 楼下的保安,早就提前回了值班室,大厅锁着,巨大的圣诞树在黑漆漆的夜光中闪着宝物的光,树下正站着一个眼里冒光的人。 这树,怎么也得有个三四米高。关键它是一颗真的树,种在巨大的盆子里。 梁纪恨恨的想起江崇律的话,此刻站在树下很是丧气。宋蔚都去相亲了,他竟然还是个孤家寡人。 按照传统,公司每年这个时候的圣诞树上的小礼盒,都是实打实的实物,每到圣诞节当天,就会分派一空,这是公司员工都知道的事,但不知道的是,树顶那大圆球里是真的有个大宝贝。 具体是什么,周恒那嘴肯定撬不开,但一定不便宜就是了。主要是他实在很好奇,讨别人喜欢,要送多贵多有心的东西才能让人痴心不改。 他抬头望着树顶。伸手比了比,真的差很远。 电梯叮的一声,出来了个人,这电梯出来的一般都是熟人,他还没看清便喊了声“喂!” 回头的顾正中,是个定格画面,他应声来到树下站定,看着梁纪同他解释了半天,依然是个看白痴的眼神。 “这里面一定是支票。”他郁闷的说。“我只想看一眼。” 江合堂堂一个总经理,此刻不相符的丧气和憋屈表情,顾正中轻轻笑了笑。 “算了,走吧。” 顾正中没动,他朝梁纪一挑眉,心情很好的把衣服脱下来丢了过去“拿着” 。 梁纪看着他嗖嗖爬树的样子,眼睛一亮。。 第18章 院子里多了颗小圣诞树,比公司的小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被栽到了家里的院子中。此刻也被提前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礼物。 十二点将近,雪还在下着,顾栩站在院子里,江崇律牵着他走过去,低头朝他唇上吻了吻。 “许个愿吧。” 那颗圆圆的金黄色的大球,在顾栩眼睛里有些模糊起来。他闭上眼,无限虔诚。 “别睁开眼。” 像是第一次被人告知可以许愿一样,顾栩乖乖的合着眼,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江崇律捏着他的掌心,小时候顾栩,该是多听话乖巧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人不愿意去疼他,宠他,他始终对错过了生日而哭泣的顾栩心怀歉疚,按照公司的规模想给他补个小型的礼物。 “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追求自由,你就是自由的。” “我尊重,尊敬你。你一直很好。”江崇律伸手放在他耳侧“你也要相信,我很好,我值得你信任。” 轻吻落在他扑簌的眼睑上,江崇律握着他皙白纤长的手,指缝相接。那只手被缓缓拉高,顾栩的手轻而易举就够到了那个金黄色的球。 江崇律把球放在他的手心,笑着说。 “打开它吧。” 两手轻轻一掰开,彩色的小泡沫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发光的蓝色表盘,即使没有任何装饰的躺在塑料中,也无法忽略这块表的精美绝伦。Patek philippe .星空。耀眼的北半球星空,被揽入这小小一方玻璃中,不同时速的转动,是月亮沿着银河的轨迹运转苍穹。 顾栩抬头望着江崇律,又露出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江崇律有时候心想,他还这么年轻,还这么小。本该肆意又活泼的年纪,非要扎进险恶又枯闷的商场,偏偏不懂得人有五感,在遇到感情的时候很容易藏不住这种本质上的稚嫩。 “这么贵….” “对” 江崇律手背蹭着他发凉的耳朵,他黑发上掉落了一层雪花,笑的时候连着落下来,在顾栩的眼睛里下了一场小雨。 “用这块表来买断了你的所有不开心的时间不好吗?,以后你就可以在这段新的时间里,过新的生活。你的星星,月亮,银河。它们在新的时间里。” 江崇律带着笑意的眼睛依然凝视他,像在等顾栩说好。 顾栩等到心脏平复了跳动,回手抱了抱江崇律的腰。 “好啊。” “乖。” 几十年没遇到过的春天好像都在这个下雪的季节回来了,好像以后都真的会柔风和煦,暖阳上行。 世界是守恒的,至少在这一刻,他愿意原谅所有的不值得。 第19章 温廷生葬在天云山墓园里风水极佳之地,向上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温屿走的有些吃力,江崇律一路在身后虚虚扶着他。 低沉的雾霭尚未退尽,密集的水珠不一会儿就沾湿了两人的肩膀。 时隔多年,温屿又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墓碑上的照片即使被玻璃覆盖,仍褪色的厉害,渗着远去已久的古老。 “爸爸。” 温屿摘下口罩,蠕动着苍白的嘴唇。他瘦的十分羸弱,厚厚的羽绒服下空旷的不像话,弯弯腰就能缩成小小一团。过了圣诞,他受了些凉,反反复复的高低热。江崇律不想他在这个时节走这么多路,又不忍他的祈求和那极乖巧眼神里流露的希冀。 “温家的叔伯们大概都知道我回来了吧。” “知道就知道吧。”江崇律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温屿的目光始终柔和。 “他们总以为剩下的股份都在我这里,还巴望着分一分。” 江崇律轻笑一声,并不言语。温屿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又回来问他“以后我也要住在这里了吧。”他指了指温廷生不远处的一丛罗汉松道“这松好看,离爸爸也近,我不爱晒太阳,以后把我放在那吧” 江崇律拢紧了眉,却不愿苛责他 “胡说什么,新西兰那么大你不愿意呆,还愿意往土里钻吗。” 温屿笑了一笑,微微下垂的眼角眯成一条曲线“那里不好。这里有你们,我才想待着” 他怕江崇律生气,上前两步用两手抓住了他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你一直都照顾着我,守着我,把我当亲弟弟,让我活到现在,你是我最亲的人,对我也很重要,我也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但是...我做不了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 “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命里无时求不得,其实你不必再费力了”他倦极,眯着眼睛靠在江崇律肩上。江崇律揽着他,似宽慰他又自己也不那么相信的低声说 “别怕,下周等配型报告出来就有好消息了。” “你再坚持坚持。” 温屿没说什么,多望了几眼这遍地的碧绿和常年青翠的苍松,脑中挥不去的全是温廷生褪色的笑脸,他很想问一问江崇律等我走了,还会不会来看我,多久来一次,来一次多久。 可是他问不出口,江崇律于他,是世上最重要的人,难道自己就不是他最重要的人吗。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无依无靠,这样隔着海来取暖,只要活一天,都能暖一天。 “好。我再坚持坚持。” 第20章 温廷生葬在天云山墓园里风水极佳之地,向上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温屿走的有些吃力,江崇律一路扶着他。周恒便默默在后跟着。低沉的雾霭尚未退尽,密集的水珠不一会儿就沾湿了三人的肩膀。 时隔多年,温屿又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墓碑上的照片即使被玻璃覆盖,仍褪色的厉害,渗着远去已久的古老。 “爸爸。” 温屿摘下口罩,蠕动着苍白的嘴唇。他瘦的十分羸弱,厚厚的羽绒服下空旷的不像话,弯弯腰就能缩成小小一团。过了圣诞,他受了些凉,反反复复的高低热。江崇律不想他在这个时节走这么多路,又不忍他的祈求和那极乖巧眼神里流露的希冀。 “温家的叔伯们大概都知道我回来了吧。” “知道就知道吧。”江崇律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温屿的目光始终柔和。 “他们总以为剩下的股份都在我这里,还巴望着分一分。” 江崇律轻笑一声,并不言语。温屿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又回来问他“以后我也要住在这里了吧。”他指了指温廷生不远处的一丛罗汉松道“这松好看,离爸爸也近,我不爱晒太阳,以后把我放在那吧” 江崇律拢紧了眉,不愿苛责他“别胡说,新西兰那么大你不愿意呆,还愿意往土里钻吗。” 温屿笑了一笑,微微下垂的眼角眯成一条曲线“那里不好。这里有你们,我才想待着”他怕江崇律生气,上前两步用两手抓住了他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你一直都照顾着我,守着我,把我当亲弟弟,让我活到现在,你是我最亲的人,你对我也很重要,我也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可是我做不了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 “你为我做了很多了,命里无时求不得,你不用愧疚”他倦极,眯着眼睛靠在江崇律肩上。江崇律揽着他,似宽慰他又自己也不那么相信的低声说“别怕,下周等配型报告出来就有好消息了。” “你再坚持坚持。” 温屿没说什么,多望了几眼这遍地的碧绿和常年青翠的苍松,脑中挥不去的全是温廷生褪色的笑脸,他很想问一问江崇律等我走了,还会不会来看我,多久来一次,来一次多久。 可是他问不出口,江崇律于他,是世上最重要的人,难道自己就不是他最重要的人吗。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无依无靠,这样隔着海来取暖,只要活一天,都能暖一天。 “好。我再坚持坚持。” 第21章 顾栩抽空出去了一趟,他对医院仍带着天生的厌恶感。跟江合的私立医疗中心不同,冷怡婷指定的医院人声鼎沸,让人意外的有些人间气息。 开心,悲伤、无奈、疲倦,各种表情的人都在这里急速的穿梭着。 有人来引他进了条VIP通道,打开门,僻静的待客室内,五六个白大褂等着他。 顾栩想起小的时候看封神榜,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那时候还小,跟着哭了一场。后来,等他一人躺在白色的病床,需要侧身抱着腿,看硕大的针筒经过他的眼,穿过他的背脊,然后那种被抽筋剥骨的痛就永远的烙在了他的记忆里,这种感觉,同现在竟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在顾栩脑子里他已经不欠任何人了。 不欠任何人之后,即使现在的科技发达到哪怕只需要抽他一滴血,他其实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看着那一管血抽出去,顾栩按着胳膊就站了起来。 那辆黑色又豪华的车静静的停在医院入口,她坐在被黑色遮盖的玻璃里,就也成了这样的黑色。 顾栩弯弯嘴角,笑意深不到脸上。 回公司正好接近下班的点,沿着明故宫那条路,车子从南航堵到了博物馆。越往前越堵,原地等了十几分钟,往前挪一辆车的距离。顾栩不禁开始揉着眼睛,头涨的厉害,拿下眼镜就是一阵模糊。 车辆往前移的时候顾栩松了松刹车,判了判距离又踩住。不料车尾被后车突然撞了下,顾栩脖子惯性向后一仰,眼前全是电视台午夜后白绿分不清的雪花片。 这个时间段追了尾,实在是太麻烦的事。车窗被敲了下,大约是后车司机。顾栩降下车窗,拿起眼镜。正想着不予追究。耳边“啪嗒”一声打火机响,浓烈的烟草味透着那人的脸,袭进了车内。顾栩难得的皱了皱眉。 “车挺贵,现在赔还是留个电话?”那人五官出色,张扬的眉眼平添邪气,吸了口烟,半抱着肩膀用下巴斜了斜顾栩的车。这人看着三四十岁的年纪,衣着规整贵气,言语间却浑身充满了痞气。 “我看一下。”顾栩打开车门,后面一阵滴滴滴的叫声伴着烟草味让顾栩心底烦躁,宝马的车尾仅有拍照上的不大凹陷和划痕,可后面卡宴的进气格栅和引擎盖都有不小的损伤,这么一看,卡宴的损失要大得多。 “算了。”顾栩觉得眼压太高,绷紧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正要走回车内,那人竟一把抓住了他小臂。顾栩心中不耐,却还是问道“怎么了。” “留个电话。” “不必了。不用赔。” 顾栩说完后小臂的桎梏未撤,他对这种不礼貌有些不高兴,便皱着眉回头望着那人,那人明显的戏谑和玩味眼神让顾栩心生厌恶,立即想甩竟没甩开。“电话” “社会主义道路不够宽不够你走是吗。” “噗嗤”那人听到后毫不避讳的笑了一声,突然非常自来熟的伸手拿下顾栩的眼镜,一口浓烟吹了过来,顾栩忍不住偏头,竟被激起怒意。正要大力抽手,那人松了力道,手背敲在车窗架上,发出“咚”的一声。 “抱歉,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顾栩接过他递来的眼镜,不欲说话,走上了车,未关的窗户里飞进来一张名片。 “后会有期,下次见面,再给修车费。”他站在窗外摇了摇手。 后会有期个鬼。车流松动,前排空了很大距离,顾栩没理会那张名片,直接将车驶离了主干道。 路上被截停的车流仍在卡宴后面发出催促不耐的噪音,车前面的男人唇角带笑,眼神极寒,待烟烧到手指,便顺手扔进了灌木丛。 是,他是故意的。 第22章 “顾栩是不是挺讨厌我的?”温屿打了个喷嚏,江崇律给他递了块干净的毯子擦头发。 “你还怕他讨厌你” “怕啊,怕他太讨厌我,你把我扔了咋办。”温屿说的不太认真,江崇律低头笑了笑。“没事。” 没事是什么意思。温屿鼻音浓重,挨着身边的人要困不困。 “你爱他吗。” 爱? 他们从来没说过爱。 江崇律甚少愣神,也不知道怎么去想或者回答这个问题。顾栩从来没有问过他。 温屿见他不说话,便把毯子盖在头上蒙住了脸。裹在里面谁也看不清表情。 “你好像很喜欢他。” 江崇律望了望窗外停滞不前的道路,城市的五脏六肺各处要塞都堵得厉害。他否定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已经是答案了。” 江崇律心中漫过一丝苦涩,却仍是摇头 “你不懂的。” 拿下他挡住呼吸的毛毯,温屿正闭着眼睛。头发仍然半湿看上去年纪很小。 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过江崇叙了,不知道如果江崇叙还在,是否就不用这样身疲力竭。 顾栩车尾的凹陷算不上严重,到底还是破坏美观,想想还是把顾正中叫进办公室,让他拿车去修。 顾正中难得的没拿着钥匙立即走人,站在桌签看着看顾栩撑着头,半截指骨无意识的锤太阳穴。 “怎么了。”顾栩感觉他没走,抬头问道。 “你眼睛很红” “是吗” 顾栩轻轻晃了晃头“那你送完车回来顺便买点眼药水来。” “我先送你回去吧,然后再去修车。”顾栩脾气好,从这语气里听出些难得的关心,配上这过于一丝不苟的脸,心生暖意,想了下便点点头说“也好啊。” 到家后江崇律果然还没回,加上最近钟点阿姨也没在,顾栩一天也没来得及正经吃饭,虽然饿,却碍于简陋的水平,止步于厨房大门。 将顾正中路上买的滴眼液扔到托盘中,家里才开始有了声响。顾栩叹了口气,在沙发坐下。 等江崇律从疗养院回家,顾栩已经抱着肩,一丝不苟的在沙发上睡着了。顾栩算不上结实,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一样看不出是少年的纤细骨架,浑身上下都还留着些柔和的稚嫩。 这些年,江崇律把他照顾的精细,对他实打实的体贴温柔,他连地暖都不晓得开,垂着头自顾自的睡着。 身下一轻。顾栩便慢慢醒了过来,顺势抱过江崇律脖子。 “去哪了。”双眼要睁未睁,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江崇律只好又将他放在沙发上,地暖的温度还没有上来,顾栩被抱坐着靠在怀中。 “去扫了个墓,然后去了下疗养院,跟温屿” “嗯。”顾栩闭着眼,闷着头扎在江崇律胸口胳膊间,他黑色西装裤下衬的一双脚洁白,垂在沙发上脆弱的浮着循环不过来的淡淡红紫。 江崇律便用手包住了那冰冷的脚,搓了搓低声说道 “吃过饭了吗,我去煮粥。” 想想那粘稠的粥,顾栩就摇了摇头,向怀中用力的缩了缩 “我不饿。” 江崇律依言没动,身体靠在沙发上给调整了个更舒适的角度,顾栩懒懒的睁开眼,只是没什么焦距,惯性眯着眼要伸手够茶几上的眼镜。 江崇律没递给他。皱着眉看他红通通的眼睛,指腹蹭了蹭眼睑“眼睛怎么了。” 眼睛没怎么,但是太阳穴刺刺的疼。睁开眼就觉得房子角落的线条在转动头发晕。他不想说,没拿到眼镜就闭起眼靠着。 “没事,有点累。” “累?”顾栩的眉间隐隐捏出了红印。见他不怎么想说话,想必已是累极,此刻江崇律声音也有些不愉快起来, “累就早点休息吧,工作多的话我明天去处理就行。” 胃中泛酸,口舌皆苦,顾栩反身趴在江崇律的脖子旁,往下吞口水,神情恹恹。 “嗯?”江崇律捏了捏怀中那人臀上不富余的肉,低头又吻了吻顾栩的耳尖。 没想到顾栩抬头转过来迷迷瞪瞪的望着自己“要不要做。” 那眼尾染红,眸中水汽氤氲的模样,再加上他慵懒迷媚的缱绻声调,江崇律只觉是一把火瞬间撩起离离草原。然而他只是抚了抚他的后背 “不做,养好身体最重要。” 顾栩蹭了蹭,极柔和的圈紧江崇律的脖子,放松了全身趴在了他身上。“那你抱着我” “抱着呢。” “抱着我去洗澡,抱着我睡觉” 江崇律气笑,挥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 “我看你是不想睡。”说罢却还是抱着他站起来,顾栩四肢纤长,江崇律兜着他大腿,像抱着个半大孩子似的,从楼下抱回楼上,分量不轻。 大约是过于舒适,等把顾栩放下来才发现他歪着头已经睡着了。江崇律只好抱着他也躺了下来。 顾栩听话的时候像只安静的猫,在一般情况下都很乖顺也很聪明,是个极优秀的情人。但在江崇律心中,情人和爱人,是两码事。爱由情生,情深不寿。 他和顾栩之间,简单却又比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从不能让顾栩受伤害,到现在已经是不忍让他受伤害。从一个尽职的看护者,到如今看他蹙眉,都心间发烫。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的关系。他是想护着这个人一生的。虽然,顾栩本身一定更有能力让他自己过好这一生。 可就是,无法说的出口,无法放的开手,顾栩收敛的脾气,刻意的回避隐忍,甚至是越来越安静的乖巧,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 甚至从顾栩见到温屿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开始疼了。 第23章 第二天,顾栩那辆760准时出现在楼下,顾正中下车,江崇律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追尾的事情,顾栩说的轻描淡写,江崇律也就没有多问。交代了顾正中不要提前给顾栩打电话,就先离开了家。 高分辨确认配型点数那天,顾栩只是淡淡一笑,他已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那一笑,也只是因为江崇律心情不错,把他那追过尾的760换成了一辆添越。 添越很好,那天他在添越里坐了很久,那极优的音响低柔的放着一首老歌,疗养院里的一切也似有天意般呼应着那歌曲的情境。 天边的落日下,洒下一片昏黄。江崇律终于教会江原怎么骑上自行车,他笑着,温屿坐着,孩子围着他们闹着。 他不是嫉妒,只是觉得,坐上那辆自行车,应该会更快了。 满月的星空下,他们在有落地窗的客厅吃饭,他会给温屿夹菜吗,还是也只是允许他喝热水,如果江崇律有孩子,大概这就是家庭的模样。 还是不要难过了吧,顾栩悄悄的想,悄悄的把车再使离,悄悄的摘下那块表,你看,星星也好,银河也罢,它们并不仅仅罩在自己身上。不能只做自己的星空,他其实也不怎么想要。 顾栩还是顾栩,江崇律依旧顾栩的江崇律,依旧会早起为顾栩煮粥,会因为顾栩不爱吃肉变着法儿的让酒店的大厨把肉做成没有肉味没有肉样的食物。可是在他怀里,顾栩再也没能睡得着。 总有什么变了。像是没有感觉,又像是谁都感觉得到。 一直到年会那天,江崇律醒来后在顾栩脖子下将自己的手臂和低枕做个更换,他动作轻,但仅仅刚托起顾栩的头,那人就转醒了,他醒的快,江崇律只来得及看见他眉头猛的蹙起,便见顾栩捂着嘴跑到卫生间,那呕吐呛咳声传来时,江崇律还半坐在床上,手悬空着,渐缩成拳。 顾栩蹲伏在马桶旁,来不及穿鞋,过长的睡裤遮盖半块雪白脚背,他蜷在那里显得整个人细瘦软绵,江崇律看了他一眼,就心里闷得厉害。便想转身给他倒水,等他拿来水杯,顾栩却愣愣的站在镜子前。 触及他回过头的眼神,江崇律心里被紧紧攥了下,顾栩害怕。 拿着水杯走过去抬手想在他背后顺一顺,顾栩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他光着脚,眼里还有呛出的湿气,明明脸色发黄,唇色发白。但他盯着江崇律的眼睛说“我没事” 江崇律想安慰他,想搂住他,抱着他离开这冰冷的地面,但他摆摆手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崇律心里难受极了。 苦涩的胆汁反流,一杯温水下去只能缓解几秒。灼烧的痛感很快沿着胃烧到心口。江崇律把他放在床上,顾栩不敢躺下,盘坐着,实在忍不住要拿手压一压胸腔。 “没事”江崇律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的头 “没关系的。生病也没关系。” 顾栩努力的往下咽口水,早起的迷蒙尚未清醒,神智恢复了大半。 “我…就是..”就是什么呢。就是忘记吃饭,就是你不在家我就忘记吃饭,就是不想吃饭,就是不想一切都好,就是不想捐骨髓。可是江崇律给他拿达喜,又来抱着他,又来揉他的肚子,顺他的背,他那稍微浮起的恨意就快要被平复下去,他总会很快忘记,其实是不甘心的。 顾栩剥了两颗达喜嚼碎压下去,灼烧感立即缓解。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江崇律就一口咬了上来。淡淡的冷冽甜味在俩人舌尖过渡。他们接了个很长的吻,直到顾栩脸色终于染上一层绯红。 “是我不好,我明天就让阿姨回来做饭。”江崇律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他明知道的,知道顾栩挑食不会做饭,自己不在家,他可能最多只会吃面包,知道他连地暖都想不到去开,知道他每天回家都要等自己睡了才能放松两只肩膀..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 “没事,不用了。” “顾栩,你不用这样”不用觉得什么都没事,不用这么懂事,不用这么藏着。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吃饭,不是故意要反酸,不是故意要引你生气。顾栩说完避开了江崇律的手拉开被子侧身背对躺下,江崇律见状也不多解释,叹口气帮他拉高被子就下了楼。 粥依然是那粘稠的粥,顾栩看了一眼,却吃一口的欲望也没有了。 第24章 年庆晚宴地点在公司顶楼宴厅,私密低调,几日前就已经筹备的非常精细,来者皆是纯正的上流人士亦或者城中新贵。豪华程度不亚于一场峰会,楼下大厅正门为此开出了一条特别通道,这会儿江合的公关部和推广部均有人在楼下一一引客。 “要么怎么说有钱人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呢。”停驻的每辆车都金贵的很,宋蔚打量着门童们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刮坏蹭坏的,进度缓慢几乎来不及泊车 “有钱人从小接触的就是有钱人环境,跟有钱的同学一起做朋友,一起长大,长大之后一起做生意,这么循环下去,就是家族利益了。” “所以富人越富,穷人越穷,还是两条不相交的线”顾栩说道。 “是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合已经这么庞大了,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宋蔚感叹着,他比顾栩要年长一些,呆在公司的时间更长,正好也是发展最快的几年。 “对,是不容易。” “大概真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有些人一生下就有了,大多数人努力死了也没辙。” 几个站台的小明星压着帽檐步履匆匆的穿过大堂,身后跟着一堆随从,宋蔚目光跟着动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诶,别说,你要是再往前站一站,真不知道谁是明星。” “彩虹屁”顾栩笑了笑。他俩正在大堂角落闲闲站着,这时天色擦黑,江合正是灯火通明,门口处停稳了一辆黑色的车,宋蔚瞧着只觉得顾栩笑着笑着就顿在脸上。 不远处周恒下车把后座车门打开,温屿和江崇律先后下车,俩人皆是一身正装,英气逼人。江崇律抿着唇,正凝神微微侧身在听着温屿说些什么。 “这……是温氏那个小公子?” 顾栩把悬在脸上那抹笑降落下来,散散的将眼神挪到别处“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总有人能轻易得到你努力很久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 “命啊。”顾栩转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又盈满笑意“还能是什么。” “你不知道….他要来?” 顾栩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第25章 稍晚的时候,宴会逐渐接近高潮,梁纪和江崇律先后发言,做了番简短的演讲,年轻有为,引人瞩目,站着都是光芒万丈。顾栩离得远,只能看见江崇律下台后贴着温屿站着,低低的叮嘱着什么。 他有些眼涩,便朝卫生间走过去。 这条路僻静,遇到的人倒是比宴会上的多,只是一个比一个招人烦。 冷怡婷着一件低调的黑色礼服,卷发披散,慵柔的立在那里。顾栩当然记得她当年是何样子,那群妇人说的不错,她依旧美的惊艳。 见到顾栩,她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来。 “茂云集团?” 她点点头“我是想告诉你下个星期,就可以打针了。”顾栩嗯了一声,淡淡问到“你是来见他的吗。” 冷怡婷偏过头去,几不可闻的也嗯了一声。 顾栩发出一声嗤笑“把我的骨髓卖给江崇律,再赚笔江合的合同,好算盘。” “顾栩,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我比较好奇我在江合值多少钱。” “你以为跟江合扯上关系,我就没法动了吗,你是不是忘了温氏的事。” 冷怡婷果然瞪了过来,两眼冒火。顾栩却看得开心起来,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么坏,别人生气,他就很开心。 “顾栩,你早晚会知道…” “别紧张,妈妈,我说笑的,你能卖我几次呢,省着点用,我听说…..”顾栩的视线内渐渐走近了人,夹在烟草的气息像是有毒的瘴气。他弯腰贴着冷怡婷的耳朵说完,就转身向卫生间走去了。 “我看许茂云怕是不行了,傍上许景行是条好路。” 顾栩背影未走远,许景行已随手丢掉了烟蒂,他大步走了过来,扬手便握住了冷怡婷的下巴将她卡到了身体和墙之间。冷怡婷这才慌乱的四周看去,可显然许景行并不顾及周围丝毫眼神,他只死死的盯着这个女人,这个既妖媚绝艳又无情至极的女人。 “放开!” “你永远都只会对我说放开,你看我放得开吗” “许景行!!” “你从不愿意跟我多说话,今天跟我来,是要见谁?谁?”他低沉的嗓音掐着狠意,可是邪气精致的一张脸又在此刻温柔至极。 “不关你的事” “是温屿..还是顾栩?”许景行喃喃问道,又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他的手真漂亮,你知道,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说,顾栩的手真漂亮,像你的一样漂亮” 许景行拉起她的手,她早已年过四十,却依旧柔软白皙“可惜你再也弹不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 “他也会弹吗,我请他给我弹好不好..” 冷怡婷猛的推开了他的桎梏,瞪着他大口的喘着气,许景行又靠了上来“ 要么…我请温屿来弹?” “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他笑的半真半假,见冷怡婷气的发抖,竟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人生都是选择题,我和许茂云,你不选我,我就很想知道,天涯还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沦落人。” 第26章 稍晚的时候,宴会接近高潮,梁纪和江崇律先后发言,做了翻简短的演讲,瞩目,站着都是光芒万丈。顾栩离得远,只能看见江崇律下台后贴着温屿站着,低低的叮嘱。 他有些眼涩,便朝卫生间走过去。 这条路僻静,遇到的人倒是比宴会上的多,只是一个比一个招人烦。 冷怡婷着一件低调的黑色礼服,卷发披散,慵柔的立在那里。顾栩当然记得她当年是何样子,那群妇人说的不错,她依旧美的惊艳。 见到顾栩,她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来。 “茂云集团?” 她点点头“我是想告诉你下个星期,就可以打针了。”顾栩嗯了一声,淡淡问到“你是来见他的吗。” 冷怡婷偏过头去,几不可闻的也嗯了一声。 顾栩发出一声嗤笑“把我卖给江崇律,赚笔江合的合同,好算盘。” “顾栩,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我值那么多钱,你不告诉我,不怕我生气吗。” “以为跟江合扯上关系,我就没法动了吗,你是不是忘了温氏的事。” 冷怡婷果然瞪了过来,两眼冒火。顾栩却看得开心起来,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么坏,别人生气,他就很开心。 “顾栩,你早晚会知道…” “别怕,妈。我说笑的,你能卖我几次呢,省着点用,我看…..”顾栩的视线内渐渐走近了人,夹在烟草的气息像是有毒的瘴气。他弯腰贴着冷怡婷的耳朵说完,就转身向卫生间走去了。 “我看许茂云怕是不行了,傍上许景行是条好路。” 顾栩背影未走远,许景行已随手丢掉了烟蒂,他大步走了过来,扬手便握住了冷怡婷的下巴,将她卡到了身体和墙之间。冷怡婷这才慌乱的四周看去,可显然许景行并不顾及周围丝毫眼神,他只死死的盯着这个女人,这个既妖媚绝艳又无情至极的女人。 “放开!” “你永远都只会对我说放开,你看我放得开吗” “许景行!!” “你从不愿意跟我多说话,今天跟我来,是要见谁?谁?”他低沉的嗓音掐着狠意,可是邪气精致的一张脸又在此刻温柔至极。 “不关你的事” “是温屿..还是顾栩?”许景行喃喃问道,又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他的手真漂亮,你知道,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顾栩的手真漂亮,像你的一样漂亮”许景行拉起她的手,她早已年过四十,却依旧柔软白皙“可惜你再也弹不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 “他也会弹吗,我请他给我弹好不好..” 冷怡婷猛的推开了他的桎梏,瞪着他大口的喘着气,许景行又靠了上来“要么…我请温屿来弹?” “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他笑的半真半假,见冷怡婷气的发抖,竟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人生都是选择题,我和许茂云,你不选我,我就很想知道,天涯还有没有像我一样的沦落人。” 第27章 温屿依在门框上,他特意等在这里,见顾栩径直略过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有些说不清的不舒服。 “顾栩,你和那个女人认识吗。” “离我远一点。” 可温屿没听进,他依然走了过来,说道“顾栩,你离她远一点,她..” 顾栩从镜子里狠狠瞪着他,如果是熟悉顾栩的人,怕也会一刻认不出这个人。可是温屿不了解他,更看不出他骤然变了的脸色,他固执的说道“江崇律说过,她们家黑道出生…” 顾栩要比温屿高出许多。温屿一走近,站在他身后就看不见镜子,他伸手浅浅落在顾栩的肩上,那里有一块彩色的纸屑,是刚才大堂里庆祝年庆时的掉下的礼花碎片。他刚捉住那小小纸片,只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水龙头未关,顾栩湿淋淋的手便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推了老远。 “我有没有叫你,离我远!一!点!” 后脑被磕在卫生间陶瓷墙砖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温屿皱着眉还没觉得疼,顾栩已经一手撑着墙,挡住了他的半截视线。 温润是他,刻薄也是他,柔风细雨是他,暴戾无常也是他。顾栩此刻的眼中带着温屿无法想明白的恨意,切骨的寒冷刺人的令人脊背发凉。他脸上、手上的水都未来得及擦,眯着眼睛连声音都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你…”温屿后脑勺磕到了墙,脑中一片晕眩,他才刚开口,鼻子里就留下血来,他来不及说话两手擦着鼻子,很快就将手上脸上擦出一片红色。顾栩望着这片红,凝不住神,手中力道不松,只是狠狠的闭上眼。 远一点,这么多年,还不够远吗!温屿被保护的纯白的像一只纸,脆弱的像一只白兔,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可以这么轻易的拿走所有呢。那痛苦和惊慌的表情,让顾栩心里有种变态的舒适。甚至是细瘦的脖子,都让他忍不住想要就这样掐断。 “你算什么东西..” “…你快松手..我。。…”温屿的血止不住,他不但很快感到头晕,被掐住的脖子也觉得难以呼吸。而那片血色让顾栩不愿睁眼,他脑中混乱的记忆让他紧紧握着拳。 “顾栩!你在干什么!”梁纪被眼前一幕震的呆在当场,他从未见过顾栩这般狠绝阴鸷的样子,他仿佛被恶鬼附身一样陷入另一个世界。顾正中上前两步正要去拉开他。顾栩就已经被大力的的扯开了,那人把顾栩抓稳,顾栩才似回神,只是还没来得及清醒,一个清脆的巴掌唤回神志。 一个巴掌。巴这个字,总是听上去看上去都不优雅,顾栩从小就被教的要端正,要优雅,要有气质,他从没挨过巴掌,人生中连巴和掌一起出现的几率都很小。 可它还是出现了。 江崇律从头到尾只望了他一眼,干脆利落。他可以为那个眼神想很多很多形容词,但是没必要。 他抱着流血的温屿迅速的出了门,只剩下愣住的几个人,全都被施了咒,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稍麻过后起码三秒才觉得疼,脸疼,太阳穴疼,一下子所有地方,都疼了起来。他抿着唇,抬眼望了望门外,觉得视线不清晰。 宋蔚来得迟,清醒的快,跑来抓着他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着急道“顾栩,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顾栩被他扯的摇摇晃晃,看看他格外着急的样子,又突然笑了。 不够,还不够。 不够疼,不够难堪,不够失望,也还不够难过。 第28章 “抱歉,我没事。” 顾栩尽管笑的云淡风轻,但也没人真的觉得他无所谓,不管是震惊还是担忧,众人都明显的挂在脸上。 梁纪觉得这块地儿人多刚想疏散一下,就见周恒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而这附近三三两两的人已经被他疏散过了。 顾正中正紧紧抓着顾栩的手臂,目光是少有的凝重和关切。梁纪还来不及深究,周恒便拍了拍顾栩的肩膀,这意思,是要送顾栩回去。 可谁又都知道,周恒是江崇律的人。 周恒朝梁纪点点头,就要出去,宋蔚往旁边让了一步,顾正中却挡在了前面。 他极认真的问顾栩“你想不想走” 梁纪知道他想问顾栩是不是不愿意跟周恒一起走,但又怕他一个小助理触怒周恒。连忙拉了他一把。 “没你事儿,顾总今天没喝酒,怎么走都行” 他这话一出,似点醒顾栩。顾正中却还是皱着眉盯着,梁纪没见过他这认真的模样,心里惊讶,又不好表现出来。好在顾栩听懂了。不着痕迹的离周恒半边身子远了些,脸上松松的挂着笑说“小顾送梁总吧。” “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罢他抬起脚便率先走了出去。周恒无声的看了梁纪一眼,梁纪摸摸鼻子,他一堂堂总经理,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憷。 可顾正中这失了魂的样子看着更让他心里怪异。 周恒走后,宋蔚不愿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回会场去了,何况顾栩这一出,在场各自都内心复杂的很,好在关系都还不错,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这年会的收尾还有一大截,江崇律一走,梁纪还得主持大局,不好耽搁太久。 等他把一众宾客都送完,脸都笑的肌肉僵硬了,加上大半晚上心里不舒坦,酒就多喝了些。 公关部一小姑娘跑来告诉他有人在等他。他绕到吧台一看,顾正中竟还是七魄少了一魂的样子。 顾正中穿衣装的样子,着实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屁孩,短短时间,那连帽衫气质脱的一干二净,修长紧实的大腿亦或是棱角分明的侧脸,非常禁欲。 梁纪拍了拍他肩膀“还没走呢” “不是说了要送你。”这混账玩意儿竟还会抽烟,梁纪长吁一口气,打了个响指,吧台送了两杯水过来。 顾正中斜斜夹着烟,眉梢眼角在吹散的稀薄烟雾中若隐若现,梁纪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却还是觉得这个男孩子非常有味道,酒喝多了一看竟觉得心痒。 他这念头一想,又想到顾栩那张脸横扫CBD的脸,心中顿时惊吓的想到“这货该不是个同性恋吧”可一想到他看上的顾栩,又不禁替他难过起来。 你跟顾栩没可能的,看眼前这面带忧虑的脸,梁纪心中涌上了一丝丝心疼。 时间晚,宴会大部分人都早已各回各家,吧台旁稀稀散散堆了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乐器。有人正一一擦拭,调音,隔一会儿就会听到零散的音节。顾正中被吸引。视线跟过去淡淡凝在上面,梁纪喝了口水便顺口问道“ 你会乐器?” “会一点。”顾正中的眼神落在落在一架小提琴上,这不是什么贵的琴,声线调不好听着发闷。梁纪挑了挑眉,伸手招来个吧台小哥,指了指正在被调音的琴说“那个琴,拿一架调好的来。” “就拿那个吧。” 他蹙眉捧着琴,却又像对待婴儿一样轻柔,他把弦轴往后拧了拧,将琴的四弦逐个对准,素净长指拨了拨后,松开眉对着梁纪浅浅一笑。 这是他今晚第一个笑容,疲惫带着倦意,松软的像块海绵蛋糕。梁纪心中一跳。 梁纪不懂乐器,他是个北方人,不精细,没多少艺术细胞,更很难时间欣赏这些高雅的东西,甚至他在今晚之前都一直认为,所有的高雅都是为了装/逼的,生怕最烦弹钢琴的拉小提琴的那些人目不斜视挺直个背脊的样儿,尤其是小提琴,跟刮老款椰子汁瓶口似的。 但从顾正中这俩眼睛一闭上开始,梁纪喝下去的酒精就上脑儿了。 他闭着眼睛,坐在高脚凳,左手持琴,一只长腿着地,一只腿弯曲的松散在椅上,既没有目不斜视也没有挺直背脊,可就是比啥大堂演奏会都听得叫人毛孔清爽。 左手指尖在弦上温柔的跳跃、起落,右手弧形拉弓,姿态轻松慵柔。这段音符是倾泻而下的,低俗缠绵,温柔细腻,至纯至净,每个音都和谐而圆满,婉约的绕在周身盘旋。他闭着眼,不知道所有人惊艳叹服的目光都停驻在他身上。 梁纪回不过神,即使他不懂音乐,却也知道这绝不是个兴趣爱好者就能有的水平,更不是他说的“会一点。” 顾正中随性,冷淡,目中无人,不..这个人….他目中是有人的…….. 被琴弓轻轻点了下头,梁纪抬头,顾正中把琴收起搁在台上周身全是或惊或艳的目光,他只是拧拧眉,站了起来。 “走吧” 梁纪久久没有说话,车行驶很远后,顾正中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纪揉了下鼻子道“困了。” “对了,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舒曼的梦…你就当梁祝听吧。” 梁纪默默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问道“你拉的这么好,是学了很久吧。” 顾正中沉默了会儿,车辆在黑暗中过了个隧道,时间像被断了信号,久到以为他不会回答,梁纪也就不想再问的更深了。直到车停稳了在他家门口,梁纪已经快睡着了。顾正中才似乎憋了一路般的开了口。 “我小叔。他拉的很好。” “嗯?” “他是国家一级小提琴家,曾经的国家交响乐首席小提琴” 梁纪震惊了,这么好的家庭吗。 顾正中悠悠叹了口气“他教我的。他叫顾至远。” 梁纪睁大眼睛,看见顾正中说话时也正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他有些窘迫。可是这个名字,竟那么耳熟。 直觉不该再知道更多,梁纪推开车门,往家走了几步,复又回头走到车窗边敲了敲。那人降下车窗看着他,眼神还是又散又倔强,明明各处棱角都尖利的像只小狼,偏偏自己还觉得他可爱的紧。梁纪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酒精点着了,火星正好烧到脑。 “顾正中。” “嗯?” “你不要去喜欢顾栩。”顾正中转过头,眸中突然一缩,被戳穿心思,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回应吧。梁纪心想,于是挂了个笑脸,把他的脸掰了过来面对面。 梁纪趴在车窗上,俩人靠的极尽。几乎鼻尖对鼻尖。 “不要去喜欢他,考虑考虑我。” 顾正中的眼神已经从不知所措变成了震惊,梁纪心中冒起点点涩意,只好浮起笑容拍拍那张令人心生动荡的脸蛋 “如果做不到第二条,就记牢了第一条。” 第29章 周恒是个办事相当仔细的人,让送到家,就真的送到家为止。 顾栩的那辆760行驶的速度不快,周恒便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甩也甩不掉,何况顾栩根本没注意到,他浑浑噩噩,完全靠惯性开车,不思考也不用反应大脑就知道往哪个方向拐弯,在谁的家门口停车。 家里亮着灯,顾栩打开门的时候,觉得人有点颤抖。 等开门见阿姨怕怕斯斯的眼神望过来,顾栩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竟不知道是心里轻松了些还是更凉了一些。 “顾先生..你回来了。” 阿姨回来了,以往阿姨是不会主动过来打招呼的,更不会主动问好,她生性胆小自卑,主人在家她总是恨不得躲起来。今天不仅主动打了招呼,顾栩坐下时她甚至端过来切好的水果和热茶。 又是草莓呢…. “最近过的好吗。” “好..江先生和温先生都对我很好。” “嗯,不过我不喜欢吃草莓,也不喜欢喝热茶。” “可….可是江先生说…你胃不好…所以我…顾先生..喝点热的..对胃很好的”她认真的样子脸色通红,顾栩望着她许久,心中渐冷。 她短短时间里学会了关心,她学会了说话,学会了交流,但还没有学会如何对视一双冷漠讥讽的眼。 对一个无辜的阿姨撒气一样的行为使他面目可憎,可是胸口澎湃的堵塞感太冷太尖锐,他无一处不感到因血管扩张而牵连的痛。 “明天还是回江小姐那里吧。” “可是……”阿姨捏着围裙的衣摆。满脸的不知所措。她甚至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顾栩已经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对不起阿姨,早点休息吧。” “江总。”周恒不低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了起来。江崇律收回落在自己手掌上的目光,抬眼过去,白大褂的医生正走过来。 “怎么样。”枯坐半宿,他嗓音有些哑涩。王医生眼中也是疲惫,他抬头轻叹了口气道“不是很乐观。” 自然是受外力影响导致的出血,但温屿本身的抵抗力免疫力已经差到无法靠简单的药物达到止血功能,如果不及时处理,失血、机能丧失、并发症感染都是猝不及防的。 江崇律捏了捏眉心。“尽快做移植准备吧。”王医生凝眉不语,他已是业界权威,近年来一路得江氏提拔,更是在这个领域界占了不少个加身荣誉。温屿这个病情本身就复杂,又因为身份特殊,整个医疗团队都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他一时不说话,江崇律又抬眼看他,这个江氏的接手人。即使是被他坐着仰视,也让王医生决定压力异常的大。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温先生的病情复杂,病程过长。我前段时间深入做了病情分析,对手术方案甚至并发症都做了很多考虑,甚至对目前两种移植方式针对性做了预想…..” 王医生看江崇律正皱着眉等他说下去,他有些为难的说道。“干细胞移植虽然更快更好,但针对预后稳定度以及对照温先生之前的一次适应性综合考虑,我们认为…..还是进行骨髓移植更好。” “不行。” 江崇律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两个字一出口,他自己愣了下,随即别开眼光抿唇不语。 王医生有些局促和为难,不欲多劝,周恒说了一声谢谢,他便略一点头,先走了。 国内气候不差,深冬季节温和宁静,温屿躺在床上,非常瘦弱,他每日精神都不错,只是身体机能衰败明显,体力不持,早就睡着了。 江崇律静静在床边站了会儿。 “他怎么样了。” 周恒低头略一想,就明白不是在问床上躺着的人了。 “顾总还好。” 江崇律也显得很是困倦,不断地揉着眉心,公司到了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这边温屿状况百出,明天甚至要和梁纪一起赶去加拿大驻地公司去做年底总结和下一年的规划,于情于理,一年一度,作为江氏的最高领导层,他不去说不过去。 “是我过分了。”周恒目光顿了顿。江崇律低低发出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叹的声音,又说道“我太贪心” 周恒知他并非是想聊天,闻言也只是默默不语。这天事情发生的突然,多的是敏感,司机小邵被周恒支走,江崇律在沙发眯了会儿,直到温屿醒了,说了几句话才走。 周恒也这样陪了一夜。早晨送江崇律回别墅,正巧遇到他上一个早晨刚亲自送回来的阿姨出门。 问清楚了情况,江崇律眉头皱的死紧。周恒开口让阿姨还是先在这呆着。阿姨慌张又瑟缩的看着江崇律。 “那就送回去吧。”江崇律语气冰冷。 江崇律上了二楼,卧室干净整洁,没有皱褶的床铺是江崇律昨天早晨一一摊平的。他皱着的眉头拧了起来。 书房的灯在天亮的清晨只留下不显眼的一小片投影。江崇律推开门,顾栩只穿了一件衬衫,两手抱肩,侧身斜斜的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早已待机黑屏的电脑旁还有半杯黑浓咖啡。 江崇律既觉得很累,又觉得心里很烦。他忍不住想跟这个人清清爽爽的把什么都说出口,把一切都拿出来明明白白,再痛痛快快的吵架,也好过在这种互相压抑、隐瞒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顾栩睡得不熟,闭着眼睛,额发挡住了半边眼睛,侧脸已看不出有指痕。江崇律走近两步,刚想伸手出去,顾栩就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他见江崇律站在面前,和伸过来的手,下意识的皱眉,偏过头去。江崇律只好捏成拳收了回来。 “阿姨是怎么回事。”江崇律嗓音哑着,顾栩却也没有好到哪里。他坐直身子回到“我不用照顾” 江崇律收拾散乱在桌面的纸张,闻言顿了顿道“也好,正好最近温屿需要” 顾栩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江崇律正好也要去收,咖啡竟还带着温度,想起顾栩醒来清明的眼神,江崇律心中生怒,手上施力,把咖啡杯夺了过来,几滴咖啡渍溅上了顾栩雪白的衬衫。 顾栩抬头从衬衫看到江崇律脸上,江崇律唇角斜勾,盯着顾栩没有温度的眼睛,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苦涩至极的咖啡。随手摔了手中的纸张,他五指拖着顾栩的后脑,将他压至眼前,闭眼就咬住他的唇给他灌了下去。 “你很喜欢咖啡吗。” “怎么样,你是喜欢这种甜吗。”他没有松开他的头,近在迟尺感受着顾栩慌忙中咽下去的咖啡带起呛咳到轻轻震荡的胸口。 顾栩脸色通红“你干什么!” 江崇律的吻,又重又苦,顾栩想躲,总是被掰着头拉回来,他难得的瞪着眼睛,出现恼怒的情绪。江崇律却不放过他,顾栩从不跟他吵架,更不吵闹,大多数时候生气也不会,他只会憋着,藏着,若是一直忍着也好,可他又忍不住,他有一千万种办法折腾自己,他该是崆峒派亲传大弟子,甚爱伤己一千,达到伤人八百的目的。 江崇律对他这一点痛恨至极。这一点痛恨,有时候就会令人完全忘记所有的好。哪怕全世界知道,顾栩很好,只要有这一点在,在江崇律这里,就是不好,他让江崇律从脚趾到心头到脑门,全都密密麻麻的被蚂蚁咬过般的不好过。 “你问温屿算什么东西。”江崇律托着他的下巴,抬高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眯起,细细的正盯着自己,江崇律极温柔的在他耳边道 “有没有问过自己。” “问问顾栩,你算什么东西。” 江崇律转开眼神,轻轻松开顾栩。他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栩闭着眼睛死死抓着桌角而五指青筋的样子。 “顾栩,有人问我爱不爱你。” “我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没有告诉你,但我知道,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可是你明白的,喜欢就是喜欢,从喜欢你开始,到喜欢你为止。” 江崇律背对着,不愿去看顾栩的表情。 “我还是永远都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他淡淡的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他轻轻的带上门,门发出了轻轻的声音,轻轻的关闭声,轻轻的脚步声。 所有的一切都是轻轻的。 轻到顾栩无法分辨门在什么地方。钢琴的重音一声声敲在心里最薄的地方,他有一瞬间,是真的双眼失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费劲的眨眨眼睛,除了眨眨眼睛,什么也做不了,等到眼前能看清事物,是楼下江崇律拎着箱子离开的样子。 他突然想到他在外国求学时,20岁生日那天,费城降了大雪,因为少言寡语,被小组排挤,导师只能让他单独分组作业,那天是作业最终日期,美国人时间概念很重,所以他既没有交的上作业,也没有赶得上最后一班车,夜里很冷,早在来的第一年,冷怡婷就鲜少给他提供金钱帮助,他在私立大学靠勤工俭学,太晚的租车太贵,他走了七条街,回到租的房子里。 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个雪天走了多少路,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天生病到41度。可是他那时候不觉得难过,因为都没有关系,他可以不去在意。他躺在那张灰色的长久不换也看不出脏兮兮的床上环着自己取暖。心里想着没人记得也没关系,不是没有爱他的人,只是先走了。走了多少路没关系,反正会到家的。就连生病也没关系,一定会好的。 可是他一到家,一睡着就梦见了他的父亲,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就形成了一触即碎的脆弱冰壳,那是他的父亲。他依旧在衬衫外穿一件毛衣背心,他来梦里看他。他笑着蹲在自己面前,搓搓手来捂着自己的耳朵说“小羽不容易,是不是。” 就像一份迟来的生日惊喜,他在大雪中那么辛苦的走回来得到的,原来得到一份幸福,的确需要这么辛苦。 可也是在那一晚上明白,一个人在痛苦悲伤乃至于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是不会流泪的,那已经超过身体和脑细胞能处理的范围,表达不出,所以平常的只会像一粒看不见的尘埃落地,它这么慢慢慢慢的落着,不会引起任何关注,直到有一天变成厚厚一层,然后被轻轻一扫就重回了尘土和空气。 他始终知道,这是一场灰尘的累积过程,从第一粒落下开始,世界就已经开始失色。 但是别人不知道,江崇律不知道,这趟灰尘的堆积到了某种临界点,总有人会先忍不住。 可是有些….有些事,分开就是分开了,即使什么也没说。但谁都知道,这个背影离开了这个家,就是已经说了一声再见了。。 第30章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急刹,良好的性能没有造成过大的颠簸,司机小邵不明就里的听了那一句“停。”才踩了那一脚,可停下半晌后座的人又再无动静。 江崇律紧紧把手掌握成拳,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后才吐出几个字“算了,去机场。” 他没有带周恒,在候机室和梁纪会合,就上了飞往加国的飞机。 江崇律一进舱,便调了个舒适的角度躺下了,一路无言,梁纪多少次想开口,但看看身边这人的脸色,就都收住了。悄悄估了下,算上来回,他们预计要在加国呆四天左右,后来回想,仅仅四天,发生的事情,却像过了四十年。 顾栩已经基本感受不到困和不困了,甚至连饿和不饿都想不起来。江崇律走后,他在大书桌边放空了脑袋,明明什么也没想,却一下子就过去了一上午。 他慢腾腾的冲了个澡,衣柜里清一色的白色衬衫,大多都是顾栩一个人的,他全拿出来扔在床上,企图找一件不一样的,找着找着又觉得每一件都一模一样。他对此觉得失望到乏力。 电话铃声第无数遍响起,顾栩依旧没接。 他穿好衣服,离开家,虽然思维混沌,可他仍脑中清楚这条盘山公路下山是一条单行道,当对面出现车辆时,他甚至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可对面的车没有给他机会,两辆车相撞,顾栩一下子就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死死的拦在车座和方向盘之间。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景象陌生。极其宽阔的甚至称不上一间房的室内,最先入眼的就是那个整整一面墙的巨大鱼缸,蓝色的背景下一群小鲨鱼穿梭其中,正在戏弄、追逐着红色的鹦鹉鱼。 有个算不上熟悉的背影正抬头看着好戏,顾栩撑着头半坐起来,那人似有所感的回过头,脸颊上现出深深的笑意,看的人也寒意森森,看他往这边走来,顾栩反而很淡定。 “顾总,又见面了。”许景行笑的邪性,顾栩看了下周身的环境,复式挑二层的房子,楼上有间拉满窗帘的透明玻璃房间,而他此刻躺在楼下一张纯白色的简易弹簧床上。 顾栩的西装外套完整的穿在身上,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些肿起,但似乎上过药,鼻尖散开淡淡的清凉味。 “许总是请我来做客吗。” 尽管他表情不悦,许景行却十分温和的说道“我今天一共请了两个人,你可以再等等。” 顾栩忍着被撞击过的眩晕,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比许景行更让他觉得不适和反感的人,他不欲搭话,闭上眼直接躺下了。许景行似乎很满意他的识趣,兀自点开一只烟,雾气弥漫开果然见顾栩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一只手在被窝里捉出顾栩的右手,顾栩使劲挣了下,没脱开,只好又睁开眼睛瞪着他。 他往顾栩被拉起的右手背吹了口烟“真好看,你的眼睛也好看,你知不知道。” 顾栩对他厌恶至极,所幸放任。 许景行却突然闭着眼睛放在鼻下嗅了嗅,干燥温热的唇在手背上印了一记,惊的顾栩猛的抽开手去,许景行见他怒气加身,却不恼,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不知通往哪处的门被打开。一张医用的病床直接被带着口罩的人推了过来,等看清床上躺着的人,顾栩几乎下意识的皱眉。 “到齐了呢。” 温屿正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旁边的病床上,顾栩看了一眼就撇开头去。许景行将他拉了出来,把他带到不远处的一块黑布旁,他手一掀起,顾栩就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 “看,多漂亮的钢琴。” 顾栩死死的捏紧两只手,许景行扒不开他的手,便趴在他耳边轻飘飘的说 “我是想请你给我弹钢琴的” “滚。” “fine。”许景行耸肩,打了个响指,立即有人走近了递过来的一盒东西。他一手将顾栩拉了回去,一手将东西放在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的温屿身上打开,那是一盒十二只注射剂。 顾栩僵硬着身体难以控制的望着许景行一边慢慢在注射剂里打入药水,再抽进针管,一边对自己解释道“你别担心。这一针下去,你这便宜哥哥就醒了。” “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许景行轻松的歪着嘴角,用针尖排出去空气,望了他一眼“别怕,不是毒” “好东西,对这个生病的小家伙没有半点坏处,扩张血管,最多疼一疼。” “哦对了,这可是你们江合引进的,你有印象没。”他将药品名递给顾栩,顾栩一下子就想了起来这种药。 是早年从印尼引进的一批没有编码的试验药物,江合旗下试验室提纯了甲基丙酸和类似□□的高强低毒抗炎杀菌药,但药性实验过程中发现弊大于利,副作用大,且能造成强烈的的血管和神经末梢剧痛,浓度5%相当于受刑,7-10%心脏骤停,20%致死。一般提供给特殊部门用于非常规手段的审讯和训练。但这批药早因为通不过药监被严令禁止,怎么会又出现在许景行手中。 “别怕,来。”许景行抓住顾栩的手,将针筒塞在他手中,带着他靠近了躺在床上的人。 “顾栩,你恨他吗。恨的吧,当年抽骨髓,痛吗,你那个冷血动物的妈只关心他一个人,在意他一个人,恨吗,啊,还有你爸爸。记得你爸爸吗…..” 顾栩死死的盯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人,垂着的一只手蜷起死死的掐着掌心。 针尖对准了那纤薄手腕上细细的青筋,蛊惑的声音像是魔障般绕在耳边“顾栩,你记不记得,你爸爸怎么死的。你以为是车祸吗?你一定猜到了吧,没有证据是不是?是温氏啊,是那个温老爷子啊,你看,我都知道呢。你怎么不知道呢,你不恨吗,你不痛吗。”手指被施力,顾栩闭着眼睛,毫无反抗的看着许景行握着他的手,慢慢将一管液体注射进了温屿的静脉中去,几乎是同时,温屿那极瘦的身形就从床上弹起,痉挛,抽搐,他外露的皮肤上青筋立现,脑门上大滴大滴的汗水簌簌而下,他猛的睁开眼,极其痛苦扭曲的表情让他眼睛红的就要滴出血来。 温屿带着满是痛苦和仇恨的眼神猛的转头瞪向他,顾栩退后两步,针筒掉在地上,许景行早已退开他身边,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了望自己的手,耳边却是许景行压低的嘲笑声。 “顾栩,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第31章 是啊,这么简单,超过身体接受范围的疼痛就会产生不可抑制的持续痉挛,想必是痛极的。 温屿的眼神让顾栩既想别过脸去,又仿佛感受到了咬牙切齿的畅意而移不开眼睛。许景行像一个魔鬼,自己何尝不是怪物一只。 许景行站在顾栩的背后,每当他想偏过脸去,就会被扳过来。他要顾栩与他一同欣赏这扭曲的画面。半小时,有护士样的人进来给温屿注射缓解剂换下完全汗湿的衣服,顾栩渐渐才察觉掌心的凉意。 温屿终于放松了酸胀的腮帮。许景行笑着碰了碰他的脸。 “我给你们每个人布置了一道选择题。” 他眼神落在顾栩身上,一手随意的掂着小小的注射瓶,一边朝那架黑漆漆的钢琴挑了挑眉。 “弹吗。” 顾栩没动,温屿刚刚恢复的神志有些慌乱,唇色惨白。他听见许景行又开口道“上一个拒绝我的人,手筋被我不小心弄断了,我很后悔,因为再也没人弹得出来我喜欢的声音。”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我的顾总。” 温屿浑身都是酸痛的,他半点撑起自己的力气也无,只能在边角的眼神里看见顾栩像走尸一般往钢琴走了过去,然后坐了下来。他不知道正常的顾栩是什么样子的,是否与传说中江合无所不能的总经理一样的端正温和,他见到的永远都是那个不正常的顾栩。 高定施坦威,这早已不是一个钢琴爱好者会买回来纯欣赏的钢琴,典雅肃穆,庄重高贵,顾栩只是坐着,温屿就知道,他一定不仅仅是会弹而已。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硕大的鱼缸里,十几只小鲨鱼龇牙咧嘴的游,温屿不能动,他的视线就停在那蓝色深幕背景的反光处。施坦威那沉冗低闷的音色本就该是压抑沧桑的,可那过于熟悉的音节响起时,温屿还是不可自控的将头竭力扭转了过去。 许景行闭着眼睛,脸上终于浮现了那酣畅淋漓后似吸完独的快意,可顾栩只是被动的像梦游一样指尖在无意识的行走。 这是他妈妈弹过的曲子,是温屿弹了五年的曲子,nuvole bianche 他始终认为这是一首弹起来那么轻快而惬意的曲子。就像它的名字,轻松的像白云。可是流连的顾栩指尖的,却是一种沉重的哀伤,浓的像阴沉沉的乌云。 等这一曲终了,愣着没有反应的是顾栩,不可置信的是温屿,眼见着许景行的眼睛都在发光,如获至宝般表达着惊喜。 温屿听见自己嘶哑干涸的声音问出了想问的话“你怎么会…” 顾栩却没有理会的意思。他对许景行说道 “你怎么把他偷来的,再怎么还回去吧。” 许景行看了看温屿,仿佛心情很好,笑着说“我说了是选择题,再说…..我悄悄告诉你..”他贴近顾栩的耳边,见状顾栩皱着眉让了让“你才是我偷来的。” “但我可以放你走,你会弹我喜欢的曲子,和我想的一样,我很高兴。” “但我觉得你还会回来找我的。” “你走之后,如果又回到我身边,那就再也不许走了,好不好?”他低沉迷惑的嗓音转着弯的表达自己的宽容和温柔,他本就长着雕塑般打造精良的眉眼,甫一轻柔了动作,放下了那丝邪气就能轻易的使人掉落这个迷人的假象里。 顾栩没有回答,许景行一个响指,鱼缸的左侧就打开了门。 他忘了一眼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正看着自己发呆的温屿。顺着他的视线,许景行竟然嗤笑了一声。 “你担心他?” 温屿的眼神又震了震,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顾栩会担心自己的,果然,顾栩立即转开了头。 “顾栩,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一样不会被任何人选择的人。” “我在这里等你,你会知道我才是永远只会选择你的人。” 顾栩看他的眼神,像看个变态疯子,他将许景行放在他肩头的手拂开。径直正向那扇门走了过去,直到有人领他走出长长的通道,他才发现,这不过是近郊的一片开阔半山腰。 从被拖进来到走出去,他轻轻的嗤笑一声,他不是那种容易紧张慌乱的人,但这种场面已经无法让他心绪产生什么波动的,他走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多么平静,一种身无所念的超然。 是啊,有什么好在意的,又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他的手机早已不知所踪,车子却好好的停在半山的停车场,他仰头看了看这两道上的亭亭高树,少许穿过绿叶的光大喇喇的照向他,顾栩伸手挡了挡眼睛。 他的世界里早就没有光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第32章 “江总” 江崇律下午的会连开了六个小时,随行秘书轻轻在他耳朵说了什么,江崇律正好看见梁纪站在未拉起窗帘的会议室外着急的指着手机。 他平常看表,会议中更是很少碰手机。这会儿拿出来一看眉头就皱了,周恒不会没事连打五个电话。 “出事了。”走出会议室,梁纪便开口道。江崇律立即回了电话,向来稳重的周恒一张口竟也显得迟疑和紧张,江崇律这才觉得,真的出事了。 “查了监控,前天晚上温屿在病房里被人带走了,当天凌晨医院出去了一辆救护车,至今未回。” “救护车”江崇律五指骤然捏紧了手机,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梁纪在背后看着有些担心。 “我去温氏露过面了,温氏白热化,内忧外患应该没有空在抢病中的人。”周恒的意思很明确,温氏抢了个病重的人,回去一个照料不好,不仅白忙活一场,也承不住来自江合的灭顶之灾。 “查了吗” “查了,应该在冷怡婷带走了。”周恒声音低沉,国内应该是僵局,江崇律似乎是憋着气,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手机砸到地上去。 在江崇律开会期间,梁纪已经跟周恒了解了差不多,来了这边两天,这会儿国内应该已经将近深夜,温屿失联超过三天了。这会儿江崇律撑着头,闭着眼靠在窗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梁纪几次想出声,最后还是给他默默关上门。 这次年终总结会,怕是又要他自己留下了。 “十分钟。”许景行歪七扭八的斜靠在门边,手中的火机壳不断被打开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透着窗户,冷怡婷的目光几乎贪婪的注视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她心里那个最深爱的儿子此刻睁着眼睛,目无焦距的随医生摆弄他身上的设备。“让开,让我进去!” “十分钟,我嫉妒心重,你知道的。”可冷怡婷连一分视线也懒得给他,恨不得穿过这道门,扑过去。 他曲指扣了扣玻璃,成功把温屿的视线引了过来,他趴在她的耳垂边使劲嗅了嗅,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他不舒服。” 这是她们母子时隔二十多年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能接触的见面,向来雍容的女人难得的素雅温婉,像个久别的母亲,根本蓄不住眼中的泪水,即使乖巧的儿子早已不是那个可全身心蜷缩在怀中的小人儿,她仍然无限疼惜的上上下下的摩挲着瘦弱的脊骨。 她嚅嗫的唇颤抖着“小屿,妈妈的宝贝” “妈...。” 怀抱有多温暖,温屿也抬不起手,他身上连接的监测仪器和管子很多,他印象里,妈妈这个词和她的样貌一样的依稀难见,但这并不影响他渴望妈妈的真情实感。 监测仪上的心跳微微上升,他曾经无数次希望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再长一些,再长几十年,什么也不要,见到妈妈就好了。 可是这次真的见到了,比在梦里还要真切多了,他又生出了一丝惧怕和抗拒。 时间那么短,冷怡婷细细的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的望着,那一堆线还连在他的身上,无一不展示着他的虚弱和痛苦。她怎么甘心,怎么不心痛呢,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好孩子,妈妈的好宝贝,妈妈一定会让你好起来。”她坚定的再次将他护在怀中,这一刻,是千千万万的念想,是日日夜夜的期盼。所以哪怕是求许景行,哪怕再卑贱,她都可以忍下去,都可以为了这个孩子,挺下去。 “妈妈,你认识顾栩吗?” 温屿小心的问到,冷怡婷颤抖的身子突然僵了一瞬,却很快的抹掉眼泪,勉强展开笑容,抬手摸温屿的发。 “怎么了” 冷怡婷的目光始终停在在发端。温屿静静端详她的脸,又否定什么似的笑了笑“我总觉得我认识他。” 想认识他,想亲近他。即使他总是对自己抱有仇恨,却还是想要靠近他。 “妈妈,我什么时候回疗养院?” 冷怡婷回避着眼神,温柔的碰碰他的脸“我们小屿,总是这样乖。” 温屿不解的望着她。她叹了口气“在江合也好,可是….”可是江崇律却犹豫了,温屿自身免疫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下去,已经不适合用造血干细胞激活他自身免疫系统,只有…. “可是什么” “没什么,妈妈想多看看你,在这里也一样的,妈妈这么多年每一天都在想着您,你多留段日子,陪陪妈妈,好吗,宝贝” 温屿脑中多个人影来回闪现,江崇律也好,顾栩也好,这些天来不断出现的许景行也好,他知道所有事情都不可能这么简单,却没有勇气深究。 “江崇律同意了吗。” “妈妈会跟他说的。” “好。” 第33章 血红新鲜的生肉食,大块大块的被投放进了鱼缸,许景行在沙发上躺着,静静的看着它们迅猛疯狂的在这片早已被圈禁的海域里捕食。 它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只是一场表演。 冷怡婷眼眶通红,娇嫩白皙的□□依旧算的上紧致,非常成熟的美感。他喜欢一切美的东西,执着于一切难以得到的东西,追逐享受这份成就感。 “我把顾栩放走了,你生气了?”一场血腥的撕扯结束,淡淡血色早已融入那一片深蓝。带着烟味的指尖捏上精巧的下巴。许景行声音轻柔。 “他会回来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的继母情人?”沙发上仅有一席毛毯,冷怡婷用它裹紧了自己光。裸的身体,许景行就只能大喇喇的仰面躺着静静喘息,他明明肌肉精美,身形面貌皆是俊逸。宠爱她,放纵她,帮她做一切想做的事,却永远得不到这个女人一丝目光。 不过没关系,他相信,很快,那个同他一样的小少年,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他是群居动物,他需要同类。 江崇律在飞机上匆匆补眠,留下梁纪,他临时的助手和负责生活部分的助理也匆匆跟他一起归国。 飞机偶遇乱流,头等舱再舒适,终究也像小型地震一样惊醒了他。过于疲惫竟一时难以分清身在何处,飞行稳定后空乘温声细语的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热茶。江崇律像还未回神,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临行前周恒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茂云的负责人预约见面。话语间的支吾让江崇律十分不耐,最近总是觉得心烦气闷,他还记得乱流来之前,他平平稳稳的梦见了顾栩。 顾栩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广袤的湖边,身后是离离草原。他安宁的表情像是无波的水面,只是一侧脸颊上红肿太明显,那是自己的掌印。那一刻江崇律极为深刻的感受到他那骨子里的疏离和不被万事惊扰的冷漠。就像他只是用眼睛淡淡的望着自己,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欣喜。 江崇律听见自己喊了他一声。顾栩轻轻抬手向他抛来什么东西,他接过来一看,是那块银河星空的表,他疑惑地看着顾栩,顾栩对着他轻轻笑了笑说“不要了” 那一刻才发现,天是黑的,星星全部都不见了。只有手中的表在发光暗淡的光,等他抬头,顾栩也不见了。 心慌的失重感真实的令人恐慌,等江崇律醒来,早已是一头薄汗。 第34章 新年将至,隆冬的水汽阴寒湿冷,前些日子降了大雪,固执的不肯化去,被细细密密的雨奚落了一天又一天,显得泥泞又脏乱。 冬至已过,顾栩脑中空当,还没想出可去的地方,便驾车离开了N市。 顾栩并不是N市人,仔细一想,说要回家,但竟也找不到家的定义是什么。邻市,江南水城,运河旁,他在那里长大到18岁。那是他父亲的家,离开家以后,顾栩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他想摒弃这一切过往,拼了命的拒绝和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却忍不住想念那抽丝剥茧中的一点甜。 那个穿着背心和衬衫,在大雪纷飞的梦里才能遇到的人,顾栩从未去想过他。却在此刻担心他墓前的草高不高,在另一个世界好不好,虚伪又自私,人好像总是在寻求慰藉时才去感念那有过的暖。 通往邻市的高速只有一条,他不紧不慢的往那里开,却也就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墓园的挂牌早已斑驳,曾有过的铁大门早已锈迹斑斑倒在泥土里,墓园很小,既无人管理,更无人祭拜,这里只是一群孤魂野怪罢了,靠山脚下的一点灵气,养的这里枝繁叶茂,杂草丛生。 早已不记得这片破败的荒草中,哪块惨白的墓碑,写着那人的名字。明明不是个平凡的人,却依旧荒芜的像一粒凡尘。 “子不教,父之过。” 不孝亦是父之过,为什么不多教教我呢。为什么走的那么早呢。空气里的水珠淅淅索索的凝结成珠,从鬓角额发掉落。顾栩终于蹲下来,一点点寻找那早已陌生的名字。 “喂,你在哪里啊。” “开了很久的车,有点饿,还很累,真想早点找到你。” “爸爸,别让我找了。” “你很久都不肯去看我,所以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来看你。” “这么多年你在这里,一个人怕不怕。” “孤独吗。” “为什么不去看看我,回来看看我吧。” “爸爸..”左手边不远处的一株长藤植物落下半堆残雪,轻轻砸在了草丛里悄无声息,带起藤蔓晃了晃。顾栩愣愣的将它拂开,险些笑出眼泪来。 他伸长手指拂开碑上的藤蔓,绿色苔藓沁入半块墓碑,没擦的净,手指便移动到那模糊到看不清面容的遗像上。 恍然间,他竟然再也记不起这个人的样子了。 “爸爸….” 他轻轻喊了一声,这份慰藉像是有了着落。 墓碑下立碑人是他的名字,顾羽。 “真好,只有我们俩。”干干净净的。 他在山脚的墓下靠碑而坐,伴着远山,围着杂草。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翻了翻口袋,找到了钱包。 钱包有极正式的免冠2寸职照,他取了出来,毫不顾忌的将照片放进碑上半损的塑料压片里。 顾栩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墓碑上,他想,顾至远该也是长这个样子的,他们本来就是该一模一样的。 他轻轻碰了碰墓碑,像是真的碰到了一个有温度的肩膀。“又见面了呢,爸爸。” 第35章 许茂云的病情陡然加重了许多,哆哆嗦嗦的讲不出完整的话,除了冷怡婷偶尔来看看他,许景行偶尔来气气他,房间里甚少再有别的声音了。 久而久之,连喂饭的护士也失去耐心,大力的不锈钢勺子灌进去把他的嘴角都扯破了也没人注意。 不过自他中风以来,病着跟病重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许家是实打实的房地产投资商。早年也是家大业大,否则冷怡婷是怎么也看不上这么个花甲老头的。事实上,更准确的说,她看上的是茂云实业,医疗器械。毕竟无论是温家还是江氏与她这辈子都注定是鸿沟了,趁着年轻,她最大化的利用了自身的最有利条件,也硬是非要跟茂云实业缠上这层关系,因为她从没有忘记她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还在鸿沟之中。 所以旁边睡着的是许茂云也好,许景行也罢,有什么区别呢。 那时她没有想过许景行能对她有这种心思。许茂云那前妻生了一儿一女,个顶个的人中龙凤。从她进门后,俩人早就就把许家的里里外外架成了个空壳。而许景行不过是个私生子,许氏家业不是股东制,压根轮不着这个私生子一分一毫。可是常说话,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许景行能夺到老虎嘴边一口肉,何尝没有她的功劳。 她其实从来都不贪心,世上只知道她仗着美色傍大款,但许家的财产、家业,她又有什么好看的上的。谁能相信她心思简单到只想着拉一根绳能爬到她的小屿身边而已,她仅仅想弥补她的孩子,想留在他的身边而已。单纯吗,就是这么单纯。过分吗,一个妈妈,出于为了孩子,怎么都是不过分的。 冬天里的阳光比许家给她的容身之地更吝啬,小小的一束按着时辰来,到了时辰走。 这些天将许景行高兴,冷怡婷几乎每天都能被允许一些时间去看望儿子,今天太阳来得早,她便也想着早些出门,能在这暖暖的光消失前,见见温屿的笑容。 她去见许景行,向来都是自己开车,她今天心情不错,神经敏感度都下降了不少,甚至快要到疗养中心,才发现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上了她。她猛打了个转,硬是连着便道,挤了个左拐绿灯反方向直行。 但她压根没想到跟着的人压根没有隐匿的意思,她在高架上被逼停,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人压上了车。 被一左一右的夹坐在车中,没人蒙她的眼,也没人动她一丝一毫,甚至还有空间让她抬手理一理散乱的鬓发。 她轻轻嗤笑一声,周恒从副驾上抬头,后视镜里这个女人温雅精致,美貌一如当年。他眼中总是读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惟一的动作只是抬手看了看时间。 冷怡婷没有准时出现,许景行耐着性子拨通了第三个电话,周恒接的,江崇律静坐在办公桌前,神色不耐。 冷怡婷在视频中被请坐在客厅中央,只有双脚被束缚在凳子两端,即使没有限制过多活动却也极大的破坏了她的优雅和得体。她有些掩人耳目的傲然,一语不发的盯着镜头,只见周恒微微示意,旁边看着她的人就转身毫无表情的给了她左右各一巴掌。 男人的手重,立时就挥散她整齐的发,凌乱的铺在她红白相间的脸皮上。 “江!崇!律!”许景行捏紧了电话,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当时远在加拿大接到电话的江崇律。 “江总让我转告你,要带什么来你知道的。” 许景行没有那么良好的修养和忍性,手机黑屏的一瞬间,就被掼在墙上,他几乎是冲进了那间病房,却又在看到那张面熟的脸时停了下来。 他招手吩咐道“我出去办点事,你把他看好。”他盯着眼前的手下,特意强调了下,要看好。 他环顾四周,料江崇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个用了几十年的老旧医疗中心,竟然最终被他买下了,买来讨冷怡婷欢心。 买的时候就明白,如果有一天有祸端,自然是因这家医疗中心而起,因温屿而起,因冷怡婷而起。 可他不甘心啊。 他是真放不下那个狡诈又薄情的女人,放不下那张记忆里熟悉美艳的脸。因为放不下,所以怎么都不可能后悔。 许景行抬头看了看室内那个亮着的小红点,指尖点着一根烟。竟笑了起来。 可是江崇律,你就不后悔吗。 第36章 室内很安静。 冷怡婷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能料想这不是江合的地方,她悄无声息打量着,这屋子里一共连她在内五个人,却安静的只能听见身边那两个魁梧大汉的呼吸声。 江崇律一直都没开口,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始终冷静安逸,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可是冷怡婷就是知道,如果不是紧张她的儿子,又怎么会从国外赶回来。可那是她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她不免看似痛心万分的开口道“江崇律,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他!” 江崇律仿佛只是听到了可笑的话,连冷笑的声音都未发出。 “没有别的,手术必须在我眼皮下进行。” “我们当初不是这么谈的!你答应过我让我看着的!” “现在变了。” “..所以不行…..所以我不能让温屿在你这里!你变了….你已经变了…..你当初跟我说好的!”冷怡婷几乎声泪俱下,她惊慌中甚至带上了些恐惧“你是不是….喜欢上顾栩。” 江崇律淡淡扣着的手指无声无息的攥了攥。 周恒适时的看了下手机开口“许总到了。” 不同于江崇律永远板正着的西装衬衫,许景行衬衫领口松松的敞着,外面仅仅罩着一件加长的黑色皮衣,叼着烟眯着眼睛走的悠闲至极。 “江总果然阵仗大。”他毫不顾及的半倚坐在桌边。眼中带着笑意,却冷冽如风。 冷怡婷丝毫没有把他当成救星,红着眼眶兀自沉浸在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里纠结万分,颇有一种落魄到让人生怜的美感,这让许景行很不开心。他走过去抓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被烟味呛咳的厉害,冷怡婷深深瞪了他一眼,他倒是笑了 “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叼着烟,却蹲下身去解这女人脚上的绳子,江崇律不阻止,自然无人动作。 “我们可以走了吗。” “要看许总今天是来送人还是来接人。”周恒答道。 许景行本是半拥着冷怡婷,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的口袋掏出个U盘,抛了出去。他本就肆意的脸上大大方方的露着恶意的坏笑。 江崇律坐着,周恒打开电脑,要连接U盘时又被许景行按了一把。 “怎么。”江崇律冷着脸,心里却似有所动。若是常人,看见江崇律大约是要怵上一怵。可是许景行却像看好戏的说道“两全其美这个东西,确实是存在的。但一旦上升到大于两个人的感情,就要么不全,要么不美。” “江崇律,你给我个选择题,我永远都选我爱的人,即使她不爱我,但她爱的,就是我也要选的。” “打开U盘后,你的选择题就出现了,虽然我既盼望你不全也不美,但又想诚挚的祝福你一举两失。” 许景行的笑脸近在眼前,高清的画质一点点的呈现,从顾栩出现的那一瞬间,江崇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总觉得有很久没有见到顾栩了。当画面中,那个角落的白色影子醒来时,江崇律只觉得太久了。 顾栩明明是个纤尘不染的人,他应该像只天鹅,发现不是熟悉的地方就该静静的飞回安全的地方,回到天鹅该去的地方。可是他却被毫无知觉被人带着走近再走近。温屿安安静静的沉睡在他不远处,江崇律几乎想伸手去拦住。可他却只能捏紧着什么僵硬着全身的肌肉。 他的心跳的很快,这让他看上去脸色有些紧绷。 当顾栩将手中的注射液注进了温屿的静脉,温屿睁开眼睛浑身颤抖痉挛时,江崇律手中捏紧的笔盖被挣脱了笔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崇律僵硬的两腮微动,他极其冷冽英俊的面孔此刻真正的露出了些狠意。许景行欣赏着。“他一定很痛的。这才第二分钟,他还要这样痛28分钟才结束。” 江崇律深吸了口气,一只手径直拽过桌子对面的衣领,许景行不妨,被拖拽半个身子,尖利的物体一下子狠狠扎进了锁骨向上,离动脉很近,非常近。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一片。 江崇律的眼神明明阴冷的像捕食的猎鹰,语气却平稳到轻盈,他没有立即拔出那只表,而是将笔生生的慢慢的在肌肉里转动着。“做医疗,常识还是有的,斜方肌而已,离气管很远,离动脉也远,离心脏更远。” “许景行。” “你离什么都远,就是离死不远。” 钢笔的鼻尖钝钝的在肌肉里搅了一圈“温屿在哪。” 他的嗓音低沉,迅速散开的血迹和疼痛感使得许景行吸气不已,却依然不怕死的带着笑喘着气。 “有用吗?难道你不要顾栩了吗?” 钢笔的力道明显加重了些,许景行感到整块肌肉都正不自觉地发生痉挛,他胡乱的喘气,另一只手却举起来似投降般“去找顾栩吧,找到顾栩就找到温屿了。” “不要拖延时间。” “我得拖啊,不然我怎么相信你不把我和我漂亮的情人弄死在这里?” 周恒正不断的给顾栩打电话,电话响着,却依旧无人接听,感受到怀疑似的目光,许景行讪笑道 “你这样没意义,这俩人少了一个,温屿都活不成,你不觉得你应该先找到顾栩吗” “江崇律,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我跟你做了一样的事,毕竟.相处久了.我怕我也舍不得要去抽他的骨髓,抽他的血。” 疼痛使他不断地喘息着,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肩上和脖颈的力道均是一松,他舔了舔苍白的唇。拔掉的钢笔是个不小的血窟窿,即使捂着伤口,仍有血迹不断地掉落。 江崇律拧着眉十分不愿意再看“滚。” 许景行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还是叹的音调,冷怡婷过来扶他,他竟挥开手去。待俩人走出门外许久。 许景行突然问道“你会不会后悔。” “什么?”冷怡婷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便也没有再问,他此刻肩膀剧痛,鲜血横流,大约整个衬衫都被湿透,乏力到脑中发晕,走不动路。可脑中出现的竟然是那个长着与冷怡婷八分相似,不愿多发一语,却始终做不到冷情冷性的人,那天他也是这样淡淡的走了出去。 许景行脑中突然就清明了一片,再看怀中的这个皱眉的女人,她不抬头,他竟需要去靠回忆顾栩的脸来想象冷怡婷的面貌是什么样子。 他所求不得也好,痴人说梦也罢,此刻他无比贪心的妄念升腾起来,他想要的不是冷怡婷啊。他想要的是顾栩这样的人才对。 是从来不被人偏爱,不被人珍惜,明明优秀至此却总是被选项遗漏的顾栩。是能和自己感同身受,和他许景行一样的顾栩。是那个心中只会放得下一个人,永远只忠于一个人的顾栩。他不会有很多感情,他不会去很多地方,他会安安静静乖乖的围着自己画地为牢。就像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一样。 他该要顾栩这样的一个人的,要一个心里有温度,只会爱上一个人的人。 他该留下他的。只要….只要把江崇律拿出来,再把自己放进去。只要这样… “哈..” 冷怡婷抬头看了一眼笑着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可许景行却大大的笑了起来。 他半个身体都靠在娇小的女人身上,语气郑重又坚定 “我会帮你。” “帮你,帮温屿,帮江崇律。” “帮你们得到一个健康的温屿。” 然后,然后我再带走顾栩,带走只剩下一个空壳的顾栩,然后用平生填满这个人,让这个人爱自己一辈子。 他像个神经质一样的笑起来。疯狂又肆意。也许是他的行径从来不是正常的。所以冷怡婷只是多看了他一眼,目光依旧冷的像化不开的冰。 第37章 容城变了许多,无论是运河旁的林道还是郁郁苍树都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世上哪有一个正常人会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呢,可顾栩不知道是自己不正常还是没有家。 一再变迁的道路景象早已将记忆中那栋美丽优越的别墅斑驳成了光影,运河还在,缩小了一半,没有青石板路,倒是加高了护栏。 顾栩沿着一排没有绿意的杨柳树走了走,又深觉这无比陌生的景象毫无走下去的意义,也许身边三两经过的人那特有的地方口音还能带他回到过去,可偏偏那些被倒退又快进的记忆将他钉在了这块站立的原地,那些不情不愿被打捞起的回忆终于使他明白,原以为是自己早就把容城丢在了十八岁那年的记忆里,丢弃它,遗忘它,但其实不是。 容城的十八年,不在他的记忆里,而是和他的父亲一起住在满是杂草无人烟的荒坟里,他将头抬得高高的,固执的竖起那些高傲,好像这些就是自己抛下的,然而今天才明白,其实自己才是被遗弃的。 被容城遗弃,被荒坟遗弃。多年以后,他甚至无法像顾至远一样期待着,等着终有一日也许有人能来看自己一眼。他不能,他知道自己不能。他不会有个像自己一样的孩子,也坚决不允许有个孩子像自己一样。 大衣口袋中还有半块掰断的巧克力,被体温化软。 顾栩拿出来看它结成块。 巧克力微苦,他很少记起自己幼年时也曾当过极其娇气又缠人的小孩子,那段时光实在太短,又太伤人,每想起来,都不是一块巧克力的甜能两两相抵的,是不划算的。 幼时的自己,多娇气,被顾至远抱着,被顾家的长辈宠着,独一份的溺爱着,也会撇撇嘴就哭,不喜欢就闹,不喜欢吃酸的,不喜欢柠檬,不喜欢草莓不喜欢豆芽,不喜欢花生、豆和所有圆圆的颗粒状的所有食物,他有那么多的不喜欢,只要瞥嘴了,就会有人哄,只要伸手了,就会有人抱。 他总有吃不完的甜甜的巧克力,黑的、白的,各个国家的。顾至远无论去多远的地方,都一定会带多远的巧克力,以至于直到他长大,想到顾至远,都是巧克力的味道。 他其实不喜欢这样过着一个人的生活,风一吹过来连挡一挡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顾至远走后,最冷的大风全吹在他身上,他一个人去了世上最远的地方。他恨着、怨着,总期盼着自己过得万分不好,要让顾至远在另一个世界也要煎熬着,愧疚着。可自己却又曾一次次的痛着,挨着,虔诚的祈祷着,他能再来梦里看看自己。 但是他没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依旧固执的保持着所有挑剔的娇气的扭曲的一切,但不再在人前,他所得到过的那份偏爱,让他像个住在荒芜而古老山洞里,曾见过上帝吃过甜糖的孩子,他早已看不上人间的一切,所以只能依旧等着,等他来看自己,等他来疼一疼自己。 顾至远的容城很好,他的顾至远也很好。 这半空中稀薄的雾气终于慢慢散去,半缕阳光照在鳞鳞河面,莫名对他这个路过的人流露出善意,久久胀痛的脑袋和艰难视物的眼压似乎顷刻散去,此刻他眼里的世界渐渐清明了起来,即使寒气入骨也似乎带着些苦尽的清甜,顾栩呼出一口热气,他不由的笑了笑。如果顾至远迟迟不来,若干年后,如果可以,他是不是就应该主动回到这里,回到顾至远的身边。 第38章 许景行手中的平板上那灰色的小点终于复又亮起红色,这让半身倚在沙发上的他半边唇角勾了起来,不过肩膀上的伤又深又碎,使他的脸色在弥漫的烟气里有些扭曲。 温屿连续咳嗽了几声,他闭着眼睛,顾栩弹了一遍的钢琴,他已经弹了数不清多少遍了。半截音符转换的略有些参差,许景行的眼神立刻就被动落在他的身上 “你走神了哦。” 他没有走神,走神的一直只有许景行。而他只是在模仿顾栩。 温屿从没有弹错,他记忆中没有母亲的样子,这首曲子是母亲这两个字遗留在他身边借此存在过的痕迹,这首谱子是他的父亲唯一允许被留下的属于母亲的东西,他在西雅图每个浑身疼痛的晚上,都在这段钢琴中想象过母亲的样子。 他知道顾栩也没有弹错,许景行认定的一模一样的曲子,和冷怡婷那些演奏会上的是一样的。 妈妈这个词,于他也是陌生的,冷怡婷迟来的关怀对他来说仍然突兀,多年病痛,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挣扎,他对感情没有那么浓烈的期盼,即使冷怡婷捧着心来,依旧不如江崇律身边半点安心。 顾栩离开了三天,他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世界的安静是因为没有人找他。 他还是给冷怡婷去了电话。他挺后悔这通电话,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得到片刻的安宁都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但冷怡婷总能仅仅花十几秒的时间让他荡然无存。 顾栩想着,她若是肯用些商量的语气,不那么理直气壮或者哪怕肯找些好话哄骗自己,而不是直接说“干细胞不能用,只能用骨髓” 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可怜。 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行。顾栩不能接受这场捐赠。他即不想捐,也不想赠。纵使他有哪吒的意志,谁又配的上他一身血肉。 驶离了容城,前额左侧的太阳穴竟同时猛烈的像针扎一样,眼前忽然就出现了大片的光斑,这瞬间,他害怕的不是不可控的车速和形成点和线的车流,他是在这一刻感知到了久违的静谧和内心无起伏的坦然,从而令自己害怕。 可惜的是,他人间的历练还未结束,死神竟如此宽和的放过了他,他的躯壳想活着,那短暂的光斑短短数秒就散去,他在如此疾驰的车流中,条件反射的变换了数个车道,尖锐的刹车声使轮胎在应急车道的边缘冒起白烟, 顾栩轻轻甩了甩头,窗外光线清晰,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他摸摸大衣的口袋,似乎只想找一块巧克力,但是已经没有了。 离高速下路口还有四十分钟,离市区能遇到的下一块巧克力,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他再次上路的目的,仿佛只是单纯想念那一口的甜。 那一口甜没有等到。 他甚至没有想好要不要回到江崇律的那栋别墅去,他们毕竟还没有彻彻底底的分开的干干净净。 周恒就在收费站的路侧等着他。 明明他跟这个人毫无关系,但手机上有27个周恒的未接电话,却没有一个江崇律的。不过不等他思考他和江崇律有多少关系,周恒已经预估好车距一样走了过来。 顾栩向来十分干净的车上少有的泥泞。他靠边停车,打开门时略略扶了一把车门,周恒就走过来替他关上了。 然后替他打开另一辆车的后坐门,江崇律坐在后座,顾栩微愣,待他坐了进去,周恒又关上门,并且离车走远了些,可惜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 从一辆车到另一辆车,最多下车不会超过半分钟,顾栩的鼻尖指尖却已经发红,车内温度不低,他却半天缓不过来,江崇律面色实在算不上好,何况大衣下露出的半截素白手腕眼见的握不满一只手 “你的手怎么了。”不待细看,那手掌心露出的竟然是一道道不知是被什么细碎东西勒出的痕迹的,半愈合的细小伤口黑红交加,在一片苍白里非常显眼,江崇律刚要伸手过去,顾栩竟将手握了握,收了回去。江崇律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你到底去了哪里” “去容城干什么” 顾栩偏了偏头,江崇律眼中这个人的面色苍白里泛着黄,有些不忍。 顾栩的视线里却又泛起模糊,不严重,更像是隔着玻璃海水在眼球里不断的上升着。 去干什么呢,他总不能回答去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只是为了找点存在感。 “有点事”开口的声音自觉有些发干和暗哑,快忘记已经好多天没有说过话,对他的说法江崇律显得极不满意。 “去有事搞成这样?” “去有事你不知道接电话?” “什么事需要你这么费心费力无所顾忌的闹失踪?” “失踪?”顾栩的音调极低,对此他真的有些疑惑起来。他此刻并不知道江崇律为什么等在这里,而且要等上好几分钟后,他才会明白为什么连周恒都要避开他们走的远一些。 顾栩还没有从这个字里想好起承转合,江崇律却已经挥霍掉了耐心。他抓紧了对方的肩膀,掰过来面对自己,说道“顾栩,你是不是疯了。” 顾栩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慢了半拍。在江崇律眼中,他疑惑的疑惑像真的,他无辜的样子也像真的,但却偏偏都只是像。也许是顾栩看上去少见的迟钝和隐隐的脆弱使他心中酸涩,江崇律极轻的吸了口气 “顾栩,你知道温屿在哪里吗。” “温屿?”他又偏了偏头,江崇律却是极力的忍了又忍“温屿,你的亲哥哥温屿,他在哪里?” 顾栩的脑子里,这句话是炸开的,他有点不知道抓住什么重点来思考,江崇律却扣着他的肩膀用力的晃了一下,试图让他清醒点。 他像是失去了一些能力,说话的能力,短暂的迷茫后聚集起来的思维让他的大脑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牙关,他能组织的语言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字“你….你知道啊….” 海水是真的在蔓延和攀升,江崇律望着他力道不减,只是深深的皱着眉咬牙道 “我知道,你不是也知道吗,他是你的哥哥,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他需要救命,他随时可能死亡,他不仅是你的哥哥,他也是我的亲人!” “...那我呢”他喃喃问道 “现在说这个不重要,他现在很危险,我要知道他哪里。” “顾栩,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看到他疼了半小时整整三十分钟的样子吗,他是个白血病人你知道吗,他是你的哥哥啊” “哥哥?….”顾栩松开了自己蜷起的指尖,默不可闻的笑了笑。 他看着江崇律疲惫的撑着额,低声暗哑的责问“你怎么能把他一个病重的人留在那里..” “顾栩,你到底要怎么样。嗯?你到底想要什么? 忽高的分贝砸进耳朵,顾栩没有动弹,太阳穴尖锐的刺痛不曾停歇,模模糊糊中,顾栩眼里唯一的光仍是这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他这个时候还能分心的想着他长得多好看啊,多想好好看看这张脸,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说得出这么恶毒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像诱饵一样早就在自己身边下了网。 是从初出茅庐的第一份简历开始的吗,他亲自给自己面试,让顾栩从那时就想,他长得多好看啊。 他笑起来温和,明明是顾栩的二十年里从未有过颜色,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兜兜转转,恰好是江崇律呢。 他明明对任何感情都不贪心,心理有病也好,天生痴傻也好,他要一个干干净净从头到尾眼中心里身体只能只有自己的人,如果没有也就算了,世界万千,要找一个眼里心里没有温屿的人,总归不是多难的事情。 遇到江崇律三分目光,他是真的想过进去住一辈子。 不该怪他的,没有立场的。 没有人要挟他,没有人欺骗他,是顾栩自己,是他那颗澎湃了二十年的怨妒之火从未停歇,带着恶意蛊惑他,领着他向江崇律靠近,他曾带着一身幼稚的傲气和自负就想去觊觎温屿的一切。他想去看看,什么样的温屿才配得上这一切。他顾栩,怎么就得不到这一切。 他以为是他那格外优异的学历或者是那样卓群的能力,轻易的就走到了那里,是啊,他长得好,学历好,能力好,为了三分目光就可以消却恶意,凭什么得不到呢,所以后来他以为得到了一切自然该是理所应当。 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得到,不是他长得好,是他的骨髓长得好呢。 可是就是这么难,碰上个不爱温屿的人难,住进别人的眼睛难,再谈得到,那真是笑话。 顾栩还记得他明明也对自己有过感情啊,他送他星星送他月亮,送他世上最好听的话,那些字眼,哪一句不是渍了糖,腌了蜜。 明明那样甜,偏偏这么苦,怎么办,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能力去抵一抵,这些痛了。 明明啊,那么多明明,可是为什么非要是这样。 他现在还是能看见江崇律的脸。 坐在这里,比第一次见面更近,顾栩还是会觉得,他长得多好看啊。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不是当时样子,他的眼睛里住了人,如果不是自己,竟也不叫人心动了。 四天,他曾用二十年努力学习,艰苦向上,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了摆脱自己是个器皿,为了获得属于他的一切。但这四天来,到最后只需要短短几十秒,就能说服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他倒是想鸠占鹊巢,今天才知道是鸠占鸠巢,那鸠有后台,其实从来打不过。 顾栩是个在江河湖边生活过得人,唯独没见过海。 江河湖泊皆平静,是海吧,料想所有的海,才能这样在四肢百骸的血液里的翻起阵阵海啸,以至于到达每一处神经末梢的痛,都绵密的像浪潮。 顾栩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其实也是被十分精致的线条勾出的眉梢眼角,盛星满月,可是那些光华,也是在一瞬间熄灭的。海水倾占了陆空,该哭,该狡辩,该反驳,该澄清。 但在许久的死寂后,他也就只是安静又模糊的笑了笑,吐字缓慢却清晰。 “那你想要什么?骨髓吗?” “温屿吗?”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的骨髓可以换你诸多关照,说不定我早就给你了” 顾栩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睛看着江崇律,却完全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 “却说从喜欢我开始,到喜欢我为止。” “我想要什么呢.我什么都要不起啊,我只有骨髓有用,你能换一个不认识温屿的江崇律给我吗。” 顾栩又轻轻笑了一笑,稍稍一动,就挣脱了江崇律的桎梏,脸上是一瞬即逝的嘲弄,他在坦然的轻叹这种不存在的可能性。 “为什么我总是忘了你只是喜欢我而已” “顾栩..”闷痛和隐忍充具了心里的荒芜,江崇律缓缓的闭了闭眼睛。 “可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江崇律复又听见顾栩开口,他只是靠着门倚着。语气自然又遗憾。 “不是喜欢,也没有为止。” “别说了,顾栩。..” 顾栩抿了抿唇“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记住一些跟我有关的事。” “什么都好。” “我不会忘记的。”江崇律无奈的说道。 顾栩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想着,这一次好像真的要再见了。 门外的冷风激醒了理智,心脏在江崇律的胸腔里猛烈的跳了几下,他最柔软的心肺被顾栩轻轻抓了下又放开了,有点痛,不,很痛。 他这样走了出去,江崇律知道他有了决定,是自己逼的。 他也需要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去把他追回来,他只能安慰自己,只是一些骨髓,顾栩会没事的。 他需要反复的劝自己,顾栩会好的。 第39章 顾栩觉得自己是个徘徊在精神病边缘的人,就算不是,但应该也不远,那些除了冷静以外的情绪被极端克制后,就只剩下长长久久的空白,他什么也不能想,却又快被这静谧的空间溺毙。 头开始痛,胃也开始痛,当束缚于江崇律的隐忍被解除,这些痛才是唯一的证明,和冷怡婷强迫他吃肉强迫他做好健康的器皿不同,江崇律大大方方的厌恶着自己的各种痛,要他不敢生病,不敢损坏温屿的器皿。 他和冷怡婷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明明那碗总是粘稠的粥,只要一回想就跟那些肉一样令人作呕不止。 他总是品貌得体,春风渡人,把西装穿的兢兢业业,把心也捐的勤勤恳恳,江崇律再晚点开口,哪怕再愿意骗骗他,他什么不愿意给呢。可笑大概在江崇律的眼中,他始终是只被点化成人的妖怪,学步再像,都不是人。反正妖怪是没有心的,妖怪是不会疼的,揣着只有点到为止的喜欢,担着质问谴责的刑罚。 担着吧,西游记里九十六只妖怪,哪个不是想做人,可不都因为跟自己同样的妄念被打的不成型吗。 江崇律的房子,江崇律的车,江崇律的手表,江崇律的树。 清理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共同生活这么久,真正属于顾栩东西却不多,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是被豢养着。 顾栩看了看,想了想,笑了笑,最后只拿了件毛衣换上, 当天下午,他只拿着充电器,拿着零星的文件,就干干净净走了出去。 他把所有文件备份到邮箱,拟了个大概日期,到时就会自动发给宋潼。 时至今日,江合跟顾栩的关系已经不大了,只是他那仅存的好奇心仍想知道,到底冷怡婷这样的人,能为温屿做到哪一步。 只等了7小时,冷怡婷的签字和印章就传了过来。许景行手里剩下多少□□提纯药物尚不可知,他要求顾栩亲自去取,顾栩毫无异意。俩人的补充协议签完,他一并在邮箱备份。 第40章 周恒用卡刷开门,江崇律穿着衬衫正仰躺在矮榻上,几颗纽扣解开,领带早已不知去向,露台的门大开着发出轻响,周恒走过去关上。 江崇律睁开眼,他喝了太多酒,但脑中还是清明的很。 “他走了吗。” “嗯”周恒略略低头应声,想了想还是说道“东西不多,大多数让处理站丢了。” “丢了?” “衣服” “只有衣服吗?”江崇律声音较轻,话语带着少有的迟缓。周恒跟着他数年,几乎从不轻易露出多余表情,但此刻却露出些为难“其他东西都没带走” “....。” “表放在床头柜上,所有车子都在车库,他的所有衣物和所有物件都没了,家里很干..” “砰!”矮榻旁的茶具水壶被扫落在地,一只没碎的小杯子落地后滚到了角落里,声音停下后,周恒看见江崇律将手搭上额,盖住了眼睛。 “出去吧。” “是” 江崇律回国后,梁纪在加国多呆了一周,事情并不多,他知道公司里那个小朋友躲着自己,故意拖了几天,也好少些尴尬。 说是玩笑来着,可连着几天梦见了那小兔崽子,腿是腿脸是脸,早晨醒来浑身都烧的厉害,绯糜的不像话,他生怕自己存了心思,又知道人家压根没什么想法。一时后悔的很。 回国后梁纪没招呼宋潼过来,本打算找江崇律直接商量下年加国主要的计划安排,江崇律推了周一,语气都不怎么对,梁纪以为是温屿的事还没着陆,问了周恒。 原也没想过会从周恒那知道些什么,但周恒倒是难得透露了。 “温屿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在他妈妈那里。” “江崇律怎么回事” “江总…最近都在颐和公馆” “住在酒店?”梁纪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样子无非是跟顾栩有矛盾,梁纪料想着大约是上次宴会的事没处理好。正不知道怎么回话。 周恒却说“顾总走了。” 梁纪心里一顿。 “走了..是什么意思” “分开了吧。” 直到周恒挂了电话,梁纪也没反应过来,顾栩的电话也是关机。他同顾栩不算相熟。却也知道顾栩对公司重要的很,不怕公司没有顾栩,只是顾栩就算去了别的公司,多多少少对江合对江崇律都是绝对的打击。 顾栩性格低调,能力卓群,脾气却一直很好。这些年,自己不在公司,顾栩对江合怎么说都是极重要的,对江崇律来说….应该也是。 可是那一巴掌..又让所有的事情不确定起来。 约了宋蔚出来喝酒,这才知道顾栩确实很久没来公司了。宋蔚担心的不行,江崇律看上去正常又不太正常,弄的他也不敢上去问。 “我们江总哪里不正常吗。” “太正常了。”江崇律向来不苟言笑,也不是每天都来公司坐镇,但这些天每天按时上班,一日三餐。偶尔夹菜吃饭顿一顿,也是宋蔚观察太细想知道些什么研究出的。 梁纪摇摇头“两个人的事情,说不清” “哪就两个人了,你是不知道温屿从哪冒出来的吗”宋蔚心痛顾栩半张脸红肿的表情,这会一想起来就不住的心酸。“顾栩..很好的。” 梁纪楞了楞,叹了口气,看着宋蔚一脸憋闷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喝了口酒说道。 “其实我曾经也查过顾栩。” “你查他?为什么?….江崇律??” “嗯,他来公司的时候就查过,他的名字从小一直写在温老爷子的遗嘱上呢。” 宋蔚被震的脑中空当“这跟顾栩有什么关系?” “顾栩是温老爷子留给温屿的备用零件啊。” 梁纪摩挲了下杯口,心里也有些隐隐发酸,他叹口气“他们是兄弟,就这么巧,顾栩还没多点大,温屿病发,温家第一时间给所有人配型都没配上,偏偏是这孩子配上了。才没多大,身体条件都够不上,家长签字捐骨髓。” “艹” “温屿的病拖得久,慢性,偏偏不是最严重的,碰不得磕不得,温家唯一的男孩子,自然当宝供着,配型成功当年温家就想养着顾栩,顾家死也不肯,后来,顾栩的父亲就出了车祸,这孩子也算是被养着备着了…。” “温老爷心思重啊.他走了也惦记着温屿,把顾栩留给了江崇律以备不时之需,温屿一切都还算不上坏,其实谁也都知道,再好再坏也就这样了,尽力就行。可是谁也没想到,顾栩长大了竟然自己跑来了。他那时还小,又生的那样好看,活脱脱是个健康的温屿。无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以当时江崇律的心情,都是不会放掉的” “江崇律得了温氏所有的好处,温家的一切都抓在手上了,这些年,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顾栩那样在身边发着光,是个人都要动心的。或许还有些跟温屿相似的关系,江崇律大概也早把他放在心尖上了吧。” “可温屿回来了啊” “是啊,直到温屿回来了。” 宋蔚眼眶通红,抿着嘴,两手紧紧攥着,梁纪顿了顿,点了根烟。 “在心尖上呆久了的人,下不来,放久了的人,也放不下。江崇律从没停止过去找骨髓,花了多大代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早就不舍得去用顾栩的骨髓了啊……” 宋蔚胡乱的揩去脸上的水迹,听这些话心里难受的发慌。“顾栩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啊。” 第41章 “我这些年,不在国内,却没少关注顾栩,一边盯着,一边怕着,他太聪明了” “.……” “既怕顾栩能力过高,又担心江合吃大亏,江崇律不知道,我却对顾栩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过滤了一遍,他确实没有这个要报复的心思,就是太傻了。” “.….” “宋蔚,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别怪我。江合这么多年,不是江崇律一个人打下来的,谁也不知道顾栩是个什么心态,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顾栩是个人啊,他要是知道这一切,他怎么可能回来啊” “是啊,他比我们能想象的..更难捱一些。” “一个人得有多恨,才能亲手断了妈妈的后路?” “是茂云实业…” “你可能不知道,他十八岁就能跟母亲断绝关系国外能独自养活自己五年,多苦逼不可能是你我能想象的。茂云刚露头,顾栩就给埋了线,发展中期顾栩甚至把温氏舶来品的烂尾包装成馅饼送给了茂云,茂云差点被这条线拖垮整个家族,许茂云直接中风了。许景行直接出世,你知道一个药业公司如果涉毒,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茂云本就涉黑,这些年洗的半白,接触这条线万般犹豫,可偏偏被逼的只剩下了这么一条路。” “是顾栩做的?怎么可能呢”这简直是狠绝,宋蔚完全无法想象梁纪口中的人是顾栩。 “是啊,他性格好,年纪小,正是这张脸这手段,叫我心惊的害怕,那时我常想,他得有多恨才能拼着撑下来,多恨才能非要修成一身的金光进江合,又要有多深的感情才去放下。” “我知道什么,江崇律就知道什么,我害怕的,江崇律只会更怕。但我怕的只是江合受损,江崇律怕的大概只是顾栩吧。这样偏执的人,能毁灭的不仅仅的是别人,往往还有自己。” 梁纪掐灭了一根烟,宋蔚久久没有说话。俩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周身环境嘈杂,却皆觉得荒凉静谧的落针可闻。 第42章 顾栩竟没有告诉江崇律温屿在哪里,许景行看上去有些意外。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藏不了多久。而且这段时间江崇律明显暴躁了起来。对茂云的各种挤兑接踵不暇,所以大部分白天,许景行都没空呆在疗养院内。 顾栩的指尖细细颤动,只是眼睛一直都没睁开,他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久到温屿都以为他在昏迷,但冷怡婷又告诉他说顾栩只是睡着了。她看着顾栩的眼神丝毫没有多余一个陌生人,像是不想看,又像不敢多看。温屿没有问,只是等每次她一走,温屿总会踱过去趴在床边细细看。 看他与冷怡婷相似的五官,看他匀称纤长的四肢。 顾栩穿着毛衣,捂着半张脸睡得平和,看上去非常显小,几乎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样的气势才敢把自己甩到墙上,那一下多疼。温屿笑了笑,见此刻他放在被子外的指尖蜷了蜷,细微但忽视不了,他浅浅吸了口气,伸手握了上去。 “诶?”他发誓仅仅只想把这只手给塞进被子里,不料抓上去就被攥住了。力气不大,完全可以挣脱,但温屿没有。 他心中柔软,他从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弟弟。他感知过江崇律和江崇叙如何对待自己像弟弟,即便顾栩有多恨他,他下意识便总觉得自己是个哥哥。 哥哥嘛。哥哥哎。 只是没想到是顾栩,又可怕又刺激。 温屿只顾看着那手走神,掌心温度犹在,下一秒又被迅速抽走。对上一双毫无生气…啊,也不是,是一双寒潭深邃的眼睛。温屿也不尴尬,索性笑了笑在床边坐下,还给他把被子拉高了些。 “走开。”顾栩说。 他的嗓音尚且嘶哑着,许景行确实答应要把剩下的□□试剂给顾栩,只不过给的方式,是要一针针打下去。 半小时还是一小时他没有概念,晕过去再醒过来,竟也不觉得有多痛,相比于别的,他始终认为这种痛更令人接受,上瘾。 他的唇干裂着,嗓子哑着,温屿给床头的凉水倒去一半,兑了热水拿过来,顾栩抬不起手,他就试着要喂。顾栩偏头就避开了,一些水就被洒进了衣服里。 尽管温屿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拿来纸巾去擦,他擦的轻,眼睛亮亮的很是热络。 顾栩很渴,渴极了,嗓子也痒,温屿拿水再次走过来撑起他喝下去,他只当成是无力挣扎拒绝。 也只喝下去几口,他就扭开头,反胃。 这已经令温屿很高兴了。 一间病房,两张床。看看各种仪器,顾栩仰躺着,做足了慷慨就义的准备。 “小羽…”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温屿此刻是要被凌迟了。即使躺着,顾栩这样恐怖的眼神也没比那天把他卡在墙上弱到哪。 温屿见状不但不怵,反而笑了起来“原来小羽真的是你,对吗。” 顾栩的手指迅速的攥紧成团,温屿注意到了,他不靠近,坐在床边保持着笑脸,声音很是柔和。他想到第一次见面说道。 “怪不得你那天听到这个名字,那么生气。” “离我远一点。” “... 我..其实我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但我小时候听过这个名字,我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人救过我的命。我记得的,顾栩。” “我只是不知道….是你…” “对不起,是我知道的太晚了。”他抬起头来,尽管顾栩仍冰冷着一张脸,可温栩却不介意,他眼里自顾自的露出暖意,仿佛只要是弟弟,什么都可以不介意。这样的表情,几乎是种宠溺。他对冷怡婷感情淡薄,却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对顾栩生有亲近之意。 他朝顾栩伸手,似乎想碰碰他,但顾栩挣着坐起,张口就吐了他半身。 酸腐的味道,淡黄色的液体,顾栩扶着床边半截护栏,吐了不停,或许他是真觉得恶心,温屿只是愣了愣就立即上前给他顺着背脊向下抹。“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是顾栩对他的反感情绪太明显,又或者被他的动作所排斥,温屿眼圈半红,他呼吸几次,憋不住眼泪,跑去卫生间拧毛巾。 他给顾栩擦脸,抹了床边沾到的胃液,拖地,累的发慌的喘气,又生怕做不好,让顾栩更生气。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第43章 温屿似乎还在说着什么,顾栩不想听,胃和食管被火燎一般,他似乎又做梦了,长长的,沉沉的。 他总是在痛极累极后,才能沉入这样相似的梦境里,是条半圆形的长长隧道,隧道宁静温和,使人舒适安心。 隧道里总有人在与他说话,在叫他的名字,一声一声,既温柔又缱绻。他根本不想醒来。 他每次都会在这里重新见到江崇律,仍是顾栩爱极的那张脸。 在这条隧道里,他们应该在顾栩5岁的时候就遇见,那天小小的顾羽会拿着巧克力,江崇律则拿着超大的气球,他向往的望着那彩色的气球,江崇律看着他犹豫了会儿说,给你吧,换一口巧克力,顾栩掰下巧克力,江崇律却笑着亲了自己一口,说这口最甜。顾羽笑了。 6岁,顾至远去世了,小狗狗没了,顾羽躺在手术台上浑身疼的厉害,直到江崇律拿着气球拿着巧克力跑来,揉揉他的头发,将他抱在怀里说“你别怕,有我的” 7岁,顾羽长大了些,他有些孤独,有些怕人,他再也没有人给买巧克力了,但他不喜欢吃肉,不喜欢吃很多东西,他只敢跟江崇律讲,江崇律便从口袋摸出巧克力,摸摸他的头“没事的,别怕。” 10岁,冷怡婷不理他,不愿意去开家长会,学校的同学欺负他,老师也都是冷冰冰的,那时候顾栩已经不叫顾栩了。但他不想忘记,他对江崇律说,你要帮我记得啊,我叫小羽。江崇律抱抱他,说好。 15岁,他长得好看,成绩特别好,女孩子们都好喜欢他,男孩子都好讨厌他,他不会打球,不会运动,他被堵在男卫生间里直到深夜也没人发现,江崇律来找他,他说,对不起,来得有些晚,没事的。别害怕,有我呢。 18岁,高中毕业,他要去国外了。江崇律说,我跟你一起去啊。我陪你。顾栩问他,只陪我吗,没有别人吗。江崇律说,是啊,只有你,我只认识你。于是他没有遇到过那场大雪,没有那场高烧,他有江崇律。 24岁,C市,江崇律说,我要所有人都记得住江合的名字,顾栩点头说好啊,我们一起努力。然后他们生命中只有彼此,什么也没有,就仅仅是一对为了梦想单纯努力的人。 26岁,江合,江崇律说,顾栩,我们在一起吧。我爱你。 顾栩醒了。 胳膊上被扎进了细细的针头,蚊叮过后,熟悉的疼痛传来,他能清楚的体会到四肢感官全身的经脉都在痉挛颤动,他看得到温屿哭着挣扎要扑过来,只是他被冷怡婷按在怀里,许景行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许景行说“别哭,戒断疗法,想他一次就来一针。” 顾栩眨眨眼睛,他哭了吗,明明是温屿在哭。 而且他一点也不疼。至少,没有那句我爱你疼。 如果不是那句我爱你。 那就不像是梦了,那会是段可以更换所有记忆的人生,足以让他活下去了。 “顾栩…醒过来,醒过来!!” “放开我!我不要骨髓,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 顾栩缓缓的转过头,他看不清了,分不清对面说话的那是温屿的脸,还是自己的脸。他喃喃的开口说着什么,冷怡婷被挣扎开,温屿一下子就扑到了他面前,顾栩就像刚才被江崇律抱着一样,被抱在谁的胸前。 “顾栩,醒醒,别怕,疼不疼。” 疼啊,一点都不疼。 第44章 梁纪这几天都没睡得好。公司26层的气氛很是怪异,早晨宋蔚在电梯里遇到江崇律更是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他们本人不察觉,倒是弄的梁纪一个人很尴尬。 他回来几天了,还是吩咐着宋潼跑腿,那宋清扬在门口转悠了半天也没敢进来问什么,他以为周恒多多少少已经打过招呼了。 只是没想到被顾正中给拦住了。 江崇律跟他正要去钟山国际,约了紫金的老总谈生意。周恒把车开过来,他正要上车,小臂突然被拉住。 江崇律坐在车里,场面不合时宜,顾正中一直没松手,梁纪正要说什么,可这一眼看去,顾正中着实疲惫憔悴的很。 “你..” “帮我,梁纪” 他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多少有点了解,这脸色起码是欠了外面几百万的哀愁。梁纪心中一酸,准备拂开。不料顾正中力气加大捏的更紧了些。 “怎么回事。”周恒问道。 “没什么”梁纪对顾正中说“你先松开。” “你帮我找找顾栩吧。” 梁纪对这句话心中有数,周恒却是眉心一跳,他自是不知道周恒那变了的脸色,江崇律却直接走了出来。“你不知道顾栩在哪里?” 顾正中抬头看着他,目光是远大于宋蔚的愤恨,梁纪想把他推远些,江崇律却叫他站住。 “这么多天,他没跟你联系?” 顾正中撇开脸,迫于相求忍耐了情绪,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一寸照片递过去。 “这是我在我小叔墓园找到的。顾栩已经消失一周多了。我找不到他。江崇律,如果他有事,我是怎么也不能放过你的。” 手臂的力道消散,顾正中定定望了梁纪一眼,转身走了,江崇律捏着那张照片的指甲间泛白,照片上顾栩正装白衬衫,笑容安静温和。 周恒皱紧了眉“我…他走了后,我以为…” “找。” 梁纪眼看着江崇律捏着照片站着,心里五味杂陈。 “要不要跟紫金的人重新约?” “不用。” 江崇律坐进车里,周恒蹙着眉去办事,梁纪接替开了一路车,江崇律则一路动也没有动。 第45章 房间门被打开,顾栩睁开眼,他已经被换过一身干爽的衣物,重新放在了干净的床上。温屿不在,他闹过一场后冷怡婷就将他们隔离开来,顾栩耳根清闲,连身体都舒适了许多。 他睁着眼睛,不但安静,且十分适应。 许景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手中把玩着小小的注射液。“疼吗。” 若说不疼,许景行也不信,小小一瓶足以让一个两百斤的壮汉疼到满地打滚哀嚎出声,可他确实没从顾栩眼中看出瑟缩和害怕的情绪,这还不是他要的效果。 果然,顾栩摇了摇头。 房间与病房无异,温屿的放疗化疗效果不但不好,副作用极大,冷怡婷花了大代价把温屿当宝供着,整个病区隔离区都是无菌的,为了使温屿心情好一些,隔离区的走廊里放了许多新鲜的花草。一日过了一日,娇俏的海棠完全不适应室内的虚拟阳光,顾栩的眼神就长长久久的停在那垂败的红色上。 国外最优秀的专家团队正在赶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顾栩便可以功成身退。他不作声,三餐吃的少,侧脸消瘦出的棱骨有些刻薄的冷淡。许景行凑近了他,他才会稍稍眯着眼看他一眼。 离那干燥苍白的唇极近,直到呼吸间均是浓烈的烟草气息,顾栩不躲,许景行在那个角度停了许久,却没有真的有动作,只是凑近了顾栩薄的显出细红血脉的耳边辗转。 “我想听你弹琴。” 顾栩半转过头,淡淡说道“能不弹吗” “你说呢。” 似认真想了想,然后又将手伸了出来看了看,没等许景行接着开口,顾栩便将自己的左手附上右手,握住食指用力向后一掰“咔哒”骨节错位的声响不大,但斜弯垂落的角度让许景行脸上瞬间冷下脸,眼见顾栩那段食指迅速的肿胀充血,他脸色难看的走出去叫人。 顾栩由着医护人员来检查固定包扎他的手,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 待人一走,许景行依旧坐在他床边,他执起那只伤手摆出温柔的样子“没事,以后再弹好了,总有来日方长。” 许景行的心情并不很好,肩膀上的伤口感染着,但凡有点动作半个肩膀都疼,疼的让人心烦意乱。他今天没给顾栩再打一针,而是顽强抵抗着那种痛,顺带着食髓知味的去碰了碰他的半边额发,目光甚至算得上平和。 许久,他问道。 “顾栩,你喜欢江崇律什么” “长得好看吧。” “我不好看吗。你怎么不喜欢我” “非洲鬣狗里面也有眉目清秀的,你见过有人喜欢它吗” 许景行的嘴角弯了起来,他瞧着顾栩,正如他摩挲掌中柔软的手背,那凉薄的指尖明明怎么也染不上温度,可就是漂亮柔软的让人痴迷,让人不想放弃。 “这些天,茂云被你们公司的梁纪折腾的像散窝的黄鼠狼,神形涣散的,可我不大介意。” “你介意的了吗。” “是啊,随波逐流多好,就是周恒烦的紧,找到我门上了。这不是旧社会,不用靠打打杀杀争个什么。”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知道我许家做什么生意的,世世代代的上不得台面,江合可不是,我骨子里是小人的血,爱干小人干的事。”他拿那瓶注射液搁在床头柜“像这种鱼死网破的手法,我多的是。” “随你,江合跟我也没有关系。” 许景行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我想问你个电视剧里的问题,答对了你现在就能走”许景行轻轻捏了捏顾栩的柔软的掌心半真半假的问“你要是先遇到我,会不会喜欢我。” 顾栩看着他,嘴角斜斜笑了下,却又认真的回答了。“会啊” 许景行愣了下,一下子抬起眼,顾栩那挂着的笑未散,许景行自己摇了摇头。“你骗我。” “好听的话,总是骗人的。说了真话,我又怕你不拿针戳我。” “我可以不拿针戳你,也可以不用你给温屿抽骨髓,我不是江崇律,他和你不是一路人,不值。我不会再让你疼。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那你能说句真话哄我吗。” 若是常人说这些话,多少是恶心的,可许景行那邪性又周正硬朗的脸染上了落寞就显出了美好的深情。他微微歪着头,瞪着顾栩开口。然而顾栩只是望了望他,像是对同类的同情。 “我不怕疼,我喜欢疼痛。” “何况…江崇律是不值,你就配吗。” 许景行深深闭了下眼,吞下了戾气,他的怒意施压在顾栩的手掌之上,他果然不知道疼,那几乎要捏碎手骨的力量也不让他停止那邪讽的笑意。 许景行嗤笑一声才把那手甩开“明天,约了江总明天谈生意,你给我挺住,我到底还是想让你见见,什么叫不值。” 第46章 元旦过后靠近年尾,一年到头公司最忙的也就是年底清账审核。顾栩一消失,大部分分管的事情只好暂时落在梁纪身上,一天八个会都有可能。 上午从仓储回来,正好完美错过了饭点,连轴忙的时候没感到饿,等有空一坐下顿觉饿的五体生寒。 一月底的天气到底还是太凉。梁纪烟瘾不大,但最近事多,巨大的办公桌上风一吹到处是烟灰。他去洗了块毛巾,准备亲自擦桌子。刚打开门,正巧看见顾正中高高抬起的手。 梁纪瞪着眼睛看那张冷僵的脸。“干什么?” 顾正中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毛巾,给他空着的手上挂了个不小的盒袋。梁纪低头一看,是几盒打包的饭菜。他心里一暖,脸上也笑了起来。 “谢谢你。” 这孩子身高腿长,皱着眉认真的抹桌上的烟灰,神情看上去恹恹的。梁纪坐在沙发上一边摊开饭菜,一边观察着,又忍不住嘴贱“动作挺熟练啊,给我们顾总抹桌子抹习惯了?” 梁纪一说完话就觉得后悔,盒子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咬着筷子却有点下不去嘴。不过顾正中好似也没介意。沉默的擦过桌子又蹭过来看着梁纪吃饭。 他拆开了一双新筷子,夹了块鸡翅放进梁纪餐盒里。“干嘛” “我考虑了一段时间,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可以跟你交往。” 梁纪右手夹着鸡翅,左手正好端着紫菜汤喝,听了这话半口汤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岔了气,焖咳两声硬是把鸡翅也抖掉了下去。 顾正中皱着眉头,上半身前倾,两手交握的样子太严肃正经,梁纪咳的老脸通红“你..”了半天也没停下来。 顾正中只好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梁纪锤了自己好几记拳头。他发现自己没法若无其事的吃下去,也没法若无其事的接话,气的想笑。 接什么,真丢人,这欲扬先抑的话是哪个体育老师教的,什么鬼的喜欢你,谁喜欢你了,还考虑一段时间,老子喜欢你你不唱歌跳舞竟然还要考虑,还可以跟你交往,可以你妹啊,勉强的跟特么老年下田似的。 “好啊,那你跟我交往吧。” 梁纪扬着眉毛看顾正中瞪起的眼睛。他自顾自的低头囫囵吞了些米饭,又喝了口水才放下筷子站起来。 “虽然你不求我我也是得找顾栩去的,但是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这纡尊降贵的答应跟我交往,我真是开心的不….”行呢。。 饭店打包的米饭为了凸显美观精致,撒了层芝麻,梁纪不喜欢芝麻,吃的时候搅成了一团,嘴角粘了一颗,左边脸上也粘了一颗,顾正中伸手给他抹了下,梁纪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你..干嘛…” 顾正中于是把手指尖粘着的芝麻给他看了一眼,“芝麻。” “哦。”梁纪耳根发烫,正不自在的想低头,不料顾正中这死破孩子竟然粘了上来,一张俊俏的小脸凑得极近,梁纪来不及惊叹年轻的皮肤无毛孔果然美丽,就见他双眼微闭,朝自己倾了下来。 温热的柔软一触既分,梁纪没来得及闭眼,脑中是心脏在疯狂的跳动,他愣了半晌,直到顾正中的脸离他远了些。 “你..” “芝麻。”两颗小小的芝麻躺在皙白的指尖,梁纪面色通红,既怒又气。 “谁让你亲我了!” “我亲的不好吗。”顾正中的眼神竟是十分认真,像是问了个实在正常不过的问题,等着答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说没事不要亲我。” “我以为你喜欢的,不喜欢以后我再多练吧” 他皱皱眉,丝毫不苟言笑,扫了一眼狼藉的桌面,又走过去把散乱的饭菜收到一起提了出去。 “别喝凉的水,别抽太多烟。” ???梁纪被雷打中一样站在原地半天,他这会儿吃饱了喝足了,不知是羞是气,连冷都变成全身发热了。要不是有电话进来,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在这站成雕塑。 “真是.” 第47章 江崇律这三个字,很魔性,顾栩在黑暗中闭着眼却怎么也没能睡着。或多或少的,他不得不去想以后。 去哪里,住哪里。要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又是多远。 门被轻声的打开,顾栩瞬间睁开眼,等那被刻意放轻的摩擦声在他床边沉淀下来,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那只折断的手指被包的很厚,被谁从身边拿出了被窝,顾栩忍着,没挣扎,落在软软的手心里,能感觉到被轻柔的碰了碰。 “原来你也是小羽呢.” 顾栩顿时更不想睁眼了。 温屿大约是真的不太好了,他又乖巧又温柔,被人宠了三十年,要说这世上竟有人恨他入骨,大概也就是顾栩了。 “小羽,真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他似乎是这么说的,顾栩听得不清晰,因为温屿听起来实在是太虚弱了,身上有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拉着自己的手很凉。但即使这样,当时的顾栩心里想的仍然是“有你在一天,我都过不好” 顾栩闭着眼,温屿就没有再说话,像是怕吵醒他似的,可顾栩觉得那视线在自己脸上停了非常久,甚至朦朦胧胧中听见温屿低低轻轻的笑声。他决定不管温屿今天要说多少话,也不睁眼。 可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他也一直没有走,但顾栩却真的睡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来,走廊那株红色的海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枯败的绛紫色成了灰黑色。 他是被急匆匆的吵闹声吵醒的。后来他听说,温屿救不起来了。 冷怡婷的尖叫声,像小时候开水壶煮开后发出的刺耳鸣叫。炙热而急促。他一个白血病人,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太痛太怕。拿水果刀在手臂上上下下划了五六刀凝血凝不起来,把整个床单都染成了深红色。 江崇律不是来谈生意的,顾栩也没有见到许景行说的什么叫不值。 温屿这几刀下去,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冷怡婷甚至在顾栩门口安排了几个人专门看着门怕他跑了,这会儿竟然再也没人注意他的动向。 手术室门口的两群人剑拔弩张,江崇律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的长椅上双手抵眉,冷怡婷丧失了全部力气靠在许景行身上。 顾栩静静的倚在不远处,直到手术灯关闭,看见江合的医护团队直接接手了那医疗车上去检查,再到那所有连在温屿身上的设备都被撤去。 顾栩看见了江合高级疗养院的那个院长,他冲江崇律摇了摇头。 江崇律便伸手从那车上抱走了温屿。 医院的人很乱,尖叫的,沉默的,吵闹的,安静的。 顾栩坐在无菌室的另一张床上,那血迹深红深红的,这颜色把整个空间都变成了无间地狱。顾至远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深又红,那只小白狗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血迹,又惨又烈。 他终于忍不住的跑去卫生间开始疯狂的呕吐。 吐到眼泪直流,吐到胆破口苦。 这世界上如果再也没有人需要他的骨髓,明明该笑的。 “总有这么一天的。”温屿总会这么说,他不想温屿总说这种人,却又不可控的早已在私底下把这一天排演了上百遍。 江崇律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可事实上,他崩溃的很平静。他所不能接受的只是温屿选择了这样的死亡方式。 “你带我再..看一看这个城市吧。” “好,去哪里。” 那脸上一深一浅的酒窝旋起,他努力从后座上支起上半身,江崇律扶着他,温屿便放肆的靠了上去,他从小爱哭,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温家有糖,江崇律也有糖,乃至于冷怡婷能给的,也是糖。他们爱着他,宠着他,保护着他。他长了三十年。最终也只不过是命不好够而已。 温家的老房子,温屿曾经住的地方,江崇律以为他会想去看一看,那里离N市总是很远,到郊区要接近三小时,温屿听罢窝在江崇律身边摇摇头。 于是江崇律带他去看中山北路的梧桐。车流不息,高大的梧桐树只是片片阴影,盘旋的落叶一片片的落地。车子饶着一圈又一圈。 “把窗子降下吧。” 让我再看一看吧。看看这细细碎碎的日光,记一记这世间的气息。 江崇律揽着他,蹙着眉头,望着窗外,温屿没有力气,也不敢向那蹙起的眉伸出手去。他不想哭,怕再多往外流一些带着温度的液体,自己就会凉的更快些。 已经不记得江崇律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和江崇叙总是不大相像,江崇叙任他闹着哭着便哄着陪着,江崇律却只会冷着脸,像个小大人,这个人啊,从小就是个精致的贵公子,总是又得体,又让人不敢靠近。 当世间突然只剩下他们俩时,温屿庆幸过,偷偷的开心过,只剩下了自己,江崇律怎么也会放进眼里的吧。 怎么也会护着爱着的吧。那好看的眼睛,他多想住进去啊。 他总会问陈蒙,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听,有没有好听到能放进去他的心里。但他自己又觉得是好听的,温屿温屿,他想成为这个人的岛屿,成为他的栖息地。当他听说他的身边有了别人,当他明白,时间只是时间的时候,他怕赶不上,他开始害怕死亡,他要回来见一见他。 见一见江崇律,见一见他的心上人。 那个久别的江崇律,仍是他心上的岛屿。可江崇律的心上人…… 温屿微微挪了挪身体,颈脖间的温热一定很快就会散去,江崇律疑惑的看了看他,温屿便把酒窝笑给他看看。 “去一去莫愁路的大教堂好不好。” 海中月,是温屿的天上月。眼前人,却是顾栩的心上人。 都说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是走马灯般的记忆,可此刻涌上来的却是零零散散的酸涩苦痛。其实也很好,顾栩,小羽。 他拖着这副身体,本是多求一点疼惜,哪怕是耍赖过分的要一点偏爱,江崇律也不会不给。可是,他却知道了顾栩。 是顾栩,他死到临头,就不敢再向江崇律伸伸手了。 他是小羽啊,小羽,小羽。那个和自己名字读起来相似的小羽。 那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糖的小羽,那个看一看他都会指尖泛麻心里发痛的小羽。 他多高兴啊,这世间有个小羽,他原来是有个弟弟的,好看,优秀,从头到脚都会叫他喜欢的小羽。 那一夜里,温屿看啊,想啊,要是早知道二十年,早知道有个弟弟,他会让像江崇叙和江崇律一样,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要把所有的糖所有的甜都给他,他会当个世间最好的哥哥,他的弟弟,要骄纵的无法无天,不会露出难过落寞的眼神,也不会疼痛的隐忍,不会弹出悲伤压抑的曲子,谁也不能欺负他,冷怡婷不能,江崇律也不能。 可偏偏,他却是罪恶的,因冷怡婷罪恶,因江崇律罪恶。他不能获得原谅,也终不能忍受建立在顾栩疼痛之上的苟且。 莫愁教堂门前一辆黑色的车,停了很长时间。 那灰白相间的穹顶庄重严穆,温屿却再也没有力气将眼睛睁大。 “小屿,我抱着你进去吧。” 鼻腔一酸,那怀中的温度不敢期盼,温屿笑一笑,沿着胳膊下来,是江崇律骨结分明的手,干燥,炽热,他颤着胆子,去握上一握。 “我不去了,你在这门口,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 “帮...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弟弟吧,他好像过得很辛苦。” “好。” 温屿的眼睛灰蒙蒙,他剩余的力气都用来眨眼,试图眨一次,就看清一点。许久,才感觉江崇律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温屿点头,却好像看到江崇律的眼睛有些泛红。他不由又想到小时候江崇律从来不会哭,他竟从未见过江崇律哭的样子。 可是他却见不到了。他有些难过和遗憾,这样他的眼睛竟更模糊了。 他多想再看看这个人,多想啊。可是却再也睁不开眼了,从四肢,神经纤维的最末端开始,感觉像丝线一样慢慢的发麻,发冷,这些冷意从各个角落往心、脑、眼睛输送。 真可惜,他这辈子也没见过江崇律哭,也再也没看得清他的眼。也很难过这辈子唯一爱着的人,没有过张口说爱的机会。但遗憾的是,这么好的江崇律,下次见面,终于还是要按辈来算了。 温屿安安静静的睡着。两只酒窝剩下极浅的痕迹,余温散去,江崇律把衣服给他盖好,盖住那极瘦的手腕,就看不见厚厚纱布掩盖的痕迹,那些伤口不再会流血,江崇律心中的那个坑也终于等到了陨石落地,它落得深,留下重重的痕迹。 抬手摸了摸温屿尚有泪迹的脸,长睫已经再无触动。 许久,那辆黑色的车终于缓缓的开走了,再次经过中山北路的大道时,窗外飘进了枯黄的落叶,梧桐喜光,在这个城市里一百四十七年,趋向于光。 江崇律抬手,将叶子收进了温屿的口袋中。 第48章 江崇律的外公,温家的最后一点血脉悄然而逝,流连人间短短三十载,温屿最终成了手中的一捧灰。这天又下了细朦朦的雨,江崇律对着久违的雨仍有熟悉的记忆,他不想太过沉浸于其中,便只好强迫脑中成为空白,他站立着,沉默着,像告别也像是愧疚的忏悔。 那日的温屿曾指了指墓园的低矮的大阪松,说喜欢。但看风水的大师却说不合适,温屿年纪轻,适宜放在日光充足,绵延起伏之地,来世既能有个好命格,还能佑得亲人家眷平安昌盛。 平安昌盛,江崇律摇头,如今的江合也好,江崇律也好,已经不需要谁的庇佑,但往往在最有能力的时候也无法避免那些无能为力。执意将温屿葬入了那株松树下,长青的松,汉白的碑,照片上的温屿,会一直停在那弱冠年华里,再也长不大了。 在江崇律有心阻拦下,外面的人便是从温屿化成灰到下了葬也没有人靠近过,任凭冷怡婷疯魔了般的纠缠着,哭闹着,江崇律终是没愿意停下脚步多给她半点脸色。 江崇律认定了冷怡婷不配当个母亲,或者不配当个人,吩咐着所有人不得理睬她也不允许她靠近墓园。但温氏的小公子骤然离世,温家那锅粥不等尘埃落定,就沸了起来,他们日日聚在江合,明里暗里试探,巴望着温老爷子留剩下的股份,谁都知道江合是蒸蒸日上,虽然温氏这些年半依靠着江崇律,但做的却是温氏门户的生意,家里头除了江崇律,哪个不姓温呢,有什么理由姓温的还在,却分不到一杯羹。 许景行曾在私下企图用温屿换得江合那与国外两家联合的新项目的部分代理权。那时需要考虑的东西众多,江崇律没拒绝,但也不可能答应。 江崇律自觉他向来不是个感情至上的人,无论是亲情,还是其他的感情,都做作的很,他虔诚且真情实感的守护过温屿的一生,尽职尽责,但触碰到江合本身的价值时,他不但犹豫,且清楚的知道天平会往哪里倾,可站在江崇律个人的角度上,他无法问心无愧。 他对温屿有愧。他不愿意用顾栩去换温屿,也不愿意拿江合去换温屿。 所以不管是温氏剩下的那些沾亲带故之人还是许景行冷怡婷这些小人之流,在这个枪口撞了上来,能得到都是江崇律正好无处安放的怒气。这场震怒之下,最先倒霉的就是温氏,温氏从上两代传下来的航线全部被切。江崇律不差钱,可是断了航线,温家几个堂亲瞬间就没了吃饭的碗,温廷复算是江崇律几个堂舅中有话语权的,那日拄着拐杖来江合,江崇律硬是让他在门外站了一个上午没见,听说回去就气病了,一下弄的整个温氏都惶惶自危。 江崇律谅温氏没这个胆来揭竿起义。稍微料理了后便让梁纪找上了茂云实业的许家老大许止霖。许家光是洗白就洗了大半辈子,到尽头为止才堪堪算上了岸,许止霖兄妹二人虽算得上是茂云拎得清的角色,但企业到了这个关头,除了摆出夹起尾巴做人的态度,已经没有别的退路。 梁纪带着几份陈年黑柄,半遮半掩。他向来擅长话说一半,大事小事留一线,特地上门敲打,又不把底子透个全,明明就是大尾巴狼,偏偏还要被当黄大仙供着。许家老大气的慌,坐不住,当晚就派人把许景行人请了回去弄了个半死。 江崇律知道的不少,梁纪也知道的多,江合的打压升腾的高,温氏拼着一点血缘关系还能撑着,但茂云就不行了。 许止霖和许景行不同,他生来地位就是理直气壮,行事风格干净利落又狠又稳,若是再给他那私生子弟弟一些时间,说不好许家还能再养出一匹狼。 但江崇律没给他机会,许止霖便借着风来收拾他,他不分三七就先把许景行关了起来。 江崇律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比如许止霖压根没看得上冷怡婷,比如失去了管控的冷怡婷。 或许是江崇律本人并不想有静下来的时候,所以外面喊打喊杀,他反而觉得充实。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二十六层,乃至于食堂、卧室、餐厅,起床醒来后,天黑下班后,他都觉得太安静了。 静谧,心闷。 他始终知道,他对顾栩,对温屿,其实并没有不同,就像他对温屿再好,依旧有舍不得贡献出去的东西。何况,他对顾栩是真的喜欢。 因为真的喜欢他,所以才会觉得他远一点才好。顾栩的深情,他既担不起,也无法平等给予。所谓爱情,不过是等价交换,有些东西他给不了,对顾栩这样的人就是一种伤害,他江崇律有自知之明,那些与其不如的感情,从来都不用明说。 他想念顾栩,可是,比顾栩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想跟顾栩在一起,却又不想他把感情放的太重,他无疑是自私的。所以舍不得。 当顾栩的车终于被发现的时候,江崇律亲自赶过去了。他非常确定那一刻要去见他的理由是因为温屿的请求。 知道顾栩跟冷怡婷在一起,江崇律多多少少有些安心,也许是温屿去世,顾栩终于成了她唯一的儿子。若是顾栩想要母慈子孝,不管是扮演角色还是扮演人生,江崇律是不会阻止的。 许景行这些年的产业在许家算不上丰厚,却也不是一般人家住得起的。悠长的庄园式会所,两片香樟木郁郁葱葱。 顾栩站在门前的树下,他正拉开车门,似是要离开的样子。 那树是金合欢树,江崇律认得是因为家里前后都种了许多,那树不知是谁早年种下的,又大又高,秋冬季节结许许多多的细小果实,风一吹会在院子里落一层密密的金黄,很是好看,但以前来家里做事的阿姨总喜欢趁着做完饭的时候去把那些落下的果实扫了。 顾栩看了几次可能没好意思说,硬是把扫帚给藏了起来,他向来不爱为难别人。可阿姨找不到旧扫帚,隔天就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扫大街那种超大扫帚,顾栩眼睁睁的看着阿姨回回扫之前都要去霍霍那几颗树,怕扫完还要掉,干脆把会掉的都霍霍下来一起扫走。他藏了几回扫把不得行,也不愿意开口阻止,便选择自己不再去看那些好看的小果实。 江崇律淡淡笑起来,温屿走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在笑。 顾栩瘦了些,正背对着自己,他的背影是非常好看的,完全不做作的那种挺直,既好看又非常有气质,恍然间,江崇律这才觉得,他是真的好久没见到顾栩了。 江崇律想开口,但见着小楼上冲下来个人,他皱了皱眉。 几天前他见到冷怡婷的时候,还算是有些形象,这会儿却要靠辨认了。白色睡衣,妆发散乱,她似乎意识到顾栩是要走,这才急匆匆的不知道从哪冲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她推了下顾栩,神情激烈,可顾栩却一动也没动,任她拽着推搡。江崇律要走过去阻止。冷怡婷的一句话又让他停在了原地。 “你到底跟小屿说了什么?” “你那晚到底跟小屿说了什么!!是你是不是?是你,你一定说了什么…一定是你..” “你恨他,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才会自杀,是不是??” 她流着泪摇晃着顾栩,推搡着,打骂着。江崇律紧紧的皱着眉,因为顾栩完全不反抗,也不反驳。 他脑中乱着,一会儿是那视频中顾栩给温屿埋下去的针,一会儿是温屿弥留之际仍要自己照看顾栩的样子。 “啪”一个女人的掌心,能有多大的力气,可顾栩的头还是偏了偏,扶住车顶。江崇律握了握拳,仍是没过去。他听着冷怡婷的声音,是气到绝望的颤抖,她一句句的说道 “顾栩,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这辈子生了你。”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恶毒的人,是你,你逼死了你亲哥哥是不是?” “对,是我,我叫他去死,我恨不得他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是顾栩的声音,江崇律认得。就像那金合欢树,他也认得。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太僵硬了,连周遭的空气都僵硬。 周恒往这边走来时候,关门声轻轻响了下。 顾栩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江崇律已经转身了。 周恒有些疑惑,顾栩的耳中已经听不到任何话了,不管是冷怡婷的推搡还是拍打在他身上的叫骂,他都感觉不到。 他这些天不知道被冷怡婷甩过多少巴掌了,反反复复的质问过多少遍了,他连冷怡婷往他身上打针都不觉得疼了。 他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江崇律了,他还没看见他的脸呢,却好像这是最后一次见了。 “江崇律..”于是他想也没想的叫了他一声。 “你说的是真的吗。”江崇律没有回头,问话的声音没有波动像是深埋地下万年不动的死水,又黑又冷。 顾栩没有回答,于是江崇律也只是停了停,便抬起脚步走了。他的态度很明显,是什么样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没有价值了,没有继续关注在意的价值,没有需要答案的价值。 顾栩想着,他们好像注定走不到一起了。 周恒看见顾栩也淡淡的笑了一笑。 第49章 江崇律说开车,周恒没有异议,他向来不爱问为什么,沉默本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江崇律要问顾栩的话,他自己都不敢听,他走的快,连后视镜里顾栩是什么样的,他都没来及看。 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会表达感情,但表达感情也是人类唯一的缺陷和漏洞,漏洞从外向内攻击自主意识。江崇律不外乎也是人类,只是很少受这种漏洞的攻击罢了,少不代表没有,太过于在意感受,就会忘记面对事情的本来面目。 江崇律甚至忘记了来的目的,也忘记了顾栩本来的面目。 他既没有看见后视镜里冷怡婷面目扭曲的狰狞样子,也没有看见后视镜里的顾栩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松软的倒下。 顾栩想着,万一有意外呢,他还没看见江崇律的脸,有意外的话,还是想见他一面。 他想问问江崇律,是什么时候知道温屿是他的哥哥呢,是从他进公司开始吗。不愿意自己生病,不愿意自己受伤,是因为要照顾好温屿的容器吗。还有,抱他,吻他,和他上床,都是因为要留住温屿的容器吗。 还想问问江崇律,愿不愿意骗骗他,骗骗自己,然后自己再大方的原谅他,然后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时间那么少,根本来不及不爱他。 来不及不爱他,为什么不好好爱着他呢。 公司的气氛不好,隔了几天天,江崇律便代替了原先的梁纪飞去了加拿大,一待便又是两个星期。 顾正中多了个习惯,就是喜欢每天早晨给梁纪泡牛奶,梁纪很嫌弃,他在加拿大有个庄园,庄园里有个小农场,有马有牛。马是没事的时候几个朋友在郊外骑着玩一玩,牛就好办了,那照顾动物的老伙计每天拎着成桶的牛奶往主屋里送。只要梁纪在,每天吃的东西,都跟牛有关,牛奶、牛排、牛奶蛋糕… 牛,是他生活了多年都不能习惯的饮食方式,那样好的品质他尚且嫌弃的要命,何况是这冲泡的奶粉。 可顾正中固执的冲,梁纪只能闭着眼睛喝。 奶圈在他唇上印了一层,梁纪生怕顾正中一本正经的做些什么电视剧情节,便拿纸擦了擦,身旁的电脑突然叮了一声,梁纪转了下椅子打开了邮件。 “怎么了。” 梁纪心里狂跳了几下,顾正中站在对面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不作声色的关闭了页面。 “你能帮我去买咖啡吗。” 顾正中瞥他一眼“少喝咖啡,你不想我知道的,我出去就行了” 梁纪尴尬的笑了笑,顾正中看他连尬笑都心不在焉,便出去带上了门。等门一被关上,梁纪就打了内线。 一分钟内,宋潼就被唤了进来。 “这邮件,还有谁收到?” “没有,我试探过其他几个人,他们都没有,邮件指定要转发给你,我想这是个定时邮件。”宋潼跑的有点喘,他早晨打开邮件吓到手抖,这种机密又深远的东西,他沾上了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会儿惶恐的紧,他原先是顾总的秘书,跟了顾总很长时间,现下顾总已经很久不在公司,这会儿发了这么个邮件,他第一个想法就是顾栩被绑架了。 梁纪脸色很严肃,面带警告。吩咐他把邮件删干净,不要伸张。宋潼连连点头,他又有些担忧“顾总..没事吧。” “这份邮件是早晨收到的吗?有没有查是什么时候被定时的” “查不到。” “知道了,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邮件的内容足以起底茂云实业。涉黑项目一应俱全,款项、流向具体到了各个驻扎在城市各个部门的人员。更重要的是涉毒。最震惊的是其中还有温氏参与,上面把跟温氏有关的更是罗列的非常清楚,梁纪甚至清楚,即使没有具名这份邮件是谁发的,他都能猜到是顾栩。 茂云涉毒,温氏搅合在其中,江合都脱不了关系。 这封邮件为什么被从宋潼那里发给了自己呢,顾栩避开了江崇律,那江崇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梁纪想了很多,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太多了,因为顾栩显然没有考虑江崇律知不知道,梁纪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直接单方面截断了隐患。第二天他在公司收到了两份合同。 一份是茂云实业中止与江合的业务合同。一份竟然是放弃温氏剩余的股份支配的签字同意书。 两份签字盖章俱全,这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温氏的股份不是大事,但放掉这部分的股份,往后甩黑锅就有了退路。梁纪冷汗直冒,他不知道顾栩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但他以为江崇律显然是知道的。 他想了一个下午,还是决定先将这两份东西和邮件都收了起来。 宋蔚每天吃饭都唉声叹气念叨顾栩,梁纪一下子就想到顾正中没有再来让自己帮着找顾栩,并不是他不想开口,可能只是看自己太忙了,不敢提。 加上今天收到的邮件,梁纪就是再稳当也不禁担心顾栩的处境,据他所知,许景行被许家的老大控制着,连许茂云出殡都没有能出席。可是顾栩在什么地方呢。 从温屿走后,江崇律就不正常。没人敢去问,就是问了,也必然没有答案。 梁纪决定还是自己安排人去找。 他以为很难找,要找很长时间,可是短短几个小时,就有人送了消息。 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排字,梁纪盯着手机直到屏幕黑了也没动静。他不能置信。 “顾栩,男,周27岁,1月21日,xx医院就诊,急性心肌炎,心力衰竭,急性肺水肿” 梁纪摸着桌角站起来,打电话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是口齿不清的。 “江崇律,顾栩心肺衰竭,已经失踪了。” 心肺衰竭,失踪。 他好好的站在那里,只是瘦了一些,怎么会呢。他才27岁,年纪很轻,平常除了胃不太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前不久才见过他。 短短几天,这是不可能的。 心脏一下一下重重的跳,跳的胸腔发闷,发痛。周恒进门的时候,江崇律还拿着电话,他骇人的脸色连喘气都不均。 “江总,你怎么了” “订机票” 顾栩就诊的那家医院,只留下就诊记录和当天值班医生的只言片语。 说是只言片语,只是因为没人说得清引起心肺衰竭的原因,只说是毒性感染,过量刺激导致肺水肿,心跳加快,血压下降,咳粉红色带血泡沫,呼吸困难,讲话困难,识人不清心源性休克,典型急性心衰。 梁纪和江崇律一样,他们都带着侥幸觉得也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梁纪唤了僵住的江崇律一声被医生听到。 “你就叫江崇律?” 医生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人站在那里脸色骇人,他叹了口气“应该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可以去看看那天的急诊监控。” “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江崇律的嗓音发哑,不可能是顾栩,几天而已,好好的一个人,就算有任何疾病也怎么都不可能直接到心衰的地步。 医生再次劝他们去请公证然后去监控确认。被江崇律拒绝了 “不看。” 医生无可奈何“那你叫江崇律总是真的吧。” “病人送来医院时情况很紧急,身边只有个女人,说话吞吞吐吐,我们几个医生都是男的,把他抬进手术室的时候,有个医生按病人的手,病人一直把他当成了别人,拉着他,叫他,江崇律。” “病人送来就已经无意识了,口齿不清,只有这三个字是有意识的。” 江崇律目光久久的停在医生身后洁白的病床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洁白整齐的一张小床,喉结滚动,他吞咽费力到喉咙生痛。 “哪一天” “1月21日,这么严重的病例很少,尽管出院的很快但我们都记得很清楚。” 1月21日,那天江崇律头也没回走的那日,他是1月23日去的加拿大。 “医生,请问他出院的时候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醒不过来,不过家属强烈要求出院,我们也没办法” “不太好….” “是啊,这个病人一直没有醒,而且对麻醉反应很大。” “这…那这个病,严重吗,会影响以后生活吗。.”梁纪问着,可江崇律闭着嘴丝毫没办法听下去。他走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顾栩正在死亡边缘昏迷不醒,他只要想想,就觉得浑身都是酸的。 医生面色严肃的轻轻叹气,他没有正面回答梁纪的话,只是摇摇头道“可惜了,这样年轻。” “不过也可能转到大医院去了,你们也别担心,不然这么多天,应该不在人世了。” 手机哐当掉在地上,医生叹着气走了,梁纪去把江崇律的手机捡了起来,他从加拿大回来就直接来了医院,虽然早前梁纪说了顾栩失踪了,可知道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失踪,谁的心里都后怕的不行。 医生说的话很是伤人,却也是有一定的道理,梁纪安慰的说了几句,江崇律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坐在走廊上双手抵着额,声音嘶哑,仿佛把字一个一个说出来也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要快点..找到他。” “我会的,已经在找了,你不要太担心” 心衰,光是听着也知道这两个字已经把顾栩禁锢在了离死神很近的地方,他失踪了,昏迷不醒,他在几乎没有生命力的时候把在他身边的人喊成江崇律,那个人有没有握一握他的手,有没有答应他一声,有没有哄哄他。 他在哪里呢,那个时候江崇律在十万八千里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头把顾栩带走,明明就在面前,为什么不救他一命。 江崇律,你怎么能是这么残忍的人。 他对温屿的病无能为力,担心恐惧了一生,可他有能力救顾栩,有能力带他走,但却留下他,把他活生生变成了温屿。 顾正中依旧还会泡着牛奶端来,梁纪却不敢开口,不敢告诉顾正中,也不敢告诉宋蔚。 他和江崇律都消失在了餐厅,梁纪尚且有人掐着点带饭,江崇律却把门关着,谁都不敢进去。 吃着顾正中送来的饭,梁纪心中是愧疚的。他不知道顾栩对顾正中来说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若是面前这个人知道了顾栩这般处境,怕是不会比江崇律好到哪去。 梁纪把顾栩发来的东西拿给了江崇律,他们大可以直接拿这些把茂云按到泥里去,再去茂云把顾栩找出来。 可是江崇律不同意,他把加压给茂云的势力撤出了,变得小心翼翼。 带走顾栩的人只是冷怡婷而已。 没有人能找得到这个女人,除了许景行。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知道她对顾栩做了什么,他要顾栩安全的回到他的身边来,想让顾栩知道,无论他做过什么,对温屿做过什么,他都不会计较,不会生气,不会怪他。 第50章 那张极其简陋却让江崇律每个字都难以理解的诊断书,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放了很久,这天被叫来问话的医生,全都是这个专业的顶级职称,不似门诊的小医生,高素养让他们晦涩又婉转的分析了各种原因和诊疗方案。 江崇律听得异常烦躁,忍不住又将他们都请了回去。越是焦急,越是茫然。 两天了,周恒使尽了手段,还没有找到人。 这天下午,江崇律终是把所有耐心用光。许止霖虽是许家人里面难得端正的人,既是有手段,必然不会给自己留下许多弱点,可偏偏他还有个妹妹。 当年许止霖为了给许茂云新找的后妈送个见面礼,在许茂云娶了冷怡婷第二天就带着妹妹离开了家。他不同于许景行只是个私生子,许止霖即是长子,也是个位高权重的长子,甚至比一般大户之家的孩子更为艰苦,在暴力和危险里长大,这纯正黑道公子凶狠又顽强,论谋略论智商,远不是许景行可比的。但也是这么个人,竟能将妹妹护的单纯如纸,娇俏任性,如花似玉的年纪,在淤泥里被捧成了朵小莲花。 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被许止霖藏得严实的那朵小莲花,毕竟站在大公司的层次上,谁也看不上一个黑道洗白的背景家庭。 可江崇律是确是见过的。 料不到会被江崇律请来喝下午茶,许止萦匆匆忙忙的换下了工作服,时间和意外永远不搭,她面颊越来越红,双脚在桌下试图藏起自己没法换的护士鞋。 “芒果汁,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尽管内心在尖叫,但许止萦压根不好意思抬头,她掩不住脸上升腾的红,又不敢抬手捂住。 “谢谢..江总” “不用客气。” 白瓷杯里是江崇律浅尝过的红茶,描金的杯沿则是许止萦这几分钟里最高的视线,她双手拿着杯子,眼中尽是少女的羞怯和娇憨。坐在江崇律的对面,这是她没有想过的梦。她想到自己在疗养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那位温先生去世后,她甚至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年想要帮帮哥哥才去学了一点也不喜欢的医学专业,迄今也是只能做实习的小护士,聘到这所疗养院,还花了好多人脉。可她此刻那么庆幸选了这么个专业。而且,她大学毕业就见过江崇律了,于她,是萌动的初恋,是寄托所有少女情怀的神祇,她想呆着这里,哪怕是在他偶尔来看温先生的时候,她能见到就已经想要开花了,哪能想到如今能坐在一起面对面。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仍是不好意思多看几眼,双手捧着杯子,果汁蜜一般的甜。 江崇律神色浅淡,修长指尖摩挲着杯托 “叫你止萦好不好。” 许止萦瞪大眼睛抬起头,江崇律的眼神大大方方的落在她失态的表情上,唇角敛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英俊如斯,他问好不好,便是世上任何女孩子都不会说不好。 “江总,你认识我?” “你有一只白色的小猫,许老先生六十周岁的那天,你在弹钢琴,它坐在钢琴上。对吗。” “你记得我!”许止萦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那是非常干净和极其纯粹的开心和释然,她的脸上浮现大大的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了开来,原来他是记得自己的。 江崇律却避开了那样的眼神,江合私下的高级疗养院,进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被筛查过,意外的印象才默许了这朵小莲花的存在,而且他并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记得,虽然记得的,只是那只纯白漂亮的小猫高高坐在漆黑钢琴上的模样。高贵又骄矜,生了尖利的爪子,又温柔的像团云。像极了某个人,挠的他心里疼。 桌上那杯锡兰红茶即要冷去,馥郁的花香气变得若有似无,江崇律端正了身体,让往日冷清明峻的眼中难得的显出了专注的诚恳,拿这样的一双眼去看小姑娘,本就是极不厚道的。 “止萦,我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51章 小牡丹般纯白的女孩子,她同往常一样,堂而皇之的跑进许家的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只是四合院里最偏的屋子,屋前有个年纪稍大的人穿着丝绸白衣,正闲的练着八段锦。 “秦叔” “大小姐,又来看二少?”秦肃早年跟着许茂云,许茂云死后,许止霖不用他,把许景行捉回来后,秦肃平常就在这,为确保这少爷出不出门都在他眼皮底下,不犯事。 大小姐心善又单纯,从小许景行挨了打挨了骂,大小姐必是瞒着哥哥带着好吃的,要来看看的。秦肃动作没停,宽和的笑了笑。许止萦便蝴蝶一样蹦进院内。 许景行没正形的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嘴角、额前都有淤青,他一只腿挂在沙发上,从沙发上抬头看见进来的人,便大喇喇的笑起来。对着这位小姐,他从来都是好哥哥。 只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好哥哥。 “二哥!你看我带了什么!” 雪白圆糯的糕团还有热气,蒸的盒上点点白雾,许景行的腿上有一些伤,还没好透,蹦过来就捏起个团子。“莲湖的团子?” “昂,今天人好多,知道你爱吃,排了好久的队呢。”莲湖的团子没有以前好吃了,但许景行吃的香甜,幼时他刚来到许家,第一次到了个大城市,有一回许止霖买回来许多这个,吃了还剩下不少,那时他只是来历不明,没个身份也没人管的野毛孩,肚子饿就把家里佣人要倒掉的团子都吃了下去,那么甜,那么好吃,他第一回 吃,上瘾一样把剩下的全给吃光了,可狗咬穿破衣,佣人偏冤枉他偷吃了这些团子。挨了许止霖一顿暴打。 他在浑身青紫的疼痛里恨透了那些团子,可当许止萦第二天拎着五颜六色大的小的冒着热气的各种团子来他的小偏院时,他又再也忘不掉这些团子了。 团子是那么好吃的东西。 许止萦从包里翻出药水和纱布,蹲着小心翼翼把她二哥的裤腿挽上去查看。她撅了噘嘴“二哥,你这伤口怎么好的这样慢” “闷在家里当然好的慢啊” “你想吃粉丝汤吗,我明天来带你去吃好不好”她蹲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许景行捏团子的手顿了顿。 他来许家稍大一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那时许止霖上了初中,他还在上小学,许止萦更小,许景行从小混迹各种街道野巷,爱吃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男孩子总有天生的保护欲,他想要围在小小的妹妹身边转,又害怕不够资格不敢靠近。 许止萦的亲哥哥年少老城,又严肃刻板,相比之下,许止萦偏爱跟着许景行,加上他向来不是爱拘着的,虚荣心膨胀,带着妹妹吃遍了夫子庙。小时的夫子庙有一条长长的坑坑洼洼的街,在最里头的那排边角,卖小乌龟,小兔子花花草草还有混杂各种臭味脏乱的猫狗售卖店,可那条路尽头有一家最好吃的鸭血粉丝店,虽然脏乱,却口味特别好。连门口的老婆婆卖的桂花糖藕都是最好吃的而且那是幼年许景行吃遍了粉丝店得出的结论。 他颇为自喜的带着妹妹去吃,妹妹坐在店里,像干净精致的洋娃娃坐在草垛,可许景行没觉得突兀。不过鸭血粉丝是真的好吃,但竹鞭炒肉更好吃。 妹妹到了家就上吐下泻,接送的司机害怕的很,一水儿的把最近的放学路线全交代后,许景行被全家打了一顿。 打的屁股开花,整个后背都是破的。疼得要死,但妹妹半夜哭着跑来说哥哥对不起,许景行又觉得一点也不疼了,妹妹的眼泪和软软的疼惜让他又甜又开心。 他伸手将许止萦垂落的头发绕在耳后,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很是慈软。“萦萦” 萦萦,再也没有好吃的鸭血粉丝了。 “二哥?” “萦萦,我要是跑了,你哥哥怪你怎么办” “可是你也是我哥哥啊…而且..”许止萦欲言又止,她低着头,慢慢放下裤管,长发垂下遮住了脸上飘出的红晕。“二哥,你也有想去见得人吧。” 许景行眉头一跳,低头却见许止萦仍是认真的卷着他的裤管。他脑子里出现的人,使他内心狂跳了一阵,既有压制不住狂喜,也有按奈不住的激动。 “嗯,有很想见的人。” “哥,对不起。”许止萦低着头,小脸上漫着些愁绪,虽然有大哥挡着,但外界总是传着他二哥喜欢她家后进门的小妈,可是二哥向来没人管教,小妈生的年轻美丽,即使真的喜欢小妈,在许止萦心里,甚至都没觉得过分。可江崇律告诉她,她家二哥和小妈绑了江氏的人。 江氏的人啊,她是单纯,不懂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二哥暴戾,说不好为了什么。可于公于私,她都一点都不想和江氏撕破脸皮。 “怎么了”许景行难得的柔和,他是个纯正的恶魔,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无疑是他掌上的一朵小白花。 “觉得我来晚了,哥,如果我做错了事的话,你打我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做任何事都是对的。” 秦肃睡觉晚,耳聪目明,就是电视声音开的大,许止萦出门时没有惊扰他,找了个借口把门前几个守着门的人也一同带走了。 许景行被带回许家的时就被许家老大切断了手下几乎是所有的资源。这会儿要是出了门,面临的东西也是举步维艰,秦肃年岁不小,做事漫不经心,可许景行知道这老头不是多慈善的人,小时没人管教他,每当他做错了事,许茂云吩咐下来,就他打的最凶。 四合院的门是老旧的实木,吱呀一声叫人心里发紧,许景行嗤笑这份偷鸡摸狗的小心翼翼,又回想在许家的二十年,哪天不是这样的小心。 “我走了”他扔下包,在院中大喊一声。算准了若是秦肃出来揍他一顿,就当是最后挨一顿。 可院中梧桐落叶又在风里翻了几个身,秦肃的门没开,灯却灭了。 廊下的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于是许景行笑了一声,拎着包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第52章 “我哥出门了,也许真是我哥做错了事,但希望以后如果起了冲突,江合千万不要伤害我二哥。” “好。” “江..江总..”许止萦握紧了电话“我以后..还能留在疗养院吗” 低沉的嗓音比柔和,却始终清冷。他开口道“当然。止萦,我欠你人情,日后一定奉还。” 于是小姑娘的脸庞泛起甜蜜,她低低的应一声好,却深觉她的幸运和际遇,也许就到这里为止了。 许景行现有的能走得通的路子,和冷怡婷是相同的,深夜,他刚从门口打了辆车,路口转弯处就悄无声息的一前一后跟上了两辆。 车流绕过城区,许家上一代的老旧诊疗中心改成了与江合差不多的养护、诊疗一体的康复会所。半面靠山,却客源不少,这地方许止霖想必看不上眼,大概也是许景在许家为数不多的似有产业。 这个诊疗中心,周恒早就搜查过了。没有半点踪迹。他有些疑惑,向江崇律汇报后,安排了些人手,决定在这里跟下去。 许景行被带回许家时,没来得及跟顾栩联系,等他再见顾栩时,受到的震荡并不比江崇律看到的那张报告小,这种直观的感觉很冲击心神。 鱼缸里的群鲨没有因为许景行的离开减少半分生机,可他没有想到再见顾栩,他几乎已经没有人的气息了。 冷怡婷披头散发,她憔悴着,也恐惧着。愤恨未消,但顾栩病了一场她也不敢靠的多近。 即使和自己一样在淤泥般的生活里活着,但顾栩仍能像藕苗一样撑破肮脏露出清白矜贵的一张脸,即使他这样躺在这里,也比许景行一身狼狈体面的多。 “心衰?” 一直等在这里的手下终于找到机会把连日来发生的事一一告知,许景行拧着眉,心中波澜壮阔。 “是,二少,你来之前他醒过一阵,估计明天才会醒了”手下瞥了瞥门口站着的人,不敢再说过多的话。许景行也看见了冷怡婷,他挥挥手,等手下一走,便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下手重了而已” 顾栩看上去只是像睡着,身体连被虐待过的痕迹也没有,许景行不知道他具体情况如何,如今连调用资源都困难,心里正发闷的紧,而冷怡婷那极度淡漠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快,想也没想,伸手就钳住了那张脸“下手重?怎么个重法” “针剂是你留下的。我..” “你给他打针了???你怎么敢??”他转头看顾栩毫无所知的一张脸,颤声问道“你给他打了多少” “没剩下了” 手下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那小巧的下颌,许景行有些发颤“你给他打了10针,你是在杀人。” “你想杀了他吗??你想杀了自己的儿子??!” 纵使许景行再暴戾,他也只是在最初恐吓顾栩时给他打了针,往后全是骗他的。他后来再也没想让顾栩痛苦过。往顾栩身上戳一针就足以让他对产生对同类怜悯疼惜。可他始终想不到身为亲生母亲的冷怡婷,阴狠显然已经超出人伦。 冷怡婷不与他对视。挥手打开了许景行钳制自己的手。她皱着眉别开脸。 她当时的愤怒到了极限,疯狂的怨恨涌上心头,几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想着惩罚教育顾栩,像犯错的孩子被妈妈教育一样。她那时候疯魔了,一针连着一针,压根不知道多少针扎下去,等顾栩浑身痉挛,甚至失禁时她都没能有清醒的认知。 她知道自己疯了,她以为药效只有半个小时候,可是顾栩挣扎了足足一夜,不断往外吐泡沫,是许景行的手下着急的跑过来说“你儿子快不行了。”她才想起来,顾栩确实是她儿子。 顾栩身上所有的关节几乎都被磨破了,口齿渗血,眼睛血红,他不断扯着自己的衣领,看上去不能呼吸。冷怡婷在极端的恐惧害怕中隐约被一点血缘关系勾起怜悯,她求着人,将顾栩送去附近的医院,堪堪救回一条命。 经历了这一场,就算许景行不这样逼问她,她也不想伤害顾栩了。 这些天,她做了好多的梦,梦里总是出现那天温屿对她说“妈妈,我走了,你就好好疼小羽吧。” 小屿,小屿已经走了,她没有人可以疼了。 可是,顾栩却还在这里。 “我不是有心想害他,你把他送走吧。” 她头也没回,她对顾栩是真的一点感情也没,顾栩躺在洁白的床上,衣衫洁净整齐,同样淡漠的脸,无辜又无所谓,那是一副随时都准备好要走的样子。 “顾栩,到底是我可怜,还是你更可怜” “二少,不好了。” 去而复返的手下急匆匆的领着不少人站在门口,许景行把顾栩的衬衫理好。 “什么事。” “冷小姐一出门就遇到了江崇律,他们…好像发现了门的位置。” …. 许景行整理到衬衫袖口的手顿了顿,有一些想不通,细想又像是都能想得通。他看着手下零星不足十人,他所有的门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屋子里。重要的是,他没有能力去让顾栩醒过来。 “有烟吗,给我点上。” 第53章 接到电话说许景行去了诊疗所时,江崇律的心就提了起来。许景行进去了一夜未出,本打算让周恒直接进去找。不料竟发现了冷怡婷。 冷怡婷和顾栩一同失踪了数天。周恒当即扣下了这个女人,安排过来的人在那不大的地方转了一圈,手掌印上鱼缸边角 “识别错误”电子音不断提示着,这堵玻璃墙,背后有另一个世界。 几分钟后,梁纪也匆匆赶到这里,周恒怕江崇律做出些什么才给他打了电话。梁纪思索了一阵,还是叫上了顾正中。 隔着一堵玻璃鱼缸的墙,是一场对峙。梁纪连怎么去好言好语的沟通,怎么威逼利诱才能让许景行交出人都想好了不少条,他皱着眉思索着,但乃门被移开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栩比他脑补的一切状况要更好一些。许景行斜斜叼着一根烟,身后站着不少人,他双手托着顾栩。大喇喇的站在人群之中。 顾栩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头靠在许景行的怀中,依旧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只是那衬衫过长,长裤下未着鞋袜,雪白的脚恹恹的垂在空气里。 江崇律盯着他,难以克制的怒意瞬间猩红了眼睛。许景行见状笑了笑,豪不在意的往外吐掉烟蒂。 “其实你不来,我也要把他送去给你的。”他把顾栩往怀中托了托,眼神在他身上流连。 “江崇律,拜你所赐,我没办法救他” “那就想办法,救自己吧。” 江崇律往前走了两步,许景行说话间带起身体微小动作,他怀中的人受震荡,那一直倚着的头部瞬间就从靠着的地方滑到许景行的臂弯,那是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控制力的垂落,黑发受重力滑散在空中,一张惨白发黄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白的不像样,无依无靠的躺在那里对外界毫无感知。当这张几乎被冲刷开的一张脸呈现时,江崇律心脏重重的跳了好几下。那几乎要伸出去的双臂被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几欲伸出的手捏成拳,江崇律甚至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脏闷得像雷击暴雨前的压抑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 那瞬间,他不敢上前。 许景行只瞟了江崇律一眼,眼神又停在顾栩身上。他有些迟疑的捏紧了手指,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更想把顾栩藏起来,锁在身边都行,可他不能让顾栩死。 顾正中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梁纪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眼神中的愤怒,甚至比江崇律都要深切。是纯纯粹粹的愤怒和气愤,这样的表情,太露骨,太明显。怕是接过了顾栩就要当着面成为下一个许景行了。 梁纪三两步过去,擦过这两个人。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种姿势怀抱顾栩。 他身上很凉。薄薄的衬衫很空旷,手臂绕过他双腿仍有余地,他像个睡着的幼童,毫无知觉的沉在别人的臂弯里闭着眼睛。 纵使顾正中可能真心喜欢着这个人,梁纪却还是对顾栩这一身的纤薄感到了悲凉,他太瘦了。才多少天。这分量可能连一百斤都不一定有了。 顾正中当即就将外套覆在了顾栩身上,把他垂下的手拉起来放进衣服中,眼中自是无比的担心。梁纪心中发酸。正打算将他放进车里,见江崇律僵硬的朝他走过来。 “给我。” 明明是理直气壮,梁纪却偷偷看了眼顾正中。见他只是皱眉,梁纪才将顾栩交还给江崇律。 他抱得很紧,眼睛不看,浑身到指节却都在用力。 “江崇律。” 许景行不怕死的喊了一声,他抱着虱子多了不痒的心态,专挑着底线挖痛脚。 “11针,你记好了。” 江崇律背对着,狠狠闭着眼睛又睁开。 “有人帮你报复过他了,他给温屿按了一针,别人还了他十一倍。他如今只比温屿多一口气,你..好好照顾他吧。” “我下次再看见你,一定让你不得好死,许景行,你最好相信我。” “没关系,死得其所,可我总会回来找他的,你记得告诉他,本来就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他。” “砰!!”一把椅子自半空朝许景行扔了过去,梁纪从没见过顾正中这般气红了眼睛的样子,他完全不顾周边众人,正要人也跟上去揍他一顿才好,周恒立即上前把他拦住。 许景行没完全避开椅子,胳膊被砸中,身子偏了偏,正好江崇律转过身,视线还能看清顾栩的脸。他莞尔一笑,似是对此而开心满足。 江崇律机械一样走了出去, 他将顾栩拢在大衣之中,把他的脸按进自己的颈脖。车内的温度很高,江崇律伸手揉顾栩的双脚,雪白的脚背上全是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多高的温度都暖不回来,还有无论怎么摆正都一样会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江崇律抿着唇,下颌抵着顾栩的黑发半晌不再动作。许景行的话,像魔咒。不断的在脑中回荡,11倍。 他不能去想象顾栩疯狂挣扎难受不堪的样子,不能去想象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不能去想象一个人因为极度痛苦,心脏都直接衰竭,江崇律用脖颈的温度去温热那张瓷白的脸,这个人,差点就死去,他真的只比温屿只多一口气。 掌心下,是嶙峋的身体,衬衫内高高支起的锁骨格外醒目,江崇律循着肩膀摸到他的手臂,他的四肢,胳膊上的针孔早已是青紫一片,江崇律不愿意多看,匆匆将它们遮起。可是他的手掌所经之处,无一不让他心里疼的发苦。 手肘,指尖,膝盖,所有能着地的关节全是刚结的痂,它们不断帮江崇律脑补这个人是怎样在无法抵御的痛苦里挣扎爬行恐慌崩溃。而掌下顾栩的腹腔因下陷而空落,已经几乎只剩薄薄一层皮,心脏位置有明显手术痕迹,疤痕处理的不好,也许是刚过不久,深浅的深粉色蜿蜒在苍白的肤色上触目惊心。 这颗心,曾经衰竭过,它疼的时候,应该不比被挖出来轻多少吧。 江崇律不敢触碰。垂头低吻他凉凉的鼻尖,眉梢、眼角,这一刻,极端脆弱并不仅仅是在顾栩的身上。 把顾栩送进医院,需要从江崇律手中剥离开。 而顾栩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后续更是没有好好维护救治,一波周折,加上环境变化,到了医院,他已面色泛青,嘴唇发绀,手指尖全发紫。他已经连呼吸艰都无法向外界表达动作了,双下肢明显的浮肿,低氧血昏迷,一进了医院就被匆忙送进了高压氧舱。 医生站在江崇律的面前说,顾栩的心肺功能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于是他长久的坐在医院的冰冷的座椅上,从那一刻起,浑身都是凉意。 谁都知道,半个月前的顾栩是个健康完整的人。 他超凡脱俗的优秀,令人瞩目的能力,有着不可比拟的前途和将来。可是短短十几天,他已然成了几乎走到生命边缘的人。 顾栩会笑,对任何人总是温柔的一张笑脸。可江崇律知道,他会对自己撒娇,会生气,会哭,会生病。 会因为自己讨厌他生病而忍住难受,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撒娇,会因为得不到关注跟自己闹一闹。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还这么小。 曾想过给他机会,要他走的越远越好,不想他再在自己和温屿的圈子里受一点伤,不忍去抽他的骨髓,不愿意再对他起贪念。可是,江崇律不知道,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顾栩快要死了。 他茫然的注视着躺在视线里的人,心里突然像被搅碎一样疼。 第54章 高压氧后,顾栩双下肢的浮肿减轻,指尖的紫色也消散了许多,医生把他移到了特护区病房,直到氧气罩里蒙上浅浅的白气,他才好像真正开始呼吸。 顾栩的右手上一根手指骨节断裂,被他蜷在手心里,江崇律去展开他的手才被发现,当然,同时看见的,还有手心里被掐出来的各种指甲印和伤痕。一一抚过伤处,那些细细颤抖发出疼痛的神经末梢,却好像都长在了江崇律身上。他的手指甲有些长了,顾栩总会把指甲剪的光秃秃的,左手总是被剪得很整齐,右手就显得很欠缺,常常高低不平。 江崇律让人送来指甲剪,握住那细瘦的五指,每一根都认认真真剪得小心翼翼。 安置在手心的几根手指又蜷了起来,江崇律愣了下,视线才慢慢移动到那人的脸上。 顾栩的梦很短,也很破碎,很像断断续续的被溺在水中,很少有清晰的思维。 睁开眼看到江崇律坐在身边,再一次露出既温柔又熟悉的神色,顾栩想,他总能把深情和绝情都演绎的这么到位。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江崇律,这几天他都已经提前遇到了个遍,脑中千万遍场景,梦里千万种方式,总有一种是睁开眼会看见的,所以怎么样也都不稀奇了。对顾栩来说,醒没醒,在不在梦里,都一样。 他所有能使出的力气,大约也就是蜷了蜷手指。医生说缺氧会对他的脑部造成一定的损伤,醒来也不会迅速恢复到常人的反应和思维能力。江崇律见他十分乏力的眨眼,担心他睡得太久不适应灯光,抬手覆住他的眼睛。他希望着顾栩醒来无恙,一直等在床边,但当顾栩醒来,他想过的所有开场白一句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没事了,别怕了,还疼吗 ,对不起,可这些话,浅薄到开不了口。 好在顾栩醒来的时间很短,甚至算不上清醒,他只是短暂的睁开眼,又很快再次陷入漫长的睡眠。江崇律欠身拨开他额前稍长的发,吻他的鼻尖,吻他的眼睛,颇为疼惜的样子,顾栩如果睁着眼也必定只当是梦境。 “江总” 周恒极轻的控制了敲门的力道,这些天江崇律除了睡觉和棘手的事情不在这间屋子,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等着顾栩醒,周恒自然每天跟着来报道,有时候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意义大过了一切,可江崇律出了这个门却依然是江合淡漠冷清的江总,从没因为谁而真正耽误过任何事。 江崇律把加湿器的出雾口拧小了些才走出去。周恒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领来一个人,那人微胖,年逾六十左右,身着朴素整洁的麻料唐装,头发银白却精神矍铄,慈眉善目颇为好相处的模样。 他见江崇律出来,便首先欠身露出些客气。 “先生,我回来了。” 而江崇律见到来人,却下意识先皱了皱眉,当时温屿孤身从国外跑回来,江崇律对陈蒙的看护不周起疑心,还顺带了些怒气,是以找到温屿后就没再同他联系,这会儿他回来,江崇律也只当他是为了纪念温屿。 “回来看温屿?我叫助理送你过去” 能叫周恒去送一趟,算是很体面的接待,可陈蒙却是笑了笑说“先生,来之前我已经看过小屿了,受人所托,这次回来应该不再回去了” 不等江崇律说什么,陈蒙指了指他身后的病房“是那个孩子生病了吗” “你认识顾栩?” 话一出口,江崇律就想到温屿的父亲他的外公。陈蒙在温老爷子身边照看了那么多年,估计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么一想,只见陈蒙果然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医院的走廊,委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陈蒙示意找个地方说话,周恒便安排了同层的会客室。江崇律走前特意去病房看了下顾栩,见他还在睡,才同陈蒙一起过去。 周恒用纸杯倒了两杯热茶,袅袅的热气伴着茶香,江崇律等着陈蒙开口。 “温先生有部分产业在西雅图,虽然都在我名下,却全都是小屿的,处理这些东西花了些时间,我回来晚了。” “是谁通知你的。” 水还很烫,陈蒙叹了口气“是小屿,小屿走之前,和我通过电话。但我不知道他已是那般境地,是我的错” 江崇律有些惊诧,他不由得开始盯着陈蒙说的每句话。“你是说..他给你打了电话?” “小屿常常给我打电话啊。”陈蒙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笑,又因为对温屿故去的难过而瞬间消逝成了遗憾。 “他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顾先生。” 江崇律扶着杯沿,心里淡淡的泛出莫名的情绪。陈蒙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深远 “我对那孩子有愧。” “小屿同我说,他很开心他其实有个弟弟,特别是像顾先生一样的弟弟,但又同时非常难过。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因为他过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生活,而且因为他才活的这样痛苦。他说顾先生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手心的纸杯脆弱又滚烫,江崇律感觉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颗长在顾栩身上的心。 “是顾栩同他说了什么,他才” “先生,您这么说那位顾先生,怕是小屿要心疼,那一夜小屿应该是已经割了手,非常痛,所以才给我打电话聊天。他说顾先生弹的钢琴很好听,跟他妈妈弹过的一模一样,但因为被旁人所迫,不愿弹琴,又自己把自己的手折断了…” “他说顾先生这样的人,心里太软了,所以才被旁人欺负。他明明恨透了自己,已经从那里走了出去,最后却还是又折返回来躺着等着别人抽他的骨髓….” “先生!!”陈蒙惊呼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握住江崇律的手腕。只见江崇律突然捏破了纸杯,那依旧滚烫的热水撒了他整个手背,立即烫出一片红。可江崇律神色分毫不变,只是口齿咬的极紧,他挥开手道“你接着说” 陈蒙坐也不是,索性拧着眉站在那里“先生,恕我抱歉,那位顾先生在很小的时候,就是我找到的。” “我受温老先生所托,顾先生从小到大,在国内国外,均是我在暗中照看,毕竟..他对小屿来说很重要,不能有万一..,只是,小屿在告知我他遇到他弟弟的时候,一直央求我,想知道顾先生从小到大的生活,我…..” “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陈蒙娓娓的讲着,江崇律像是在听,又像是全没听到,他转过椅子,只露出背面,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洁白指尖一直在磨蹭着另只手背那块被烫出的水泡,疼痛感却完全比不上心尖的万分之一。 顾栩的过往,顾栩的一切,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像在脑中观看一场新鲜的录像那样,每一帧画面都清晰。 那么小的一个人被抓着按在手术台上抽血,一定吓坏了,稍大一些又有些自闭,也许是因为比任何人都好看所以总会有人排挤欺负他,总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妈妈不喜爱他,他便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学,出国,一个人的时候,会多孤单,会低着头走路吗,会生病吗,后来交到朋友了吗,有人照顾过他吗,有没有遇到过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为什么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有学会照顾好自己。 然后江崇律又在心底摇摇头,顾栩这样的人,大概是饿极了才会匆匆吃饱,生病了知道没人照顾所以也从不会吭声,他应该也不会主动交什么奇怪的朋友,更没什么人配的上他喜欢,而且,他怎么可能会低着头走路呢,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去相信他。他一个,独自孤单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学会怎么照顾自己的人,自己是如何忍心让他在外面又流浪了这么久,是疯了吗。 陈蒙的声音,像是浓烟里隐匿的毒蛇,每提到顾栩这个名字,这条蛇就要窜出来咬江崇律一口,哪里最脆弱就专咬哪里。 江崇律被咬的痛极了,他背对着陈蒙,挥手叫他出去,仰头静静的靠在椅子上。 “顾栩。” 你是真的狠啊。 “先生”陈蒙走到门边又回过头说“小屿曾托我回来照看顾先生,当年的事,我这一生问心有愧,还希望先生给我个机会,好使我将来去了地下,也能坦荡些。” “好。” 陈蒙放松了些,刚要出门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先生,小屿告诉我顾先生也有个小名,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什么” “小羽,羽翼的羽” 他关门出去了,轻轻的一声,惊动了第一只蝴蝶的翅膀。江崇律脑中又出现了顾栩在表姐家里时的样子,他站在那里,抓着门框,用力到骨结泛白,他看着温屿弹他熟悉的钢琴,听温屿被叫他的名字。江崇律此刻终于读懂了顾栩眼中那覆盖在痛恨之下的情绪。是难过,是孤独,是浓烈的不甘和最疼痛的伤心。 一切好像都太迟了。 他已受过了所有的苦,却从未得过一点甜。 他那么骄傲,那么孤僻又孤独却从不向谁宣泄过情绪的人,却向自己撒过娇,向自己投怀送抱,向自己扔心眼,像只高贵洁白的独行小兽,为了一点人间欢喜,任性的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绪都孤注一掷的抛了过来求收留,求宠爱,小兽霸道又小心眼,可恨却更可爱,江崇律曾觉得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愿意把他放在心上最高最柔软的地方,可这只小兽,什么也不要。 江崇律曾因获得这份独特的垂爱而心满意足,也曾因为这样的偏爱倍感自得。但从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给予相同的回赠,那小兽是要偷偷跑回空荡的洞穴里舔伤口难过的,而且,他何止是没有相同回报,他开始害怕这种偏爱,担心这种孤注一掷的执念,他把这只小兽赶走了。 从此淋雨也好,下雪也好,他希望这只小兽早点找到家,不必受伤淋雨,却没想过他找不到家怎么办。 他对自己无法给予感觉愧疚,更对自己无法真心爱上一个人痛苦万分。 甚至顾栩再问一遍爱不爱,江崇律都不配再给他答案。爱吗,受过了世间各种苦,独求一点心,这心不纯粹,他要吗。 没有人不自私,扪心自问,就算他江崇律抛弃所有才能显得自己有诚意不自私,再点头说爱,顾栩就信吗。 对连呼吸都不想挣扎的人,爱不爱还重要吗。 第55章 顾栩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醒来的时间更长了,梁纪同宋蔚来了许多次,大多数时间顾栩在睡着,偶尔来的时候顾栩醒着,可宋蔚不是一脸要哭的样子就是大有悲伤春秋的前兆,所以基本都被周恒请了出去。 虽然每天都有护工来按摩四肢,但通常一碰到顾栩的身体,他就会睁开眼醒来,江崇律猜测是因为他还不能清晰的讲出什么,索性也不出声反抗。往常江崇律对顾栩这种自我漠视的行为也都是视而不见,对不知道珍重自己的人他压根不想在这些细节上费心。 可现在显然不同了。 他会掐着点到医院,让顾栩靠坐在自己身上,喂他喝点粥,给他擦手擦脸。顾栩醒来后吃的东西极少,大多数流质,可医生说他无法自主排便,也就是说,他便秘了.. 他也不愿意讲,也不愿意表示自己不舒服,哪怕生生被憋死也不觉得丢脸。江崇律好气又好笑,知道顾栩受不了医院那套被动排便方式,就只好喂他喝点橄榄油,再去揉他的肚子,顾栩的肚子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往常俩人做个爱,江崇律只要摸到他的肚子他就会把自己蜷起来,连眼睛都会自动蒙上一层水汽。如今这块地方直接瘪成小坑,摸上去只剩下一层薄皮,只要按一按几乎就能碰到他的内脏,江崇律手下顿了顿,眼中似有痛色。 “你今天也不想跟我讲话吗。” 顾栩来疗养院这些天,醒了也不愿意讲话,对外界的反应也很慢,江崇律起初当他是没法适应,可时间稍微一长就意识到只是顾栩的行为举止变得沉静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他常常盯着一样东西看,直到看久了让自己睡过去,旁人跟他说话他最多只是偏头望一眼,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意思。连伪装一下往日春风拂面的笑意都嫌累。 “没事,那我说你听。” 顾栩转头看着他,半分专注半分迷茫。 “是我不好,我误会你,我也没有…早点找到你,我想那些事情你一定不想再提,我想告诉你,这些我都知道了,记在心里了,我们以后不提,我好好照顾你,你慢慢好起来。好不好。” “顾栩…我…” 江崇律正揉着他手背上针孔的淤青,像是做了个决定,原低着的头扬了起来,对着顾栩笑了笑,还把他的手拉起来轻轻吻了吻。 “我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除了你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喜欢的人,只有你,好不好。” 他说话的样子如此认真,顾栩定定的望着江崇律,江崇律也在观察他的表情,对他说的话,顾栩很认真的在听,像尊重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会议那样无情无感,许久后,顾栩撇了撇嘴,这个微小的表情似乎是感到有些委屈,从而显得这个因过度清瘦看上去格外显得单薄的人有些可爱起来。 江崇律甚少有笑容,一想到大概也许可能,顾栩真的是因为缺氧导致顾栩的脑子转的慢,反应迟缓才露出这许多小孩子一样的单纯稚气,就觉得心中柔软,他总会忘记顾栩才二十多岁,没有人宠爱过他,他便自己跳过了被宠的需要。这个孩子,竟没有人愿意宠他爱他,多么匪夷所思。 这些天,江崇律看着顾栩从一个飘在雾气里的人终于有了浓墨重彩的实体,这代价太大,可又十分真实,江崇律终于愿意将顾栩每个表情都放在眼睛里,不论世事如何,他是真的想就从现在开始宠一宠这个孩子。 “…你的..手怎么了。” 江崇律在想着别的,声音传来,他顿了好多秒才再次抬头,顾栩说完就闭了嘴,他苍白的脸上表情不多,可江崇律这一瞬间非常心疼。他想到温屿对陈蒙说的话,顾先生真是个太过心软的人,所以旁人都来欺负他。 旁人对他一点善意,他就跑去躺着让人抽骨髓,自己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原来却只要打翻一杯热水,他就还是会跑来关心。 顾栩不明白江崇律是什么意思,他非常疲惫和困倦,胸口还是很闷,每一下都跳的很重,脑中都是回音。而且他刚刚睁眼的时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纯白又好像是纯黑的界面,过了很久才有光斑出现,才渐渐看见江崇律。 他醒来好几次都不确定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怕自己出现幻觉幻听,也怕贸然出声吓到别人,江崇律的手背上红了一片,破了许多皮,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梦,就自己问出了声。 对方好像也愣了愣,他的眼睛很红,看人的时候容易误会成一脸深情难过的样子,顾栩不想费解想太多,他很累,他闭上眼睛,感觉又被亲了眼睛和嘴角,还想再睁眼看看,却又睡着了。 年三十的前几天,江合放了年假,整个公司和城区最繁华的市中心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梁纪的父母都在美国,他去看过几次顾栩,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江崇律更是分身乏术,他决定年三十或者过完年后再去和父母聚一聚。 江崇律不让公司的人去打扰到顾栩休息,对外只说顾总身体不适,在外修养。也不知道宋清扬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她不敢去找江崇律,便每天堵在梁纪下班的门口。 风姿卓越的大美女,公司的性感尤物,专挑每天人最多的时候粘过来,再加上一脸关切忧心小心翼翼的样子,梁纪早就被公司上上下下的男同胞痛恨了个遍。 公司要放假,这天大多数人本市的或外地的都欢欢喜喜的准备放长假,宋清扬明丽又妖艳,大小姐从来不需要考虑旁人的眼光。她提着个什么,照常等在门口,活像是给心爱的男朋友送饭的。梁纪头疼的很。 “梁..梁总” “小宋啊..你就不能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吗..” “那不就更像..有什么的了吗..” 梁纪心想,你还知道“有什么”,背地里翻着白眼又奇怪为什么整个公司的女同胞都是腐眼看人基早就把顾栩跟江崇律看透了,怎么就宋大小姐没个眼色还在天天巴望着顾栩。 宋清扬把亲手做的保温桶放在了梁纪的办公桌上,高级的十分显眼。 “今天是鸡汤,我花了很多时间炖的,加了很多药材,对身体恢复特别好” “哦,这么多时间,你很闲吗” “不咸啊,口味清淡点对身体好啊,是吧梁总”宋清扬将垂下的黑发拨去耳后,堪比明星的脸像是特写一样窜到了梁纪面前。 梁纪十分无奈的刚要伸手去接过来,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此刻宋清扬和梁纪同时看向了门,俩人同步的眼神和姿势,倒让顾正中愣怔不已。 那瞬间青黑的脸色让梁纪又爽又酸。他伸手拍拍宋清扬的肩膀“我知道了,不会辜负你的,你先出去吧。” 宋清扬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又十分不自知的跟顾正中打了个招呼,也不介意他黑到锅底的脸色大大方方的出门。 “小顾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正中也正拎着饭,闻言走近了看见桌上的高级保温桶,脸色就更差了。“有人送饭,我是不是还多此一举了” 梁纪伸头望了下那一堆食物,食堂已经放假了,公司附近的店大多数也已经关门,想到这可能顾正中跑了不少路才买回来的,又有些于心不忍。“我胃口大,你放着,我吃的下” 岂料顾正中拎着饭调头就走“我心眼小,买着玩,喂狗正好。” “哐当”一声,顾正中摔门的声音简直是吓人一跳,梁纪气的倒吸气,这顾正中已经被宠的无法无天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梁纪丝毫没感觉自己是个上级。 “混账东西!”他重重的惯了下鼠标,看着这极碍眼的保温三件套,实在抓狂的很。 宋清扬迄今为止送了的保温桶三件套不下于二十套,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这要不是宋大小姐不是一般人家出生,光是保温桶都买不起。 梁纪实在不知道她是什么个脑袋,如此孜孜不倦。 梁纪余怒未消,提着桶直接杀到了江崇律办公室。他把桶往办公桌一丢,江崇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今天是鸡汤” 江崇律“嗯” “嗯什么,你别忘了带医院去。” 江崇律“呵” 梁纪还没问他呵什么,转眼已经看见了那二十几个桶堆在小茶几上,一水儿的高端大气,排的叫一个整整齐齐。 “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把那些桶都还回去” 梁纪满脸发绿,指尖颤抖“你..你一个都没带去??” “我还不至于买不起汤” “你…你你..敢情我这些天当个外卖小哥似的竟然一个都没送出去??” 江崇律停下看了半路的文件,眼神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梁纪心累到发慌,气的发抖,肚子饿的直叫。 “你喜欢帮她送,就送吧。” “.…..你” “送完记得还回去,堆着碍事” 说完他就皱着眉头继续看文件签字去了,八面玲珑的梁纪一个早上被两顿气了个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也学着顾正中“哐当”一声炸了个门响。 顾正中不见踪影,梁纪没趣,他生气顾正中暧昧不清的状态,既是说了要好好交往,又对顾栩担心的不得了,那种得知顾栩病重的深情,简直可以用痛心至极的疯狂来形容。 梁纪心里酸的要命,手中的保温杯都显得更沉重。 年底之后估计要一段时间不能见,梁纪便真带着保温壶去了趟医院看顾栩。 这家高定私人医院,拢共也没几个人,常年都是极其有身份地位的人疗养用,这会儿到了年底,人更加稀少,几个护士医生也大多数只照看顾栩这一个病人,可见地位之重。 梁纪拎着壶,一路刷着工作证进病房。听护士说,顾栩醒着,他也心情好了些。这里的高级病房全是全天候的监护。透明的玻璃今天没有落下窗帘,顾正中清晰的背影落在了眼中。 门未关上,梁纪想打开,却缩了缩手。 顾正中言语非常哽咽生涩,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些针..疼吗。” 梁纪知道,爱一个人,如果不是朝夕相处,必然也是特定的环境遇上了蓄谋已久的心动,就像是拼图游戏,江崇律必然是顾栩要拼的那块,顾正中不在那幅画里,再努力也融不进去,可终究还是看不得他受伤,尤其是这副该死的深情样子。 梁纪看着顾栩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顾正中竟伸手去拉住了顾栩的袖子,认真的去看他的胳膊。顾栩大概也想不到,一时间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看着顾正中微微皱眉。 梁纪连吃了五个柠檬一样的酸,他不想听下去了,想把壶交给护士再走,但也许是他看的太专注,乃至于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也一点不知道。 江崇律的脸才是真的黑的像锅底。梁纪吓了一跳,怕他一生气顾正中小命不保,正要出声,却被江崇律瞪了一眼,他伸手阻止了梁纪推门的动作,顾正中却好死不死的说了句“你跟我走好不好。” “跟我走,我带你回家,回去过年。” 梁纪的心沉了下去,连眼睛都热了起来,他不敢看任何人,紧紧的捏着手中的保温壶。 许久,顾栩才说话。他平淡的声音毫无波折“你要我的什么.” 房间内的顾正中抬头,梁纪却觉得身边的江崇律动了一下。顾栩那还是非常平淡甚至淡漠的声音响起“他们要我的骨髓,你要我的什么” 江崇律在那一瞬间几乎是呼吸的声音都不见了,梁纪只觉得寂静。他低着头,能看见江崇律握在身边捏的死紧的拳,心里即是难过也有同情。 有些感情,真要命,要么来的不巧,要么走的太远。果真是没有人能在感情这两个字里面游刃有余,即便是江崇律,原来也是不行的。 “我什么..” 怕顾正中再说什么刺激人的话,梁纪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饶是如此,梁纪还是被顾正中湿润难过的眼睛伤到了心。他还没有收拾好情绪,那种疼惜的眼神太明显,就这样暴露在四人的眼前。 顾栩茫然的看着,梁纪在找地方放眼神,江崇律则深深的皱着眉看着顾正中。后者是真的不怕死,所幸一抹眼睛站起来对峙。 “出去。”江崇律说。他把顾栩被挽起来的衣袖放下,看不清眼中的情绪。但谁都知道,他一定是非常不高兴。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出去。” 梁纪被这一句吓到,想把人拉出去,谁料被顾正中一挥手,他差点撞到顾栩身上。江崇律对这一下真的生起气来,若不是顾及着顾栩,怕是要让人把顾正中拖出去关起来也有可能,毕竟,冷怡婷自从被拖走后,到现在还被江崇律关着没有被放出来。 “顾正中,还不快点滚出去。”梁纪加大了力气硬是拽着他走了两步,但这个人竟突然松了力道,梁纪回头一看,内心震惊。 他哭了。 那绷红的眼眶突然砸下一排眼泪,即是顾栩,也惊诧了一瞬,只是那眼神明灭的快,偏过头就看不见。梁纪不疑他俩会有什么,但不代表江崇律不起疑。 “怎么回事”他问着顾栩,顾栩全当没听见,看着顾正中微微喘息。 “你别问他!你什么都没资格知道!”顾正中严厉的指责他,仿佛内心积怨太深太多,已经阻挡不住的要撒出来。 “江崇律,你看到他的手了吗,你知道他的手多贵吗,你问问他,一个钢琴家的手,一个小提琴家的手,该值多少钱,要是交保险,要交多少钱?顾栩,你说折断就折断,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你爸爸,对得起顾至远吗!” 梁纪心头巨振,脑中火花一样的炸开,在一瞬间抓住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顾栩的母亲冷怡婷是个钢琴家,从不知道他的父亲竟是顾至远。 “顾栩,你看看你自己,你怎么会是这样的?” “你一岁抓周,你抓的是小提琴的弦,你生在小提琴世家,三岁拿琴,五岁开始拿奖,骨骼都是照着弦长得,你爷爷是顾鸣,你爸爸是顾至远,你是顾羽,你知道吗??你家哪个不是享誉国际的大师级人物,你再看看你,你倒是再看看你啊,你把你弄成了什么样!!” “当年小叔娶了冷怡婷,纵使爷爷不准他再回去,可你不是啊!他多盼着你拿琴,多盼着你回家!你呢,你在做什么,你一个生在世家的天才,你满心都是怨恨,都是嫉妒、报复,你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毁了自己本该坦荡光明的一生,你确实不应该记得我,你不记得自己的弟弟,不记得自己的爸爸,不记得自己的爷爷,你全部的一生都在为了那个女人愤恨,如今又为了这个男人,你轻易的抛弃了我们,轻易的折断自己的手,你以为被全世界所弃,怎么不知道其实你是被自己抛弃” “顾栩,从没有把当年那个顾羽绑在十字架上,一直都是你自己,你想毁了自己,你活该。” “啪”一声脆响,顾正中被打偏半侧脸,梁纪还未放下手,顾正中就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打的更重,房间内寂静无声。顾正中眼角鼻尖均是通红,他推开江崇律,走到顾栩身边蹲了下来,他轻柔的不像是刚才暴怒的人,低声下气的几乎是哀求道 “小羽哥哥,你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那一瞬间,梁纪看的心中剧痛。 那句小羽哥哥,叫的才是真的小羽。顾栩从那个名字里望过来,明明眼睛空洞的很,却还是一点一点到大片大片的往下掉眼泪。他像一尊麻木的雕像,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的掉眼泪。 江崇律死死的攥着手心,他丝毫没有反驳或插手的余地。“小羽”这两个字对顾栩从来都是伤害,可来自于顾正中口中,那便是来自于顾家的万千疼爱,这对顾栩市怎么都不可能拒绝的了的奢侈。 顾栩会跟顾正中走吗,江崇律极度不想承认他内心升起的巨大恐惧和失落。 “顾栩??江崇律,你快看!!” 梁纪看了一眼,吓了一跳,顾栩唇色泛青白,抬起的手虚虚想往心口靠近,他微微的张口,发不出声音,四肢身体全都蜷起,呼吸间十分困难,另两人一人低头一人不知道想什么,竟一时间谁也没发现。 窒息的感觉很是明显,顾正中已然被吓坏,江崇律迅速将他放平,那拢压在心口的指尖泛紫,江崇律沉痛至极。 一个优秀至此的人,大好年华,生命却已经如此脆弱。 进来的医生全都皱着眉,他们全都被赶了出去,窗帘依旧没有拉,他们三个人,就这样看着顾栩人事不知的躺在那里,被数个人除去衣物,露出极白极单薄的身体,那些人不断的按压他的胸口,他的身体便被推搡的起伏,各种电极片贴上了他的身体,监测的仪器发出冰冷的声音. 顾正中早已难过愧疚的别开眼,梁纪瞥一眼江崇律,竟看见他站在那里生生的掉下了眼泪,这短暂的一眼,鼻子竟也跟着酸了起来。 “江崇律,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恨冷怡婷,恨姓温的人,恨你,恨你们。” “喂!顾正中!” 江崇律仍是静静站在那里,梁纪觉得除了他谁站在这里都是打扰,便急急追着顾正中跑出去。 顾正中没有走远,疗养院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间很容易找到顾正中,他活像个受尽委屈的小王子,又骄傲又狼狈,梁纪慢慢踱过去,轻轻拉住他的脖子,放在自己的肩上。 “他会好好的。” 顾正中死死抿着的唇终于宣泄了一丝呜咽。梁纪立即感觉到了腰间被大力的收拢,这死孩子几乎是把他嵌进了自己的怀中,抱着梁纪呜呜的哭,梁纪既想笑又不忍。 他也很累,又莫名轻松了一些。 梁纪身上,有温暖温和的味道,很像是顾正中想要的那种,他深埋在对方的颈脖中,任眼泪鼻涕糊在对方袒露在外的皮肤上,他霸道的像个蜘蛛,手脚并用的把人拖在怀里抱的死紧,他连睁开眼睛也不想,宣泄过的心情并不是滋味。他喃喃道 “树一身正气,处万物之中。我爷爷给我取的名字,可我什么也没做好” “胡说,你做的很好,” “我没有他的天赋,我学不好小提琴,我也不喜欢学” “那就不学,我也不喜欢听这些太文雅的东西” 梁纪听顾正中趴在耳边带着鼻音轻笑,像个断奶的小孩又出声警告“不准蹭鼻涕泡” “我没有..” “他没有回家,爷爷要面子,又生气又难过,又总数落我没有他好,所以..” “嗯?” “所以我把他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我上他上过的学,去他去过的学校,学他学过的专业,去他去过的地方..” 梁纪心中一顿,顾正中太小的时候就把顾栩当成了沿途的路标,反叛骄傲又任性,却又确实像这傻子会做的事。“所以你也很好。” “我不好,我过得比他好,我走过所有他的路,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我不能忍受他因为这样的原因来江合。” “傻子,你为什么没想过他为什么不走。” “我知道”顾正中重重的头压在梁纪的颈脖上,和平日里的高冷目中无人差了个天地,梁纪背靠在疗养院的门柱子上,任由他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无他,奶狗一样的撒娇太少见,他觉得还可以再宠宠他。 “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他爱江崇律” “嗯?”梁纪心里想着,这他妈不是挺明白的吗 “他爱江崇律,所以不愿意走” “知道就好。” 梁纪摸了摸衣服口袋,莫名想掏个烟出来抽一抽,但顾正中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把他的手折过来压到身后,也不管身边走过了多少人,他贴着梁纪的脸,还是那样通红的眼睛和鼻尖,野兽专注食物一样盯着梁纪的眼睛“所以我也没走” 梁纪皱皱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顾正中带着鼻音的笑太妖娆,通红的眼睛又太煽情“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我也没有走” 梁纪张大了嘴巴,顾正中对着亲了一口,又把他嵌进怀中“梁纪,我在跟你表白,我爱你,你不要吃人家的鸡汤,也不要去羡慕别人的愿望,宋清扬做的饭没有我的好吃,江崇律压根就是个白眼狼混蛋。” “你..你说的对..” “嗯,我爱你。” “我…..我…” “你不爱我吗?”顾正中瞪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爱爱爱,爱个头啊,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谈什么爱啊,不觉得羞耻吗,不觉得头皮发麻吗“爱爱爱,我最爱你” 顾正中万年冰封的脸上大方的给了个满足的笑,哭闹撒娇要到糖的孩子一样的开心。 “等办完我哥的事情,我就带你回去见爷爷。” 梁纪顿时一抖,他不想让顾正中察觉,连忙将他哄离了疗养院。 连日来的苦辣酸咸仿佛一下子成了浮云,连疗养院门柱子都长成了糖的形状。他明天就想约顾正中去搬走江崇律那一桌子的排骨鸡汤。 第56章 江崇律的表姐江晴照常把煮好的粥送了过来,顾栩的病房不让进人,她回回也只是隔着玻璃匆匆看两眼。谁料今天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 她哪能想到江崇律会抱着顾栩坐在沙发上,甚至…在亲他。。 她早就觉得江崇律和顾栩的关系是诡异了一些,说亲密也算不上多亲密,但又比大多数人要走得近。当真心里觉得又奇又怪。 顾栩像是正睡着,被江崇律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江崇律则是在看着什么,偶尔放下眼神在顾栩脸上落个吻,他丝毫不介意被人看到,只顾着怀中的人呼吸匀称。 江晴不敢多想,把粥交给周恒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后面的房子里。 顾栩不喜欢喝粥,特别是白粥,所以江崇律吩咐江晴换成了黄色的小米粥,加了些甜糯的南瓜。 粥就放在面前保温,江崇律却把顾栩抱在身上等着他醒。他实在是不敢走太远,神经质到听不见顾栩的呼吸声就要把手伸到他鼻子下去探一探。 顾栩心肺损伤实在有些严重,目前也只有那根断了的手指恢复的还不错,神经末梢的血液循环不好,双手双脚总是冰冷的,江崇律在他身边就总要伸手去捂一捂,他对顾栩的了解实在太少,他很遗憾,连这双手会弹钢琴他都不知道,更别说他竟然会拉小提琴了,那日顾正中句句都在数落顾栩,实则每个字都是在打他江崇律的脸。 室内空调下加湿器在冒着雾气,江崇律想把顾栩放平一些调整姿势,他就醒了过来,被顾正中闹了一场,顾栩这些天情绪好不好不说,倒是一直焖咳。心肺皆伤,咳得声音很小很弱,但听着总是令人紧张。他自怀中醒来,也不意外,就着江崇律的手喝了些水,靠在他身上不想喝粥。 “是南瓜粥,有一些甜,但不是很甜,尝尝吧。” “甜吗。”他乖乖的坐在腿上,江崇律倒真觉得自己是在哄一个小孩。于是他自己尝了一口道 “甜的” 顾栩张口,吃的既慢又少,半碗粥他就皱着眉忍不了用手拨开,他表情可爱,唇边尚有水迹,江崇律对着他亲了亲,自己把剩下的半碗粥都吃掉了。 顾栩变得很不爱讲话,总是恹恹的靠在江崇律身边,或是躺在床上。这里的环境已经不太适合他继续疗养,江崇律想把他带回家去,又怕他开口拒绝。 他顿了顿才问道“顾栩,你想回去看看你的爷爷吗。” 又是很久,顾栩才摇了摇头。 “快要过年了,我带你回家过年好不好” “家?”顾栩十分平静的说“我没有家。” 江崇律抿着唇,一时间抱着他的手臂都变得僵硬,他努力使自己牵了牵嘴角“有的,你一直都有,我在哪里,你就有家的。” “不,我没有,你要是愿意带我回你家,就劳烦你了”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 话一说完,江崇律就又露出了那种神情又难过的神色,顾栩却又没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身体状况变得有些奇怪,乏力,易疲倦,但除了胸闷气短,又没别的了。 而且他确实没地方去,或许顾正中说的都是对的,但如果是对的,他就更没必要去顾家了,他早已不记得爷爷是什么样子了,更没有很深刻的感情,所以他不能理解顾正中的激动愤恨,只是感觉憋闷。 他的父亲和他自己,早就是顾家以外的人,不仅仅是顾家对父亲失望,他对顾家难道就不失望吗,这么多年来,不也对他不管不问吗,又有什么好指责他的呢。 他又不需要庇护,更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感情。最近他常常无缘无故的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既不头疼也不抽筋,但多活一分钟,就要多担心六十秒,怪不得他连呼吸喘气都觉得累。 周恒送来些新换洗的衣服,没有一件衬衫西装,全都非常绵软暖和的毛衣之类,就算不是价格不菲,穿在顾栩身上也一样的出尘。 只是太瘦了些。藏青的毛衣穿在身上多了些人气,可也照的他苍白纤弱至极,看上去非常像个刚进大学的学生,带着些阴郁的气质,叫人不敢靠他太近。 江崇律将他裹得严实,带着他慢慢走路,尽管十分克制着自己控制不住的喘息声,但也就走到了门口,江崇律就又把他抱了起来。 江合有大笔的医疗资源,也早先就已经把顾栩的资料送到了国外心肺血管研究中心,顾栩无法长途飞行,江崇律将他安置好,还要亲自过去一趟做情况说明。 年假,江崇律回来的都很早,陈蒙的事情还没有同顾栩说,而顾栩对陈蒙出现在这里也一点没有过问的意思,江崇律自然明白这次回来顾栩只把自己当成了个客人,尽管心里窒闷,却也不忍与他执拗。陈蒙会做一些西式的简餐,和粥不一样,顾栩自然多吃几口。当时留下了陈蒙,大多数是考虑他可以照看一下顾栩的身体情况,如果生活方面也能一同照顾,无疑是省心多了。 这天除了比往日里更冷,也没有其他的区别,他们只有两个人,谁也没有准备过节的心思,顾栩躺在窗下睡觉,睡到日光不再充足,便有人把他再抱回暖和的卧室。 他们很久没有睡在一张床上,感觉身边的位置下陷,顾栩还睁眼看了看他。深蓝色的床布,像无尽的海面,还是他在的时候换的,深色..要更容易入眠。顾栩习惯侧身抱着肩膀睡觉,江崇律想等他睡熟了后再把他圈进怀中。 可江崇律等到他呼吸平缓,也没见他侧过身体。于是只好趁他睡得熟,将他面朝自己揽了过来伏在自己身上,他怕顾栩睡着睡着就会呼吸不畅,只有抱着他才能及时知道情况。 事实证明他这个方式是对的。 两人睡到半夜,江崇律就被极其细小的动静弄醒了,他睡衣的脖颈到胸口湿了一大片,黏在皮肤上半是湿冷半湿温热,顾栩则时不时的呛咳。他立即起身打开了床头灯,只见顾栩压根没有醒来,他只是在流眼泪。就像那日他坐在床上睁着眼睛流泪一样,他脸上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别的情绪,仅仅是非常单纯的流泪,一滴一滴,一排一排的往下掉,有的顺着眼角有的顺着睫毛,掉在江崇律身上就融进了衣服里,掉在被子上就是啪嗒啪嗒的声音。 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伤心的事情不愿意说,要这样悄无声息的睡着了也在流泪。 江崇律叹息一声,也不打扰他,仍是将他抱着,拿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他湿漉漉的睫毛三两三两的粘在一起,长长的投在眼下,非常乖巧可怜。江崇律亲了又亲,才把他哄好。 第二天,江崇律问顾栩时不时梦见了什么,顾栩则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江崇律皱着眉,顾栩变了太多,不爱说话,也不太爱同人交流,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抱着非常麻木的态度。 他试探着问道“我今天要出差,去国外。” 顾栩点点头,说“好” 他既不问去哪里,也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好像回不回来都对他毫无影响,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江崇律仍是没有心情再说什么,收拾完行李,抱了抱他就出了门。 一路上,他嫌机场的路太长,嫌候机时间太久,又嫌去的地方太远。他这样皱着眉,连空乘都不敢问他要不要喝水。 飞机走廊另一侧也是个单座,是个非常娇俏的小姑娘,她好奇的眼神打量一圈就惊喜的叫了起来。 “江…江总?” 许止萦此去美国,是因为要去看望堂姐刚生的孩子,许止霖难得放她出门,她是十分开心的,没想到竟在同一架飞机遇到了江崇律,她简直喜出望外。 江崇律看上去有些疲惫,却还是很礼貌的同她打招呼。“又见面了,止萦。” 顾栩每个下午吃完饭都会在客厅前光线最充足的地方午睡。这天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有人叫他,他被冷醒了。 新来的陈伯一般不到楼上活动,存在感很低,这给了顾栩无形中舒适的距离。院子里的金合欢树已有二层楼高,顾栩突然对陈伯的印象又更好了些。 此刻院子里铺了一层满满的金黄色的合欢花籽,看上去特别好看,引着他凑近了去看。 陈伯人就在院子里,不知是在看书还是也在看这片金黄。他似乎注意到顾栩的视线,抬头向他笑了笑打招呼。 这些天,顾栩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十分不对劲,像是丢了什么,但又抓不住感觉,几乎每天醒来时眼前都会漆黑一片,最近这片黑却是散的越来越慢了。这难得来的满目的金黄色,赏心悦目,那瞬间顾栩突然怕自己会瞎了,这世间依然有他想看的东西,他是不怎么怕死了,但还是怕看不见想看的东西。 他扶着楼梯慢慢下楼,站在了窗前。院子里多了两棵树,原来陈伯就是在看那两颗新栽的树。 注意到屋里多了个人,陈伯又走回室内。 “顾先生,吃过药了吗”他不仅倒了一杯热水来,还顺手拿了薄毯,相当自然的盖在顾栩身上。 “谢谢,我吃过了。” 陈伯笑的非常宽煦。顾栩病的凶险,吃不得过油过咸也不能受凉感冒。他本人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修身养性的生活,但陈伯却十分尽职尽责。 他喝了一口茶,指了指院子里的新栽的两棵树道“先生同意我栽这两棵树,我很高兴,这树别看现在没有叶子,等到了春天呀,全是绿油油的小芽,别提多好看了,到了夏天呢,一个个都像小扇子一样翠绿翠绿的,看上去凉爽舒适,等到了秋天,喏,比这满地的小合欢还好看哩。金黄金黄的。” 顾栩看了看光秃秃的树芽,问道“什么树” 陈伯又笑起来“银杏,顾先生一定知道吧” 顾栩点点头,杯中热水熏蒸了半张脸,他看上去正若有所思的发着呆。陈伯侧头看他的神情,竟是顿了一顿,心底叹了口气。 “顾先生很像我一位朋友。” 听了这话,顾栩便转头看了眼陈蒙,他瘦了许多,脸的轮廓更清晰深邃,五官比之陈蒙那位朋友,如同把清雅的素描渲染成了精致的油画,认真看一眼很难不惊心动魄。 要真说像,也不过是不太健康的气色和相同单薄的背影罢了。 陈蒙这样想着,又兀自摇了摇头,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顾栩还是把视线放在那两颗树上。 “你的朋友也很喜欢这种树吗。” 陈蒙点点头道“是啊,国外很少有,就是有,也不会变成国内的金黄色,我们种了一颗,始终都是半绿半黄,他看着可是失望的很呢。” “比金合欢树更好看吗。” “那当然了,银杏枝繁叶茂,长大更是高耸成群,每片叶子都精巧好看,等到明年这时候,顾先生就看得见啦” 陈蒙兀自说着,顾栩没有很多表情,他只是又看了看原来墙角的那颗金合欢树,相比这两颗新栽的,确实生出了些无法较量的感觉来,他点点头,把茶杯放下,又扶着楼梯上去了。 江崇律给周恒和司机小邵都放了假,此行只是单独一个人。他上飞机前的一夜没有睡好,在飞机上更是听了一路叽叽喳喳。本以为会很烦躁,却意外的并未生出排斥之感。 她自己聊了半路,江崇律偶尔应声,简单的点头或微笑,都使她更开心,一开心,话就倒豆子般的多。 也许是多年生活中从未出现过如此鲜活明亮的色彩,许止萦如同一尾红色小鲤鱼,跃然出现在了这里,小姑娘不大,却也不是个畏缩扭捏的性格,退去些羞涩,既明媚也可人,她欢欢乐乐总是一脸开心的模样让江崇律绷了很久的五感莫名的轻松起来。 临下飞机,江崇律本想让司机送小姑娘一程。意外她大大方方拒绝了,她甚至自动把“江总”这个称谓都换成了“崇律哥哥”,见江崇律也没有介意的意思,便一口一口的叫的甜。 “我哥哥说会来接我,说不定等我们一出关,就看到他啦” “许总?” “不不不,是我堂哥啦,和我堂姐他们很早很早就在国外生活了,说起来真的很奇怪呢..”她背着小包,在江崇律身边转了一圈。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孩子从小在国外才是正确的选择。江崇律不觉得怪。却还是配合的问了一句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不是很像,可又总感觉得你和我哥哥很像” 许止萦疑惑的歪着脑袋,江崇律略略一笑,又听她自己推翻了自己“啊 不管啦 我哥哥可好了” 果然同小姑娘说的一样,一出关,高大英俊的男子在人群中鹤立,他带着金边眼镜,非常斯文温润,在乱糟糟的背景里仅仅是站着都挥散着优雅的气质。 许止萦扑上去将他撞了各满怀“哥!” “怎么还是这么莽撞”他责怪着小姑娘,笑意不减,待小姑娘想起来介绍了江崇律,他则笑的更深,大步走过来十分谦逊的递过来一只手。 “许慕,江总你好。” 两手相握,江崇律却生出奇怪的感觉,虽然此人和许止霖完全是两种不同人,但仍会因为这个人生在许氏这样的家庭觉得违和。 连许止萦的存在他都不觉得奇怪,此刻竟觉得违和。这本身就很违和了。 “你好,许先生。”他礼貌的笑了笑,松开手后,他的司机便适时迎了上来,适当的客套几句,便在机场分道扬镳。 年尾时分,国内的过年气氛应该是非常喜庆欢腾了,但大洋彼岸基本是另一种氛围,手中的几份分析报告沉甸甸。他在研究院听了一个下午,又发呆浪费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想起给国内打电话。 顾栩大概也睡了,陈蒙把一天三餐事无巨细的汇报了一遍,江崇律听得很认真,临了,又让陈蒙后半夜多去房间看两眼。 从顾栩醒来后,江崇律就一直隐约觉得哪里很奇怪,却又一直都找不到原因,他还没有忘记顾栩睡着后总会不停的哭,他不在家,又生怕他出点问题,便嘱咐陈蒙格外注意些,他又把那房间里,哪个柜子放着强心苷,哪里放了氧气装置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一想到需要这些紧急救命的人是顾栩,江崇律顿时又觉得很不好过。 他们两个人如今互相面对着,除了感觉到痛苦,便是十分的压抑和无法接受。对顾栩而言,大抵也不能接受自己成了这样,而对江崇律而言亦如是。他们累极了,却都有着不得不走下去的原因,江崇律不怕自己走不下去,他担心的是顾栩。 漫漫长夜,矮几上是几份全英文的研究报告,无一不是惨痛犀利的现实,是顾栩的禁锢,是江崇律的枷锁。 江崇律几乎不抽烟,但他实在太需要减压了,燃起的烟,缕缕的飘散,生而为人,却偏偏缺乏情感,淡薄的不是江崇律,是加注在他各种身份上的表达局限。他是江氏的主人,是个男人,在社会上生存,就有着自己的野心,有着自己的目的。 那份目的从来都是直接又明朗的,成功这个词,本就是尔虞我诈的低俗里开出的花,没有谁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获得真正的成功,什么叫成功,到达什么程度算得上成功,有多少人能到达那个地方,它就是诈骗词语,最多,只能无限接近罢了。 但无限接近也令人生出无边勇气,凭什么不是我呢,凭什么我不能去做呢。 原本他的起点就在这条路上,是理直气壮该去赢的。 可他本不该给顾栩任何希望的,却怂恿他靠近,太过贪心的汲取,才导致谁也抽不开身。 他也不该任由顾栩把所有的感情孤注一掷放在自己身上,可又没有人能改变人类本身得寸进尺的秉性,而顾栩对他的感情,等同于河边纳西萨斯的倒影,江崇律趋向于光,顾栩趋向于江崇律,他曾说喜欢的顾栩,那所有喜欢部分,其实就是喜欢自己,这几乎是个死循环,导致顾栩身上除了江崇律标签以外的部分,他从来没有好好看一眼。 他对江合有责任,是不得不去做。他对顾栩同样有责任,是放不开。 曾经,也有两样东西在天平上,他拿不稳。 如今,还是有两样东西在天平上,他依旧还是拿不稳,而拿不稳的东西,总是要倒的。 第57章 即将年夜,市区各大超市商场的人都稀少了许多,陈蒙很早就赶去生鲜市场买了新鲜的鳕鱼和蔬菜瓜果。 顾栩晚餐吃的早,陈蒙煎了一块柠檬鳕鱼。收边酥黄,口感很是香嫩。他做的精巧费功夫,满是开心的盼着顾栩吃的多一些,但他拿叉子只浅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陈蒙问他,好吃吗,他说好吃,却不再尝第二口,为了使这块鳕鱼能被下肚,陈蒙煮了些浓汤。可顾栩看见是浓汤,却也不想喝,草草的吃了些面包,喝了几口水就想往楼上钻。 陈蒙显得非常失落,又有些内疚,于是他切了一些瓜果送了上去,顾栩瞥了一眼仍是淡淡的表情,陈蒙拿不准是他心情不好还是不喜欢吃。只好默默地下去收拾。 江崇律赶在除夕之前终于到了家,到家时陈蒙正巧要处理那些基本未动过的鱼和汤。 陈蒙头发花白,即使曾有些失职,但对待顾栩也算尽心尽力的服侍着,他不是个请来的佣人,却餐餐精细,江崇律让他把鱼热了热,又重新煨了一锅稀粥。 顾栩不知道江崇律已经到家,盘子里有几颗新鲜的草莓,娇艳欲滴,他看的十分碍眼,加上最近莫名的情绪烦躁,某一瞬间他竟非常想把那些草莓扔掉,踩烂,或者是放进马桶冲走再也看不见。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拿着盘子就想倒在垃圾桶。 几颗草莓才刚刚顺利的滚进去,江崇律就端着碗站在门口。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像是连日来的笑脸和表现出的温柔耐心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顾栩竟觉得世界在此刻真实了起来。 于是,他连盘子一起扔了进去。 仍是那盘柠檬鳕鱼,酸酸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心理作用下顾栩只觉得喉咙生痒。等看到江崇律在他面前放下了手里的白粥,他简直生理性的反胃起来。 “拿走” 江崇律非但没有拿走,反而往他手中放了个勺子。 “陈伯说你吃的很少,看在他每天都很认真的准备了,多少吃一点吧”江崇律略过被倒掉的果盘,耐心的把碗也捧到了顾栩嘴边。谁知他提手一挥,若不是江崇律下意识闪得快,这碗粥都会被挥洒在地上。 “我不想吃”他这一瞬间的脾气暴躁,连自己都惊讶了,可能觉得有失风度,才又扭开头。 “别胡闹,你身体不好,必须吃。”他蹲着,按着顾栩的手放在碗上,一手还拿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碗中。“这样就不会没味道了,也不烫,快吃” 顾栩差点忘记,江崇律是个极其反感身体不好的人,极其讨厌不珍惜身体的人了。眼下他拿出这份耐心,估计忍了又忍了。江崇律把这那碗的力道重,大有不喝下去不放手的意思。 顾栩突然就镇定了下来,他就着江崇律的手,开始往嘴里倒粥,江崇律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慢条斯理的往碗里放鱼肉。 稀烂浓稠的米粥,带着酸味的鱼,顾栩每喝几口就要顿一顿,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那酸味中带着腥。进了嘴直冲脑门,顾栩一下子憋不住,低低的咳,江崇律立即站起来顺他的背。 那咳没停下,顾栩的脸已憋得通红“慢点..”江崇律接过碗放下,皱着眉想扶他站起来,谁知顾栩突然一用力就推开了他,站起来就往门口跑,他那瞬间显然不记得自己心肺功能不好,江崇律心里一惊喊道“顾栩,慢点走,别跑。” 不用他追上去,顾栩跑到半路就觉得气闷,找不到扶的东西,撑坐在地上就开始吐。 他吐得比吃进去的更多,刚进去的粥,微黄的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进去的面包,最可怕的是那白色食糜里的血丝。 江崇律惊呆了,回头看了看空空的碗,一时毫无动作。 顾栩眼睛里全是水,吐到打嗝,他无法控制自己发出的一顿一顿的声音,低低的伏在地上呛咳。 “这是怎么了啊。”陈蒙被惊动跑上来,连忙提起顾栩的下颌防止呛住。江崇律半跪在地上从前揽住他上半身,从上向下顺着他的胸腔。 整个房间像是灾难现场,几乎每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江崇律一点都不想再多看,抱着顾栩就走了出去。 把顾栩放在床上坐着,平静下来,江崇律才递给他一杯温水。 那水润的通红眼眶眼神明亮,有了生气,尽管是气愤的情绪也非常迤逦,瞪着自己目不斜视。 江崇律气恼、心疼、无奈、失措那差点崩溃的心情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顾栩不肯接过水杯,他便自己喝了一大口,掐着那张脸就把唇印了上去。 防止他再度呛咳,江崇律仰着他的脖子掐着他半张脸不让动作,等他把水全部咽下去,那贴上去的唇就立即凶狠了起来。 柔软的唇被吮吻,顾栩明显的僵了僵,直到舌尖被吸住,被齿尖轻咬,他才反应过来,江崇律是把他卡在臂中,见江崇律一手紧紧揽着自己的腰贴近,另一只手则用力的稳着自己的后脑勺。他低着头狠狠的吻了一阵,得不到回应,睁眼就张口咬了顾栩的唇。 他眼睛也是一片红,也许是顾及着顾栩身体不好,尽管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也只是低着头扶着对方的肩不停喘息,不再有动作。 顾栩盘腿坐着,望着面前的目光凌乱的人竟笑了笑,他自醒来,已经很少笑了,这样带着挑衅又无畏的笑更是少见,浓丽的唇,银河星光的眸,深墨色的绸丝睡意半掩半遮,苍白的皮肤染上绯红气息,是副极度摄人心魂的场面。 他抬眼笑着,眼尾漫着水红,璀璨的眼睛只盯着江崇律,却拿手将自己半悬的衣服拨了下去。幼白纤长的胳膊如同方才江崇律托住他的后脑一样压下了江崇律的颈脖,此刻他更像勾人心魂食人精魄的妖精。凉凉的手臂缠上去,落下的唇极尽缠绵又缱绻。 ---此处有车。(后补) 第58章 明明已是极温柔的欢愉,顾栩却还是无法撑到最后,他全无力气的缩手缩脚,趴在江崇律身上睡得不知不觉,连呼吸都显得费力,薄薄的背脊如同刚长成的少年,拥在怀中只占了半只胳膊的空间。 酣畅一场,只是江崇律久旱的纾解,顾栩早已无声的睡过去,论他怎么撩拨,都给不出反应,江崇律有些愧疚,顾栩身上出了些微微细汗,加上方才江崇律没有来得及做好措施,尽管异常不想动,他还是得去给顾栩清理掉。 只是在他爬起来刚把顾栩抱起时,意外发现顾栩的脚背上有一块血迹。江崇律连忙拿起来细看,发现顾栩脚上的小趾指甲几乎是断了半块,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指甲上全是干涸的积血,连带着一排圆润整齐的指甲上、脚背上都留下了血印。 江崇律又去查看他的拖鞋,发现不仅拖鞋,地毯上,床单上全都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 江崇律捧着那小趾不知为什么有些心中发寒,怕顾栩着凉,他把室内的空调升了高温,顾栩赤条条的睡着,而江崇律此刻却不停的出汗,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早晨两人起床,顾栩站起来喝水,一下子没站稳撞到了桌边的边角,桌角把他耳朵边撞到当场流血,他也只是懵懵的坐在那里,没有反应。 这一回想就把他所有的困意惊跑了。 他仔仔细细帮顾栩清理身体,那人闭着眼睛睡得无声无息,丝毫不反抗不动弹,非常薄的胸膛上有个刚刚愈合的刀口,江崇律鬼使神差的把耳朵印上去听,直到听见那并不强劲的心音不情不愿的仍在跳动着,仿佛才找到些着陆感。 他在那一刻无法控制的抱紧了这个人,眼中升起了不明的情绪。 连着一夜江崇律都没怎么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格外容易放大情绪,顾栩蜷在身边总有着不真实的感觉,哪怕握着他的手,把他圈在自己的怀中,还是会觉得他扇扇翅膀就会飞走。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依稀有光,正好落在脸上,顾栩抬抬手都嫌累,更别说翻个身去避光,他索性睁眼坐起来,口唇都很干,看见水杯在不远的地方就站起来往那边走。可是刚走了一两步,熟悉的眩晕就爬上脑袋,前额变得很重,他对这种感觉格外有心得,此时睁眼不但眼前一片漆黑,而且会立马晕的找不到北。一般过个几十秒一分钟,就会好。 他在心里数了数,这次起码站了四五分钟,睁眼还是完全一片漆黑,他有些不敢置信,一时愣怔在那里,他总是短短时间就会恢复视线,以至于他还没来及做好失明的心理准备。 顾栩僵僵的站在那,喃喃念了句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江崇律要比顾栩醒得早,室温过高他出了一夜的汗,浑身黏腻,他刚把水阀关闭,莫名觉得心脏跳快了几拍,他刚才隐约似乎听到顾栩叫了他一声,又十分不确定,他猛的把毛巾匆匆一系就开门走出去。 顾栩站在床不远的地方,衣袍散乱,赤着足,整个人是一种非常无措和迷茫的状态,江崇律差点以为他在梦游,也许是开门声惊扰了他,他顺着声音看过来又让江崇律觉得他是清醒的,只是很…. 很无助,很脆弱。 江崇律朝他走过去,身上的水还没擦干,所以只拿手握住了顾栩的手臂 “站在这里干什么” 绵密的地毯掩盖了脚步,听到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顾栩竟然惊了一跳,江崇律正皱着眉,那人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抱得很紧,瞬间他的睡意就被染上水迹。江崇律替他把衣服拉好,又拍拍他的背温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顾栩没有做噩梦,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总会哭,他只是看不见了。他没有再开口,也不敢。 江崇律又把他放回了床上,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清了江崇律一直在旁边轻轻叫他,眼睛里慢慢出现江崇律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上去有些焦急。 “顾栩,说话。” “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嗯?” 他鼻子酸涩的很,江崇律的头发上还一滴滴的往下掉着水珠,逐渐清晰的视野来的这么晚,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恐惧害怕,可这种无比清晰的现实感官直突然而至,还是像雷击一样叫他颤抖心惊。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经如同废人,前途、事业乃至于完整的人生,做什么都几乎不再可能。他一个男人,不但跑步都会喘息,连一场□□都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他醒来后就有很多很多不敢去深想的事情,他怕想多了脑子就坏的更快了,可是时间不会放过他,现实也不会放过他,他永远忘不掉那些走过十八层地狱一样的痛,也永远忘不掉灵魂抽离看着□□挣扎的崩溃和绝望。 他是想好好做人的,但如同顾正中所说的,他早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是人了。最可怕的是,他所有的信仰,信念,已经全部坍塌了,他本就带着仇恨活着,可他如今已无法去怪任何人,怪谁呢,怪温屿吗,没立场了,他为了自己命都不要了,怪江崇律吗,凭什么呢,他没有非要选择自己的义务,没有非要因为一点喜欢就次次能信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边的理由。 一厢情愿本就是孤注一掷,顾栩突然想到,如今江崇律愿意带他回家,愿意这般照顾,其实早就已经仁至义尽,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他也在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如同废人了。除非江崇律对照顾废人有瘾,否则他也许很快就又要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温屿了。 “顾栩?” “乖,跟我说说话吧。” 没有焦距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江崇律焦急的不断的去吻那双低垂的眼睛,顾栩慢慢的靠向了他的胸口,非常温顺乖觉,像一个晚上就被抹平了所有的刺和炸起的毛。可江崇律更不安起来。 “我们去吃早餐好不好。” 顾栩蹭了蹭他的颈脖,略哑的嗓音带着些迟疑和小心。 “江崇律,我…我不喜欢吃酸的。” 江崇律闻言顿了顿,才领会到他是在说他不喜欢吃柠檬煎鱼,心里又酸又疼,他知道顾栩哪里是不喜欢吃酸的呢,顾栩明明是不喜欢吃粥,不喜欢吃草莓,也不喜欢陈伯。 他只是什么都再也不敢说,一句不喜欢不敢说,一句我很疼不敢说,一句我难过也不敢说。 他把自己放在了所有界限之外,将自己困在了荒岛,不想接受任何支援,也不想出来,所以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江崇律喉咙发哽,不住的低头去吻他的额间“没关系的,对不起,我下次就记得了,以后不喜欢的都可以不吃。” 第59章 明明已是极温柔的欢愉,顾栩却还是无法撑到最后,他全无力气的缩手缩脚,趴在江崇律身上睡得不知不觉,连呼吸都显得费力,薄薄的背脊如同刚长成的少年,拥在怀中只占了半只胳膊的空间。 酣畅一场,只是江崇律久旱的纾解,顾栩早已无声的睡过去,论他怎么撩拨,都给不出反应,江崇律有些愧疚,顾栩身上出了些微微细汗,加上方才江崇律没有来得及做好措施,尽管异常不想动,他还是得去给顾栩清理掉。 只是在他爬起来刚把顾栩抱起时,意外发现顾栩的脚背上有一块血迹。江崇律连忙拿起来细看,发现顾栩脚上的小趾指甲几乎是断了半块,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指甲上全是干涸的积血,连带着一排圆润整齐的指甲上、脚背上都留下了血印。 江崇律又去查看他的拖鞋,发现不仅拖鞋,地毯上,床单上全都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 江崇律捧着那小趾不知为什么有些心中发寒,怕顾栩着凉,他把室内的空调升了高温,顾栩赤条条的睡着,而江崇律此刻却不停的出汗,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早晨两人起床,顾栩站起来喝水,一下子没站稳撞到了桌边的边角,桌角把他耳朵边撞到当场流血,他也只是懵懵的坐在那里,没有反应。 这一回想就把他所有的困意惊跑了。 他仔仔细细帮顾栩清理身体,那人闭着眼睛睡得无声无息,丝毫不反抗不动弹,非常薄的胸膛上有个刚刚愈合的刀口,江崇律鬼使神差的把耳朵印上去听,直到听见那并不强劲的心音不情不愿的仍在跳动着,仿佛才找到些着陆感。 他在那一刻无法控制的抱紧了这个人,眼中升起了不明的情绪。 连着一夜江崇律都没怎么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格外容易放大情绪,顾栩蜷在身边总有着不真实的感觉,哪怕握着他的手,把他圈在自己的怀中,还是会觉得他扇扇翅膀就会飞走。 厚重的窗帘缝隙里依稀有光,正好落在脸上,顾栩抬抬手都嫌累,更别说翻个身去避光,他索性睁眼坐起来,口唇都很干,看见水杯在不远的地方就站起来往那边走。可是刚走了一两步,熟悉的眩晕就爬上脑袋,前额变得很重,他对这种感觉格外有心得,此时睁眼不但眼前一片漆黑,而且会立马晕的找不到北。一般过个几十秒一分钟,就会好。 他在心里数了数,这次起码站了四五分钟,睁眼还是完全一片漆黑,他有些不敢置信,一时愣怔在那里,他总是短短时间就会恢复视线,以至于他还没来及做好失明的心理准备。 顾栩僵僵的站在那,喃喃念了句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江崇律要比顾栩醒得早,室温过高他出了一夜的汗,浑身黏腻,他刚把水阀关闭,莫名觉得心脏跳快了几拍,他刚才隐约似乎听到顾栩叫了他一声,又十分不确定,他猛的把毛巾匆匆一系就开门走出去。 顾栩站在床不远的地方,衣袍散乱,赤着足,整个人是一种非常无措和迷茫的状态,江崇律差点以为他在梦游,也许是开门声惊扰了他,他顺着声音看过来又让江崇律觉得他是清醒的,只是很…. 很无助,很脆弱。 江崇律朝他走过去,身上的水还没擦干,所以只拿手握住了顾栩的手臂 “站在这里干什么” 绵密的地毯掩盖了脚步,听到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顾栩竟然惊了一跳,江崇律正皱着眉,那人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抱得很紧,瞬间他的睡意就被染上水迹。江崇律替他把衣服拉好,又拍拍他的背温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顾栩没有做噩梦,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总会哭,他只是看不见了。他没有再开口,也不敢。 江崇律又把他放回了床上,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清了江崇律一直在旁边轻轻叫他,眼睛里慢慢出现江崇律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上去有些焦急。 “顾栩,说话。” “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嗯?” 他鼻子酸涩的很,江崇律的头发上还一滴滴的往下掉着水珠,逐渐清晰的视野来的这么晚,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什么感到恐惧害怕,可这种无比清晰的现实感官直突然而至,还是像雷击一样叫他颤抖心惊。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经如同废人,前途、事业乃至于完整的人生,做什么都几乎不再可能。他一个男人,不但跑步都会喘息,连一场□□都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他醒来后就有很多很多不敢去深想的事情,他怕想多了脑子就坏的更快了,可是时间不会放过他,现实也不会放过他,他永远忘不掉那些走过十八层地狱一样的痛,也永远忘不掉灵魂抽离看着□□挣扎的崩溃和绝望。 他是想好好做人的,但如同顾正中所说的,他早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是人了。最可怕的是,他所有的信仰,信念,已经全部坍塌了,他本就带着仇恨活着,可他如今已无法去怪任何人,怪谁呢,怪温屿吗,没立场了,他为了自己命都不要了,怪江崇律吗,凭什么呢,他没有非要选择自己的义务,没有非要因为一点喜欢就次次能信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边的理由。 一厢情愿本就是孤注一掷,顾栩突然想到,如今江崇律愿意带他回家,愿意这般照顾,其实早就已经仁至义尽,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他也在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如同废人了。除非江崇律对照顾废人有瘾,否则他也许很快就又要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温屿了。 “顾栩?” “乖,跟我说说话吧。” 没有焦距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江崇律焦急的不断的去吻那双低垂的眼睛,顾栩慢慢的靠向了他的胸口,非常温顺乖觉,像一个晚上就被抹平了所有的刺和炸起的毛。可江崇律更不安起来。 “我们去吃早餐好不好。” 顾栩蹭了蹭他的颈脖,略哑的嗓音带着些迟疑和小心。 “江崇律,我…我不喜欢吃酸的。” 江崇律闻言顿了顿,才领会到他是在说他不喜欢吃柠檬煎鱼,心里又酸又疼,他知道顾栩哪里是不喜欢吃酸的呢,顾栩明明是不喜欢吃粥,不喜欢吃草莓,也不喜欢陈伯。 他只是什么都再也不敢说,一句不喜欢不敢说,一句我很疼不敢说,一句我难过也不敢说。 他把自己放在了所有界限之外,将自己困在了荒岛,不想接受任何支援,也不想出来,所以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江崇律喉咙发哽,不住的低头去吻他的额间“没关系的,对不起,我下次就记得了,以后不喜欢的都可以不吃。” 除夕这天,按照北方人的习俗该是吃饺子的,江崇律和顾栩都是南方人,陈伯笑呵呵的说,中午要吃一顿馄饨,晚上再好好做一桌年夜饭。馄饨是荠菜肉馅的,陈伯边洗菜边说几十年没吃过了,还是小时候看着爸爸妈妈包过,这会儿口味不知道怎么样,江崇律看顾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要去帮忙洗菜,连忙把他拉走了。 院子里每棵树上都挂了几个红灯笼,给孤静的院子硬是添上了些节日的气氛。顾栩把手上的水迹擦干,听到了门铃响。而后就是江晴的声音。江晴带着江源回娘家过年,特地赶过来送了些过节的熏肉熏肠还有些小食。 看见顾栩走过来,她有一瞬间明显的僵硬,倒是江源乖乖的立在一边,难得对顾栩热情了一些。 江源松开了妈妈的手,蹦蹦哒哒的往顾栩那跑去,江崇律一惊,怕他撞到顾栩,正要拦着。只见江源自己在人面前停下来,别别扭扭的从口袋里摸出了块不小的巧克力。 “小叔,给你的。” 他人长得矮,举着巧克力像在贡献珍宝,江崇律知道定是过年他才难得被允许吃糖,这才藏了这么一块带过来。 顾栩接过巧克力,伸手摸了摸江源柔软的发旋。“谢谢你,我很喜欢。” 江崇律看着顾栩真的把巧克力放进了衣服的口袋,心里也很高兴,去屋内转了圈给江源包了个大红包。 “崇律,别给孩子惯毛病。” “没事,应该的。” 那红包着实丰厚,画了只小猪,胖乎乎的。江源开开心心的围着几人跑来跑去,陈伯见了孩子也很是喜欢,带着他又是拿饼干又是拿饮料的招呼。 江晴独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遮不住的尴尬起来,她两手不自然的捧着水杯,眼神略过两人开口道 “顾栩..这些天瘦了很多,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我好了很多,谢谢。” 江晴点点头,瞧着江崇律把外套给顾栩系好,顺手自然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心情,她朝江崇律问道“我听说你外公家那边闹得厉害,但你也知道江叔在一天,你在一天,江家和温家就怎么也散不开,这年尾了,不如你回温家一趟,也好叫他们有个底气撑着。” 江崇律淡淡笑了笑,也不答话。江晴更是尴尬“这些事,我也不懂更是不该说,我看着江叔最近情况都很好,几个熟悉的护工都能认得清,应该是病情好转了。” “姐,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有空会去看他。” “嗯,那就最好了。” 几句话说话,她便起身唤来江源,匆匆让他拜了个早年,两人就离开了这里。等她一走,江崇律见顾栩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怕他多想,耐心的同他解释。 “怎么又不穿袜子下楼,以后穿袜子再穿拖鞋,不然脚还是凉的。” “我忘记了。” 江崇律叹口气,又去楼上找了双厚袜子来给他一只只套上。 陈伯在用大骨熬的汤乳白,散着浓香,点缀了些小葱,捞上几只圆润可爱的馄饨,光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他们平日里很少会吃到馄饨,馄饨和饺子,家的意味太浓了,放在他们身上容易裹上一层孤独的滤镜。这会儿他们难得凑在一起吃这顿年夜的馄饨,已是不可多得的场景。 顾栩碗中的馄饨不多,最多也就十来个,也许是还很烫,江崇律坐在对面看他慢条斯理的舀一只,放在嘴边慢慢的吹凉,然后再皱着眉轻咬一口,发现不烫了再吃下去。 微微鼓起的脸带着非常单纯的少年稚气,仿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这只圆滑的馄饨上,很是柔软可爱。 “馄饨好吃吗。” 顾栩抬头看他一眼,江崇律已经吃光了,正眼含笑意看着自己。他点点头,碗里还剩下四五只,他犹豫着要不要都给对面盯着馄饨的人。 “我尝尝。”江崇律倾身过来,顾栩只感觉下巴被微微一抬,手中的勺子砸到碗里,汤汁都溅到脸上,江崇律吮了吮那饱满温软的唇,又将脸颊上的汤汁都亲了个遍。 顾栩连忙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直到视线里看不见陈伯,他才呼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一阵绯红,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江崇律有心要去宠他,便是连个细枝末节的表情都会认真放在心上,这一顿亲吻,顾栩便没了吃饭的心思,江崇律牵着他走了几步说“我陪你睡午觉好不好。” 顾栩这些天总是尽量避免让自己睡着,他担心醒来一片漆黑,但江崇律这会儿说要陪他一起睡觉,他又显得很犹豫。 不待他说好,江崇律就习惯性把他抱在了手中往楼上走去。顾栩低头淡淡的笑,他的脑袋贴紧了江崇律的胸膛。那里一阵阵的强有力的心跳传递过来,分外的舒适安心。 窗外,午后的天色渐渐阴霾,不久后细细的雨丝变成了小雪。庭院的松木栏杆上不多久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白。 江崇律没能睡多久,小无论是多大公司的老板,都最怕年底那一两天。小老板怕要债,大老板烦应酬。温家的人想着趁着年节来讨个体面,个个争着脸大给江崇律又是拜年又是电话。江崇律本就是故意不搭理,好叫他们自己拿捏清楚各自身份,江晴这一出劝和,卡的是个好时候,却是没有替想过江崇律是否有半点情愿。 单这一点,江崇律却又想不通顾栩是不愿意问还是为自己考虑才干脆当没听到。 门口的刹车声比门铃更早的惊醒了屋内的人。只是江崇律没想到来人竟是顾正中。他对着江崇律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顾栩呢。” “在睡觉。” 他听完就挤开了江崇律自己走进了门,江崇律皱着眉很是不快,还好他没有再嚷嚷,指着客厅问道“我在这里等,行吧?” 他愿意等着,自然也没有赶走的道理,江崇律挑挑眉,不置可否。陈伯很客气,自己把自己扮演成了管家,生怕怠慢。他倒来热水,见场面不似友善,才又去厨房忙着年夜饭。 年夜饭既丰富有精细。顾栩不喜欢肉类,陈伯就只做了个老鸭汤,放了些玉米和藕块,几盘翠绿的时蔬加上煎过的馄饨,再来一碗香滑的蛋羹,既清淡又好看,他把这些菜色同江崇律一一报备,江崇律点头,他的视线停在煲汤剩下的几节藕上。 “陈伯,你会做糖藕吗。” “啊,这个..我还真不会。” 江崇律伸手看了看时间,挽起袖子进了厨房让陈伯找出了些糯米来,糯米泡了水,江崇律动作不太利落,向来只握笔或者握球杆的匀长手指卡着那一节长藕,拧着眉一点点的削皮,白嫩的藕正是时节,切起来声音清脆。 照着零星的记忆,他找出了一些冰糖,红糖,又细细的和陈伯讨论会不会太甜,糯米被灌进了藕中,江崇律做的细致,将切开的藕盖都用牙签固定住放进糖水里,再放进去几颗枣。水慢慢的煮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江崇律这才呼了口气,轻轻笑起来。 江崇律落在这盏小锅上的眼神温柔,脸上带着些笑意,陈伯心底惊讶,愣了愣道“先生,我帮你看着火候吧” “好,我先上去看看。” 顾栩早就醒了,坐在床上裹在被子看外面下雪。江崇律给他带了杯温水,看见顾栩醒着,就递了过来。 “顾正中来了,你想见他吗?” 他身上沾了几缕带红枣味的甜香,顾栩有些意外。 他像是要反应会儿才想起来,顿了顿才说“见吧。” 顾正中耐心很足,等了半个下午也不见生气。顾栩穿了很厚的衣服,看上去精神气色都好了很多,江崇律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等他一走开。顾正中稍微正色才开口道“今天是除夕了,我来是想接你一起回去吃饭。” “爷爷知道了吗。” “我..只说了跟你在同一家公司,其他的…我想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不需要知道。” “顾栩..不..小羽哥,我为我对你发过脾气感到抱歉,但是” “没关系,你说的都是对的。”顾栩把茶杯放了下来,沉静的笑了一下。他言语温和,眼神却飘忽的不知落在何处,给人一种客气的疏离感“但我不会跟你去那里,如果他以后问到我,只说我过得很好就可以。” “你这是过得好吗?”顾正中不假思索反问一句,说完又觉得是自己沉不住气。 “我以前过过更不好的日子,现在已经很好了。” 在七□□十岁什么也不懂的时候,他哭着闹着疼着,也没有人来管过他,在十三四五岁渐渐明白人情比寒冰更凉薄时,没有人来关心过他,在十七□□岁孤立无援被排挤被欺负被冷漠对待时,照样没有人来过问过他,甚至是异国街头打工、生病、贫穷的生活时,这世上还是没有人想到过他。 冷漠吗,绝情吗,不管是顾正中的指责多么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对一个独自在生活里挣扎了二十年的人,无动于衷已经是一种格外的体面,顾栩自觉真的已经不需要那一份单薄的亲情了,这东西对他而言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几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爷爷他年纪大了,时常想到你总会很难过,可无论如何,你还是他的长孙,他心里惦记你,大概也很后悔没有早点找到你,你…” “我应该体谅他吗。” “那是你的事,我想告诉你,你是有家的人,至始至终都有。” 顾栩摇摇头,眼中的光在不远处的厨房沉淀了下来。顺着看过去,果然是江崇律站在那边。 顾正中捏了捏拳,他无力反驳也不懂辩解,他对顾栩能跟着他离开没有抱多大的幻想,来这里多是为了看看他是否安好。而对于爷爷年迈的失落和遗憾虽于心不忍,却同时对顾栩的淡漠和麻木产生的有力使不出的感觉很是受挫。 门外雪未停,门一开就是一阵迎面的冷风细雪,顾栩僵了僵。 “快进去。” 顾正中不敢在门口多站,转身就离开了院子。 江崇律站在厨房,小锅里翻起浓郁的深红色泡泡,糖藕的甜味加上糯米的香气弥散开来,他有些心不在焉。 “哎呀,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院子里。” 陈伯连忙擦干净手,往外跑去。江崇律听声也向窗外看了眼,此时顾栩抱着肩,纷纷扬扬的小雪落了满肩,他在一片绒白的院中仰头,鼻尖眼梢都是通红,微扬的嘴角确实是冬日的一抹美景。 江崇律来不及关火,三两步踏出门,接过陈伯拿来的毯子,一开门就被透骨的风吹了个机灵。 “顾栩!”他一直在担心着顾栩真的跟着顾正中回去了,压根不记得自己也就穿了个毛衣。他没好气的走过来,看到顾栩穿着厚实的外套,摸到手心都是暖和的,才放下了皱起的眉。 顾栩则接过毯子,扬手披在了江崇律肩头。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阵大一阵小,堆在高高的树叶上摇摇欲坠,每隔不一会儿就掉下来一块。 金黄色的合欢收起少了几分肆意的潋滟,静悄悄在院子的边角点缀了些颜色。 “你在看什么” “你说,银杏真的比合欢好看吗。” 俩人靠的极近,江崇律握着顾栩的手放在口袋里,他依在身侧,细密的睫毛被雪花沾湿,连带着眼睛都通透明亮。 “合欢好看。” “嗯?”顾栩意外的望过来。 “合欢好看,我只喜欢合欢。” “只喜欢?” “嗯,只喜欢。” 手中微微一紧,顾栩看上去很高兴。他转头冲江崇律笑了笑,是个极大方的笑,明艳漂亮,衬的整片天地的雪花都失去颜色,江崇律心有所动,除了把他揽在怀中,还想把他放在抱在手中,藏在家里,放在心上。 糖藕煮到收了汁,江崇律捞了上来仔细切好,陈伯替他浇了一层蜜甜的红汤,又撒了些桂花。喷香的桂花糖藕上桌,很是引人注目。 “这是?” “是先生亲自做的,顾先生快尝尝看” 江崇律笑着摸了摸鼻子,夹起一块放进顾栩的碗中。酱红莹润的糖藕绵糯沙软,吃起来香甜,大约是煮的时间还不够久,里头的糯米馅还没入味,不过就算是生的,顾栩吃下去也必然是真心喜欢的。 “好吃。”听到顾栩由衷的表示着喜欢,江崇律嘴角都弯起了个弧度,他那一刻竟有些紧张。而后那不经意间的笑,又何止是暖了这一个冬天。 尽管顾栩知道,江崇律还是那个江崇律,会亲手煮粥亲手蒸糖藕的江崇律,他想要对一个人好,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好,暖到你心花怒放,哄得你缴械投降,他这样的体贴入微,任是谁都会误解成这是爱,都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肾五脏六肺掏出来给他,生怕抵不上他的好。可是顾栩明白,他是什么也不要的,不要你的心肝肾,不要你的好。 江崇律好像从来就是个不缺少爱的人,只是顾栩懂得晚了些,他是做不了江崇律的心上人了,如今更是再不用勉强自己,不用强求于他,所以也不用再与自己为难,趁着现在,多看看自己的心上人吧,这个心上人啊,能吃到他做的桂花糖藕,能见他对自己笑一笑,还能借他的肩躲一躲风大雪,已经够好了,若是再过分一点,还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那等自己攒够这些甜,将来离开了这里,一生就也就不会过得太苦了。 “再给我夹一块吧。” 要记得这个味道,要记得它的样子,还要记得这一天,最好连他是怎样温柔的递过来,怎样含着笑说慢慢吃都要记得。 第60章 顾栩下午睡得久,洗过澡后靠在卧室的沙发上看书。新年的气氛算不上浓厚,城中不许燃放烟花,也就只有近郊的山脚附近会有居民还在守岁。 江崇律也洗完澡澡,只围了条围巾,室内温度高就连顾栩也只是穿了件薄薄的睡衣,散乱的披在身上,几片雪白的肌肤无限放大视觉效果,只是胸前支棱起的几根锁骨太过突兀,显得非常清瘦。蓦的,他突然走向顾栩,剥开半截衣服,一长片青紫融入眼前,他十分惊讶的问道“怎么回事,你撞到哪了?” 顾栩垂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江崇律很是无语,心脏多跳了一阵,正欲在问些什么,这时正好有一支烟花在空中无声无息的炸了开来,照的顾栩的眼睛亮了一亮,十二点一过,闷重的炮竹声陆陆续续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江崇律看见顾栩一脸认真的在等着那零星炸开的烟花。可那烟花既远又稀,要等上好一阵才出现几颗。 “喜欢烟花?” “还好。” 他说的清淡,却头也没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继续安静的等着。这段时间来,顾栩好相处了很多,会笑,会一句不落的回应别人的话,可江崇律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同了,那眼中缺少了那些鲜活的灵气,笑意不达眼底,沉默大过言语。 “这是什么?”顾栩接过江崇律递过来的东西,拿近了一看竟是个大红包,比江源那个还要丰厚许多,上面画的小猪金光灿灿,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这么不符人设的东西,顾栩感到意外还有些奇怪。 江崇律拿了块毛巾给他擦半干的头发,发丝穿过指尖,柔软乖顺。“压岁钱,给你的。怎么又不把头发吹干。” 红包,象征着好运,祝福。顾栩自然不差钱,估计就是江崇律跟随习俗的一份真心的祝愿罢了,顾栩大方的收下,顺便卖个乖说了声谢谢,他印象里长这么大几乎还没有收过红包,随口笑说了一句“还是我第一次收红包。” 江崇律闻言顿了顿,抚过发丝的指尖更温柔了些。 “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他没有告诉顾栩,他拿了顾栩的体检报告去国外研究中心,病情分析的结果是多么的不尽人意,国内外对心衰这种病症都显得过于麻木和稀疏平常,聊起这种病症多半都是同一套解释,几乎所有人对这份体检报告的总结皆是委婉的在说这个人命不久矣,最多只会对过于年轻的顾栩表示一点例行公事的遗憾。 可对江崇律来说这怎么可能是一点遗憾,顾栩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还这样年轻,还有着大好的前途无限的可能。 他对这件事付诸了从未有过的耐心,也托人找到了靠谱的医疗机构,甚至商量好了派遣团队来进行治疗,但这个方案被建议取消了,他们更倾向于病人本身去当地做阶段性的治疗,很多最先进的治疗手段都在实验后期,没有推广上市,但接近成品。这种先进水平和实验体制,江崇律本人比一个实验研发中心要更清楚。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对顾栩开口。 春节的气氛不浓,年初一江崇律出了一趟门,除此之处这一天显得非常平淡寂静。顾栩想起曾经跟宋蔚一起吃饭时,宋蔚总说如果遇到一个重大节日但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跟往日一样寻常的过了的话,总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会格外的烦躁。梁纪则管这个叫寂寞不甘心,总期待着什么必然是要失望的。当时的顾栩没有发表意见,但多多少少非常苟同。 想到这里顾栩不由得笑了笑,如今春节这样重大的节日,他完全不会感觉到寂寞,这是个很大的进度,从偷偷的不甘心成为了个不会期待的人,像是贪恋红尘的小和尚终于修炼成了得道高僧。 可顾栩知道自己不是高僧,没人能轻易的彻底断绝对生活的所有期待,如果不是眼下他几乎如同一个废人,他应该也不能。也没有人能改变人类得寸进尺的本性,得到一点甜头往往就想要更多。 “你在笑什么呢。” 江崇律端来蒸过的梨汤,里面加了川贝粉,止咳润肺。顾栩端过碗慢慢的喝。 “没..” 山腰上突然炸开一朵烟火,他惊了一跳,江崇律随手关了卧室的灯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微光照的玻璃上映衬了两个依偎的人影。 突然跃起的烟火伴着鸣啸在瞬间冲上了高空的黑暮,群山之上开始上演争先恐后的明灭,全是金色绚烂的花火,璀璨耀眼,又几乎是近在眼前,一朵又一朵又大又亮不知停歇,顾栩惊讶的看了会儿,又转过头看着江崇律,他眼中有些潮气,江崇律则搂住他的肩膀轻轻的笑。 “你喜欢这个颜色,对不对?” 喜欢的,很喜欢。眼中的湿意快要藏不住,顾栩抱着自己的半只手轻轻压着胸腔,那颗疲惫的心从未停止跳动,疼痛过,衰竭过,即便苟延残喘却还是会因为半山的烟火澎湃要蹦出胸腔。 第61章 预计年初八后江合本部包括线下各个仓储、工厂就要开始恢复正常上班,顾栩身体情况如果现状能继续维持,倒也还好。而且在家应该会比较闷,也容易多想,比起这样,也许他更愿意在公司待着,于是江崇律提前给梁纪等几个高管做了个说明,年后顾栩还是任职副总,至于前期搁置的半对接工作或者以后的休假什么的,回头再私下跟梁纪打个招呼也不是问题。 这么一想,也轻松了些,他同顾栩稍稍提了下,顾栩也同意了。当然,他没有提到会相对减轻他的工作内容,主要还是怕他产生落差,想太多。 年初四这天温家出了些事,不大不小,将将好扯得上江氏,不能排除故意为之。 温家的堂亲之一,温廷海,江崇律客气的时候也称他一声三叔公,他在温家几个老狐狸里面难得没有沆瀣一气,一贯平庸老实,也不爱挤到江崇律这里碍眼,因此屡受温家排挤。因为这,江崇律反而对他算得上照顾有加,虽江父早年明令禁止不许外戚进公司,但江崇律还是派人在分部为他的独子温鸣安排了生计。 然而坏也坏在这件事上,温廷海老实怯懦,独子却跋扈不成器,当年没有考上大学,整日游手好闲,正途不走反而与社会流氓称朋道友。 温廷海没来,他妻子倒是求上了门,江崇律当时让周恒给他找个远点的地方呆着,最好条件差点环境干净点,江合在三线城市里有个药物反应实验基地,地方偏,人少,交通十分不便,这温鸣在那里呆了一年,没生事,到了年尾却纠集了几个狐朋狗友盗窃实验室的物品,在高速醉驾肇事追尾了一辆车,导致后座的五岁孩童和孩童的母亲当场死亡。被抓后又查出毒驾,他自然是百般否认,但结果摆在那里,单纯个人行为倒没什么,只是他一口咬定是在实验室里合成的,直接就把火烧到了江合。要知道一个生物化学的实验基地,那还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当今社会,一个涉黑,一个涉毒,对一个企业来说都是毒蛇的红信,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温家一开始就没把懦弱无能的温廷海当回事儿,巴不得他不成器的儿子出点事,正好给高高在上的江崇律找点晦气,这事瞒了不少天,那温鸣应该是在里面受了不少苦,温廷海才找上门来。 他老泪纵横,夫妻俩哭的好不凄惨。江崇律不可谓不生气,却也没表态,一直凝眉冷着一张脸,那夫妻不敢多待,一出门,江崇律就摔了个茶杯。 如果是个没关系的也就算了,偏偏破例安排了个人,竟然还倒打一耙,简直是脑子被猪啃了。 周恒连夜从老家赶了回来,被派去负责处理这件事。江崇律则连着几天心情都不好。 在温家的事情上,顾栩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更鲜少插手,至少明面上是不会有所声色的,过去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他靠在沙发上看书,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久了他也自己也就睡着了。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冷冽的空气格外的干净澄澈。 顾栩终于想起来翻看他早已忘在天涯海角的手机,一打开就响个不停。宋蔚也在这个早晨终于打进了电话。张口就嚎叫了许久。 絮絮叨叨自然少不得一顿狼心狗肺没有良心之类的控诉,顾栩一边不作声的听,一边扬着嘴角。 殊不知这种感觉其实是很好的。 宋蔚在得知过几天顾栩也要回公司去,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他只听过梁纪寥寥提过几笔,并不知顾栩是什么样的境地,早就担心的不得了,如果不是被梁纪拦着,只怕当下也要出现在顾栩面前了。 顾栩的朋友几乎没有,他对待除了江崇律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感情淡漠的。他既不想感知旁人的善意,更害怕被别人感动。 但如果非要给“朋友”这个词填充一个人选,来定义它的存在的话,仔细想想,可能也就是宋蔚了。 他真诚的敷衍了宋蔚几句身体很好,什么都好云云,就让宋蔚成功放下了心中大石。此时楼下的门铃响了起来,这个点非常意外,等他挂了电话下楼,陈伯已经开门把人迎进来了。 不怪陈伯没有戒心,任何人看见这个小姑娘,怕都会心上先软三分。 来人娇小纤细,卷曲的长发被一束马尾扎起,显得很是俏皮,浅绿的洋装小外套配了条深格小短裙,鲜丽明媚,单看五官也并非惊艳貌美的长相,但胜在眼中有光,眉眼带笑,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冬天还没过,春天已经到了。 “小姐,请问?” 许止萦两手各拎着一个袋子,站在屋内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栩,按怪自己不争气的脸又瞬间火热起来,她习惯性的想回避视线。陈伯一开口,她倒想起自己来干嘛得了,于是有些疑惑的问道,“这里…是…江崇律..的家吗…” “止萦?” 江崇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端着水杯,杯中尚有热气,顾栩猜想他可能是在倒水没听见声音,他看上去也有些意外,不过小姑娘一脸的疑惑立马转换成开心兴奋。“崇律哥哥! ”她得意的举了举手上的袋子道“你上次说第二大道第四家博物馆旁边甜点店里的布朗尼很好吃,你看,我买回来了。” 她所说的第二大道,自然是华盛顿,江崇律在那附近念过书,才在飞机上略略提起,没想到被她记在心上,竟不远万里从异国带了回来。于是他便也装作有些意外的惊喜,接过了小小的礼袋。 小姑娘非常容易满足,眼中光彩明媚,她微微噘嘴,有些迟疑道“我哥要我赶紧的回来,所以我买的很急,而且一路上提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变,你…要不要…打开看一下…” 江崇律笑了笑说好,顺从的拿到茶几上打开了。顾栩站着没动,也低头轻轻笑了,盒子里的大布朗尼只稍稍在纸质的盒子上留下了些油渍,保存的很精致完好,可见主人用心细致。少女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只是顾栩很难得能在江崇律脸上窥见这样单纯友好的笑容,他很少会笑,笑起来也绝不吻合,大多数很商业,几乎从未这样单纯轻松仅仅是想笑。 许止萦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尝了一口蛋糕,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江崇律浅浅喝了口水,纵然完全记不得当时是什么味道,也分辨不出区别。脸上仍是堆着笑意“很好吃,和当时还是味道一样,谢谢你,止萦。” “那太好了!啊…对不起..这位..小哥哥也一起尝一下?”她眨眨眼,向顾栩发出了邀请,顾栩笑着摇摇头。 “不能夺人所好。” 无人戳穿她未经隐藏的小心思,顾栩说罢,她脸上立即飞上两朵红云,显得有些窘迫。江崇律听了也含笑看了一眼顾栩,那眼神叫人不明觉厉,顾栩在心里摆手,但他很是知趣,将空间让给对方,去帮陈伯切些水果。 这个季节的水果一般不多,但江崇律家里的却都是极新鲜的。以前他总觉得顾栩在生活常识和自理能力方面是相当令人咋舌的贫寒水平,后来知道他从小到大没人仔细照看过教导过,也只觉得心里疼,不再奇怪了。 所以顾栩是丝毫没有长进的,他拿着芒果想削皮,顺手就去拿陈伯刚切完橙子的水果刀,刀尖在他拇指上立即拖了一条血线,他继续削着芒果,血丝顺着果皮滑下来他才停了,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看见顾栩的表情,那只会觉得是茫然的。但江崇律来晚了些。 顾栩一手拿着半削的芒果,另一只手握着刀,刀尖没有对准芒果,他丝毫不带表情的给自己的食指划了一刀,然后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看见那血直滴,江崇律那一瞬间简直气极了,他直接要是自己不喊一声停,他就会继续做点自己不想看见的事。 “你在干什么??” 一身暴喝在耳边响起,顾栩回过神,然而他只是皱着眉盯着手,仿佛来不及去在意江崇律。 “我…” 顾栩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想又闭嘴了。 迅速捏紧了那两道刀痕,江崇律绷着一张脸拉着他另一只手冲干净,因为太用力,芒果都被捏软了下去,他关上水龙头,一句话不说要把顾栩拖出去处理伤口。 “哎..等下…那个..” “已经走了,你就是因为她在这自残?” 江崇律最近心情都非常差,他从去年到现在,生怕顾栩受一点伤,万般小心的对待、讨好,鬼知道他会因为今天许止萦跑来示个爱,就转身给自己划一刀。 他能感觉到顾栩的心境不同往日,也明白他要的是什么,这些江崇律都在试着理解,都在认真努力,而且一想到对待许止萦这件事上,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接触,就感到很头疼,就像顾栩有很多不愿意跟他说的,有些事,他没有搞清楚之前,也没法对顾栩说。 “我没有…” “是,你没有,只是我让你不开心,你就划自己一刀,就像以前我不在,你就多喝一点酒一样。” “我…”江崇律捏着他的手往二楼去,速度极快,顾栩穿着拖鞋跟不上,步子都乱掉,皱着眉头,眼里很是无措。 “那我前几天做错了什么?前几天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把自己撞的青紫一片?嗯??” 顾栩被推坐在床上,细细的喘着气,额发下一片汗,捏紧的拳放在身侧,他低着头不说话,反而让江崇律觉得是默认。 “顾栩,你能不能….乖一点?.” 他就着半跪的姿势,疲惫的将额抵在顾栩的膝头,语气竟是无奈,久久未能动弹。顾栩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伸手飞快的划过眼角,又抚过发慌的心脏,它跳的杂乱无章,震荡的连手指都在抖动。 “好,我知道了。” 他说一百遍他知道了,江崇律也不见得会听进去,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就是顾栩什么都好,除了执念太深,像蜘蛛网一样的束缚,他现在愿意被束缚了,愿意自己走到他的网中被包起来,但仍是希望顾栩再给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就够了。等到他把什么事情都做完,就会给顾栩只剩下他们两个的世界。 他能做到的,多希望顾栩能相信他。 第62章 等年节的气氛彻底没有了,院子里的雪也化的差不多。自那件事后,顾栩又比往常更安静了些,眼里仍是江崇律看不懂也来不及深究的东西。 江崇律去公司后,顾栩在这又休养了段时间,等过了复查后再去公司。 这天很巧,在疗养院,他又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他想到江崇律说的话,再见到这个鲜活异常的女孩子,就会下意识的摇摇头微笑。 他是理解江崇律的,他的世界沉闷,压抑,因为自己的存在更加疲惫,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能出现这样带着色彩的生命,也会觉得呼吸顺畅,世界缤纷。 他其实压根不介意,甚至,就算江崇律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现在的他也只会心跳多跳几拍,面上还能堆点笑。 顾栩的左臂内侧全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青紫,是昨天掐的,今天全都发青发黄,看上去有些可怕,他只好把右手伸给医生,不光是手臂,他本就是个难以生成肌肉的体质,现在一看,细弱的像个刚发育的高中生,毫无美感。 许止萦对他的关注重点很奇葩,她不好奇他为什么住在江崇律家里,反而好奇为什么顾栩会出现在疗养院。 她欢快单纯,闪着笑意的眼睛说话毫不扭捏,顾栩对她并无任何成见,自然不会讨厌她。 于是他告诉许止萦“我生了一些病,家住在外地,和江总是朋友,他人很好所以才关照我一阵子。” 许止萦立马笑眯起了眼猛点头同意道“是呀,他真的很好。” “哎呀,你长得真好看,又高又帅,下次给你介绍女朋友好不好?”她给顾栩倒了杯热水来,顾栩一边喝水一边等报告,而这姑娘天生会哄人似的,顾栩好像能明白为什么江崇律会那样笑了。 “不了,我有喜欢的人,追的快死了他也不喜欢我,没别的心思了。” 他轻松的说着,像开玩笑,但顾栩笑起来显然要比江崇律温柔多了,他牙齿极整齐洁白,笑起来非常好看,自带一身高端气质,语气也很温柔静雅,许止萦捂着心口,夸张的叫道“竟然有人不喜欢你吗?” 顾栩眨眨眼笑道“有啊,” “太瞎了,你还是别喜欢她了”许止萦直白的撅了噘嘴,很是不满,这表情把顾栩都逗笑了。 “好啊,那就不喜欢。” 顾栩的病需要每个月复诊,按药物的最佳剂量维持的还算稳定,他也是第一次从医生那里听到自己的完整病情,急性左心衰没能及时控制,继发全心衰,肺部受损严重,呼吸系统会受影响,等三四个月到半年后,就会慢慢发展成慢性心衰,到时候就需要注意全身的保养,可能会存在突发性急症,需要对饮食、活动量、情绪等做好控制。简单点说,需要尽快接受自己是个废人,年龄80岁,好好养护能活到90岁。 “谢谢,林医生。” 眼前这位年轻的顾先生生了重病,却如江总所说,看上去云淡风轻,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医生推了推眼镜,他所说的话,都是请示过江总授意的,估计是想让他引起重视。等他走后,他还要再跟江总进行汇报。 “不用客气,我的电话留给你,有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顾栩接过名片,随口问道“这会对我的视觉造成影响吗。” “顾先生,你觉得视觉受影响了吗?” 顾栩摇头,淡淡的说“我只是觉得度数变高了,可能是心里错觉吧。” 林医生松了口气“那就好,扫描下来没有大的问题,但也不排斥中枢神经受损,如果顾先生觉得有问题就需要尽快细查了。” “没有,在这之前就觉得度数高,应该没有多大关系。” “之前?” “嗯,之前眼睛周边会疼,太阳穴。” 林医生闻言轻松笑了笑“那还好,可能是心理因素,大约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的,放松些,不过…如果出现视觉模糊看不清的话,一定要来细查,要不会后果严重的。” “好,这件事,不要对江总提了,他疑心病重,林医生应该知道的。” 林医生当然知道,他前后接待了江总的两名病人,无一不是夸张的顶级医疗配置,在任何医生看来都是有些小题大做的。 他笑着点点头,看着顾栩彻底走出去后才拿起电话汇报工作。 久违的西装style套在身上还是那个久违的顾栩,但相同的尺寸实在是空旷了太多,他的腰不比江崇律一只手掌宽到哪,怎么看怎么都不舒服,直到披上大衣才感觉好了些。 江崇律还没有想好怎么提起去美国治病的事情,按他的想法是,美国有个江合的小分部,没有加拿大那么大,只是个类似实验室的规模,一直是他美国的老师负责打理。他想让顾栩过去,治疗时间是阶段性的,在那里更方便安全,一是接受治疗,二是老师也能照顾到他。 顾栩第一天回到公司,第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就是电梯。 电梯从负二层到二十六层,从电梯上升开始他就耳鸣,头晕站不稳,心脏狂跳,一分钟的时间,他靠着边沿,五指抓紧了扶栏,电梯停下时他一手狠狠按着胸腔,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早已面无人色。 忍着想呕吐的心情,他先去洗手间捧了把水,冲了冲脸。 “顾栩?怎么了?” 他撑着盥洗池,脸上滴水,梁纪立马联想到一些不大妙的事,三两步就过来扶。 尽管心里明白这个体质被这样对待其实是一种关心,但顾栩却觉得还是无法这么快的接受这场变更。 他挥挥手举起,示意自己没事,梁纪尴尬的停在原地。 “我没事,早餐吃多了,有点恶心。” “一会儿我让小顾泡点茶吧?你脸色有点不好。” “好,谢谢你,梁纪。” 梁纪看他扶了扶墙边,在出门时又放开手好端端的走出去,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宋潼又被调回来做顾栩的助理,他脑袋活络,跟着梁纪呆了段时间,硬是把长袖善舞学了个七八分像,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叫人沮丧透顶无法反驳。第一个被挡在门外的自然就是江合的大美女宋清扬。 此女身段妖娆,活的很是自我,公司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美杜莎,听着十分亲切。 她这次没有提着汤,而是贴心的买了热咖啡和面包,想来见见顾栩。宋潼早被江崇律交代过一顿,对这个早晨的来访名单心里有数,周旋的很是自得。 “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啦!” “不如你写个字条,我贴咖啡上给你送进去好了。” “不行,没诚意,我都一年没见过他了,哪有你这样碍事的。” “刚过完节,今天可忙了,万一顾总没空理你那…….” “都在干什么。” “江….江总..”江崇律端了杯茶,清凉的眼神扫过来,宋清扬缩了缩脖子,把咖啡往宋潼手上一推,就迈着高跟鞋噔噔噔跑了。 宋潼捂嘴偷笑,只见江崇律瞥了他一眼不作声“这…江总…她来给顾总送咖啡…” “顾总不能喝咖啡。以后也不许送。” “是..那这..” “扔了吧。” 他推门而入,看见顾栩脱了外套埋首在一桌子的文件中,顿时蹙起了眉心,他明明交代过不用给他这么多东西处理。 大约是梁纪理解错了意思,走近了一看,全是不甚要紧的小事,大多数只需要个签个字,但顾栩看的却很认真,他几乎把头都要低到纸上去了。 要不是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眯了眯眼,江崇律都要忘记他近视了。 “早上吃多了?你就喝了点米汤吃了点蒸饺怎么会吃多了?”把茶杯搁在顾栩面前,里面飘着少许解腻的白茶,顾栩喝了一口。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蒸饺有点油。” 江崇律想着,确实,那蒸饺里有些碎肉,顾栩确实是不爱肉类的,他点头,想着提醒下陈伯,又注意到顾栩戴着眼镜还眯眼,随口问道“最近近视加深了?看个东西都快趴桌上了。” 顾栩一顿,不知道说什么好,江崇律看他反应迟钝觉得可爱,碰了碰他的脸,等他抬起头就给那水润的唇印上一吻。 “紧张什么,怕你不舒服而已。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难受也好,疼也好,都告诉我一声。” 茶叶吃进了嘴里,顾栩用牙齿咀嚼碾碎,茶味香浓,却泛着苦涩。他点头笑一笑说“好。” 江崇律中午和别的公司有饭局,离开公司前交代顾栩注意饮食。 但顾栩实在怵那电梯,正好宋蔚打了无数个电话,顾栩就让他打包了些吃的带上来。 宫保鸡丁,番茄鸡蛋,红烧豆腐,爆炒牛蛙,还有个西湖牛肉羹。宋蔚铆足了劲想给顾栩带点像样的午饭,殊不知他早已吃不了浓油赤酱。 “吃啊吃啊,你看你,这才多久,怎么生了个病瘦了这么多,愁死我了” “而且宋潼那个白眼狼,早上竟然不让我进来,听说拦了一堆人,啥玩意儿,才跟着梁纪几天就尥蹶子。” “而且啊,你竟然春节这么多天都消失无踪不接电话,你都不知道,给我急得,我年都没过好,你可想着怎么补偿我吧” 他絮絮叨叨,边说边扒饭,却挑着花生米黄瓜吃,一粒粒的鸡丁往顾栩的饭盒里放,顾栩听他说的有趣,丝毫不介意面不改色的一口鸡丁配饭,一口鸡蛋配汤。 他吃的不多,怕影响血氧,可宋蔚哪能知道,他省着牛蛙不吃,专挑牛蛙大腿给顾栩。牛蛙很好吃,宋蔚没说,但顾栩知道宋蔚得穿着西装挤在人堆里熏好久才排队买到的。 他心有所动,虽然怕自己给吃挂了,但人又是自己叫的,实在无法拒绝。 宋蔚是真的特别开心,看顾栩就像老父亲看事业有成的亲儿子回家省亲似的,顾栩吃完就拿早晨江崇律送来的茶水猛灌了几口。他许久没吃过味重的食物,自己倒没什么,却实在怕江崇律误会自己作死是要引起他注意。 于是顾栩一个下午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又生怕自己真的哪里不对劲。 第63章 周恒一直在外地处理着温家的事情。连日奔波的疲惫没有在他身上落下任何痕迹,踏入公司仍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深情,衣着整洁,发丝清爽。 他来公司一趟,把调查结果汇报给江崇律,俩人皆是皱着眉头。 “温鸣怎么样了。”提及这个人,江崇律也只是知道有这个名字的人,具体长什么样他连模糊的影子都想不起,而温鸣的死活,除了温廷海浮起,倒是没人在意,只是这件事拖一天,舆论散布的危机就多一天,往常处理这种事一般都很轻松简单,麻烦在于这件事江合不能明面插手,又不好不管。 “被教育过,半死不活。他自己也不想出来,我估计是惹了不该惹的。” “什么时候能处理结束。” “恐怕很难,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了,冲着温氏还是江合暂时海说不清。” “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有,但是…”周恒拧着眉,对心里确定的事情找不到真实的证据难以下定论。 “说。” “我们省虽然不比边境,但是禁毒向来很严,毒品市场控制也非常隐蔽,除了不成气候的就是有绝对后盾的。我查过了温鸣的日常,发现了很奇怪的地方。” “他可能是真的没有吸毒。” “怎么说。” “他是神志不清被注射的,至少没有明显上瘾的迹象。” “你是说…” “我还在查,麻烦再给我两天时间。” 江崇律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些事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方向,一想到这个又觉得心烦意乱。 江晴送完孩子,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她甚少给江崇律打电话,几声等待中的嘟声倒让她有些紧张。 “喂。” “崇律,是我” “我知道,什么事情。” 江晴望了望不远的建筑,悠长的叹了口气。“崇律,有空来看看你爸爸吧。” “他怎么了。” “江叔最近神智好像都清醒了很多,上次还叫了我的名字,看到江源,还能笑了。” “检查了吗。”江崇律的声音即冷又静,很多时候都让江晴觉得她这个表弟实在是太冷血,父亲住院这么久,鲜少去看一眼,谈到这些,他连情绪的起伏都没有。 “查了,林院长亲自来看的,说是…” “.…..” “崇律,他躺了这么多年,四肢猥琐,仪器只是仪器,所有机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趁着能稍微清醒,还是有空来看看吧。” “我知道了。” 回光返照,听说是每个人死之前,经历的最后一个阶段,会用极短的时间,回顾这一生,是死神的慈善,用来与亲朋告别。 江崇律蹙着的眉心一直未展开,一手撑在桌上捏着眉心。一瞬间的疲惫感大于悲伤。 他所有最亲的人就这样一个个的消失,有的是挣扎不过命运,有的却是招呼也不打,全是这样争先恐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能给江合找出一万个生存下来的意义,有时却找不到一个自己存在的意义。 除了顾栩,他十分清楚明白,自己几乎就是顾栩存在的意义,而顾栩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人了。 江崇律松了松眉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电梯里,顾栩再次忍受着失重感,时间不长,显然还需要适应。正值午后,在许久没走在熙攘的市中心街道上,一时间正有些迷茫。 “顾…顾总??” A座的电梯口突然走出了个穿西装的高挑身影,从这个门口出来的人,无一例外不是才貌双全的精品男人,几个部门的女同事正叽叽喳喳,宋清扬定睛一看,恨不得扔掉手中刚买的咖啡,跳过去抱住不远处的人,她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到了面前又扭捏的害羞起来。 “顾..顾总..” “嗯?轻扬?” 宋轻扬平日最是忌讳别人叫她轻扬,听上去在叫洗发水,可是顾栩念出来就瞬间不一样了,她难得红一回脸,头一次怕自己裙子太短让他印象不好。 “嗯,顾总,你要去哪里?逛街吗?”她差点就顺口说我陪你好不好,又怕太直接让他反感了。 “不是,我想去买个眼镜,不知道哪边能配。” 宋轻扬十分雀跃,她也不知道哪里可以配,但她五分钟内就能高定方圆五里的眼镜店呀,这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她捋捋长发,却作出委婉矜持的样子“我知道呀,我陪你去好不好。” 顾栩望了望她身后不远处那排蹦蹦跳跳的小姐妹“那她们呢” 宋轻扬心里激动,想的是有你在还管她们个鬼,但面上总是有些怯懦害羞的。 “她们回公司,几步路,我很熟,我陪你去呀” 顾栩笑着点头说好,宋轻扬回头看那几个蹦跳的小姐妹集体要把手塞进嘴里眼中羡慕的样子别提多骄傲了,她甩甩头,跟在顾栩身后几步才冲上去,耐心的在商场找眼镜店。 真心喜欢一个人,确实是怯懦的,即便有宋轻扬的条件和外貌,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也是恨不得自己娇小一点,看上去温柔一点,今天穿的裙子再长一点,她怕自己今天喷的香水会不会太浓,所以不好意思靠太近,也担心今天的妆容不够精致,凑近了就会被发现瑕疵。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仅怯懦,还很自卑。 顾栩有些乏力,心跳的重,腿很沉,他实在理解不了宋轻扬踩着细高跟还能到处蹦。疲惫的靠在柜台一脚,他开口问道 “轻扬,这个行吗?” “好看呀”细黑框的眼睛,金边架子,很轻也很合适,实际上他戴什么都合适,宋轻扬就是想跟他待久 一点。 店员指了指另一个柜台说“先生你眼睛这么好看,配个隐形眼镜好啦” 度数不低,顾栩想了想,各买了两幅眼镜,反正钱多,以后还不知道留给谁。 异常俊美的男女走在一起,商场里回头率奇高,一楼的化妆品台,有胆大的营业员上来搭讪,推销产品,是香水。 宋轻扬走的慢,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顾栩便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试一试?” 这是个男人,是个极温柔的男人,宋轻扬很想矜持的摇头,但她忍不住。 “小姐,这是我们时下最流行的味道,蓝风铃,您闻着还好吗” 闻过顾栩也闻过的试纸,宋轻扬她心潮澎湃,压根记不得什么味道。 “这个怎么样?” 顾栩递过来一张试纸,其实宋轻扬还是闻不出味道,她只顾着点头道“好闻” 她看着顾栩买单,看着顾栩提着包着小盒的香水送过来,她收过十万百万的礼物,竟也不如眼前这简单一笑。 “送你,谢谢你陪我逛街。” 他身上沾了香水的气息,整个人都是甜的。 至于怎么到了公司,回的家,她就像缺了记忆,心酸而难受,无限接近一个人,无限接近不可能。 顾栩的腿有些肿,他是突然觉得鞋有些不合脚起来,不知道是吃的太过了,还是走的多了。好在他在办公室不须走动,脱掉鞋舒服了许多,谁知等他下班时再穿鞋,已经很难再塞进去,整个下肢异常麻木,酸胀难忍,他盯着自己突然变胖的脚,有些发呆。 可这些天,江崇律烦心事实在太多,他又怕江崇律想多,也没吱声。 江崇律回家会更晚一些,有时候会有饭局或电话会议,一般晚了他会记得给顾栩发讯息。 顾栩一般会打车回去,这天他腿脚肿的着实有些严重,走一步路都会觉得很是难受,于是出门时条件反射的靠在了墙壁上等电梯。 顾正中出现的很莽撞,提着些食物袋子出电梯遇到了顾栩,他大约是来找梁纪的。这些天也能感觉顾正中刻意避开自己,顾栩笑了笑,他这个弟弟,大概是忘记他还是自己的助理了。 “今天也要加班吗。” 顾正中撇开头“不加班,梁总加班。” “嗯,那你快去吧。” 顾正中看他走过来按电梯,整个人看上去困倦疲惫,咬了咬牙问道“江崇律呢。”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顾栩答道“应该也要加班” “你等着,站这儿” 他走的快,顾栩蹙蹙眉,又重新靠回了墙上,等顾正中送完饭回来,他睁眼已经眼睛发红了。 顾正中最是牙痒他这个状态,非常恨铁不成钢但又偏偏骂不得。他把车开的飞快,一路上没说话,把顾栩扔在门口就走了。 他这气生的霸道又可爱,顾栩摇摇头,一步一摇的挪进了屋。 他隐隐觉得不舒服,胸腔闷涨,腿很重也很麻。怕陈伯多说什么造成麻烦,回来后他匆匆洗澡,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江崇律最近真的非常忙,过完年老的项目跟进,新的项目开启,连轴转,等他回家后,陈伯有些忧心忡忡的告诉他顾栩有些发烧。 江崇律不在家的时候,陈蒙一般隔几个小时就会去看看顾栩,一想到这个习惯是从温屿身上移过来的就觉得异常心酸。 低烧不严重,陈蒙说他可能只是累了不适应,多过几天就好了。 他睡得很熟,这个心脏太容易疲惫,这样一来顾栩的睡眠状态比以前好了太多,他刚找到顾栩带回来时,抱着顾栩常常不知道他是在睡觉还是昏迷。 低烧让他呼吸声有些重,他拿手覆在心口,一脸的乖顺样子。陈伯交代要让他按时吃药,不能发展成感染,会加重肺损伤,江崇律才不得不狠狠心把他弄醒。 顾栩醒来轻轻的咳了一阵,迷茫中酸麻的四肢还没恢复,只模模糊糊看见江崇律拧着眉严肃的站在床边,他反应不过来,不好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来,额头立马出了一层薄汗。 “你发烧了。” 这四个字冰冷的像梦魇,顾栩一阵哆嗦,抑制不住的又带出一连串咳嗽,江崇律要伸手给他把被子拉上去却不料“啪”一声被顾栩挥开了手。 那手僵硬的顿在半空,顾栩晃晃神,不自在的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吃完药再睡。” 顾栩麻木恍惚的接过药吃掉,吃完又滑进被窝,江崇律以为他是被吵醒心情不好,也不去计较,洗完澡依然躺在他身边依然伸手圈住他,掌心贴着后腰。可顾栩却没有再睡着,他心脏总会闷闷的跳,又重又累,时快时慢,快的时候他心慌觉得血气上涌,慢的时候又全身无力眼睛都睁不开,他常常要等到江崇律睡着了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不会因为他的动作而醒来时,才会皱着眉把手压在胸口,掌心的温度会平和心脏的感知,会得到熨帖一样平稳下来。 他再一次做梦梦见了冷怡婷,梦见了温屿,梦见了无休无尽的剧痛,那种全身骨头连着筋一起被打断了的痛曾让他恨不得当场死亡,这些全是他醒了后一度不敢去触碰有关的一丁点记忆。可它们从未消失过,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扎了深根,每当稍有安稳就会立马出来作祟。 江崇律沉沉的睡着,眉目清俊,沉静如同西伯利亚雪松一样的人。想着这个人,因为温屿,厌恶他受伤,排斥他生病。现在却也仅仅会因为他胳膊肩膀的青紫,划破的指尖变了脸色,心存怜悯,体贴的给他涂药包扎,关心的问他疼不疼。 真是个好人啊。 顾栩看着臂上的一片片瘢痕,扯出苦笑,该怎么张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是真的不疼, 不光是心脏肝肺感觉不到疼,皮肤撞到青紫不觉得疼,连刀扎破皮肤也不觉得疼。他是真不记得自己撞在哪里,因为他再也感觉不到疼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场极度的虐刑中,不但失去了正常的身体,还被剥夺了疼痛的感官,仿佛这一辈子的痛,都已经在那一天经历完了,从此哪怕万箭穿心他都不用皱着眉头了。 他不会再觉得疼了。 指尖抚过鼻尖,抚过嘴角,这些江崇律都不知道,只是失去了痛觉,以后可能还会失去视觉,但至少还有颗半衰的心,不长,也许还能再跳久一些。 可如果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每个深夜,每当想到这些,疲惫的心就会对这个身体格外的宽容,容许他漫无目的的绝望,又周而复始的在绝望中多给自己找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第64章 第二天,江崇律拦下了上班的顾栩。 江晴见到俩人同时出现在江铭的病房中难免又露出了些闪避的眼神,也不知是江崇律不察还是并不避讳,顾栩落后几步他便等在门口,极其自然的和他一同进去。 再豪华的病房,也是病房,盖不住医院特有的沉闷味道,江铭住院卧床数年,头发花白,纵使保养的再好,那些苍白失色的肌肤也显得松弛瘫软,他脸上那些当年叱咤商界的风华和气度几乎消失殆尽,反而是这种虚弱和苍老让他看上去更好接近。 护工把他推到窗边,他似乎能感受到今天的阳光尚好,正闭着眼睛享受人间的温度。 “爸” 顾栩看着江崇律走了过去,轮椅被转了半圈,那无法坐直的身体佝偻半蜷在椅中,脖子上围着半圈毛巾是用来擦去他无法闭合的嘴角里淌下的口水。江崇律皱皱眉,靠的不是很近。老人不知是认没认出自己的儿子,虚虚抬起手,却没有着落,江崇律压根没想去碰。 顾栩见状心里蓦的有些发闷。 江晴走了过来温声解释道“江叔时好时坏,有时候是认得人的。” 江崇律没说什么,倒是喊了顾栩一声,江晴话语一顿,面上有些不自然。 “顾栩,过来打个招呼吧。” 江铭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更不可能认识顾栩是谁,顾栩稍稍疑惑,还是弯腰微微一笑 “江总,你好,我是顾栩。” 他递出去一只莹白的手,半蹲的身体看得见深藏的发旋,他只是惯有的认真礼貌,没想过江铭会有所回应。 然而那只虚软的手再次抬起,轻轻的碰到了顾栩,苍白的手上有很多老人斑,又暖又软。顾栩下意识的握紧,心里一阵的酸。 “阿 …啊…咿..”他似乎很高兴有人握住了他抓空的手,竟久久未放,他笑起来的时候口水一滴滴的往下掉,在即将挂落到顾栩手上时,还是被江崇律抬手擦去了。 “他今天很开心。”江晴僵硬的笑了笑,拿湿巾擦了擦他的嘴角,犹豫的开口道“以后有空也多来看看他吧” 江崇律默不作声的点头,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把顾栩从轮椅前拉了起来,露出点笑意。 “这是我爸。” 顾栩再次疑惑的望向他“我知道啊。” 于是江崇律笑了笑,不再多话。 “崇律哥哥顾小哥哥!”对在门口遇到许止萦,顾栩已经见怪不怪了。稍稍诧异的只是她与江晴也十分熟络,不过也很容易想通。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小姑娘大大方方落在江崇律脸上的眼神里,有水到渠成的甜美,还有理直气气壮的坦然。多看几眼,很难不凭空生出一股单纯的向往。 他瞧着小姑娘低头轻笑,江崇律却盯着他。 “你笑什么。” 顾栩冲他眨眨眼,尽是俏皮的样子“笑有人喜欢你呀。” “喜欢我很好笑?” “不会啊,能得到别人的喜欢,你要心生感激,不能对不起人家。” “要是我不感激她呢” 顾栩装作想了一会儿的样子,又说“那你可要后悔的哭的。” 江崇律被他认真的表情逗乐,又忍不住反驳“我才不会后悔” 顾栩停下脚步,眼中带着笑又像是带着无奈“等人家走了,你后悔想说对不起的时候,没有人来原谅你,那不是很可怜吗” 他那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既认真又带了几分揶揄,江崇律当时却没有好好打量他那星星眸子里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好像听到了一句好笑的话。以至于很久后、很多年后,他无论身在何时、身处何地再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整个世界在下雨,阴霾的天上淅淅沥沥绵绵不休的雨,天空无色,万物皆凉。 许止萦像只小蝴蝶,在前面和江晴说完话,又转过来倒退着走路,她手别在后头,风也宠幸她弯弯的长发,欢快的散了半张脸。 “今年的风是不是比往年更冷了呀,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天才要来,顾小哥哥喜欢冬天还是春天呀” 这是个从没人问过的问题,意外被cue,他仔细想了想。 “秋天吧。” “啊,秋天呀,秋天…哎呀..” “小心..” “呃…..”顾栩来不及上前,倒是江崇律在一边注意着她的脚下,及时扶了一把才没让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人停下脚步,江晴走过来望见许止萦一张通红的脸和扶着她小臂的江崇律,脸上连连笑起来。 “这鹅卵石呀,铺着好看,硌脚容易摔,止萦常在这里走,以后走路得注意着些呀” 她说着无心的话,顾栩却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崇律哥哥”.. 待她站稳,江崇律松开了手“下次不要反身走路,必然不会摔。” 他语气寻常温和,却容易听出比寻常多一些不悦的情绪,顾栩适时的笑了笑,三言两语安慰了几句,不过估计许止萦也没听进去,她只是咬唇偷偷看了几眼江崇律,后者却是打过招呼,便和顾栩离开了。 第65章 周恒如约在两天后回到江合,办公桌前,江崇律皱眉,右手习惯性的捏起鼻梁。 “江总,你还记得..许景行吗。” 江崇律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自觉地收紧手指,蹙紧的眉间闪着难以名状的厌恶,他看了周恒带回来的东西,再一细想,几乎立时能猜透了周恒会讲出来什么。 “他还在国内?” “不在,年前就去了国外,不过看这阵子的事情,他似乎在找冷怡婷。” “就让他去找吧” “那…要放人吗” 江崇律抬头看了眼周恒,对他的这个问题似乎感到了意外,周恒一顿,便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暗想自己不该顺口不过脑子问了出来,好在江崇律也没有过多言语。 “叫你去查的另一件事,有眉目了吗。” “有,确认了,是他。” 江崇律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只是回想到了江铭几乎油尽灯枯的样子,捏着眉心的指尖更是用力了。 “需要…找人去提个醒吗” “不用,他想做的,提醒也没有用。只要不造成实质性损失,就别管了。” “如果他跟许景行真的联手呢?” 江崇律轻叹了口气,这种可能其实他也想过了,真到了那时候,十个眉头也不够他捏的了。 “你去停止那家实验基地的运行工作,全面停工,由总部发书面正式整顿指令,把人员偷拿物品,涉毒,一一写清,符合调查内容,全面配合调查。” “可是..”可是这么一来,首先董事会的那群人就放不过,江合是上市公司,早就不是私人所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都在不同的人手上,平时大小动作在不损伤利益的情况下无伤大雅,但一旦造成股票波动,势必要引起公愤,这点江崇律不会不明白。 “不用可是,这件事不恶化,就是把柄,将来反弹更厉害,恶化了,那就是全面损失” “那也不需要自损啊” “一想到是留在许景行这种渣滓手上的把柄,我常常恨不能先把温鸣解决了。” “这一定会对江合的股票产生波动,董事会那些人需要提前通知吗。” “不需要,我自己来就好。”温氏是江崇律个人的恩怨情仇,本不应牵扯到公司利益,江父曾明令禁止也就是因为担心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江崇律一时的心软还是造成了影响。 他很少能从私人感情上感到受挫或愤怒。这件事是个开端,更是个教训,他既得吃下去,还要抗得住。 许景行想做什么谁也说不清,像一条阴险的毒蛇在暗处伺机而动,动不动就想要出来咬一口,即使江合庞大如斯,也难免会因为小人作祟发生蝴蝶效应。 江崇律如今是江合的主人,如果不能迅速狠厉的拿出手段及时作出判断,也不会身居高位带着江合不衰而进。 “这些事要尽快处理完,过段时间我要去一趟美国,大概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公司” 周恒自然知道他要为什么事情去国外,点点头应了声。“那国外那位的事情,要让顾总知道吗。” 说道顾栩,江崇律抬抬嘴角,残留在脸上的不愉快夹杂着极度无奈,看上去有些怪异。 “不用说,也别瞒,他想知道就会知道的。” “是。” 周恒接了指令,很快就光明正大的带着江合的律师团队进驻看守所,合法参与律师会面,他们终于还是不留余地的抛弃了温鸣。 温鸣被判有期徒刑十七年,他本就是棋子,碍于自身太过荒唐无知,被有机可乘,除了唏嘘两声,在众人眼中没有一点旁的价值。 温廷海夫妻两人哭红了眼,叫着闹着,场面十分难看,被拦在江崇律办公室门口,整个一层都听得见那妇人一口一句哭喊着“他才二十多岁啊!!” 江崇律听得烦闷糟心得很,心里却反而想着,顾栩二十多岁已经是宾夕法尼亚双学士学位,足以与自己比肩,反而是温鸣得天独厚,竟长成了个草包。 这件事一出,十分钟内就成了最热新闻。当天股票就出现了浮动,江崇律办公室的秘书,大道周恒,小到助理全接电话接到头疼。 股票浮动是正常的,消息一出,有正面有负面,在江合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接着就像预料中的一样,几个跟江父一般年纪的老古董当着面拍桌子摔文件,指责江崇律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他们年迈,手上又各自有些势力,大事小事,哪怕那些私底下的利益运作,江崇律一律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计较。 其实这场不小的亏,江合没有吃不下的说法,终究是个面子问题,少说几句话,多挨几句骂,江崇律自然也没有不能承受的理由。 饶是如此,被压着开了一天的会,各种明讽暗刺还是让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过了九点,公司的灯火通明才渐渐暗淡,江崇律十分不耐的松了松领口,他大步走在前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多么烦躁,然而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动作却轻了下来。周恒略一看,是顾栩靠在沙发上,可能等的太久,抱着肩像是睡着了。 江崇律低声说“你先下班,有事明天说吧。” 周恒轻声回了句好,顺便把门带上。 “归属感”这个词人生少有体会,江崇律以为书上写着的东西永远都很虚,然而此刻却是有实体的,当江崇律在这一隅沙发上靠着顾栩的时候。 仅仅是靠着,所有的疲惫酒都有了停顿的时间,暂时的藏了起来。 “嗯..” 肩膀上放了一颗很贵的脑袋,顾栩迅速醒了过来、 “别动,再坐会儿。” 感觉顾栩瞬间放松了身体,江崇律把领带扯掉,扔在桌边,又依过来半个身子,直接把头搁到顾栩腿上。 “我睡一会儿。” 江崇律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大约不到片刻就睡了过去,他睡着的呼吸频率,顾栩太过熟悉,此刻也许是累极了,江崇律皱着眉,他肤色冷白,干燥的唇上比往常更淡白,身上因为长久的浸在各个会议中,烟味盖过了群山雪松。 原本那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极了江崇律本人的气质,仿佛极寒地区的雪松森林里刮过的第一阵风,既冷又孤烈,顾栩靠近他的颈脖轻轻的嗅,又因为离的太近,忍不住吻一吻他的眼睛。 他从不会在俩人清醒的时候来做这个动作的。但人对美好的事物总会自动生出爱慕之心,在背着光的时候,顾栩不仅会允许自己光明正大的留恋这个人,还会原谅自己又生出疼惜的心情。 他伸手轻轻揉江崇律的额边,眼神落在对方的脸上,既认真又深情。 按着按着,江崇律的眉就松开了。 顾栩刚想露出点宽慰的笑,江崇律就被按醒了,眯了不久的眼睛一整片未散的血丝,江崇律嗓音带着笑,又低又无奈。 “顾栩,你这手法真是差啊。”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江崇律直起身,看着顾栩有些尴尬的样子,又觉得十分可爱,笑着伸手碰了碰他的鼻子。 “你想回家了,就把我弄醒是不是?”江崇律开玩笑的,可顾栩看上去很窘迫,薄薄的耳边迅速的渗出红色 “没有啊..” 怎么以前就没觉得他这么好欺负呢,江崇律心里又软了一块,捏了捏他的掌心,很软,有些凉,于是拿大衣给他罩上,把他从沙发拉了起来。 “那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他牵着顾栩出门,一整层都黑漆漆的,他也没有开灯,俩人往前走,身后尽是黑暗。顾栩对那向着光的背影移不开目光,心脏跳的厉害,眼眶酸的发慌。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以前那个穿着深灰色背心的男人也这样对他说,每天来到幼儿园,蹲下来,带着笑对他说小羽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只是后来他把自己的家也带走了,从此顾栩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好啊。 第66章 顾栩跟着江崇律,地下车库灯火还是很亮的,司机被提前下班了,他们得自己开车回去。 车子出了地库,开到地面上,警报灯一直在响,江崇律靠边停车,皱着眉下车检查胎压。他的外套穿在顾栩身上有些大,罩在身上却还是觉得有些冷,夜里车辆还是多,只是行走的路人很少。 顾栩怕冷才缩在车里,后视镜却有个人往这里走了过来。四周无人,他往这个方向走的越来越快,等顾栩看清他身上拿着什么东西时,心里顿时一慌。 “江崇律!” 江崇律发现左后侧轮胎憋了不少,正直起身想打电话,就被人推压在了车门上,力气不小,顾栩压在他肩膀上,金属的声音闷响过后,江崇律在耳边听到他咳嗽了一声。 “顾栩?” “嗯。” 他疑惑的转头,顾栩没动,随着他转身的动作依然趴在他怀里,他身后竟站着个人,表情十分凶狠,一击不成举着球棍就要再砸过来,江崇律那短暂的时间里竟完全反应不过来,他看着顾栩不闪不躲,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全身更是用力的贴紧了自己,紧紧闭着眼睛,长睫闪动不停,他很怕,却全力的护着自己,把自己的薄薄的脊背放在了外面。 等江崇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怒气大过了惊吓。他一手侧环着顾栩,条件反射往前狠狠踢了一脚。 棍子落地,那人要捡,又是被一脚踢中,等他还能半弯起身子,棍子已然被江崇律踢的老远,那皮鞋的尖踹在胸腹相当痛苦,江崇律却连踹几脚,直到那人倒在地上直不起身,他身量高大,眼里全是暴怒,站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怖。 顾栩倚在车上,捂着嘴咳了几声 “要不要紧?哪里疼?”江崇律声音还很冷静,手下却非常不知所措。顾栩紧紧闭着眼睛的样子叫他心里脑子里断了数根神经,那一记闷棍砸在后背不知道多疼,他既想立即查看他的背,又怕他着凉。 然而顾栩其实是感觉不到疼的。 他闷闷的咳嗽,看着江崇律一脸平静却眼神着急慌乱的样子,心里竟是一暖。 顾栩,这样真的很贱的。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趁机让江崇律急一急,这样看上去好像就会显得特别在乎自己。 他以前好像很擅长这样拿捏江崇律,只要这个身体受点伤,他就会露出不开心的神情,顾栩很喜欢那样的表情。 但又和现在有些不一样。 “江崇律,你生气了吗” 他看上去是真的着急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低低咳嗽的顾栩。“我打了电话,马上会有人来带我们去医院,哪里疼你先告诉我。” “我现在说疼,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生气了。”顾栩咳的眼角发红,却还能笑得出来,语气像是玩笑,江崇律却急的不行。 “我再也不会生气了”江崇律说 “因为你不需要这个身体了呀。” 顾栩这句话说完,江崇律的表情彻底的僵在了脸上,眼神里漾出了些复杂的情绪,像是难过又像是疼痛。顾栩被这个表情取悦了一样,主动又靠回了江崇律身上。 他轻轻伸手圈住了江崇律的腰,极温顺的贴在他心口,可江崇律却不敢碰他。 “疼的,很疼,你抱着我吧。” 还是舍不得,顾栩把头往里埋了埋,等双腿落空,整个人被抱起来时,他又觉得安心起来。 顾栩就是典型一个糖能收买的人,只要是江崇律给的。 江崇律曾说顾栩爱练七伤拳,伤敌一千伤己八百,其实并不是,顾栩练七伤拳,常年是为了伤敌八百而伤己一千,而且伤了人八百还要给人糖吃,。 仔细想想,大概确实是很没出息的,顾栩无奈的摇了摇头。 警察一来,江崇律就带顾栩去了就近的医院检查。幸好顾栩穿的衣服厚,棍子敲的狠,背上只留下长长一道淡青色的痕,估计过几天就会变成青黄色。 江崇律看着他极薄的背满眼痛色。 他有些自责,也为顾栩说的话感觉伤心。然而他却不能怪他,有些事情,顾栩不愿意提起,只是不愿意而已,既不是忘记,也不是理解,更不是原谅。 顾栩从来没有原谅过他,更没有忘记过,顾栩不愿意的时候就不想提,顾栩愿意的时候就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来刺他一刀。 疼的,很疼,可江崇律也知道,即使再疼,也不如顾栩曾经承受过的万分之一。 行凶的人很快就被查明,竟是温鸣的舅舅。温鸣出事后,温廷海夫妻四处求人,温廷海懦弱,江合在上,自然也知道温家不可能多事,温鸣母亲的娘家更是无权无势,唯有跟温母一起长大的小弟非常疼爱这个侄子。他还没有婚娶,孤身一人,恨急了江崇律便想着教训他一顿。这才有了这桩事故。 温家的那对父母不敢上门,江晴倒是来了一趟。 她还有点眼色,不敢在家里提起温屿,只是劝江崇律看在温家的面子上,宽宥温鸣个几年,也不要同他莽撞的舅舅追究。 然而江崇律实在烦得很,既弄不懂为什么要宽宥,更不明白为什么不追究。 顾栩背上渐渐显出青黄色的痕迹,在瓷白的身体上格外刺眼,近几日一直闷闷的咳,睡着了咳得更严重。 江崇律一想到这个就生气的很,表面没有说,却对江晴的劝解格外反感,江晴煲了一桶骨头汤,江崇律说顾栩不喜欢喝,又让她带回去。 江晴低低的叹气。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晚上,监狱里刚呆了几天的温鸣就死了。 毒瘾摧毁了他年轻的身体,监狱中的暴力随处可见,据说是毒瘾发作,又跟人起了争执,不小心被人推了后脑着地,当场死了。 这个消息自然是周恒说的,他婉转的提醒着,温家可能是觉得江崇律蓄意报复下的毒手。江崇律听了简直莫名其妙。 温鸣的舅舅刚袭击了自己,误伤顾栩。他还没计较,才关了几天反而还有理了。 温氏没有动静,异常安静了几天。江崇律也丝毫没有唏嘘这个年轻的温家血脉。他有太多事要忙,安排了人去吊唁,给了比不少的慰问金,便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第67章 莺飞草长,陈伯种的两棵树熬过了寒冬,生命力强悍,竟早早的透出了鲜活。陈伯时常照看它们,非常欣喜。 温鸣的事情一出,公司一时间被捧成了媒体开年来的第一波热潮。这波热潮连带着各个督查部门盯紧了江合,江崇律为此更是忙碌上火。 感到自己真正能在江合插手的事情已经不多,顾栩遂他的意按部就班的在每个周末轻松放假。 开了春,但寒气更甚,尤其是早晚间的半山上,成片的雾气笼罩,屋内温度过高,玻璃就形成水雾朦胧,顾栩近来总觉得胸腔心口间沉闷坠重,药吃了不怎么管用,常常下楼在院子里或者山路上散散步透气。此刻觉得呼吸轻松了些,便端着茶杯看那两颗银杏。 “小…” 顾栩偏过头,陈伯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失措,他没忘记江崇律交代过的事情,但每当顾栩站在窗子前,他看着相似的背影心里总是酸涩的紧,偶尔一出口就是念错了名字,这种事情发生了不少回,却不知道顾栩听见了几次。 “对不起,顾先生。” 顾栩心情算不上好坏,他其实不仅听陈伯念错过名字,还知道陈伯有时候会悄悄的弹奏一段参差的钢琴。 他并不愿意为难一个老人 顿了顿,他把眼神放在了窗外更远些的地方“跟我讲讲他吧。” 陈蒙有些犹豫,直到顾栩在窗边坐下,他才拿着毛毯走过去。“窗子旁边凉。” “你以前也是这样照顾..温屿的吗。” 提起这个几乎要被尘封的名字,陈蒙心中满是遗憾,他轻叹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谁说不是呢。”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可怜的人,一个可怜的孩子” 脑子里出现了那孩子娇贵单纯的一张脸,陈伯的神色都漫上了久远的温柔,他挑了几处生活的细节娓娓而谈,记忆没有颜色,但飞扬的眉毛弯起的嘴角无一处不尽是长辈的怜惜和疼爱。 “他过得好吗。一直以来” 陈蒙摇摇头“哪里会好呢,得了这样的病,这些年就全身的血都不知道被洗了多少遍,更别说吃过的药,挨过的针,哎,虽然生在了有钱人家,受的苦不比任何人少啊。” 也会很疼的吧,杯中的水突然就凉了下来,虽然从未有人对他提过温屿的名字,可再次回到这里,却能感觉到江崇律明显的压抑了这个名字,这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世上上,这个名字便也被藏了起来。 也许自己是真的自私吧,顾栩闭上了眼。 知道他过得也并不好,知道他也在痛苦中求生,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同样的苟延残喘,他第一个感觉竟不是同情,而是深深的安慰,一种被平衡的满足。 啊,原来他也过得不好。 可他走后,自己又每每会在相同的静夜里屡屡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小心轻声又带着讨好的。听上去有些可怜,有些难过。 如果从没有分开过,会是什么样子呢。 有个真正疼爱弟弟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呢。 会像爱哭的温屿一样捧着他的手掉眼泪,还是会像卑鄙的温屿一样慷慨就义不留余地。 如果曾有一个人让另一个恨到骨头缝里疼,但这个人明明无辜又弱小,最后还因自己而死,那这个人就应该愧疚反思,就应该感动感恩吗。 应该。 但是不会是顾栩,他被动的人生,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被感动。 太容易被感动的人,下场都是很惨的,他的惨已经足够了。 当顾栩意识到自己嘴巴里出血并不只是在刷牙时出现时,他只是发了会儿呆。 江崇律打了个很长的电话,眼神温柔,语带笑意。他没有避开顾栩,而是跟顾栩谈起许止萦又去了美国看望她新出生的小侄子。她说美国的天气很好,空气也很清新,去了那边整个人都会轻松很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栩正在系江崇律的领带,那极寒地区的雪松气息拂面而来,明明是近在迟尺的眼睛却迟迟落不到重心。 江崇律偏爱窄一些的领带,看上去很是清爽整洁,非常贵气,顾栩拉好节扣,笑着问道“你是喜欢许止萦还是想去美国?” 江崇律抬起的眼睛,一怔之间,竟忘了说话,他偏开头碰了碰顾栩额边碎发。“我只喜欢你。” 顾栩又笑了笑,好似对江崇律愣怔的表情和说了的话全不在意。“我知道。” “顾栩”江崇律皱了皱眉,因为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然而顾栩也没有看他,他背着身,在柜子里拿出大衣,套在空旷的衬衣外面,边整理自己衬衫的袖口边说轻松的说道“没关系” 他的没关系是指,我知道你只是喜欢我,只能到喜欢我为止,但是没关系。喜欢我没关系,喜欢许止萦也没关系,喜欢谁都没关系。 江崇律却有些紧张到发汗,他走过去扳过顾栩的身体,企图在他脸上找出些伤心难过或者违心的情绪。然而都没有,他拍拍江崇律的手说“该上班了。” 江崇律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 第68章 梁纪这段时间不在公司,过完年去了加国部署工作。这些天江合宣传部使了各种手段在挽回江合的声誉,媒体有如狂蜂浪蝶,整日的在公司转悠,企图塑造一个严谨正派的公司形象。 江崇律的姿态摆的低,近来对董事会的各个元老都收敛的很。虽然旗下慈善机构资助的福利院不止一家,但这个关头,能拿出来优化形象的自然都大力宣传。 这样的导向里,江合的领导层在这个正月的尾巴上对福利院进行了春节慰问。 福利院不远,车况顺利的情况下一小时车程,现在的福利院已经完全不符合小说设定了,福利院的小孩子们不脏不破也不阴暗。 他们站成两排欢迎,个个都像个小太阳,笑着打招呼,叔叔长叔叔短,有些年纪稍微大一些,十岁左右,有些懵懵懂懂走路晃来晃去大约三四岁。他们都因为江合的资助接受十八岁前的所有教育学习。和正常的小孩子没有两样,甚至在江合集团全都有优先录取权。 这种优待是会令整个社会都惊讶的。媒体、舆论会把这件事夸成什么样的善举,顾栩可想而知,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些福利院为谁而建,为何而名。 那些幼小懵懂的孩童,单纯干净,享受着江合的善心,从小就会在学习的内容里附送对江合的感恩之心。 他们眼中如果有神,那一定也是江崇律的名字。 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自带对社会有利的条件,是一种天赋。比如江崇律的能力,比如冷怡婷的脸。 比如,和顾栩一样的,这些孩子的血型,这些孩子潜在的基因点。 他们被优待的理由,最早就是为了温屿,多么令人心惊的用心,而顾栩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了。 一个人的强大之处在于无坚不摧,无攻不破,江崇律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为了江合,为了温屿,走了很远,也不会停歇,因为不能停下来,所以对这两个因素以外的东西,都有个限度,叫“为止。” 而顾栩就是那个为止,他甚至还附带个强大技能,正好跟江崇律相反,叫“不攻自破”。 江崇律在人群之中,他不喜欢被采访,更不喜欢过度曝光,但他那张脸,长了眼睛的媒体或者长着眼睛的人民群众是不会放过他的。 顾栩则更乐于站在树下,强光穿不透葳蕤的枝叶,被稀释的三三两两有一种不甘不愿的温和。 一颗崭新的黄绿□□球滚到了脚边,顾栩向来非常不喜欢黄色或者绿色,他更不想去捡。于是他回头一看。 一个小豆丁正在不远处望着他。 大约七八岁大,他皱着眉,穿着和在门口迎宾的小朋友们不同的背带裤,五官清澈,高鼻梁,冷白色皮肤,有双很奇异的深蓝绿的眼睛,顾栩本以为那颜色只是反光,直到被那大眼睛瞪了一眼他才有些惊讶。 顾栩不喜欢小孩子,但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很亲切,正如他对江源一般。 “是你的球吗” 球还很新,只是这孩子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不理人也不动弹。那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些怨怪为什么顾栩不把球捡起来给他。 于是顾栩捡起了球。“呐,给你。” 小豆丁看了看他,也不伸手接过去而是走到树下的椅子上坐下了,眼睛继续盯着顾栩。 他看上去太凶了,凶的有点可怜。 他只靠边坐了半侧椅子,显然是想要顾栩坐过去,甚至不惜抛个球过来骗自己,顾栩下意识看了看面前的人工湖,怕不是传说中会七十二变的水猴子成了精。 顾栩拿着球,坐了过去。 “你不要球了吗。”球很干净,也很新。这个小孩子也很干净,精致漂亮,一点也不像福利院的孩子,谁会遗弃这样的孩子,也许只是走丢了。 小豆丁摇摇头,目光有些软,落在顾栩的衣袖上。 顾栩以为他在看自己的手中的球,便递了过去。谁知道这孩子看了顾栩一眼,半晌却伸手摸了摸顾栩的袖扣。 这孩子眼睛是非常深邃的蓝绿色,在外国人里也不多见,像非常清澈幽深的湖底透出的光,很是迷人的眼睛。 他不喜欢孩子,可是喜欢好看的事物。 这孩子只摸了一下,就缩回了手。顾栩的衬衫袖口,常常和江崇律的混用,今天就是随手拿了他的扣子,他的扣子一般都相当的贵,顾栩从来没开口问过价格,以至于他也是此时才研究了下,这可能是颗藏青宝石扣。 钻石会在某个角度反射光,光芒璀璨,但远比不上这双眼睛美丽。 顾栩静静的坐着,这孩子一直没开口讲话,也这样坐着,偶尔看一眼这颗石头,又会皱着眉头转过头去。 许久,顾栩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不能开口讲话,心里又多了一些疼惜。 江合的领导们不会驻足多久,他放下球,从口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送给了小豆丁。 “我叫顾..顾羽,羽毛的羽。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小豆丁的眼睛看过来,冷冷的,又像是有些委屈。顾栩笑了笑,又把袖扣摘下来递过去。 “球给我,这个给你。” 小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看了看顾栩,白白的小手伸过来,却还是的只拿了巧克力。 他孤独又凶恶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知道顾栩起身要走,也不抬头。 顾栩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果然又被瞪了一眼,也许是相似的东西,才引来这小豆丁的关注,他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了什么,但每个孤独长大的人,都至少该有一段不想忘却的记忆,比起顾栩想记得顾至远的肩膀顾至远说过的话顾至远灰色的背心,这孩子只想记得一颗扣子而已。 他把袖扣藏在小豆丁的衣服口袋里,拿着球走了。 没有人会记得这颗不小心掉了的扣子,顾栩也会很快就会忘记这双眼睛。 第69章 江合的温情牌打了几天,热度之下,董事会个个面带红光,连带着江崇律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顾栩丢了一颗袖扣,他不说,江崇律这辈子估计是发现不了了。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小事。 陈伯用炉子蒸了一碟蛋羹,顾栩去端的时候没注意,双手去把它拿了出来,蒸汽和高温把他双手烫的又红又肿,指尖全是水泡,他把蛋羹放在桌上,盛饭时才发现手上通红,他皱着眉想着怎么消掉这些泡,江崇律已经黑着脸在他耳边大吼。 “你在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如此高分贝,顾栩当场就不小心捏破了泡,献血顺着手指往下流,他也是呆了一样。陈伯满脸的讶异惊吓,急的找烫伤药。江崇律脸色红的泛黑,掐着顾栩的手腕,眼神凶狠,从小养成的超高修养也让他忍不住差点就要爆粗口。 十根手指,根根都是水泡。唯独他本人一脸迷茫,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多大的心才能下得去手。 “你狠,你真行。” 想也知道被他掐着的手腕一定要青紫几块,顾栩皱着眉往回缩。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疯了。” “放手” “放手?放你再去煮一煮这手?你是有多讨厌这双手?嗯?刀切不掉现在改用烫的?” 江崇律瞪红了眼睛,顾栩不痛不痒的神情格外刺眼,他不仅不再把自己的身体发肤当回事儿,做点伤己不利人的事简直顺理成章手到擒来。江崇律气的很,陈伯拿了烫伤药和药粉,江崇律拖拽着他,把人压坐在沙发上狠狠道“你不怕疼,你就一声都别吭。” 顾栩的鞋掉了一只,抬头淡淡的望着江崇律。 江崇律立即就想到了当时他脚上指甲掉了半片,血流了整个鞋子,地毯床上都有,也不吱声,就等着自己发现,好让自己愧疚难过的心情。 他往那十指上倒药的手是抖的,心里憋得是怒气,掐着顾栩的手腕都是一圈的红印。陈伯戴着眼镜来捧手指,边安慰着顾栩,没关系,是很疼的。 然而顾栩真的一声没吭。 江崇律抬头继续恶狠狠的瞪着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这样生气了,然而顾栩笑着说完一句话,他就改变了这个看法。他十分没有修养的一脚踹翻了茶几,茶杯茶壶滚的碎玻璃滚的到处都是,里面还有陈伯最喜欢的一只龙泉青瓷。 顾栩笑着说“我真的不怕疼,一点都不疼。” 然后他抽出手,赤足踩着一地的玻璃渣踏出了客厅。 江崇律气到不得不闭着眼睛,才能避免自己把顾栩拉过来揍一顿。他经不起揍,经不起打,就各种挑衅肆意的捡着自己的痛脚来戳自己。 陈伯扫去一地的碎渣,倒来一杯热茶,发出年迈的叹息。 “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我还不够好吗。” 陈蒙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曾是个医生,对人体病变仍有着敏锐的直觉。 “小律。恕我僭越,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苦,可是有得就有失,我想你外公、妈妈在的话,也一定希望你不要走得太远,至少不要一个人走得太远。” “陈伯,我只是..” “你只是太累了,一个人走得太快,太远,就会这样,追着你的人很累,你自己也会很累。” 江崇律撑着头,茶水滚烫,袅袅热气中看不清一张脸的表情。 “小律,小屿已经走了,他走之前把一切都放下了,因为放得下,所以不留恋。你呢。” “你如果没有放下对顾先生的成见,却强迫自己照顾他对他有责任的话,再多的好也是伤害。” “我对他没有成见。” 陈蒙抿了抿嘴角“你没有放下他伤害过小屿,也没有放下过小屿的死。” 江崇律不想去回忆,所以沉默的不再出声,陈蒙说的不错,他没有放下过这件事,没有放下过对顾栩的成见,他只是选择性的忘记,又在对顾栩的愧疚和温屿托付的责任里反复徘徊。他只是不想想清楚,也不想去面对这样的顾栩。 他们之间一团糟,各自心里都卡着刺,却都因为某些原因忍着刺在一起依靠着取暖。 顾栩对自己的残忍和漠视让他心惊,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是不想失去顾栩的,想宠着他,陪着他,给他想要的,可是他已经不清楚顾栩想要什么了。 江崇律疲惫的撑住额头。 “我已经尽力了” 顾栩因为半途的眼前昏暗停驻在客厅的柱子旁边,这个家里,最大的不好就是有点大,绕不出去。 他看看自己的十根手指,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恢复痛觉,好像是能感觉到疼痛的,十指连心嘛。 顾栩眨眨眼睛,等眼睛能看到光,快速的往反方向慢慢的扶着墙走路,他以后也许还要一个人这样走很远的路。 天光散的晚,他坐了一个下午,天边的橘黄才渐渐变得又黑又暗,天上没有星星,最亮的一颗大概就在江崇律眼睛里。 他是个善良的人,几个小时前生气的不能保持风度,几个小时后就来查看他的双手双脚。 于是顾栩又慢慢的在想,尽力了是什么意思呢。 当医生带着一脸的肃穆庄重走到家属旁边,沉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是这种意思吗。 可能还会带着一丝遗憾,或者是惋惜。遗憾自己无能为力,惋惜世上又少了一个人。到那个时候,他的家属又是谁。 谁要把他的尸体骨灰领回去,谁要做他的家属呢。想想还是有点难过的,每当这个时候,就又想怪顾至远。 他真的走的太早了。 江崇律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有些无奈。 顾栩望着江崇律,还是笑了笑,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哭的时候没有预兆,他刚回来时常常这样在半夜无声无息的哭,像个委屈害怕的小孩。 现在却是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着哭,无声无息,江崇律有些失措,他又用紧张着急的语气问“怎么了,很疼吗。” “嗯。” 顾栩眨眨眼睛,几根睫毛黏在一起,很是乖巧可怜的模样。江崇律于是又来轻轻看他的手指,在看到手腕一圈红紫时眼神一顿。轻轻的揉。 他半蹲着,揉的专注认真,看上去特别像一个深情的爱人。顾栩曾经对同性恋这个东西毫无知觉,甚至觉得能让一个同性看上喜欢的,必然是优秀到无可替代的,就像江崇律这样,也总以为爱一个男人,要比爱一个女人更纯粹干净的多,只是没想过,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太难了。 顾栩坐在飘窗上,头搁在膝盖上,伸出的手被握在江崇律掌心,江崇律叹了口气。 “不是不疼吗,现在知道疼了?” 顾栩闭着眼睛,低声道“疼的。”只是他实在装不出疼痛的表情,他心脏闷的极其不舒服,仔细看就会发觉他的嘴唇又干又白,江崇律如果没来,他现在就会爬到床上,盖上被子,再拿手压在心上。 只是江崇律没有去看。他想着陈伯的话,陈伯觉得顾栩真的不觉得疼,可能是心理出现的问题,自虐倾向,要他注意。 江崇律便觉得顾栩只是太孤单,像个太想要得到爱的孩子,哪怕博得自己的一点关注都好。 就像此刻,顾栩会告诉他疼。 会撒娇一样轻声叫自己抱抱他。 这些江崇律其实都愿意去做的,只要顾栩乖乖的,不再伤害自己,他甚至可以无时不刻抱着他。 顾栩睡着后,江崇律就把他放在了床上。被子里放了电热毯,温度不高,他会睡得好一点。他不恶劣的时候,其实很乖,很小,他这个样子,受一点伤,都会叫江崇律心里扯得痛,怎么可能忍心不对他好,离开他呢。所以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顾栩在想什么。 顾栩并没有睡着。 他只是觉得昏沉不舒服,闭着眼睛才能看不见转来转去的房子棱角。 他得用力在心口锤了两下,才觉得有所缓释。 很好笑的,以前江崇律因为温屿对自己不珍惜身体的行为生气,如今因为想博得关注不珍惜身体的行为大发雷霆,这俩句话如果能写成对联,横批一定是尽力而为。 他在曾经很长时间的昏迷中,导演过一场世上最美的梦,梦里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了江崇律,然后一起长大,一起创业,相知相爱相伴一生。要看着这个人从凶巴巴的小豆丁,变成有棱角的小少年,再长成冷淡的青年,后来变成青柏雪松的中年,再变成满头银发依然风度翩翩的老年,要他每个阶段都在自己身边。 幸好,幸好不是真的。 顾栩想着自己这么偏执变态的人,估计忍不了江崇律长大,可能从小就怕江崇律长得高长得帅长得白,说不定要喂他喝洗衣粉给他涂黑色水彩笔把他变得又笨又傻又不好看,留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了,谁也不喜欢他。这样残害他,实在是太无良了。如果真的一起长大,估计不是自己抑郁崩溃而亡,就是江崇律被自己折磨的早夭而死。 不行不行的。 他不想江崇律死。 他要留江崇律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要过着世界上他最想要的生活,还要遇到他最爱的人,最好像自己爱他的那种爱法,然后让他尝尝这个滋味。 俗话说得好,世道好轮回,谁也别放过谁。 第70章 趁着大家情绪都不高,江崇律还是抽空跟顾栩提起去美国的事情。 他敛着眉担心顾栩会多想,自然也对此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顾栩听了很平静,他说好。 只是去之前要办几件事。 江崇律很意外,而那几件事还没来得及听完,江晴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江铭走了。 走了的意思就是去世了。 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接完电话沉默了半晌,顾栩可能觉得出了什么异常,目不转睛的看着江崇律。 看到江崇律不知道要摆个什么表情出来,末了只能摇摇头笑了笑说“顾栩,我爸也走了。” 也许是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迷茫怅然,顾栩靠着他又近了些,但没有像江崇律想的说出“没事,我陪着你”也没说“还有我,别担心。” 他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在江铭这场长久的送别中,又发生了更多事,以至于回想起来才会觉得,这场送别就像是所有人命运的转折点一样,猝不及防,蓄谋已久。 江铭退了商界数年,晚年更是堪称凄惶,也许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最多也不过是几句唏嘘。吊唁的人群一茬接一查,他的葬礼顶着江合的里里面面,声势浩大,一连几天的人流不息,看上去有种暗哑诙谐的热闹。 顾栩也穿着黑衣,融在一片浮华的悲伤里,这场仪式是很高档,因为是吊唁显得格外低调,大家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盖上难过遗憾痛心的面具,纷纷来入场。 江崇律大约多多少少是有些难过的,因为他看上去显得格外的从容雅致,待客有道,应对自如。 他体面俊朗,即使是肃穆沉静的面容,也是清俊矜贵的样子。没有人会因为他孤身一人屹立江氏敢欺他丧父丧母,也没有人敢因为他年轻低调而去质疑他势单力薄。 谁都知道,如今的江氏,如今的温氏,都是这个孤身一人丧父丧母的江崇律独自扛下,坐拥几近千亿身家,胆大的人,扎破头想往他身边钻,有此机会,岂有不来追捧的道理。 歪斜在轮椅过了余生的江铭,怎么也不会想到,走完一生冷冷清清,空留躯壳被千人踏破门槛的瞻仰哀悼,人人仿若痛失至亲。顾栩也看到江崇律晃动在嘴角要弯不弯的弧度,虽然他其实并不想看着他这样笑。 近在眼前的江铭,面容端详僵硬,躺平了也那样岣嵝瘦小,他在最后被病痛折磨的没有神志,不成人样,闭不上嘴角,不断掉下的唾液连江崇律都不想站的很近,纵使他的手掌有多暖,江崇律都是嫌弃的。顾栩光是想想就受不了,他怕自己变得比江铭更不堪入目,更怕那时候看见江崇律同样眼神的自己,是清醒的。 所以去美国,哪怕去埃塞俄比亚,去任何地方,都没区别,他本来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葬礼上,有江合的人,有江家的人,有温家的人,有各种权贵上游,当然也包括许家的人,这次许家来了三个人。许止萦一袭低调的黑色洋装,看着江崇律的眼中全是难过心疼,顾栩知道,只有她才是真的为江铭难过,大概是因为她以为江崇律也很难过。 许止霖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脸遮不住的痛心,默默皱眉抽烟,旁边相伴的青年竟带着笑拍拍他的肩。 那人没有参加吊唁,站在门外等待着谁。江崇律没想到他会来,在不远的地方看了他许久,似乎才做了个决定走过来。 许慕见他过来,微微弯起嘴角。 “江总” 江崇律也笑,三分讥讽七分苦“这么说,我该称你一声许总?” 许慕摇摇头,向不远处的灵堂拉长了目光,他丝毫没有要去祭拜的意思,好像只是闲的没事来看一眼“你都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空气稀薄,许慕一副看起来很冷的样子,说话间口中冒白气,他缩着肩膀,眼睛还是带着些笑意“那是有什么指教么,江总?” 江崇看了看走过来的许止霖,又多加了一句“有,希望你离许景行远一点。” “他姓许啊。”许慕好笑的说。 只不过江崇律这次一点也没笑,反而看上去有点不开心,他背朝着许止霖,眼中冒出寒意。 “可是我姓江。” 他话说的坚硬,甚至带了一丝怒气,许慕仍是柔和的看着他,他气度好,也不介意江崇律的生硬语气,反而当做什么也没说过一样,同走过来的许止霖占到了一起,许止霖朝江崇律点头。俩人一起说着“节哀顺变”倒是默契得很。 江崇律将许氏几人送到门口,许止萦步伐流连,落在几个哥哥身后慢慢的陪在江崇律身边,目光仍是对他的担心难过,江崇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偶尔安抚性的微微一笑看上去反而更显得落寞了。 几人身边突然嘈杂开来,惊退开的人群带着惊呼,江崇律却并未注意另一身侧的动静。没有人认得这个举着刀冲过来貌似疯狂的妇人,江崇律甚至从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而温廷海的妻子,这个失子的母亲,她一早便冷静的站在温家的人群中,又在某一刻释放了自己歇斯底里的仇恨和愤怒,推开了阻挡自己的无用老公和碍事的众人冲了过来。 那一刀是要冲着江崇律的心脏去的,许止萦站在一旁被吓得面孔苍白惊恐,却还是下意识的往前推了江崇律一把,她个子小巧,一把的力气能把江崇律推多远呢,于是她侧身挡了挡那把刀子。刀子偏了,那女人被许止霖一脚踹了老远,趴在地上痴笑,许止萦捂着左脸和脖子,瞬间半个身子都沾了红色,江崇律瞬间变了脸色。 “止萦?”停在他怀中的这只小蝴蝶眨了眨糊满血红色的眼睛,神色痛苦却还是在梭巡他身上的伤口,江崇律单膝撑在地上,伸手托住了她的身体似要查看,许止霖一把推开了他,妹妹脸上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在场每个人都让他愤怒至极“走开!!” “哥…” “萦萦,马上就不疼了,别怕”许止霖抱着妹妹声线颤抖,然而她的眼神却还是放在一直江崇律身上,伸出的手沾满红色似要抓住什么人“崇律…哥…你受伤没…” 许止霖狠狠的瞪着江崇律,他瞪的没有立场,又那么理直气壮。 江崇律接过那只手,握在掌心,他静静看着这个女孩子说“我没事,别怕” 别怕。 顾栩不合时宜的想,以前他也这么对自己说过。 救护车来的很快,带着许家的人呼啸而去。江崇律的衬衫上沾了血迹,顾栩帮他拿来新的衬衫,他坐在一侧,任由顾栩给他擦干净手换掉衣服再系好每颗纽扣,很快就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谁都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本的样子了。 江崇律看上去出奇的没有表现出愤怒,他背过身很平静的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交头接耳的人群。 也许正因为他看上去掩饰的太好了,把那些需要独自忍受的无措和压力都融在了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只想在这一方求取缓冲的宁静的背影才显得他格外落寞。 他还这么年轻,骄傲卓绝的一个人,此刻孤单的背脊却寂寥的足够令人心疼,顾栩缓缓的走过去,从后伸手拥住了面前的人,他把脑袋搁在了江崇律的肩膀上,这重量让江崇律能找到现实里的存在感。顾栩陪他看窗外那些有关又无关的人群,温润的道“江崇律,别怕。” 江崇律稍有愣怔,紧接着全身的血液细胞渐渐回暖,久久僵硬的肩膀在一瞬间感觉到了肌肉的酸意,他略略弯起唇角,笑的有些乏力,回握腰间那双手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发哑了。 “手怎么这么凉。” 顾栩笑笑说“担心你。” 江崇律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怅然“是我的错,在温家的事情上。” “嗯。是你的错。” 能被人理解是件奇妙的事,顾栩深知江崇律,处在高位,感情浅薄,没有受过太多来自父母长辈的扶持疼爱,自然不会懂一个母亲的恨意。恐怕也更没有想过自己除了江合的主人身份,还有对江家乃至温家的责任,来自家族的责任,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有义务,有能力去承担这个责任。 没有极端强势的愤怒,就足以见得江崇律的强大,他懂得反思,懂得适时愧疚,就如同对自己一般。 在对温氏的漠视上,也许多多少少掺杂温屿的影响,这个名字,从来都是心伤,顾栩知道他从来没有在江崇律的心中沉寂过,却第一次体会到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他们某一个人存在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江崇律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人了,同样的,他再也忘不掉许止萦了。 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区别,既怕对别人好,又会因为对别人不够好而愧疚。他就是这样矛盾的个体,所以任何留下在他心里留下过印记的人,都会成为他忘不了的人,温屿是,许止萦是,当然,顾栩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矫情也罢,不甘也认,第二名和第二十名没有区别,之一和平凡是一种近义词。 那些被江崇律画线停止在某个临界点的感情,是顾栩永远好不了的伤口,温屿不欠任何人,许止萦甘于牺牲,顾栩轻轻的叹气。 只是慢了几步而已,虽然要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件很难的事,但相对于承认自己对江崇律而言并不特殊,对顾栩而已,又相对简单得多了。 及时止损是个很好的词,也好在现在顾栩再也不用想那么多费脑筋的事了,俩人静静的拥在一起,应该就是当下一次比一次更少的记忆了。 更何况,适可而止才会界限分明。 第71章 江铭的葬礼发生的事故,不足几天,该知道的跟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个遍。 江崇律也开始形色匆匆且忙碌的往返医院和公司之间,看上去许止霖的态度似有好转,连江晴都跟着放了一颗宽心。 顾栩不知道江晴是不是也煮了南瓜粥,小米粥送去许止萦那里。倒是他一直没能去医院亲自看望,只在出院那天,跟梁纪一起代表公司随行。 这天梁纪特意安排人定了束雅致的鲜花,绿白相间,一下子就让顾栩想起初次在江崇律家见到的那个鲜活俏皮的许止萦。 美丽的东西,好像都易折。 也不知是梁纪定的花看上去目标太大,还是拿着觉得不好意思,江崇律走在前面步子迈的特别大,顾栩差点跟不上。 梁纪还没找到车位把车停稳,江崇律已经过完了马路,正转身站在路的那头等他们俩,那天的太阳,挑了个最好的位置闪闪发光,顾栩不知道是望多了太阳还是望多了江崇律蹙起的眉,他步伐停下的时候,整个视野的光就像小时候十几秒燃烧完的烟花棒细细碎碎的在黑幕里熄灭。 这样的失明,还没有这么突如其来的时候,顾栩心下一慌,牙齿立即在内唇狠狠咬了下去,直到一阵血腥味漫在口中,他才记起自己几乎没有痛觉,压根刺激不到某根压迫他视觉的神经。 马路中央,顾栩冷汗遍布背脊,三不五时路过的车流带起阵阵的风擦身而过,下意识的,他极其小声喊出一声“江崇律…” 小的没有任何人听见他的慌乱。 就在他弯腰想要撑住双腿时,有人急忙冲过来托住他的臂弯,扶了他一把。 “顾栩,你怎么了?” 包装精美的花束垂在一侧,淡粉的塑纸外壳被捏出数道皱褶,江崇律这才觉得心脏渐渐慢了下来,顾栩从看着自己,到停下脚步一脸迷茫的站在车流里,江崇律那一瞬间几乎觉得他是要自杀。 他吓了一跳,几乎就要抬脚冲过去,他压根望了自己手上拿了一束花,若不是这束花提在手上,他一定是要抓着顾栩把他的脑袋摇个清醒。 “没事,别动。” 顾栩说的轻松,额头却全是冷汗。他撑着自己的手臂用的力气太大了,梁纪知道他身体情况,只以为是哪里不舒服,不由得很担心。“是心脏不舒服吗。” 那一阵紧张过去,视觉并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慢慢有了模糊的影子和单薄的颜色,还有走过来的黑着脸的江崇律。 顾栩轻轻的喘气,脸色好了许多。他想对梁纪笑一笑,却连唇角都没来得及弯起。 “你还想在这站多久,是怕没有车撞到你吗。” 他明明只是很担心,生气,却还是选择这样生硬的开口,江崇律抬头看到顾栩的脸色和半垂的眼睛,心里发紧,扯过顾栩手臂的样子看上去却像是非常不耐。梁纪深深的皱着眉,隔开了江崇律,轻轻的把顾栩带到了路边。 “谢谢,我还好。” 梁纪松开手,顾栩不甚在意的微微一哂,直到江崇律走过来什么也没说,看上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径直向电梯口走过去,那背影消瘦又疲惫,梁纪看的心里都闷的厉害。 江崇律沉默下来,也许他也想问问顾栩,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可是顾栩现在却一定不会告诉他了。 “江崇律,你现在应该对他好一点的。”梁纪开口道。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梁纪反问一句,低头看到捏皱的花,又哑然笑了笑“你说,许家的小妹妹,因为你毁了容,全天下都知道,你要是不娶,谁会放过你。”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江崇律看着不远处顾栩的背影,他站在电梯口却没有按下电梯,只是背朝他们站着,谁也看不见他有什么样的表情,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梁纪随着他的视线,唇边的笑已经接近嘲讽。“你猜顾栩有没有想过。” 江崇律眉头果然皱的更深,梁纪又说道“趁现在还是对他好点吧,他那颗心脏本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不是吗。” 不是的,江崇律心里想着,他有最优秀顶尖的医疗团队医疗设施,有最先进的药,甚至..甚至可以换掉顾栩的心脏,换掉顾栩衰竭的器官。有那么多办法,总有一种能让顾栩好好的过下去才是。 那一束皱的不成样子的鲜花,到底没能拿进许止萦的病房。也幸好没有带去。 她大半张脸被包扎着,连带着半边的锁骨都被白色遮盖,厚重的纱布下是江崇律浓浓的歉意。再娇俏单纯的笑脸,也染上了落寞和自卑。没有人给病房摆上花的颜色,许止霖冷着一张脸,算不上客套,不过对他们还算保持了风度。 在许止萦小心翼翼的眨着眼睛说“能不能帮我削个苹果”时,梁纪跟顾栩适时的走出了病房,连许止霖都借故离开了。 梁纪靠在走廊壁砖上抽烟,顾栩仰着头,问梁纪要一根烟,被拒绝了。靠着冰凉的壁砖,冷气嗖嗖的往衣服里皮肤里血管里钻,呼吸间的空气怎么闻,都是苦涩的味道,他脑中默默的回放江崇律卷起的衣袖和大年夜的桂花糖藕,他其实不应该再有任何嫉妒之心,也不该再对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产生那些矫情酸痛的心思了。只是亲眼看见,又会觉得有一丝遗憾,是的,是遗憾。 可是呢,贪心的人是没有好报的。于是当下又好像只能安慰自己,是江崇律的人设太符合大象的本质了,就算他不是条蛇,也会想吞一吞的,何况他连条蛇都不如,看一眼都快噎死了。 第72章 “吱呀” 厚厚的仓库大门被从外推开,快速泄进来的光线使原本坐在餐台的小男孩抬起手臂遮挡住了眼睛。 一行人背着光走过来,海茵听到厚重皮靴踩在地上的响声,他嫌弃这个废旧仓库的脏乱,不愿踩在地上起灰,才在送他来的人走了后爬上了台子,找了块高地。现在这人一来,一定空气中全是灰。于是他捂了半天脸。 “啪嗒”金属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响,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嗤笑。 火光让背光的男人面容清晰起来,还是这个大背头喜欢歪着头抽烟斜着嘴笑的人,海茵中文英文说的都不是很好,只知道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人。 不像正经人的许景行缓缓吐了一口烟,边境三角地区把他晒成了半黑不白的颜色,胡子拉碴,塞在裤子里的紧身的黑色背心包裹喷张的肌肉,他那件皮革味非常重的夹克兜头仍在了海茵的身上。 许景行一只手把玩着一颗精致的宝石袖口,看向男孩的眼神有些玩味。“小穷鬼,准备好了吗?” 小男孩子挥开衣服,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他一眼,那深蓝又透着深绿的眼睛是无限接近波蒂切利笔下绝佳的采光色调,复古却澄澈。 即使是许景行也会在每次看到那样的眼睛后心底暗嘲一声可惜。 “我的弟弟,你开始给他治病了吗。” 许景行上下扫了他一眼,笑着开口“我不治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海茵冷冷的开口道“你不救他,我不会跟你走” “我要是不救他,但是骗了你呢。” 湖底和深海颜色的目光落在许景行把玩的那颗藏青袖口上,他静静说道“那我的心脏一定也不会好好长在你喜欢的人身上。” 许景行指尖一顿,随即又紧紧捏住,他笑自己,在面前的只是个小孩,竟也能说出叫他心慌的话,他不信佛,可是他欠顾栩一颗心脏,他不是个好人,固然做不成虔诚的教徒,信奉世间万物,可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依旧想保存一份完好的信仰。 他信仰这世上另一个自己,至少顾栩不该活成现在的模样。他应该是再怎么摧残,再怎么恶劣,都不会染上任何颜色的人。 他在接近泰国边缘地带的村落里,仅用500美金的毒资就买一送一的捡到了两个小鬼,他同意给小穷鬼短命的白血病弟弟治病,等价交换了一颗登记在册的心脏。 小穷鬼是他送去江崇律身边的,混在那为温屿搜罗的各种器官的福利院中,小穷鬼也是他带走的,许景行抹了抹嘴唇。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江崇律尝一尝,这种永不间断的得而复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小鬼,你去了美国,再也见不到你弟弟了。” 海茵垂了垂眼睛,他脸上和洗的发白的衣服上有些脏,是村寨第一位收养他们的老年人给他们买的。他问许景行“我去了美国,你会录他的视频给我看吗。” 许景行还是要笑不笑的看着他“诀别这个东西,难道一次还不够吗” “那好吧,你记得带走我的心脏之后,把他的照片放在我衣服的口袋里。” “好,那你还记得答应我的吗” 海茵捏了捏小拳,脑中能想起那个站在福利院的好看的中国男人,他给了自己一块巧克力。 “记得,我不会告诉他的。” 许景行赞赏的点点头。 第73章 许止萦很快就被许止霖带回了家,她出院很快,听说要接受很多脸部的皮肤修复,现在的科学技术很发达,相信在这江氏这种到了顶点的医疗资源下,完全修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在江合的老总将要和茂云实业的小公主快要订婚的传言几乎传遍整个公司时,顾栩要去美国的时间也定了下来。 3月19日,还有将近一个月,算得上宽松了,唯一麻烦的就是最近下肢的血液循环不是很好,腿总有些浮肿,白天走多了路晚上一按就是个弹性很差的坑,每当这个时候顾栩都会觉得其实没有什么痛觉也挺好的,他的鞋其实现在大多都是不合脚的,常常晚上洗澡时才发现勒出了很深的红色青色的痕迹,脚趾都会蹭破,不过因为不疼,也就无所谓再去买鞋什么的了,对他来说,现在走很远的路,逛街什么的,才是要命的事。 不过最不方面的还是眼睛,视力很差,他常常早晨起床后要缓很久,眯着眼睛摸很久才能摸到水杯或者眼镜,江崇律问了几次,顾栩怕他又觉得自己在博关注,才不得已找了个隐形眼镜带带。 他们现在已经很少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了,不会再拥抱着睡觉,更不会做一些爱做的事情,也好,不然那些磕碰的青青紫紫,又不知道江崇律多想成啥样子,他们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不该再浪费在吵架生气嫉妒不满冷战难过中了,对于会造成这些情绪的多余举动,顾栩一件也不想做。 陈伯那两颗银杏树精神抖擞的熬过了凛凛寒冬,不料倒是被最近一场倒春寒打的蔫吧了,陈伯特意找了几根很直的树棍,硬是让它们支起了腰杆,顾栩看的难得的笑了笑,还跟江崇律吐糟说“有后台的就是好。” 顾栩的金合欢像是掐好了点,就要安排好了似的要谢幕了。陈伯怕顾栩冻到,心脏不好的最怕感冒发烧了,怕引起并发症,每当顾栩往外一站,他就会拿着大衣追出来。 陈伯春夏爱穿唐装,秋冬爱穿立领的中山装。看上去是个干净整洁又很有涵养的中老年人。 “顾先生,三月我同你一起去美国吧” 顾栩笑了一下,回头望了望陈蒙“是江崇律请你一同去吗。” 陈蒙笑着摇摇头,他发色已近银白,面容却矍铄非常“我自己提的,先生要我问你。” “那就更不必了。” “顾先生,我知道你因为很多事排斥着我,虽然我年纪也大了,但身体很好,而且我是个医生,我能照看你的。” 微风细拂,最后几阵金黄色花粒簌簌而落,顾栩轻松的打趣道“陈伯,那你现在医术可退步了,都没看出来我病的快死了” “不会的” “我开玩笑的,陈伯。”顾栩一笑过后,视线淡淡略过陈蒙坚定的眼神,料想这绝大可能是江崇律的意思,顾栩转而开口问道“是我像冷怡婷多一些..还是温屿像她多一点呢。” 没有错过陈蒙那一瞬间的紧张,顾栩轻声问“是我,是不是?” 不等陈蒙回答,顾栩缓缓的说道“我其实没有好好想过,为什么有人能选择一辈子不结婚,没有自己的孩子,却能如此用心的照顾着别人的孩子。” “顾先生…” “你们其实早就知道,不,你一直知道,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是温家是吗?” “顾先生,你别误会..我…” 陈蒙拧着眉急急的想解释些什么,但等顾栩真的停下,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顾栩了然,他叹了口气“那些不重要了,温屿一命相抵我哪有怨恨的权由,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但到底是因我而死,我怎么..好像…总是那么责无旁贷” “陈伯,我其实一直不能想明白,比起温老年迈的身体为什么冷怡婷却没有更爱我那英俊优秀的父亲。” “也许…就像电视上说的..爱情有先来后到吧。”陈蒙语气有些无奈和遗憾。 “那陈伯,也是后到了的人吗。” 陈蒙一瞬间睁大了眼,冷汗却渐渐从背后冒起,顾栩不是温屿,而他在这一刻才能真正意识到顾栩这张脸,实在是把他的聪慧敏感遮盖的太满。 陈蒙听见自己喘了口气,慢慢回道“你妈妈..她很优秀,很漂亮….”那时候的冷怡婷,还只是个给温家几个孩子当钢琴老师的有气质的女人,还没有被温老捧成风华绝代的超级明星。 年轻,漂亮,弹一手绝美的钢琴,每个年龄正当的男人都无法在她的气质美貌里幸免于爱慕。温老尚不能免俗,何况是当时仅为医师的陈蒙。 这一场喜欢,一走就是三十年。他不是没有选择去跟随这个女人,只是他并没有温老的家底,也没有顾至远的惊才绝绝。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人在做完一场鸳鸯梦后,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幸福。虽然… 虽然她如今….. “陈伯,温屿是不是也让你照顾他的妈妈,你回来..是为了照顾她的吧?” 如果说刚才只是背冒冷汗,这会儿的后背已经满是凉意了。陈蒙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怅然失笑。 “对不起,顾先生。” “好的,没关系。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等我走之后,你就可以履行真正对温屿的许诺了。” “谢谢。”陈蒙抿着唇,并着双腿在这深凉的院中,略略的欠了欠身。 顾栩心情看上去也不错,不避不闪,对陈蒙眨眨眼睛。 “陈蒙,我送你一件离别的礼物,就当多谢你的照顾。” 客厅那台蒙尘的钢琴被掀开了布幕,彼时顾栩穿着拖鞋,米白色温润的毛衣。光线照进来的温柔称的上眷顾,指尖跃起的弧度也那么的恰到好处。 冷怡婷年少成名,因为一曲Nuvole bianche。在那个不流行的年代,这曾是一种另类的沉静。曲调哀婉而冰冷,高远纯洁,这是秋季某一天清晨里,打开门,第一眼的风景,完美贴合了一朵高洁无暇,却只属意天边尽头的白云。 万般圣洁的白云,普通到随处可见,却万人仰望不能染指。 这首曲子,温屿这样温和而单纯的人,是永远弹不出冷怡婷的曲调的。不为什么,只是恰好顾栩继承了她性格里所有的阴暗和疯狂,以及压抑在血液骨骼里永不被代谢的偏执。 他们多么像啊,他们偏执的只会把心掏给一个人,他们追逐世界上最白的一朵云,如同阿喀琉斯的龟,如同西西弗斯的石。 可知白云本就是世上最污浊的东西,他们迷恋,嫉妒,愤怒,却控制不住自己像朝圣的行者,一步一拜的撞南墙。 奉行这样一条乞讨卑微的路,又怎么会是温屿能弹得出来的呢。 这是一首,冷怡婷双手即使没废,也再弹不出原本味道的曲子,但却是顾栩断了手指,遗忘十年也能手到擒来的调子,他从未变过,从这首曲子开始时,他就住在了冷怡婷冷漠的视线中,在途中穿过费城冰冻三尺的风,受过饥寒交迫的苦,在宾夕法尼亚的大街的躺椅上想念过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男人的背脊,也在一辆顶级的添越里嫉妒过刚学会了自行车的少年的笑脸。 他总是这样的一个人,倔强的,寂寞的。如今,他仍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结尾里,画地为牢的将自己束缚在谁的人生中某一场路过里。 他的钢琴弹得这样好,好到僵立在门旁的江崇律想要落荒而逃。 第74章 想不起是从哪一天,什么时候起,江崇律就开始了逃避,总安慰着自己是因为太累了,太疲惫太忙碌了所以才不想回家不想遇到顾栩,他不想去剖根挖底的细究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面对,一点都不愿意去想,就像他从不问顾栩,为什么避着钢琴走,在许景行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冷怡婷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不想。 从内心深处不想知道顾栩受过多少伤,不想了解他有过多么痛苦的生活。也许“不想”这个词,还有可以替代的词,叫“害怕”,但顾栩那么多苦痛全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始终令人无法接受。 他自私的不让自己也那么痛苦,所以选择不知道。 但他更不知道,世间自有一套等价代换的行为法则,可怕的是一个人的自私所换来的代价,往往是最不可预见的。 那穿着毛衣的顾栩,钢琴弹得极好,坐在那里不染铅华,周身是通透纯净的少年气息。为了走近自己,他穿上老成的西装,学会狡猾的应酬,挂上无懈可击笑容,几乎怀着一腔的恨怒卧薪尝胆,可却从未做过任何有损江合的事情。 是因为他说的爱吗,就因为这样虚伪缥缈抓不住实物的东西,顾栩变成了连生命都岌岌可危的人,江崇律真的很难想象,无法接受。 要怎么面对这样优秀的人,一直以来精致的伴侣,变成了缠绵病榻,连躺在他身旁睡觉都害怕他失去呼吸的人,江崇律也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有多不愿意看见顾栩吃大把的药、呼吸沉重或者强撑笑脸的样子,即使他明知道自己这样的逃避是不可原谅的。 余韵已终,陈蒙心中的再美的曾经也酿成了酸涩,顾栩一手轻抚过琴键,对这一架钢琴流出了柔和的笑意。 莫名指尖,就有很多东西改变了,因为不计较了,不想要了。不会再因为江崇律的忙碌疏远或晚归而难过失望折腾自己,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出门多穿衣,头昏失力就吸氧,饿了及时吃饭,困了就早些睡觉。在公司他依旧贴心又周全,事无巨细的把所有事情都做的精致完美,回到家如果能见到江崇律也是笑容满面,温和乖顺。 他宽和的笑着,一视同仁对所有人一样的礼貌客气,如沐春风。 在顾栩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中,江崇律又更加不习惯起来,他怀疑顾栩是故意的,又实在找不到一点痕迹和发作的理由。 陈伯为了让顾栩睡的安稳一些,特地买了长圆的竖枕放在床边,让他不会再因为睡姿不好而胸闷。然而江崇律觉得顾栩的睡眠比往常要好了太多。 他身体不好,太容易疲惫,会很容易就睡的很沉,他不再抱着肩膀入睡,而是背对着江崇律侧身将手臂松松的垂在靠枕上,江崇律不敢再随意压在他身上增加重量,又会因为那薄薄的背脊心有异动,所以俩人常常背对着背各自入睡,直到第二天顾栩先醒来,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再轻轻把江崇律拍醒。 总是一睁眼就会看到顾栩背光半弯腰在面前,他见自己睁眼就露出笑容的样子,其实是每一天真正美好的事情。 -- 顾栩约了宋蔚吃饭,这天还是乍暖还寒,顾栩多裹了件大衣,最近总感觉心脏胸腔很闷,有时候突然跳的很重,顾栩想着如果有痛感应该是挺不舒服的,不过拜这个所赐,好处还是挺多的,不管喝咖啡还是吃辣椒,都不用担心哪里会疼。但陈伯看的严,这种机会相当少。 他边想着今天要请宋蔚吃一顿麻辣牛蛙边在从公司大厅穿过。 今天格外热闹,女孩子们三五个聚在一起,十分雀跃欢快,也让顾栩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大厅原本那株巨大无比的圣诞树悄无声息的移走了。前台更换了另一株苍翠欲滴的幸福树,非常高桩,亭亭如盖,顾栩摇摇头,这种树他也养过,压根离不开风和日丽,常常一盆鲜绿领回去,两个月扛个干枯树桩子扔出来,娇气得很。 “顾总…” 被簇拥过来的女孩子比她手上的花更鲜艳。“清扬?”人未近,花香浓,顾栩暗暗蹙眉又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女孩子们胆子更大了,叽叽喳喳的竟有人往顾栩手中塞了多花。 竟是朵玫瑰,顾栩惊讶的看了一眼笑着的姑娘,他莫名的对姑娘说了声“谢谢”却让那姑娘平白被宋清扬瞪了一眼。 宋清扬手中的花是最多的。 抱着好几束,味道呛的顾栩头昏脑涨。只是这傻姑娘磨磨蹭蹭的站在那只顾着脸红。顾栩忍不住开口笑道“男朋友送的花吗,今天是什么节日,你们的男朋友一起来送花了。” “啊,今天是情人节呀顾总!”几个姑娘打趣的笑着,顾栩恍然呀了一声,宋清扬急的脸更红“没没没,我没男朋友。” “嗯,清扬的追求者太多了。”顾栩拿着花轻轻的摆了摆。 “不多不多的啊,这些花我都不喜欢的”宋清扬急急的向顾栩解释道,她今天十分珍惜的喷了喷顾栩送给她的香水,早早的等在这里,想学着电视剧的情节给顾栩送一封爱慕的情书,但真的遇到,把那薄薄的纸捏的要破了,又忌惮害怕太过矫情小气惹他尴尬远离。 顾栩被花香的味道呛的实在心里泛着昏闷,心不在焉的碰了碰宋清扬的额发“江合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千万不能被坏男孩追去呀。” 那群姑娘突然开始捂着嘴闹着,趁着傻姑娘呆呆的,顾栩快速闪身就躲进了电梯,原来是情人节,他瞧着手上那歪脖子的玫瑰笑着,笑着笑着就脸色变了。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扶到什么,眼前就突然一片漆黑了。 他下意识的揉了眼睛,江崇律曾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近视那么严重,所以顾栩最近总拿隐形眼镜来带,这漆黑一片不要紧,他差不多习惯了,只是他这样用力一揉,隐形眼镜就被揉掉了。 他也是脑子坏了才会蹲下来在电梯的地上到处摸掉了的隐形眼镜。不但摸了半天没找着,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人叫了他名字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总会在这种时候遇到梁纪呢。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 梁纪身边站着顾栩的前助理宋潼,宋潼惊讶的看了电梯内的人一眼,悄无声息的对梁纪一点头拿着文件就跑了。 顾栩蹲在地上,纤白长直的指上被灰尘沾黑,他正在地上摸找着什么,电梯停下时他仿佛很不舒服的拿手去按自己的头,他洁白的衬衫衣领和袖口已经沾上了灰黑的痕迹,令梁纪十分心惊。 “顾栩…你..在找什么..” 顾栩是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一直都十分整洁干净,清爽又利落,他绝不会容忍白色衬衫沾满了黑灰。除非… “你…看不见么..” 顾栩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扒着电梯门直起身来。“现在还看不见,梁纪,扶我一下。” 接过那沾灰的手,才觉得他指尖冰凉,在不肯沉淀的难过中梁纪酸涩的觉得,顾正中被他派去澳洲接替一段时间的工作,是正确的事,否则怎么能忍心看见自己的哥哥,是现在的样子。 这次的失明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梁纪的办公室,梁纪拿湿纸巾给他擦干净手,他喝了一杯热茶,整整一刻钟,他才从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看到模模糊糊的梁纪。 梁纪坐在桌子上,又开始抽烟。 当顾栩再向他要一根烟时,他没有拒绝。 顾栩特别不适合抽烟,但抽烟却也很熟练。 梁纪的旁边就是江崇律的办公室,那个人跟他曾有过最近的距离,是负十五六公分,最远的距离,却是这一墙之隔。 梁纪将烟圈吹泡泡一样往上吹“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了?” “很早,没有心脏病之前就模糊了。” “什么原因” 顾栩盯着的那堵墙,像长在了心里似的,生怕隔音效果不好,他慢吞吞的想了想道“其实没有特别的原因,脑子里也没长东西,就是很容易血压不稳,抽痛,看不清。” 梁纪瞥了一眼他极薄的身形,十分不信。“你不要说你有高血压。” “梁纪,低血压也会看不清的,会饿,会昏沉,会抖。” “怎么不看医生,全江合哪里找不到医生” “没有巧克力好使,吃点糖就好了。” 梁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截烟灰掉在他昂贵的北美胡桃木桌面上他都没注意“我看你是疯了吧。”哪有人这样不在意自己? 顾栩说完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又深吸了口烟。“可不就是疯了吗” “顾栩,你听我说,如果是因为那件事,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你并没有…” “自责?”顾栩怪异的一笑“我怎么会自责” “梁纪,我从没自责,我很好,做的是我想做的事,至今没有一件后悔过。” 梁纪皱着眉看着顾栩,顾栩又回到那种没有焦距的样子,状态很是游离。 “江崇律…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不去看医生,也不告诉他,心脏病血氧不足,脑部供不到氧,不仅会造成你失明,还可能造成各种严重的后…….”梁纪突然看向了丝毫不为所动的顾栩“上次…” 梁纪没有忘记上次顾栩突然停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是怎么把江崇律气到脸色发白。 “嗯,上次我也是突然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梁纪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崇律总是能被气到,对这样的爱人,确实是很容易生气的。 顾栩的烟快要抽完了,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衬衫袖口的灰,边低头拿湿纸巾一点点的擦,边轻轻说道“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他不想知道。” “你不告诉他他要怎么知道?” “我有很多秘密,我可以告诉全世界的人,但我不会告诉他,我想做个良善的人,让他有机会选择一个不止只有喜欢的爱人,还有他想要的大好前程。但比之于此,归根结底的,其实我更想做个恶毒的人。” 顾栩身上有孤绝的凉薄和落寞,可以被体谅,却无法被理解。梁纪正试图再说点什么,顾栩站了起来。他朝梁纪笑了笑,一如当初梁纪第一次见他时,他那种藏在柔和笑意下的阴柔清傲,令他下意识的感觉不适。 “梁纪,你们都觉得他爱我。” “我也觉得他爱我。” “他不爱我的话,我只能是个良善的人,如果他有一天发现他爱我的话,我就是恶毒的人了。” “我还是想做恶毒的人。” 那朵歪脖子花,蔫蔫耷耷,顾栩把它放在墙边的一株绿萝里。 “梁纪,情人节快乐啊。” 第75章 同样的这天里,江崇律心情十分不好,江崇律很少训斥别人,更别说被斥责的人是周恒了,宋清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周恒绷着脸面无表情也不敢细问,一个下午硬是连杯水都不敢进去添了。直到下班前梁纪路过,随手往江崇律桌上扔了朵半枯的蔫花。 “情人节快乐啊,江崇律” 他这么一说,听得江崇律只觉得眉心一跳。 顾栩最近下班后,都会在近郊绕行一圈,碰上下班晚高峰也不着急,到家的时间会比以往晚了个把小时。陈伯最近怕是被感动了,待他格外热情起来,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好吃的。 今天餐桌的中间额外多了一盒未打开的甜品,顾栩进门脱了大衣,随手搁在一旁,心情看上去十分好。 “陈伯,今天怎么想起来买甜品。” 陈伯将热汤盛起,放上桌时间刚刚好。“哪里是我买的,今天是节日,江先生带回来的。” 顾栩嗯?了一声“这么早回来了?” “嗯,今天回来的早,快去换衣服吃饭。”江崇律穿着室内拖鞋,走路没声音,突然在身后说话吓了顾栩一跳。 江崇律微微动了动唇角,要给他披上衣服,顾栩笑着连退了退,很快上楼换了暖和的毛衣下来。 甜品是许止萦告诉他想吃的,江崇律让司机小邵去指定的地方买了送去,小邵跟他时间长了一米九的魁梧男人,充当司机兼保镖。难得细心了一回,竟多买了一份,红着脸塞让江崇律带回来给顾栩。 鬼使神差的就这份甜点就落在了餐桌中央。江崇律眼见着顾栩打开了盒子,愣了楞又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盒盛满了新鲜草莓坠满了草莓酱和巧克力的糖霜小蛋糕,连陈蒙都变了脸色,顾栩却笑着对他说谢谢。 江崇律心中一窒,渐渐漫上来酸涩。 他下午得到福利院传过来的消息,给顾栩找到的那颗配型成功的心脏不见了。那个孩子,一周前就被人悄悄地带走了。 周恒的疏忽,这么长时间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那个孩子的踪迹。当初找不到温屿的骨髓,如今弄丢了顾栩的心脏。 江崇律无暇顾及今天是什么节日,他在这个蛋糕之前很意外自己的心境居然仍是平顺的,不是找不到骨髓的浓浓失望和焦灼,而是心如死灰的淡然和乏力。但当顾栩笑着说谢谢的时候,他那迟钝的难过和慢一拍的痛苦就一起回到了身边。 陈蒙年长,沉默的接过顾栩切过来的蛋糕,看着顾栩又去划另一块。 这是许止萦的蛋糕,是温屿喜欢的草莓。江崇律想开口解释,说什么呢,说顾栩,这蛋糕不是我买的,说顾栩,我没忘记你不喜欢草莓,还是说顾栩,我弄没了你的心脏。 江崇律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握住顾栩切了一半的手,顾栩看上去很寻常,挑了挑眉像在问怎么了。 “你想吃桂花糖藕吗。” 顾栩愣了愣。江崇律看上去很严肃很认真,又好像有些难过。顾栩听说他下午在办公室发了大火,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只是奇怪的看着他。 “我给你做桂花糖藕,好不好。” 他温柔说话的时候,声音太动人了,顾栩很是纵容的笑着点点头。“好。” 家里只有一小半被陈伯炖汤剩下的藕,没有完整的盖子也没有尾巴。江崇律动作很慢,他让顾栩喝了些汤垫饥,用热水稀释红糖,再仔细的淘米,挑拣红枣,甚至一颗颗的清洗桂花。 他始终躬着身背对着,甚至沉默的看着一口锅慢慢的煮沸,冒泡。顾栩碗里的汤早就凉了,他又想到了他白天对梁纪说的话,无声笑了笑。 江崇律的鼻尖都被红糖热汤熏的有些发红了,顾栩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就睡了过去,陈蒙去帮他盖毯子时看见他落在外面的脚背上很多青黄色淤痕,他轻轻卷起顾栩的裤腿,一路向上轻按,按到心疼。 顾栩说他医术退步了,一点都不是玩笑话。 陈蒙在沙发旁边蹲的久了些,江崇律过来只看见顾栩小腿上未散开的手印。他的腿从来都是笔直而细长的,生病后更是没有肌肉感,那明显的浮肿捏上去手感很是怪异. “他的腿..” 陈蒙脸色有些凝重“他血液循环很不好,心脏压力太大了,供血不足…..” “会很难受吧”江崇律给顾栩放下裤腿,细细摩挲顾栩脚背的淤痕。声音发涩。顾栩有段时间很喜欢不穿鞋子在家里走路,江崇律怕他着凉,还很严厉的训了他…. 陈蒙轻轻的叹气“一定是很难受的,胸闷,绞痛,呼吸不畅,都会有的。他..没说过吗。” 江崇律无意识的摇头,顾栩说过吗,没有,顾栩不会说的。顾栩很久没有说过他不舒服,也几乎从没有,他不会说疼,也不会说难受,到了后来…江崇律甚至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过不舒服的时候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说呢。 江崇律仰头,那些从很久很久前,对顾栩生病时的不耐烦和他胃痛不舒服时的严厉冷漠甚至是训斥都像涨潮的水一样倒灌进他每一个毛孔,经流过得每一处毛细血管都带起浑身发麻,接着开始发痒发痛。 陈蒙又查看了他的手臂,无一例外的在肢体末梢都出现了眼中的水肿。 “我没能照顾好他,实在很抱歉。”陈蒙摇着头低声道,只留下江崇律僵直的站在那里。他紧抿的嘴唇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却又柔和至极。 “顾栩,吃点东西吧….”他轻声说。 “顾栩,桂花糖藕好了,醒来吧。” “顾栩…” 他渐渐的说不下去,顾栩睡的沉,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低到了盖不住厨房的油烟机声。浓郁的糖藕香味四散开来,顾栩在毯子里动了动醒来,江崇律睁着通红的眼睛就在身侧,他仿佛却像什么都没看见的皱眉狠狠眯了眯眼。 江崇律当是光线太亮,抬手替他挡了挡。 “江崇律?” “嗯。在呢。” “好香,桂花糖藕好了吗。” “好了,放点桂花就好了,我端来给你” “不用,我走…”顾栩想说我走过去吧,但是他醒的太突然,血氧跟不上,视线并不清晰。 “好。”江崇律吻了吻他的嘴角,那种弯腰很轻易的就能抱起的体重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皱眉,可一低头看见顾栩懵里慌张的挽住他的脖子,却无处着落的眼神又心软的没有形状。 这次的糖藕米煮的很糯很烂,薄厚切得刚好,就是糖放多了,有点太甜了,顾栩尝了一块,又夹了一块来吃。他边吃变想,等到下一次江崇律再煮糖藕,应该就正好是不腻不夹生的刚刚好了,顾栩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觉得江崇律今天很好,很诚恳,于是他抬起来也非常真诚的说道“很好吃。谢谢。” 江崇律听完松松浅浅的笑了笑,没说什么。接过剩下的糖藕默默吃完,不大的一块糖藕,顾栩只吃了几块,江崇律竟也没觉得太甜,只是吃的面无表情心不在焉。 陈伯出门散步了,江崇律不让顾栩洗碗,等他洗完了碗,顾栩又绕回来坐下,一脸认真的样子。 “怎么了?” 桌上放着一本书,顾栩猜不透江崇律心情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不过总不至于打人吧,他还想了句开场白,怕触怒到江崇律所以先抛出了个有利条件 “我快要去美国了,你还记得这个吗。”顾栩打开书,从里面拿出几张薄薄的纸,它们被收藏的很好,背面依稀可见江崇律力透的笔迹。顾栩带着笑又有些因为自己这幼稚的举动脸上露出了几分难为情。 江崇律认识,这是顾栩的生日礼物。他点点头。“记得。” “那这个真的都可以兑现吗。” “可以。” 空气里还依稀有糖藕的甜味,江崇律目光还是停在顾栩的脸上,顾栩睡得头发蓬松,垂着的眼睛是半轮弯月的弧度,穿着毛衣的样子很温和无害,和坐在办公室那个总是抬头一张笑脸又无所不能的精英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人。 应该在最早的时候就这样的顾栩的,江崇律脑中不适时的出现这个念头。 顾栩给江崇律移过去一张纸,笑容晏晏“桂花糖藕,以后不做给别人吃行吗” 江崇律愣了愣才浅浅一笑,他欲把纸再还给顾栩,但顾栩没收,只好说道“这种事不需要用掉这个的。” 江崇律亲笔白条,除却星星月亮大部分存在世间的实物几乎都有可能兑现的,可顾栩摇摇头“就换这个吧,行吗。” “…行。” “嗯,还有一件事…”顾栩又推过来一张纸,江崇律略略敛眉,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 “你放掉冷怡婷吧…” 茶杯搁在桌面发出轻轻的声响,顾栩没有说更多的话。冷怡婷对温屿极好,即使在她手上出了事,却也一直是一个爱着温屿的妈妈,当然,温屿在那里走到生命的尽头,大部分责任还是在自己身上,他不想谈及这个人,也亲耳听到这是江崇律江崇律忘不掉的遗憾,或许由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了,但顾栩又想着,反正再怎么过分也就这一次而已了。 许久许久,茶都凉了,顾栩想着该去睡觉了,站起身来才听见江崇律应了一声好。 阿拉丁神灯的愿望一下消灭了两个,其实还蛮叫人失落,顾栩把剩下的重新夹进书中,没再放进书架,而是怕自己忘记似的,堆在了几只箱子上。 第76章 陈伯最近陆陆续续的往江崇律家里买行李箱,他总担心顾栩东西带的不够多,国外的又不够好,然而顾栩实在没那么多东西好收拾。 他自理能力是有些差,但满打满算衣物也就塞得满一个箱子而已,加上之前他搬离过这里,所以就算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只要他一走,很快就会连痕迹都不会有的。 想想他把书架上他买回来的书一本本的挑了也装了起来。 江崇律洗完澡,就见他蹲在地上往箱子里一本本的放书籍,他这个时候已经很消瘦,抱膝蹲在地上肩胛骨支棱,尖尖的下巴正好搁在膝盖上。 书架上的书大约有上千本,顾栩住过来后常常会买一些回来看,但江崇律从没注意过哪些是顾栩看过的书,只是他好像都记得清楚,现在正要全部带走,这让他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过段时间还要回来,一下子都要带过去吗。” 顾栩正把脚边几本书竖起来放在地上整了整,再放进箱子,他点头说“是啊,这些都是我的。” “你喜欢日本的作家?”江崇律看到那一堆四五个字的名字,随口问了问。 顾栩扬眉一笑,好像是说到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你说川端康成吗。我以前很喜欢他。” “以前?也是,日本的文学,还是太阴暗了。” 顾栩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阴暗的,不一定所有人都非要忠于光明。” “过度消极,沉迷哀伤,容易走不出来,所以才有那么多日本作者想不通去自杀。” 顾栩似乎仍不太同意江崇律的说法,他把夹着阿拉丁最后一个愿望的“雪国”放进去,锁好。拍拍手站起来“自杀怎么会是想不通呢,万一是想通了呢。” 紧接着江崇律脸色一变,顾栩想着完蛋,他差点又忘记温屿了,一阵的静默后,顾栩急忙摆摆手,赶紧跑去洗澡了。 江崇律盯着空了几块的书架,那些逐渐留不住的又怎么会是仅仅几本书而已,是他默许怂恿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焦躁了起来。 江崇律想到那盒草莓蛋糕。他至今仍能记得温屿的喜好,喜欢甜的,喜欢草莓,喜欢吃面条。也总是从许止萦口中不断的听到她喜欢哪家店的慕斯蛋糕,哪条街的哪条巷的咖啡最好喝,或者是她最喜欢哪部电影。 他今天突然想到,那顾栩呢。 顾栩又喜欢什么呢,顾栩会觉得哪家的东西最好吃,哪里的风景最好看,或者,他最喜欢哪本书,又最爱哪一部电影。 他不得不非常失落无措的后知后觉到,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77章 也许是弄丢了不该丢的东西,最近的几天那种类似愧疚的情绪始终盘亘在江崇律的心底,脑中不断闪过的是书架上空出的书格,庭前没有叶子也没有金黄果实的合欢,还有夜半不小心碰到顾栩冰冰凉凉的四肢。 自陈伯提醒过后,江崇律就好像无法再心安理得的的睡着,下意识跟随者顾栩或轻或浅的呼吸频率静静等待入眠,可越是等得久,越是想得多。 那些被刻意回避的鲜活记忆,就像寂静无声的半夜里猝不及防的应力释放,当你在孤独的房间里即将入梦时突然从某个角落发出一声不大的响声,让你泄洪一样自动开始放大情绪,发挥想象。 想的多了,就突然怕了。 “崇律…..哥哥..” 许止萦拿手在他面前摇了摇,等江崇律回过神,她又立马避开了视线,虽然脸上的痕迹已经消肿,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去做皮肤修复手术,她对自己不够自信,既怕自己难看,又怕往后修复的不好。 “怎么了” 许止霖不许妹妹出门,但却没阻止各方好友揶揄怂恿许止萦对江崇律的爱慕,加上江崇律屡次登门探望,传言就更广了,许止萦乐于听身边人的打趣,对江崇律便多了许多恋人般的期许,偶尔被一回应,再多自卑也生出无边勇气。 她今天又大胆的把江崇律叫了过来,她的堂哥回到了国外,派人飞过来特地送她喜欢的布朗尼,一想到这其实是江崇律喜欢的,就好像有了见面的借口。 可江崇律仅尝了几口,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不好吃吗?”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江崇律几乎意识不到这是他曾说过好吃的布朗尼。他心思不在此,在哪呆着都会产生在浪费时间一样的焦灼感。“还好,有点甜。” “啊,这样,那下次..我下次叫哥哥帮我去问这个怎么做,我现在..时间也很多,我要是学会了做的好吃的话…再请你吃好不好?” 江崇律短暂的笑了笑,他觉得如果许止萦能把时间精力转移在别的东西上,他也会少点烦心事,于是点点头说“好啊。” 他是装作不知道许止萦的用心,也低估了除了自己外,人类这样物种,对于“喜欢”这种情绪的执着。 他低估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感情。没有母亲的记忆,所以无法理解温鸣母亲的行为,不能体会这样深切的恨意。没有兄弟姐妹的相伴,所以与身边的同学、同事都划线一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会遇到一个倾心的爱人,他茫然的过了三十年,不曾回过头,当开始反思这段路程,竟然是茫然的。 在他的思维定式里,一切都会如同星轨顺行,在合适的时间里,娶一个身份相当,漂亮聪慧的女人,再过几年,就会有下一代。如此循环反复,将会与这世界大多数人类一样,繁衍生息。 顾栩是个意外,一个从动心、喜欢开始却在轨道之外的意外,他也给这样的意外画了线,设定了归程。怂恿自己的喜欢,允许自己的放纵,再在规定的时间里,回到原来的轨迹。 原来的计划,就应该是这样的,他甚至没有想过,回到原来的轨迹后,顾栩该在什么地方,他那时候总觉得顾栩会懂的,顾栩该懂的。 人类是自私的,出生为人,既带着原罪,一生之中,没有人能免责于这两个字,只是承担的后果或大或小。 许止萦已经开始怀着希冀,充满兴奋的专注于怎么做好一只江崇律喜欢的布朗尼,她应该就是那种会在应该出现的时间点上出现在江崇律轨迹里那个身份不差,相貌不差,性格过得去的女人。只是江崇律怎么看着,怎么都动不了半点心。 她的眼睛没有顾栩好看,笑起来不会弯成那种流畅的弧度,她颧骨有些高,侧面看上去没有那么立体,连下颌的角度也不像顾栩,发质可能因为染过烫过,即使不毛躁,也没有那种柔和发光的温润感。她的手指很细,也白,但仍没有顾栩的长直净白,她还有长指甲,顾栩很不喜欢长指甲,稍稍长出来一点,他都会想办法剪掉,圆圆秃秃的,所以仔细看,他的每根指甲都是因为剪的太多微微的往上翘,而且,顾栩还会弹钢琴,他弹得那么好听啊。 听说还会拉小提琴呢,也许某一天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正巧在回家的时候听见的。 “崇律哥..你在笑吗?”许止萦有些开心,她把布朗尼的教程看了个大概,并不算难,大约只是口感和甜度要多练练比对,要用哪种奶油最好,哪种面粉最佳,她都会一个个去试,正翻到漂亮的图片,听见江崇律轻轻的笑了一下。 “嗯,想到了一些事情。” “啊,能跟我讲讲吗。” 江崇律笑着摇摇头,接着站了起来,桌上有小邵买过来的蛋糕,草莓味的,他其实也不太喜欢。“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先回去。” “下次..我…” “下次我带顾栩一起来看你吧。” 许止萦一愣,又笑着点头“好啊。” 顾栩回去比以往晚了很多,一到门口就见陈伯开车送伞来。 “陈伯” “哎呀,就知道你们停了车一定不打伞。这天这么凉,怎么也要走段路,今天雨不小呢。” “春雨贵如油啊,陈伯” “再贵也没身体贵啊,太凉了。” 顾栩没挨着几滴雨,二楼灯火通明,最近江崇律好像都回家的挺早。 “江..崇律已经回来了吗。” “是啊,早就回来了。准备了热饭,你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 下午宋蔚说有朋友给了两张票,硬是拉他去看了一场本市的演奏会,体育馆在河西,离市区远,离江崇律的家就更远了,傍晚又开始下雨,俩人就近吃了饭,宋蔚一想到他要去国外,就开始悲伤春秋,顾栩免不了多少要安慰他。加上一想到,可能走的时间比宋蔚想的更久,听多了连自己都有些愁了起来,甚至俩人还偷偷喝了点酒。 当然,这个是肯定不能告诉陈伯的。 陈伯又开始担心吃的不好,当然,陈伯聪明极了,他觉得你吃的不健康不会问你是不是吃咸了,吃油了,只会追着问你要不要喝点热茶,然后再弄一杯加了东西的茶过来。 顾栩撑着玄关换鞋,也不知道陈伯发现了什么,一夜之间把他的鞋子全给换成软底宽松的休闲鞋了,好几双都大了一码,刚穿进去走起来别提多别扭了,几乎蹭着地面移动,这会儿脚肿倒反而需要扒下来了。 陈蒙心思细,其实二十几年来,并没有人这样细致温和的对过自己,曾介于温屿的关系,他的确不喜欢陈蒙。可顾栩贪心呀,哪有人能真正拒绝对自己好的人呢,更何况,就他目前这个状况,他对任何事物也不再抱有特别情绪,倒反而周身轻松了起来。 陈蒙注视着他换鞋,略浮肿的脚上没有紫色纹路,陈蒙欣慰的笑了笑。 “谢谢你,陈伯。” 陈蒙连忙摆摆手“我不会挑的,是江先生按你喜欢的店买的。” 顾栩意外的挑挑眉,他喝了些酒,没有不适,只觉得心情好,浑身暖暖的很舒服,他朝二楼望了望,江崇律手插在口袋正站在拐角的平台上,倒像是在等他。 陈伯拍拍他“我用保温杯倒了水,你带上去,早些洗漱吧。” 顾栩拿着杯子却不敢跟着走太近,他担心身上有酒味,跟着江崇律进了房间就先去洗漱了。 衣服匆忙的挂在架子上,歪斜的上衣口袋有一张未检的演奏会的票,江崇律捡起来细看,又好好的放了回去,顺带把衣服也挂的端正了。 顾栩今天的活动量有些大,松懈下来就格外疲惫,江崇律不在家的时候他很少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浴室把每根头发都擦的很干再出门,倒不是怕挨骂,江崇律最近看他眼神有点怪,顾栩生怕他又以为自己在博关注。 顾栩早就很不想博关注了,他觉得现状就很好,江崇律能每天乖乖的又温和的已经足够了。 他关了自己这一侧的灯,陷进被子里的那一刻就差不多要睡了过去,半晌听见被子发出的摩擦声,他没在意,但当江崇律的身体向他靠近,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时,顾栩几乎立刻清醒了。 半侧暖光照依稀照的清脸庞,江崇律在吻他的耳垂,吻他的侧脸,沿着后颈的曲线向下亲吻。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顾栩心脏重重的跳着,一声一声,完全盖不住江崇律的喘息。 “….要做吗。” 略哑的嗓音在暧昧的空气中有些单薄。江崇律停了下来,揽着顾栩,挨着他躺着,长长的呼了口气。“不做。” 顾栩闭了闭眼睛,超速的心跳却不甘于平静,他转了个身,江崇律另只手抬起遮住额头,闭着眼正试图平静呼吸,不甚明亮的半边昏黄把他一张被万物宠爱的脸映的熠熠生动,很难对这张脸的喘息平静热血,于是顾栩从他的嘴角吻了回去。 喜欢他的嘴唇,很喜欢。 江崇律陡然睁眼,抓着顾栩的手用了力道,几秒后又历经百转千回的挣扎一样重新加大了力道,面前的这张脸,闭着眼睛也是他喜欢的形状,这人长着从头到家各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的欢喜,即是妖魔,也是债。等他睁开那双眼。等他开始笑成弯月,等他扬起头,露出完美的下颌线条,等他开始发出声音。江崇律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会变成浩瀚宇宙里,脱轨的行星。 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他会有自己的恒星,恒星长了顾栩的眼睛,是顾栩的声音,笑起来会发光,比月亮还要亮。 顾栩费力的喘息,更重的是震耳欲聋的心跳,他在规律无常的节奏里不断迷失,又不断聚焦,直到他不再有力气,只能抱住江崇律的脖子,看得清他脖颈每一根因为用力而膨胀的青筋,顾栩抚摸他的颈,他的发,吻他紧抿的唇,尝他辛劳的汗。 他实在是乏力极了。 江崇律在极度克制的喘息里问他“顾栩,你最喜欢什么,你最想要什么。” 彼时顾栩望着他的眼睛,那眼睛也许在等他的主人早已确定过得答案,但顾栩没有说。 喜欢太肤浅了,即使他从不喜欢世间万物,也仍觉得这是个浅薄且放荡的词,水性杨花,人尽可用,配不上他。 “极光,我喜欢极光,想去冰岛看极光,去芬兰看北极光。” 顾栩太累了,温热的暖流会渗透粘膜,会融进毛细血管吗,会不会在某一组基因序列的微小组成里被记住。 江崇律把他抱起来往浴室走去,他疲倦的拎不起手臂把自己挂上去。江崇律难得体贴的低头来吻他的唇角。 “我爱你。”江崇律说。 顾栩闭着眼睛,也许是听到了,眼睑微微闪动却没有睁开。他疲惫极了,缩进温水中自动蜷了起来,温热的手掌在水中重重按在左侧心房,那里苦闷不堪,几秒之内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像要看热闹似的往那里冲过去,可这颗孤独心脏太脆弱了,像条被网住的鱼,跳的又重又小心,顾栩没有疼痛的感知,很想问问它,是你在疼吗? 第78章 从那场葬礼开始,江崇律以为顾栩会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在许止萦受伤后,他以为顾栩会闹一闹折腾折腾,就像最开始那样好叫自己多分点心,转移不了视线,甚至在等自己真的像表白一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也以为顾栩会很开心的回应的,他明明没有睡着,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被动的沉默让江崇律觉得有些失望,顾栩在身侧背对着他睡觉,睡得很熟,江崇律突然想到他后来再也没有在睡觉的时候不发出的声音的哭了,也没有再露出难过的表情。 夜晚是差劲的,容易受月亮潮汐的影响放大情绪,扩大感伤,又因为漆黑的时间太长,令人生出无端慌张,不仅如此,这潮湿浓稠的夜里一旦静默下去,江崇律慢慢的开始意识到他好像错过了很多时间。 没有问过顾栩为什么会哭,没有关心过哪里会痛,也没有向他解释过自己其实并没有喜欢别的人,他错过了很多合适的时间,那些他以为顾栩会问的,可现在他好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想到这里,茫然的空虚让江崇律第一次觉得他也会需要安全感。 顾栩做了个梦,有些诡异的梦见了冷怡婷,是个太阳正在落山的傍晚,梦里他变成了幼小的孩童,不知道因为什么伤心的事情,哭的肆无忌惮。冷怡婷坐在家中阳台的遥遥椅上抱着他,温声的哄着他,逗他,看的顾栩很着急,虽然他梦里确认了好几遍冷怡婷抱的是真的自己,可她一遍遍的说“小羽别哭啊,不痛不痛拉。”又让上帝视觉的顾栩很不确定,像是偷窃了温屿的东西,梦里思维真单纯啊,明明被母亲抱着,他却只觉得慌张。 可还没等他惊疑惑过去,冷怡婷突然坐了起来,顾栩的视线里出现了雪白的小狗,蹦蹦哒哒讨好的蹭裤腿。小小的顾栩一下子就不哭了,顾栩的心跳却疯狂的开始加速,重的像老旧的洪钟到点的撞鸣,头晕目眩里,冷怡婷表情越变越冷,这次被扔下去的不是那只雪白漂亮的小狗,她怀中颤抖不停的孩子不再哭泣,小小的顾栩被腾空举在空中,他慌张恐惧的蹬着腿,害怕极了。 “妈妈,你掐的我好痛啊…” “妈妈….我好害怕” 狞笑扭曲了原本温柔的脸。顾栩听到冷怡婷幽幽的开口道“因为妈妈爱你呀。” 那笑声伴着一阵剧烈尖锐的疼痛在瞬间刺进了心脏,高压密集的疼痛让他几乎断了呼吸,吸不进氧气,胸腔闷的他脑袋发晕,无力到几近窒息。顾栩根本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在温屿死后他再也没有对疼痛的感知,竟不知道,原来心脏疼是这种感觉。 江崇律震住了。 “顾栩...?” 他以为自己把顾栩压到了才呼吸不过来。可是却越看越不对劲,顾栩绷直僵硬的身体挣扎的很无力,一会儿缩起来一会儿又仰头压抑的喘息,他始终没醒来,脸色苍白,额发全湿,神色极度痛苦,发不出声音,整个人窝在自己的臂膀中。 “顾栩…顾栩??!” 江崇律下意识的去找药,慌忙中打翻了床头柜的水杯,翻开抽屉,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的药物,没有一个是江崇律认识的名字。 他几乎从没有关心过顾栩在吃什么药,当然不了解什么样的药能救现在的顾栩,毫无章法的把柜子翻的一团乱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站在楼梯口大声的叫着陈蒙的名字。 “你快一点看看他怎么,他要吃什么药?.我...” “别急。”陈蒙查看一番,冷静在一堆打翻的药物中找到针剂,房间内有吸氧设备,但是顾栩很难吸进去,他了解病情,帮顾栩舒展开身体,见顾栩花了大力气按在自己的胸腔上,睡衣都被抓的全是皱折,看的江崇律深深的捏紧了五指。 陈蒙极有条理的把顾栩扶坐起来,缓解血压释放,强心剂加上应急舒缓的辅助按压,顾栩神色慢慢好了许多,江崇律不知道他是在昏迷还是只是睡着,此刻才觉得一条条的冷汗沿着自己背脊的线条往下流动,痒的发麻,可顾栩靠在他身上坐着,江崇律动也不能动。 陈蒙舒了口气,看到江崇律衣衫凌乱着,衣角是打翻的大片水渍。“心脏供血不足,呼吸困难,心脏绞痛,可能最近累到了,他最近是不是胸闷,常常隐痛。” “他不肯对我说。” “哎” 顾栩脸色发白,舒缓过来的脸色让他除了呼吸声很重看上去又正常了下来。陈蒙拿了罩子给他罩住吸氧,大半张脸蒙进起雾的罩子里,看上去很脆弱。江崇律盯着那堆不知道名字的药,心情非常糟糕。 陈蒙也留意到那堆乱七八糟的瓶子,一一整理好,又顺口告诉他什么时候吃什么药,哪些药又要怎么用。 江崇律默默的听。 顾栩一天要吃十八颗药,他第一次知道。 有些药被打开了,有些药还很多,只有应急的相对于吃的比较多。陈蒙皱着眉说胡闹,江崇律焦心又生气。 可是他没资格。 顾栩很不惜命,可是他江崇律不见得就有多惜过顾栩的命。 陈蒙怕俩人着凉,等顾栩缓过来后,陈蒙多给他放了个枕头,好让他舒适些。 这对顾栩来说,只是一场不太好的梦,半夜他迷迷瞪瞪的醒了会儿,扯了脸上的氧气罩,见江崇律熬得眼睛通红,还跟他说了两句话。 “是不是我打呼噜了”其实也算不上打呼噜,有时候喘不上气,呼吸声会很重,顾栩不到万不得已,懒得去吸氧,但是江崇律在身边睡觉就不一样了,他担心会吵到他。 江崇律摇头,沉默的把他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嗓音有些暗哑道“有没有哪里疼。” 顾栩想到自己做过的梦和罩在脸上的罩子,在被子里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确实是不疼的。 “我很好。” 于是江崇律也没说什么,不作声的重新躺下靠在他身边,顾栩稍稍往床边移了些,低低的咳嗽了一会儿,他怕江崇律知道他喝酒打呼会生气,于是继续转个身睡觉。 这一觉,就睡得特别沉。唇干燥着,睡得脸色有些红,江崇律起床后怕吵醒他,特意把门窗都关好,连洗漱都小心翼翼的。 这一天他哪里也没去,独自在书房抽烟。 当初医生告诉他,换一颗心脏对顾栩来说也没什么好的效果,他本身受药物损害过度,又因为耽搁了治疗时间,造成其他脏器都出现了严重的功能损伤,肾脏和肺部出现过急性衰竭,已经是不可逆了。而换一颗心脏的所可能产生的排斥反应会直接影响各个器官的再次衰竭,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换一颗心脏,是活下去唯一的可能。江崇律始终知道这颗心早晚会撑不住的,可是顾栩看上去一切都还算好,他总觉得这个晚会很晚的。 顾栩醒来告诉自己他很好,哪怕自己不久的刚刚才目睹他身上的惊魂一场。 他真的好吗,原来他很不好。 这个晚,近到随时随地都可能算晚。 顾栩满打满算,才25岁,是如此年轻的生命,25岁的生命,几个字,曾一度是江崇律无法面对的原因,而具体是25岁的生命,还是25岁的顾栩,江崇律从不敢去深究。 梁纪曾经说,如果你想到了目的地停车,但这条路没车位的话千万不要随便换条路,等你换条路用脚走过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要么前面有辆空车位,要么有人正在停进空车位。 后悔了就是后悔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上是有路到桥头自然直的说法,可路是别人走的,桥也是别人造的,该走的时候没有走,下次再过的话,就很难过了。 江崇律就很难过。 顾栩睡了一上午没有醒,有些咳嗽,但还好没有发烧。江崇律怕烟味熏到他,洗了澡刷了牙再去把他叫起来吃饭。 陈伯煮了非常清淡的玉米汤,顾栩喝了几口,不愿意多吃,江崇律一直在劝他也不为所动,门铃突然响了几声。 “崇律” 开门后,先进来的是江崇律的表姐江晴,顾栩正好找机会放下了汤碗,刚准备打个招呼,江晴朝一边让了让,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个人。 “止萦?” “崇律哥哥….”许止萦朝江崇律讪讪的笑了笑,倒是江晴很理解她的尴尬,笑着将她拉了进来 “我去看萦萦了,她知道你喜欢吃国外那家叫什么的蛋糕呀,一直都在做个不停,你瞧瞧,这手” 江晴拉出她的手给江崇律瞧,女孩子的手指上果然有一些烫伤,江晴的揶揄让许止萦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做了好多,今天的口味很好,还没有一模一样,但是想…让你尝尝..” 江崇律对蛋糕半分兴趣也无,甚至见江晴一张笑脸都觉得有些不悦。他没有立即接过,是顾栩走过来,对许止萦打了招呼,江晴才顺手接了过去。 “顾..顾栩哥哥也在啊。” “嗯,我很快要去国外,正好省点房租,再打扰你的崇律哥哥一段时间” 他是笑着说的,听着也像是在打趣江崇律和许止萦。后者听了娇羞,江崇律听着只觉得难受。江晴总是不愿意与顾栩对视,但依然很客气,见面始终先关心顾栩身体如何。 她难得对顾栩多说些话,顾栩听了也懂她的意思。自觉道“我睡得晚,有些困,先上去你们聊。” 他看上去确实脸色不好,许止萦也乖巧的要他好好休息,倒是江崇律三两步走过去拉住了他。 “你先去把饭吃完。” “我吃完了呀。” “你一直在咳嗽,陈伯炖了川北梨汁还在保温,去把那个也喝完。”江崇律定定的抓着他,江晴的脸色又出现了熟悉的别扭,就连许止萦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顾栩怕她误会,直到点点头应了一声江崇律才目送他转头去了厨房。 炖锅很烫,顾栩不小心摸了下,烫了点,刚要把手伸进去端,手背就被打了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是不知道烫啊,还是不知道疼啊。” 江崇律竟是不放心,又跟着他走到厨房,看了看他的手指没有被烫到,瞪了他一眼,又把锅里的雪梨汤用夹子夹出来,倒在碗里配上勺子,一气呵成,要顾栩拿上去。 在身后的江晴两人看的都有些愣怔,顾栩有些尴尬,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加速往楼上走去。 江晴见状对许止萦笑道“瞧见了吧,崇律只是看上去冷淡了些,以后你们在一起了,他不晓得是个多贴心的好男人呢,萦萦可赚了” “姐姐,别这样笑我们啦。” “还不好意思,你们都这么熟了,姐姐等你们好事定了,才能真正笑呢” 她有意无意的说着,把话说完顾栩正好爬到二楼,听见楼下茶杯重重搁在玻璃上才微微停顿了下。 顾栩浅浅吸了口气,没继续听江崇律会说些什么,随手把门关上,静静的喝他的梨汁。 第79章 江崇律对江晴的反感全放在长久的沉默里,他们尴尬的坐着,江崇律两腿交叠,翻一本顾栩放在沙发旁的书,这书被翻译成中文后,晦涩繁复的怪异语句让他读的有些费解,来回多看两遍就不耐烦的皱眉,只是比起聊天,他似乎更愿意继续看下去。江晴偶尔添添水,许止萦却依旧盯着自己手上被烤箱烫到的地方微微发怔。 陈蒙出门回来,带回了两只兔子,顾栩不喜欢肉食,饭量也不多,最近不是煮玉米汤就是莲藕汤,怕是吃腻了,想不到什么能补充些营养又调剂胃口的,正巧看到兔子,陈蒙也就顺手买了回来。谁知进门发现家里来了客人,气氛还有些严肃。 “这兔子…是要用来吃吗?”许止萦见陈蒙一手提了两只耳朵,有些惊讶的向江崇律问道。 陈蒙见众人都向他看过来,揪着耳朵往上提了提,温声笑道“是啊,买了两只肥兔,准备做兔子汤给顾先生呢。” “可这是兔子啊…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江崇律对兔子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也感觉不出许止萦想救一救兔子的恳求目光。 “萦萦喜欢兔子?”江晴问道。 许止萦立即点点头。于是江晴暗暗捏了捏包角,笑着向江崇律说道“崇律,萦萦这么喜欢,要不送给她好了,我去给你们做点别的好吃的?” 江崇律冷冷瞥了她一眼,对江晴今天的行为十分不喜起来,江铭去世后她就没有了主要的工作,确实花了大多数时间操心在江崇律的事情上。 看了看厨房,江崇律轻飘飘的答道“你没听到是要给顾栩做汤的吗” 这话好理解,听起来却不好听,江晴一僵,心下就有些忐忑,她在之前刻意多说了几句提醒顾栩的话后就已经能感觉到江崇律的冷淡,这下她知道江崇律是嫌她话多了。可她又不明白明明他待许止萦是好的,也以为是能有个结局的,所以许止萦央着她就带她来了,谁知是这样的冷遇呢。 许止萦有些鼻子发酸,还是懂事的站起来笑笑“嗯,身体要紧。” “今天先不打扰崇律哥,我要先回去了,晴姐一起走吗。” “嗯,我也一起走了。” 连她都看得出江崇律突然的冷淡了,江晴怎么会不识趣,俩人匆匆忙忙的一番告别,到了门口,正好见陈蒙提了一只去了皮的兔子,许止萦不敢多想,走的却更快了。 陈蒙看着俩人,奇怪的笑道“兔子好看能有什么用,兔子更好吃啊。”江崇律十分苟同,问道。 “还有一只呢” “留着明后天吃吧。” 兔子十分壮实,肉也不少,陈蒙滤掉油,喝起来挺鲜美,另一只则兔子关在后院,又白又大,晚上顾栩喝完兔子汤,拿菜叶子去逗那胖兔子,他看上去竟然也挺喜欢小动物的。 果然,隔了两天,兔子汤换成了鸽子汤,那另一只兔子命不错,听说顾栩下班没事就去喂菜叶子,陈蒙就把兔子的四只踩得黄黄的腿洗了洗,放进家里到处蹦跶,于是顾栩在楼下玩兔子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他笑的多了,江崇律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咳嗽一直都没好,断断续续,说是药物的副作用影响肺功能。离要走的时间也更近了,顾栩逐渐把手上的工作内容做了交接,又在私人账目上拨了一笔费用让部门的人去吃了顿大餐,他的前几年也会一直应酬着各种局。常常衣冠楚楚,装腔作势的去说各种场面话,可谓游刃有余。但真到了自己离职的时候,他却称病不去,倒也不是怕伤感,见惯了各种离别,他还真挺怕被关注的,特别是跟自己有关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得很。 晚上这一层大部分人都去聚餐了,顾栩自己在办公室把东西都收拾好,搬起来也不多,就是总觉的这条走廊特别长,走的有些慢。 “哥” 顾栩停了一下,他没注意,模糊漆黑的走廊里传出声音,差点吓一跳。 “顾正中?” 顾正中点点头“嗯”一声,靠着墙也没动,他拽了拽领带放下踩着墙的长腿又掐灭了手中的烟。 顾栩许久没在公司见到顾正中,这会儿在这遇上他,应该也不是巧合。他瞧着顾正中扔在附近花盆里的烟头,不经意的笑了笑“你跟着梁纪,别的没学好,怎么学会抽烟了。” 顾正中鼻腔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你从小到大也没理过我,怎么会知道我学过谁的好。” 小时候的顾正中,其实顾栩是没有多少记忆的,依稀是个爱跟在他身后哭个不停的倔强小孩,烦的很。长大后他的名字大概又只存在于顾家年长一代的叹息之间,倒是顾正中对他总是有怨怼气似的。 “你在顾家,怎么会学的坏呢。” 顾正中往上叹了口气,并不太想接话,说的话听上去有些不开心又很无奈“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嗯,今天请楼上的同事聚餐,你怎么没去。” “等你。”顾正中一手提过顾栩的纸箱子,径直向电梯走过去“你跟我一起去吃饭。” 顾栩没动“小中,我不想去” 顾正中握着箱子的五指间紧了紧,听顾栩说话竟有一丝酸涩,他没回头,只说“走吧,我们去吃别的。” 顾栩还是没动,顾正中又有些想生气,但还是忍着了“就算江崇律在哪等着你,让他等着又怎么样,我等了你十六年,我刚回来你就要走,从小到大,你当哥哥的,请我吃顿饭不行吗。” “不是..” “不是什么,顾栩,你….你怎么了?” 顾栩有些喘不过气,眼睛看不见东西,心脏跳得非常快,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心跳才平稳下来,接着才逐渐看得清顾正中一脸焦急的样子。 那是真的焦急,急的在身边到处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扔了箱子跑来,文件和一些零碎的东西砸了一地。他抓着顾栩的肩膀,像是怕顾栩出了毛病又不敢摇晃他,只是一直在问他怎么了怎么了,突然顾栩就笑了。 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 “你傻啊,吓我一跳”顾正中松懈下来打了他一下,也不重。接着就蹲下来给他捡东西。 顾栩就想啊,原来确实是到了这种时候了,比如断头前会有断头饭,死亡前会有回光返照,被行刑前会被问有什么愿望之类的。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真正愿意关心他的人。 即使缺失、遗忘了16年,但还是有这样的人的。 看着顾正中追着东西捡来捡去,顾栩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他好像也是会任性的发脾气,然后把球和玩具扔了老远,再然后顾正中小大人一样一样样再捡回来。“小中。你小时候都叫我什么” “小羽哥哥啊。” “真的是羽毛的羽吗”他把顾栩这个名字背的太久,好像顾羽这个名字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没有人会记得了。 顾正中把捡来的一只小象钥匙扣往箱子里一扔,淡淡白了他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你是那个羽,你是我们这一代第一个出生的孩子,爷爷不喜欢小叔做的许多事,却对你期望很大,我们一家子都在学音律,他要你自由如鸟,羽翼生辉,后来的孩子,再也没有那么好听的名字了。而且爷爷一直以为你叫顾羽,他找了这么多年,都在找顾羽,所以他才找不到你的,哥。” 顾栩听了半晌,靠在墙上喃喃道“是这样吗,从没有人告诉过我” “小羽哥,哥。”顾正中低着头“爷爷年纪大了,你别怪他。” 顾栩摇摇头,爷爷年纪确实很大了,头发已经全部银白,笔直如松腰杆也已经半驼蹒跚了。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哥,其实我..” “是你给宋蔚的票吗。”顾栩轻轻的笑,他早就猜到了。不然宋蔚那样完全不懂音乐,听钢琴都会困得人,怎么会兴致冲冲要去看小提琴的演奏会。何况还是那么好的位置。 顾正中讶异的看他一眼,又随即释然“爷爷总说我爸拉的琴不好,爸一直拉到国际上,爷爷也能挑出毛病,我爸生气了很多年才知道不是他拉的不好,而是小叔不在了,拉的再好,也比不过小叔。” 自然,在爷爷心中,他做的再好也比不上找遍人海也找不到的顾栩。 顾正中的爷爷顾莘,国家文哥时期他成功在国外钻研进修,回国后成乐中国第一代小提琴音乐家。从此顾家一门就没出过平庸之辈。顾至远和顾正中的父亲顾至平都是享誉国际的大师级人物,顾正中的姐姐,异母的弟弟更是个中翘楚。 要说另类,除了顾栩,大约就是叛逆的顾正中,而顾正中年纪轻轻,生在顾家,自然从小也是被用心培养的,他聪明跳脱,卓绝不拘于格。来日更不可能是个无为之人。 “哥,那天我只是想让你见见爷爷,见见顾家的人。”我怕你孤独到要把一张照片贴到孤坟,怕你觉得自己没有家,怕你只剩一个人。顾正中还想开口跟他说,你跟我回去吧,回到爷爷那里,回到顾家。 然而顾栩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沿着墙壁缓缓坐下。地面很凉,顾栩伸手拉了拉顾正中。 “陪我坐会儿吧,小中”他小声的咳着,眼白全是红色血丝。等他咳嗽停下来,他说了声抱歉。 纸箱里有个铁皮打火机,忘记是谁丢在办公室的了,顾栩这会儿拿出来叮咚一声打出不灭的火光。在顾正中的目光下把火移动到了手掌下。 变魔术似的,他眉头皱也不皱的在烧自己的手掌心。顾正中忍无可忍的拍飞了打火机“你疯了。” “有时候我也希望我疯了。” “小中,如果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听你叫我小羽哥哥。我就可以回去见见爷爷了。可是现在我活的不会比爷爷久了。” “你在说什么,你…” “我快死了啊。”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一片红肿鼓起。顾正中皱着眉没有说话。“所以我不能回去了。” “其实你知道的,对吗,心脏功能衰竭三期到四期这个样子,听上去就很严重了。其实还要更严重一点。我偶尔会看不见,听说是血压不足,更重要的是,你看”他伸手按了按烧过的地方“我好像在很久前就没有了痛觉,拿刀切到自己,不小心被撞到或者像这样被火烧,都不会感觉到疼了。” 顾正中皱着眉,紧张又小心,眼神里比关切更多的就是着急,他忐忑的看着顾栩,顾栩只好噗嗤一声笑出来。 是了,就是这样的神情,他一直想从某个人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那种关心,疼惜,紧张的样子,是谁都行,顾栩始终认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需要,被珍惜,被,同物种的人类小心的爱过。 他安慰顾正中“没事的,这样其实很好,你知道有时候心脏会发生严重的绞痛,但是因为我感觉不到,所以少受了很多苦。” “你..我一个人住,你还是住到我那里,我会照顾你的,然后我陪你去美国。好吗。” “江崇律…” “别提他!!” “好”顾栩拍拍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顾正中连忙扶他一把,顾栩突然想到了梁纪。说“爱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人的思维在超出自梏格局后,对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会没有任何先天条件存在,是男是女,是年轻或年迈,贫穷还是富有都没关系,你只要自己很好,并且相信自己很好,就足够了,剩下的,是别人的事情,不要替别人担心别人该担心的事情。” 顾正中目光闪了闪,他懂顾栩在说什么。他和梁纪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但从没怀疑他们能解决的很好。如果顾栩所说,他们都是各自很好的人。 “那你…” “我会去美国,去治病,去好好生活。你不要担心我,如果凑巧我能活的久一点,会回来见你,见爷爷。我的爸爸在这里,爷爷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好,那我在家等你。” 顾栩笑着欠身帮顾正中拍了拍背后沾到的灰“好啊,你只需要等你的小羽哥哥,好好等。” “还有啊,谢谢你告诉我” “什么”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顾正中也苍然的笑了笑“是啊,一直都好听,我下辈子不想叫顾正中了,太难听了。” “那你还想叫什么?爷爷要生气的。” 顾正中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他下辈子想叫顾栩,不仅下辈子,他甚至想在每个平行时空里叫顾栩,分一分他的苦,缓一缓他的痛。 “你呢,你下辈子想叫什么。” “当然想叫顾羽啊,我每一辈子都想叫这个名字。” “好啊,你当我的小羽哥,我还给你捡球,捡变形金刚,捡什么都行。” 顾栩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好像长长久久以来,第一次这样因为自己,很开心。他们像真正的兄弟一样,请弟弟吃饭,哥哥买单,弟弟开着车,弟弟讲着冷笑话,弟弟说着爷爷的趣事,聊院子里种的花,养的鱼,鱼有一红一白,爷爷管红的叫小白,白的叫小红。 直到哥哥睡着了,弟弟再给他盖上衣服,哥哥却不知道他睡着后,空气沉默的像凝固,弟弟脸上一点笑都没有,发了很久的呆,眼睛里全是红,他特别想抽烟,却因为不想开窗让哥哥受凉不敢抽,他明明想揍江崇律一顿,却在见面时因为不想哥哥不开心,忍着痛苦把哥哥放回他手。 “你会跟他一起去美国吗。” 江崇律把顾栩从车里抱出来,放在沙发上,看着他给顾栩盖上被子,顾正中站在门口递给他装满的纸箱子。 “会的。”江崇律答道。 顾正中点点头,回头多看了顾栩一眼,转身就走。 那箱子里有许许多多的小东西,用过的钢笔,小象形状的钥匙扣,许多盒拆封吃了一半或者几片的胃药,还有很多巧克力。 江崇律一个个查看,把玩着,偶尔想着顾栩什么情况下在碰着这些东西,看到小象,江崇律笑笑,看到胃药又觉得心疼。 江崇律甚少吃巧克力这种食物,他也拆了一块放进嘴巴尝,苦的,很浓香,苦了后又变得特别甜,嘴巴里全是糖和类似咖啡的味道。他不喜欢,有些为自己愚蠢的幼稚而生气,于是低头重重的对着睡着的顾栩亲了一口,亲的他嘴唇上全是黑色巧克力,许久后想想又轻轻给他舔掉了。 看吧,这人就是睡着了,也要把他拿捏着呢。 顾栩之前住在医院里,每天精神都很差时,江崇律也会像现在这样把他抱在怀中,像抱着个小孩童一样横放在两腿之间,靠在臂弯,既能很好的保暖,又能及时查探他的气息心跳。 顾栩很瘦很轻,一百多一些的体重,腿细到江崇律的手掌不敢丈量,他睡着了也会低低的咳嗽,每次这样闷闷的咳嗽,纠结的都是江崇律的心。 他会想到那颗消失的心脏,也会想到躺在ICU无声无息的顾栩。那些不可预知的事情,从加重的水肿和缓解不了的咳嗽开始,让他夜不能寐。 他会轻柔的拍顾栩的背心,也会在他睡着后拉开他的手,用掌心顺他的胸口,用拇指舒展他的眉毛。这些顾栩是察觉不到的,他总是越来越多的陷入疲乏的睡眠,甚至因为爬楼梯太累,被迫临时在一楼添了张床。 不用再上班,等待的日子里,白天顾栩就躺在沙发上看看书,看累了睡觉,那只硕大的肥兔子,陈伯叫它小白,但是兔子应该是没有脑袋更没灵性的。小白听不懂人话,它只是喜欢缩在太阳的地方,顾栩的脚旁,或者是地毯的角落。 江崇律每天四点下班,赶在太阳落山前,要把顾栩叫醒,让他吃东西。偶尔还要顺路买新鲜的生菜或白菜,给小白。 顾栩捉了小白,放在毛衣上,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耳朵里是浮动的像枝叶的毛细血管,淡淡的血色,很有活力的样子。顾栩常常生气的觉得不公,连兔子都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他不能呢。 许止萦又送过几次布朗尼,江崇律没时间去尝,有一次许止萦亲自送来办公室,江崇律急着出门开会,开完会忘记了这事儿,直接回家了,许止萦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硬是没敢打电话。她哭着回家,引许止霖发了大火,又接着被江崇律退避三舍似的冷待着,哪能不委屈。 于是江崇律在隔天就收到了一封快递邮件。 邮件直寄到家里,陈蒙把它放在书房,等到江崇律下班回家陈蒙再想起这件事来,已经过去了一天了。 邮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一个小男孩,有些特殊是这个男孩长得十分特别,五官出色,更出色的是那双蓝绿色眼睛,这孩子江崇律认识。 海茵,还可以换个名字,他叫顾栩的心脏。 江崇律在书房摔坏了一个台灯,声音大到让陈蒙跑来询问。江崇律只说是不小心摔坏了,陈蒙也没能说什么。 隔天,江合一天的日常刚开始,各部门已经将许家姑娘和江合老板的绯闻传了个通透。什么许家的大老板亲自登门,什么气氛融洽啊,相谈甚欢啊,脑洞先进的人,已经翻了黄历,把近期适合定亲的日子都给编好了。 顾栩边喝着菊花梨汁茶,边看着群里的各种门当户对佳偶天成的小段子,顺手再摸一摸腿上水光油滑的兔毛,想着自己不在公司,是不是要把群退了避嫌比较好。 第80章 办公室里,江崇律挥退了添茶的宋秘书。只剩下周恒黑着脸站在一旁盯着许止霖。 “海茵在哪里。” “江总,我认为当下谈我妹妹的事情比那个小孩子更适合” “抱歉,工作时间,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私事好谈。” “哦?私事” “海茵是我们旗下福利院合法收容的孤儿之一,几个月前已被我合法领养,于公,他是我福利院收容的儿童,许总要跟我谈私的话,他是我的养子,我难道不应该关心我的孩子在哪里吗” “哈哈江合有今天,确实是江总年轻有为,怪不得我那不成器的便宜弟弟,只能夹着尾巴被驱逐出境” 许止霖单论为人处世,确实是个正直果敢,称得上坚毅刚正的人,眼界高,格局宽,只有在扯上了亲妹亲弟时,流露出的那洗不净黑帮大少气息,几乎与许景行的邪诡如出一辙。 “懂了,原来是许二少的手笔。” 海茵的养父母都在越南边界,他还有个弟弟,已经找不到人了,想必也是被许景行顺手带走了。 “江总不必着急,你知道,我也不喜欢我那个便宜弟弟。开门见山,你要这颗心脏,我亲自挖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江崇律目光渐冷,许止霖却不以为意的哼笑一声。 “我妹妹喜欢你。喜欢你是她的事,我讲道理,本强迫不得你。但现在不同了江总。她因为你受伤,半边脸见不得人。”他点着了根烟,深吸了一口,两手一摊道“外边谁不知道,我家萦萦爱你爱的不得了。” “外面又有谁不知道,你不娶她谁娶她?” “许总,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谁,不要紧,你喜欢你的顾经理,梁经理,是男是女,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的妹妹喜欢你,她因为你名声尽毁,你得负责任。” “她要什么,我可以付” “她要你啊,钱我有的是,我知道你们这些搞企业的人,都看不上我们家的出生,不想跟我们沾边,但是不行啊,江总。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许家,我可以洗心革面,立地成佛。但为了我妹妹,我依然可以拿刀拿枪,遇佛杀佛。” 许止霖淡淡的说,重重的吐着烟圈。江崇律有些微微走神,创立一个企业的不易和艰辛,没人比他懂得更多,但愿意为了某个人,顷刻间推翻抛弃,不是每个人都有许止霖的底气的。 “我不能跟许止萦在一起。” 许止霖轻笑一声,将烟灰按灭“那就请江总再考虑考虑吧,我用一颗心脏换我妹妹一张笑脸,你用一条生命换一点登不上台面的感情,我等得起。” “你刚才说,为了你的妹妹,许氏的一切,茂云实业都可以放弃,是真的吗。” 许止霖疑惑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玩味却毫无疑问的答道“当然,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茂云当成许止萦的聘礼。” 他笑了笑“江总,你一直都是聪明的人。” 江崇律也笑了笑。 “当然。” 第81章 许止霖走了后,江崇律什么也没做,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沉默了许久。 周恒低头暗暗的皱了皱眉,他甚至觉得江崇律是真的在考虑许止霖的建议,只是他同样无权发表自己的意见。 “机票和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周恒知道他在问去美国的事情,随即点头“都安排好了,莫芒和奇奥都提前安排人收拾妥当了,就看顾总喜欢哪边的园子了。” 那两处庄园都很大,特色各有不同,莫芒庄园有一片约三十几公顷的小型森林,生太环境很不错,但是太大了些,安静却也冷清,奇奥比较生活化,有一套独立的自供运营系统,自带生活农场,租给附近的村民提供牛奶羊奶,平时也会往这边寄品质优良的农产品,最重要的是人们都比较随和,不影响宁静的生活,也不会枯燥。 顾栩在美国期间,将会是为期不短的分别,江崇律也不能长期呆在那边,早期只能尽量抽时间在那,除非把重点扩大。 想到许止霖的话,他微微扬着嘴角,对周恒道“住奇奥吧,热闹一些,不容易孤独。” 周恒点点头,又问道“您这次要去多久?” “至少一个月,等他在那里稳定后我才会回来,到时这边都靠你盯着了,这之前,先提两个部门经理上来吧。” 一个月的时间,对江崇律来说也已经过长了,周恒心里有数,挤压出来的时间,很多东西都要提前安排好,要打理的事情还很多,很快就跟着忙了起来。 而那张顾栩口袋里的演奏会票,江崇律记住了名字,特意去看了另一场。 他没有看完,他想顾栩来看的本意,也不过只想看看人,就如同他每天下班什么也不干,把车停在顾家大门附近独自默默枯坐几小时,看看顾家人进人出,运气好能见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运气不好遇到下雨,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吧。 江崇律以前总想不通,顾栩会习惯性不直接来问自己的行踪,而是通过千奇百怪的方式去知道,又小心眼又霸道,不爱闹,江崇律只觉得他可爱。 如今顾栩似乎对他的行踪不感兴趣了,完全不闻不问,倒是江崇律开始想着各种法子打探着顾栩整天的行踪,喜欢听陈蒙说顾栩刚喝了鸽子汤,抱着兔子在晒太阳,也喜欢每天被人提醒四点到了,于是他脑中就产生回家的条件反射。。 在他脑子里,四点,就代表回家。四点太阳就下山了,他要回家把睡在窗子边的顾栩挪到卧室,晚了容易着凉,晚了天黑他醒了也会不开心。 他不想顾栩不开心。虽然他至今仍没有捉住所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但如果非要对一个人说的话,好像只能是顾栩了。想想别的人,江崇律的大脑在思考的第一秒就断绝了可能性。 只是顾栩好像变了。 江崇律见顾栩喜欢兔子,就让陈蒙去问顾栩喜不喜欢动物。江崇律亲耳听到顾栩说“喜欢呀” 于是他才跑去宠物店买了只最贵的猫,雪白雪白的,脸上带点淡淡的灰,蓝玻璃珠似的眼睛。他以为顾栩会非常开心的,至少不用抱着用来吃的肥兔子睡觉。 江崇律认为只有这么好看的猫,才配靠在他旁边陪他睡觉的。 但顾栩见到猫只是蹲下来摸了摸它竖起来的耳朵,他对江崇律说“我快走了,养不了小动物了。” 江崇律郁闷道“兔子能养,猫不能吗” 顾栩回头看了看兔子奇怪的说“我走了你把兔子吃了就行了,猫你也要吃吗”顾栩看着那一脸“我很贵”的猫,眼神十分单纯,看的江崇律不仅手背崩出了青筋,甚至觉得猫都抖了几抖。 江崇律气的没脾气,猫在家呆了几天,顾栩不理那猫,江崇律就开始嫌弃它讨不了欢心,反而被叫的很烦,某天梁纪上门,就顺手送给梁纪了。 仔细想想,他总觉得这不是错觉,是顾栩真的变了,好像一下子对什么都不再关心了,虽然他还是总会笑,总是温温柔柔的,但就是变了,变得让江崇律无所适从。 整个正月彻底过完后,春季就真的来了。 顾栩不喜欢夏天,连带也很讨厌春天,从不觉得春暖花开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对那种不可抗力的渐入夏季的厌恶排斥感与日俱增。何况最近天天在下雨,只要在室外,哪里都是湿哒哒雾蒙蒙的,令人难以忍受。 陈蒙数次关照顾栩不要那么快就脱掉冬天的厚衣服,早晚都很凉什么的。但顾栩总觉得胸闷气短,情绪不好就觉得从里到外都是热的,黏的,只要陈蒙不在,他就只穿着衬衫活动。 但这个身体是真的废,衣服他只脱了两天,就感冒发烧轮番上阵。 他头重脚轻的往上爬楼梯,气喘如牛,企图躲进书房赖上一下午,摆脱陈蒙或者是让江崇律晚点发现再发脾气。 二层楼,他几乎要四脚并用才能爬上去,顾栩靠在休息平台的栏杆上喘气擦了把汗,看着不高的楼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身上有汗,不愿意躺在床上睡觉,趴在书房的地毯上,身边扔着几本书,因为下雨,天色暗的早,也不知道开灯,江崇律找上来时舒了口气,想把他喊醒却怎么也喊不醒。 江崇律拍着拍着就觉得顾栩不仅身体很凉,还觉得他身体很僵硬。他深刻的记得在这一瞬间,他起码脑中空白了许多许多秒,以至于手悬在半空忘记都动作。 最后他不得不颤抖的伸手去探顾栩的鼻息,他还在微微的呼吸着,江崇律轻呼一口气瘫坐在顾栩旁边,一脑门的冷汗。 他把顾栩弄下楼,顾栩靠在他颈脖边时才有所动动静的低低咳了几下,江崇律握着他冰冷的腰肢用力捏了一把也没把他捏醒。 着凉,低烧,江崇律拿毯子盖着他,黑着脸盯着,陈蒙知道他不悦又不好申辩什么,倒是听诊器冰凉的听诊头把顾栩凉醒了。 他失焦的张望了一会儿,又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百无聊赖的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江崇律气的猛一下站起身瞪着他,陈蒙颤了下,有些紧张的说“别生气…” 顾栩把脸朝沙发里侧偏了偏,受凉说话有浓重的嗡声,他闭着眼附和陈蒙的话,淡然又无所谓道“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你穿一件衬衫,就敢躺在地上睡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在地板睡觉?又跟你说了多少次保暖保暖注意保暖!!” 陈蒙讶然的各自望了一眼,又注意到顾栩单薄的衣衫,没有讲话,他其实觉得江崇律是在不满自己,于是开口说道“是我没注意…抱歉…” “不关你的事,你先去忙。” 陈蒙担心的看着顾栩闭着眼睛皱着眉,抱着肩膀动也不动的样子。他去找顾栩拿药了,江崇律知道顾栩在听,一想到看到他浑身冰冷的样子,自己后背的冷汗到现在都没干,顿时压不住五脏六肺冒出来的气,见顾栩不回话也不动一下,只觉得更气。 “你听到我在说话没有!!” 顾栩只是看不见,又不聋,他被江崇律吼的脑子嗡嗡响,根本注意不到他在喊什么,脑中的画面是无数只蜜蜂旋涡似的煽着翅膀围住他,似乎全是想戳他一下来采蜜的。 他恐惧又无辜的想啊,我又不是花,你们别扎我啊。 他躬着上半身缓解胸闷,低低的咳嗽震动着纤薄的身体,江崇律泄气又头疼,伸手想去拉他,刚碰到他就被“啪”一下拍了一下,他怒道“别碰我!!” 江崇律愣了。 陈蒙拿了厚被子和热茶来,看着他乖乖的吞药喝水,握着水杯都费力一样,江崇律只能把气自己咽回去,他不能真的不管他。 顾栩似乎困极了,蔫蔫的半靠在那里,陈蒙劝了几句才开始不情不愿的喝粥。江崇律十分头疼,顾栩能变成今天这样,自己至少有一大半的责任,更多的是无尽的后悔和难过。 无能为力永远是世上最刻薄的词,往深了想想,江崇律觉得自己都要得心脏病了。他从不曾对温屿或任何人这样生气过。温屿病了那么久,他只是觉得怜惜,觉得同情,不会生气,更不会吼他,但对顾栩,他只觉得很无奈,那种着急焦心,可怕担心的情绪一上来,就气的不行。 顾栩现在像几千年前的玻璃制品,江崇律拿着这藏品,怕摔了怕碎了,呵护的又累又疲惫,但因为这是自己的,所以怎么都是甘心情愿的。可他把这藏品给顾栩自己捧着,顾栩一点都没在意,总是弄得乱七八糟,七零八碎,叫他怎么不生气,不难过? “别和他生气了,他难受着呢,心肺杂音重,还要尽快去医院复查下看看。”陈蒙又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不舒服呀。” 江崇律向沙发望了一眼,在窗子边吸了口烟,把烟圈吐向窗外湿重的空气里。“我也很难受。” 难受,累,心慌,烦躁。一个正常人在面对疾病时会有所有情绪,原来就算是再有钱再有能力的人,竟然也不能幸免。 陈蒙伸手拍拍江崇律的肩膀,俩人沉默的站着,江崇律也没有吃晚饭,直到天黑的不能再黑了,顾栩睡的十分熟了,江崇律才绕回去,把他连被子一同抱到卧室。 他发了一顿烧,气温也不低,睡衣和掌心全是汗意,尽管已经春天了,江崇律还是把空调打开,等房间温度上来了才给顾栩把衣服剥了,去洗澡。 他四肢很软,软到无力,好像下午触碰到的僵硬只是错觉。水温不低,给纤白的肤色上了一层绯红。江崇律心不在焉的一手托着他的颈脖,一手往他身上浇水,他心口有条粉紫色的伤疤,江崇律细细的摩挲了下,没有像往日一样,立即就移开眼神,而是低头吻了吻。 顾栩轻哼了一声,江崇律一惊,顿时血都烫了起来。他盯着顾栩看,然而他并没有醒,只是无意识的扭了扭身体。 心脏不适的人,不适合泡在水里,江崇律忘记了,他懊悔的发现望了拿毛巾,只好把顾栩靠在浴缸里,快速去拿。 “顾栩!”短短几十秒,等江崇律再进来时,顾栩已经沉到水里了,水面翻出一串泡泡,江崇律快要疯了。 被呛了水,顾栩一被拉出来就醒了,眼睛里鼻子里全是水,他没多少力气用力咳,小小的声音咳到干呕不止,断断续续停不下来,眼睛里被淹的又红又湿,也不知道是头发上还是生理眼泪,满脸都是擦不干净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江崇律蹲在浴缸外面,把他抱在怀里,声音颤抖,连带着整个人都在抖似的。 他把顾栩的额发全部往后顺过去,只有一张白净无暇的脸,江崇律红着眼睛亲他的额头亲他的眼睛和嘴角,一直在温声道歉,和不久前站在沙发旁大声吼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顾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久久后摇了摇头“没关系。” 江崇律却好像后怕极了,直到顾栩站起来再走到床边躺下,他一直跟在身旁说着对不起,说到最后,甚至都在说我爱你了。 顾栩觉得他是真的吓坏了,也知道他是真的很愧疚。每当他愧疚的时候,就会特别温柔,特别好说话,特别善良,连我爱你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 学都学不像,还来哄我,顾栩无奈的笑了笑,他觉得热,把江崇律往旁边推了推,侧了侧身开始继续睡觉。 被推开的江崇律没有再抱回去,他在透着月光的浓墨里静静的想,啊,原来自己也照顾不好他。 第82章 顾栩最近连笑都不想笑了,江崇律就开始连兔子都嫌起来,嫌它腿脏,把顾栩的裤子都踩了印子,又嫌它太胖太重,压在顾栩身上会让他喘不上气。 他跟一只兔子较劲,本来是十分犯不上的,只是顾栩除了靠近兔子,在家连话都很少说了。 提前就给医院打好了招呼,顾栩要去做一次系统复查,江崇律竟然也要跟着去,他没让司机小邵来接,而是拿了顾栩的车钥匙。 那辆添越在地库里灰头土脸的,江崇律看着还挺郁闷的,他站在顾栩那辆730旁边一脸迷茫的指了指生灰的车“你不喜欢吗?” 顾栩头也没抬的回“还好。” “你其实不喜欢吧?那车我都没见你动过” 顾栩在拉安全带,想到他唯一一次开那部车的时的场景,那车是真的好,音响效果好,当年他才几岁啊,大街小巷都在放“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他一个没看过情深深雨蒙蒙的人,都记得那旋律。 鬼知道十几年后,他能在一辆四百万的车里听这首歌。那歌又矫情又缠绵,主要是竟然怪好听的。十分的应景。 他在那车里看江崇律,看温屿,看他们在一起。然后自己数星星。 “你在想什么”江崇律见顾栩楞楞的,随口问道 顾栩啪嗒一声把带子扣好,微微一哂“在想我还不会骑自行车,真可惜。” 江崇律脑子里的弦就像被指甲刮了下,产生了不知名的动荡,共振的余韵开始向四周扩散,他看了一眼顾栩,又觉得他可能仅仅就是一句感叹。谁知他接着说“其实我开过的,开过一次,所以..” “什么” 顾栩莞尔一笑“所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走了你可以九成九新转卖,不亏。” 江崇律顿时捏紧了方向盘,表情僵硬。 彩超和心功能都是提前预约的,顾栩一早被抽了六管血,抽完他早有准备的拿出口袋的巧克力咬了一大口。 江崇律没说话,皱着眉。 等顾栩脱了衣服被贴电磁片的时候,他伸手接过衣服和被咬了一口的巧克力,站在那无耻的很想接着那缺角的巧克力也咬上一口。 他很少陪顾栩来做例行复查,向来只看报告,也不知道就算是顾栩来做检查也是需要坐着等的。医院给俩人提供了特别休息室,就在彩超室不远的地方。期间有个陌生的男人敲门进来询问是否能借一些热水。 顾栩点点头,江崇律把人放进来倒热水。陌生男人堆着笑解释道,因为怀孕的妻子做彩超需要多喝水才能照的清,又不想离她太远这才来打扰,江崇律笑笑表示理解,门外一会儿就出现了他怀孕而走的慢的妻子,丈夫见了连忙道谢走了出去。 顾栩看着江崇律笔直的背影,如墨松,如高山,他突然非常泄气,默默的叹气并且低低笑了一声。 江崇律疑惑的看着他。 “我在想你以后也会陪你老婆来做彩超,我没见过孕妇肚子里小孩在动的样子,但每个要当爸爸的人看到,应该也是会非常开心的吧。” “不要乱猜,我不喜欢小孩。” 顾栩摇摇头,似乎无所谓江崇律在说什么,他喝了口半凉的水,眯着眼睛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矛盾了。你再对我好一些吧,不要再同我生气,也不要再记恨我伤害过温屿,行吗。” 他腔调柔和又平静,认真的看着江崇律,脸上有很虔诚友好的笑意。江崇律心脏被狠掐了一把,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解释。 顾栩又低声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时间又不会很多,比不得别人长久,就算我以前会让你不开心,现在也折腾不了你的。而且,你如果实在很恨我的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因果报应嘛”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估计是主任把他的检查报告送过来了,江崇律有些僵硬的站起身,顾栩摊摊手,无奈的往床上一躺笑着说“看,我的报应不是已经来了嘛。” 江崇律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江崇律出去和医生说话,顾栩背身躺了一会儿,他是真的不计较了。一般心虚的人就会反复用“真的”来显示自己的诚意。但这次真的是真的。 他想着江崇律这样的人,不走弯路,眼界高,标准高。他最喜欢江崇律的一点就是这个人不爱变动,骨子里有恪守成规的淡定和安稳。 他喜欢一切不变动的东西,不变动的感情,不变动的执念。 所以在江崇律安稳的一生中,也一定会有个安稳的妻子,会跟他一起教育出纯良正直又优秀的孩子,江崇律这样优秀的基因呢,怎么能浪费呢。顾栩想了一圈,觉得许止萦就还挺不错。 要是换了以前,这些不近不远的事情顾栩想都不肯想,但现在很自然的就能全盘接受了,当然,容易接受的最大原因就是,反正这些会发生的东西,他又不会看到。 想着想着就很高兴,高兴高兴着,就觉得他妈的,真的好酸啊。 检查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的,或许比想的还要差,江崇律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出口什么都没说,就先开始安慰人,顾栩摆摆手,表示不想听。 上午十点,不中不晚,早饭没着落,午饭又太早,江崇律其实脑子一团浆糊,他很想对顾栩解释些什么,那些关于以后有孩子的想法他觉得很荒谬,怕顾栩误解,又觉得或许顾栩并不太关心。他想两个人之间应该谈一谈的,但望了望正在看窗外的人,开口就成了“你饿吗。” 陈蒙一再强调,不能吃咸不能吃太甜,有空还要多喝水,所以江崇律随身携带着保温杯。 路边摊很不卫生,勉强找了个还在营业的早餐店,江崇律连保温杯搁上去都担心沾油,可顾栩刚刚才叫自己对他好一点,江崇律是怎么也不忍心拒绝他的。 店里没有菜单,所有食物的名称大喇喇的写在墙上。 “吃什么,我请客。”顾栩说。 江崇律看了看墙,喝豆浆喝粥喝豆花还有小混沌鸭血粉丝都是要用碗的,他拒绝,油条油饼都是很油的,他只能点小笼包。 店主穿着半截勉强看得清底是白色的围裙,相当别扭的看了一眼格格不入俩人。 江崇律见顾栩看了半天也没点出什么,以为他也觉得环境不好,说道“你自己要来的,还不趁机会吃个满了再回去” 顾栩有些懵“这些东西我一个都没吃过,不知道什么好吃。” “什么叫一个也没吃过,你没吃过豆浆油条包子粉丝汤吗”就这长大这么多年,就算是江崇律也免不了在某个时刻吃过这个城市的地方早餐。 顾栩还是摇摇头“没有,小时候没人给我吃,长大了也没时间吃”鸭血粉丝汤很有名,但是他没吃过,小笼包小汤包好像也很有名,但他确实就是没吃过,豆浆倒是陈蒙偶尔会做一些,但是是黄色的。 江崇律脸色晦暗不明,但一会儿后店老板的脸色却从别扭直接升级到了高级服务员的礼貌热情。他极其热忱的将一样样东西堆满了桌子。 豆花、小米红豆粥,甜豆浆、小笼包、汤包、鸭血粉丝汤、糯米小园子、饭团、茶叶蛋、油条还有一碗小混沌。 脏乱的小吃店,一张旧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小吃,顾栩有些脸红道“我就是说说,你干嘛都点一份” 江崇律冷笑一声“你不是要我对你好一点。” 顾栩无语的拿筷子夹了个汤包,江崇律正在剥茶叶蛋,一边剥一边说“我点了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意思意思闻闻就行” 沾了咸味的蛋白被放进了顾栩碗里,江崇律把蛋黄吃了又勉强吃了几个小包子,接着打开保温杯,等顾栩吃一口就请他喝一口白开水。 其实顾栩吃也吃不了多少,浅浅的尝了几口汤汤水水就已经被开水撑饱了,他很扫兴,离开的时候满脸不高兴,连钱都不愿意付。江崇律自觉的掏了两百块,他不想别人找钱给他的理由不是因为他阔气,而是觉得找回来的钱会很油,不想放进钱包里。 第83章 陈蒙那俩颗白果树没死的成,淋了几场春雨,冒出了绿油油的小尖牙。他叫顾栩去看,鼓励着顾栩世间万物都有生机。 顾栩最近在书柜里确实看过几本修佛的小说 ,越看陈蒙越像个修道的和尚。 离出国没有几天,江崇律突然找了个大箱子出来,往里面一样样堆东西。顾栩好奇的问他要干什么,江崇律觉得他明知故问,没好气的答“出差” 许止霖带着许止萦来的时候,顾栩正在给胖兔子捏后颈脖子。许止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他,顾栩握着兔子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顾总最近好吗。” “谢谢许总关心,过得还行。” 许止霖点点头,玩味道“我妹妹不太开心,我过得不是很好” 顾栩见许止萦看上去有些尴尬,眼神落在兔子身上,便也不想再跟许止霖搭话,他朝小姑娘笑笑“止萦,好久不见。” “是啊,顾栩哥哥。”兔子应该还是上次那只兔子,许止萦不知道心里该是难过还是开心,有些酸涩。 她一直看着兔子,顾栩便查看了下兔子的四只脚,见都是干净的便递给许止萦“你是喜欢它么” 他大大方方的倒让许止萦一惊。“它…它很可爱” “我把它的腿都洗干净了,要不要抱一下”许止萦伸出手,抓住了柔软的那团毛,心中柔软。她突然抬起头,对顾栩说“送给我…好不好..” “顾栩哥哥,送给我可以吗。” 顾栩惊讶的看着她,小姑娘眼中不全是初见时的单纯快乐,像是很伤心,甚至有一丝哀求,顾栩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许止霖,点点头道“好啊。” 许止霖也惊讶妹妹的失仪,不过瞬间就换了脸色“听说顾总一直在这里养病?” “谈不上,借住而已。许总是来找江总的吧,可能还要稍等会儿。” “不,我改变主意了,我来找你。” “找我”顾栩从容的在沙发旁坐了下来。“许总找我谈什么呢?” “止萦,你去厨房帮那位陈先生切水果吧。”许止霖开口,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在家郁郁不乐,哥哥一时生气要跑来找江崇律,她生怕哥哥会说什么不好的话,才跟了来,还好江崇律不在家,她倒是松了不少气。 许止霖的气场不全是职业性的睥睨感,而是浑然天成的自得。他半天不开口,打量着顾栩。 “江总前段时间答应跟我做个交易,迟迟不兑现,我着急。” “既然是江总的交易,为什么跟我谈呢。” 许止霖低头轻笑,他玩味的眼神和戏谑的笑意和许景行其实是不一样的,但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倒是一脉相承。 “顾总猜呢。” 顾栩挑挑眉 “许止萦小姐跟我们江总挺合适,如果江总也很喜欢许小姐,我一定祝他们百年好合。” 许止霖一愣又是一笑,他双手相击,发出声响,耳后重新抬头看顾栩,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其实更像个男孩,却又意料之外有些奇异。 “还是顾总大气。”他很满意这个态度,甚至觉得今天见到的是顾栩而不是江崇律更合适。 “承蒙夸赞。” 许止霖站起来,脸色严肃道“那顾总可千万记住自己的话,不可以反悔。” 他施压的没理由,顾栩轻吸了口气,站起来摆出笑脸“哪有什么不可以,只有我愿不愿意”他一双深海平静的眼睛直直看向许止霖,温润又淡定,装着摸不到底的气势和傲然。许止霖一时竟觉得被挑衅到了,正当他皱眉想说点什么,顾栩又从容的弯了弯眼睛“当然,我见许小姐单纯可爱,跟我们江总确实般配。” 许止霖诧异也惊艳,不怪外界盛传江崇律会对一个男人动心,这么好看的人,是个人都会心神动荡才对。何况他这么懂事,许止霖都有点怀疑他那个蠢死了的弟弟费了老大力气搞了一颗心脏,并不是要拿来给江崇律找麻烦,而是可能喜欢他身边这个男人,毕竟他跟他那继母长得那么像。 “顾总说的对,我看着也般配,既然他们情投意合,那我就放心去操办了” 顾栩温润的笑着。 许止霖叫上许止萦,她揣着兔子,跑过来对顾栩道谢,顾栩摸摸许止萦长长卷卷的头发,又碰了碰她手中柔软肥硕的大兔子,眼神柔软“止萦,好好照顾他啊。” 许止萦咬咬唇,轻轻的抱了抱顾栩“谢谢你。” 第84章 陈蒙静静的看着顾栩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太阳下山一天比一天晚了,落日余晖再美也怎么都争不过日出朝霞,隐隐约约的,他甚至觉得站在那里的不是顾栩,是温屿。 江崇律发现那只他讨厌的兔子没了,问顾栩的时候,顾栩说不小心在院子里跑了,陈蒙没说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栩难得的没睡着,连翻身两次,江崇律就醒了。 “睡不着吗。”他抬手来拢住他,顾栩在一片漆黑里讶然的问道“你也没睡着吗” “睡着了,你一动就醒了,怕你难受。”他下意识的拿手放在顾栩的额头,半抬起身来看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栩听了竟往他怀里蹭了蹭“没有,我很开心。” 江崇律哑然失笑“开心到睡不着?”那手没有立即拿开,而是移到了心脏的位置,还挺暖的,顾栩想。 “江崇律” “嗯?” “你来听我的心跳吧。”顾栩兴奋的向上挪了挪身体,他的枕头本来就高一些,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抱住了江崇律的头,江崇律依他的话,不敢太用力的压着,只枕着他的手臂,半边耳朵靠在那单薄的胸膛上。 心跳的声音听着挺稳得,应该是跟正常人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又好像比自己的慢。 江崇律快要睡着的时候,顾栩才开始说话。 “江崇律,你知道鲨鱼吗,海里的鲨鱼,很大的那种” “嗯。” “我小时候以为鲨鱼和鲸鱼都是一种鱼” “那是你笨,鲨鱼很凶,怎么会和鲸鱼是同类” 顾栩笑了笑“是啊,而且鲸鱼好像是群居动物,你说鲸鱼会孤独吗。” 江崇律不知道顾栩哪来的精力大半夜跟他讨论一条鲨鱼,好在他现在已经能很有耐心学着去听了,他无奈道“群居动物怎么会孤独” “那我应该就是鲨鱼了,我有时候觉得很孤独” 江崇律莫名其妙的捏了捏他的手,配合他好奇的问“你为什么非要是一条鱼呢,你说好要当一棵树的呢?” 黑暗中顾栩笑了一声“那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而且我说话向来不算话的。哈哈。” 江崇律估计他是不想睡觉了,只好把枕头加高,他半边耳朵还靠在顾栩身上,半只手臂拢住了人,怕他着凉,这是个费力的姿势,但更费力的是他渐渐的听懂了顾栩的话,他说话时胸腔颤颤的,听多了江崇律被连带着跟着颤。 顾栩认认真真的说“你知道有个词,叫强制静止吗,我觉得我像一条被强直静止的鲨鱼,没有同类,也没有朋友,被翻壳的乌龟一样倒立在海中。” 江崇律没有听过这个词,但顾栩说的时候他把手放在顾栩的头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也是条鲨鱼,即使不群居,我也想跟你在一起,你在我旁边,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觉得你是我那条鲨鱼,我多高兴啊,可那时候你告诉我,你只想在我旁边游一游,只能这样游一游。我不懂为什么,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突然明白你不是我要的那条鲨鱼,也不是我的同类,江崇律,你大概是条鲸鱼吧。” 江崇律突然捏紧了顾栩的手,心脏的嫩尖被用力的钻了个洞。 “我以前不甘心啊,怎么这样呢,不公平啊,凭什么呀” “可是现在觉得,这样也行,要谢谢你这一游,就游了我一生。” 也好,挺好。顾栩见江崇律沉默着,鼻子有点酸,他没动,心脏依旧跳的平稳。他真切的想着挺好的,还好我命短,不然以后那样黑暗又孤独的日子,你不在的话,我就过不下去了。 “顾栩,我不是对你说了我爱你吗。” 那心跳不识趣极了,在江崇律第一次说我爱你的时候,也曾这样短暂停顿过几秒,然后就乱七八糟的开始瞎跳,顾栩觉得它实在是没见识,难怪特别容易废。 又听到他说这个,顾栩轻轻的笑“你总是相信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连这句听上去也是真的,你是在说给我听呢,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你曾经说你爱我的时候,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不是的,那是我太想当然,后来我也发现了,两个男人之间,说爱你爱我这种事,确实挺猥琐的。” 江崇律深呼吸了一次,转过头捏了捏顾栩的下巴。 “我说的是真的,对你说的。” “好啊,我记住了。” “你对我说一遍。” 顾栩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认认真真的看着江崇律说道“我爱你,一直爱你,以前爱你,以后也爱你,只爱你。你问我多少遍,在什么地方问,在什么时间问,只要我活着,就都可以回答你,我爱你。我说的是真的。” “但是江崇律,我们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顾栩,不准说这种话。” 顾栩偏过头去,下巴也轻易的脱离了江崇律的手掌心,一下子连耳边的心跳都没了,江崇律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背朝着自己的顾栩,心里像久旱的河床,炽热不已,又干又烫。 他背身道“江崇律,我心跳很好听吧,以后你遇到的每个人都不会是这个节奏了,它们一定是健全又完美的,但偏偏只有这个节奏才最爱你,你难不难过。” 你难不难过啊。 那久旱的河床好像又被涨潮的海水淹没了,疼痛难忍。江崇律颤抖的伸手想碰顾栩,顾栩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 他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扔过来,打在身上有点疼,借着半点月光,江崇律知道那是块手表,星河明月,是顾栩的愿望,也是他自己郑重的承诺,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堪一击的现实。 顾栩像变了个脸,缓慢悠远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只是在这个夜里听上去格外冷。 “江崇律,你的时间用完了。” 第85章 在顾莘的门厅里,顾栩见到了顾正中说的白色的小红和红色的小白。 顾栩和顾至远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他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不好,汲取的全是外貌上的优点。所以他坐在顾莘的面前,只要努力克制下情绪,觉得还是能扮演好顾正中的学长的。 顾家的院子,几十年都没变过,庭院深深,长廊迂回,是城中少见的苏式建筑,大喇喇的藏在市区的角落里,低调精致,安静华美。 顾栩对这些院落仍有少许不明显的记忆,像是小时候在池子里喂过鱼,也像是在走廊里打过闹。 顾莘好像很喜欢这个沉静温润的人,难得对自己的孙子顾正中也多了几分好脸色。他头发是全部的银白,笑的时候皱纹很深,不是那种和蔼的笑,只是单纯有着老年人的善意而已,尽管看上去冷情了些,但对顾栩的友善已经足够令知情的人心酸了。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顾远,远门的远” 老人正在整理琴弦,闻言顿了顿,一手握紧琴,抬头笑着低声喃喃道“好名字…好名字啊..” 顾正中适时的打断道“爷爷,我学长在国外长大,这次回来探亲,他一直很欣赏小提琴。要不,我拉一段,您给指点指点?” 老人深深看了顾栩一眼,一双眼睛又去留意他的下颌,那里确实没有常年拉琴才有的痕迹,他不禁有些失望的错觉。 “我很喜欢音乐,从小学了钢琴。” 多数人都深知顾莘痴迷小提琴,很少有人知道老人十分讨厌钢琴,顾栩自开口几乎处处得罪了这个清高脾气坏的老人,顾正中紧张不已,生怕顾栩被赶出去。 然后顾莘只是瞪了一眼来拿琴的顾正中,亲自起身选了另一把琴,这一屋子的琴,顾正中并不全认识,但爷爷手上的那把,在他手上用了四十年,贵重到无价,甚至是顾志平都不敢奢望的琴,爷爷甚至到了老年一度舍不得再用。他亲自给弦上了松香,把了把,就搁在了肩上。 顾正中大惊。 顾莘数年前就不拉琴了,更不在外人面前拉琴,而且…他拉的是.. 顾正中看了顾栩一眼,顾栩早已别开了眼。 顾栩没有很多小时候关于爷爷的记忆,他的记忆全是顾至远的。顾至远带他来过顾宅,尽管这里很漂亮,但他知道顾至远每次都是不开心的。他觉得这个宅子里的人,都很讨厌他的爸爸。所以他也讨厌这个宅子里的人。 他不记得这个老人再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依稀记得逢年过节,他被顾至远抱在肩上,顾至远背对着的时候,老人会偷偷给他塞厚厚的红包。 他问顾至远,这个人爷爷是谁,顾至远说,他是你的爷爷。 爷爷为什么是这样的呢。顾栩看着面前闭着眼不愿意睁开的老人,心里依然是在想,爷爷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不凶,不严肃,看上去还有些伤心。 他不该在最后踏进这个院子的,应该坐在车里,等他出门遛弯时静静看一看他,或者等他去花鸟市场闲逛时,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走一走。 人呐,真的太贪心了,得寸进尺就是改不了的天性。爷爷把摇篮曲拉的很好,几乎与记忆中顾至远每天拉的调子一模一样。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真切的想念过顾至远。 他不敢想,也不敢承认自己想。 但现在可以了。 “小顾,留下来吃晚饭吧。”顾莘温声的邀请他,爷爷的院落里种了颗无比巨大的树,顾栩有印象,小时候爬过,他刚刚以为是棵少见的大茶花树,近看发现原来是颗石榴,上面还有从冬天过来没有掉尽的红通通的果实。 顾栩摇摇头,从地上随手捡了颗干瘪的石榴说“爷爷把这个送我行不” 顾莘一看是颗石榴,怅然一笑。“那不行。” 爷爷去了趟室内,顾正中忐忑的望着顾栩,顾栩颠着石榴,抽空冲他笑笑。 老人拎了个长方形的小箱子,上面竟然还有个密码锁,他举到顾栩面前道“小顾,你说你欣赏小提琴,我心中高兴,今天见到你,心中很是欢喜,你是我孙子的朋友,我没什么好送你,就送你个小礼。” 那箱子看上去有些像是放钱的,顾栩惊疑之下不想收。顾莘却又向前松了松。 “只是个小玩具,适合你,密码我不记得了,改天想起来,我叫顾正中告诉你” 这么一说,顾栩就只好半是尴尬的收了,顾正中脸色很难看“爷爷,我长这么大,你连颗石榴籽也没送过我啊。” “你什么都学不好,学你爸爸搞什么现代流行结合,你向他要石榴籽去吧。” 顾正中气的蹬了石榴树一腿,半点没晃动,顾莘转头对顾栩说“小顾,以后有空再来玩吧,你跟我…..”老人微微敛了敛笑意“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顾栩刚要开口说自己要走,怕是不会来了,就被顾正中打断了“爷爷人家很忙的,等你哪天给了我石榴籽我再带他看你” “啊..这样,那行,那..等你有空..我..” 顾栩拎着小箱子,对老人笑了笑。“好啊,爷爷。” 顾莘背过身站了会儿往院子深处走去了,顾栩又看了他一会儿,也被顾正中送出了门。 “明天我去送你吧。” 顾栩摇摇头,把小箱子塞进了车里。“别,好好在家呆着吧” 顾正中手插在口袋里点点头,拍了拍驾驶室车顶“哥,那你好好的.” 顾正中在原地摸出了根烟点上,一直看着顾栩把车开远了,尾灯消失,才慢慢回头朝家里走去,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顾莘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扔掉了手中的烟头。 “爷爷,你…” 顾莘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又轻轻笑起来,他的孙子顾正中比他高出许多,他伸手拍他的肩膀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门外那条长长的马路寂静无声,两排梧桐迎风而动,顾莘收回目光,十分和蔼温声道 “小中,是小羽回来了。” 第86章 顾栩回到江崇律那边已经很晚了,陈蒙依然等在客厅里,江崇律这两天不见人影反而让顾栩放松了很多,他把顾莘的箱子试了很多密码都没打开,顾正中也表示毫无头绪。 担心上飞机时箱子被贴签条撕不下来,他特意找了块大号的衣服布袋给包了起来。 他把告别说的很轻松,除了江崇律没在家他有些遗憾,他是想要好好道别的,机票是周恒送来的,顾栩不觉得奇怪,甚至他在vip候机室里遇见江崇律时都没觉得意外。 江崇律低垂着眼睛,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顾栩就笑着坐了过去。 “你要跟我去美国?” “我去出差” “哦,去出差带那么大行李箱。” 江崇律不可置否的拿出保温杯递给顾栩“我的行李托运了,不去都不行,你不要喝冷水。” 顾栩没接,他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江崇律,你这个样子就很容易又让我得寸进尺。” 江崇律瞥了他一下,又把保温杯旋紧“那你就进吧” “我怎么样都行?” “嗯。” “不生气?”顾栩愉悦的笑着问道。江崇律瞧着顾栩心情不错的样子也认认真真的道“我不会对你生气。” 顾栩点点头向他伸手“看来你的机票也是周恒买的,跟我是邻座吗,我晕机,回头帮我谢谢他买头等舱,给我看一下。” 江崇律的护照夹着机票,顺手递给了他,顾栩拿出机票放在身侧,仔细看了看座位“机票倒还挺贵的。” “还行..勉…顾栩!!!!”江崇律“嚯”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气的连头发都要从头皮立起来。 “呐,你说好不生气的。”顾栩把撕开五六瓣的机票堆堆齐,随手扔在座位上。江崇律看上去十分生气,比任何时候都生气,其实顾栩挺怕的。 “你是不是疯了?” 顾栩拿着江崇律的护照在手上摇了摇,非常镇静的笑了笑“我还有这个。” 江崇律气的眼睛都红了,他做不出在公共场合抢东西的事情,只能把自己气的胸口起伏不停。 “你..就这么不想我去” 顾栩说“是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江崇律红着的眼睛终于不全是愤怒,而是漫上了一层层的伤心,顾栩看久了就不敢看了。 “江崇律,我听说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会重新轮回一次,我们那个时候再见吧。” 江崇律直到在今天见到顾栩之前,都认为顾栩说过的所有话都不是真的,不是认真的。他不会不想要自己的。不可能,不会的。 哪怕顾栩撕掉他的机票,他都觉得顾栩只想试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再生气。 直到顾栩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 他突然觉得顾栩是真的不想再见他了。 他乏力的蹲在顾栩面前。那眼睛又漂亮又澄澈,江崇律看深了就只能看见里面的自己红着眼眶像哀求一样。 “江崇律,我祝你和许止萦百年好合。” 那个前几天晚上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人,日日夜夜在身边温柔体贴不吵不闹的人,他能乖顺的哄着你说爱你,也能出口就拿刀刺自己最深。 江崇律咬着牙,手捏着顾栩的膝盖,青筋爆现“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跟许止萦在一起。” “那就随便是谁吧,我都祝福你。” “我爱你。” 顾栩碰了碰他的脸“江崇律,我爱你这三字又不是魔咒,既没有治愈效果,也没有等价交换的理由。” “可我是真的爱你。” “你把这三字都说的不动听了。” “我真的爱你。” 顾栩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他现在是个有痛觉的人,被江崇律抓着的地方应该很痛,可他没有。也再也不能平等感知到什么是爱。 “你知道吗,我也可以在你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保护你,不止是脸,划破哪里都不会觉得可惜,我会很骄傲的,因为可以保护我爱的人。我也想给你所有能给的东西,亲人能给你的温暖,爱人能给你的甜蜜,朋友能给你的帮助,我都想给你,我以为我做到了,其实我没有,不是我不够好,是你不愿意要。” “你也不知道,我也是能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去俯瞰别人的人,也是可以跑可以好好生活娶妻生子过自己该过的人生的正常人,但是我不愿意,我眼中只有你,心里只有你,哪怕你只是喜欢我而已。” “你看,你什么也不知道” “原本,谁也追不上我的,再努力都没有用。” 顾栩嗤笑了一声“我试过努力的去追一个人,不喜欢,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所以我知道努力是没有用的。” “当我自私还无可救药吧。事到如今,我还是只要一个眼中只有我,心里只有我,什么也没有我重要的人,从小我就想要,你给不了,我又不怪你,是我的问题,我没有遇到好的父母,好的家庭,我企图温暖,温暖不可及,许止萦有哥哥,温屿有你,我没有,但是江崇律,你不能因为我没有,就觉得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至少我接受不了说爱我的你。”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江崇律有些失神,他这样杵着太扎眼了,顾栩把护照完整的放进他手里,把他拉到座椅上。 长长的眼尾微红着,顾栩竟觉得江崇律也有看上去可怜的时候,他轻轻吻了吻江崇律的眼睛,又交换了一个口齿间的深吻,离开山川海河间雪松森柏的气息,看江崇律的眼中是接近慈悲的笑意。 “为什么啊,顾栩” “因为你不配啊。” 第87章 顾栩走的轻飘飘,是什么时候离开了,江崇律并不十分清楚,他握着保温杯在vip里静坐了十三个小时,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不知道,到周恒打电话来为止,没有人来跟他说过话,也没有人来驱赶他,保温杯的水还温热着,那个人走了。 他僵硬的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明明是白开水,苦的他舌头都麻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栩生病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躲起来吃药的样子,为什么呢,因为自己会生气,因为生气,他连药也不敢吃,数个夜里闷在被子里咳嗽,躬着身体忍胃痛,甚至在最后脚肿的痛、指甲断了痛、心脏绞痛都没有再说过一个痛。 顾栩站在树底下许愿的样子,他明明开心的收下一块手表,答应了自己拥有新的人生,那又是怎样没了的呢。啊,因为自己,背弃了承诺,答应过他给他想要的,答应过他会努力的,但是没有,在他需要帮助的人驱逐他,在他独自承受万般痛苦的时候放弃他,又在每一个该解释该面对的时候逃避他。 那个宁愿把自己的照片贴在荒坟上的人啊,原来在很早就不想再向他伸出手了。 他笑过的,也同自己撒娇过,闹过,哭过,真正像个孩子过。 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孤零零的躺在高压氧里被迫吸氧,孤零零的被禁止在深海中当一条鲨鱼。 最难堪的不是这十三个小时里他能想起来的一切,而是在过去的无数个十三个小时里,无数个机会里,他错过了。 他的时间停止了。 顾栩没有说错,他…他是不配的。 他像个积食的人,很多东西挤在各处内脏和食道里,压得他既想佝偻身体又想抬头喘息。 周恒扶着他上车,公司里很空,家里也很空。 没有人问他什么,又或者问了,不记得自己回答没有,行李在两天后被机场寄了回来,周恒去送行李的时候,江崇律赤红着眼睛盯着院子角落里的一颗树,烟灰缸里全是抽了一半的烟蒂。 他沙哑的问周恒“这树为什么还没有抽芽。” 陈蒙在背后向周恒摆摆手,示意不要再问。过了一段不知头尾的日子,江崇律开始询问家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陈蒙有一天路过市场,想了想,带回一只兔子,不巧又被江崇律认出来不是本尊,迫不得已,陈蒙才说兔子是被许家的那位小姐要走了。 江崇律生气的问陈蒙,许止萦为什么要拿顾栩的兔子,陈蒙不好回答。谁知他一个下午不在,江崇律已经许家把那只兔子要了回来。 兔子还是兔子,又胖又普通。江崇律对着兔子抽烟,对着兔子生闷气,把兔子抱到床上睡觉,也在某个深夜对兔子红了眼眶。 百达翡丽的时间停在3月19日上午的9点。 江崇律的时间停的更早一些,重新上班那天,他把表带在自己手上。他想他早晚有一天要去找顾栩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明天也会是后天。等到顾栩心情好一点,或者是心脏好一点,他就去找他。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顾栩在奇奥呆了一周,进入治疗仓之前,离开了美国。 他在中国出境,江崇律竭尽所能总能查到点踪迹,可他辗转回到了费城,江崇律想他也许只是回到母校看一看,偏偏他从南部边境出境了,他去了哪里,没有人查的到,就是查得到,也很难再找得到,他是个接近四期的心脏病人,几乎除了卧床,不该超过500米活动范围,而他和顾栩此刻相隔几万公里,几乎窒息。 第88章 高压氧舱里有种特殊的气味,说不上臭但也绝对谈不上好闻。顾栩醒来的时候舱外有一张熟悉的脸。 “hey ” 顾栩把眼睛闭了回去。 他在奇奥呆了一周,回到了费城,他行走路上什么也没带,唯独带上了顾莘的箱子,也许他下意识里这种看上去装钱的箱子很贵重,所以去哪都会带着。 鬼使神差,他在柯蒂斯打开了这个箱子。 又神奇,又顺理成章。 他小时候曾经拼尽了全力,考到了宾夕法尼亚,不是因为这个学校有多么好,而是因为它在费城,柯蒂斯在费城,顾栩考不上柯蒂斯,但他想离顾至远更近一点,才考到了宾大。 顾至远果不其然在某个雪夜里来见过他一面,他那个时候烧的昏昏沉沉,但祈愿可以烧的更久一点。可顾至远没有留很久,天一亮他就不见了,顾栩很难过,也很生气,尽管在一个州,也没胆子来柯蒂斯看一看坐一坐。 也许是他太想念这个人了,又或者是顾莘太想念这个人了,隔了一辈子,原来他们在想念同一个人。 他想爸爸,顾莘想儿子。 这个箱子的密码,原来竟是顾至远的生日,那里面,是顾至远的琴。 琴是无价流通的,在顾至远去世后被拍卖到了不知下落的地方,不想竟是顾莘买走了。 顾栩坐在柯蒂斯的一只长椅上,看着这把保养的极好,颜色油条温润的琴,低头伸手摸了摸,他摸得小心翼翼,不妨眼泪就掉了上去,他连忙拿手去擦,擦着擦着,眼睛就看不见了。 他很恐惧,怕别人觊觎,怕别人抢。他抱着这把琴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柯蒂斯是顾至远的柯蒂斯,不会有事的,他这样想着,便就这样坐着,一坐就是到了深夜。 不知道是谁牵他的衣角,是个孩子。他脆生生的叫他“顾羽” 顾栩觉得自己是快要死了,眼睛看不见,呼吸不到空气。孩子又来握住他的手“顾羽,我们走吧。” 顾栩觉得这可能是索命的小无常鬼,还会哄人,但他走了两步就栽地上去了。 顾栩有很多钱,比想象的要多一些,他醒来后看见许景行不惊讶,到处找自己的琴。连海茵捧着琴给他,他也不惊讶。 他问海茵“你叫什么名字” 许景行把海茵提溜到顾栩床边,然后站在门外抽烟。 海茵说自己姓江,江海茵,顾栩说“太难听,你以后姓顾” 许景行觉得姓顾姓江都没区别,他怕气坏顾栩,没愿意刺激他,而是把顾栩和海茵带回了滨州的住处。 许景行狡诈又奸邪,笑起来很讨厌,顾栩很不喜欢他,某段时间里看他就会特别想到只偷猎物的草原鬣狗。 “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找到我,但我不想跟你接触过多。” “哦。” “你缺钱的话我借给你,但你离我远点。我记得我不但不欠你,而且我还很讨厌你” “哦” 许景行彼时正在拿布擦枪管,长靴的鞋带散着他也不系,半长的头发倒是扎了个小辫在脑后,他听了顾栩的话后继续做手上的事,看上去非常很符合不正经的人设。 “顾栩,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不收保护费…包括…住宿费。” 顾栩瞥了一眼房子的环境,是个挺正常普通的房子,因为太普通所以顾栩才觉得被许家放逐的许景行应该很穷。“我不住这里。” 许景行笑了“那也行,你有钱就带上这小穷鬼吧,我三餐不齐,满世界跑,养不起他。” 顾栩松了松眉,看了看那碧蓝眼睛的小孩,他穿着脏脏的旧衣服,看着自己没带一点表情。 “好。” 费城近郊和主城的私人庄园有不少,顾栩当年刚拿到薪资时,恰逢费城近郊的一处私人庄园拍卖,因为离柯蒂斯非常近,他买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在遇到江崇律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总之,顾栩还是挺顺心的。 小庄园真的不大,带一片草坪树林,两个泳池,一个喷泉一片联排别墅。 庄园的主人第一次登门,当地的联络人非常客气,顾栩一次性付给他1000美金,然后坐在树林里晒太阳。 联络人见顾栩的沟通水平没有障碍,而且很有钱,非常认真体贴的为他推荐了当地村民,说可以帮忙照看小孩,做饭,洗衣服。 顾栩果真留下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想留给海茵做饭。 海茵的冷漠接近自闭,顾栩除了听他叫过自己的名字后几乎再也没听他说过话,可他知道海茵是个聪明的小孩。 他不爱穿厨娘给他新买的衣服,也不爱吃厨娘每天做的饭,其实顾栩也不爱吃。但他只会煮饺子和面条,照顾不了一个孩子。 厨娘很伤心,她什么活也没有的干,于是顾栩又用一千美金放她走了。 海茵好像很开心,尽管不说话,但他开始做饭了,还会洗衣服,甚至有一天在顾栩的草坪上挖了两排坑。 顾栩问他买回来了什么,海茵说萝卜。 顾栩没事的时候喜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海茵有时候会回答他自己叫“江海茵”顾栩就纠正他,叫“顾海茵” 海茵听够了有一天很平静的问顾栩“顾羽你是不喜欢江吗。” 顾栩就再也没纠正他了。 顾栩管海茵叫小海,海茵也曾经因为有这个小名默默的开心过很多天,直到后来发现,顾栩如果有一只狗,就会叫小狗,如果捡了只猫,就叫小猫,有一天一个牧场给顾栩送了一只产奶的羊,顾栩就会说,小海,你别忘了给小羊小狗小猫喂东西吃。 海茵不知道顾栩记不记得自己,他曾经给过自己一块巧克力,海茵藏到巧克力化了又化,包装纸褪色都没舍得吃。 他还偷偷给自己塞过一颗宝石。他长得很好看,人也特别好,如果自己不要心脏能救弟弟,那是很好的,如果是给这个人,那他又是会非常愿意的。 “顾羽,顾羽” 顾栩躺在外面晒太阳,又困又累,睁眼就是强光。 “嗯” “吃面。”海茵去拉他一把,顾栩就碰碰他的头发,蓝绿的眼睛一眨,顾栩就会笑。 第89章 江崇律在费城呆了两天,无功而返,他折回奇奥留了一晚,顾栩大部分行李在奇奥,他没有全部带走,而是整理好了放在一边,借走了几本顾栩的书,给他留了纸条。 顾栩看的书,没有特别的偏好,有沈从文,有松本清张,有菜根谭也有东周列国志,原来他并不是喜欢川端康成,也许那时候江崇律问他,你喜欢我吗,顾栩也会回答还好。 他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爱吃什么,想要什么,所以当他不见了的时候,找遍世界也无迹可寻。 他在回国的飞机上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手中的书翻了又翻,没有敢看,他怕下一子就看完了。 日本的文字很拗口,江崇律只在深更半夜拿出来看,有时候看的很费劲,但又会在某个读到困倦的时候看见上面有一点点笔迹,有时候是个问号,有时候是调换语句的符号,想来顾栩可能也是读了觉得很拗口,这个时候江崇律就会有点欣慰。 仅仅是一点点笔迹,江崇律都会松一松眉毛,细细的摸一摸。 江崇律一周能看完两本书,他觉得这个速度太快,又有点慢。怕顾栩在奇奥书箱的书不够他换,又怕换完了顾栩还没回来。 于是他每次去不仅仅是换两本新书。有时候会拍一张肥兔子的照片留下,有时候会带一本新买的书。可能是木心的诗集,也可能是钱文忠的三字经。 他不是喜欢读书的人,他想找找顾栩的痕迹。 他在高晓松的鱼羊野史里,把顾栩生日那一天圈起来,放上书签。上面写我的爱人生日快乐。 读到一本叫“浓雾号角”的书的那天”江崇律遇到了梁纪。 他从加拿大回来,身边跟着顾正中,顾正中必然也不知道顾栩在哪里,否则不会揪着他的领子朝他大吼大叫。 “你不是答应我你会跟他去美国!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梁纪捏着眉心,他好不容易把顾正中按在沙发上。他吸了口气问道“你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吗” 江崇律摇头“我不会放弃找他。他会回来的” “回来个屁!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知道他一个人杳无音信是没办法生活自理的??” 顾正中很难受,他拉松了领带,忍不住的想要站起来在气势上凌驾江崇律,好质问他羞辱他揍他。 “江崇律,你怎么能让一个没有痛觉的人独自生活?他不知道痛,不知道疼,哪天心脏痛他自己发现不了,就会毫无知觉的死在这个世界谁不知道的角落,你负担得起吗?你赔得起吗!!” 不止是江崇律怔怔的望着他,梁纪也站了起来。“你…你说顾栩..没有痛觉?” 江崇律毫无知觉的颤抖着手掌,他拿着水杯,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迷茫。 “不可能的..他之前心脏痛…”不对,他是在做梦…他确实没有叫过痛,指甲断了不痛,数次烫到手不痛,撞的膝盖和胳膊淤青也不知道痛…他… 更不可置信的是顾正中“你竟然不知道?你…你竟然不知道???” 这时梁纪幽幽的问道“江崇律..顾栩有没有告诉你..他看不见了…” “看不见?看不见又是怎么回事??!!”顾正中一连受了两个暴击,几乎瞪红了眼睛,他问梁纪,梁纪低着头,他抓着江崇律的衣领,江崇律更是一无所知。 茶杯的水泼了一地,江崇律问梁纪“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为什么?去你他妈为什么!”顾正中两手就把江崇律往后推去,梁纪拉不住他,一头磕上茶几。他摸着头,放弃挣扎的靠在沙发上,扯掉领带指了指江崇律“江崇律,你完了。” 顾正中的拳没有打下去,江崇律仰头被按在沙发上,他什么都不知道。顾正中红着眼睛红着鼻子,一句一句叫嚣着,其实他都听不见。 头很疼,特别疼。 顾栩看不见,怎么会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疼,为什么不知道疼,他发生了什么。 “江崇律,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 “从我在我小叔的墓碑上看见他照片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你。” “你不喜欢他,你让他看不见,你让他疼到不知道疼,你这个混账东西,我…”顾正中吞了口气。“你一点都配不上他。” 没错了,江崇律想着的确是的。 顾栩什么都不告诉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他身边每个人都知道他看不见他不知道疼,但就是不愿意告诉他。 顾栩早就想好了怎么报复他,顾栩一定知道怎么才是最疼的。他是算好了等到自己不能承受的时候,安排每个人都跑来告诉自己,其实他看不见了,其实他痛到不会痛了。 心真的会炸的,会窒息的吸不进气,会痛到每一秒的毛细血管都被针扎一样痛苦不已。 顾栩真的是个特别坏特别狠的人。 多狠啊,一刀一刀的,多疼啊,江崇律捧着头,二十七层的玻璃墙,他不懂为什么这里有玻璃,他没有一处地方不在疼,疼到他都想从这里跳下去摆脱这一切。 可他不知道顾栩到底在那十一针里到底有多疼,又要多少疼,才能像他受过的那样疼,他特别想抓着顾栩问是不是还不够疼,还要多疼。 还要多疼,我才能找到你。 江崇律又在家关了数天,就这样躺着看日出,躺着看日落,像顾栩平常那样。他遵循顾栩的习惯,不吃这个不吃那个,陈蒙说话他听不见,梁纪来了他也不理。 兔子生病了,两只耳朵垂了下来,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江崇律下楼拿菜叶子给它吃,找不到菜叶子对陈蒙发了大火。 等拿了菜叶子兔子也不肯吃。 陈蒙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半夜的把梁纪叫来劝劝他。 为了一只兔子,梁纪上无奈的被关在门外。 “这是顾栩的兔子吗。” “他把它送给许止萦了。”江崇律把兔子放在腿上,说话很轻,听上去有些难过。 “你不让我进去,我怎么帮你看兔子啊。” “.…” “我带了针,带了药,你不让我进去,兔子会死的。” 陈蒙说兔子吃了带水的菜叶子,江崇律天天把它关在室内抱着捂着,时间一长兔子就傻了。 梁纪好气又好笑。 但开门的江崇律看上去太颓了,大约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样子,他很怕这只兔子死了,红着眼睛很茫然。 “我是不是很可怜。”江崇律问道。 梁纪“嗯?” “你以前对我说,想说对不起的人不在了,没有人来原谅,会很可怜。” 梁纪叹了口气,默然的看着他“我记得他站在路中间,你吼他的时候,我叫你对他好一点。” 江崇律撑着额头不说话。 “但其实爱一个人就是很可怜的,他爱你的时候,你没有给他相同的东西,他就会可怜,等你爱他的时候,他没有回应,你也会很可怜。” “但可怜只是可怜而已,没有人可怜你啊。不仅是能原谅你的人走了,能可怜你的人也走了。” 梁纪啪嗒一声点了根烟。朝黑乎乎的空气中吐香烟。突然笑了一声。 “顾栩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爱他的话,他就变成了恶毒的人。” 梁纪看着江崇律的样子摇摇头道“还真是恶毒。”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做不了良善的人。” “江崇律,去找他吧,找不到不回来的那种,你可以带着行李去找他,也可以只带着兔子去找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 梁纪笑了笑,觉得郁闷至极的江崇律完全不像他认识的人。 “你不是爱他吗,爱他怎么会不知道在哪。” 江崇律摸了摸竖起一只耳朵的兔子,那本摊开在床上的“浓雾号角”没有看完。他站起来时昏沉的飘了两步,梁纪想笑他,又听到江崇律抛了句话“公司先交给你吧” 梁纪的烟灰掉了一截,坐在地上瞪着眼睛“江崇律你故意骗我来的吧?” “没有,我本来就要带兔子走了。” “你又找不到顾栩,你走什么啊,他在哪你知道个鬼啊。” 江崇律瞥了眼梁纪“至少他不在这里。” “还有,顾栩曾经给你发到邮箱里的茂云实业的那些东西,必要的时候就发给“相关部门”吧” 梁纪傻眼的望着他,江崇律站着,梁纪看的又累又烦“你知道顾栩为什么要走吗,就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我装什么了” “你特么不是一直知道他爱你,你还要装着不爱他吗” “我没有不爱他,只是我不知道他要的爱就是抛弃全部,或者我曾经知道,但是不舍得,但如果这真是他要的,我现在给得起了。” “你不要江合?” “顾栩不想让我要的话,我就不要了。” “你别发疯了,你..” “说实话,江合让我很累,顾栩也让我很累,但是相比起来,我宁愿忘记江合,因为我忘不掉他。” “梁纪,爱一个人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事,我做错的事情就是没有在别人问起我靠近我的时候就将他宣之于口,他那么优秀,明明我应该骄傲的。” 江崇律的脸上泛着笑,迎着半缕日出的朦胧微光。“爱我本该是件值得的事,本来一句我爱你是追不上顾栩的,所以这次他如果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只成为他一个人的江崇律。” 等兔子两只耳朵都竖起来的时候,江崇律的卧室只剩下梁纪了。 这个人早就收好了行李,赶着太阳升起来前就离开了这里,他要赶在浓雾前到达奇奥的农场,在海港的灯塔亮起前回到顾栩在的地方,这样,等到号角响起的时候,顾栩看到的就不是迷雾里的假象,也不是一条打转的鲸鱼。 他要做另一条蛇颈龙,要做另一只静止的鲨鱼,要待在顾栩的身边。 第90章 海茵的萝卜籽半个月没能发出小芽来,顾栩估计他是太勤劳,水浇多了把萝卜淹死了。小树林里有些小动物,有松鼠也有比松鼠大一号的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不太怕人,给一些食物就变的很乖顺,园子里唯一的动态景象就是经常能看见他们在突然的跑来跑去。 顾栩大多数时间还是喜欢躺着睡觉,海茵拒绝上学,顾栩也没强迫他,这是个十分奇怪的孩子,感到孤独的时候,他比你更孤独,你需要安静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心情好或者力气多的情况下顾栩也会自说自话的跟他讲乐理或者给他画个简单的五线谱。海茵看似无心应付,却又总在顾栩不注意的时候流露出些认真,持琴、握弓,练的颇有些小架势,顾栩常常带他一起在柯蒂斯散散步,发现海茵总是亮着眼睛注视各样的人群,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能窥见那沉默又自闭的外表下,有鲜活雀跃的灵魂。 当然,在顾栩偶尔看着琴发呆的时候,海茵也会安静把头靠在顾栩腿上。所以有时候顾栩不知道是他想照顾这个小孩子,还是这个小孩子来是只是为了陪他。 海茵不爱说话,但是爱写字,有一只很神奇的魔术笔,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经常在纸上涂涂画画然后折起来放进装黄桃的玻璃罐头,顾栩透着玻璃偷偷研究过他都写了什么,但每张纸都是空白的。 矮栅栏上三不五时会挂着新鲜的牛肉或者新鲜的蔬果,总在很显眼的位置,害的顾栩不得不让海茵去取回来。他知道是许景行弄来的,很多个深夜他都看见许景行坐在栅栏边的石头灯柱上抽烟,等到了白天柱子上只有他大靴子的脚印。 他还是没有搞明白许景行到底要干什么,但搞清楚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他的书全都丢在了奇奥,这就很烦。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在这边实在很难买到,有太多的无聊的时间没法打发,顾栩就有点闲的发慌。不过奇奥虽然不在宾州,但新州其实离费城很近,仅隔了一条河。 顾栩觉得要么是人轻松了,要么是空气真的好,竟连呼吸都畅快了很多,最费事的大概就是眼睛估计真的要瞎了,没有痛觉的好处虽然远远大于坏处,但同样的,眼前一片漆黑的失明状态也会毫无预见的突然而至,为此顾栩已经很久不敢走太远的路了。 顾栩决定带海茵看一看特拉华河,他开不了车,特地搜了一条当地的旅游路线,给海茵和自己一人买了一顶遮阳帽,沿着河去新州奇奥,大概是时节不在旺季,船上人少,旅游的人也很少,顾栩带着海茵坐在顶层的甲板上吹风,帽子吹飞了,海茵追着去捡,他突然就觉得挺对不住顾正中的,小羽哥哥这辈子应该再也遇不到什么愿意给他捡的顾正中了。 还有爷爷,一想到那个见面就认出他的银白头发的老人,想到他和自己一样孤独,一样的想念着顾至远,就连那年费城的寒风冰雪都可以被原谅了。大概人生的伤痛是真的不可能被治愈的吧,幸好还可以选择忘记。 上游的船循风而过,顾栩坐着,对面甲板上有个人站着,那人穿风衣,也许在看对岸的风景,身形很高,背影像江崇律,顾栩笑笑,他总会看很多人都很像江崇律。这次幸好他没有回过头,不然顾栩担心自己会失望,记得江崇律总说自己的眼睛很漂亮,其实顾栩也觉得。 这是他从顾至远那里继承的眼睛,他也是在这双眼睛里长大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世上没人比江崇律更适合放在漂亮的眼睛里了。 在特拉华河这样不起眼的游船上,看到相似的背影,顾栩第一次感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是温柔的,运气不好的话,他这双眼睛如果还能再见江崇律,至少还需要十二万九千六百零一年,今天看到了,他只要再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可以了。 第91章 “小海。” 海茵在船尾站了一阵,顾栩怕风大把他吹着凉,叫了他一声,他没回头。顾栩想起身,海茵又跑了回来,给他拿回了帽子。 顾栩看着他愣愣的样子,笑着揉揉他软软的黑发“我的顾海茵,以后你眼睛里住着的人一定也是个很好看的人吧。” 海茵眨了眨眼,风把他的头发吹的扎眼睛了,顾栩抓抓自己的头发,好像也很长了,于是顾栩决定下船后先带他去理发,顺便把自己的头发也剪的短一点。 恰逢花期,新泽西的夜晚非常美,人很少,街道很安静,如果有三两结伴而行的人,基本不是本地人,理完发穿上新衣服的海茵像个真人sd娃娃,夜晚把他的眼睛加深了颜色,顾栩牵着他走路总会引来女士夸张的呼声,他抓着顾栩的手很紧,顾栩只好打车去奇奥。 大晚上,奇奥的大庄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很远的草地边缘和小路旁留了些路灯。顾栩进去的时候意外的觉得自己像做贼,主人忘记锁门的那种。 他的箱子还好好放在那里,屋里亮着灯倒让他心脏猛的跳了几下,可楼上楼下确实没有人。他摸了摸灯罩,特别烫,真怕是自己走的时候忘了关。 他胡乱的把当时拿出来的书都往箱子里塞,莫名总觉得多了不少书,而且还有没见过的书名,他没想太多,只是书里一下子掉出了数张纸,他一惊,没注意又带动了旁边的木盘,有只铃铛滚了几滚,发出极特别的铃声。 顾栩摇了摇铃铛,更奇怪了,直到他拿起地上散乱的纸张放在眼下凑近了看,久久不曾起波澜的心脏就像鼓槌突然猛击了鼓面,突然又重重的跳起来。 他僵硬着,海茵木讷的拉他的袖子“顾羽。” 掌心生了汗,顾栩生怕留了痕迹,他呼了口气,回神迅速把放进去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海茵皱了皱眉。顾栩低头边收拾边说“我们下次来拿吧,这些好像不是我的东西呢。” 海茵点点头,站在一旁等顾栩。 顾栩把东西都恢复原样,把铃铛也放回原位,叮叮想了几声引了海茵的目光,在回去的路上,顾栩一直在发呆,海茵出声问他,什么叫“行宁”,他才知道海茵原来也会中文的。 他想海茵大概是在问那只铃铛。 “那只铃铛,叫御守。是个护身符” “嗯..护身符..我也没有,就是类似会带给人幸运的东西吧。” 海茵仍疑惑的看着他,顾栩想了想,费劲的解释道“有个国家,叫日本,那边寺庙里得到的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叫这个名字。” 海茵想到了顾栩给自己的巧克力,今天顾栩给他买了新衣服,把旧的扔掉了,他没有忘记要掏出来放进口袋里,幸好掏出来了。 出租车摇摇晃晃的,顾栩抵着一团浆糊的脑袋企图跟上节奏,海茵白生生的小手,指甲缝里还有扒萝卜地的黑泥,感觉他扒拉了自己一下,捏着小拳,顾栩便把手伸给他。 一块早已模糊泛色,连形状都奇奇怪怪的东西,被极其郑重的摆放到顾栩掌心,这块巧克力实在是太难看,太叫人无法下口了。而且顾栩看了半天才知道是块国产巧克力,他以为是海茵在哪捡来的。 “小海,你是想吃巧克力吗。” 海茵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神有些黯淡 “我的护身符。” 顾栩本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如果不是海茵低着头看上去有些难过的样子,他刚才下意识差点想扔掉的。 “那天起我就幸运了,送你。” 这大概是顾栩听过海茵说的最长的话,他曾经以为这个孩子是个哑巴,见他漂亮可怜,所以随手给过他一块巧克力,巧克力是公司同事结婚时送给他的伴手礼,他低血糖习惯性揣在口袋里。 异国他乡,再遇到海茵不是因为机缘巧合,带他在身边更是不得已,正因为如此,所以顾栩才觉得世界残忍而冷漠。 然而在手心这块走过半个地球的巧克力面前,顾栩才明白,原来不仅是费城的冰雪可以被原谅,而是世事皆可被原谅的。 等海茵再用他神奇的笔在白纸上画看不见的画时,顾栩也学着海茵,把巧克力放在另一只黄桃玻璃罐头里。他们蹲在长案边,看两只罐头。 “小海,我如果去了很远的地方,你把它寄给我好不好。” 海茵认真的看着他,摇摇头。他换了只有颜色的笔,不舍得在他画画的白纸上写字,而很没规矩的写在顾栩洁白的手背上。 他写的字又慢又费力,死记硬背下来的一样,看上去还很丑,顾栩看的很煎熬。 “这是什么字,宣吗。” 海茵写糊了个字,用手揉了,手背上被糊了一大块黑斑,然后在小心的在正确的字上画了个圈。 “小宣。” 海茵点点头,像是确认这两个的发音没有错,他看着字跟着念了一遍。“小宣。” 顾栩温和的碰碰海茵的软发“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海茵没有回答,他望着他那宝贝玻璃罐头非常认真的样子让顾栩觉得又可怜又可爱。“给他的。” 顾栩起身说“以后见到他你自己给他就可以了。” 海茵失望的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又盯着顾栩的巧克力。顾羽给他买了很多很多很多巧克力,堆满了整整一个箱子,他画了一张纸都画不下,它们都是很好吃很好吃的巧克力,他一个也舍不得吃。 那些被夹在书中的照片里,顾栩看见的第一张就是一只大兔子,他不是认出了那只兔子,而是抱着兔子的半截入镜的指尖,他想,啊,是江崇律。 江崇律在瓦尔登湖的书签上写,一天是一年的缩影,今天是第三十七年。 在朝花夕拾上写时间就是性命,请求顾栩不要谋财害命。 他没来得及装订的活页上,竟还有浅散的读书笔记。 他说不喜欢冯唐,说平凡的世界那么长,他三天就看完了。 他说去了古都里的神宫,没有看到樱花,去了清水寺,没有遇到真一和千重子,但是看了落日,说他在门口的手水舍洗了手,没有纸,那里卖的铃铛很好听,给顾栩带一只。 还写了什么顾栩没能看下去,他的记忆力太好,怕来不及忘记。 那天顾栩带着海茵回来的时候,船也没敢坐了,他是真怕呀,万一那是江崇律,多不好。 海茵的童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9岁,顾栩觉得自己至少还能抓住一点他的尾巴。他不希望海茵会有像自己一样的性格和世界观,诚然,冷清一点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大抵还是太寂寞了。 常常希望世界只有两个人,不一定非要是爱人。江崇律知道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但不知道的事情其实更多,每本书上的痕迹占不全顾栩半点人生,就像他曾在无数个江崇律不回家的深夜里看过很多很多电影,一看就是一夜。江崇律总会问自己想要什么,顾栩觉得无法宣之于口的答案一定是所有面貌的江崇律,一心一意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江崇律,但离开他又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很爱江崇律,从没有变少,即使心脏也曾经停止过跳动,那种热爱也没有停滞过一秒,他不会因为发生过任何事就轻易觉得对他减少了爱,哪怕说出口,他都不忍心。 这是他的江崇律,他或许给不了这个人什么,但可以让江崇律有一个完完全全没有底线也没有条件全心全意爱着他的顾栩,他的顾栩一定是最好的,会好到再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匹敌, 人类这样孤独的物种,杰出代表江崇律,在今后的任意时刻里,只要想到自己,大概都不会觉得寂寞了。 顾栩露出深深的笑意,他求不得,得不到的东西,他愿意全部留给江崇律,要他得偿所愿,什么都有。 爱就是占有,也是剥夺,更是病态的执着。但如果有限的时间一定要被缩短,顾栩又觉得可以放手,毕竟连爱都挟持不了一个人的话,用身体挟持一个人,实在是太卑微了,人可以卑劣,但不能卑微。 顾栩记得哈利波特的某一部里,有个女巫露娜,是个金发少女。依稀的印象里,她好像穿着个奇怪又不整洁的袍子,丢了一只鞋,她对波特说“你看,失去的东西,总会回来的,虽然它回来的方式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丢失的鞋子被挂在一个够不着的地方。 顾栩没有丢东西,他挺抠门儿,大约是能得到的不多,他都保护的很好。但是江崇律一定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他丢了的东西,会比露娜的鞋子更够不着。 可是生而为人嘛,这条不太长的路上,多的是事与愿违,所以总有些东西,与其期盼他回来了是不一样的,不如从失去的那一刻起就选择让他不会回来了, 他还是那么的爱江崇律,以前会认为只要不是爱别人,不爱自己也没关系,现在方式变了些,只要不爱自己,爱谁都没关系,不然他就不愿意把江崇律留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活了。 他想他是忘不掉江崇律的,有关于他的一切,和他一切有关的东西,他都忘不掉,没有很久很活了,也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既然忘不掉,那就记到死吧。 宾州的天气颇为乖巧,所有顾栩不喜欢的季节都很短,只有冬天漫长。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还是非常凉,顾栩瞌睡不停,开始慢慢的醒不过来,只是每天的深夜,海茵几乎都能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也偷偷起来过几次,也担心的在门口守过几次。 顾栩有时候回来遇到他,就轻轻的拍拍他的头,很疲惫的样子,海茵知道他不想自己等他,于是只能在门响的时候裹着被子躲在自己窗前等。 他很怕顾栩回不来,也怕顾栩用不上自己的心脏,那样的话,顾栩就会死掉,许景行就不会帮他救采煊,他守着这样的秘密,每天看顾栩的眼睛里都是担心。 顾栩失明的最长时间间隔了半天,剩下的半天他忘记了是怎么度过的,直到夜色深重漆黑天空上,确实是星星,他才轻轻的呼了口气,偷偷的潜入了海茵的房间,摸了摸他的玻璃罐头。 现实待他还算得上宽厚吧,没有一下子就让他彻底失明,而是每一天看不见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直到某天顾栩拿手挡了挡刺目的太阳,再放下来时,从此眼中就只有黑夜了,连月亮也没有来。 海茵费力的把他从地上收拾了起来,问他怎么了。顾栩开玩笑的说太阳晒的他不高心,以后不想看见太阳了。 挺好的,要么还要一直担心什么时候突然就瞎了。 顾栩安安分分的开始养生,养生方式就是指挥着海茵把他搀到椅子上去,听海茵拉催眠曲,好哄他睡觉。 顾栩睡了一整天都没有醒来,10岁不到海茵只会背两个东西,一个是小宣的名字,二是许景行强迫他记住的十位数电话号码。 许景行来的很快,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天很黑,深更半夜的时候,也是他把顾羽从外面抱回来的。 这次他还带了同伴,海茵既安心又不安心,他盘坐在顾栩的床脚,饭都不愿意吃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弄到医院去?这样子可不是办法” 许景行隔着门抽烟,对来人的问话只能皱眉。“他不肯去的。” “到时候就算有颗心脏,也是浪费,那孩子…” 许景行烟灰掉了一截,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绵长的烟圈“把他砸昏了送去?”然后又低叹了一声,笑的非常苦涩“那他醒了也要把自己折腾死。” 许慕扔了手中的听诊器,又折回去挨个检查了下床头柜的药物,期间绿眼睛的小孩一直看着他,倒让他觉得好笑。 “你叫海茵?” 这孩子没理他,也许是脚冷,他把脚也藏到顾栩的被子里了。眼神黏在顾栩动也没动,许慕原以为他不准备出声,可他又吐字清晰道“顾海茵。” 许慕笑了笑,没说话,靠等待人道主义的捐赠,这辈子也排不上一颗适配的脏源,江合的身份敏感,江崇律又不沾黑,哪怕他再有钱,想救顾栩的心再急迫,也依旧无能为力。但地下流通市场不同,许景行跑遍了东南亚,就为了给顾栩找一颗心脏。 许慕再次打量着顾栩,确实是个非常干净好看的男人,不过他不是为了这个男人来的,而是为了他弟弟。 “哥,这次麻烦你了。” “让你肯开口来找我,顾先生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了。” “我欠他。” 许慕点点头“放心吧,你大哥那边有我” 第92章 江崇律在国内和奇奥往返不停,四月中旬他把自己大部分重心彻底移到了新州。在这之前,他在机场匆匆和许止萦见了一面。 许止萦要去日本做面部修复手术,临行前对他轻声道了句对不起,江崇律不太懂她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把遇见许止萦的事情写在了奇奥的本子上,他想着即使顾栩还在身边,也不一定会开口问的,但他在没有看到顾栩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很想告诉他,又怕自己会忘记,到时候见了他会找不到话题。 陈蒙在三月底也出门旅游了,说要去过过老年生活,连梁纪都正常的上班下班了。只有他每天既充实又不知所谓的在行尸走肉着,他一直没找到顾栩,也没能安定下来。 江崇律没想到最费劲的事情就是那只兔子。 兔子的免疫手续太难办理了,出不了境,江崇律又坚持要把它带走,手续都是梁纪找人办的,他没有半分不体面,但所有人看梁纪都像在看个疯子。 梁纪气都要气疯,撂挑子的人说走就走,忙不完事情还要忙兔子。 江崇律的头等舱是五位数,为了加快进程,兔子是单独坐专机去的。 到达奇奥的第四天,梁纪忍不住狂发一堆牢骚,江崇律挂了电话去机场接兔子。梁纪脾气暴涨后,连神经有问题都敢骂他,大概真的有病吧,江崇律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带着这只兔子,只是觉得顾栩很喜欢它,好像这是唯一一样,他知道的顾栩喜欢的东西。 他去了顾栩的故乡,修葺顾至远的坟茔,那里还是太荒野了。他也抚过那座空荡荡孤零零的小坟,也见过顾至远依稀也认不出的遗照。 顾栩会觉得顾至远孤独吗,顾栩把自己留在这里是因为怕顾至远孤独吗,还是孤独的人一直都是顾栩而已。 他脑子里总会出现顾栩平平淡淡的声音,他一直在问你难不难过啊。 顾栩离开日子一天比一天更久,江崇律想到顾栩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更长,江崇律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心脏病患者,想到顾栩会在做什么,想到顾栩自理能力那么差,在奇奥的每一分一秒等待的时间,都变得相当难捱,心脏总会那么疼。 然后脑中顾栩就会问,你难不难过啊。 他看兔子的眼睛是红的,料想兔子看他的眼睛应该也是红的吧。 就像某本书里写的那样,越想念一个人,越是记不住模样,他甚至没有一张顾栩的完整的照片拿来想念,唯有一张小小两寸的员工证件,蓝底,白衬衫,他笑的真好看啊,好看到江崇律在异国费城,只要遇到个亚洲面孔,都想好好确认,长得好看的人都像顾栩,但又没有一个人真的是。 那次江崇律沿着特拉华河去费城,偶然一瞥,也看到个很像顾栩的侧面,看着看着就受不了了,那一刻似乎世上所有的人都找到了爱人,所有的人都在回家,唯有自己,没有爱人,也没有家。 他去了顾栩的学校,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想象那些年还是孩子的顾栩会从学校哪个教室走出门,是否行色匆匆,是否孤独寂寞,他会沿着哪条街回家呢,饿了会吃什么,无聊的时候又会干什么。他像一只没有进化出四肢的低等动物,淹没在顾栩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里。 不知道人会不会突然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那应该是几率事件吧。 很遗憾的是他其实并不记得眼睛是在第几次看见顾栩的时候,忘了把他放出去的了,很疑惑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会偶尔定义什么是爱情吗,它从某个神经末端开始生长蔓延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感知到吗。 那他真是太迟钝了啊,他的时间停止了,错过了那班飞机,再发生的任何事,都叫来不及。 “Mr John?” 奇奥的负责人是个脾气很好的胖老人,穿着背带裤,走路很费劲的样子。他见江崇律难得的出现在农场边,友善的走过来交谈, “paul,你把这里管理的很好。” 老人开心的笑着,拿烟斗在圈在羊群的木桩上使劲的敲了敲,倒出不少的干烟草,他神秘的对江崇律说道。 “奇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吸引美丽的人来。” “是啊”江崇律望着小阁楼“我也在等一个美丽的人。” Paul眨了眨眼睛“只有我的羊群每天晚上才能见到美丽的Cinderella,john,你差一点幸运。” 江崇律点点头笑道“是我不够幸运。” Paul摇了摇头“你总是如此消极,Cinderella的南瓜马车开的很慢,抓到机会追上去吧john,也许上帝会送给你惊喜” 他风趣客气,江崇律却心不在此,他带着兔子吃完草,看Paul做最纯正的巧克力,他拿回了好几块,放在自己的箱子里。 第93章 天气稍微开始热一些的时候,顾栩终于可以脱掉外衣,只是他的衬衫空旷了许多,他自己看不到,但容易扎到别人的眼睛。 许景行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坐在很远的石阶上和海茵玩保持沉默的游戏。 有时候许慕会过来看看顾栩,顾栩很讨厌许景行,但对许慕却印象不错,虽然他是许景行招来的,但他知道这是个医生,但凡医者仁心,总不至于伤天害理。 许慕好像很高,声音平缓沉稳,偶尔能听出他带着笑意,每当他靠近的时候,总让顾栩觉得莫名熟悉。 顾栩精神状况好的时候,许慕就跟他讲最近看的韩剧爱情电视剧,每个星期来讲两集,虽然顾栩常常听着就睡着了,但大概意思还是记清楚了。 无非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恨情仇。 一个富家女爱上了穷小子,穷小子又穷又没有能力,俩人被迫分离,穷小子眼睁睁的看着富家女嫁作他人,门当户对,琴瑟和鸣,他既恨又痛心,无所不用其极的赚钱、想要证明自己。 他受过重伤,吃过大苦,终于有一天,他赚到了钱,很多很多钱。他回到了他的城市,找他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却不爱他了。 女人有帅气温柔的丈夫,有可爱聪明的孩子,生活幸福。男人却无法接受已经变质的爱情,他带着深深的愤怒和爱意,去伤害去抢夺。 他终于抢到了那个女人,女人说,爱情从来不是生活的全部。男人要她选,爱他还是爱孩子。 于是女人选了孩子。男人抢走了孩子。 孩子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女人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但她温柔的丈夫是无辜的,她膝下稚儿更是无辜的,有愧于丈夫,有愧于儿子,后来这个女人自杀了,在她之后,这个男人又觉得爱情不过如此,于是流连花丛,混沌度日,日子久了,又觉得生活不过如此,拍拍手,干干脆脆的死了。 “那那个孩子呢。”顾栩眯着眼睛问。 许慕知道他困极了,估计几秒就要睡着了,于是过了很久才说道“谁也没要这个孩子,他就随便长大了。” “顾栩,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顾栩没有回答,他睡着了,只有海茵瞪着蓝绿盈盈的眼睛,听得入神,许慕拍拍他的头发,狡黠的笑了笑 “你不用看着他了,他今天运动量大,可没那力气到处跑了” 许景行为了行走方便不知道从哪弄了辆自行车,顾栩想要学着骑。他眼睛看不见,平衡也不好,许景行在旁边扶着,海茵在后面追着,许慕还要一直担心他掉下来,折腾了一天也没学得会,倒是海茵聪明,一学就会。 江崇律的水音铃绳结,在某一天突然就松了线,并不明显,而且也不是多复杂的一个结,江崇律有些愁,他想送给顾栩的,怕自己再给拆散了,一直没敢动,小心的装进了盒子里。 盒子里一直放着他的札记,这边没有装订的线,他只好散散的收拢在里面,意外的是好几张纸都被折了个缺角,江崇律觉得是自己写的时候压坏了,又小心的给抚平了。 最奇怪就是那个绳结了。先是脏了一块,然后那个结竟然完整的又好了。江崇律惊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兔子,兔子除了变胖了一点,什么也没变,没有成过精,也没化作人。 他到了奇奥就没有再和国内联系过,梁纪多次打电话给他,他都掐断了,久而久之他被越来越长的时间折磨的更心烦,他又不能关机,可是顾栩的书都快被看完了。 新州的天气很快热了起来,江崇律的兔子掉了许多毛。他在给兔子梳毛的时候有人用中文叫了他一声。 “江崇律。” 他心神恍惚下,顿了几秒,而后再抬头,眼中的光又灭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他继续理兔子的毛,兔子被他养了很久,再低的智商也知道亲近人。团在膝上,像软云。 许慕朝兔子伸手,被挡开了。他也没笑,江崇律实在是清瘦了太多,冷淡又疏离,叫一声他的名字,许慕甚至以为他抖了一下。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崇律内心跳个不停,陷在白色绒毛中的净长五指细细的颤,又平静的摇摇头。“我不想离开这里” 许慕浅浅的吸了口气,一时间很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肩膀,他也这么做了。“小律,别在这里等了,我们去见见他吧。” 江崇律紧紧抿着唇,齿尖却死死的抵住了舌尖,他静静的坐了会儿,突然抓住许慕撤开的手。 “等等我..哥.你.等等我,我..我去换衣服。” 他眼神飘忽,神智不在身上,许慕见他膝盖都不知道弯曲的走进房间,关上门,再出来除了眼框微红,什么衣服也没换。 江崇律以为他会紧张,会兴奋,会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情绪。 但它们都没有发生,他静静的坐在车内,沿着特拉华河,一路下行,时间走的有些慢,他看着窗子外面风吹树叶,绿意盎然,一片生机。 他很想在看见顾栩的时候告诉他“对不起,在你说下辈子想做一棵树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我也想做一棵树,那么想做一棵树,可以在你身边扎根入地,随便立在哪里。” 第94章 站在离奇奥不到两个小时车程,费城的一座房子前,许慕对他说,你不能再往前了。 是啊,他想着顾栩是不想见他的,他怎么能惹他生气呢,只要找到他,只要看得见..只要…. “小律,是许景行不让你见他,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他看不见了。” “他还好吗..”江崇律狠狠咬了咬唇,江崇叙陪他站在院外,屋内窗明几净,江崇律眼神一瞬不移的看着那扇透明的落地窗,企望看见半片身影,可突然,窗帘就被拉上了。密密实实的,像是恶作剧一样阻断视线。 “他还好吗。”他又问了一遍 许慕静静的靠在墙上,目光中有许多不忍。“小律,我姓江也姓许,这么多年没有回你身边,我很抱歉,我平庸的过着生活,但你却把一切都做的很好。” “我不想听这些。” “好,那就说一些你想听的吧。”许慕轻声叹气道“我找你,是许景行同意的。” “顾栩快要不行了,他看不见,每天清醒的时间不长”许慕长长的出了口气,不自觉移开了留在江崇律脸上的目光。“他也不能再走很多路了…” “我能见他吗。” “你知道,他应该不想见你的。” “我可以不发出声音,也不说话,我只想见见他。”江崇律站在院门,许慕不知道说什么好,屋子里的门从里打开,俩人抬头,许景行沉着脸,不甚好的脸色显出疲惫。 他含着烟,还是那副邪性的样子,见到江崇律总是标志性的发出一声嗤笑,他踱步到门口,用脚踢开木门,像是提早知道这个时间点江崇律会出现在这里,他啪嗒点了火,弯腰从长靴抽出了把短匕首,扔在江崇律面前。 “你欠我,你记得吗。” 许慕向前走了两步,刚要动手去捡,被江崇律挡住,他俯身拿起匕首,对上许景行戏谑的脸。 “肩胛骨向下,两寸位置” 江崇律眼也没眨,他似真的行尸一般,刀尖入骨,脸上也不显半分痛色,深灰色的衬衫立马被染深了一片血色,许慕着急的来抢,江崇律再次伸手挡了,他看向许景行,刀柄没有放开,而是继续向内旋了半圈。 “够吗。” 血沿着手柄,沿着衣袖直直的水线一样往下掉,他的唇有一些苍白,眼睛却认真的盯着许景行,许景行笑了笑,慢慢上前将匕首拔了出来。 “够不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有一把匕首,你却有刀,我只扎你一下,你却是在杀人,江崇律,你听说了没,他这下真的快死了。” 浓烟散在空气,江崇律蹙起眉,他什么也不知道,连反驳都做不到。许景行拿匕首划木桩,一划就是一块碎屑。 “我是害了他,我找了整个地球上的黑库,弄了颗心脏,还要被我大哥打劫。我被我大哥打的惨,老本都被坑光了,但我认了,我欠顾栩半条命,我要想办法还。” “江崇律,你欠他吗。” “欠的。” “嗯,那你也今天还了吧。” “好” 许景行冷笑一声“好?呵,你可能不知道你欠了他什么吧,我挑点节选,你姑且听吧。”许景行吸了口烟吐出来,靠在墙上低声道“我从哪里说呢,从一根断指吧。” “我叫他给我弹琴,他不愿意,他啪嗒一声就给我把手指掰断了,狠吗,不狠,他第一次来茂云那家小医院时,吃不下东西,喝不下水,神志不清,我用食管灌他,用冰块冻他。半点用没有,灌多少吐多少,胆坏了,吐黄水,我有的是医生,24小时待命,随我怎么玩,坏了就叫医生给他修,醒了还能继续玩,但还是屁用没有啊,这家伙实在凶得很。” 江崇律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牙齿绷紧,花了极大的力气忍着,他看着许景行目光暴戾,许景行抽空看了他一眼,又毫不在乎的露出嘲讽笑意,可他微颤的手影响了烟灰坠落的弧度,他也浑不在意般继续说道 “我那时候想,这人可真行啊,于是我又灌他食糜,他还是吐,又给我把胃吐坏了,江崇律,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能往外吐多少血,我都害怕了,我真的害怕啊。” “你大概也不知道一个人能承受多少痛吧。” “我在把顾栩送给你之后,真的还去查了下,一个人类能一次性承受的最大痛苦是90del,这只是个指标单位,到达这个数字,人会昏迷。” “氯kb训练制剂是亚洲地区特种部位训练用的,是你们曾经产过又被禁用的,但你可能不知道5ml注射用可以造成约100del的感觉,这个感觉呢,相当于你从十层楼掉了下来,把你所有带关节部位的骨头都摔成了粉碎性骨折,但你没有死,你只是不能动。” “......” “是的,温屿就受过。” “我那时候太讨厌顾栩了,一个跟我一样的卑微可怜,蝼蚁一样活着的人,凭什么有着那样清高干净的资本,凭什么看上去纯洁高贵,不说别的,就冷怡婷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人?我要他像我一样肮脏卑劣,我要他低贱,要把他按在泥土里全身爬满灰,我要他跟我一样。” “我骗他,我威胁他,如我所愿,他抓住了一只空的注射剂。你别不信,他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我要他看到温屿的样子了,那么疼的样子,我问他的亲身感受快乐吗,问他痛快吗” “他还是只担心那只被江合遗漏销毁的制剂会给你带去麻烦。于是我放走了他,但我又对他说,我说,剩下的你来把它用完,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东西了。” “他立马就答应我了。” ….. 他立马就答应我了,许景行顿挫了一瞬,些许迷茫让他的指尖被烫到,他却没放掉而是把燃着的烟头直接抓在了掌心。 “是..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但我后来…其实我后来再也没有想伤害他了…” “我给他注射的是别的….” “可能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是真的存心想放掉他的。但是他回来了,他突然靠近了温屿,他靠近了冷怡婷,他答应抽骨髓,他突然没有任何原则的服从我了。 “他弹得钢琴真好听啊,真好听啊。” “江崇律你听过吗” “江崇律,温屿去世的那天,你把温屿带走的那天,你不知道吧,顾栩也在。” “后来我听说,你来找过他,你为什么来找他呢,那你为什么又不带他走呢,那天你又杀了他第二次。” “你知道9乘以100del是多少吗。一个人连着被从二十层往下摔九次,断的骨头碎成渣,肉也会像沫一样了。” “他为什么没有死掉呢,那时候我都觉得我要死掉了。” “他不会呼吸了,没有自主意识。没有一处器官不在每天持续的衰竭着,脸是青色的,嘴巴是紫色的,他看着都不好看了。” “别说了…..别..”许慕握住许景行的半只臂膀,试图让他停下来,许景行颤着唇别过脸,抹了一把眼睛。他又问江崇律说“江崇律,我要不要继续说?” “说..。” “好啊,那你撑下去啊。” “顾栩那时候啊,离火葬场只差一口气而已,心脏都差点炸了,口鼻出血,五脏尽废,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可是没人能救。因为我穷啊,我什么也没有啊,江崇律你知道为什么顾栩连回转的余地都没得留吗?因为你啊,因为你的温屿死在那里让你生气啊,你联合我大哥,驱逐我,绑住我,断我手脚后路。我没有能力找到他,我没有钱没有人给他治啊。” “他像躺在保温箱里得了重病的早产儿,连氧气罩都看不见他呼出的气。” “是我,我爬到他的保温箱里抱着他,我搂着他,我哄他,拍他的背,摸他的头发,让他蜷在我身边用体温留着他,我骗他,我每隔一个小时就告诉他一次,我是江崇律啊。” “他不愿意停止呼吸,我想他在等这句话,所以他不会死去。” “等不到,他会哭的,会不知不觉得流眼泪,发不出声音,没有表情。。” “那么江崇律,我把他还给你之后,他半夜哭了吗?” 许景行久久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根烟,塞在嘴里点了半天没点上。 “江崇律,你欠他的。你还得起吗。” “你说你要见他,我现在让你进去,你还敢吗?” 江崇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在许景行讲话的某个时间里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无法感知到他周围的任何环境,他只能沿着顾栩这间院子的木桩缓缓往地面下降,他甚至会因为这是顾栩的院子而觉得这是一种恩赏。 他木木的发着呆,许慕担心的蹲在他面前,直到许慕的手在他耳边,他才看见原来他是在擦自己的脸。 脸上有什么,是鳄鱼在流泪。 “小律..” “哦对了”许景行走了两步回头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你知道为什么你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近在咫尺的顾栩吗?” “他叫顾羽。” “跟你的那个小屿不一样,他本来就叫小羽,羽毛的羽。” 小羽,小羽…. 江崇律拿手撑着额头。他茫然而痛苦的撑着自己的额头,颤抖不已。 第95章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能感觉到。 许慕说只是一个流浪的中国人,不会说话。可以留下来休憩草坪,搞卫生,也能照顾海茵,看上去很可怜,所以想暂时先留下一段时间。 顾栩觉得海茵是不需要照顾的,不过是个流浪的哑巴,外国总会有这种类似贩卖人口的事件,多问了几次,许景行每次编的故事都不一样,越听越玄幻,顾栩也就不高兴搭理了,反正他很安静,没多大影响。 顾栩在树林边缘的草地上,让人支了个遮阳棚,他好像很喜欢坐在那个摇摇椅上睡觉。 江崇律离的很远,顾栩不喜欢闷在室内,总喜欢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每当他走出来,江崇律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像个真正流浪的人,事实上,他大多数时间像个失智又反应迟钝的中老年人,海茵偶尔会过来叫他吃饭,除了这些时候他都在这个台阶上渡过漫长的时间。 江海茵,叫顾海茵了,他没有过多关注过这个孩子,但当知道他叫顾海茵的时候,江崇律就明白了,顾栩不会用这颗心脏了。 而他还能被允许坐在这个距离里,还能看到顾栩,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后一点慈悲了,温柔的叫人窒息。 顾栩醒着的时候,会教海茵拉小提琴。 那双漂亮的手没有力气,断断续续的拉一小节,要海茵去学。他即使看不见,也照样拉的很好听,这双手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也曾经温柔的抚摸过自己的眼睛。 人在看到这种温馨的画面一般都会不自觉的露出笑,江崇律觉得自己也会轻轻这么笑,可是他抬不起自己的嘴角,那个人越是温柔越是平和,他就是越是需要仰起头,暂时移开目光去看一些别的东西,他总是在每一个远望的时刻里,重复反复这个动作,他总需要仰着头,需要快速的眨眼,然后很快的让顾栩清晰的回到他的视线。 他肩膀上的伤没有好,反复的发炎,反复的流血。许慕..不,江崇叙每次来看一遍,就会把他拉进房间骂一遍。 也会痛的,在每个深黑的夜里痛的不能入眠。 顾栩要是知道了,会因为自己心疼吗,会难过吗,近在迟尺,他总这么想着,他企望他会对自己多看一眼,可是他看不见,正如他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难受的睡不着觉,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报应不爽。 他在这个很远又很近的距离里,过着世界上最幸福最难过的一段日子。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看见许景行在教顾栩骑自行车,许多次江崇律都想冲上去扶着他,可是有许景行,许景行不但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扶正他,还会在他累了的时候让他坐在后座,带他骑车在镇上兜风,风吹到他的头发时候,他露出的眼睛是极漂亮的,笑起来也是。 江崇律就站在这里,看别人做着本该自己做的事,他像被绑着观刑,他偶尔总会去握一握被顾栩牵过的,海茵的手,在无数次被海茵过于澄澈的眼睛打量时,江崇律才发现自己是卑微的。 天气差的时候,他还会看见顾栩费力的喘息,会听见半夜他闷闷的咳嗽,也是那么许多次,他就站在几步远的门外,但只能这样看着,看他靠在许景行的身上,徐景行拍他的后背,摸他的额头,温声哄着他睡觉。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江崇律不敢靠近他。甚至在深夜,他也不敢去打扰他,怕会因为自己,让他做了不好的梦境。 他成了真正的幽灵,在顾栩的身边无处不在,却无法触碰到他半点痕迹。 在那被中止截断的时间后,他明明白白的给自己判了刑,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告诉自己“我很爱你,非常爱你,可是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我都活不下去。” 江崇律红着眼睛。 顾栩打翻浓汤的时候,手背红了一大片,他小声的轻呼,江崇律只能看着别人上前,他什么也做不了,不敢去拉开他,不敢靠近。 甚至顾栩快要摔倒的时候,他都不能去扶一把。 他们总是一而再的告诫他,顾栩经不起一丁点刺激了。 他也以为,这已经是世间最残忍的无能为力。 直到.. 直到顾栩再一次悄悄的出了门,他灵敏的五感十分优越,穿过深夜,扶着墙,沿着阶梯,他每走一步,江崇律都跟的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他十分注意却极其熟练的打开门,打开院子,他几乎像在梦游。他要出门了,江崇律十分着急。 等他回过身,海茵静静的站在二楼的窗口,许景行默默的立在院门旁。他立在黑幕,动也不动,不发出声,任由顾栩经过了自己,却在见到江崇律之后,朝顾栩抬了抬下巴,默默递给他一把钥匙,向屋子转过了身。 江崇律只好独自跟上顾栩。 他像定时约了午夜的出租车司机,江崇律很担心,许景行的那把钥匙也是一辆早已备好的车。出租车司机似乎对这辆车非常熟悉,行的不缓不慢,让他跟的不远不近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 这一跟,就离开了费城,跟到了新州,跟到了奇奥。 顾栩下了车,左手沿着车顶,摸到车盖,司机下来把他扶到了奇奥的门前,他低声说谢谢。 江崇律下车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是摔下去的。 司机说“先生,我还在这里等你。” 是南瓜马车里的Cinderella,他常常回来这里。 江崇律就看着顾栩触摸着空气的背影,穿过草坪,穿过厅门,穿过大门,甚至要爬上一段楼梯。 他很费力,走一小段路就撑着膝盖细细的呼吸。 Paul羊圈旁的小屋依然亮着灯,江崇律没有它们幸运,可是他又何其幸运。 江崇律脱掉自己的鞋,脱掉自己的袜子,顾栩在楼梯的休息平台上坐了会儿。他看不到江崇律,也看不到几步之遥江崇律流泪的眼睛。 他死死的咬着唇,咬着牙齿间的缝隙,不发出一点声音。 顾栩轻轻的叹了口气,又轻轻的笑。然后接着爬楼梯。 房间里没有开灯,半点月光洒进来,方圆几十米内,只能看见Paul小屋的灯。 江崇律看见顾栩在床上坐着休息了会儿,然后突然嗅了嗅空气,江崇律有些紧张,立即屏住呼吸。 他见顾栩似乎是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碰了碰江崇律睡觉的枕头,摸了摸江崇律堆在桌角的书,他准确的知道江崇律写过的手札日记在什么位置,还晃了晃那只水音铃。 他跟着水音铃轻声笑了笑,又凝固了笑声,沉默了很久。 空气里是江崇律压抑到几乎憋不住的吸气呼气声,可是一片沉默里他动也不敢动。 顾栩明亮的眼睛像是完全看得到自己,他不敢动,不能动,他像个心被撕裂,每根毛细血管都被扎满了银针的人,痛到只能流眼泪。 “江崇律….” 顾栩轻轻唤了一声。 水音铃在他手中被晃了一下,顾栩伸手小心的摸了摸。 “要再见了。” 江崇律控制不了自己,他的脚掌因为紧张的湿意粘在地板上,他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把自己移了出去,然后疯狂的跑上草坪。他压抑不住自己的痛哭流涕。 怕被顾栩发现,怕被顾栩听见,他躲在羊群里,他躲在那个角落里蜷起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发出声音,第一次无比崩溃的发出恸哭的声音。 太痛了,太痛了啊。 这是顾栩啊。看不见的顾栩,会在无数个深夜,穿过特拉河,穿过费城,穿过新州,回来这间阁楼。 他来看自己的日记,来听水音铃,来坐一坐自己的床,来摸一摸属于江崇律的痕迹。 江崇律痛的几乎将牙齿都要咬断了。 他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在这个时刻里他深切的明白过来,原来他说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是这个意思。 第96章 那天快要天亮,顾栩才勉强回到了费城,他坐在车上应该是睡着了,江崇律看到司机下车去后座叫他,半晌才将他扶出来,熟稔的送到了门里面。 顾栩原地摸进了门,江崇律坐进租车司机的车,后座仿佛尚有余温。 他就坐在几分钟前顾栩坐过的地方,安静的听司机说起这位大方的客人。 一次一千美金,每周一的的凌晨三十分,车里要干净,不能有气味,不能说话,不能放音乐, 他也付了一千美金。 听顾栩穿过特拉华的来来回回,逗留的时间和长长的叹息。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错过的,很多,从哪一天开始错过的,他根本记不起,他知道他对顾栩的伤害,生活会还替顾栩给他的,时间也会替顾栩还给他的,看不见顾栩每一天,他都在受着,看得见顾栩的每一天,他都在痛着。 他没有力气了,仅仅是这样,他就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偷偷跑到顾栩的房间,把门锁起来,躲进顾栩的被子里,贪婪吸食顾栩发间的香味放纵鼻尖的酸意。 这些日子,他尽力去了解顾栩,尽力去拜访他的曾经。 他被各种各样的人告知,顾栩从小小的人,到长大,这二十几年都过了什么样的生活,那些人有的叹息,有的遗憾,大多数总带着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好像都在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个得到的少却一直在不断失去的人,每个人都会为他痛心难过,这其中,江崇律明白的最多,他明白顾栩所有失去的东西从来没有回来过,原来人真的会从过去的日子里不断消失的。 最绝望的词是来不及,最遗憾的,最遗憾的是,江崇律啊,你也没有成为例外,没有例外的让他一次次失去,没有例外的回不到他的身边。 已经撑不下去了,无法再在顾栩在和不在的日子里苟且偷生。可顾栩在那些他在和不在的日子里,又是怎么的痛不欲生呢。顾栩还活着,但江崇律已经是个幽灵了,他拿顾栩的被子蒙住头。算了吧,他想,何必要等十二万年呢,他可以陪着顾栩的,在今后的每一秒,明明都可以。 顾栩想留一天,就陪他一天,顾栩要走,就陪他走。 圣诞前那天,平安夜。天气特别好,不冷。国外的对这个季节的氛围更隆重些,他们都见到了整条大街的节日气氛,但关上门,是没有欢声笑语的。 谁也不知道顾栩是如何记得这一天的,江崇律其实也不想他记得,顾栩的每一个节日,都没有好的记忆。 那天,他给海茵包了个红包,让海英长大了看。海茵看不懂,点点头。顾栩又打趣着关照他藏藏好。 江崇叙偷偷拿给他看,是一份继承书,也叫..也叫遗书。 他仍是细致的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江崇叙得到了一只领带夹,许景行拿到了一只毛绒玩具,连厨房那天的帮厨阿姨,都得到了一份鲜花。 江崇律靠在门坎上对着深黑的夜吐了个烟圈,他想起了曾经那只有着星星和月亮,模仿银河的手表,跨过整片海洋,这里是没有的。 “hi” 江崇律转过身微微讶异,心跳却是一下比一下更急更重,室内安静的很,他们都默契的保持沉默,看着顾栩慢慢走过来。 他看不见,找不到声源,所以看着的方向其实并不是江崇律的正脸,他笑起来有一种非常久违的感觉,不沾尘世的单纯和年少。 这个笑容一展开,江崇律瞬间痛苦的明白,它不管如何好看,怎么耀眼,都跟“江崇律”这个人这个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给你的 他指尖递来一个通红的大苹果,江崇律用颤抖齿尖咬了咬内唇。 他总要不断的抬头,不断的仰望,能抑制住潮水澎湃的湿意,却怎么也挡不住心口汹涌的痛。 顾栩伸着手,有些疑问的晃了晃苹果。 江崇律站在他面前微微启唇,那句谢谢不敢出声,顾栩笑了笑,也许是当面前这个羞涩的中国流浪汉不好意思,他轻轻拉起江崇律僵硬的袖子,把苹果放进他手中。“要平平安安啊。” 江崇律蠕动着唇,终于别开脸去。 他想,那一年的圣诞节,他给顾栩的一颗苹果,大概是颗毒苹果,顾栩终于要被他毒死了。 滚烫的烟头烧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立刻丢开,而是上瘾一样感知那种灼痛,这样的痛如果能转移淤积在心口和每一根血管的绵密刺痛,他觉得他还可以承受千倍万倍。 连续降雨,使特拉华的河水都涨高了。 渐渐的。顾栩昏沉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都得非常用力才能汲取一些空气。有一天他醒来摘掉了呼吸机。说想要出去透透气。 许景行找了辆轮椅,推着顾栩很慢很慢的去柯蒂斯兜风。 他这天心情极好,微笑着眯起眼睛,翘着鼻尖闻雨后青草的空气。 “是有人在卖棉花糖吗。” 没有人卖棉花糖,是一辆移动的货车,卖甜甜圈和冰激凌。 许景行问“想吃甜甜圈吗,是卖甜甜圈的” 顾栩点点头“好啊。” 许景行向货车走去,顾栩坐在椅子上慢慢淡了笑容,他伸手像是摸了摸空气,轻轻了呼吸了一声。 “哎。” 江崇律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他看见有人在偷拍顾栩的脸,有些不高兴的向前走了几步,阻挡视线。 一辆滑板顺行过来,打到了顾栩的腿,他的腿晃了晃,连轮椅都歪了歪,学生模样的人迅速取走了滑板,顾栩就成了正面对着一张榕树的傻傻模样,他似乎也想调整一下座椅,但草地难行,他不得其法,差点摔下来。 江崇律默默伸手扶住了他。 他本是不敢的,许慕说不能再在任何时候让顾栩有情绪波动,他撑不住半点激动或激烈的情绪。他只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 隔着衣袖,他把顾栩扶在座椅上,给他的轮椅换了个方向。顾栩茫然的怔了怔,眼中稍有些慌乱和不稳。 江崇律退开了几步远,突然的,他看见顾栩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子,接着就是一个踉跄跪到了地上,江崇律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许景行是这么个废物。 他忍了几秒,又捏了捏拳,才走过去把他抱起来。 一个短暂的怀抱,顾栩十分安静的垂着头,他膝上有些泥,江崇律没敢去擦,在顾栩的发尾扫过他的脖子,感觉怀中是个真实温热的躯体时,江崇律咬着嘴唇一声未吭,趁着自己来不及产生不舍的情绪,他把顾栩还到了轮椅中。 顾栩轻声说“谢谢。” 许景行很快跑过来,瞪了他一眼,他几乎把除了草莓外的所有口味的面包都买全了,拿来叫顾栩自己选,顾栩要了个芒果口味的,甜甜圈上的巧克力太甜,顾栩不能吃,他闻面包的味道后浅浅的咬了一口,鼓着腮细细嚼了好半天,才吞下去。 许景行问他好吃吗,他说“还好。”看,连许景行都知道,他是不喜欢草莓的。 江崇律早知没有任何情感会饶了自己,但每感知一次,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细血管在受刑。 江崇律在远处慢慢的跟着,顾栩一路都在沉默着。 路间是亭亭森森的遮阴树,雨后的水汽还没有被蒸干,微微露出来的眼光穿透树层,零散斑驳的落在顾栩洁白单薄的侧脸上,在极优越的眼角和鼻翼投了淡淡的影,看上去有些低落。 许景行笑了下。“是今天的甜甜圈不好吃吗,等你到家后,我就去另一条街买好吃的那种怎么样?许慕上次给海茵带的那种,不那么甜的。” 顾栩摇了摇头“下次吧,下次再去买好了。” 许景行顿了顿,说好。 顾栩似乎也想到了这种类似于下次的词,其实挺遥不可及的,他换了换语气说“明天吧,明天买,买红豆味的” “好啊,买红豆味的。” 许景行手中有颗藏蓝色的宝石袖扣,他走到半路,停下了推车,而是朝顾栩蹲了下来,他握着顾栩放在膝上的手,认真又虔诚。 “顾栩,你想结婚吗。” 江崇律在树下凝住脚步。 许久许久,顾栩轻轻的抽出手,遥了摇头“ 和谁 ” 许景行粲然一笑,说“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来到世上,最后走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个人的话,到了地下会被欺负的。” “顾栩”许景行拿那颗漂亮的宝石袖口放进顾栩的手掌心。“这是我叫海茵偷来的,原本是想着我死了以后,带着你的东西,下辈子循着味儿还能找到你。但是我现在觉得它其实也适合求婚。” 顾栩捏着那颗袖口,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啊,所以不想被欺负的话,要和我结婚才行。” “我带着这颗袖口走的话,就不会被欺负了吗。” 许景行笑着说“是啊。是这样的。你拿着它,等我下辈子来找你。” 顾栩笑起来,他摩挲着那袖扣,紧紧的握在掌心中。“好啊,那我就等着它的主人来找我。” 许景行开心极了,眼神亮的发酸,鼻尖都红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栩侧了侧头,美好又单纯。“我真的很好,我性格也很好,长得也好看啊,照理说,谁都会喜欢我的..” “每个对我说喜欢的人,我都信了,我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许景行边推车边说道“你说的很对。” “我听说,人是不会爱一个跋山涉水去见他的人,只会爱一个跋山涉水去见的人。” “当一个人跋山涉水来见我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许景行笑着点点头,顾栩仰头对着空气发出微微的叹息。 “许景行,我不会喜欢你的,更不可能爱你,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也想过拼尽全力的活下去,但凡有可能,都不想放弃,因为我有我爱的人,想跟他在一起过很久很长的日子,可我是个很小气的小心眼,小到用别人的心脏去爱他,我不愿意,我不允许。” “顾栩....” 顾栩呵呵笑了一声“我明明在说江崇律啊,下次见到他,替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走了一遍,没什么意思,回头想想我还是最爱他。” “也替我告诉他,下辈子要早点遇见我,最好只遇见我。” 许景行看着走过来,站在一步之遥的江崇律。 顾栩的嘴唇是白色的,指尖是青灰的,说话多了就开始很重的喘气。 “你别在说话了。” “许景行,这颗袖口我没收了..。” “顾栩...” 顾栩手中的袖扣在苍白的指尖熠熠发光。他攥的很紧,像是怕被觊觎一样。 “海茵.....我在江崇律的书桌上看过他的名字,记得他的眼睛。你救了他的弟弟,他会感谢你的,如果你愿意把他带大,我这辈子.....就原谅你了。” 他喘息不停,身体微微向后倾“别再说话了,别再说话了顾栩” 顾栩眨了眨眼睛,那些稀薄的空气早就吸不进去,它们只肯盘桓在气管之间,被阻在肺部之外,顾栩极浅极轻的向外呼气。 还好,一点也不痛苦,这一秒,是自由的。 “坚持一下,顾栩,坚持住。”许景行慌乱的把他直接抱了起来,向前奔去,这是江崇律第二次看到相同的场景。 上一次,顾栩也是这样一动不动的被他抱在怀中。江崇律被动的跟着跑了几步,又莫名的停了下来。 “顾栩…”他极轻极轻的发出声音,有些委屈。 像个被遗弃的人,江崇律看着许景行跑的越来越远,他以为自己一定是泪流满面,也一定是绝望透顶。 他只是停在了原地,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顾栩” 他淡淡的,露出因为不知所措而无法做出任何举动的表情,他在原地迈不动脚步,那些海水般的湿意一点点的漫上来“顾栩。” 顾栩,我想我看不见脚下的路了。 江崇律张望着,那张带着笑看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在视线里远去了,还是模糊了。 第97章 (番外篇-顾栩) 回光返照,真的是个很好的词。 三百六十度上帝视觉,充满游离之感,身体很轻松毫无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顾栩见到了很多医生,有往他身上放仪器的,有一直在按压他的心脏的。 许景行厚重的长靴,鞋绳散了,他很想开口提醒他一句,只是没有张口的力气了 逐渐的,那些医生也撤了出去,海茵安静可怜的让人心疼,静静的站在门边,出去的人一直碰到他小小的身体,他只好倚在门框上,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自己。 许景行也好,许慕或者江崇叙也好,顾栩望了又望,还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多长时间的距离,一段路而已,顾栩觉得他真是走的太慢了,还是再等一等吧。 今天真是个很好的日子,风和日丽,他终于又看见了江崇律。 他听见许慕喜欢叫他“小律”,听上去年纪很小,也很好听,有一种被照顾着的感觉,顾栩觉得挺好的,默默在心中记下了。“小律,小律。” 他曾对梁纪说过,如果可以还是想过个恶毒的人,事实证明,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瞎的彻底点倒还好,偶然一瞬看见江崇律,就怎么也恶毒不了了。 要说江崇律不爱自己,顾栩是不信的。 喜欢和爱的界限在哪里呢,在于放弃。 喜欢一个人会因为遇到更喜欢的东西而放弃前者,以此循环,没有终点,等到某天觉得喜欢是有界限的,那就是爱了,爱需要勇气,需要不断的取舍和别离,就像提炼一只虫蛊,总要放弃很多很多的喜欢,还有千万种选择。 有的人值得,比如江崇律,顾栩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东西,但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顾栩。 江崇律没有放下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他顾栩不值得,而是因为江崇律本身和他就不是同一个种类。 一条鲸鱼和一条鲨鱼,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即使他们看上去再像,也是不同的两种东西。这注定了他们再契合,也会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只能选择分离,这是一种不同类的不可抗力。 江崇律发现的早,所以更清醒,顾栩不一样,他的执迷不悟全在骨头缝里,死也不愿意更改。 所以有时候无法走到一起,不是因为不相爱,而是因为爱不相通。 勉强不过命运,却也是最好的结局,一生只爱一个人,爱就爱一生。 江崇律的智商高,就是情商醒的晚,总归有些吃亏,这让他的感知总要慢了常人很多,像放学回家来不及赶上同学所以落单了的小朋友,即使是在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这个画面只要入了脑,顾栩在这个世间就还是很不干脆的遗留了三个字。 舍不得。 舍不得你会这样孤独的一生,舍不得你爱而不得。 爱一个人就是盲目。 盲目就是盲目,盲目到什么也不重要,包括自尊。 在顾栩也为不同类的爱觉得愤恨觉得失望难过时,他感知不到。记仇也好,报复也罢,但凡江崇律不爱自己,他受不着一点伤。刚巧可以成全自己做个良善的人。 若是不巧。 若是不巧他跋山涉水来找自己,顾栩也觉得很好,就当报个仇再小小的惩罚下江崇律,再多就不行了,再多又要回到那三个字。 顾栩已经不想当一个恶毒的人了。 哪怕他去娶妻生子,他去世上别的角落寻欢开心,都好过近在迟尺的不敢靠近。 他连一句都不敢说。 上帝到底是偏爱了江崇律,还是给顾栩还一点温情,谁也不知道。 可是在那个奇奥的晚上,他就看到了江崇律,江崇律是张着嘴,哭着几乎沿着床边沿着墙跌出去的。 顾栩曾以为那是梦,也认为还能道别,真的很好。可是江崇律蜷在羊圈里放声哭泣,顾栩的心已经碎的不能再碎了。 感谢上帝短暂给过的几分钟,顾栩觉得如果死亡就可以得到江崇律的刻骨铭心,他是愿意的,世上无人爱他,若是有,他只希望是江崇律。 江崇律多傻啊,难道世上真的会有人认不出近在迟尺的爱人吗。 他的气息是极寒地区被风吹过的松柏树林,只要靠近,连眼睛看到的,都是青森笔直的广袤无垠,坚定不移。如同顾栩不喜欢世上所有会变更的东西,他热爱这样的安稳。 他想做那片松柏林里,安静却永不会变动的树木,长长久久。 仪器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响,不尖锐,顾栩的侧脸朝门口稍微偏了偏。 啊,真的是走的太慢了。 还是很遗憾,没有再见到你。还是很遗憾啊,不能长眠在那片松柏里。 “滴滴…..滴----------------” 江崇律,这次,真的要再见了呢。 第98章 (番外-江崇律) 江崇律买了一块地。 其实也不是新买的,早就买好了,不过还是梁纪操办的多,无他,理由仍是同一个,他在国外,不方便。 梁纪按照他的意思一直盯着这块地,从挖地基到修园林,修着修着才觉得不对劲起来。等到这处地方郁郁葱葱,假山亭榭水楼都建成了后,梁纪问江崇律什么时候来验收。 江崇律那时候正在全世界各地旅游,回“快了。”再然后就彻底联系不上,消失了。 这个快了,就快了将近一年。 这是江合最兵荒马乱的一年,梁纪咬着牙挺着,一边恨一边不断的派人在世界各地找。 后来江崇律自己把自己送回来了,梁纪气哭了。 他自己在那个园子里坐了一天,老天陪着下了一天雨,意外又不意外,这好像就是结局。 ------------ 顾栩走的那天,不是没有等到江崇律。 江崇律依旧站在他的一墙之隔,知道顾栩的心不想再跳了,于是他也不想再跳了。他怕顾栩不安心,也怕看见顾栩流眼泪。 顾栩走了后,江崇律意外的很平静。 单方面的告别,不由得他,他觉得顾栩并不想要见自己,何必要去糟蹋他最后的宁静。 他把许景行又揍了一顿。 本来不想揍他,但是他先动手了,许景行受的伤更多点,姑且算是他把许景行揍了一顿吧。 原因是他抢了顾栩,硬是把他们都关在门外。 那天他抱着顾栩在他的那张床上躺了一夜,直到他的身体是真的彻底冰冷,无论如何确实是捂不出体温了,他才不得不放手,并不是因为许景行又跑进来想动手,他才放开的。 江崇律本来想着把袖扣吞了算了,丢脸的是,因为许景行一直来抢,他实在没有力气,抢不过。 本来都快吞下去了,该死的江崇叙又给他拍出来了,他生怕许景行去捡,起床速度太快,跌下床的时候把自己摔晕过去了,实在很跌份。 半夜的时候,他也不想承认,是因为顾栩走了他才想哭的,是因为袖扣被抢了才哭。 他知道自己心智甚至不如海茵成熟,但是人到了某种程度,是控制不住的。他不知道海茵给他把袖扣又从许景行那里偷回来了,想悄悄的想放在江崇律的枕边,江崇律没有睡着,他一进门就发现了。 “是你啊,顾海茵”江崇律说。 海茵爬到他的床上,这也是顾栩的床。他蜷在江崇律的身边,如同曾经蜷在顾栩身边一样,他沉默把那颗袖口放在江崇律手心。 “还给你,这是你的。” 江崇律突然死死的咬着牙,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一刻他有多弱小,弱小到忍不住需要一个孩子的安慰,忍不住想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些可以缅怀联系的东西。 海茵没有哭,只是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他,看他毫无形象的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撕心裂肺。 第二天,江崇律想啊,顾栩一个未婚的人,要是真的被欺负怎么办啊。他要赶紧找他去才行啊。 于是他回去了奇奥收拾东西。他又想着,该怎么去找他呢。 奇奥有湖,街道有车,厨房有瓦斯,市区有高楼,邻市有轨道,再不济,paul还有□□。 可他应该体面一点才对。 他穿好衣服,把铃铛和袖口都攥在手心,但他又怕见到顾栩,顾栩会怪他留下海茵。 于是他写了一封江氏合法人继承人书面说明,也就称遗书吧。 他把名下的股份和资产给了两个孩子,其实这些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他在感知到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意义时,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顾栩在的时候,他连自己多一分的偏心都没有得到,离开后,江崇律连听到“顾”这个字,全身二百多块骨头,没有一块不疼。 他最后一次整理了顾栩的书籍,并把自己的日记手札都收整好,想着梁纪看到遗书时好烧给他们。 想着想着,不小心一低头就把那些纸弄湿了。 世界上有魔法吗?有的。顾栩的魔法。 那些江崇律的日记反面空白的纸上慢慢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文字,真的是一个接一个。滚蛋的眼泪掉到那里,哪里就会出现顾栩的字迹。 江崇律说他去了日本的清水寺却没有遇到千重子的那篇日记后面,顾栩在背后用娇俏的语气回复道“那就再去一次啊。” 啊呀,你知道一个人精神上的痛的极限是什么样的吗? 江崇律也不知道,因为每当他觉得已经很痛很痛了,但过不了多久,一定还有别的东西能让他更痛一点。 他想着,不行啊,我躲不开这些痛啊。 他只好背上自己的日记盒子,带上他的兔子,他们一起去日本的清水寺,去京都,去平安神宫,去青莲院看楠木,平安神宫的樱花没有开,他也许会遇到千万个千重子,但不会遇到一个像顾栩的人,他很失望。 清水寺门前的手水舍让他手上沾满了水,他急着要去找顾栩,又不能忍住顾栩笔下的每一个字。 顾栩又在他某天写奇奥农场里一只母羊生了小羊的日记背面写“听说奥克兰的奶油青口贝很好吃,一直没有空去吃呢” 于是江崇律又去吃了奥克兰的青口贝。 又在他写回了国,遇见许止萦去日本做修复手术了的背面写“今天又看了一遍威尔斯密斯的当幸福来敲门,真是部很棒的电源。” 他也看了,并没有觉得很励志,人人会因为史密斯在厕所里的痛哭所感动,但江崇律不会,他已经能比史密斯更知道怎么来演绎一段绝望。 顾栩又在他写着paul养了一只猎犬,如果把小白放出去,那狗就会追小白的日记背面写“兔子也很好,小白很可爱,我一直很喜欢。” 随着每一天出现的笔迹,江崇律陷入周而复始的痛苦,他一天天的盘亘在顾栩从不曾告诉过他的喜好和各种各样的愿望里。他每日都在旅途,却感觉不到丝毫快乐。 他靠顾栩写在背面的自己,苟活了7个月。 他慢慢的明白,这七个月的意义,顾栩始终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他觉得最多七个月,江崇律就能慢慢忘记自己。 他觉得只需要七个月,江崇律就可以慢慢脱离那些顾栩消失在这个世界后的黑白。 凭良心讲,江崇律没有一天不希望摆脱这种痛苦,摆脱这种不想醒来的日子。 没有人能理解每天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是一件多绝望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得了病,世上已经没人治得好的那种。 回到奇奥那天,江崇律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消瘦,极度的消瘦。 他不吃任何肉,讨厌草莓,闲着的时候睡觉,有空的时候拿着信件发呆。他不会再好奇顾栩写了什么,他觉得是折磨,他不想再翻看了,顾栩总在哄骗自己多活一天,好让自己离他更远了一点。 他给顾栩写了91篇日记。 顾栩同样在每张纸的背面都留了字迹。偶尔是批注,偶尔是抱怨,偶尔是说自己喜欢什么,偶尔是某个小愿望。 他在第90句里调皮的告诉江崇律,他一共写了92句话,永远比江崇律多一句。 第90篇日记的背面,他说他喜欢北极,可是来不及看一场极光,不知道世界哪里的极光最美,下辈子好去那里长成一棵树。 江崇律脑中能知道他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半是无奈,半是期待,可能那时候视线已经很差,身体也很差,这张纸被折到了页脚,江崇律当时根本注意不到。 不然,不然他们现在已经在北极了。 江崇律恨极了,他发现自己不想接受顾栩对时间的馈赠,又不得不实现顾栩的每一句话。 时间在慢慢的等,它也许是想等到江崇律痊愈的那天,所以它变得格外宽容和漫长。 江崇律也在等,他再次等到了年尾的十二月份,在最后一次经过特拉华河的时候,仔细的留意着身旁每一趟路过的游船,他在那条河流上静静的呆了一天,确定再也没有见过与顾栩相似的身影,他是真的觉得,他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还好,他是真的没出现,他又这么庆幸的想着。 顾栩走后,就住在一只黄桃玻璃罐头里,他的愿望不是这样,他说要他们把他撒到海里。 但当海茵很平静的用小手一把把抓那些剩下的骨灰时,即使许景行黑着脸,江崇律黑着脸,却也没有人真正阻止他。 海茵抱着不肯撒手,在被江崇律无耻强行抢走的那天,第一次见到那双深湖水般蓝绿色的眼睛流泪。 竟也是透明的颜色。 江崇律是愧疚的,他决定要补偿顾海茵一点东西,可能是遗产,也可能是股份。 他偷偷把那颗小袖扣放在顾海茵的口袋里了,作为小小的交换。 毕竟那眼泪再透明,再可怜,江崇律也是怎么也不可能把顾栩留下的。 他带着顾栩和一只兔子,去了育空,去了芬兰,去了挪威,去了冰岛,。 育空的极光,没有萨利萨尔卡的好看,因为人太多了,他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小众里大众的爱好。 极光也许真的很好看吧,江崇律也觉得极光是好看的,只是他并没有很多心情,他脑子里丧的每天只想着怎么赶快在这个世界消失,所以他把一切都变得很匆忙。 他还是耐心的比对,耐心的安排着前后的时间,赶场子一样,看完了世界上所有能看到极光的地方。 看到的最好看的地方,是芬兰边界的拉普兰德,那里有圆顶的玻璃屋酒店,还有漫天的星星和森林山川。 但江崇律还是又回到了斯瓦尔巴特岛,在北极圈里的一个边角地方,只有冰川,驯鹿,没有森林,因为人烟稀少,天寒地冻,几近世界尽头。 他又把所有的日记都翻看了一遍。 依旧没有找到顾栩的第92句话。 他想到了顾栩曾经跟自己说想要一个空头支票的愿望。 他的愿望里,会不会有一个是想要见到自己的呢。会不会有一个是说“你如果做完91件事还没有忘记我,就来找我”呢 他依旧有些失望,他已经不再因为顾栩的离开难过了,一年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那么痛苦了。 他只是有点孤独。看星星的时候很孤独,看海的时候也孤独,看极光的时候最孤独。 圆顶的玻璃透明房屋,温暖柔软的床,近处有山川,远处有森林。 可他只有一只兔子,兔子不会再变成顾栩了,不会再在深夜打好一个绳结,或者偷偷出现了。 他不想再找第92句话了。 人烟极度稀少的斯瓦尔巴特空旷无垠,无穷无尽的白,不知停歇的雪。 被停止的时间留不住顾栩,四季山川也留不住江崇律。 江崇律的极光,依旧在每个夜晚找遍整片天空,这里真的什么都好,只缺两棵树。 兔子死掉的那天,意外又不意外。 它饿了很久,江崇律也寂寞了很久。 某年某月某一天,没有人会记得这个日期,普通,江崇律知道,这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开始的一天,这一天,也一定是一个极夜。 江崇律穿着白色的绒衣,带着一只白色的兔子,躺在世界尽头斯瓦尔巴特的绚烂天空之下,他怀中抱着一只透明的黄桃罐头,脸上是久违的一点点笑意,他缓缓的与夜空说话,神色温柔。 “顾栩,地球倾斜,南极现在一定是一场极昼,我们就呆在北极吧” “顾栩,地球自转,南极圈的边界和北极圈的边界周而复始,今天是它们的回归的一天。” “顾栩,当一条鲸鱼是很好的,当一条鲨鱼也是很好的,但如果两条鱼注定不能再一起的话,我们下辈子当两颗树吧,从是一颗小树苗的时候一起长大,永远都不要再分离。” “顾栩,极夜和极昼,是生生不息的。” “如同你爱我,如同我爱你。” “我爱你,生生不息。” --------------------------------------------------------END 第99章 完结的好快呀。 我很喜欢顾栩。也许是我表达不够好,但我很喜欢顾栩,有自己的世界,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这样的人往往不被世俗讨喜,但是更像每个人最原始的样子,他是美化过的镜子。 不算be是不是? 他们挺好的。 鲸鱼和鲨鱼怎么就不能相爱了,你爱我,我也爱你,不能在一起我就去死一死,下辈子换个身份重新再来。 今天也是个很好的天气呢。 十一月,我老觉得现在是三四月。 祝所有看文的小伙伴小宝贝们十一月像三四月一样快乐。 另外,对这篇文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看看姐妹兄弟篇(余震),我确定那是个标准he。 谢谢给我收藏的朋友们啦 鞠个躬,下次再见啦。 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