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去种田 作者:卫生 文案: “如今你我可算是朋友?”曾经江月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与刺客为友是件危险的事。” 所以她家破人亡了…… 理智冷静娇姑娘 X 冷心刺客 女主家破人亡跟男主没有关系 后面写偏了,谨慎观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月,冷修(墨无) ┃ 配角: ┃ 其它:刺客,爱情,甜文,情有独钟,种田 初见 连续半个月的绵绵细雨,整个京城都被淡淡的雨雾笼罩着。 现在是傍晚时分,大家都在家里歇息,街上空无一人,因而当街头冒出一个人就格外扎眼。 那是一个男人,着一身黑衣劲装,气质清冷,身形修长而挺拔,手执长剑,头发被同色布巾束在脑后,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也毫无血色。 他走的很慢,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每一步都会留下淡淡的血迹,只是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干净,毫无痕迹。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空气里除了雨打砖瓦声、人们的谈笑吵闹声和婴儿啼哭声外,还有一种声音,那是物体在空中快速窜动的声音。 他抬头瞧了眼前方雄伟的宅院,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不惊到仿佛丢个石头进去都溅不起一丝水花。 身后迅速赶来的人立于屋顶,盯着前方的宅院,问身边的人:“进去吗?” 被问之人瞧了院子良久,直到耳边传来阵阵脚步声,瞥眼望去,就见一群官兵正朝此而来。 他收回眼望着院子里移动的橘光,薄唇轻启:“回去吧,他自己能回来。” 宅院里,丫鬟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穿过庭院来到自家小姐的闺房外。 轻推开门,迎面而来是满室的明亮与馨香,丫鬟将食盒放置到圆桌上,嘴里小声地唤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垂下的隔帘被人从中挑开,身着浅黄里衣的少女走了出来,头发散披着,手上还拿着雕花木梳子。 “他吃了没有?”音似筝乐,清脆悦耳。 “吃了,”丫鬟紫香扶着小姐坐下,语气里满是佩服,“小姐你真了解小少爷,果然被你料中了,奴婢一进门餐盒就被少爷抢去了。” 少女浅浅一笑,如春风拂柳般教人舒服,手指摸着梳齿,温声道:“他跟爹闹脾气绝食,爹不管他,娘又被爹看着,他自尊心强,定不会让竹青去厨房拿吃食,自然只能我让你去送了。”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少女握着丫鬟的手关切道:“淋了雨可别伤了身子。” “奴婢谢小姐关爱,那小姐先睡,奴婢看着小姐睡了再走。”紫香内心十分感动,她家小姐真是十分之好,平易近人也不拿身份架子摆谱。 “我还得看会儿书,你先去睡吧。”少女眼神犹如月光般轻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奴婢先去了。”紫香对她行了个礼,拿起食盒退下。 少女放下手中梳子,走向书案准备看会儿书,今日她午睡睡了太久,现下并无困意。 目光随意一扫,瞧到地砖上的水渍,舒展的秀气弯眉缓缓拧紧。 视线随着蜿蜒的水迹缓缓移动,却被柱子处悬挂的帘幔挡住了视线,水是从帘幔后面流出来的。 少女心一紧却不动声色,移动脚步跨过水渍朝前走,待觉得能转身便将帘幔遮住的角落瞧个一清二楚时,蓦然回身。 噌,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声音,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男人一手执鞘,一手执剑,眼神犹如刀剑,清冷锋利。 心脏怦怦地跳像鼓擂一般有力,少女吞下梗在喉咙处的尖叫,脖子处冰凉的触觉让她强行冷静了下来。 脸色惨白,一身湿衣,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都透露着面前男人的伤势——不轻。 少女大脑飞速运转,他不是为杀她而来,身受重伤藏在她房间,他在躲避人! 她轻轻扯动嘴角,语气温和似与好友在交谈一般:“你既然躲在这里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你伤得很重。”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当朝江安宰相唯一的女儿——江月。 男人看着自己剑下的少女,她的脸上没有惊恐害怕一类的神色,相反她眼神关切,语气温和,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天真善良毫无攻击力,若他只是个寻常人也许已经放松了警惕,可惜他不是。 他是帝国最强的暗刃,帝国排名第一的刺客。 墨无眼前渐虚,执鞘之手悄悄扶上柱子来保持平衡。 江月瞧见他的动作,眼神更显真诚:“我有地方可以让你躲藏,保证谁也找不到。” 墨无冷目瞧着她,剑不挪分毫,心里却在犹豫。他此刻身受重伤,怕是连一个平常男人都打不过,若是被追兵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剑缓缓移开,墨无盯着她的眼睛,声音薄凉:“带路。” 江月走到书墙边,也不知摸了哪里地上出现一道口子,石阶从地表处向下延伸,黑漆漆的地穴看不到终点。 墨无望着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密道,神色平静,区区一条密道还无法拨动他已经沉寂八年的心脏,银光一闪剑已入鞘。 江月取下蜡烛走向他,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密道,我没有下去过,也不知下面会有何物,你好生考量吧。” 墨无拿过她手里的蜡烛,视线隔着燃烧的火苗探向她的眼睛,清澈见底一览无余,没有一丝胆怯与恶意。 墨无缓缓走进地道,江月看着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返回书墙处将密道关闭。 江月来不及喘气,她还有事情要做,掩盖男人留下来的痕迹。 她心里已经猜到,他身受重伤不回去养伤而躲进宰相府,肯定是他身后还有追兵,或许这追兵还很厉害。 看着地上的水渍,脑袋里思想着对策,怎样让水不见或是变得合理,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消失呢? 前院处隐隐约约传来嚷嚷声,江月知道肯定是追他的人来了,只是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闯宰相府,难道…… 是官兵!? 小脸瞬间煞白,江月瞧了眼严丝合缝的地砖,难道自己藏了一个朝廷罪犯? 不管了,总之这件事不能叫人发现,否则她窝藏罪犯的事情就会连累到爹爹,爹爹朝中的政敌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江月端着茶壶走到水渍前,心下一横狠狠向前扑去。 啪的一声,茶壶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茶叶也溅的到处都是。 江月看着火辣辣的掌心,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瞧着完美掩盖掉男人留下的痕迹,觉得这一跤摔的值了。 啪嗒一声,门被推开,听到声响赶来的丫鬟紫香看到扑在地上的江月,急忙跑过来将人扶起,嘴里不住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事?伤着了没有?” 江月被扶到桌边坐下,期间频频抽冷气,她的膝盖怕是破了。 丫鬟紫香见她脚步一轻一重心下担忧,轻轻撩起她的裤腿,果然,两只膝盖都破了皮,甚至还有红血丝渗出。 “我去叫柳大夫。”丫鬟紫香抹掉眼泪,不等她出声便跑了出去。 江月皱了皱眉,早知道她就不那么用力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江安跟着刘何武来到女儿庭院,江月披着外衣走到门口瞧着父亲,神色略不安:“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江安走到门口挡住外人的视线,他的宝贝女儿怎能随便让人看,瞧着女儿不安的神情,柔声道:“别怕,他们只是例行公事,他们看看房子就走了。” 江月紧皱着秀眉:“为何突然如此?” 江安温声安抚道:“有个小贼偷了一位大人的珍宝,所以正在全城搜捕。” 这话当然只是江安用来安抚女儿的,真实情况是瑞王的心腹谋士被人暗杀在了卧室里,还折损了数百的卫士。 身后的士兵看着他们的宰相放低身段哄女儿,纷纷绷紧了下巴,生怕下巴掉在了地上,这还是他们那个敢当着文武众臣的面怒吼皇帝的宰相吗? 江月垂眉很是纠结的想了会儿,不情不愿地道:“那好吧,可是他们不能乱动我的东西。” “这是自然。”刘何武手一挥,几名将士冲进了房子。 刘何武也踏进了房子,一眼就瞧见地上的狼藉,眼底闪过暗光。 “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没来得及收拾。”江月余光瞟见他仍紧盯着地上的狼藉,心跳轰然加快,希望茶叶的香气能掩盖掉血腥味。 江安闻言,立即关切地看着女儿:“可有受伤?紫香呢?她怎么不在?” “两膝破了点皮,紫香去请大夫了。”江月乖巧地答道。 紫香引着柳大夫走进江月的院子,看着满院的人吓得立即往屋里跑,一进屋就瞧见面色不善的江安,退到一边行礼道:“老爷。” “将军,并无发现。”手下对刘何武禀道。 刘何武摆了摆手让手下都出去,自己走到江安跟前,抱拳行礼:“大人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去。” 踏出门槛后,刘何武停下脚步看向一旁静立的中年儒雅男士,开口道:“不知你是?” “鄙人乃府上大夫。”柳大夫作揖答道。 难道是他猜错了? 刘何武收回视线,带着手下出了宰相府,凉爽的雨滴密密麻麻地落在脸上,回头望了眼橘黄烛光下的宰相府,转身走进雨夜。 “你说什么?”江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声重复着她说过的话:“你说你把一个人藏进了密道?” 江月神色不安地咬着下唇,眼里已是布满了泪光,颤着声音道:“女儿不知道他是朝廷罪犯,他当时已然身受重伤,女儿一时不忍,便将他藏进了密道。” “你是如何发现这密道的?”江安走到密道的地砖前,目光幽幽地盯着地面。 这座宅院曾经是景王的府邸,后来景王谋反不成被满门抄斩,便一直空闲了下来,直到八年前皇帝将它赏赐给了他做宰相府。 “偶然发现的,女儿胆小未曾下去探过,也未将此事告知别人。”江月不安地走到江安身边一同瞧着地面。 江安瞧见女儿不安的眼神,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带着浓厚的安抚意味,柔声道:“今晚你去跟你娘睡,我去你弟弟那,这条密道也不要再打开,此事也莫再对人提起,你娘跟你弟都不可说。” 江月点点头,目光担忧地瞧着地面:“那他……” “是死是活,端看他自己造化了。”江安说道。 姐弟 墨无举着蜡烛一步一步顺着台阶往下走,橘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也照着他清冷的眸子。 身形突然一晃,叮,剑尖触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墨无拄着剑稳住身体,额头处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衣襟上,头脑发涨,眼前的烛光变成了重影,视线渐渐模糊。 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蜡烛脱离了掌控倒在地上坚强地燃烧着,墨无扶着墙缓缓坐下,意识渐渐流失。 黑暗之中,一团橘光缓缓靠近,最终停留在墨无的身前。 掉在石阶上燃烧的蜡烛被人拾起,借着烛光能看出那是中年男人的手。 来人吹灭了蜡烛,将手中的灯笼贴近墨无的脸,晕黄的烛光打在墨无惨白的脸上,似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无意识地偏头皱了皱眉。 他就说嘛,江小姐怎么会半夜喝茶,还会平地摔倒,定是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人收回手,将灯笼放到了地上,烛光将男人的动作清晰地映在了墙上,只见男人弯腰一把将墨无扛起,脚尖轻踢剑身,剑飞至空中被人抓住。 男人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往不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墨无意识渐渐苏醒,无力地睁开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石室,除了中间的一张石床再无其他,四周燃烧着蜡烛,温暖的灯光驱逐掉了石室带来的冰冷感。 墨无撑着石床坐起,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很是虚弱。 石门被打开,苦涩的药味钻进墨无的鼻腔。 “醒了就把药喝了。”男人将手中的药碗伸到墨无的面前。 墨无接过药碗,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沙哑语调平淡:“你是谁?” 男人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下,偏头对上墨无探究的视线,朗声道:“我乃宰相府的门下大夫柳平庸。” 两人对视半晌,墨无移开视线盯着手中黑乎乎的药汤,面无表情地问:“我的剑呢?” 刚刚他寻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佩剑,定然是被人藏起来了,他身为杀手,杀手都有一件得心应手的武器,而剑——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柳大夫起身手背在身后,悠悠地道:“身为杀手却用器中君子,不问我为何救你却问剑的下落,比起杀手你倒更像一个剑客。” 墨无对他的话毫无半点兴趣,面不改色地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将碗置于一旁开始打坐调理内息。 柳大夫见他如此,为了不打扰他,便移步朝门口走去。 只听咻的一声,柳大夫背上一痛,随即立在原地不得动弹,他被人点了穴道。 拇指大小的碎银掉在地上,与石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想来身后那人就是用它点的他的穴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大夫额际沁出点点的汗珠,不是吓的也不是热的,而是累的。 寻常人站立半个时辰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此时他被人点了穴道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墨无调理了几个时辰的内息,也有可能是因为药效,脸色不再如将死之人一样惨白,整个人感觉精神了不少。 墨无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冷淡,下床走到柳大夫的身前,伸手解开他的穴道,冷冷道:“剑。” 柳大夫揉着老腰,神色气愤地瞪着他,心里算着自己撂倒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得出结果后心塞地带他去拿剑。 墨无拿到自己的剑就想走,却因柳大夫的句话而停下了脚步。 “你就不想知道江小姐怎么样了?” 墨无想到那一双柔和关切的眼眸,回首淡淡睨了柳大夫一眼。 柳大夫被他瞧得心一惊,只眨下眼的功夫脖子剑就多了把剑,皮肤被划破,鲜血沁出来顺着脖子染红了衣襟。 柳大夫压低声音:“她受伤了,为了救你。” 金色的阳光洒在庭院里,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叫的渴了就吃点树叶间残留的雨水,好不快活。 “这太阳一出来,整个人心情都舒畅不少。”江夫人没听到女儿的声音,看向身旁走神的女儿,轻声唤道:“月儿?” 江月回过神望着一脸关切的母亲,浅浅笑道:“母亲。” 江夫人瞧着女儿柔嫩脸上的憔悴,摸着她眼下的黑青,眼神心疼:“你昨晚可是没睡好?吓着了?” 她昨夜转辗反侧寤寐难眠,不仅仅是因为惊吓,更多的是忧心密道里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这些江月只会在心里想,不会告诉他人,扶着母亲往亭子里走去,语调轻柔:“女儿只是在想,爹爹的生辰快到了,女儿该给爹爹准备什么样的菜品。” 江夫人摸着女儿娇嫩的手指,眼里布满了宠爱:“你也是有心,这几年每到生辰你父亲就在我耳边念叨着你会准备什么菜品,你也不必多费心神去钻研,你就是下碗长寿面他也是开心的。” 江月扶着母亲坐下,石桌上下人早已备好了点心茶水,江月将茶杯斟满端到母亲身前,这才坐下道:“父母生我养我,女儿无以为报,只能每年亲手做点小菜图父母一乐,女儿心里甚觉亏欠。” 江夫人仔细瞧着女儿:“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女儿今早听闻,昨夜徐姐姐难产,与肚里的孩子一起去了。”江月想着自己从小交好的姐姐就此没了,一双杏眼微微泛红,莹莹的泪花在眼里打着浪,欲要决堤。 江夫人闻言,看了眼身后伫立的几位下人,目光威严薄怒,吓的下人大气不敢出,尤其是被看了许久的紫香。 “月儿,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一脚人间一脚阴间,你徐姐姐福薄,你莫要多想。”江夫人将女儿揽在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着她:“你徐姐姐在夫家婆婆不疼,相公不亲,还被小妾欺负,如今她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江月秀眉紧蹙,眼皮微肿,一脚惊疑地望着母亲:“什么?徐姐姐她为何从没跟我说过?” 江夫人轻叹:“你徐姐姐她出府见你自然是想与你开心,怎么会说这些烦心事。我的月儿,娘与你爹爹定然给你挑一个好人家,不教你受委屈。” 江月听到母亲的话,羞意浮上脸颊,一时间不知是哭还是该羞,只能别扭地埋头擦着眼泪。 “谁敢我姐受委屈?”清澈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上完武课的江枫提着木剑走进亭子,瞅着自家姐姐红肿的眼睛,剑眉一皱,眼里盛满了怒意:“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江夫人拉着儿子的手臂将人扯到面前,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际的汗,关心道:“没人欺负你姐,你快去把汗湿的衣裳换了,免得着凉。” 江枫不信母亲的话,挣开母亲的手走到江月跟前,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别扭地哄着:“别哭了,难看死了,我去给你报仇。” 江枫常年习武,手劲不小再加上有意让她止住眼泪,力道就没了轻重,江月皮肤又嫩,很快便浮起红痕。 江月拂开他的手,轻轻揉着脸,神情略微嫌弃:“爹爹让你习武是让你护身用的,可不是让你拿来斗殴逞强的,再说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怕你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被人质疑的感觉让人火大,尤其质疑他的还是他的亲姐姐,江枫抄起桌上的木剑,说:“那我给你武一段。” 说罢便动了起来,木剑被他武的虎虎生风,时不时的听到剑破开空气的声音,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 “嘿!”回身一劈,嘭当一声,盛糕点的盘子被木剑一分为二,糕点也四溅开来。 江枫得意的收回剑,看向江月:“怎么样,厉害……” 江枫在江月的怒视下消了声,讪讪地干笑着。 江月摸了把脸上的糕渣,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怒火冲向江枫,嘴里还不住地喊道:“江枫!我要打死你!” 江枫岂能乖乖站在原地挨打,在她近身前掉头就跑。 清理掉身上的糕渣,江夫人望着庭院里追赶得姐弟二人,乐呵呵地笑出声。 江安走进亭子,听到夫人的笑声,问:“夫人在笑什么?” 江夫人回首看着江安,说:“我在笑他们姐弟二人真是天生的冤家,月儿性子沉稳,枫儿性子急躁,两人凑在一起总会吵架,偏偏感情还这么好。” 江安望着树上洋洋得意的儿子跟树下跳脚的女儿,眼底露笑:“两人感情好是应当的,月儿性格温和从不轻易与人脸红,唯独枫儿总能让她动怒。枫儿倔强,你我的话他都敢不听,唯独月儿的话他从不忤逆。” 江安喝了一阵茶,对江夫人说:“花园里的云樱花开了,夫人可愿赏脸?” 江夫人乐出声,挽着江安的胳膊,轻声道:“怎么突然邀我赏花?” “这些日子,事物繁忙,今日突然空闲还有些不习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刚才闻着夫人的笑声才知是缺少了什么,”江安低头眼神温柔地看着妻子,“缺了夫人的陪伴。” 江夫人霎时红了脸,眼角藏着羞意,松开手埋头往前走,待觉得心绪稍稍平复后回身望他。 江安手上掐着朵云樱花,深情款款地朝她走来,江夫人一时看痴了。 将花别在妻子的发间,瞧着她迷恋的目光,江安低低一笑,牵住妻子的手往花海的深处走去。 粉白的云樱花开的并不灿烂,大多都还是花苞,隔几日才是赏花的最佳时期,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他江安赏花在乎的从不是花,而是身旁赏花之人。 你,好些了吗 “你给我下来!”江月叉着腰站在树下望着树上的江枫,气地跳脚,欺负她不会爬树! “那你先发誓,不会教训我!”江枫坐在树干上俯视着江月。 江月正要开口,余光瞟到门口路过的柳大夫,从容不迫地垂下手,端庄大方地问好:“柳大夫日安。” 柳大夫停下脚步,恭敬回礼:“小姐日安,小姐的伤怎么样了?” “今早涂药时已经结痂,”江月目光看到他脖子间涂抹的药痕,关切地道:“柳大夫脖子间怎么受伤了?” 柳大夫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间的伤痕,想到昨晚还心有余悸,毕竟那人是真的动了杀心。 柳大夫放下手神色自然地道:“昨夜回屋时因夜黑路滑不小心滑了一跤,被地上的枯枝给划破了皮,不碍事。” “你这么大的人了,走路都不知道小心。”江枫走到江月身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育”道。 柳大夫何等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江枫话里的关心之意,笑了笑:“多谢公子小姐关心,鄙人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柳大夫有事就去忙吧,”等人走后,江月瞧着了身边的弟弟:“以后与人说话不可如此无礼,你我皆是晚辈,怎能对柳大夫说教。” 江枫不服气撇头:“哼!” “哼!”江月脚一跺扭头就走,谁还不会哼呢! 把人气跑的江枫想去追,却被竹青拉住:“少爷,该去上文课了。” 江枫苦着脸被竹青拖着往外走,这世上为什么要有文课这种烦人的东西! 江月回到自己的院子,疑惑地看着正在搬东西的下人,一问才知是父亲想给她换个房间。 江月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密道处的地砖瞧去,地上的碎片茶叶还有水渍都已经清理干净,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江月扶上门框,低声说道:“不用换了,这房子我也住惯了,父亲那里我自会去说。” 江月遣退众人后轻关上门,保险起见还插上了门栓,几经犹豫还是决定再次打开密道。 她知道自己应该听父亲的话,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万一这密道就只有这一条出路,而他还活着…… 黑漆漆望不到底的密道,谁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鬼东西,江月站在阶边朝里看上一眼都有些脚软。 “喂,”江月双手合在嘴边做喇叭状,朝密道轻声喊道:“你还活着吗?那些人走了,你可以上来了!” 江月有些泄气,这么小的声音他若是走远了肯定听不见,可是她又不能毫无顾忌的大声喊,万一把紫香他们招来了怎么办。 她得想个办法,既不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又能让里面的他知道自己打开了密道。 江月看着手中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会儿,眼一闭心一横,举起手就要将其掷入密道。 噌!剑身与剑鞘发出的摩擦声,声音轻微但在这寂静的房子里足够她听见。 噌!声音又响起,只是比起第一声这次显得要低沉一些,就好像剑入鞘时的声音。 江月举着夜明珠缓缓转过身,朝传来声音的角落看去。 对上那人波澜不惊的视线,江月慢慢收回手,双手摩挲着夜明珠,空气一阵沉默。 先前她只顾着想把人救上来,如今人出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办了,还有…… 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了?江月十分确定他不是从密道出来的,因为他的身上沾了露水。 一想到自己的行为都被他瞧了去,江月就觉得脸烫。 “你,你好些了吗?”江月瞧着他今日精神不错,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谁能知道昨晚的他虚弱的像个将死之人。 墨无站在昨晚躲藏的角落里,像个雕塑一样动也不动,神色淡淡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不语一词,唯有右手拇指轻轻抚摸着剑鞘。 男人的眸子里似藏有千山万水,然而隔着重重云雾,世人无法窥见云雾遮挡下的美景。 江月望着似死水般静止的眼睛,逐渐忘了胆怯,心底渐渐浮起个声音,也许平静的眼神下藏着汹涌,冰冷的外表下藏着炽热。 “小姐。”门外响起紫香的声音,紫香轻拍着门扉,奇怪,小姐怎么突然栓起门了? 江月吓得朝门口看去,看着紧闭的门扉松了口气,回头对男人道:“你……”快走吧。 江月瞧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咽下后面未完的话语,关上密道打开门,让端着糕点的紫香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点心。”紫香将东西放置到桌上,抬眼看到对着柱子愣神的江月,疑惑地道:“小姐?” “紫香,”江月垂下头,抚摸着掌中的夜明珠,低声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会儿。” “那小姐你先歇息。”紫香不疑其他,只当她昨夜未睡好,走出去轻阖上门。 江月仍旧站在原地,日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她身上,光线将地上娇小的影子拉长,显出一丝寂寥。 黑沉肃穆的房屋大堂,墨无持剑立在正中央,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前方负手而立的男人——绝影堂堂主龙霄。 “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年过四十的龙霄转身望着墨无,轻描淡写的语气下藏着嗜血狠绝的威严,一双鹰眼深不见底:“下去吧,别让爷久等。” 墨无行礼退下,身后传来物体破空的声音,抬手隔空一接,指间多了粒食指大的黑色药丸。 墨无面无表情地服下,抬眸望着前方抱胸倚柱而立的黑衣男人,复又垂下眼皮静等男人说明来意。 “哎!”随着一声叹气,一个身着褐衣的男人从梁上跳了出来,绕着墨无走了圈,抽出嘴里的草重重叹了口气:“我就说嘛,堂里的第一杀手,怎么还用得着人去接应。” “贺义!”黑衣男人眼神不赞同地瞧着褐衣少年。 暗处观看的人们都默默不出声,免得被无辜殃及。 “怎么,墨森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被称做贺义的少年对黑衣男人说道,回头对墨无道:“你说……” 贺义望着空空的院子,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卡地生疼。 人什么时候溜走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墨森走到他身边,一起瞧着空落落的院子,淡漠地道:“别犯傻,你我都无法承受惹怒他的后果。” “可是你我的伤就这么白白算了?”贺义气不过,不过是没把人接回来,又不是他们的错,是他自己不按指示走,凭什么让他俩受罚。 “收起你的脾气,等你能打赢了他再说这话!”墨森撩起衣摆转身离去,跨步行走间,腰间挂的白玉镶银坠子若隐若现。 贺义将手中的草愤愤地扔到地上,剑术第一了不起,还不是绝影堂的一条狗。 皇宫御书房,年轻帅气的皇帝正伏案批注奏折,笔下字体磅礴大气,脸上的神情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内敛。 批改完手下的奏折,皇帝另取下另一本奏折开始阅读,慢悠悠地开口:“这次怎么离朕如此之远?” “属下身有负伤,无法突破陛下影卫的防护。”与案桌十步之远的墨无垂着头,单膝跪地,脊背自然地弯曲着,这个姿势透露着恭敬跟屈服。 “是吗?朕还以为是朕的影卫变强了呢!”皇帝的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却教暗中的影卫冷汗直流。 皇帝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连眼神都没从奏折上离开过,甚至运笔流畅地批注着,神情专注仿佛将周围人已经遗忘。 可是墨无知道,这只是假象,因为他是皇帝,天底下心思最难猜测的人。 “东西找到了吗?”皇帝又批完了一本,这回他选择放下笔,休息片刻。 墨无掏出怀里的信封递给上前的太监,躬腰的太监双手捧着信封放到书案上,而后慢慢退开。 皇帝摸着薄薄的信封,没有急着拆开,眼神兴味地盯着墨无:“朕那个哥哥将人护得那么紧,一只苍蝇都休想近他身,虽然早已知晓你的厉害,可还是不由惊叹呐。” 还好此人为他所用,不然定摧之! 墨无不语,连呼吸都未曾变过,看起来很平静。只是他自己知道,在皇帝看过来的那一刻,衣襟下的每根毛发都像遇到危险的刺猬一样立了起来。 “启禀陛下,瑞王求见。”一位教年轻的太监走了进来。 “那就见吧,”皇帝将信封扔到桌上,靠着椅背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还请陛下为我主持公道!”瑞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犹如六岁小儿,汪汪地哭道:“竟然有人敢公然擅闯瑞王府,还杀了我最为依仗的门客跟数百的护卫!” “今日贼人敢闯瑞王府,难保他日就不会闯皇宫,请陛下您下令缉拿那贼人!”瑞王说完便又是重重地磕个头。 “王兄啊,你可有想过贼人有能力入瑞王府,为何不伤你而独独取你门客性命?”皇帝看着怔愣的瑞王,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叹气:“昨夜朕听闻瑞王府遇刺,便派了刘何武前去相助缉拿,兄长今日何苦如此相求于朕?” 瑞王怔怔地望着皇帝,仿佛还没从那句贼人独取门客性命中回过神来,皇帝将墨无刚给的信封掷到了瑞王身前。 “这是刘何武昨晚于你府中发现的,朕还没来得及看。”皇帝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转着扳指,静静望着地上的哥哥。 呵,哥哥!皇帝眼里闪过讥讽。 信封上用金文写的夫人亲启四个字,瑞王感到不可置信,想说他人栽赃,可是这笔迹他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瑞王浑身颤栗,是气更是恨! 原来,原来他是金国派来的卧底! 你速度真快 墨无出了皇宫径直朝宰相府而去,清冷的面色依旧不改,只是脚下的步伐有些匆忙。 “小姐,奴婢刚在花园外的院子里捡到一个坠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紫香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午睡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梳妆台前江月将手中的粉白绢花别进发里,回头接过紫香递来的坠子,仔细打量着。 坠子白玉镶金,玉底是正方形,很平常的材质,上面镶着个“壹”字,不知是何意思。 江月扯下手绢将坠子上沾的泥土擦拭干净,抬头望着紫香:“可有问过其他人?” “奴婢问了,”紫香面露疑惑,“夫人、老爷和少爷那儿奴婢都去问了,可随侍们都说不是,管家也说从未见过这坠子。” “你还忘了一个人,”江月轻笑,将坠子捏在手心,起身朝外走去,“不用跟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柳大夫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哼着小调晒着太阳,好不舒坦。 但是这舒坦的心情很快便被人打破。 柳大夫瞧着脖子间突然冒出的利剑,神情惊恐:“有话好好说,贵客想要啥尽管拿,不用跟我客气。” “坠子。”冷冰冰的语调柳大夫一听就知道是谁,脖间已经结痂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什么坠子?”柳大夫颤抖着声音,身体不住地顺着椅背往下滑。 墨无收起剑,移到柳大夫身前,眼神黑沉沉地盯着他看:“想。” “我想什么啊想,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啊,你的坠子又不是我的坠子,你丢了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拿你的。”柳大夫激动地红了脸,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 内心忍不住庆幸,幸好今天早上自己把坠子给扔了,否则被他从身上摸出来,自己一定死定了。 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偷拿了他的坠子,否则这条小命就不保了。柳大夫在心里如此想到。 墨无看着明明心虚到不行却仍在嘴硬的柳大夫,心头的耐心已经耗尽,眼睛盯着他的脖子,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剑鞘。 突然偏头朝院门看去,空无一人,墨无转身进了柳大夫的房间,在柳大夫的惊愕眼神中关上了门。 “柳大夫,”江月站在院门口望着他,走进来摊开手心,掌上赫然躺着他今早丢到的坠子,“这个坠子可是你的?” 柳大夫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努力稳住声音:“不是。” 柳大夫的神色太过异常,江月垂眸看了几秒手中的坠子,抬眼神色温和地道:“既然不是你的,那你可知道是谁的?” “不、不知道。”柳大夫后背已经被汗沁湿,他仿佛已经看到悬在头上的剑欻地落下。 江月思索了会儿,凝眉瞅着他的脖子,眼里浮上惊讶:“柳大夫,你脖子怎么了?” “不碍……”柳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指尖的鲜血消了声,先前太过紧张忽略了疼意,如今像是解除了封印,伤口刺辣辣得疼。 墨无的剑乃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好剑,柳大夫只破了一层皮还是轻的。 柳大夫正想着该怎么跟江月解释,江月是个聪慧之人,欺瞒她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叫他全盘托出,脸上隐隐发烫,那是违背诺言后的羞耻感,毕竟他答应过她不再偷的。 “柳大夫你快去上药吧,”江月内心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也有些无奈,这个柳大夫真是什么都敢偷。 江月望了眼紧闭的门,晃了晃手中的坠子,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声音清脆悦耳:“那这个东西我先保管好了,如若有人来找你询问,你让他来找我便可。” “是。”柳大夫忍着心头的惧意,有些话转到口边又转了回去,他想她应该已经明白,毕竟她那么聪明。 江月走到花园的小径上,她着一身嫩黄衣裙,身上并无太多装饰,圆圆的小脸就跟头上的云樱花一样粉白,一双眼睛像被极了他在山里见过的小鹿,清澈而无害。 “你的速度真快!”江月偏头笑盈盈地望着树下的人,提着裙子走到他身前,眼神温柔如月光:“给你。” 墨无伸出手掌摊开,江月神色自然地将坠子放进他的掌心,大掌将坠子包裹在掌心,温热的坠子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你可不可以放过柳大夫,”江月眼神祈求地望着他,“他偷你坠子只是习惯养成,并无恶意。” 墨无瞧着她,刚刚她朝房门看了一眼,她早就知道他在房里,他是否可以推断她后面对柳大夫的那一番话都是故意的。 江月直直地望着他,眼中丝毫的胆怯,像对朋友一样地解释道:“柳大夫以前在市井以偷窃为生,一直有窃人爱物的习惯,如今他已经被我约束在府中,一直都没有再犯,却不成想冒犯了你。” 江月退开两步,双手挥袖与肩平齐合掌于胸前,弯腰行礼,“江月代他像你赔礼道歉。” 墨无错开身,心绪乱了几分,眼神从她娇小的身上移到粉白的云樱花上,听到园外的脚步声飞身离去。 紫香望着对云樱树出神的江月,脚步放轻生怕惊吓到她,轻声唤道:“小姐,该去用膳了。” 江月收回视线,朝她微微一笑:“让人折些云樱花搁到我房里。” 紫香疑惑地啊了一声,不太懂她家小姐为何突然要搁云樱花在房中,平日不是嫌弃云樱花香味太过浓腻吗? 墨无抱剑坐在青瓦上,仰望着空中的皎月,眼前的月亮渐渐幻化成了一双眼睛。 他活的这二十年里,所见之人下到街边乞丐上到九霄天子,没有一位会像她那样郑重地对他行礼。 作为掌权者手中的一把利刃,他早已习惯将尊严丢在地上被他人践踏,因而她的尊重,让他感到惶恐。 惶恐的同时杂糅着几丝莫名的情绪,她是宰相的掌上明珠,犹如天山上的雪莲一样圣洁;他却犹如臭水沟里的烂泥,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臭。 若不是这次任务出了意外,两人根本就不会产生交集。 饭后一家人坐在凉亭闲谈家常。 江夫人瞧着院里检查儿子文课的丈夫,对身边坐得端正的江月说:“月儿,明日你可想与我去国安寺上香祈福?” 江月微怔:“母亲往日从不去礼佛,怎么今日突然想去上香祈福?” 江夫人轻叹,脸上多了几分忧愁:“你父亲近日总做噩梦,柳大夫瞧也没瞧出个名堂,我就想着去拜拜佛,兴许管用呢!” 江月望着院中神色严肃正批评弟弟功课的江安,心下沉吟,父亲,他还在因刺客闯入府中的事而烦忧吗? 月亮挂坠在天空之中,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江月在紫香的陪伴下来到父亲书房外,轻叩门板。 听到敲门声,江安无奈地摇摇头,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他以为是江夫人不忍他累神所以来催他回去休息。 因而当他放下手中书籍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江月,愣了一下。 “女儿有事情想与父亲说。”江月仰着头小声道。 “进来吧。”江安让开门,转身走到书案前饮了口水,开口道:“月儿有何事要说啊。” 江月轻阖上门,转身望着江安,眼神清澈:“父亲可还在为刺客一事而烦心?” 江安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中一叹,他这个女儿心思太过聪慧,有时候聪明的让人害怕,还好,还好她心思纯净并无害人之心。 江月走近温声安抚道:“爹爹莫怕,那刺客已经离去,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不会牵连到爹爹。” 至于柳大夫,她会让他闭紧嘴的。 江安眉心紧锁,目光紧盯着女儿:“你如何知道他已离去?” “女儿没有听爹爹的话,又重新打开了密道将人放了出来,”江月握紧江安微颤的双手,柔声安抚道:“父亲不必怕,他不会来灭口的,当日他没有杀女儿灭口,犯不着今后来杀女儿。” 她没有告诉父亲,密道有另外的出口,她不想父亲再为这些事而伤神。 江安猛地挣脱女儿的手,眼里翻滚着汹涌的怒意,胸膛因气愤而上下剧烈起伏,压着声音怒道:“你见过他?!你还开了密道把人放出来了!那人是平常百姓吗,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你怎么可以拿性命开玩笑?” 江月心口一堵,眼中浮起浅浅的泪花:“父亲……” 江安挥手止住她的话语,神色肃穆:“为父知道你心思聪慧,枫儿尚不及你三分之一,可是月儿,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对方却是一人杀了数百护卫的人。” “若是你没了,你叫我、叫你母亲怎么办?” 江安俯下身按着她单薄的双肩,双掌微微用力:“我和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我们的心肝,我们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你遭受一丝的伤害!月儿,答应父亲,以后不要再随便拿性命去冒险,好吗?” 豆大的泪珠溢出眼眶,从娇嫩的脸上滑落,江月望着父亲黑沉的眼睛,点点头。 回到房间,江月坐在床头默默抹眼泪。 叩叩叩,木窗被人轻轻叩响。 叩叩叩,敲响声再次响起。 我姓江名月 江月用手绢抹去眼泪,深呼吸几次稳住情绪后,起身推开窗。 “哇!”突然从窗户底下凑出个脑袋,带着老虎獠牙面具,看着忒吓人。 江月也确实被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地跳犹如捶鼓一般响,呼吸不稳地怒瞪着面前的人。 江枫摘下面具,笑呵呵地道:“我新买的面具怎么样?吓不吓人?” “你不睡觉,跑我这来干什么?”江月没好气地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拆卸头上的绢花。 江枫趴在窗栏上,歪头看着她:“听说父亲骂你了?你刚刚是不是在哭?” 紫香跟他说她是红着眼眶从书房出来的。 江月走到窗前作势要关窗,语气很是凶:“你走开,我要关窗睡觉了。” “哎,”江枫挡住窗户,急忙道:“我又不是来笑话你的,明天杨子贞也会去国安寺上香,你帮我带个东西给她。” 江月收回手,眯着眼睛瞧他:“杨义德将军的女儿杨子贞?你喜欢人家?” “你给她就是了。”江枫被戳穿心事,脸色微红,将手中的东西塞到江月的手里。 江月瞧着匆匆离去的弟弟,切了一声,小屁孩竟然有心上人了。 回身瞧见桌上的插着的云樱花,脸上轻松的笑意褪去。 庄严肃穆的国安寺矗立与城郊外的扶云山上,以前只是一个小寺庙,因庇佑了当时还只是乞丐的开朝皇帝,后被皇帝亲封为国安寺。 如今的国安寺可不再破败简陋,朝廷的支持再加上百姓的香油钱,用金碧辉煌来形容都不为过。 山脚下蹲着担人上山的轿夫,稀稀疏疏的香客埋头阶梯,宽广的石阶映衬得香客身影如蚂蚁一般小。 江月抬头望着长长的青石阶梯,那密密麻麻的阶梯看得她头皮发麻,这阶梯数少说也要近千吧。 瞧着树荫下歇凉蹲客的轿夫,江月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上香要心诚,佛祖眼皮底下就不要偷懒了。 爬完阶梯,江月小命去了一半,跟紫香坐在佛门广场树荫下的石凳上歇息,等着寺庙里上香的母亲。 汗湿的碎发贴在脸上实在算不得好受,还好她今天把头发都盘到了头上,微风带来点点凉意,吹得她躁动的心安稳了不少。 江月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清亮的眼睛盯着佛门广场上来往的香客,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紫香手拿几片手掌大的树叶为江月扇着风,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小姐,要不要奴婢去给您讨点水?” 江月抿了抿嘴,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渴,于是点了点头。 江月自己拿着叶子扇着风,等着去讨水的紫香,拿出怀里江枫交给她的香囊。 月白的香囊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江月摸过东西很硬像是珍珠一类的。 正想着抬头就瞧见往后院去的一个姑娘的侧影,看起来像是她要寻找的人,江月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你去趟国安寺,将这封信交给找你的人。”暗刹堂,龙霄将信随手一掷,只见信直直朝站立的墨无飞去。 墨无抬手接住信,随手塞入怀里转身离开。飞身到了国安寺,将信件交出去后,墨无便准备回去。 “小姐!小姐你在哪?”焦急的女声闯入他的耳朵,瞥眼望去,墨无停下了脚步。 那是,她的丫鬟? 墨无看着广场上焦急万分的紫香,看着她拉住人询问,心下明白过来是江月走丢了。 墨无站在回廊拐角处,指腹摩挲着剑鞘,抿唇沉思了会儿,飞身上了屋顶。 目光四下扫射着来往的香客,见没有异常便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如此换了三四个地方,墨无终于发现了后山沿着小路向山下奔跑的江月,以及她身后追赶之人。 墨无脸色微冷,飞身朝她所在方向奔去。 现在的情况江月也没想到,她将东西递给杨子贞后,从小院往广场走的时候被人拦住了去路。 看着面前三个身形如山一样、不怀好意的男人,江月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迈开腿朝后跑了。 跑着跑着,江月糊里糊涂地就跑到了后院下山的小径,轻薄精美的衣衫被路边的树枝给刮破,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添了红痕,挽在头顶的黑发也散落在后背。 江月提着裙摆,脚下飞快地跑着,重重地喘着粗气,口中喉咙处泛起腥锈的味道,她很累可是她不敢停下。 一旦被他们抓到,还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江月知道肯定不是好下场。 早前下了许久的雨,虽然晴了几天,但是山上的泥土还是非常湿润松软的,尤其是树木茂盛的地方。 脚下的泥土承受不住重力松垮掉,脚顺着力道滑了出去,江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灭顶的疼痛从尾椎骨直击天灵盖,大脑陷入数秒的空白。 江月感觉自己的屁股像是裂开了一样疼,可她来不及伤心这些,回头想看看追自己的坏人,结果入目便是一抹黑色。 心口一窒,视线缓缓上移,对上男人平波无澜的眼睛,那双眼睛如神秘深邃的黑夜,牢牢地吸引着人。 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瞅着他,泪水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坠落。江月不想哭可是止不住眼泪,被压在角落的恐惧如洪水泄闸一般席卷而来。 墨无瞧着默默哭泣的江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再想到她急奔的模样,很像树林里被猎人追赶而惊慌失措的小鹿。 一样的弱小孤助,注定成为猎人箭下的猎物,或者成为凶兽口中的食物。 清澈见底的溪水缓缓地流淌着,两旁露在外面的草根随着水流起起落落,美丽的蝴蝶停在草上欣赏着对岸姑娘的美色。 沾了水的浅色手绢颜色变成了深色,也染上了溪水的清凉。 江月一边擦洗着脸上干涸的泪痕,一边为自己的毫无形象的哭泣而懊恼,以往见面她哪一次不是温柔得体、端庄大方,偏偏这次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可言。 江月从抬眼瞧着右方不远处的身影,瞧着他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姿,内心的情感有些复杂。 明明他是手上都不知道染了多少人命的刺客,她该是害怕他的,偏偏她抬头望见他的第一眼,慌乱无助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就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般安心。 墨无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心不在焉地走着神,然而即使走神身体下意识地防备还是存在的。 此时若是有人突然从背后靠近墨无,无论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会收到来自他手中剑的关爱。 因而当江月靠近时墨无下意识地出了剑,若不是他及时回神收住了手,她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江月把视线从面前的剑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朝前伸了伸手,怯怯地道:“你要不要擦擦汗水?” 烈日当空,她穿着单薄的浅色衣衫都觉得热,更何况被黑色衣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 她都瞧见他额际的汗豆了。 凉凉一瞥,剑入鞘藏起了锋芒,墨无转过身迈开脚步,上嘴唇碰着下嘴唇吐出两颗字:“不用。” 被拒绝了也没怎么伤心,江月收回手提起裙摆跟上他的脚步,他走的很慢,像是特意照顾她的小步子。 两人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更方便他在不损她清白的情况下出手保护她。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气氛十分安静和谐,时间仿佛都随着两人慢悠悠的步伐变慢了。 然一向喜欢安静的江月,这个时候却厌恶起了这沉冗的静谧。虽然他就在她的身前,可她总感觉他只是她出现的幻觉,不真实。 “你的伤,怎么了?”江月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不想让两人再这么沉默下去。 “已经无碍。”墨无随手摘下树叶,灌上内力朝前扔去。 只见几米外一条青蛇被竹叶钉在了树干上,还好死不死钉的七寸,身子不甘心地动着想要挣脱禁锢。 “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能否安全逃离。 “姑娘也曾救过在下。”言下之意就是她不用道谢。 短暂的对话过后是无尽的沉默,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墨无松了口气,他并不擅长与人交谈。 走着走着,墨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一米外的江月,用眼神询问她停下来的原因。 江月挺直了身板,透过层层树叶缝隙照进来的光束落在她的身上,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她披着发、脸上有被树枝划的红痕、身上的衣裳也被划破,她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可是此刻她犹如天上的月亮,美丽而圣洁,孤傲又温柔。 江月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行完谢礼,大胆地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姓江名月,不知是否有幸可知公子姓名?” 墨无眼睫颤动了一下,在心里默道,第二次了! 这是她第二次抛弃身份差距向他行礼。 她的眼睛很亮,不像他暗成了一潭死水,墨无站在树荫里,整个人仿佛已经融入树林中,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更没有情感。 空气很静,静的江月听到了自己清浅的呼吸声跟微乱的心跳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月觉得他回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墨无。”一道低沉的男声钻进她的耳朵。 最安全的地方 “墨无。”江月轻声咀嚼着,心里对这个名字没有一丝好感,又黑又空。 想到此心里增添了几丝心疼,他是不是像名字描述的那样终日行走于黑暗中,孑然一身。 少女的声音娇柔多情,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就像是情人般的呢喃,让人心神荡漾。 “如今你我可算是朋友?”江月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朋友?”墨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沟渠里的烂泥如何能与天上的月亮为友? “你知道我的姓名,我也知道你的姓名,我们互相还救过对方,不能算做朋友吗?”江月眨着眼睛,一脸地天真。 墨无移开视线,提醒她:“与刺客为友是件危险的事。” “可你并未伤我,相反还救了我,”比起刺客,他倒是更像一个剑客,江月走到他身前,仰望着他,“总之不管怎样,你就是我江月的朋友。” 墨无看了她一眼,眼神深沉压抑,退开几步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听到远处的呼唤,是来找她的。 江月看着他退开的脚步,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不甘心地朝前走,看着他继续往后退,眼神似要看穿他:“你怕我?” 江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武功高强,手有利刃,居然害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墨无想说人心比利刃可怕多了,却只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树随风动,树下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江月定定地盯着他曾站立的地方,远处的呼声渐渐清晰,是来寻她的人。 轻轻拍了拍脸颊,赶走突如其来的失落,江月呼了口浊气扬起笑容,那笑容一如既往般轻松、温暖、纯净。 她不知道,墨无藏在树枝之间并未离去,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笑容,如一抹光射进了黑暗中。 江月纯净灿烂的笑容深深地烙印在了墨无的记忆里,夸张地说,这一瞬天地失色、阳光也失去了颜色与温度,天地间只有她的笑容是彩色的。 墨无脚踩树枝倚着树干,望着她被人簇拥远去的背影,眼底暗流涌动。 夜里墨无做了个梦,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做梦了,这次的梦很怪异。 梦里没有愤怒的嘶吼质问、没有血肉横飞的杀戮,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在这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心神俱疲时前方出现了一点星光。 陷入沉睡的墨无猛然睁开了眼睛,偏头望去,月光穿过窗户落在了地上。 墨无从光秃秃的木板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皎洁的月亮,又想到了梦里的星光。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看到星光里面的人。 是江月! 相国女儿差点被人绑架的事在偌大的京城并未掀起水花,相国府的人瞒着,幕后主使着没有得手也不会去大肆宣扬,因而外人都不知道。 江月平安归来,但是江安还是气的没吃下饭,哼,看来朝廷里那些被变革伤到利益的人开始急跳脚了。 “姐!”人未至声先闻,江枫一路急跑进江月的院子,脚步还没停稳就开口道:“你没受伤吧?” “我有没有受伤你不会看吗?”江月轻轻地回了他一句,眼睛未从书上离开一眼。 还会怼人,看来是没啥大事了,江枫安了心,看到她手中的书籍,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看起医书来了?” 被他吵地看不进去,江月从书中抬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枫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你把东西给她了吗?” 江月木着脸道:“给了。” 江枫努力稳住表情,眼神期待地望着她:“那,她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江月眼睛盯着书上的文字,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你该回去看书了,否则下次月试不及格或者父亲抽查功课时你背不出来,又得挨训。” “小姐,柳大夫来了。”紫香带着柳大夫走进院子。 听到声音,江枫从失落里回过神,眉头深深皱着,眉毛拧了起来:“你哪里受伤了?” 不然咋还把请柳大夫过来了。 “我没有受伤,”江月揉了把江枫的头,看向远处的竹青,道:“竹青,带江枫回去洗漱用餐。你乖,我有点事要跟柳大夫谈,晚点我们再聊好不好?” 后一句是对江枫所说。 将江枫哄走后,江月望着柳大夫直奔主题:“我们从哪里开始?” 第一次做先生的柳大夫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也不知道江月受了什么刺激,回来缠着他要学习医术。 柳大夫沉吟过后打开自己提着的木盒,道:“我们先从认穴位开始,然后再识药草。” 江月指腹摩挲着医书,笑了笑:“江月初次学医,还望柳大夫不要嫌弃江月愚笨。” 柳大夫汗颜,他哪里敢嫌弃她愚笨,若她是愚笨那他岂不是没有脑袋? 傍晚江枫见江月之前先去找了柳大夫,他挺好奇他们背着自己聊了什么,他拿江月没办法,了不代表他拿柳大夫也没办法。 “哼哼,”江枫背着手在江月面前走来走去刷着存在感,引起了人注意后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你突然学习医术定是另有目的。” 江月瞥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道:“什么另有目的,我这是为你好,柳大夫还有两年就要走了,到时候你贪玩受伤谁来给你偷偷治伤?” 江枫不信,仍然坚定心中所想,凑近低声询问道:“你突然在房间里放云樱花、现在还学习起医术来,一定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江枫挑着眉,眼神打趣。江月慢悠悠地喝着甜汤,不理他,然而听到他下句话就不淡定了。 “母亲已经在给你准备嫁衣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嫁人了。”江枫使出杀手锏,他就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江月噔地放下杯子,神色严肃:“不可能,母亲并未与我说过。” “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母亲吩咐的绣娘,若是假的天打雷劈。”江枫放着狠话。 江月不信江枫的话,可也知道他没有理由骗她,心情忐忑地前去找母亲求证。 江月去的时候,江夫人正在挑选下人送上来的布料。 望着红彤彤的布料,江月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抱着一丝侥幸轻声问道:“母亲,挑选布料是想做衣裳吗?” 江夫人笑呵呵地将人拉到身前,摸着她的小脸道:“你父亲生辰过后不久就是你十五岁的生辰,十五及笄礼是大事,总不能让你穿着旧衣裳。” 闻言江月松了口气,原来是要给她做及笄礼的衣裳,并不是做嫁衣。 “你的嫁衣母亲已经吩咐人在做了,真是一转眼女儿就到了能嫁人的时候。”江夫人摸着女儿的头,眼里盛满不舍。 江月一惊,眼睛里罕见地浮现出慌乱:“母亲,女儿并不想嫁人,一心只想陪在母亲身侧侍奉母亲,母亲早早地为我制作嫁衣,难道是厌烦了女儿?” “胡说!”江夫人冷下脸呵斥,但也不过一秒的时间柔声哄道:“母亲厌烦你的父亲也不会厌烦我的宝贝女儿。” 无辜躺枪的宰相大人表示膝盖疼。 江夫人将女儿揽进怀里,轻拍打着她的背,像哄小孩那样柔声哄道:“女儿家怎么可能不嫁人,往日你嫌云樱香气过于浓烈,可近日我听说你房里插着云樱花,你应当知道云樱花有何寄语。” 想到云樱花的寄语是愿与爱人幸福一生,江月就羞红了脸,低着头想借此来掩盖绯红的脸颊,她、她才没有那种心思。 可,真的没有吗? “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想嫁人也是正常,”江夫人知她羞涩,也不再打趣她,情深意切地继续说:“月儿,母亲为你准备嫁衣并不是想急切地将你嫁出去,现在细细筹备总比以后仓促应付要好,我可不想委屈我的宝贝女儿穿着制作简陋绣花粗俗的嫁衣出嫁。” “母亲!”江月羞涩难当地撒着娇,脸颊红的像是涂抹了好几层的胭脂。 骄阳碧蓝的空中,青石路上衣裙款款,一阵清风吹过,树影摇晃,花香扑鼻。 江月站在花园门口,远远地望着开地灿烂的云樱花,粉白的云樱花大片大片地簇拥在一起,繁枝交错,犹如云海一般。 门扉敞开着,西斜的阳光落在房门口,将屋子照得亮堂堂。 刚进屋的江月凝视着桌上盛开的云樱花,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朝正埋头擦拭着打扫的紫香道:“从明天开始,云樱花换回原来的贵竹吧。” “啊?”紫香抬头面露疑惑:“小姐不喜欢云樱花了吗?” “嗯,太香了。”江月伸手扯下一瓣云樱花瓣,纤纤玉指夹着粉白的花瓣轻轻搓揉,很快花瓣变成了泥,指尖缠绕着浓郁的香气。 淡绿色的绢花小巧别致,又带着几分活泼俏皮,本该佩戴在女儿家发上的精致头饰此刻正被男人捏在手里细细端详。 想不到文静温婉的江月居然会配戴如此俏皮的发饰,也是,她再怎么沉稳有心机也不过才十四,还是个孩子,有几分活泼也是正常。 墨无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动声色地将绢花藏进怀里,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底下能近他身着寥寥无几。 他晕倒了 阳光很温暖,然而再暖的阳光也无法化开他周身的寒气。 墨森停在门口望着窗边笔挺的身影,眼底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冷冷开口道:“堂主让你去生死台,有人对你下了战书。” 生死台,从名字就能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凶险,每个月绝影堂只会开放一天。 在这一天里每个人都有一次挑战与被挑战的机会,若排名高的人输了,则二人排名交换,若赢了则维持不变。 从墨无坐上第一的位置开始,已经数年未有人向他下过挑战。 二人擦肩时,墨森压低声音祈求道:“可否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墨无看了他一眼,如风过湖面未有波澜。直到见着了挑战他的人,墨无才明白向来心高气傲的墨森为何向他求情。 高台上,桀骜的少年抬着下巴冲他笑,墨无走到台下端着方木盘的小厮前,木盘里已经放着枚刻着“壹”字的金叶子。 掏出怀里的白玉镶金坠子放入方木盘,墨无看了眼手中的佩剑扔到一旁看热闹的人怀里,撩起衣摆走上生死台。 生死台上除了双方不得使用武器外没有任何规则,只要人不死随便打,直至一方认输。 人群中墨森望着生死台,神色凝重,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结局已知的战斗。 光线昏暗空气浑浊的地下石室,气氛热烈而压抑,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死台上,心跳如雷,呼吸都快了几分。 虽然知道墨无的实力,可是心底还是存着侥幸,万一他输了呢! 比起强者卫冕,他们更喜欢强者跌下神坛。 墨无将右手背在身后,这对贺义来说无疑是在藐视他,被刺激到的贺义举起拳头运起内力朝墨无攻去。 脚尖轻点地,身体后倾,墨无不慌不忙地左右来回躲着贺义的攻击,每次都是险险避过。 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贺义渐渐失去耐心,一提气加快了进攻的速度,拳头快的成了虚影。 只是他快,墨无更快,闪躲几次后脚下运劲,人已退出两三米。 贺义拳脚紧跟而上,看着于空中蓄力的人,墨无猛然伸出二指点在他的眉间,衣袂飘飘无风而动。 贺义只觉脑袋剧烈一痛,喷出一口鲜血坠落在台上,晕了过去。 墨无快速阖上眼皮,下一刻飞溅的鲜血落在他的脸上,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台下鸦雀无声,他们没想到墨无竟然如此之强,金阶第一的贺义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可怕的是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墨无走下台,捡起木盘里的坠子,拿过人递来的剑,冷峻的神情在血渍的映衬之下更显得恐怖,所到之处人皆避让。 轰隆隆的撞击声传来,那是高处的水声冲击在石头与水面上的声音,绕过遮挡眼帘的树叶,就见到银白的绸缎悬挂在数米高的悬崖上,绸缎之下连着汪潭水。 潭水里突然冒出个黑色脑袋,一只肤白有劲的胳膊伸了出来,将头发拨到了脑后,露出清冷俊秀的脸庞。 墨无搓了把脸确认身上再无血腥味后上了岸,玲珑剔透的水珠挂在他劲瘦的腰身上,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大掌抓起石头上的衣服,曼妙的风景被黑衣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弯腰拾起地上的绢花,墨无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嘴角,眼神深邃,他要不要给她送回去。 夜里,墨无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数秒后呼出口浊气阖上眼皮重新躺下,那绢花必须还回去,否则总是念着,让人睡不好觉。 天色阴沉,空中飘着丝丝细雨,黑色屋顶上流淌着涓涓小溪,屋檐处滴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哎呀!”随着一声惊呼,静谧被打破,一切喧嚣声都从瓦片下漏了出来。 “糊了。”江月望着瓷碟内像月牙一般漂亮的煎饺,泄气地叹了口气。 旁边伸来一只小手,快速抓过饺子丢进嘴里,江枫鼓着脸颊口齿不清地道:“没事,那么多道菜不差这一道。” 说着又伸手抓了个饺子丢进嘴里,舒服地呼了口气,忙碌了一个上午,除了早膳滴水未进,可饿死他了。 江月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让你看着,结果你给我看成了这样。” “我就添个柴的功夫,哪知道它就糊了。”江枫小声叫屈,他就一双眼睛,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 江月不想跟他废话,忙着做下一道菜,今日是父亲的生辰,她可不想憋着气做菜,那样做出来的菜总觉得是苦的。 厨房屋顶之上,一道黑色身影静静聆听着姐弟二人的对话,他周身似有天然的屏障将其笼罩着,任风劲再大,细雨也沾不到他的衣衫。 菜肴的香气钻进鼻腔,勾的人馋虫蠢蠢欲动。没想到她贵为千金小姐,居然还有这手艺。 墨无望了眼脚下的黑瓦,脚下轻点跃身而去。来到江月紧闭的房门前,手刚碰到门又收了回来,掏出绢花放到窗台上,转身离开。 然而墨无走了数步,顿时视线模糊、脚步发虚,心觉不妙立刻调头推开江月的房门,刚阖上门就晕倒在地上。 月明星稀,江月举着伞穿过院子走到门前,手指刚摸上门板就听到紫香的声音:“咦,这不是小姐你丢失的绢花吗?” 紫香举着灯笼照着窗台上的绢花,江月拾起借着烛光细细端详,确实是她的绢花,可是……她不是已经遗失在了国安寺后山吗? 国安寺!灵光一闪,江月心中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他! “小姐,”紫香轻声道:“先进屋吧,回来路上吹风淋雨的,小心着凉。” 江月暂时先放下心中的猜测,手放在门上轻轻推开,门开了一道不宽不细的缝,正好够她看清房内,而紫香看不见。 身侧的烛光先她一步窜进了屋内,停留在房门口晕倒的男人身上,昏暗的烛光下,男人的脸庞微微模糊,却也足够她看清对方。 江月咽下已到喉咙处的惊呼,轻阖上门,神色自然地对紫香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问题想向柳大夫请教。” 什么都不知道的紫香伸手拦住欲往外走的江月,轻声祈求道:“小姐你进屋里等着,奴婢去请人,好不好?” 小姐身体单薄,这要是再吹一次风淋一次雨,定会被风寒缠上。 江月不知她所想,心里惦记着房间里的人,便不推辞,柔声嘱咐道:“你记得让柳大夫带上些金疮药,再带上一些恢复元气的丹药。”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紫香知道她最近在学习医术,只要她不发疯拿针往自己身上扎,一切都好。 江月等人走远了,才推开门,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会儿,壮着胆子走进房间摸索着点燃了灯烛。 走到人身边蹲下,犹豫着将手伸到他的鼻子前,感受到温润的气息,江月松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哎,”江月伸出食指推了推墨无的肩膀,轻声唤道:“墨……墨公子,墨无?” 唤不醒人,江月也不能继续让他躺在地上,若是被紫香看到,定会尖叫把所有人都给引来。 抓着人的手腕想将人拖到床上去,手刚触到手腕,江月脸色变得凝重,身体这么凉,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 江月拽着他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劲,脸色憋的通红,也没有将其移动半分。 江月盯着墨无的脸,咕哝道:“按理说不该这么重啊,明明看起来挺瘦的啊。” 或许是感受到了江月的怨念,墨无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没有焦点,缓了几秒后目光落在江月的脸上。 见人醒来,江月松了口气,殷切问道:“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受伤了,你能起来吗?” 墨无轻微地摇头,此刻他浑身发软,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就使不上劲。 江月将人扶坐起来,眼神闪躲,脸颊羞烫,细声道:“我扶你进去。” 说完,便抬起他的胳膊绕过脖子放到自己的肩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扶着他的腰,缓缓起身,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沉重,江月又太过瘦小,一时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狠狠地跪在了地上。 她这膝盖真是命途多舛,江月咬牙忍受着疼痛,深吸气使劲站了起来,扶着他一步一拐地朝床走去。 墨无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看着她额上的虚汗,墨无努力配合她挪动脚步,想要减少她的负担,只是效果不如人意。 短短的几米两人花了将近一刻钟,墨无被扶上了床,随着她收回手没了支撑的他向后瘫倒在床上。 扶着床边喘着气的江月见了,顾不上歇息,将人安置好放下床帘,蹲下身柔声安抚道:“你别担心,柳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眼神幽深地盯着她看,床帘缓缓被阖上遮挡了他探究的目光,视线透过薄薄的床帘望着她清瘦的身影。 墨无最终抵挡不住困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也渐渐模糊,最终陷入黑暗。 昏睡过去之前,墨无还在想她为何救他,可就像上次一样,他实在是想不出她救他的理由。 深埋心底的忧愁 “你说什么?”江月不可置信地望着沉睡的墨无,低声呢喃道:“他那么厉害,怎么会中毒?” 柳大夫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放心吧,他死不了,这毒顶多让他昏睡两三日。” 江月望着柳大夫:“为何?”难道昏睡就能让□□失效? 柳大夫手中的动作一顿,眼神变得哀痛,烛光跳跃在他身上,映衬着他增添了几分哀伤的神色。 他说:“这毒会被他体内另一种毒吞噬掉,毒名曰心火,至纯至烈,一旦发作便犹如置身于火海之中,浑身炽烫,若无解药缓解便会被活活烫死。” 江月的心情渐渐沉重,就连呼吸都有些吃力:“柳大夫不能解吗?” “不能,全天下也没人能解,”柳大夫眼底结起一片冰霜,声音也冷了几分:“这毒乃皇家秘制□□,专用于控制人心,此毒若无特制解药控制毒性,不出一年人就会死去,而他身中此毒至少已十年有余。” 烛台之上蜡烛熊熊燃烧着,融化的蜡烛冲出桎梏或挂在烛身上,或摔倒在烛台上的烛湖里。 晕黄的光线充满了安恬的温暖感,江月背光坐在床边的小凳上,脸色冰冷如霜,就连眸子里也不见一丝温度,与平日温婉可亲的她截然相反。 若柳大夫说的是真的,十年,十年前他应该与江枫一样大小,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忍心对他下此毒手。 “皇家秘制□□。”江月低声呢喃着,这么说来他在为皇家效力? 想到他的身份,再联想到那些莫名其妙暴毙死去的大人,江月心底隐隐发冷,那些大人是不是…… 江月不敢再猜,心里却忍不住担忧,她的父亲是当今手握重权的宰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那位哪天看父亲不顺眼…… 目光移到床头的剑上,心底浮起一个危险的念头。 秀气白皙的手颤抖着握上剑柄,江月看向平静沉睡的墨无,呼吸乱了节奏,泪水在眼底打着转。 江月咬牙使劲抽出利剑,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勉强将其抬起,颤颤悠悠地将剑移到他脖子上方,只要她松手,他就会没命。 锵的一声,剑被扔在了地上。 江月伏在梳妆台上,眼泪沾湿了衣袖,淡绿的绢花映入眼帘,忍不住呜咽出声。 床上的墨无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早已醒来,只是因为疲乏没有睁眼罢了,却不想瞧见了这么一幕。 墨无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听着她与小兽一般的呜咽声,目光移到地上的剑上,剑身泛着幽幽的冷光。 待体力恢复几分,墨无掀开被子挣扎着下了床,越过地上的剑走到江月的身后,此时江月已经睡着了。 低眸瞧了眼她的膝盖,他记得先前她狠狠地跪在了地上,也不知她处理了没有。 墨无视线挪到她的脸上,恬静睡颜上道道泪痕很是刺眼。 睡梦中的江月皱着眉头,偶尔会小声抽噎一声,墨无瞧见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举到半空的手又垂下。 还是算了吧,她睡得很不安稳,别一会儿给人弄醒了。 夜里气温下降,胳膊上激起一片的鸡皮疙瘩,墨无瞧着她身上薄薄的衣衫,目光在衣柜上停留了一会儿,唇角一抿,褪下身上的外衫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墨无捡起剑走到门边欲要离开,早在他披衣时就醒过来的江月睁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摩挲着身上多出来的衣衫,轻声道:“衣服你带回去吧,夜里凉。” 墨无停顿了下,转身走回她身边接过衣服,却没有离开而是立在原地,听到她的话将已到嘴边的谢字咽了回去。 “我原本是想杀了你的,”江月低声诉说着,“我真怕我的父亲也会像那些大人一样无故暴毙身亡。” 江月凄然一笑:“可是转而一想,杀了你,也还会有别人,只要那位对父亲动了杀心,父亲终将难逃一死。” “你会杀了我吗?”江月眼睛噙着晶莹的泪花,仰着脖子看向他。 墨无握着剑鞘的手登时一紧,嘴角微抿:“不会。” 她救他两次,按理说他欠了她两条命。 泪水猝不及防地坠落,江月深吸口气稳住情绪,拿出抽屉里的小瓷瓶放到台角,眼睛看向别处:“这是柳大夫制作的金疮药,治疗外伤很有效果,我想你可能会用的上。” 墨无有些诧异她对自己的关心,大拇指摩挲着精致的小瓷瓶,思量后开口道:“江大人暂时不会有危险。” “暂时?”江月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眼神颇为锐利:“这个暂时是多久呢,一年?还是两年?亦或是更短!” “朝廷积弊已深入骨髓,皇帝想要变革又不想得罪各大家族,他只能找个人来做挡箭牌,”江月声音轻颤,喉咙处犹如卡着块石头般难受,“而我的父亲就成了那块挡箭牌,偏偏父亲还乐在其中,天真地以为变革能够成功,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只是皇帝手中一个无关紧要随时都可以扔弃的牺牲品。” 两行清泪挂在江月脸上,如梨花带雨般教人心生怜惜,神情悲伤而脆弱:“等到局面僵持不下之时,皇帝与各大家族各退一步,变革无论是终止还是继续,我的父亲都逃不过被推出去平息各大家族怨恨的命运。” 想到那位的作风,墨无觉得她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可是这话他不能说,他说了江月该是如何的伤心。 看着小声啜泣的江月,墨无道:“这都只是姑娘的猜测。” 江月一抽一噎地吸着气:“我也多么希望,这只是我的猜测,可是古往今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变革的大臣有几个是好下场?” 墨无静静地站在一旁,身上的气息也压抑了几分,心犹如灌了铅般沉重。 江月捂着脸平复心情,刚刚哭的太过厉害脑袋有些涨疼,出声催赶道:“你走吧,否则天就亮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万籁俱静,天空也已经灰亮,透过窗户纸还能看见灰蓝色的光。 墨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院里响起金属与石板相撞击的清脆声。 听到声音,江月疑惑地走到门口,看到院里躺在青石板上的墨无,连忙上前搀扶他,神色紧张地看了眼紫香紧闭的房门。 江月捡起剑,扶他起身,语气颇为无奈:“你还是等恢复了再走吧,你这个样子怕是一出府就得没命。” 墨无没有朋友,敌人倒是不少,想他死的人更多,他这个样子没到绝影堂,走在街上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已经偷生了十多年的他。 安顿好墨无,江月起身去关门,看到从外面回来的紫香,见她面色苍白,眼睛无神。 江月察觉不对劲,连忙迎了上去,轻声试探地唤道:“紫香?” “小姐?”沉浸于悲伤中的紫香见到她,黯淡的眼睛有了点神采,或许是找到了依靠,整个人向泄了气般缓缓往地上坠。 江月眼疾手快在她倒地之前将人扶住,手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再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心忍不住皱起:“出什么事了?” 紫香无力地摇了摇头,江月望了眼自己的房间,扶着神情恍惚的紫香朝偏房走去。 将人安置好后,又走到梳洗架前打湿脸帕拧干,回到床前仔细擦着她脸上干涸的泪痕,语气柔和地哄道:“好了没事了,我在呢,不怕哈。” 紫香望着江月,忍不住哭出声:“小姐,李公子他……他去了!” 江月也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他平日身子本就不好,前几日他生了寒,怕我忧心便让人瞒着我,”紫香抽噎地差点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道:“昨晚李家阿嬷见情况不对,才让人来唤我。” 沉浸哀痛之中的紫香一时忘了尊卑,忘了自称奴婢,索性江月也从不计较这些小事。 江月从没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只能紧紧抱着她,像哄小孩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紫香会不会好受一点,因为往日她伤心难过时,只要母亲这样抱着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她就会好受很多。 自己的侍女遇上这样的事,江月的心情并不轻松,那李家公子往日对紫香的好她是一清二楚。 两人互相爱恋,订下婚期,眼看就要成为世间爱侣,如今却天人永隔,紫香的心里定是不好受。 “可是出事了?”低沉地男声唤回了江月的思绪,对上墨无关切的视线,江月轻叹:“是出了点事,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墨无想起刚刚听到的哭声,不像她的声音,可是瞧着她红润的眼眶,她明显哭过。 江月知道关切人家却被人拒绝的心情并不好受,怕他生气,缓缓解释道:“此事关乎我侍女紫香的名誉,若只是江月的事情,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话似一滴水跳进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点点涟漪。 墨无抬起眼皮注视着她,柔和的烛光笼罩在她身上,看起来像是她整个人散发着温暖圣洁的光芒,与他的梦境渐渐重合。 江月在床边坐下,在他的目光中柔柔一笑:“我狼狈的样子你都瞧过,想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总是在你面前失礼。” 她也不知道为何,跟他在一起就觉得特别安心,也不用去想做的事、说的话是对还是错,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 墨无的眼皮越来越沉,听到她的话,艰难地开口道:“无需道歉。” 虽然他声音很轻,可是江月还是听到了,心口泛起丝丝甜意,江月搅着手指:“那朵绢花……”你一直都带在身上吗? “本想早点来还的,临时有事就拖到了现在……”声音渐渐消失,江月抬眼一看,墨无已经阖上千斤重的眼皮陷入沉睡中。 江月眨了眨眼睛,嘴角控制不住得轻微上扬,眼神比春天里的轻风还要轻柔。 试药 西边的天空布满红霞,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出,扭着纤细的腰肢不急不缓地飘上天空。 江月与紫香坐在院子里,各拿着一个鸡蛋敷着眼睛,气氛十分和谐。 对于江月肿胀的眼睛,紫香早已为她找好了理由。 她以为江月是因为她才将眼睛哭肿的,内心又是感动又是歉疚,而江月侧淡定得多,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江月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紫香坐在门槛上黯然神伤,而墨无早已不见踪影。 柳大夫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神色专注地翻着医术,时不时地饮口茶,十分悠闲自得。 一醒来就来见他的江月站在台阶下,眼睛因为眼皮肿胀的缘故变得狭长,眼神也锐了几分,神色平静地道:“江月有件事想请教柳大夫。” 柳大夫站起身,放下书恭敬地道:“小姐请说。” “昨晚柳大夫说心火乃皇家秘制□□,那么柳大夫如何知晓心火,往日江月就在疑惑,”江月面上带着笑容,眼底却未有一丝笑意:“柳大夫对府中的布局似乎太过熟悉。” 昨晚她心神全在墨无身上,今日仔细一想,柳大夫身上也有很多疑点。 柳大夫闻言,神色渐渐变得肃穆,眼神幽深地盯着微笑的江月,她早已发现却隐忍不动,聪明而又可怕。 江月轻笑出声:“柳大夫不必如此防备地看着江月,江月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而已。” 柳大夫抿唇不语,弱?她在逗他寻开心吗? “更何况现在才开始防备不觉得晚了吗?”江月脸上的笑意渐浓,温温和和地看起来更加无害:“江月并不想去深究柳大夫的真实身份,江月只想知道心火之毒是不是真的无人可解?” 柳大夫看着她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心里顿时浮现“笑面虎”三个字,你以为她跟你交了心,实际上人家在盘算着你的死期。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城府,怎么会随便将一个陌生人留在府里,想到此,柳大夫后背沁出阵阵冷汗,她早就知道他当初是故意来宰相府偷东西的。 还好,还好他安分守己并未做出任何对江家不利的事情,柳大夫咽了下口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一人或许能解。” 江月眼里蹦出喜悦的光芒,努力稳住脸上的表情,放缓声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现居何处?” 柳大夫苦笑:“鄙人的师兄清筠,然而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下落不明。” 五年前他与师兄大吵了一架,师兄出门后就再也没有下落,他也不是没有寻过,然而师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毫无踪迹。 一瞬间大喜大悲,江月心脏有些受不了,无力地呢喃道:“下落不明,下落不明……” 那他体内的毒岂不是解不了?! 温润的触感从眼皮上传来,江月换了只眼睛继续滚动鸡蛋,如云樱花一样粉嫩的唇瓣微微轻启:“明日李家公子入土,你若是想去我便叫人陪着你。” 江月睁开眼睛看向神色憔悴不少的紫香,心里有些无力,若是其他的事她还可以想法子,可是这件事情却无可奈何,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紫香今日特地挑了一身素色衣衫,配上她脸上的哀愁,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 闻言,紫香停下手中动作,眼里缓缓升起水汽,抿着嘴角道:“他不让奴婢去,他说从今往后李家任何事情都与奴婢无关。” 江月轻叹,这李家公子对紫香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天妒英才。 听到江月的叹气声,紫香含着泪花扯出一个笑容:“奴婢明白,他这样做是为奴婢好,他怕李家人日后会欺负奴婢才如此说,他的好,奴婢都明白。” 江月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紫香红肿的眼睛,严肃地道:“既然你都明白,就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李家公子那么喜欢你,一定是希望你过的好。” 紫香怔怔地望着江月远去的背影,含在眼里的泪啪嗒一声滴在手背上。 小姐说的对,他那么喜欢她,一定希望她活的开心。 紫香捂着嘴,肩膀轻颤,细小的呜咽声从指缝不断泄漏出来,最后一场,她就再哭最后这一场。 江月透过窗户望着紫香弯曲的背影,转身背靠着梳妆台,捏着台角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鄙人的师兄清筠,然而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下落不明。”柳大夫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犹如梗了石块般难受,难受地想哭。 再次醒来,墨无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然而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不辞而别也许有些无礼,但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与他走的越近,她就越危险。 女儿家的清誉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她是个姑娘,还是个好姑娘,他不能害了她。 阴暗幽静的竹林,除了缓缓下落的枯叶,再无其他,似乎连风都避过了这片竹林。 竹林里没有路,更没有人行走的痕迹,地上铺满了落叶,脚踩下去便犹如踩在棉花上一样松软。 几棵墨绿的竹子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墨无盯着空中缓缓飘落的青色竹叶,掏出金镶玉坠子举在半空中。 一道黑色身影从竹叶间窜出,落在墨无前方的空地上,那人和墨无一样黑衣黑裤,不一样的是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墨无将坠子丢到他怀里,那人拿着坠子回到竹梢,将坠子对准太阳,玉坠显像出一个略暗的“绝”字。 咻!物体破空的声音闯进墨无的耳朵,随手在空中一挥,他丢出去的坠子又回到了他手里,墨无将坠子放进怀里,迈开步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杂乱无章,实际暗含规律,这片竹林有路,但是路不在明面上。 不知道的人就会迷失在这片竹林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座简陋的竹屋出现在墨无的视线里。 院子里飘着苦涩的药香,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老人坐在小小的火炉前,一手抓着蒲扇,一手抓着医书。 听到声音,老人眼睛从书上移到院门口,眼睛一亮:“你来的正好,我刚好研发了新药,待会儿你替我试试。” 墨无不理他,径直走到膝盖高的地板前,背靠着柱子坐下,从里到外依次是:放在剑上的左手,伸得笔直的左腿,曲起的右腿以及搭在腿上的右手。 老人放下书跟蒲扇,扒着柱子伸出头,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小心翼翼地道:“你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墨无瞥了眼老人,眼里含着冷漠与警告:“你再多话,我就走了。” “别别别!”老人连忙出声:“你走了可就没人陪我说话了,龙霄那个混蛋把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外面那群人又不陪我说话,老头子我寂寞的头发都白了。” 老人说着还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怕他真生气走人,压低声音讨好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静静地看风景。” 这里哪有什么风景,一眼望去全是竹子,不过瞧着清冷的绿色,躁动的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若只是江月的事情,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这话时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的信任让他感到惶恐,她确实是在将他当朋友,可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朋友。 今后还是别再去宰相府的好,远离,对她对自己都好。 咕噜咕噜,药罐里的药水不断翻滚着水花,灰黄的布巾搭在药罐的手柄上,苍老的手握住手柄将药罐抬下火炉。 紫黑色的药汁流进制作粗糙的碗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墨无运起内力,滚烫的药汁瞬间降到温热,遮挡视线的袅袅雾气也散去,露出颜色诡异的药汁。 没有犹豫,仰头将手中的药水一饮而尽,神色平静,眉头也没皱一下。 看得老头佩服不已,肉痛地从怀里掏出蜜饯:“吃颗糖缓缓。” 瞥了眼递到嘴边的蜜饯,墨无别过头去无声拒绝,等舌头恢复了点知觉,冷声道:“你不必如此节省,下次我会多带点。” 老头怀里的蜜饯是他一个多月前带来的,数量并不多,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有吃完。 将蜜饯丢进嘴里,老头一脸享受的神情,听到他的话吐槽道:“我当然得省着了,谁知道你下次还有没有命来。” 体内升起阵阵热浪,墨无努力稳住气息,随着热浪加强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老头似乎看出他想运功抵挡,连忙出声道:“别运功啊,否则毒素浸入五脏六腑,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手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指腹下有力的跳动,老头放心地呼了口气:“没事没事,这点毒死不了。” 话虽是如此说,老头还是像往常蹲在一旁观察着墨无,记录的同时也以防万一出什么意外,好及时出手救治。 此刻墨无犹如一只搁浅的鱼,躺在木板上张着嘴喘着粗气,面颊绯红,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感觉怎么样?”老头问他。 感觉……非常不好,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他现在像是蒸笼里的包子,皮都快要熟透了,馅的冰块却还没化。 竹叶间露出来的眼睛瞧见园内的场景,藏在竹叶后的身体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咽着口水道:“你们说这次他能活下来吗?” “我看能,老头子不会让他死的,不然谁来给他试药。”这是其中一个。 “绝影堂龙霄可真够狠的,这样的惩罚也能想的出来。”这是另一个。 “闭嘴,安心守好自己的岗,少八卦别人的家事。”低声斥责的是先前检查墨无坠子的男人。 叽叽喳喳的竹林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寂静,除了偶尔两棵竹子会摇晃一下,再无其他动静。 齐世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炎热,夜里的风不再凉爽,而是都带着白日的热气,睡觉都成了一种折磨。 僻静的小院,墙角的参天大树舒展着枝叶,树荫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堆着书籍与各色的药材。 江月坐在木凳上,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柔顺轻透的裙摆垂在地上,微风拂过,耳畔的碎发随风飘荡。 候在一旁的紫香发着呆,与往日相比消瘦了不少,好在精神还不错。 她看着自家的小姐,忍不住想,旁人都传王尚书的千金——王诗诗乃京城第一美人儿,可她觉得她的小姐才是整个京城最美的,不仅是最美的还是最聪明的。 “小姐!”竹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色慌乱:“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 什么?! 江月脸色一白,扔下手中的书,提着裙摆大步向外跑去。 “小姐!”紫香追到门口,已经看不到江月的身影,拉住竹青的胳膊问:“公子的伤势严重吗?大夫看过了吗?” “还没,我去请柳大夫!”竹青扯下紫香的手,撒开腿急急地朝柳大夫的院子去。 江枫的房间此刻挤满了人,江枫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哼唧着,伤口疼的他满头大汗。 “你这孩子,真是……”江夫人坐在床沿流着泪,心疼地替他擦着汗,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这个罪。 江枫生性活泼好动,平日里没少磕磕碰碰,心疼的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骂也骂了训也训了,就是不管用。 只好在府里养上个大夫,专门给这祖宗治伤,随着江枫年岁渐长,身上的伤也少了起来,她这还没开心多久,他就给来了这一遭。 一旁伫立的江安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呼了口浊气,对身旁的翩翩贵公子道:“今日劳烦世子送犬子回来,眼下府中情况不便留世子,过几日下官定当上门重礼酬谢。” 江安口中的世子约莫十六七岁,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一身月白精致衣袍,腰间垂挂着枚古朴的玉佩。 “那齐恒告辞,江大人且留步不用送。”齐恒颔首,带着侍卫朝外走去,在院门口被人猝不及防猛然撞地退了两步,胸口隐隐作痛。 “啊!”江月捂着额头,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水,一双明澈的眸子闪动着水光,犹如清晨翠荷叶上的露珠,明亮动人。 齐恒一时看得痴了,江月心里惦记着江枫,匆匆向面前的公子行了一礼,便绕过他跑进屋子。 两人擦肩时,齐恒好似闻到了淡淡的幽兰香气,心跳漏了两拍,目光下意识地朝她追去。 “世子?”侍卫见齐恒久久没有动作,试探地出声唤道。 齐恒回过神,嘴角上扬,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他得赶快回去,告诉母亲自己已有心悦之人,可别再为他乱牵红线了。 夜里江月将哭泣的母亲劝了回去,拆穿正在装睡的江枫:“别装了,母亲回去了。” “唉,母亲的眼泪真是太可怕了,我耳朵都快受不了了。”江枫抠了抠耳朵,一点也没有病人的自觉,嬉皮笑脸地道:“姐,我饿了,我想吃辣的。” “不行,柳大夫说了饮食得清淡,竹青你陪紫香去厨房煮点粥。”江月等人走后,才微板着脸,半是关心半是教训道:“母亲那是关心你,这些年来母亲哪次落泪不是因为你?你今后少给自己添伤。” “我知道了。”江枫有些不耐烦地扯过被子蒙住头,心里有些烦躁。 江月也不再多言,她知晓讲再多的道理他不遵守也是无用,反倒惹人生烦。 江月伸手扯下他蒙脸的被子,眨着眼睛轻笑道:“好了不训你了,别把自己蒙坏了,你不愿告诉父亲母亲自己摔下马的原因,总可以告诉你姐姐我吧!” “世家的那些人在背后骂父亲,还说你的坏话,被我听见了,我就揍了他们一顿。”江枫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气不过,早知道当时他就该下手重一点。 “所以他们怀恨在心,报复了你?”江月脸上瞬间失了温度,看着神情冰冷的江月,江枫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最怕江月,特别是生气时候的江月,她的脾气很好,从不轻易生气。 自他有记忆以来,只见过两次她真正的生气。 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他八岁的时候,那时他刚刚学武又爱表现,不小心失手伤了母亲。 “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说,若是父亲听到定当会自责不已,”江月心疼地摸着他手臂上的青紫,勉强笑道:“父亲变革法纪令各大世家折损了太多利益,他们心中有怨就让他们骂吧,下次这种情况不要动手,避开就好。” 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的好,可真正有心机有手段的人才不会像毛头小子般给人留下口舌,他们一般会隐忍不发,像条蛇一样蛰伏起来,只等机会发出致命一击。 “可我气不过!”江枫无法忍受自己深爱尊敬的家人被人辱骂。 “气不过也得忍,父亲在朝中孤军奋战,四面受敌,咱们家又没有势力依靠,宰相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却是处在风口上。”江月停顿了会儿,语气颇为惆怅地道:“咱们帮不上忙,至少也别给父亲添乱。” “姐……”江枫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别多想了,赶快养好伤,你难道想要杵着拐杖参加我的及笄礼吗?”江月轻轻地捏着他的鼻子,故意轻松地说道。 见他神色黯然,江月抿了抿唇,语重心长地道:“你做自己就好了,父亲母亲都是希望我们开心快乐,你不必为了父亲而勉强自己去做那什么官。” 江枫望着姐姐的眼睛,眼眶渐渐濡湿,闭上眼睛掩盖住雾气,嘟囔道:“我才不会呢!” 江月笑笑不语,她本不想对他说这些,可是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象牙塔里,有些事该明白还是明白的好。 原本江月想再跟江安谈谈,可是望着亮着橘黄光晕的书房,脚步变得沉重无比。 算了,父亲心里也不好过,她还是别去往伤口上撒盐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月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清澈的眸子被忧愁所掩盖,满腔心事无人诉说,若是他在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挂念的人此刻正躺在小竹屋里,身上散发着阵阵酸臭味,他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头发散乱油腻,以蜷缩的姿势躺着。 龙霄一身黑袍,立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毫无生气的手下,半晌没有听到呼吸声,抬步进来伸出二指去探他的脉搏,感受到指腹下微弱的跳动,松了一口气。 墨无乃绝影堂第一刺客,还有很多事需要用到他,若是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让让,挡道了。”身后响起老人家嫌弃的声音,龙霄听话地让开位置,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老人看着昏睡的墨无,在龙霄疑惑的眼神下,放下药碗,挽起袖子,深吸口气,左右开弓啪啪啪地用力拍着墨无的脸:“醒醒醒醒,喝药了!” 墨无的眼皮动了动,隐有醒来的趋势,此时他的脸已经被拍打的通红。 见人睁开了眼睛,老人这才停下吹了吹发麻的掌心,这人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打的他手痛死了。 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墨无就瘦的跟皮包骨似的,在加上憔悴惨白的脸色,真是有点吓人。 这些日子,墨无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再加上滴米未进,如今还没死,是因为老头子用药水续着他的命。 龙霄站在一旁等人忙完后,跟着老人的身后朝另一间房走去,只是他的脚步没有跟着老人踏进房间,而是在门口停下了。 房里放满了珍贵药材还有各种奇怪的仪器,长长的木桌摆着各种药丸,大大小小的瓷瓶或立或倒。 老人拿起桌上的其中的一个小瓷瓶,走到龙霄面前道:“这个月缓解心火的解药,只有两粒,剩下的药材我都用来研发我的新药了。” 接过老人递来的瓷瓶,谨慎地放入怀里,龙霄笑呵呵地道:“有劳医仙了,我回去就安排人把药材送过来。” “嗯。”老人敷衍地应了声,对他来说有没有药材无所谓,他又没有中心火之毒。 龙霄抬起的脚步又放下,转头对老人说:“他对绝影堂还有用处,别把他给弄残废了。” 他倒是不担心人会死,老头子的医术让人活,是很简单的事,就担心墨无一身本事被老头子给折腾没了,绝影堂要的不是一个废物。 小瞧他! 老人冷下脸,横了他一眼,冷哼道:“十天后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现在,你可以滚了。” 对于老人的无礼,龙霄也不恼,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对于自己有用的人一向很宽容。 龙霄一出竹林,立马掏出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神色焦急地服了下去。 感受到心口处的火热渐渐退散,龙霄的脸色却变得凝重,如今心火的毒性越来越强,一月一颗解药都已经无法控制。 还好还有剩下的两颗,再加上往日的存货,他还可以撑一段日子。 决定 天朗气清,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时不时探头看看窗口处下棋的兄妹。 江月坐在竹榻边沿,无聊地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还在举棋不定的江枫,叹了口气,与他下棋真是折磨。 好不容易江枫落了子,江月执起白子正要落下。 “等等,”江枫拦住江月的手,边伸手去挪自己刚放下的棋子,边不好意思地道:“我下错了,我想要下的是这个位置。” 江月收回手,一语不发地瞪着他。江枫竖起食指,乖巧地笑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经过十几天的休养,江枫气色好了很多,人一精神就忍不住开始皮。 “噗。”齐恒刚进来便瞧见这逗人的一幕,见两人目光都投了过来,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讪笑道:“抱歉,齐恒并非故意嘲笑江公子,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幕十分温馨,便不由自主的乐出了声。” 江月站起身,优雅的行了个礼,微微一笑:“世子安好,你们聊,我便不打扰了。” “哎!”齐恒还没来得及出声挽留,只能怔怔地看着江月行礼离去。 江枫看着齐恒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眉毛狠狠地揪起,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表现,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他就说怎么齐恒三天两头地往他这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前这个伪君子,想打着看望他的名头接近他姐,想都不要想。 江枫冷冷一笑:“你想当我姐夫啊?” 骤然被拆穿心思,还是心上人的弟弟,齐恒有些耳热,声音虽小但足够江枫听见:“嗯。” 江枫眼神犹如利箭,恨不得将齐恒射的千疮百孔,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没门!” 齐恒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压下内心的愤怒,耐心问道:“为何?” 他自认,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他都配得上的江月。 “没有为何,竹青,送客!”江枫说完便背对着齐恒躺下,过大的动作牵扯到了腿上伤口,英气的五官顿时皱成了一团。 想到身后齐恒在看,到嘴边的哼唧又咽了回去,边深呼吸边在心里翻白眼。 想娶他姐,下辈子吧! 不,下辈子也不行! 今日的好心情全被江枫的话破坏,齐恒也不想再在这房间待下去,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大概是上天眷顾,刚走出院子没多久齐恒就碰见了江月。 齐恒情绪控制得很快,但还是被江月窥到了眼底的怒意,江月装作不知,抿嘴轻笑:“天气炎热,世子不喝杯茶歇会儿再走吗?” 听到她的关心,齐恒心里抚慰了不少,她是她,江枫是江枫,他还是能分清自己生气的对象是谁。 齐恒神色软和不少:“枫弟说身体乏困想要歇息,我便出来走走。” 在告状与遮掩之间江枫选择了后者,他可不愿落得一个挑拨姐弟二人关系的罪名,尤其是现在江枫心里对他怨恨到了极点。 看了眼她身后的丫鬟,闻着鼻尖食物浓郁的香气,齐恒心底有了计较:“江小姐很疼爱枫弟。” 说到江枫,江月语气更加温柔:“我这他这么一个弟弟,我不疼他疼谁呢?” 齐恒看着江月脸上的柔和,默了默,算了,看在江枫是他未来小舅子的份上,他就不生他的气了。 齐恒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温声建议道:“江小姐快进去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齐恒突然想起家中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江月脸上笑容不变,顺势道:“那江月送世子出府,紫香把鱼汤端到枫儿房间。” 两人并肩走着,游廊很宽,就算五个齐恒并排行走都还有多余。 齐恒走的很慢,一是照顾江月的步伐,二是他的私心——想与江月多待一会儿。 可惜再长的游廊也有走到头的时候,想到江枫的反对,心里有些难过。 齐恒偏头看她,一番犹豫挣扎过后问道:“江小姐觉得齐恒如何?” 江月愣了愣:“世子怎么突然如此问?” 齐恒停下脚步,看着江月的眼睛,鼓起勇气道:“齐恒心悦江小姐。” 江月惊地瞪圆了眼睛,讶异地看着神情认真的齐恒,他刚刚说什么? “齐恒自第一次见到江小姐,便心生爱慕。”他再一次说道。 紧绷的线松了下来,齐恒说出自己的心意后便觉得轻松了不少,眼神柔情似水:“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江小姐亦是如此,这话有些唐突,也有些冒犯。” “下个月十五,齐恒便会让母亲找人来相府提亲,”齐恒解下腰上的玉佩,脸上笑容变得苦涩,“若是小姐不愿嫁齐恒,便在此之前差人将此物送到国公府。” 江月怔怔地立在原地,心中有些慌乱,手中的玉佩犹如烫手的山芋。 她该是拒绝的。 可是…… 吃完在擦嘴的江枫眼利地瞟到门口的江月,甜甜地喊道:“姐。” 裙摆拂过门槛,江月走到竹榻边,视线落在窗外的树叶上,吩咐道:“所有人都下去。” 江枫皱起眉毛,心里隐隐不安,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月盯着他,一脸严肃地道:“你对世子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江枫眨着眼睛。 江月一眼就看穿他眼底的心虚,冷着脸道:“你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他会刚来就走?他会对我说……”那些话? 顿了会儿,江月叹了口气:“说吧,你别让我去问竹青。” “我就吼了他一句,”江枫撅着嘴鼓着气,神情颇为委屈,“他想当我姐夫,跟我抢你!” “姐,你别嫁他,”江枫扯着江月的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等我长大了,给你挑个上门姐夫,然后我娶小贞,我们就永远地在一起,好不好?” 江月眼眶忽地一热,转身在榻上坐下,干巴巴地道:“你不是巴不得我嫁出去吗?” “我那是气话!”江枫急的额头直冒汗。 虽然平日他总说让母亲快点把江月嫁出去,可是真当江月要嫁人了,心里又闷又塞,十分难受。 江月垂着头眼神放空地盯着脚尖,思绪飞远,久久没有说话。 江枫以为她是不舍得齐恒,不死心地劝道:“齐恒他长的贼眉鼠眼的,又丑又老,我吼一句他就生气了,脾气肯定很差,你嫁过去说不定还会被他打。” 噗,江月被他的言辞逗笑,睨了他一眼:“人家可没在背后说你坏话,他长的丑不丑我有眼睛,至于脾气,泥人都有三分脾气,更何况他还是身份尊贵的世子。” 江月垂下眼皮,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故意柔着声道:“说起来这齐恒世子真是一表人才,以芝兰玉树、温文尔雅、光风霁月、谦谦君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江枫听她对齐恒的夸赞,心下警铃大作:“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喜欢齐恒,怎么会呢? 她心里已经住了人,一个游走在黑暗中的男人。 江月坐在书案前,身体一半沐浴在晕黄的烛光里,一半陷在冰冷的黑暗中。 书案上摆着一幅画,画里是个神色冷峻的男子。 葱白的手指抚摸着男子,江月想到江枫挑个上门姐夫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笑着笑着,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江月呢喃:“若你是个普通人该多好。” 可是他不是,他是朝廷当权者手中的一柄利剑,手上沾染了数不尽的鲜血,仇家亦是不会少。 这样的人,她应当离的远远的,才不会给自己、给家人惹来麻烦。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心火之毒,这些日子他没有露面,说不定已经…… 江月抹掉眼角的泪水,偏头看向书案上放置的玉佩。 玉珮水润冰透,颜色是寻常所见的白色,可是花纹跟质地却并不常见。 齐国公,是连皇帝都会让三分面子的人,若是父亲能得他相助…… 婚姻与家人的安危想比,孰轻孰重,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江月抓起书案上的画,几经折叠,最后放到燃烧的烛火上,看着画一点一点的被火苗蚕食。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无悲无喜。 眼角一滴泪珠猝不及防地坠落。 竹林小屋,老人席地而坐研磨着草药,墨无精神恹恹地靠着房壁,瘫坐在地上。 “出去了,你想去哪?”老人问他。 “不知道。”墨无看着空空的手心,从小他的命运由不得自己掌控,如今突然没了束缚,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墨无抬头望着老人:“私自替我解除心火之毒,你就不怕那位知道后杀了你?” 老人瞟了他一眼,哼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替你解的。” 墨无哑然,也是,毕竟他来这里都是打着试药受罚的名头,谁会知道老人是在悄悄的为他解毒。 “往后龙霄给你的解药就不要吃了,吃了不仅没用还伤身体,还有,两年内不得近女色。”老人叮嘱着注意事项,突然沉默了两秒:“下次来,别再把我的吃食给忘了。” “嗯。”墨无应道,从窗口缝里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深处静止的潭水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亲事 日子如指间流沙稍微不经意就溜走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齐恒说好要来提亲的日子。 江月一夜未眠,天色初亮时分便从床上爬起,独自走到前院唤住正在清扫落叶的小厮,将手中涨鼓的信封递给他,吩咐道:“你将这信尽快送到齐国公府,交给齐恒世子。” “是。”小厮郑重地接过信,放入怀中,一出大门脚下生风,大步跑了起来。 齐恒收到信时正在房间洗漱,昨晚睡得迟,今早起来头有些重,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直至昨天晚上她都未退回镯子。 侍卫微躬着身子走近,恭敬地道:“世子,江相府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齐恒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轻松笑容渐渐淡去,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信里装着什么。 这一个多月,他每天都在忐忑地等着她的决断,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早上,内心的窃喜不过须臾,就被现实击溃。 齐恒接过信并不急着拆开,抿了抿嘴只觉得嘴里苦涩无比:“送信的人呢?他还有说别的吗?” “只说了主子吩咐将信交给世子,其余便没有了。”侍卫说完,看到齐恒挥了挥手,便知趣地退下了。 齐恒将信搁到一旁,坐在凳子上愣神,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走到门口呼唤侍卫:“媒人可到了?” 侍卫恭敬地回道:“回世子,媒人已经出发前往相国府,大慨已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齐恒看了眼已经大亮的天色,无力扶额,他竟然发了如此久的呆。 这个时候提亲的媒人早已到达相国府,想将人唤回来已是不可能的事,齐家的脸面、相府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罢了,至多他齐恒添一个提亲被拒的笑点,只是,他在江月的心中怕是已经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 提亲的媒人带着聘礼浩浩荡荡地到了相国府,朝江夫人说明来意,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将江月跟齐恒夸得成了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鬼知道她其实并未见过江月。 事关女儿人生大事,江安去上朝不在家,江夫人一时也不敢妄自做决定,便派人去请了江月来。 江夫人看到江月愣了下神,江月虽是花样年纪,却并不像其他女孩那样爱装扮,平日里总是一副寡淡的样子,如今突然看到江月盛装打扮过的样子倒有些惊讶。 其实江月只是做了寻常女儿的打扮,只是与往日不施粉黛、衣着素朴、不着一饰相比,倒显得有些浓重。 橘粉的衣裙裹着她纤细的腰身,脚下步步生莲,江月脸颊微红,眼眸含羞地走到江夫人跟前:“母亲何事唤我?” 江夫人一看她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牵住女儿的手,慈祥地笑道:“齐国公拖了媒人为齐恒世子来向你提亲,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心里可有想法?” 江月望着江夫人的目光,羞涩地埋下头小声道:“女儿愿意的。” 女子的婚姻堪比投胎,后半辈子幸福与否端看男方如何,除此之外还得看女方的态度,一点都不能马虎。 江夫人原先还想,若是江月不愿意,便回绝了这门亲事,如今从她口中听到愿意二字,心中竟是怅然。 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啊,精心地养育了十多年,骤然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心情便浮起不舍。 江夫人忍下泪意,摸着江月的脸,嘴中夸着齐恒,也不知是在说给江月听还是给自己听:“齐恒世子娘也见过,长的一表人才,你父亲也在我面前夸过他的文章,算是才德兼备。虽然母亲觉得世上无人能配得上我的月儿,可是娘知道总有一天我的月儿会成为别人的新娘。” “娘……”江月眼眶微烫,反握住江夫人的手,微微笑道:“齐世子他很好的,女儿是真心的想嫁给他,齐世子人品才华皆是一等一的好,女儿嫁给他,他只会对女儿好,不会让女儿受一丝气。” 虽然跟齐恒接触的时间很短,可江月能够很肯定地说,齐恒是真的君子,而不是那些外表君子内里虚伪的小人。 只是想到两人相处,他真心对自己,自己却另有目的,心里便有些愧疚…… “我不同意!”江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媒人一上门,江枫就听到了消息,只可惜他行动不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现在才走到。 “我不同意!”江枫挺直身板,道:“我反对这门亲事!” “枫儿,”江夫人一脸宠溺地道:“别闹,娘知道你们姐弟感情好,但你若是敢弄出什么事毁了你姐的好姻缘,别怪娘不疼你。” “娘!”江枫气地讲不出话,那个齐恒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姐喜欢他,母亲也偏向他? “大喊大叫地干什么?”浑厚严肃的声音响起,穿着朝服手拿官帽的江安走进房间,皱着眉毛一脸不满地瞪着江枫:“往日为父教你的礼仪都给丢了?回去给我把《礼记》抄三遍!” “爹!”江枫不服,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齐恒派了媒人来提亲,姐她要答应,母亲也不阻止,爹你不能让姐嫁给齐恒啊!”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早上上朝的时候齐国公就跟他说过了,这桩亲事江安其实是赞成的,齐恒的人品才华家世是有目共睹的,但他并没有私自答应,而是想着先问问江月的意见。 将官帽搁在桌上,江安理了理衣服在座位上坐下,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江月:“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想清楚再说,”江安目含威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婚姻大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我江安的女儿无需为了某些事而委屈自己。” 他最怕江月答应嫁给齐恒是另有目的,当婚姻变成了交易,还有何幸福可言? 江月是他的女儿,是他捧在掌心疼爱的女儿,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女儿并不委屈。”江月迎上江安的目光,眼神坚定:“女儿与他接触的日子里就已经倾心于他,更何况齐世子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女儿嫁他只会幸福。父亲的担忧女儿明白,可女儿并没有那样想,旁的也就算了,可婚姻大事,女儿绝不会如此做。” 有江夫人和江枫在旁侧,父女两人的话说得很隐晦,他们都不想让两人担心。 气氛一阵沉默,江夫人怕父女两人关系闹僵,连忙出声缓和气氛:“你们父女两个打什么哑谜呢?依我看啊,这亲事咱先应下,先定亲,但是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齐世子的人品到底怎么样咱以后再慢慢考察一下。” 顺便满足她的私心,将江月在身边多留些时日,若是嫁了人便再也不可能随意相见了。 “嗯,”江安沉思后道:“就按你母亲说的办,先定亲,婚期日后再定吧。” “父亲!”江枫高声喊道,却被江月的眼神吓地噎住了声,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江枫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只是定亲,日后能不能成亲还不一定呢! 当齐恒听到亲事成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后还追问了一遍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美得找不着北的齐恒,精神恍惚地飘走了,没有听到媒人后面说的话:“但是江相国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要两人先定亲,两年后再成亲。” 当然,这话就是听到了,心里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江月能答应他的提亲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怎么还敢再提要求呢? 回到自己的院子,齐恒才真正地回过神,浑身上下从内到外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瞟到被冷落得信件,此刻竟觉得无比顺眼,齐恒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觉得信封上的字真是好看。 撕掉火漆,信封一立,熟悉的玉佩露了出来,同时露出的还有一截米白的信纸。 怕信落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江月特地隐去了两人的姓名。 “公子亲启,此玉乃公子心头珍爱之物,吾受之有愧。如今物归原主,吾在府中静候公子佳音。” “吾在府中静候公子佳音。”齐恒细细品味着,心口的血液渐渐沸腾,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他是否可以理解为她其实是有点喜欢他的,这么一想,齐恒内心的喜悦都快要凝结成实质。 “江月……月儿……”夜晚,齐世子的房间响起齐世子充满了柔情欢愉的声音。 深夜相国府,空无一人的厨房内突然响起沙沙的磨刀声,映着漆黑的夜色,气氛变得阴森渗人。 视线缓缓往传来声音的角落移去,只见穿着单薄衣衫的江枫席地而坐,神情坚毅地磨着手中的菜刀。 等他停下已经是一个时辰后,江枫将菜刀放回原处,抹了把额际的汗珠,吐出肺里的浊气,心口的郁气总算消了点。 补昨天 江月十五岁的生辰宴盛大而隆重,满朝文武的百官能来的都来了,江府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江安站在大堂处招待着前来的各位大人,江夫人陪着各位大人的女眷,江枫则垮着脸坐在一群少年中。 “哎,我说江枫,今儿是你姐及笄跟定亲的日子,你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江枫身旁的一位公子突然问道。 江枫正要回答,就听到一阵起哄声,抬眼就看到人群拥护而来的齐恒,那浑身洋溢着喜悦的样子刺得他眼睛发疼。 这些日子他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让江月改变心意答应取消婚事,愁的他头都大了好几圈,天天晚上跑厨房磨刀。 齐恒注意到江枫的目光,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到江枫跟前,关切地道:“腿伤可好些了?” “哼!”对于他的关心,江枫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眼去不想跟他废话。 齐恒不计较他的无礼,低沉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得意:“今日我与你姐姐定婚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若是还对我抱有敌意,会让你姐姐为难的。” 若是眼神能杀人,齐恒现在已经在投胎的路上了。江枫碍于现场人多,顾及着两家的颜面不好多做什么,否则他现在早已把齐恒摁在地上揍了。 输人不输阵,江枫仰着头,眼神鄙夷地瞧着他,道:“谁跟你是一家人,我是我姐的亲弟弟,而你只不过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下位的臭男人罢了,哼!” 江枫说完看着齐恒脸上愈渐僵硬的笑容,心里的烦闷总算少了些,他像斗赢了的雄鸡一般气昂昂地拄着拐杖离开。 齐恒立在原地看着江枫的背影,突然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没想到江相国的儿子居然如此天真,两家的婚事一旦定下,再想取消可没有那么容易。 “你真的要嫁他吗?”江月的房间里,江枫还在为阻止两人婚事而做着最后的努力。 江月放下唇纸,望着镜中神色平静的自己,眼神坚定:“是的。” 爱情换家人的平安,她觉得很值。 虽然此刻她不爱齐恒,可她会忠贞于他,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富贵贫穷她都不会背弃他。 “哎,那是不是江月?”人群中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齐恒听到了,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呼吸一窒,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 面如芙蓉气清尘,齐恒的心里浮起这几个字,穿着淡粉色衣裳的江月格外的美丽,整个人犹如清晨微风中颤栗的花瓣,让人心疼之时忍不住将其占为己有。 及笄礼的整个过程中齐恒都没回过神来,眼中除了江月再无其他,旁人的打趣他也一概不知。 直到旁人推他才回过神来,齐恒眼神懵懂地看着推他的人。 “傻了吧,到你定亲了,快上去,不然我可去了啊。”那人的话只是逗他,可齐恒当了真,立马走了出去。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距离很短,短到他能清楚地看见她鼻子上的细汗。 德高望重的证婚人高声念着祝词,齐恒没有听清,因为他此刻感觉有些醉意,脚下像是踩着软绵绵的云朵,可是他并没有喝酒。 齐恒的目光太过炽热,江月垂着眼皮不去看,可脸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这齐世子怎么表现的跟个浪荡公子一样,盯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明明前些日子还是谦和有礼的。 “接下来,两人交换定亲信物。”齐恒听到证婚人的声音,回过神,下意识地掏出了怀中的玉佩,却听到满堂地哄笑声。 齐夫人忍不住扶额,心下好笑又好气,她这个儿子平日聪明得很,怎么一遇到江家姑娘就傻了呢? 臭着一张脸的江枫脸色更臭了,眼神如利箭一般射向怔愣出神的齐恒,他就知道齐恒这个人不靠谱,定亲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也能闹笑话。 齐恒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视线落在身边侍从端着的红盘上,红盘里放着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那才是男方准备的定亲信物。 面对众人戏谑的目光,齐恒从容不迫地收回视线,神情真挚地望着江月,道:“这个玉佩或许价值不及那对手镯,可它在我心里的地位远远高于那对手镯,从小到大也都是贴身佩戴,我、我想把我心里最重要的都给你。” 说到最后还结巴了,齐恒脸上带着些许羞涩,说这些话过于孟浪可却是他的真实想法,只是不知道她可会喜欢? 江月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接下这枚玉佩,众人面前若她拒绝等于扇了齐恒一个耳光,让他失了脸面。更何况他说的动情动理,若她拒绝玉佩选择手镯岂不是显得她有些贪恋钱财。 在齐恒期望的眼神下,江月伸手接过玉佩,放入红盘之中后拿起红盘里躺着的坠子。 坠子是由上好的青丝线网裹着一颗珠子外加一个穗子组成。 江月双手将坠子递出,并说道:“这颗夜明珠是十年前皇上赏赐给父亲的,父亲见我喜爱便给了我做十岁的生辰礼物,因江月手艺所限,坠子制作简陋,还望世子不要嫌弃。” 齐恒喜欢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接过坠子轻轻摩挲着,这是她亲手制作的坠子。 “谢谢,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保护它。”齐恒的喜悦毫不掩饰地绽放在脸上,眼神柔情地盯着江月。 江月浅浅一笑,跟开心到飞起的齐恒相比,她太过平静,平静到让齐夫人皱起了眉头。 这个江家姑娘,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墨无站在相府不远处的高楼之上,看着往日清静今日热闹的相府,眸光深幽,神色冷淡。 他知道今天是她的及笄礼,也从路人的口中得知,今日是她与人定婚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口处有些堵。 蹲下身坐在瓦片上,整个人像是一蹲石像般眺望着远方,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除了偶尔眨眨眼睛,再无其他。 从太阳逐渐西斜到夜幕降临,再到灯火阑珊,他终于动了。 江月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墨无,还是在这样的夜晚。 她站在门口,身后是阖上的门,身前是晕黄的烛光跟他。 他瘦了! 江月移开视线不忍再看他,鼻头阵阵泛酸,稳住情绪后道:“你怎么来了?” 墨无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放在身后的桌上,眼神淡淡地望着她,开口道:“生辰快乐。” “谢谢。”江月扬起笑容,并未上前观看礼物。 她已经定亲了! 墨无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闯入她的房间有多么不合适,自己最好现在就离开,然脚步像是生了根般,难以挪动。 火苗熊熊燃烧着,偶尔发出两声啪啪声,戳破空气里的静谧。 墨无:“往后,我不会再来了。” 江月:“往后,你别再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皆是一愣,江月低声道:“我定亲了,就在今天。” 墨无静了几秒后道:“恭喜。” 江月眼睛瞬间酸涩,心口也有些刺疼,像是有人在拿针扎一样。 气氛又陷入沉默,两人的距离明明不过数米之远,然中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在等他走,他在等她留。 “帮我取个名字吧。”墨无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或许是有些不甘,总之他开口了。 嗯?江月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有名字吗? 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疑惑般,墨无开口解释道:“墨无是绝影堂的一个称谓,并不是我的名字,只要能成为绝影堂的第一,谁都可以是墨无。” “你以前没有名字吗?”江月有些好奇。 他说:“忘了,只记得姓冷。” 墨无见她沉默不语,自嘲地笑了笑,眼睛眷恋不舍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容颜烙在眼底。 “叫冷修吧。”江月低头沉默几秒后道,抬头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前方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他走了。 江月在门口站了许久,走近,看清桌上的东西后愣住了,是个木娃娃。 很像她! 什么是喜欢 几天之前,墨无坐在屋檐下手拿匕首雕刻着手中的木头,屋檐外飘着蒙蒙细雨。 老人走过来看了眼墨无手中已成形的木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雕的是个女娃娃吧,心上人?” 停下手中的动作,墨无抬眼看他:“为何如此问?” 老人撩起衣摆坐下,摇头晃脑地道:“因为老头子我也给人刻过娃娃,只不过没你刻的好。哎,说起来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墨无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娃娃,道:“她只是一个朋友,过些日子就是她的生辰。” “呵,什么时候你有朋友了?”老人脸上挂着看透一切的表情:“喜欢人家姑娘就承认嘛,有啥不好意思的,这儿又没有外人。” 沉默几秒钟后,墨无问他:“什么是喜欢?” “喜欢啊,喜欢就是你看不见她吧心难受,看的见吧心痒痒,她开心你也就会开心,她哭你也就会难过。”老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时候还会幻想你们美好的未来,甚至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听着老人的阐述,墨无仔细想了想,松了口气:“那我对她可能不是喜欢,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老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到底还是年轻啊。” 墨无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过了会儿问老人:“那个姑娘,喜欢你送的娃娃吗?” “不知道,”老人撇了撇嘴,兴致缺缺地道:“东西还没送出去人就被抓来这儿了。” 墨无不再问,垂眸看着手中已成人形的木头,内心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夜已经深了,江月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还是穿着白天的衣服,静坐在桌前。 抚摸着手中娃娃的脸,有些爱不释手,越看越觉得像自己,江月只要想到这个娃娃很大可能是他亲手雕刻的,心里就跟刷了一层蜜一样甜。 可是,江月也就只能偷着乐这么一会儿,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这份甜蜜跟这份感情都不该存在。 眷念不舍地将娃娃放进木匣子,吧嗒一声落上锁,这个娃娃连同感情,她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他的感情,她此生只能错过。 这边墨无出了相国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本就心情不好的他现在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贺义双手抱胸,倚墙而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了眼相府的围墙,嘴里啧啧有声:“让我猜猜,相国府里有谁能让你墨无如此失魂落魄成?” “你跟踪我?”墨无的语气很危险。 “呸,我可没有,就是在酒楼喝酒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而已。”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贺义直起身警惕地盯着他,试探地道:“你该不会想要杀了我灭口吧?你可别忘了,绝影堂是不允许同门相杀的,你若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 呵,拿绝影堂来压他。 墨无眼神不屑,语气轻蔑:“区区一个绝影堂我还不放在眼里。” 从前留在绝影堂是为了那粒解药,如今身上的毒已解,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走,谁也拦不住。 贺义沉默几秒钟后,决定堵一把,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神色惊讶地望着墨无的身后:“江月?” 墨无心底一惊,转过身去,只见空空荡荡的街道,瞬间便知自己上当了,他就说若江月真的出来他怎么没听到脚步声。 缓缓转回身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角落,墨无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敢欺骗他,真是有胆量。 嘭的一声,紧闭的窗户破了,贺义飞进来屋子动作迅速地钻进了床底下。 墨森举到半空的茶杯又放了回去,眉头皱了一瞬又散开来,看着突然出现在窗口外的男人,神色平静地邀请道:“进来喝一杯?” 目光从地上的碎渣移向墨森,墨无沉吟了会儿,抬步从门口走进了屋子,与墨森在这深夜喝起了茶。 贺义缩在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出,想到墨无在听见江月名字时的反应,他好像知道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他?”墨森饮着茶水,一脸平静,仿若只是与友人闲谈一般。 墨无低头饮着茶,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 墨森苦笑,看来这是不打算放过贺义了,只是,他却不能不救。 “绝影堂的规矩你我都很清楚,”墨森劝告着,“杀了他,你得不到好处。” “其实我看的出来,你并不想留在绝影堂,可先前你是不得不留在这里,”墨森压低声音,仅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如今困着你的东西已经消散,可你没有离开,为何?” 最了解你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对手,墨森从见到墨无得第一天起,就知道墨无总有一天会离开绝影堂,因为他从心底厌恶着绝影堂。 这些年来他在暗中看着,看着墨无像石头一般隐忍,终于前几天他在他身上看到了锋芒,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墨无还没有离开。 “你很聪明,放过他也可以,”墨无转着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道:“把人放到我身边来。” 床底下的贺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头摇成了拨浪鼓,在心里大呼:不要啊,他不想死啊! 墨森没有立马答应也没有立刻否决,沉默几秒钟后道:“为什么?” “墨字阶的人却总跟在一个蠢货后面擦屁股,我也很好奇。”墨无悠悠地道,听到一声捶地声,眼中浮上恶趣味的笑意。 墨森放下杯子,艰难开口道:“我跟他谈谈。” “可以,可是若让我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别怪我剑下无情。”墨无瞥了眼床底,放下杯子起身离去。 等人一走,贺义不用人喊,自己就从床下钻了出来,灰头土脸地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呢?他会杀了我的!” “现在知道后悔,当初我让你不要招惹他,见到他就绕路走,你怎么不听!”墨森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数落道:“你总是这样记吃不记打,嫌自己命长吗?嫌我给你擦的屁股还不够多吗?” 贺义闻言脸上结起一层冰,整个人的气势也发生了改变,眼神如箭:“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心口一窒,墨森的怒气瞬间熄灭,低头恭敬地道:“不敢。” 从小到大他都是以强者的身份照顾贺义,一时入戏过深忘了贺义并没有表面上的懦弱。 贺义又恢复成单纯的模样,仿佛刚才气势逼人的不是他,眯着的眼睛泛着危险的光芒:“在他身边一定很有趣。”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有趣,着实有趣。 墨无做了一个梦,他不知道该不该将其成为噩梦,因为这个梦让他感觉很难受。 梦里阳光明媚,他站在江月的庭院里,房间里江月正在低头写着字,突然抬头看向他的方向,脸上露出璀璨的笑容。 墨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提着裙摆朝自己跑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开了双手,却见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扑进了身后齐恒的怀中。 阳光是明媚的,树叶也是绿的,他们穿得衣裳也是夏天的,可是墨无犹如站在冰窟里,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寒气从脚底板直嗖嗖地往上窜。 墨无想离开,可是脚步犹如被浆糊黏在了地上一般,动也动不得,张嘴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江月跟齐恒嬉笑耍闹。 看着两人贴在一起,手把手地写着两人的名字,墨无的心犹如筛子一般千疮百孔,痛到都已经没了知觉。 画面一转,入目是满目的红,耳边是众人哄闹的声音,人群中心是穿着嫁衣带着凤冠的江月,牵着她手的是同样一身喜服的齐恒,墨无看着两人在众人的祝福之下拜堂,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夫妻对拜!” 齐恒已经弯下了腰,墨无眼底含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准备弯下腰的江月却突然抬头朝他望来。 梦就此结束。 可心里的痛却不会就此平息。 “啧啧啧啧,”身后突然传来贺义欠扁的声音,“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在睹物思人啊。” 墨无掀起身下的瓦片朝人掷去,不满地道:“聒噪。” 躲闪过飞来的瓦片,贺义不怕死地坐到墨无身边,学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银月,复又看着墨无,眼神复杂而纠结:“你该不会是真的动心了吧?” 墨无淡淡一瞥,贺义连忙道:“你放心,我谁都没说,虽然我是挺讨厌你的。” 过了会儿,贺义皱了皱鼻尖,凑近墨无闻了闻,问道:“你身上怎么有绝子草的味道?” 墨无冷着脸推开他:“什么绝子草?”脑中灵光一闪,墨无消了声,眼中的冷色渐浓。 “绝子草,就是让女人不孕的东西,你……”贺义还没说完怀中就多了个东西,是个香囊。 香囊做的很精致,颜色也是淡粉色,应该是个姑娘用的东西。 贺义闻了闻,脸色微微凝重:“这香囊里装的有绝子草,若是女子佩戴久了便会身体极差,最终导致不孕。” 墨无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这香囊是他从江月房间的桌上拿的,原本想着做个纪念,却没想到里面居然暗藏玄机。 那么问题来了,这香囊是江月自己做的呢还是别人送的呢? 泛舟游湖 江月与齐恒定亲的第二天,齐恒就送来了请帖,邀请江月共同,赏暮夏景色。 齐恒立在相国府大门外,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如今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他邀请她出府游玩名正言顺,但他心里仍是有些忐忑。 他怕她拒绝。 身后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若历经世事老者的沉吟。 齐恒抬眸望去,怔愣了几秒,回过神坦荡荡地行礼道:“江小姐日安。今日江小姐真是光彩照人。” 江月看着他眼中的惊艳,脸上有些烫,捋了捋脸颊边飘荡的垂发,月色的衣袖下滑露出白玉雕琢般的手臂,月色的衣裳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有种高贵典雅的感觉。 “齐世子日安,齐世子不必如此见外,你我如今关系匪浅,唤我名字就好。”江月恬静一笑,姿态大方地道。 “既然如此,那我唤你月儿,你也别叫我齐世子了,叫我齐大哥。”齐恒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 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江月沉默地别过眼,埋头擦着他的肩走下台阶,头上的珍珠发饰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 虽然她没有开口叫自己,齐恒心里有些失落,但是想到她盛装打扮赴自己的约,足以见她对自己的重视。 一旁的侍卫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安慰自己的主子,手中的油纸伞就被人夺走了,他站在相府大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一路小跑追上江月。 头上一暗,江月抬头望去就对上齐恒含笑的眼睛,齐恒举着油纸伞,柔声细语地道:“阳光毒辣,我怕月儿被晒伤。” “多谢。”江月瞥了眼伞外的明媚的阳光,回以感激的笑容,其实她并不怕被晒伤或者晒黑,但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她怎么好拒绝。 “月儿这就客气了不是,你我之间何必言谢。”齐恒撑着伞,与她并肩行走,垂眸瞥了眼她腰间垂挂的玉佩,眼角的笑意加深:“今日我很高兴。” “为何高兴?”江月礼貌地询问着。 “或许是因为月儿答应了我的邀约,亦或许是月儿赴约之前盛装打扮了,”齐恒垂着的左手抚上了腰间悬挂的夜明珠,细细摩挲着,“但我最高兴的是,月儿身上佩戴着我送的玉佩。” 江月闻言笑而不语,她说会真心待他自然也会注意这些东西,毕竟,他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走了半晌,等两人到湖边时已经没了游湖的画舫,看着湖中心的各艘画舫,齐恒心里有些懊恼,说是游湖他却没有想到派人来提前预定。 江月四下望了望,此刻她浑身冒汗,走了许久腿也有些酸疼,最重要的是泛舟游湖总不能连船都没上就回去吧。 “我们坐那个乌篷船吧。”江月指着湖边停泊的乌篷船,船身窄小,与画舫相比有些简陋。 齐恒顺着江月的手指看去,带看清船的情况后,皱起了眉毛,略迟疑地道:“这船看起来有些破烂,万一在湖中翻了船……” 江月却已经走到岸边,笑着与船上的老人搭话:“老人家,这船是你的吗?” 船上穿着朴素的老人笑呵呵地道:“是啊。” 江月乖巧地询问:“那可不可以载我们在湖中转一圈啊,我们不白坐的。” “那不行,”老人连连摆手,“我这船又破又烂,容易弄脏、划破小姐你的衣裳,到时候老人家我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啊。” 齐恒走了过来站在江月身后,江月笑道:“不用你赔,我们还给你钱的。” 费尽一番周折,老人终于松口让人上船,只是因为船身狭小便只有江月跟齐恒上了船,侍卫跟紫香在岸上的茶水店里等两人。 老人在船尾掌着桨,江月跟齐恒坐在船头欣赏湖光景色。 短暂交谈过后得知老人并非一般的老人,而是这个湖的清理人员,船中间放着网兜跟装垃圾的木桶。 齐恒撑着伞,眼神担忧地看着手持网兜的江月,另一只手张开着虚护着江月,生怕她掉进水里。 他也没有想到平日看起来娴静的江月上了船居然这么活泼,可他此刻但是希望她能静一点。 不远处的画舫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乌篷船上的两人,眼中的神色算不上友好。 “红婕你在看什么,目不转睛的。”一位少女也看向乌篷船,惊异地道:“咦,那不是齐恒吗?旁边那位就是未来的齐世子夫人了?” 洛红婕收回视线,噙笑道:“是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出来游玩,你们快快打消邀请人家的念头,人家出来游玩就是想单独相处,我们可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最后这句带着微不可查的酸意,只是她藏的深,没有人发现。 见众人连连赞同自己的意见,洛红婕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冷冷地瞥了眼远处姿势亲密的二人。 唤来自己的丫鬟,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神色自然地道:“船家靠一下岸,我有点东西需得丫鬟立即去买。” 洛红婕将人送上岸,神色平静地吩咐:“东西买完后就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是。”丫鬟低头应道。 天边火烧云,红的耀眼,江月与齐恒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街上,他们刚在酒楼用完晚膳。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街边卖糖葫芦的老人大声叫唤着。 “老板,给我两串糖葫芦。”温润如玉的少年在老人面前停下脚步,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江月跟紫香站在不远处等着齐恒,期间紫香凑到江月身边小声地道:“小姐,世子对你可真好。” 江月偏头正要说话,猝不及防地被人大力一撞,扑倒在地。 “啊!”紫香惊呼一声,连忙将江月扶起,表情凶狠地扫了一圈,撞江月的人早已经跑远。提起的气瞬间泄掉,紫香不满地哼了一声拍打着江月裙摆上的灰尘。 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姐,玉佩不见了!” 江月抓住紫香的手,用力一握:“别慌,齐恒的侍卫已经去追了。” 玉佩一直在她身上,刚刚她还摸了,不可能突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人偷了,而接近她的人只有刚才那个撞到她的人。 紫香刚收拾好脸上的惊慌,齐恒举着两串糖葫芦走过来道:“一共两串,你们一人一串。” 瞧见紫香不自然的神色,还有江月衣裳上的灰尘,齐恒脸色一正:“出什么事了?” 江月神色平静地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紫香,这才道:“刚才被人撞了一下,发现你送我的玉佩不见了,你的侍卫已经去追了。” “那你可有受伤?”齐恒一听,神色焦急地问道。 “未有受伤。”江月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 齐恒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确定她没有流血,表情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这才放下心。 将江月主仆二人送回相国府后,齐恒回来在自家大门口看到了正在等他的侍卫,大步上前:“人追到了吗?” 侍卫突然单膝跪地,朗声道:“请世子责罚,属下没有追到人。” 当时行人太多,那人又尽往巷子里钻,一条巷子至少有七八个交叉路口,他……迷路了。 齐恒沉默了会儿,沉声道:“派人再去找,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侍卫应道。 这边,将人甩掉后的小偷得意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地从巷子里走出来,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走后,巷子里冒出两个人,贺义不满地撇了撇嘴:“你拦着我干什么,这种人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当然,他也没有那份为民除害的好心,纯粹是看热闹嫌热闹不够大罢了。 墨无不做声,他将人放走自然是为了钓出幕后的大鱼。 盯着小偷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墨无想到了江月香囊里的绝子草,他不是不愿意相信绝子草是江月自己放的,可是万一,万一有人要害她…… 今日又恰巧有人偷她的玉佩,这小偷为何不偷其他人只偷江月的玉佩,这两者太过巧合,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但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小偷出了巷子拐脚就进了赌坊,输了钱被人扒光了衣服丢了出来,全身上下就剩了条裤衩。 玉佩也落在了赌坊的人手里,赌坊的老板看着手中的玉佩,神色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自然是知道这玉佩价值不菲,有些心动,可另一方面一穷二白的小偷身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块值钱的玉佩,他又不敢收。 赌坊老板头大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在利益与性命之间,他选择活命,能有这么一块玉的一定不是平凡人,他还是别贪这来路不明的玉佩的好。 让人将玉佩挂在了大门口,命人时刻看守着,谁来都不能给。 夜深人静,赌坊依旧灯火通明,墨无站在巷子里看着人声鼎沸的赌坊,皱起了眉,难道是他猜错了,这件事当真只是偶然? 他身后百无聊赖的贺义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别再跟着我。”墨无说完戴上斗笠出了巷子,朝赌坊走去。 贺义笑了,不让他跟他偏要跟,反正他知道墨无要去哪。 爱慕之情(修) 墨无到的时候江月早已熄灯入睡,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的月光堪堪照亮脚下的地板,屋内静谧清凉。 墨无站在搁帘处,听了会儿她清浅规律的呼吸声,转身时衣摆撩动搁帘,帘上悬挂的坠子互相碰撞发出微小而清脆的声音。 墨无被惊的楞在原地,放轻了呼吸,未见江月有什么动静而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玉佩放到桌上,回头看了眼准备离去。 “紫香?”帐内突然传出江月的声音,她睡眠浅,有时窗外的风声都会将她从梦中惊醒。 “是我。”纠结良久,墨无出声。 江月起身的动作一顿,又缓缓躺了回去,翻身面朝他所在的方向,克制住心底的喜悦,压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外面许久都没有声音,江月按耐不住地抠着枕头,忐忑地抿了抿嘴,她好像不该这么说。 听到她的问题,墨无瞬间觉得周遭空气凝固,呼吸吃力,是啊,他怎么来了,他不该来的,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 墨无藏起心底过于显露的情绪,压着嗓子平静地道:“东西,给你放桌上了。” 黑暗中晶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江月身下平坦的床单被揪出了道道沟壑,胸膛里那颗小小的心脏在激烈跳动,似要蹦出喉咙才会罢休。 墨无默默放下手中的香囊,眼神深处透露着不舍,帐帘里突然传出女人娇而不软的声音:“冷修。” 黑夜能放大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也能给人孤注一掷的勇气。 隔帘后,江月赤脚站在清冷的月光里,小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睫毛不安地扇动着,温声问他:“冷修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墨无一时间恍了神,上次她的犹豫他都看在眼里,他以为她不愿给他取名。 名字只不过是个别人对他的称呼罢了,其实他并不在乎叫什么,只是希望那个名是她给的。 为什么?他曾如此问自己。 因为她是不同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她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她那样从容那样镇定,她跟他说:“你受伤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暖,那种温暖他已经缺失了十多年,她是不一样的。 冷修。墨无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眉眼之间添了几分柔情,内心一番斗争之后,理智输给了感情。 墨无抬手,隔空抚摸着她映在隔帘上清瘦的影子,一遍又一遍。 “可是不喜欢?那我再想一个。”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江月以为他对这个名字不满意。 听到声音墨无像是被针刺到了一般猛地收回手,神色僵硬,眼神游离,一副心虚模样,好在有隔帘挡着她看不到。 墨无抿了抿唇,用清冷的声音盖住了心虚:“没有,挺好。” 听着他略冷淡的回答,江月心里有些刺痛,像针扎一样。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起,借着月光墨无看见站在隔帘合口处的江月。 她披着长发,穿着单衣还赤着脚,眼神似水波潋滟,缓缓向他靠近:“这是护心丸,我也用不上,你拿着吧。” 看了眼她递过来的瓷瓶,墨无没有接下,而是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他是刺客,最容易受的是外伤,为什么她三番四次地只送护心丸给他,而不送金疮药呢? “你知道了,”墨无心情有些沉重,连带着声音也降了几分,“那你应该知道火毒是无药可解的。” 见他不接,江月拉过他的手将瓷瓶放进他手里,强忍着泪意道:“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四目相对,所有的话尽在不言中。 江月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可她还得自欺欺人地道:“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吗?” 心口被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浑身的气力被抽的一干二净,连呼吸都在痛,墨无松开了手掌。 江月抽出手腕,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却在临到隔帘处停住了脚步。借着丝丝微弱的光线,墨无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在微微颤抖。 她缓缓转过身来,素净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楚楚可怜中夹杂着丝丝倔强:“我承认,我是对你动过心,甚至此刻心里还有你。” 墨无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却被她后面的话给钉在了原地。 “可是感情不会一成不变的。我已经跟齐世子定亲,我不能再带着对你的感情跟他生活。” 江月说这些话时,心也是痛的,可她必须得说:“跟你说这番话是因为我已经决定放下对你的感情。” 他们是没法在一起的,且不说他体内的毒,单说他的身份,他们就不会有好结局。她可以跟他流浪天涯,可她的父母不行。 墨无看着她的嘴张张合合,那些刺痛人心的话通通一股脑儿地往他耳朵里钻,原来他心悦的姑娘也是喜欢他的。 两个人就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却好似隔着整个世界。 若是可以墨无真想就此将她掳走,找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做一对普普通通的恩爱夫妻。 可是……他真如此做了,她怕是会恨死他吧。 墨无想到十几年前初到绝影堂时,龙霄说的话:“刺客,要远离感情。” 贺义跟在墨无身后,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进去臭着脸出来脸就更臭了,真好奇她跟你说了什么,找机会我去会会她,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姑娘居然让你动了心。”贺义摩拳擦掌的,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 走在前面的墨无突然停下脚步,手变成爪攻向贺义的脖子。他的速度太快,加上太过突然,贺义躲避不及被他擒住脖颈摁在了地上。 “我还是觉得死人的嘴最紧。”墨无手上用了力,被掐着脖子的贺义张着嘴翻着白眼如搁浅的鱼,垂死挣扎。 数道黑影从四周冒出,将两人团团围住,齐刷刷地亮出佩戴的利剑。 不是绝影堂的人,墨无扫了眼,低头看了眼翻着白眼的贺义,缓缓松开了手。 “咳咳咳!”贺义捂着喉咙趴在地上咳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睛死死地盯着神色平静的墨无,他差点就死了! 上来一个人扶起贺义,凑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贺义脸色变了变,目光探究地射向墨无。想到刚才挣扎间不小心摸到墨无的脉搏,冷声道:“拿下!” 贺义话音尚未落地,周遭的人影便冲了上去。 墨无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反手夺下,一脚将人踢飞,反身挡住身后刺来的刀剑。 刀剑碰撞的声音不断在夜空中响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贺义皱起了眉毛,墨无的武功确实厉害,这么多人竟然伤不到他分毫。 墨无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如踩云端,呲啦一声,背上负了伤,膝盖处一痛重心不稳地跪倒在地。 贺义蹲下手掌摊开放到地上,一条小指大小的虫子从墨无身下爬了出来,顺着贺义的手掌钻进了衣袖。 面无表情的贺义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走到墨无身前蹲下,平淡地道:“死竹林里的老头子死了。” 贺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墨无,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墨无惊愕了一瞬,老人死了?怎么可能,他临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 “你是出入死竹林最后一人,做好被问责的准备吧。”贺义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看来墨无对此事并不知情。 墨无收起心底的疑惑,冷眼看着贺义:“你是朝廷的人。” 难怪墨森会跟在他身后,难怪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他,难怪他比自己还要先知道死竹林里的事。 贺义冷笑:“是又如何。” 墨无周遭的气温骤降,眼神如看死人一样看着贺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贺义朝相府所在地看了眼,这一眼让墨无冷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任人拿绳子捆自己。 翌日,太阳已经升到正空,江月的房间里传来女人连绵不断的啜泣声。 “哎呀,我说你能别哭了吗,你这一早上哭的我心烦意乱,要是诊错了脉,你小姐的命还想不想要了?”柳大夫一脸无奈地看着床边哭泣的紫香,又是个女娃娃,打不得骂不得,真叫人头大。 紫香闻言捂着嘴,不发出半点声音,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她只要想到早上躺在地上面色潮红体温烫手的江月,她就一阵后怕。 “你凶她做什么?”躺着的江月睁开了眼睛,她的脑袋晕沉沉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小姐!”紫香扑到床前,泣不成声。 “别哭,我没事。”江月抚上紫香的脑袋,温柔地安抚着,对上柳大夫冷淡的目光,吃力地道:“别告诉他们。”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让亲人担心,昨晚是她冲动了。 柳大夫语重心长地道:“医者,医人易医心难,医他人易医己难。小姐好好吃药养病吧,瞒是瞒不住的。” 柳大夫提起药箱离开,紫香服侍江月喝了药,掏出蜜饯喂到她嘴边,道:“小姐。” 江月偏过头,低着眉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你去忙吧。” 她现在最需要地是能驱除心里苦涩的蜜饯。 分水岭 冰冷的地牢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他露在外面的手脚皆被铁链所缚,发型散乱,下巴处也有青青的胡茬。 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何苦呢?”黑暗中响起男人的叹息声,那声音循循善诱道:“只要你将老头子解除火毒的方法告诉我,我就放了你,你不仅能得了自由还不用再受割腕放血之苦。” 墨无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淡漠地道:“不知道。” 寂静的黑夜里响起的拂袖声透露出主人心中的愤怒,墨无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垂眸沉思。 因为绝影堂皆是习武之人,多能夜视因而地牢里便没安置灯火。 “见过堂主。”负责给墨无送饭的刺客见到龙霄连忙让道。 龙霄瞥了眼饭盒,沉着声音道:“都是什么菜?” 刺客恭敬地道:“回堂主,按您的吩咐,皆是让人做的补血的。” 龙霄听后似乎很满意,挥手让人快快将饭送去,自己则大步离开。 那刺客提着饭盒,走到关押墨无的牢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将饭盒放进去便想关门离开,谁成想角落的墨无动了。 黑暗里,铁链激烈的碰撞声中夹杂着一道清脆的骨折声,骨折声过后铁链的撞击声也渐渐变小。 深夜突然下起了大雨,从天而降得雨滴击在瓦片上,奏出一曲激昂的乐曲。 任凭雨再大风再烈,屋内皆是静谧安宁。江月被雨声吵醒后便下床点了灯,站在灯前出神。 桌上与香囊并列的玉佩在橘黄的烛光下越发温润,然而手指的主人选择了香囊。 江月看着手中的香囊,想到墨无离去前说的话,他说:“绝子草还是少用的好。” 先前只顾着伤心,忘了思量他为何如此说。如今想来大有问题,她从来没有用过绝子草,他却劝她少用绝子草。 大启朝有个风俗,女子行及笄礼那天需得与五名相龄女子交换香囊。而她手中的这个香囊就是她专门缝制用来做及笄礼那天与各位小姐交换的香囊。 想来凶手就是那天行的事,江月轻叹,这京城里爱慕齐恒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都像这凶手一样大胆,她怕是活不到年关。 “既然龙霄体内的火毒还在,而且死竹林里的老人已死,你还担心什么?”墨森不解地看着凝眉沉思的贺义。 贺义闻言,不屑地道:“我既然能造出火毒,就不怕他们解,我只是比较好奇,那老头子为何只为墨无解毒。” 墨森宽慰他道:“人的心思是最难猜的,更何况你要猜的还是一个死人。” 屋顶,墨无听着两人的谈话,眼中闪过杀意。原来困他于沼泽地狱的火毒,竟然是贺义的手笔。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吧。”墨森体贴地关上门,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路上碰到脚步匆忙神色惊恐的人,将人拉住询问:“何事如此慌张?” “墨无从地牢里逃出来了。”那人吼了一句便挣脱墨森的手奔向龙霄的卧房。 哦,墨森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墨无不会坐以待毙。 走了几步墨森突然停下脚步,立马回身疾步朝贺义房间走去,见到大敞开的房门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清房内景象后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上一刻还在跟他说话的贺义安静地躺在床上,神情安详,忽略插在他左胸口的匕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墨森看着古朴的匕首,垂着的手紧握成拳,脸颊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颤,他发誓,他一定要杀了墨无。 深夜绝影堂亮如白昼,大雨滂沱,院中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颇为吓人,肃杀的空气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龙霄背着手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看着众人,带着威严与怒气:“墨无以下犯上,杀害同门私自逃走,从今往后见而诛之!” 皇宫御书房,皇帝坐在龙椅上眯眼神思,手上拿着粒药丸,这就是龙霄朝思暮想的火毒解药。 贺义已死,世上再无制火毒解药之人,龙霄对他还有用处,得留。 “来人,将此药交给龙霄。”皇帝将药丸抛向空中。 大雨滂沱中,有人安眠入睡,有人暗自舔伤,有人砥砺前行。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之后雨下的更大了,指头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竟也有些疼,可再疼也疼不过他身上的伤口。 一步一步,他竟也走到了心中想去的地方,墨无望着高高的围墙,眼神深处翻腾着波澜。 威严的府门前灯笼随风而动,门匾上相国府三个字在灯光下透着股凛然正气。 冷白的闪电在云中游走,发出光芒的那一瞬世间亮如白昼,或行走在小巷或飞跃在屋顶的人在这一瞬都露出了原型。 一群人时不时地聚在一起互相交换消息。 “有发现吗?” “没有。” 这样的对话在夜里不下百次。 或许老天都在帮他,雨下的又大又急,早就把墨无留下的痕迹都冲刷了个干净,让人想找都没有方向。 一眨眼一年多过去了,曾经的小姑娘已经变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举手一投足皆透露着优雅与从容。 “姐,你怎么来了?”长高不少的英俊少年走下石梯大步向书院门口树下的女子而去。 江月仰头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江枫,抿嘴笑道:“齐恒约我去看戏,你去不去?” 闻言江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略微嫌弃,他齐恒一个大男人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吗,三天两头的总约他姐。 江枫叹了口气,苦大仇深地道:“我当然要去,否则他欺负你怎么办?” “齐恒哪有欺负我?”江月哭笑不得,她一直都在找机会改变江枫对齐恒的态度,但是一直没有成效,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讨厌齐恒。 江枫吹胡子瞪眼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们去上香他可趁机拉了你的手!就算你们有婚约了,可你还没嫁给他呢!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孟浪,他知不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清誉有多么重要!” 真是气死他了,要不是紫香说起他还不知道,这次有他在,齐恒别想碰到他姐一根汗毛。 于是接下来出现以下情况,三人并肩而行,江枫走中间;三人看戏,江枫坐中间。 二人世界变为了三人行,齐恒本就郁闷,江枫他还像个石柱子似的杵在二人中间,看得齐恒心里来气,但是——看着江月含笑的眼睛,心中再大的火气也没了。 齐恒倒了杯茶水放到江月面前,体贴地道:“走了许久渴了吧,喝杯茶润润喉。” 江月还没说话茶就被江枫截了去,一口饮尽,咧嘴笑嘻嘻地道:“正好渴了,谢谢齐世子的茶水。” 齐恒抿了抿唇,不与他计较,刚抬起手就被江枫眼疾手快地抢过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了江月面前,乖巧地道:“姐,喝茶,我刚尝了这儿茶水不错。” 齐恒气笑,瞪着三番两次坏他好事的江枫,江枫不甘示弱,仰着头瞪了回去。 两人以眼神交锋,江月似乎看见了空气中的火花,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江月回首望去,看清人后,嘴角的笑容渐渐失了温度,过了会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回过头与齐恒说着话。 洛红婕扬起的笑容逐渐僵硬,眼里发射出的冷意令人汗毛耸立,她居然敢无视她! 看着神情温柔的齐恒,洛红婕心里的妒意疯狂地滋生,明明,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为什么拥有他的却是别人? 齐恒从恭房出来走到拐角处就突然被人从后抱住,事出突然,齐恒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转身看着抱住自己的姑娘。 “恒哥哥。”声音娇软甜绵,洛红婕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我刚在楼上还以为看错了人,没想到真是你。” 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齐恒将衣袖从她手里解救出来,谦和又疏离地道:“好久不见。” 洛红婕仿若没有看见他的疏离,秀眉微蹙,嘟嘴抱怨道:“是很久不见了,每次约你你都不出来。” 看着表面故作委屈实则眼神欣喜的洛红婕,齐恒陷入沉默,她的心思那么单纯,毫不掩饰,只是…… “红婕,”齐恒目光温和,神情认真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如今我已经有了婚约,你我不该再如此亲近。” 洛红婕眨了眨眼睛,便浮了泪花,张嘴想要反驳他的话,就听到他说:“即便我未有婚约,你我也该保持距离。世上男儿千千万,比齐恒优秀之人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 “可世上千千万的男儿里只有一人是齐恒哥哥,”洛红婕含泪的眼中弥漫着悲伤,低声缓缓道:“虽说繁星千万,可若不是齐恒哥哥,即便是太阳也无法替代。” 齐恒有些无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轻叹:“红婕……” “红婕明白,红婕从未妄想拥有齐恒哥哥,红婕一直都明白的,”含在眼中许久的泪终是决堤,洛红婕吸了吸鼻子,展开笑颜:“红婕祝齐恒……世子与江月小姐白头偕老。” 说完不等齐恒反应,洛红婕转身跑上了楼,看到楼梯口处站立的江月。 山雨欲来 洛红婕停下脚步,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珠,随眼泪一同拭去的还有脸上的单纯与柔弱,再抬眼已是艳丽极具攻击性的洛红婕。 抬头直视着江月的眼睛,洛红婕神娇气傲地拾阶而上,停在江月面前,眉眼间皆是风情:“你都看见了?” “看见他为了你拒绝我,高兴吗?”洛红婕慵懒地靠着围栏,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江月。 “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你。”江月淡淡地道。 洛红婕嗤笑:“为我?” 江月眼神平静地看着洛红婕,不急不缓地道:“众人皆知强扭的瓜不甜,同理,强结的亲不会和睦。不和睦的婚姻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他为了不让你痛苦而拒绝你,你该开心才是。” “胡说!”洛红婕不信,还欲再说却被江月接下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堵住了喉咙。 “他希望你幸福。” 洛红婕鼻头一酸,心中有感动也有委屈,眼睛里情感复杂,低声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就此放手吗?看向江月的目光由疑虑变为警惕。 “因为你很蠢,可是又很大胆。”江月看着因她话而气愤的洛红婕,从容不迫地道:“如果我把你往我香囊里塞绝子草、派人盗我玉佩之事告诉齐恒,你猜会怎么样?” 洛红婕僵住了身体,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江月脸上的笑容加深,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原本我还只是猜测,今日你的反应倒是证明我没有猜错。” 洛红婕抿紧嘴,眼睛盯着江月似要在她身上看穿个窟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你诈我!?” “诈你又怎样?”江月冷笑:“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如果我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齐恒,即便我不嫁给他,他也不会娶你。” “你……”洛红婕气结,气地浑身发颤,眼神凶狠地瞪着江月,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吞入腹中。 江月抢过话头:“不日我便会与齐恒完婚,成为他的妻子。你最好安分一点,哪日说不定我心情好或许还能帮你求求情,让齐恒纳你入府——为妾。” 为妾!她竟然敢如此羞辱她! 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洛红婕低笑出声,音脆如铃响,十分动听。 “完婚,”洛红婕咀嚼这二字,似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笑的花枝乱颤:“你可还真敢想,从你父亲变革律税开始,你们就已经是死人了。” 白日湛蓝的天空到了夜里就布满了星星,细碎的星芒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时强时弱。 江月头顶星空坐在院子里,独自一人喝着自己酿制的果酒,一杯又一杯,终于如星星般美丽的眼睛染上了些许醉意。 洛红婕的话像根针一样梗在她的心头,时不时地扎一下,让她十分难受。 “你怎么了?”江枫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江月,声音轻柔生怕惊吓了她。 从戏楼她出去回来后整个人便不对劲,江枫越想越不放心,便前来瞧上一眼,正好撞见她独自和闷酒。 看着关心自己的江枫,江月瞬间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缓缓下滑,低低说了声“我难受。”便将头埋进臂弯伏在了石桌上,不一会儿就传出闷闷的呜咽声。 江枫吓了一大跳,怎、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听着她伤心欲绝的抽泣声,江枫只觉得心被揪了下,噔地站了起来,手覆上她清瘦的肩膀,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哭了,我、我以后不跟他吵了,你想嫁就嫁,我不拦了。” 看着一向坚强的姐姐如此伤心,江枫十分不好受,私心终是输给了对姐姐的爱。只要她开心,别说是同意她嫁给齐恒,就是让他去上刀山他也愿意。 傻弟弟,她伤心难过不是因为齐恒,江月搂住江枫的脖子,眼泪流的更加凶猛,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好弟弟,姐姐一定会护住咱们这个家。 江枫抹了下濡湿的眼角,安慰道:“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姐,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去教训他。” “别哭了,我舞剑给你看吧,前几天师父又教了我套新剑法,你一定没看过。”江枫折了根树枝,拿起桌上的酒壶扬头饮了一大口,走到前方空地处摆出架势。 “看好了。”话落,人动。 江月不懂武,但看着江枫利落的动作只觉得十分好看。听着树枝划破空气的声音,看着努力讨她开心的少年,江月心潮湿的厉害,轻轻一摁就会沁出水。 烛灯光下,江月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极了头顶美丽的星空。 “哎呀呀,小姐穿上这衣服真是美极了。”送衣服的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了线,语气也颇为谄媚:“小姐成亲那天一定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新娘子。” 江夫人抬手理了理江月身上的嫁衣,慈爱的眼神中添了几分不舍:“一转眼我的月儿就要嫁人了。” 江月拉住江夫人的手,亲昵地撒着娇:“女儿嫁人了也还是母亲的女儿啊。” 江夫人闻言只是笑笑,上下打量了眼,穿着大红嫁衣的江月与往常清心寡欲相比多了几分娇俏,红色的面料将她白皙的肌肤衬托的更加白嫩。 抽出别在衣上的绣帕,江夫人仔细擦着江月额头沁出的细汗,眼里充满了疼爱,天气炎热,嫁衣又厚重,试穿下来江月出了不少汗。 “衣服尺寸挺合适,不用改了。”江月对候在一旁的嬷嬷道,这一年多来,江月的身体就像是田里的禾苗,喝饱了水蹭蹭地往上长。因而嫁衣只是绣了花纹并没有缝制。 江夫人边帮江月解开衣裳的系带,边叮嘱道:“两个月后便是你与齐恒的婚礼,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着自己,别又生病受伤。” 江月好声应下,心中颇为无奈,自从一年前染了风寒躺了半个月,母亲就时不时的会叮嘱她注意身体。 脑中突然想到信守诺言的某人,说不再出现便当真消失不见,毫无踪迹可循。 “客官,这是你的食盒,菜都放里面了。”小二将手中食盒放到客人的桌上。 柳大夫打开看了眼,一荤二素,很有营养。掏出银子丢到小儿怀里,提着食盒一路悠闲地走进相国府,穿过游廊走进自己的屋子,神色自然地关上门。 打开暗道走进石室,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放到石桌上,唤道:“吃饭了。” 身后的石门打开,绝影堂将京城掘地三尺都未找到的墨无,哦不,现在是冷修,走了出来,从表面上看感觉没啥变化,除了皮肤白了点、性子更加沉闷了点。 一年前,浑身是伤的冷修突然出现在他房中,为保全自己的性命,柳大夫不得不替他医治并担任送饭的保姆。 “你身体已经恢复,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问题柳大夫每次进来送饭都会问,然而从未得到冷修的回答,柳大夫自顾自地说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出去好姑娘都要被人挑走了。你再这样下去,怕是等小姐嫁人生子少爷娶妻之后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嘴里的饭菜瞬间失去了香味,冷修如同嚼蜡一般机械性地咀嚼着,吃了几筷子后搁下碗筷,起身回了石室。 柳大夫看着碗里剩下大半的米饭,有些气,这饭量都快赶上猫了,不,猫都比他吃的多。 空中乌云堆积,空气沉闷,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紫香在屋内点着烛火,江月坐在屋檐下发愣,瞥到院门口的江安眼中浮起惊讶。 江月站起身,乖巧地唤道:“爹。” 江安眼里带着疲倦,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扬起慈爱的笑容问道:“月儿最近在忙什么?” 江月闻言垂下头,漫不经心地道:“哪有忙什么,就是数着日子等嫁人罢了。爹爹来找我可是有事?” 近半年江安忙着变革事宜,每日皆是早出晚归,风雨无阻,今日怎么会突然来找她? “为父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月儿了,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江安叹了口气,对于女儿即将嫁人一事有些伤感,独自感伤了会儿后突然问她:“月儿心里可还在埋怨父亲?” 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江月压下心口翻涌的酸楚,勉强笑道:“父亲努力追求自己的理想,我怎么因此而会埋怨父亲,孩儿只是不明白,朝廷真的值得父亲如此付出吗?” 江安脸色渐渐沉重,眼里染上了几分悲凉之色,声音如荒原上的风,苍凉萧瑟:“你知道大启朝有多少人口吗?” 江月被问住,喉咙处像是灌了浆糊般沉重,她从未关注大启朝有多少人。 “大启朝仅登记在册的就有四千五百多万,其中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就有一千多万,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他站在院里,头顶是吓人的乌云,身形修长如竹,脊背直如松,目光悲凉而坚定。 “可是……”江月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口堵的慌,眼角挂着的泪无声坠落,像是拨动了隐形的开关,头顶传来啪嗒啪嗒的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稀疏的雨点渐渐密集变大。 事变 江月做了个梦,一个噩梦。 梦里她的双脚陷入了沼泽之中,她用尽全力也拔不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寸寸下沉。 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拥挤沉重,压着她往沼泽深处去。 无力与绝望像绸布一样一层一层地将她包裹,严严实实,连空气都阻隔在外。 床上江月双目紧闭,眉心紧蹙,白嫩的脸上布满了无助与恐惧,眼泪从眼角处滑落没入枕中,低低的啜泣声从她口中溢出。 石室里闭目安睡的冷修突然睁眼坐起,低着头,凝神倾听空气中飘荡的声音,他听到密集雨声中夹杂着的呼噜声、交谈声还有……呜咽声。 夜似墨一样黑的浓郁,密集的雨声击打在青石板上,激起点点水花,溅湿了屋檐下男人的衣摆。 冷修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紧闭的窗,只要他伸手推开就能看到她,然而手攥成了的拳头,也始终未曾抬起。 雨越下越大,屋内的抽泣声渐渐停歇,冷修抬头望天,漆黑浓郁的眼睛里涌动着暗流。 雨下了一夜,冷修也站在江月房外赏了一夜的雨,直到城中鸡鸣声响、府中仆人起床将忙碌,冷修这才不急不缓地离开。 临走前,回首望了眼江月紧闭的窗扉。 江夫人坐在江月床边心急如焚,原因无他只因江月染了风寒病倒了。 她这心里是又急又气,想骂又舍不得,只能无奈地叹气道:“你说你这是何苦?你父亲做事自有主张,你如此行为只会令你父女情分生远。” 昨夜江安回去后将他与江月的谈话都告诉了江夫人,江夫人看着女儿木然空洞的眼睛,心如刀绞,不禁泪目:“你啊你,这倔脾气跟你父亲真是如出一辙。你且放下心中忧思,管他作甚,自己活的快意不好吗?” “可是母亲,”江月转眸看她,眼里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头上悬着的刀一日未除,女儿就一日难以快活。爹爹他、他……能为天下百姓着想,为何就不能为我们着想?” 抖着声音说到此,眼里隐忍已久的泪水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不为我们着想……”江夫人垂头抚着自己的袖口,声音缥缈如尘烟:“你怎么知道他没为我们着想呢?” “你的父亲不是庸人,你能想到的他又岂会遗漏?从他决定进京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安排。” 江夫人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故作轻松地道:“等你嫁去了齐家,我跟枫儿就回老家,到时候你若是想我,寄信与我便可。” “那父亲呢?他不跟你们一起走吗?”江月追问,眼里泪光点点。 看着沉默流泪的母亲,江月突然明白了,笑着道:“母亲你说父亲是不是个傻瓜,别人是巴不得多活,他却执意要死!” 轻柔的声音里蕴含着的悲伤如刀一般划着人的心,叫江夫人泣不成声,毫无形象可言。 看着哭泣的母亲,江月想要安慰她,僵硬地扯出个笑容,临了张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心底的悲意涌了上来,势不可挡,只得背过身去咬住被子,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蔓延。 下了数日的雨终于停了,天色放晴,此时距离江月出嫁的日子仅剩十三天。 吃过早饭后江夫人拉着江月回到房间,交待着一些出嫁的注意事项,“这是给你添的嫁妆的总录,好生收着,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钱财,这样在夫家说话也有底气,不用因钱财看旁人脸色。” 江月乖巧地接过,只见江夫人拿起一本书,面染红绯:“这个……这是用来给你压箱底的,母亲觉得你先看看也没什么。” 江月疑惑地接过,打开看了眼便合上扔了出去,因生病未愈而苍白的脸顿时羞红:“这、这……” 这是本春宫图! 看着女儿羞红的脸,江夫人拾起本子,笑吟吟地道:“难得月儿会害羞,这男女之事如鱼水之欢,再也寻常不过。你是女儿家初次会吃亏一些,早些了解也未尝不可。” “娘!”江月打住江夫人的话,整个人又羞又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好躲避母亲那令人羞涩的话。 “姐!”门外传来江枫的声音,江月眼睛一亮,从未觉得弟弟的声音如此动听,眼含期待地望向门口。 江枫急匆匆地跑进来停下,向江夫人简单行了礼,气还未喘匀就拉着江月要往外跑:“快跟我走!” “站住!”江夫人出声叫住人,皱着眉问道:“风风火火的,你这是要把你姐带去哪?” 江枫乖巧地道:“我就让姐陪我去国安寺一趟,娘放心,晚饭之前绝对赶回来。” “你……” 江枫抢过话,语气略急:“哎呀,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娘再见。” 江夫人追到门口喊道: “哎!你照顾好你姐,她还病着呢!” “知道了!”院外飘来江枫的声音。 江枫拉着江月一路小跑到大门口,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还不等人坐稳就心急地催竹青驱动马车。 江月扶住车壁努力稳住身体,但是马车太过颠簸,身体也跟着来回晃动。脸色渐渐苍白毫无血色,她本身风寒就还未退,身体虚弱,先前被江安拉着一顿跑,头晕沉得更加厉害,此刻被马车这么一晃,胃里有点犯恶心。 江月忍住身体的不舒服,边平缓急促的呼吸边问:“何事如此焦急?” 闻言,江枫脸上逐渐流露出笑意,开始还憋着到后面就直接笑出了声,就连随着身体左右摆动的青丝都洋溢着喜悦。 一看他春心荡漾的笑容,江月就放心了,笑的这么蠢看来是喜事了。 “小姐!”紫香一路急跑追到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屁股,叹了口气失落地转身回去。 “紫香!”门口出来个妇人叫住紫香,紫香见是江夫人身边的嬷嬷,乖巧地道:“苏阿嬷。” 苏阿嬷笑容和蔼地道:“夫人在金福楼订了一对儿耳环,小姐出阁时要戴的,劳烦你跑一趟。” 本来是要她自己去的,可是见到紫香心下打起了小算盘。 紫香想着自己左右无事,便道:“好的,紫香这就去。” 见她答应,苏阿嬷转身就笑呵呵地进了门,紫香刚走到市场与居地的交叉口,就听到军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抬头看到冷冽肃杀的军队,紫香连忙走到街边避让,站在人群中看着军队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跑去。 “这是要干啥啊,哪家犯事了?”街边的人都在猜测突然出现军队的原因。 紫香心里有些不安,鬼使神差地跟在军队后面,看着军队停在了相府的门口。 那些人闯进相府,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府里响起惊叫声,紫香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腿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石室里,柳大夫将手中的行李递给冷修,神情颇为怅然:“里面备了几件衣裳,药也备了点,钱不多省着点用。” “多谢。”冷修声音带着长久未开口的沙哑,手执起剑提起行李擦过柳大夫的肩,大步离去。 相伴了许久的人就这么走了,柳大夫心里有些难受,一口气还未叹完身后传来声响,是去而复返的冷修。 “你怎么……啊!”柳大夫还未说完就被人拽住衣襟拖走。 柳大夫站在相府的角落里看着四处游窜的官兵,神色凝重:“官兵怎么会突然闯进来抓人!?还是御林军!” 有一官兵突然朝柳大夫的角落看去,大喊道:“这里还有人!” 我!!!柳大夫瞪大眼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抄起衣摆脚下轻点飞上墙,就被人从后拎住衣领。 “哎呦喂,你轻点我都快要被勒死了。”柳大夫扶着墙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神控诉着冷修的粗暴。 冷修不理他,转身就走,反正人已经安全。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望着湛蓝的天,想起死去的故人,悲从中来,你可曾想到自己处处谦让、寄予厚望的那个人,变成了魔鬼。 今日相府一事若是没有皇帝的允许,谁能驱使御林军! 柳大夫摇头晃脑叹完了气,抱着冷修丢给他的行李溜出了巷子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马车一路疾驶,到了国安寺的山脚下,车还没停稳,江枫就安不急待地撩起门帘跳下了马车,朝路边停着的另一架马车走去。 江月心提了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提着裙摆在青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面带微笑地走近谈话的两人。 见到她,正跟江枫说话的姑娘也就是杨子贞,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江姐姐,你跟江安快快离开京城,皇上要抄相府。消息是我在宫中做贵妃的姑姑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平静的水面忽然被人扔进了一块石头,一时激起千层浪。江月脑袋空白了一瞬,稳住心神,反手握住杨子贞的手,声音微颤:“江月多谢妹妹不惜冒险通知此消息,妹妹快走吧,被人看到你与我们在一起,怕会惹上牵连。” 杨子贞看了眼一旁神魂出鞘的江枫,娇俏的脸上尽是不舍与担忧,含泪道:“姐姐保重,江哥哥……保重!” 等人一走,江月身体晃了下似要晕倒,江枫反应过来立马将人扶住,担忧地唤道:“姐!” “别怕,”江月轻拍着江枫的头,眼神里盛满了温柔,“你先跟竹青架马车去云州城,姐姐回去先看看,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十日后我一定跟母亲赶来云州城与你会合。” “不行,我跟你一起回去。”江枫神情坚毅地道:“我是江家长子,绝不会在江家有难之时置身事外。” 江月看着江枫的眼神,心下欣慰之时有些难过,她家江枫真的长大了。 “那我们就都不要回去。”江月冷下脸,目色沉沉地望着京城方向。 什么?!江枫惊愕。 江枫坠崖 绿林小道上只见一辆马车急速飞奔,不知怎的马车突然坠下了山。 绿茵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个头,江枫吐掉嘴里的泥土,踉踉跄跄地朝翻倒的马车走去,掀开帘子就看到双目紧闭的江月,心顿时悬起。 “姐!”江枫轻拍着江月的脸颊,内心十分惊恐,眼里的水哗地流了出来:“姐你别吓我,都是我不好,你醒醒啊,姐你别丢下我。” 听到声音的江月幽幽转醒,眼神还未清明就伸手轻抚江枫脸上的擦伤:“疼吗?” 见人醒了,江枫喜极而泣,快速摇头:“不疼。” 平日他被蜜蜂蜇了一口都会哭上半天,江月又怎会信,可此刻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轻声道:“扶我起来,咱们赶快离开。” 身后的官兵怕是很快就会到,若是被追上…… 先前二人还在争执时便看到了前来捉拿他们的官兵,不想连累青竹便姐弟二人架着马车驶上了远离京城的道路。 江枫背着江月走在道路上,马早在马车翻下山后就跑了。两人衣裳破烂,身上也都有不少的伤口,伤口又长又细,像是树枝划的。 听到身后密集的马蹄声,江枫环顾四周果断上了山。 江枫一手护着江月一手拨开挡路的杂草,前路茫茫,他不知道该去哪,可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也不敢停下。 “吁。”一队人停了下来,身侧士兵上前斗胆问道:“大人可是有何发现?” 军队的领头人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低头看着脚下湿润的泥土,大脑飞速运转:“刚刚的马车我们也看到了,追了这么远,人影未见也就算了,我却连一个马蹄脚印都没看见。” “除非……”领头人又望了望左右青翠的山,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们根本就没有骑马,也没有走这条路。” “啊?不是这条路?”士兵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刚刚不是看到了江家的马车吗? “调头,搜山!”领头人策马调头,他们不是没有追上,而是追过头了,若他没有猜错那两个江家少爷小姐在离翻马车不远的地方就进了山。 步伐变得沉重,呼吸也越加困难,江枫知道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逃不掉,小心翼翼地放下江月,将人藏到一棵树后面,小声嘱咐道:“别出声,在这儿等我回来。” 江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是想将官兵引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摇晃着头:“不可以。” 此时江月无比痛恨虚弱的自己,若不是有她拖累两人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这个时候她更加希望江枫自私冷漠一点…… 不去看她眼里的哀求,江枫忍住泪意,挣脱手腕站起身拢了拢杂草,将江月的身影遮住,迈开步子朝西边跑去。 “他在那!”搜山的官兵发现了江枫的身影,连忙追赶,好将人捉住领取奖赏。 领头人对于江枫频繁朝左边看的行为感到奇怪,唤来人吩咐道:“让人去那边搜。” 那边正是江枫频频望的地方,也是江月躲藏的相反处。 江月从杂草的缝隙中看着江枫跑上黑崖顶,心里仅存的希冀破灭,绝望从脚底一点一点的蔓延,呼吸都在颤抖,他要做什么?! 不!不可以! 江月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江枫跑去,跑了两步就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再抬头就看到江枫自崖顶一跃而下的情景,心智瞬间崩溃,哭喊出声:“不!” 官兵猛然回头望向声响处,领头人咬牙切齿地道:“去那边搜。” 官兵听令在江月摔倒处搜了半天,回身喊道:“大人,没有!” “继续搜!”他就不信一个女人能跑多远,回首望着山崖下的激流,恨恨地道:“派人去山崖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口气奔出几里地,确定那群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后,冷修这才停下脚步松开手,低头看到江月满脸的泪水,眼神黑沉了几分。 江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哭求道:“求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江月哭的双眼红肿,毫无形象,扯着冷修的衣摆不断哀求。 冷修抿了抿薄唇,不顾礼数一把将人抱起,脚尖轻点飞上一棵大树,将江月放在粗壮的树枝上,沉声道:“我去找,等我。” 话落已无其人影,江月抱着树干默默流泪,心底灭绝的希望发出幼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枯萎,心口的石头也越来越沉重,压的她连呼吸都吃力。 当冷修孑然一身重新站在她面前时,江月所见的世界失了颜色也没了温度,手一松身体犹如破碎的花瓣朝地上飘落。 冷修一惊,随即飞身于半空中将人稳稳接住,旋身落在地上,仍是心有余悸。 低眸看向怀中因太过悲恸而晕睡过去的江月,抬手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眼底的愧疚逐渐浮出。 四周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但江月又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她不知道这儿是哪,随着心底蔓延开来的恐惧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月儿。”身侧突然响起江安略微沧桑的声音。 “父亲!”江月怔了怔,泪水猛然溃堤,哽咽着声唤道:“爹爹!” 前方逐渐显现出光亮,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清晰,是她跟父亲,两人正在谈话。 一身狼狈的江月指尖微微颤抖,寒气从脚底钻进身体,不可置信地看着衣衫整洁的自己跟父亲,进行着自己曾经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谈话。 “父亲,这些是朝廷各百官大臣所贪污受贿的证据,父亲既然不愿我插手,那么就请收下它。”衣衫整洁的江月双手捧着厚厚一沓的纸笺,眼神恳求地望着江安。 江安眼神震惊地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目光落在纸笺上,良久神色复杂地叹道:“月儿才智无人能及也。” 长睫扑扇,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眸里的光彩,江月苦笑:“父亲却希望月儿愚笨。” 两人渐渐隐去,黑暗中飘来江安的声音:“我只希望月儿平安快乐,不要因为我而钻牛角尖。” 闻言,江月全身的气力似乎被抽了干净,跌坐在黑暗的平面上,低声啜泣,伤心欲绝::“你只不过是怕我报复朝廷,扰的天下民不聊生,可月儿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父亲。” 她只是希望一家人平安而已,怎么这个小小的愿望却那么难以实现呢? 手背传来股微凉之感,江月抬头望去,只见同样狼狈的江枫对着她手上的伤口轻吹,一脸关切地对她说:“姐不哭,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这话将江月击的得溃不成军,眼泪流的更加汹涌,水雾朦胧地看着专心致志的江枫,心痛的无以复加。 她的江枫,跳下了黑崖顶,再也回不来了…… 燃烧的火堆时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照亮了山洞也驱逐着夜里的寒气。 冷修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扔根柴火,不让火熄灭。火光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如鹰一般的眼睛里升起寒雾,手中的枝条随意地在地上画着。 侧首看向似乎正被噩梦缠绕不断呓语的江月,屏息凝神听了听发现她在喊父亲。盯着她看了会儿,冷修收回视线对着火堆发呆。 过了会儿又朝她看了眼,瞥到她手上周围粘着泥土的伤口。冷修垂头往火里扔了跟柴,站起身走出了山洞,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块打湿的布巾。 他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擦到一半就听到她在哭,冷修看着她阖着的双眼,垂首沉思到底是自己动作粗鲁弄疼了她,还是她在为江家的遭遇而伤心哭泣。 到了半夜江月忽然叫冷,牙关打颤,浑身滚烫。冷修知道他最怕的事发生了,脱下衣服盖在江月身上,又往火堆里添了柴将火烧得更旺。 看着依旧叫冷的江月,冷修无法只能将人抱进怀里,一手搂着她一手上下搓着她的手臂,希望能让她感到温暖一点。 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雨很细渐渐的雨大了,滴滴答答地敲打在树叶上,吓的出来觅食的动物赶紧往家里跑。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捋一捋地垂在面颊处,古朴大气的院子里,齐恒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身板挺的笔直,抿着乌青的嘴唇眼神倔强地盯着前方禁闭的房门。 房子里齐国公负手站在门前,眼里盛满了悲伤与无力。 悦春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房子里没有丝竹声也没有舞蹈更没有言笑晏晏的年轻小姑子,醉生梦死的地方这室内的安静显得格格不入。 两位中年男人于茶几前对坐,其中眉眼慈和、浑身上下充满儒雅气息的男人执起茶壶不紧不慢地为两人倒起了茶水。 另一位身形精瘦眼神锐利的男人担忧地道:“皇上突然任命下官担任宰相一职,莫不是他已察觉?” “察觉?呵,你太高估那位自负的皇帝了。”对面男人轻笑,放下茶壶,执起茶杯闻了闻茶香,神色享受地道:“他会抛弃了江安这枚棋子,想必是手中有了他觉得更加保险且锋利的武器,说不定这武器还是江安自己献上去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让我那个侄儿如此放心。” 品了口甘苦的茶水,心满意足地放下茶杯,抬眼看到对面愁眉苦脸的人,男人笑着宽慰道:“洛大人不必如此担忧,尽管放心大胆地做你的宰相,今后你我少来往,免得惹人生疑。” “是。”洛长师应下,喝了会儿茶后神情也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吐槽道:“就算要办江安,皇上也该找点好点的理由嘛,说江安私通卖国,谁信呐?” 对面的男人意味深长地道:“或许就是因为不信,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当一个人在百姓心中地位大过了当权者,是容还是杀,结局一目了然,不是吗? 受伤 整日蹲在家里借酒浇愁的齐恒被看不过去的齐夫人硬拖到了国安寺,美名其曰替江家流落在外的两个孩子祈福,实则是想拉他出来散散心。 不知母亲心思的齐恒漫无目的地在寺里逛着,行至一禅院见着伸出墙头的红色花朵,神色恍惚,似乎又看到江月站在皑皑白雪里红梅树下对他笑。 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眶,齐恒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身后的侍卫欲抬步跟上却被人从后打昏,冷修将人轻放在地上,跃上屋顶警惕地环顾四周,见无危险便抱剑而坐,不动声色地窥探着院里的两人。 “月儿?”齐恒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伫立的江月,脚步忍不住上前,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眼眶渐渐濡湿,眼神心疼又愧疚。 一袭粗布麻衣也难掩江月温婉的气质,只是与往日相比她到底是有些变了,变得更加沉寂,眼里也没了光彩。 齐恒用力眨眼想眨掉泪水,喉头如梗了鱼刺般难受:“江伯父他们……” 也不知是本身染了风寒还是久不见晴天的缘故,江月突然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刺眼,闭了闭眼,声音不同以往的柔和,多了几分冷淡:“我已知晓,还得多谢齐公子为我父母收尸。” 这些日子她虽然处于昏睡之中,但京城里处处都在谈论齐恒为江家人收尸的行为,莫不都夸赞他的品德。不用她特意打听,只需在茶楼坐一刻钟,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是齐恒该做的。”齐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欲言又止:“月儿……” “我这次是特地来见你的,”她话一出,齐恒哑言心尖微颤,只听江月继续道:“如今我家破人亡,还有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江月不想连累齐公子,今日你我各归还定亲信物,婚事作罢。” 这对齐恒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个惊雷,身体虚晃了晃,面如死灰,嘴里不住地轻念着:“婚事作罢,婚事作罢……” 眼前的姑娘,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是他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更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让他放弃……心口顿时一阵绞痛。 “不!”齐恒眼神坚定语气坚决地说完突然昏倒在地,露出他身后一脸漠然的冷修。 冷修从齐恒身上摸出江月的夜明珠,眼睛也不眨地塞进怀里,神色自然地走到江月身边,拿过她手中的玉佩随手扔到齐恒的怀里。 “抱歉,在下冒犯了。”他说道,手一伸揽着江月的腰飞上屋顶,朝后山飞去,动作熟练自然。 江月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齐恒,小声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醒,抱紧。”冷修抿着唇,脚下运劲加快了速度。 江月听话地箍紧他的腰,瞟到身后上下飞跃的小黑点,定睛一看,秀眉微蹙,那是…… “我们被发现了。”江月恍然大悟,难怪他突然打晕齐恒,二话不说就带她走,若是再耽搁些时间怕是难以脱身。 冷修轻嗯了声,算是对她话的应答,神色冷峻地在树梢之间飞跃。 风在耳边呼呼的响,头顶是他平静的呼吸,被他有力的臂膀圈着,江月顿时有种天塌下来有人帮扛的心安之感。 飞了数里路,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距离也在逐渐缩短。江月听着冷修明显加重的呼吸声,有些自责,若不是她执意要见齐恒,他们的行踪也不会暴露。 重心突然失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江月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手紧箍着他的腰,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底的惧意。 冷修从树梢降在树干上,把江月安置在树枝与树干分叉处,沉声道:“我去去就回。” 不等人反应就窜上了树梢,冷修静静看着渐近的黑点,平静的眼里透着嗜血的冷意,只听唰的一声细响,长剑已然出鞘,阳光下剑身泛着森冷光芒,令人胆寒。 脚踩树叶飞身向前迎上追击他们的人,因存着速战速决的心思,所以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敌人眼前,干净利落地除掉几个愣神的对手,反身挡下身后的攻击。 兵器相抗间似有火花闪烁,四目相对后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对方人多四面八方都是夺命的杀招,还好冷修速度够快,眨眼间便躲过左侧的刀挑开右侧的剑挡下身后的短剑,飞身一跃避开横扫而来的长剑,可怜他脚下的树梢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腰斩。 兵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断传来,江月每闻一次便心惊一回,心里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冷修平安无事。 可江月忘了她从不信佛,佛又怎会听到她的祈祷实现她的愿望呢? 刺啦一声,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仿佛还能听到血汩汩往外冒的声音,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双方打的难舍难分,随着重物从高处跌落的声音地响起,围着冷修的人数也越来越少。一个大碰招,众人四散开来,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添了伤,可唯独被围在中心的冷修除了呼吸急促了点,衣衫完整,未见一丝狼狈。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独余缓缓飘落的树叶,众人互相交流个眼神突然一拥而上,冷修垂在耳侧的黑发无风而动,眼中的杀意浓郁似墨无法化开。 冷修挑开胸口处的剑,绕到另一人身后,长剑一横,只见那人脖颈间多了条红色的细丝,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眼中露出惊恐的情绪,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失去了意识身体坠向大地。 敌人的攻击越发密集,冷修身上或多或少的添了些轻伤,远处突然响起江月的尖叫声,冷修下意识地看向江月所在的方向,围攻他的人趁他分神击中他的右臂,疼痛唤回冷修的注意力,应付面前凌厉的攻击。 一个碰撞,长剑脱手,冷修抬脚一踢剑身,将剑踢到了面前,左手执住剑柄反手一切,就见左侧那人面上多出一条血色斜痕。 冷修担心江月的安危,想尽快脱战,手下的招式也越发凌厉霸道,敌人堪堪招架不住,心里诧异没想到他居然会左手剑法而且不逊于右手。 江月紧抱着树干,神色紧张地盯着地面,确定那蛇爬远不会回来后松了气,也不知道蛇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吓死她了。 轻拍着心口稳住急乱的心跳,江月看着右手手背上被蛇咬出来的伤口,一阵心悸。幸好不是毒蛇,否则此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听到细微的声音,江月抬头看到面前浑身血污的冷修,忍不住惊呼:“你受伤了!” “我没事,一点小伤,”冷修上下打量她,看到她手背上的伤口,眉心紧锁,“对不起,我不该留你一人在这里。” 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遮住伤口,江月眼神担忧地瞧着他右臂的伤口,道:“这不能怪你,你的伤更需要处理。” 树枝头小鸟在吱吱喳喳的叫着,显得山洞里更加静谧沉闷,冷修抱着剑靠坐着石壁。 江月将刚捣碎的草药仔细地敷在他伤口处,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红了眼。 冷修似有察觉地低头,眸色深邃如暗夜,抬手轻轻擦掉她脸上淌着的泪水,道:“那群人是绝影堂派来追杀我的刺客,与你没有干系,你无需自责。” 江月别过脸,心底对于他的逾越又气又羞,闷声道:“可若不是我执意要去见齐恒,也不会被人发现你我的踪迹,若不是……”我让你分神,你也不会受伤。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江月脸有些羞热,这种话好像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般。 冷修看着她的身影,没有说话,擦过她眼泪的手指在剑鞘上来回摩挲。 久久没有听到声音,江月回头一看,原来他睡着了。 睡着了的冷修一如他的人,清冷硬气,江月望着他微皱的眉心,轻叹了口气,什么事情让他在睡梦中也无法放松。 目光移到他的伤口上,心情似乌云聚集般阴了起来,伤他的人在武器上淬了毒,想解他的毒必须得去镇上,这森林里草药难找又没有器具熬药,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森林里的泥土湿滑,荆棘密布,也没有明显的道路,江月只能凭自己的直觉挑选方向,每走一段路就会在树上系一条布带,以防不识回来的路。 大概是上天眷顾,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棵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子,江月猜果子是没有毒的,因为她看到有小鸟在啄食。 树不是很高,但也不矮,江月踮起脚尖也没法够到垂下来的树枝,环顾四周,搬起石头堆了个石堆,站在石头上就能轻松地够到树枝。 专心摘野果的江月没有看到脚下松动的泥土,因而当石头向下滑去时整个人没有准备地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被树拦住才停了下来。 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气,小腿处传来火辣辣的疼意,身上也粘满了泥土,整个人显得特别的狼狈。 江月一时没忍住哭出了声,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憋着,江家的事,江枫的事,她一直在逼自己坚强。 此刻这么一摔突然心理崩溃,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在她摔倒的时候安慰她,没有人会在她伤心的时候哄她开心。 小鸟从果子里抬起头,看向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江月,懵懂地偏了偏头,不理解她为何如此伤心,想不懂还是继续吃它的果子吧。 他的决定 冷修靠着冰冷的石壁,影子印在清冷的石地上,几缕散乱的头发垂在坚毅的脸颊边,眉目低垂,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孤弱无助。 听到脚步声,抬眼望去,江月看到他的目光,于阳光中露出笑容,“你醒了?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跪坐在冷修的身边,松开衣摆露出满满当当的野果,眼神晶亮地看着他。 看了眼微湿的衣摆上干净的野果,再看发型散乱脸上沾着泥污的江月,冷修喉头有些涩,抬手取下她头上的枯叶,问:“山里危险重重,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江月看了眼他手中的枯叶,有些微窘,垂眸伸手摆弄着野果,“山里的动物又不认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危险。” 对她来说,山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山外人人都想抓住她去领那高额的赏金。 “你饿了吗?吃点东西。”江月不由分说将野果塞进他的掌中,神色自然地道:“这果子味道甘甜,我试过没有毒的。” 冷修捏着果子的手一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得江月发懵,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冷修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吃着果子,果子味道甘甜可口,他却食不知味,“往后莫要再如此做,山中野果我也识得一些。” 这次万幸是无毒之果,万一下次碰上的是有剧毒的…… 江月小口小口地啃着果子,听到冷修的声音,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上了眼眶,闷声应道:“嗯。” 天光已暗,山里响起不知名动物咕咕的叫声,江月紧挨着冷修愣愣地盯着地上发光的珠子。 那是她送给齐恒的夜明珠,犹如婴儿拳头大小,此刻正躺在阴冷的石地上发着幽幽的光芒。 “你体内的毒是如何解除的?”江月下巴杵在膝盖上,一双眸子疑惑地盯着他的手腕。 她刚才为他把脉时发现他并无中毒的迹象,人未服药毒却已解,这让江月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他体内号称无药可解的火毒,又是被谁除掉的? 冷修看了眼已被包扎的伤口,“不知道,估计是老头子干的。” “老头子?”江月抬眼看他,说着自己的猜测,“你体内的火毒也是他解的?” 冷修视线落在夜明珠上,眼神落寞:“嗯。” 他虽并未言明,江月却也能从他的神色之中猜出一二,那位老人想必已经西去,似乎被他情绪所感染,江月心情低落下来。 她想起父亲了,以往她总说父亲不理解她,可心里明白这个世界最懂她心思的就是父亲。 用力眨了眨眼,收起突如其来的悲伤,江月看向冷修,商量道:“明日我们出山吧,总藏在山里也不是办法,而且城里有更好更全的药材可以医治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一句话六个字,冷修说了一半就卡壳了,凝眉瞧着脸色绯红的江月,隔了会儿应道:“好,明日出山。” 听到他答应,江月放心地挨着他睡去,别跟她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些日子下来,两人抱也抱了,手也牵了,她也不是心思狭隘的人,不会因为被男人牵了下手而去死。 她甚至还很感激他,感激他的相救与照顾,至少此时此刻他让孤依无助的她感到一抹心安。 冷修从小长大的地方连生存都是奢侈,礼仪二字他从不识,从前,对她只是心生爱慕下的尊重,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惊吓到她,现在,她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将人揽在怀里,格挡住洞口灌进来的夜风。 这段日子江月风寒一直未痊愈,体温更是升升降降,这也是他答应出山的主要原因。 云岩镇,京城下边不大不小不穷不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镇。 镇上唯一的当铺今日迎来了位姑娘,姑娘穿着粗布衣裳,长巾蒙面,很不起眼。 当值的伙计起初漫不经心地跟她打招呼,但在看到她拿出的东西后,目光微动,客气地笑道:“姑娘您想要多少?” “五百两。”姑娘的声音有些虚哑,像是久病未开口之人的声音。 伙计眼角抽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她只当五百两? 这是嫌店小还是欺他不识货? 伙计看了看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又看了几眼姑娘,犹豫了会儿后拿出一沓银票放到柜台上,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五百两银票,姑娘数数。” “不用了。”姑娘收下银票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伙计看着她的背影,叫来正在打扫的小厮,道:“去跟着她,别被人发现了。” 然后他转身进了另一间房,走到正在算账的掌柜身边轻语道:“大人,人出现了。” 拨着算珠的手一顿,眉目透着精明的掌柜摸着胡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立即修书告诉主子。” 客栈的房间里,冷修盘腿坐在床上调理内息,听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下一秒门被人轻推开,是当铺里的蒙面姑娘。 江月忍着晕眩,将手中的草药放到桌上,而后一屁股坐在凳上,上半身瘫软无力地伏在桌上。 冷修脸色微变,起身将门阖上,大步走到她身边,拉下她蒙面的长巾,登时一张面色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 瞳孔微缩,大掌轻抚上她额际,湿冷的触感传来,冷修一把将人抱起放到床上,抓过床帘轻拭她额际发出的冷汗,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嘴角轻抿:“我去请大夫。”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走,江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轻不可闻:“不用了,一点风寒,我睡会儿就好了。” 冷修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抓住江月的手塞进被子里,“我很快回来。” “别去,”江月见他执意要去,急地坐起身,却又因为无力而倒在床上,“你别去,外面都是人。” 他曾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绝影堂的影子,如今他身负重伤,若被发现,恐难全身而退。 冷修微怔,四目相对,明白过来她的心思,只觉得心口有点涨还有点暖,声音轻了下来:“好,我不去,我让小二去请。” 江月放下心,乖顺地依着他的手躺下,目光扫到他浸血的衣裳,心一提,紧张地道:“你伤口裂开了。” 冷修看了眼右臂被血染红的衣裳,应该是刚才抱她时撕裂了伤口,柔声安抚她道:“不碍事,包扎下就好了,你好好歇息。” 江月不放心,但挨不过疲惫进入了梦乡,然而就算睡着了也仍是眉心微蹙裹着忧愁。 大夫很快便被请来,冷修看着大夫凝重的脸色,心不由一紧,还没开口就听大夫道:“姑娘的病拖延已久,我一时难以决断,我先开付药给她服下,过了今晚再看,若今晚她体温没有上升便不难治,若是升了便准备后事吧。” 大夫话刚落领口一紧,抬眼便看到男人结满冰霜的脸,两腿发虚,竟有些站不稳。 “你说什么?”冷修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旋转着骇人的风暴,手一挥将人掀在地上,压着体内嗜血的杀意,“庸医,滚!” 大夫抖着身体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着行诊的箱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屋子。 魔鬼,疯子! 视线落在江月身上,眼中的残虐褪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冷修神色冷峻地想,定是刚才的大夫技术不精,一小小风寒被弄得像是不治之症,庸医! 然而后面的大夫一个接一个不断往他头上浇着冷水,直至冷修心头那团名为希望的火彻底熄灭。 残阳西下,夜幕已升,冷修背对着床坐在小木桌前,时明时暗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 老妪回头朝冷修看了眼,便被吓得一个哆嗦,手脚越发麻利地给浑身滚烫的江月擦洗着身体。 宽阔厚实的背影似笼罩着层黑雾,散发着渗人的寒气。冷修盯着灯芯,黑沉的眼睛一片寂静,让人想起寒冬腊月暗夜下的树林,阴森冰冷。 仿若看到黑影从脚底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尽情吞噬着。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曾经男人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小公子命中犯煞,克及亲属,若老爷想大事可成,须有取舍。” 沉重地闭上眼睛,冷修苦笑,难道他真的是灾星,亲近他的人都会被带来噩运吗? 给江月换完衣裳,老妪就回去了,冷修僵着脸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紧盯着江月烧得绯红的脸颊,时不时地更换着她额上搭的帕巾。 看着江月红扑扑的脸颊,冷修深感无力与内疚,若是他不在山中逗留,若是他跟老头子学一点医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除了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江月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脑子里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时不时从梦中惊醒,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是冷修紧张害怕的神情,不待她细看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到了下半夜江月的体温身高,手一摸都觉得烫手,冷修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中的恐惧渐渐加深,垂眸低语:“我知道你很累,但你能不能为了……为了你的家人坚强,活下来。” 冷修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但是看着她眼角流出的泪水,他相信她听到了。 请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温暖自己的太阳。 不要让我这么快就失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仅仅一夜,江月再睁眼有种已过万年物是人非的感觉,对上冷修喜中带忧的眼神,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声音轻不可闻:“冷修。” “我在。”冷修轻声应道,好像声音再大一点就会吓坏她似的。 “我做了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江月眼神涣散,似乎还未从梦中醒来,泪水猝不及防地坠落,“我好害怕。” “别怕,梦都是假的,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冷修轻抚道,眼中的感情像墨一样浓郁。 经过这一夜,他更加明白也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我爱她,我要护她平安一生,伤她一厘者,我定百倍奉还。 冷修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 终于退热了。 刀山火海跟吗 “冷修。”微弱的女声从紧闭的床帘里传来。 被汗湿的中衣贴着脖子让她有些许不舒服,头无意识地蹭了蹭整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江月睁开眼睛,再次唤道:“冷修?” 然寂静的房子无人回应。 人不再? 江月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手脚发软,她知道这是高烧的后遗症。 足足躺了一刻钟的时间江月才缓过来,用细柔的双臂撑起身体,一手撩开垂话的床帘,探出脑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 相貌堂堂,衣裳华贵的男子坐在床对面的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眼里三分笑意七分冷厉。 呼吸微微一滞,江月双眸左右一扫,看着与客栈那简陋截然不同的装饰风格,心下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江月放下床帘,退了回来,视线落在低调奢华的床被上,眸中情绪难辨:“劳请六皇子让人为民女备件衣裳,好让民女下床向六皇子请礼。” 被称为六皇子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下一秒门被推开,婢女捧着衣物走进来。 婢女将衣物放置在床沿边,弓着身子退下,当的一声,古老而沉闷,明亮的光辉被阻隔在门外。 江月摸索着穿好衣服下床,镇定自若地对男人行礼:“多谢六皇子收留江月,六皇子事物繁忙,民女这就离开。” 话落,江月移动脚步朝门口走去,六皇子不紧不慢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眼皮微阖:“不问问自己是如何到这儿的?” 脚步不停,江月手刚抚上门栓,就听他慢条斯理地道:“是我派人掳来的。” 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人到底还是躺在了他面前。 纤白的手指从门栓上离开,江月缓缓转过身对上男人霸道的视线,微不可察地苦笑道:“民女如今一无长物,实在不知皇子想从民女这儿得到什么?” 六皇子嘴角上扬,眉目间带着点点笑意,“我如此大费周折,自然是先生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先生一词足以显示他对她的看重。 他的抱负和他的身份注定前方的路并不平坦,她的智谋他领教过,他相信有了她的帮助自己将是如虎添翼。 这就好比一人外出办事,靠双脚要走一个月,有了马车却只要半个月甚至更短,如今他就是那外出办事的人,她就是那辆他急需的马车。 江月垂下眼睑,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可惜,若是昨晚之前,她肯定会答应…… 而此刻,她只想远离。 “江丞相的事情,疑点重重,先生难道甘心江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听见他如此说,垂下的眼睫微颤。 她当然不甘心。 父亲一心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到头来却落得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这让她如何甘心! 六皇子端起茶杯轻抿,抬眉看了垂着脑袋的江月一眼,眼底是势在必得的自信:“若先生跟着我,待我登上高位,必还江家一个公道。” 他在赌,赌江安在江月心里的位置,但若无赢的把握,他也不会如此下这个赌。 江月眼眸微动,情绪暗涌:“文武百官的罪证都在殿下手中,只要殿下想,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数不尽数。” 六皇子听出她话里的推脱,不悦地眯了眼睛,眉目间透着股阴翳:“可本皇子只要你。” 他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穿过衣裳看到她心里去,江月缓缓抬头,直视男人的眼睛,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殿下能给江月什么好处?”江月上挑眉毛,眼角透露着丝丝的凉薄,也带着几分算计:“殿下莫不是以为您一句还江家清白,就想要江月乖乖为您卖命?” 江月身上烧未退,两颊因潮热自带胭脂,如那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彩,一双杏眼如雨后山峦,隔着薄薄水雾,泛红的眼角流露出勾人的春意。 男人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手上慢悠悠地转着茶杯,茶水沿着杯壁四处流动,缓而稳。 体内似有股火在烧,六皇子将茶杯送到嘴边,垂眼问道:“你想要什么?” 寥寥数语,局面直接从单方面的挽留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博弈。 江月朱唇轻启:“星棋的掌控权。” 男人动作一顿,眼神深不可测,似在思量。 星棋是他手下最得意的情报收集组织,上回帮她收集整理了文武百官的罪证,这事是他心中最为得意的一件之一,虽然少不了她的指点。 他不担忧她无法掌控星棋,而是怕她掌控的太好,以她的聪慧,策反人心易如反掌,到时他从星棋获得的消息全凭她来掌控。 “殿下不必急着回答,慢慢考虑考虑是否值得,江月告辞。”江月拉开门看到门口站立的冷修闪了下神。 金色阳光下,男人执剑而立,神色肃杀,周身似有寒气萦绕,门打开的那一刻,寒气顿时消散无形。 江月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往外走,冷修瞥了眼房里的男人转身跟上。 男人如看死物一样的眼神令六皇子心一惊,直到人走后还心有余悸,起身走到门外瞥了眼地上七昏八倒的侍从,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的侍卫均是百里挑一,如今却被人悄无声息的放倒,江月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大启民风开放,却还未到男女可以当街搂搂抱抱的程度。 江月神色自若伏在冷修的背上,头埋在臂弯里,呼吸间尽是男人松木一样的气息,心像是被棉被包裹着一样暖和。 不是没有感受到众人或诧异或轻蔑或鄙夷的视线,可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冷修却很在乎,那些异样的眼光令他很不爽,冰冷无情的眼睛一阵扫射,众人一惊纷纷调转视线,同身边的陌生人寒暄。 见此,冷修收敛眼底的杀意,若不是…… 偏头看了眼身上的姑娘,眼底浮起点点柔情,他护在心尖的姑娘,岂能容他人轻视。 回到客栈,冷修踢开门走进房间,反脚关好门,这才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放下江月。 江月拍了拍床沿,道:“坐。” 冷修看了她一眼,听话地坐下,随即感受到脸颊上的柔软,整个人便僵成了木头。 柔嫩的指腹轻轻抚摸着男人脸上新添的伤口,伤口细长,不深,因而只出了浅浅的一层血。 男人菱角分明的脸因长年不苟言笑而显得异常冷峻,如今添上这一伤痕更多了几分危险的神秘,也更加吸引人去探寻他背后的故事。 “疼吗?”她问。 “不疼。”他答。 江月收回手,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苦。 她知道他的武功很高,能伤他的人寥寥无几,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重的伤。 “你在门口站了多久?”她问。 “不久,”冷修垂下眼皮,声音低落下去,“你们谈话后我才到。” 江月一眼就瞧出冷修想掩藏的自责,但她没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对他自尊的侮辱。 她便移开了目光,靠着床栏盯着桌子发愣。 冷修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偏头看了眼,看到她空洞的眼睛、落寞的神情,心脏一紧。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江月愣愣地看着他,对上他沉稳安心的目光,眼角微湿。 他说:“我会永远跟着你,保护你。” 从他在山上找到她开始,就想说的一句话。 江月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只觉得又酸又甜,像她从前吃的冰糖葫芦,还有些涩。 她动了动嘴角,问他:“刀山火海也跟?” “跟。”毫无犹豫,一如他的眼神,决绝坚定。 一匹马,两个人,如离弦的箭射向远方,热闹的小镇被远远甩在身后,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夜幕降临,温暖的橘黄从窗户透出,照亮行人脚下的路。 六皇子站在空无一人的客栈房间里,身后侍卫正在禀报:“有人看到江小姐跟那人中午骑马离开了,主子,要追吗?” 六皇子将手里的信纸放到烛火上点燃,而后扔到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开口道:“不用。” 她已经送了份大礼给他。 破财的寺庙里,二人围火而坐,江月手拿着根木枝在地上乱画着,时不时看眼身旁闭目眼神的冷修。 再一次感受到她的视线,冷修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想说没什么,江月话到嘴边就变了样:“我冷。” 山里寒露重,她又还病着,身体有些扛不住。 闻言,冷修起身出了寺庙,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件衣裳,走到江月面前将衣裳披在她身上,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给火里添着柴。 江月拢了拢衣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火堆,自言自语道:“我没想跟他走,那些话只是用来迷惑人拖延时间而已,我怎么会跟他走呢?” 冷修偏头看她,她像是在看火堆,又似乎穿过了火堆。 她说:“父亲最不喜欢我接触权势,我也没有办法保证身处权力中心而不改变初心。” “父亲劳苦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如果我毁了他们的生活,父亲一定会很恨我。” 她偏头看他,晶亮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我不想他恨我。” 曾经父亲说她是他的骄傲,如今她也还想做他的骄傲。 把他踹下床 阳光洒在寺庙前的空地上,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突地被一不明物从树上击落,昏死在草丛中。 冷修回头看了眼寺庙里正酣睡的江月,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人没有被吵醒。 鸟儿的叫声虽轻,穿透力却不弱,江月睡眠浅,早就醒了,只是浑身犯懒就闭着眼睛想事情。 想今后的日子,想故去的父母,想下落不明的弟弟,还想皇城里高高在上的那位爷,究竟是否睡得安心。 “你不甘心。”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心底发出。 “是的,我不甘心。”江月轻声回它,眼神落在寺庙外的冷修身上,声音轻不可闻:“可又能怎么样呢?”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心底的声音如是说。 “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就出发了。”冷修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将手里的白面馒头递给她。 江月接过,捏在手里没有吃,良久低声道:“以你的身手,能杀他吗?” 咀嚼的动作一顿,冷修咽下嘴里的食物,垂眸看她:“谁?” 江月抬眸,晶亮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咬牙切齿地道:“皇帝。” 冷修收回眼,看着手中软白甜糯的馒头,喉咙发涩,艰难地开口道:“能。” 江月一阵欣喜,随即顾虑地道:“那……你能安全回来吗?” 掏出腰上别着的羊皮囊水壶,拇指撬开木塞,冷修面无表情地道:“不能。” 江月有些泄气,想来也是,宫中高手如云,冷修能得手就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实力。用力咬着手中的馒头,似乎那就是敌人的血肉。 “你想我去吗?”冷修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江月摇头,“不值得。” 她不值得冷修去拼命,宫里的那个男人也不值得冷修去换命。 一切都让它随黑夜过去吧,什么恩怨情仇,从今往后都与她江月无关。 冷修不再说话,等江月吃完,便将人抱上马,随即翻身坐在他后面,驱马奔驰。 “咱们去哪?” “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 风中飘来男女若有若无的对话声。 万丈高的悬崖峭壁上横着一道口子,上下分开空出了一块地方供人歇息游玩,也是个天然的避雨港,洞岩外倾盆大雨,水滴沿着崖顶哗啦啦地滴,晶莹剔透的雨帘也别有一番风味。 马儿被栓在一旁,低头专心吃着草,江月裹着衣裳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根柴火,偏头看着不远处努力干活的冷修,心情轻松平静。 江月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她从没想过会有人亲手为她造建一座房子。看着已成雏形的矮小木屋,眼角缓缓流下泪水,若无其事地抹去泪水,低头取下木棍上的馒头,起身朝冷修走去。 “别忙了,吃点东西吧,也不急这一时。”江月将烤热的馒头递给冷修。 冷修停下,走到岩边接着冷水洗了手,在衣裳上擦干后接过馒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不让我往边上走,你自己却往那儿走,多危险啊!”江月刚刚看着他的动作心都提了起来,边上被雨水打湿后滑脚的很,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冷修微微一笑,将她脸边散发别到耳后,轻声道:“去火边待着,这里乱。你身子未愈,不能受寒。” 江月红着脸埋头,并未喝止他的举动,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几乎同吃同睡,并不是她不明白女子清白的重要,而是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也相信他的人品。 若是今后他不愿与她结为夫妻,她也不会怨他,是他在她生死一线之时救下了她,也是他亲手为她建造了一个家。 两人就在这山崖小堑间安了家,昔日空矿的洞岩被两人改造的无比温馨。 边沿上被冷修围了栏杆,墙角处堆放着农具,还有高高的柴堆,崭新的厨具…… 晚上躺在男人建造的木屋里,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江月翻身面向睡在地上的男人,屋内一片黑暗,她看不清只凭感觉感知他所在的位置。 “你上来睡吧。”细弱的女声响起,冷修猛地睁开眼朝她看去,因常年练武的原因,夜能视物。 冷修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压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是个男人,谁给她的勇气去邀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上床睡觉。 闻言,江月乱了的心跳反而稳定了下来,脸上的燥热褪去,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朝里挪动,让出半边床。 夜已深,木屋又恢复了安静,偶尔能听到屋外的呼呼风声,却不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细微的摩挲声响起,江月心跳渐乱,手指紧捏着被角,紧接着身侧一凉而后感受到汩汩热气,那是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冷修身体僵硬地平躺着,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肚子上,一下也不敢动,生怕孟浪了她,可从他上床开始就已经孟浪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江月偏头看他。 “没有人会一直陪着谁。”冷修也看她,声音似山崖间的风,缥缈哀沉:“江月,我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而男人都是薄情寡性的骗子,今天我可以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明天我也可以弃你而去。” “你想说,我不该邀请你上来,是吗?”她如是问。 冷修默认,有手摸上他坚毅冷峻的脸颊,手很软很滑,只是他还是能感觉到指腹生了薄茧,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茧。 她移了过来,依偎在他怀里,冷修僵着身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心跳加速。 黑暗给了人勇气,江月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似鼓在擂,低笑道:“你在紧张。” 语气肯定而非疑问,江月轻叹:“你不是喜欢我吗?以前你还送我娃娃,是我会错了意还是你的喜欢本就短暂?” 冷修无言,想要辩解,江月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顾自道:“如果你今晚夺去了我的身子,明天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也不会恨你。冷修,冷修,如果你真的离我而去,请你换个名,不要带着我为你取的名去爱别的女人,我受不了别的女人叫着我为你取的名去爱你。” 冷修醒时,江月还在睡,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冷修翻出钱包,数了数剩下的银子,陷入沉默之中,这一路走来吃喝用穿再加上刚添的农具、厨具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江月当掉夜明珠的五百两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回头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江月,眼里浮起动人的柔情,轻手轻脚地拿着剑出了门。 江月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扫了眼空寂的房子,撑起窗户,坐在床上,手撑着下巴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 不知不觉就这样睡着了,风轻柔地吹动她的长发,抚平她眉心间的褶皱,一切是那样的美好安宁。 当冷修回来时,看到眼前这幕场景,心一下子就柔成了水,找了件衣裳披在她身上,坐在一旁痴痴地盯着她的睡颜看。 咕咕,肚子传来响亮的叫声,冷修出门的早,一个上午都没吃东西,肚子朝他发出了抱怨。 江月睁开眼睛,早在冷修为她披衣服时就醒了,只是没有睁眼罢了。 “我去做饭。”江月穿好衣裳下床往外走,看了眼烟雨蒙蒙的青山,只觉得心肺都得到了洗涤。 冷修帮着她生火,两人各忙各的,条理有序也不乱。江月和了面团下了面,给冷修装了满满一大碗,自己吃着拳头大点的面条。 冷修看到眉头微皱,江月神情淡淡地解释道:“我没有胃口,你快吃吧。” 冷修闻言不再问,大口吃完扔下碗筷,对江月说:“我要去镇上一趟,明天早上回来,晚上你关好门。” “嗯。”江月头也不抬地应着,冷修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月见他脚步声远去,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心里说不上来的委屈。 回到昨天晚上,江月说完话后,就抬手去解他的衣带,冷修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月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心里浮起点点难受:“你不愿意?还是嫌弃?” “贵为相国千金,如今却在破草屋里向男人求欢,你的尊严你的骄傲都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你不必为了留下我而如此牺牲自己。”冷修将她的手放好,翻身出了被子,转身背对她。 江月心中火烧,猛地坐起,盯着他的后脑勺,不可置信地道:“你以为,我刚才所做的一切是在算计你?呵呵,你冷修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可算计!” 一片真情却被人如此错会,江月心中又愤怒又难受,越看他越碍眼,一脚将他蹬下床,“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扯开被子蒙住头,江月越想越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一个姑娘豁出去脸面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甚至愿意将身子给他,他居然以为她别有所图。 她图什么,他有什么值得她图,钱与权,他有哪一样? 事出突然,冷修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踹下了床,在地上怔愣愣地躺了一会儿,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默默爬上床,隔着被子拥着她。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冷修听着她的抽噎声,心疼的要命,喉咙如卡了鱼刺般难受:“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如此糟蹋,今日你不后悔,往后呢?” 人生说短也长,她可以任性,他却不行。 “江月,我心悦于你,也害怕轻薄了你,你像是天上圣洁的月亮,而我是臭水沟里的烂泥,不是我不愿意,也不是我嫌弃,而是我害怕也不敢。” 他想让她名正言顺地跟着他,躺在他的身边,跟它撒娇,他也可以在她耳边说情话,逗她开心。 结局 江月正暗自伤心,视野突然出现一只毛茸茸的兔子,抬头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冷修。 “别哭了,嗯?”他别扭地笑着,眼中的柔惜却是实打实的。 他在哄她开心,意识到这一点,江月心里像滚了蜜一样的甜。 他手中的兔子做着无谓的挣扎,江月手抚上兔子的脑袋,一下一下地顺着毛,“你从哪找来这么小的兔子。” 看起来好小,还不足他一个巴掌大。 见她不再哭,冷修松了口气,“山里猎来的,喜欢吗?” 江月点点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毛茸茸的兔子,只是…… “你把它抓了,那它父母会不会担心啊?” “不会,这只兔子的父母都被狼吃了,我正好赶到将它救了下来,陪你解解闷。”冷修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这只小东西的父母尸体还躺在他猎物堆里呢。 江月接过兔子放在膝上,给它顺着毛发,低头道:“路上小心。” “嗯。”冷修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江月撸会儿兔子,起身走到栏杆边朝下看,目光寻找着男人的身影,看到男人扛着一大摞的猎物朝山外走。 猎物中有两个白色的点,江月低头看着手中的兔子,眼中浮起笑意,声音都甜了几分,低声问怀里的兔子:“你说他傻不傻,那么低级的谎话谁会信。” 兔子努力缩小存在感,乖乖的一动不动,它这条小命可脆弱着呢。 天上挂着零零星星的星星,夜寂的吓人,冷修提着满满一大包的东西走在山林间,突然放下东西,坐下歇息喝水,手摸上腰间挂着的剑,头微侧:“还不出来,难道是想跟我回家?” 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一男人,墨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胡子拉碴、头发缭乱的冷修,握剑的手泛白,终于被他找到了。 “怎么就你一个?”冷修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绝影堂没人了?” “杀你,我一个就够了。”墨森才不会告诉他,因为绝影堂取消了对他的追杀,所以自己就离开了绝影堂。 冷修嗤笑:“天真。” 墨森眼睛恨意翻涌,衣袂无风而动,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咬牙切齿地道:“今日,你必须死!” 冷修抬眸,只听耳边噌的一声,刀光剑影间,飘落的树叶于空中被分成两半。 噔的一声,横刺而来的剑被剑鞘挡下,冷修看着墨森愤怒的眼睛,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说完,突然抬脚踢向墨森的膝盖,墨森被他猝不及防地踢跪在了地上,空中响起利剑出鞘声,下意识一个旋身躲过扫来的剑。 瞬间退到安全距离处,墨森盯着空中缓缓飘落的黑发,抚上后颈,冷汗沁透后背,好险。 论武功,他根本就不是冷修的对手,余光瞥到树根下的包裹,计上心头,或许他可以…… 雨停放晴,江月将仅有的两床被子放在栏杆上晒晒太阳去去湿气,丢了几张菜叶给兔子,提着篮子就进了山。 及腰的长发被缠成了辫子盘了起来,以免被树枝丫勾挂,江月视线盯着地上,雨后山里会长许多的蘑菇,味道鲜美,炖汤特别好吃。 江月只敢采自己见过或吃过的,其他的蘑菇长得再好看也不理,万一有毒怎么办,为了她跟冷修的小命,还是谨慎点好。 喜庆的瓷娃娃躺在泥地里,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像哭一样,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掌捡起娃娃,轻轻将娃娃身上的泥土拭去。 冷修摇摇晃晃地朝树下的包裹走去,身上的衣裳被划的破烂,发型凌乱,脸上伤口细长微红,看起来像是被树枝刮的。 提着包裹杵着剑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回到两人的家,低头看了眼蹦到脚边的兔子,走到灶台前坐下,揭开锅盖端起里面温着的饭,吃了两口就提着包裹进了房间。 他的时间不多,得赶快在江月回来之前将事情弄好。 兔子嚼着菜叶看着男人进进出出,冷清的岩洞被装扮的花里胡哨,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还在忙碌的男人,转过身去睡起了觉。 江月提着篮子从山上回来看到大变样的岩洞,有些惊讶,光秃秃的石壁挂上了红绸,栏杆上也绑上了红绸,木屋门上贴着耀眼的双喜字,石桌子上摆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跟红色的喜服。 眼眶瞬间湿润,江月走过去,手抚上嫁衣,眼泪唰地掉落。身后传来脚步声,江月深吸气平稳情绪,道:“你昨晚就是去准备这些?” “我无法给你盛大的婚礼,但也不想委屈你不清不白地跟了我,江月,”他凝视着她,声音轻了些许,“我无权无利,无法给你相府那样的生活,跟了我你也肯定会吃很多的苦,你考虑清楚。” “我考虑的很清楚,我不需要……”江月看见冷修脸上的伤,话消失在了喉咙中,抬手想摸摸他脸上的伤口。 冷修在手落到自己脸上之前握住她的手,“一点小伤,不碍事。”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管多重的伤,只会说不碍事。 江月收回手,别过身去,神情悲戚:“如今我已是朝廷罪臣之女,哪里还敢奢望富裕生活。倒是你,不怕被我牵连?被我算计?” “你果然还在生气。”冷修叹道:“之前我别无他意,你不需要牺牲自己来挽留我,我早就已经被你拽住了心,就算我去到天边也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 “甜言蜜语。”江月压制着脸上的喜悦,但眼里藏着闪烁如星光的碎芒,转身抱起桌上的嫁衣进了屋子,“我不跟你说了。” 冷修低笑出声,为她的羞涩,也为自己心底的喜悦。 横木上指甲盖大点火苗发着晕黄的烛光,一对憨态可掬喜庆的瓷娃娃在灯下互相依偎。冷修穿着一身黑衣,胸前缠着块绸布,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江月穿着红色嫁衣坐在床边,一双明眸羞涩又大胆地看着他,头发被乖乖盘起,佩戴着他买的珍珠发簪,美丽动人。 冷修手抚上她的脸颊,从眉骨滑到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道:“今日你我结为夫妻,今夜过后你就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 他眼里的情深似海难以窥底,江月弯眉笑道:“君若不离,妾当不弃。生老病死,愿随君往。” 秋过冬来,江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很低落,稍不注意眼泪珠子就往下掉,这可让冷修心疼坏了。 每天都在想怎么哄自家娘子开心,愁的黑眼圈都深了一圈。笑话他也试了,只是奈何他实在是没有将笑话的天分。 “夫君舞剑给你看好不好?”冷修从床底下翻出被灰尘掩埋的剑,走到缝衣的江月面前,刮了下她的鼻梁,笑着道。 神情恹恹的江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无精打采地道:“好。” 冷修起身走到空地处,噌,剑出鞘,随即翻身舞动,时快时慢,看的人眼花缭乱。 江月眼眶微微湿润,眼前人与脑海中的身影逐渐重叠,啪嗒,眼泪滴落在虎口处。 随时关注着江月动态的冷修瞥见她脸上的泪水,停下大步走过来,神情焦急地看着她,担忧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我舞的不好看?” 江月摇头,趴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声,温润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烫得他的皮肤生疼,冷修听着她的抽泣声心都快碎了,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勺,无言地安慰她。 一阵冷风吹来,冷修摸着她冰凉的手,将人打横抱起进了木屋。 “到底怎么了,嗯?连夫君都不能告诉吗?”冷修拥着她,鼻子蹭着她的父母,轻声细语,生怕大点声吓着她。 “我想枫儿了。”浓浓的鼻音加上委屈的哭腔,让冷修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只听见她继续道:“曾经他也像这样舞剑哄我开心。” 冷修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选啥不好选舞剑,这下好了勾起人心底的伤痛了。 哭着哭着,江月哭睡着了,冷修凝视着她的睡颜,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轻叹了口气。 过了些日子,江月总算是不再情绪低落了,可情况却更加糟糕了,不仅吃不下东西还闻着味就往外吐,吐到最后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急的冷修嘴里长了好几个泡,可偏偏她又犟,不肯跟他去看大夫。 “月儿,跟我去看大夫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看你都已经瘦了。”冷修单膝跪在床前,紧握着江月的手。 江月手撑起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傻瓜,我不是生病了,我是有咱俩的孩子了。” 孩子?! 冷修半天回不过神,眼神恍惚地盯着江月的小腹看,傻愣愣地笑出声:“孩子,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冷修突然抱住她,头埋进她的怀里,低声哽咽道:“我们有孩子了!” 江月噙着眼泪笑道:“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这乱世中飘零的两个人,终于不再只是互相取暖。 江月生产的那天,艳阳高照,春风和煦,冷修焦急地等在门外,祈求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啊!”痛苦的女声穿透重重阻隔飘到了另一客房的住客耳里。 床帘被人从里拨开,男人看向候着的侍卫,问:“哪里来的声音?” “公子,楼下有位夫人正在生产。”侍卫答道:“据说是山里人家,夫妻二人不放心所以特地来镇上生产。” “嗯,你送点礼过去,恭贺一下。”男人放下床帘,帘后传来吃力地咳嗽声。 若江月在这,一定会认出床上的男人就是她死去的弟弟江枫,即便他现在双腿已毁,面目狰狞。 婴儿的哭啼声响彻云霄,冷修嘭地推开门,耳边是产婆的恭贺声:“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冷修匆匆看了眼,便走到床边,心疼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江月,喉咙像是被浆糊粘上了一样,发不出声。 江月虚弱地朝他笑,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叫他忆枫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到最后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