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跟督公做对食的日子 作者:衿轶 本文文案: 他是宦官,可是再也没有人有比他还直的脊梁。 做东厂督公的对食是什么感觉? 本以为入了龙潭虎穴,没料到进了仙境桃源。 他手腕通天,却只是想庇护她;她身娇体软,却也愿为他坚强。 心狠手辣内心柔软真太监督公×身娇体软小宫女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听茶,季晟 ┃ 配角:元宵,元公公 ┃ 其它:真太监,甜宠 一句话简介:督公与他的娇娇对食 第1章 变故起 午后不过一会儿,也就太阳还是烈得不行,其他的,人啊树啊鸟啊都倦怠了,树上叫了半天的蝉也疲了,终于停了聒噪。万籁俱寂,都在午间打着盹呢。这一片宫殿林立,风景绮丽,也失了活力,现下也只听见树旁小厨房里的低声窃语。 “这天也忒热了吧。” 一个扎着双丫鬓的宫女一边咕哝,一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歇,刀光起舞,砧板上的菜被切得服服帖帖。 只见她额头上汗珠子滚了又滚,鬓发也打湿了,没有章理地卷在头上,就算她不时举起手擦了又擦,汗珠还是在肆虐。 站在她旁边的女子,目光仍盯着砂锅里煲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声音温柔似水:“厨房不就是这样吗?你也别抱怨了,省得待会儿付公公来训你。” “听茶姐姐,你就不热吗?”见旁边筐里终于清得差不多了,切菜的小宫女放下手里动着一直没停过的刀,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凑到那宫女面前。 说她是个小宫女果真再贴切不过了,她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脸上圆嘟嘟的,还带着婴儿肥,因为常带着笑意,眼睛甚至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就讨喜。 听茶自然也是喜欢这个小厨房的开心果的,她看着元宵笑得促狭:“怎么,又馋了?” 她比元宵要大个一两岁,身子骨抽条了,该长的地儿一处没落地长了,该凸的就凸,该凹的就凹,看着不算是是丰满圆润的,但也是纤瘦合宜的。她的面容也柔和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眸,带着三分浅浅水意,如一汪清澈不过的泉,澄明干净。虽然也只是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青色宫装,头上扎着一样的双丫鬓,也没戴个首饰,可是看起来就很是好看,眼间也是没少带笑意的,温温柔柔的。 “哎呀,听茶姐姐…”小姑娘元宵瞬间苦了眉头,用手捂着脸,羞涩地说。 听茶忍俊不禁,笑了半晌才停下来,轻声道:“这次不是我不偷偷给你匀一点,实在是这是主子特意吩咐下来的,说是给陛下准备的呢。” “啊?”元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听茶,哭兮兮地说:“今天是陛下要来我们宫里面吗?” “你看佩玉姐姐她们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不就知道了吗?”听茶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 听了这话,元宵的表情却是很不对头,本来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圆圆的包子脸现在跟苦瓜一样,就差没哭出来了。 听茶不明所以,瞪了她一眼,声音不急不缓,却是自带三分让人信服的魅力:“哭什么哭,待会给佩玉姐姐她们看到免不得会斥责你。” 元宵憋巴着嘴,硬是挤出了一点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姐姐,我害怕嘛。” “怕什么?”听茶狐疑地看着她,纳闷地问。 她一个小厨房里的切菜宫女难不成招惹了什么皇帝身边的大人物,竟然怕成了这个样子。 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讲出去话的元宵一脸生无可恋,可是还是在听茶的眼神攻击下败下阵来:“那个,那个,陛下身边的元公公上次说要和我做…做…” “对食?”听茶把最后两个字补了上去。 “对。”元宵的眼睛里都蓄着一湖水了,她哭兮兮地看着听茶,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样,让本来就喜欢这个妹妹的听茶心疼不已。 可是现在的她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甚至只能在小厨房做事的小宫女,她也只能无力而苍白地安慰元宵:“没事没事,宫里这么多宫女呢,搞不好元公公早就忘了你呢。” 顺便插一句,这元公公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是整个后宫的总管,也是跟现在任东厂厂公的季公公齐名的人物。 “可是姐姐,我还是怕。”元宵还是有些怯懦的样子。 听茶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离做晚膳的时间还远着呢,厨房里的大公公和嬷嬷们都在偷懒午睡还没来,现在小厨房里就她们两个人,她忙对元宵讲:“那你现在溜到你房里躲着别出来,待会付公公过来我就说你今儿个身子不舒服,替你向他告个假,怎么样?” “那?那…我是要送菜上去的啊。”听了这话,元宵的眼睛一亮,可是也只就那一会儿功夫就熄下去了。 “我替你便是了。”听茶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元宵一听,瞬间明白了过来,笑得很是开心,神采也飞扬起来了,就是还有两滴金豆豆挂在她脸上,声音也是雀跃了起来:“谢谢听茶姐姐,谢谢听茶姐姐。” “知道就好,你快躲回去吧。”听茶小声对她说。 “好嘞。”这说话的声音还在耳边呢,说话的人就不知道跑多远了。 听茶无奈地笑,也知道她是被这件事给吓傻了。 只是这事,怕是还没完呢。元公公既然能看中她这个邀月阁的膳房丫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怪就怪在她们现在是在邀月阁。 现在整个朝中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把姝嫔娘娘宠得跟眼珠子一样,连小厨房这种照例妃位以上的嫔妃才能设的都允了娘娘。按这个架势,邀月阁,元公公只怕来得只会更多,不会少。 而且以前也没听过那个向来八面玲珑的御前总管要找个对食的消息,谁知道这是在逗元宵这个小姑娘玩儿还是真的有这般龌龊心思,毕竟这在宫里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情。 哎,头疼。 ………………… 一墙之隔。 外面莫名听了回墙角的男子几乎同时和里面的听茶一样勾起了一抹笑。只是听茶的是温和中带着几分无奈认命,他的就是一片肃杀之气了,可是这抹带着杀意的笑,落到从窗口处可以瞥见身影的小姑娘身上,就柔和了下来,像是春日暖阳般温煦。 “大…大人?”他身后的一个穿着藏青色内侍衣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 妈妈呀,虽然他跟在大人后面也有个四五六七年了,可是还是怕他一向没有个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扯出一抹笑,更不用说今天这个笑虽然温和,但是谁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的催命符呢,算了算了,他实在招架不来啊,就不该作死地领了多寿的差事,现在好了。 “走吧。”多福愣了片刻的功夫,那男子就掉过头大步走开了,用金线绣着平安纹的衣服下摆曳在地上,带着一阵风,风里还藏着几丝熏香的清淡香味。 被吓到的多福忙跟了上去,虽然步履匆忙,但脚步还轻得微不可闻。毕竟他们是来听墙角的,得有这个自觉嘛。 所以说,能在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季公公身边当差的都是内侍里面一等一的人精。 ……… 外面的动静,听茶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现下她还盯着那道还在熬的鸡汤呢。 她在宫里也好几年了,当时分配宫殿时,在长巷还住一个通铺的小姐妹们一个个使了银子,都分到了好地处,如今一个个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各宫嫔妃跟前的得意人,只有她那个时候还是呆呆愣愣的,又没有银子打点,只分到了御膳房。庆幸的是后来跟在御膳房一个会煲汤的嬷嬷后面学了一手,后来有些波折,兜兜转转,也算运气好,正好那段时间姝嫔娘娘刚得宠,皇上被她磨着允了她建小厨房,她也就这么阴差阳错被分过来了。 现在她在邀月阁里待着,凭着熬一手好汤,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她也挺心满意足的,就等着到了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了,凭着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月钱,过个舒服日子是不愁的。 这时的她哪知道就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竟然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呢。 ……… 傍晚时分,皇帝果然如约而至。 待在厨房里的听茶隐隐约约听到一群人簇拥着皇上跟迎了出来的姝嫔进了正房,想想刚刚跟元宵那里揽过来的差使,心下不免有些惴惴然。 讲到底,她一向只是窝在小厨房这一亩三分地里面动都不动弹,付公公又是个惯会欺软怕硬的,见主子还是挺喜欢她煲的汤的,平时对她态度也挺好,就算厨房没人送菜了,他都不使唤她,也因为这,她连正房的边边上都没去过一回。 这下倒好,揽了元宵那丫头的事情,去给主子们送菜,这可是头一遭。而且这事情还推不掉,毕竟当时设小厨房时,姝嫔也没太敢猖狂地添置太多人,怕让还有别的的主子娘娘难堪,也就导致小厨房里人手不够周转不过来,不然这种事情当时怎么会落到元宵这个切菜的姑娘身上。 “听茶,上菜了。” “啊…啊?”听茶还浸在自己思绪里,被付公公这一声喊得猝不及防,一脸呆愣。 “啊什么啊,杂家叫你去上菜了,上头都在催了。”付公公一张慈眉善目的圆饼脸,可惜就是眉眼一副凶神恶煞相,看着怪可怕的。 “知道了。”她终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捧起放在一边的木托盘,小心翼翼地向正殿走去。 上面放着的是她熬了一下午的鸡汤并上三两道菜,剩下的一些属于皇上分例的会有御膳房那边送过来。 她一路走得再仔细不过,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生怕路上有个小石子绊了她,不然自己跌了事小,这也算御前失仪的话,事情可就麻烦大了。她现在可是惜命得很。 好不容易走到屋下,几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宫女难得站在一起那么和谐,一个个身若扶柳,一眸一笑都带着风情,倒是娇嫩得像主子一样。 听茶看着就要到的门,瞬间松了一口气,见有个站在屋下的宫女姐姐迎了上来,手伸着,就要接住那个托盘了,谁知—— 变故横生。 作者有话要说:把前面有些bug的地方稍微改了一下qaq *** 写这个缠绵悱恻的爱情,让我突然意识到我适合写这种小甜饼,开了预收,大概今年会写一本【以人格担保不这么放肆断更了qaq】 ①【温柔奉给你】 #温柔给你,我也奉上# S市有个神话,关于一个男人。 他身家千亿,是屈指可数的商业新贵,资产大亨;他清冷衿贵,高不可攀,有如高岭之花,寒气慑人。 S市几乎所有名媛都恨不得拜在他的西装裤下,然而他从来不为所动。 就在所有人都笃信他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的时候,他万年不更新的微博发出了自开通后第一条微博: @纪栾,你抓的痕迹,难道想赖账? 附有一张侧脸图,脸上三道抓痕,像是昭示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突然被艾特的纪栾:我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 ** 纪栾是个游离在娱乐圈外围的十八线小演员,除了一张盛世美颜,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是她,曾经和霍岑析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大学时的她,曾经抱过一个形体锻炼小班,教练好看到惨绝人寰,只是特别不近人情,尤其是拉筋的时候。 他俯身贴着她,压着她的腰使劲往下,直到贴着腿,呼吸声伴随着热气从她耳边拂过。 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这神奇的预感,在重逢后很快得到了验证…… 事实证明,拉筋不但有助于锻炼形体提高气质,还可以……(佛曰,不可说) 对外特冷对内特暖总裁先生*十八线盛世美颜演员小姐 ②【深情都与你说】 #深情都与你说,我有多爱你# 蔚白在盛家待了十年,突然被人告知她不是她喊了十几年“母亲”的那人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一个冒牌货。 她笑笑不做声,转身就收拾收拾、拎着行李箱回了亲生父母家,却没有看到楼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眼神灼灼盯着她,满是眷恋。 还有仿若狼崽一般的志在必得。 五年后,他们重逢了,故事开始了…… 可盐可甜A到爆炸小姐姐*表面温和内心偏执弟弟 第2章 变故终 本来吧,听茶手伸得好好的,托盘也是端得再稳不过,眼看着那位叫文鸳的宫女就要接到托盘了,谁知道文鸳姑娘突然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跟着便是一个踉跄,直直地冲着听茶扑过来,一下子连着人带着汤水全都倒了。 文鸳还好些,毕竟有着听茶给她做人肉垫子,爬起来的时候也就衣服上沾了点汤水,连妆容都没花。 听茶可就惨了。且不说好心做了一回人肉垫子的酸爽感觉,就说那滚烫的汤水全倒到她衣袖上去了,夏季衣服本就轻薄,她被烫的疼得龇牙咧嘴。 这下她可是受伤受大发了,是腰又扭了,胳膊又被烫伤了,手心里还被锋利的碎瓷片给割了一刀,现在还流着血,怎么看怎么都是仪容全无。 在旁边侯着的几个邀月宫的宫女太监见到这动静,也被吓了一跳,一个个跑过来帮着收拾。 文鸳在这群宫女里面人缘挺好,现在被她们扶起来簇拥着,一个个小声问着她有没有什么事,跟听茶这边的冷冷清清真是对比鲜明。 听茶倒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她天天的圈子就那么大,像这些平素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人她都不熟,现在这情况,虽然看似凄凉,实则倒是再正常不过。 就是这眼前的光亮突然被遮住了是怎么了? 她一边揉着还被扭伤了的手腕,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 是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深墨色的衣服,从背影上看过去一片漆黑,衣服足靴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就瘆得慌。 只不过他的脖子那里好白啊,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惨白。 ……… 想着想着,听茶都觉得自己这是心太大了,明明一摊子汤汤水水还在那里,现在自己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看着就知道祸是她闯的,她竟还有空关注那个公公的皮肤比她还白这事。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是阴柔中略带着嘶哑的低沉,不像其他公公那样的尖锐,倒是听起来有一种让人心中小鹿蹦蹦跳的感觉。 一片寂静。 最后是一个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收拾残局的小太监抖着身子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回大人,是…” “让她说。”穿着黑衣的大人摆摆手,指着躲在一边的听茶道。 正好他转过来面对着听茶,一张清俊如斯的脸跃进了听茶眼中。他五官的每一处都是好看的,长眉入鬓,眼中自带桃花,几分无情几丝多意,薄唇紧抿,带着浅浅粉色。听茶甚至觉得他若是换一身后宫娘娘穿的宫装,怕是连现在是后宫第一美人的姝嫔都比不得他容貌的三分之一。 看他的容貌看呆了的她现在就跟一个傻子一样,季晟嫌弃地抖了抖衣袖,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些微笑意,真是和小时候那个花痴孩子一模一样呢。 “嘶…”后腰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像是用长指甲的手拧了她腰间软肉那般的疼,大概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正好靠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吧,这痛意迫使听茶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回大人的话,是奴婢刚刚不小心打倒了汤水。” “哦?”季晟眉头挑了又挑,对着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多福淡淡道:“现在还有这么蠢,走个路还会跌倒的人?” 多福陪笑,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季晟也没指望着他回答,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声音里含了几丝戏谑:“既然来路都走不好,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季晟奇异地与突然抬头的听茶对视了片刻,一向心思百转的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就改了口:“明日到你们主子那里自己领罚吧。” 在后宫可以横着走的,连皇后和太后都得卖他三分面子的,可以说是心狠手辣恶毒无情的御封司礼监掌印太监再加上东厂现任督公的素来享有“煞神”美誉的季大人季晟什么时候这么好讲话了。 一脸懵逼的宫人们。 一脸懵逼的听茶。 她刚刚还心里想着要把生死置之度外,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等着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大佬的惩罚呢,现在… 这是逃出生天了吗? 听茶还在发着愣,季晟一甩衣袖就走了。 过了片刻,她才清醒过来,爬了起来。摸摸头上,一头冷汗,也知道自己刚刚被吓得就差屁滚尿流了,连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一地的凌乱也被手脚利索的宫人们收拾好了,现在除了还有一些湿以外丝毫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阵嘈杂总算过去了,幸而没扰了在美人侍候下吃饭的皇上,还有正在服侍皇上吃饭的姝嫔娘娘。 文鸳摆脱了搀着她的人的手,气势汹汹地站到听茶面前,她本就长得高挑,又离听茶那么近,就那么一站也是颇有压迫感的。 “文鸳姐姐?”听茶有些畏缩地瞧了她一眼,声音浅浅淡淡中又有几分怯怯的。 文鸳虽然不及姝嫔身边的佩玉和琴玉两个大丫鬟得力,可在这群二等宫女里面却是颇有脸面的,这次被一个小厨房的丫头弄得这么狼狈,她怎么可能不气,本就有些娇纵的语气,这次更是咄咄逼人:“呵,贱婢。” “文鸳姐姐…”听茶直起身,看着满脸不屑,讲出这两个字的文鸳,脸色是一瞬间的晦涩,可是在看向她后又是一脸谦卑与畏怯。 文鸳一脸嫌弃,拍了拍衣服上早就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冷冷的:“别这么叫我…” “你们闹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浅黛色宫装的秀美女子站到了文鸳与听茶旁边,问话时倒是再寻常不过的口气,只是那些簇拥着她们的小丫鬟小太监一个个溜走了,到最后这片也只有她们三人且站着。 听茶与文鸳看着她,纷纷行礼道:“琴玉姐姐。” 是了,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一身书墨香的女子便是姝嫔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之一,在邀月阁这群奴才中威望颇高。 “没事,先别行礼了,先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琴玉的声音柔柔的,听着就很舒服,这话讲得也很是和善,文鸳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拽着琴玉的衣袖就兀自告起了状:“琴玉姐姐,这个厨房里的贱婢也太莽撞不知礼数了…” 话还没说完,她攀着琴玉的手被琴玉笑眯眯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了开来,琴玉的笑容也多了几丝耐人寻味。 文鸳娇媚的面容泫然若泣,声音娇嫩嫩地像是新掐的一把葱:“琴玉姐姐?” “佩玉前儿个说你没有长进真是没错,”琴玉看着她,依旧是和善的笑意,却让她无端心惊了起来,“先罚你关个十日的禁闭吧,正好娘娘在礼佛,你的那手小楷曾被娘娘赞过,你且先抄着百份《金刚经》吧。” 文鸳瞬间面若土色:“琴玉姐姐…” “你先下去吧。”琴玉脸上淡淡的,话也讲得淡淡的。 文鸳还想再分辨几句,就被其他几个站在一边的宫女给拉走了。笑话,琴玉这人,向来在邀月阁的都知道她是个笑面虎,就算以前那几个刺子头都被她整得无话可说,现在乖滋滋的,见到她都要绕路走。 听茶瑟瑟,看着文鸳被拉走还不忘回过头瞪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甘,她就更有些怯怯的。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这般不争气,连一副稍微义正言辞的样子都摆不出来,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唯唯诺诺胆胆怯怯,竟然丝毫没有平时在厨房里与他们打交道的干练,看着反而让自己都觉得憋闷,可是这个毛病,她自己也死活都迈不出那一步去改——实在是她安全感太低,在不熟悉的地方就会这样。 琴玉偏过头,看着一身狼狈的听茶,笑意温软了些:“吓到了吧。” “啊,啊…没有。”听茶顿了顿,脸红着颇为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知道这件事讲起来还是文鸳那厮的错,娘娘也不会怪你的,你且安心回去吧,”琴玉温柔的口气像极了一个知心大姐姐,“去洗个澡,换件衣裳,把这个样子好好收拾一下,明儿个再到娘娘那里请个罪。” 听茶红着脸笑了,声音小而软糯,应了一声便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刚刚还围着一群人的地方,如今就只剩琴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她顿了顿,在那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 “事情都处理完了?”佩玉转过头,看着回来的琴玉,笑着问。 “嗯,一群不懂事的小蹄子们。”琴玉叹了口气,一边转过身拿着香胰子净了手,一边回道。 “怕不是都不懂事吧,我远远看着是那个文鸳和小厨房里的听茶,对吧?” “可不是,”琴玉含着笑,“文鸳那厮真跟你最近提的一样不知礼仪了,天天咋咋呼呼的,还一门心思…” “呵,她还觉得她那点小打算没人知道呢,简直可笑。”佩玉也是掌不住,摇头笑了笑,“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几分。” “倒是那个听茶着实老实,明明是文鸳坏的事,她在季督公面前却说是她自个儿的错。”琴玉把话题转到乖得跟只小白兔一样的听茶身上,道。 佩玉摇了摇头:“太老实了,也怪不得在厨房里待了那么多年。只是娘娘最近倒是对她煲的汤多有赞赏。” “这可不是她的大造化吗?” 佩玉捂着嘴笑了:“我怕呀,季督公才是她的大造化。” “是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刚刚季督公竟一句话都没斥责她。” 到最后,佩玉与琴玉相视,倒都是一笑。 第3章 夜絮语 且说那日,听茶回去后便打水洗了个澡,收拾好了自个儿,只是身上的伤痕却是看得更清楚了不少。 她的半侧身体上满是擦伤,都有点渗血,点点血丝看得明明白白,手臂上还被滚烫的汤给烫出了水泡,手心里的伤口虽然血不流了,但也是看着挺狰狞恐怖的。 元宵这个实诚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瞬间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姐姐,都是我不好。” 听茶温软地笑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边安慰她道:“哪能怪你呢?只是我太不小心了。” “可是要是我没有…”元宵咬着唇,目光纠结地在听茶满身的伤痕上游走着,将哭未哭地说。 “别想那么多了,你先帮我把后背和胳膊上涂点药膏子吧。”听茶从她自己的那个不打眼的小箱子里掏出了一盒药膏子,央着元宵。 听到这话,元宵闭了闭眼,把眼里将要不要流出的眼泪给收了回去,也没言语,就从听茶手里拿过药膏子,跪到她背后开始替她涂药。 听茶本就白,稍显肉嘟嘟的身体,皮肤嫩得让人不敢相信,摸上去软软滑滑的,手感不错,跟头茬娇嫩的小葱一样,甚至让人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在深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元宵也不出例外地纳闷。她一边揉开着药膏,一边问:“姐姐你真是进宫好多年了吗?” 听茶笑了笑,声音像是从旷远山谷中传来一般,沾染着浓浓的怀恋:“我进宫怕有六七年了。” “这么久?姐姐你进宫可真早。”元宵叹道。 听茶听了她这话,也只是惯常地温软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想跟元宵说的。一时相对无言,只是余室内满屋药膏子的薄荷香。 ………… 同屋的几个宫女回来时,元宵已经睡了,灯下只听茶一个人坐着,正聚精会神地绣着一块帕子。 宫里的大通铺一般都是十人间的,只是姝嫔的规制还不到让宫女挤满所有房间的程度,她身边人少,这间屋子里也就松松地住了五个人。都是在厨房打杂的,跟听茶、元宵关系都不错,一个个低声问听茶有没有事情。 “没事儿,哪有那么娇贵啊,不就跌了一跤吗?”听茶压低了声音温温柔柔地说。 “你呀,就是性子太柔,太好欺负了。”指着她说这句话的是一个颇为泼辣的宫女,名唤鹿衔来着。 另两个宫女一个唤三七,一个唤瞿麦,也纷纷应道。三七顿了顿说:“鹿衔说得不错。刚刚我们的眼睛看得真真的,明明是文鸳岔了步才连带着把你给摔了的,你还在季督公面前替她顶罪,也太傻了点吧。” 听茶笑得柔软,却带着几分怯弱,她们几个一见她这个表情也就明了,听茶是这么一个胆小的小宫女,哪敢在督公面前为自己洗脱啊,怕是就讲了那几句话都吓破了胆子。 可不是吗,听茶接着就是小声抱怨道:“督公好生吓人啊,我当时吓出了整整一身汗呢。” 三七她们几个相视一笑,都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都低着声音安慰她:“没事,不都过去了吗?督公也没罚你。” 听茶的表情还是有些怕怕的:“可是还是挺吓人的。” 这间屋子里最大的便是鹿衔,然后到三七和瞿麦,然后再数下去便是听茶,她虽然入宫的年数比其他几个人都要多,可是她性子太过胆小怯懦了,在元宵前面还能撑起一点姐姐的样子,其他时候都是软绵绵的,索性其他三个人也愿意哄着她,毕竟听茶的煲汤手艺不是盖的,她们喝人的嘴软嘛。 “再吓人也没有惊扰了圣驾吓人,”三七指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运气算好了,没有撞上元公公过来,不然你不得脱一层皮就是怪了事了。” 听到元公公,听茶就不由想起了中午元宵讲的事情,也忙掏出来跟她们三个讲。 瞿麦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调侃道:“这元公公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鬼知道他是怎么看见元宵的。”三七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帕子绞干挂了起来,接着道,“怪不得今儿个去正殿送餐的是你。” “可不是,我当时听三七讲了这事还在纳闷,你一个打死也不愿意出厨房的人怎么肯揽这活了呢。”鹿衔掀开薄毯子钻了进去,歪在枕头上看着听茶笑道。 “你们也给元宵出个主意啊,不然就这么躲着总不是事吧。”听茶一边收起手边的针线上了床,一边糯糯地说,话语里有着几丝恳切。 最后熄灯的是瞿麦,她的床铺与听茶的紧挨着,上去就反手戳了听茶的额头一下:“合着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都不关心元宵了?” “行了,瞿麦你别逗她了,刚刚那件事才是要命呢。”三七眯着眼见了瞿麦的暴行,低声地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我听看门的小六子讲,最近儿元公公老病犯了,怕是不倒在皇帝面前伺候着,最近这些天倒是不用太担心了。”黑暗里,鹿衔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听茶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这口气吐出去呢,她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说以后见到的都是季督公吗?” “噗~”瞿麦突然笑了出来,惹得另两个也低低的笑出声来。 听茶有些恼了地钻进了毯子里面,把头也埋了进去。 她就是怕季督公嘛,何况她们几个敢说不怕吗?煞神季督公这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她还没入宫之前,市井街坊里就流传着他的赫赫大名,入了宫,这些感触更是深刻,毕竟后宫里的消息更加真实一点,那些季督公整人的手段也是更立体,更残酷一点。 别说是她们这些命比草贱的奴才们了,就是后宫里面的那些妃嫔娘娘们那个不有些怕见到季督公啊。 她就这么有些淡淡怒火地把自己塞在被子里面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竟是一身汗地被热醒的,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忙着去洗漱。 收拾好自己后,她先去了厨房里面,把昨天后来他们切好的材料都放进了砂锅里,起了炭炉子,开始熬头遭。 今儿个轮到的是山药枸杞排骨汤,怕是姝嫔娘娘准备送到乾渊宫给陛下补身子的。 所以说在厨房做事多好呢,食物会告诉你许多事情的。 ………… 这边小厨房里,听茶的汤开始熬了,那边正殿里的两位主子也醒了。 皇帝也还算年轻,才二十多岁,龙章凤姿,身形俊挺,更带着皇家威仪;姝嫔呢,堪称这宫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子,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万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眉间流淌的是媚意倾城,更带染着些许书墨香,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真真把人的目光都黏住了不舍得转。 现下一个是带着满足的温和笑意地张开手臂任由她替自己更衣,一个是眉眼里漾着慵懒随意地殷切地抖落着龙袍。 “爱妃何必起得这么早?”皇帝的眉眼都是笑盈盈的,讲着这口不对心的话,倒让姝嫔抿唇笑了起来。 也不知昨儿个晚上是谁央着自己明天替他更一回衣的,她的眼神微斜,含羞带怯地瞪了皇帝一眼,看着竟有一种与她气质丝毫不符的娇憨可爱。 皇帝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唇上偷了个香,然后这才脚步带着飘地离开了。 他出了门,一直侯在门边的季晟就迅速站到了他身后,亦步亦趋地紧随着他。迈出宫门的那一瞬间,季晟突然偏过头,跟多福密语了几句,这才又跟上了龙舆。 ……… 目送着皇帝走了,姝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坐到了梳妆台前都是一脸困怠,似睡非睡。 佩玉替她梳着一头乌发,几下盘起了一个灵蛇髻,从黑漆描金的紫檀木妆奁里取了几件精巧的首饰带了上去。 琴玉一边拿着今儿个主子娘娘要穿的衣服,一边细细地说着昨儿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姝嫔的脸色先是丝毫未变,直到最后琴玉提起季督公的那句话时,她的表情才终于变了一点点:“当真?” 琴玉笑得温和:“可不是,季督公那句话可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呢。” “那也真是这个小丫头有大造化了。”姝嫔手里把玩着昨日皇帝新赏的雕着芙蕖的羊脂玉佩,一边眉头微挑轻声应道,“待我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后,你且让她来见我一见。” 琴玉行了个蹲礼应了。 “呵,当真有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姝嫔带上来护甲的纤细手指在描金黄梨木梳妆台上点了点,笑得百媚横生,“感情我这邀月阁还是个洞天福地,元杨那厮看中了一个,莫非季晟也看中了一个?” “可不是,这两个还都是小厨房的呢,而且呀两个关系还挺好。”佩玉向来“脾气好”,跟下面的人也讲的来,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没有能瞒过她的。 “有趣,倒真是有趣。”姝嫔撑不住笑了,真是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先待我去宁钰宫走一趟,回来我到要看一看这两个丫头有多神奇,竟能勾住那两尊大佛的心。” 第4章 绿豆汤 姝嫔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些许,摆的整整齐齐的黄梨木搭着月白色软垫的圈椅上已经大半都有人落了座。 坐在上首的皇后看见她,温和一笑:“姝嫔妹妹来了啊。” 姝嫔笑着应了一声,向着她行了个礼,动作清雅流畅,看着就赏心悦目。皇后也自然不例外,她笑得倒是格外明媚一点,看着就是一副极为满意的样子。 说是姝嫔得盛宠,那便真是得盛宠。皇帝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没踏足其他妃嫔的宫殿了,她们这一屋莺莺燕燕也是许久没有见过皇帝一面,就算是往乾渊宫送点心汤水都是要被拒了的。 她们怎么不恨姝嫔恨得牙痒痒,只是她被皇上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皇后又跟太后一样近些日子都迷上了吃斋念佛 ,也颇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觉,她们现在也只能关上门在自己宫里面骂她。 姝嫔知道,可她还是笑得一脸温婉,仿佛那些人暗戳戳给她抛的眼刀子是不存在一样。 就这样无风无雨地走完了每天早上的惯常程序,众人纷纷行礼告退,次第离开了宁钰宫。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一身雍容的皇后的表情也松懈了下来,她身边的得力姑姑青蕙扶着她进了她向来起居的右厢房,待她倦怠地倚靠在美人榻上,青蕙这才低声道:“娘娘,您要奴婢找的人就在外面候着了,您要不要见她一见?” 皇后卸了护甲,自个儿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你且让后厢住的冯娘子好好教一教她,待差不多了你再把她带来给我过一下眼。” “是。”青蕙低声答道,见皇后一脸疲惫地眯着眼睡了,就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敲打了守着门的两个丫头几句,让她们乖觉一点,这才到她住的屋子里领着那个姑娘向后厢走去。 ……… 姝嫔回来后没一会儿,皇帝下了朝便过来了。 正好摆好了的早膳还正热乎,杏仁粥,玫瑰糖糕,桃花面,荷叶酥等糕点粥品 ,还有卤鸭掌,鸡丝蛰头等佐饭菜,琳琳琅琅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姝嫔没有坐下,先是伺候着皇帝用完了膳,自己这才开始进了一点杏仁粥并一小块玫瑰糖糕。 “怎的,今日饭量竟这么小?”皇上有些微微的笑意,一边端过宫女捧过来的茶漱了漱口,一边问道。 姝嫔又含羞带怯地半恼着瞪了他一眼:“皇上…” 美人薄怒,更是让人心神摇曳,何况皇上本就贪恋美色,最后倒硬生生做了一回白日宣淫的放肆。 季晟站在檐下守着,上午的日头还是挺烈的,他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此时他倒着实有些同情元杨了,这御前总管大太监的小日子过得竟比他东厂督公的日子还惨。 他也不想一想,元杨在后宫行走,最是会耍一口嘴皮子,加上与各宫的宫人都熟,尤其是与邀月阁里的人,这种日子要是皇上胡闹起来,他早就窝到放着冰盆的偏殿里待着,喝着上敬的加了冰的莲子百合绿豆汤,让几个小太监给自己打着扇子,他好好补个眠了。 他在檐下扛着炎热,日光灼的他面色也红了不少,清俊秀雅的面容上也有着滴滴汗珠滚落下来。 琴玉想了想,还是走到小厨房里跟付公公讲了一声,要他吩咐个人给季督公送一碗冰镇的荷叶绿豆汤过去。 付公公忙不迭地应了,忙让小厨房盛了一小碗出来,泛着碧色的汤水,白底青花瓷的小碗,放在乌漆漆的描金托盘上,旁边放着也是白底青花瓷的调羹,看着赏心悦目的,可惜就是没有人敢去端起它。 见没有一个人敢动,付公公眉头一跳,指着听茶便说:“就你去吧。” 听茶一脸懵。 “发什么呆呢,就是你啊。”付公公不耐烦地又讲了一声,“昨儿个可是季督公保下了你,还不趁这个大好机会去给他谢个罪再在他面前讨个好。”说着说着,他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听茶一眼。 听茶简直是哭笑不得,却也没办法,顶着一个小厨房里几乎所有人同情的眼光,端起托盘向外面走过去。 付公公由嫌她还不够丢脸,又忙在她后面喊了一句:“走路小心点,别又摔了。” 只听厨房里全是闷闷的笑意,听茶的心情简直是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是打死她也没想到,季晟跟她讲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 她再小心翼翼不过地端着托盘走到笔挺站着的季督公身边,壮着胆子,福了福身道:“大人,请用点…” 阳光正盛,季晟在屋外站了这么久,眼睛有些发花。听到这声音,他先是一愣,然后才眯了眯眼睛,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到她手里的托盘上,倒是毫不吝啬地扯出一个比似笑非笑笑意还要稀薄的笑,道:“你今儿个倒是没摔。” 听茶汗颜,绯红从她耳垂上开始蔓延,直至爬满了她满张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季晟也没指望着她接上自己的话,又道:“我不用这汤,你且先下去吧。” 声音里却是显而易见的嘶哑,像是太久没喝水一样。听茶了然,这天气怕是要把人都晒成肉片,他怎么可能不热不渴。 虽然说听茶平日里是一个再胆小怯懦不过的人,但是有时候她却出人意料地执拗,比如说现在。她一副“你要是不喝,我就不走”的样子,让季晟有些哭笑不得,到最后还是屈服了。 一口冰凉的绿豆汤下了肚,季晟只觉得通体再舒畅不过了,面上表情也和缓了一些,连带着跟听茶说话的语气也是更和善了不少。 比如说听到听茶要说谢谢他时,他竟然不是一脸冷色,反而还是噙着一点点笑意:“谢我?谢我什么?” “昨儿个,”听茶没想到他记性这么不好,昨晚也是在这儿发生的事情他竟也忘了,“要不是大人手下留情…” 话没说完,季晟就移开了本来落在她头上的目光,平视着正前处,声音淡淡:“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何必罚你。” 听了他这话,听茶非但没觉得放下一颗心来,声音也更惴惴的:“可是还是我没端稳。” “呵。”季晟从喉咙眼扯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面上一副不欲与她多说话的表情。 听茶是真的不知道这位季督公脾气怎么这么奇怪,上一秒还是带着点和善的,下一秒便是如冰山一般带着透骨寒凉。 说到底,她人微言轻,也没什么资格可以抱怨的,就端着空碗悄悄地退下去了。 待她走后,季晟的目光复又垂了下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 …… 皇上与姝嫔厮闹了好久,用了午膳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也就这时,姝嫔才腾出时间见听茶一面。 听茶被琴玉引进内室时,姝嫔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上身微微支起,由着佩玉拿着在冰里镇了许久的冰碗,一勺一勺地喂着她。 不待琴玉多说,听茶就跪下来行礼道:“娘娘。” 姝嫔拦开佩玉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听茶身上,片刻后才道:“起来让本宫瞅一瞅吧。” 听茶依言。她秀秀气气地站在脚踏下,仪容理得干干净净的,没有带一点厨房的油烟味,看着看着,姝嫔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倒是个可心的人儿。”她偏过头,像是在跟佩玉讲,又不像是这样,因为她也没等佩玉回话,就继续开口了:“本宫最近喝的汤都是你煲的?” 听茶有些怯怯地应道:“是。” “手艺倒是不错。”姝嫔看着她赞了一句,“不如日后你就不要在小厨房干活了,就在这里面伺候吧。” 听茶大惊,刚要下跪求她收回成命时,琴玉乖觉,忙打趣道:“还不快给娘娘磕头谢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被琴玉这话一讲,听茶瞬间找回来了失去的理智,顺着这个台阶就给姝嫔磕了两个头:“奴婢谢娘娘。” 姝嫔这才满意,又靠在引枕上慵懒道:“你们且下去吧,本宫小憩一会儿。” ……… 绕过这内室摆的玉兰鹦鹉镏金立屏,佩玉面上和善地跟着听茶道了句喜,便匆匆走开了。 琴玉倒是留了下来,看着听茶恨铁不成钢地讲:“你呀 感情刚刚还是想推了这好差事吧。” 听茶在这三个人里面,也就跟琴玉稍微熟一点,听了她这话,委委屈屈地说:“本来就是啊,古人都说‘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干什么对娘娘有大好处的事情,平白无故受了提拔,我心里可不敢接。” 琴玉颇为无语,反手就戳了她的脑袋瓜子一下,道:“真真是个蠢丫头。罢了,你先回去吧。” “可是…” 琴玉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娘娘昨儿个还吩咐小厨房给熬一碗酽酽的骨头汤的。” “啊,可不是吗!”听了她拿手的活计,听茶瞬间就要跳起来一般。 琴玉忍笑,也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真的性子,只道:“那你还不回厨房盯着去。” 看着她几乎是蹦蹦跳跳跑远了,琴玉命着小丫头端过来一个绣墩,她自己收拾着针线篮子,绷起了绣绷开始守在外面做着针线活。 第5章 得荣升 自那日起,听茶便算是正式荣升。跟她一个房间里的几个小姐妹虽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好受,可是面上也都是笑眯眯地恭贺了她。 除了元宵。 只元宵抱着听茶的腰,脸埋在她肩窝里哭得一塌糊涂:“听茶姐姐…” 听茶感觉着身上夏季本就轻薄的衣服被她的泪水都浸湿了,一脸无奈而有些祈求地看着在一边或坐或站的几人,眼睛里是对她们见死不救的控诉,看着水盈盈的,也是要哭的节奏。 见状,瞿麦抿唇笑了笑,走过来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道:“小元宵,你就别哭了,你再哭你家听茶姐姐也要哭了。” “可是…”元宵的脑袋从听茶的肩上探出来,声音还犹有几丝哭噎,连话都讲不好了,“可是…” “可是个什么啊,你不就担心以后喝不到听茶的汤了吗?”三七恨恨地送了她一暴栗,含着笑说。 这话倒是不假,其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听茶也微微笑了,道:“我又不是不能进厨房,刚刚琴玉姐姐还说让我不能忘了煲汤的手艺呢。” 瞿麦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眼睛却有神起来的元宵,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感情就想着听茶那手好汤呢。” 一时或感伤,或嫉妒的心情都被冲散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又笑闹到一起。 ……… 俗话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如今正在六月中,哪一个大户人家不摆了冰盆上了冰碗,吃着冰镇的瓜果过着苦夏,只有住在京里天子井的崔家真真是满门冰寒,一身冷汗,都不用上了冰,就感到阵阵寒意。 崔家向来是簪缨世家,在先帝在时便是鲜花灼锦,钟鸣鼎食,这朝虽然当家的都不是得用的大官,可是也是出了不少三品官员的,崔家人向来腰杆子挺得都比别人家挺,哪曾像今日这般把脊梁弯成这般。 前院正堂。 多福小步地急急走了进去,看着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主位上,一脸闲适自然的季大人,撩起袍子便跪了下来:“启禀大人,东西还没搜到。” 把玩着手里锋锐匕首的季晟终于把眼光从那把皇帝新进才赏给他的据说能吹毛断发的匕首上移开,淡淡地落在多福身上,嗤笑道:“那就去后院查。”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被绑起来扔在一边的现在崔家的家主,昨日还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司通政使的崔茂,笑容温和:“对吧,崔大人。” 崔茂吓得瑟瑟发抖,可是还是稳住了自己,道:“季大人,你不能这样,后院乃是家眷所居,怎能让外男进?” “巧了,本督这次来,还偏偏不巧的就是没带那群带把子的侍卫。”季晟笑得更加温和,只是眼底幽光恍若流玉,“都是一群连后宫都进的去的人,想必这崔大人家的后院也是可以的。” 崔茂正欲辩驳,被季晟一个清清淡淡的眼神扫过来,瞬间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季晟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多福带着几个人,毫无顾忌地闯了进去。 他眼睛一闭,几滴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看着几个瑟瑟的家族小辈也是哇的哭了出来,季晟反倒挑眉一笑,声音低柔嘶哑:“崔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宦贼,当初就不该信了你与皇帝一党的花言巧语。”崔茂狠狠地瞪他,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的话中也没有什么顾忌了,“要是当初…”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就被季晟手疾眼快地给卸了,只瞪着季晟的眼神越发凶恶起来。 季晟反倒没什么感觉,端起一边新泡的六安瓜片,小小地抿了一口,姿态闲雅,话音却有些狠厉:“崔大人,你得清楚,当年是你哭着闹着要改投皇上门下的。”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脸色迅速黑了,直直地把一盖碗滚滚的茶水泼到了下手瘫成一团的崔大人身上:“如今哪有你在这儿唧唧歪歪的份?” 滚烫的茶水烫的崔茂眉毛眼睛挤成一团,连连喊痛不迭。 季晟见了他这见不得人的样子,心里冷笑,撩起袍子便起了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向着后院走去。 ……… 后院一片混乱,到处是尖锐的叫声,听得他耳膜炸裂般疼痛。 在这种疼痛里,他突然想到了一双清澈澄明不过的眸子,还有娇娇嫩嫩的柔软声音。 真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得亏还有这个牵挂,不然他就真成了皇帝手里那没有丝毫感情的杀人利器了。 季晟季督公难得的温情时刻,不到半刻就被打断了。 只见是一个打扮得齐齐整整的美人,梳着双丫髻,带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穿着一水儿绿衣裳,看着就清清爽爽的,只是现在突然就扑到了他面前,头磕着地面,响得多福听着就牙疼。 季晟微微转过一个方向,摆明了不受这个礼。 笑话,传出去就是他欺负人家小女孩子家家的,搞不好那个脑残皇帝就非要把这些人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里去。 崔四娘没想到被一个阉人拒绝的这么彻底,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季晟的眼神跟能吃了他一样:“季大人这是连一个弱女子的命都不敢救吗?” 季晟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懒懒地:“我又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家,救你干嘛?” 别讲崔家与他的家里有着血海深仇了,就算没有一点点关系,这个崔家女儿,他也是不愿意救一把的。 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他嫌崔家人骨子里都带着肮脏,血脉里传着的都是一堆乌漆嘛黑的玩意儿。 崔四娘的眼神跟能杀人一样难看,很不得是把他生吞活剥了。 季晟也不在意,倒是多福了解他家大人的性子,忙叫了旁边几个闲着的太监把她给拖了下去。 “那时崔家几姑娘来着?”片刻后,理完了衣袖的季晟突然冷不丁开口问。 多福真不愧是季大人的贴心好助手,当即便明了了,垂着手回道:“崔家四姑娘,闺名唤作鹂儿来着。” “什么鹂?” “黄鹂的鹂。据说四姑娘出生时哭得声音都好听得紧,就取了这名儿。” “呵。”季晟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浅笑,道,“后宫里正好还缺一个善歌的美人儿。” 多福瞬间了然,跟季晟拱了拱手,就忙忙追着那几个人而去。 季晟一个人又走了几步,到了花园假山的亭子上,俯瞰着这偌大的崔府,笑得嗜血而又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 到最后,东厂的人把崔家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才在崔家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娘子屋子里找到了让他们大动干戈的东西——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小匣子。 彼时季晟站在那间院子门口,等着他们在翻东西,被扔在外面的崔茂也被人给提溜着过来了,软成烂泥一样。 季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就继续看着院子廊下载的紫茉莉花,一边看,一边还顺手折了一朵闻了闻。 “这花是谁栽的?” 没想到季大人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无论是被吓得要死的崔家人,还是被多福召过来围着这小院的自己人,都是一脸懵逼的状态,包括号称季大人贴心小棉袄的多福。 好在这段静谧时间不久,进了屋子里翻东西的一个名唤小夹子的太监就打破了这种略显尴尬的境地。他捧着一个市面上几钱银子就可以买到的小匣子憨憨地看着季晟:“大人,可就是这东西?” 季晟接过手,左右端详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就是此物。” 只见崔茂并崔家几个族人已是吓得两股战战,又加上大概知道一点事情始末的崔夫人妯娌几个并她们的心腹,脸色也是难看起来了。 看着他们的表情,季晟还不清楚,本来就有的七分肯定,这下被拉到了十分。 “走吧。”东西到手,断没有再留了的道理,何况季晟对崔家嫌弃地紧,当即把匣子扔给了多福,便要抬腿向外走,想了想还是顿了片刻,道:“留几个人把崔家看起来,那些老弱妇孺别给她们跑了,至于男人嘛,带到东厂先关个几天吧。” 听了这吩咐,东厂里来的人纷纷上手就要绑了崔家男人走,而其他的女人家也是动也不敢动。 季晟嗤笑了一声,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第6章 再相遇 季督公一出门,向来方圆是没人敢触霉头的。自然,今儿个也是,至少他们一行人走的崇岁道上都是没人的,连一向热热闹闹的店家都关了门,生怕季督公心情一个不好,然后就割了他们的脑袋。 季晟今儿个心情倒是挺好的,坐在马车里摆弄着手里的匣子,倒是难得扯出来了一点浅浅淡淡的微笑。 倒是好笑,当年几大家族争来争去,最后一个个弄得家不家的东西,竟是被崔茂那厮藏在了他的不知道第几房小妾给他生的闺女屋里,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这么容易就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什么兴趣打开看一看,只是随手摆弄了一会儿就扔到马车一边设的暗格里,又从里面取了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在宫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知识的力量给了这个曾经幻想挥斥方遒,妄图肆意扬鞭征战沙场的男子重重一击。 …… 季晟在宫外的住宅也是御赐的,几乎跟皇宫毗邻,足以让人知道皇帝是怎么宠信这个宦臣。 多寿进来时,季晟正倚在榻上浅眠,夕阳的微光从槅窗里漏进来,洒落在他身上与脸上。像是镀了一层佛光般圣洁,清雅俊逸的面容褪去了沉静肃穆,也没有了被所有人惧怕的冰冷噬血,看起来却再宁静平和不过。 多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没想到到底还是惊醒了他。 “来了?”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鼻音,却意外低沉动听。 多寿哪怕也只是个宦官,也不禁替他们家大人惋惜。倘若大人没有去势入宫,现在也是个翩翩少年郎,鲜衣恕马,打马游街,最是风流倜傥不过的。哪像如今,一身煞气看着就不好接近,偶尔还总是做一些血洗诏狱的恐怖举动,白白替皇帝背了锅,自己不落得一身骂名。 见多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跟他回话的心思,季晟轻咳出声来:“这是傻了吧?” 被他这冷不隆冬的一句话打断畅想的多寿突然反应了过来,笑得讪讪的,摸着头便走到榻边脚踏下站着,垂着手躬身开始回话。 内容自然与今天遭了一回灾的崔家有关。 虽说这次去搜崔家是皇帝的临时起意,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疙瘩里摸出了前些年江北那边一个贫穷得咯啷响的县令上的奏折,说崔家鱼肉百姓,一县整整的良田都被他们家给占了,现在是民不聊生。 恰好,前些日子江北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的,皇帝正好心情不虞,这下是崔家自个儿往他的枪口上撞,皇帝可不是雷霆之怒吗。 季晟这就叫乘人之危,索性这东西是当年在几个世家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真说皇帝,他还真不知道。反正他也是这么多年顺藤摸瓜找到的一点点线索,只想着乘着皇帝的由头找一找看看,没想到还真是有大收获。 季晟眯着眼,懒懒地听了多寿汇报了崔家人在狱里待着,又听了把那些搜出来的地契交给皇帝时皇帝的表情描述,不由得笑了笑,看着却不觉得温润淡泊,倒有几丝冷冷清清的嘲讽。 ………… 没错,皇帝每次被他的大臣们气得要死时,自然就要转身去他的后宫投入美人的怀抱寻求安慰。 于是这天便是金乌离落山还有一个下午呢,他便一个人带着元公公的小徒弟唤多喜来着的,闯进了邀月阁。 彼时,姝嫔正在小憩,佩玉坐在床踏下做着针线活,琴玉索性跟着听茶进了小厨房,坐在一边的墩子上一边看着她煲汤,一边闲聊。 听到屋外淅淅索索的声音,她们也没有太在意,哪想到突然就是一片磕头的声音:“陛下金安。” 琴玉并上其他几个人都是大惊,慌慌忙忙钻了出来,当即便要行礼。 可不巧的便是皇帝现下正怒火上头呢,眼神冷冷地看着姝嫔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便斥道:“像你们这样不识体统,也能在爱嫔身边伺候?” 外面院子的喧闹声自然惊醒了姝嫔,她也没有管乱成一团的寝衣,手指随意把青丝挽起,便匆匆走了出来,扶着殿门盈盈地给皇帝行了一个礼。 美人午倦未解,自带慵懒风情,看着竟比平时还要多情婉转几分,看着皇帝一时间只想用下面的玩意儿思考了,哪还有时间顾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 只是姝嫔还算一个有点良心的主子,看着把皇帝围起来的一圈她自己宫里的宫人们,笑得柔和温雅:“皇上,何必跟这些宫人们多费口舌,依臣妾看,一个人罚上个一月月例就差不多了,您觉得呢?” 只恨不得用□□思考的皇帝自然没有二话,毕竟他现在正是精虫上脑,只想拉着姝嫔进了内殿,哪管这么多。 多喜看着皇帝这行径,一向面容讨喜的脸上都是一言难尽。 眼见着皇帝掺着姝嫔进了内室,远远见着依稀拉上了床阁上的帷幔,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时翻云且覆雨,被掀红浪阵阵。 外面呢,多喜恨恨地瞪了这一群摊成烂泥一样的奴才,只冷冷道:“还在这儿跪着干嘛,有事干事去啊,杵这里当棍子呢。” 一时间愣住懵住的人纷纷散去,只有伺候在姝嫔身边的佩玉,琴玉以及才当差了一个上午的听茶侯在了外间。 多喜跟两位玉姑娘还是相熟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听了佩玉凑过来的低声问话后,也压低声音,一脸不太舒服地回了:“咱家哪里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下午见了东厂的多寿大人就成了这般样子,刚刚那顿火,就是你们非往火炮筒上去撞。” 讲着讲着,他又皱眉:“多寿这厮就是喜欢抛烂摊子给我们这群御前伺候的人。” 琴玉并佩玉都抿唇笑了,见听茶一脸不知何事的懵懂样子,也好心地解释道:“多寿公公就是季督公手下堪得大用的一号人物,跟多喜公公是…” “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干嘛。”多喜挥挥手,一副晦若莫深的样子,又道,“这丫头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唤什么来着?” 听茶不明所以,还是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道:“奴婢唤听茶。” “哈哈,好名字。”听了这话,只见多喜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很是精彩,最后才恢复了正常,只是笑得也忒假了,还带着一种讲不出的渗人感,让听茶不明所以。 索性琴玉跟佩玉两个还在那里低声打趣多喜,说他是怕丢人才不愿意讲以前的事情,现在满宫的奴才哪个不知道以前多福多寿多喜多禄四位得力的公公的恩怨情仇,还并未注意到多喜脸上这番模样,多喜不由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腹诽道:幸好没有什么异样,不然不非得给季督公给扔到慎刑司去,如今自己师傅告了多日的假,可没有人庇护他。 帝王这一番胡闹闹完便是傍晚了,里间传来他嘶哑而又餍足的叫水的声音。 当即,一众人便指使着粗使丫鬟抬着水桶进了房间,见听茶呆呆傻傻地只站着,佩玉瞪她一眼:“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没得丢脸。” 听茶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她们进了内殿。 夕阳西下,正是天快黑了,房间里尚未掌灯,便只闻到里面靡离的味道。 听茶尚且对这些并不太懂,也隐隐约约知道点什么,而那两个大丫鬟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次,脸颊还是红得飞霞,忙过去伺候着她们家主子梳洗。 皇帝这边亦然,多喜也是凑了过去,给泡在热水里的皇帝捏着筋骨,只听得舒服的叹息声。 见两波人马,各有各的忙碌,听茶咬唇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去厨房让他们准备膳食。 直到吩咐了小厨房,听茶走出去到了院子里一片僻静的地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绯红才猛地冒了出来。 像这种事情,毕竟她也只才是一个还没及笄的少女,她要是正正常常地才奇怪。 只是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又飘远了,后宫里也有不少对对食,太监和宫女们又是怎么相处的呢? ………… 第7章 含羞跑 这日,又是遇见季督公的一天。 其实在邀月阁里面伺候也没那么容易见到这忙得不可开交的督公,听茶以前想的要经常见到他也只是自己的妄想,于是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天她也放松下来了,哪曾想今日竟会突然又撞到他呢。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撞。 她提着小碎步拎着裙摆在一地泥泞里面走着,手里还护着姝嫔娘娘心心念念的洛神花,倒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裳都被打湿了。 夏季的雨下的本来就猝不及防,哪里知道就这一瞬间的功夫雨竟倾盆而下,地也湿了,花也残了呢。自己还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落入季晟眼里的便就是这小丫头这么狼狈的一幕。他跟着皇上而来,一路上也有人帮他撑着伞,虽然衣服也湿了一点,但也不算太过狼藉。 只是,他想了想,从多寿手里接过浅青色的绸面伞,撑开,大步走到听茶面前。 听茶只觉得像是雨突然停了,呆呆愣愣的一抬头,便看到一把伞遮住了自己,再将视线移了移,便看到季晟那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 嗯,好像近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嘛。 不对,她慌乱地把这不知飘到哪个角落里的思绪拨了回来,便要放下手里捧着的一大束花给季晟行礼。 “罢了,不用了。”季晟挥挥手拦住了她的动作,便示意刚刚赶到邀月阁门边的多福接过她手里的花,他也顺手将多福手里的包袱拿了起来,口气温和有礼:“听茶姑娘,可否借间屋子予我换一身衣裳。” 听茶愣,这还是前不久那个一身冷酷骇人气息的东厂督公季晟吗?只是她也没法子不答应,毕竟不说当天那档子事是他救了她,就说今日人家都纡尊降贵给她撑伞了,摆明了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她便福了福身,道:“大人请随奴婢过来。” 季晟低低一笑,心里暗诽道:怕是你要随着我走吧。面上倒是滴水不漏,跟着听茶的步伐提脚便走,也没有让她接过伞,也没有让她拿起他手里的包袱。 大伞很大,撑住的是一方小天地。 多福缩到屋檐下,把被自家大人塞过来的花束递给了候着的小宫女,便凑过去与多寿窃窃私语道:“这大人对那个小丫头还真好。” 多寿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声音淡淡地:“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多福一脸不爽,当即便怼道:“是,你知道的比我多,你了不起。……不对啊,大人与那丫头是…”见多寿颔首,他一个向来机灵的人也是愣了愣,“我还以为是大人喜欢上那姑娘了呢。” 这次,多寿倒是真笑了,看着多福,又悠悠说道:“由恩故生爱呀。” …………… 听茶把季晟带到的是后间的一处耳房里。季晟四处看了看,便对听茶说:“你且回去换件衣服吧。” 做了一路思想准备要给他宽衣解带的听茶这下是真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季晟看着她,忍不住又是低低一笑。 美人如花隔云端,这一笑便是天上仙君也抵不过的风华绝代,听茶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绝对是看醉了。还有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的几丝低哑阴柔却是恰到好处,好听到让人不由自禁想跪下。 当即,听茶是捂着耳朵,丢下提在手里的季晟的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溜了,甚至连礼都是行得匆匆忙忙的,一点也不见在姝嫔身边服侍了多日练出来的沉稳。 再看已经呆愣住的季督公。 季晟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丫头听了他的笑声后,跟避之不及一样跑了出去,小腿撒欢一样,窜得比兔子还快。当下,他的脸色就变得颇耐人寻味了,心里也想着更多了,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嫌弃他笑得难听,还是觉得跟在他身边离他这么近丢人呢。 威武霸气的季督公竟然一边换着干净衣服,一边心里想着这让人脑壳疼的问题,直到他把衣裳都换好了,他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明明自己刚刚最初的意思是把她拐进来,让她替自己宽衣的,怎么事态竟然发展成这样了呢? ………………… 慌里慌张跑回去的听茶脑壳也挺疼的,而且耳朵还烫得疼,不用看镜子,她就知道自己耳朵有多红。 她坐了下来,也不急着换一身干净衣服,就端起桌子上的冷水咕噜咕噜饮了一大口,这下扑腾扑腾像小鹿乱撞的心才沉静下来。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季督公声音那么好听,简直是诱人犯罪,配上那一张简直是玉皇大帝偏心才给的天赐容颜,实在是…待在宫里可惜了。 想到这儿,听茶刚刚的莫名的心潮澎湃也彻底熄了下去,倒是不禁为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叹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命吗? 她竟没有发现自己对于口口相传中的那个恶魔般的季督公的惧意已经消了大半,现在更多的却是一种同情怜悯与叹息。 带她收拾妥当再出去后,季督公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样子,只是多福多寿两个公公看起来像是憋着笑的,她不明所以,敛衽一礼,就一侧身躲到了琴玉身后。 多福多寿笑得更欢了,要不是旁边还站着一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他们自己家大人,恐怕就不是憋笑了而是放肆大笑了。 没办法,跟在季晟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吃瘪的样子,怎么能不笑呢?他们还准备跟多喜多禄分享一下呢。 ……………… 自那日突如其来的雨日之后,不知为何,听茶就感觉姝嫔娘娘更重用自己了,平日交由她的一些杂事也没有再让她插手的意思,连厨房也不太让她去了,除了每日送到御书房里的汤汤水水按例是由她来处理以外,她只觉得自己闲得很。 原因其实简单得很。 那一日后,琴玉她们几个避开听茶,跟着姝嫔好好地讲了这回事。 姝嫔是谁,江南一带杨楚世家魏氏出身,自己在宫里也是混得风生水起,能够抓住那个一贯风流的皇帝的心与身这么久,还一直荣宠不歇的奇女子。 对于听茶这种一看就得了季督公心的,她不只有捧着的份,以后她要是想在宫里伺候还是要仰仗季督公的,当然,这也是她手里的一把利刃,就跟现在小厨房里那个呆不隆冬的元宵一样。 ………… “听茶,没想到你这手泡茶的手艺也是极好的。”素手执起玉色薄胎瓷茶碗,盛得是莹莹如翠玉般的茶汁,看着就颇赏心悦目,让姝嫔也不由得赞了句。 当下恰是初秋,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好,姝嫔闲来无事便要去赏花,也不知道是赏景还是去遇人。 听茶虽然平时只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是最近皇宫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有不从她耳朵里面过的。 最近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推了一手,恰恰皇上去园子里逛了一逛,就遇到一个歌喉婉转的美人,那把嗓子简直让他惊为天人,后面也不用多想,便是顺理成章了。 皇帝有了新宠,自然就怠慢了旧欢。那个唤作崔鹂的娘子被皇帝封了个美人,住在陵容殿里,是夜夜笙歌,打得可不就是这姝嫔娘娘的脸吗? 看着宫里那群吃不着葡萄还要来酸她的妃嫔们,姝嫔心里不可能是不气的,只是她尚且还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不会那么冒失。 再说,真到自己无宠的时候,不是还有两道杀手锏吗? 今儿个她出来,也真的只是赏花而已,倒没有听茶想得那么复杂,只是硬是有人往她面前撞,这就不怪她了。 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走来,步伐轻点,轻盈如烟,真可谓是步步生莲花。 听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抢了姝嫔一半宠爱的鹂美人,看着她的眼神里也满是好奇。 巴掌大的一张脸,是再标准不过的瓜子脸,眉不点而黛,眼睛也是看似多情的一双含水眸,蕴着一腔情思,莫说再看那五官了,就这一双眼睛就足够摄人心魄了,也不怪皇上最近宠她宠得紧。 只听姝嫔淡淡地哼了一声,半理不理地让她起了身。 “早就听闻姝嫔姐姐容貌过人,今日一看真是倾国倾城呢。”崔鹂浅笑着在石头墩子上坐了下来,声音和缓柔和,听着就很舒服。 只是姝嫔也是皇帝的心上宠着的,不免也就娇纵了几分,又因为这几日其他妃嫔的冷言酸语有些不舒服,自然待崔鹂也就不爽了。 听着姝嫔冷嘲热讽的语气,崔鹂心里倒是好一阵冷笑。 那日家里被抄,皇帝也是从重发落了崔家,虽然没有死罪,但也是三代以内不得入仕为官,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恩人施以援手,竟把自己偷梁换柱送进宫来。这可真是大好机会,自己也凭着这一把嗓子成功爬上了龙床,只待自己有了机会,非得把那个阉人给杀了,以报当日之仇。 她好好的崔家,簪缨世族,书香门第,若不是这无礼的阉人跑过来横行霸道一番,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两人打了好一会儿机锋,火/药味在空气里盘旋,吓得二人身边的宫女们都不太敢再说话,生怕她们一恼就拿着自己做了筏子。 最终还是以鹂美人身边的宫人跑过来禀告多禄公公去了她那里才告终,鹂美人很是趾高气昂地走了,气得姝嫔一怒之下,把亭中榻上的一套茶具全都泼到了地上,手里紧紧捏着衣袖,连连骂道,“贱人,贱人!” ………………… 陵容殿。 崔鹂的品阶还不够,也只是住在偏殿。待她从姝嫔那里脱身以后再回去,皇上身边的多禄已经待在殿门口等着了。 崔鹂身边的小丫鬟青舟忙对多禄福了个身,多禄也是和气地笑了,倒是崔鹂一脸不屑都写在面上。 多禄自然看到了她这般神情,脸上还是带着笑,声音也还是阿谀的:“小主,晚间陛下要来,还请您准备着。” “知道了。”崔鹂脸上一半是对这个消息的愉悦,一般是跟一个宦官讲话的不耐,只示意青舟塞了一个荷包给了多禄,自己就先行一步进了殿里。 多禄偏过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闪过的是不明深意的幽暗,像是深渊之水,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嘻嘻地神色,接过青舟手里的荷包,便提脚要走。 青舟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走上前,拽住了多禄的衣摆,声音怯怯地道:“多禄公公,我知道我们家小主这脾气不好,您多担待一点。” 说着,便又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副护膝塞给了多禄,“还请公公笑纳。” 这倒是奇了,一个鼻孔要朝天的后宫小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却这么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多禄也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笑,接过那护膝便大步走了。 青舟站在殿门口,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求自己这份心意能够让主子遭罪的时候自己不受牵连,不然这群最是睚眦必报的公公们怕是… 她自己有时候也想,自己怎地分到了这个蠢得不似凡人的鹂美人身边,后宫基本的生存常识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明日便是成了娘娘,真是一言难尽啊。 第8章 见故人 一缕白烟,从纯金魑龙镂空香炉里幽幽飘了出来,在宁钰宫空旷而冷清的侧殿里飘散开来。 靠窗的美人榻前,一个穿着浅粉色宫装的少女,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露出一截白皙如玉般的脖颈,手指也是纤长如新竹,规规矩矩地捏着皇后的腿。 美人榻上,皇后懒懒地倚着杏色绣牡丹纹靠枕,穿着一件家常衣裳,可是浑身的贵气却是丝毫没有收敛,浅淡的神情,却蕴着淡淡的风暴。 她手里捏着皇帝刚刚送过来的黄色绢布,用力到白皙手背上青筋绽起,指节间也是白得吓人。 “好一个鹂婕妤。”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带着倦意,也说不出来是对于皇帝的失望,还是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冲出来的鹂美人的不满,听着却是十足的疲惫。 跪在下首的那个少女依旧是垂着头,乖巧不过的样子,任由皇后移过来的视线扫视着。 良久以后,皇后长长叹息了一声,对着一直站在她身后跟个木桩一样的青蕙道:“本宫倦了,今晚皇帝要来,便引了他到偏殿去吧。” 只见下面的那个少女愣住了,抬起头,看着皇后的姿态都是我见犹怜,俏丽的一张脸更是漫上淡淡红潮,像极了御花园里夏日满池芙蕖,却只让皇后一脸不虞,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娘娘,不是说…”青蕙对于皇后突然的这个决定只觉得不太理解,见妙窈走了,忙问道。 “你且看看皇帝给本宫送来的圣旨吧。”皇后直起身,从美人榻上走了下来,把手里揪成一团的明黄布绸塞到青蕙手里,本来端庄大气的眉眼里满是戾气,“他现在是丝毫不把本宫这个发妻放在眼里,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杜家站在他身后,他一个宫女生的儿子能爬上这高位?” 青蕙听着自己主子这语气越发不对劲,忙打开那圣旨瞅了一眼,只见是皇帝龙飞凤舞的字迹,写得却是大封后宫的旨意,再细细看过去,饶是青蕙也不由得大怒,一向平稳淡然的声音都变了:“皇上这意思是…” “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兔死狗烹呗,”杜皇后有些倦怠地回她,“反正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青蕙想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噤了声。 “对了,改日你去东六宫一趟,把那个孩子带过来让我看一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后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看起来却像是想通了,温和地说。 纵使青蕙心里已是惊涛骇浪,面上却是淡淡的没有波澜,就这么应了下来。 ……………… 且说听茶这边。 算算跟在姝嫔身后,也是有不少时日了。看着天气就渐渐就冷了下来,那时还是夏天酷暑呢,现在再过一月不到便要过冬至了,冬至过后,离年节就不远了。 最重要的是,到了这个时间,便是宫人们要做统一的宫装了。像她们这样的宫女,都是清一色的石青色对襟小袄,配月白色裙子,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还干净利落,况且还保暖。 上午刚过了寅时,便有尚宫局的嬷嬷们带着宫女上门来量尺寸,看宫门的小太监跑进来禀告的时候,正好她与佩玉在内殿伺候着,当即姝嫔便是似笑非笑:“你们且出去吧,别碍了你们打扮。” 听茶闻言,与佩玉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心里腹诽着:又来了,可是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声色,依旧侯在姝嫔身边,该干什么依旧忙着什么。 像平日,这样也就把这个炸毛的娘娘给安抚下去了,哪知道这次却是起了反效果。 姝嫔见她们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本来只三分的火气也是噌噌噌涨到了九分:“本宫要你们出去,你们杵着这儿干什么?是本宫差使不动你们了,还是你们胆子肥了!” 听了这话,她们两个能怎么办呢?相对苦笑,忙福了身便退下了。掩上殿门,到底两个还都是一幅愁容。 本来听茶刚到姝嫔身边时,姝嫔还是那个在后宫里大杀四方,艳丽绝伦,被其他女子都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失了宠的后宫闲人罢了。 当时她风头正盛时哪会想到竟不被一个不出名的也不知道到底家世多么破落的小宫女截了胡,她那把水灵灵的小嗓子竟是带了钩一样,把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皇帝陛下给勾住了这么多个月。 一开始她还不把这个皇帝一时兴起幸了的只封了一个小小美人的女子放在眼里,只觉得会跌了自己的面子,哪里知道这么一个她都不屑的鹂美人竟有如神助,从美人爬到贵人,从贵人爬到了婕好,眼见着就这几个月她竟要与她这个货真价实的魏家嫡女并驾齐驱了。所以她怎么会不气? 听茶与佩玉她们几个最近也是受够了这个娘娘的气,到底是娇纵着长大的,更是听说当年魏府准备送上京的不是这位嫡小姐,而是那个前几年在江南带风光无二的魏府嫡长女,也难怪心性到底不是按后宫妃嫔的气度培养出来的,少了几分沉稳淡定,也难怪现在这般阴阳怪气的样子。 听茶与闹玉也迅速在姝嫔毫无间隙的刁难下,成就了一番革命情谊。想来也好笑,本来听茶不在厨房里待着的时候怕佩玉是远甚于琴玉的,可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里,她却跟看着刀子嘴,实际豆腐心的佩玉处得更好些。 嗯,可能跟她们二人被姝嫔骂得次数更多,而琴主更会把炸毛的姝嫔主子给哄好有关吧。 这天也是琴玉告假,她们俩个直面姝嫔娘娘怒火的一天。本来按以往的惯例,姝嫔这通火一般都是得到下午才发出来,哪知道今日这日升时分的小事就让她大动肝火呢。 连带着听茶与佩玉到底后来的心情也不太好,就算要换新衣服了,面上表情都是淡淡的,全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喜形于色,看得连元宵这个傻丫头都知道有些不对了,忙拉着听茶走到了屋里里面,嘟着一张越长越圆的脸蛋,好奇地问:“听茶姐姐,你又怎么了?” “还用解释吗?”佩玉从旁边插过来,声音不咸不淡,倒是看着元宵还是露了一个笑:“小丫头,这些你就不要管了。” 佩玉跟听茶好的这段日子,元宵见她见多了,自然也就没那么怕她了,此时也是笑嘻嘻地,鬼灵精的眼神在佩玉和听茶身上滚了一圈,到底还是没有言语。 ………… “咦,听茶?”忽然那被一堆宫女围成的人群里传来一句问话,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落入听茶耳里时还是清晰可闻的。 顺着那道声音看过去,果不其然是一个熟人。竟是她当年被分到东六宫伺候时的流思斋的掌事姑姑素裁,她怎么今日会混在尚宫局里过来? 似乎看出了听茶的疑问,素裁突然笑了笑,便把手里端着的茶盅放到了小几上,跟听茶挥了挥手唤了她出来。 “素裁姑姑,你怎么到了尚宫局干活了?也不同我讲一声。”一出门,听茶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素裁笑了笑,本来就三十多岁的老人了,笑起来还是一样的温柔和蔼,虽然眼里多了几分沧桑,但是听茶能感觉她现在的精神头绝对比当时要好很多。 “傻姑娘,你要我怎么告诉你,你当年被调出去的时候走得匆匆忙忙的,又不跟我讲一声,这后宫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素裁嗔怪地说,声音和气婉转,像是江南水乡里蒙蒙的雾气一般。 讲着姝嫔是江南世家出身,可是她自小学的却不是吴侬软语,而是正正经经的北方官话,嗓音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柔和,反而像是在北地长大的,不像素裁,从南方走到京城,这么多年了,声音里犹镌刻着南地水雾。 听茶笑了笑,忙又斟了一壶茶,双手捧着递到素裁面前,看着恭恭敬敬,实际心里也是再尊敬不过:“姑姑,您请喝茶。” 素裁也是指了指她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别以为这杯茶就能让我原谅你,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要你给我递个信儿,我是左盼着右盼着,就是没你一点消息。你是要急死我啊。” 听茶就只是站在她下首,任由她骂着,也不敢还一张口。到最后,她歇下来了,听茶才敢弱弱地拧着自己的衣袖回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东六宫那种地儿消息怎么传得进去,再说当时我又是被黄公公给揪到又扔回御膳房了,在他手下我实在不敢…” “那你后来到了邀月阁还不敢啊,瞅瞅你现在都是大宫女了,拿着的份例可比那厮多多了,你还怕他。”素裁看着她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就差没戳着她脑门子了。 一个温温柔柔的浅浅淡淡的美人,就这么突然暴起,若非不是真把她放在心上疼,又怎么会这样。 听茶只笑着听素裁的责骂,听到最后竟然还笑了。看着准备继续骂下去的素裁也是无奈地收回了手,摸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这小傻瓜傻得可怜,她怎么舍得继续骂下去。 后来便是她絮絮叨叨地问后来她被调开东六宫发生了什么,听茶干脆就搬了一个小绣墩坐在她脚下,带着讨好的笑,把这些年的事情都一一跟她讲了。 素裁细细地听着,直到最后走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可是还是想了想说:“听茶儿,你要是有空,回东六宫走一趟。” 还带着笑听着素裁讲话的听茶脸色却是瞬间变得煞白,可是在素裁凝视的眼神下,她竟说不出一个不字,踌躇了许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9章 哀王孙 荒冷孤寂,茕茕孑立许多年的老旧宫殿上还爬着数不清的蜘蛛网,像是碎在空气里的虚无幻境,一呼一吸间都带着像是从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中蔓延出来的绝望与窒息。 墙角爬满了的是顽强的野草,可惜在别处旺盛嚣张的它们在这个地方生机也倦怠了,一株株软趴趴的蔫吧着,无精打采的,也像极了蜷缩在这宫里的人。 听茶一手拎着衣裙下摆,一只手拨开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的苍耳,在被杂草掩埋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道里面穿行。 这个地方,比她当年过来的时候还要破败。 很久以前听素裁姑姑闲谈时说,当年先帝爷还在位时,怕是连如今的宁钰宫都比不过这东六宫的喧闹与尊贵。 当年这儿是先帝最宠的娴夫人住的地方,那个女子汇聚了先帝一生的爱慕,他恨不得金屋藏之,最后连她香消玉殒后,她唯一的孩子哪怕还在襁褓之中也是被立为太子。可惜最终天不遂人愿,现在这一片荒凉里,住着的却是一个与这些恩怨无关却被幽禁起来的孩子。 年久未修的宫阁里,到处是灰尘的气息。听茶站了很久,也没听到人声,想来也是那些被打发过来的宫女与太监见这里荒凉,人也惫懒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走了进去,就被那呛人的气息给轰了出来。像是数年没有整理过,带着让人感觉烦闷的陈年灰尘,还有一种腐烂的窒息的气息。虽然她一贯脾气好,现下也是怒上心头了。 直到从袖里拿出手绢捂着口鼻,她才敢闯进去。 ………… 就像是闯进一道时空之门一样。 走着走着,听茶的记忆就回到了五年前。 很多年前,她只是一个刚刚入宫的懵懂女孩的时候,也曾这么闯进来,只是当年的灰尘味道还是淡的,可能是因为素裁姑姑还在的缘故吧。 那时候,殿里的那个被幽禁的人也真真只是一个幼孩而已。他比她还要小得多,瘦弱的身躯没有带一点点肉,像纸片一般干瘪单薄,只软软地趴在已经断了一角的榻上,精致的眉眼还未长开,便已经见到日后的风华绝代,只是太过虚弱了,连喘着气都是声音粗哑带着那种年久未言语的撕扯之感。 听茶当时虽然对于以往的记忆一无所知,就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间跟着人便进了宫里,成了一个生活在宫中底层的小宫女,可是她还是本能地排斥这种卑微的生活,就像从骨子里带来的回忆一样,她应该是被奴仆丫鬟们围绕着的而不是去伺候人的。可是,当她看见这个名义上是主子,可是过得连她都不如的小孩子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好了。 虽然当时被分到御膳房里,可是她跟着的房嬷嬷是个古怪而不失温暖的老人,有些小别扭,有些古板,但是对她总是很关怀,还有住在一起的小姐妹们,性格都是开朗的,会关怀她,撇开那一点点刻在骨子里的小情绪,比起这位规规矩矩的住在宫殿里的王子皇孙,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尽管当年她还不大,但也明白这个瘦弱的跟猫一样的孩子绝对是发烧了,而且还烧得很严重。见四周无人,她难得恻隐心犯了,竟然一味图胆子大就有些肆无忌惮地把他抱到了床榻上,四处漏风,荒芜一片的宫殿竟然连被子都是薄薄一层絮,竟然连她们宫女春天的薄被厚度都没有,这哪是一个规规矩矩住宫里的主子啊? 想着住在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妃嫔们,奴仆环绕,连筷子勺子最稀松平常的都是银制的,那么奢靡的生活,再看看他,一时间听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疼。 当即,她就跑到了自己屋里,把自己的厚被子抱了出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又忙前忙后收拾了一大通,这才停了下来。 本来觉得这样就算好人做到底了,她哪里知道这个小孩子那么难缠。明明自己没闯进去之前还是软软地瘫在那里动都不动,放到床上,用厚厚实实的被子捂住之后,反而又哭又闹,眼睛闭得紧紧的,喊起来的声音却丝毫不小,一边喊着爹娘,一边哭得一塌糊涂,把听茶当即就吓傻了。 “小殿下?” 这时,素裁跟一束光一样,照进了这间破落的宫殿,声音还是如现在一般的温柔,几个字像是在嘴里滚过一圈再出口一样,带着独特的韵味,虽然穿的衣服都已经洗得泛白,还带着零零落落的补丁,可是她仿佛自带满身荣光,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就这么闯进了听茶的记忆里。 像是才看到听茶一样,她在那张缺了一角的软榻前站定,声音难得带了几丝厉色地问:“你是?” 当时听茶只呆呆地看着她,都说宫里的宫人里面云尚宫气势最盛,可是侥幸看过云尚宫几次的听茶却觉得她尚不及面前女子的十之二三,甚至于,连她那仅剩的二三分都是东施效颦来的。 见听茶答也不答,她的神色更加肃冷了,像是夹带着京中腊月的寒霜一般望而生畏。 听茶一个刚刚换牙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种眼神的凌虐呢,当即就吓得面色发白。过了好半晌,她才对快步走到榻前拥着那个小孩子的姑姑嗫嚅道:“我…我是御膳房的宫女听茶。” 好在看见那床新被子以后,素裁总算也猜到了点事情原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像是退尽了寒霜,柔和的声音传到听茶耳里:“多谢了。” “没事没事。”听茶忙回道。只听素裁叹了口气,便继续道:“你且抱着这被子走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可是…”听茶不明所以,眼神盯着那一团小人儿,有些怯怯地说。 “没事,我在呢。”素裁苦笑,只可惜当时的听茶还不懂她笑里的古怪,直到后来她匆匆赶回去却还是被御膳房的一个老资历的嬷嬷逮到,被总管罚去东六宫伺候后与这二人朝夕相对间,她才明白这种悲哀。 …………………………………… “听茶姐姐?” 破败的帘子后,一个小小的少年端坐在缺了棱角的书桌前,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蘸满墨水的毛笔,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一抬头,惊异地唤道。 听茶笑了笑,下蹲行了个福礼,声音里带着几分亲昵,声音依旧柔柔地道:“见过小殿下。” “你怎么来了?”晋绱的眉眼里都带着笑意,像极了一个懵懂少年,连话里都带着雀跃。 听茶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只恭恭敬敬道:“前几日见到素裁姑姑了,她说让我来一趟。” 晋绱眉头微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嘴唇抿动,到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 两个人竟相对无言,一个无话可说,一个不知从何开口,让闯进来的季晟只觉得这间屋子里待着两个木头人。 静谧到连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的内室,让他进来时的步伐声都清晰地钻进听茶的耳朵里,他一步步就这么缓缓而来,迎着漏进来的阳光,竟有几分圣洁如神诋一般的美。 听茶听到这脚步声,只觉得一阵庆幸,忙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也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晋绱黢黑的眼眸里闪过的是幽暗深邃让人看不懂的流光,竟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七岁稚童。 季晟在晋绱面前站定,他并没有看位置正好躲在帘子的听茶,只是定定地盯着这个可以说身世曲折得很的王子皇孙,不发一言。 “督公这是干嘛呢?”晋绱毫不畏惧地迎上季晟的眼神,噙着一抹温和而疏离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 季晟看着他,却还是不发一言。 他没有想到这个自幼被皇帝幽禁在深宫的幼王最终还是长成了皇帝所没有想到的样子。 他眉目精致如一卷水墨青花,浓淡和宜,像极了当年倾尽风华的娴夫人。在这个被封闭的流思阁里,不问世事,却没有一点点不熟人情世故,看他的眼便知道他难得通透。 最终,季晟还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不说当年娴夫人与他结交的一桩善缘,就想想皇帝这些日子看着他愈发肆无忌惮的眼神,他也要扶他一把。 毕竟皇帝登基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王爷活下来了。 他也没想到本来以为一个尚有几分贤明的皇子最后做到了皇帝以后竟然变了那么多。 算了,就当自己在这宫里手握重权,难得弄政吧。 “见过督公。”听茶见这两个人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对视,这才从帘子后饶了出来,跟季晟行了一礼。 季晟的眼神落到听茶身上,定了片刻后待眸眼里几丝疑惑散去以后,他才淡淡点了点头:“起来吧。” 晋绱的眼神落在季晟与听茶之间,锋利如刃的眉眼难得眯了起来,含着几分让人不懂的耐人寻味,看起来更不像是七岁的孩子,倒像是经历过千帆风雨的老者。 第10章 雀登枝 晋绱的眼眸里闪过的流光到底还是没有被季晟看到。 他微微偏过身子,躲开顺着听茶走路时掀起阵阵微风里夹杂的灰尘,长长的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在眼睑上顿了顿,又猛地打开,一双眼带着骇人的厉色,定定地看着一脸闲适的季晟,道:“督公还是与我商议上次所说吗?” 哪怕季晟明白人啊,久处这种环境,就是再单纯的一张白纸,都会被生活逼迫成墨染,只是他到底还是没有想到这个才七岁的孩子竟会有这么狠厉的眼神,像是一头蛰伏的狼一般。 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当时季家多么煊赫显贵,自己也只会调皮捣蛋,不知世事,若不是后来这些家变的发生,自己也不会在刀上行走,练得满心阴谋诡计,阴险狠辣。 “是。”季晟回神,颔首道,也不避讳听茶还在这里,便道:“殿下觉得如何?” “听茶姐姐,你先回去吧。”晋绱放下手里还一直握着的毛笔,踌躇了再三还是转过头对听茶说道。 毕竟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明白为好。 听茶本来就只是默默地想当一根木头桩子,本来就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最好退下去,苦于这两尊大佛一句话都没说才不敢动,听了晋绱这句话,她忙不迭地便要离开。 季晟见她恨不得跑起来的步伐,心里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涌起了一点点诡异的感觉,连话都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你在门口先等本督公一会儿。” 听茶闭着眼便要离开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好像连抬脚间都带着几分不情愿,慢吞吞地移着脚步走了出去。 …………… 晋绱看着听茶的脚步一步步离开,这才转过身对着季晟道:“督公与听茶姐姐有何事可说?” 季晟如泼墨画卷一般的舒朗眉眼皱了起来,又眨眼间抚平了回去:“殿下与其问这个,不如与我谈一谈前几日我所说的话。” 晋绱端坐在已经残损的书案前,筋骨挺拔,浑身贵气,看着季晟的眼神里也带着淡淡的审视,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漫无边际的虚空。 ………… 当年也是这样,他就这么闯了进来,也是这句话,也是为了谋得自己的信任而出手将素裁调到了尚宫局,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神奇地回来了。 晋绱微眯着眼,想着自己上一世经历的种种,对于这个在世人眼里风评极差的季晟季督公,他到底还是感激的,再细细想想自己前生一路夺位的惨痛,他不由得挑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本殿便与督公做这笔生意吧。” 季晟在还没有与晋绱见面之前,他觉得这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再机灵也不会心思如此深沉;与他讲了几句话之后,他就彻底改观了,虽然不明白他这性子是如何修炼来的,只是…他到底还是没想到这件事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与晋绱聊了几句后,他便告辞离开了。 晋绱愣了愣,突然想到被他扣在门外面的听茶,竟有了几分阴鸷,清润如翩翩君子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狠厉。 他从来向往光明,而听茶是他此生唯一的光。 ……………… 且说这边迈着悠闲步子在听茶面前缓缓站定的季晟,他端详了听茶很久,直到听茶都觉得有些渗人,他才开口道:“你在这里伺候过?” “回督公的话,”听茶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温顺地回答道,“奴婢在流思阁待过三年。” “这么说你在小殿下四岁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季晟心里算了算,想着她是今年年初姝嫔刚刚得宠时被挑进邀月阁来的,便开口,“后来是为什么走的?” 听茶咬了咬唇,面上满是纠结,一张圆润的寻常都是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容此时满是煞白,季晟觉得他只能看到两个字,叫“抗拒”。 他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这个问题,眼底有些心虚地看着前面,道:“走吧,同你去邀月阁。” “公公怎么要去?” “皇上今天銮驾去了邀月阁,你竟然不知道?”季晟眉头皱起,看着听茶问。 听茶一阵心虚,她总不能说自己为了这一趟回来特意告假一个下午那么久只为了平复心境吧,她躲在屋里那么久,这些事情自然不知道。 最终,她还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发一言。 季晟叹了口气,实在是有些纳闷,当年那个活泼的小女孩是怎么在宫里被嗟磨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罢了,那段故事他也不愿再想了,反正现下自己找到了他,护着一二便是。他幽幽的目光从听茶发间的银簪上扫过,又想到了那日下雨的光景,本来是想和她聊几句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的,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跑的比兔子还要快,白白让多寿几个小兔崽子笑了半晌。 想着就颇为郁闷。 但他的步子却还是放慢了一点,等着身后的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穿过重重宫阁,御花园里花开如锦,这才到了被合欢花包围着的邀月阁。 还离得颇远,听茶就感觉到了不太对劲,一向还算闲适的宫阁现下气氛紧绷,像是不知道给谁放了一串引燃的爆竹,随时就会爆发一样。 三七与瞿麦两个站在门边,低着头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印实了听茶的猜想。 “怎么了?”听茶快步越过被一个小太监拦住的季晟,走到瞿麦面前,有些纳闷地问。 “皇上把琴玉姐姐带走了。”三七微微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惊疑,声音也颇为不稳地说。 听茶这下也是被吓到了:“琴玉姐姐是犯了什么事?” “说你傻你还真傻,”瞿麦瞪了听茶一眼,“陛下要了琴玉姐姐。” 听茶脸一红,没想到竟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瞿麦伸手把三七和听茶拉到了墙角,借着那一丛栀子花的掩盖,这才开口道: “事情是这样的…” 皇上今天中午在鹂婕妤那里用膳,不知为何大动了一番肝火,回他的清心殿待了一会儿后突然想到了后宫里还有一个被他冷落了许久的姝嫔,便带着人来了。 又正是下午最热的一会儿,姝嫔在内殿午睡,琴玉和佩玉在一侧伺候。皇上来的时候,又是没有惊动人的,只有琴玉听到了动静,夏季嘛,穿得都是单薄的夏衣轻纱,热得衣裳都是半解的,皇上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美人行礼时的风光,便一时兴起抱着琴玉便在侧殿要了她,后来甚至明目张胆地跟姝嫔讨了她回去。 现在便是琴玉同皇上銮驾走了,姝嫔正在发火呢。 ……… 迎上来的小太监也是跟季晟讲了这些,只是还要更详细一点,大概是跟着皇帝过来的元杨的意思。 季晟听完,点了点头便让这个元杨特意留在这里候着的小太监回清心殿,自己也是微微蹙了蹙眉,对于皇上现在的这些行为也是颇为无语。 ……………… 清心殿。 满目的明黄,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充迷着淡淡的龙涎香味,天家尊贵大抵如此了。 新得了一个在榻上这么合他心意的美人,皇上的心里都是畅快的,下了龙舆便将这个初初承宠一脸媚色的美人拦腰抱起,便大步向内室走。 琴玉的衣裳都是被皇帝扯得一塌糊涂的,现在也只是能蔽体而已,索性皇帝一路没让她走,现在也是抱在怀里,她才不至于丢脸。 她长得本就精致好看,现在眉眼间带着媚意,眼角满是淡淡泪痕晕出来的粉红色,面上也是微微泛着潮红,让皇帝再一看她便更想一亲芳泽了。 被掀红浪到天明。 …………………… 餍足的皇帝没有看见琴玉眼角落下的一滴滴泪水,以及眼眸深处从未被人发现过的狠厉与绝望。 哪怕是与琴玉相处了那么久的佩玉也不知道,这个小姐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安分守己,这次的事情到底还是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直到现在还在劝姝嫔:“娘娘,这一定不是琴玉的错啊。她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耿耿,好一个衷心啊!”姝嫔冷笑,眼角也是泛着红的,赤- 裸 -裸地宣告着她哭了一个下午的事实。 她究竟还是没有像她那个惨死的长姐荣恪王妃一样是魏氏的骄傲,心性坚韧,拥有符合一切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的品格,也耐不住气。 哪怕是佩玉,她跟在自己家主子身边,从她还只是娃娃就在伺候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早逝的荣恪王妃,魏氏真正的嫡长女的一举一动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哪怕她的主子是与魏大娘子一母同胞的姐妹,也敌不过她。 当年荣恪王花心是出了名的,荣恪王妃贤良也是出了名的,反正别的佩玉不知道,但当年魏大娘子带过去的陪房丫头后来都是一个个被抬成了姨娘,也没听到过她与娘家写信时抱怨过。 第11章 杀手锏 “要是她真得对那位忠心耿耿,她会这样…”元杨捧起手中的茶盅,撇去上面浮着的茶叶,姿势颇为文雅地抿了一口,嗤笑道。 季晟愣了愣,才回他:“多说无益。” “与你讲几句罢了。”元杨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这世间能与我说几句掏心窝的话的也只有你了。” 季晟抿唇,没有言语,心里确实认同的。因为这世间能与他说几句话的人也只有他了。 “听多福那厮说,你对姝嫔宫里的小丫头有了心思?”突然想到了最近听墙角听到的传闻,元杨颇有兴致地问道。 季晟没想到多福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哭笑不得地说:“这几个小兔崽子该要敲打敲打了。” “得了,谁不知道你最护短啊,”元杨扯出一个笑,“就别与我打哑谜了,是也不是~” 季晟俊秀的容颜有一瞬间的踟蹰,半晌才颇为挫败地点了点头:“就不该跟你讲这些事情。” 元杨哈哈大笑,他生得虽然没有季晟那般玉面郎君,风致无双,但也是儒雅温和的,更因为常年在御书房伺候,身上更带了书墨清香,这翩翩一笑也是迷花了一群人的眼。 可惜了,宦官这二字就把他们这些原本也是铮铮铁骨的好儿郎局限于这小小天地之中,四四方方的世界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他们的生活压抑而沉重,伺候着主子,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也不怪后宫好多宦臣都是心理扭曲的,这种病态的生活有多少人受得了。 有时候,季晟只觉得很庆幸自己心中尚有一道曙光,不会让他真正沦入杀人无数的境地。 …………………………… 一盅乌鸡汤,撇去了上面浮着的一层油光,澄澈的汤面上飘着嫣红的枸杞子与零落的红枣。 听茶小心翼翼地端着黑木镂空雕花的托盘,一步步踮着脚走进来,生怕弄出一点点动静吵醒睡着的那人。 内殿里熏香还在悠悠飘散,在偌大的室内打着转。听茶蹑手蹑脚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佩玉身边:“佩玉姐姐,我来守一会儿吧。” 倚在脚踏上打盹的佩玉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看着听茶打了个呵欠:“不用了,我还熬得住。”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那我先退下去了?”听茶有些踌躇地问。见佩玉点了点头,她才乖乖走了,走之前还没忘了说上一句:“汤要趁热喝。” 佩玉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神奇,刚来的时候胆子小得跟只兔子一样,熟了以后她就觉得再也没见过这么会做事的人了。 “那是听茶?” 一声娇媚的声音从佩玉身后传来,惹得她往后看,便看到她家主子满面苍白,唯独眼神里带着炽热光芒:“我竟忘了我还有这两把杀手锏了。” 佩玉心一惊,蓦地想到主子自家当时把听茶扣在身边的原因,心中一凉。 “娘娘?” “清心殿传来消息了吗?琴玉那小蹄子是被封了什么?”姝嫔没有搭理一脸犹豫不决的佩玉,懒懒地倚在靠枕上,仿佛扫去了前几日一直的萎靡不振,含着水光的眼眸里带着一团热火,在她瞳底晕出一片疯狂色泽:“背叛主子的奴才可是要狠狠罚一顿的。” 佩玉一时间竟有些犹疑,这个面上痴狂的女子真的是她一直以来伺候的那个主子吗?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鹂贵人开始受宠以后,姝嫔就已经日日被后宫那群闲着无聊的老女人奚落,她心里早就开始压抑了,正巧又碰上琴玉在这时间点上又做出了这档子事,说她是无意的,连听茶都不信,更别提好歹也是在宫里摸爬了几年的姝嫔了。这桩桩件件直逼一向鼻孔朝天,智商不足的姝嫔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也对万花丛中过的皇帝再无半分期待,只想着让欺辱过她的人一个个被她踩在脚下。 “你且去唤那个厨房里的小丫头过来。”姝嫔摸上放在矮桌上的护甲套在纤细修长的手指上,红艳艳的色泽,更衬得她肌肤纯白如初雪。 不知为何,佩玉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听茶。 被佩玉打发过来的小丫鬟喊元宵过去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收拾着明日的衣物。 听茶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针线,凑在微弱的烛光下缝补着,一边还不忘记斥着一脸委屈的元宵:“一点点都不上点心,你看,衣服坏了吧。” “好姐姐~”元宵哭丧着一张脸,嘴唇微微嘟起,看起来很是吉祥喜庆的脸蛋此时满是憋屈,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了。 听茶收了最后一针,咬断针线后抬起头,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也只是把衣服一股脑地扔到她头上去了。 元宵一把把盖了她一头的衣服团吧团吧扯了下来,刚想再抱紧这位的大腿好拯救自己这个手残,便被这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听茶一脸纳闷地去开了门,就看到一个同样在外面伺候的小丫头笑眯眯地说:“元宵姐姐在吗?” “元宵,找你的。” “啊?谁找我啊?”元宵颇有些惊奇地回答道,便顺便走了过来,在听茶身边站定,好奇地看着屋外。 “元宵姐姐,娘娘找你呢。”小丫头一张盈盈笑意的脸看着就讨喜,比十一二岁时候的元宵看着还要讨喜多了,只不过这说的话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元宵惊得差点窜了起来,说话都开始带着颤音了:“娘娘,娘娘找我. 干嘛?” “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那个来传话的小丫头笑眯眯地说着,一边便要走。元宵也被听茶一巴掌打醒了,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走开了。 …………………………………… 其实琴玉这突然来的一手,何不是打乱了后宫原有的看似风平浪静的局势呢。 从去岁秋季开始,姝嫔突然就失了宠,上位的却是一个只凭着一把好嗓子的照理说智商不足以让她在后宫活下来的鹂美人,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傻人有傻福,一副狂妄模样的她竟然还在宫里活了这么久,甚至于荣宠丝毫不曾衰减,过年时就被抬上了婕妤,看现在的样子,怕到今年中秋还会再上一层楼。 除了现下的鹂婕妤,后宫还有一个比较受宠的便是妙贵人了。这位后头坐镇着皇后那尊大佛,加上长得又好,性格也是柔柔软软的像极了皇帝最爱的那款美人,床上的功夫也看得出是教过的,饶是皇帝都对她有几分怜惜。 其余的妃嫔都是隔上一两个月才能见一次皇上,也就没什么受不受宠之分了。 总体来说,现在的后宫只会因为琴玉这突然的一搅局变得更加精彩纷呈。 …………………… 与此同时的清心殿。 皇上难得正经穿着龙袍,端坐在紫檀书案前,执着蘸满浓墨的笔,看起来倒是颇有明君之样。 季晟在心里嗤笑一声,腹诽道:得,还不是在想着要给那个新幸的女子封个什么位分。 不得不说,季晟有时候真的就像极了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此刻皇帝心里想得正是这件事情。 许久以后,他突然笑了,顺势落笔便在纸上哗哗哗写了起来。 写完后,他抓起圣旨便扔到了季晟怀里,道:“传旨下去吧。” 季晟一脸无奈,想着自己要不要一巴掌糊死那个擅离职守的元杨,明明自己一个管东厂的督公,为什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只是他这么想着,面上还是一贯的面瘫样子,卷起了明黄色的绢布便要出去,突然眼光停留在圣旨最后几个字上。 把这个人再送回邀月阁住着,亏皇帝想得出来。 季晟站在那儿其实有些久了,但是皇帝倒是也没催他快去,反而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开口便对季晟说:“从明儿起,你便来御前伺候吧。” 季晟突然回过神,警觉得像极了浑身的刺都蹦出来的小刺猬一样,看在皇帝眼里只觉得可爱。 …这个人,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可爱啊~ “那不是元杨的差事吗?” “哦,元杨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拨弄着手里的玉佩,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么讲好了,我明日就下旨把韩瑜提成督公。” 季晟的瞳孔一瞬间紧缩起来,倏地又转回素日平淡的模样,礼仪丝毫不差地行了一礼。 转身出了门。 去宣旨时,他都是心不在焉的,差点还读错了字。最后连看到这位新鲜出炉的琴美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时,他心里都没有想笑的感觉。 倒是在清心殿内殿屏退左右的皇帝突然笑了起来,还是很开心很开心的笑,若是有人听到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 季卿,你当我为什么会没有礼法,突然宠幸邀月阁的小宫女。 那是,那是因为她的眉眼与你有三分相似啊。 我知道你恨朕,没事,我圈着你,一直圈着你,我耗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多想,不会有bl剧情 第12章 生嫌隙 琴玉被送回来时,姝嫔的脸色比她还要青白。 像是腊月寒风里被吹过的一样,透着偏执的死气,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让人见之生畏。 邀月阁一众人都是屏声静气的样子,生怕在惹了这尊佛。就算是站在姝嫔身后最近颇受姝嫔看重的听茶也是两手交叠,硬生生用手指甲抠着自己的手背,才让自己没有那么失态。 琴玉一路上恢复地倒是挺好,丝毫见不到当时刚刚宣旨时的慌乱无措,面色如常地跪下给姝嫔行礼道:“见过姝嫔娘娘。” 姝嫔姣好的面容此时略有几分扭曲,看着琴玉的眼光也是像带着寒气的刀锋一般:“好好好,倒是个好丫头。” “娘娘这话可就说错了,如今这主子可是皇上亲封的琴美人啊。”站在琴玉后面的,由皇帝赏赐给她的大丫鬟青芽道。她原来在皇帝的清心殿伺候,虽然没什么资格进内殿,身份也比其他宫女高一等,最重要的是她来之前还被提点了几下,知道点分寸,虽然她这话讲得连着姝嫔跟琴玉都是面色煞白,但也都安分下来了。 只姝嫔还是看不惯琴玉那副承宠后就变得格外娇媚惑人的样子,恨不得挖其心啖其肉,连被佩玉扶回内殿时都是不爽的。 主子不太爽,你还指望着看主子脸色的丫鬟太监们能怎么样,因此就算琴玉当时在院子里人缘还不错,这时候也是没有人敢围着她了。 一片寂静。 在这寂静里独坐的琴玉倒是退了刚刚的惶然无措,娇嫩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笑意,带着青芽便向自己住的侧殿里走去。 佩玉跟着听茶一起陪姝嫔进了内室。佩玉去服侍她脱了见人穿的衣服,换了一件轻薄的家常袍子,听茶就自觉地走到镂空花草纹熏香炉前,捡了一块篆香放了进去。 室内在这袅袅升起的烟雾中重归宁静。 ………… 听茶有些走神。 她想着那一日元宵回去的样子,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一样,向来笑眯眯的脸上带了一点点绝望,一点点无谓,眼眶是红的,面色却与寻常无异。 其实这些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没有搭理过听茶。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素日与听茶最亲,这现在的反应摆明了两个人之间出了嫌隙。 无论是听茶拿姝嫔刚刚赏赐的牛乳糖还是自己新研究出的煲牛肉汤的新口味,她都是淡淡的。听茶实在有些摸不着她的头脑,瞿麦她们几个从旁侧击也是敲不出那天姝嫔找了她讲了些什么。 “本宫妆奁里还有几份从南方带来的雀头香,你用那紫檀的盒子装了送给…”姝嫔由着佩玉服侍,懒懒的声音却是对着听茶说的,“送给妙贵人吧。” 听茶愣了愣,才乖巧地应下了,当即便要去寻那个木盒子。 “佩玉,你去寻个由头把尚宫局的翟姑姑给弄过来。”姝嫔的声音停了停,又对佩玉道。 佩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很恭敬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捡了那几块雀头香,听茶捧着盒子便吩咐小丫头送过去,被佩玉拦下来了。她说:“你是知道宫里人心险恶的,这些香料最是能惹事,你不如自己走一趟,省得后来出了什么纰漏,既叫咱们娘娘平白遭了官司,又白白糟蹋了她的一片好心。” 听茶想想也是,索性自己事也不多,就干脆自己带了一个小丫鬟就去了。 因为妙贵人是皇后娘娘的人,后宫里的人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她住的地方毗邻皇后住的宁钰宫,唤作秉良阁,也是后宫里顶佳的一块住处,修得精致如江南小院况且算了,最重要是离皇帝的清心阁近,堪称是皇帝进后宫的必经之处。 可见皇后为了扶持这个妙贵人也是花了大力气。 按理皇帝与皇后关系不过泛泛,相敬如冰而已。皇上也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走一趟过场,皇后更是早就随着太后开始念佛,况且前朝,皇后母家不得皇上重用,还屡遭打压也是算人尽皆知,但是皇上却丝毫不觉得皇后送给他的女人膈应得慌,也是奇怪。 邀月阁离秉良阁不远,到底一个两个都是皇帝宠的人。听茶没走多久就看到秉良阁的牌匾。 敲门时,开门的小太监看到是邀月阁的人也是颇为惊讶,忙招呼着听茶进来。紧跟着,妙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福柯就过来了,清清秀秀一张脸蛋带着让人温暖的笑意:“听茶姐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在姝嫔身边待了快两年的听茶再也见不到当年的怯懦和在陌生人面前的恍然无措了,言笑晏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飞涨。她也是噙着笑:“这不是我家娘娘想着妙贵人这般姿色最是配这娘娘从南边带来的雀头香吗,硬是翻出来命我送过来。” “莫非是南边最有名的那款雀头香?”福柯很是意外,连语气里都带来了一点点惊异,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问了这话,说罢却意识到不对,姝嫔娘娘出身南地高门,她送过来的东西怎会有假?这样一想,她脸倏地红了,忙掩饰一般地说:“您快进去,我家主子在里面呢。” 虽然姝嫔现在不受宠,妙贵人现在与鹂婕妤平分秋色,但是规规矩矩的礼节本应如此,位分尊的人赐东西是要收东西的那位亲自接过去的,听茶笑了笑,只觉得这位还算知礼,便跟着福柯进去了内间。 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冰鉴,比姝嫔那里还要冷上几分,外面的炎热丝毫干扰不到里面。妙贵人一身家常的薄衣裳,坐在主座上,懒懒地挖着冰碗吃。 她的面貌不是姝嫔惊艳的温婉的美,也不是鹂婕妤几分娇媚几分清纯交杂的美,要是说起来,是一种让人觉得细水长流的美,漂亮得很是舒服。 “奴婢见过妙贵人。”听茶捧着盒子,福了福身道。 妙贵人放开手上的勺子,撑着手看着半蹲着的听茶,眉眼弯了一弯,道:“起来吧。姝嫔姐姐怎么派你来了?” “禀贵人,我家娘娘命我给您送这雀头香来了。”听茶站起来,直起身子,看着妙贵人笑道。 “可是独独只有江南杜氏才做得出来的雀头香”妙贵人很是惊奇,甚至于都起身问道,“肯定是了,毕竟姝嫔姐姐出身江南杨楚魏氏。”不待听茶回答,她又跟着开口道。 听茶:您都把话抢了,让我说些什么? 最后妙贵人如获至宝地收了盒子,还硬是塞了一个顶重的香囊给了听茶。 福柯送听茶出去时,带着三分笑意:“烦您走这一趟了。” “不过替主子跑腿罢了,”听茶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让娘娘破费了。” “哪里的事情,姝嫔主子送的东西才珍贵呢。”福柯有些好笑地看着听茶,“这雀头一香做工技艺极为精巧,世上制香世家都鲜少做得出来,一个大晋独有江南杜氏做得这香,偏还卖不到京城就被江南氏族抢光了,我家主子可是真的眼馋了好久呢。” 第13章 纠葛生 “参见皇上。” 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人。 这对于邀月阁来说也是一件稀罕事情了。毕竟皇帝有快一年都没有来过邀月阁了。自从皇帝宠幸了鹂婕妤,对邀月阁的心思就淡了,再有了妙贵人,连邀月阁都不屑于来了,整天秉良阁和陵容殿跑。 只不过,这次来也是因为新封的琴贵人,皇上才来的,他这个时候甚至眼神都懒得送给姝嫔,直接越过姝嫔,便扶了琴玉起来,揽着她的腰便进了侧殿。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呢?皇上还真把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姝嫔眉眼瞬间变得狠厉起来,皱着的样子,说是要把琴玉杀了都像。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姝嫔眼前时,她亦狠狠地摔门进了内殿,还从里面把门栓上了,任由佩玉在外面敲了几次门,她也不开。 顾忌着皇帝毕竟还在邀月阁,佩玉敲了几下门也就歇了,生怕惊扰了皇上的圣驾。 ……………… 这边听茶收拾完了手头的事情,便想着乘着难得不在姝嫔身边伺候的时候回房里躺一会儿。 她月事是去年冬日来的,来的时间不算太好,正好是姝嫔受冷落最初的那一段时间。当时阖宫对姝嫔的态度不好,各种挑剔克扣,邀月阁的日子本就艰难,姝嫔脾气也不好,又哪里受过这种刁难,自然对下人们态度不好。 她是被姝嫔罚着在冰凉的青石砖上跪了一宿,第二天才发现自己来了的。也因为这,她身子受了凉,每到那几天都格外难熬,也不算是瞿麦她们的疼得死去活来的,是一种从腰侧蔓延的酸痛难挨,也因此到了那时候就有些倦懒。 “督公?”听茶打着呵欠,便要往自己的屋子里面走,哪知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堵墙,还是通身漆黑的那种。她大惊,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好久没见到的季督公,忙福了福身道。 季晟的眼神在她身上睃了一圈,见她眉心微微蹙起的样子,有些不知为何就突然翻涌而上的心疼。 甚至于,甚至于,他想伸出手替她抚平眉心的紧蹙。 这孟浪的想法一出现,他的左手拇指就掐住了右手的手背,心里暗道:怎么能如此不堪? 疼痛激醒了他,他往后退了两步,和听茶拉开距离,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奴婢准备…”听茶本来想说去睡觉,话到嘴边她猛地顿住了,一句话硬是含了一半在嘴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毕竟这位还是季督公,那位顶顶能干的大人物,也是最狠厉不过的顶头大上司。 察觉到了听茶的犹疑,季晟扯出一个笑,道:“怎的,这都不能讲了吗?”稍稍停了下,他又欺身逼着听茶靠近了墙,将她限在他的手臂和墙围出来的缝隙里,声音带了一点点狠戾,“还是嫌我现在不是督公,觉得我不够看了?” 他这个脾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把听茶都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就要推开他,哪知他只是看着文弱不禁风,实则力气还是很大,就那么手臂撑在听茶颈侧,动也不动。 听茶见撼不动他,有些无奈,咬着唇便道:“督公,您这是…” “都说了我不是督公了。”听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季晟低低的压抑的低吼声在她耳边炸开。 不知为何,听茶竟然还听出来了几分委屈与不知所措,就像是一头陷在陷阱里的困兽,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声音。 女子无论年龄大小,多多少少都带了一点点母性,听茶也不例外。 她听着季晟这声音,心就软化了,也不顾礼法,便伸出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安抚着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还是挺让听茶意外的。毕竟季晟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怎么会被他轻易罢了官,再讲她从来不觉得季晟是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绝望的人,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晟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红色,脸虚虚地埋在听茶脸侧,呼吸声顺着空气飘到听茶耳朵里,有一点点急促,一点点跳起来的感觉。 ………… 过了好久,季晟才收拾好了心情,抬起了头,对着听茶说:“谢谢。刚刚我情绪不太好。” 听茶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手腕,道:“没事,您是怎么了?” 她从未想过季晟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经历了世态炎凉的绝望,让人……… 心疼。 季晟听了她这话,只笑笑,并没有回答,而是把话题引开了:“你现在要去干嘛呢?” “没什么事情,”听茶后退了几步,避开季晟松松的怀抱后,歪着头道,“我整日闲着,能有什么事。” “既然没事,同我聊一会儿吧。”也不知是心里的什么念头突然如藤蔓一般疯狂地长起,让季晟口腔貌似不受控制地便讲出了那句话。讲完之后,他有一些些踌躇,头偏过去,避开了听茶因为诧异看过来的目光。 听茶的确诧异,她自认为自己与他并不是特别相熟,刚刚季晟的行为她还能理解成是一时情绪失控,现在这一出,又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季晟跟压根没有看到她脸上表情一样,拉着她的衣袖便轻车熟路地往邀月阁一边的小路上走。 听茶还没有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就被季晟堵到了后院的假山后面。 然后,然后…… 然后听茶就一脸懵地看着将她推倒在地的男子,看着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要与她的脸贴到一起一样。 或许是他那张脸长得太过妖孽好看,精致得像是坠入凡尘的神仙,听茶也有点迷惑了,连推开他的想法都没有,任由着他靠近。 仿佛,仿佛还不知道有哪里不妥一样。 季晟憋了许久的闷气瞬间就被听茶这般懵懂的反应给治愈了,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片刻之后,他的眉眼像是聚集了盛夏时最猛烈的风暴,一双黑眸里满是戾气,声音也带了一点点狠厉,一点点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绝望:“你是不是看到每一个男人过来都是这样~” 第14章 绝望起 刚刚这句话尚未讲出来时,听茶只是单纯地不太明白他突然起来的怒火究竟是为了哪般,不免有些惶然无措,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但当季晟这句话一讲出来,饶是她跟任人揉|捏的白馒头一般的再好的脾气,听到季晟这句不明所以的质问后也是怒了,气得她眼眶发红,脸上也是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不正常的红晕。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恶狠狠地一把推开浮在她身体上的季晟,眉眼间不见素日的浅淡温润,只是一片像是吞噬万物的怒火:“季晟,你是什么意思?”不待季晟辩解,她继续咄咄逼人,“你就是觉得我是那种低贱下作的女子,离不得你们男人是不是?还是你觉得我会这么蠢,在宫里与你们这些同样见不得人的阉人勾搭到一起?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我,听茶,一辈子也不会与你们这些阉人搅和不清,不可能!” 像是一盆冰水泼到了季晟头上,他只觉得自己的灵台再也没有像这般清明过,清明得让他绝望,让他觉得失去了光明。 他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的清楚,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黑暗。 是啊,自己只不过是个阉人。 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明白自己内心的心意,也从没有像现在一般的绝望。 以往他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很多年前那救命之恩,才想着庇护这个孩子,不,女子。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他心中盛着得她的一弯笑意,如天上皎月,在这些年岁里逐渐发酵,酿成了一壶陈酿,醉了他心,乱了他怀。 他还说多寿他们是在瞎起哄,觉得自己是看上了那个宫女,哪知道他们这群旁观者比他要更早,要更清楚地看见了他对她的不正常,和她对于他的至关重要。 那一抹笑是一剂清心丹,让他在这些刀尖上舔血的年月里保持着人性;它也是一味迷心丸,让他在勾心斗角间渐渐迷失了清醒,竟觉得自己可以奢望与她在一起。 他不由得在心里质问自己。 自己是怎么有这资格啊?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有了这般非分之想的心思。他只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一个阉人而已啊! ……………… 季晟跌跌撞撞地走了,脸上是听茶从未见过的绝望,眼中亦是听茶从未见过的清醒。 看着他的背影,听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紧紧地咬着唇,头脑里只觉得一片乱麻。刚刚那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什么,只知道听了季晟那一段不知所云的话,她胸腔里泛出一阵怒火,像是比打铁的熔炉里温度更胜,烧得她失去了理智,竟在季晟面前一堆不知所云。 她痛苦地揉了揉头,只觉得浑身都是一阵痛意,刚刚只是发酸的腰侧更是肿痛难忍,下腹也是疼得她一抽一抽的,连着身体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头脑里也像是有千只虫子在啃食一般,简直让她绝望。 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揉着腹部,唇齿紧咬着向自己屋子里走去。 头上是一滴一滴地掉着的冷汗,脸颊也是烧着不正常的红晕,两侧的鬓发也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一片狼狈。 她只觉得浑身脱了力一般,连推开房门都是没有了力气。 “吱呀~”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是元宵。 不见了当年的青涩,今年也有十四的元宵脱去了婴儿肥,更加清秀精致了。虽然不像当年那般圆润讨喜,可是在这个时候风雨飘摇的邀月阁成长起来的她为人处世却是比听茶不知道高了多少。 只是自从那日被姝嫔叫去之后,她看着听茶的眼神就不只是以往的孺慕与喜欢,而是带了一点点憎恶和唾弃,不知为何,还有一丝不明所以的仇恨,在她向来单纯的眼里揉杂开来,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也是没有了那般清澈。 像是见了世间丑恶一般。 听茶不明所以,旁敲侧击也是问不出来,也就歇了心思,自然她不愿与她交好,她又何必去热脸贴她的冷屁 股呢。自然后来再好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此时也不例外。 元宵跟没有看到听茶的狼狈一样,漠然地跨出了门槛,又关上了木门,然后跟压根没有听茶这人一样,目不斜视地向外面走着。 听茶眉心紧皱,不是因为这人,而是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扇木门那么重,比出宫的那扇玄铁木门还要沉重。 眼前一花,她失去了知觉。灵魂像在天上悠悠飘着,世间万物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是要死了吗?她是要堕入阿鼻地狱吗?还是西方极乐净土?不不不,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进那干净的地方的,她只会玷污了佛祖清净。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奇异地想到了那个太医院专门给宫人们看病的白胡子医者。亏他长了一把好胡子,看着格外仙风道骨,原来他的医术不过尔尔,连一个天葵疼痛都治不好。 白医生打了个喷嚏:我去,我是犯了什么孽? …………… 季晟走着走着,脸上难得外放的表情都收了回来,虽然心里疼痛难忍,耳边也是被听茶那句“阉人”缠绕着,他还是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憋了回去,所以等到被多寿看见他时,他已经又恢复了向来的从容清冷。 “师父,你去哪儿了,可叫我一顿好找。”多寿眉心紧蹙,看到季晟从后面走出来,出现在他眼前,他扑腾到嗓子里的一颗心才安定了下来。 “无妨,刚刚走了走。”季晟收拾了心情,有些无所谓地对多寿说。 多寿本能地凭着他跟在季晟身边多年的经验,只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可是究竟怎么了他也不太清楚。再细细最近一堆事情,他还是没觉得刚刚那一晃神的功夫可以发生些什么,只觉得还是最近的事情给他影响的。 “真的没事,你别担心。”多寿了解季晟,季晟又何尝不了解他,知道这个混小子心细如尘,他又加重了强调了一下。 多寿嗓子里像还是含着话,但听了季晟这话,他还是憋了下去没敢讲出来。 幸好没讲。 他要是此刻跟季晟讲可以去找听茶姑娘讲一讲话,只怕季晟压抑的情绪也是丝毫收不住了,搞不好就要一时情绪失控。 “不好了不好了。”一片寂静里,一阵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还带了一点点哭腔。吓得多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当即便捂住那人嘴巴,恶狠狠地说:“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在圣驾面前呼喊,是嫌命不够长吗?” 几年没来,多寿自然不记得这人是谁,也不知是伺候姝嫔还是琴贵人的奴才,只一时斥道。 倒是守在门边的青芽迎了上去,问道:“瞿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哭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自然便是与听茶一个房间的瞿麦,她刚刚要回房待着,哪曾想门口便见到伏在地上的人影,吓得她不知所措,颤颤巍巍地探了那人鼻息,见还有气,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可是放到远处的心脏又因为凭着微薄灯光认出这个软坨坨一团歪在地上的是听茶而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是听茶呢? 自前年姝嫔失宠以后,邀月阁日子越发艰难,同屋的与她关系最好的三七借着在鹂婕妤身边当宫女的同乡的势被调了出去,这院子里也零零落落走了不少人,她们住的八人间好不容易凑齐了人,转眼间人就只剩三个了。 如此抱团取暖也就罢了,哪知最近元宵也是不知哪根筋不对,看谁都不太顺眼,和她玩得来的也只剩一个听茶了。听茶脾气又好,性格也和善,她早就把她当知心姐妹,这下她成了这样,她可不急得不行吗?一时间竟连宫里规矩都忘了,幸好被多寿拦住了才没有闯得大祸。 看到青芽迎上来时,她心还是忐忑不安的,但是当她眼睛余光瞄到那个一脸冷意的季晟季督公时,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也是,就是季督公与听茶相识,还曾护过听茶,就算是两年前的往事,但也可见他们是有些交情的。有他在,大概听茶就没事儿了吧。 想到这儿,她砰得便朝着季晟跪下了:“求大人救救听茶,她只怕不好了。” 如五雷轰顶,雷公电母的闪电雷霆在季晟头上呼啸而来,转瞬间夺了他所有理智。 “怎么会?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季晟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凭着本心在讲话,“你且说说现在怎么样了?” “您还是先请一位医者来瞧一瞧吧。”瞿麦抽噎着又给季晟磕了三个头。 “多寿,你快去把王医者喊来。”季晟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甚至于手指掐着掌心嫩肉,靠那一处传来的阵阵痛意强迫着自己清醒,“她现在在哪里?带我去。” 瞿麦也不顾自己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引着季晟向她住的屋子那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jio得,还是不虐的吧。【乖巧微笑.jpg】 第15章 臆想灭 就着微薄的烛光,季晟赫然看见软绵绵趴在地上的一摊人影。他的心脏竟然就突然停住了,像是被绳子狠狠束缚住了一样,还是带倒钩的麻绳,要不然他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心脏满是被针扎过的疼痛?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唇,不想让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哽咽声溢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身边,便想着将她打横抱起。 可惜他手还没有碰到听茶,就被突然恢复了点神智的瞿麦给推开了,她一边避过季晟的手,一边吃力地搀扶起听茶,看着季晟的眼神里有种晦涩不明的幽光,到底最后只是乖顺地垂下头,声音谦卑地说:“让奴婢来吧。” 季晟有些尴尬地撤回手,沉默了半天,点了点头,道:“好。” 于是他便站在门外,看着瞿麦和后来被青芽打发过来的小丫鬟一起一人扶一边拉扯着昏厥过去的她进了屋子。 里面的蜡烛也被点了起来,印出一片光明。 就着这光,季晟打量着这间听茶住的地方。说实在话,和他当年刚刚入宫还在熬资历的时候住的地方不相上下,简陋而朴素,但到底是女儿家住的地方,还是处处透露着一点属于平凡生活的温馨。 季晟突然阖眸,脑海中满是对于刚刚那句话的懊恼。 可是,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责备而晕的?是不是她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卑微的喜欢的,所以才受不了自己的这句重话? 季晟猛地想到了这个可能,而且越想越觉得好像有可能,脸上的表情也是恼火,喜悦,担忧,焦虑混杂着在一起,让他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红,也让领着医者进来的多寿愣住了。 毕竟他在季晟身边不说十年也有五年了,就没有看到季晟的表情这么鲜活过。 被多寿匆匆忙忙叫过来的王医者是太医院给宫人治病的那波医者里面医术最好的一位了。 他被季晟身边的多寿给拉出去时只觉得两股战战,一身冷汗,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今儿个晚上就要命丧黄泉了。况且当时多寿又急急忙忙地拉着他走,他竟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紧张,直到到了这儿,看见季大人一脸不像生病的样子,他才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鞠了一礼问道:“公公有何吩咐?” “你且去里面看看那位宫女。”季晟急忙吩咐道,眼里眉梢的焦急丝毫掩饰不住。 王医者有些惊愕,但是须臾间便收拾好了心情,点了点头,便背着一路抱过来的药箱子进了去。 灯影幢幢,摇红烛幽幽晃动的光影,斑驳而又迷离,在粉白墙面上映出屋子里摇摇晃晃的身影。 季晟在外面等得着实着急,一直绕着长廊踱步,多寿只觉得晕晕乎乎,几度想开口让他停下来,但最后还是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他怂啊。 最后逼着季晟停下来的是前面传来的一阵小小的动静。 “陛下在叫水了,”跟着季晟在御前伺候了半个月,多寿也算有些经验了,不用想就低声道,“师父你要去看看吗?” 季晟的脚步顿了顿,看了前面耸立的宫宇道:“不必了,自有人看着。” 讲真的多寿不太理解他师傅与陛下的相处模式,但这不影响他脑子自己发挥思考的本能,保持缄默。 …………………… 前面的阵阵闹声渐渐停歇了,王医者也走了出来,手捋着自己的几缕胡子,便要开口。 看他这架势铁定要文绉绉一番,季晟不耐烦地皱眉,声音恶狠狠地:“别弄那不中用的假把式,你直接说她怎么了便是。” 王医者听了这话,胡子也不捋了,忙狗腿地笑道:“无妨无妨,就是这位姑姑来了天葵,加上之前身体没调理好,居然就晕了。只需将养几日,在喝几剂药就好了。” 一时间,季晟也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形象来面对王医者比较好。 明明自己刚刚费心还给自己织了一个幻局,甚至于觉得自己跟她还是有些希望的,但王医者这句话无疑是戳破了他的美梦。 最终他还是露出了一个苦笑,虽然比不笑还要狰狞,他道:“我知道了,你同多寿一起去抓抓药吧。” 在宫里混,谨言慎行,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不要乱问话的规矩王医者还是懂得一点的,于是当即便背上药箱同多寿一起走开了。 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将这位失宠多年的姝嫔身边的大宫女给记住了。 毕竟上面竟然有季晟这尊大佛护着在。 王医者在他身边擦肩而过,他却也只是眼神动也不动地盯着屋里。放下了木帘子,其实他也看不到听茶,可是他总感觉这样仿佛就安心了。 其实都是自欺欺人而已,季晟捂住了自己的脸,第一万零一次忏悔自己那番不知轻重的话。明明她肯定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自己偏要讲出那话。 忏悔的他竟选择性遗忘了听茶那段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一样。 瞿麦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竟然真的在她们屋里门口守了一晚上。本来多寿公公拿着要回来时她就劝他走,他动也不动;她熬完药回来也劝他走,他还是不肯;她喂完了听茶药出来送碗的时候,他还是在门外;等她太困了趴在听茶床边睡着了的时候他竟然也还是在外面站着;她醒来时还是黑夜,烛光映出他直直的身影,瞿麦突然就一冲动,跑了出去,抬起头跟着他说:“您要不要进去看看,我帮您保密。”声音里丝毫听不到那些宫人们对他的敬畏惧怕。 季晟愣了愣,倏尔狂喜,连谢谢都是飞了一个眼神给瞿麦自己自行体会,就急忙撩起袍子走了过去。 在门口,他突然又停了下来,有些踌躇犹疑,脸上满是纠结,不知是进好还是不进好。他就傻傻站在那儿快有半柱□□夫,才一咬牙,脚一跺,就走了进去。 听茶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毛病,她脸色苍白,冷汗还是不停地流着,沾湿了她的额头鬓角碎发。 她的眉头也是紧紧皱了起来,嘴里的□□声也是一刻不停地伴随着呼吸声跑了出来。 季晟心一疼,竟比刚刚的那阵还要疼,要说刚刚是拿针戳心窝的痛,现在就是一边拿针戳心窝,一边拿烙板烫着心脏的痛。 无可附加。 管他刚刚想了些什么呢,当他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他就将头脑里那些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想让她不那么痛,不然他也跟着心疼。 第16章 形容开 就着微弱的烛光,听茶脸上一层浅浅的绒发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呼一吸,略显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 季晟鬼迷心窍了一般,竟凑上前去,将脸凑近她一张芙蓉面上,她的呼吸打在他脸上,带起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悸动。 何为吐气如兰? 当年家里那些不着调的兄长的话又涌上了心头,直叫他一张白净清隽的脸上染透了绯红。 心也跳得快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一般。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只觉得这焦人但又让人生不出一丝丝恼火的神奇感觉真是美好,便俯身撑在她的床榻上,看上去像极了在拥抱着他。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之前几次见面,他好像从来没有从离她这么近的角度看她的愈发精致的五官。 比起前两年初见时的带着婴儿肥,和见到生人时总因为害怕而畏畏缩缩的神态,现在的她面貌愈发精致,身材也是如当年兰城遍地可见的小白杨一般抽条,神态更是落落大方,叫谁都挑不出错处。 像极了当年兰城端方温雅,广为称颂的姚家大娘子,也就是而今叫听茶,当年叫姚桑的那个女孩她的娘亲。 想到这儿,季晟心里不由得闪过一阵烦闷,也不只是对她家的愧疚,更是一些别的他从未注意过的东西,又涌上了心头。 他撤回手,眉间又是一贯的疏淡从容,不见刚刚缠尽了温柔的缱绻深情,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 病来如山倒,这话用在听茶身上一点不假。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一场病竟来的如此凶猛,连着五六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就算直到天葵去尽了,她身子都还有一些不爽利。 瞿麦是天天恨不得把药往听茶嘴里灌,可惜苦药喝尽了,听茶还是不太舒服,也一直都没有到姝嫔面前去当差。 也因此,她也算因祸得福,竟避开了姝嫔愈发不明所以的怒火。 晚间,偷了个闲的瞿麦领着食盒回了屋子里,把菜摆到桌子上,一边招呼着听茶来吃晚饭,一边坐在旁边说笑,就突然间提到了这事儿。 “听茶,娘娘这几天的脾气越发不好了,不如你再多装病几日吧。”瞿麦道,“省得上去白白遭了训斥。” 听茶一边小口抿着汤,一边笑:“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我要是再歇,只怕回去这邀月阁就没我的位置了。” 瞿麦不太相信:“不能吧?” 虽然小宫女们在宫里生了病就比较惨,可是像听茶这种熬到也算有点身份的人,大体还是没什么大事的。 “我那日与督…,季大人争执,可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听茶道,她本想说督公的,只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那日晚上,季晟眉目狰狞地说他不再是督公了,就默默收回来了这句。 只是瞿麦并没有太过关注这细节,听了听茶这话,她一回想,便道:“怪不得这几日到处都在传这事呢,原来有人目睹了。” “这不是肯定的吗?”听茶浅浅笑道,“又不是多隐蔽的地方,只要留点心都看得到。”她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瞧着吧,等我回去了,娘娘只会把火往我身上发的。” “为什么?” “就像我为什么被莫名其妙地弄到娘娘身边一样啊,”听茶依旧含着浅浅笑容,“既然我都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对于她来说,就什么用也没了。” “我还是不太懂。”瞿麦抓了抓头,有些憨憨地笑。 听茶看着她,扯出一个笑,又歇了言语。 算了,这些事情不如不要她知道吧,难得这个姑娘还尚有一片纯良之心。 见听茶摆明不想再讲这个话题,瞿麦有自觉地转了话题,又开口道:“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元宵最近不在这儿住了吗?”未等听茶开口,她就继续说道,“她可是得了陵容殿那位的青睐,现在可是那位身边的大丫鬟了。” 话里浓厚的不满与难受,听茶听得一清二楚,她虽然也惊异于元宵竟然得了如此机遇,去到鹂婕妤身边总比在这邀月阁嗟磨得强,只是她一向天真单纯,又怎么会这般呢? 一时间,多少有些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总觉得这后宫,现在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平静。 自己总得快点好起来才行,如此才多少有可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才能出宫,才有一线希望找到自己缺失的记忆,才有机会去见见父母。 那日清晨,季晟匆匆离去之后,便已经到了皇帝上朝的时辰了。 他一夜未睡,只得强打起精神,偏偏现在他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感觉皇帝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眼皮底下,弄得他竟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闭眼打个盹的功夫。 如玉温雅的清隽容颜也是大打折扣,眼眸下带着一圈青黛,面容仪态多少有些凌乱不堪。 他心里知道自己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了。这一番自己身子本就不好,又因为与听茶这件事情多少受了些打击,又不注意休息,竟熬了个大夜,成年旧疾恐是又要激发出来,但还是咬牙硬撑着。 毕竟这宫里也没人真正关心他。 多寿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逼回了肚子里。终究心病还得心药医,他这病别人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 听茶并尚未好全,就听到了瞿麦讲,宫里好像又有大事情发生了,平时向来风平浪静的后宫里又是一阵热闹。 只是这事情,连带着陵容殿大喜,邀月阁大怒,宁钰宫和秉良阁一片寂静。 事情还得从后宫里贯来的请安讲起。 自今年三四月,一直在仙台山上报恩寺清修的太后娘娘回了京城后,后宫里本来是只要逢一,五之日就要去给皇后请安的惯例也改了不少。 太后虽不像皇帝生母那般出生于最为让人敬重的孔家,但是也出身世家,对于规矩最是看重,因而现在是每日都要去太后的慈安宫请安。 事情就出在这事情上。 现在已经快是初夏了,天气多多少少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对于宫里头那些自幼娇生惯养的主子娘娘来说,这种天气足够让她们觉得难受了。 可是请安还是要去的,后宫里的娘娘们也是不敢怒不敢言。 毕竟当今孝道为先,皇上也是最为“重视”孝道,对于太后,他也是足够尊敬的。 这日清早去请安时,天气便是格外闷热。鹂婕妤一路坐在轿撵上,任由侍女摇着风扇,但总觉得心中烦闷,有一股气将纾未纾的,身子也不大爽利。 她在宫里嗟磨了这两年,虽然脑子没怎么长,但是总归在冷眼旁观后宫戏码的时候,总结出了一条教训,那就是谨慎做人。 毕竟后宫里人人都道皇帝对她格外恩宠,个个都恨不得杀死她,此是其一,而且作为那个“受宠”的婕妤娘娘,她与皇帝看得多了,就总觉得这个人心思深沉,对她日日临幸压根不是看上了她的容貌,也不是众人讲得,迷上了她的一把好嗓子,却像是拿着她在与一个他不知道的人博弈一样。 这种感觉,她刚刚明白时有些不舒服,只不过现在却很能安稳地接受。 毕竟她也不是真得喜欢上了这个皇帝,她明明是要借势手刃仇人,为惨死的一家老小报仇的。 所以她强忍着难受到了慈安宫,还没有坐稳,只觉得胃里涌起一阵阵恶心,转身欲吐。 这么大的响动自然惊到了已经到了的几个后妃,和早已经守在这厅堂里的太后身边的丫鬟。 太医很快就到了。 其余的妃嫔眼神里或是疑惑,或是怒火,或是看淡世事的平和,反正没有一个是带着关心看着她的。 也罢,她早就习惯了,也没有想看到后宫里太过虚假的关心。 而且,从她们的眼神里,从自己不太正常的身体来看,恐怕她自己进宫以来的夙愿已经成真了。 果然,太医开口便是恭贺,语气里带着比平时更要多上几分的尊敬。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 也是这段时间皇帝来她宫里的时间少了不少,不然按她一向不太喜欢太医没事就请平安脉的习惯,她恐怕一直又不知道,再加上皇帝年到壮年,平时总是体力太好,自己肚中的孩子怕是就与她无缘了。 好在这个孩子与自己还算有缘,没有离她而去,而且这样一来,就算宫里再进新人,也越不过她去了。 讲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如今皇上的子嗣问题。 按理讲,皇上坐拥后宫那么多女人,应该也是子孙满堂的,但是这位多多少少有些与众不同,到现在他也才只有三儿三女,三个儿子里面还死了两个,一个是皇帝未登基时当时的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原本是一出生就被立为世子的,可惜三岁时就一场恶病去了。另一个走的是前几年后宫里一个被皇帝偶然间宠幸的宫女生的三皇子,也是生来体中带寒,还没满月就没了。现在他也只有一个二皇子,只是一直放在行宫里养着,据说那个皇子今年都快十三四岁了,还是少年心智。 那几个公主也是命运多舛得很,但好歹还是都活了下去。 这样算去,大臣们总觉得皇上就要后继无人了,天天在朝中闹着要皇帝过继一个宗亲养着,但对于后宫来说,这机会可大着呢,要是一朝生了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皇子,害怕自己孩子当不了太子。 想到这儿,鹂婕妤只觉得仿佛杀死那个被皇上一直偏袒着的季晟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耀眼,也不知几分是因为自己怀里揣了个金蛋蛋。 只是这个笑容落在其他人眼里多少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姝嫔手里的绢帕都要被她手指给搅烂了,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偏偏还是要硬生生挤出一点点笑意,只是怎么看怎么狰狞。 看得琴玉,哦,不,应该叫琴美人了,她眼底突然泛上了一丝笑意,有点像是嘲讽,但又不太像,但好像揉杂了太多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对于鹂婕妤突然有喜这件事情的恼火。 至于妙贵人和她头上的主子皇后娘娘,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妙贵人温柔一笑,有些不满的心情也在皇后沉和的目光下冷静了下来。 而皇后,眼眸里闪过深思,然后接着而来的就是在想突然被这件事影响的计划该怎么继续做下去。 第17章 肝火盛 听茶没有讲错,果然当她病好回去的第一天,姝嫔就开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也是最近鹂婕妤,不,现在应该叫鹂嫔的那位突然有喜使得她本来就旺的肝火,这下更像是浇了一桶油,烧得更旺了。 也是,本来那位一直屈居婕妤之位,到底还没有越过这位已经失宠了的主子的位分。这下一来,她突然就与出身江南世家的姝嫔平起平坐,甚至可以凭着她怀里的那个金贵的龙子,隐隐还要压她一头。 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姝嫔怎么可能忍得下去,只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才好,自然对待手里的下人们也是越发残虐了。 而首当其冲的自然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丫头佩玉,而是那个她以为有用,还巴巴地当成了杀手锏养了两年的听茶。 她向来觉得好像牵制住了她,就等于牵制住了季晟。可她的脑容量竟让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情不是按她脑海里那般发展该怎么办。 再说现在宫里气氛诡异得很。原本从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就当着东厂督公的季晟竟然被皇上招到了身边,随时伴驾。虽然说离皇帝越近,越代表这人受重视,但是宫里但凡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此举明明是明升暗降,当一个清清闲闲的御前太监首领,哪有当手握实权的督公来得舒坦呢? 姝嫔虽然脑子不太好,但是还是挺能听得进去其他人的意见的。尤其是母亲交给她她却迟迟没起用,直到现在才把人请来的翟嬷嬷。她的话,她还是很能听得进去的。 * 一个青花折枝花果纹茶盏在离听茶身前一寸处堪堪落了地,饶是这样,四溅的瓷器碎屑还是打到了听茶身上。 “真当自己是谁家的娇娇小姐啊?”姝嫔手里摆弄着另一只完好的茶盏,唇角微微挑起,姣好的面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添了几条细纹,在久日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特别明显。 听茶心里暗笑了一声,道:真是佩服自己心竟然这般大,都不担心娘娘待会要怎么罚自己,盯着她额上的皱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姝嫔随意找了个由头,也是顺便借着听茶这次生病就势发挥,好好地出了一通肝火。 只是听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一回事儿。也就地上的瓷器碎屑显示出刚刚姝嫔主子是发了多大的火了。 最后,姝嫔不由反驳地便对听茶道:“既然你是从厨房升上来的,不如继续回厨房待着吧,好好练一练你的手艺,别只会煲个汤。” * 听茶出了门,刚刚一直站在姝嫔身后的翟嬷嬷上前给她又斟了一壶茶,笑道:“娘娘放心,有老身出马,此事定然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本宫就谢过翟嬷嬷了。”姝嫔先是一惊,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喜意涌上了心头,对着翟嬷嬷讲话的声调也要比平时最温柔讲话时的音调要柔和许多。 “娘娘不必谢老奴,”翟嬷嬷和善一笑,“当年魏夫人救命提携之恩,老奴没齿难忘,今日有机会报答她的恩情,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姝嫔心里大安,再想想翟嬷嬷之前与自己讲到的事情,只觉得一颗心有大半都安了。一时间又有点后悔,若是当年刚刚入宫时就不怀着一颗少女怀春之心,总以为皇上是自己的良人,一直没有听入宫前母亲的叮嘱请出这位在后宫里熬了这么多年的老嬷嬷,恐怕自己现在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只是此事也让她明白了,父亲,也就是魏家的家主怕是早就当自己这个女儿不在了,果真如自己当年坚持要入宫时他说的话一样,自己迈出了这魏家大门,就再与魏家没有瓜葛,魏家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一个姓氏了。 可怜自己当年竟然如此之傻,还总以为只要自己在后宫得宠,父亲就会收回这句话。 呵,他眼里怕是只有那个被他养在兰城的外室,还有那个外室生的孩子吧。哪管自己家儿女的死活。就连当年大姐跟荣恪王之事,他都没有插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大女儿尸骨无存。又何况是自己这个向来不受他喜欢,还总是屡屡斥她愚钝,心思不纯的二女儿呢。 *** 从姝嫔身边最受器重的大宫女之一的位置赶下到一个厨房里的小宫女,邀月阁自然有不少人都是嘲笑着的,但听茶丝毫不放在心上。 既然当时娘娘说要她好好学学厨艺,她就好好学习呗,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有何苦难为自己。 也是,她向来心大。本来还有点担忧听茶的瞿麦听她摊开一说,只憋了好半天才讲出来了这句话,倒让听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好。 只是她现在躲在邀月宫一隅享着难得的安宁平静,可是在这邀月宫之外,后宫早就已经风起云涌,各方势力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皇上后宫里的这群妃子,哪个后面不是背靠着大树,在树底好乘凉的大家族出身,哪个有又真正弱了,哪个手里没有一点秘密的势力,哪怕皇上暗中命东厂将后宫里面清了一遍又在清一遍,但是还是有着各方势力藕断丝连。 当然,这次难得的各方出动的盛况,还是要归功于那位之前的鹂婕妤,现在的鹂嫔娘娘。 没有一个后宫嫔妃不心生嫉妒的,也没有一个后宫嫔妃不想害死鹂嫔腹中的那个孩子的。 但当她们真的打探进去后,多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竟然没有皇上的人在后面暗中保护着,哪怕他们的触手都伸到鹂嫔的宫里面去了,皇帝还是丝毫不知道。 一时间后宫又是心虚的惊慌,又是恨不得马上下手的迫切,又是一片暗潮涌动。 宁钰宫。 内室的帘子竟也拉了起来,悠悠清香在皇后因为礼佛特意清出来的格外空旷的屋里子盘旋。 她坐在上首,抿着清茶,眉宇间含着淡淡笑意,倒不像是因为鹂嫔怀孕而心生不满。 坐在她对面的,不是旁人,是个熟人。要是听茶在这儿,保准要叫起来,唤声“素裁姑姑”。 此时她端坐在皇后凤座之下的杌子上上,腰背挺直,丝毫不见在宫里为奴多年的奴气,反而气质颇为高雅,一举一动间也足以见到她的良好教养。 这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人啊。 皇后在心里暗想道,面上却不显,抿了一口茶,便开口道:“这下一步,苏姑姑可有何见解?” 第18章 想道歉 素裁谦恭一笑,但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卑微,哪怕在皇后面前都是姿态娴雅的,“皇后娘娘如何看?” 皇后笑了笑,淡淡道:“不过一个还没成型的孩子罢了,想让他没了,宫里的阴私手段多了去了。” 她心里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的是,既然晋樘当年可以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嫡子给毒死,也硬生生给她下了虎狼之药,让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上孩子,那她自然也可以弄得他断子绝孙。 素裁笑了笑,眼眸里闪过一丝深意,想到刚刚出来前自己的小主子托人给她传的话,心神稍定,抬起头,目光直直投入皇后的狰狞的目光里,面色不改:“可皇后娘娘,你可曾想过鹂嫔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她顿了顿,又笑道,“据说姝嫔前段时间可是给妙贵人送了她那盒珍藏的雀头香,可是没几天就被鹂嫔给抢走了呢。” 皇后面上表情有些诧异:“竟然有这回事?本宫倒是丝毫不知情。” “虽然奴婢知道妙贵人是您一手提拔 出来的人,可是人心难测,谁知道她有没有起了异心呢?”素裁道,“再说鹂嫔这事情做得动静不大,若非奴婢在陵容殿有几个心腹,真是丝毫不知。” “妙窈的事情暂时不提,”皇后按了按眉心,并不惊讶于她一个小小女官的势力之大,又问道,“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香料这种东西最是有趣,明明鹂嫔最爱的杳寒香跟那雀头香都是世间香料中的珍品,一两万金的,”她好像是故意中间断了几秒,故意勾得皇后好奇地看了过来,“可惜这两者要是揉杂在一起用,不消熏个三五日,没有孩子的这辈子也就没了孩子了,有孩子的就算都要坐稳了胎,孩子也是与她无缘的。” “你这是说?”皇后难得愣了几秒钟,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据我所知,这雀头香被送到鹂嫔那里可是还没有过两个月呢。”素裁笑了笑,另起话头,“而且娘娘您可记得这些时日,鹂嫔用的香已然换了。” “鹂嫔这龙胎,是假的?”皇后有些不可置信,急急问道,声音也大了点。 素裁中指竖于唇上,笑道:“娘娘~” 皇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将前倾的身子给缩了回来,面上还是不可置信。 素裁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这香不仅对女子有害处,只怕对男子的害处还要更大一些。 只是这事情还是先瞒着吧,到底皇后是几分真心愿与她家小殿下合作的尚且不可知道呢。 ……… 这后宫妃嫔们的风起云涌到底都不太关现在的听茶这样的小人物的事情,她只要每天在厨房里洗洗菜,烧烧水就可以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姝嫔怕被她撵出去的听茶会一怒之下下毒毒死她,竟连厨具都不要她拿起。 虽然厨房里的人都有点阿谀奉承,但是这个时节,报团取暖的还是要多一点的,所以也没人给听茶脸色看,这日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只是可惜了她保养得越发好看的手,现在多多少少有些粗糙。 她把泡在水里的青菜给拎了出来,放到篮子里面沥干,就开始盯着手掌发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来了季晟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竟比她当时认认真真用香脂抹过的,认认真真不干活保养的手还要漂亮。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也就不知不觉被牵引着飘到了季晟身上。 那一天的凌乱,想着好像前几天才刚刚发生,但是实际上都过去了那么久了,算算过几天就是中秋,一晃神快两个月了。她其实不太记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骂了大人一顿,好像那些自己平时嫌不太尊重的话语都讲了个遍。 虽然现在她还是不太敢与他面对面讲话,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疼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她还是想找到他认认真真与他说一句抱歉。 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听茶有些不太高兴地搓了搓手,想着自己这命莫名那么受另一个人的干扰,难得不会不爽。 但是这歉意还是要表达的,听茶想道,毕竟自己还有些混不吝地喊了他“阉人”。 她虽然不是阉人,但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群太监其实是极度排斥这个称谓的,听茶苦着一张脸,有些欲哭无泪,更恨不得想回到那个时候把当时的自己给揍一顿,再狠狠揍一顿。 叫你当时不清醒,瞎说什么胡话。现在可好了,平白得罪了他。 不知道他可能最是睚眦必报的吗? ……… 虽然听茶一直这么想,可惜这件事情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做。 毕竟现在就算季晟不再是东厂督公了,他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听茶一个不受宠的妃嫔身边的小丫鬟,就完全没有可能看到他。 至于皇上新封的那位琴贵人,也不知皇帝又是怎么了,自那日到邀月阁幸了她一回,第二日就下旨让她迁了宫,住到了妙贵人住的那个宫殿里去了。 这邀月阁反正是越发冷清寂寞,再也不见当年也是炙手可热的芳华,隐隐约约看过去俨然是冷宫一般。 宫里面的宫人们攀高枝的攀高枝,要不就是找人去了其他地方,一个个都收拾着包袱走了,屋子里也越来越空了。 现在细细数一数,也只有佩玉,瞿麦,翟嬷嬷,她自己再并上几个粗使宫人,一起数一数都超不过十个人。 而且原本这个宫里的小厨房,每日都是由御膳房的宫人们来送些菜的,听茶刚刚到这儿的时候,宫里的山珍海味跟不要钱一样使劲往这里送,现在也只是隔三差五送些再粗糙不过的米和青菜,连肉每次都只送一刀,还全是肥肉,看着这些,听茶有时候都觉得寒酸。 她不知道这个当时也算惊动了后宫的邀月阁小厨房存留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但是也不能不留着,否则她们又哪里来的东西吃? 要是按宫人们的份例,她们只怕更要受尽御膳房那些爬高踩低的人的鄙视,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这日子过得憋屈极了。 偏偏佩玉还抽了个闲暇,找听茶抱怨说,她手里管着的娘娘的私房钱也差不多要耗尽了,也不知道没有钱打点御膳房那些人,后面还有没有饭菜吃。 听茶这次是真真正正被惊到了,她还以为御膳房是主动送的米菜呢。 她嗫嚅着,却一时间找不到话讲。 佩玉眼神里全是无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脸上的稚气天真全都磨平了,只余岁月的苍老。她苦着脸跟听茶说:“要是能找到人,你就不要再在这邀月阁里面死熬了,你又不是娘娘从家里带过来的人,没必要这么衷心,去自己谋一条出路,省得在这么个冷宫里面熬到二十多岁,何必呢?”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呢?”听茶笑得苦涩,虽然姝嫔把她弄到她身边是有私心的,可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个高度也教会了她很多,让她可以完全胜任一个大女官的位子,可是… “哎,都是我们害得你。”佩玉叹了口气,说得有些惆怅,“要不是当时娘娘觉得你入了督公的眼,也不会把你留在她身边,反而没想到如今害了你这么一个好孩子。” 讲到这儿,佩玉突然笑了笑,又讲道:“你前段时间不是看元宵那个丫头怪怪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顿了顿,直到听茶眼神扫过来时,才慢悠悠开口道,“那可是娘娘以前一直认为的第二把杀手锏呢,哪知道这个小姑娘段数显然要比你更高。” “嗯?”听茶有些纳闷,又很是疑惑。 佩玉笑,但是难掩苦涩,继续道:“你觉得当年元杨公公对她说的那句话只有你听到了吗?娘娘她可是比你更早知道呢。” “你是说当年元公公想让元宵去跟他…?”听茶试探着问道。 “噗~”佩玉笑了出来,继续说:“当年元宵那么小,你真以为他下得去口吗?他只是见元宵跟他一个姓,长得又乖巧可爱,又讨喜,想认她当个干闺女,没想到这话一出,都以为是那种关系,就连我也被迷惑了好多年,现在怕娘娘还是这么想的。” “干闺女?我可没有听说宫里面还有这种关系?”听茶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宫女和太监之间不就有那种关系吗?” “傻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佩玉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然后前段时间被他骂了一顿,说他干干净净的思想被我们这群人给扭曲到什么地步了。” “元公公自己说的吗?” 佩玉道:“嗯,他现在不是退了吗,皇上划了靠崇直门那边的屋子给他养老,前几日过去看到了,就与他聊了这回事情。” “那?” “哦,当时娘娘跟元宵讲了这回事情,可能还把你和季大人的事情给添油加醋讲了进去,那丫头当机就表示不想做对食,也不知道攀了什么高枝,就一跳而入进了鹂嫔那里。”佩玉道,“现在鹂嫔可是得宠的很,就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怕是都可以封妃了,到时候才是把我们娘娘给彻底踩下马去了。” “也是鹂嫔运气好。”听茶手里缠着一缕头发,淡淡道,“要不然按她这一路晋升的速度,早就有人看不顺眼要把她弄下去了。” “傻人有傻福。”佩玉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才道,“你也别羡慕了。” 听茶没憋住,笑了出来,再细细想想这两年这位干的事情,可不是“傻人有傻福”吗? 也不知道是真正运气好,还是后头有人护着呢。宫里大人物的斗法,她们这些小蝼蚁还是不要掺和了。 第19章 时疫蔓 佩玉走后,听茶到底还是有所触动,想了很久,只可惜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本性淳善,而且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心思,在宫里唯一的愿望就是攒点钱,到了二十五岁好出宫去,过个简简单单的日子,再多到各处走一走,找一找爹娘的音讯,万一就突然找回了记忆了呢? 所以这一时半会间她真的做不到找好下家就拍拍屁/股走人,只得还在这越发空旷的邀月阁里待着。 好在因为太过寂寞,邀月阁安静得出奇,也再风平浪静不过了,要是想往上爬可能没有机会,但是这随遇而安的日子,听茶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 但是,生活要是像这样发展下去还有什么波澜起伏呢?或者说,一向喜欢作妖的后宫各人又怎么会乖乖安分守己? 只是这次,就连最想置身事外的听茶也毫无反手之力地被牵扯了进去。 *** 简单来说,这事情就是宫外有时疫横行,被采买的宫人给带进了宫里。 一时间“时疫”一词弄得宫里头人心惶惶,虽然最先犯病的那将近十来个人都被扔到一个偏僻的宫殿里面自生自灭了,可是宫人们还是对于这种几乎必死,或者要加个“在宫里”的前缀的恶疾充满了恐惧。 就连现在鸟都不愿意再来的邀月阁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太监宫女凑到一起,讲起这回事就吓得脸色都变白了。 瞿麦还偷偷在屋子里面设了个香炉,供了一尊观世音菩萨,天天烧香拜佛,还要食香灰。不但如此,她每每还要逼着听茶也要喝,也要和她一起每天烧香,要以最虔诚的态度,向菩萨许愿要是自己没有染上时疫,就愿意折二十年阳寿。 听茶其实不太信这些,可是还是每次被她武力压迫着去跪拜,还要和她一样每天喝香灰兑的水。 除她以外,邀月阁里其他宫人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就连姝嫔住的正殿也是新请了一尊菩萨,日日香熏炉里也熏着檀香。 可是就算这样,时疫还是像幽灵一般缠上了邀月阁,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最先得病的,是厨房里一向与御膳房交接拿米菜的太监小恒子,然后就是跟他同屋住的看门的小肖子。 眼见着一个个认识的人被抬着往划出来的那片宫殿里送,看着太医院的人带着用纱布做得罩衣,用陈醋熏过的手帕捂着口鼻,把他们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捡着收着,拿到后面的小院子里去烧,直到都化成了灰烬。 本来被已经陷入到恐惧中的其他人更是害怕,就连姝嫔和她身边那个算是这个宫里资历最大的翟嬷嬷都开始稳不住宫人们的心了,一个个恨不得都找到机会往外面跑。 可惜哪有机会,自从邀月阁开始有这患时疫的人后,这宫就被皇上皇后都下了命令封了起来,换句话说,他们都已经是一群被舍弃的苦命人了。 瞿麦的情绪已经快崩溃了,而直到听茶也开始发低烧之后,她开始彻底崩溃了。 深夜,人都睡着了,只有瞿麦被感觉自己身体不太对劲的听茶给赶到了屋外。 “为什么你也染上了这破病?”瞿麦隔着窗子哭哭噎噎着问她,“老天爷就这么不见得好人好吗?还是菩萨…” 听茶有些想笑,硬撑着昏昏沉沉的身子,对着窗外喊道:“大概是太多人求着菩萨,菩萨就没听到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愿望了吧,”她顿了顿,又道,“算了,你也别说了,其他人不是还没知道吗,你去跟他们讲一声,我就去后面那个小院子里待着了。” 说是后面那个小院子,其实这也是一座好久没有被启用的宫殿,本来都以为是不会有人住进去的了,可惜这事情突然一出,邀月阁后面那个宫殿就被划出来放置这些患病的宫人。 “可是你进去了就要死啊!”瞿麦压低了声音,很是惊慌不安。 “可是我不去,你们也会死啊。”听茶把嘴唇贴在窗纸上,努力把声音发得更大一些,可惜她烧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最后一个字都是拼着全力讲出来的。 话音刚落,瞿麦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使劲一咬唇,早就想出来,但是一直有些犹豫的那个心思终于在她心里坚定起来。 上一班的侍卫已经走了,换班的侍卫还没有过来,她趁着夜色,偷偷下了红木大门上的沉重的木闩,垫着脚跑了出去。 一路跑得飞快。御花园的月色被她甩在了身后,初秋零星的萤火虫追着她一起飞舞。 她喘得很快,可是她的速度要比她喘的要更急一点,要更急得多。 ………… 这个时候,季晟已经睡了。他素来喜欢清净,自己住的地方又从来没有安排过守夜的人。 听到敲门声后,他披着衣服走了出去。 烛光微微,照得他半张露在这光里的容颜如神人一般美好,只是他的表情多少有点不太舒服,看着倒有点像民间传闻里恶煞督公的样子。 可是瞿麦却是丝毫没有惧意,当那扇门打开之后,她就立马跪了下去,使劲得磕着头,一边道:“求公公救救听茶吧,求公公救救听茶吧。” “她怎么了?”季晟记性还算不错,当看到瞿麦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她是谁,脸上带着的起床气也消弭了,更在她的央求声里听到了他不太愿意却有点预感的消息,急忙正色问道。 瞿麦听到了他这话,就意识到可能听茶还会有救,她急急忙忙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尽量简明扼要地说:“听茶她恐怕是染了时疫了,现下正在发烧,她要我去跟上面讲,可是公公…” 季晟清隽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只嗫嚅着对她说:“走,带我过去看看。” 好在瞿麦还算有一丁点理智,她盯着季晟的脸,道:“公公,你就算过去了也是没法子救她的,您还是快想个法子吧,只要不把她往后头那个破宫里面送就好了。” “也是也是。”季晟此刻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双手交叠在一起,在屋外走廊下徘徊了许久,这才镇定下来。 他转过头,跟着瞿麦道:“她现在有没有发红疹子?还是只是发烧了?现在还清醒吗?” “应该只是发烧,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应该在屋子里面昏过去了,”瞿麦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对他说,“只是当时她从里面闩上了门,我不能进去。” 季晟听出来了她语气里的犹疑,叹了口气,道:“你把她,算了,我过去把她弄到这里来吧。” “啊?”瞿麦怎么也没想到季晟最后想出的办法会是这样,“可是您不就…?” “我没事,”季晟笑了笑,便转身进去去换衣服,声音顺着空气传来过来,“我幼时得过Z这种时疫,这病染不到我身上。” “那就好那就好。”瞿麦在心里暗念了一遍又一遍“阿弥陀佛”,心却一直没有静下来,但此刻她终于放下心来了。 季晟与瞿麦一边顺着她来的原路返回,一边叮嘱她:“要是明日你们主子问起来,就说是我把她要过去的,别在外面说她是染了时疫。” “是。”瞿麦低眉顺眼回道。 “回去之后去拿陈醋熏一下屋子,但是你也别住那个屋子里面了。”省得又死了一个人。 瞿麦依旧是低眉顺眼回答道。 ………… 转瞬之间,邀月阁就到了。 瞿麦只觉得刚刚过去时好像路程那么那么远,而现在回来的时候近得可怕。 季晟是带着她从后面一条无人看守的小路溜进去的,小路的尽头直通院子里小厨房后面。 “大人,你怎么知道有这一条小路?”瞿麦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差没把“我好崇拜你”这句话放在嘴上讲出来了。 季晟没有回答她,一路几乎毫不犹豫地往着那间屋子里面走。 瞿麦刚想提醒他,听茶刚刚把门从里面闩了起来了,就看到他地从衣袖里掏出来了一根铁样器具,很是熟练地把门给打开了。 直让她看得目不暇接。 要是多寿在这里,他一定会对瞿麦这种表情见怪不怪,但还是会觉得这群宫里面死板的宫女们太没有见识。东厂那么多刑具,拘过那么多罪无不摄的,或是贪官,或是土匪,或是暗卫,他们的手段可是多了去了,就这一个小小的门就想困住他们东厂的人,这不是太小瞧了他们嘛。 就算现在季晟不再是东厂的人了,可是他好歹曾经也还是东厂督公,手段只比他们多不会比他们少,再说他还记得这撬门的功夫还是他教给自己的呢。 ……… 倒是正在撬门的季晟觉得手头有些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年没有自己动过手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有些无聊地回想自己幼年顽皮的时候学来的这些市井俗子的鸡鸣狗盗之术,倒是没想到如今在宫里派上的用途比他正正经经被老头子逼着学的四书五经作用还大,可是这随处蔓延的思绪,在当他看见听茶倒在地上的第一眼时,就已经飞速被他收了回去。 此刻他眼里心里就唯有她一人而已。 第20章 忆往昔 屋里面点着蜡烛,被灯罩给反扣住了,季晟合上门走上前去,用旁边放着的剪刀剪去了烛心。 烛光忽得更亮了,像是突然绽放的烟火一样,季晟微微眯了眯眼,这才适应突然明亮起来的光芒。 然后,落入他眸底深处的便是他肖想了许久的那个姑娘。 她那么娇小的身子,软软瘫在地上,衣服还是睡觉时只穿着的寢衣,本就有些凌乱,现下更是被汗水沾湿了一片一片的,季晟的视线像是被针戳了一下一样,迅速收了回来,耳垂也燃起了红意,好像他真得看到了大片的春光一样。 实际上呢,听茶也只不过是领口开了一点点,脖颈和锁骨隐约可以被瞅见,然后就只有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露了一点点白嫩的肌肤而已。 啧,纯情的督公大人。 要是元杨在这里,搞不好就要开始嘲讽这个看着好像杀烧抢掠,强掳民女,无恶不作的东厂可止小儿夜啼的原督公大人了。 * 好在他这种状态维持没有多久,当他开始意识到听茶还是个病人的时候,就已经突然从自己给自己织的幻境里醒了过来。 他一把抱起听茶,又突然想着她如今搞不好还染了那病,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自己倒是不怕时疫的,可是要是把她抱出去,搞不好就让这病又传了起来,一个后宫又有不少人要遭罪了怎么办? 怀里的姑娘那么轻,可是在他的生命里又有那么重,她灼热的体温捂着他冰冷的怀开始滚烫,一直纠结着而被他揉得七零八乱的心开始舒展开来。 像是一朵花从树上盘旋掉落,此刻终于得到了心安。 就在这一刻,心灵清明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被他甩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邀月阁后面有一条建宫时就被挖出来的密道,直通他住的那间小院子。 ……… 听茶被裹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被他抱着。他像是抱着自己的生命,从后院的假山里钻了进去。 钻到假山里面的入口不大,但很是隐蔽,若非季晟向来对这些机关巧术极有兴趣,他也是记不住这弯弯绕绕的。 他凭着记忆在凸出来的墙壁上摸了摸,按了几下,一扇半人高的石门突然就打开了。 季晟抱着她,半弯下腰钻了进去。 路两边零零星星有放着夜明珠,过道虽然暗,但是还是可以看见眼前的路的。 季晟怀里揽着她,只觉得心下满足,这区区几十米的路仿佛也更加漫长。 怀里是他的珍宝,是他这黑白色一生里唯有的光亮,是他暗黑阴郁里的唯有救赎,是他不入魔障的解药。 季晟的记忆被拉得有点远。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兰城虽是塞外重地,但却向来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连这春意,都与他幼时待过一段时间的江南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季家世代煊赫,祖辈战功赫赫,跟着太祖一起打出了这天下;儿孙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一个个能文能武,都是好儿郎。 到了季晟这一辈,他兄弟七八个,各个成器得很,不到十岁就跟着父辈上了北边的战场,一个个都是沾了胡人的鲜血的。 只有作为老幺的季晟,从小被送到外祖父母身边长大,被老人家惯得颇为顽劣,什么坏事都做过,直到最后惹了大事,才被怒气冲冲的父亲,当时的扬德将军季松给派手下的人给拎了回来。 他从小在江南水乡的柔软里长大,不习惯塞外的战意凛冽,再加上父亲总是棍棒伺候,他难免不习惯,日日找着机会翻墙出去玩。 直到有一日,他翻墙出去,与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相遇。 * 季晟还没有回想到后面的事情,他住的那个小院子就到了。 这条密道说是当时建宫时就被挖出来的不假,但是后来也有几位直到内情的人偷偷动了手脚,正好有一条好巧不巧地正好通到季晟床下面。 他刚刚抱着听茶,一时慌神,竟是误打误撞进了这条支路,当他打开上面的出口时,他整个人有点蒙。 他的房间,不大不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但是这种私人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有人进来,还是一个自己存有不轨之意的女孩子,季晟的脸突然就红了。 “嗯~”听茶低低唤着,被衣服捂得难受,让她在季晟怀里扭了几下。 陷入纠结中的纯情大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急忙把听茶放到了床上,又准备让人打点水来,后来一想想自己这里的几个小太监被他遣走了,他无奈一笑,只得自己纡尊降贵了。 反正他也不准备再当值了,干脆从明天开始就把这院子关了起来,好好照顾她吧。 季晟颇有些愉悦地想。 只是一想她得的可能是几乎必死无疑的时疫,他的心就突然被纠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己得天花时尚且年幼,当时江南地域就如同这段时间肆虐京城、后宫一般病状的时疫大规模爆发,他幼时身体又弱,轻轻松松就感染上了,只是他也丝毫不记得当年那场病自己是怎么好的。 记忆太过遥远,世事太过嗟磨,也让他选择性忘记了许多事情,仿佛这样就能活得轻松肆意一点。 可他现在有些后悔忘了这段记忆,要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去找到方法去救她,就好了。 第21章 封小院 难得一向从容淡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季晟季大人开始眉头紧皱有心事了,还一把一把揪着头发,恨不得把那头乌发给秃噜光的节奏。 但是饶是他对着烛光苦坐了一夜,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也是毫无招架之力。 像是妄图螳臂当车,但真正看见老天爷的威力时,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恐惧与绝望。 他甚至于亲眼看到听茶的脸上起了小红疹子,一片连成一片,她姣好的面容有些模糊了。 初秋的天并没有那么寒冷,还带着一点点暖意,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可是此刻季晟的心如坠入万里寒渊之中,被冻得支离破碎。 他想,要是听茶没有机会再看这个世界了,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不如跟着她一起走了,万一还能在奈何桥上追到她呢。 这样一想,他仿佛心里舒坦了很多,只呆呆地看着她一张巴掌大的脸,心里满是满足。 不能同生,共死仿佛也不错。 * 季晟住的小院被封了,皇帝是第二天下了早朝才知道的。 听着自己提拔上来的御前二把手唯唯诺诺跟他讲着这话的样子,皇帝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 他挥挥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全都下去,这才一把把桌子上的奏章,笔墨一股脑地全推了下去。 季晟真的以为他瞒着自己的身世是有用的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对于自己身边的人那么放心大胆地任用? 皇帝清楚地知道他季家三百多人死在他父皇手下的事情,一开始留着季晟在自己身边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夺位,地位不稳,需要他这个当时爬到东厂二把手地位的人匡扶,更是因为觉得他一心想要报仇的样子很好玩,他想养着他,任由他蹦哒,但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谁料就这样“养”了几年,他竟然发现自己对于他有点感兴趣了,就连有时做一些让人觉得耳红心热的梦时,被他压着的那人赫然都是他。 他向来荤素不忌,有时候真那啥了也不是没有过拉着小太监泄火的时候,但是在那种时候,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把那个人想象成季晟。 呵,他现在竟然找了个对食,这次封院子哪里是他得了时疫,八成是那个人,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念旧情了。 本来他还是想陪着他玩一玩这无聊地游戏的,毕竟求之未得的人最是好玩,现在,呵呵。 倒是至于刚刚那个大太监担心的他万一得了时疫这事,他想都没有想过,毕竟季晟是不可能得了这病的。 ……… 小院里一片静好。 虽然听茶烧得是越来越严重,可是还是醒了几次。 季晟坐在一边,手里摩挲着一串佛珠,一边有些笑意地回想着刚刚她醒来的样子。 阳光从窗帷里溜了进来,洒在她精致的脸上,像是入了凡尘的仙子。 仙子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看着这陌生的屋子,有些不知所措,就要用手臂撑起还是不太舒服的身子坐起来。 季晟走了过来,急急忙忙把她给推了下去,还不忘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躺着要舒服一点,再睡一会儿吧。” “季…大人?”听茶想讲话,话到嘴边发现自己竟然嗓子哑到讲话都是涩涩的,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给吐了出来。 季晟笑了笑,给她掖好了被角,微微侧过头来,笑容腼腆而温柔:“怎么了?” 听茶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一红,只觉得整张脸好像要烧起来一样,还有点痒痒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挠。 季晟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准备往自个儿脸上招呼的手,笑容里带着一点点严肃:“不能乱挠,脸抓花了怎么办?” 听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另一只没有被季晟握在掌心里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有些麻麻赖赖,像是起了疹子,一碰又疼又痒,那些意识让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一定得了时疫了。 茫然,无措,崩溃,绝望,抑郁,万般情思涌上心头,激得她一时间竟头脑一片空白,像是迷失在无边的旷野之中,没有了路,也没有了方向。 季晟瞅着她的状况不太对,眼睛里没有了生机,全是一潭死水,他心一痛,有些难以呼吸。 “大人,我是不是得了时疫?”听茶一字一顿,讲得很是苦涩。 季晟的心更是像被针扎了千万次一般痛楚,可偏偏还不能面上露出来,他怕如果连他都情绪不稳,让她又如何能定下心来,只得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道:“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他顿了顿,又道,“我年幼时也得过这病,不也没有事情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听茶的表情在季晟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眉头紧锁,似乎蹙眉,又好像有些迷茫,也不知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他就听听茶有些疑惑地说:“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也听过这话的呢?” 听茶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个要比她高很多的小男孩,背对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桀骜,有些不可一世,还有点宠溺,也说着:“时疫才不可怕呢,我当时就得过,可不还是好了。” 接着便是女孩稚嫩而天真单纯的声音:“哥哥好厉害!” 甚至于听着这声音,听茶便感觉到那个小姑娘很是崇拜面前这个看不清长相的男孩。 * 一时,听茶有些似梦似幻的感觉,竟话都不经过大脑地将这话讲了出去,只是她还沉浸在这种陌生的像是能找回记忆的感觉里,竟错过了季晟脸上突如其来的欢喜。 所以,他按耐不住自己的雀跃,有些跃跃欲试地开口道:“听茶,你是记起来了什么吗?” 听茶的表情不像是季晟所期待的那种找回记忆的大雾拨开后的感觉,而依旧陷于困惑之中。 季晟默默收回了期冀的眼神,他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恢复记忆的! “饿了吗?去吃点东西好吗?”他将失落憋回心里,压低了声音,让一向有点冷冰冰的声线尽量温柔再温柔地问道。 像是哄着情人的语调,突然意识到这个的季晟脸侧连着脖子全都红了起来,心里却是很雀跃,恨不得以后日日拿着这音调与她讲话。 其实何止是季晟,听茶也是。 这声音太苏,让她一颗心突然不受自己控制,跳动了起来,虽然面上看起来好像没有动静,可她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被子下她心动了。 第22章 勇告白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其实听茶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仿佛环绕着,她的心颤颤巍巍,被他拨动着发出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赧的滋味。 她不知道这是真的春心萌动,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病。 想到这儿,她突然一惊,像是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突然醒来一样,刚刚面上的旖旎情思都消弭无踪,眼神里也没有了刚刚的缱绻,而是被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所代替。 季晟看着她的眼神由亮变暗,再由暗变亮,最后又重归暗色。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一抽一抽疼得更加厉害。 “我是不是活不了了?”她抽泣着问,也没有一贯的在他面前的疏离敬畏,现下满是悲哀,还有一点点像是落水之人急切切寻找到一根浮木一般的希冀。 季晟心中有些酸涩,安慰道:“怎么会呢?吉人一定有天庇佑。” 听茶苦笑,也不坐起来,抬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幽幽开口道:“我觉得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丢了记忆,连家住哪里,父母是谁,还健不健在都不知道;迷迷糊糊进了宫吧又胆小怕事,她们一个个都爬上去了,风光得很,也就我在宫里辗转,沦落到现在这般处境,还搞不好就要一命呜呼了,”她偏过头笑,“是不是挺可悲的?” 季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滴,晕到靛青色的枕巾上,衬得她那一侧没有被红疹染上的肌肤莹白如玉。 他心里怦怦跳,有一点点龌龊的心思就直接充上了天灵盖,偏偏还不能怎么样,只得按耐下这种陌生的情绪,安慰她道:“怎么会呢?” 之后是无言的沉默,他知道自己刚刚说得太干巴巴了,可是心里有一点点更加想说的话,纠结了好久,指尖扣在手心,手背上青筋绽出,他才有些壮起胆子道:“听茶,你要是病好了,就同我在一起吧。我虽然是个阉人,但是我绝对会对你好,你也不要再觉得自己可悲,我会好好宠你的。” 说罢,他只觉得自己从眼角到脖颈,没有一处不再烧着,只是还是想看着她。 听茶撑起身看过来时,便是他满脸满脖子通红的样子,颇有些秀色可餐的滋味,倒不像是威名赫赫的季晟季大人,而像哪家懵懵懂懂爱上了姑娘的毛头小子。 她噗嗤一笑,本就柔软的心啊,更是化作了一汪春水。 她想着,反正自己弄不好就没命了,不如畅畅快快过好这几天吧,就算真得走上了奈何桥,要喝那孟婆汤,也觉得这一生没有白走。 所以落在季晟眼里的便是她展颜一笑的娇俏样子,还有那仿佛是天籁的声音。 “好!” * 此刻,季晟只感觉心里如同有万千烟花绽放,孤寂而荒凉的心野里仿佛迅速有了生机,万千花开,遍地草茂,滚滚大江,幽幽溪涧,还有皎洁婵娟,璀璨星子。 他心里默默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真的真的很满足,心里像是饱饱涨涨的,比少年时吃不到蜂蜜,偷着去踩凳子够到放在橱柜最上面的罐子,吃到满嘴蜂蜜的味道还要好得多。 有一种灵魂落在地上,生根发芽安了家的归属感。 自从季家没了,他净身入宫,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这浮世一粒尘埃,无依无靠,无欲无求,灵魂只会飘荡,身体不由自己支配,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的感觉时时刻刻充斥着他的内心。 现在好了,他在这世间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想和她一起走下去。 只是……… 他有些自卑,她这么好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把一颗心放在他一个残缺的人身上呢,他要不是在她生了这病的时候使了一出攻心之计,又怎么会让她轻轻易易答应。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卑劣,偏过头,声音闷闷的:“真的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个阉人。” 听茶抿唇,牙齿咬着舌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在生气我当时跟你讲的那番话吗?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讲‘阉人’这两个字了,我不喜欢。”到了后面几句,她的话音加重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季晟转过头看着她。 “我不喜欢你叫自己阉人,”听茶的笑容温婉,就算露在那张脸上,也是足够勾人的,“我喜欢的男子,他顶天立地,不会觉得这是他的缺陷,他能够比这世间儿郎更加出色,我也只认他一个人。” 她看着自己的视线温暖柔和,带着一点点破土而出的爱慕与欣赏,季晟只觉得这一生好像完美了一样。 他笑了笑,凑到听茶跟前,便想着再亲近一点,不知不觉脸就快贴到她脸上,嘴里吐出的气息喷洒到她脸侧,好像是一片旖旎的样子。 额,被听茶一把推开了,她从旁边随手拿了块帕子盖住了脸,嘴里嘟哝着:“这么丑的脸你还敢看?” “怎么不敢了?我还敢亲呢?”季晟带着点嬉皮笑脸,却也顺势离了远了点,在听茶看不到的地方眉眼沉重,神色莫测。 但是听着他这话的听茶瞬间脸红成了猴子屁股,被帕子盖着的脸,手放在上面都是滚烫的。 “咦,这是什么?”她的手心里摸着的是那块帕子,手感柔软丝滑还带着一点点冰凉,不由得问道。 “我平时用的帕子。”季晟看了一眼,说道,只是瞅着那块瑞云纱绸的,针脚整齐细密,还绣着松柏的帕子,眼神里有些明晃晃地羡慕,一块帕子都能近得美人身,他却只能看不能动,简直气死他了,赶明儿个就把它给撕了。 * 虽然两个人颇有些默契地不再提这时疫一事,像是终于决定在一起的甜蜜给了他们这份勇气,勇气但这件事情依旧悬在他们头顶,像一把挂在头顶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失去性命只在那一瞬间。 太医院日日送药来,从墙头上用着钩子送过来,听茶日日喝着,也没有什么起效,但唯一好的就是病情好像不再加重了。 两个人都有些高兴,相处起来也更加亲昵了一点。 直到素裁姑姑到来。 第23章 见素裁 宫里今年的中秋过得十分草率,就后宫诸人给太后,皇上,皇后请了安,一起吃了顿饭也就结束了。甚至于就连中秋晚上要赏月的惯例都省了,只打发了她们各自回宫自己过。 也是,这年秋天事情颇多,到现在后宫里的天花还在蔓延,虽然比之前好上了很多,但是也隔三差五会有人染上,后宫里面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都只想着窝在自己的地盘上,起码待着安心。 谁都没想到,中秋之夜,竟然下起了连绵细雨,一会儿的功夫,雨势越来越大,只叫那些还想着看看月亮的宫人们纷纷跑回了住所,一边熬着姜汤,一边往自己身上加衣服,再不济就洗洗身子爬上了床上。 就连听茶与季晟都是如此。 他们这几日吃住都在一起,听茶睡季晟素日的那张床上,季晟就在窗边的炕上铺了被褥,夜夜在那处打盹。 一开始听茶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她睡在季晟的床上有点恬不知耻,不该是清白姑娘所为,只是后来被季晟逼着,加上又渐渐在心里劝着自己接受这种关系的缘故,她也觉得没有那么羞涩了,只是还是有点对不起季晟。 只不过她真这么跟季晟讲时,他笑着回道:“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觉得难受,还是说,你……”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听茶知道他后面一句话大概又是什么自我厌弃的话了,急忙插嘴道,“我不是,我没有…” 直让季晟不知道是该觉得自己卑微好,还是笑她可爱好,最后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两个人说是好好相处,其实都有一点像是黑暗里互相摸索着才能前进,像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去感受着。 * 一场秋雨一场寒,任谁也没有想到素裁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举着一把伞,仿佛像是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般,缓缓而来。 当季晟打开门的时候,他觉得很是惊诧,“苏姑姑,你怎么过来了?” 他与这位最近皇后身边炙手可热的掌事姑姑的突然造访很是惊讶,毕竟他与她素来没有任何交集。 素裁撑着伞,笑意浅淡温柔:“听茶是在你这里对吗?” “对。”季晟点头道,又将门往外推了推,把门缝压小了点,低声道,“姑姑还是不要来了,小心染了时疫。” “无妨,”素裁笑意温润,“季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当年也是得过这种病的,听茶这病我是不怕的。” “姑姑也得过?”季晟有些惊奇,片刻之后又有些踌躇地问道,“那姑姑是不是知道…” 未等他话说完,素裁就好像知道他要讲什么一样,点点头便道:“季大人请先让奴婢进去,我们再叙可好?” 季晟明白她的意思,开了门,往旁边看了看,见四处没人,便道:“苏姑姑请进来吧。” 这个时间,听茶晨起就有点低烧,现在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季晟引着素裁悄悄进了正房。 “听茶呢?”素裁也压低了嗓子问道,声线柔和当中带着一点点焦急迫切。 季晟知道她与听茶关系好,也知道听茶被打发到东六宫那些年若非她处处多有照拂,如今听茶也不会养成这般纯善良和的性子,只是他还是有些踯躅。 哪知道素裁见季晟眉心虽然紧皱,但是不有动作的样子,当即就有些急了,于是便自己起身掀开了那道厚布帘子。 季晟没唤住她,只得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素裁姑姑后面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想他一向胸有成竹,仿佛万事都不经心,偏偏折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是那个世事随风的无情的人了,也会了忐忑与焦急,彷徨与不安,正如多寿所说的那样,更像个人,而不是一把刀了。 素裁进去就知道这是季晟的卧房,因为处处简洁朴素,还有他身上刚刚闻到的松柏香气,屋子里东西不多,但是很是明了,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笔墨大气,颇为波澜壮阔。 但是素裁也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听茶蜷在床上,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更是满脸红疹,把她那张好看精致的脸蛋给折腾得不见原形,她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心疼。 “苏姑姑,您刚刚说可以治这病的方法是什么?”季晟站在她后面,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才道。 素裁皱了眉,转过身看着他,眉眼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你与听茶是不是私下结成了对食?” 这话说的,绕是冷心冷清的季晟听了,都在一瞬间面红耳赤起来,有些羞涩,还有几分不安地避开了素裁的视线,点了点头。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仿佛都要烧起来了,特别是耳垂,热得好像一会儿就要融化下来一样。 就知道是这样。素裁在心里叹了口气,当自己去找听茶,被她同屋子的那个小丫头告知她被季晟带走之后,她就有这种预感了,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其实她也不好讲这两个家伙什么,特别是季晟,他虽然称病不出,但皇帝还是默认他依旧是那个御前大太监,哪个不想捧着他供着他,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讲他,唯一的可以骂他的依仗也只是她勉强算是个听茶的长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是发出声音来的了,“季大人,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您说。”季晟的眸中颜色变了又变,最后转成了清幽敞亮,只幽幽看着素裁,就让她感受到了他满腔的诚意,毕竟他是知道听茶把她当成自己如同母亲一样的长辈去看的,对待她的态度不免就恭敬了一点。 素裁心里好受了一点,起码这个男人对待听茶是真心的,这从他的眼神里便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去,于是便开口跟季晟说:“等听茶好了,把她送到我身边当差可好?” “跟你一起在皇后身边伺候?”季晟反问道,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嗯。”素裁笑了笑,“我明白你,皇后,还有那边的小殿下在图谋些什么。”只见季晟瞳孔瞬间紧缩,她不太厚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保证听茶在这后面的角逐里真的可以安安全全,那么她在我身边,在皇后身边是最安全不过的。” 其实季晟一开始,也就是在听茶没有染上这病之前,也曾幻想过听茶与他在一起。当时他打算的是,将听茶偷偷送出宫去,他在江南有自己的力量,虽然势力不大,但是护她在乱世里安全无虞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听了素裁这话,他有点犹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他平日里见到听茶还是有可能的,不会像把她送走那样,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只要这天下没有定,他们就不太可能会见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不想与她隔了那么多年。 第24章 有救了 素裁见他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才抬头郑重说道:“好,你要是救了听茶的命,那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你也不怕听茶觉得不舒服,”素裁没想到最终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偏过头吐槽了一句,“还是你觉得听茶就得事事听你安排?” “我没有这样想过。”季晟低下头,眼神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那双沾了点污渍的布鞋,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不安。 呸呸呸,什么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他脑子里突然出来一个小人儿,掐着腰把他这想法给拍飞了。 …… “你说的对,我在这宫里哪怕使劲全力都有可能护不了她周全,但是皇后娘娘可以。”过了一会儿,直到素裁都开始觉得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才偏过头有些无奈地说。 可不是吗,要他一个自认为顶天立地的男子去承认自己连自己心爱的那个人的周全都护不了,这还不让他心里像刀子戳了一样吗? 可是如今前朝后宫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既与前朝有着瓜葛,也跟后宫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有人想让他去死。 要是之前还在听茶拒绝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甚至觉得就这样吧,死就死吧,只要报了季家之仇就好了,到那之后,哪怕死得被万民唾弃他都不怕。 可是现在他不敢用自己这条命去赌这缥缈的希望了,他想确保自己好好活着,也要更加护着渐渐成了他那软肋的小姑娘。 所以自己怎么能随意呢?要一步一步谋定而后动,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啊。 他还想着万事归于平静之后,能够带着小姑娘去看大好河山,肆意洒脱,了此一生呢。 …… 素裁看了他一眼,七窍玲珑心的她当然知道他想着什么,要真说起来她也是赞同的。 按照现在这三方通力的趋势,最后能够取而代之皇帝的只有她家小殿下,那么,虽然她也喜欢听茶,但是她觉得她家小殿下适合更好更温柔体贴更端庄大气的世家女子,而不是听茶这种不知父母不知身世的民间女子。 她虽然不知道小殿下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心思眼,但她模模糊糊感觉小殿下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很是奇怪,多了从来没有过的冷峻威严,还有眸中神色愈发让人琢磨不透,另外就是他仿佛也开始懂了儿女情长,日日摩挲着一副半卷的画卷,眼神幽深。 那张画里面画的就是听茶的肖像,画里的小姑娘穿着浅粉色裙子,偏着头嗅着手里一枝新开的水仙。 她也是在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要不然按他恨不得天天把它揣兜里带着的样子,她连摸都摸不到,更别说看到上面画了什么了。 儿女情长,最是烦人。 当年跟着自己家小姐进宫的苏素裁在心里暗骂道,若非这东西,她家小姐又何必在这深宫里拘此余生,最后还落得全是“红颜祸水”之类的骂语,一生尽毁。 … 素裁把带过来的东西递给季晟,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原本是装脂粉的小盒子,就看到里面看着就觉得恶心的不知名植物。 说实话,季晟觉得有点恶心,还手一抖,差点把这东西给伸手扔了,“这是什么啊?” 素裁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真的得过时疫?怎么连这东西都不认得啊?” “我得天花都是不记事的时候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季晟反驳道,“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可以救回听茶吗?” “这是天麻藤叶子捣出来的糊糊。”素裁伸手夺过他手里拿着的小盒子,“当年江南突如其来的那场时疫,后来就是有几个游医无意中发现这东西涂抹到身上,就能让人好起来,而且要是没有得过时疫的,同样抹了这东西,之后也就不会再得了。” “当真?”季晟实在不太敢相信这玩意儿可以救命,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骗你干嘛?”素裁瞪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有点好玩,也突然觉得听茶好像捡到了个大宝贝,“我好不容易才托宫外面的熟人弄来的,你还差点就把这东西给扔了?知道这东西弄来有多麻烦吗?” 看她那个样子,季晟突然觉得她只差后面再跟句“小兔崽子”,就像极了他走了好多年的姨婆,都是江南软语,说话却毫不温柔。 …… 听茶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她动了动,便感觉到旁边有个人伏在她身边,压着她的被角。 唔,也不是她的被角,是季晟的。她发现自己住在季晟这里久了,就有些太过亲昵了,好在这种感觉还不赖。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好了。 她心里突然涌过一阵一阵的悲哀,像是潮涨时拍落在沙滩上的海浪一般,一阵阵汹涌而来,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在季晟看来,就是听茶将头埋到了被子里,本就巴掌大的脸更是小得可怜,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眼圈周围也是红了。 他心里一急,连刚刚准备和她说的话都忘了,有些手足无措,“听茶,你怎么了?” 听茶把头往被子里面塞了塞,顺便挪了挪方向,只留着一头乌发朝着季晟的视线。 她都知道自己眼圈一定红了,还哭了,这么丑的样子她不想被季晟看见。 可是她这举动在季晟看来,像是无言的抗拒,在心思敏感的他看来,像是她好不容易伸出来的触角又被她收了回去,她又拒他于千里之外一样。 他抿了抿唇,好久没有喝水,他唇干舌燥,脸上表情也是有些苍白无力,就那么站在床边好一会儿,他的呼吸声压得细密绵长而轻微,好像在那里站了很久才悄悄抬脚就要离开。 听茶捂在被子里,鼻尖满是季晟的味道,她脸上浮起一层接一层的红,却时不时把被子往上拉一拉,捂住自己越发红烫的脸。 虽然困在被子里,可是她还是竖起耳朵,一直听着他的动静。 他的呼吸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封闭的万籁俱寂的环境里,仿佛在听茶耳朵边上炸开来。 像是皇宫每年元日晚上放起的各种各样的精致烟火,在听茶脑海里燃起一片又一片火树银花。 听茶觉得,此生好像再也没有比现在还幸福过。 如果真的就这样了,她好像真的就这么死了也不算些什么。 直到,季晟挪动鞋子的轻小声音传到了听茶耳朵里。 他要走吗?他是要走吗?听茶突然意识到,一把掀开了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季晟,你是要走吗?” 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义正辞严,很是严肃的样子,落在季晟眼中像极了撒娇的小女儿情态,微微嘟起的嘴,她觉得自己是在表示自己的不满,落在季晟眼里,像是…… 像是索吻。 …… 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种熊心豹子胆,若非听茶点头同意,他绝对不会对她做这般失礼的举动。 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做个恶人吧,君子太过内敛含蓄,连亲他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小姑娘都那么难,做恶人多好,直接就亲了上去。 此刻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的那些低微到尘土里的想法,只想靠近她,去亲她,去感受她唇瓣甜美,去将那些让自己刚刚彷徨无奈的想法都封在她唇间,想让她用自己告诉他,她不嫌弃他。 像是蜜蜂,寻找到了自己最爱的蜂蜜,他不忍松开,攫取那花中藏着的甘甜,像是探索宝藏,他无师自通地用舌尖扫过她口腔里每一寸他不曾接触过的地方,像是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气味去标记她,向世人证明,她是他的。 …… 雨疏风骤,不消残酒,还有消不掉的就是那缠绕在两个人之间的缱绻温情。 “你干嘛呢?”听茶低着头,耳垂红红的,下巴红红的,眼角红红的,落在季晟眼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红红的。 全是羞涩。 季晟也不遑多让。他看着正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长发掩盖下的耳朵有多红,怕是比听茶浑身的红混在一起还要殷红。 嗯,他想,大概就是“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中那红豆一般的红意吧。 “听茶,我…”刚刚肆意的唐突之后,他的胆子好像随着他的唇从听茶的唇瓣,脸颊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讲话,素来波澜不惊的语气现在全是忐忑,好久才嗫嚅道。 “…”听茶刚刚倒不是突如其来的勇气,她只是,好让人羞耻啊,刚刚发出那种声音的一定不是她,刚刚脸红成那个鬼样子的也一定不是她,什么都不是她,不是她! 她拿起床边的手帕,捂住自己的脸,有点可怜的声音从帕子后面传了出来,“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下得去口?” 她现在脸上斑斑点点都是红疹,他也是心够大才下得去口。 “只要是你,不管你脸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下得去口。”季晟想都不想就迫不及待回答道,真可谓求生欲够强了。 第25章 诉真心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听茶偏过头去,声音带着点娇蛮。 难得的,季晟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的刁蛮的语气,让他鼻尖有些涩意,只是他还是求生欲很强地跟后面说道,“天地可鉴,我说的没有一句不是真心话的。” 可怜兮兮的语气,让听茶都有点担心这位传说里冷酷无情的大太监是不是突然被人换了魂。 “对了,听茶,”季晟脱了鞋上了床,坐在听茶身后,试探着将她纤细的腰身圈进怀里,“刚刚…” 他本来思路明确,可惜怀中馨香太过柔软,一阵阵满足伴随着羞涩和胆怯,直直冲向他的天灵盖。 仿佛有着让人从骨子里开始舒服,开始沉迷的滋味。 他见怀里那姑娘动也不动地,像只兔子一样任由他为所欲为,刚刚第一次那么亲密地接触女子时带来的羞怯感觉瞬间褪去了,从肋下三寸处涌出来的是之前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的男儿家的气概,在他胸腔里跳跃撞击,让他的心脏跳得片刻不能歇。 见他好久没有动静,听茶有些疑惑,但小姑娘心里带着羞涩,也不敢回头看着他问,就低下头声音小小的,语气柔柔的,“刚刚怎么了啊?你都不说。” 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季晟耳边,他感觉浑身一软,心中如同开了一朵花一般,很是美好。 他凑近听茶,在她鬓角啄了一口,脸上笑容没有想过去遮掩半分,“那你先跟我说,要是你好了,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我愿意。” 其实听茶对她染上的这病已经没有多大希望了,就比如现在,她也只感觉自己像是在享受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的欢愉,那就这样吧。她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一直是彷徨不安的,所以她才能做到在季晟面前这么放得开,她内心巨大的恐惧压抑着她,她试图抱紧季晟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而现在,他在跟她讲“病好以后”,这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慌无措,“什么意思?” “我是说,等你病好之后,还会不会反悔?”季晟有些紧张的将口腔里的口水咽了下去,紧紧咬着唇,颇有些受气小媳妇一样的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在宫里摸爬滚打,最擅长琢磨人心,何况她是他想要捧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这么迫切地问她,只想求个心安,可是她这般举动,是不是还不够喜欢自己,是不是还是想着要远远离开自己? 心思从来没有比现在还细腻过的季晟用牙齿紧紧咬着唇肉,一点一点使力,一点一点用劲,直到一点点血腥味被他的舌头辨别出来。 他继续用力,像是那块肌肤不是他身上的一样,用牙尖继续磨着,仿佛直到血流尽他才松口。 落拓的样子格外可怜,也让听茶心疼。 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刚刚不还是那么可着劲儿“欺负”她吗?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比女人心还要难测好多啊。 听茶在心里这么想着,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她心底,已经默认了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所以她对于之后的事情,并没有抱太多希望,也不曾去想过,刚刚季晟这个问题,她要怎么去回答? “你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很久的寂静之后,季晟浑身像是卸了劲一样,松开了齿间力量,有些颓废地问。 这句话的语气,带着点拼死一搏的勇气,还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志气,七分绝望,三分故作的洒脱,让人心疼。 忽略他太监的身份,他本就是个翩翩公子,容颜如玉,哪怕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誉,他也是担得的。但现下他这个样子,清雅淡然没有了,倒多了几分落寞孤寥。 但落在听茶眼里,还是一般迷人。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季晟,被他这种不同于以往的美貌一激,她心里那些无措散了大半,管他呢,先看着这美人公子过饱眼福再想吧,反正命运也就是那个样子了。 “我都…,你觉得呢?”她抬起头看着他,单纯的眼神落入他幽深的眸子里,只觉得他眼里想必是藏着大海,才会那么广阔无垠,还带着几分危险的深邃。 她不知道她这句话,像是把他从灭骨寒冷的十八层地狱里给带了出来,他落寞的脸上瞬间涌起光彩夺目的光华,笑容也情不自禁溜了出来。 “我们拉钩。” 听茶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是一向威严冷清的季大人提出来的,怎么说呢,“拉钩”这件事情跟他身份实在不太相符,可是谁让她突然被他这一笑给迷昏了眼,竟呆呆楞楞地伸出来了手,任由季晟用小拇指圈住了她的小拇指,最后大拇指上还互相盖了个章。 “好了,你答应我了,可不许反悔啊。”季晟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像是好不容易要到糖的大孩子一样,智商直直下降了十多岁。 听茶的表情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拉钩的那个样子好像让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卷画像。 * 也是同之前一样。 只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哥哥哥哥,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还不好?” 那个被她叫做“哥哥”的男孩子,面容依旧隐在烟雾后面不见真容,声音稚嫩,但也带着宠溺,“好,囡囡说什么都好。” “那哥哥以后要听话,不能再去打人了,好不好啊?”女孩子温柔可爱的声音。 “可是哥哥不去打架,怎么保护囡囡啊?”是男孩带着点狂傲,带着点宠溺的声音。 之后是一会儿的静默。 “可是哥哥,你去打架,你会疼的,囡囡也会疼。” 女孩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哽咽,还有更多的是心疼,听茶只觉得这声音好熟好熟,像是…… 再之后,就是男孩子一把抱起小女孩,低低哄着她的声音了。 听茶努力辨别着声音,到最后只觉得那些声音随风而去,那些隐隐约约可见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画像渐渐消失。 * 她回过神,看着季晟摸着她的小拇指的样子,弄得那根指头不再像是她的一部□□体,倒像是从皇帝私库里偷偷顺来的绝世奇珍一样,让她面上有些羞赧。 “你干嘛呢?”听茶的手往后缩了缩,声音里满是羞怯,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刚刚皇后身边的苏姑姑来了,她说有一种药可以治好你这种病,我已经帮你敷上去了。”季晟的大手死死困住她的小手掌,感觉到她的退缩,又暗中使了点劲把她的手往她身边带了带,跟着就是把她的身体也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嘴里却说着让听茶颇有些不明所以的句子。 “苏姑姑是谁?这药又是什么?有这么神奇吗?”她忍着手被他把玩的羞涩,问道。 季晟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不解,“皇后身边那个苏姑姑不是你的熟人吗?你怎么会不认识?”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皇后身边的人啊?”听茶歪着脑袋,疑惑道,“她叫什么名字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唤作‘素裁’的,你不认识吗?”季晟想了想,才偏过头对她说。 他对于这些后宫里的女子的名字真的从来未在意过,“素裁”二字也是有一次无意间听人讲得,他才勉勉强强有个记忆,也幸亏她在殿下,在皇后身边还算得用,不然他也是转头就忘了。 “啊?素裁姑姑吗?她不是在尚宫局待着的吗?我之前见她的时候她还在尚宫局呢!”听茶有点惊诧,只是后来想想,自己上次见到她还是去年冬天,后来姝嫔不受宠,弄得邀月阁宫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冷宫里的人,也就懒得出去了,她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 季晟也是这么觉得,只是他还是插了几句话,“大概是皇后把她要到她身边当差吧。”不然怎么和小殿下他们捆绑在一起。 “素裁姑姑送了什么过来?她是来找你还是找我的?还有要是来找我的,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季晟好久没有见过她这般活泼的样子,心里稀罕得不行,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手把玩着她的手,头轻轻靠在她的头发上,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道,“苏姑姑送了天麻藤来,说是当年江南那场祸事就是靠游医找到的这个土法子才好的,所以她就托人在京郊农家找到了这东西,花了好大精力才弄来,也给你种了,”他顿了顿,下巴在她头上蹭了蹭,又接着道,“听茶,你不要再害怕了,很快就好了,好不好?”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涌上她心头,浑身亢奋得以至于一点点力气都使不上,只侧过头往上看,眼睛死死盯着他,“真的吗?” “你总得信你素裁姑姑吧?”季晟没看过她这个样子,心里稀罕,嘴里却不忘揶揄,“就知道你信不过我。” “没有。”听茶被他说的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弱弱的,一看就是心虚的样子。 季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知道这丫头不信他,但也没有想到她就真这么大剌剌地承认了,让他心里实在气愤,狠狠地在她头上磕了一下,“你给我记住了,我才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人,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可信,我也绝对可信好吗?” “哦。”听茶低低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只觉得刚刚那阵积攒着的勇气什么的都没了,心里暗道:这谁受得住,她只要对他语气好上一点点,他心里哪怕有再多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女人啊,就算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也有这讲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本领。 只不过,他甘之若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病就要没事了,”季晟把思绪扯了回来,哄她道,“苏姑姑想把你要到她身边待着,一起去伺候皇后,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听茶下意识地反问道。 涉及到后宫的各种是非,还有前朝的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季晟知道就算跟听茶讲了,她也听不懂,随意提了几句局势分析之后,才道:“你如果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说完,他低头弯腰,把自己头埋进她肩窝里,有些低低地问道,“听茶,你后不后悔和我在一起?要是没有我,你就可以不用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了,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处于风暴中心。” “可是我要是没有选择你,我现在应该在等死啊。”听茶笑着,抬起贼手摸了摸他的一头乌发,手感极好,发丝比她的头发摸起来还要舒服,让她有一瞬间的羡慕,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能力杰出,相貌出色,就连头发都比她的好,简直要气死她了。 第26章 入梦里 两个人黏黏糊糊了好久,才各自安寝了。 听茶躺在被子里,身边被他的味道包围着,只觉得一颗心化成了水一般柔软,想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自己很幸运,遇见了他。 甚至于,她现在已经开始幻想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了。他如果说他不喜欢宫廷,那就一起去各处走一走,他如果说他喜欢这里,那就一起在这边生活,做一对普通寻常的油米夫妻,感受尘世间的烟火气息。 想着想着,她脸突然一红,觉得自己现在冒昧地想这些,简直不该是一个好女子的所为,一下子钻到被子里,柔柔的丝绸布料盖住了她的红得滴血的脸,像是要把丝绸给点燃的热量炙烤着她。 她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落在季晟耳朵里面。他靠在窗侧笑了笑,也熄了炕桌上的灯,把被子往上面提了提盖住了自己的脖子以下,也稍微带着点笑意睡着了。 难得可以入睡得这么容易。在失去意识,陷入睡梦的前一瞬,他对自己说。 ……… 迷雾,尘埃,烟火,还有见不到的远方,摸不着的人群。 听茶试图将眼睛睁得更大一点,仿佛这样就可以透过颜色比牛奶还要浓厚的雾气,看到她看不见的远方。 可是好像是徒劳无功的,她什么都看不见。 恐惧,绝望,突然像地下泉涌一样,冲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要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只能够没有目的的一直沿着光亮的方向往前走。 前面什么都没有。 她继续走,已经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就那么走了多久,她仿佛觉得那雾气朦胧中稍微泄出来的一点点亮光渐渐变得灼人了,直到最后,她好像穿过了一扇门,门外的世界骤然明朗起来。 她抬起手臂捂住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亮。 是宫里面。 她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了,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雕栏玉砌,红墙琉璃瓦,赫赫帝威,都在她眼下。 只是这是哪里呢? 她不记得宫里有过这样的地方,所幸现在好歹看到的是宫廷里面,而不是像刚刚那样,陷在迷雾之中,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就顺着宫墙开始往前走。 前面的景色不算萧条,但也不算太过热闹,不是她素常见到的风景,也不是妃嫔住的宫宇,更不像皇子们公主们住的地方,可那是?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点猜测,却顿住了,站在墙角下惆怅了半晌,刚刚决定继续往前走一走,就看到一群人直直冲着她来了。 她心里一惊,也不知道往哪里跑,这里大剌剌的连个遮蔽物都没有,躲也不是,藏也不是,倒让她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可是那群人好像丝毫看不见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因为离听茶太近了,她甚至于可以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慌恐惧,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但唯独没有高兴。 是了,这大概就是内务府挑选出来的一批新太监,不,还没有去势的现在还不能称为“太监”的一群少年或者孩童。 听茶陷入思索之中,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宫道中间,正好拦在他们那群人中间。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还没有来得及惊讶,就发现一个约莫半人高,只到她胸前的男孩子穿过她而去。 她惊诧,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那个男孩子,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自己现在就只是灵魂出体的状态吗?她想,又有些迟疑有些跃跃欲试,就站在那里定住了。 果然,下一个男孩子,下下一个,都是穿过她而走的。 她突然松了一口气,往旁边避开了几步,也跟着走了起来,脚步活泼了许多,也不像学过宫规后就规规矩矩走路了,脚步随心所欲。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竟然落到了最后。 她偏头往边上看了看,一排差不多高的少年,大概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起往前面走着,一个个低眉顺眼,看着脚下,只有一个头垂得最低,最像是卑微的样子。 她好奇地看过去,却发现那个男孩子眉眼仿佛再熟悉不过,精致清隽,此时却被满满的戾气掩住了,只低头抬头间便能看到他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杀意。 是小时候的季大人。 她一眼认了出来,可是他尚且稚嫩的脸上的不和年龄的狠厉与杀气让她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跟季大人,她突然抿了抿唇,在心里唤了一声世谨,这是他跟她说的他幼年时外祖给他取的字,他说只跟她讲,也只有她才能喊。 扯远了,自从与他认识以来,他脸上的表情或许凝重,或许温和,或许随意,或许宠溺,但绝对没有像现在这般狰狞过,像是一头饿狼,等着随时跳起身对着面前那人飞起一爪子。 她突然有一点疑惑,又有一点点从心里深处冒出来的心疼。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这样恨不得杀人的表情,他又是在宫里受了多少嗟磨,才能像现在这样爬到足够高的高度,才能像现在这样眼神温和清澈? 她只恨那个时候自己不在他身边,不能抱一抱他。 那群男孩子排成了一条长队,一个个进了那屋子。 听茶不敢进去,羞涩和害怕都有,还有就是对于那个男子的心疼搅得她心里生疼,仿佛脚都被那阵疼痛给拘住了,她没有力气迈开脚。 她站在外面,屋里的哀嚎声传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透过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间隙传出来的淡淡血腥气。 听茶一瞬间脑海里涌入的是血流成河的样子。 刀光剑影,断垣残壁,烧毁的屋子,还有护在她身前的那个女子。 她身上带着淡淡梅花香,声音温柔,在她耳边好像在说,然然,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揣摩这句话,脑海里的画面就随风飘走了,她心里暗暗恼怒,但随即注意力被那个突然走了出来的小男孩给吸引走了。 和前面的那些去了势的人一样,他表情有些难耐,但是跟其他那些似乎下一秒就要疼死过去的人不一样,他紧咬着唇试图保持面部表情的镇定,走路姿势虽然不太雅观。但是一步是一步,隐隐约约间可以见到他的教养。 仿佛证实了她的观点。她从看到他的第一次开始,就觉得他并非普通人家的被送进宫的那些人,从他的行为举止间便可以感觉到,因为那些举动似乎是他天生带来的。 所以,他真的是罪臣家中男子吗? 本朝法令,有一刑责为宫刑,专为十恶不赦的罪臣家中未满十五岁的男丁所立,那如果这样的话,季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缠绵悱恻的爱情,让我突然意识到我适合写这种小甜饼,开了预收,大概今年会写一本【以人格担保不这么放肆断更了qaq】 ①【温柔奉给你】 #温柔给你,我也奉上# S市有个神话,关于一个男人。 他身家千亿,是屈指可数的商业新贵,资产大亨;他清冷衿贵?,高不可攀,有如高岭之花,寒气慑人。 S市几乎所有?名媛都恨不得拜在他的西装裤下,然而他从来不为所动。 就在所有人?都笃信他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的时候,他万年不更新的微博发出了自开通后第一条微博: @纪栾,你抓的痕迹,难道想赖账? 附有一张侧脸图,脸上三道抓痕,像是昭示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突然被艾特的纪栾:我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 ** 纪栾是个游离在娱乐圈外围的十八线小演员,除了一张盛世美颜,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是她,曾经和霍岑析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大学时的她,曾经抱过一个形体锻炼小班,教练好看到惨绝人寰,只是特别不近人情,尤其是拉筋的时候。 他俯身贴着她,压着她的腰使劲往下,直到贴着腿,呼吸声伴随着热气从她耳边拂过。 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这神奇的预感,在重逢后很快得到了验证…… 事实证明,拉筋不但有助于锻炼形体提高气质,还可以……(佛曰,不可说) 对外特冷对内特暖总裁先生*十八线盛世美颜演员小姐 ②【深情都与你说】 #深情都与你说,我有多爱你# 蔚白在盛家待了十年,突然被人告知她不是她喊了十几年“母亲”的那人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一个冒牌货。 她笑笑不做声,转身就收拾收拾、拎着行李箱回了亲生父母家,却没有看到楼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眼神灼灼盯着她,满是眷恋。 还有仿若狼崽一般的志在必得。 五年后,他们重逢了,故事开始了…… 可盐可甜A到爆炸小姐姐*表面温和内心偏执弟弟 第27章 我心疼 明明应该是如玉君子, 官家少爷,现在却沦落成这样,说是从天上跌落到地上也不为过。 如玉染了尘埃,是挥不去的痛苦吧, 对他来说。 此时听茶甚至不用细细去想, 就已经知道他在宫里茕茕孑立这么多年, 一步步费劲心思,使尽权谋, 爬到现在的高度,足够傲视群生, 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她心疼了。 如果, 她不奢求别的,就仅仅是想,如果她当时能够陪在他身边有多好, 起码当他累了的时候, 有个人可以提供一个肩膀让他靠一靠。 剩下的事情, 她无从得知, 因为她的梦里突然闯进来了陌生的动静,就像是传说中的地龙动了一样,梦境里的宫墙在不停晃动, 还有就是季晟焦急的声音: “听茶,你醒一醒!” “听茶,你怎么了” 像是一只聒噪的乌鸦, 一时不停的叫唤在她耳朵边上响着,她烦躁地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就想挥开那东西,一边使劲地想睁开双眼。 她的手臂被牢牢擒住,握住她一截肌肤的是手心略带灼热的温度, 还有着一点点汗意。 当听茶努力把仿佛被浆糊黏上了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之后,落在她眼里的就是这个样子。她的小臂被他的大手握住了,露出来的一截肌肤恰好被他掐在手里,他手是蜜色的,她的小臂肌肤颜色雪白。 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还没有等她开口,季晟急急忙忙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听茶有些不明所以,抬头问他,表情无辜,眼睛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水意,波光粼粼的,看着他心都要化成了一滩水。 季晟突然放开了她的手臂,就像是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心上人,而是什么仇人一样。光放开她的手臂他还嫌不够,还往外面坐了坐,就一点儿靠着床沿,视线游离,在这间屋里到处飘,从屋脊飘到中梁,再在屋子各处上打转,最后还是盯着蚊帐顶,吞了吞口水,跟她开口道,“你刚刚怎么都叫不醒,还一直在哭,我就问问你怎么回事。” 季晟故意不看听茶,却忘了听茶一直盯着他,他耳垂连着耳朵后面一片肌肤都是殷红的。 听茶不知道是该因为自己梦里失态而窘迫呢,还是因为他难得的这般羞怯样子而好笑,只是她想了想,要是自己因为他这样子而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嘲笑他,恐怕自己良心有点不安。 何况刚刚自己不知为何做得那个梦。 她收回来了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揶揄和浅微笑意,偏过头,视线牢牢钉在他身上。 “世谨,你能跟我讲一讲你当年的经历吗?” 听茶笑意融融,可是季晟却仿佛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泪光。 他的心一下就化了,像是千年冰山突然被放到火焰上炙烤一样,春水潺潺在他干涸已久的心间流淌。 “好。”他仿佛听见自己这么说。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如果她真的想知道,那就跟她讲就是了,反正她,他自己这辈子也不会轻易放她逃离自己的视线,一步也不能。 “我是罪臣家里的男丁,当年祖上被人陷害通敌叛国,正好又逢先帝好大喜功,信奉道祖,听信谗言,竟派人就地斩杀我的祖父祖母,叔伯父母,还有我的已经成年的兄长。”季晟沏了一壶茶,坐在榻上,手指尖摩挲着温润光滑的杯壁,一边目光飞向了远方。 “那你呢?你当时是怎么?”听茶插话道。其实她大概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只是看着他好像一脸沉郁的表情,就下意识地只想去打断他这种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她面前的感觉。 季晟头偏了偏,对着她笑,笑容多多少少有些涩涩的,但是看起来还算有了点生命力的样子。 听茶心下安定了一点,继续眨巴着晶晶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季晟心里有些笑意,把回忆以往的那种酸涩感也算冲走了大半,他继续说道,“我当时还没有满十五岁,就被官兵押送到了京城,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堂弟,还有季家的女眷,都被带回了京城。” “从季家世代镇守的北疆兰城,一直到京城,路途遥远,死了很多人。” “我的长姐,也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她生来身体就不太好,她是走得最早的一个,才出了兰城,她就病倒了,没有几天就去了。” “然后是我的大伯娘,二伯娘,然后就是我娘亲,都在路上颠簸着没的。” 季晟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讲这些,可能他只是想把当年的所有记忆,只要是他记得的,就要和她讲一讲吧。 听茶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问:“那最后,和你一起到了京城的还有谁?” 为什么感觉到他好像到了京城的时候,所有亲人都死光了的样子? 他表情这么沉痛,一个个亲人在他面前就这么没了,他心里也很难受吧。 听茶心里很是柔软,现在更是因为那个大半夜的梦境而觉得季大人真是一个可怜的宝宝。 “一起来的有快二十人,到这儿时也就我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了。”他低头道,却隐瞒了自己其实还有两个弟弟,在路途上被她们一群人护着偷偷逃走了的事情。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也一直杳无音讯,但好歹只要活着就好,不求他们再为季家复仇,只求他们可以将值得季家所有人骄傲的血脉传下去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他这个哥哥来就好了。 “那她们呢?”听茶靠在床上的枕头里,把偷偷溜下去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咬了咬唇,盯着他问。 “她们,不知道。”季晟摊摊手,明明很潇洒的动作,给他做出来时满是愁意萧瑟。 “自从到了京城,我被带进了宫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季晟有些惆怅,“其实官家罪女们最后都摆不脱沦为娼 妓的命运,我想她们也是吧。”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抬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听茶一眼,听茶还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就已经低垂下头,继续看着满是茶水的杯子里茶叶升腾再落下的画面,淡淡开口继续道:“只是我后来找了再找,也没有搜到她们的踪迹,只怕她们两个已经在我还没有能力去找她们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我找了三四年,翻遍了整个京城几乎所有那种腌臜地方,都没有消息,就放弃了,只后来偷偷命人在报恩寺给她们一人点了一盏长生灯,只愿她们下辈子安康顺遂,不要再像今生一样,沦落成这般境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抬了起来,顺着窗户往外看去,正好露出一边侧脸。 像是神的恩赐,听茶再一次这么感觉,哪怕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她还是很轻易地被迷得五迷三道,越看,她就越觉得他就不应该是这尘世之人,就应该是九天上下凡历劫的神仙。 尘世总感觉不太配得上他此时这种颇有些飘飘欲走的样子。 季晟转过头来,看着她痴痴呆呆看着自己发花痴的样子,突然一笑,带了点些微的痞气,声音像是一把小刷子,刷着她的耳廓,“看什么呢?看我有多好看吗?” “啊?啊!不不不。”听茶老脸一红,只觉得自己好像没脸看人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给埋到被子里,不要露出头再给他看到。 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季晟实在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这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你怎么这般可爱啊?” 他尚嫌不够,继续取笑道,“你还要看吗?我在这里给你正大光明地看啊。” 听茶闷闷的声音从被子深处传了出来,“你继续说,不要逗我玩了。” 季晟有些不满足,有些可惜,只觉得自己找回来的这个小宫女怎么这么经不起逗,就这样就缩回去她那个小盒子里面去了,简直太不好玩了,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个样子好玩得紧。 可是给她这么一闹,他刚刚心里那些难受也不知不觉就散了,收拾了下心情,就继续说道:“想听我到宫里是怎么熬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我讲给你听啊,你慢慢听着。”反正;你听不听得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他还没有那个自信相信她竟然能听得懂她可以看穿自己这一步步走的棋,毕竟她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傻丫头,到现在也没见得聪明到哪里去。 “我当时跟着人进了宫,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讲到这里,季晟浑身有些不太自在,手不自觉地从炕榻的边上一个抽屉里掏出来了一个小香包,手里使劲揉捏着。 淡淡的香味在这狭小的屋里蔓延,揉着它的季晟表情镇定了点,见听茶一直缩在被子里面,他脸上的狼狈不堪他看不见,他也就放下了心,继续说道:“我还算好的,幸好我是武将家里的孩子,从小舞刀弄枪的,身子骨皮实,这一条命也算保住了,当时和我一起进宫的那批人,一个个都是……” 他漫长的沉默似乎就已经默认了他们的结局。 听茶想到梦里出现的那些鲜活身影,再想想他们最后连真正的宫里都没有进去过,更别提过那种跟他们父母想到的那种“富贵”生活,就已经在这里失去了性命,然后随便用张草席一包,就扔到了不知哪个荒山野岭,她就觉得这人命的确分贵贱。 但好在,她的世谨还好好的,还活着,自己才能看到现在的他。 是的,她的世谨。 她在心里默念了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像刚刚突然觉得酸涩的心,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季晟不知道她窝在被子里又想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他又续了一盏茶,继续说道,“我最初被分配的任务,是去扫宫道,就是从皇帝的清心殿一直到东六宫那一边,嗯,也就是晋绱被困在的那一片。” “当时娴夫人还在,先帝也还没有去世,那一边可谓是煊赫,在东边当差的人感觉骨子里就要比在西边当差的要高上一点一样,你不知道当时娴夫人宫里的那些扫地的奴才,走起路来都带风,比先帝的皇后她们宫里的总管都要狂一点。”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季晟突然笑了,讲这几句话的时候笑容都有点太过刺眼,像是在怀念当时的岁月? 可惜听茶还捂在被子里面,倒是错过了他这么明亮,又带着点讽刺的笑。 季晟继续说:“当年娴夫人也算救了我一命,倒让我不得不对晋绱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好一点。也算凑巧,你竟然也在他身边待过,我们真是跟他们祖孙二人有缘。” “晋…小殿下是娴夫人的孙子?”听茶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探出头问,表情懵懂,看着季晟特别想揪住她的头发好好揉一揉。 好在他还是有点良心的,手没有下下去,只是右手的后三指蜷缩着,在杯壁上磨了又磨,看着听茶的眼神,像是再说她怎么这么傻。 听茶有些莫名的悲愤,嘟着唇气鼓鼓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能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吗?” “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他们就没有跟你说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话题歪到了这个角度,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可思议,“难道真得没有一个人跟你讲过吗?” “我是被莫名其妙地调到那边去的,当时那里荒废不堪,下人也就我和素裁姑姑,连个别人都没有,他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啊?”听茶控诉道。 季晟听着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他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们竟然连这个都不和你讲的吗?” “没有。”听茶一阵沮丧,本来不觉得有些什么的,现在只觉得有些难受,为什么他们连这种东西都不和她提上一嘴,她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小殿下竟然就是当年引得皇帝“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娴夫人啊! 白白让他笑话了自己,真是不太舒服呢。 “娴夫人当年生了两个皇子,一个早夭,就没有在玉碟上上名号,另一个长大了,说起来按排行算是现在陛下的幺弟,但身体不太好,所以才十几二三岁就被娴夫人逼着娶了妻子,沾了风月,也生了几个孩子,后来小殿下刚过周岁,他就不行了。”季晟像在讲什么笑话一样,把他所知道的这些皇宫密事跟听茶讲着玩儿,“晋绱是他的三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在当年动乱里面活下来的男孩子,其他两个男孩要大一点,都被刚刚忙着要登基的皇上给下令处死了。” “争这些,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听茶有些不太舒服地嘟哝着。 “皇家要斩草除根的,傻瓜,”季晟取笑她,“何况他们的命不好,祖母是娴夫人,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除非当上皇帝的是娴夫人的孩子,不然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遭遇。” 他顿了顿,继续说:“皇上留下小殿下已经算是仁慈了,要不是当时他才几个月大,他的遭遇和他两个哥哥一样。” “那素裁姑姑是怎么一回事?”既然都讲到这里了,听茶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季晟看了她一眼,明明刚刚讲得是想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她现在是怎么这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这边的,真是… 他摇了摇头,认命地回答她:“我不太清楚,但可能是当时王妃身边的老人吧。” “王妃?”又听到一个陌生的词,听茶重复了一遍,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问,“她是小殿下的母亲吗?” “嗯。当年娴夫人的幼子被封为瑞王,王妃就是江左顾家的嫡长女,比他还要大几岁,后来生了小郡主的时候跟着去了。”季晟沉声说,“说起来她与姝嫔也算有些亲戚关系,也是好笑,江南那边几家世家的女儿都进了宫。” 他摇了摇头,也是有自己家母亲那个傻子才呆呆地跟着武夫爹爹走了,要不然皇宫京城处处繁华,不比边疆苦寒舒坦得多吗? “这些又是些什么啊?”听茶实在有点懵,她觉得自己还是太笨了,不太能懂这些皇室秘辛,又想了想被自己歪到这里的话题,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半夜被她弄醒,来讲他身世的季大人,她讨好地对他笑,果断转了话题:“还是继续说你吧,我还是好想知道你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啊!” 第28章 闻染疾 季晟瞪了她一眼, 眼神里有些流转的光芒,像是……委屈,过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大半夜要问我的问题是什么了呢。” 听茶讪讪地讨好地笑:“哪能呢?我就是想问你你嘛,别人的我才不感兴趣呢。” 这话听得季晟舒心, 他眉头一松, 眼神里的委屈化成了淡淡笑意, 好像回忆以往,让他也不那么觉得难受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娴夫人和你是怎么结了善缘的?”听茶好奇地问,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 季晟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她救了我一条命, 也让我有机会在先帝面前露了脸。” 他讲得简单, 但当时的经过其实还算有点波折的,好在最后他自己因为这件事情直接翻身,从扫地的小太监被先帝带去了清心殿, 也算人生的一次大机遇了。 季晟想了想, 这里面对的一些事情还是没有细讲, 反正听茶那种笨脑瓜也听不懂, 他在心里有些好笑地想。 “然后后来也就没什么了,被先帝当时的东厂督公看上了,就去了东厂, 再后来顺着当年几王争夺的事情投靠了皇上,再再后来的事情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季晟几句话就把自己在宫里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历给概述了一遍,眉眼浅淡温和, 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在这摊污水里一步步挣扎往上走的狼狈不堪。 ……… 虽然他讲起来这多年的种种颇有点云淡风轻的意思,但是听茶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不为人知的艰难。 她在想一想刚刚梦里那个桀骜的满身傲骨的像一只蛰伏着的狼一样的男孩子,在看看他如今硬是淡泊清远的样子, 就觉得难受得紧。 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让他把一身尖刺都磨平了?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让他把眼里的仇恨化成了三分淡漠,七分寻常的冷厉? 她无从得知。她知道或许他不提,就仅仅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些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跟她硬是要提一嘴的必要,但是她还是有点心疼。 她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往里面使劲塞了塞,被子包裹住了她的头和身体,也盖住了她眼睛里突然溜了出来的泪水,她冲外面道:“我困了,睡觉吧!” 季晟没有回答她,只灭了榻上的蜡烛。 他依旧是刚刚端坐的样子,目光幽幽地顺着开了一半的窗户看了出去。 一轮弯月挂在天际,明亮清冷的月色洒了下来。 万籁俱寂,像极了他经历过的每一个不眠的深夜,可是此时他耳畔有着她从被子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好像驱散了他心里冒出来的那份冰意。 *** 一晃就已经快进了十月了,阖宫吵吵闹闹,原因便是那个怀了龙嗣的鹂嫔生日要到了,皇后征求了皇帝陛下的意见,准备大办一场生日宴,也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了。 彼时的听茶已经好了,跟在素裁姑姑后面,在皇后的宁钰宫伺候。 讲来也奇怪,她一个在姝嫔跟前伺候的大丫头,皇后也是眼熟的,可是她被素裁姑姑带到她面前,说要把她留在她身边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颇有点调皮的样子,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虽然听茶并不太清楚她怎么这么干脆利落,但是好在在皇后宫里还算清闲,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觉得不错,心态自然随意淡定了下来。 在这期间,邀月阁的佩玉还有瞿麦也都跑过来找过她。 宫里面肆虐了好一段时间的疫病终于退了下去,可惜还是死了很多人,好在她们没有染上,可是琴贵人那里可就不是这样了。 “什么?琴玉…琴贵人死了?”听茶脸上全是震惊,眼睛睁得很大,满是不可思议。 虽然后来出现了那些事情,可是她还是记得琴玉对于自己有多好的,她教她绣花,教她做鞋,她性子很是和气,对听茶也是颇为照顾,如今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听茶自然心里有些沉郁。 “也不算吧,只是被送到那里面去的人哪里有活得下来的呢?”佩玉脸上也有点戚戚然,毕竟是跟自己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就算自己对她叛主这件事情很是不满,可是这么多年的情谊,让她突然得知她要死的消息,心里也是难受极了。 “我听说,”瞿麦在旁边有些踌躇地说,“琴贵人是故意染上时疫的。” 她这话一说出去,两双眼睛一起盯着她看,她有些被吓到了,往后面挪了一步,惊道:“你们干嘛?” “你刚刚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佩玉率先问道,听茶随即点头,眼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我也是听院子里的人闲聊讲到的。”瞿麦说,“还记得一开始在院子里面伺候的小宫女环儿吗?她后来不是被分到贵人那边去伺候吗,她后来,也就前几天跟院里的那群小丫头们闲聊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她顿了顿,见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环儿是谁之后,继续说道:“她讲有一天琴贵人把人都支开了,就偷偷去了当时第一个得了这病的那个太监的屋里面,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副茶盏。” “什么?”听茶并上佩玉都是大惊,面上被吓得连血色都没有了,心里都暗暗道,琴玉也太不惜命了吧。 瞿麦继续说道:“这也是她那天刚好躲清静,在后院那边的花后面绣手帕才刚好撞见的这一幕,她也是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嘴,我刚好听到了,后面这么具体的事情,还是我晚上偷偷把她拉到房里才问出来的。” “那,她这是何必呢?”听茶有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里带着水光,还有很多便是疑惑不解。 “我哪里知道?”瞿麦反问道,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一脸懵,她要是看得懂,现在也不会这么云里雾里地跟着她们讲这一件事情啊。 “大概是她也不想活了吧。”佩玉脸上的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就已经变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一个叛主的奴才就应该死的,这不是从来的道理吗?” 听茶默。 她知道佩玉对于琴玉后来做出了这种事情的怒火很重,可是她实在没有想到佩玉竟然恨她到了这种地步,就好像她死就是必须的一样。 这举动真的让人有点心寒。是不是,自己这样也算背主了,她也想让自己去死呢? 她向来单纯,脸上仿佛就像写了这些字一样,于是便赫然落在了佩玉眼里。 佩玉笑容有点苦涩,但是还是对听茶说:“你跟琴玉不一样,她和我一样都是娘娘从家里带过来的家生子,都是要好好侍奉主子的,可是你只是受了季大人的牵连才被娘娘入了眼睛,本来就不存在这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当时找你说过吗?你既然自己找到了出路,不在那冷宫里面待着,自然是好的,我也为你高兴。” “嗯。”听茶低下头,眼神落在鞋上,只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当是应了。 佩玉和瞿麦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了别,就走了。 * “也不怪你心里不舒坦,这话听着我也不太舒服。”素裁姑姑逮住了一脸不太开心的听茶追问发生了什么,当她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她汇报了以后,她也这么安慰她道,“可是她们对你一直是好意,你又有什么理由去怪她们呢?” 素裁姑姑的话本来就是对的,她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刚刚在心里也是这么跟自己讲得,听茶有些郁郁地,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矫情了。 算了,她摇摇头,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又换了话题:“可是我没有想到琴贵人竟然……” “她怎么了?”素裁对什么琴贵人玉贵人的不太感兴趣,但既然她好不容易换了个话题,还提到了,她就顺势问了一句。 “听我在邀月阁的小姐妹说,她好像是故意自己去染了时疫,现在也移到了那个宫里面等死呢。”听茶手里拽着腰上系着的绦带,用它一圈一圈缠在右手中指上,又松开,又缠上,手里动作不停。 “那你……”听到这个消息,素裁一惊,没有想到这位得了皇帝宠的妃子是怎么想不开干了这种事情,“难不成是真的?” “不太清楚。”听茶摇了摇头,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了,道:“姑姑,我想去看看她。” “你疯了,那种地方你可以进的吗?万一你再有个什么事情,季大人不得劈了我。”素裁一把拉着她往偏僻的地方避了避,瞪着她,一脸严肃。 “可是我想去看看她。”听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去见她一面,可能是还记着她对于她的一点点恩情吧,让她觉得把她扔在那种地方,她良心有点不安。 素裁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点厉色:“不许去,你敢去我就让人把你给拘起来。” 她都忘了姑姑现在在宁钰宫也算是个老资历了,皇后娘娘还颇为重用她,就算跟在娘娘后面一起入宫的那两个女官也对她颇为尊重。 也就是说,她要是真想把自己关起来,她还真的会被关起来。 她瘪了瘪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好的,知道了,姑姑。” “这才乖。”素裁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又对她说,“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别想着偷偷跑出去去看她,万一又带了什么脏东西回了宁钰宫,冲撞了娘娘怎么办?” “哦。”听茶最近在素裁姑姑身边当差,被她惯得脾气也多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种沉稳的性子了,反而多了点古灵精怪。 好吧,主要还是那些天季晟惯得她这毛病。她被他硬是逼着在他身边待着养病兼动手动脚的一个半月,被他宠得都可以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了。 ……… 但到底最后,她还是找到机会偷偷跑了过去,顺便还捎带了一个死活要跟她一起的季大人。 没办法,他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去,但是必须带上我,要不然我就让你不许去。 听茶还是屈服了,不就是带着他跑过去一趟吗?她带他去就是了。反正她感觉能看到琴玉这件事情比较重要。 虽然是宫嫔,可是染了这病的她躺在用几块木板随意铺成的“床”上,面如土色,气若游丝,浑身狼狈不堪。 看到听茶进来,她先是疑惑,后来竟突然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你比较有良心啊。” “琴玉…琴贵人。”听茶默了默,唤了这一句之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就只定住了一般站在她的“床头”,目光有些不忍。 “怎么了,不敢和我说话,还是觉得我这个个样子太过碍眼?”琴玉倒是用手肘处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墙上,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取笑。 “你知道我不会的。”听茶急急忙忙辩驳道。 “没事,我知道。”琴玉嘴角含了一抹笑意,“没想到你会过来,本来我一些话都想就这么憋着被我带走了,你一来我就想和你讲一讲了,不然到了下面,我非得憋死不可。” 她捂着嘴唇咳了咳,又转过头来笑道:“时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知道好歹,竟然还做了这些事情,没有好好当个丫头,就想着一步升天啊。” 听着她面色如常的重复着佩玉当时与自己说的骂她的话,听茶一震,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佩玉姐姐讲了这些话?” “佩玉不就是这样吗?她脾气太泼辣了,藏不住什么事情,还天天想要匡扶正义一样。”琴玉笑了笑,倒不觉得听茶的话有什么奇怪的,带着点怀念的笑意,柔柔地说,“要不是这中间有一堆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和她还能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什么事情?”听茶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反问道。 “没什么,”琴玉摇摇头,“就是一些家恨吧。” 她说得轻松,可是她眼神里淡淡的杀意倒不是假的,像是抛弃一切要去拿一把去杀人一样的表情,带着狰狞与仿佛来自地狱的嗜血。 听茶印象里,琴玉一向温柔和善,什么时候会出现这种简直让人觉得心惊胆颤的表情啊,她心里有些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后面的砖石铺得不好,有一个小角翘了出来,她刚好脚下被它一绊跌倒了,声音还挺大。 琴玉先喊了起来:“听茶,你没事吧?” 之后冲进来的便是听到了屋里这声响动的季大人,他一脸焦急,眼神丝毫不往旁边乱飞,直接就钉在了听茶身上:“听茶,你怎么了?还好吗?”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把她扶了起来,拉过她的手就开始替她轻柔地拍去身上的灰尘。 一边低头轻拍,他一边沉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动手了?” 琴玉愣了好久才明白自己才是被他逼问的那一个,有些想笑,她道:“你觉得我能推得到她吗?季大人你就算再心疼她,也不要随便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吧?” 听茶也半窝在他怀里道:“不怪琴玉姐姐,是我刚刚不太小心。” “刚好我一直有些事情想和人说,既然季大人都来了,不妨听一听吧。”琴玉没有想到竟然到了最后,真的有人跑过来看她,本来有些想带到棺材的东西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而且,这些话讲给这两个可能是与她在世上最亲密的人,更好了。 嗯,也不知道她死了之后有没有棺材,会不会就随便弄张草席,还是和那些人一样随便烧了,骨灰也随便撒一撒。 她摇摇头,把突然冲到她脑子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摇出了脑袋,笑得温和,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也没有管他们两个想不想听,她就擅自开口道: “我其实当年是有个姐姐的,应该叫堂姐吧,反正我们玩的最好。她和我一样也是被辗转卖到了京城里面。” “当时我们不懂事情,被押到了人牙子手里的时候也不听话,天天想着要逃出去,恨不得要把她家给拆了,到最后却被关得更牢,也被他们看得更紧了。” “我就和姐姐天天哭,然后就天天被打,他们那群人是真打,用手臂粗细的荆条就在我们身上使劲抽,我和姐姐皮糙肉厚,活了下来,可惜当时一起的其他几个姐姐就没有受得住,一个个没有了。” “再后来,我就和姐姐学乖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季晟,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继续说,“其实是她先学乖的,她安安静静,把当年在家里的那些教养继续摆了出来,很快就得了贵人青睐。” “贵人?你们不是在人牙子手里吗?”听茶插了一句嘴。 “别讲话,听她说。”季晟捂住了听茶的嘴唇,眼神有些凝重,声音也沉了下来。 听茶乖乖闭了嘴,继续靠在他怀里听琴玉讲故事。 琴玉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带着点细微笑意,还有不知道来自哪里的一点点安心坦然,继续道:“说道哪里了,是姐姐她受了贵人青睐对吧?” 见听茶点头,她继续往下说去: “她被‘贵人’买回了家,也不算把她自己去卖得多贵,因为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把我带走。” “那个‘贵人’允了,我就和姐姐一起去了那个‘贵人’家里。” “他家是真富贵,金做房子玉做地板,我还和姐姐就住下了。当时我还去埋怨姐姐没有家中父兄的胸怀,就只记得要过富贵日子,只想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就为这件事情,我还跟她置了好久的气,完全没有想到姐姐准备去干什么,后来知道了,她都已经没了。” “她干了什么?”是季晟焦急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 琴玉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地继续往下讲。 第29章 说故事 “她能怎么样呢?又能干了什么?”琴玉像听了一个笑话一样突然笑了起来, 配上她如今面目狰狞的容颜,看起来有点吓人。 “她想着报仇,最后自己倒是赔了上去,被那家里的男人们活活折腾死了。”此时她瞪着季晟, 丝毫没有什么恐惧害怕, 眼神里充满了质问, 还有满满的愤怒,像是在气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 又像是在气这个哥哥当时杳无音讯。 她说,“我的好兄长, 那个时候又在哪里?” 季晟默然。 他就算再瞎, 这些话听得他也明白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亲人其实一直就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困在深宫之中,更没有想到, 他竟然要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经历过无数生死。手里沾过不知多少鲜血的季晟, 自然看的出来她现在已经是大半条腿跨进阎王殿的人了, 她现在的声嘶力竭, 无疑在透支她仅有的生命。 一时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来没有动容过的神色,如今他只觉得眼眶涩得慌。 沉重的气氛让听茶有点瑟瑟发抖,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看看目光凝重的季晟, 一会儿看看眼里痴狂的琴玉,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掺和进他们的家事里面吧,还是乖乖去盯着鞋看吧。 “你姐姐,”话音顿了顿, “三姐,是被谁弄死的?”季晟良久之后,才涩涩地问。 像是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才鼓起勇气问出来了这句话。 琴玉转身,面朝着墙,在他们看不到的那边,表情带着无尽的痛苦:“江南所有世族都该死。” 听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季晟却是去过江南,了解那边风俗的人。听了她这句话,他就明白了大半。 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繁华之地,直到现在都是富贵潇洒。江南那些世家更是豪奢无度,养出来的子孙说好听的叫风流,说难听点叫下/流。那边从先帝末年就开始盛行酒会诗节,说是风雅,其实就是大型的家妓比拼加上寻欢作乐,肮脏龌龊的外面硬是披上了一层文雅的皮囊而已。 “买她回去的贵人是魏家的三老爷,也就是姝嫔的三叔。”琴玉道,“所以,如果你可以的话,毁了魏家吧,我是做不到的了。” 季晟双手握拳,掌心被他自己的指尖戳出来一道道白痕,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说:“好。”郑重而坚定,是对她,还有对那个早死的的忏悔与誓言。 ****** 琴玉临死前的最后一段话,是把季晟赶了出去,同听茶说的。 听茶性子和软,能与她的这个严肃坚硬的兄长在一起,真的再好不过了。哪怕她后来渐渐变得恨上了在她们姐妹二人陷于困境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出现的哥哥,但是后来她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情其实无论如何也恨不上他。 她现在只是有点后悔为什么当时因为对他不满,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相认。更后悔的是,要是她早一点找他透露实情,会不会自己就不要像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还有可能见到仇人们在她面前一个个死去。 都不好说了,毕竟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就算后悔,也只能等到阴曹地府里慢慢后悔去了。 “听茶,你是个好姑娘,对他好一点好吗?”其实后来就比听茶迟了一两天染上病的琴玉并不太清楚面前这个姑娘与她兄长之间发生的事情,但她还是想说,更准确的说,是想拜托她,如果可以,多忍一忍那个乖戾无常的兄长,毕竟家里的坎坷她知道。 毕竟季晟看她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这条路,我同你说说就好,不然憋在心里难受,但你不要说出去,特别是和佩玉说啊,她就是一个傻瓜,没长什么脑子的。” “我其实有点恨他,所以就想着靠自己去复仇。而一个女子想要复仇,其实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往上爬,依附到一个更高的人身边才有点可能。” “皇上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同姝嫔娘娘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我后来在魏家一直是做她身边的大丫鬟的,我跟在她身边快十年,感情也很深,甚至于我想过要不要跟她讲我姐姐的死,看她有没有方法帮我。” 她苦笑,“当然,这是一个笑话。她就算对她三叔父再不喜欢,也没有去害他的道理。可是最后让我决定背叛她的原因是,她竟然是害死我姐姐的幕后之人之一。” “我姐姐是死于那些男人手里,可是真正幕后的人是魏家的几位夫人。她们见不惯我姐姐还有家里养着的其他家妓,就暗自下了黑手,而这个主意是娘娘在后面暗暗出的。” “姝嫔娘娘吗?”听茶有点不可思议,她怎么也不觉得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徒有美貌的姝嫔会有这样的计谋。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在她透露出这件事情之后我也想了很久,后来才明白,她这种蠢方法其实比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更有用。” 事情越讲越玄乎了,听茶只这么觉得,她感觉自己好像反应不过来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她怎么会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你知道?” “因为她蠢啊,她也不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琴玉笑得苍白而又绚烂。 “说歪了,继续跟你讲这些事情吧。”琴玉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其实拉着听茶讲这些,她其实还是想让季晟知道,就是不太好意思同他当面讲而已,倒不如让听茶在中间转达。 “所以我后来就下定决心了,我要自己去攀上皇上,我要……”琴玉说得波澜不惊,让听茶完全感受不到那些她在邀月阁真正经历过的糟心而让人心烦意乱的日子。 听茶完全不知道,她是凭怎么样的毅力与勇气才熬了下去。 “那你……瞿麦说你是故意要染上这种病的,是真的吗?”想了想,听茶一时间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只好提起了自己明明来之前很感兴趣,但是现在完全没有什么想法的话题。 琴玉闻言瞪了她一眼:“我是脑子有坑还是有一个洞,竟然要自己去染上这种病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可以好好活下来吗?” 额,这口气落在听茶耳朵里面,的确排除了她原来也被她们几个给带歪的想法,就说宫里面人人都惜命,怎么会自己找死呢? “那你是为什么染上这种病的?” “大概和你一样,都是无缘无故的吧。”琴玉笑得随意,看起来竟不是她寻常时候的温柔如水,而满是潇洒肆意,让听茶眼里积蓄着的泪水都没有机会出来见见天日。 她这么潇洒呢,一定不会有事情的,听茶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其实都不太可能,可是她还是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生离死别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 “总之,听茶你要好好地,要是和季大人、哥哥在一起了,那就好好开心地过,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像我一样傻,白白赔了性命还得不偿失,简直太亏了。” 这时候琴玉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了,可是她还是硬撑着身体,在听茶耳边悄悄说:“姝嫔身边的那个新来的嬷嬷是个狠角色,你要小心,如果,如果 ……”她突然顿了顿,像是在思索这句话该不该说出口,一会儿之后才带着一点犹疑,继续说道:“如果哥哥真的准备下手的话,这句话你一定要和他说,那个翟嬷嬷才是邀月阁姝嫔身边最为危险的人。” 翟嬷嬷吗? 听茶回想了一下她进来邀月阁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看起来一个温柔慈爱的老嬷嬷会有什么恶毒之处,明明她总是笑眯眯的,阖宫里的人都喜欢她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也只低下头,让琴玉看着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有点气得慌。 “你真是,”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憋出来几句话,“走吧走吧,别再我这里摆出什么受气包样子,去他面前摆。” 听茶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个时候还在取笑她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她明明心里这么伤心,她就不要再讲她了,她会觉得更加难过的。 “对了,”看见她这个样子,琴玉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第一次在邀月阁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可爱,但这也让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你知道元宵去哪里了吗?” “元宵,她不是去鹂妃那里了吗?”听茶有些愕然,脸上表情更加活灵生动。 也不知道她是真心大还是假心大,琴玉心里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恨铁不成钢地对她说:“小姑娘,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元宵那个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安分分的,后来姝嫔在后面又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你看不出来后来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你杀了一样吗?你能不能长点心?” 要是我不在了,你还要怎么办啊?琴玉只觉得一阵颓然,要是自己没有得了这病,大概是还能护着这傻丫头,起码教会她怎么在深宫里长点心的吧,不说修成个在宫里几乎成精成怪的七窍玲珑心,好歹看人心险恶要会吧,看这个人的小心思眼要知道吧,总不能傻愣愣的,别被人杀了都不自知。 在她眼里,听茶就是那个被人卖掉了还替别人数钱的那个傻瓜,长得本来就一副乖巧讨喜的样子,被别人欺负了也只是笑笑不做声,她与她相处时日不多,可她这个软绵绵的性子倒是时时领教。 第30章 生辰至 反正听茶没有听懂琴玉话里的恨铁不成钢, 当她明白的时候,琴玉已经走了。 在那种腌臜的地方走完了她的悲惨而让人唏嘘的一生,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落到,说要报的仇没有报成, 说好要出人头地也没有走到那种高度, 最后要不是听茶拉着季晟去看了她最后一面, 弄不好就算死了魂都没有地方,只能飘荡。 像她这样的下位妃嫔, 甚至于还染了时疫,到最后本来应该就和那些被火化了后骨灰随意扔到乱葬岗上的宫人们一样的结局, 好在最后她自己暴露了身份, 季晟还是好好安葬了她,也算最后就是在这个她所不喜欢的地方死去,也能够得以安息, 就凭这一点, 她也足够幸运了。 只是安葬了琴玉之后, 季晟后来情绪一直不太好。从让琴玉如土为安那天以后, 他就一直有些郁郁的,偶尔与听茶在宫里面撞面也是强颜欢笑的模样,不见这件事之前平日里与她相处时的温和, 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的模样。 听茶就算再迟钝,她自己也明白他这是在自责。他跟她讲过自己的曾经,可惜唯有的亲人们一个个死去, 现在他可能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而且她其实一直在他身边,是他没有找到她,没有保护好她, 他肯定会自责,肯定会觉得这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人做得太不好了,才会让自己的妹妹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连带着对于姝嫔,对于魏家,他心里一直无处可发的郁气直接就冲着他们去了。 听茶看多了他这个样子,心里偶尔也会涩涩的痛,或许这就是太过心疼了吧,她索性干脆就禀告了皇后自己与季晟在一起了,于是便搬到了他住的地方上。 本朝向来开放,对于这些宫里太监宫女们之间的事情,宫规并没有什么约束,甚至于上位者都是喜闻乐见的。像皇后,听到听茶跟她这么说,她笑得慈蔼,半点不乐意也没有过。 当然,她心里也是有些利益关系的较量的。自从皇帝这几年越发荒淫无度以后,她就下定了决心,跟季晟、晋绱这边结了盟,自然要对他看上的小姑娘照顾一点。 这也是季晟敢把他的小姑娘放到皇后身边的原因。 说是要搬过去,但是宫里这段时间忙着在准备鹂嫔,不是,最近被皇上又升了位置的鹂妃的生辰宴,也就拖了下来,她也只拿了些晚上睡觉的东西过去了,平日里也只晚上走到那边去睡一觉。 照理讲,一个妃子的生辰不会办得那么盛大,都快压了皇后娘娘的分例去了,但是谁让她肚子里怀着金蛋蛋呢,后宫里面的人就算再酸,也不敢讲些什么。 而皇后倒是也丝毫不恼火,皇上说要大办,她就乖乖办呗,只要那个小贱|人还能受得住,办得比万寿节还要盛大她也愿意。 九月三十日,鹂妃生辰。 一大早,阖宫妃嫔就到了宁钰宫,先是给皇后请安,再就是给鹂妃祝寿。 被宫女搀扶着的鹂妃环顾四周,看着自己已经坐到了皇后下手右侧最靠前的椅子上,心里一阵得意。 从她怀孕后,宫里的格局多多少少变了一点。 就像她成了宫里唯一一位妃子,还是有封号的,成功成了后宫里的皇后之下第一人。 就像与她争宠的妙贵人也封了嫔,还得了封号“思”。 就像姝嫔已经毁了,几乎被幽禁在邀月阁里,就因为小道消息说死去的琴贵人是她蓄意谋杀的,皇帝一怒之下就关了她。 也像那个被皇上放在手心宠过几天的琴贵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也像宫里还有几个新面孔。 也像当年她刚刚入宫时看到过的几个老面孔也在宁钰宫大堂消失了。 她心里慨叹,面上带着骄矜的笑意,心里想着崔家的仇,只觉得干脆就今日解决吧,除掉季晟吧。 毕竟皇上再爱重季晟,也超不过她怀的孩子去,据太医院来给她诊脉的医正说,她这胎八九不离十是个小皇子呢。 “鹂妃,你怎么不讲话呢?”皇后坐在上首笑得温柔,语气里带着亲昵和一点点取笑,像是觉得鹂妃梦游天外这个样子尤其有趣。 她回过神,冲皇后柔柔一笑,只感觉有种扬眉吐气的滋味,笑了笑道:“臣妾在想,皇上什么时候来呢,他昨日就同臣妾说好了,今天要一下朝就来给臣妾生辰宴捧场的。” 听茶躲在帘子后面,看着正厅里面的诸位面色都变了,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压着声音跟站在她旁边的素裁道:“姑姑,这些人也算可怜人。” 她也算见过这几年后宫变迁的人,看着她们这花团锦簇的样子,就不自觉好想往过几年的风雨打落叶上想,顿时觉得这些人都是一群…… 素裁顺着帘子的缝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有些难得的迷惘,瞬间也散了,只转过头对着听茶说:“昨晚同你说好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嗯。”听茶点头应道。 “那就好,你去看着小厨房我放心。”素裁叹道,今日这场生辰宴要在皇后的宁钰宫正殿办,对于这些酒菜汤水她真是恨不得眼神一直盯在上面,就怕被人动了手脚。 她本来荐听茶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有点不太肯定,毕竟她的身份连着听茶在宁钰宫都有些不尴不尬的,没想到皇后和她身边亲信的嬷嬷女官都同意了,她也算舒了一口气。 听茶这边就偷偷从后面的侧门溜了出去,准备到后厨一直盯着。 而正厅这边,好戏依旧在上演。 约莫巳时过了大半,就有些有诰命的夫人陆陆续续进了宫。 这种场合,说是宫外大半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并老太君都来了,挤得正厅熙熙攘攘的,在里面伺候的小宫女又是去拿绣凳又是去端小杌子,才勉勉强强让人都落了座。 一时间厅堂里面全是人声,好是热闹。 这些世家夫人心里也自有思量。 如今皇上膝下没有一个成器的成年皇子,而到了现在也就这个身世不显的妃嫔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无论是个公主还是皇子,自然都是尊贵万分的,何况这位娘娘又是常年盛宠在握,孩子自然也会子凭母贵,现在巴结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后坐在上首看着下面一片喧哗,全是笑得谄媚地跟着鹂妃后面拍马屁的人,她不由得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等今晚过了,看还有没有人敢来奉承她。 * * 听茶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着鹅卵石小道上的水坑,一步步往正殿后面走。 昨晚下了点小雨,到现在路面湿滑滑的,她脚下的鞋不太合脚,走路都有些吃力。 想到这里,听茶突然有些生气。 都怪他,好好的发什么神经,把她穿合脚的那双鞋丢了,还美其名曰觉得那双鞋她穿得太久了,都发白了。 这就算了,他就算要送,也好歹要知道自己脚大小吧,明明这双鞋大了这么多,他还好意思送。 简直让人越想越气。 这时间,她竟然都气忘了季晟平时对她是怎么千娇百宠,放在心尖尖上伺候着了。 要是被无辜的督公明白了,他搞不齐又要气得吐血。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她送了一双绣鞋,她还挑三拣四,怎么办,他也只能受着了。 毕竟这丫头八成不知道送鞋代表着什么。 * * 宁钰宫的厨房比当时听茶待过一阵的邀月阁的厨房要大上一倍多,不仅如此,里面全是各地贡奉过来的新鲜食材,甚至于还有不少听茶见都没有见过的海鲜之类,倒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她拒绝了厨房里安嬷嬷殷勤的讨好,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一边装成来顺手挑点豆子回去熬粥的样子,一边往周围谨慎而小心地看着。 厨房里面还是挺井井有条的,哪怕她这个不速之客来了,大部分人也还是该干什么就在干些什么,秩序井然。 这是在准备中午的午宴,是宴请那些夫人的,晚上还有一场是宫宴,据说皇太后娘娘弄不好也要来赏脸,皇上自然也是要来的。 她坐的地方视野颇好,刚好可以看到厨房里人手的全景,只要她稍微注点意,任何人的小动作都逃不开她眼睛。 洗菜的洗菜,淘米的淘米,处理鱼肉鸡虾的,折腾各种素菜的,掌勺的,烧火的,听茶的眼睛扫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如此,她还是深知后宫里的这些歪门邪道的,丝毫不敢懈怠,生怕自己一时不查,就有人偷偷干出了些什么事情,到时候她,还有宁钰宫阖宫里的人就都只能有口说不清了。 尤其是要是那位肚子里怀了龙胎的娘娘,她要是有丝毫闪失,那可就真是要掉头的大罪了。 好在午膳直到都用完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季晟偷偷来了,看着她吐气的模样抿嘴笑了好久,才上前跟她打招呼:“午膳用了吗?” “你怎么来了?”听茶有点震惊,这个时间他不应该陪在皇帝身边在御书房吗,怎么会溜到后宫里面来,“你怎么偷偷溜了过来?” 就知道,季晟探了口气,有些认命地解释道:“今天不是鹂妃生辰吗,皇上答应她要早点进后宫陪她,我就跟着来了。” “那你不跟在陛下身边,跑过来找我,干什么啊?”听茶的声音甜甜的,带着一点点软糯,听起来颇有韵味。 季晟目光灼灼,眼眸盯着她看,眼中自有一片深色:“看你好看啊。” 听茶嫌弃,一把挥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捏她脸蛋的手,恨恨道:“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蹩脚,你讲你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不会啊,我觉得还挺好的。”季晟兀自镇定,摸着鼻子看向远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还挺正经的。 殊不知被他最近宠得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听茶丝毫没有之前看到他就有点怕的样子了,甚至于都敢捋老虎胡须,直接就取笑道:“你脸红什么啊,说,是哪个小妖精告诉你要讲情话的?” 季晟先是听着她这话,不自觉的就摸了摸脸,果然有点烫手,只是当听茶把话说完的时候,他的手也有些犹疑地放了下来,脸上讪讪的,偏偏还要故作若无其事的板着脸,道:“胡说什么呢,就不能乖乖说话了吗?” 听茶默,因为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憋住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她这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脸上的笑意。 真是的,她家的季大人越来越可爱了怎么办? 第31章 悄悄话 她偷偷低头笑了, 心里有点甜,刚刚还在心里腹诽他的事情已经被她扔到一边去了,此时只觉得有点开心。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人, 于是便踮着脚扑到了季晟怀里, 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声音软绵绵的,仿佛在季晟的心尖尖上在跳舞:“世谨, 我想你了。” 昨日晚上宁钰宫忙得一塌糊涂,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了, 就也在里面留了下来, 晚上跟素裁姑姑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再算上昨日整整一个白天,她与他真的好久没有见面了。 季晟脸有点红,就算他知道怀里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了, 他还是有点害羞与她这么亲密地接触。 只不过, 他自己还是在心里偷偷地说:我也是。 他要是不想她, 这个时候也不会跑了出来了。 索性他来都来了, 正好手头也没有事情,听茶便跟他讲可以在一起待一会儿,季晟自然乐意。 他们找了个偏僻的, 被丛丛桂树遮住的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树上桂花开得正好,阵阵清雅的香味传了出来,在他们鼻尖晃悠。 听茶折了一小枝带着叶子的桂花, 拿在手里把玩着。 她手白嫩,还有点肉乎乎的,像是软绵绵的包子一样,此时金黄的桂花, 墨绿的树叶放在她摊开的手心上,只让季晟觉得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颜色特别好看。 “今年的桂花开得没有前几年好。”听茶拽下一片小小的桂花拿到眼睛下面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最后才有些闷闷不乐地跟季晟讲,“以前的桂花要比这个大一点,要香一点,做出来的桂花糕特别好吃。” 季晟听了她这话,也学着她拽下一朵小花看了看,瞅了瞅,实在没有觉得它跟前些年的花有什么区别,对他来说,这些不都是桂花吗,香气差不多啊,长得也就只是那个样子啊。 季晟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的就是这几个大字,让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盯着他看的听茶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竟然都看不出来,简直是白长了他那双比她还好看的大眼睛。 她歪过身子,指着季晟手里那片小小的,被他修长手指有些拙劣地夹在指尖的小桂花,道:“你看啊,今年这花长得就不是特别匀称,形状就不好看,你再看,它的颜色也不对,不够鲜艳,你再看……” 她不知道她以为正听着自己倾囊相授的他已经走神了,而且这神走得还很远,就比如说,他现在眼里完全看不到他手里的桂花了,只呆呆地看着她。 这个蠢丫头,自己凑了过来,半边身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他左臂上,头也歪到了他胸前,她发上抹的发油的清香也飘到了他鼻子里。 是比这深秋桂花还要再香很多的味道,很舒服很好闻,就和她一样。 他不知不觉把头凑了上去,下巴虚虚地悬在离她头上发髻一寸的地方,眼神里含着笑看她继续讲得有滋有味。 像她这样心大的人才能看到生活的所有小美好,才能好好地在这宫里保持一片纯真吧。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是他突然想到了琴玉,那个在季家排辈里,她应该要叫“季蓉”的小女孩。 虽然她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他也从那阵直击他心底的后悔里走了出来。 “听茶,你能跟我讲一讲琴玉吗?”季晟逼着自己看天,这样眼神里的残留的痛楚才不会让她看到,也自然不会让她担心。 “嗯?”听茶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音节,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看着他,倒是她一转头,发现他倒好,把头抬着望天,她差点就气笑了,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使劲往下拉,直到逼着他的脸与她脸齐平,她才稍稍起身,腰挺直了点,眼神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看着我说话。” 季晟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游离的眼神给收了回来:“我看着你呢。” 也不知道她怎么越来越凶了,一点点都没有刚刚见到时可爱。 季晟在心里有些不太满意地自己戳自己道。 倒不是听茶不想讲,她还没有那么不讲道理,再说从那天后她也知道季晟跟琴玉的关系,倒也不会小心眼到连他妹妹都吃醋,她只是觉得这段时间季晟看着正常,但是情绪其实就没有好过,他总觉得他隐瞒地很好,可是他从来不知道他发呆的时间也变多了,只要这个时候她看过去,保证可以看见他眼神里悔恨、愤怒、自责,什么负面情绪都有,把他明明好看的双眸都淹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里。 有时候听茶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有点怕,她怕这个样子的季晟真的一时没梳理好情绪,提起刀杀人都有可能。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太想去主动提琴玉,倒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开口了。 季晟虽然知道自己前几日,直到现在情绪多多少少都囿于困局里没有走出来,但是他还没有想到会给听茶造成这么大影响,此时他看到听茶面容上的严肃与正经,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直有人陪在他身边,他也要顾及一点她的感受,不能再只为自己一个人思虑了。 他甩甩头,想把自己的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给甩走,也顺势牵起了听茶的手,清隽的面孔上满是歉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茶傲娇地甩开他的手,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抬起来,气势不足,姿势倒是挺有气魄的样子,眼睛撇过去,就是不看他,还刻意把声线压得低了点,好像这样就比较吓人一样:“那你现在要怎么办?我跟你讲,我生气了,还特别特别生气,你看着办吧!” 季晟突然笑了,他只觉得,哇,自己家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呢,简直太可爱了! 他阴郁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大半,嘴角噙着笑,右手托腮,歪着头看她,也不说话,但眼神里的笑意像是洪水一样就这么倒了出来,简直有一种要把她淹没的感觉。 “你,你这么看我|干嘛?”听茶有些故作凶恶,但是在季晟看来她就是在撒娇,软绵绵的特别可爱。 “你还不给我看啊?”他回答道,继续托腮盯着她。 她脸红成了一片,想要转过身避开他的眼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自己卡在了他怀里,想转个身都有些难。 “放开我!”听茶有些恼羞成怒的气势。 但是季晟真的不怕,在他看来她这就是跟一只小猫一样,挥起来的爪子压根就只是瞎挥挥,压根不会伤到人。 他不仅没有放开她,还把她又往怀里塞了塞,手臂虚虚环住她,脸颊亲昵地在她脸颊边上轻蹭着,很是虚心诚恳地道歉道:“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啊?”听茶有些不太敢相信刚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表情也透露出她有多意外。 季晟倒是丝毫不吃惊她这个反应,可是他这趁机的便宜还是要占的,他趁她走神不注意的时间,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继续诚恳道歉:“我最近一直陷在我自己情绪里,所以忽略了你,对不起。”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他怕听茶心疼,这个小姑娘太心软了,弄不好就哄得她哭了鼻子,自己可没有法子去哄她。 他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熬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竟然忘了自己现在竟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不能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的情绪摆在最随意的角落,这样会她他担心害怕的,也让她担心了那么久。 他看看自己的表现,再看看小姑娘最近的表现,竟也只能承认在这方面他比不过她。 她早早就调整好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个人的状态,很多地方都在不知不觉间迁就他,像是在适应两个人生活的我样子,而他自己就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就算先前有琴玉离世这件事情,他还是觉得不能遇事就拿借口敷衍过去,这样让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他心里现在也不好受。 于是他在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要开始改变自己,是时候适应这些改变了。 “你干嘛?”听茶打开他的大手,有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从他身上跳了下去,道,“你继续去陛下身边当值吧,我要去忙了。” 说完,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可惜季晟眼尖,还是可以看到她耳垂上的一片殷红。 他这才勉强记起来,自己刚刚走神,手下的我触感的确不太对,倒是不知道摸到的是她身体哪里,又让小姑娘生了这么大火。 跑走的听茶:哼,就算你来问,我也不会跟你这个登徒子说你摸到我哪里的,人家还是要点脸的,简直羞死人了。 她直到跑进殿里面,脸颊都是带红的。 这边的侧殿向来收拾好了,只有皇后身边几个有头有脸的姑姑们进来,也算是她们闲聊的地方,有些手段也是在这里成型的。 听茶一时间也是被气得慌不择路才闯了进来,进来后就发现不太对劲,再一抬头就看到殿里主位赫然坐的是皇后娘娘。 她大惊,连忙磕头行礼。 皇后并上素裁等几人是在这里思索怎么让宫宴上的计划更完美一点的,也讲了有段时间,恰好停了商讨在喝茶,这个时间听茶闯进来她也没什么气恼,还开口打笑道:“姑娘脸怎么红成了这个样子啊?” 听茶脸更红了,嗫嚅着连一句整话都连不起来,看得里面几个嬷嬷跟着皇后后面都笑了起来。 第32章 求恩典 皇后见好就收, 看她这个样子,一时没有料到她脸皮这么薄,难得有点良心地觉得不太好意思再逗她了,毕竟是季晟的小姑娘, 是那个冷面阎王护着的人。 她这边停了笑, 看她脸色的那几个心腹也跟着抿了唇, 但是眼底还是漏了几丝笑意出来。 她们也是在宫里熬的人,自然没有觉得她跟太监在一起有多下作的想法, 就算有,面对她时也不敢说出来, 谁让她后头那位竟是季晟啊。 那位的凶名可不是讲着玩的, 可真是说杀人就真会杀人的阎王爷。 这边暂时无话,鹂嫔那边却在弄些幺蛾子。 她仗着肚子里有孩子,宴席尚未开起来的时候, 就托辞回了自己的宫里休息, 一进正殿内室她脸色就一变,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颇有眼力见的急忙掩了门, 也快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偷偷摸摸从后院的小门里钻了进来,摸到了前殿。 紧接着, 他老老实实请了个跪安,又在鹂妃期待的眼神里缓缓点了点头,道:“成了。” 这两个字如同给惶惶不安大半天的鹂妃吃了颗定心丸, 她不由自主前倾的身子又缓缓靠回了搭着软垫的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宫女机灵,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锭便往那个小太监手里塞,一边客气道:“小邓公公这此的大恩大德, 我家娘娘记下了。” 从惊喜里缓过来的鹂妃也笑着道:“诚如上次本宫的允诺,事成之后,本宫定会为你谋个好前程,决不让你在宫里屈就,不能大展宏图。” 她一边说,被唤做小邓公公的那人一边笑得腼腆,一幅高兴得得意忘形的样子,最后只伏地使劲磕头道:“娘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只愿一辈子做娘娘的走狗,为娘娘您效力。” 低下头的时候,眼里辗转的流光却没有落入鹂妃眼中。 一时间各是喜悦纷呈,她就就等着晚间事发,成功把季晟拉下马了。 他们一群暗中谋算的人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回事情并没有败露,接下来的走向尽在不言中,谁知道被他们密谋要害的那位笑得有些讽刺,眉眼中满是不屑,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就让上来到他跟前禀告的人下去了。 真是破坏心情的一桩事情。 …………… 酉时初,宫宴开始。 隐藏在这宫宴后的各种势力交叉的风起云涌,各方较量也随之展开。 只是此时面上还是一片和谐。觥筹交错,美人如云,虽然皇上最宠的还是鹂妃和妙嫔,但是这两年宫里的的确确又上来了一批新人,比竹笋还要嫩,水灵灵的,打扮得又花枝招展,各个扭着腰要给皇上敬酒。 皇上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接连喝着,眼神笑眯眯的,从听茶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皇帝的眼神也忒猥琐不堪了点,实在不是明君的样子。 就算这么多年她久居深宫,宫外的消息随着一年又一年新选进宫的新的一批宫人们也传进了里面。 外面说是民不聊生都算赞了他,尸鸿遍野,卖妻鬻子比比皆是,今年这里水涝,明年那里旱灾,就没有一个平安年份,听人说,宫外面还有不少场行比陈胜吴广的起义呢。 再看看现今的光景,听茶手掩在长袖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 酒到三巡,都有了点醉意,听茶站在厅中厚厚的毡布帘子后面侯着,就听到鹂妃独特的娇嫩柔软的嗓音传来:“陛下,今天是臣妾的生辰,臣妾能不能斗胆跟您讨个恩典啊?” 皇上被后宫一干嫔妃灌了的酒少说没有一坛也有了大半坛子,脸上早就泛了殷红,神智还在,讲话却有点大舌头了,只听他舌头捋都捋不直地回答道:“爱妃之求,朕何时没有答应过?” 鹂妃现下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妃嫔了,位置恰巧就在皇帝下手第一个,此时她被身边的小丫鬟虚浮着站起身,走到大厅正中央站定,然后屈膝行了个福礼。 听茶站在的这个角落依稀可以听到几个下位妃嫔在咬耳朵。 “她也太作了吧,连三个月都不到就要人扶着,是不是等显怀了到哪里去都要人背着?” “就是,真以为自己好大脸呢。” “可不是吗,她在宫里后面又没有家世撑着,还天天以为自己有多好命,呸。” 一时间这种差不多言语的窃窃私语在听茶耳朵边上一直打转,她也不知道是该说这群新进宫的主子们没有心眼,还是该说鹂妃这做得太招人眼仇,让人有点槽多无口的感觉。 再说鹂妃这边,她福身过后皇帝很快就叫她起来了,可是她还是执意半蹲着,道:“臣妾恳求皇上给姝嫔姐姐一个恩典。” 姝嫔? 还没等听茶这脑子反应过来,宴厅里面就炸开锅了,从上首的皇上皇后到站在一边的布菜宫女太监们,没有一个不是眼神呆愣的,竟还有一些才入宫的交错着在问姝嫔是谁,又有一群老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 听茶也倒吸了一口气,便听到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宫女问:“听茶姐姐,姝嫔是谁啊?” 她是今年才选进来的人,不知道姝嫔也是自然的,听茶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脸上噙着笑的样子是她手指甲紧紧抠着手掌心才维持下来的:“也是皇上的一位宠妃,只是后来鹂妃进宫之后就失宠了。” “那为什么要说放她出来啊?”小宫女歪着头,很是天真不解地问。 姝嫔被幽禁起来的消息并没有在宫里面传出来,她肯定不知道,听茶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保持了沉默。 小宫女见她这个样子,也明白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后面挪了挪,恰好又回到了刚刚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去了。 倒是此时听茶心里突然很是不安,就像好像有人在她心里敲鼓一样,心怦怦跳,她咬着唇,只恨自己无法从这里面脱身出去。 宴厅里面吵闹声更是一时未歇,嘈嘈杂杂地听着喝酒喝上头的皇上陛下心烦,很是不耐烦地大手一挥,道:“放了她就是了。”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情,皇上想,不过是有谋害自己另一位长得像那个人的妃嫔的嫌疑,关上个几天装装样子,现在放了她也正好,一来算是给了怀着他孩子的鹂妃一个恩典,二来魏家刚好也要来京城了,也是看在他们家的面子上放了人家女儿。 鹂妃闻言,屈膝更深了一步,眼神带着莹莹水色,还有仿佛发自内心的对皇上他的崇拜,声音娇酥:“谢皇上恩典。” 坐在一边的皇后突然笑了,接在后面说了一句:“既然鹂妃你都求到这里也愿意为姝嫔谋一个恩典,本宫就借花献佛,再赏一个吧。”她也不管,也不怕旁边皇帝的眼神狰狞,便接着道,“来人啊,去替姝嫔收拾收拾,把她请到宁钰宫来。” 她顿了顿,眼神偏了一偏,看向站在阶下的鹂妃,温和一笑:“也算让你们姐妹见一见,正好也让这些新人们拜见一下姝嫔主子。”后面这句话,她是对下首所有的妃嫔们说的。 只见下面所有勉强算个皇宫主子的妃嫔们一个个起身向着皇后行礼:“诺。” 雀吟莺啼,混在一起的声音好听就不太好听了,皇帝只觉得自己耳朵边上被这些嗡嗡嗡的声音弄得心烦意燥,又命站在他身后侍候的太监倒酒喝。 不知什么时候,他后面站着的这个太监被皇后换了人,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太监,胆子又小,手一抖就把酒杯里面倒满了,还溢了出来,刚好顺着桌沿流到了皇上的龙袍上面去了。 皇上本来就被这群人吵着心烦意乱,再一看,顿时就恼了,一脚踢了出去,直直踹到小太监心窝,他尤嫌不足,骂道:“不干事的蠢蛋,让季晟滚过来。” 听茶现在听到季晟的名字就觉得浑身发热,可是再听皇上这口气,她一身的热意竟飞速退了去,余下的满是由于身份的绝望。 像是被塞到了冰窟里面感受了一下那里面有多清凉寒冷一样,她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吓得本来还好好站在她旁边的那几个小宫女你拉着我,我拽着你,脚下小动作不断,竟都溜开了,要不是这地方有限,她们怕是要躲上个十万八千里才好,谁让听茶现在身上的冷意实在太吓人了啊。 之后的事情听茶就不知道了,因为正好坐在她缩在的帘子前的有个贵人刚好要上恭房,她顺势混在了她带的下人里面趁着乱,偷偷溜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再待下去,眼睁睁看着那么光风霁月,淡雅潇洒的的世谨去给皇上倒酒添茶,做那些奴颜婢膝的事情,她又会有多难受,想必心里一定和许多针插着那样难受。 ………… 虽然她走了,宴会还是在继续,继续是歌舞升平,喜乐非凡,完全感受不到宫外面的一丝一毫的民生艰苦难挨。 可惜偷偷溜回住处待着的她并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季晟是不会来的,他正忙着给皇上设陷阱呢。 皇上久唤人人不来,他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就开始又一杯一杯灌酒。没办法,太后他不敢骂,毕竟是他妈,就算不是亲的也要讲理法;皇后他之前还有胆子骂她,现在也没有了,他们老晋家的军政大权有一半被皇后家的娘家哥哥们掌着,他怕被踢下位置;坐在下首的那些人太远了,他又懒得提嗓子,更怕吓坏了他崽子。 只好喝酒。 就没有当得比他还窝囊的皇上了,简直了。他一边喝,一边腹诽。 第33章 姝嫔来 很快, 被皇后派出去的几个心腹宫女就簇拥着幽禁了近十天的姝嫔进了宁钰宫。 她被皇后派过去的人伺候着挽了个堕马髻,插了不少金灿灿的步摇花钿,又换了新的柳黄绿色宫装,若不是她眼神里含有些彷徨无措, 又带着点癫狂痴妄, 几乎没人看出她竟是个被困在自己宫殿里好几年的冷宫嫔妃, 还是被皇帝下令幽禁的那种。 此时的她,面容还是一样精致好看, 又因为脸上被多扑了脂粉,此时在灯光下完全看不出她脸上已经爬出来的浅浅皱纹和蜡黄肌肤, 只让人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被皇上宠在手心里的姝嫔。 皇上虽然酒喝多了, 但他向来海量,倒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手里捏着酒杯, 悬在半空, 眼神定在姝嫔脸上, 很久之后只听到他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叹息。 这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 满殿的人里面,也就皇后听到了,她觉得有些好笑, 手里的绢帕捂住嘴唇偷笑了片刻,便道:“姝嫔既然来了,便请坐吧。” 姝嫔半蹲, 应道:“是。”便要起身往那个刚刚被皇后手下的人腾出来的唯一空着的位子上走去。 “这次你能出来,可得多谢谢鹂妃。”等她坐定,皇后这才幽幽地说,“她不便饮酒, 就以茶代酒吧,你可得好好敬她一盅。” 闻言,姝嫔笑了笑说:“应该的。”于是手执酒盅,站起身来,与坐在她斜对面的鹂妃道:“谢娘娘此次大恩。” 鹂妃也受了,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歇过,与姝嫔对视的那一眼更是千般心思都在不言中。 皇后并没有注意到,倒是她身边站着的青蕙眼尖看到了,俯下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跟她讲了这件事情。 皇后手里也捏着酒盅,听了她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青蕙以为她没什么要吩咐的,刚刚准备站起来挪到刚刚的位置上,谁知皇后突然开口,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青蕙心中明白,点点头便从一侧退了下去,静悄悄的竟然没有惊动一个人。 …………………… 再说这边偷偷顺着宫墙脚下溜了回去的听茶。 夜里黑暗,但这宫里御道上还是点了不少灯的,她顺着小路走得慢吞吞的,又多绕了几个圈,正好让这夜间冷风吹吹自己,降降心里面恼火,因此回到她住处时已经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推开门,便驾熟就轻地要去燃起蜡烛,只是这蜡烛还未点燃,她倒被窗边的那个人影给吓到了。 屋外的一点点亮光洒了进来,刚好勾勒出他的身形与轮廓,即便屋里面来了人,他还是一动不动,倒把听茶给吓得不轻,差点尖叫起来。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是因为他走过来抱住了她,头歪在她肩膀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喷洒到听茶面上,她自然认出来了这位。 “你怎么没有去那边伺候?”听茶在他怀里转过身,刚好也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精瘦的腰,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简直甜腻到不行,齁得人难受。 “你不也跑回来了吗?”季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如珠玉落盘一般动听极了,哪怕不带感情都有一番清冷的意味,现在更是染上了情愫,柔软温柔。 两个人就在这一片黑暗里抱了好久,直到夜间寒风从窗缝里面渗了进来,季晟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身子一哆嗦,他这才舍得放开了怀里的温香软玉。 季晟转过身拿火石点了蜡烛,屋子里被柔黄的烛光笼罩着,显得温馨舒适。 他再转身,便看到听茶垫着脚要去够窗户,可惜身材太过娇小了一点,蹦了好几下也没有够着。 季晟有些促狭地笑,却又觉得她这个样子简直太可爱了些,呆呆地站在那里傻笑了半晌,然后不出意料地被恼羞成怒的听茶瞪了一眼:“你笑什么笑,还不过来帮忙把窗户关严实了。” 听茶静默时是一种安静而沉着的美,可季晟看多了,此时乍一眼看到这种带着点小恼火的样子时,他只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更美了,是一种带着活力的灵动,也是他许多年未曾在深宫里感受到的滋味。 他走过去,一把将听茶箍在怀里,仗着人高,腾出去一只右手,就轻轻松松把听茶够了半天的窗户给关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他突然把听茶拦腰抱起来,也不顾她一脸惊慌失措,就大马金刀地在靠椅上坐了下去,而听茶被他依旧牢牢抱在怀里,仿佛要嵌进他身体里一般。 听茶?有些蒙了,也着实弄不清这位在发什么神经病,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要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这般放肆粗鲁地抱着一个大活人这种事情只有那些鲁莽壮硕的武夫才会做,像季晟这种身材比竹竿还要瘦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儒雅之人,怎么也会做这件事情。 她神思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竟然都忽视了她现在臀下坐得地方不是炕上,也不是椅子上,而是她男人的大腿上!? 季晟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其他能力有没有,怎么样还是两可之间,但是她的走神能力绝对一流,阖宫上下怕是找不着一个比她还能忽视问题关键的总是走神的蠢孩子了。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竟然觉得自己找到她不是他的幸运,而是她的庆幸,就她这个样子,要是没有他在后面护着,给人生吞活剥了尤嫌不够。 他颠了颠腿,坐在他腿上的听茶突然明白过来,老脸一红,只觉得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便挣扎着要下去。 季晟哪里肯舍得,刚刚还虚虚扣着她腰肢的大手,这下是真用了十之八九的力度,就差没有她嵌到他怀里去了。 一时间室内只听到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像是也因为这气氛染上了几缕暧昧的味道。 听茶挣扎不开,又觉得这样光坐着不讲话实在有点太随意的感觉,关键是越安静,她心里就觉得越发慌乱,也不知为什么,心脏跳得就会愈发用力。 反正也逃不开他的怀抱里了,而且虽然他这个人冷冷的,没想到他怀里却是暖和,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挑起一个话头:“你力气好大啊!” 这话假得季晟简直一时不知道在后面接些什么话,好半天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怕是一点点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这话问得,就差没把“我很生气,你竟然这么忽视我”这几个字裱起来挂在脑袋上了。 可惜听茶就是个瞎子,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一根筋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你之前不是东厂……?” 这“东厂”二字一出,听茶瞬间醒悟了,讪讪地讨好地对他笑,眼神里满是讨好。 “明白了?”季晟故意板着脸问,可惜目光一扫到她像只小兔子一样的咧唇笑,实在是再真诚再讨好不过的样子,就算有火气也散了差不多了,何况他现在就是顺势故意板着脸逗她的。 见他笑了,听茶也放松下来了,虽然季晟现在对她这样好,但是她还有一点点怕他,现在危机警告解除,她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可惜这一放松,她肚子里就开始打鼓了。 听茶尴尬死了,觉得自己都快要没脸见人了,从脖子锁骨到脸上,到处都泛着不好意思的红色。 季晟就算想笑,这个时候也只好憋着,生怕她一恼羞成怒,待会儿就要闹着不开心回宁钰宫跟素裁她们挤一个晚上,留他一个人在这深秋夜里独守空房,那岂不是难受得很? 于是他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等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刚刚让他们做了鸡汤挂面,要陪我吃一点吗?” 他说得坦荡,丝毫看不出来对她的取笑,听茶心里地大石头也落定了,点点头应了。 ………… 果然是季晟提前就吩咐了的事情,没有一会儿两碗面就被一个粗使婆子端了上来。 季晟站在门边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又摸了个荷包递给她,这才转过身端着托盘进了屋子里。 听茶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玩意的桌子收拾干净,又把被他随手摆到一边的凳子拖了过来,便站在桌旁等着他过来。 季晟把托盘放了下来,先拖出凳子让她坐了下来,自己才落座,又开始自己端了面碗出来,放在她和自己面前。 虽然不是什么御膳房的功夫,可是架不住现在听茶饿死了,仗着自己不是在什么其他地方,便拿起竹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季晟也是饿了,只是他觉得还是她好玩些,于是一心二用,一边自己捞着面吃着,一边忍不住往听茶这侧张望,深切觉得她的吃相比再好吃的佐饭小菜都要下饭。 ………… 听茶先放下了筷子,一手托腮看着季晟,只觉得现在刚好到自己看他了,她可不像他一样,看她都是偷偷的,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她现在可是光明正大地看! “我有那么好看吗?”季晟笑,顺手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又把他这侧的桌子收拾好了,归到托盘里面等着明天来人收拾,只是他一边忙着,一边阻止着听茶要帮忙的手,还能腾出空来取笑她。 听茶想帮忙被他拦了回去,她只好袖着手看他忙,一边道:“好看啊,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季晟笑了,只觉得她这话听起来很是舒心,虽然这话很多人说过,他一路打拼过来,跟他讲过这话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就没有一个人讲得比她还是服帖,语气还要和他心意,也让他终于觉得自己这皮囊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要是没有这好看的皮囊,这个一贯喜欢好看的人的丫头就要和自己错过两次了。 她幼年时也是最喜欢他的外貌,别人抱她,就比如说自己的几个堂兄或者亲兄弟,她都不肯,只有他抱,不用等他张手,她自己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自己往他怀里钻了。 从那时起,别人就知道,也开始取笑这丫头是个看颜色的精明女孩,还取笑姚姨姚叔,说等她长大,要给这个小姑娘议亲时,找的男儿家要是什么都是其次的,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也是这个样子,要不是自己长得好,她看着他眼睛就直了,眼神跟盯在他身上一样,他搞不好也没那么容易把她勾到手里。 这么一想,一直觉得男儿家长成这个样子太过女儿气的他难得觉得自己的这张脸看起来顺眼了不止一个度。 ………… “你发什么愣呢?”拄着左手托腮的听茶觉得手有点酸酸麻麻的,又换了一只手,顺便有些好奇地问。 说起来,季晟走神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季晟回了神,摇摇头笑而不语,也没跟她讲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有些刻意地换了个话题:“都这个时候了,要洗漱了吗?” “嗯。”听茶的脑子不太好使是真的,被他这么一打岔,她的思路就弯了,既然他说洗漱,她一想想是这个理,也没有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便端着水盆要去打些热水净面洗脚。 等她用温水洗了一个脸,温温的水扑在脸上 她只觉得忙了一个白天的疲惫都散了,舒服得她只想叹气。 又抹了防止皮肤皴裂的香脂,她转过身想要去再打些水洗脚,便看到季晟掀开帘子端了一盆水进来了,上面泛着白色的雾气,在这深秋的天气里盘旋上升。 “来泡泡脚。”季晟招呼着她。 “哦。”听茶点点头,便要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水盆,哪知道季晟避开了她的手,自个儿把木盆放到了凳子边,招呼着听茶过来:“来吧。” “我自己就可以了。”听茶有些呆呆地听着他的话,跟个木偶一样走了过去,站在椅子边说道。 这也不怪她,她实在脑容量不够,弄不清这位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只好愣住了。 “傻了啊?”季晟找了个小杌子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傻傻站在他面前的听茶道,“过来泡泡脚。” “那你?”听茶实在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有点觉得说话都难受,这话还是她憋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我替你揉揉脚。”季晟道,“你这几天跟在她们后面忙东忙西,肯定脚底板疼。” 这话倒是不假,这几日一个宁钰宫都是忙得手忙脚乱的,只恨不得一个人能够被掰成八个用,就算是听茶后面有素裁明里暗里护着,可是她也不能干站在那里,林林总总算起来她也算天天都跑了大半个后宫,经他这么一提,她的脚可不是隐隐作痛吗? 只是,让他纡尊降贵给她捏脚,她实在不好意思,何况女孩子的脚那么隐私的地方,这让怎么好意思啊。 可惜这意思不是取决于她,二世取决于那个坐得比她还要低的人。 季晟等急了,凤眸一眯,缓和的脸色微微带了一点点严肃,听茶瞬间就怂了,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走了过来,坐到凳子上,又抬起脚要自己脱鞋袜。 额,只是这脚还没有抬起来,季晟就拦住了她要往上面走的脚,把她的双脚抱到了自己膝上放着。 她脚码小,看起来格外好看,季晟替她脱了绣鞋放到地上,又开始替她脱脚上的袜子。 她的袜子是自己手做的,针脚细密,绣着一点点小花纹,看起来颇有点精致。 季晟一边脱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的袜子,于是就被一直紧张兮兮盯着他的听茶给看到了,她觉得季晟是在看她脚下的袜子,接下来的话就脱口而出:“世谨你要是要的话,我抽空给你做几双?” “好。”季晟等得就是这句话呢,他刚刚心里就是这么想着的,都不用他说听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突然感觉心里甜滋滋的,很是直截了当地就应了下来。 听茶这下也不盯着他和放在他膝盖上的脚看,低头思索着要选些什么布料,又要绣点什么花样,这一岔她思路就飘了,又想到皇后前几日赐给素裁姑姑,然后又被她转赠给她的石青色布料,又有点犹豫着开口:“世谨,你还要不要我替你做件衣服?” “好啊。”季晟实在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当即就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巴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袜子络子全是听茶替他一手包办的呢,这样他一定天天穿,走出去都觉得很是让人骄傲。 要是看到元杨那厮,还能跟他显摆,说他身上的行头都是自己家的小姑娘替他一手包办的,看不气死他那个家伙。 第34章 梦里景 他想着想着, 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浅淡微笑,看得听茶心里像是突然打起了鼓,好久之后,直到他捧着她的脚揉捏时, 她才嗫嚅道:“你, 你笑些什么啊?” “我笑…”季晟心情格外好, 竟然有了心思逗她,“我笑你好看啊。” “才不是呢。”听茶有那么傻吗, 他这满嘴胡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当即便气鼓鼓地反驳道。 “好, 你说不是就不是。”季晟拿着搭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她秀嫩的小脚, 一边满是纵容地对她说,那语气,仿佛就在明晃晃地告诉听茶, 行吧, 你怎么说我都觉得是对的, 好了吧? 听茶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她又不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哄人的语气跟她讲话。 算了吧,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自个儿认准的男人,自己认了, 不然又踢不出去,能怎么办呢? *** “安寝吧。”季晟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绽开。 听茶已经蜷在床上半眯着眼了,她太累了,这几日一直忙前忙后, 只觉得浑身的劲都要都压榨干净了,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是酸痛难忍的,恨不得倒头就睡。 也是奇怪,明明没有回来之前,她丝毫没有这种累到崩溃的感觉,为什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心里一边抽出一丢丢心神思索着这问题,更多的早已陷到让人只觉得心满意足的昏睡中去了。 直到季晟清朗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这才清醒了不少,一手撑起自己的脑袋,眼睛眯着,连一条缝都睁不开的懒洋洋的样子:“你干嘛呢?我要睡觉,困死我了。” 季晟看她这个样子,娇憨可爱,灵动活泼,像极了当年的模样,心下一动,只想好好抱着她亲上一亲,只是…… “你还不睡吗?”听茶好半晌没有听见他走路的动静,眼皮掀开一点点窄缝,边打呵欠边问,一边用手拍了拍床榻的另一边,“床上睡着舒服。” 季晟…… 季晟已经蒙了,在她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的耳根就已经滴血般的殷红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听茶竟然会主动邀请他共榻,要知道这么多日,虽说她已经接受他的存在,而且还“恬不知耻”地住在了一起,可是两个人这些时日以来都是她睡床,他睡床边的矮炕上的,可谓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顺杆子往上爬是他,也不对,是他这种男人的天性,尤其在自己喜欢的女子身边时,他当机立断,趁着听茶还迷迷蒙蒙的时候,就吹熄了蜡烛,钻到了被窝里。 听茶讲得倒是不假,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的确缩在那里也有点冷,哪里有她捂暖和的被窝里面舒坦呢? 季·顺杆子往上爬一流·晟当即决定,以后就赖床上了,什么炕,什么榻都别想把他勾.引过去,抱着自家小姑娘睡,这日子才是真正舒心。 得了,他是死活不愿意承认他其实就是在占她便宜的。 他用手肘支起身子,在黑暗里贪婪地看着听茶,虽然她的五官并没有那么清晰,可是,那些早已刻进了他的心房里,酿成了一樽佳酿。 等着,等着,再等他几个月,京城里的繁杂事情解决了,他就带着她离开皇宫,去兰城,去江南,去看她羡慕的前人走过的山河万里,江山如画。 耳边是她浅浅的平稳的呼吸,鼻尖是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季晟枯寂已久的心突然就萌发了生机,似是千树万树花开,花香四溢,熨平了他身心各处。 他探过身子,把她勾进了怀里,手臂虚虚揽着她,也渐渐睡了过去。 管它这夜这间房子外有什么腥风血雨呢,里面却是再温馨不过,比世外桃源还要清净。 一夜好梦,梦里比现实还要再美好。 *** 梦中背景是江南小镇,到处是蜿蜒曲折的水道,靠岸是菱花睡莲,开得葳蕤昳丽。 一弯扁篷小舟从桥洞底下钻了出来,上面划船的是一个穿着浅紫色春衫,头发松松挽起的姑娘,这一身装扮像极了江南之地的船娘。 只是,穿得再像,头发挽得再逼真她生疏的动作还是明晃晃告诉别人,她呀,也就个半吊子功夫,小船儿晃晃悠悠,眼见着连条直线都走不出来,就要往岸边的石栏上撞了。 “笨蛋。”她身后传来一道亲昵而宠溺的声音,“这样来的。” 说罢,一个穿着淡青色直缀的男子从她后面的篷里走了出来,眉眼如画,困在深宫的眼神阴郁已经不复存在,被温和浅淡所取代,只是看向听茶的目光还是同以往一般柔和。 他站到她身后,倾身揽住她的腰,手握在她拿着船桨的手上,咬着她的耳朵,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傻瓜,要这样用力。” “你离我远一点。”听茶手一挥,把他一直在漫不经心耍着流氓的另一只环在她腰间的手打开,语气有些臭,“别老是动手动脚。” “我不,你不让我动手动脚,我就………”季晟一时语塞,竟然想不到要怎么威胁她才能体现出他是真的不怕她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哼哼了两声,手又趁着听茶看他讲话的间隙偷偷顺着她的衣服边边上溜回了她的腰间,虚虚抱着她。 “你烦不烦啊?”听茶回过头,杏目圆瞪,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能不能让我好好学着划个舟啊?” “不能。”梦里的季晟委屈巴巴的,一张天怒人怨的俊脸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你看你这些天只顾着划舟,都忘了陪我了。” “昨儿个你一大早跑出来,没有跟我讲不说,你都没有陪我吃饭,我为了等你,连早饭都没用,后来等你你老不回来,我出来找你,午餐也没用。” “还有前天,你说好晚上陪我去街上集市逛一逛的,结果被别人勾走了,竟然都忘了陪我。” “还有还有…………” 一连串的我控诉下来,听茶的眼神软化了,声音再柔和不过:“那我们晚上一起回去,我熬汤给你喝好不好?” “好。”回答她的是他蓄谋已久的亲吻,落在她的唇齿间,很是温柔缱绻,良久之后,他才道,“娘子肯为我下厨作羹汤,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还望您不要嫌弃。” 简直没眼看,季晟一边吐槽着梦里的自己,真真是太过猥琐不堪,一边又羡慕这这种平凡生活,洗手作羹汤,从此听茶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小妻子,自己也就只是她一个人的夫君,两个人相守着过着平淡富足的生活,简直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 梦中最后一个场景,是兴尽晚回舟,小船渡进藕花深处。 最后她也还是不会自己掌舵,全靠着一直借着教她的名义光明正大吃她豆腐的他环着她,手把手掌着方向,才回到了水边上的家里。 很快,厨房烟囱上袅袅炊烟升起,是寻常生活的烟火气息,也是他最最向往的,在深宫困了这么多年的奢求与期望。 *** 天色将明未明,启明星高高挂起。 季晟醒了,像做贼一样放开环在听茶腰间的我手臂,悄悄掀开被子,踮着脚走了出去。 门外是他的大徒弟,也是自从他告病之后,就在皇上身边突然崛起的新秀多寿。 “怎么了?”季晟披着略有些厚重的大氅,眼神冷飕飕地瞟着他,声音比这晚秋天气还要薄凉几分,“发生什么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您知道吗?”多寿跟在季晟后面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跟他独处时自然也不会太过拘束,他一边搓着手,哈着气,一边有些紧张地问道。 季晟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一样,看着多寿,有些不太满意地训道:“同你讲了多少遍,别总是这般咋咋呼呼的性子,小心着点。” “哎呀哎呀,我知道了,师傅。”多寿特别敷衍地应道,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刚刚那个问题:“您就说昨晚的事情有没有你的手笔在里面?” “自然是有的。”季晟缓缓一笑,绕是多寿知道他自己是个断了根的男的,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季晟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也还是没有对他展颜一笑的样子形成丝毫不为之着迷的心理。 他摆摆头,把刚刚的不正经思想摇了出去,声音也逐渐沉稳了下来:“就知道宫里面这出好戏绝对有您在里面掺和,不然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子。” “什么样子?你给我仔细说说。” 季晟虽然插了手,但是对结果,他还是真得不知道,虽然他算计的那几个人下场想想也就那个样子,可惜没听到实际,他还是心里有些不太得劲的,便自然而然反问道。 “唉,您可别提了。”多寿一脸心烦意乱,“我偷偷同您说啊,皇上昨夜按下没有当即处置,今早圣旨却发给了内务府,便是等一会儿就要来宣读,我这不是刚刚跑了一趟腿吗?” 他边说边往季晟身边靠拢,声音也压低了下去,“姝嫔这次死定了,估计都活不到魏家上京来,鹂妃也是,她假装有皇嗣,现在皇上就因为她这件事情发火发得最是恐怖,现下也是被幽禁在宫里面了,怕是下场比之姝嫔更要惨上几分呢。” 季晟边听变笑,只觉得这种发展,简直跟他心里算计毫无二致,真是自己都有些自得,开始佩服自个儿这种算计人心的本领了。 只是,多寿突然靠上前,离他只有一寸之遥,微微踮起脚,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声音极小,很快就在风里散了去,但是他的脸色却瞬间白了,又转瞬间平复了突然颤动的心跳。。 多寿往后退了退,刚刚亲近的表情全换了,是同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的人一模一样的波澜不惊:“皇上宣您,待他早朝毕后去御书房见他。” 第35章 阴谋生 季晟阖眸, 没有了视觉的干扰,耳边的风吹草动听得格外清晰。 像是有人在呼吸,声音清浅,与空气融为一体, 若不是季晟也曾是这样隐蔽自己的, 他竟也会没有察觉。 他勾唇一笑, 眼底的阴寒冷色却丝毫没有消散,没想到啊, 皇上那个昏庸无能的,竟然到最后会这么狠, 连他身边最是隐蔽的暗卫龙鳞都出动了, 这是不杀死自己绝对不会甘心啊。 “我知道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多寿回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多寿有些受宠若惊, 忙应道:“唉, 奴才知道了。” “嗯, 那你先回去吧, 我待会就过去。”季晟拢了拢衣裳,掀开厚毡子做的挂帘,走了进去。 早起的寒风被隔挡在外面, 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季晟走到床前,端详着听茶被被子包围着的娇憨模样, 心里也是暖融融的,比喝了蜜还要慰贴。 只是可惜了,这抱着她起床的梦也就这一次了。 他没有想到昨晚的环环相扣的计划怎么会中间突然出了纰漏,现在皇后宫里也是风声鹤唳, 若不是昨晚她偷偷跑了回来,现在倒霉的人里面肯定有她一份。 这宫里啊,水还是太深了,他实在舍不得自家的小姑娘在里面挣扎了,还不如把她“假死”送出宫去,外面也有他的一批心腹在,在这种动荡的时局下,绝对可以护她安稳。 若是…… 若是自己最后真得走到那一步,她好歹还有条退路。 * * 宁钰宫。 昨晚还是花团锦簇的宫殿里,今日便是一片萧条冷瑟。 宫门紧闭,连门口边站着的两个小太监的精神都是萎靡不振的,更不用提这宫里的主人了。 皇后连换一件光鲜的衣裳都没有心情,只穿着昨晚赴宴的已经弄得皱巴巴的凤袍,颓靡地瘫在美人榻上,昨晚还是精致充满凌厉的眉眼,今天只残余了疲惫。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连本宫都受到了牵连?”听到身边有脚步声响起,她咬牙愤恨地追问道。 青蕙抿了抿唇,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她现在也是一脸懵,她也不知道明明皇后娘娘,季督公,还有那位,这三个只会把别人玩得团团转的人,怎么这次通通在阴沟里面翻了船,还让自家娘娘白白一个人担了这三分的罪责。 想到这里,她对那两位就更没有什么好感了,她一边给皇后捏着肩膀,一边不满地说:“奴婢已经吩咐人把苏素裁抓起来了,现在就关在侧殿里面,娘娘您要怎么处置她?还有听茶跟季大人,他们倒是好,谁都逮不住他们的罪,连一点点牵连都没有受到。” “青蕙,你说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一切,就在看我们这群人自作聪明?”皇后任凭着青蕙在她耳朵边上絮絮叨叨,凤眸微眯,一点点揣度着昨晚的一片狼藉,良久之后,她才突然抬头道。 “你看,昨晚姝嫔中毒,就鹂妃最是惊慌的样子,好像她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最后当太医来说她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她脸上的惊愕不是讲着玩的,恐怕她是真的要下狠手,这中间是不是皇上插手了?” “另外就是姝嫔咬死了鹂妃肚子里面没有孩子的时候,皇上竟然丝毫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这回事情一样。” “皇上是不是明明知道本宫同他们设的所有局,就看着我们怎么耍着玩呢。” 皇后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心脏噗嗤噗嗤跳,这一条条分析下去,她突然觉得这好像就已经是真相。 要不然怎么她一个好像跟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也会被大怒的皇上下了口谕,说要禁足三月呢? 青蕙翻了个白眼,觉得按照皇上的那个能力,还有那种说好听叫直爽,说难听叫冲动的性格,他应该也不会布下这天罗地网,看着别人往里面跳。 如果硬要把这种功劳硬加在他身上,只能说他身边有高人指教了,或者说,有另外一个人跳脱出去,从一开始目的就不仅仅是掰倒后宫里面的这些女人。 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皇后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跟她好歹同床异梦过的丈夫又怎么样的智商,她还是明白的,当即她也不再慌乱了,卸下了手上戴着的精妙绝伦的护甲,一个个放到榻边的小几上,又撑着旁边的扶手,自己站了起来,吩咐青蕙:“去备水,本宫要沐浴。” “诺。”青蕙应了声便要退下去。 皇后转过身往净房走,突然又背对着青蕙开口道:“放了素裁,她应当也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我是不太敢再用了,这次要不是因为留下她能跟晋绱走近一点,我也不会贸贸然用她,你就把她打发回东六宫吧,跟那位,我是不敢再合作了。” “至于她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你也打发了吧。”皇后笑了笑,“季大人的人,我也是不太敢用的。” 青蕙屈膝行礼,柔柔应道:“诺。” *** 东六宫,流思阁。 几年未见,晋绱的个头窜得很快,比当年听茶还在姝嫔殿里跑过来看他的时候,高了远远不止一个头。要是说当年他个头只到季晟胸口的话,如今竟要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寸半寸了。 他的眉眼也渐渐长开了,带着点男孩子特有的青嫩的稚气,又有着成熟男子的沉稳,糅杂在一起,让他那张胜似女子的容貌多了几分阳刚之气,再也不会跟上一世一样,竟有人因为他这张脸而取笑他其实就是个女子。 早起打完了一套拳的他转身回屋里,自己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把毛巾拧干了抖了抖,放到木架子上搭着,这才转身往宫门口走。 门口的槛上,放着他再眼熟不过的食盒,他顺手拎起来,又在墙上摸了摸,熟练地撬开了一块砖,把里面的纸条取了出来,往衣袖里面一塞,转身回来。 太阳升起,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他坐在书桌前,先是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一碗红豆粥并上一些糕点和佐粥小菜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在书桌上把它们摆好了,这才从袖子里面掏出那张纸条,用毛笔蘸了蘸桌上一直摆着的那个小碗里面的“水”,在铺开了的纸条上抹了一遍,又拿起来对着太阳光抖了抖,这才开始细细端详。 越往下看,他瞳孔越是紧缩,到最后只是直直盯着那张纸,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书房门被推开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提着一个小包袱的苏姑姑,跟皇后的憔悴不同,就算被关在了侧殿里面关了好几个时辰,她现在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看起来像是没有收到干扰一样。 “素裁姑姑?你怎么回来了?”晋绱有些疑惑,眼睛闭了闭,又张开,发现她还是站在自己面前,不是眼睛被这阳光激得眼花了,他这才急急问道。 素裁笑了笑,麻利地把他这几日扔在地上的团成一团的练字纸张收拾了起来,放到一旁的纸篓里面,一边开口回答道:“奴婢啊,被皇后娘娘赶了回来,看来只能再抱您的大腿了哟。” 这话,晋绱仔细辨别了几次,觉得她还是调侃语气多一点,这才放下心,只道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他跟这位不是生母,恰似生母的嬷嬷闹离了心,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怎么了?”他问道。 “殿下您是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素裁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你知道”的微笑。 晋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情却是很好:“我就想听您讲一讲嘛。” “唉,讲什么讲。”素裁手一挥,眉眼间的表情满是嫌弃,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谁的,“我说您哪,就别想着拉皇后到您这边来了,那就是一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她越说越嫌弃,“我就搞不懂了,她怎么会被养得那般蠢笨,跟没有头脑毫无二致,要是您还要同她合作,只怕会被她害死。” 晋绱笑了笑,露出一颗老虎牙,看起来特别可爱,像极了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他接下来说的这话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本来就没准备跟她合作,她最多让我垫垫背而已。” “您知道就好。”素裁跟放下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是她看不上皇后,只是这京城暴发户家族里教养出来的孩子,与那种真正世家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孩子,简直不能比。 无论是教养礼仪,还是谋略心计,还是层层手段,更或是容貌,都不上她的大小姐,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最后到底是怎么了?”话讲到了这里,晋绱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又转了回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火就通通往皇后身上撒了去吧。”素裁漫不经心地揣摩道。 晋绱却有点思疑,总觉得不太对,他修长手指在桌子上摊开的书本上摩挲了几遍,眼里的暗色凝了又散,散了又聚,最后沉沉定住了。 只怕是,他出动了龙鳞。 只是想想龙鳞出的后果,他摇了摇头,只暗自腹诽道,这皇上怕不是傻了,这把利刃指不定就冲着他下手了呢。 谁让他的身世其实那么尴尬呢? *** 清心殿里,季晟也是这个心思。 他在御书房等着皇上下朝,下了朝又跟着皇上回了清心殿,然后就被他罚跪罚到了现在。 地上本来铺了一层厚厚的波斯绒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了,现在季晟的膝盖与板砖亲密接触着,阵阵寒意从他的膝盖处往里面钻,又顺着他浑身筋脉在他身体里游走。 冷,是真的冷啊。 他垂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膝盖前的那条板砖缝,眉眼紧蹙,有些恼怒。 “你自个儿说吧,鹂妃背后那个人是不是你?”良久之后,把茶壶里所有茶水都灌进自己肚子里的皇上终于纡尊降贵开口了。 季晟抬起头,看着端坐在上首龙椅上的皇帝,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如果忽略他因为太过荒淫贪欲而导致的一脸颓败萎靡,他的眉眼生得的确也算不错,但是说是有帝王的龙威,还是别瞎扯了吧。 总之呢,就是一个捡漏捡来的皇上,真说有没有本事,这句话问他自己,他都得觉得心虚。要不是当年他掌管东厂,皇后母族手里握着重兵,还有另外两位王爷斗得你死我活的惨状,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这龙椅。 如今,这叫风水轮流转? 他自嘲一笑,淡声道:“您都知道了,还问做干什么?” “所以,你就扶持这样一个罪臣家里的蠢货来对付我?”皇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珐琅茶盏,听了他这话,气得把它直接砸了出去,刚好砸到季晟膝盖上,然后滚出去,四分五裂,几块小的碎片还溅到了季晟脸上。 他丝毫没有惊慌,连失措也没有,头抬得高高的,像是其实不是皇上俯瞰着他,而是他俯视着皇上一样,眼底满是轻蔑,虽然没有言语,可是他心里想着,跟他脸上摆的表情意思一模一样。 就这样,还便宜了你。 黄上又摸了一个茶盅砸了出去,手指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个季晟,好一个季晟啊,自己这些变竟然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一直以为自己有多神通广大,连他这个不顾管教的逆臣都可以驯化呢,谁知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他再想想自己对季晟的那些小心思眼,他都觉得难受,这种企图挑战他权威的人,在他还没有了解真相之前,想睡他是夙愿,他冷冰冰的样子,还有无时无刻不在的抗拒叫欲擒故纵,在他了解真相之后,这叫叛逆,这叫忤逆,这个样子的他,只想让他分分钟把他扔到午门当即就斩了。 “其实我好奇的是,皇上您是怎么会突然启用龙鳞的呢?”季晟一脸淡定,懒得跟他计较鹂妃的事情,语音淡然,似乎潜在暗处的那些声音对他完全没有干扰一样,漫不经心地,还难得带着点浅笑问道。 龙鳞者,帝之心腹也,非急令不得出。 所以哪怕是先帝在位时,哪怕当时情况都箭在弦上了,离逼宫只有一步之遥,离生灵涂炭也近在咫尺,先帝也未曾召唤龙鳞出,龙鳞自然也不曾出现过。 如今这个时候,这位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又蠢了吗? 第36章 暗算聚 深深浅浅的呼吸, 皇帝的恼羞成怒,季晟的淡定自若,整个清心殿像是凝固了一般,所有画面都被冻结了一样。 这片宁静, 直到一个穿着司寝女官服的宫女闯进来, 才被打破。 “你怎么来了?”皇上本来是要斥责那人擅自闯进正殿的, 可是眼睛一与她对上,到了嘴边的斥责就转了个弯, 换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责怪。 似乎还是袒护她偏多的。 “皇上,请您一定要严惩他啊。”那宫女扑得跪下去, 接连磕着头, 声音凄厉绝望,抬起头的间隙望向季晟的眼神都充满了恨怨。 要是听茶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子不是别人, 恰恰就是突然失踪许久, 一直杳无音讯的元宵。 几个月不见, 她整个人就跟脱胎变骨一般, 往昔的稚气纯善都没了,眼神里的朝气也不见了,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更加艳丽, 但是不免有了点死气沉沉。 *** “怎么了?”皇上看了她一眼,心里满意她的上道,可是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虽然眼神有些游移躲闪,但是还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皇上,就是他害死了安答应。”元宵义愤填膺,抬起头回话, 眼眶通红,泪水顺着鼻梁一个劲地往下淌,“奴婢问过御物处,公公说能碰您惯用的茶具的只有季大人,而安答应昨夜若不是因为那茶盏,也不会死。” 恕季晟真的不知道安答应是谁,也不知道这场拙劣的戏码是谁想出来的,竟然连一点脑子都不带。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看向皇上的眼神多了几丝不在意的嘲讽,还有几分让皇上从还未登基就开始觉得恼怒的高高在上的神态,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跪在地上的元宵面前。 “你后头是哪位?”季晟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倒是显示出他难得的好心情。 元宵咬了咬唇,一双似泣非泣烟水眉幽怨地看着季晟,良久才道:“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您……杀人偿命。” “可是我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杀了人。”季晟撩起袍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惜我却偏偏不想认账。” “砰~”一个茶盅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扔茶盅的皇上气得脸色发红发紫,青筋爆出,面色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把他掐死一样。 季晟表情倒是着实淡定,只看着皇上那般模样,摇摇头,冲着空气喊了一句:“你确定你们要追随这种人吗?” “朕是天子,天子!”又一个茶盅被扔到地上,上首的皇帝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状态了,双目赤红,但是眼神里犹疑不定,还带着几分不只从何而来的恐惧。 暗处的龙鳞首领一身黑衣,突然冒了出来,虽说脸上还是属于暗卫的一贯的冰冷无情,但是眼神中还是可以看到他的不屑与唾弃。 作为先帝的唯一一个存活的弟弟,也是当今皇帝在族谱上不能否认的皇叔,说真的,他一直都觉得皇上太不成器,心里也不见得有多看重他,龙鳞避世多年未出,皇帝不敢召唤是一个原因,他刻意隐蔽又是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只是……… 他偏过头,脸色有些凝重地问,“你奉来的那封信中消息是否属实?” 被他询问的季晟一脸淡定:“自然是真的,倘若您不信,不如试试请出碟玉一探究竟。” “碟玉?” “碟玉!”皇帝面上是遮不住的惊慌,眼神里满是恐慌,还有震怒。 这件事情,怎么会还有人知道!那个人不是告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吗? 不用多说,龙鳞首领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事情不对,当即就做了几个手势。 季晟感觉到几道细微的呼吸声消失了。他勾唇一笑,往边上移了几步,正好靠在一边的柱子上,静观其变。 *** 在这里一片静默,空气中隐隐按捺着一点即发的□□味时,听茶醒了过来。 一夜好梦,她都忘记了这是什么时间了,还以为晒进屋里的阳光是她眼花看错了,直到使劲揉了揉眼睛,她才发现这竟然是真的。 “啊,怎么起得这么迟?”她有些懊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先是准备把床上被褥叠好,可是目光移到那并排放着的枕头上时,她老脸一红。 什么嘛,原来昨晚他真的“爬.床”了,还以为是自己做梦,感觉到旁边有人呢。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脸上红得发烫,一想想昨天晚上自己在睡梦里好像还梦到了使劲抱自己旁边的那个“枕头”,她现在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埋起来。 简直太丢脸了。 唔,对此季晟表示,他很满意,特别满意,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那种满意。 听茶又使劲搓了搓脸,眉眼间的窘意一直挥之不去,可是在这尴尬之后,又满是甜蜜与喜悦。 情之一字,可谓是磨人之极啊。尤其是这初惹爱情的小姑娘。 到最后,她收拾完了床铺,把被子叠好放到床头,又看了看那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枕头,咬了咬唇,手都把那个不属于她的枕头拿起来了,可是想了想,还是又放了下去,放回了原来放着的地方。 “哼。”她转身抬起头,下颌微翘,有些傲娇地哼哼了几声,提腿便要走。还没有迈出去,她又顿住了,脸色有些不虞,又转过身,瞪了那个枕头一眼,好像是在隔着它在瞪它的主人一样,然后伸手又把它的位置移了一下,刚刚放得有些偏,没有恰好对齐的枕头这下可真是放得好好的了。 “这才好嘛。”听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真正转身走了。 梳洗好了,她便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内宫,刚走到门边,便被一个看门的小太监拦住了,他不过七八岁,长得清秀,更是伶俐,看着听茶出来,便道:“听茶姐姐,师傅吩咐过我,要我跟您讲,你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去宁钰宫了。” “怎么了?”听茶有点不明所以,反问道。 小石头笑着回道:“这奴才哪里知道呢?但是师傅说,他的袜子急着要呢。”说完,他还促狭地看了听茶一眼,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小石子儿了。 听茶有些窘,急忙掩上门又快步走了进去,心里暗暗说着那个人坏话,但是心里却是比吃了蜜还甜。 哼,我要把他袜子做得丑丑的,看他还穿不穿。 听茶在心里腹诽,却不知那人在清心殿里一派运筹帷幄之姿,此时却破了功—— 他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还是使劲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的那种。 简直………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他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捂住了鼻子,表情却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三分失态的尴尬,两分游移不定,还有五分是好像偷来的喜悦。 一定是听茶想自己了。他这么告诉自己,好像这冷凝的肃穆的气氛压抑的清心殿里,仿佛也有了千树万树花开盛景。 *** 听茶从当时收拾过来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来了几匹布料,都是当时还在姝嫔身边,她赐给自己的,都是上好的细棉布料,要不是因为颜色略微老气了点,姝嫔也不会赐给下人。 听茶抿唇,想到了昨晚难得被放出来的姝嫔,心里难免有些不忍,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她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有些目的,虽然后来因为季晟的原因又对自己横眉冷目。 她拿起针线篮子,盘腿在炕上坐下,一边翻检着布料,一边暗暗打算,等把这双袜子绣好就出去看一看她,就当谢她了。 她摸着绵软的布料,纠结了半刻,才挑出来了那靛青色的料子,开始忙活起来。 这布料,先裁出做他衣服的大小,再把剩下的边角料拿来替他做些零碎的东西吧。 *** “砰!” 这次,是茶壶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清心殿里的一片寂静压抑。 龙鳞首领眼神赤红,看向皇帝的眼神带着嗜血气息,恨不得要把他血溅当场。 “混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手一挥,又是一片奏折“噼里哗啦”掉到地上的声音,在这片嘈杂里,他一步一步,像是地狱里突然出现的魔鬼一样,在瘫成一团的如同烂泥一般的“皇帝”面前站定,身体往下倾,宛如看着死人一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他气得心口疼,脑子更是疼得厉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把黑成炭一般的脸色硬生生给憋红了,他咳了好几声,这才恢复过来,扫了还站在殿里的唯一一个大活人季晟一眼,沉声道:“烦请你跑一趟,去宗人府把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请来。” “是。”季晟一躬身,便撩起袍角便要走,头微垂,端得是清风朗月,神仙似的姿态。 “你等等。”龙鳞首领偏过头咳了几声,唤住了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又是怎么知道同我联系的?” 不仅仅是他盯着季晟,瘫在地上龙威不再的皇帝也是抬起头,死死看着季晟,带着怨怒,还有让人更无法忽视的疑惑。 季晟抬头毫不畏惧地看了首领一眼,微微阖眸,少顷之后才抬头,声音不疾不徐:“第一个问题,我是最近才发觉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出手,至于第二个,我觉得您是知道答案的,东厂和龙鳞其实一脉相承,找个人传消息,做到并不难。”说罢,他便朝着首领点了点头,当即就退了出去。 龙鳞首领眼神略有点凝重,看着他,最后笑了笑,脸上的狰狞化了不少,随即又被冷涩取代。 这小子,到底还是可惜了。要是没有之前那场灾难,季家不倒,凭他的能力,定然能成为新一代的帅才,又何必困于深宫,在这些腌臜事情里打滚求生呢。 想到这里,他提起脚,又踹了“皇帝”一角,丝毫没有留情,直把他踢得眼前发黑,一口血吐了出来。 “蠢货。”看着那摊雪,他的表情更是难看,不禁又骂道。 当时几个兄长聚会闲聊的时候就说这个蠢材登基至今,就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情,只在各种脂粉堆里打滚,一点也不像姓晋的后代,他本来还不当回事,可惜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插科打诨的话竟是脚下这人掩埋到今天的真相。 简直该死! 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 听茶手里的布料很快就裁剪好了,一块一块展开放在桌子上。 她的手在这些大小不一的布块上细细抚摸过,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虽然是在暗自揣摩着怎么做这件衣袍,但是她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季晟穿在身上的样子。 他生得高大,身材却有点削瘦,像是一杆绿竹,凌云而生,不会因为生活的各种失意而弯下腰;他五官长得让人惊艳,虽然带着点雌雄莫变的精致,可是却因为眼神中的坦坦荡荡,看起来丝毫没有女气,反而如水墨画一般清远淡泊,让人见之,就难以忘却。 听茶细想着这件靛青色衣袍在他身上穿好的样子,一定格外好看,偏厚重的颜色正好压住了他面容上带着的艳色,看起来会严肃沉稳许多,又丝毫不会影响他浑身的冷肃。 她展眉一笑,便要在针线篮子挑拣着细线和针,开始动手。 她半弯着腰,眼神凝固在这针线纷飞之间,阳光从窗户里溜了进来,照在她身上,描绘出她如画般的温婉眉眼。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个样子其实像极了她的母亲,也让偷偷溜了过来往里面打量她的一个嬷嬷先是一惊,然后眼眶一热,当即眼泪就淌了下来,又匆匆跑开了。 *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话?”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年男子捋着胡须,眼神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也是被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坐在他右手边上的另外一个穿着锦衣的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探过身,先是顺着他的背拍了拍,温声劝道:“大哥,您先别急。”然后转过头看向站在大殿正中的黑衣男子,声音却也凝重极了:“你可确定?” 首领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把袖子里的一块洁白无瑕的玉拿了出来,走过来递到他们几个手上:“我都把碟玉请出来了,您看看吧。” 三四个王爷头碰头凑到一起,细细端详着这块无暇美玉,时不时还举起来对着日光看了看,同时又讲着话,小声讨论着。 良久之后,龙纹香炉里的篆香已经燃尽了,最先开口的那位王爷,也是整个皇族现在真正的老祖宗的定王抬起头,率先开口,沉声道:“是真的。” 碟玉也算皇族秘器了,可以凭此识得这血脉关系,滴上血脉至亲的二人的一滴鲜血,若是片刻之后玉上有着细细密密的脉络出现的,便是亲生血脉;相反,要是像这样干干净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刚才是首领亲自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的,又是他亲手拿过“皇上”的手,在他拇指上割了一条挤出一滴血上去的,这结果他也是一直盯着,最先发现的。也就是说,绝对没有造伪的可能。 “唉。”定王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双手撑着头,使劲在额头上摩挲着。 其他三位王爷也是这个表情,脸上的沉重不比他少上一丝一毫。 良久之后,定王才从这种打击里面清醒了过来,眼神沉沉,盯着地上躺着的,被首领下手捆成一团的那个人,问道:“你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取代他的?” 这个“他”,无疑指的便是他一直假冒着的皇帝。至于先帝妃子秽乱宫闱,混扰皇室血脉,他还是不信的,毕竟当时要是假的,就一定会被验出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什么时候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与原先的正主来了个互换。 “我是皇上啊,你们这群贱民见到我还不下跪,是想被我削了你们的爵位,把你们流放到南疆吗?”他虽然被捆着,脸上也满是血迹,但是却还是笑得猖狂肆意,笑声都透过门窗,传到站在外面的季晟耳朵里。 他转身面对着太阳的方向,要到午间,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看着天空,有些惆怅,也有些终于了却心头之事的空旷感,就像生活的目标就那么失去了一般。 本来觉得季家那么多口人死于非命是先皇的意思,他便忍辱负重,在深宫里一步步谋得他信任,然后在背后煽风起火,让他看着他的儿子们一个个使出十八般本领,就为了他迟迟未立的太子之位,最后不仅其他几个儿子都死了,连他最偏爱的素有贤王之称的二儿子一家都在宫斗里惨死,他也吐血而死。 再后来,他觉得大仇得报,却又因为这个新皇的腌臜心思而与他周旋,与他斗智斗勇,就像是在随意逗人玩一样,勉强也算让生活多点意味了,本来就觉得就这样吧,谁知道竟会让他发现那个小丫头。 想到这里,他勾唇一笑,笑得肆意而灿烂,比阳光还要绚烂不少,笑容里没有他一向如影随形的阴郁,只有坦然与放下,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真好,让他来想一想,能不能就这样走了呢,带着听茶出宫去玩,只是……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决定还是要往后面推迟一段时间,就按之前想的计划一样,等现在的风声过了,等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处理完了,他便带着听茶离开,现在太危险了,在他身边随时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 流思阁。 一个黑衣男子突然从天而降,吓到了忙着收拾桌子的素裁姑姑,正捧着一卷书的晋绱却是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眼神一亮:“可是成了?” “是。”黑衣男子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暗卫对主人的礼,低声回复道,“现在宗人府的几位老王也都在清心殿,首领……他也在。” 晋绱难得情绪露得那么明显,他直接从桌子那边手一撑,长腿一跃,直接就翻了过来,站在黑衣人面前,虚扶了他一把:“起来说话。”等他站起来,他又急忙问道,“可有人怀疑……” “没有。”黑衣男子低声回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您的插手。” 晋绱笑了笑,有些压抑不住地喜色,使劲拍了拍面前这个男子的肩膀,就差没有明说“做得好”这几字了。 黑衣男子他是暗卫,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他面前之人,所以他让他去死,他都是愿的,也对他这次让人觉得有些惊奇的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命令没有什么违逆,晋绱自然也不担心他会泄密。 他这会儿笑得可是开心极了,少年压抑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到了现在才放声大笑,像是把上辈子的份也笑出来。 真好啊,上天给他回来的机会,他再也不用担心像上辈子那样窝囊了,也不必那么狼狈,因为这件事情民心动.乱也不会再发生,自己接手的那个帝国虽然说还是有点千疮百孔,但总之不会不上辈子更差了,也不用他呕心沥血去挽救,也不会让他生命里的那束光早早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晋绱的表情有些严肃,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听茶的人生轨迹为什么与他前一生不一样,她明明应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只对他笑,只为他做衣服,只和他一个人说话,为什么这辈子,她竟然与季晟那厮到了一起? 他眼神里凝聚起一片风暴,颇有些“风雨欲来山满楼”之感,暗色也在书房里四散开来,良久之后,他突然笑了。 算了,抢过来便是,自己好歹与她的情谊有那么多年,她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自己也是看着她长成一个亭亭少女的,不像是她和季晟,认识才几年啊,又有什么深厚感情呢? 最重要的是,季晟他不过只是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相信听茶要是稍微有点脑子,也知道去选谁。 他不会怪她投入他人怀抱的,他只会觉得她识人不清,等她愿意与他在一起,他会告诉她,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 至于季晟,事成之后,他一个知道那么多皇室秘闻的人,甚至于不用他亲自动手,就有人会把他收拾了,这是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无人可破。 第37章 吻落下 日落, 余晖把大大小小树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季晟一步一步走着,阳光照在他身上,一半落满温暖光辉, 一半是阴暗寂寞。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身影渐渐从黑暗的寂寞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走了出来, 金色铺满了他一身。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砖, 突然笑了,真好, 自己在走向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姑娘, 也是在走向光明呢。 御道两旁有宫人低头行礼,捧着碟子的,提着食盒的, 还有手里拿着扫帚的, 举着抹布的。 季晟笑着, 对着他们一个个说:“起来吧。” 起来吧, 一步一步往上爬,然后就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了。 季晟笑着,眼神却聚不了焦, 脑海里闪过一帧一帧熟悉的画面。 看着他们,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年。 那么多苦楚都熬过来了,当年在季家灭门事件里煽风点火的几户人家都不知不觉死在东厂手下了, 本来觉得可以有点才干其实不然的皇帝也被他拉下了马,作为天子近臣,他觉得像他这样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人也不多了。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 长到他可以拉着听茶的手,就这么一年一年走下去。 *** “回来了。”听茶抬起头扭了扭有些酸疼的脖子,正好与走进来的季晟目光撞到一起,她眼睛弯弯,笑着说道,随即从炕上挪了下来。 盘腿坐了一天,她腿有些麻,刚刚站起来就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地上。 季晟手疾眼快,一把勾起她的细腰:“怎么这么不小心,连站都站不稳。” 这个姿势,听茶被他半搂在怀里,隔着他的衣服就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他身上渐渐升高的体温。 听茶脸一红,手在他身上一撑,借了些力道便要站起来。 刚刚只顾感受着怀里温香软玉的季晟这才被她的动静给弄醒了,一旁缩在袖子里的右手又从她身前环了过来,正好把她抱个满怀。 好软啊,好香啊,他心里想着,环住她腰间的手愈发用力,像是他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溜走一样。 “你松开啊。”听茶举起爪子,在他胸前“打”了几下,说是打,其实一点力道都没有,还不如说这个“打”是“打情骂俏”的那个打呢。 季晟没有说话,只动手。他恋恋不舍地把放在她腰后的手抽了出来,把她乱挥着的手一扣,然后一个旋转,把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抱了个满怀。 她的视线与他的平齐。 听茶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从这种高度看着脚下,还有……以平视的姿态看着他的眼睛。 比玉还要温润,比海还要深邃,像是蕴藏着无数的秘密,又像是满天星辰在他眼底。 而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的瞳仁里,是她穿着粉色衣裳的身影,她笑,他眼里的小人儿也在笑。 像是被蛊惑一样,她突然凑近了他的脸,低低对他说:“世谨,闭眼好吗?”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温暖的触感在他眼睑上触之即分,他眼睫毛抖了抖,颤了颤,像是林中被清风惊到的鸟一样,从站着的树枝桠上飞走,带起一阵羽翼扇动的微微风。 温暖的感觉,从他的左眼移到了右眼,然后顺着他的脸,又游移到了他的耳朵上。 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他的耳垂,然后是她牙齿的轻轻磨咬,不疼,但带着止不住的痒意。 这痒痒的感觉,游走在他的四肢身体里,然后像是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突然睁开了眼,眼底满是猩红和压抑不住的情/欲,像是猛兽一样,侧过脸含住了她的耳垂,像她咬着他耳垂一样,含着她的厮磨。 听茶脸红了,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其实就发现了,他心里浅笑,一边模模糊糊地对她说:“乖,松口。” 听茶乖乖做了,她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手指微曲,蜷着的样子像是欲拒还迎。 季晟心里是止不住的欢喜,他熟稔地找上她的唇,贴了上去。 她脸通红,发热发得滚烫,唇瓣也不例外;他脸倒是与平时无异,唇却冰冷。 他的冰冷很快就被这缠绕在一起的感觉给打破,他的身体开始发热,他的脸也渐渐红了起来。 他在她的唇角咬了一口,趁她轻轻发出“嘶”的声音的时候,舌头灵活地长驱而入。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眼见着太阳已经真得落下山去了,这一吻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季晟继续抱着她,唇在她的唇上啄吻着,小声哄她:“乖。” 他的声音一向动听,此时更是有一些低哑的性感,听得听茶面红耳赤。 她羞恼地推开他,声音也带着点哑哑的感觉:“你个坏人。” “好,我坏。”季晟沉声笑了,手牵过她的手,然后把她的并在一起的五指一只一只打开,再把他的展开的手嵌了进去。 十指相扣,真好。 听茶也不言语,看着他的动作。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纤细;他的手颜色没有她的白皙,他的手比她手上要少些老茧。 “去换件衣服吧,”季晟抽出手来,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温声道,“我带你出宫。” “出宫?”听茶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表情也是颇为丰富多彩。 季晟看着看着就笑了,空着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顺便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理到耳后,点了点头,道:“是的,带你出宫。” 换上早就备好的衣服,听茶跟在季晟身后,亦步亦趋。 季晟转过身,笑她:“你怎么这么胆小啊?” 听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声音软绵细小:“我已经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人生地不熟的,我怕把自己弄丢了。” 季晟先是笑,哑着嗓子声音低沉,无端带了几分诱惑,然后语带怜惜,边摸着她的头边说:“这样啊,那我以后多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听茶歪着头看他,也不言语,只是眼里殷殷的盼望看着季晟心里一揪,恨不得马上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最好是跟刚刚一样的安慰,就好了。 想到刚才自己的孟浪,他难得觉得有些窘迫,可是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他这辈子经历太多苦楚了,甜对于彼时的他来说是种奢望,但感谢上天有灵,把她送到了自己身边。 从此之后,万般皆苦,唯你独甜。 *** 马车停在外面,季晟抱着她进了车厢里面,驾车的小太监机灵地“吁”了一声,马蹄哒哒在御道上响起。 宫里虽然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但是运筹帷幄者却格外悠闲自在,听茶本来还担心怎么才能出去,结果到了宫门处,季晟只撩起帘子露出半张脸,看守宫门的侍卫就立马开了门,迫不及待的样子仿佛季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听茶捂着嘴偷笑,被转身回来的季晟瞪了一眼,她乖乖地把手放了下去,贝齿咬着唇角使劲憋住了愈发蓬勃的笑意,眼神灵动,看着季晟,仿佛在发着光。 季晟闷笑,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她的发丝细腻柔滑,在手掌心里激起一阵酥麻,他愈发不想放手,干脆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手指挑出她头上佩戴着的零星首饰,然后肆无忌惮地继续使劲薅她头发。 听茶一手捂着头,一边很是不满地瞪他:“你干嘛呢?不许薅我头发。” 季晟的手下动作慢了慢,就在听茶以为他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手覆在她的头发,这回不是薅了,而是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非要把她整齐的头发给弄得七零八乱,这才开心起来。 听茶又捂着头愤恨地同他说了几句,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但还是明显感觉出他的情绪不太对,她也就随他去了。 快到夜市了,外面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是拖儿带女的欢呼声,是温情的市井生活,比起冷冰冰的深宫,多了太多的人情味。 季晟低声与她解释道:“平时都是有夜禁的,只是今日是京里面过的寿元节,所以这才开了夜市,外面人很多。” 听茶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一心都是好奇,只想掀开帘子往外面好好看一眼,这俗世繁华。 季晟握住了她的手,任她柔软的仿若无骨的手蜷在自己掌心里,从马车暗格处掏出一把木梳,神情里有点跃跃欲试,还有混着的一丝丝忐忑,在听茶的注视下,手指握紧了木梳的齿,温柔地说:“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听茶瞥了他一眼,本来听了他这话还带着些羞涩的,只是看到他眼里显而易见的紧张之后,不知为何,这羞怯就散了,笑眯眯地点点头,侧过头,声音软绵绵的,就像是熟透了的带着鲜美汁水的水蜜桃一般,满是甜意:“好啊,你帮我梳头啊。” 季晟手抖了抖,又握紧了木梳,虽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手心里涌出来的汗却不是假的,毕竟督公到底还是个很纯情的人嘛。 第38章 灯里景 季晟手下的动作很轻, 木梳在她发丝上轻轻地拂过,然后在发尾处卷一个结,最后又收了回来,再从头顶开始, 向下掠去。 听茶索性靠在他怀里, 任由他动作, 不知不觉在这温柔的触感里,像只小仓鼠一样打了几个哈欠, 双眼一眯就睡了过去。 梦里依旧有着那么柔和的感觉,从她的头上一路蔓延而下, 直戳她的心窝而去。 连梦都是甜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 车窗外一片灯火通明,她缩在他的怀里,头埋在他肩窝中, 被这突然闪进她眼里的亮光弄得眼睛发胀, 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声音黏黏糊糊的, 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晃得我眼睛好疼啊。” 季晟温柔的笑传进她耳朵里,跟着的还有他大手蒙上她眼睛的触感,和他同样低沉动人的声音:“没事, 我替你捂着眼睛就好了。” “嗯。”听茶又很是熟稔地用额头顶着他的肩膀蹭了蹭,过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好受了很多, 这才推开他的手,很是雀跃地就想下了马车,好好放肆一番。 季晟见她一副出笼的小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深了许, 先是自己下了马车,然后把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手很是自然地寻到了她的小手,然后握住了,握得紧紧的。 听茶抿着唇笑了笑,跟着他向前走的步伐,手却微微蜷了起来,在他掌心里面挠了挠,像是在挠痒痒一样。 季晟一愣,脚下步子也顿住了,回过头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还没有等他话说出口,听茶就很是眼疾手快地把她的纤细的白嫩的手指,一根根挤进了他的大手的指缝里,然后牢牢扣住。 这下,季晟就算有再多的话,也被她的讨好给开心到收了回去,眼里眉梢都是不加以掩饰的浓浓的笑意,手指也往回收了点力道,紧紧牵住她的,享受着这十指交缠的缱绻温柔。 听茶动了动手指,然后笑吟吟地走快了几步,与他并肩。 缠在一起的手,在宽大袖子的遮盖下,握得越来越紧了。 *** 夜市很是热闹,大概是为数不多可以在夜晚出门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拖家带口,拖儿携女地出来了,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满眼望去都是人山人海。 照理说,听茶总觉得自己第一次出宫,面对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会有那么一些不自在,甚至于恐惧害怕,但是牵着他的手,她就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年幼的孩童嬉笑着打闹着,在人群里穿梭,从摩肩擦踵的人流里硬生生挤出一条道路,然后放肆地跑来跑去,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蹬蹬蹬跑了回去,牵着父母的手,抬起头娇嗲嗲地撒娇,像是看上了什么稀奇玩物一样,央求着父母去买给他玩。 听茶看着孩童稚嫩活泼的模样,嘴角漾开一个浅淡的微笑,被季晟握在手里的手晃了晃,带着他的手臂跟着晃动。 季晟低下头问她:“怎么了?”一边伸出手将她虚揽在怀里,防止被冲冲撞撞的人群给挤到了。 听茶还是笑,眼神里跳跃着灵动活泼,像极了星辰细碎的流光,看着季晟的眼神越发绵软,像是吃麦芽糖是扯出的黏糊的糖丝。 季晟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使劲捏了两下,然后松开,看着前方跳动的烛光,有些羞涩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听茶点点头,自认为很是贴心地没有戳破他现在的糗样,乖巧地像只兔子,跟在他身后就进了开在隔壁的酒楼里。 二层的木楼,楼下已经坐满了人,跟菜香酒味混在一起的,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划拳玩笑,时不时混着两句粗话,旋转着往听茶的耳朵里面挤。 她还是被这种喧闹而无礼的场面给惊到了,往季晟身边靠了靠,就差与他相依偎了。 季晟一惊,若不是脑子及时反应过来,他就要一把推开听茶,然后让手下人好好整治一番了,只不过就算是听茶,他也觉得有连绵不断的烟花在他脑海里爆开,然后一片火树银花绚烂美好,如同最深沉最渴望的梦魇。 他不由得也往她身边靠了靠,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她身上的芬芳沾染到了他身上,一路晕乎乎的上了楼。 二楼雅间,一架屏风,一张小几,摆着一个美人瓶,里面插着几株鲜妍的绢花,清淡雅致的屋宇多了几分明媚。 二人落座,又点了些菜,季晟特意嘱咐小二上一壶温好的清酒。 季晟点菜的功夫,听茶站起来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灯火通明,盛世繁华,不概如此。 绵延的灯光顺着长街,往远方蜿蜒而去,如游龙盘踞,又如夜里繁星,燃亮了天际。 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交织着欢声笑语,用着银铃般碰撞的微笑勾勒出喜悦与欢乐。 朦朦胧胧间,听茶眼前的景色,如同物转星移,又换了一番。 依旧是这般繁华的模样,甚至于人来人往比如今还要喧嚣,她走在路上,左手右手都被人牵着,蹒跚着往前走。 她好奇地看着自己两边的手,却发现这不是她的身体,这手太小了,肉乎乎软绵绵的,指甲莹润而有光泽,顺着手向上看去,是一个年轻夫人美丽温婉的容颜,此时含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如珠玉生辉,美而不可方物。 震惊到听茶的自然不是她的美貌极盛,而是,她的侧脸,与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有这八分相似,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她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又睁眼抬头,往另一边看过去,顺着手臂向上,是男子俊朗如玉的容貌,像是意识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语气温和:“然然是不是走累了?爹爹抱一会儿好不好?” 爹爹? 爹爹! 听茶惊到了,虽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起来很是尴尬,但是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心里就只剩下震惊了。 这,真得是自己的爹娘吗? 可是,潜意识里,她已经默认了,这种玄而又玄的血缘脉络,让她几乎在埋进他怀里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确认了,这是她的血亲。 血缘的羁绊,仿佛就是这么神奇。 “听茶,过来用饭。” 恍惚间,季晟温和而带着凉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回想。 听茶茫然地回过头,眼神好久才有了聚焦,看着季晟,眨了眨眼,不知为什么,眼泪如同珍珠,从眼角一滴一滴滴下来。 季晟有些慌张,站起身冲到窗边,眼神惊惶,声音也有些颤巍巍的:“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听茶突然从那种迷迷糊糊的境界里醒了过来,看着季晟惊慌的样子,连忙回他道,又手指尖拂过脸,很是随性地把泪水给擦了去,接着道,“没事,就是风大迷了眼睛,我们吃饭吧。” 这话说的,季晟往外面看了看,树梢动也不动,店家的酒旗也是自岿然不动,他抿了抿嘴唇,再开口时,便是依旧温和的音调:“好。” 因为已经晚了,季晟没有点上几个菜,二人就着清酒,一杯杯小酌,到了填饱肚子的时候,外面的灯光已经暗了不少了。 只是虽然烛光暗淡,但是星辰却愈发耀眼起来,缀在暗淡如丝绒幕布的天宇中,灼灼的,一闪一闪的,雀跃着。 听茶趴在窗台上,脸色带着点醉酒的红晕,看着漫天星辰,伸出手要去抓,却发现合拢手指,再打开,手掌心里什么也没有,她瘪瘪嘴,就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眼睛一眨一眨,像是眨到了季晟心尖尖上。 季晟拉过椅子放到窗台旁边,闲散地随意坐在圈椅上,慵懒的模样简直不像平时那个庄严肃穆还带着深沉冷意的大人物,反而像极了谁家少年郎—— 足风流。 此时,他看着听茶可怜兮兮的就快要皱到一起的脸蛋,难得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倾身向前,捂住她的脸,两只手齐上阵,一起拽着她的脸颊,然后使劲揉捏,又顺着她的脸向上摸去,从发际一路向下,拂过她生得精致的眉骨,然后是一双湿漉漉的像山间小鹿的眼睛,再向下,是挺直秀气的鼻骨,然后是粉嘟嘟的唇瓣,一路摸索到她的下颌,然后又顺着脸颊继续抚摩上去,握住了她两边的耳朵,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再之后,就干脆伸手带着她扑倒了他怀里,压着他的胸膛,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舔了又舔,又用着嘴唇去磨,直弄得她的耳垂都红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听茶趴在他怀里,大概是醉得太深,任由他动作,乖巧得不像样子,看着可怜极了。 季晟低沉的笑声,渐渐从胸腔里逸出来,飘到听茶耳朵里。 她索性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然后靠在他身上,脸颊贴在他胸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不急不缓的心跳声,不知为什么,心突然就静了下来,仿佛这喧嚣也不算什么了,都再渐渐远去,离她越来越遥远。 就这样过了好久,外间烛光渐渐稀少,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二人的酒也醒了差不多了,季晟起身牵起她的手,就往门外走。 逆着人群,他们两个不急不缓地向刚刚挤满了人的河边走去,河两边满是放着祈愿的莲花灯,精致的莲花,中间插着一支蜡烛,星夜里闪着悦动的光芒,在水流的轻移下,渐渐地飘远了。 听茶跟着季晟走到了桥边,拱桥连接着京城的东西两侧,跨过去就到了听茶所从未走到的地方。 只是还没有走完,在桥中间,季晟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跟着,听茶也停住了步伐,歪着头看着他。 季晟俯身,脸上含笑,在听茶唇边啄了一下,然后狠狠吻上了她的唇瓣。 月色正好,星光璀璨,没有人来打扰这一对有情人。 第39章 莲花灯 季晟的吻先是落在她的唇角, 然后一路舔舐着摩上她的娇嫩的唇瓣,像是在品尝这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捧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听茶先是害羞, 然后吻着吻着, 唇齿交缠间, 那种自以为已经挥发干净的酒意又冲了上来,那一点点羞怯也没有了, 安静地承受着这口齿交缠的欢欣。 没有人走来走去的拱桥中央,她朝着河流站着, 季晟的后背对着中间的道路, 在风里,衣袍旋起一个角度,然后又跟着落下来, 飒飒的风声在他们耳边荡来荡去, 他们的吻越发缠绵。 风拂过, 吹得一树落叶纷然落下, 晃动间,蜡烛的光芒越发耀眼,又跟着渐渐次第暗淡下来, 像是为这对拥在一起的人儿遮蔽一般。 很久很久,季晟终于依依不舍地挪开嘴唇,看着听茶如染上了三月烟霞的脸, 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是烫得吓人,他一哂,低下头, 额头与听茶相抵,嘴唇又在她面目上流离辗转,很久之后,直到两个人脸上的热意都散尽了,才相视一笑,手,十指相扣,一起走了下去。 两个人的步调一致,都是散漫而随意的,当听茶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也不由得一笑,真是和他相处久了,都染上他这种性子了,只不过,她乐在其中。 像是染上了他的气息,就让自己有了安全感一样。 二人手牵着手,从河边正准备要收摊的小贩跟前买了两盏莲花灯,又借了笔,听茶稀罕地背过身去在上面写着字,季晟瞟她一眼,笑了笑,拿起另一只笔,在他手里的这盏灯上也写了几个字。 听茶写完后,把笔还给摊主,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燃起的莲花灯,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回头看了季晟一眼,眼里满是笑意,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季晟的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来,等自己手里的这灯里的蜡烛被点燃后,也捧着走上前去。 两个人你依偎着我我依偎着你,彼此也没有问自己的灯上写了些什么,一起放开手,让它们作伴,在河流里渐渐飘远,然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消失的那一刹那,季晟偏过头,在听茶耳边低声说道:“我看到你写的了。” “是什么?”听茶不信,拽着他的衣领,有些凶巴巴地问。 季晟答非所问:“我写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听茶的脸红了,耳也红了,却也趴在季晟耳边,以差不多的姿势对他说:“好巧,我也是。” 季晟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直到阵阵冷风吹来,才并肩离开。 夜晚的凉风还带着快要入冬的寒意,季晟稍微侧着身替她挡住从一边吹过来的寒风,听茶觉得风仿佛小了点,抬头看着他默默挪了一个方向,正好遮住了风,低头一哂,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想到这里,听茶拽了拽他的手,在他低头看来的时候,她抬头对着他,说道:“刚刚我好像看到了爹娘。” 季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难得一向精明的眼里泛着迷茫,呆呆楞楞地看着听茶半天,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听茶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的不明不白,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复又开口说道:“刚刚我看着这景象,好像感觉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然后就看到自己被爹娘两个牵着手一起赏灯的场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季晟这才反应过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眼神落到她身上,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觉得这些自己一直没有说起过的事情,她也是该知道的,可是自己却茫然地不知如何去组织语言。 他一路无话,就是牵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放过。 听茶也是乖巧地走在后面,没有开口,亦步亦趋。 最后,季晟拉着听茶走到一间大宅院前面,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 两边站着的仆人纷纷行礼。 听茶看着四周同她弯腰屈膝的人,感觉就像自己当年在宫里冲着各路主子奴颜婢膝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去解释的滋味,这一愣神,她就被季晟牵到了他的屋子里面。 “不回宫吗?” 听茶有些好奇地问,又想着如今的时间,宫里已经到了宫禁时间了,又接着道,“是太晚了吧。” “不是。”季晟合上开着的窗扉,回过头同她一脸平静地说道,“以后就不用回宫了,你就住在这里吧,我晚间也会回来的。” “怎么了?”听茶一脸疑惑,歪着头看他。 季晟想了想明日大概就会爆发的风风雨雨,苦笑一声,含糊地解释道:“宫里面会有些动|乱,我担心你在里面会有危险。” 听茶听他这么说,心里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明白能被他顾忌的事情,想必也没有那么不重要,心里也就安下心来,看着他在屋子里面拿着东西,走来走去。 季晟收好了床铺,又让人打来热水,二人梳洗过后,很是自然地钻进了被窝里面。 听茶趴在季晟怀里,季晟揽着她的纤细腰身,想了许久的话终于开了口:“其实,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 他说话时,没有看听茶的表情,反而是看着床顶木雕的连理树花纹,眉头有些皱起来,语气波澜不惊。 “在季家还没有被抄家之前,我们两家是邻居,你们一家就住在将军府隔壁,我翻过墙就可以去找你。” 听茶的表情越来越惊异,越捂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听他继续开口说着这些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当年你的父亲是个书生,虽然满腹才华却不愿意入朝为官,你的母亲是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女子,是我当做娘亲去看待的人。” “当年的你也很可爱,而且跟我关系特别好,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江南外公家回去的时候,是个特别皮的孩子,天天要上房揭瓦的那种,还窜到外面耀武扬威地要街上那群混混跟我混。”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小小的一只,穿着一身红衣服,跟大阿福一样,摇摇晃晃的,还冲我笑,牙都没有长全呢,却笑得那么开心,然后拽着我的大拇指,奶声奶气的,喊我哥哥。” “当时我别提有多稀罕你了,恨不得天天翻墙去抱你。” “你不喜欢我打架,所以我避着你去,然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再去找你,可是当时你的眼睛真的太尖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出的我打架了,真是,我一打架你就不允许我抱你,娇气。” “哪有!”听茶下意识地反驳,看到他偏头看过来,她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声音带着点水汽,“你继续说。” 季晟侧身,伸出的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然然,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先是低沉但是坚定的声音幽幽传来,接着是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季晟的眼神亮闪闪的,“刚刚我看到的爹娘也是这么唤我的。” “因为你的名字就叫然然啊。”季晟摸着她的背,顺着脊梁一下一下向下拂去,力度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你姓姚,女兆姚,名然,是兰城姚家的独女。” “所以我是个有自己名字的人对吗?”听茶抬起头,目光灼灼与他对视,见他点头,眼泪突然就冒了出来,抽噎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哭自己这些年的委屈难过。 季晟心里的愧疚越发浓了,本来准备一起讲出来的那些话,到最后还是吞回了肚子里面。 她一听到这里就哭成这个样子,要是知道后面的事情,她得哭成什么样子啊?然后,要是她知道了那些真相,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觉得季家…… 唉。 哭着哭着,听茶渐渐睡着了,仿佛季晟温暖的怀里自带催眠效果一样。 季晟任由她枕着自己的肩膀,睡得香甜,只是他自己,到底还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季晟所预料的震动就来了。 到底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皇帝并非皇室血脉的事情没有被其他人知道,只是今日的早朝,没有皇帝坐阵,有的只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多寿手里拿着一卷明黄绢布,拉长了尖细嗓音宣旨的声音。 很快,这道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圣旨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皇帝病重昏迷,特意留了一份圣旨,嘱咐众臣,立睢阳王世子晋绱为帝。 百姓不知道这个晋绱到底是谁,朝中大臣倒是知道的,毕竟当年那位夫人的儿子被先帝赐的封号就是睢阳王,这晋绱,怕就是那个短命王爷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吧。 这圣旨一出,满朝文武莫不是一脸惊诧,却看到无数大马金刀的侍卫团团围在大殿之上,于是无数跃跃欲试要去据理力争的人都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这件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在这文武百官的静谧无声里决定了下去。 此时的流思阁,晋绱拿着那绢布,眼神沉着淡定,模样仿佛不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 被派出来的那位王爷,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场,觉得后背发凉,只匆匆嘱咐他几句话之后就急慌慌告辞走了。 晋绱笑了笑,手里拿着那道圣旨晃了晃,只觉得比前世要早了好多年的这封圣旨轻飘飘的,但是那个位子却是沉甸甸的。 他叹了口气,少年纤细的身姿愈发挺拔,这两年在各方势力里盘旋,更是让他心机深沉了许多,人也敛尽了锋芒,看起来像把未出鞘的宝剑。 第40章 喝苦药 按部就班的登基礼之后, 在少年皇帝的雷霆手段之下,一直四散的权利得以集中,紧跟着民间便有“暴君”的名声出来,沸沸扬扬, 官府的插手反而让愈发扬汤止沸, 议论不休。 在这吵吵嚷嚷里, 年关将至,四处的年味如同水沸后扬起的蒸汽一般, 飘得到处都是。 听茶第一次接触这宫外过年时的热闹,压根在院子里面待不住, 天天要往外面跑, 一直躲在家里的季晟也纵着她去,只是每次亲手替她系好了毛皮披风,才肯放她出门, 让她出去放风。 他身体到了冬天就容易生病, 今年也是, 入冬之后, 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天天低烧,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 面色愈发苍白,身子也愈发削瘦,像是剥离了精气的纸片一般。 所以他纵着听茶出门, 觉得她出去了,就看不到自己这般狼狈不堪的样子了,哪怕一刻也好。 她的脚步声在这个小院里面踢踏踢踏不见了,季晟松开的眉头紧紧皱起, 手指握拳,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一阵又一阵,极有旋律感。 便有一个黑巾覆面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道:“大人。” 季晟阖眸,脑中万千思绪一起打了个滚,然后睁开眼看着他,神色沉沉:“皇帝还在找我吗?” 他虽然在京城,但也算大隐隐于市,这宅子不小,但是缩在胡同里面,道路七通八拐,很难有人找得到,从自己做了那件事情起,他就预料到了现在这个局势,知道皇室密辛的自己不是那么躲过去的,只是与其让他依旧在那种环境里周旋,不如干脆利落撕出一条生路,再说,他要是当时不出手,龙鳞的存在,他早就死在他刀下了。 以前他不惜命,但是现在起他只想再多活些时日,就不会与她分离了。 再者,他对于自己也有着足够的把握,他相信自己不会被这时局给困住的。 跪在地上的男子看不清容貌,只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并未,新皇的势力插手不到这里来,而且他们没有理由继续这般在京城里面大肆搜捕下去。” 闻言,季晟叹了口气,指尖在太阳穴处揉了揉,沉思了一会儿,与那男子说了几句话,便见他按来时神龙不见尾的样子,也瞬间消失了。 他走了之后,季晟的眼神越发凌厉,像是淬了毒的刀一般,看着皇城的方向,很久之后才收了回来。 听茶抱着满怀的点心跑了回来,,笑吟吟地凑到季晟跟前,把用油纸包着的各色小食一一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然后又蹬蹬蹬跑到隔壁小厨房里,把熬好的药从砂锅里面倒出来,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味,听茶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憋着气把盛药的小瓷碗端进了屋子里面。 看到这药汁的时候,季晟的脸色比听茶还要难看——毕竟这药喝的人是他。 他素来不喜喝药,但一向隐忍,也没什么人知道,只是这几个月躲在这居民混杂的地方,与心爱的女孩子时时刻刻相伴,他这个老毛病又犯了起来,当即就苦着脸,皱巴巴的样子,比之八十岁的满脸褶子的老妪还要难看。 听茶把碗放到他旁边的木几上,看着他眨眨眼,他无动于衷。 她再眨眨眼,他依旧我行我素。 继续眨,他安然不动,有如坐定的僧侣。 听茶叹气,只觉得哄他喝药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难缠的事情,而不爱喝药的他,自然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理取闹,最胡搅蛮缠的人了。 她端起药碗,手里的瓷勺在里面打着旋儿,让滚烫的药汁尽快冷却下来,手下动作不停,她的目光也凝在不懂不摇坐如钟的季晟身上。 她的目光不曾换过方向,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睛;他的坐姿就不曾改变过,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伪装成雕塑一样。 听茶被他这个新招给气笑了,却也无计可施,到最后还是要哄着他喝药,跟求爷爷告奶奶一样,他这尊大佛才能勉为其难张嘴。 这次,听茶决定换个策略了,不然就这样缠着他哄着他喝药,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吃了大亏了,而且还要为了他喝一口药,接受他那些不平等条约,她就觉得自己…… 哎,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在季晟眼角的余光里,只见娇俏的少女放下手里的碗和勺子,从衣袖里很是不熟练地、掏了半天才掏出一条手绢,然后捂着脸,抽抽噎噎的声音很快从手绢下面传了出来。 一动也不动的季晟这下是真的惊到了,急忙放下自己一个劲装死的本领,跨过去坐到听茶身边,手忙脚乱地又要揭开帕子,又要抱她,又要拍她背,这种种念头爬上他的脑里面,然后弄得他更加“手舞足蹈”起来。 听茶按住了他伸过来要拿走她盖脸上的手绢,却发现手绢被她的手压得严严实实的,怎么揭都揭不开,跟用浆糊黏在她脸上一样。 他愈发无措起来,站在听茶身前,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浑身僵在一起要怎么办才好,只哑着嗓子,声音带着颤意:“然然,你怎么了?跟我说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听她毫无反应,季晟越是急切了起来,声音也跟着加快了:“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好不好?是不是出去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你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好不好,不要哭了。” 听茶偏了个身,侧对着他,依旧有抽噎声,还有吸鼻子的声音,一起传到季晟耳朵里。 他有些茫然无措,站在一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才好,最后手只动了动,还是垂在身体两边,带着些委屈,呆呆站着。 觉得差不多了,听茶算了算时间,这才继续哽咽着说:“你喝不喝药?你不喝药,我就还哭。” 按季晟往日的精明程度,这个程度的小把戏才骗不了他呢,只是如今心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她的喜怒哀乐都仿佛有着特别的神采,所以以至于他呆呆傻傻,最后乖乖地喝完了药,没有再缠着听茶说苦,说难喝。 听茶掀起手绢的一角,看他爽快地端起瓷碗一饮而尽的样子,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满是不屑,仿佛在得意于骗了他让他乖乖喝药这回事情。 喝完药的季晟,哭得眉毛眼睛嘴巴鼻子都皱到了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从桌上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嚼,等嘴里那一阵苦意渐渐散了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隔着手绢的一角,是听茶灵动的得逞的目光。 他低头俯身,把她盖在脸上的手绢给扯了下来,看她眼睛的确是红了,又心疼了起来,本来被她耍了一道不太舒服的心情,因为这水光莹莹的眼睛,而渐渐消散而去。 下一刻,他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好像要打喷嚏,正好手边有东西,很是自然地把它拿到鼻子边,捂住了鼻子。 跟着他的喷嚏声一起出来的,是他知道这手绢上抹了姜汁的意识。 刚刚的怒意散了,他现在就只剩下有些哭笑不得的情绪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在她脸上和身上嗅了嗅,果然带着点淡淡的姜味。 “我知道,我认错。”听茶的态度很好,及时认错,知错改不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季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借着喝药使苦肉计让她心疼自己,进而答应他的一些无理要求,这个计策仿佛失灵了。 这就让人有点难过了。 他心里的小人儿,背着身子,仰望天空,是淡淡的忧伤。 “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耍你,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季晟的认错态度更加良好,还特别指出自己不会再犯了这个重点。 听茶揉揉眼睛,眼眶四周依然泛着红,她知道自己对姜味敏感,却不曾想到自己竟然只碰了那么一小丢丢,就把她的眼周弄成这般模样,实在是…… 有些得不偿失。 她转过头,很是郑重地与他说:“说到做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季晟捂额叹息,只觉得到嘴的肥肉,它飞了! 只不过,怎么都要再讨回一点利息才好,季晟心里这般盘算着,也干脆就这么行动了起来。 他倾身而上,含住了她的嘴唇,然后放肆地撕咬起来,然后侵入她的口腔里,舌头在里面张扬。 与他这个人清冷的外表简直是天壤之别。 “别,好苦!” 听茶一把抵在了他胸前,要推开他发现他堵得很用力,像是一堵墙一样,怎么推都推不开,她干脆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含含糊糊地就这么抗议着。 季晟当然知道自己嘴里面苦涩得不行,尤其是舌根下,可是他才不会放着这到嘴的猎物就这么跑了呢。 他对于听茶的抗议,就是忽视掉了,然后继续缠着她,亲吻她,好久才停了这放肆的行径。 他的舌头从她嘴里离开,抱着她在她唇间轻轻啄吻,含着她殷红的唇瓣吸了吸又放开,纠缠了好久,直到他嘴里的苦意渐渐散去。 “你刚刚干什么!” 听茶被放开之后,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浑身都气鼓鼓的,又像一只河豚,浑身的刺儿都绽开。 季晟笑了,懒洋洋的样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笑得带着些从未出现过的痞意,声音也有了点玩世不恭的意味:“我干什么?我当然是想和你一起同甘共苦啊。” 同甘共苦,是说共同享受幸福,一起承受痛苦,哪里来的这个意思!!! 听茶气得不行,恶狠狠地掐腰站在季晟身前,手指着他:“你……你……你……”半天说不说话来。 季晟一摊手,眉目染了笑意:“你要是不骗我,我何必这么对你呢?只不过你放心,我一向说到做到,讲好的不闹你我就一定乖乖的。” 听茶越发气急,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保持站在他面前的这幅傻样,好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姿势的愚蠢,恨恨离开了。 身后,季晟的脸色变了又变,神色晦暗,一半埋在阴暗里,仿佛带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痛苦呢? 各位都是老driver,明白的是不是? 第41章 熬鸡汤 星辰聚了又散, 雾气拢了又离,日子滴滴答答,就这么一天天往下走着,仿佛对他们二人来说, 这种避世不出的时光, 虽然平淡, 但是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季晟依旧在天天喝药, 经过那一次听茶的耍小机灵之后,他也索性放弃了自己的挣扎, 看着药的眼神深恶痛绝, 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只是每次喝完之后,都要缠着她厮磨好一会儿, 还每次在她抗议的时候, 笑眯眯地, 不怀好意地说道:“我们两个说好了要同甘共苦啊, 宝贝。” 听茶每每都是眼神潋滟,泛着潮意,脸颊两侧飞起遮不住的红晕, 然后一把推开他,哼哼唧唧地出门去了。 自然,每次也看不到季晟在背后的, 仿佛天人交战般,一半沐浴光明,一半裹挟黑暗的面色。 腊月廿三是小年,家家户户扫尘拜灶王爷, 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也在这小胡同里穿行,稚嫩的嗓音唱着儿歌,欢快地往四处奔去。 听茶抱着装着蜜饯坚果的小盒子,也跟着出了门,她总觉得自己自从出了宫门之后,有点逆生长的趋势,如今竟然干起了和孩子们一起嘻嘻哈哈往前闹的勾当,真是越来越小了。 季晟站在窗边,看她渐渐走远,知道她身边有人在,就没有再去说些什么,也从卧房里走了出来,进了书房里面。 如今的局势诡谲却不复杂,他心里有十分把握,在明年就可以如期离开京城,带着她一起去说好的江南,也正好祭拜他的外祖父母。 听茶顺着胡同,一晃一晃往前走,青砖路面扫得干干净净,路两边住的都是读书人家,邻里关系虽然不见得有多么亲热,但也算得上是有礼有节,而且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听茶也没有听到过有哪两家又吵了嘴翻了脸,都是温和的,彼此之间连面都没有红过。 家里的小孩子们也是在一起玩耍的。 走过胡同口的那一棵参天大树,听茶摸了摸它树干斑驳的鳞片,觉得有些刺手,又觉得过得好快,第一次和他过来的时候,它树上叶子只是泛黄,还没有完全掉落呢,如今倒是一片不剩了,光秃秃的,还昂首挺胸,仿佛在得意一样。 跨过虬起的树根,听茶继续往前走,又绕过几个弯弯曲曲的路口,终于走到了街上,说是街也算不上,就是一条更加宽敞的小胡同,两边开着些店卖的都是一些日常嚼用,因为附近的人都过来买东西,因而生意还算不错。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卖瓜子儿核桃儿的干货店里,跟已经熟悉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便拿了一个小竹筐,走到摆着的一个个麻袋前面开始挑挑捡捡,一会儿功夫,就装了不少。 老板最喜欢她这样不吝啬还大气的主客,笑得牙全都露出来了,一连串说着讨喜的话,又走过来替她用油纸包包好了她的东西,这才把她殷切地殷勤地送到了店门口。 听茶又转了两圈,决定给越发会讨人嫌的季晟炖点汤水补一下,想着去挑两根人参,和鸡一起炖一炖,给他好好补一补。 于是她便凭着来时的记忆往更外面的地方走去,因为从来没有走过,她对于这节路不熟悉,转了好几个圈才找到目的地,到了那条更加繁华的大街上。 有不少药铺子,都是大开着门迎客的样子,听茶随意选了一家,就走了进去。 门边站着的小二忙把她带着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嘴还特别甜:“哎呀,这位夫人,你到我们这里来就对了,我们杏林居药材最是齐全,这药材啊,若是我们这儿都没有,那整个京城都没有了,而且啊,我们这儿的药材药效特别好,价格还实惠……” “快,快给这位夫人抓药!”他突然扬起声音,对站在药台后面的那个年轻的一看就是店里学徒的男子说道。 那人也飞快地应了,听茶一走过去,他就开口问道:“不知道夫人想要些什么药材?” 夫人?听茶摸了摸不知不觉间就梳起来的已婚夫人发式,有些发呆: 这是那一天,正好冬至到了,要用水饺的时候,厨房里买了肉,她便自告奋勇要煮一回儿饺子,季晟乐得随她而去,却也被她拉进了厨房里面,把厨房里的几个下人赶了出去,两个正经的主子要自食其力。 季晟剁馅,把肉切成碎丁,然后双手执刀,在砧板上的肉块很快就变成了肉末。 听茶和面,白净的手比面的颜色还要莹润,使劲按压,然后揉成条状开始切,切成一个个小剂子之后,就拿着擀面杖飞快地把它摊成圆形。 之后,两个人围在一起,她的动作飞快迅速而熟练,一个个饺子上带着褶,鼓鼓的像是耀武扬威的大将军,鄙视着季晟包出来的那些一看就蔫不拉几的饺子们。 没错,仿佛无所不能的季晟其实是个手残,他包的饺子简直不能称之为饺子。 听茶看着那一个个要不就是馅放太少站不起来的饺子,要不就是馅放太多以至于它们涨开的“大饼”,先是爆笑,发现他死活包不出一个好看的之后,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 季晟索性擦手不包了,就坐在一边看她自己动手。 听茶的速度的确很快,没一会儿就搞定地差不多,只是,她看着端正坐着的季晟,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背着手走到他身边,然后趁其不备,一把糊到了他脸上,可怜季晟那张称得上朗如明月的脸,印上了两个大大的白手印。 他哭笑不得,把她还一直挥舞着要再干些坏事的手给按了回去,顺势掐着她的腰,把她按在灶台上,狠狠亲吻。 玩闹到最后,两个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下了些饺子一起吃了。 唔,自然,季晟包的那么丑的东西,都被听茶给挑起来放到了他自个儿的碗里面去了。 可怜的季晟啊,他一边嫌弃,一边又苦巴着脸,像是在吞食毒药一样,把这些都吃完了。 再之后,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过抄手游廊,又走回了屋里面,暖乎乎的地龙,烘得里面有些闷热。 季晟拽着听茶,把她按在梳妆台前面,然后解下了她盘着的头发,青丝如水般洒落垂地,他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开始梳,生涩而又坚定地给她盘了个已婚的发髻。 当时她也是对着镜子摸头,然后侧过头与他相视一笑,都很是灿烂的模样。 最让听茶记住的就是那日,他俯身在自己耳边缱绻低沉的话语:“等回了江南,我必十里红妆迎你进门。” 这话,仿佛还在她耳边徘徊着呢。 *** 学徒不知道这位夫人怎么突然愣住了,也不说话,自己把刚刚的话捋了一遍,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说错什么啊,就壮着胆子唤她:“夫人,夫人?” 听茶这才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然后开口道:“麻烦给我拿两根人参。” “好嘞。”学徒很快应道,又与她继续问着要具体什么年份的。 听茶忙着与他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站在另一边的一个罩着鸦青色大氅的俊朗青年凝在听茶身上的眼神,好像从来没有移开过。 年轻男子的眼里闪过惊艳,然后是淡淡的沉思,拧了拧眉,又好像是放下了什么,眉眼再次舒展开,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很是和煦地买了几分药材,在听茶出门后,他也跟着出了门。 听茶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着她,而季晟派在她身边护着她的那两个暗卫,由于视角的原因,竟然同样也无所发现,到最后,年轻男子笑着离去,一脸志在必得,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形迹。 回了家里面,听茶先把怀里的油纸包放下,把这些用来吃着玩的东西给放到了珐琅盒子里面,封好了口,这才拿着人参去了厨房。 切切剁剁,又和已经处理好了的鸡块一起放进了砂锅里面,放在炉子上面,慢慢地开始熬了起来,听茶觉得好像有了种当时在宫里熬汤的感觉。 她笑了笑,又同自己说道,哪里是,明明在这里自己更加快活啊。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皇帝退位,小殿下登基的事情,她总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的,只是季晟不说,她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戳开这若有若无蒙着的面纱,乐得一起装傻。 反正也就那些事情呗,宫里面的水太深,太过可怕,她好不容易出来了,才没有兴趣继续待下去,像现在这样随意的幸福的生活状态,才是真的好。 再说,季晟都说了,等来年,就带着自己一起去江南,然后再去兰城,到处都走一走,可比在京城里面待着要舒心多了。 想到这里,听茶扇着火的扇子更快地动了起来,炉膛里火焰熊熊。 等到晚间,便是一锅散发着四溢香气的人参鸡汤被摆了上来,季晟自然知道这是她这一天的成果,很是给面子地用了不少,放下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同听茶说:“我还记得在宫里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煲汤。” “嗯?”听茶有些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日的尴尬,也依稀记起了那个太久了,已经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宫女的结局,好像是从那天起就从邀月阁消失了吧,“你还说,当时你出来就把我吓死了,当时你是真的好恐怖。” 季晟笑笑,不置可否。 听茶看着他这唇角带笑的模样,实在是没办法把他,和那日那个阴郁的督公连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缠(nian)绵(nian)悱(hu)恻(hu)的爱情,让我突然意识到我适合写这种小甜饼,开了预收,大概今年会写一本【以人格担保不这么放肆断更了qaq】 ①【温柔奉给你】 #温柔给你,我也奉上# S市有个神话,关于一个男人。 他身家千亿,是屈指可数的商业新贵,资产大亨;他清冷衿贵,高不可攀,有如高岭之花,寒气慑人。 S市几乎所有名媛都恨不得拜在他的西装裤下,然而他从来不为所动。 就在所有人都笃信他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的时候,他万年不更新的微博发出了自开通后第一条微博: @纪栾,你抓的痕迹,难道想赖账? 附有一张侧脸图,脸上三道抓痕,像是昭示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突然被艾特的纪栾:我不是,我不知道,不是我!!! ** 纪栾是个游离在娱乐圈外围的十八线小演员,除了一张盛世美颜,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只是她,曾经和霍岑析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大学时的她,曾经抱过一个形体锻炼小班,教练好看到惨绝人寰,只是特别不近人情,尤其是拉筋的时候。 他俯身贴着她,压着她的腰使劲往下,直到贴着腿,呼吸声伴随着热气从她耳边拂过。 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这神奇的预感,在重逢后很快得到了验证…… 事实证明,拉筋不但有助于锻炼形体提高气质,还可以……(佛曰,不可说) 对外特冷对内特暖总裁先生*十八线盛世美颜演员小姐 ②【深情都与你说】 #深情都与你说,我有多爱你# 蔚白在盛家待了十年,突然被人告知她不是她喊了十几年“母亲”的那人的亲生女儿,她只是一个冒牌货。 她笑笑不做声,转身就收拾收拾、拎着行李箱回了亲生父母家,却没有看到楼梯口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眼神灼灼盯着她,满是眷恋。 还有仿若狼崽一般的志在必得。 五年后,他们重逢了,故事开始了…… 可盐可甜A到爆炸小姐姐*表面温和内心偏执弟弟 第42章 魏骋怀 “你当时那么凶, ”听茶嗔他,“而且所有人都说你是个恶煞,被你逮住了都被剥皮抽骨,谁不怕你!” 季晟摸摸鼻子, 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 当时的自己就已经…… 咳咳咳, 不说也罢。 听茶又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笑吟吟接话说:“来吧,多喝一点。” 季晟从善如流, 从她手里接过满满的鸡汤, 小口小口喝了起来,姿态娴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听茶趴在桌子上看他喝, 一边很是不怀好意地啧啧作响, 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季晟瞥了她一眼, 眼里浮起淡淡笑意,刻意又放慢了动作,手里的瓷勺被悬在空中顿了好久, 才被他又送进口中,舌头一卷,硬生生多了一片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潋滟风情。 听茶看着脸红, 和他相处这么久,她以为这个人的各种姿式,她都曾见识过,却实在没有想到他还有这般…… 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妖媚”也显示不出他这万分之一的风采。 不说也罢。 她的脸渐渐染上粉红,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陌生新奇,还有几丝羞怯,仿佛是由于发现他这神奇的一面而引起的。 也不怪她突然羞涩起来,相爱的人儿之间,每一面都是值得深思留味的,每一个别人所看不到而你可以清晰感触的爱人,都能够引起自己心里蹦蹦跳。 季晟放下碗,斜觑着她,笑容也渐渐漾开,在他素来冷硬如冰的脸上荡起一片温柔,像是千年雪山终有化开的时候,然后刹那间繁花盛开美若仙境。 就这么呆呆看着对方,似乎这黏腻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可以永远一样,直到月上柳梢头。 或许这就是二人一向渴望的平静如水的生活? …… 冬夜寒风凛冽,吹过屋檐飒飒作响,树枝低摇,在风声里划出一阵阵凄厉呜咽,偶尔有寒鸦残叫,让人心生凄凉。 季晟张开眼,顺着间或落入耳中的风声往屋外看去,心思又飘远了。他想到这些时日里的相濡以沫,仿佛这就是他前半生最渴慕最向往的生活,虽平静如水搅动不起任何风云诡谲,但却踏实,而且心里总涌动着些许甜蜜与幸福。 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脸上已满是笑意,几十年未曾这般日日笑过的脸竟然脸皮皱得生疼,好在渐渐怕也是习惯了现在的自己了。 真是…… 季晟苦笑,转瞬又恢复了腻得发慌的甜蜜微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那就索性不多说了呗,笑就是了。 接着,他脑子里想法一转,不自觉又想到了自己所规划的以后,远离京城,寻一方净土随她安居,看她从而今妙龄一步步老去,自己也一直牵着她的手,然后既然不能生同时,但是共死,最后入一方墓穴也好。 就算到了阴间,也要纠缠在一起。 永不分离。 永远相拥。 在一起。 这样想来,季晟突然觉得自己的……那缺陷仿佛也不算让人困扰了,其实她在就好了,只要她在自己身边,那些彷徨无措,那些自卑,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为人知的心酸苦楚,也渐渐就被她的一呼一吸抚平了,然后消隐无踪。 哪怕不能够像一个正常男子一样,占有她。 但是只要她的呼吸声,像现在这样从他臂弯处传来,他就感觉到幸福了。 —呵,你现在可真是把自己矮到尘埃里去了。 —没错,我乐意。 *** 听茶并不知道枕边这个环着她的男子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她靠着他的颈窝睡得正酣,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吸气呼气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熏香味,睡得愈发沉了起来。 一点也不像当时刚刚开始睡在他身边的尴尬和无措,反而仿佛沾染上了季晟这味药,让她欲罢不能。 缠缠绕绕的白雾又钻入了她的梦境里,就像是那日突然梦到刚刚进宫的弱小可怜还无助的督公的那个梦的开端,只是听茶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梦仿佛冥冥之间有些与她那段失去记忆的岁月有着脉络连接在一起。 听茶感觉自己像是撕裂了一样,一半囿于梦境恨不得马上把当年的那些自己所忘记的记忆给找回来,一半却像是八爪鱼一般拘着快要暴走的自己不要冲动。 是啊,不要冲动。 听茶模模糊糊想起来每次与季晟聊到这个话题时他的紧张与不自然,还有眼神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忐忑不安,她大概也有了一些思量,只是他不说她也当做不知道而已,再说自己的家人们都已经没有了,就算知道了也是一些让人觉得悲伤痛苦的回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徒增难受罢了。 只要不是杀父杀母这般大仇,其他的恩恩怨怨都随他去吧,反正自己…… 也已经忘了之前未入宫时的名字了。 脑海里这般一想,听茶朦胧中要撕裂的自己就又回来了,她转了个身,在季晟肩窝里蹭了蹭,殷红双唇仿佛在他耳垂上若即若离一般,然后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这回倒是真真正正的沉睡了。 当然也不出意外地错过了季晟红得滴血一般的耳垂,以及渐渐被绯红漫上的脸。 等听茶呼吸声再度平稳下去,季晟侧过身把她塞到自己怀里,双手紧紧搂着她,头放在她的头上,贴着她的柔滑长发,呼吸声也不自觉地与她同步起来。 屋里,最后又安静了下去。 一觉天明。 但是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京城暗处依旧在滋生着些什么,在各个无人的角落里盘旋升起。 京中靠近皇宫的一座普通院落里,燃着蜡烛,透过点点烛光,窗外松柏黑影如梭,黑黢黢怪吓人的。屋里生着火炉,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闲适地坐在铺了皮毛的太师椅上,身上随意搭着一件大氅,手里摩挲着一块莹白的玉佩。 玉佩是好料子,蓝田日暖玉生烟,雕琢出来的样子却不算特别美观精致,玉佩下悬着络子,红色丝线看得出有许多年头了,都已经有点发黑的样子,但是那男子还是一脸珍惜的样子,时不时低头看看,偶尔还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 魏叁佝偻着背进来的时候,落入他眼里的就是家主的这番模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这种堪称温柔似水的笑靥出现在他一个大老爷们脸上,内心毫无波动,只抬头瞟了一眼就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开口道:“主子,老四回来了。” “哦,那就让人进来吧。”中年男子,也就是魏家主抬头,目光在魏叁的头上掠过,又看向窗外被寒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枯枝,眸色沉了沉,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丝晦涩。 魏叁口里的“老四”是个干瘦瘪巴的男子,看着还有几分贼眉鼠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但却是他手下一把磨得最是锋利的尖刀,也是最好用最得用的人。 魏家主抬头,淡淡看着他,声音不疾不徐:“我让你去找的那两个人可有下落了?” 魏老四点头哈腰,生怕慢了一会儿这主子就要生气,急急地回他道:“要是找了这么多天我魏老四还是找不到人,那我也不用到这里讨您没趣了。” 魏骋怀点点头,手里摩挲着玉佩的动作不变,反而更急了一些,难得一向沉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急切,只是却好久没有开口说话。 魏叁并上魏老四两个人都很乖觉,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在装鹌鹑。 狭小的屋子里真是针掉下去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良久之后,魏骋怀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对着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说的,而是低着头对着手里那块玉佩说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蜜里面浸过一样,黏黏腻腻的简直让魏叁二人怀疑自家的主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兰娘,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忘了我的,”他亲吻着手里的玉佩,絮絮叨叨,“你放心,我一定会给我们的女儿一个……” 他顿了顿,抿了抿唇又接着道,“那是我唯一一个满怀渴望的儿女。” 魏叁好在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又是常年与魏家里里外外的人打交道,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魏老四,从来没有知道过这段在魏家被封存起来的故事,脸上的惊异憋都憋不回去,左眼闭得死紧,右眼大张,嘴巴也是张开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就差没有叫出来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嘞! 就算不怎么与魏家的那群主子们见面,魏老四也记得魏家主宅后面的园子里面可是住满了莺莺燕燕,主子的后代,光是嫡出的就有三位少爷两个小姐,更不用说其他庶出的子嗣了,可他…可他这句话,说得也忒让人奇怪了吧。 只是他这份惊异在魏骋怀目光移来的之前,适时地敛去了,依旧恢复了平日里尖嘴猴腮的样子。 接着便是他沉稳的语调在他耳边响起:“既然找到了,就带她回来吧,我魏家的子嗣终归要归宗认祖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些让人心里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也就不说了吧,就这样了 第43章 登基礼 雪翻飞, 落在京城大地上,染白了一片。 九层丹陛,铺上了鲜艳夺目的红毯,等着年少的帝王着龙袍戴冠冕一步步走上来。 掌管着国家权力的人压住了风声, 真正知道这场堪称为闹剧的禅位真相的人, 其实寥寥无几, 甚至在百姓心里还觉得,是苍天有眼才让这暴君得了不治之症, 连读个折子都不成了。 他们期待着这场禅位很久了。 天寒地冻,听茶坐在生了地龙的屋子里, 团坐在罗汉榻上坐着针线, 一边听身边的小丫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本来没想着给自己找个丫鬟伺候,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儿,可是被牙婆带来的姑娘里面, 偏偏就这个小丫头对上了她的眼缘, 加上看着那牙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就顺水推舟把她留了下来。 只不过也好, 这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在季晟出去不在家里面的时候特备解闷,跟只小麻雀一样。 现下她听着她讲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家那户听来的消息, 笑着放下手里已经差不多收工的袜子,虚点了点她的头:“行啦,我知道你这个小麻雀, 你就别闹我了,出去玩吧。” 小莹笑了笑,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就知道拘不住你。”听茶把针线篮子收了起来, 穿上鞋,也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刚小莹在她耳朵边上唠叨到现在,说是新帝要继位了,她听了一耳朵,大概也知道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成了帝王。 对她而言,有一种颇为魔幻的感觉,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毕竟她已经和季晟约好了,等冬日过了,就去江南走走,这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凡此种种,日后也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可是事情总有那么一些波澜转折,仿佛是老天爷觉得日子无趣,故意在作弄一样。 就比如,季晟不过出去找老下属商量个事情的时候,留在家里的暗卫就着急忙慌跑来找他,带来的消息更是不啻于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 他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一下子就摔了出去,面色不虞,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面前的这个手下给杀了一般 。 “夫人不见了。”那手下顶着他杀人凌迟般的目光,浑身起着寒战,说得艰难。 季晟手放在桌子上,一使劲,桌子平整的面上,纹理如蛛丝一般蔓延出去。 “去找!”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 第44章 终见影 年轻的帝王在礼官的引领下走上九重丹陛, 按照老祖先传下来的礼仪祭过天地祖宗,这一年便变成了仪元元年。 季晟坐在一间茶楼里,临窗便是铺满了雪的路面,抬头看去, 对面的几件茶楼满是人群熙熙攘攘, 衬得这家生意格外萧瑟。 有星星点点的雪丝混在风里, 飘飘荡荡落到他身上,他爱惜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玄色衣袍, 小心翼翼把雪掸去,又抬手合上了窗扉。 “主子, 已经打点好了。” 茶楼的掌柜, 一个身材颇为肥硕,被衣服勒得肚子上一圈一圈的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平日里的阿谀奉承的模样不复存在, 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看着季晟的眼神却是十足信赖。 “好。” 季晟点点头, 手指扣着桌上的茶具, 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我去会一会他。” 宗人院。 没有人知道“病重昏迷”的先皇被困在这里的地牢里,虽然没有施以严刑, 但是这样的待遇对曾经温香软玉在怀,享受天下权柄的皇帝来说,这比任何酷刑都要可怕。 季晟的脚步和滴滴答答的水声一起进了这间牢房。 看着缩成一团瘫在一堆稻草上, 软成烂泥一般的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那么怨恨,反而是嫌弃居多。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得皇帝,不,太上皇从胸腔痛到肺腑,他仰着脖子一阵又一阵的猛咳,直到喉咙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季晟走过去,到了杯冷茶递给他——这牢里又哪来的热茶呢? “太上皇”也不看是谁给他的茶杯,毫不犹豫地一口灌下去,只是等他一口气缓过来看着来人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和嘲弄。 也许是身份变了,他的性格也平和了不少,手指握着粗糙的杯子,看着季晟,双目猩红脸上却带着淡淡笑意:“你就这么过来,也不怕有人迫不及待要抓你。” 季晟站着,像是一棵松,嗤笑道:“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也是,季晟的实力摆在这里,皇宫亲卫一半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他有什么好怕的? “太上皇”索性也笑了起来:“像你这样,有哪个帝王不防着你戒备着你,你呀,实在不是良臣之选。” “你现在也不是皇帝了,说这些有意思吗?”季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还是说,您一定要和我聊一聊忠臣和奸臣?” “太上皇”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跑过来找自己也不外乎这个原因,难得率性一笑:“你说,我听着。” 季晟承认,在家破人亡的最初几年,他恨,他恨不得跟这些上位者同归于尽,只是太多年过去了,尤其是找到了曾经的小丫头,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对这些仇恨看淡了。 只是这不代表着忘记,那夜季家上下几百口人一一倒在血泊里,火光冲天而起,血腥味向四周散发,味道浓郁令人作呕——这样的人间惨剧,他怎么可能会遗忘? “只不过季家的灭门,其实和我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太上皇”瞟了一眼陷在回忆里,双眼已经泛红的季晟一眼,难得真诚地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不是在说假话,而是难得掏开心窝在说话。 “总有一个凶手的,”季晟沉沉说道,“先皇不是,那就只可能是你了。” 而且这也并非无的放矢,毕竟直到现在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他。 如果说不是他,那幕后又有谁布下这惊天大局呢? “季家世代忠良,镇守兰城数十年,对帝王忠心耿耿,虎威将军季镇安及其膝下几子,无一不是猛将良臣,为什么偏偏会遭此灭顶之灾,还不是碍了人的路。”“太上皇”随意笑了笑,颇为好心地给季晟解释道。 他反正混淆皇室血脉,迟早是要死的那个,但是在此之前给他给现在的小皇帝添点事情做,仿佛也是不错的。 季晟垂下眼,沉沉看了已经摊成一堆烂泥毫无仪态的他一眼,眼神晦涩难懂,暗色浮动,转瞬淹没了他清亮的眼。 “真相,我会继续查下去。” 他步子很大,迈出门槛的力度像是要把那木头门栏给踩坏,袍角在寒风瑟瑟里扬起一点弧度,还有他难得软下来的声音: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多谢你了。” “没想到,还能得到你这一句话啊。”“太上皇”斜倚在墙角,被酒色掏空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一道诡谲的笑,“但是,还是看你们狗咬狗比较好玩,就是可惜,现在那个小兔崽子不会给朕机会了。” 穿堂风猛烈而过,打得枯草飒飒作响,平白多了几分阴冷。 *** 被他唤为“小兔崽子”的现任帝王,正在一群黄门内侍的簇拥下,换下了沉重的礼服冠冕,穿了常服出来。 苏姑姑笑眯眯地端了一碗姜茶进来,放到他手边,声音柔和关切:“陛下快喝点姜茶去去寒,不然明儿个就要感冒了。” 晋绱,不,如今已经是仪元帝了,他解开盖子把苦涩的姜茶一口抿下,皱着眉头,嘴角下垂。 太辣太苦了些,让他不由得有些怀念听茶还在他身边伺候时,煮的姜茶里永远会放上几颗红枣,这样红枣的清甜中和掉苦涩,仿佛姜茶都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只是她亲手做的,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喝过了。 在他记忆里,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垂下眉,目光沉沉,盯着紫檀书桌上一道小小的裂痕,有些出神。 苏姑姑没有注意,兀自乐呵呵地盘算:“陛下,一晃您就快十五岁了,该是您择妻的时候了,要不我透露点消息,和下面的诰命夫人说上一说?” 她声音里柔软而雀跃,眼睛带光,仿佛是真的在为他高兴。 “太上皇”混淆皇室血脉,这虽然在民间被捂得严严实实,但是朝中总有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重臣和皇室的老祖宗知道,于是皇后也没见得落得什么好,她家世衰败,被随意打发在住着太妃们的西六宫里,没有什么体面而言。 如今阖宫最有话语权的女子,当属从小抚养新皇长大的苏姑姑。哪家家眷都恨不得像颗牛皮糖一样死死缠住她,谁让如今不仅后位空缺,还后宫无人呢! 要是真如愿以偿入了宫,可不是一步登天了吗! 小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冷淡如冰,却在触及她的一刹那微微有寒冰融化,声音也柔和了点,落在苏姑姑耳朵里,是在与她撒娇一般。 “姑姑,我还不急,您慢慢挑就好,只是不要传出风声到宫外去,没得纵得他们猖狂。” “好好好,都听您的。”苏姑姑笑得眼睛合不拢,乐滋滋地小跑着出了门,看样子是马上要去找京中适龄的女子画册去了。 小皇帝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抬起手在桌面上扣了扣,有轻微的弹鸣声响起。 一刹那,雕梁画壁、金碧辉煌的内殿里,一个黑衣人猛地出现。 好在晋绱也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地问:“你查到她在哪里了吗?” “已经查到了。”黑衣人声音嘶哑难听,但是这个消息却让晋绱浑身一振,不由自主地问道:“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黑衣人说得极为确定,只是后一句话有些犹豫,“只是小人没办法把那位姑娘在不惊动她身边暗卫的情况下带过来。” “不用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晋绱又靠回椅子上,松了口气,板着的脸终于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就好了,其余的再去谋划。” 只要他慢慢来,她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 “对了,主子,我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还有一批人也在监视季大人的私宅。”黑衣人又说道。 “还有一批人?”晋绱眯了眯眼,有些好奇,是还有一批人在觊觎他的所有物,还是季晟的私仇在寻机报复? 可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觉得有些不爽。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在暗中窥伺一样,有些让人作呕。 他皱眉,问:“那一群人是谁家的人?”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口音有点南方的腔调。”黑衣人摇摇头回答道。 晋绱心里盘算着谁从南地过来京城,一边挥手让黑衣人退了下去。 ** 这边谢家人寓居的私宅,书房里传来阵阵笑声。 “找到了是吗?”谢骋怀笑得欢畅舒乐,“太好了,太好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太好了”的他双手使劲合在一起拍了拍,声音清脆,“我明日便要把我们谢家的女儿给接回来,认回她的身份,再也不让她提心吊胆和那个阴鸷冷酷的死太监在一起待着,这成何体统?” “可是,可是还有二小姐?”身边一个手下颤颤巍巍劝道。 想起自己那个不知好歹,偏偏要进宫当妃子,结果背后后宫吞得渣都不剩的女儿,他嗤笑一声,随意挥挥手,莫不在乎地说:“不过一个蠢货而已,果然是安氏生下教养的女儿,和她一样蠢笨如猪。” 语气仿佛在讲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联的人一般。 手下明白他对于如今那位夫人的不屑,一个个低下头不敢言语,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只是,这又是哪里来的谢家小千金,能够让家主大人这么欢心,这样看来日后得好好讨好她奉着她才是硬道理。 第45章 为虎伥 对于谢骋怀而言, 他恨不得马上找回这个自己失踪已久的、与心上人的女儿,能够在打探到她行踪之后这么久,才趁季晟的重重防备稍微松懈一些的时候动手已经是很收敛的事情了。 也因此,当听到手下人说已经把人给她带到的时候, 他沉闷了好几个月的死鱼脸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和善的像一朵菊花一样。 跟在他身边的心腹马上就更加确定了: 感情得要大人亲自蹲守京城好几个月之久才“偷”来的那位姑娘, 真是人家的宝贝心肝肝。 可得好好供着才好。 听茶被人带去了后院,这所京城别院里最幽静别致的院落。 谢骋怀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一边薅着胡子思索着待会见到自己与兰娘的女儿,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好。 这样一来, 他脑里又想起了这二十多年一直怀绕在心头忘不了的画面。 ** 兰娘是谢家给小姐宴请的女西席杜先生的女儿, 性格温婉柔和,长相也是精致万分,待她及筓之后, 偶然一次在宴会上露面, 更是惊艳了所有人, 赢得了几乎所有世家公子的倾慕。 这样好的人, 却只和自己又过一段情缘,还生过一个孩子。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是自己和兰娘的骨血。 一想到这里,谢骋怀就欣喜欲狂。 跟着对家里那个刻薄嫉妒的结发夫人跟着也就没有了什么好感。 要不是她容不下兰娘, 自己的骨血哪里需要忍受后来的这些折磨。 一想想这个丫头这些年的日子,向来冷心冷情的谢家主就气得不行。 尤其是,谢家的女儿最后竟然还跟一个太监结成了对食?简直荒唐可笑。 想到这里, 谢骋怀杀了季晟的心都有了。 反正只要杀了他,后面自己把她带回南方,江南多俊秀儿郎,哪一个不比一个太监好? 至于会不会嫌弃她在宫里当过那么多年的宫女? 呵呵, 他谢家的女儿有谁敢嫌弃,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就不怕他们还敢闲言碎语。 ** 当听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这里精致的,与京中大气的装饰不一样的地方,又是在哪里? 还是说这真的也只是一个梦? 很快她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从被掐了一下的手掌心传来的痛意告诉听茶,这让她傻了眼的一幕都是真的。 可是自己又是怎么从胡同里的那个小院子移到了这里来? 还有,季晟呢? 正在她左右摇头,准备起身细看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来人长着一张很是面熟的脸。 “小姐,大人来了。” 语调冰冷冷的,像是含着现在的冰碴子一般,让听茶很难将她与隔壁那个笑起来明媚开朗的阿姐联系起来。 以至于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大人来了”这句话里,大人究竟是谁。 没隔一会儿,答案就揭晓了。 谢骋怀推开门走了进去。‘ 与正好往这边看的听茶两眼相对。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老泪纵横。 像是时光穿越了数十年,回到与兰娘初遇的时候。 彼时的佳人也是这般貌美如花。 如果谢骋怀见到的,哪怕是半年前的听茶,他都不会有这般感受,可是随着这些年她容貌的长开,之前与亲生母亲最多三分相似,现在也有了七八分,尤其是在这种暗光下看,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一瞬间将他拉回了数十年前见到兰娘的时候。 他颤颤巍巍走上前,手伸开却不敢触碰听茶:“我的孩子,是爹对不起你。” 听茶愣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谁? 自己又是谁? 这是在哪里?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个人,跑过来说自己是她的父亲? 简直荒谬可笑。 她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双臂围住自己的膝盖,嘴唇嗫嚅像是在寻找那个自己可以依靠的人的怀抱。 只有他,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安全感。 谢骋怀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他睚眦必报,心肠歹毒,虽然长得风度翩翩,羽扇纶巾端的是一派风流儒雅,但是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可是这个伪君子,却在这个时候难得多了几分慈悲心肠。 他看着听茶这恍然无措的胆怯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嫌弃。要知道上一个敢这么在他面前懦弱的人,坟头青草已经不知道有多高了。 可能是他还固执地认为,这是自己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血吧。 他温声与听茶解释道:“好孩子,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不应该让你们在外面颠沛流离,是爹不好,现在才找到你。” 听茶越听越懵,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了,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说,这短短几个时辰,又变了个天? 这个…… 听茶有点接受无能,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跳又顿一顿,慢得不行。 ** 这谢家别院里,上演的是“父女认亲”的戏码,而收到了消息的季晟与小皇帝,都震怒了。 季晟拂走摆在桌子上的一排瓷杯——这是听茶闲来无事买的,成天摆着玩,说要去学茶艺却没有哪一天真学过,表情可以称得上狰狞,看着眼前跪成一排的黑衣人,心中暴虐怎么也按压不住,一脚踹开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那人身姿魁梧,却被季晟一脚踹到墙角,捂住胸口,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 其余几人无一不在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踢出去的就是自己。 好在季晟及时止住了自己不断汹涌而出的暴虐嗜血,合上眸,压低声音吩咐道:“别再这里跪着了,她怎么消失的,你们就给我怎么把她给带回来。” 他现在心里太乱。 季家十几年前灭门的真相,听茶的突然失踪,还有那个其实一直横扼在他们两人之间,但是自己一直自欺欺人,因为听茶不记得就假装不存在的听茶父母双亡的真相,无一不让现在的季晟心乱如麻。 风雨欲来城欲摧。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真相那么残酷,他怕听茶知道会不顾一切地转身就走——这样,他人生里最后一束光也就那么消失了。 从此再度坠入无间地狱。 像之前没有与她重逢的每一天一样。 触目所及,全是无边的黑暗。 放眼望去,满是心慌的孤寂。 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声音,像是被世界所尘封的角落。 堆满了尘埃与废墟。 连现在开在那荒芜上的唯一一朵鲜花都摇摇欲坠试图离他而去。 喉间有点痒。 季晟伸手合拳捂住自己的嘴。 嘴里有淡淡血腥味,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浓。 手虎口处也染上了些许黏腻。 季晟移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上的一抹红色,半晌才垂下眼睑。 正好遮住了眼里流淌的红意。 听茶,你快回来吧。 听茶,我会早点找到你的。 听茶,我会找到你之后,把你牢牢拴在我身边,半步也不能离开我。 不然我恐怕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 皇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要慢了不少。 彼时的他正好换上常服听身边的太监禀告今天的琐事,当了皇帝才知道这龙椅坐起来的滋味,可是上一世他已经习惯了,这一世适应起来并没有太大挑战性。 暗卫突然出现,倒是吓了他一大跳。 他挥手让太监退下,看着暗卫。 暗卫将这件事一一禀告给他。 最后以一句,“属下无能,半路被那几人发现,并没有找到他们的大本营”结尾。 皇帝脸上淡淡的笑意刹那间消失。 散淡的眼神骤然间变得犀利,如一把利刃。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和季晟的眼皮底下,这样一个大活人竟然还能突然消失? 如果不是因为这人是自己的心腹,他差点就要以为是他在讲笑话了。 “我怀疑可能是那批南人带走的姑娘。”暗卫看着面前小皇帝脚下踩着的明黄色绣龙履,用几乎笃定的语调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皇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的他,颇像一个玩闹的孩童一般。 而此时的他,模模糊糊找到了一点上一世的记忆。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听茶应该是在那位远道迢迢赶来的谢家主的别院里。 这样…… 这样的话…… 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线可能,让自己思之如狂的那个人,还有机会自己主动投入他的怀抱。而不是非要自己使劲方法,最后与季晟拼个你死我活,才能有机会拥有他。 想到这里,小皇帝突然有那么一点亢奋。 他了解谢骋怀这个人。 上一世自己用了数十年时间才把扎根于朝中各个地方的世家势力给清除,最后的对手便是这位谢家主。 他狡猾,像是狐狸,与他外表的风光霁月浑然不符。 可是他们是老对手。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友人,而是对手,不对吗? 越往后想,小皇帝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这个灵光一现的主意,仿佛真的有可能实现。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去找谢骋怀这个老匹夫。 为了一些小目标,为虎作伥狼狈为奸又算些什么呢? 他不是什么好人,不是正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不太可能,但是尽量做到隔日,争取过年前完结,奥利给!!! 感谢竟然还在看的人,爱你们 第46章 正文完 听茶依旧是一脸抗拒, 看得自诩是铁石心肠的谢骋怀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本来就冷心冷情,哪怕自己的亲生孩子也没有多少慈父心肠,只是因为自己固执地认为听茶是他与兰娘的孩子才这么低下腰主动去哄,哪怕她一直把抗拒与不相信写在脸上, 他都不敢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好在在他要忍不住的前一秒, 有个手下过来弱弱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和小姐讲一讲当年姑娘的事情?” 谢骋怀瞬间眼睛一亮, 捋着胡子点头,踏进房门又转头看了他一眼:“叫什么姑娘, 等我回了本家,我要将兰娘扶进我谢家祠堂里, 把小姐的名字写在族谱里。” 手下从善如流:“是是是, 属下说错了,应该唤‘夫人’才对。” 谢骋怀这才从鼻腔里闷出满意的哼声。 于是在听茶眼里,再进来的这个陌生大叔换了副更加和善可亲的模样, 笑眯眯地坐在床角放着的太师椅上, 很是兴致盎然地与她聊起了前尘旧事。 咳咳咳。 也可以说是单方面对兰娘的相思。 其实也不是没有用。 毕竟他说了洋洋洒洒一大堆, 让听茶模模糊糊闪过的片刻记忆里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形象更加丰满立体了起来。 可是越说, 越回忆,听茶缩在被子下的手就开始不自觉冒起汗来,还不停地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 在她回忆起来的片段回忆里,和那个女子一起抱着她的,还有一个儒雅温和, 像是一杆清竹一般的俊秀男子啊! 而且,娘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充满了情意,就像是, 就像是…… 就像是自己无意间瞟到的季晟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所以这个陌生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定是个梦吧? 梦醒了,自己就可以回到季晟身边了。 一定是的。 只是虽然如此,谢骋怀说的话,她还是一一听了进去——毕竟那是自己母亲的小时候,是自己不会有机会参与,但是有机会知道的一段过往。 “大人,有人来了。” 不知道讲了几个时辰,刚刚那个冷面的侍女过来,板着脸对谢骋怀说。 谢骋怀有些惊讶:“是谁?” “……” 侍女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天。 这样一来,不仅谢骋怀知道是谁了,听茶也知道了。 竟然是小皇帝吗 他来干嘛? 他可以带自己出去吗? 听茶有些兴奋地想。 可是小皇帝已经在与谢骋怀狼狈为奸了。 虽然谢骋怀并没有将这个甫一登基的小皇帝当回事,但是对于他提出的建议还是很满足的。 毕竟那个女人的两个女儿最后虽然都嫁入了皇家,但是下场并不怎么样,如果自己与兰娘的孩子…… 那就是皇后。 这种母仪天下的身份,足够让谢骋怀觉得扬眉吐气了。还正好使劲呕死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多好。 晋绱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见着自己的目标就要达成。 这辈子,自己眷念了数十年的那个女子,会属于自己。 季晟,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 等季晟知道听茶在哪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可是纵然天寒露重,大雪纷飞,暗色沉沉压下来,他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大步跑了出去。 到达谢家别院的时候,正屋灯火通明,暖气融融,谢骋怀与晋绱二人执棋对坐,面上表情坦然而安逸。 像是一场鸿门宴,等待着季晟抬腿迈进去。 季晟轻蔑一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腰间宝剑出鞘:“听茶呢?” 剑意凛冽,只是这二人依旧是淡然模样。 谢骋怀看对面的皇帝手捏白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率先放下手里的棋子,笑着道:“别这么冲动嘛,我们好好聊一聊。” 季晟嗤笑一声:“听茶呢?” “已经有人去请了,”晋绱笑得温和淡然,“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季大人聊一聊关于谢姑娘的母亲的事情。” “谢姑娘?是谁?我认识吗?”季晟有些不耐烦,但是因为知道现在听茶还在这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结到一起的人手里,只好暗自忍耐了下来。 “其中缘由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听茶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以及她日后与你毫无瓜葛就好。” 谢骋怀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水,解释道。 还没有等季晟反应过来,晋绱的下一句话就打乱了他纷纷扰扰的思路:“季大人,这个话题扯远了,我们还是聊一聊她的母亲吧。据我所知,要不是因为你,谢姑娘一家也不会惨死,她也沦落不到进宫的地步吧?” “你说什么?” 季晟现在有一些慌了——这些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季大人,你不要紧张,但是你要知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方家的那场大火,又有谁人不知道呢?要不是因为你,方家哪里会惹得那么一身腥,最后沦落如此?” 讲到这里,晋绱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门口,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幕,嘴角笑意不由得又深了些许。 “这是真的吗?” 一道季晟并没有料到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他惊慌失措地回头,便看到听茶惨白的脸。 “我的父母,真的是因为你才死的吗?” 听茶虚弱但是有力地问。 谢骋怀插话:“听茶,你的父亲是我!” 季晟合眸,片刻后又睁开,转头看着谢骋怀淡淡一笑:“你还是别自恋了吧,听茶绝对不是你的女儿,我也不觉得兰姨那样的女子,会为您这种人渣生儿育女。” “你说什么呢?”谢骋怀大怒,手里的瓷杯从空中飞了出去,在地上砸出一滩水迹。 “不管你信不信,听茶都不会是你的女儿。” 季晟嘲讽而不屑地对他说,像是盖棺定论一样。 “你胡说什么呢?当时你才多大,又知道些什么?” 谢骋怀挣着脖子,面红耳赤。 “或许我当年还小,但是我几乎养在兰姨家,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看着听茶出生长大,从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会喊我哥哥的小肉球,”季晟想到这段回忆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你们不知道,当年听茶小的时候并未长开时,与方叔长得一模一样,你要是见过那个时候的她,你绝对不会愚蠢地认为听茶会是你这个肮脏的人的孩子。” 听茶没有见到过季晟讲这么一大段话。 可是她的眼眶渐渐湿了。 就算是自己的父母是为了保护他而去世又怎么样呢? 那只能证明,在他们心里,季晟也一样重要。 她不会因为这个而与季晟分开,毕竟——珍惜眼前人才对。 想到这里,她走上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季晟的手是冰凉的,听茶的手犹带着一点点热意。 却像是一把火一样,在季晟的心里团团燃烧起来。 真好,他的姑娘还是属于他的。 —————————————————————————— 后记: 晋绱并没有放弃听茶的心思,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听茶毫不犹豫地拒绝,还有素裁义正词严的谈话,让他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最后的人生轨迹,就与上一世的普通皇帝差不多。 谢骋怀也不曾相信季晟的话,但是随着他查得越多越深,渐渐地也逐渐确认了听茶并不是他与兰娘的孩子的事实,甚至于兰娘其实根本不曾喜欢过他,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恼羞成怒,可惜还未来得及找到季晟和听茶算账,就被他一直嫌弃的夫人给杀死了。 谢夫人一直积攒着怒气和怨恨,精神已经失常,在小女儿忌日那天选择了与丈夫同归于尽,让他为自己的两个女儿陪葬。 再后来,江南世家贵族最后在季晟的暗中使力和晋绱的高压政策下了,比上一世早了很多年衰败下去。 也算是为所有家人报仇了。 不管是晋绱的,还是季晟的,亦或是听茶的。 从此之后,朝堂与江湖,此生不复相见。 季晟与听茶的日子,正如听茶梦里那样。 江南莲叶,塞北风沙。 这片大地有无限种风情。 但是无论在哪里,只要和季晟在一起,都是最美的风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束了,这是我第一本可以称得上完结的书,但是还是因为中间落的太久,断断续续丧失了热情与灵感,前面也有好多好多的伏笔没有填上,但是我觉得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他们会在这个世界里好好相爱,这就够了,其他人又与他们何干呢?感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爱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