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作者:易人北 上部文案 「路晴天在寻找宝藏!这个宝藏就藏在一个叫做碧落黄泉的地方!」 「路晴天的妹妹、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开出三个提亲条件!」 传言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唯恐天下不乱的路家堡主路晴天,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着实苦了身为影卫的路十六。除了一堆看似路老爷耍任性而得成功执行的任务,还被老爷踢下床…… 兄弟之间的不和、路晴天变化莫测的心绪、路依衣的真实身分──乐天知命的十六,这下也一个头两个大了呀! 下部文案 路晴天上龙王山赴约,遭落雨堂和四方楼等派伏击,重伤的他为救十六,心智被扰,走火入魔!发了狂杀红眼的路晴天,独独留下十六的命,不料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无法除去心魔的路晴天,将路家堡扰得人仰马翻,唯有十六能安抚下他──这份小小的幸福,十六甚感满足。 此时拜火教送来请柬,路依衣邀路晴天一聚。路晴天失落记忆里的那人、十六念念不忘的依衣,新欢旧爱的最终抉择是……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一章 风吹僊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路依衣。 年龄不详,约双十以下。 善歌善舞,歌若天籁,舞若惊鸿。 左右双手各持一绿竹短箭,箭尾长纱随歌起舞。 其舞化武,无人能敌。 为何? 此姝乃天下第一美人也。 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 路晴天。 年龄不详,有人说其已过而立之年,有人说其方才弱冠。 琴棋书画无一不绝,与时玉、陈今秋、李祥并列当今四大才子之位。 琴棋书画无一不靠手,故此人常言他最绝的应该是他的双手。 至于他的双手到底绝到何种程度? 死人方知。 而这死人中,有四人曾是武林排行榜中的人物。 其中一人还蝉联了两届天下第二。 武林排行榜── 高一丈宽八尺,天底下最硬的花岗岩。 不分黑白,最具权威的就是刻在戴霞山庄大门外的这块。 只有十位。 十大名人── 第十名,湘江女泥娃 第九名,中州一刀白继祖 第八名,华山飞剑杜耀 第七名,丐帮帮主神行丐陈东如 第六名,四方楼楼主金元宝 第五名,戴霞山庄庄主于翰文 第四名,少林寺掌门忘尘 第三名,拜火教教主 第二名,路家堡堡主路晴天 第一名,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 位列第三的拜火教教主最为神秘,至今无人知他姓甚名谁。 位列第一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连续四年蝉联榜首之位,比榜上任何一人都待得更长久更稳定,着实令人羡煞妒煞。 说起路依衣,肯定会提到另一个人─路晴天。 说起路晴天,众人也会自然联想到天下第一美人。 为什么? 因为天下第一美人姓路,名依衣。 江湖中八成以上的人都在传路依衣一定是路晴天的胞妹,虽然没有人敢亲口证实这点。 为什么不敢? 因为路晴天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的路晴天。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至少人家阎王也给人留了两更的余裕不是? 但那路晴天如果他想谁死,任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逃到哪里,他要你三更死,你就得在三更敲响的那一刻准备咽气。 而最重要的是,路晴天是个极度随心所欲的主儿,做事全凭喜好。你说,这样一个人谁敢轻易得罪他? 相较这些人,路十六显然是个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小人物。 他也确实被这个世界忽略掉了,极少人会认识他,更不要说记得他。就算在路家堡,他明明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他在路家的影子仍旧极淡极淡。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叫十六,因为他是第十六个被前路家堡主买来的孩子。 那一批一共买进来二十一个孩子。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就只剩下十一个。 十一个影卫。路家堡不为人知的力量。只负责保护当代堡主路晴天,也只听从路晴天的命令。 路十六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分立场,也明白自己只是傀儡一名、影子一条。他一生都不可能离开路家堡,也不可能为自己做一分主。 可这又怎么样呢? 路十六不在乎,他的日子过得很快乐,至少比其它十个影卫过得快乐。 总体来说他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也许就因为这样的性子,虽然他的武功在十一名影卫只能排到倒数,但他却能四肢俱全地活到了现在。 与堡主书房的书架角落相比,十六更喜欢堡内大厅的横梁。 可是堡主不可能时刻都坐在大厅内处理公务,一天中倒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会待在书房。 他虽然不喜欢书架的狭窄角落,也不喜欢书柜上方那仅容一人蜷缩的阴暗空间,但他身为影卫,自然需要责无旁贷地担起影卫的责任。 一个好的影卫,就在于他怎么能最好的收藏起自己的行踪所在。来无影去无踪,主人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主人不需要的时候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尘,或干脆就是虚无。 「启禀老爷,少林掌门忘尘大师一行、戴霞山庄于庄主一行、崆峒派吴派主及其师弟青柳子一行已在前厅相候。」房门被轻叩三声,管家路全在门外禀告道。 老爷,十六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堡主自从坐上堡主之位就命堡内人士如此称他,理由是他不喜欢堡主这个称呼。可每次听人如此称呼堡主他就很想笑。因为一听到老爷这个称呼,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堡主的爹,那个四十过半才得子、如今已年过花甲的老翁。 「香茶侍候。」 说话的人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他忙得很,每天光是处理堡内各产业的诸事宜就已经耗去他大半天的光阴;再加上三不五时的来一些不上道的客人,他想出去风花雪月一番都得算着时间。 世人只看到他风光的外表,又有谁知道他暗中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呢? 说他随心所欲?如果他真能随心所欲,现在他倒很想骑马去城里吃一碟羊肉炒酿皮,最好还是城东头小火巷里那家做的。 路晴天看着手中册子轻叹。越想就越想啊! 门外管家得吩咐离开。 门内十六站在书架的阴影内随时准备动身─去城里买羊肉炒酿皮,而且一定要是小火巷那家。 只要堡主一句话或一个动作。 「十一。」路大堡主果然开口,但叫的却不是十六。 「在。」窗外传来低沉的应声。 「去给老爷我买两份炒酿皮来,要热的。晚膳前送到。」 一声「是」,窗外重新变得沉寂。 十六保持身体不动,继续等待命令。 大约三、四盏茶后,路晴天合上书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站起身。 「你说他们是不是等烦了?」 路晴天轻笑,他并不指望谁会回答,他只要知道有人在听就可以。 「忘尘忘尘,他如果真的忘尘又怎会留恋凡尘不去。你说他是不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秃驴?」 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上,慢慢系上衣带。人人都会的穿衣在这人做来却是如此优雅。 「来了头自以为得道的秃驴就够烦人,偏偏还跟来一头不知什么时候会咬人一口的土狗,那对田鼠父子还真会生事。」路老爷皱眉。 「我让你做得干净点,你怎么还给我留下两条尾巴?」 「…老爷曾说过,老鼠中属田鼠屯藏最为丰富,留着过冬也好。」 路晴天听到书房中突然出现的没有语调的声音,挑挑眉,「我这么说过?」 「是。」 路晴天皱眉努力想,「我怎么不记得了?」 您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十六也只敢在心中这样想。 这天下间大概再也没有像这样经常忘掉自己命令的主子。怪不得小四老说他的命好苦好累。有这样任性加随心所欲的主子,命能不苦吗?他随口一句话,影卫们却得用血用命去执行。 奈何,他是主,他们是仆。他是天上的云朵,他们是地上的草芥。命运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既然挣脱不开,何不在之中寻乐? 十六就觉得自己命并不苦。现在他有吃有喝、吃饱穿暖,不但识文,还习了不错的武艺在身。不管过程如何,相较他被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满好的。 话说回来,他还是对堡主忘性太大这点抱了些许不满。 「那你明天就去把田鼠的粮仓搬回来吧。」路晴天打开书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是。」 人去房空,再看书架角落已经没有十六的影踪。 门外,路晴天正顺着走廊向前厅走去,不紧不慢的,一路还观赏着堡内风景。 路家堡大厅。 「这路晴天!还真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崆峒派主吴宕力终于耐不住拍案大骂。「如果是在下一人也就罢了,可恨他明知武林泰山北斗的二位在此,竟也怠慢至此!真正是欺人太甚!」 忘尘好脾性地笑笑,没有任何表示。 而年约二十七、八的戴霞山庄庄主于翰文则品了一口香茶,说了一句完全不搭边的话:「这茶不错,如在下向路堡主讨要,不知他是否肯割爱一二?」 「谢于庄主抬爱,此茶名信阳毛尖,于年前成为贡品。本堡有幸,每年可从这贡品毛尖中匀出四两。堡主平日对此茶珍爱异常,今日得闻贵客临门,特令小的用此茶待客。」管家路全立在一边恭谨地回答道。 「四两?」 「哦?这就是信阳毛尖?」 忘尘、于翰文同时开口,说完又相视一笑。都是爱茶人。 「是。因不知诸位贵客于今日此时驾临,堡主又因俗事缠身一时分不开身,还请诸位贵客见谅。」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请自来,还能怨等待时间过长?咱家堡主又不是闲来无事,日日等待你们上门。 忘尘、于、吴都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路全的言下之意。 「哼!」吴宕力重重冷哼一声,在其师弟青柳子的拉扯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从内堂转至客厅的小门前有一扇云母屏风,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屏风后多了一条阴影。 听到崆峒派带着武林盟的领袖人物找上门来,十六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是他家堡主外出巡视产业时,兴致所至随手管的一桩闲事。 他那时为了执行堡主的另一个命令不在堡主身边,事后还是听小四提起,才知道事情大概。 好像是堡主在路上碰到一个不错的剑师,对他手艺、为人都颇为欣赏,知道他与一有夫之妇情投意合,却苦于对方身分而只是心慕,便出手帮他让他和那妇人拜堂成亲了。而这妇人就是崆峒派少主吴贤德四位夫人中的一位。 自己的四夫人突然成了别人的妻子,是男人就没办法忍这口气。吴贤德找上门,却适逢剑师与那妇人拜堂成亲,而坐在上位接受礼拜的主婚人就是路大堡主。 可怜的吴贤德被戏耍人成性的堡主耍的团团转,最后不但丢了夫人,还大大丢了面子。 事后崆峒派理所当然的要找路家堡讨回公道,却被堡主事先得到消息,让人把崆峒派的镇派秘籍给盗了。 十六在心中对那崆峒派主说了声对不起,盗秘籍的就是他。 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接着就是一番久仰大名的客套。堡主来了,没走内堂却从大门进了。 客套没有几句,坐上主位的堡主已经把话题带入正题。他那人最耐不住的就是罗里罗唆、永无止境的相互推崇恭维之词。 果然话不到三两句,崆峒派吴宕力便气愤填膺的大力诉说路家堡的不是。对路堡主拆人夫妻毁坏他人姻缘、成全暗地里偷情的奸夫婬妇、不顾伦理常德的行为大为不满,尤其崆峒派失去秘籍一事更是句句怀疑就是路家堡所为。 忘尘和于翰文的心中也苦。 崆峒派找上武林盟要求主持公道时,武林盟众人一听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阎王追命还有怜」的那个路晴天,当场就有数人各找藉口说自己抽不开身。 吴宕力还算聪明,知道抓着少林掌门不放,可怜忘尘想抽身事外也难。 至于于翰文,他倒是另有自己的目的,见忘尘同意吴宕力出面调解此事,他也自告奋勇一起跟着来了。 苦主在这边口沫横飞、义愤填膺的怒声指责,负责来调解的两人却保持着沉默,而上首坐着的那个被指责的人像看戏一样看着苦主,你说这场面尴不尴尬? 最后还是于翰文小心翼翼询问路晴天是否真有此事。 得罪一个崆峒派主也许要费点心神,但得罪了路晴天,啊哈… 「确有此事。」路晴天连犹豫都没有,一口承认。 反倒是吴宕力没想到对方连否认都不否认,一时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路堡主是否有这样做的理由?」 听到被他请来主持公道的戴霞山庄庄主明显倒向路晴天一边的问法,吴宕力差点气炸了肺! 路晴天根本没去看崆峒派主紫红的脸色,悠悠答道:「那姓吴的小子有四个妻子,那剑师却一个也无,分出去一个又怎样?反正听说那小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偏偏还经常流连花街酒坊,身子都被酒色淘空了,还想霸着茅坑不拉屎。你说他过分不过分?」 你说的才叫过分。十六在心中叹息。可怜的崆峒派主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来的。看在他这么可怜的分上,他会记得明天去搬空他库藏时,给他留个一、两样好传给后代子孙。 「你、你…你胡说!我儿、我儿…」 「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媳妇们啊,也可以去花街柳巷打听打听,你儿子可是有名的快剑。」路晴天说的一本正经,但那眼中却掩藏不住促狭的笑意。 他就喜欢看到别人痛苦难过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对方有气没地方撒的瘪劲。 他帮那个剑师,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招人骂的事情。至于那两人到底是奸夫婬妇,还是真的被崆峒派少主棒打鸳鸯散,他才不管。 快剑?在场诸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那表情自然各自不同。 于翰文露出只有男人才懂的古怪笑脸。青柳子一脸尴尬。吴宕力脸一阵红一阵白。忘尘面无表情闭口不语。 路晴天看了和尚一眼,笃定这人绝对是明白其中意思的。至于他为什么明白,他倒是很感兴趣。忘尘不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吗?难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嗯,下次叫他们查查吧。 屏风后的十六不知道,在他们堡主的转念之间,他们又多了一项艰钜的任务。 「咳,吴派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又说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如让此事就此过去如何?这也更显吴派主大度之风。 况且贵少主虽然少了一位夫人,但仍有三位如夫人侍候在侧,经过此事贵少主想必应该会更加珍惜三位夫人,也许努力经年,吴派主亦可早得金孙。你说在下说的可是?」于翰文轻摇摺扇,显得一派风流。 吴宕力脸色难看,几度张口,「那我派秘籍呢!他都已经承认确有此事,武林盟要如何处理这种鸡鸣狗盗之辈!」 「啧啧啧,」路晴天晃动食指,轻笑道:「鸡鸣狗盗之辈,你指的是谁?如果不是你妄想联合辽东一派的茶叶商人断我茶路,我又怎会给你一些小小警告?取你秘籍志在警示,如我真要对付你,盗的就不是你的秘籍,而是尔项上人头!」 「你!」 吴宕力气得发抖却也知对方说的不错。他派中藏得最深、戒备最严的镇派秘籍都能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去,如果对方想杀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乞求的目光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忘尘,那于翰文他已经不指望了,现在他只能指望身为武林泰斗的少林掌门能稍微主持一下公道。 一声佛号响起,忘尘终于开了金口。 「路施主,贫僧此次前来是为吴施主查询该派镇派秘籍丢失一事。适才听路施主一口承认,想必这秘籍也应该就在施主手上。贫僧在此大胆恳请路施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可否把崆峒派秘籍归还吴施主,也算尽了武林道义。」 「可以呀。」 厅中诸人都没想到路晴天会如此轻易答应,就连忘尘都以为他还得再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对方松口。 只有十六一点都不奇怪。那崆峒派的秘籍对崆峒派来说是宝,但对路老爷来说也就跟垃圾差不多。现在那本秘籍就在他房里放着呢,路大老爷连看都没想看一眼。 「不过…我要吴派主发誓,永远不去找那剑师夫妻的麻烦。至于你要对付我,那就随便你怎么来。」 「发誓?你凭什么…」 「师兄。」青柳子扯住几欲发狂的掌门师兄,在他耳边轻声劝慰了几句,也为他分清了厉害。 吴宕力看向少林掌门,年不过三十六、七的忘尘微微点了点头。 再看戴霞山庄庄主,也在用眼色示意他接受条件。 谁都想让这件事轻轻松松地解决,如果能不流血当然还是不流血的好。江湖就是这样,有钱有力量的才是大爷,弱人一分都不行。更何况崆峒派与路家堡相较,弱的又岂止是一分两分? 「好!但在下有个条件。在下师弟不才,想向路堡主请教两招,还请路堡主指点。」吴宕力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 「青柳子吗?」路晴天摸摸下巴,「也就两招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吴宕力,就是一直劝慰自家师兄的青柳子也心有不快。他武功也许不是独步天下,但在崆峒派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他的实力其实更胜当今掌门他的师兄。 两招,是不是太侮辱人了? 对自家堡主实力深有了解的十六并不觉得他的话有所夸大。那个人既然说了两招,那青柳子也就只能在他手底下挺过两招。 场地换到厅外,十六没有跟出。厅外自然有其它影卫守护,他只需要等在这里就好。 而外面的比武结果,他几乎不用看也猜得到。 事情亦没出他所料,不到片刻,厅外的人又重新走回大厅。听脚步声,那崆峒派的师兄弟已不在其中。八成是因败招而羞愤离去了吧。 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多添了数人,看样子应该是少林掌门带来的弟子和戴霞山庄带来的从属。 重新分宾主落坐,路晴天吩咐管家准备接风宴款待贵客。忘尘连忙婉拒。 十六感到从厅里传来异样的气氛。 为什么?因为忘尘的婉言相拒?想了想,答案立刻了然于胸。 除了忘尘和于翰文外,他们带来的人大概都是第一次拜见到路堡主真颜,其中那修炼不够的在看到路大堡主第一眼,就不由自主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平凡的五官,如果你分开看的话。眉毛不够浓长,眼睛不够大,鼻梁很高却只是普通,嘴唇不大不小不厚不薄,耳型乖顺、耳垂如珠,肤色称不上雪白,看起来反而更像成熟的麦色。 最值得称赞的大概就是那一头青丝了。青丝青丝,当真是根根如丝,丝般柔顺,丝般光滑。配上一条月白色的发带,越发显得青丝之秀。 就像一幅画,光有一棵树,或只一块石头,或只一片云,你根本就看不出画的美丽。但如果把它们合在一起,你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某位大师的不朽之作,例如黄山的迎客松。 路晴天的五官也是如此。分开看不过如此,合起来─天下谁人敢与其争俊? 但…就像绝世之作上被人故意涂鸦了一般。 碧落黄泉。 无论是谁看到路晴天的第一眼都会看到这四个字。 无论是谁看到路晴天的第一眼都会忍不出露出惊奇诧异的表情。 不是为他的俊美,而是…诡异! 为什么? 因为路晴天的左边脸颊上纹了四个汉字。 青色的隶书体,「碧落黄泉」! 越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容姿,这四字刺青造成的效果也越发惊人! 右边是僊,左边是魔。矛盾到让人不忍目睹,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诡异。因为你无法对这张脸说他是俊还是丑。 最让人诡异的还是路晴天的态度。 今时,随前朝遗留习俗,大奸大恶秋后待斩的重囚犯会被刺青在脸上、额头上。 可有权有势有地位又有钱的堂堂路大堡主,却在自己堪称上天杰作的脸上纹字,且不遮不掩,态度之堂皇、表情之自然,就好像在自己脸上刺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 谁纹的? 如果不是路晴天自己,天下还有谁敢在这人脸上刺字? 又是为的什么? 这是一个谜,目前暂时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当面去问路大堡主这个问题,所以这谜也就一直搁在了江湖人心中。 不好意思门下露出这么直接的表情,忘尘和于翰文几乎同时轻咳了一声。 众人反应过来,有几个面薄的,当场就红了脸─怎么就做了这么失礼的事了呢! 路晴天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厅中变化,只是带笑请忘尘一定留下,让他有做东道主的机会。 忘尘推辞不掉只得留下。 倒是那于翰文似乎一开始就打了留下的主意。 路晴天正要让管家领客人去贵宾专用的栖凤院,忽听风流倜傥的于庄主咳嗽一声开口道:「在下此次前来,除为了解决崆峒与贵堡的间隙,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路堡主成全。」 「何事?于庄主请说。」路晴天收回招管家的手,微笑问道。 于翰文看向自家兄弟,见弟弟于翰海点头鼓励,转过头望向路晴天,一口气说道:「我想为自己提亲,对象就是路堡主之妹、天下第一美人的路依衣。」 什么? 什么! 不光是路晴天,就连十六都在心中大叫。 他竟然想娶路依衣! 路晴天怔了一怔后,突然仰天大笑。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而笑,直到他自己笑够了。 「哈哈哈,多谢于庄主对依衣的抬爱。这真是…这真是…怎么说好呢?」路晴天认真看向有那么点紧张的于翰文。 「于庄主亲自向本堡提亲,无论对鄙堡还是对那丫头来说都是一件值得荣幸的事。」 「不敢、不敢。」于翰文收起摺扇连道不敢。 「不过…」 于翰文的心被提了起来。 「不过不是在下不允。一般女子也大都听从父母兄长安排,只是在下这胞妹却与别人不同,别说鄙堡无人能命令得了她,就算有,在下与在下父母也不舍得她离堡嫁为人妇。」路晴天一脸惆怅,叹息道:「如果嫁得好还好,如果嫁得不好,遇上那喜眠花宿柳又三妻四妾的男子,我妹岂不是要被委屈?」 于翰文听得此言,连忙道:「在下可以发誓,如果能娶得令妹,在下一定不会三心二意,定待路小姐真心百年!」 路晴天还是叹息不止,「不是在下不信于兄,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恩爱也许明日就弃,也怪不得吾妹定要寻一位顶天立地数一数二的奇男子。」 「路兄可是觉得在下算不上顶天立地数一数二的奇男子?」于翰文表情略略灰暗。 「怎么可能!如果于兄都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那天下间又有何人敢称自己顶天立地!」 「过奖过奖!」于翰文遂又变得喜笑颜开,「那么…」 「不过…」 「不过什么?」 路晴天微微一顿,「不过我妹对要娶她的人曾立下三个条件。本想在今年年底向外公布,既然于兄此时提亲,那也只得提前在此时说出了。」 「什么条件?」于翰文上半身微微前倾。 路晴天微皱眉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唉,我那妹子啊,不过也就是皮相生的比别人好点,就…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不,应当的。自古从来都是美人配英雄,身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路小姐只不过提出三个条件又算什么!」于翰文忙不迭地道。 「可是这条件在在下看来都荒谬至极,如果天下间真有人能完成这三个条件,别说把我妹嫁给他,就是让在下自己披上嫁衣,在下也是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好半晌厅内没有人开口接话。 每个人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题,竟能让排名天下第二的路晴天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第二章 十六也在想,不过不是在想条件的内容,而是在想提条件的人。 十六有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也是一个甜蜜的秘密。 「喂,你在乐什么?」 听到这与众不同的特殊磁性嗓音,十六有点惊讶。从来没有人会主动跑来找他们,更不会跑到他们藏身的地方跟他们说话。 难道我藏身的本领还没有学到家,竟让人轻易看出了我的藏身之所? 「喂!」纤长的手指快戳到他脸上。 见鬼!自己怎么走神了! 可这真的不能怪他,谁能在看到这样的…美人以后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美人,除了这个词,十六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眼前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大,顶多十四、五岁。可就这样,她现在的美貌就足以倾城倾国。十六几乎不敢想象这女孩长大以后会怎样的祸国殃民。 生成这样的美貌,根本就是祸水嘛! 「你说什么?祸水?你竟然说我是祸水?」小美人气的脸都红了。 十六也脸红了,发怒的小美人真的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我没说啊。」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你说了!我听到你说了!」小美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吧,那我说了。」十六无辜地眨眨眼。 「坏小子!」小美人忽然又笑了起来,甚至还伸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这是哪家的女孩?竟然这么放肆?十六头疼。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在乐什么?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不依不挠。 「…十六。」 「石榴?」 「不是,是十六。数字的十六。」 「石榴。我喜欢吃石榴,所以你就叫石榴!」 「你、你也太刁蛮了吧?」十六傻眼。 「你、你也太直接了吧?」小美人叉腰,一张脸几乎贴到十六眼前。 「女孩子含蓄点比较好哦。」十六善心地劝慰,并小心翼翼避开她那张带有震撼性的脸蛋。 「为什么要含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哇!十六吓得差点从树桠上掉下来。 怦怦!怦怦!心跳得快的都不像自己的。 她、她、她…她说她喜欢他? 这个小美人喜欢他? 喜欢他这个影子?喜欢他这个几乎都没办法为自己做主的人? 她是不是在耍他啊?就像那个爱耍人的少堡主一样。 「我注意你很久了哦。」小美人在他身边的树桠上坐下,两只脚挂在树桠上一晃一晃。 是吗?我竟然被人注意了很久都没发现被人注意了。我真是一个失职的影卫! 「你经常都在傻乐些什么?我看其它影卫都不像你这么快乐嘛?」 她知道我是影卫?十六开始警觉。他不认识她,他在堡里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个女孩,她是从哪里来?又怎么知道他是影卫? 「我是晴天的妹妹,因为我从小体弱被送到师父处养大,我也回来过几次,只是你们从来没有注意到我而已!我告诉你哦,我的武功可是很高很高的哦!」小女孩笑得开心,真正是笑颜如花。 十六看傻了眼。 管她是什么人呢!她一定不是坏人! 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难道她是…花精? 不怪十六会这样想,因为他现在坐的就是一株海棠树。 「喂,告诉我,你平时都在傻乐些什么?」 「没啊。我没乐什么啊。」 「那你刚才一个人躲在树上乐什么?」 十六想了想,「我今天看到厨娘让人采购了猪蹄膀,刚才我就在想晚上她会不会做红烧猪蹄。」 「厨娘的红烧猪蹄啊…」小美人吸吸口水,似乎也心有戚戚焉。 「是啊,厨娘的红烧猪蹄…」 两人对视,彼此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一句:「好你个馋猫!」 噗哧! 嘿嘿! 「喂,石榴,我叫路依衣。记住了啊!」 能不记住嘛! 十六笑得甜蜜又辛酸。 这厢,路堡主看着忘尘,微笑着宣布了第一个条件。 「第一,过少林十八罗汉阵。抱歉了,忘尘大师。在依衣心中,贵寺的十八罗汉阵堪称天下第一阵,能闯过此阵的自然是真有绝技在身。」 忘尘苦笑,宣了声佛号。少林是哪里得罪了路美人?这条件一出,凭天下第一美人的号召力,少林以后还想有宁日吗? 戴霞山庄庄主对忘尘抱拳一笑,「大师,日后如有得罪,还请看在在下想抱得美人归的分上,饶恕一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忘尘顿觉头大如斗。 「不知路小姐第二个条件是?」于翰文问。 路晴天左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摩娑,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这第二个条件嘛,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那就是去打四方楼主金元宝一个耳光。」 啊? 这还叫不难?现在不光是忘尘一人头大如斗了,想娶美人妻的于翰文亦轻皱眉头。 打四方楼主一个耳光? 说得轻巧,先不说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就算能做到,四方楼今后的报复还能少得了? 忘尘心理平衡了,好歹路美人还给少林留了面子,至少没让人来打他耳光不是? 金施主,愿佛祖保佑你。 于翰文扇子也不摇了,「路堡主,请问这最后一个条件如何?」 全场只有路晴天一人笑得愉快,最后一个条件说得也干脆。 「条件第三,送一件衣服给我,但一定要我喜欢。」 啊? 全场傻眼。 送一件衣服给路晴天?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一点也不难,但那句一定要他喜欢就有点微妙了。 什么样的衣服会博得路大堡主的青睐? 路家堡的仆人们有福了,尤其是专门负责给路堡主制衣的管家和裁缝,那以后红包收的可真不少!第一个就是戴霞山庄庄主的。 把客人安置到贵宾院,路晴天回到内室更换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接风宴。 晴天一边换衣一边思索。「你说于翰文那厮为何要向我路家堡提亲?他的目的何在?」 于庄主野心不小,也许是要借天下第一美人之力并吞路家堡吧。 「还有那路依衣到底是何人?为何众人都以为她是路家堡人?」路堡主嗤笑,甩掉腰带,「有趣的是我这个路家堡堡主,却从未见过这天下第一美人!」 依衣,十六在心中轻轻叫着这个名字,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 十六一愣,你在问我?我还以为你在自言自语。正想开口。 「你一定很奇怪我根本不认识路依衣,却为何还公布娶她的三个条件吧?」 不奇怪,我知道您老一向喜欢看别人笑话。 「因为…说不定路依衣会一怒之下找上门来,这样我也有机会拜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长相到底美到何种程度。就算她不肯达成我这个愿望也没关系,对我来说她不出面否认最好。江湖嘛,无风无浪怎叫江湖?」 十六默然,原来这人不只喜欢看别人的笑话,还唯恐天下不乱! 「十六。」 十六在暗处抬起头。 「我听说崆峒派有一颗驻颜丹,你记得把它带回来。我准备拿它做见面礼。」路晴天似乎丝毫不在意在属下面前赤身裸体,也许对他来说侍候他更衣的仆妇丫鬟也好,负责保护他执行他命令的影卫也好,都一样。 崆峒有驻颜丹?我怎么没听过?十六把目光投到脚下。 「如果找不到,你就把厨娘的女儿娶了吧。」他挥挥手,示意十六可以去执行命令。 十六叹口气,上次小四好像就跟他说过,老爷曾经威胁他如果不完成命令就让他娶厨娘的女儿。没想到这次轮到他了。 离开路家堡已经两天,第二天晌午过后,在余县外的路边酒铺中不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小四对十六摇摇手,十六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因过了用饭时间,酒铺里没几个人,小四和十六两个人占了一张桌子。 要了一碗茶,四个馒头,一碟卤牛肉。十六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饭,对身边人不理不睬。 小四终究憋不住了,「你就不问我是来干什么的?」 十六咽下嘴里牛肉,喝了一口茶,「老爷让你来帮我,他大概担心我一个人搬不完所有东西。」 「你知道了?」 十六没接话,笑咪咪地递给他一个馒头。 小四叹气摇头,「我们之中果然还是你最了解老爷。十六,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接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十六不解,反过来问:「为什么我不能笑?」 因为…小四终是不忍心说。 「就因为老爷曾睡过我宠过我,现在却对我不闻不问?」倒是十六自己笑着说了出来。 小四愕然,「你这人…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人真他娘的…」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好的形容词。 十六渐渐露出愁容,眉头也皱了起来,单手捂住胸口,轻唤了声:「我的心好痛啊!」 「…你在干嘛?」小四脸上的表情不只是惊吓。 他挑起一根眉毛,「学西子捧心啊。你不是想看我心痛难当的样子吗?要不要我再跑到老爷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不要抛弃我?」 小四看着对面那一脸络腮胡的男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子捧心也要看长相好不好?就你现在那尊容… 说起来十六在影卫中论武功也许不是最好的,论头脑也不是最聪明的,论毒药论轻功也只是马马虎虎,可十六在执行老爷的命令时却从来没有失手过。 为什么? 因为十六有一手冠绝天下的绝活,那就是易容术。 唯妙唯肖几可乱真。这是老爷对十六易容术的评价。 十六的脸总是在变,但他固定的脸盘有三张。 一张是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脸盘清秀。堡里的厨娘一看到这张脸的十六就会给他塞很多好吃的。 一张是副中年汉子的脸,略带风霜。十六在外随行时用的最多的就是这张脸。 还有一副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一脸络腮胡,看不出真实年龄,肤色黝黑,一看就是在外走南闯北辛苦讨生活的商贩样。 小四他们一直都在猜那张文弱书生的脸就是十六的真面目。因为十六被堡主…那段时间,十六一直都是那张脸。 可是后来堡主开始对一个青楼名妓感兴趣,做了那名妓的入幕之宾后,就不再让十六侍候床笫。 而这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 「你心里就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小四不知道自己看同伴的眼光中充满了怜悯。 在知道十六和堡主的事后,影卫们对十六的看法参差不齐。有人看不起,有人同情,有人冷冷的等待十六被堡主玩腻的一天。 一个月零十天。小四一天天数过。然后十六回到影卫的住处,再也没有被堡主叫去陪寝过。 没有被堡主宠爱过的人,一定无法想象路大堡主宠爱人时的样子。小四看过,所以他每次看到又恢复到单纯影卫身分的十六都会隐隐心痛。落差如此之大,他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十六抓起茶碗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用手背一抹嘴唇,「难过什么?不想得就没有失。我一无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貌,二无金枝玉叶的身分,三无撼世无匹的才华,你说我凭什么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况我还是一个男人。」 「砰!」把大腿抬到桌上,十六正经八百地说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腿毛?」 小四受不了地踹了他櫈子一脚。 十六收回腿,坐正身体,「不看拉倒,我还不想给你看呢!喂,你吃好没有?怎么半个多月没见人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要上路了,再不走晚上我们就要睡城外头了。」 小四收起胡乱心思,随便让店家包了点东西,和十六一起走向门外。 在走到大门口解马匹缰绳的时候,十六忽然开口。 「你知道么?小四,坊里那些侍候男人的男妓,过了十六都得用镊子拔掉胡子和身上过多的毛发,因为那些来寻欢的老少爷们要的是可以当女人用的男娼,不是男人。除此之外,听说他们在过夜之前,都得用尖嘴皮囊灌满水插进自己的肛门,先把身体洗净才能接客。」 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小四,十六幽幽一笑:「我做了四十一天受尽宠爱的男娼,小四。」 小四至此,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再提起此事! 十六很满意小四现在的表情,掀起衣袍翻身上马。 现在他总算可以耳根清静,和充满同情心的小四一起去执行老爷布置下来的任务。 驻颜丹是么?他会拿到的。 凡是他想要的,他都会为他取到。 连行程在内,这次任务总共花了二十八天时间,回到堡中恰逢中秋节。 「哎?十六,你回来了?那边的帐收回来没有?」 「收回来了。」 十六在堡里明面上的身分是账房先生之一,专门负责到外地收帐。在路家堡,十六在大家的印象里是个一向乐天知命、懂一点拳脚功夫、收帐很有一套的合格账房先生。 同样的,他们这十一个影卫在堡里也都另有身分,表面上都受管家约束。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堡主的影卫。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最好的掩藏就是不掩藏。 就像面前向他搭话的小五。小五,在堡里又叫路武,堡卫之一,长得英俊潇洒身材魁梧,正当二十出头的好年纪,堡里不少丫鬟都对他情有独钟。 「厨娘那女儿真的很讨厌。」路武一见面就跟他数落。 「她年龄还小,等她长大了受过真正的伤害,她会把一些坏毛病改掉的。」十六拍拍伙伴的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她根本就是脑子有病!不说这丫头了!我说…你这次还顺利吧?」 路武没问十六执行了什么任务,他没资格也不能问。 「还好,有小四帮我。」十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 「什么?」路武接过。 「老和铺子的千层糕。」 「真的?」路武立时开心大叫。别看这人一身英雄气概,偏偏喜爱甜食的不得了。 「…这是什么?」路武摊开油纸包,瞪直了眼睛。 「哦,我咬了一口。走在路上太饿了,不过我就咬了一口。你知道我不爱吃甜食。」 「…路…十…六!」 「干嘛?」十六侧头笑得无辜,脚下走得飞快。 「干嘛─有种你别跑!」 不跑的才是傻瓜!越走越快的十六哈哈大笑着,很快就溜得不见人影。 晚上小四溜到他房里来找他算帐。因为找不到十六的路武逮着了路上向他打招呼的路司,把武功弱他一筹的小四揍成了猪头。 「理由是老子跟你是穿一条裤子的!我操他祖宗的!竟然敢把老子揍得这么惨!」小四一生气就会老子来老子去。 十六躺在床上看他的书,眼都不抬一下。「小时候你被他揍的少了么?」 「那是小时候!」小四恨声道。 「挨挨小五的揍也好,省得将来你挨别人的揍。」 「哈!说得好听,你自己怎么不挨?喂,过来给我上药。堡主明天就回来了,这样子哪能见老爷。」 十六合上书本,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什么样子,老爷何时留心过。」 「他怎么没留心过?他如果没有留心,怎么会把你拉上他的…呃,抱歉。」 「你觉得堡主喜欢美人?」十六弯起唇角表示不在意。 「那当然。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人的。」小四抓抓头,在床沿坐下,「你是不是听说了?」 「听说什么?」十六坐起身,拿出准备好的药箱给小四换药。 解开上衣,露出层层绷带。 崆峒派虽无人在名人榜上,但好手并不少。蚁多咬死象,负责引开注意力的小四被青柳子在背上划了一剑。 前面十六利用他的易容术,转移崆峒库藏转移的还算顺利。但后面为了取得被崆峒派主吴宕力贴身收藏,洗澡睡觉也不拿下来的驻颜丹,小四负责引开吴宕力儿子等人,十六易容成吴宕力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趁吴毫无防备之下取得对方挂在脖子上的玉瓶。 任务完成。之后十六接应小四,一起离开崆峒的势力范围。 「堡主这次出门巡视产业,在路上碰到湘江女泥娃。我听小五说…老爷好像看上那妮子了。」 小四抬起双手,让十六帮他把绷带解下来。 「哦,这次和老爷出门的是小五?」十六一丝不苟地做他的换药工作。 「是。途中小五被老二和老三换回来。」 十六顿了顿,「以后你最好不要再向小五打听老爷的行踪,也不要询问他的任务。不管小五和你关系再好,犯了老爷的忌讳,你自己知道后果。」 「谁跟他关系好了!那个三天不揍人就手痒的家伙…我知道了。」 等换完药从十六屋里出来,小四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对了,我本来想看那家伙知道堡主有了新欢是什么反应。怎么反应没看到还被那家伙给教训了? 好你个狡猾的路十六!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十六一手抱着账本,一手握着手中玉瓶顺着长廊向书房走去。 他并不能肯定这个玉瓶中装的就是驻颜丹,他又不能把崆峒整个药房全部搬回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耗在崆峒派内打听消息,最后得知崆峒派主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玉瓶,那玉瓶里装了一颗稀世灵丹。 抱着碰运气的打算,他取得这颗被吴宕力贴身收藏的灵丹回来复命。 如果是,他和小四将得到一笔奖赏。如果不是,负责这次任务的他将得到处罚。 奖赏还是处罚,答案就在这扇门后。 十六立住脚跟,向内禀告道:「老爷,十六前来复命。」 「进来。」 「这是什么?」路晴天把玉瓶抛向暗处。 十六低头站在一边。 片刻过后,暗处传来声音:「疑似九转还魂丹。属下不能确定,但此丹为良药无疑。」 「哦?不是驻颜丹?」路晴天扫了十六一眼。 「不是。」非常肯定地回答。 玉瓶重新回到路晴天手上。 「驻颜丹呢?」路晴天面对属下淡淡问道。 「属下不知。」十六单膝跪地。 「崆峒派你都翻遍了?」玉瓶在路堡主手中转动。 「没有。」崆峒派多大,怎么可能都翻遍?可他能说吗?不能。 「它的库藏你都搬回来了?」 「是。」除了留下一尊玉佛、一盒鸡血石外。 「一半完成,一半未完成。你自己说你是应该领赏还是受罚?」路晴天转过头不再看他。 「路四领赏,属下受罚。」十六的声音很平静。 半晌,「嗯,很公平。今天是中秋节,和大家吃了月饼后再自己去刑房领三十鞭吧。」 「谢老爷。」十六松了口气。 幸亏堡主忘了原来的处罚。要真让他去娶厨娘的女儿,他大概会先杀了方小芳。 「在那之前先到房里等我。」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十六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是。」 晚上刚用完晚膳,小四就找不到十六的人影了。 「小九!你等等,你看到十六没有?」 叫小九的青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道:「你找十六什么事?」 「换药。」 「我帮你换。」 小四往回退了一步,脸上浮起警戒的神情,「不用了,我找十六就可以。」 小九嘴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不过看起来更像讽刺。 「你不用找他了。今晚他会很忙。」 第三章 鼓敲二更的时候,十六从堡主的卧房中走出。小心翼翼掩上门,对门廊下某处黑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晚在老爷门外守夜的是谁?希望不要是老大,或是十一他们。 影卫十一个人,并不是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对他上堡主床这件事,十一个人更是各有各的看法。有同情的,自然有厌恶的,其中当然也有看笑话的。 尤其是今晚的自己丑态百出。如果是小四他们,应该至少会帮他遮掩一二,也不至于当面嘲笑他、背后看不起他。最后弄得堡内人尽皆知。 偏偏堡主对这种事表现得丝毫不在意,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也不觉得玩女人是风流、玩男人就是大逆不道。 堡主的态度如此,堡内自然也无人对此事大惊小怪,顶多就是背后说说他这个妄想凭藉身体一步青云,如今却被弃之如敝屣的账房先生。 站在刑房门外,十六有点踌躇。身体内的药性还没有消失,他怕自己在受刑时会露出难堪的丑态。看看天上那还在树梢头的圆圆大玉盘,他想再等一等。 「刑房的人早就在等你了。你还要在门外站到什么时候?」 「…小九,是你。」十六苦笑,看来是逃不过了。「那药是你制的?」 「效果如何?」小九在阴影中浮起怪异的笑容。 十六轻笑,「还可以。到现在我浑身上下还烧得慌。刚才让你见笑了。」 小九的眼神变成针,「也许你根本就是天性婬荡。」 十六竟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也很有可能。」 「进去!」小九的声音不知因为愤怒还是什么变得尖锐。 撇撇嘴,在敲门的一刹那,十六突然回头问道:「堡主怎么会想到拿我来试药?」 「因为你最适合。」一字一顿。 是吗…小九,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突然恨我恨到这种程度? 十六叹口气,抬手敲响刑房大门。 小九看他走进刑房,也一闪身消失不见,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看药效反应。 十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 在他脱下上衣仅穿了一条单裤被吊起来的当儿,刑房门再次被打开,路大堡主亲自前来监督行刑的过程。 他努力想当所有人不存在,可在受了十鞭以后,他那里竟硬得不像话。 行刑的人眼睛比什么都毒,在看出他的异常后,故意延长了抽鞭的时间。 除了自己的闷哼声,他耳中还听到了明显的不属于他的喘息声。 上半身的痕迹,已经足以让行刑人知道他来刑房前都做了什么事。而他目前的反应更是直接的让人唾弃。等三十鞭抽完,他裤裆也湿了一块。明眼人都知道他射精了。 抬起头,刑房中的情欲味道浓重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点不正常。 「你们可以离开了。」路老爷突然开口。 刑房的人没有多言,放下十六,躬身施礼离开。 十六看着堡主向他走近,看着他解开外衫露出半硬的性器。 「趴到春櫈上。」 十六没有任何反抗,依言而行。 单裤立刻被扒下,两条腿被踢得更往两边分开。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掌扣住他的臀部,该手的中指、无名指揉进了他大半个时辰前刚被用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地方。 揉弄的动作很粗暴。与其说在进行性交的前期准备,不如说在故意折磨他那里。 可这样粗暴残忍的动作,竟然让他慢慢哼了出来。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无法克制。 路晴天看在他手指操弄下晃动得越来越快的紧窄瘦臀,脸上露出讥笑,一只手越发操弄得厉害。 等到那里已经变得不似正常人的体温,变得甚至可以容纳四根手指挤进的时候,路晴天把自己硬起来的家伙塞了进去。 「小九的药不错。等你身上药性完全消失后,再试上两次。如没什么副作用,就可以拿来卖给那些王公贵族。」 十六听见了,但他已经在欲海中沉浮。 回到自己房里已经过了四更,厨房里自然不可能有热水备用,他也没资格让谁给他在这时候烧热水。 突然有点怀恋三个多月前的生活,至少那时候半夜完事还有热水可以擦身,更不用说… 幸好天还很热,晚上虽然有点凉,但用冷水抹身也不至于冻到。 他想起来了,二十一个孩子,其中有四个就是死在试药下。 小九是被试药最多的一个,但他活了下来,现在成了路家堡的药师。 二十一个孩子,没有一个不痛恨当年的路家堡药师。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人性! 小九…你也要变成那样的药师吗,还是… 擦洗了一半,十六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忽然叹了口气。 「你要进来就进来。你要不进来就请离开。」 沉静半晌,就在以为对方打算走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 拴上门栓又有什么用?十六一边擦洗下体一边苦笑,他在这堡里哪有隐私可言。 来人进来关上房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六也不理他,自己洗自己的。 都是男人,被看光也没什么好吃亏的。何况比这更难堪的都给对方看过了,现在遮遮掩掩反成笑话。 根据以前的经验,把精液排出来最好,省得第二天受罪。 但洗澡给人看也就算了,真要让他把手指插进那里,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给别人看,他还没那么厚的脸皮。 小心站起,用布巾随便围住下体。十六走到床前柜子边从里面取出药箱。 他背对着那人,像是随口说道:「你如果要帮我上药那就过来,如果不是那就出去让我睡觉。」 没有人回答他。他无所谓的咧咧嘴,打开药箱从里面翻出伤药。 刚要把药瓶塞打开,「啪」一声,手上的药瓶被人打飞。 唉!手劲那么大干啥?你疼我也疼。 不再被刻意压制的呼吸从他身后传来,「…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都看到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让小四他们知道并不是老爷强行要你陪寝,而是你自己主动爬上老爷的床,你猜他们会怎样?」尖锐的声音里为何充满悲痛? 十六僵了僵。对方看到了什么?不是今晚他的丑态? 「你看错了。」十六慢慢弯下腰去捡掉在一边的药瓶。 「我看错?」小九几乎像在尖叫,「我亲眼看见你跪在地上求老爷抱你,你还、还露出那么恶心的媚笑!你简直…」 我简直什么?十六转回头,脸上竟然浮现近乎妖媚的笑容。 「媚笑?是这样的笑容么?」他手慢慢伸出,轻轻抚摸同伴愤怒得发红的面颊。 小九明明看到对方的手伸来,却连动都无法动一下,任由十六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 手掌渐渐用力,一用劲,十六把小九紧紧拥进自己赤裸的怀中。 十六现在虽然有张文弱的脸,但他的身材可和文弱二字一点也不擦边。匀称的肌肉徧布全身,肤色略略偏棕。个头比小九略微高一点。 「你就是因为这个,这段时间才会处处跟我过不去?」 小九的身体在颤抖,不停地颤抖。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老爷问你要什么奖赏的时候,你要让老爷抱你?为什么要那样笑,那不是你…那不是你!」 为什么?十六在心中微笑,他想他永远都不会把这个答案告诉任何人。 「小九,你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十六抱着小九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小九没有回答,室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给我个你要这么做的理由!」小九怒吼,突然挣扎起来。 「理由?」十六笑了,手也抱得更紧,似乎毫不在乎身后的鞭伤是否会加重。 「堡里的人都知道怎么你不知道?当然是为了能一步登天,从此脱离下人的身分哪。」 「你胡说!我根本不会相信!」小九痛苦得声音也哽咽起来。 「为什么不信呢?」十六叹息,「我的好小九,到底我要说什么你才会相信?」 推拒的手掌反过来紧紧抱住那个从小给他温暖的人,小九痛苦地喊道:「你是个疯子!你是个白痴!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明知不可为而为。你难道忘了十四的下场了吗?你就这么想步她的后尘!」 十六忍住背后传来的阵阵痛楚,轻柔地摩娑着小九的背脊,不语。 不用小九提醒,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们的十四。 当年的二十一个孩子中有六个是女孩,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十一和十四。 现在除了十一,十四也死了,死在一年半前。死因,被堡主一掌打死。 十四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因为美丽,她并不甘心只做一个默默无闻永无出头之日的影子,她想做主人,而她的机会就是堡主。 堡主也宠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有四个月那么久。 可喜新厌旧的老爷很快就有了新宠─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寒情夫人。 在寒情夫人应老爷邀请到堡中游玩的第一天,十四在寒情夫人的茶水中下了毒。 很傻,只不过是巴豆。她毕竟不敢真下毒手毒死老爷的新欢,不管她内心中有多么难受和妒嫉。只是想看以美貌冷情闻名的寒情夫人出出丑罢了。 寒情夫人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堡主当时只问了一句话:谁做的? 十四怕连累大家立刻站出来承认,也许那时她更希望的是老爷能注意到她吧,哪怕是受到严重的惩罚。可是老爷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一掌挥出,算是给寒情夫人的交代。 一颗巴豆,一条人命。轻贱的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影卫们没有人出来为她说一句话,因为她犯了身为影卫的最大过失,没有听堡主命令擅自出手,以及损毁了路家堡的利益和堡主的面子。 从此,十二个影卫变成了十一个。 「小九,我的背很疼,你帮我上药好不好?」十六把头搁在小九肩上,可怜兮兮地道。 「不好!疼死你拉倒!」 小九叫的残忍,下手也绝不温柔,可十六知道,他身后的鞭伤到明天他醒来时候就可以结疤了。 小九,你是个怪胎,可我还是喜欢你。 十六不光是在心中这样想,他也这样说给小九听了。 结果小九打了他一耳光,丢下一瓶药跑掉了。 过完中秋节没多久,路晴天再次外出巡视产业。 在路家堡人眼中,这位继位四年多的年轻堡主要比原来的老堡主尽责多了。君不见路家堡的家底越来越殷实,堡里的人从上到下都过得很滋润? 只有十一个影卫们知道,他们的老爷一年大半在外奔跑,除了为堡里的营生,更多的还是为了寻找。 寻找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路晴天传出天下第一美人嫁娶的三个条件后,也许比之更早,江湖上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而这说法随着路堡主的动向亦有越传越烈之势。 ─路晴天在寻找宝藏。 ─这个宝藏就藏在一个叫做碧落黄泉的地方。 真的?假的? 路大堡主不惜把碧落黄泉四字刻到自己英俊不凡的脸上,你认为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人吗? 路晴天是什么人?他的行为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也许他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都来找才好! 为什么? 因为…八成他也不知道宝藏的详细地点。你没见他一年到头天天往外跑,大江南北关里关外都快给他跑遍了吗! 哦,那么说宝藏真有其事了。 八成是真。 江湖上只要有三分可能,都能当十分来认真。更何况是八成! 一句八成是真,新的寻宝传说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路晴天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脸上的表情相当精采。 甚至比起他知道少林十八罗汉天天有人挑战、四方楼主金元宝在家中不敢面客、出门不敢说自己是谁时还要精采三分。 「你说会不会是金元宝那个小心眼在报复我?」 十六没有回答。 这次出门跟随的影卫共有六人。四人待命,两人轮值。现在守在老爷身边的是他和一,就算说话也轮不到他的分。 路大堡主也没指望有人回答他,自个儿摸着自己刺了字的脸颊笑得意味不明。 「不过他们倒是蒙对了一点,我确实在找它。有新的消息吗?」 十六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他,一就站在门外。 「有。」 「进来说话!」路晴天脸上有了一丝兴奋。 路一推门而入,走到离堡主五步远的距离站住。「启禀老爷,十一他们传来消息,在潜山县有一座潜山,潜山有天柱峰,峰下有一谷,当地人称黄泉谷。」 「潜山?那个号称南岳的潜山?」不知什么触动了路晴天,现在任谁看他都能看出他明显的激动之情。 「是。」 「走!立刻启程去潜山县。路一你和十一他们随行待命,十六身边听令。」路晴天霍然起身。 十六在离开应天府的时候,很是惋惜地看了一眼当地生意的各个负责人。 听说应天府今年所有买卖利润比往年都好,一干负责人精心充分准备了十数天,就想好好显显他们的功绩,也好比过年年利润都超过他们的京城各负责人。结果老爷才到第一天,茶还没喝上两口就走了。 可怜他们那一脸期待还有三分紧张。表面的功夫活全白做了! 看着老爷走进备好的马车,十六晓得这人还是会回来看的─在这帮人都松懈,好的坏的都浮上水面的时候。 路晴天喜欢轻装出行。 可容三人并卧四匹骏马牵拉的长行马车,随行侍候起居的侍从二人侍童两个,外加马夫一名。这就是路晴天所谓的轻装出行。 用路晴天的话来说:我喜欢有人侍候。凡事都自己来,我做这堡主还有什么意义? 总之,路老爷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就算他在赶路,就算他心中有很急的事,他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在赶往潜山黄泉谷的路上,路老爷甚至还去了一次青楼,会了一位红粉知己,缓解了一下旅途的枯燥无味。 被大名鼎鼎的花魁姑娘小晚亲自送出红妆园时,一个过路的小老百姓看到花魁看傻了眼,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到路堡主,当然不可能真的撞上,一个收势不稳撞到了门柱上。当时就惹得小晚姑娘笑弯了腰。 「对不起对不起!」一连声的对不起也不知在跟谁说。 幸好红妆园外一大早没什么人踪,那男子羞红了脸,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自己爬起来跑了。 路晴天笑笑,到处可见的一个男人。 等出了重城,繁华都市逐渐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乡野田园,有时隔好久还不一定看见一个村落。 这天傍晚,路晴天一行来到了距离潜山县没有三两日路程的雨家村。 雨家村,没人姓雨,一共十二户人家,都是早些年战乱的时候逃到这里落户的。民风还算纯朴,路老爷又出手大方,雨家村村长对这行人表示了欢迎之情。 总算歇下来了。 十六暗中长舒一口气,坐到墙根隐蔽的角落,抬起脚揉了揉。又疼又酸。 影卫不好当啊! 老爷坐车,仆从还有马骑,而自己这个做影卫的为了隐藏行踪,除了得不时更换行头外,还得时常靠两只脚赶路。 如果不是有几人可以互相交换休息,又是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影卫这行大概打死都没人肯做。 在堡里还好,什么地方可以隐身已经熟悉,也不需要经常移动,只要放缓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消失融入环境中,行踪一般都不可能被发现…只不过有时候会憋尿憋得很痛苦,哈哈。 一旦老爷外出,又命令他们随行听令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 又要时刻注意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又要及时赶到老爷身边,隐在暗处随时听候吩咐,还得顾上自己的吃喝拉撒睡,没有两个以上的影卫随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屋中随行的侍童正在侍候老爷用膳,十六从怀里摸出一个冷掉的烧饼夹牛肉送进嘴里,大大咬了一口。 再等一个半时辰,路一就会来换班了。 路晴天也不太舒坦。 连赶几天路,就算有舒适的马车可坐,沿途有美丽的风景可赏,赶路就是赶路,怎比家中舒服? 临睡前让人抬来浴桶,挥手让侍童退下,脱掉衣裤跨进水温故意调高的浴桶中。 「呼…」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头枕在浴桶边缘上,头颈以下的身体全部浸入热水中,他缓缓闭上双眼,肌肉一点点放松。 似乎所有的旅途疲劳都从毛孔中散了出来。说不尽的舒适写意。 窗子是打开的,习习晚风从窗口送进。 「路堡主好兴致!」窗外突然有人赞道。 懒懒的,路晴天双手搭在浴桶边沿上,眼睛也未睁开,「比不上你。偷看男人洗澡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这人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哥哥,是否也算情有可原?」窗外人呵呵笑。 「金元宝?」 「正是区区。」 路晴天轻笑出声,「原来是金楼主,我说谁这么无聊。听说你这段时间过得很愉快?」 「托路堡主的福,金某这段时间过的可是比往日充实多了。」 「不敢当不敢当。只要金楼主高兴就好。」 「啊哈!」 「哈哈!」 唉,难道我真是劳苦的命? 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要在我就要换班的前一刻跑来?你难道不知道影卫也是需要休息的吗? 偏偏我们老爷好像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我又打不过你。你说你是不是在给我找麻烦? 瞟了一眼浴桶中的那个男人…可惜了眼前的好景致。 就凭这,金楼主,咱们这梁子是结定了。 四野恢复一片寂静,屋内的人泡在浴桶中一动不动,屋外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像在比赛耐性一般,窗内窗外都保持了沉默。 浴桶里渐渐不再冒出热气。九月下旬的晚风也触肤生寒。可坐在浴桶中的路晴天仍旧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终于─ 「路堡主,你不觉得水已经有点凉了?天气转冷,还请保重贵体,莫要染上风寒的好。」有那么一点无法克制的笑意从虚情假意的声音中传来。 「还是路堡主泡得太舒服,舒服到连动都不想动了?」 半晌才听到路晴天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说你这金胖子在磨叽什么…你在我浴桶上做了手脚?」 被叫做金胖子的四方楼主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听话音可不像愉快,阴森森的,「路晴天,我们之间的帐也应该好好算算了!」 听,声调立刻就变了。 「我那几个仆从呢?」这么半天没来,看来是没什么好结果。 「嘿嘿,区区担心路堡主黄泉路上无人照应,这不,就先一步把人给你送了过去。」 「多谢,你想怎样?」路晴天的声调似乎很无奈。 「我想怎样?路堡主,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吗!你是不是想要拖延时间,好化解体内之毒?」 路晴天没有回答。 金元宝也没有动静,他似乎还在等,还在确定路晴天是否真无还手之力。 「路晴天!」 「嗯?」搭在浴桶上的手似乎动了动。 窗外的人又犹豫了,「你其实没有中毒对不对?你想看我底细,骗我主动出手?」 路晴天轻轻叹了一声,依旧有气无力地道:「金胖子,我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但没想到你会胆小到这种程度。我明明都给你毒得不能动了,你还怀疑来怀疑去。要不,你先把你埋伏在周围的几个手下叫出来试试?」 金元宝沉默片刻,突然又发出嘿嘿的笑声,「好你个路晴天,差点被你骗过了。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更怀疑你没有中毒是不是?哼哼,好一个欲盖弥彰!」 「哦,是吗?你不相信就算,我也懒得陪你玩了。」哗啦一声,路晴天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砰!」原本分两边打开的窗户也被紧紧关上。 就在窗户关上的瞬间,路晴天的身体一软就往浴桶中跌落。 一只坚定有力的手臂恰恰搂住路晴天下滑的身体,并在路大堡主的默许下,把他拦腰抱起送到了床上。 一颗解毒丹滑进路晴天口中,床帐落下。 安顿好一切,人影也在房中消失。 金元宝盯着那扇紧闭的木窗,心中摇摆不定。 是空城计,还是请君入瓮? 是动手一探虚实,还是再等下次机会? 犹豫再犹豫… 「咿呀─」 住了原主人的屋门突然打开,一个佝着背的中年男人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金元宝立刻把全副注意力放到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身上。 他记得,他已经命令手下让这屋里的人都睡了。他也确定过,里面不会有任何扎眼的人物。可如今这个中年男子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是谁? 第四章 佝着背的中年男人渐渐走近,那一脸被生活拖累出的风霜在月光下是如此明显。 男人一边走一边把外衣的边往腰带上卷,看样子像是出来方便的。 从院中唯一一棵说不出是什么名字的树木边走过的时候,男人顿了顿,嘀咕了一句。也不去茅房了,转身走到树身前站住,岔开双脚手就往裤裆掏去。 「我操!」金元宝在破口大骂一掌挥出的同时,人也飞一般从树身上飞了出去。刚落地,就有两道强劲的掌风同时袭来! 糟糕!上了路晴天那家伙的大当!他根本就是早有准备! 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哨声从金元宝口中吹出。 立时,原本埋伏在周围的八名四方楼好手接替了他们楼主的对手。而金元宝则转身往那木窗紧闭的房屋冲去。 在金元宝还没来得及扑到窗子面前,一条黑影幽灵般冒出挡住了他所有攻势。 是那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 他竟然没有死在他六成功力的一掌之下! 这是极度不公平的一战。 且不说八名好手共同对付两个敌手形成四打一的局面。 四方楼主金元宝排名第六,一身修为又岂在话下!中年汉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宁可自己硬挨上一两掌也要踹对方一脚的拼命劲,恐怕金元宝早已闯入屋内。 直到路晴天一脸不爽的出现在打开的木窗后,这种一面倒的形势才完全改观。 那时,中年汉子已经挨了四方楼主十掌两脚一拐子。没错,金元宝的武器就是一根长度只有一尺三寸的铁拐。 那金胖子逃走时喊的「原来你早有准备」是什么意思? 敢情他还很冤枉? 一路偷偷跟到这,又是暗中下毒又是杀光我的侍从,最后打不过就跑,不怪自己技不如人,却怨我下了套子让他钻? 如果我真的早就布下陷阱,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这里,还让你杀伤我这么多人? 如果不是你自己疑心病重,犹犹豫豫不敢下手,又怎么会反败在我手上? 路晴天瞪着前方跪在地上的两名影卫,眼中有明显的厉色。 路一与路五的身体更绷紧了些。 作为影卫他们失职了,一路跟来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盯梢,还一直跟到了雨家村,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杀人。 托那四方楼主生性多疑的福,让他们及时赶到,争取到堡主的驱毒时间。但眼前躺着的五具尸体和一重伤的同伴,让他们不敢猜测现在老爷心情如何。 大着胆子,路五打破沉寂,「老爷,十六重伤,请容许属下把其带下治疗。」 路晴天的目光落到路五身上。 路五低下头。 随之,路晴天的目光又转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十六身上。 不是他常见的文弱书生相,那一脸风霜的中年苦汉子的面容竟让他有一点点不习惯。 「嗯,带下去吧。」 路五默默行礼,抱起地上的十六向仆从所住的厢房走去。 路一留在原地,听候堡主发落。 路晴天盯着地上五具尸体看了半天,忽然轻轻一击掌,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莫名的,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变得轻松许多,路一的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 这次暗算可以说来得完全没有预兆。不但他自己没有察觉,就连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影卫们也没有任何发现。而能造成这种情形的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身边有人被四方楼收买,沿途传递了他的行踪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影卫会没有察觉暗中有其它不轨的人跟踪,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一路跟随。 原因知道了,可问题是背叛的人是谁? 不会是他的影卫。对这点,他给了十一名影卫绝对的信任。而至今影卫们的表现也没有辜负他给的信任。 那问题就出在他身边的两名侍从、两名侍童及一名马夫身上。 可现在五具尸体都躺在这里,他初以为自己推断错误,但在仔细观察后他发现了微妙之处。 五个人同样都死在一刀割喉下,马夫及侍童的伤口都很平整,像是无知无觉中被人割断了喉咙,而且伤痕扁平。剩下的两名侍从有一人的伤口也是如此,但另一人就不同了。 他的伤痕是从下往上开口的,就像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一刀抹开的一样。而且伤口有些血肉模糊,显然此人挣扎了。 路晴天轻笑着负手而立。他相信如果让路九来检查此五人身上的毒性,一定会验出四人中了迷药,而那侍从却没有的结果。 毒和迷药应该都是这个侍从下的,可能金元宝也和他约好,为了不让人怀疑到他,让他自己也服下迷药装昏。 只是小气的金元宝一开始就不想兑付他的承诺,早就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可是他却没想到那侍从并没有服下迷药。 人总是自私的,给别人下迷药不成问题,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总会怕个万一,该侍从虽然留对了心眼,却还是没有逃过被灭口的命运。 这个结果对死者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他却意义重大。 至少让他知道了背叛者是谁。 「路一,你们做得很好。回堡我自当论功行赏。好了,你身上也有伤,早些下去治疗吧。」 「谢老爷。」路一放下心中沈石,施礼退下。 厢房内,路五面色惨白。 「十六怎样?」路一推门而入。 「老爷是不是在怀疑我们?」路五不答反问,脸上的表情有点不正常。 路一走到床边,弯下身察看十六伤势。慢慢的,他皱起了眉头。 外伤还好,但内伤…最重的就是打在右边腰肋间的那一拐,不但打断了十六两根肋骨,也重伤了他的内腑。如果不是老爷出手及时,只要再挨金元宝一掌,十六这条命就算完了。 「没有。老爷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我们。你没见他从头至尾看的都是那五具尸体。」 路一的声音很冷淡,就算死的都是有过面识的人,他也像是没有受到一丝影响。也许对他来说,堡主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那我去找老爷,我去求他救十六!也许靠堡主深厚的内功…」路五闻言腾地站起,转身就要往门外冲。 「站住!」一只手拦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老大,你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十六就这样伤重而亡?」路五激动得脸都红了。大有路一敢说一个是字他就跟他拼命的劲头。 路一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路五忍不住拨开他的手迈脚就奔,可路一再次拦住了他。 「也许…就这样让他死了也好。」 「你说什么!」被强行拦住的路五大叫,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主子。 路一在说了那句话后,神情更加肯定,「我说,就这样让十六死了也好。」 「你!」路五气得眦睚欲裂,差点破口大骂。 「我知道自从那事后你就看十六不顺眼!觉得他丢了男人的脸,觉得他肮脏无耻不要脸!可你有没有想过十六也是有隐情的?也许他是不情愿的呢?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这样做呢?」 路一眉眼也未动一下。 「路一!你他娘的忘了十六是我们的兄弟吗!你就算不看其它,看在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挣扎着活到现在的分上,你也应该救救他啊!他是十六啊,是我们的开心果小十六啊!」路五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路一终于抬起脸,「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他是我们的小十六,所以我才说─让他就这样死了的好!」 「为什么?」路五满脸都是不置信。 路一无甚表情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哀伤,一闪即逝。 「死的干净!」路一恢复到刚才一成不变的表情,态度亦变得坚定。 路五不理解地死盯着路一,路一冷冷地回看路五。 「嗯…依…」 两人都听见了这声微弱的呻吟。 路一愣了一下,十六在叫他? 趁路一不留神,路五格开拦住他的手臂,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十六口中呻吟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再不求老爷出手救人,十六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屋内,没有及时拦住路五的路一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十六,眼神复杂。 不屑、不解、不认同、怜悯中又隐藏着愤怒。 你还是不是男人?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要上堡主的床? 为什么身为堂堂男子,却去傚彷娼妓做那下作之事? 堡主以前没碰过男人,你十六也没有倾城之貌,又哪来什么强逼之事? 我们是影卫,堡主绝不会在我们中间打主意。他这人一向公私分明,当初如果不是十四主动献身,堡主也不会碰她一根汗毛。 有沈鱼落雁之姿身为女子的十四尚且如此,你十六又是凭什么吸引了堡主眼光? 十六,我不想把你想的不堪,但事实摆在眼前,你要我如何作想? 十六,你变了。变得我都不敢去想你将来的下场会变成怎样。 眼神一变,路一心中已有决定。 右手伸出,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十六心脏所在的左胸上。 十六在做梦。 天在下很大很大的雪,雪累积在地上已有两寸多厚。 到处都是白色,除了四季常青的植物在白中露出一点灰蓝。 今天是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偷偷避开众人向后山跑。 想到自己就要见到那个美丽的妖精,他的嘴就忍不住咧到了耳朵根,浑身上下都溢满了说不出的幸福、说不出的快乐。 那妖精就在后山的亭子里等着他,美丽的容颜被山风吹得通红,手也放在嘴边不停呵气。看到他来,一双灵动的双眸里流露出来的不知是喜还是怒。 「你还知道来啊!」 自己只知道傻笑,一个劲地赔不是。 抓过那妖精的手合握在胸前,温柔至极、幸福至极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依衣,依衣…」 「…依…」 路一的手抖了一下。 十六,我的小十六弟,哥哥不要你像现在这样活着,活着丢人现眼遭人耻笑! 来生,哥哥做牛做马偿还你。 路一垂下眼睑,运气凝功至右臂,掌中猛地吐劲。 「一,老爷来了。」平静的语调中隐隐透出兴奋和激动。 在门被推开的同时,路一收功敛眉,退到床前三步外站住。 只差一点,就只差了这么一点。 路一自己也分不清现在的心情是侥幸还是遗憾。 路五没想到老爷会答应他的乞求。 用内功救人一充满危险,二耗损自己的内元。放眼江湖有几人愿意用这种方法帮自己属下疗伤? 路五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老爷竟很轻易的就答应了。 是因为那人是十六么?曾被他宠爱过的一个手下。 路五不愿意这样想,好像这样想就像是在说十六的命是靠他用身体取悦堡主,换取来的一样。 路晴天让路一和路五在外面护法。 把了十六的脉,果然就如路五所说,人已在奈何桥边徘徊。 要救他不难,心脉未断,只要有一个内功高深的人帮他疏导体内混乱的内息,用深厚内功给他续命直到他能自己运功调息,再辅以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他这个影卫的命按理就能被救回来。 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倒出里面的药丸随手填进十六嘴里。 正好是他自己弄回来的,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药,但身为药师的小九既然说这是良药,那就算不能治本也能治标吧。 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静等药效化开。 待药效化开再行疗伤之举,可取事半功倍之效。为此,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约一盏茶后,十六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再等了一会儿,路大堡主突然笑了一声。 他竟然忘了十六那张经过易容的脸,根本看不出真正的脸色变化来。 左手搭上十六脉门,脉象似乎较前稳定了一些。看来他这个影卫的运气还不错。 他伸手把躺在床上的男人扶起,让其盘膝坐好。相当柔韧的身体,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扳弄起来也不显困难。 调适自己的内息,盘膝坐于十六身后,双掌贴向其后背开始默默运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十六喷出一口瘀血,那双紧紧抵在后背支橕他生命的火热双掌才离去。 屋内静悄悄的,一个半趴半伏在床中央,嘴角沾着血痕仍旧昏迷不醒。一个盘膝坐于床头静静调息中。 路晴天的脸色有点苍白,额头还有些许汗迹,在烛光的照映下纹了字的面孔显得有点阴森,却也掩饰不了这人另半边脸的风华绝代。 随着时间推移,路晴天周身散出了淡淡的雾气,渐渐的在他周身形成一圈圈奇异的雾环。 雾环不是静止的,似乎在随他的吐纳在其周身环绕。 很奇妙的景象,在淡淡雾气中静止盘坐宝相庄严的路晴天看起来竟…宛若妖神! 路一和路五在屋外各守一方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两人的面色都很沉静,似乎丝毫不为里面的情况所影响。只是路五偶尔抬头看向映在窗户上烛光倒影的举动,泄露了他暗藏于内的心焦。 路一则似乎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守卫上。 屋内收功起身的路晴天察觉自己并没有损失多少功力,略略估量下,心想也许不用四五天他就能把损耗掉的功力重新修回。 看来这丹药竟不是一般的好,也许真的就如路九猜想,很有可能是那「九转还魂丹」。如果真是此药,影卫十六倒是因祸得福呢。 可惜,不是自己想要的驻颜丹。 想到驻颜丹就想到上次对此人的惩罚,想到那个惩罚就想到… 对上那张沧桑的中年男人面孔,路晴天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喜欢这张脸。还是那张清俊的文弱书生面孔让他看起来舒服一点。 随手去揭那张中年汉子面孔,却没揭下来。顺着脖颈下巴处溜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丝异样之处。 啧,这十六的易容术真可说是一绝了! 路大堡主不信邪地,顺着对方脖颈以上的皮肤一点点仔细摸索,半晌后脸上终于露出有所获的微笑。 大拇指在十六咽喉下方的皮肤上轻轻搓揉,那里的皮肤不知是不是受热的缘故竟出现些许皱褶。 从桌上取了茶水倒了一点在皱褶处,拇指几许搓弄下,面具和真正的皮肤间有了间隙。 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那层削薄的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面具向上卷,这个工作并不容易,路晴天猜想十六通常可能需要什么药水,才能把脸上易容轻易卸下。如今他只靠一点茶水,做起来自然不太顺手。 但就像是找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一样,路晴天慢悠悠地、极为耐心地揭开了那层中年人面孔。 十六,你想要什么? 你喜欢男人?还是想要富贵权势?或是… 记得自己曾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他:我可以宠你,给你金银珠宝。但也只是如此。其它你就不用妄想了。 他怎么回答的? 老爷不必担心,属下尚有自知之明。 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要上自己主人的床?想以退为进吗? 对十六这个人,印象不深不浅。论能力、相貌,此人在影卫中都是不起眼的。曾惊讶于他易容术的高妙,但也止于那一时的惊讶。直到那天他开口主动要求用「抱他」的方式来代替赏赐时,这个人在他印象中的形象才鲜明起来。 在那以前,记得自己从没有碰过男人。 也许是新奇,也许是好玩,也许是想看看这影卫到底有什么不同的花招,他把他召上了床。 但无甚美貌,不懂琴棋书画,床技也拙劣的十六很快就让他乏味了。 一直到免去他侍寝的那一天,他也没弄懂这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尤其是他那种说不出无所谓还是有所谓的态度,实在让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开口提出那样的要求。 一个谜,但他并没什么兴趣去花精力寻找该答案。他相信最终时间会告诉他为何。 可如今,他忽然有了想要揭开谜底的兴趣。 中年沧桑汉子的面容下是一张看起来不甚健康的面庞。 也许是常年没有见过阳光,也许是现在重伤之下缺乏血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透过细致极薄的皮肤甚至能看到颚下淡淡的青色血管。 传说在大雪山上有一种从雪修炼而成的雪妖…不对,这张脸没有那么妖气。 传说霍去病、赵子龙都是绝世的美男子,不知跟眼前这张脸比起来又如何? 如果不是这样苍白,这应该是一张异常俊朗的面容。 飞扬的眉,微笑的眼,挺直的鼻,善意的唇。 看起来多么舒适的一张脸。 有人美,美的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有人艳,艳的妖异,让人望而却步。 有人秀,秀的倾城,让人不舍亵渎。 有人俊,俊的飒爽,让人心生向往。 而眼前这张脸你无法说他到底有多俊美,就像你无法去测量海洋里的水有多少一般。 这样的俊秀让人喜爱,让人欣赏,同样的也会引起人无尽的欲念和占有之心。 美人起战戈。 原来不止女人,这般绝色的男子亦根本就不应存于此世。 此色只应天上有,落下凡尘就是给人找麻烦来的! 路晴天的眼神从戏谑变为惊艳,再从惊艳变为深沉。 「十六,天下第一美人不会就是你吧?」 第五章 第二天中午,十六被路五叫醒。 醒来后才知道堡主救了他一命,想要当面向堡主道谢,却听路五说堡主已经上路。 「听老爷的口吻像是要绕点弯路办点事。对了,老爷让我吩咐你,让你暂时在这里安心养伤,等伤好后再赶上复命。」 十六点头表示知道。 老爷十成去礼尚往来了。 那个人啊,吃了亏不立马讨回来,他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路大堡主了。 而且老爷他还是那种,哪怕只是吃一点小亏,也要十倍二十倍讨还回来的主儿。否则,你以为路家堡偌大的家业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翻了一番? 用别人的富足弥补自己的贫瘠是老爷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他甚至美其名,曰这种黑吃黑行为叫「劫富济贫」。 十六常想,如果老爷也是穷人的话,那皇帝大概就是丐帮帮主。 撇过这个不谈,心想如果那金胖子以为老爷会按照原计划进行行程,那他肯定要吃大瘪。 不过如果金胖子以为老爷会气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杀上四方楼,那四方楼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 路大堡主是什么人?他像是那种冲动的莽夫吗? 虽然金大楼主您差点让小的我命赴黄泉,不过我并不吝于对您表达我无尽的同情和默哀之心。 希望您一路好走,金大楼主。 唉,不是我说您,您就算要对付堡主,也应该选择光明正大的手段哪!要知道…他那人虽然喜欢对别人玩阴的,却一点都不喜欢别人阴他。 阿弥陀佛,佛祖与您同在。 「十六。」 「嗯?」 路五抓抓头,英俊的脸庞一脸尴尬,「那个…老爷好像对你还不错。我先前还以为、以为…」 「以为老爷会见死不救?」十六抱着薄被想翻个身,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喂!你别动!肋骨断了知不知道!」路五赶紧压住他。 「我这次伤得很重?」 「小九不在,老爷要不肯损耗自身内功为你疗伤,你现在大概已经在和阎老爹下棋。」 「是么?」摸摸自己的脸,不晓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是否会灵验在他身上? 「谁帮我换的衣服?」 十六从醒来就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人也是干干净净地睡在被窝里。 路五白眼一翻,「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侍候你?难不成你以为是老爷?」 十六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说他真的差点这么认为。 路五把放在桌子上的热粥小菜端到他面前。 「吃吧,人饱病也好。」 大半个月后,仍旧是一脸沧桑中年汉子面容的十六,坐在雨家村村长家的大院子里晒太阳。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断掉的肋骨还得将养一段时间,但也基本无碍。 路五只多待了两天,等他能起身自理就离开。所幸村长一家人得了好处,把他照顾得还不错。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受,但难得过这么悠闲日子的十六倒很是乐在其中。 老爷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那天早上醒来不久他就感到脸上传来的异样感。他知道有人动过,且努力把它恢复成原样。 没有人能把他的易容术恢复成原样,就算是教他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早已青出于蓝且更胜于蓝。 他不敢说自己的易容术独步天下,但至少在他所知的范围内,没有人在这方面能超越他。 现在老爷知道了… 他会怎么做?会怎样对他? 自己又要怎样面对他呢? 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院中那棵大树,想到了在路家堡的后花园中也有一棵很大很老的树。 海棠。 美丽的海棠花,美丽的妖精。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四年时间他一共只见过她九次。 一见动心,二见钟情,三见未到已是尝尽相思滋味,再见时已情根深种。 第一次见面他就为她毫不矫情造作、直爽天真的个性所吸引,当然他不否认她的美也是震撼他心灵的重点之一。 依衣长得很快,成长后修长的身材不似一般娇小女子。依衣很在意自己的身高,后来四次见面都不愿和他靠得很近,虽然自己一直说不管怎样她都是最美的。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身分了呢? 是因为那张和少堡主看起来越来越像的面容? 是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没有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 是因为对方修长的身材、宽大的掩饰身体曲线的衣裙? 是因为对方在后两年逐渐躲避自己的态度? 还是因为她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时… 他是不是她? 最后一次见到依衣,以及不久后少堡主突然离堡去山中修行是否有什么关联? 半年后,少堡主回来了。 回来的少堡主变得神光内敛,武功似已达到一种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这样的少堡主多了什么,但同样的也少了什么。 十六很困惑,他发现变成堡主的少堡主看他以及看其它人的眼光变了许多。变得陌生。 你忘了我吗?还是你不是她?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整整两年。直到他无意间发现,他的老爷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对其他人来说相当怪异,但对十六来说却有点酸酸甜甜的秘密。 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正好顺水推舟。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你看起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十六身体一震。 来人在他身边坐下。随随便便的一坐,也不介意他坐的是地上的青石板,而不是舒适整洁的太师椅。 仰起头,让灿烂的阳光直射到脸上。男人的脸上浮起一种懒洋洋的快乐的神情。 「怪不得你喜欢没事就爬到屋顶上晒太阳,冬天晒太阳果然是美事。」 原来他知道。我还以为那四十一天中,他留意的只是在床上的自己。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看过你的真面目。」男人淡淡地说。 十六慢慢起身,慢慢在男人身边跪下。 「十六谢过老爷救命之恩。」 「没什么好谢的。你这条命本来就是我的,救你只为让你以后更好的效命。」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半晌,男人坐直身体,伸出手捏住十六的下巴抬起,看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我说了你肯给?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那好,我换一个问题问你─为什么你要主动爬上我的床?」 老爷,您能不能不要问得那么直接?您就不想想现在院子里外至少有两个影卫在竖着耳朵听着? 「哑巴了?我记得你伤的是肋骨,内伤也给你疗好的差不多,怎么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倒把舌头养断了?」男人嗤笑。 十六觉得下巴被捏得生疼。 「张嘴!我看看是不是舌头真的断了!」 「老爷…」十六说不出话了,嘴被迫张大,被无礼地探视摸索。 「你喜欢男人?」手指在他舌下按压,刺激他流出更多口水。 这个样子真的很没尊严,十六有点痛苦,却没有挣扎。静静的,任其戏弄。二十年来,他首先学会的就是隐忍。 男人似乎玩上瘾了,皱着眉头说你这张脸真难看,手下却在他口腔内肆虐。 「或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富贵权势?」抽出手指,令他舔干净。 十六犹豫了一下,乖乖低下头伸出舌头一根根舔净。 「你怎么这么听话?你不会是…」路晴天想笑,拍了拍他的面颊。 十六突然想撕开现在这层面具,看这个人在看到那张脸后是否还会对他如此轻薄。 「呵呵,如果是第一个答案,为了不让你婬乱路家堡,我只好废掉你的功夫,把你送到男娼馆接客。唔,以你这张皮后的相貌,就算你已经年龄偏大也不用担心没有客人捧场。如何?」 十六脸都白了,可惜看不出来。 「如果是第二个答案嘛,你就去宁王府侍候他们的小王爷好了。这样一来不但能满足你对荣华富贵的追求,同时对路家堡的生意也能派上一些用场。你不用担心自己不够胜任,那小王爷对男人并不十分挑,就算没有出色的相貌衬托。 「我听人说那小王爷似乎特别喜欢身体柔韧、肌肉均匀的健壮男人,说是这样的男人凌虐起来才够滋味。你这样的,大概会非常合他的口味。」 「…老爷,属下觉得堡里负责养狗的二顺子要比属下强壮多了。」 「哈哈!」 路晴天大笑,显然他还记得两年前二顺子用两只狗,把十六追得爬到厨房房顶上不敢下来的事。而这个二顺子就是影卫中的二。 笑容一收,男人的表情变得莫测高深。 「如果是第三个答案…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老爷不用担心,属下曾经也说过,属下尚有自知之明。」 「哦,是吗?」路晴天突然发出冷笑,「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那张脸!」 十六面色不变,眼神中却微微流露出一点点自嘲。 「说!」 十六抬起头,深深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低下。 「禀告老爷,以色侍人下场最是可悲。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一天。属下只是…」 「你不想我因为你的外相而宠爱你,你竟然指望…」我会看上你这个人么? 「四十一天的宠爱,属下已经知足。求老爷看在属下忠心一片的分上,让属下继续留在堡中效命。」 路晴天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起身,站起来就走。 十六跪在原地,没有命令也不敢起身。 久久,太阳已经偏西,十六的双膝已经疼痛到麻木。 有人影来到十六身边,「老爷命你明日一起随行。」说完就走,一点犹豫也无。 特殊的低沉嗓音,却是现在硕果仅存的女影卫十一。 自己这个样子,身为女子的十一大概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吧。苦笑。 十一精得很,也不说老爷让他起身了还是不让,存心让他跪到天亮。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听到从主厢房内传出一声:「去歇息吧。」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碰到路五,笑着扬手说了声「早」。 路五从他身边走过,打开大门渐行渐远。 举起的手缓缓落到后颈,揉了揉,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适远行,宜嫁娶。 没有人叫他,也没有人吩咐他做任何事。摸摸肚皮,十六决定溜到厨房找点吃的果腹。 正把主人家特地起早蒸的雪白馒头往嘴里塞的时候,路一推门进来,手中是已经空掉的托盘。 「咳,早。」十六赶紧端起灶边的稀粥灌了一口,把堵在喉咙口的馒头送下肚。 路一把托盘放到灶台上,快走出厨房时才转回头道了一句。 「老爷令你随行侍候,一盏茶后起程。」 一如平常的冷漠没有感情,早已应该习惯,可这次却扎得他难受。 「呃,吃过饭了没?」 路一转头走出厨房。 十六看看自己的手掌,深深吐出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完,一阵风传来,抬起头正好看见路一一掌向他扇来! 相当狠的一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耳鸣,脸上火辣辣的疼。 「打你这头不要脸的蠢驴!」 十六一下懵了,「一,大哥,我…」 反应过来后,眼中的神情似笑似哭。 「不准叫我大哥!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弟弟!」路一见他抬起头,扬起手像是还想给他一巴掌。 「大哥,你怎么跟小九一样,老是喜欢打我脸。」十六的声音充满委屈。 「你!」 路一差点给这人气岔了气,气得转身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十六不同往常的语调。 「大哥,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我…已经陷进去了。」 路一手掌捏了又捏,终究还是没有打下第二巴掌。 「蠢驴!迟早一天给你收尸。」 「谢谢你…哥。」 谢什么,已不用说。路一手掌按在门框上,硬是忍住没有回头。 奇怪啊真奇怪。自己明明是喜欢女孩子的,怎么到后来却变成了男人呢? 好吧,就算自己喜欢的对象是个小骗子,骗了他三、四年,骗到最后自己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了。但为什么自己只能躺在他身下面? 十六真的很想对马车里的人做一些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比如摸摸他,亲亲他,调戏调戏他,看他脸红,听他瞋怒,最好能让他在他的身下轻喘哭泣。 前提是如果马车里的那位不是个爷们,也不是掌管他生死的主人的话。 这次出行,他命令他随身侍候而不是隐身听令。以为会有什么变化,结果近十日来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是不是自己太高估那皮相对他的影响力了? 就是说嘛,人怎么能只靠一张面皮就事事称心。想要把人迷得失去三魂六魄,他还得在其它方面也付出努力才行。 比如… 清清喉咙,衬着路边绿树葱翠,他扬起长长的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呼哨,随即张口就唱:山高那个水远哟─ 路漫漫那个情长长哟─ 郎有情来君有意, 跨越三千里河川来相会哟─嗨─ 头上青天作见证,过路神明听我言─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斧砍江水水不离, 君上碧落吾搭梯,君下黄泉吾垫底哎─ 生生死死永不弃哎─永不弃哎─ 「闭嘴!」 哎─嗨─ 「路、十、六!」 「属下在。」十六收起马鞭,平声对马车里的人回道。 「你记住,下次再碰到金胖子不要和他硬斗,唱歌给他听就行了。」车厢里主儿的声音一本正经,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 十六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回了声:「是。」 车厢里没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噎住了…半天才听到一句:「他奶奶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十六莞尔。 山中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偏僻官道再度恢复原来的寂静。除了偶尔从山林中传来的鸟叫兽鸣,就只有马车车轮压在地面上的辘辘声。哦,还有时不时鞭子挥在空中的呼哨声。 十日路程已经进入潜山县范围,道路渐渐难行,也是因为进了山区的缘故。 弯弯曲曲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眼看日头已快到晌午时分,可路上不见什么酒家饭铺的影子。 「老爷,您看我们是再赶一段路进潜山县城里打尖,还是在附近林中休息一会儿?」 「赶路。」 「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接着而来的就是沉寂、沉寂,还是沉寂。 「谁教你唱的山歌?」 嗯?十六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禀告老爷,没有人教。这几年走南闯北听得多了也就记得了。」 「哦。十六,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吗?」 敢情老爷这是在跟他聊天? 「记得一点。不记得到底在哪里,但印象中家里附近有很多高山还有很多茶田。」 「是吗。那时你多大了?」 「属下进堡的时候已经快五岁。」 一声长长的「哦」后,没了下文。 十六也不在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丝不苟地做着赶车兼护卫的活计。 辘辘,辘辘的车轮声在山道上回荡着。 「你还会唱什么,唱来听听。」 哎? 「老爷让我唱山歌,十六不敢不听从哎─哟喂─」他嘴一张,扬着笑脸唱上了。 从前有个石头城,城里美人色倾城, 小小少年放牛郎,家中无银亦无粮, 偏为美人失了魂,日夜做梦成双对哟─ 美人哟,你听我说─ 牛郎没钱心真真,拼命干活把银挣, 待得家中粮满仓,定让月下影成双, 三生石上把名刻,生生世世结成对哟─哎嗨─ 山歌换了一首又一首,欢快活泼嘹亮的歌声挑得山林两边的鸟儿也跟着一路欢唱,好不热闹。 路大堡主坐在车厢中一直没有出声。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 十六到后来,干脆就只顾自己唱得高兴,把个情怀抒发得彻彻底底! 「砰咚!」 一根粗粗的棒子从树上掉下,正好掉在马车前方不远处。惊断了十六的歌声,也打破了什么特殊的气氛。 十六趁这当儿,拿起挂在座位一边的水囊灌了一口,刚想用鞭子把那根挡路的木棍从路中心挪开时,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嗯,不错,落地还挺稳。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十六吓了一跳,手一紧,赶紧吆喝一声生生止住马车行进。他怕慢了会撞上那人。 十六还没开口说话,后面路大堡主已经好奇地从车厢里探出身来。 先不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路上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光是这盗匪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想要探头一看,哪怕稳如路晴天也一样。 那人怕人家没听到一般,又用他奶声奶气…的嗓音喊了一遍。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就如同小儿背书一般。 没错,这拦路盗匪竟是个牙还没长齐,头顶扎着冲天辫的奶娃娃,看样子顶多八、九岁。 大大的眼睛,翘翘的小鼻头,水嫩嫩的小嘴,嫩呼呼的小脸蛋,胖嘟嘟的小手小脚。两手叉腰挡在路中心的小模样见者心喜。 路晴天当场就笑了出来。「哪家的小鬼,书听多了不成?哈哈!」 十六也想笑,但身为影卫的他首先就是提防,不管对面站的是什么人。这小孩虽然是八、九岁的样子,但武功底子打得不错。就算只是小孩胡闹,他也不能怠慢了自身职责。 「十六,给他一个元宝就当提前给压岁钱了。」路晴天的心情显然很好,拍拍十六的肩头示意。 「是,老爷。」 十六从座位下面拉出一个小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跳下马车向小孩走去。 小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正向他走来,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就像坏蛋的大汉。 「给,拿着吧。快点回家,小心家里人担心。」十六尽量放柔嗓音怕吓着小家伙。 小家伙歪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那锭元宝,一把夺过。本想放到怀里,想想又掏出来放到两腿之间的地上,昂起头,再次叫道:「把所有银子都留下!」 十六愣了一下,他还嫌少? 有人走到他身边站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路晴天的声音不掩笑意。 十六退后一步,退到堡主身后站住。 「把所有银子留下,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对着两个大人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 「好了,不要胡闹了,我们还要赶路。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看你拦路抢劫,就把你抓起来送进官府打屁股,知道么?」路晴天吓唬小孩。 「你们给不给?」小孩噘起嘴。 「给你你要怎么拿回家?你会赶车吗?」路晴天今天的耐心出奇的好。 小家伙眼珠滴溜溜一转,手一指,「你帮我赶车!再帮我把东西背上山!」 「呵呵,」笑声一顿,「十六,把这小鬼扔到树上睡一觉。」 「是。」十六躬身。 就在十六走向小孩、路晴天走回马车,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突然! 「啊!」 只听十六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倒地后就开始浑身抽搐满地打滚。 路晴天几乎在听到十六叫声的同时,飞身就向小孩抓去。 手刚沾上小孩的衣服,路晴天忽然一抖手把小孩扔了出去。他连点右手腕数处穴道,眼看着右手在几眨眼的工夫就肿胀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划破食指,把毒血向外逼出。 转头再看十六,只见他这个影卫完全失去人形,披头散发在地上滚来滚去,嘴中也终因抑制不住痛苦而传来微弱的呻吟。 好厉害的无影之毒,竟能一照面就让武功不弱、防毒能力也不错的十六中了招。 路晴天犹豫一下,伸指就向十六的睡穴点去。 「住手!」微弱的喝声传来,伴随着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 路晴天手指停顿在十六身体上方。 「不要点他身上任何穴道,否则他一身武功将付之东水。」 随着话音,林中走出一蓝衣布裙的女子,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软绵绵失去意识的小孩。 「小女子给公子赔礼了,小弟不懂事,招惹了两位。咳咳…全是小女子教导无方,还请这位公子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不懂事的弟弟。」 路晴天转回身。 女子抱着小孩膝腿微曲福了一福,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遇。 女子眼中闪过惊讶、担心、惶恐、羞涩等数种复杂的神情。 路晴天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蓝衣布裙也无法掩饰女子的国色天香。 路晴天也见过不少以美色着称的女子,眼前的女子跟她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柔。 柔到骨子里的温柔典雅素净。不像是出身山野,倒像是… 「唔…」压抑的呻吟打断了两人的对望。 女子低下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这位姑娘,既然是无心之过,能不能请你先帮我的属下解毒?」 「这是自然。」女子连忙道:「不过…」 「你弟弟没什么事,只不过被我震昏过去罢了。等会儿你帮他推宫过穴,他自然会醒来。」 「不是,小女子说的不是这个。路堡主威震一方,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跟小娃娃一般见识。小女子想说的是,贵属下所中之毒比较难解,本是小女子给小弟让他在生死关头自保时用的。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知轻重,对贵属下下了此毒。小女子可以暂时让他不再痛楚,但要想解清身上之毒,却得麻烦路堡主二位到陋居一行。」 她认识我? 路晴天眉毛扬起,眼中露出兴味。 第六章 云姐,云弟。 说是在此山中已经生活多年。 虽然认识这对姐弟对十六来说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对堡主来说却有所得。 据那云娘所说,潜山中确实有一山谷名曰黄泉。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山谷原本的名字并不叫黄泉,只因近几年来有数位山里人在该谷莫名丢了性命,才被山里人叫作黄泉谷,意为警示。 得知消息后,加上他身体内毒性已经化解,堡主立刻提出辞行。 云家姐弟把二人送出山道,指明去往黄泉谷的路径,婉言推拒了堡主的谢礼,站在山道上目送他们离去。 本以为从此就和这对姐弟再无纠葛,却没想到世事难料。 「那云家姐弟大概是进山中避祸来的。他们虽然生活拮据,但从小养成的习惯却显示了他们曾经生活富裕。」路晴天走在山道上随口说道。 「要属下回去后查查他们底细吗?」 「不用。」路晴天犹豫了一下摇头,「我本来以为她会藉口为你解毒而提出一些条件,没想到…」 「属下无能,请老爷示罚。」 路晴天顿住脚步,瞥了一眼跪在地下请罪的下属头顶,「要我罚你?那你把衣裤都脱了吧。」 哈? 「还不起来!你要跪到什么时候?蠢!」 …老爷这是在跟他开玩笑? 「谢老爷宽宏。」 不错嘛,从聊天到开玩笑,算不算是一种感情上的进步啊? 十六心中愉快,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路晴天又扫了他一眼。 两人默默地在山林中穿行,无论是十六还是路大堡主都是惯于穿山越岭的人,对这点山路倒也不为苦,手中各持一根探路棍走得相当稳妥。 十六跟在路晴天身后,一会儿转头四望,猜测其它影卫都藏在什么地方,一会儿偷偷瞄瞄前面人的脖颈,想一些不该他想的胡涂心思。 大约走了近两个时辰,走在山道上,偶尔透过树林空隙,已经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高高在上的南岳。 南岳,又名天柱山。一柱擎天的山石高高耸立在山峰上,远看似已插入云端。 「你不会难过吗?」 什么?十六脚步一顿。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难过的表情。就算当初我令你搬出辰院。」 辰院,老爷的起居之处。除了侍候他起居的两位老仆,及隐身听令的影卫,就再无他人可以轻易踏足。 曾经,他作为侍寝,人在辰院中侍候了一个月零十天。 那是个非常安静的院落,安静得让你闭上眼睛就可以轻易地睡着。有好几次他就那样躺在屋顶上,看着天慢慢睡着了。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是不是就叫作幸福,那人曾轻声唤他的名,把他揽到身边坐下,一起静静地看明月听虫语闻花香。 他记得他的胸膛很宽厚,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声音温柔的可以醉人。 他的行为并不放肆,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女人看过。 在床上他从来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言语中也没有侮辱和低贱。 他甚至弹琴给他听、作画给他看,有时候兴之所至,还会来上一两段应景的诗词。 那段时间,他差点就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他的爱人、伴侣和知己。 「为什么要难过?」十六笑了笑。 路晴天回头。 十六为他拨开前面横路伸出的树枝。 「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你就不会难过。何况就算属下难过了又怎样呢?您不觉得一个大男人终日愁眉苦脸,慨叹君欢不至本身就是个笑话?」 「我指的不是这种难过,而是…」 「您希望属下看您的眼神偶尔露出悲伤不舍是吗?您希望属下应该在离开辰院后,每次看到您都躲躲闪闪欲擒故纵?还是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属下借酒浇愁愁更愁的丑态?」 路晴天微微眯起眼,「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口吻有点犯上?」 十六笑,「是有点。但属下知道老爷您不会因为这而惩罚属下。」 「为什么这么肯定?」路晴天的表情有点玩味。 「因为…老爷对美人总是心软的。」 「哈!美人?你吗?」路晴天摆袖嗤鼻。 「老爷。」 「嗯?」 「到了。」 乍一看,这和普通的山谷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因为天气转冷的缘故,山谷中落满黄色、灰色的树叶,山谷中的树木也不再那么郁郁葱葱。 谷中偶尔露出的嶙峋怪石趴伏在地表,形状各异,衬着山谷深远显得有点阴森诡异。 「这就是黄泉谷?」路晴天转头四处打量,眼中有点失望。 不对,感觉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按照那位云小姐的指点来看,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十六注意到堡主失望的眼色,小心问了一句,「老爷,请容属下一探。」 「不用,一起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感觉对不对,先探探也是好的。也许… 两人走得十分小心,这里既然称为黄泉谷,那就肯定有被称为黄泉的理由所在。 两个人武功虽高,但对毒物、机关之类还是相当头疼的。 「沙沙,沙沙。」 只有二人在落叶上走动的声音。 似乎连鸟叫虫鸣都消失了。 十六摆出全副心神戒备,他不知道老爷在寻找什么,但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危。 像是一种嘲笑般,任两人神情紧张的在山谷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眼看山谷已到尽头,路晴天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端的天柱峰,神情中有一丝疲累。 又没有找到。 到底在哪里呢? 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忘了呢? 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找到!否则… 路晴天知道他丢失了一件很宝贵的东西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努力寻找着,他知道自己一定给「它」留下了一个线索,只要让他找到这个线索。他就可以把自己缺少的那块重新补全。 不可或缺的一块。 突然! 「走!」 以肉眼不可辨识的速度一把抓住十六的肩膀,猛地掷向山谷最高处,路晴天自己则以此反动之力一掠三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脚底刚刚离地,一阵机关声响起,从深黄的厚厚落叶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短箭,长仅三寸,尖端发黑。 及时雨!落雨堂,雨家村。 电光石火间,路晴天已经理清思路。 原来从雨家村受袭开始,他们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连环算计中。 如此说来,那指路人的云家姐弟,怕也不是富家落难子弟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 如果说四方楼金元宝偷袭、暗算他还说的过去,他和那金胖子有间隙也不是一年两年内的事。 但落雨堂为什么也会参进来?他可不记得自己曾断了落雨堂的财路,还是玩了落雨堂主的妹子! 落雨堂啊落雨堂,既然你有本身敢来挑这段梁子,就不要嫌今后梁重压断你的腰! 「老爷!找到了!这有一个…」声音突然断掉。 好个十六! 路晴天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十六的打算。心中暗赞一声,作势就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 没等路晴天动身,呼啦啦冒出了五、六条身影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原来不止落雨堂和四方楼,连崆峒、形意门也参了一腿。 很好,鸟为食亡。你们今日来此,也算死得其所了。 路晴天冷笑声中连避落雨堂部众射来的暗器。 不知情的人看他一脸焦急愤怒,还以为他有多想赶到对面,却不知路大堡主已经渐渐偏离了路线,绕到了人眼不能及的阴暗处。 一声闷哼,路晴天的身体从飞纵中摔落,掉入落叶乱石中。 暗器雨停了下来,似乎在确定人是否真被暗器射中。 有人不怕死地掀开伪装,小心翼翼地走向路晴天的落地处。 「咦?人呢?」 山谷上有一处裂缝,十六就是被掷到了此处。 裂缝分为两头,一头深入山腹,洞深不知处。一处连接山头,像是活路。 路晴天出现在缝隙处,嘴唇相碰,轻轻发出一声只有他和影卫们之间才知道的特殊联络音。几乎是立刻,身后暗处传来了故意弄出的声响。 一道温暖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老爷。」 「他们都进去了?」 「是。」 「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知。」 「那些人在下面等不住了。」 「老爷的打算是?」 路晴天笑得阴森,「让这里名副其实。」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屠杀。 崆峒派死在形意门的拳脚下。 形意门死在落雨堂的暗器中。 落雨堂被四方楼的人斩杀。 四方楼在崆峒和落雨堂的围攻中全歼。 四方人马,无一活口。 死得蹊跷,死得诡异,却死得毫无破绽。明知其中有鬼,却不知鬼在何处。 这也是十六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堡主的绝到底绝在了何处。 人是不能大意的,说的就是路晴天眼下的情景。 以为事情已了,带着属下大摇大摆的从原路返回,途中看到一只不小心被落雨堂暗箭射中的小动物,也许因为心情好,也许因为无聊,也许因为… 总之,他为那只貌似幼鼠的小动物拔了短箭,甚至还好心情地捧起它想查看它的伤口为它治疗。 就在他捧起那只有着一只大尾巴的小动物的同时,那畜牲的尾巴一翘,从尾巴后面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一根尾针! 避之不及! 一是没想到。二是没设防。 谁会对一只看起来幼小且可怜兮兮,又没什么攻击力的小动物提防呢? 所以路大堡主就着了道儿。当着他属下的面,极没面子的摔倒在地,还被那小家伙给逃了。 「老爷!」十六连忙跪地抱起路晴天。 「我一定要抓住那小王八蛋!」 这是路晴天在昏倒前留下的唯一的一句话。 从堡主肩头拔下那根大约小指长短的尾针,小心用布包起放进百宝囊。 眼看堡主脸上已泛出黑气,十六不敢怠慢,立刻用小刀划开被针刺中的地方让毒血流出。 一番挤压,发现发黑的血液流出得非常缓慢,不管有没有效,他张嘴附上伤口,把毒血一口口吸吮吐出。 可惜效果不佳,堡主脸上的黑气没有加深但也没有减轻。 不晓得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药解。他探手入怀,摸出那颗小九塞给他的说是救命的解毒丸,认命地塞进他家老爷口中。 老爷,对不住了,如今只有相信小九塞给小的这个私房货了。 不过,小的可不保证这到底是小九藏私下的宝贝,还是打算拿小的来试药的未成品。 为今之计只有… 十六把路大堡主平放在地,站起身提气仰天长啸。 两长四短,这是联系附近路家堡影卫的紧急信号,只有堡主万急时才可使用。 也许啸声会引来其它有心人,不过在这之前他会把堡主藏好,直到影卫们前来接应。 他转身弯腰抱起路堡主,向乱石草丛深密之处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 可惜天不从人愿,比路家堡影卫更快到达的,是显然早已埋伏在附近心怀不轨的某些人。 一共有四人,光看衣着也看不出是哪路人马,眼看他们一路探勘,竟越来越往他们的藏身之地靠近,十六一咬牙,脱下外衣盖在仍旧昏迷不醒的堡主身上,猫身从藏身之地窜出。 他要把他们引开。 如果就地格杀说不定还会引来其它人,而且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那四个人的对手。 现在把这帮人引得越远,堡主就越安全。自己已经留下只有影卫们才知的标示,只要拖到伙伴们到来,堡主就安全了。 他掌心中扣住一枚落雨堂的短箭,目标,离他们最远的那个人的肩膀。 一击即中! 被击中的人发出一声怒吼,一掌向暗器发射来的方向挥去。掌劲竟雄厚十分! 不等掌劲及身,十六使出全身功力,朝完全相反的谷口奔去。 身影一动,位置立刻暴露。 怕四人还不上当,十六紧急下叫道:「东西不在我这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四人几乎同时向十六追来。 夕照下的黄泉谷显得宁静祥和,就好像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唔…」 路晴天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无意识地捂住受伤的左肩,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 身下潮湿坚硬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躺的地方绝对跟床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再看头顶上的阴影,加上耳边传来一些钻土生物的窸窸窣窣声,要不了眨眼工夫路晴天就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了。 该死的十六!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老爷我啊! 「沙沙,沙沙。」 有谁在靠近。路晴天停住一切动作仔细凝听。 「路堡主?」 …云娘? 一阵眩晕传来,出去还是不出去? 等路晴天挣扎着从藏身之处挪出,回头再看刚才的地方,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影卫十六给他找了一个相当隐蔽的藏身地。 到处都是落叶和半人高的杂草,还有乱石。他刚才躺的那块地方就正好在一块深深插入地面的大石下。 大石从地表上看方方正正,似乎下面也应该是四四方方的平整放在地面上。却不知这块表面四方的大石下方却是突出一块,而这一块恰好深深插入地面,更巧妙的是在地面与大石之间,正好有了一条可容人平躺的缝隙。 加上大石周围的杂草落叶,如果不弯下腰拨开草丛,翻开石头一点点寻找,还真的不太容易能找到他刚才的藏身之处。 「路堡主?」 路晴天抬起头,对来人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再次陷入昏迷。 路晴天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睁开眼时,身边是一脸焦急内疚的云娘。 他低头瞄了一眼受伤的肩膀已经被妥善包扎好。那花色一看就知是女子内衣裙的一部分。 不远处特殊的联络音传来,不是十六,是一。 路晴天装作试着抬起膀子,扬手做了个暂等的动作。 云娘看着依靠在大石上神色慵懒的路晴天,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 衣衫上还沾有尘土,左肩的衣衫更是被撕破,上身还有血的痕迹,明明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场景,偏偏在某些人身上就凸显了另一面的魅力。 如果说平日衣冠整洁、笑傲不群的路晴天像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公子,那么此时的他看来就像是游戏人生,骗得无数女子倾心的江湖坏浪子。 想到一些关于这位路大堡主在女人方面的传闻,云娘的脸更红了。 「路堡主,你…还好么?你走之后小女子也不知怎的总有点心神不宁,想过来看看说不定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却在大半路上听到啸声,害怕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娘看向路晴天受伤的左肩,脸上有一丝痛惜。 「这是姑娘处理的?」路晴天意指左肩。 云娘犹豫一下点点头,「我看你受伤…」 「劳云姑娘关心,本也没什么事,却大意下给一个畜牲伤了。」路晴天露出一个能让十个女孩子中九个半都会心头小鹿乱撞的微笑。 「畜牲?什么样的畜牲?」没想到云娘听到此言后,神情却紧张起来。 路晴天心中一动,「一只看起来像幼鼠,但有一只大尾巴的动物。不是松鼠,也不是黄鼠狼,介于两者之间,颜色紫中带黑。我大意下被它尾部射出的毒针所伤。」 「啊!」云娘发出惊叫,惊慌溢于言表。 「怎么?」 「那是、那是…其实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动物。只不过在黄泉谷中莫名死去的当地人都是中毒而死,死时身上好像就有一根小指长短的黑细骨针。但我也只是听说,以为只是当地的无稽传说也就没有当真。对不起,如果我早跟路堡主说就好了,对不起…」 云娘秀美的容颜泛起哀色,一脸自责。 「这和云姑娘你没关系,不用自责。你看,我不是很好么?相反我还要谢你相救之恩呢。」路晴天笑的爽朗。 云娘福了一福,「云娘适才并不知路堡主到底是为何毒物所伤,只能简单处理了一番。如今知道毒物为何,如果路堡主放心,可否随小女子回草庐,让我为路堡主仔细察看一番?」 路晴天也不知在想什么,捏了捏手中外衫,露齿一笑,「有劳云姑娘。」 衣衫在此,穿衣的人呢? 只穿着中衣的十六正在满山带着人到处乱窜。 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等他成功把人引得在林中打转,自己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四道伤口。 落雨堂及形意门的高手。至少也应该是堂主级以上的人物。 对于自己能成功摆脱这些高手,十六有点得意。 在山谷口找到堡主留下的标记,顺着标记一路找到离开还不到一日的云家。 还没看到云家大门,十六就先唉声叹气起来。 为什么堡主和美人那么有缘啊! 怎么我每次受伤都碰不到美人救我呢? 透过窗户看到自家老爷正被云美人侍候得舒服,看两人眉来眼去,自觉也不好打搅,摸摸鼻子另找地方疗伤去也。 深夜,月明星稀。 这原本是云家姐弟栖身草庐中云弟的房间,现在被收拾出来当路大老爷的疗伤处。 草庐内静悄悄的,十六溜进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老爷的气息听起来很平稳,不像是中毒深重的样子。 他没有见到路一或任何一个影卫守在门外,那只有一个可能,老爷让他们隐身了。 两相综合,可以明白他家堡主的毒已经不碍事。 不过既然毒已经不碍事,老爷怎么会听不到他溜进来的声音,还睡得这么熟? 「一身血腥味,就算你不把呼吸故意放重,我光用闻的也能闻得到!」 吓! 「过来。」 十六老实地走过去。 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这个人真的有诱惑人心的能力。十六差点不能克制的把手伸向那刻字的面颊。 「你站那么高,我脖子仰得很累。」 十六闻言立刻在床前跪下,与老爷平视。 「把面具摘了。」 他掏出特制的药水轻轻除下面具。 「…真丑。」温厚的手掌摸上他的脸,长着老茧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很痒。十六想抓,又不敢动。 「你怎么会长得这么丑?」 是谁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路晴天有点不愿承认自己受了这张脸的幻惑。想放手,偏又有点舍不得。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外貌会如此重要,如果你在堡里天天举着这张脸晃荡,现在说不定我们路家堡已经是皇亲国戚,或者…我早就奸了你也说不定。」 「老爷,如果老堡主听到您用这种地痞流氓的口吻说话,他一定会把文修书院的夫子重新请回来。」十六正经地说。 路晴天呻吟一声,「那个夫子…杀了我也不要再见他一面!」 「您还记得他?」 「当然。那个XXX…」一连串连地痞流氓也甘拜下风的骂言,从路大老爷那张看起来相当斯文的口中吐出。 呵呵,十六也记得。他记得年幼及年少时相当调皮捣蛋的少堡主,有好几回因为得罪夫子,落到待学生异常严厉的夫子手中,挨了不少顿板子。 路家堡没有娇惯的少爷公子哥,这是他自小就知道的。 少堡主虽然身分尊贵,但受的训练受的苦并不比他们影卫少。否则你以为路大老爷今天一身本领是怎么来的? 「我以前和你关系很好么?」 什么? 路晴天闭上眼,翻了个身,「我记得,我一直记得我年少时似乎和一个人很好,非常好。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十六怔然。 「…是你么?十六。」 你要他怎么回答? 十六深深地叹口气。 那个趴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元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大大叹了口气。 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孔,配上一张故意扮出来的老成表情本有着说不出的可笑,但十六一点都不想笑。 他想,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三天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到这个孩子的可怕。 天真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骄蛮、任性、自私外加眼神恶毒。 谁说人之初性本善? 「你是仆人对不对?那等你们堡主娶了我姐姐,你也就是我的仆人对不对?」 想得美。 「我姐姐很漂亮,又温柔,你们堡主一定会娶我姐姐的。我告诉你,我现在说的话你都要听,否则等你们堡主娶了我姐姐,我就让人用板子打你,打得你屁股开花!」 死小孩。 「喂!我今天要玩骑大马,你来做我的马!」 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听见没有!」 十六想捂上耳朵。小孩子的尖叫声简直可以杀人。 「喂!我在跟你说话!」小手捣在胸口上的力道一点也不轻。 「你再在我耳边叫,我就把你绑起来扔到大树顶上。」 小孩两眼圆溜溜地瞪了他半晌,突然舌头一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哼,你根本不敢!」 没错,他是不敢。 尤其是他家老爷看起来对他那个姐姐又很有兴趣的样子。 云娘,一个集美丽温柔聪慧于一身的女孩。尤其是她的温柔。 没有人能抵挡一个美丽女子的温柔,何况是桃花不断的路大堡主。 因为云娘对路晴天有救命之恩,路大堡主除了答应伤好后接云家姐弟回路家堡安身外,更应承要为其探查云家的仇人。 「山中风大,你身体又还没全好,小心受寒。」纤纤玉手抖开披风亲自为路大堡主围上。 十六看看手中外袍,再看看对面,重新退回暗处。 「多谢。」路晴天回以温柔的微笑。 云娘不着痕迹地顺势在他身边屈膝坐下。 「谢谢你肯带我们去路家堡安身,云娘本身倒是没什么,只是不忍心小弟在山野中埋没。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孩子。」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劳云姑娘三番两次解救,实在是承了莫大恩情。」 「堡主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样说简直折煞云娘了。」云娘慌忙摆手,「且不说一开始是舍弟不好,小女子出手救治本就应当。 这次,如果不是小女子没有事先警告,以堡主的身手又怎会被一畜牲暗算? 「说来说去都是云娘不好,如今又承堡主厚情,愿意给小女子姐弟安身立命之处,云娘才真是不晓得该怎么报答才好。」 报答?嗯,下次如果有机会能救堡主的话,他会记得在救之前先问问他愿不愿意以身相许之类。十六摸着下巴,认真考虑此事可能性。 「对了,如果没什么忌讳的话,不知云姑娘可否赐教我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种毒几乎是中者立死。」 不知路大老爷是否有意拉开话题,没有再在报答什么的上面打转。 「自然不敢隐瞒,」云娘轻掠秀发笑道:「云娘看到堡主时,堡主中毒已深,还好堡主内功深厚把毒逼住,没有往心脉去。为堡主放毒后,便用自家制的解毒药抹在堡主伤口上。等晓得堡主为何物所伤,贵属下又带来该动物的毒针,剩下的便是对症下药了。」 「此次路晴天能得以活命,全靠云姑娘妙手回春。」路晴天拱手施礼。 「不敢当。」云娘也连忙回礼,「堡主千万别如此多礼,实在折煞小女子了。」 「嘻嘻!姐姐暗中都跟我说路大哥怎么怎么样,怎么到了面前就成了路堡主?姐姐羞羞脸。」 「阿弟!」云娘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嬉笑声变远,独留孤男寡女二人在林中四目相望。 「云姑娘姐弟的感情看起来很好。」路晴天解围道。 云娘红着脸点头,「自从家中遭难以来,小女子一直都是与小弟相依为命。他虽然调皮了点,本性还是好的。还请堡主担待。」 「云姑娘不必担心。云姑娘的弟弟也就是我路晴天的弟弟,承蒙云姑娘叫我一声大哥,以后我自然会起到大哥的作用,好好管教这个小弟。」 路晴天这话也不知说的是什么意思,听得云娘心头小鹿一阵乱撞。 「那就、那就有劳路…大哥了。」 「云妹多礼了。」 等路晴天和云娘双双从林中离开,隔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十六才从一棵树上慢腾腾地爬下来,抱着一件外袍慢腾腾地向草庐走去。 你能指望一个风流多情的人眼中只有你吗?就算你有天僊般的容颜。 夜晚来得很快,洗完几件衣服,做一点杂活,再在厨房用完饭,已经是大家都睡下的时间。 轻手轻脚走进堡主房间,打开卷在墙角一边的铺盖铺在地上,拉上棉被悄无声息地合衣躺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半夜中突然被靠近身边的温热气息惊醒。刚想睁眼就先被捂上了嘴。 「嘘…」 老爷? 人钻进被窝,手伸进衣襟,爱抚胸膛的手指灵巧的恨不得让人一刀剁了去。 「让我看你的真面目。」轻柔的要求在他耳边响起。 十六僵了一下,随即依言行事。 头顶上空被阴影笼罩。路晴天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赞赏及喜爱之情。 十六缓缓伏下眼睑。 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滑去。 衣衫一点点被解开,盖在身上的棉被也早就被掀翻在一边。 裤带被拉开,外裤连同亵裤被退到臀部以下。 粗糙坚硬的手指在他身上肆虐,也在为他做着接受的准备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晴天练的是手上功夫的缘故,他的双手不但要比一般人大而厚,且手掌、手指都布满老茧,虽因保养得当的关系不是十分粗糙,但却缺乏了一般手指的柔软润滑。 这样的手直接摸在赤裸的肌肤上,再加上那份灵巧及对力度控制的完美,身下的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都落在了这双手主人的一念之间。 十六现在就被这双手操弄得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喘息。尤其是在股间嫩肉被摩挲被揉摸时,他要紧紧咬住衣袖,才能克制住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呻吟。 「果然脸不一样,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耳边传来堡主的调笑声,「你知道么,现在的你没有人看到能不动心…简直就是尤物。」 等一切平息下来后,路晴天从十六身上翻身落下,仰躺在铺盖上享受高潮过后的余韵。 「地面太硬。」 嗯?十六没听清楚。 「下次还是在床上吧,虽然这样偶尔为之也颇有情趣。」 十六沉默。 隔了一会儿,十六以为堡主已经睡着。 「在想什么?」 「属下?」 「嗯。」男人翻过身,手臂横过他的胸膛。随意捏住他一粒瘪瘪软软的乳头在指间把玩。 十六身体一紧,却也只有任老爷随意。 「属下在想…云小姐是怎么找到老爷的。」 路晴天闻言低沉地笑了,「她没有找到我,是我出来让她找到我。你藏的那个鬼地方,派人一寸寸搜谷还差不多。」 「属下职责所在。」十六没有询问为什么堡主要出来让云娘找到他。不该他问的,他永远都不会多嘴。 「我以为你在想我是不是又开始对你感兴趣了。」 「属下的人、命都是老爷的,老爷想怎样处置都是老爷的事情。」十六强自忍耐胸口传来的不适感。 最为柔嫩也因情事变得敏感的地方,被裌在指间一会儿搓揉,一会儿用指甲尖拨一拨,一会儿又被捏起来往上提,有时候还会被拧过来拧过去,完完全全被当作了玩物。 「可不妙的是,我好像是开始对你又感兴趣了…」路晴天似乎对自己有点不满,手下自然就重了点。 十六闷哼一声,胸膛略微缩了一缩。 「怎么?弄疼你了?我看看…哎呀,怎么红肿成这样。来,我帮你吹吹…」 十六第二天都不敢挺着胸膛走路。 记得以前侍寝时老爷似乎从没有这样把玩过他身体,花招也不多。就连那次试药也是主要看他的反应,做完就拉倒。 但昨夜…老爷该不会是在报复我把他藏在他最讨厌的阴暗潮湿,还有虫子爬的地方的事吧? 老爷,小的我才发现您心眼真的很小。以前我就觉得您报复心重,可没想到您的报复心竟重到这种地步! 作人影卫不容易啊,尤其还是那种主动爬上床的。 十六咧嘴哈哈笑,笑着笑着笑弯了腰。 就在十六弯下腰的同时,一阵凌厉的刀风恰恰从他背部掠过扑了个空。刀风速度之快、力道之重竟完全是想要置他于死地般! 对方快,十六速度更不慢!多年影卫训练让他在刚感到杀气的一刹那间,就做出了躲避反击的一连串动作。弯腰、拧身、飞踢,动作一气呵成,眼看踢出的脚就要落到偷袭人的头部。 呼!硬生生改变踢出的方向,轰隆一声,做了替罪羊碗口粗细的树木拦腰而断。 「你在干什么!」十六大怒,他刚才差一点就有可能要了对方小命。 「干什么?偷袭你啊!」偷袭的人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险险逃过生天,一点内疚认错的表情都没有,还一边耍着手中小手臂长短的弯刀。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险些就杀了你?」十六简直想把这缺乏教养、娇惯任性的小鬼按到膝盖上狠狠打一顿。 「你想杀我?」小鬼歪头看他。 我看是你想杀我还差不多!十六也懒得理这小鬼,收拾起地上捆好的柴禾背起来就走。 他和这小鬼显然犯冲,两看两不顺眼。 「喂!」 不理。 「喂!」 十六加快脚步。 「喂─」 十六掏掏耳朵,这被惯坏的小鬼! 「喂─哇!十六救我!」 全当没听见。 「十六─唔唔!」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演戏,长大还得了!十六摇摇头,不晓得那温柔的云娘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刁钻任性的兄弟。 远远地看见路晴天从草庐中走出,十六迎上前去。 「老爷。」 路晴天望着树林的方向轻皱眉头,「那小鬼是不是在叫救命?」 十六背着柴禾有点无奈地道:「云少爷在与属下玩耍。」 「是么?」路晴天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凝。 十六欲张口询问,路晴天做了个住口的动作。 就在此时,云娘急切的叫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你是谁!放下我弟弟!」 十六大惊!抬头间堡主的背影已经在树林入口处消失。 瞬间,一阵阴寒从脚底升起。 如果云弟有个什么闪失… 第七章 云弟失踪了。 正确地说他是被人掠走了。 路晴天虽然追了过去,可一是起步慢了三分,二则是对方巧妙利用了深山老林的地形之便让他追无可追,最终还是失了对方踪迹。 如果让路二跟来就好了。毕竟堡中最擅长追踪的不是他这个堡主,而是他手底下的影卫二。 庆幸的是云娘被及时赶到的路晴天救下,虽然受了点内伤但总体上并无大碍。 云娘哭得声嘶力竭,一个劲责怪自己没有看好胞弟以至于让仇人有了可趁之机。 路晴天待云娘情绪稍事平复后,立刻让她收拾行李,启程回路家堡。 云家的事,至此他才决定插手到底。 救命之恩云云暂且不说,他更介意的是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掠了去这个事实。而且对方还毫发无伤!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路家堡,途中命随行影卫分头调查云弟失踪一事。 回堡后,路晴天以玩忽职守之罪名下令打了十六三十大棍。本还要断其一臂向云娘赔礼,后在云娘苦求下得免此刑。 看到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十六,小九阴阴一笑,一屁股在床沿坐下。 本坐在床头照顾十六的小四被小九阴森森的笑容吓得立马站起,全神戒备,以防小九拿受伤的十六试什么新出炉的伤药。 「他只是挨了棍子,躺两天就好。」小四鼓起勇气说。 小九斜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趴在床上的十六身上。「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十六在心中哭了一声,「看啥?抹点药就好了。」 「对呀,十六皮粗肉厚,三十大棍又都挨在屁股上,不过看起来惨点,筋骨还是没事的。」 「你看过了?」 什么?小四没打过弯。 「我说…你看过他屁股了?」 十六在心中又大哭了一声,只希望小四能赶快离开,免得殃及他这倒霉的池鱼。 「当然,不看过怎么给他上药?」小四还在莫名其妙中。 小九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盯着十六的后脑勺嘿嘿笑。 「那个…小四,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弄点粥来,我饿了。」十六侧头对小四努力做出笑脸。 小四不疑有他,答应一声,但还是满怀不安地看了一眼小九,才离开房间去厨房打点吃食。 房中只剩下小九和十六两人。 十六趴着趴着,越来越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那里寒得很。 「路五前段时间回来也不知怎么的,天天寻人打斗看谁都不顺眼,稍微一点事都能把他撩拨得怒火三丈。」小九突然开口。 「你说,他是怎么了?」 十六把脸埋在稻草枕头里装没听见。 「而我不过跟他略微提起你、问你在外面怎么样,他竟然当场就又吼又叫一定要跟我打一架。」 「你跟他打了?」十六忍不住侧头问。 小九撇撇嘴,「跟那粗胚打什么?一把毒药了事。」 「你、你毒他?」 「担心什么!只不过让他在床上躺几天,清醒清醒一下脑子。我问你,你是不是跟堡主又有了什么!」 十六没回头也能猜出小九现在的表情。他叹口气,「你都已经肯定了,还问我做…哇─」十六疼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你怎么还不死心!你非要哪天死在老爷手里才甘心是不是!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越吃越往回走!看看,你再撅着屁股扒着老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新欢落个被打的下场!我看你是想步十四的后尘…」 十六捂着再次受伤的臀部,不吱声的任小九发泄。 小九骂够了骂累了,这才瞟了一眼床上装死的家伙,冷声道:「把手挪开,让我看看伤口。」 十六皱起苦瓜脸,小声道:「没事,已经上过…呃,你看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再不给他看,怕是自己十天能好的伤势要变成三个月才能好。 托小九的福,看似严重的伤口不到十天就差不多恢复原样,十六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辰院传来让十六过去听训的口信。 「老爷。」十六立在门外等候回音。 「十六么?进来。」 十六走进书房。 路晴天正伏案书写着什么。 不敢打扰,他立在一边静静等候。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路大堡主搁笔吹纸,又阅读了一遍信上内容,待墨迹完全干掉,这才把信纸小心卷进一个精致的铜管中。 「伤口愈合的怎样?」 「多谢老爷手下留情。」十六低头拱手,心中有点小小惊讶。 「不是留情而是演戏。至于演给谁人看,迟早一天我会知道谁在看这场戏。」路晴天冷笑一声,转过身看向自己下属。「你…有没有恨我薄情?」 十六这下是真正惊讶了。「属下怎敢。」 路晴天撩起衣袍,把双腿盘进椅中。 「我命人打你三十棍,只因我必须给云娘一个交代。云弟曾向你求救,你却忽略过去,怎么说都是你的过错。至于要斩你一臂,以云娘的脾性,怎么也不会让你为其弟损去一臂…」瞄瞄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怀好意。「你应该感谢让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 原来还是美色发挥了效力,还以为…十六在心中苦笑。「属下明白老爷苦心。」 路晴天挑起眉毛,「你真的明白?」 假的。您要不说,小的我还真不知道您存了这份心。 「老爷是否觉得云公子被劫一事事有蹊跷?」十六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路晴天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摸摸自己刺了字的面颊,沉思道:「至今为止发生的几件事情,看似都有发生的理由。但仔细想想,冥冥中就像是有谁在后面牵了条线。不管是所谓我在寻找宝藏一事也罢,还是四方楼联合落雨堂等想置我于死地一事,就连遇到云家姐弟,包括云弟被劫,都透出那么一股阴谋的味道。这样大的手笔,这样的精心布置,以财力,四方楼也许有可能办到,但我怎么也不相信那只有三板斧的金胖子会是幕后主谋。十六,你不觉得这布置陷阱的人对我很了解?」 十六抬头,随即为老爷脸上阴冷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您不会是在怀疑属下我…」 路晴天噗哧一声笑出,「是啊,我是怀疑你。你今后可给老爷我小心了!去,把火盆挪过来点。」 十六赶紧照吩咐,把墙角边的小铜炉移了一个到堡主脚边。 路大老爷美滋滋地伸出两只赤脚在炉边烤着。虽有神功护体不畏寒热,可大冬天的有个火炉烤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老爷是否在怀疑云小姐?」 路晴天摇头,「除非她戏演得连我都看不出真假,我倒不觉得她知道什么。顶多也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嘿嘿,不过…利用她的人倒是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十六当没看见自家老爷脸上的阴险笑容,「那么老爷是否真的打算要为云家姐弟找出他们的仇家?」 路晴天没直接回答,突然道:「过完年我们出去转转。」 不明白老爷这是安的什么心,总之先回了一声:「是。」 「就你和我,没有其它人跟着。」 十六张开嘴。 路晴天看着这张已经看习惯的书生面庞,突然觉得十六现在这种呆呆的表情看起来竟然很可口? 「高兴成这样?」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想要不要让他把上面那层皮给揭了。还在想呢,嘴巴先出声了:「我要看你原来的样子。」 十六合上嘴,在心中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骂了一句:色鬼! 也许在外人眼中,路晴天俊美非凡、举止文雅、家财万贯、学富五车、功夫高超、聪明绝顶加之生财有道,总之是个传说中的完美人物。 可他们不晓得的是,路大老爷其实也和他们同样都是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一样会生病流涕,一样会有这样那样摆不上台面的小嗜好、小毛病、小习惯。 而这些,身为影卫的他自然一一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家老爷喜欢赤脚更甚于穿鞋。 他知道他家老爷累极的话睡觉还会打呼。 他知道他极为挑嘴,爱吃的东西可以餐餐吃也不厌。 他知道他的女人癖不好,见到美丽的女子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风流公子的面目。换句话说就是超级大色狼一匹!偏偏这匹色狼乔装的好,玩到现在只见女人对他更倾心,不见有女人要砍他杀他的。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吧,他对美人总是很好。 他还知道他家老爷有四根特地请工匠精心打造的耳耙子,最喜欢其中一根栗木做的。 而且路大老爷记性也差,玩兴又重,小人也比不上的阴险,更可怕的是报复心也重。那被人抓走的云弟已经够任性的了,但跟真正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的他家老爷比起来,只能算小菜一碟! 有时想想,他会那么讨厌那个任性骄蛮的小鬼,很可能就是因为身边有只更大只的缘故。 他甚至知道… 为什么他会喜欢这样的老爷呢? 难道真是一见钟情?钟情到最后就算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还是不管不顾一头栽了进去? 其实十六自己也明白,如果路晴天只是传说中的路晴天,他恐怕还不会陷得这么深。 因为有个美丽的开始,就开始留意,这一留意,慢慢的,不知不觉地就被路晴天这个「人」所吸引,在知道他各种各样缺点的同时,也发掘出他更多的优点。 比如他这个人明明称不上好人,却不会鱼肉乡里欺压弱小,相反他一直很照顾堡里的佃户和附近村县的百姓。如遇到天灾人祸,其它大户还没有表示,他已经开始赈济灾民。有时候所属县城的官员来为百姓打秋风时,他亦给的干脆。 当然,老爷称此为「笼络」。适当的时候给佃户们一点小恩小惠,秋后路家堡的粮仓也会填得更满。 说他任性妄为吧,好像也没真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教训的人不少,但至少从他眼里看来那些人都有该教训的地方。 说他风流好色,可是也没见他主动招惹过谁。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对方先有了那个意思,他才顺水推舟。 说他治下严厉,可同样赏罚分明。 说他薄情,是呀,他对任何床头人都没什么长性。可若不是如此,他家老爷恐怕也等不到他来喜欢早就妻儿成群了。 而且这个人在床上真的很温柔… 「在想什么?」 见了他书生下的那张面目,摸他脸的手已经顺着脖子滑到衣襟内。看样子很有往怀里拉的趋势。 啊!「属下在想劫走云公子的人是谁,江湖中又有哪位高手可以、胆敢在老爷眼皮底下掠人。」还好自己脑子转得快。 「说谎。」路晴天鄙笑。 「属下不敢。」十六想跪下不成。 「你有什么不敢的?都敢爬上老爷我的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老爷…」十六把头埋得更低。 路晴天看着他的头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中陷入沉寂。十六动也不动。 「十六,我还是第一次碰上像你这样的人。按理说你在我身边已经十数年,我应该对你了若指掌才对。可这一年来你给我的惊奇还真不少。」路晴天收回探入人衣襟把玩的右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要和同样身为男子的老爷我行那云雨之事。如果说你天生喜欢此事,看起来又不像。别说你没有一点脂粉之气,就是房事中你也不像有多享受的样子…我真的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别说您,说真的,就是我自个儿也在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今晚你要不要留下来?」 「…老爷,您这是在询问属下的意见?」 路晴天对他笑笑,是那种惯常会对美人露出的,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老爷,属下可不可以问…为什么您打算只带属下一人外出?」 路晴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向十六的眼光变得有点奇怪。 「你现在话好像比以前多了。」很轻的声音。 十六悚然,重重跪下,不敢再多言。 他差点!差点就把他当作当年那个可以与之随意玩笑的「她」来看了。差点就忘了影卫最要紧的,就是闭紧自己的嘴巴! 他应该给自己再敲一棒子,把他身为别人下属、生死都由别人控制的身分牢牢敲进脑海深处,免得得意忘形下就忘了分寸。 他不能、也不想步十四的后尘。 十六再次侍寝一事,在堡中流传开时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 因为几乎十成的人都认定这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老爷风流成性,兴许男女滋味不同,单纯拿来调剂口味也有可能。 再加上十六的职位地位一律未变,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低调,没有影响到堡中任何一人的直接利益,自然也就没人去多嘴多舌。 不过因为此事,路家堡知道十六这个人的倒要比当初多了许多。 管家路全曾因此事请示老爷,要不要比照妾的津贴给十六发月银,路大老爷犹豫了一会儿说再议。于是此事就成了再议。 十六依旧是路家堡的账房之一。 过年的时候,云娘虽然担心其弟安危,仍旧强颜欢笑出席了路家堡的家宴。 在外云游的路老堡主也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赶了回来。在看到温柔贤淑的云娘时老怀大慰,隐隐约约有追问儿子几时成亲的打算。 可惜老狐狸生的小狐狸论滑头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三言两语间就打消了自家老子想要早日抱孙的念头。反倒以不能乘人之危等大义之名,逼得路老不好再提此事。 宴后,路晴天送云娘回房。 一路上,云娘抬头看路晴天几次欲言又止。 「云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路大堡主笑得温文尔雅。 云娘轻咬嘴唇,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说道:「小妹考虑再三,决定离开路家堡。」 「哦?怎么突然兴起此念头?是不是堡中有人怠慢?如果真有此人…」 「不是。堡中诸人都待小妹极好,小妹感激不尽。」云娘慌忙摇手。 「那你为何?」路晴天停住脚步。 云娘轻垂玉首,沉吟一会儿才细声道:「小妹不想大哥为难。」 「为难?这话从何说起?」路晴天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 「大哥…小妹落难之身,根本不敢高攀大哥,能得大哥收留已经是得天之幸。今日路老堡主…的话是不是让大哥为难了?」 路晴天轻声笑开,「我说什么让你困惑,原来是我老爹。你呀,不要想太多,我那老爹可能因为晚年才得我的缘故,几年前就催着我赶紧成亲生子。他并不知道你我真正关系,如席间言语中有得罪云妹处,还请云妹海涵。」 「不不不!是我、是我…想太多了。」云娘说着说着低下头去。 路晴天看着这样的云娘,眼中自然流露出怜惜之情。「云妹…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先找到小弟的下落,你想搬出去之事等把小弟救回以后再谈好么?」 「大哥…对不起,你、你说的不错。我、小妹…对不起…」 「傻姑娘。」 云娘粉嫩的脸颊上慢慢升上一抹红晕。 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四目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六自从早上起床不小心夹到手指开始,他就觉得大年三十这天一天都不太顺。 晌午吃饭前在后山遇到出来打猎的路五和路四,刚打了个招呼,就见路五突然冲了过来挥拳就打!总算途中有小四拦阻,可就是这样还是挨了小五三拳两脚,最后不得不瘸着腿回去,还错过了午饭时间。 付出这个代价,还不知道小五的火气到底有没有泄完─他真的很珍惜小五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下午到厨房偷吃食,又倒霉地碰见厨娘的女儿方小芳。方小芳因为路五对他态度改变,更是看到他就跟看到仇家一样,一见他就张口骂,骂得肆无顾忌,你还不能拿她怎么办─你对个天生的二百五能怎么办? 好了,到了晚上了,好不容易吃上一顿安生饭,回房的路上却那么无巧不巧地碰见了回来过年的老堡主。 「十六?」 他明明已经站到路边阴影处让老堡主先过去,没想到老堡主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是。」 老堡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哼了两声。 老堡主已经年近古稀,但外表看来仍和四、五十岁的人差不多。修长的身材,文雅俊秀的面孔,得体的举止,收敛的锐气,在在说着他是路晴天的父亲。 看到老堡主的样子,十六竟然在脑中幻想起他家老爷上了年纪后,是不是也是这样风度翩翩潇洒依旧。 「本座听说了你一些事,」老堡主看着他住口不言。 十六假装听不懂,继续保持沉默。 「可惜你的面貌只能算中等之姿,年纪也大了,否则倒是可以把你送到宁王府派上些用场。」老堡主笑得和蔼。 真不愧是父子,连想的事都一样。十六此时不禁庆幸,还好老堡主不知道他有另一张绝对可以在宁王府派上用场的脸。 「你,好自为之。」丢下这五个字,老堡主拂袖离去。 十六轻轻吐出一口气目送老堡主身影消失。 一年最后一天过成这样,是代表霉运在今年全部结束,还是说明年… 十六摸摸自己的后颈,认真地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年。 影卫,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牺牲的卒子。 因为勾引老爷一事,他已经得罪老堡主。虽说如今路家堡是被老爷控制,但老堡主想要他死,也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该怎么办… 十六舔舔嘴唇,仰首望天。 黑蒙蒙的天空,无月也无星。 虽然知道单独随行一事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想要藉此机会与自家老爷更进一步的十六,还是打心眼里盼望这次随行的到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老爷独行的事,真正的独行,不带任何影卫。尤其是在老爷成为堡主之前,除非老堡主命令,否则几乎都不让影卫跟随。 也许对老爷来说,整日有影子跟在身边也不是件特顺心的事。谁能没有一两个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小秘密? 如果从好处想,这次老爷单独出门愿意带上他,也许是同意让他进入他私人领域的意思。 如果从坏处想,十六低头呵呵笑,无非是某人想解开心中疑窦罢了。 之前老堡主虽然对他提出警告,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他实际做什么,似乎颇有观望的意思。 既然老堡主没有找他麻烦,他自然是能装胡涂就装胡涂,照样在堡中过自己的日子,一边履行自己的职责。 第八章 一月二十九日,元宵节过没多久,天寒地冻。 这日又适逢下小雪,地面积雪难行,怎么看都不是个易出行的日子。 偏偏… 「嗒嗒,嗒嗒。」 从前朝用至今朝的南北官道上传来了不快不慢的马蹄声。 声音渐近,风雪中显出两骑乘客的影子。 「老爷,如果属下记得不错,前面有家酒肆可以落脚打尖。」恭敬、没有什么特色的男声。 「哦?这附近你熟悉?」声音清悦雅致,那语调一听就知道是生活在上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回禀老爷,两年前属下执行任务曾路经此处。」没什么特色的声音接口道。 「唔,不知道他们提供不提供客房?这鬼天气,明明就是跟赶路的人作对来的!」作老爷的人抱怨道。 「应该有提供。这附近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酒肆。」 「是吗?十六,要是他们不提供住宿,你看我把它买下来弄成一间客栈如何?」听语气,这位老爷似乎是位商人。 「老爷,属下不建议这样做。」叫十六的属下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回答道。 「为何?」问声中传来笑意。 「因为这家店属于拜火教的产业。」 「拜火教?」 「是。」 「我们是不是正在找它?」 「…是。」 「这家店,老爷我不要了。」叫老爷的人嘿嘿笑,「老爷我要把它砸了!走!」 一月二十九日,拜火教位于离绍兴百里外的半公开坛口被挑。 没有人知道那晚在酒肆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湖人竭尽全力打探也只得知,拜火教该分坛教众似乎皆被废除一身武功,而且分坛所有财宝尽被洗劫一空。 二月十日,拜火教宣州秘密坛口被人一夜洗劫一空。而一干教众被人剃光脑袋,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据说该分坛坛主羞愤之下吐血三升,自此卧床不起。 两处分坛被挑,却无法查出对方一点蛛丝马迹。这在拜火教来说还是第一次。 两处分坛被挑经过,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巨细无遗地写在纸上,被送到拜火教总坛。 现在这两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就放在拜火教主的书案上。 一只如青葱般的玉手慢慢抚向拜火教主轻皱的眉头。 「不用担心,失去两处分坛还不至于让我们疼痛。对方肯定有比抢夺财宝更重要的目的,我们只要静静地等就好。不要为这种小事担心好么?」称不上清悦的声音,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 拜火教主抬起头,放松身体让玉手为他解除疲劳。 久久。 「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玉手顿了一顿。 与此同时,拜火教洛阳公开坛口珍花苑迎进了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商贩。一进门就砸下百两纹银,要与花魁春风一度。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在今时,一成年男子做力气活一年可得纹银约十两左右。会写字、算帐能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一年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以让珍花苑再买进五、六个资质不错的小姑娘。进妓院嫖妓能一下子砸下一百两的也不过数人而已。 所以盏茶过后,络腮胡已经拥着花魁牡丹姑娘,坐进花魁绣房牡丹楼畅饮。 花街上出现了一群人,十几个家丁拥着一辆轿子快速接近珍花苑。 站在门口迎客的龟奴和姑娘们一看这个仗势,心中都有点嘀咕,来花街的客人哪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就是再有钱也顶多三、四个仆人随同,十几个一起来还拥着一顶轿子,这… 轿子在珍花苑门口停下。 龟奴与姑娘们对视一眼,不晓得要不要上前迎接。 一名家丁走上前来拦住龟奴,询问刚才有没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客人来过,并大概形容了对方的身材相貌。 龟奴一听家丁形容就知是那一掷百银的客人,但不知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一时不敢回答。 「他和我们主人约好在珍花苑见面。并说会请花魁牡丹姑娘陪同。」 一听家丁这样说,龟奴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道:「有有!这位客人已经在牡丹楼坐下,牡丹姑娘也已一边陪同。大爷里面请!」 轿帘从内掀开,家丁连忙伸出胳膊让里面人搭扶。 一只胳膊伸出,轻轻搭在家丁的手臂上。看不见贵客的手,只能见到长长的云袖,袖口绣着复杂的花纹。 一看到这只袖子,龟奴已经暗道一声不好! 是女人!而且是有钱有地位的贵夫人! 接着贵客探出了头,如丝秀发梳成当时最流行的垂云髻,没有多余头饰,只有一根展翅凤凰金钗斜斜插进发中,凤凰的尾翅闪烁着流光坠下。 光是这根镶满珠宝的金钗,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人的身分家底一定不凡。 龟奴开始后悔不该多嘴多舌,珍花苑今天看来要迎进了不得的客人了。 贵客搭着家丁的手臂走出轿子。此人抬头的一瞬间,珍花苑门口突然变得安静至极。无论是寻芳客还是花楼的姑娘、龟奴,全都盯着来人收不回目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让人完全忽略了她异于常人的身高,一身繁复华贵、艳丽至极的宫装妆点得此女更加高贵美丽不可侵犯。 那是一种气势。凌驾于美丽之上的王家气势。 只有从小生养在大户人家,从小习惯发号施令,从小生活在权力顶端的人才会有的清淡,似乎看见一切却又完全没放进眼中的目空一切。 美丽的贵妇一步步走入珍花苑,看到的龟奴和花楼姑娘竟无一人敢伸手拦阻。一直等到那群家丁拥着贵妇走进大厅引起轰动,龟奴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夫人!夫人!这不是您能来的地方。夫人留步!」 家丁抓住一名姑娘询问花魁牡丹在哪里,那姑娘左右顾盼不敢回答。 「哟,你们瞧,找男人找上门来了!嘻嘻,长得这么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看不住自己男人,所以说嘛,男人哪有不喜欢温柔乡的。」有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媚笑着讽刺道。 一听此言,当场就有几个姑娘一起合声嘲笑起来。 「就是嘛!生得美,生得好人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男人跑了!」 哈哈,嘻嘻,嘿嘿的笑声顿时满布大厅。 原来紧张的气氛一松弛,甚至有那好色的嫖客开口调戏贵夫人。 「夫人哪,你男人不要你,我可以要你啊!你长这么美,还怕闺房寂寞吗?哈哈…啊─我的脸!我的脸!」 该嫖客抱着血肉模糊的脸惨叫起来。本来坐在他旁边的花楼姑娘看到他的惨状,也一起发出惊叫。大厅一阵大乱。 贵夫人略略抬手,轻轻吐出一字:「砸!」 家丁们得到吩咐,拿起一旁的板櫈就往厅中装饰砸去。赶来拦阻的龟奴和护院也被打得鬼哭狼嚎。 顿时,珍花苑大厅完全乱了套。姑娘的尖叫声,客人的怒骂声,随着情势越来越混乱,开始有客人往外逃。龟奴又要拦住没有付帐的客人,又要阻止家丁闹事,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不能控制。 大乱中,那贵夫人离开大厅向珍花苑内苑走去。 几名家丁跟随着她,见门就踹,见物就砸,整个珍花苑片刻间被闹得鸡飞狗跳。 被砸开门的客人有正在办事的,有刚脱了裤子的,有抱着姑娘调笑的,不管原来是什么样,被这么一吓各个丑态百出。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苑中大喊了一声:「婆娘找上门了!快跑啊!」 本来就够乱的珍花苑变得更乱。一扇扇门被打开,多少男人提着裤子往外跑,甚至还有不敢从大门走打开窗户跳窗的也有! 「喂!付钱哪!不要跑!」 「好人,奴家可等你再来啊。」 「杀千刀的!你婆娘找上门了就不要老娘了是不是!打你这个薄情汉没用鬼!」 客人闹,姑娘也闹。被派出来的护院身手也越来越高明。可那十几个家丁身手都不错,竟能拦住那些护院还能东砸西踹。 贵夫人终于突破重重障碍走到牡丹楼下。 此时牡丹楼内也已经听到外面传来的混乱声,坐在客人大腿上陪酒的牡丹姑娘正在让使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砰!」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牡丹姑娘和正在饮酒的络腮胡一起向门口看去。 就在牡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时,就听抱着她的络腮胡突然怪叫一声。 「你怎么找来了!我、我…只是出来喝点酒,我没有对不起你,我…」 话才说一半,络腮胡竟然一把推开牡丹转身就往窗口跑,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牡丹呆掉,眼睁睁地看着客人跑掉,又看到那不可高攀的美丽贵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就让她呆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等牡丹醒过神来,不但客人不见了,那贵夫人也不见了。 而外面,彻底翻了天。 络腮胡在珍花苑满苑乱跑,那贵夫人紧追不放。到最后干脆打了起来。 妙的是,身为昂藏汉子的络腮胡竟然打不过一身宫装的贵夫人。 「夫人,娘子你听我说,我…哇!」 一道掌劲扫过,门窗全变成碎片。 「娘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回家好好说!哇!娘子不要再打了!娘子小心身后!」 贵夫人连身都没转,云袖一扫,赶上来的四、五个护院分成不同方向摔了出去。 两人边打边跑,渐渐地,已经跑进珍花苑从来没有客人能进入的内苑。 在这里,他们遇上了新的阻力。 可惜,这对夫妇也不知是不是身手太高,出来阻拦的人要嘛被打得七荤八素,要嘛就被牵连进夫妻的打斗中,被两人连手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来拦阻的越是高手,那贵夫人下手也就越重。 在贵夫人的追赶中,络腮胡闯进了貌似珍花苑老板娘的房间。 而外面,珍花苑老板娘胡月华终于露面,拦住了想要随后冲进去的贵夫人。 「不知夫人哪位府上?珍花苑又何处得罪了夫人,让夫人带人冲砸珍花苑?」胡月华心中虽怒,却被贵夫人气质容貌所慑,不得不忍声吞气小心询问。 贵夫人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挥挥衣袖就要进入络腮胡逃进的房间。 胡月华作了手势命心腹进她房间察看,一边继续忍气询问。 贵夫人好像被她问得不耐烦,随口吐出三字:「你不配!」 胡月华霎时气得七窍生烟。 「夫人,说话还请三思!奴家就算再不配,也比跑到妓院找男人的夫人您…唔!」 话还没说完,胡月华已经挨了一耳光。 而这一耳光她竟然没有看出对方是怎么动的手。 胡月华不光是羞怒,同时也生出一丝真正的恐惧。 她胡月华表面上看是一青楼的老板娘,但她的真正身分却是拜火教洛阳分坛坛主。能在拜火教坐到坛主一位,除了她本身的努力和付出,她的一身不俗功力也是能爬上此位的原因。 而跻身一流高手境界的她,竟然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还没看出对方怎么出的手,要她怎么能不心生恐惧! 同时,她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凭藉她做了多年青楼嬷嬷的眼力,眼前这贵夫人似乎有一点奇异,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胡月华的房间内传来打斗声。 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冒烟。胡月华脸色大变,怒瞪了一眼贵夫人就要往自己房里去。 她的房间里另有密室,那里放着分坛所有账册和名录,还包括了姑娘们的卖身契。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能让它们有失。 这次,却是贵夫人拦住了她。 第二天洛阳街头巷尾已经传遍流言。 在洛阳花街数一数二的珍花苑昨夜被人砸了,不但砸,老板娘住的内苑也被一把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是龟奴护院救助及时,而内苑与前苑隔了一个带水池的花园,恐怕整个珍花苑都会被烧个干净。 现在珍花苑因为损失惨重,暂时关门,再次营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做出此事的,据说是个上门寻找丈夫的贵夫人。 还有人说那贵夫人长得美貌无比,珍花苑的花魁牡丹姑娘与她站在一起不光是黯然失色,就是连做人丫鬟也不够气质。 这位贵夫人的身分众传纷纭,从朝廷王室到武林大家,从官家命妇到商家掌权,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坚持。甚至还有人大胆猜测,此女就是稳坐武林排行榜榜首之位的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只不过不知她何时嫁了人。 因为贵夫人的容貌和气势给人的冲击性太大,与之相比她的丈夫,那个络腮胡汉子的身分反而不为人所注意。 此时,这位艳惊洛阳城的贵夫人正高跷两条腿,斜躺在一辆内部异常舒适豪华的马车内,品着小酒,读着洛阳最新出版的当朝才子所写的诗词录,时而发出一些或是赞赏或是鄙视的评论。观她神情,当真是再闲适不过。 车外,坐在前面驾车的正是她那位满脸络腮胡的丈夫。 络腮胡一边驾车,一边偶尔从座下拿出一个酒葫芦,往嘴里倒上两口烈酒。 啧!这天冷的。 络腮胡心里也很想钻进后面燃着两个小铜炉温暖如春的车厢内,喝两口酒、吃点东西,最好还能让他眯一会儿。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堡主竟然真的叫他停车进去了。虽然进去才知道是侍候老爷用膳。 「十六。」 「是。」 路晴天丢下一块鸡骨头,对十六笑了笑。「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十六抬起头。 「你一点都不奇怪我穿女装吗?」 原来是问这个。十六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禀告老爷,属下以前也曾见过一次。」 「哦?」问话的人相当吃惊,偏过头,「你看过?什么时候?」 「一年零九个月前。」 路晴天偏头想了一会儿,夹起酸辣马铃薯丝送进口中咀嚼,随后才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藏得好。」 十六心中一悚,原本略微放松的心情重新警醒。 「你的眼光不错。」 什么? 「这套衣服我很喜欢,而且很合身。」路晴天丢下筷子擦擦手,眼含微笑。 十六悄悄握紧双拳,那带笑的双眸含了太多意思,一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套衣服?」 十六不自禁地舔舔嘴唇,「就在…老爷公布了那三个条件后。」 「哦,原来你也想娶路依衣…」最后的尾声拖得长长的,路晴天现在的表情相当有意思。 十六张开嘴,觉得自己好像哪里说错了话。但要怎么解释?说他不想娶路依衣,不,他想。说他是为了娶路依衣才准备了这套衣服,又好像不对。 「老爷,属下…」 「十六,你觉得现在的我好看么?」 哈?十六张大嘴巴,半晌才吃吃答道:「好、好…看。」 「那你觉得是那花魁牡丹好看,还是老爷我好看?」 十六觉得老爷思路转变太快,他都快跟不上了。 「当然是老爷好看。」这句话他回答的一点犹豫也无。 「那你觉得是路依衣好看,还是老爷我好看?」 「…属下不知。」十六额头上开始见汗。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属下不知。」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 十六觉得今晚的老爷似乎有点咄咄逼人。 「别再让我听到第三句属下不知。」 十六不晓得应不应该起身,在老爷面前跪下。 「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路晴天在他起身前按住了他,看他的眼光有着不容含混过关的命令意味。 十六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答道:「八年前,从属下第一次见到老爷的女装起。那时,属下以为您是…」 「八年前?女装?我?」路晴天表情微妙,却不像是在回忆。 「这么说来,你我以前的关系并不像我现在脑中知道的那样简单?」路晴天轻敲桌面。 十六抬起头,大胆地问道:「老爷,请容属下大胆,您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属下是说,自从您登上堡主之位后,似乎不记得以前的很多事情,除了一些堡中重要的事情以外。」 净心。 那是净心的效果。 他服下了路家堡前代药师所配的净心,在他即将走火入魔之际。 有了净心,他可以忘却七情六欲,远离尘世烦躁,一心守元归一。 路家堡的家传绝学名为同归,是何人所创已无法可究。同归同归,万宗归一,神功得成之日,也是他无敌天下之日。 只是为修同归,必须切记一点,就是一定要清心明智。如果在闯关之际被外界或内魔影响,就很容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等待他的就是身为路家堡前代堡主也是他父亲的绝杀! 练同归的人不能走火入魔,一旦入魔,便成真魔。武功高绝,失去人性,疯癫狂暴,祸乱天下。 路家每代人在下一代修习神功闯最后一关时,前代人必须在一边相守,以便随时应付。 这次,他不但有父亲相守,还有前代药师专为路家后代以后闯最后一关时配置的「净心」。 他服下了净心。 他神功大成。 他忘却前尘,被告知一些重要的必须被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这样很好,至少在他忘却前尘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便。 只是有一些小习惯、小爱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比如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美丽的女子服饰时,会有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他一直压抑着这种冲动,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练功房内秘藏的一套女装,那套衣服很美,穿在身上也很合适,就好像是给二十岁的他特地订做的一样。包括现在插在他头上的一根凤钗,和一双鞋袜。 他避开堡中眼目,特地跑到后山据说是他小时自己搭盖的小木屋中试穿那套衣服。可惜还是给人看到了,路晴天望了一眼正傻傻望着他的十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穿上那套衣服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什么。重要到他不惜拼命去想,想到头疼如裂的地步。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线索,那就是刻在他脸上的四个字─碧落黄泉。 但是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为什么重要到他不惜在自己脸上刻字的地步? 路晴天了解自己,他绝对不是个随随便便为一点小事情就会损害自身的人,更何况损害的还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脸面。 十六,这个人在他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占了什么样一个角色? 他,和这四个刻在自己脸上的字有关系吗? 如果说他们曾经两情相悦,那么十六主动侍寝一事也可以得到解释。 可是… 他必须要找到碧落黄泉。 他知道那是一个地点,他知道! 「老爷。」 「够了。」路晴天一挥手,制止了十六追问,也赶走了自己莫名生出来的一些烦躁。 十六咽下了他没有结束的回答。 我喜欢你,从你没有拒绝我,眼中亦没有轻视的那一刻起。 你可知道那时的我,只要你一句话、一个蔑视的眼神就可以把我打到无底地狱? 很可笑吧,喜欢你的原因是如此简单。哪怕在我知道你就是你的今天… 错误的开始,等他觉得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陷下去了。 「过来。」 「老爷?」 「嗯?」某人宽衣解带中。 「属下在这里休息就好。」 路晴天也不多话,一把推倒十六就骑了上去。 「老爷…」十六有点抵抗,这是马车,又是路边,天还未黑,他又不是真的婬荡成性,在堡中那是无可奈何,避无可避,可这里… 「十六,你要不听话,明天开始你就扮成女人好了,用你的真面目。」 十六不说话了。您老想咋样就咋样吧! 看摊成大字状一脸认命样的十六,路晴天有趣地笑了起来。 「来,把这张脸揭了。」这么一脸大胡子,还没上就先软了。 先醒过来的是十六。 马车里暗暗的,外面大概已经天黑。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清晰。 十六不敢动,他怕惊醒对方。 脸颊边是那人披散下来的青丝。柔柔滑滑的,略微带了一点清香。不同于他的,宛如丝绸一般的青丝。 他的头发很硬很粗,还有点弯曲,头发又很多。 每次侍寝,他从来不会放下自己的长发,他怕让他嫌弃。 曾经有一次,他曾好玩似的放下他的头发,抚摸着,可不到一会儿就失去兴趣,还说了一句:「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燥这么硬,像马刷似的。」 他不承认那句话伤了他,但自此以后他会在洗完头后悄悄用一些花油抹抹,后来给小九发现嘲笑了一顿,他就再也没做过相同的蠢事。 路晴天,晴天。你会是我的晴天么?只属于我的晴天? 虽然知道不可能,也不应该这样想,但他也是人,一个普通的有心有灵魂的人。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他会偷偷的这样想一想,做一做美梦。就像此时。 如果我真的是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就好了。 闭上眼睛,十六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微笑。 当晚路老爷醒来后,命十六备好笔墨。 十六凑过头,好奇地看他就着烛光在一张羊皮纸上东勾西描。 他知道他家老爷画了一手好画,写了一手好字,但用羊皮纸? 这是? 「堡里的新买卖。嘴巴又张那么大做什么?没见过藏宝图吗?」 路老爷打量画好的藏宝图,似在考虑要把它分成几份。 「再浸浸色就差不多了。你觉得分成六片怎么样?一片底价五千两。」 …十六无言。他真的打从心底佩服他家老爷赚钱的本领。 「那个…六片会不会太多了点?」 「那就分成四片,一片底价八千两。」路老爷拍案定决。 他虽然不知道他在寻找宝藏这个消息是怎么跑出来的,但既然已经有了,不反利用一番,那岂不是很对不起众人期待? 而且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不趁此大赚一笔,他就不是路晴天了! 几天后,江湖上的传说稍稍有了些变化。 ─路晴天确实在寻找宝藏,不过他这些年都在寻找宝藏的线索,一张被分成四片的藏宝图。 真有其事吗?会不会有人信口胡说? 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路大堡主已经收集到三张残片,就只差唯一的一片。听说,他为了不让别人捷足先登,向知情人士出价三万两白银购买剩下的那张残片!可惜三万两哪比得上三千万两也许更多财宝的魅力?那拥有一片残片的人不甘心让路晴天独得宝藏,就暗中把消息传了出来。 是吗…那么兄台你是否已有所剩残片的消息? 嘿嘿嘿! 且不说新的藏宝图传说在江湖上又掀起了什么样的风浪,这边,路晴天高高兴兴地和十六再次上路。 「嗒嗒,嗒嗒。」 快速的马蹄声传来。十六扭头察看。是一主二仆三个骑士。 为什么能看出对方是一主二仆,除了对方的身着打扮前后位置,还有就是他们胯下的骏马。 虽然都是好马,但打头的显然不同一般。一身白毛,没有一根杂色,就跟骑在他身上的那位骑士的衣衫一样,一身雪白。 路晴天也听到马蹄声,略略揭开车窗向外望去。 骑士三人绕过他们的马车赶向前去。 在奔过他们车子的同时,那打头的骑士转头看了看他们的马车。 路晴天心中一动。 这人… 那位白衣的骑士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加快速度超越了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尽头。 十六也在看骑士消失的方向,他在思索,思索那位白衣骑士会是谁。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看的也不是特别清楚。但那人特殊的气质和俊秀清雅的外貌,给十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这个人。但这个人一定不是无名人氏。 「老爷,您可看出那三骑士是什么来头?」十六眼睛望前方,随口问道。 久久,一直没有听到老爷的回答。 十六觉得有点奇怪,就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 这次总算是有回答了,但路晴天回答的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没看到任何标帜。但此人一定不同凡响。」 看来老爷的看法和他一样了。 「十六,加快紧赶一程。」 「是。」 在途经一片树林后,马车消失,出来两匹骏马。 而那两匹骏马上坐着的,正是恢复了庐山真面目的路大堡主,和换了一张普通大众脸的十六。 「拿去!」 路晴天从行李中扯出一件披风扔给马上的十六。 十六连忙接过,但也只是接过拿在手里,他还没弄明白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路上风大,我看你也没几件避寒的衣物。这个你拿去挡挡风寒。」路晴天转过头。 这是给我的?还是借? 不过不管怎样,路晴天有这个举措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呆什么?还不快系上!」 「哦,是、是。」 披风很暖和。虽然十六明白这个感觉主要来自于心理作用。如果不把披风裹紧的话,在马上随风飘扬的披风看起来是很潇洒,但一点实际用处也无。 「出门在外,你不用如此卑躬屈膝。自然点就好。」 「谢老爷。」 路晴天露齿轻笑,「我说了,在外面自然点好。」 「是,老…」 「晴天。我允许你在外可直呼我名。」 爷字咽进喉咙深处,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那时候他也这样跟他说过,在没人的时候,他可以直接唤他的名。那一个月零十天内。 这次会有多久? 管它呢!能有多久就多久呗!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 「晴天。」十六低低唤了一声。这不是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 路晴天回他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几近温柔的笑容。 路晴天放缓坐骑,慢慢靠近他身边,「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要一路上到处找拜火教的麻烦?」 「是。」十六大多数时候都很老实。 「那你知不知道路家堡最赚钱的营生是什么?」 「私盐。」 没错,就是私盐。在大亚皇朝律法中,贩卖私盐者一律处以抄家问斩的极刑。 刑重,却因为利厚,还是有很多不要命的人在暗中贩卖私盐。而路家堡则是其中有组织有计划最有规模的一支。 当然这都是地下的买卖,明面上路家堡经营的可都是正当生意,从茶叶到丝绸,从古董到书画,从客栈到酒楼,哪一样路家堡都沾了一些。而每一样都做得很不错。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敢经营私盐?」 十六明白老爷问的意思,毕竟九成九贩卖私盐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或是被苦日子逼得没法的。像路家堡这样一个家大业大根基深厚的商家,是不可能轻易去碰这块咬不得的肥肉。 「属下…呃,我猜测应该是因为你跟某些王府和大官走得比较近的缘故。」 官商相护,本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猜得很接近。不过还不是全部。」路晴天笑得很神秘。 十六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皇族!」 路晴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竟然点了点头,「没错,我和他们之间确实有些互利关系。」 是哪位?十六想问,又怕触犯什么禁忌。 倒是路晴天的态度很随便,提到皇族时脸上也没有应有的尊重和畏惧。 「最近我和他们老大做了一笔买卖。」 他们老大?皇族的老大?那不就是…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和拜火教过不去吗?」 「和那位老大提出的买卖有关?」十六小心翼翼地询问。 路晴天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 很想问买卖内容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可是您这次出门不是为了寻找云小公子的吗?」十六问了一个安全的问题。 「呵呵呵,没错,我是为了找他。」 但为何会和拜火教对上…啊!「是拜火教的人掠走了云公子!」 路晴天点头。 「但他们为什么要掠走云公子?」 这个问题直到晚上他们在野外露宿时才得到答复。 第九章 十六知道老爷一直有在与影卫们联系,可真正看到跪在堡主脚边向其复命的十一,十六还是愣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十一是怎么赶上来的。 「你说二已经找到云弟的囚禁地?」 「是。」 「人呢?有没有损伤?」 「没有,除了云小公子的精神不太好外,其它一切安好。路二让属下快赶一步向老爷复命,他和云小公子及那两位客人一起将在明日晚,赶到虎落镇与老爷会合。」 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知晓。 「很好。这件事你和二他们做得相当不错。」挥挥手,表示十一已经可以离开。 得到嘉奖的十一单膝跪地,点首为礼后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从现身到消失,没往十六的身上瞟一眼。 十六摸摸鼻子,仰首望了望天空。 天空很晴朗,也许是白天刮过大风的缘故,晚间的天空星光灿烂,月牙弯弯的。 路晴天回头看到十六已经把火升起,火堆边也铺好了两个简易但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床铺。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影卫真的很好用,也很能干。尤其他还似乎特别了解他的喜好与一些习惯。 「刚开春,雪还没化,想打猎也难。」 路晴天嘀咕了两句,看十六从行李中拿出咸肉和大饼。一边用匕首把咸肉削成一条条,一边和撕碎的大饼放进烧开的陶罐中一起煮。时不时还看他丢进去一些作料,用一双筷子搅拌。 这样的东西好吃么? 煮了不一会,馋人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路晴天嗅了嗅,嗯,似乎还不错。 十六又从行李中摸出两个木碗,从烧开的陶罐中先给路晴天满满盛了一碗。「恭喜老爷,云小公子已经有了着落。」 接过碗筷,路晴天用筷子对十六摇了摇。 「啊!」差点忘了。 「别啊了,我不会因为你又叫我一声老爷而惩罚你…唔,味道不错!」路晴天不怕烫的吸了一口,顿时流露出喜欢的表情。 十六高兴地笑笑。您老喜欢就好。 路晴天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一连吃了两碗。等他去盛第三碗,十六第一碗还没吃完。 「你知道几年前朝局震荡,几位皇子都为了未立的太子之位暗中营结私党的事么?」路晴天突然开口道。 「略知一二。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最后还是大皇子得到太子之位了吗?」 「没错,而云家就是失败的四皇子一边的人。」 啊!「这么说来…」 「拜火教和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有点关系。」 「那老爷…那您一开始就知道云弟是被拜火教掠去的?」十六把碗里最后一口倒进口中。他没去盛第二碗,陶罐中已经所剩不多。 「一开始是指什么时候?知道云家仇敌和拜火教有关,也是直到过年前十一传来消息我才得知。这云家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太子不想动用自己的力量给人留下口实,便借了江湖帮派的力量让云家消失。 「啧,云家老头子也是老糊涂了,竟敢掺进皇室争斗。他助的那派赢了还好,一输,哪还有云家立足之地!」 「那么,我们路家堡掺进这件事中没有关系吗?」十六担心道。 「谁说我们要掺进这件事当中?」路晴天白了他一眼。 「可是,云小姐现在…」 「你说云娘?哈,放心好了,美人总是有人怜惜的,否则你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只不过懂点家传医药,就能带着年幼的小弟安然躲避至今?对方只不过在欲擒故纵罢了。」路晴天嘿嘿怪笑。 这个对方是谁?想来应该不是太子…怪不得老爷对云姑娘一直若即若离,不像以前只要美人有意,他也不介意风流一番。 原来…十六恍然大悟。 「你啊个什么!」路晴天不满地随手在十六脑门上敲了一下,「这件事也有你的功劳,上次我让你照我脸型作的那张脸模子也派上用场。我们再在这边给拜火教找点麻烦,他们不晓得来意,只能把他们认为可能的原因,也就是云弟,一次又一次转移到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原来老爷并不是随便对拜火教那几个坛口出手,想来是得到十一他们传来的消息,把可能囚禁云弟的地方逐一闹了一闹。 这样,不管云弟是否真囚禁在那处,他们必然会把人犯等重要人事物转移到安全地点,而这一转移,次数多了,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留下一丝痕迹,擅长追踪的路二必然会找到老爷想要找到的。 不过老爷所说的和他们老大做了一个买卖,这个买卖不会就跟云娘有关吧?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路晴天吃吃笑,突然觉得明明觉得疼却不敢捂脑袋、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的十六有点傻乎乎的。配上他现在这张无甚特色的脸…摇摇头,真是一点也不秀色可餐。倒是很想让人在他屁股踹上一脚。 十六对自家老爷的眼神太熟悉,很想往后退一步退到安全地点,这才发现手上还端着碗。 从老爷手里拿过空掉的木碗,把陶罐中剩下的全部装进碗中,再递回给他。 路晴天又笑,瞄了一眼送到自己面前的木碗,「你吃吧。我可不想半夜听到有人肚子咕咕叫。」 十六呆了呆。 「怎么,嫌我用过的碗不干净?」 哪敢?赶紧收回手呼啦呼啦地用最快的速度把其解决。 「哈哈哈!」 十六好像听到了某人开心的大笑声。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他就不甚明了了。 「吃完了?吃完了过来帮我揉揉脑袋。」路晴天依稀还记得十六似乎有一手按摩的绝活。 「哦。就来。」 麻利地收拾掉碗筷陶罐,又拿到不远处的溪流冲洗干净,等他回来,路晴天已经躺在其中一张床铺上闭眼假寐中。 「晴天?」 「嗯?」 手指顺着他的额头穿进他的发丝间。 头皮被技巧地按压着,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就此睡去。 十六的手并不好看,指短,骨节粗大,手掌方正。但这双不好看的手却很巧,路晴天几乎感觉不到头上脸上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手指从发丝间滑出,慢慢移到额头乃至整张脸。 温暖的手掌似近非近的抚到凉凉的面上,悄悄地,大拇指悬空轻轻勾画着他嘴唇的形状。 一个称不上完美的男人。 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一个有着这样那样缺点,却深深迷惑了他的男人。 一个男人,多么可笑? 而为一个男人叉开双腿的自己,又是怎样的笑话? 闭上眼睛的男人看不见十六眼中的爱恋,也看不见他眼底流露出的淡淡痛楚。 谁不想完整拥有自己的爱人,谁不想… 「云娘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孩子,且是那种贤妻良母的类型。每日生活在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中的男人很容易被这种美人吸引。」 十六的大拇指宛似受到惊吓般迅速缩了回来。不敢再分心,专心手下工作。 「很可笑是不是?儿子要人全家的命,做老子的却看上人家的女儿。」 果然。 「云弟托其姐之福得留性命,虽然照对方的意思,云家除了云娘外根本不想留下一人。但你要想得到美人还要得到美人的心,事情就不能做得太绝。而且留下云弟,进可对其笼络,退可用其相胁,用处多多。为此,云弟也绝不能死。此次救出云弟,我们出力,对方出人。只等对方带心怀感激的云弟到堡中领走其姐,此后也就没有我们路家堡之事。至于路家堡会不会和江湖帮派拜火教结下仇怨,那自然跟对方无关。毕竟,我可是收了人家大笔好处。呵呵!」 十六手顿了顿。 一场闹剧。也是一桩皇室丑闻。 云家因四皇子失势被牵连。太子要杀云家全家。但没想到老皇帝却看中云娘,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对云家之后有兴趣,正在愁要如何把美人弄上手。 而适时得知这个消息,知道有利可图的老爷放弃美人选择利益,与那位老大做了一个交易。 如果让对老爷有意的云娘知道,怕不知要怎样伤心了。 谁叫他们是小人物呢,以为自己活得自由,却不知人生其实早已被人所控。 这世界真的是权力者的世界。十六认真地想。 而他的一生,更是在别人控制中。一层又一层的控制,生来,他就是颗小卒子;死去,亦然。 也曾想过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道路。但没有权力只不过是颗棋子的他,也只能在心中想想罢了。知足常乐,不去多想就不会痛苦。 如果自己是个女子,是个美艳无双倾城倾国的绝色,那么他是否有机会完整的独占他,成为他的唯一?或者如果他爱的他,不是他而是她,那么他是否可以有可能与他相伴到天涯? 可是事实是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不但地位天差地别,就是… 你问他伤心么,谁也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丝毫。 荒野里静悄悄的,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安静宁和。 「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明里和拜火教对上的原因是不是想会一会那个人。」那个在南岳当着老爷面把人掠走且毫发无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高手。 以他对他家老爷的了解,挑人家坛口八成也是为了报复。这个报复心比谁都重的人! 路晴天微睁双眼斜睨了他一眼,竟然没有否认。 「喂,你想不想试试在荒郊野外,黑夜星盏下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沉默了一会儿,十六老老实实地道:「我能拒绝么?」 吃吃的笑声响起,接着越笑越大声,「十六,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现你这人如此有趣?哈哈哈!如果我说不能拒绝呢?」 锁紧眉头,十六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您说咋样就咋样。」 路晴天躺在十六怀里笑的肩膀都抖了起来。 「十六,十六…原来你的名字叫十六…」 已经是二月中旬,在南方一些地方已经开始转暖。但也许因为他们越来越往北方走的缘故,风仍旧凛冽,雪仍然漫天飞舞。 这天,他们在晚膳时分赶到了虎落镇。 虎落镇是个很小的镇,总人口两千不到,全镇只有一家酒楼兼客栈。但因位居要道比起其它相同规模的小城镇来说已算是繁华。 喜鹊楼。一楼饭堂,二楼客栈。 大大的写着「酒」的布帘斜挑在酒楼外的旗柱上,让人老远就能看到。 摆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十来张桌子的酒楼大堂因为风雪,也因为到了晚膳时间,整个店内坐得满满当当、声音嘈杂。 有酒,有男人,自然缺少不了女人。一位约双十年华的卖唱女子怀抱琵琶坐在店角,咿咿呀呀,歌喉婉转,逗得一些酒气上涌的男客一边叫好,一边从嘴里冒出些婬词秽语。 「吱呀…」紧闭的店门被推开,用来挡风塞着粗棉的厚帘子被挑起。 「掌柜的,麻烦给准备一张桌子。」平平淡淡,没什么特色的嗓音。 卖唱女唱完最后一个音的同时,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 进来的是一个行商打扮的男子,身材较高,但就跟他的声音一样,长了一张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掉到人海里绝对找不出来的脸。 「客官几位?」掌柜连忙笑脸迎客。 「两位。」说话的男子挑起布帘,躬身请后面的人进入。 一位身材高佻衣着华丽的男子略略低头,掠过布帘走进店堂。 「都二月了,怎么还这么冷?」 衣着华丽的男子轻轻跺脚,跺去肩头鞋面上的积雪,抬起头对自己伙伴嘀咕了一句。 卖唱女的手从琵琶上滑落,嘴唇轻启,眼神看向门口再也收不回来。 那公子的五官如果分开来看,明明都很普通。可是当它们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幅画。一幅只应天上有的俊美容颜。 再加上一头柔软的青丝,被一只玉环扣在头顶,丝一般的发就这样直直的垂下直到肩背。 不能怪卖唱女一眼成痴,就算是同为男儿身的男人们看到这样一幅俊脸,也没有不呆上一呆的。 作掌柜的就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是一迭声的,催促店伙计拿干净布巾来给贵客弹雪。 普通面貌的男子跟掌柜又说了些什么,似乎要他派人照看他们拴在门口的马匹。 掌柜一连声答应,立刻让一名店伙计去门外牵马入厩。 「两位这边请。」掌柜殷勤地跑出柜台亲自带路。 「是你?」 路晴天和十六一起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位打扮相当特异,但却异常美丽的女孩子,观她衣着头饰似不是汉族女子。 湘江女泥娃,十六脑中冒出一个人名。 果然,路晴天笑着对女子颔首道:「娃娃,好久不见。」 泥娃起身向这边走来。酒楼内有不少人都在偷看美丽的她。 大大方方的在他们桌前站定。 「路哥,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喝!一上来就问这个,果然不同一般女子。 十六见此女没有丝毫扭捏之态,眉目间爽爽朗朗,当下心中就生了一些好感。 但路晴天可没有这样想,他和这女子是有过一小段露水姻缘,但因对方过于偏执的态度及很强的占有欲,让他只和她共处了五天。 一开始看上她,也就是看上她的豪放和洒脱感。也跟她说明过自己目前不想有家室之累,大家合则守不合则分。走时他也说的清楚,如她日后有事他会帮忙,但也仅此。 「娃娃,你从南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路晴天不答反问,对泥娃作了个请坐的手势。 泥娃没有坐下,「为什么不回答我?」 路晴天比较头疼,他就害怕这种纠缠不清的人。「因为…」 「你的脸!我刚才就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你的纹面呢?」 路晴天摸摸自己的左脸笑了笑,「出门在外,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便掩了去。」 泥娃咯咯笑,「你会因为担心惊世骇俗而掩去自己的真面目,少骗我了。我前几天可是听到你现在正在黄山一带,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有貌也有头脑的女子,而且还挺了解他家堡主。 「娃娃,忘了跟你介绍。」路晴天话锋一转,笑咪咪地看向十六。 十六一下警觉,老爷想干什么? 「这位是?」泥娃像到现在才注意到坐在路晴天身边的十六。 倒不怪湘江女故意忽视,实在是面貌普通的十六存在感太微薄,而路晴天又给人太强烈的存在感。 「我的爱人。」 哈? 张大嘴巴的不止泥娃一个,十六自己都吓得差点没拿稳手中茶杯。 路晴天哂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泥娃露出的表情。 「他、他是男的。」还那么普通。泥娃不信,可她也知道路晴天绝不是信口胡说的人。越是不可能,倒越是… 「是呀,我知道他跟我一样同为男子,可是这样一个人,你怎样才能拒绝他。」路晴天对十六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容,「十六,你不觉得用一张面具对着我的友人有点失礼?」一点没有责怪的口吻,倒像是亲密的玩笑。 十六愣了一下,随即在心中苦笑。 还好他早已有所准备,为的就是此人的兴之所至。没想到会在此时也派上用场。 「泥小姐,失礼了。」 十六以袖掩面,片刻后放下抬起的手腕,抬起头对泥娃微微一笑。 是谁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是谁掉落了杯盏? 又是谁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连卖唱女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一瞬间,大堂内竟变得静悄悄的。 一瞬过后,各种各样的声音轰然而起。 有惊叹,有贪婪,有赞赏,有羡慕。 泥娃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汉人好像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荧光与皓月争辉,不可并论也。路哥,我不如他美,不如他许多,你选他一点也不奇怪。」她咬咬嘴唇,最后看了一眼十六,低低说了一声:「后会无期。」 十六默默在心中说了一声对不起。至于为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娃娃,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只管来找我。」路晴天真诚地说,他对每一个和他分手的女人都很好。 「多谢。」泥娃勉强露出笑脸,抱拳施礼,竟不再回自己的桌席转身就往大门走。 「泥姑娘,抱歉在下来迟,路上有点事耽搁…泥姑娘?」 掌柜弓着腰,殷勤无比的又领进三位客人。向泥娃说话的就是打头的那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跟在他身后的应该是他的仆人。 十六的目光凝住。此人? 那公子内穿一身白色绫罗,外披火狐裘,头扎白色丝带,上嵌黑玉一块。观其穿着,就已知来人不凡,再看其容貌,俊秀清雅,不是那种艳惊四座的俊美,而是如玉般的温和雅致。 这公子给人的感觉就如天上的云,绝岭上的雪莲,却没有云朵和雪莲的冰凉冷酷,相反却一见就让人生起想要亲近之心。 这不就是那位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白衣骑士! 十六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比起自家老爷毫不逊色的人物。 路晴天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公子一眼。他也认出来了,这就是那惊鸿一瞥却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白衣骑士。 他认识泥娃? 那位公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对上路晴天的目光,微笑点头。 路晴天也回以礼貌的一笑。 然后那位白衣公子转而看向路晴天身边的十六。目光似乎在刹那间凝固。 十六也在看这位白衣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片刻,也许更长。 白衣公子错开与十六对看的目光,拍拍身边黯然伤神的泥娃,抬起头盯着路晴天深深看了一眼,随即带着泥娃与家仆一起离去。 那一眼让路晴天心下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有只小老鼠用它尖锐的牙齿,在他心脏上咬了一小口。不是特别的疼,却也无法忽略。 路晴天再转头看向十六,为自己的感觉感到好笑。 这样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么,难道我竟不舍泥娃伤心? 十六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喜鹊楼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向路家堡在此的秘密据点行去。 路二带云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晴天,你怎么知道拜火教此处分坛坛主就是那卖唱女?」 刚才他们在喜鹊楼遭到偷袭,先是坐在周围的两个客人,然后是调戏卖唱女的一个富家少爷和他的家仆,就在他们收拾了所有人马准备离开时,原本趴伏在地上的卖唱女突然对路晴天发起攻击。 可路晴天像是早有准备般,不但轻易避开了卖唱女的偷袭,还叫出了卖唱女的身分,进而大大嘲笑讽刺了一番。把那扮作卖唱女的拜火教分坛坛主气的。 最后路晴天废了那女坛主的功夫,还把她的头发割得乱七八糟。又把酒楼掌柜和几个伙计捆成一堆,用酒水浇了个通透,连带那女坛主全部扔到了雪地里。 路晴天心情似乎很不错,故意慢下一步与他并肩同行。 「你不是说你两年前经过此处时就见过这个卖唱女么。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妙龄女子在酒楼卖唱能卖上两、三年?尤其她长得还可以。」 「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她掩饰的虽然不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一个天性爱美的女子。一个生活困苦靠卖唱为生的女子,怎么可能有钱买得起孙家最贵的兰雅幽香?同样的,她脚上的绣花鞋可不是她自个儿绣的。还有那把琵琶,她最大的破绽就在那把琵琶上。」 「玉琵琶秦秀兰。形意门大弟子的孀妇。」 路晴天点点头,表示他猜得不错。 「那是个可怜人。」十六忽然感叹道。 路晴天奇怪地看他一眼。 「听说玉琵琶才十八岁就守了寡,后看中一行医郎中想改嫁却遭到整个形意门的反对,还被侮辱不守妇道不知羞耻,更要对她处以门规。后来听说她跳了江…」 「哦,还有这么一段,早知道就不割她头发了。」路晴天会这么说倒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对这种有勇气的女子的一种赞赏。 「如果我死了,你会替我守寡吗?」 「咳咳咳!」可怜十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路晴天摊手,「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有一个爱人,爱到我舍不得离开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尘世,是希望她继续追求新的幸福,还是希望她能为自己守贞一辈子。然后发现这个问题很难。你会怎么做?」 「我?」十六困扰地抓抓脑袋。 路晴天此时深深觉得,绝色美人不管做什么不雅的动作都能别有一番韵味。 「我也不知道。」十六的眼神相当迷茫,「前提是如果我能完整地拥有他,如果他属于我,我属于他,那么在我离去时,也许我会带他一起离开。」因为我不舍得他伤心。 「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 十六苦笑,「如果他不属于我,那么我自然不会强求,还会祝福他早日得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所爱。如果他对我真的有心,就算我离开也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如果他本就对我无心,我又何苦拖着别人遭人憎恨。」 「你还很悲观。」路晴天不客气地评论道。 十六笑出声来,「你是第一个说我悲观的人。很多人都说我乐天知命,容易满足。」 「你真的那么容易满足?」 一只手握住了他。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一位神僊让一个乞丐许一个愿望。这个乞丐说他想每顿都吃得饱饱的,神僊满足了他。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个乞丐再次见到神僊,乞求神僊能不能再给他许一个愿望,神僊同意了。乞丐许愿说他想有一栋能挡风遮雨的屋子。」 「我知道这个故事,」十六的表情很冷静,「得到屋子后,乞丐又想有妻儿,有了妻儿后又想做大官,做了大官后又想有很多钱,有了很多钱后又想做皇帝,最后他甚至想做无所不能的神僊。然后神僊把曾经给他的都拿走了,他又变成一文不名,倒卧路边吃不饱穿不暖的孤苦乞丐一个。 「老爷,我说过,我是个知分寸的人。您给我多少,我拿多少。您想收回的时候,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可。」 路晴天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说了一句:「到了。」 第十章 这就是路家堡在虎落镇的秘密据点,一个磨豆腐的小作坊。 路晴天和十六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惊慌,训练有素的作坊负责人在核对了二人身分后,不恭不卑地引二人到密室等候。 送上香茶后,该负责人退出。 路晴天趁机小憩了一会儿。 十六依然本着自己的职责,在密室的阴暗角落默默守护。 没有老爷的允许,他还是那张绝世无双的俊脸。刚才作坊负责人看到他时显然没有把他当作堡主下人,在得知十六也是堡中一员后,老成干练的面孔也不由泄出一丝惊讶。 大约三炷香后,房门再次被敲响。有规律的响声,告诉来客已到。 带云弟来的人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见路晴天即躬身询问何时可以见到云家大小姐。 十六心想这大概就是那边老大的人了。 「路大哥,我姐姐呢?我姐姐有没有来?」 云弟一见到路晴天立刻冲过去,拉着他的袖子问他姐姐在哪里。 任由云弟拉着他的衣袖,路晴天对两人拱手道:「多谢兄台拔刀相助,否则云弟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路某在此代替其姐谢过诸位。」 「路堡主不必多礼,」两人看到路晴天的真面目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讶,沉稳地抱拳道:「在下等人也是受人之托,吾上曾和云家有故,云家有难,吾上自当相助。云小姐在贵堡叨扰多日,此恩此情吾上日后定当报答。」 「哦?不知是哪位故人?」 两人中年长的一位做了一个手势,路晴天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这位。在下失礼。既然这位愿意庇佑云姑娘姐弟,自比在在下堡中做一平头百姓好。云弟,这可是你之福啊。」 云弟眨眨眼,像是早就明白救他的人是何身分,眼神中自然带了一丝傲气。 是啊,有那人庇护,他们可就不再是什么落难的少爷小姐,想到落难时缺银少粮的生活,再想到以后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生活,少爷心性的云弟自然而然向往起今后的日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十六站在暗处摇头。 「既然如此,且让在下修书一封让二位带至堡中。我堡中管家路全看我书信便会明白如何安排。二位看如何?」 「那就麻烦路堡主。」二人中的年长者拱手道。 路晴天吩咐十六拿来文房四宝,即刻修书一封,用火腊封之,交给二人中的年长者。 看到十六从阴暗处走出,除路晴天外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这人是谁?他和路晴天是什么关系? 那边派来的二人把十六的面容深深刻划于心,收回打量的眼神,年长者把书信揣入怀中,同时拿出一块乌黑的铁牌。 「云小姐在贵堡唠叨多日,鄙上不胜感激,这是鄙上一点心意,还请路堡主笑纳。」 「那就多谢了。」路晴天也不推辞,不客气地接过,确认无误后纳入百宝囊中。 二人拱手,正要告辞。 「路大哥,我有话跟你说,你现在有没有时间…」看十六看呆了的云弟到现在才回过神来,连忙扯了扯路晴天的袖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路晴天转头对云弟笑。 云弟看了看房中其它人。 那两人会意,找了藉口退出门外。十六也正要出去被路晴天叫住。「你留下。」 十六顺手掩上房门,走到一边。 「现在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路晴天撩起下摆,在椅中换了一个方向坐下。 云弟虽然有点不满还有其它人留下,但看是俊美无双的那人,竟没有再强求。贴到路晴天身边,巴着他的胳膊道:「路大哥,你这次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路晴天摇摇头,「我另有要事要办。」 「那我姐姐怎么办?」小鬼头鬼灵精似的突然问道。 路晴天一怔,好笑地看看小鬼头,「什么叫你姐姐怎么办?现在你们有过去的故人相帮,还是位人上人,怎么都比留在我小小路家堡要好吧?」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姐姐?」云弟瞪大眼睛。 「小鬼,你姐姐命中显贵,是我没有这个福分。」路晴天微笑着,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云弟低下头,咬着嘴唇低声道:「可是…我姐姐喜欢你。」 「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了?」路晴天笑着摇头。 云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路晴天耐着性子等小鬼磨蹭。 「路大哥,如果将来我姐姐来找你,你会…娶她吗?我是说明媒正娶,娶她做你的堡主夫人!」 小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紧张,本来攀着路晴天胳膊的手改抓到他的胸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路晴天微微皱眉,他不喜欢有人用这种逼问的口吻问他,更不喜欢有人抓着他不放,就算这人是个小鬼也一样。 「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也不想耽误你姐姐的青春。更何况…」路晴天的眼光转看向一边默立的十六。 十六哀声,又来了! 「我现在又有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暗中施力震开了那双紧紧抓住他衣襟的小手。 云弟双手松开,非常不高兴地瞪向十六。 「他是谁?」 怪不得长这么好看!原来是一只狐狸精! 哼!那个人说得不错,路大哥果然被狐狸精迷失了神志,否则谁会拒绝自己温柔美丽的姐姐! 「他是谁和你没有关系,小鬼,外面有人在等你,你不是想快点见到你姐姐么?跟他们连夜启程,赶上半月路程就能到达路家堡。」 路晴天站起身,懒得再跟一个小鬼歪缠。如果不是看在他姐姐的分上,他连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 狠狠瞪了十六一眼!「我最后问你一件事,」云弟气呼呼地双手叉腰问道:「那个仆人十六,你惩罚了他没有?」 路晴天心中不快,脸上却露出戏谑的笑容,「他是我堡中的人,我有没有惩罚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都不管我!我叫他救我他都不睬我!他是故意的!他和那帮坏蛋是一伙的!你怎么可以不惩罚他,你应该杀了他,你应该…」 路晴天一下点了小鬼哑穴,拎着他的后衣领打开大门抬手就扔。 云弟双手乱舞,又踢又挣扎,有几下还打到路晴天身上。 路晴天忍无可忍,手一扬扔掉了这讨厌小鬼。 「人交给你们了,带走吧。」 云弟张大嘴巴啊不出声音,又急又怒张牙舞爪地想要冲过来,被那年长者拦腰抱住,顺手点了睡穴。 「有这么个小祖宗在,一路上不好受吧?」 年长者含蓄地笑道:「没关系,就这么几天工夫。吾上不是很喜欢小孩,尤其是被惯坏了的小鬼。」 路晴天不语而笑,拱手送客。 目送二人带云弟离去,路晴天大大伸了个懒腰。 「云娘虽然不错,她这个弟弟却整个长歪了。以后云娘得宠则罢,一旦失宠,这小子的下场恐怕…啧啧!」 「如今事情已了,我们是不是准备返程?」 「不,」路晴天的手停住,笑得有点狡猾有点不怀好意,「正主儿还没看到,怎能现在就回去。十六,给我护法。」 十六一惊。 路晴天转身往里间走,「那小鬼走之前在我身上下了毒,大概是想给他姐姐出气。」 十六眼中浮起担心的神色。 路晴天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欠我,总比我欠他好。他姐姐好歹以后会被宠上一段时间。」 这人也太会算计了吧!十六眼中担心的神色立刻消失。 次日,在豆腐作坊休息了一夜的二人再次上路,这次,路晴天完全恢复了本来尊容。 十六看看身后的豆腐作坊,知道这处秘密据点将会从此消失。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来此镇的机会… 一路北上,这日,他们来到了离晋阳城约五百里路程的方山镇。 到时已近傍晚,在该镇最大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最好的客房,路老爷打算在此停留二日,为游玩被冰雪覆盖别有一番风景的龙王山。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路晴天正在调息。 他知道来人不会是十六。 吐纳收功。虽然他已经不惧有人在他平日练功时攻击,但那是没有遇到高手的话。 「爷,停月楼望月,但求见爷一面。」 很特殊的声音,咋一听,竟有点像十一。不属于女子的清悦委婉,但也不属于男子的浑厚低沉,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一句话,可以表达很多内容。 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口气、腔调、用词遣句,来判断这个人的性别、年龄、心情、职业、受教养程度乃至社会地位。 路晴天不敢说自己是特别善于观察的人,但他对青楼女子却不陌生。 很有意思,一个说话没有风尘味的青楼女子。轻敲桌面,路晴天微微勾起唇角。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么? 房门打开。门外站了两人,一戴了面纱的女子,一店中伙计。店伙计看路晴天开了门,弯腰行礼悄悄退下。 路晴天倚在木门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这特地上门招揽生意的「妓女」。 高佻的身材,普通人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包裹着相当诱人的身段,不同于一般好人家的女子,该女把腰身束得很高、很宽,巧妙地凸显出她高挺的胸部、细瘦的腰身及一双长腿。 但你却在她身上找不到哪怕一丝的风尘味。相反很多男人见了她,恐怕会忍不住跪到地面上去亲吻她的鞋面,膜拜她。 女子挽了发髻,表明她已经不是待字闺中。 女子掠了掠发脚,一股淡淡的高雅的幽香从女子衣袖挥动间隐隐传出。 长长的,如泪珠一般的耳环。 什么从脑中闪过。 是什么?是笑声,还是那副泪状的耳环。 女子有一双很黑很黑,黑的宛似深夜中深潭一样的双眸。很少人有这样漆黑的眼珠,黑到近乎妖异的地步。 泪状耳环荡漾着从眼前晃过。 「我见过你。你是…」名字在舌尖徘徊,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女子望着凝神皱眉看她的路晴天,抬起手缓缓揭开了面纱。 十六回来的时候路晴天正在运功调息。 不对,不是平日里普通的练功! 全身被雾气环绕的路晴天是他最弱的时候,这种时候他通常会让一到两名影卫为他护法。 不经意间,鼻尖似乎飘过了一股极淡的幽香。 十六面色一变,迅速在周围巡视一遍,进屋,关门,吹灭灯火,随即便在屋中失去踪影。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十六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全神戒备。 路晴天的身体有了变化,本来盘绕在他周身的雾气忽然起了一阵轻颤。 颤抖一直没有停止。 十六看到雾气渐渐散去,不似往常被吸入身体那样,而是任凭它就这样散开。 就算他再笨,也明白他家老爷在他不在的那段时间肯定出了什么事。 是谁?什么人能重伤绝顶高手的老爷? 雾气散开下的路晴天像被大雨浇过一样,浑身湿透。 十六不敢开口说话,他在等。 久久。 「你刚才去哪里了?」 怎么会问他这个? 「晚膳后,您让我打听龙王山的风景名胜以及最佳游览路线,我就去找伙计们聊了聊。」 「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咳,」十六脸微微红了红,「我…被店主女儿缠了一会儿。」 「是吗…」路晴天沉默了,「十六,你过来。」 「是。」十六从暗处走出。 「你会扎针么?」 十六低头看路晴天摊在他面前的手掌,手掌上有一根长长的银针。 「跟小九学过一点。」 「把它扎入我的百会穴。」 「什么?」 不怪十六会大惊失色,百会穴,三阳五会,百脉交汇之处,可谓脑之中心,善医者,可利用此穴治百病,但不善医者,或心存害人之心者,拿住他人百会,也就跟拿住那人生命一般。 老爷让他拿银针扎他百会? 他是该感谢老爷对他的信任,还是该担心自己会有错手之失? 路晴天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要想看见你家老爷我在一个时辰后变成不能自控的疯子,你就继续犹豫好了。」 十六这次是完全呆住了。 第二天下午,换了一身衣衫的路晴天带十六去龙王山赴约。 十六没问他去赴什么约,只是把一切能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以随时应付可能的突发状况。 但他猜测这个约肯定和昨晚伤了老爷的那个人有关。 至于那个人是谁,也许今天他就能知道。 攻击,是突然发生的。 几乎在感觉到杀气的同时,十六已经翻身错位,首先做好了对老爷的保护。 两道寒芒如飞而至!躲,已经来不及! 发出暗器的,是坐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一对父子。这是龙王山上一处凉亭,从僊音阶上来的山腰处。他们正坐在凉亭的栏杆上看夕阳西落,顺便等人。 十六咬牙,以他的反应速度只能抓住一个,另一个…横臂就挡! 一只手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抓向暗器。上下一晃,寒芒已然消失。 父子俩还来不及惊讶,突见路晴天挥了挥衣袖。 父亲首先感到不对,他觉得腰间不知怎么的突然麻了一麻,一直等到他倒下,他还没弄明白他的暗器是怎么跑到自己体内去的。 另外一个年轻人比扮作他父亲的人要幸运了一点,他不但看清了十六的动作,也看到了暗镖变成明镖向他飞来。 他躲过了,正在想这人的功夫也不怎么样的时候,抬头就见他想暗算的人正站在他面前,也看见他挥出了拳头,脚下错步头一歪避过了对方直标标的拳风,却忘记了对方只出了一个拳头。 等他想起时,一只匕首已经深深斜插入他的腰侧。 十六拔下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倒下。暗器上有毒,这是他下杀手的最大原因。 这段暗杀说来话长,其实从发生到解决不过眨眼工夫,那对父子倒下的同时,凉亭内其它人也被惊动,一起看向这边。 亭内静悄悄的,外边山风呼啸。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杀人了!杀人了!」 怕惹事的普通人立刻往外跑。不久,凉亭内活着的只剩下四人。 路晴天,十六。一在凉亭内卖茶叶蛋和茶水的老婆婆。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山羊胡中年人。 山羊胡似乎吓傻了,眼睛不打转地看着躺在凉亭里的两个死人。 路晴天重新在栏杆上坐下,不过这次是面朝里。 十六站在最佳的攻守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里的山羊胡。 山羊胡细细的眼缝完全打开,「这位好汉,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想要银钱的话,我、我这儿还有十两八两,好汉你不妨全部拿去,只要你别…」 山羊胡一边抖,一边伸手往袖中掏。 「你的手最好不要掏出来。」说话的人是两腿交叉,半倚半坐在栏杆上的路晴天。 「十六,把他那只手剁了。」 「是。」 十六得令,握紧匕首就向山羊胡插进袖中的右手砍下。那动作,当真是一点犹豫也无! 路晴天不再看十六,对这个属下的实力他很清楚。 露出再温和不过的笑脸,路晴天对瘫软在地上,连路都走不动一步的老婆婆道:「老婆婆,能不能给我来两个茶叶蛋?」 老婆婆瞪着路晴天的眼神像看到魔鬼一般。 路晴天也不在意,自己动手从锅里捡了一个冒着香气看起来很入味的茶叶蛋,边剥边吃。 等路晴天吃到第三个茶叶蛋,一声闷哼,十六和那山羊胡已经分出胜负。 山羊胡捧着断腕脸色苍白。 瘫坐在地上的老婆婆脸色比起山羊胡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昏又昏不过去。 路晴天转过目光,满意地发现那山羊胡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境界。 不光是断掉的手腕,山羊胡腹部也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肠子正蠕动着往外流。 再看十六似乎赢得也并不轻松。光看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看不出他哪里不适,但从他额头上冒出的密密汗珠、绷紧的背脊,可以想见他也在忍受某种痛苦。 路晴天舔舔嘴唇,突然觉得现在的十六看起来竟然该死的惹人! 十六赢这仗赢得很辛苦。而主要原因则是跟堡主要求他砍掉山羊胡右手的命令有关。山羊胡又不是傻子,知道他要砍他右手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手。 完成命令的十六什么也没说,一步步走到路晴天身边站住。 「给。」 一个剥了壳、卤得很到位、闻起来香喷喷的茶叶蛋递到十六面前。 十六接过,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吗?」 十六愣了愣,老实道:「还行。」 「那就再来一个,能吃饱的时候尽量吃饱。今晚…也许之后几天我们要在这山里兜兜了。」路晴天笑咪咪地又递给他一颗茶叶蛋。 十六不太理解其意的接过。嘛,老爷给就吃呗!正好也有点饿了。大不了等会儿吞颗小九新炼的死不了解毒丸。 路晴天拍拍手,走到山羊胡身边,不等其有任何表示,一脚把其脑袋踢爆。嫌鞋面上沾了脑浆,随便在山羊胡的衣服上蹭了蹭。 十六一口咬到蛋壳,低头才发现自己忘了剥壳。 晃啊晃,路堡主又晃到了卖茶叶蛋的老婆婆身边,对似乎吓傻了的老婆婆很文雅地笑了笑,「告诉你主子,想赔罪的话,光请我吃茶叶蛋可不行。一张藏宝图残片换一锅茶叶蛋,走到哪里也没这个理是不是?」 「什么藏宝…」老太婆突然收声。 但已经迟了,路晴天轻笑出声。 「我给你主子五天时间,五天内他不来找我,我就把手头上的三片残图全部卖出去。到时,我倒要看看拜火教是收齐残图顺利找到宝藏呢,还是拜火教就此从江湖上除名。」 老太婆脸色霎时大变。 这个歹毒的浑蛋!如果他真这么做,不管教主手上是不是真有那一片残图,从此拜火教就别想再有宁日! 天生的警觉性加上后天的训练,十六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既没有抬头四处看,也没有做任何特殊的动作,只是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剩下一半的茶叶蛋。顺便在心中骂骂自家老爷心眼狭小、心肠毒辣外加一肚子坏水。 「狐狸,狐狸,一狐一狸,不是夫妻,却是不离。青狐死了,你也早点另找个姘头暖炕。走吧,滚得越远越好,顺便把青狐的尸体带走。」路晴天挥挥手,像赶苍蝇般。 十六忽略了路晴天瞬间苍白但立即又恢复的脸色。 老婆婆扶着柱子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老身不会感谢你的高抬贵手。这笔帐我白丽迟早跟你算回来!」 白丽是根名副其实的江湖老油条,知道混不过去干脆不再隐瞒。 老身?路晴天莞尔。他可不相信青狐会跟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混了半辈子。 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一个易容高手,光是用看的,他都能看出白丽的老太婆装束有不下两处破绽。 说到他身边这个易容高手,路晴天忍不住往十六看去。 还是那张勾人心魄的俊脸。虽然默默吃鸡蛋的样子有点傻。 十六无意识地吮了吮手指头,嗯,卤汁的味道偏甜。 路晴天眯起眼睛。 白丽从路晴天身后走过。 从十六的角度,他看不见白丽在老爷背后做了什么。 他只看到老爷的身体似乎晃了晃,转眼间已经来到他身边,而原本应该从他身后走过的白丽却像滩稀泥般,软绵绵地向地上倒去。 一瞬间,路晴天就捏碎了白丽的脊梁骨。 看到扮成老太的白丽口中流出鲜血,十六知道此女已经绝无活路。 叹口气,他就知道他家老爷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刚才说话声音那么大,该传的也都传出去了,而他家老爷又正好缺少了那么一点慈悲心肠。 路晴天收起散开的心思,敲敲额头让精神集中。「那主儿比我想象的聪明。江湖上关于藏宝图残片的消息刚传开,他就知道利用一些贪心有余、脑子不足的家伙来给我找麻烦。」 「刚才逃走的人中有他们的人?」 路晴天颔首。 十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移向了亭外十丈远的地方。 路晴天露出嘉许的微笑。「四方楼,落雨堂,都是些老朋友。加上一些鸡鸣狗盗准备捡便宜之辈。唔,还有一名称得上高手的家伙。」 「埋伏应该不止这一重。」 「没错。」路晴天冷笑,「金胖子看样子是想在今天,在此地跟我来个大结算了!」 他就知道这个约没这么好赴,果然!可怜了一群被利用的白痴! 「拜火教会不会派高手参与进来?」 「如果那主儿和我想象中一样聪明,他至少会在今天置身事外。」 也只是今天而已。一旦刚才老爷和白丽的对话传出,拜火教就算再想置身事外,贪财多疑的江湖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尤其是当他们知道拜火教故意放出消息,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睚眦欲报的江湖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拜火教走了一着险棋,但为什么?他们竟然不惜冒着灭教的危险和老爷正面对上? 只是因为丢失了云弟吗?还是跟他们受命的皇族一支有关? 但太子会和皇上对上么?太子的力量已经大到可以和当圣对抗? 十六怀了一肚子疑问,可惜没人可以解释给他听。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昨晚偷袭老爷的人八成和拜火教脱不开关系。 「约我的人选择此地并非毫无理由,当地人是不是说从这里上峰下山都只有靠这一条天阶?」路晴天指指不远处蜿蜒而上的石阶。 十六默默点头。 「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又被冰雪覆盖,呵,上来容易下去难啊。金胖子难得看到我落单,他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断绝一切我与外界的联系。蚁多咬死象,他们光玩车轮战也能耗掉我们大半精力,再加上天然的、人为的、各种各样的陷阱和暗算,十六,你不应该跟上来的。」 「保护您是我的职责。」 他有离开的机会,老爷曾让他在山下守候,他执意跟了上来。 现在的老爷不同往日,至少平时的老爷不会在脑子里埋着一根银针到处跑。 路晴天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在同样的话题上打转。 「您为什么明知这是个陷阱,却还要踏进来?」 「嗯?」路晴天似乎没想到十六会有此一问。 十六以为老爷不会回答,但没想到老爷却解释了,虽然只是简单一句话。「有人约我来此。」 说了也就跟没说一样,反而给他留了更多的疑问。 谁约他来此? 谁能让他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还是在他受了不明伤势的情况下。 十六看不出老爷伤得到底有多重。但他知道现在老爷的功力恐怕还不能发挥出平时的七成。这点从他上山时落脚的轻重就能看出。 路晴天扬起手,示意十六不要再多问。 「等天黑。天一黑,我们不利,对对方也一样不利。到时候…」他指指山顶,意思他们不下山反而上山。 ——待续—— 路人(下部)(出书版) BY: 易人北 文案 路晴天上龙王山赴约,遭落雨堂和四方楼等派伏击,重伤的他为救十六,心智被扰,走火入魔!发了狂杀红眼的路晴天,独独留下十六的命,不料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无法除去心魔的路晴天,将路家堡扰得人仰马翻,唯有十六能安抚下他──这份小小的幸福,十六甚感满足。 此时拜火教送来请柬,路依衣邀路晴天一聚。路晴天失落记忆里的那人、十六念念不忘的依衣,新欢旧爱的最终抉择是…… 第十一章 路晴天表面悠然,内心却并非那么平静。 这次龙王山之行,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有多危险!他付出的代价很有可能是十六的一条命。 他不会死,他知道。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就算在不能发挥出十成功力的状况下,他要想离开这座山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大不了最后…… 可十六呢?他要想保自己就肯定保不了十六。 他不晓得自己付出也许会失去一名影卫的代价,来赴这个约是否值得。 而这个影卫的名字叫十六,一个对他付出忠心,甚至对他付出特别感情,心甘情愿被他压在身下的俊朗男子。 如果说,现在十一名影卫中他最不想失去的是谁,也许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十六。 可是,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已经被脸上的这四个字困惑了好久!明明就刻在他脸上,明明就应该是他知道的事情,可是他却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找到「碧落黄泉」在哪里。 神功大成。可因为净心的缘故,他失去了一大部分记忆。偏偏这些记忆当中隐藏了一样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他哪怕失去记忆也能体会到的程度。他必须把它找出来。 他已经找了四年!哪怕只是一点可能的线索,他都不想放过。就算明知这是一个陷阱。 似乎自从宝藏一说在江湖上流传起开始,他就一脚踏进了一个大圈套中。也许更早?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好像都毫无联系。可是仔细想来,似乎每件事都在阻止他去寻找他想要找的。 四方楼、落雨堂等为了宝藏袭击暗算他。 云家姐弟的突然出现。 中毒被云娘所救,带云娘回堡。 云弟失踪,自己最终还是介入皇家内部暗斗。 还有那个叫做望月的女人…… 要等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此次相约实为陷阱一事已经不用怀疑。 如今他只有先把这件事放开,现在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从这座已经成为猎场的龙王山里安然离开,至于报复……不急,等他脱身,他有的是时间把那些人整得生不如死! 本来依靠十六的易容术,他们可以在天黑后轻易离开这座山。 但有一个聪明人,也许是经吃过十六大亏的崆峒派的人提醒,知道路家堡有人善于易容术,他们在亭子里烧了一锅五香蛋。 一锅没有毒,却含了特殊香料的五香蛋。 落雨堂的副堂主,蜜蜂。 蜜蜂没有毒,他最大的本领就是无论你走到哪里藏到哪里,无论你洗多少遍澡、洒多少臭味香味在身上,只要你身上染上他特制的花蜜香,半个月内你就绝对逃不过他的追踪。 所以他得仔细想想。想想怎么找出蜜蜂,好一把扼断他的脖子。 「老爷,天黑了。」 「你叫我什么?」路晴天扬起眉。 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十六笑了。 路晴天盯着露出自然笑容的十六看了好一会儿,那表情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一样。 十六被看得有点毛,憨笑着抬手抓了抓脑袋。 「你这张脸一点也不适合这种傻瓜似的表情。」路晴天突然道。 他觉得有点生气。至于生气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走了!」 「该死的!他们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天整个都黑透了,要怎么找?」有人不安地骂。 「路晴天本来就是个狡猾的家伙,你以为他会呆呆地往我们陷阱里钻?」与金元宝肖似的圆脸,只不过显得更年轻。 「我看他八成找地方睡觉去了,带着那个俊俏得不像话的男人,嘿嘿!」摸着八字胡,男人婬笑道。 「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见俊俏男人就走不动路?呸!」一开始开骂的瘦高个鄙视道。 「呸什么呸?你呸死了,龙爷对你的屁股也不感兴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麻子脸!」 「你这个王八蛋你说什么!」 胖胖的年轻人赶紧一把抓住瘦高个,「陈兄,别!人还没找到,大家可不能先窝里反。说不定那姓路的龟孙子现在就躲在什么地方偷听呢。」 「你难道没听到刚才那王八蛋说了什么?我一定要杀了他!」 「来啊!你有种过来啊!」八字胡不省事。 「别拦着我!我一定要剁了这狗娘养的!」 「够了!都给我安静下来!麻子,你带六个人走东边攀上去。他们应该往峰顶去了。记住,如果看见姓路的,一定要立刻吹笛通知,切不可贸然动手!金公子,姓姜的是你带来的人,麻烦你看好他那张嘴。」一直保持沉默的三十许瘦小男人开了口。 「是,副堂主。」瘦高个的麻子脸见自家副堂主开口,忍下怒气领命离去。走时,狠狠瞪了姓姜的八字胡一眼。 胖胖的年轻人尴尬地笑,瞟了八字胡一下,眼里含了警告意味。 八字胡满不在乎的嘿嘿笑,甚至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要求,「金公子,我们可说好的,这次我兄弟三个肯出山帮你,一个是为了你奉上的一万两纹银,还有一个条件你可别忘了。」 「当然不会忘。」金公子看了看落雨堂副堂主,小声道:「只要抓住路晴天或杀死他,他身边那个俊俏男子就是姜兄你们的了。」 「嘿嘿嘿,那我们可说定了。」姓姜的八字胡满意的直摸唇边两撇小胡子。 金公子转过头看向落雨堂副堂主,低声问道:「公孙堂主,可察觉出他们藏在何处?」 公孙目光落向远处被冰雪覆盖的怪石奇松,点点头,「天黑他们不敢乱跑,路晴天二人肯定就藏在石阶附近的乱石松林中。 你让姜家兄弟从石阶西边攀上去,我们走石阶。请记住,不管谁看到,都要先吹笛通知其它人。」 「好,就按公孙堂主说的办。」 金公子走到姜家兄弟身边吩咐了什么,那三兄弟带着满脸傲气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这三鬼的把式确实一流。但人品……」公孙摇头,「金公子,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请那三色鬼来此?要知道请鬼容易送鬼难,何况那三兄弟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金公子笑得活像弥勒佛,「你这话最好不要当他们三人面说。」 「公孙堂主,你要知道,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四家在南岳黄泉谷损失惨重,各自留下的好手都不多。可就算我捧了大笔金银亲自送上门,有胆子敢对上路晴天的人还是少得可怜。如果不是实在请不到人,我们也不会把姜家三鬼请出山。」 公孙不再开口说什么,也许是心有戚戚然。 「公孙堂主,那花蜜香……」 「你放心。」公孙抬起头观看天色,「我的花蜜香从没有失效过。龙王山这座主峰只有一条路可以上下,就算路晴天艺高人胆大敢走悬崖峭壁,但此山险峻加上风雪,又是夜晚,离开石阶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他不会蠢到自找死路!聪明如他,知道上山才有活路,可他却不知……」 「可他却不知峰顶亦早有人在等他。」金公子接口道,但他的面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皱紧了眉头。「从时间上来算,按理说他们早应该碰上我们事先布置在途中的两处埋伏。可至今还不见有任何动静……」 「牺牲是肯定的。」公孙的面色相当沉静,「金公子,我们要抓的人可是路晴天,那个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路晴天!如果那个人给的消息不假,两处埋伏的人手就算全部牺牲,只要可以加重路晴天原本的伤势,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四周寂静得要命。 山中鸟兽似乎也都销声匿迹了,是因为离春天尚远?还是因为空气中这股浓浓的杀气? 路晴天靠在一棵足有二人合抱粗细的松树上,静静地调息着。隐约的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与冰雪同色的外袍上有几处阴影,乍一看也看不出是什么。但那股浸透衣衫的血腥气却怎么也挡不住。 从凉亭到这里,他们遇到两处埋伏。 他们避无可避,明知前面有埋伏也只能一脚踏进去,只是把被动换成了主动。 没等对方意识到,两人已经杀了对方一半人马,但让路晴天没意料到的是,埋伏中竟会有中州一刀和毒蜘蛛这对冤家。 一个是现在武林榜上的第九名,一个是过去的第九名。都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对手。 不知道是什么重利,竟然能让这对冤家对头同队合作而彼此相安无事? 宝藏的一部分吗? 空气中略微有了些波动,路晴天没有睁开眼睛。一条黑影出现在他身边。 「往上三百阶,石阶及石阶周围都布置有陷阱。陷阱大多做得很粗糙,如果是白天,很容易被有经验的人看出来。」 「他们也只有一天时间布置。伤得怎么样?」白天很容易被看出来,换言之,晚上危险性还是会有。 十六顿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擦破了点皮。」 路晴天轻笑出声,扔了个瓶子给十六。「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你身上的血腥味都快盖过我了。」 十六依言脱衣,简单地包裹了下伤口。 路晴天示意十六赶紧调息,争取最大的恢复。 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 「他们应该派人出来找我们了。」 十六收功,「各个击破?」 「没错,主动总比被动好。与其呆呆地往陷阱里跳,不如牵着敌人的鼻子跑。」 路晴天说完,目光凝视着不远处一块怪石,自言自语般道:「此峰天险重重,他们想要埋伏也不容易。如果换成我要对付一个绝顶高手,而我本身并不很强,但贵在中流好手不少的情况下,那么我顶多在途中布置一些小把戏消耗敌方体力,真正的威胁还是会放在可以让人多发挥优势的地方。 「十六,你知道峰顶有什么吗?」 「玄天大殿。」十六顺着路晴天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块像极了乌龟的怪石。 「道观?」 「是。」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敌人所有的路都堵死。」路晴天冷笑,「峰顶一定也会有埋伏,但能不能拖住我的脚步,就要看他们的伎俩如何了!」 话声刚落,十六忽然消失。 路晴天似乎对此一点也不奇怪,随手扯了一把松针把玩。 麻脸陈作了个静声的手势,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小心探头察看,什么地方看起来都很可疑,可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毛病。 离他们藏身的怪石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边露出几块裸露的岩石。再远点就是长长的陡峭的石阶。松树及露出的岩石被雪覆盖,冰雪反光下,周围一览无遗。 不对,他好像看到松树枝抖了抖,本来是树身暗影的一部分现在看来似乎也越看越像人形。 他们不会这么倒霉吧?竟然真的碰上路晴天? 犹豫了一下,麻脸陈缓缓探手入怀。 公孙和金公子一行寻着花蜜香一路上来,胖胖的金公子最先闻到了石阶外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 看到探手入怀、怀中笛子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就惨遭割喉的麻脸陈,公孙副堂主的表情相当难看。 一路上,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三处屠杀现场。 麻脸陈和他的六名手下死前似乎一点挣扎都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被人干掉。就连他们用宝藏的一部分和现银五千两,特地请来的高手中州一刀和毒蜘蛛,也没在死前发出一点声息。 杀他们的毫无疑问肯定是路晴天,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俊美无双的男子显然也不是庸手,如果只有路晴天一人,不管他再怎么厉害,他也不可能同时杀掉这如许人。 「那俊美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江湖上从来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金公子摇头,「不会是路依衣,如果是,他们两个早就连手杀下山去。没有人能拦得住天下第一和第二的连手,就算路晴天失去三成功力,就算我们再多一倍人马!」 八字胡的姜龙看着面前毫无表情的十六,近乎痴迷地咽了口口水。 他们一开始甚至没有察觉到十六接近,如果不是他们武功过人,现在排行老二的姜虎已经死在十六手上。 「看来你很善于融于环境掩饰踪迹,你就是这样接近埋伏的人进而暗杀了他们是吗?」姜豹捂着受伤的左腰上下打量着十六,阴阳怪气地问。 衣饰特异,不仅头发就连下巴到口鼻处也覆盖了一块白巾的十六没有回答,看样子像是打算以静制动。 「龙爷我见过你,在客栈里。你遮着脸也没有用,我知道就是你。我的美人儿!」 「大哥!这小子的头筹可要留给我!他娘的,竟敢杀伤二爷我,等下非要干得他哭爹叫娘不可!」斜靠在花岗岩上捂着右腰的姜虎叫骂道。 当时十六先偷袭了姜虎,一击不成被发觉下,立刻抽刀捅了坐在姜虎身边的姜豹,可惜也为此挨了反应过来的姜豹一掌。 姜龙幸运,坐的离开其它两兄弟,感觉到偷袭的同时立刻进入防守架式。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来人是路晴天,个个露出紧张的神情。但等他们发觉偷袭的人竟是他们念念不忘的俊俏人儿后,三人自然形成了包围攻势。 他们要活捉十六。 姜虎一只手已经捏了一枚涂有迷药的暗镖,他在等十六忽略他。 十六抬手揭开了面巾,似乎觉得遮面已经不必要。 「你们想怎样?」 「想怎样?」姜龙眼光停留在十六迷人的俊脸上,贪婪地道:「那还用说吗?娘的,十几年来,我们兄弟三人玩遍大江南北、玩的美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没有一个人可以跟你比美。如果就这样放过你,我们兄弟三人那不就白来这世间一遭了!」 「美人,你跟路晴天是什么关系?我看你和他同吃同住,你是不是早就跟他有一腿?」 十六避开了姜豹的目光。 注意到十六那似乎略含羞涩的举动,姜豹当场就气炸了肺!「啊啊啊!这小子真的和路晴天有一腿!这么一个好货色竟然已经先给姓路的睡过了!真正气死我也!」 「没关系,就算不是原封货龙爷也要!这样的货色就算给人玩烂了,老子也愿意捡过来再耍两天。」姜龙摸摸他的八字胡嘿嘿婬笑。 「美人,跟着路晴天有什么好?他那样自诩身分的人可不会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如果你只是图床事欢愉,我们可是有三个人哪!你还怕我们满足不了你么?嘿嘿嘿!」 「住口!」十六似乎气急,胸口急速起伏。 「不要再橕了,阿豹打的你那掌可不轻。宝贝,你看这是什么?」 十六自然抬头望去。姜虎的手也同时发出了暗镖。十六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 姜龙、姜豹露出得逞的笑脸。姜龙比他兄弟快一步向十六走去。他可不想真的把这个头筹让给别人! 就在姜龙的手刚碰到十六衣衫的刹那间,十六突然窜起,用最快的速度一刀刺进姜龙胸口。 姜豹发出豹吼就要冲向十六,可他的吼声还没冲出喉咙就被人从身后拧断了脖子。 有人从姜豹身后走出,丢开手中尸体,路晴天问:「十六,你还好么?」 十六单手橕地急速喘息着。 姜龙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目光从十六身上慢慢转到他两个兄弟身上。 姜虎死了,斜靠在岩石上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在他右手边是一枚掉落在地,还没有来得及射出的暗镖。 姜豹也死了,头颈歪成那样的角度怎么样也不可能是活着的。 这是一个局!一个大大的骗局! 姜龙想要大吼,想要大骂路晴天二人卑鄙,可发出的只是咯咯声,血大量从他口中冒出。 「砰!」姜龙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路晴天走到十六身边,蹲下。「你内伤加重了。」 十六抬起头,忍下涌至喉头的鲜血,艰难地道:「老爷,您放心,到时我知道该怎么做。」 路晴天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波动。 此时他忽然想,如果这个人死了,也许他会记住他一辈子吧。 「十六,你又叫我老爷了。」 拦腰抱起十六,也不知在解释给谁听,对隐藏在黑暗中的峰顶微笑了下,路大堡主道:「路家堡花了近二十年的工夫培养你,我这个做堡主的可不能让你就这样轻易死去。」 之后,两个人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后面追踪的人跟的越来越紧。 不止一班人马在追捕他们,从石阶到石阶两边的峭壁都有人紧跟其后。蜜蜂的花蜜香相当管用。不管他们躲到哪里,很快就会有人出现在附近。他们没有时间调息,自然也就没有时间恢复体力,更不用说给自己疗伤。 跟踪他们的人相当歹毒,也学聪明了,怕他再暗中偷袭,公孙把自己视若性命的特种蜜蜂分发了出去。保证每班追踪他们的人马里,肯定有一只这种该死的在冬天还能保持活动的蜜蜂。 路晴天诅咒着,他已经吃了这种蜜蜂不下一次亏。每次他刚接近那帮家伙二十米之内,那特种蜜蜂就开始在盒中发出震动,提醒人注意。 他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他现在手中就有一只。 如果换了平时,他也许还有兴趣保留这只蜜蜂拿去给路九研究,但现在,他两指一捏,捏死了那只待在特殊保温盒里的金色小蜜蜂。 这班人的头他不陌生,是个难缠的老家伙,黑林老怪。一个大半辈子都住在大兴安岭深山老林里的怪物,也不知怎么给那帮家伙请了出来。 如果换作平时,他也不见得多忌惮这老怪物。但现在…… 那老怪狡猾得很,且不贪功,一感觉到蜜蜂提示就掏出了笛子猛吹,边吹边往山下跑。 他不能让黑林老怪就这样离开,如果不趁此机会解决掉这个高手,等下让他们会合,只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相当头疼的对手。他追了上去。 十六则躲在暗处,偷袭那些失去蜜蜂提示的二流好手。 在舍身崖前追上黑林老怪,付出相当代价才解决了这个难缠的对手。搜出那只特种蜜蜂毁掉,路晴天顾不得调息立刻掉头往山上跑。 他得去支援十六。后面听到笛声的敌人正快速往这边赶。他必须要比他们更快! 十六躲在怪石下,屏住呼吸。 有人跳上怪石,四周有人拿着火把在照看。 「那小子躲到哪里去了?」 「大家注意暗处,不要给他有偷袭的机会!」 「他已经受伤了,刚才他偷袭我时我砍了他一刀。他一定就在此不远,大伙儿一寸寸搜!不信搜他不出!」 十六捏紧掌中匕首,他现在很后悔当初和老爷出门时怎么不听小九的话,带点小九特制的迷药、毒药什么的。 小九啊,如果你现在这一刻出现的话,我就一辈子给你试药,老爷我也不要了! 小九出现了么? 当然不可能!他只是在苦中作乐罢了。 咧咧嘴,十六在想下辈子投胎他要做什么。 做皇帝?嗯,做皇帝就要做昏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 或者做一只老鹰?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但一定不能是秃鹰,他可不想去吃死人尸体! 火把的光芒渐渐移到了他头前,一对细小的眼睛对上了他。 十六对他笑了笑。 「啊啊!」那人竟然吓得尖叫。 十六叹息一声,从怪石下滑出,把手中匕首从下刺进那人小腹。匕首拔出时顺便打了个转,保证那人顺利踏上黄泉之路。 他无法再隐藏形迹,五、六根火把下,他根本无处遁形。 路晴天赶到时,十六正在跟最后剩下的两人血拼。那是真正用血付出代价来求生存机会的拼命方式。为求生存而不顾命。 很好笑的搏斗方式。 路晴天杀了那两人,简单的为十六包扎止血后在他面前蹲下身。「上来!」 嗯?十六的神志有点迷糊,他失血太多。 「我背你。我们从悬崖直接攀上去。」 这样就算后面的追兵追上来,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他们身边。而夜晚也不利于他们使用长弓和暗器。悬崖峭壁上的一些奇松怪石也可以起到很好的掩饰作用。 最重要的是,直接攀上去可以减少大量时间。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老爷,你走吧……」 十六虽然神志有点迷糊,可并没有失去判断力。布满冰雪坚硬湿滑的花岗岩哪那么容易攀登!还要多加一个人的重量,又是在黑夜中。一个失手,粉身碎骨也就罢了,怕就怕最后死也不成,还落到那帮贪心人手里! 老爷如果有把握,他早就带他走上这条路。 现在老爷会提出来,无非是想争取时间,同时也不想在后面的埋伏和机关暗算中消耗更多的精力。而这些大多都在通往峰顶的石阶上,和附近的几座庙宇中。目前全身脱力且身受内伤的他,毫无疑问会在到达峰顶之前就丢了小命。 虽然他明知留此肯定也是死路一条。不用别人来杀他,就把他放在这儿,要不了两个时辰他就会冻死在冷冽的山风中。 十六想笑,他努力想给这人看他最好的一面。哪怕这最好的一面…… 不晓得路晴天是不是看到了他的笑容,只听他轻声喝道:「十六,这是命令。上来!」 山风凛冽中,十六把脸深深埋进男人厚实有力的肩背中。他想,也许这是他一辈子中唯一一次机会,去感受这人背部的温暖。 两个人要多亲密,才能把背部完全放心地交给另一个人? 他还能不能再次拥抱他?用他的双臂,用他整个胸膛,这样没有一丝间隙的! 路晴天自攀岩开始就没有再说话,他用撕成长条的外袍把十六紧紧绑在后背。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一个人共同逃亡。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属下。一个和他过于亲密了的属下。 摇摇头,甩掉不该有的杂思。他要抓紧时间,他的功力所剩无几,如果遇到再一个像黑林老怪的高手,他恐怕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隐约的,可以看见火把的光芒在石阶上长蛇般的蜿蜒移动。 等等!火把不是在往上移动,而是往下。 哼!那落雨堂副堂主大概根据蜜蜂的行方,猜测到他选择悬崖峭壁而放弃了满是埋伏机关的石阶道。怪不得往下走,他们大概在等他自己摔落山崖,或者根本就打算把他困死在这座香炉峰! 十六来时已经打听过,这香炉峰除了山脊上修的石阶,根本没有其它路可以下山。 真的没有其它路了吗?他不信!路是人走出来的,山里人不敢走的路,不代表他也不敢走! 现在他已经离峰顶不远。 路晴天是人不是神,就算他有一双比任何武器都更像武器的双手,但那是在他功力没有失去一半的情况下。 花岗岩是天下最硬的石头,便是刀斧也难以雕琢,更何况是一双血肉做成的双手。一开始他还能把指头硬生生插进岩石中得以借力攀登,渐渐的,冰雪覆盖的岩石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约一炷香后,他顺利攀上了峰顶。 轻轻抬手拍了拍背后的十六,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响应他。还好,还能感觉到十六的呼吸。虽然轻微,却代表他还活着。 山顶平台上的玄天大殿比他想象的小得多,也破败的多。 殿前有一个石香炉。 殿门两边门柱上的题字已经看不清楚,就连门楣上的玄天大殿四字,以路晴天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个大概形状。 殿门紧闭着。 在来时十六曾告诉他,这座殿内有一老一小两个穷道士住在其中,平日就靠一些镇民的香火钱勉强维持生活。 路晴天转头往山下看,他在找另一条下山的路。 妙极!好像不管他从哪边下山,最后都会回到一开始被攻击的凉亭处。 他能看得这么清楚,都要多亏了那片老远就可看到的大量火把。 他好像真的一脚踏进了绝路。 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周围山峦起伏,借着冰雪反光,勉强可以眺望到在离这香炉峰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片茂密的森林。 从这里到那里,要怎么过去? 有什么声音从玄天大殿内传出。似乎是一个人的咳嗽声。但是咳嗽声立刻变成闷音,像是被人强行捂住了一般。 路晴天回转头,如果他不能实时找到出路,那么他就需要一个临时的休憩场所。而玄天大殿将是个不错的可避风雨的地方。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做一些清理工作。 第十二章 玄天大殿的殿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大门吱呀吱呀发出难听的摇晃声,半天,终于听到有人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 「谁?」 殿前案上的蜡烛被点亮,昏黄的烛光照得案上三位道家始祖的脸有点阴森恐怖。随着声音,一个穿道士袍的老道慢慢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向外看去。 外面空荡荡的,殿前方寸之地看不到半个人影。 「咦?」老道不解,颤抖着念叨着无量天尊,一边关上殿门。 「啊!」属于少年的嗓音发出惊叫。 老道连忙回头,那是他的徒儿。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脸颊刺字的魔神正在对他狞笑。 在老道还没有张嘴大叫之前,路晴天先喝了一声:「住口!」 老道被震住,叫声堵在喉咙里。再看他那小徒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呆愣愣地举着一盏豆油灯,就那么木木地站着。 「道士,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么?」 老道似乎反应了过来,知道眼前是人不是魔,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是让他害怕的腿肚子打抖。 「是……是只有老道和小徒二人。清心!」老道对年约十七、八岁的小道士叫唤。 叫做清心的小道士打个冷颤清醒过来,赶紧跑到师父身边紧紧贴住。「师父,他、他们是谁?」 听到徒儿问话,老道这才注意到来人不是一个,那人背上还背了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 「你们……怎么这么晚还跑到这里来?」 路晴天轻笑,「上来给你们送香火钱啊。」 「这位施主,老道虽老却不至于愚昧,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老道变得镇定了些,在徒儿的扶持下走到三始祖案前。 「正如你所见,我们遇到仇家,前来打扰也是无奈。」 听路晴天说话文雅,老道似乎又放了些心。「那么,有没有什么贫道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路晴天似乎在笑,「你能帮我烧点热水么?我的……友人受了点伤,我需要给他止血疗伤。当然,我不会少了贵殿的香火钱。」 「助人之危,原本应当。不过还是多谢施主了。」 没有掩饰自己需要银钱的老道唤了声无量天尊,随即吩咐小道士去烧水。 「如果施主不嫌弃,殿后有我和小徒的睡房,贫道可以收拾出来。」 「不用,在这里就可以。」 老道的不虚伪,让路晴天对他消除了一点戒心。他知道这殿内有古怪,但在不清楚敌方虚实下,他只能先处理最紧急的事情。至于那几个暗藏在殿内的杀手,他会把他们找出来。 路晴天把三始祖案前的五、六个蒲团全部收集到一起,简单铺成床铺,这才小心解开布带放下昏迷过去的十六。 把十六在蒲团上放平,路晴天问老道有没有火盆可以取暖。 老道连说有,忙从后面取来了火盆。 路晴天把火盆放在十六脚边,解开十六衣衫察看他的伤势。 老道立在一边不停偷瞄,看到十六一身血污,不禁不停地念无量天尊。 片刻后小道士清心烧了一锅热水端了过来,路晴天接过,翻出自己尚算干净的内衫撕下一角充当布巾。 正待把十六的衣衫全部除去,路晴天突然停手,沈声道:「二位,能否多帮我烧点热水来?」 老道大概感觉出路晴天不想他们留在这里,连忙答应,拉着徒弟一起去后面烧水。 等老道二人离开,晴天这才继续手上工作。 待把十六身上的血污擦洗干净,木盆内的热水已经变成深红色。 小道士清心跑得还算勤快,连换了三盆热水,还给路晴天带了一张可能是他自己用的床单。 「这个给……给那位大哥用,」小道士的脸红通通的,「这要比蒲团干净些,啊,你放心,这床单我刚洗过。」 路晴天好笑地斜了小道士一眼。修行还不够啊,这么容易被美色诱惑! 待小道士铺好床单,路晴天把十六放回地上,掏出伤药给他重新上药。 小道士的眼光忍不住再次瞟到了十六脸上。 这是一张非常俊朗的脸,非常好看。一个人怎么可以长到这么好看的地步? 后面似传来老道的呼唤,小道士听到后连忙向后面跑去。 路晴天一直都知道身后的小道士在偷看十六。不过因为有他挡着,那小道也没看到多少。 重新上药包扎完毕,用床单把十六包起。 突然,路晴天有个奇想,他觉得此时被床单包起的十六看起来就像一个婴儿,单纯且脆弱,似乎一捏就可以捏死。 很奇怪,十六平时虽然雌伏在他身下,可他却从来没有把他和柔弱这个词联想到一起。相反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很独立、很坚强也很聪明。虽然偶尔也会有发傻的时候。 路晴天手掌放到他温热的胸口,感觉他的心脏在自己手心下跳动。 他还活着。 「喂,本堡主想起来了,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的小命。」路晴天轻轻拧了拧十六的面颊,想给他制造点血色。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出手两次去救同一个人,而且每次都让他大花了一番精力。 「按照通俗说法,我救你一次,你应以身相许。我救你两次,你就当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来生还要结草衔环相报。我救你三次,你大概不管投胎多少次都得乖乖来做我仆人了。呵呵。」 路晴天手掌轻抚着他的嘴唇,「……别死,我要你活着。」 只要你够长命,也许有一天我终究会容许自己把你放入心中,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但我可以保证那里也绝不拥挤。 身后传来动静,老道和小道捧着什么走出。 「施主,贫道想也许你会需要一点吃食,天也快亮了,就当是提前的早饭。吃点垫垫肚子也好抵御风寒。」 路晴天解开外袍裹住十六,抱着他在蒲团上坐下,后面靠着香案。「多谢。」 小道士清心把捧着的热茶和吃食在路晴天身边放下。 「二位道长要不要也用点?」 「不用了,贫道二人在后面留有吃食。施主慢用。」老道拱手作揖为礼。 小道士见路晴天不便,便为他倒了杯热茶。 路晴天点头称谢,接过茶杯正要往口中送,突然像想到什么,小心抬高怀中十六的头,把茶杯送到他口边。 茶杯倾斜,茶水将溢未溢,忽然小道清心惊叫一声,脚下一绊向路晴天倒来。无巧不巧,正好把路晴天手上的茶杯撞飞了出去。茶杯落地变成几片,茶水也沾湿了地面。 清心藉路晴天一手之力站起,一边说对不起,一边白着脸向后边退。 「无妨。」路晴天笑得柔和,似乎一点也没有责怪之意。 小道士清心看着路晴天,眼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清心,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走路小心,你看看!」老道念叨徒弟,听起来平常的声音,却含着一丝异样的怪异。 清心见老道责骂,忙又倒了杯茶奉上。「施主,请。」 路晴天接过茶杯,当着小道士的面笑咪咪地一饮而尽。 「啊!」小道士莫名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叫。 老道见路晴天喝下那杯茶,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起来,眼中也似含了无尽惭愧和内疚。 路晴天仍旧在笑。只不过他一边笑,一边把裹着他外袍的十六放进了香案底下─这里大概是目前整个玄天大殿最安全的地方。 「路晴天,就算你察觉也已经迟了!」 看着眼前一字排开挡住殿门的三人,路晴天斜靠在香案上不语。他在考虑怎么才能在天亮以前解决掉这三个人。 暗中行功一周,大约还剩下五成左右功力可用。而面前三人虽然看起来很陌生,但从他们出现的身法看来,他们的身手应该不亚于十六。 「对不起,他们……」 小道士清心红着眼睛想解释,被路晴天止住。「不用,我知道。我不怪你们。你们到后面去吧,事情没结束前不要出来。」 清心含泪点头,走过去扶他师父。 「三位,他们只是无辜之人,何必?」 清心听到路晴天的话声竟然在他身后响起,大惊下连忙回身。 只见路晴天手中正抓着两枚袖箭把玩,而他的高大身影也正好把他和他师父遮在了他身后。不用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道高宣无量天尊,对路晴天深深施了一礼,立即拉着清心躲进了殿后。 路晴天回到原位。 「哼哼,你护得了他们一时,可护不了他们一世。等你完蛋再去解决他们也不迟!」三人中最中间的男子开口,看他样貌似也是三人中最年长的。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路某就在此,三位想要路某的命,不妨自己上来取好了。」 「不急,到了时候我们自然会来结果你。」最年长的人施了眼色,似在叫另外两人提防路晴天突然攻击。 但路晴天似乎在担心他身后香案下的人,一步也不肯离开。 「呵呵,早就听说路大堡主是位怜香惜玉的主儿,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不过在下怎么听说与路堡主同行的是位俊朗高大的男子?莫非传言有误?」 路晴天像没听见一样。 「路堡主,鄙上想向堡主借一样东西,只要堡主能够割爱,那么鄙上自然会保证堡主安全离开,当然还包括了堡主的友人一起。」 来了,还说那几帮人真的拧成了一团,结果也一样是同床异梦各有打算。 「你认为我会把那东西随身带着么?」路晴天的手扶向香案,似乎他的双腿已经支持不了他的体重一般。 三人互看一眼,脸上明显闪过兴奋的颜色。 「没带也没有关系,我们相信路堡主一定会想起那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并一定会请人送至鄙上手中。」 「是么,你们主人是谁?」路晴天似在咬牙强橕。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给你吃了什么药,而这个药又有没有解药?」 三人开始一步步向路晴天逼近。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药?」路晴天似乎连抬头也有困难。 走在中间的最年长者忽然停住脚步,「不对,我记得他们告诉我,这药吃了好像并不是这个反……」 最后一个应字没有说出,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另外两人虽然够机警,在中间那人开口说不对时就同时向路晴天扑去,但先机一失,胜负已分。 路晴天虽然失去一半功力,可三个十六也依然不在话下。 他现在防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一开始就藏在大殿横梁上伺机出手的刺客! 刺客,四方楼的第一杀手。 如果他没有从那三人的腰牌上看出他们是四方楼的人马,他也不会想到这个一动不动趴在殿梁上的人,就是四方楼的头牌杀手。 既然被称为头牌,肯定有他过人之处。金胖子既然把他安排在这里,显然认为这个人能给他一定的打击,比他亲自出马还要有用。 他不动,我先动。 路晴天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宰杀了四方楼三名好手后,立刻向横梁上撒了一把松针。 就算不能伤人,最起码也能把人逼出。 人出来了,可是不是从大梁上,而是……香案底下! 十六? 眼看着迎面飞来的身体,是接,还是不接? 有什么在路晴天脑中炸开! 他竟然亲手把十六送上了死路! 比他的想法更快,他的手已经自动伸出,去迎接那具不知死活的身体。手指尖刚刚碰到十六,小腹一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趁机扎进他的身体。 手掌改接为推,一手使用巧劲把十六送到那堆蒲团上,一手使出至刚至阳的功力对准十六身后猛然击下! 老道和他徒弟清心听到动静从后面探头出来时,打斗已经结束。 看着大殿中多出的四具尸体,老道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清心却把目光投向了本来应该是在香案底下,如今却出现在蒲团上的俊郎男儿身上。 路晴天对他们扫视一眼,冷着脸跳上大殿房梁,一脚把一个被人点了穴不能动弹的家伙踢了下来。 这就是迷惑了他判断的答案。一个被自家人点中穴道,丢在房梁上作引的四方楼好手。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他早从对方的呼吸中察觉出不对。 四方楼够狠,或者说那个刺客够狡猾!他轻忽了刺客的身手,竟然把最危险的地方当作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太大意了,他应该在把十六放进香案底下前至少先探头看一下。 可是他相信了他的听力和感觉,却忘了此时的他已不是全盛时期的他。他身上的功力只剩下一半不到,这代表他的听力也下降了许多。 如果他没有这么自大,如果他不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十六也…… 路晴天用劲敲了敲自己脑袋,自从他意识到他害死了十六时起,他的头就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嗯……」 一声极为虚弱的呻吟钻进路晴天脑中。 清心眼睛一亮,脚还没迈开,就看到那个杀了五个人的邪魅男子冲到了那位大哥身边。 「十六?」路晴天首先伸手探了探十六的鼻息。 还活着!他竟然真的还活着!刺客竟然没有杀他! 他是该感谢十六长了一张连冷血无情的刺客也不忍下手的俊脸么?哈哈哈! 十六的眼睑颤了颤。 「老……爷?」十六缓缓睁开双眼,不确定地问道。 「你又叫我老爷了。」 十六确定自己看到了一张笑脸,一张跟往日似乎有所不同的笑脸。 「施主,这些尸体……这些……」老道语无伦次,指着满大殿的尸体直发抖。 清心根本不敢去看,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十六瞅。 路晴天扫了大殿内一眼,似乎也觉得这些尸体碍眼,起身抓起那些尸体,一具具全部扔出了大门外。 「您……受伤了。」十六眼尖,一眼就看见他家老爷的衣服上染上的血迹。血是从内晕开的,至今还在扩大。 路晴天低头,随手给自己点穴止血,走到十六身边坐下,掏出伤药给自己疗伤。「这次可是亏大了。」 十六咧嘴笑。 「笑什么笑?看你家老爷我吃亏很好笑么?」路晴天瞪他。 十六的眼都笑弯了,嘴上还在说:「小的……哪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说出这句话才发现这句话有点熟悉,想起他们上次的谈话内容,路晴天又瞪了十六一眼。 十六突然大喊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他嘶哑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路晴天连想都没想就把手指搭上了他的脉门。 不光是路晴天,就连老少二道也以为十六受了什么暗伤刚刚发作了出来。 谁能想到、谁又能知道,十六那声嘶哑的不合时机的大喊,其实只是他怎么都忍不住的快乐的欢呼? 那一瞬间,十六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他竟觉得瞪他的老爷看起来那么那么地动人! 老爷在瞪他,像瞪一个情人一样的瞪他! 他能不欢呼吗? 他能忍得住吗? 他是不是能大胆的盼望以后? 路晴天舒了口气,虽然十六的脉搏快了点,但基本属于正常范围。内伤虽有,但现在不是治疗的最佳时期。 换句话说,现在十六只要从脱力的状况下恢复,他说不定比他自己还健康一点。 「无量天尊!恭喜二位施主得脱险境,也让贫道二人得以续命。清心,还不到后面重新烧茶做饭款待恩人!」老道从路晴天的脸色中立刻看出端倪,喜形于色道。 清心搔搔脸,又偷瞧了一眼醒过来的十六,答应着跑回后殿。 「二位施主你们且好好休息一番,贫道也去看看小徒,那孩子还小,经过此事……」老道担心徒弟。 「道长请自便。」路晴天点头施礼。 「我先为你护法,你且运功调息,争取早点恢复体力。」路晴天扶起十六。 十六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可以松气的时候,山下还有一大帮子人在等着他们呢。 「等下……我们可以问问……那二位道长有没有别的路径可以绕过那帮人。」 「闭嘴!快点调息。」 十六笑着闭上眼不再说话。他注意到身上裹的是他家老爷的外袍,而身上包扎着的布带也相当眼熟。 等十六收功,老少道士也捧着重新做好的早餐走出。 吃食和茶水都是他们正好需要的,路晴天也不客气,道谢后接过食盒。 十六习惯性地等对方先动筷,看他喝了一口稀粥这才端起碗筷准备食用。 也许是天生的警觉性,也许是那一丝丝异常,让路晴天在思考之前先伸手挥掉了十六手中粥碗。 变故在一刹那发生! 就在路晴天伸手把十六的粥碗挥掉的同时,老少二道的四只手掌也从背后一起印到了他身上。 一口鲜血从路晴天口中喷出! 十六几乎是在粥碗被挥掉的同时,起身就向离他最近的老道扑去。 他的速度已经不可谓不快,可是比起人家早就准备好的攻势还是慢了一步。 四只手掌扎扎实实地落到老爷身上,而慢了一步的他只来得及把老道震退一步。 一击不中,十六立刻退回路晴天身边防守。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老道的步伐不再龙钟,眼中也冒出精光。 路晴天用手背抹去唇边鲜血,嗤笑道:「这点你应该去问你徒弟,问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十六看,却在我喝粥的那一刻把眼光投向了我。」 老道暗骂一声! 那边小道清心显然已经听到路晴天说了什么,可是他脸上不但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反而嘻嘻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人之天性也!你说是不是,师父?」 「玄天大殿,真武妖道。可惜我到现在才想到!」路晴天自嘲地笑。 「托天尊的福,如果让路大堡主想到了,那我们师徒如今不也跟那几具被丢出去的尸体一样下场?人说路晴天追命胜似阎王,这话当真一点没错!」 「你徒弟心机不差,为取信我,不惜先向我告密。那些四方楼杀手大概至死也不知道你们其实是他们的同伙吧?」 「多谢路堡主夸奖。如果知道,他们也不会要动手杀我们,不过小道与师父亦相信路堡主是不会让人在你眼前滥杀无辜的。」 清心笑得很得意,「小道就知道那些人的把戏肯定瞒不过江湖经验丰富,又是天下四大才子之一的路大堡主,便和师父商量藉此取得路堡主信任,一开始师父还不赞同哩!」 路晴天吃吃笑,「你直接说你比我聪明,比你师父厉害不就可以?」 「岂敢岂敢。啊!」清心突然捂住脸说不出话了。 路晴天看着自己不同于一般人的手,淡淡道:「你虽聪明,却欠缺一点教训。」 一个耳光镇住了蠢蠢欲动的真武老道。 殿门外有了骚动。 老道脸上出现喜色。 就算路晴天现在身受重伤还中了毒,他仍旧没有把握可以拿下此人。 路晴天的名头太大,昨晚他一路杀上来又有多少个名手摺在他手中? 况且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真的中了毒、受了重伤? 他老道也不过是上辈子的好手,老来贪财想要弄点棺材本罢了,他可不想为了张还没看见的藏宝图把老命也送掉。 「路晴天,你大概没想到你会落到今日之田地吧!哈哈哈!」 殿门被踹开,一张大胖脸出现在殿门前。 「姓路的,你今天就算是插翅也难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从五十多个好手的围攻中逃出?而且其中至少有三位功力不在老夫之下!」 路晴天眼睛扫了一圈。心中大概已经有数。 落雨堂堂主公孙训,真武妖道,加上一个金胖子应该是今天最难对付的三大头。 剩下的,大多是些二流好手,他们请来的那些一流好手在昨晚已经给他宰了不少。 可就算这样,光是三大头连手,在平日他都得全力应付还不一定能保证全身而退。现在…… 十六紧了紧外袍。 他现在才觉得他的穿着从里到外都糟透了! 老爷,您应该至少给我穿条裤子,而不是用一张床单裹裹了事! 路晴天眼光落到地上,他发现十六还赤着脚。 他知道有不少人都在看十六,现在的十六……应该很诱人吧? 十六眼神露出喜色,看向这帮人的后方欢笑道:「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 第十三章 几乎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自主转头向身后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十六和路晴天同时跃身,不是向外冲,也不是向内,而是向上! 玄天大殿破败的殿顶被撞出一个大洞,纷纷洒洒的灰尘洒了殿内人满头满脸。 「不好!路晴天他们跑了!快追!」 路晴天从刚刚就一直提着最后一成功力,用来努力稳住体内翻腾不已的气血。 刚才强自给小道清心一个耳光,虽暂时镇住他们却也付出了代价! 当他跟在十六身后冲破屋顶,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往森林方向奔去,但在他体内大乱的气血被迫让他停止了步伐。 「老爷!」 路晴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回答十六,现在哪怕只是迈出一步都会让他气血倒流,一身功力付之东流,除非他现在立刻运功纳气,通三关行周天! 可是追上来的敌人会给他重新把气血归回任督二脉的机会吗? 十六一掌打翻最快一个跃上屋顶的敌人,冲回路晴天身边,一把抱起路晴天,跃身就往山下冲! 他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敌人。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如果不趁此机会冲出去,一旦那五十几个好手形成包围圈,他们就真的是插翅难逃! 不知是什么暗器破风而来,十六避开其一避不开其二。 先是肩头,然后是大腿。可他连停都没有停顿一下。 他一定要把老爷送出去!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他力竭之前! 一声闷哼,踉跄一步,血从十六口中溢出。 「放下路晴天,你只是在自寻死路罢了!」 是四方楼主金元宝嚣张的叫声。但从后面打伤十六的却是落雨堂主公孙训。 的确,他走的确实是死路,但也是唯一的活路! 眼前是一片悬崖,悬崖下面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在丛林后面就是深广的大森林。 只要他能把老爷送到那片丛林中,就算落雨堂副堂主的追踪术再怎么厉害,机智聪慧的老爷一定可以在那片森林中找到一线生机! 现在他要给的是老爷恢复功力的时间,哪怕只恢复三成,没了他这个累赘的老爷就一定可以逃出去! 又是一掌从背后击中他。 溢出的血液滴到路晴天脸上。 路晴天闭着眼睛,他在努力把倒流的气血重新归位,起会阴,经三关,至头顶百会,再由身前任脉下丹田。但因为百会穴所插银针,让他无法把任督二脉融会贯通。这也就代表他无法让自己迅速恢复。 可他又不能把它拔出。 这是同归最基本的修炼之法,他原本已经修至用周身穴位纳气,采天地万物之精华灵气收纳于自身体内,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让他在前夜练功时出了岔子。 而这一出岔,也就代表下次练功走火入魔的可能。 现在气血倒流身受内伤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极为安静、极为安全、绝对不能有丝毫打扰的练功环境,就算这样,他能不能抗得过自身内魔还是个未知数! 毕竟他已经有了一次内魔入侵的前例。 何况现在! 所以他只能选择让自己一点点恢复。 山风刮得人脸生疼,没有朝霞红日的天空一片灰暗阴森。 上此悬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悬崖顶也只能容四、五人站立。敌人越追越近,已经有人离他身后不足一丈远。 地形特殊,给他们的逃亡增加了难度,同样的,也阻扰了敌人的追捕。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十六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男人。 爱情是什么?喜欢又是什么? 他不是个妄想的人,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角色是什么,所以他要的也很简单。喜欢的人、爱着的人,他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现在,我把我所有的幸福都给你,请继续随心所欲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吧!我的……晴天。 「老爷,大约有二十丈远,我要把您送到悬崖下面的那片丛林里。落地时您可能会为此内伤加重,但……我知道您一定可以活下去!」 温柔地笑,用尽自己全部功力,双手往前一抛。 「老爷!活下去!报复那些王八蛋─」 靠在一棵低矮的松树上,路晴天可以听到悬崖上方传来的叫骂声。 他们派了人下来搜索他,却不敢靠近。 明知他就藏在这片丛林里,明知他伤重,却没有打头鸟敢先闯进丛林,贪心的人永远都惜命。结果他们只敢在外界徘徊,尽量不让他往那一片深广的森林里逃。 哈!没想到他路晴天也会有逃亡的一天,而且还付出牺牲了一名影卫的代价。 这一切缘于什么? 碧落黄泉。 困扰了他四年的谜。 两天前,那个叫望月的女人带来了解开谜底的线索。同样的那个女人也给他带来了扰乱他心智的内魔! 相当聪明且狡猾的女人,他甚至怀疑她就是拜火教主。因为那女人的功力几乎和他不相上下。 事后他虽然重伤了她,但同样挨了对方一掌。 走之前按照比武约定,女人告诉了他一些场景片段,说他要找的碧落黄泉其实和一个人有关。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他全部,只定下了次日龙王山之约。 女人离去,在听到十六的脚步声后,他放心让自己运功纳气,进入物我两忘一片空灵的境界进行自我疗伤。十六很称职也很机警,一进房间就觉察出不对,排除有外敌窥伺的情况立刻进入隐身守护的状态。 本来这一切应该都没有问题。如果他没有在练功时出现杂念。 本应该是物我两忘、一片空灵的境界出现了女人所说的一些场景片段,似是而非。 他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渐渐的,他甚至听到了笑声,听到了有一个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晴天! 他追了过去,拼命追拼命追,想要赶上那人的脚步,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 他甚至差点就张口唤出了那人的名字! 可是他却没有叫出来。 他竟然怎么想都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他急,他气,他又急又气,几近疯狂。 等他察觉出不对,强行散去凝聚的精气逃出魔境时,他已经离走火入魔只差一步! 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入魔。服下净心已经通过最难一关的他,很难被什么打扰到自己的灵智。除非有不可抗拒的外界因素诱惑。 那么,什么是不可抗拒的外界因素? 他想到了女人身上的幽香,想到女人黑得妖异的双眸,他不知道确切答案,但他知道一定和那个女人有关。 最毒妇人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那个女人,竟让她布下一个又一个陷阱让他钻。 拜火教主么?我会抓到你的! 有什么声音钻入自己的耳膜。 那是痛苦到超过人体极限、压抑到无法压抑时来自喉咙深处的悲鸣。 十六! 「路晴天!你这个龟儿子!你不是厉害吗,有种你出来啊!你忘了你的同伴在我们手上了吗!」金元宝的儿子金宝贝大叫道。 「喂!这么一个大美人你也舍得放弃?就算他是男的,你也不能这么心狠啊!哈哈哈!」 路晴天面无表情地眼观鼻,鼻观心。 他在努力运功调息,以争取把在体内乱窜的精气重新纳入丹田。 「说!你知不知道藏宝图在什么地方?不说,就让你再尝尝落雨堂搜魂针的滋味!」 「嘿嘿,老道也可以再为他舒舒筋活活络。」 「师父,这次可不可以让我来?」 「哟,你舍得?」 「怎么舍不得,就算他再好看,也是个男的嘛!而且你不觉得他痛苦忍耐的样子很勾人?嘻嘻!」 「你这个小色鬼!什么时候连男人也要了?不过……对哦,说不定他是个没胸脯的女人呢?」 「哈哈哈!」众人大笑。 路晴天睁开眼睛。 他看到十六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十六挣扎着,浑身颤抖着,痛苦得整个身躯都开始扭曲。 他始终没有发出喊叫,哪怕只是微弱的呻吟。 可拼命忍受的十六不知道,路晴天现在坐的位置,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悬崖顶上的他。 他不应该睁开眼睛,更不应该抬头。 气血在他体内翻腾。 眉心间抽搐一般的痛楚。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必须在此时此刻收敛全部心神! 十六的神智已经无法保持清醒。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 他们在利用他引老爷出来,他知道。 但他忍下悲鸣并不是为了老爷,而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悲惨罢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阴暗的心理。 其实他只是不想知道,在自己发出凄惨的悲鸣后,老爷也绝不会为了他露面的事实。 「他娘的!这小子怎么这么能忍?他不会死了吧?」 有人任意拍打十六的面颊,想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死没死本公子不知道,不过本公子倒是更感兴趣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看不出来?」 「这不是里面还裹着一层布嘛!」 肆意的调笑声。 「你们说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长得这么……俊俏?」 「是啊,这样的货色男窑子里也不多见吧?嘻嘻…… 「有了!路大堡主,你听好了,你再不出来,我们藏宝图也不要了!我和师父就把这俊哥哥卖到窑子里,让他日也接客、夜也接客,千人骑万人压,以他的姿色,说不定卖上个三、五年就抵得上四分之一宝藏了!当然在这之前,小道我会先把他调教得乖乖的,嘻嘻嘻!」 「这主意不错!那就先给这小子验验真身,看是卖到男窑子还是女窑子!嘿嘿嘿!」 「对!先剥光他!让我来!」 「哈哈!老道,你看你徒弟急的!」 浸透着他和他的血,他亲手为他穿上的外袍从崖顶飘落。 冷冷寒风中,胸前、手臂包扎着绷带,低垂着头的十六被两个人高高架着。 他的下半身只缠了一席半旧的床单。 单薄的床单因为山风紧紧贴在他的双腿上。 从腰到臀,从臀到笔直的双腿,柔软的床单完美地勾勒出十六健美修长的下半身曲线。 不知是何处的伤口,也许是太多伤口流出的血液,在床单上晕出大片的深红,延着双腿,蜿蜒曲行,一直蔓延到他赤裸的双脚,滴落。 魔由心生。 一只手落在了十六腰间。 手,婬猥地滑动着,沿着那诱人的腰线。 这一刻,所有能看到的人都在看十六。 看着这个有着绝世俊颜的男子在光天化日下,在众目睽睽中,被剥光,被羞辱! 有人感觉到异样的兴奋。 甚至有人觉得下半身起了不该起的变化。 明明是个男人! 他要撕碎那只手的主人。 他要挖出所有看见那具身体的眼睛。 血色在男人的眼里缓缓蔓延。 他想,他应该在此时立刻散去全身凝聚的精气,他不能…… 可是他却在加快催促气血的运行。 也许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十六的神智暂时清醒了过来。抬起头,很快,他就知道这帮贪婪的混蛋要对他干什么了! 「呵!」十六笑了起来。 沙哑嘲讽的笑声,让所有人惊讶不解。 他怎么了?不会被吓傻了吧? 「喂,这……有没有……女人?如果……有,麻……烦让她们回……避一下。」 「呵呵,呵呵呵。」 他轻声笑。 笑声逐渐变大。 「哈哈哈!」 男人仰首大笑,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所有投向十六的目光全部向笑声传来的方向搜去。 狂笑声中,一根银光闪烁的长针从男人的百会穴中一点点逼出。 无声无息的,银针掉落在地面上。 一声悠长嘹亮的啸声响起。宛若龙吟,宛若肆意狂吼。 「敢找我路晴天的麻烦?敢欺负我路晴天的人?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路晴天是谁!」 离得近的,功力弱的当场捂着耳朵蹲下。 「老娘哟!到底是哪个混蛋瞎了眼的,说姓路的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督相通,气血逆流!很痛苦!痛苦到他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吼─」 一掌扫倒眼前数株矮树,眼前豁然开朗。 「杀─」 现在,是你们这些贪婪胆小的鼠辈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一个大鹏展翅,这人竟施展凌空横渡的身法,硬生生拔高一丈向悬崖顶扑去。 听到啸声,十六先是惊讶,然后是担心。最后变成忧虑。 老爷不可能突然恢复功力!他做了什么? 路晴天扑上悬崖。十六对上他的目光。 天!这双血红的双眼代表了什么? 路晴天的表情疯狂而狰狞!冲到崖上,他连一句废话也没有就展开了大屠杀! 崖上有六个人。 除了十六,负责架住他的是落雨堂副堂主和四方楼少主。站在他身边的是真武老道和他徒弟清心。另有一个老熟人是崆峒派主吴宕力。 个个都是一流好手。 看到路晴天冲上来,公孙副堂主和金宝贝不约而同想用十六威胁。 他们也是第一拨被路晴天用双手,生生捏碎了大好头颅的人! 滚热的脑浆溅到十六脸上。失去支橕的十六倒在小道士脚边。 奇怪,路晴天并没有伸手扶他。他看向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杀意,地上的十六像是被他忘记了。 真武老道瞪大双眼,对徒弟施个眼色就想偷偷往山下溜。 可惜路太窄,小道士清心又离十六站的太近。 清心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自以为聪明地去动地上的十六,他想用他做挡箭牌。「让我们走,否则我杀了他!」 路晴天知道那人手上抓的是他的东西,一个特殊的,只属于他的东西。他记得这个声音,也记得那只手,就是那只手在只属于他的身躯上滑动。 十六看得很清楚,老爷看向清心的目光歹毒而残暴,那是一种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狰狞! 骨骼被捏碎的声音。 当然不是他的。 是小道士清心。 从小道士手中滑落的十六听见了小道士临死之前发出的,可怖之至的惨叫声。 老爷竟活生生地把他撕成了两片! 十六的心沈了下去。 就算小道士再怎么可恶,老爷也不可能用这种残酷手法去杀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十六不想去想,老爷……疯了? 真武老道眼睁睁地看徒弟在他眼前惨死,突然怪叫一声竟然转身就跑。 如果老道立刻和其它几人连手,也许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 可是错就错在他们被路晴天突然暴露出的残忍给吓怕了,每个人都在找机会往崖下溜。 血腥覆盖了这座悬崖。 听到惨叫,觉察出不对的人开始往悬崖上跑。 尤其是四方楼主金元宝跑得最快,他的宝贝独子还在上面。 落雨堂堂主也不慢,他家堂兄也在上面。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地势险峻,只靠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才能通上崖顶。 金楼主和落雨堂堂主再怎么急,也得顺着这条道往上爬。 而崖顶,他们的噩梦正在等着他们。 十六一直躺在悬崖顶上。 他不知道这个悬崖有没有名字,也不想知道。 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 冻死他了! 老爷,我知道您杀上瘾了,也知道您现在有点不正常,不过说真的,您能不能先扔件衣服给我? 十六不是不想动,而是完全不能动。 且不说他被抓住时已经脱力外加内外伤一堆,被抓住后还被人玩刑求的把戏,又都是些整死人不留痕迹的!再加上几近赤身裸体的冻到现在,他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他命大! 到处都是惨叫声。 老爷从崖顶杀到崖下,杀得那些人落荒而逃。 其实那些人没有那么弱,他们只不过怕了。 十六也怕。 就在十六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冻死的时候,一双脚出现在他面前。 略往上看,他看到一双熟悉的与众不同的手。那双手竟然是红黑色的。 要杀多少人,双手才会染上擦都擦不掉的血垢? 十六努力把眼睛往上看。 一双血红的眼眸。那双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十六想对眼眸的主人笑笑,却没笑出来。 他的脸已经被冻僵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失去知觉。 他看到老爷解开了长衫。呼,还好,您老总算想起来要给我件遮寒的衣服。 仅剩的,围裹住他下半身的单薄床单被扯开。然后,男人打开了他的双脚,把自己滚烫的粗硬的家伙捅进了他的身体内! 十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就昏了过去。 男人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一边用劲耸动腰身在十六身上冲刺。 哈! 呼! 冰凉的身体,火热的内在。狭窄的肉穴紧紧包裹着他。不管他怎么冲刺,不管他怎么搅动,总是不离不弃。 只有他才知道破旧的床单下包裹的是怎样的身躯。 只有他才知道这个男子最隐私的部位,可以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快乐。 这些都是属于他的。 没有人可以染指。 没有人可以夺取。 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高昂着头,低吼着,把属于自己的证明深深地撒进他的深处。伏在他身上,喘息着。他喜欢这样,很舒服,也很满足。 脑中的人影飘远,不知是谁的呼唤也终于停下。心,获得了平静。渐渐地,意识也开始清明。清明到他发现他身子底下的十六似乎只剩下一口气。 他橕起身体,露出一个自嘲、似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讥讽笑容。 走火入魔,这是每一个路家传人最恐惧的事情。 上一个走火入魔的祖宗最后怎样了? 被迫闭关十二年,最后还是自己受不了脑海中幻境带来的痛苦,一头撞死。 上上一个呢? 据说是被毒死的。因为怕其祸乱人间。 有没有没死没疯的? 起身从散落的衣服中找到百宝囊,翻出一瓶培元固本治内伤的药,倒出两粒塞进十六口中。 怕他无法吞咽,捏开他的嘴一直送进喉咙深处。看他有了自然的吞咽反应,这才松开手。 穿上衣裤,抱起他这个尽职到有点犯傻的影卫,不客气地从某胖公子身上扒下他的狐裘,又从某堂主身上得到一件天鹅绒披风,把怀里的人裹了个严实。 像没看到四周血腥遍地一般,转身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不久,雪花落下,温柔地掩盖了一切。 第十四章 十六是被饿醒的。一醒来就闻到一股烤肉香味,馋得他肚子里一阵咕噜噜响。 睁开眼睛,适应了半天才从头昏眼花的状态下恢复到正常。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 这是一个山洞,洞不大,却很干净而且温暖。 温暖的原因除了裹在他身上的狐裘、垫在他身下的天鹅绒披风外,在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一堆火。 火堆边,依靠着洞壁坐了一个人。 长长的青丝随意在头顶扎了个结,剩余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肩头,垂落在地面上。 温暖的火光照耀出男人的侧脸。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偏于削瘦的脸。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合上的双眼,如扇的睫毛在眼睑下生出阴影。眼眶下有着明显的暗青色,表示此人显然没有得到良好的休息。 挺直的鼻,上薄下厚的唇。 熟悉的脸面,不熟悉的神情。 淡淡的憔悴,无损他的俊美,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一种让他想要把他抱在怀里温柔疼爱的…… 火堆上被烤得金黄流油的肉块随风飘出一股催人食欲的香味。 「咕噜噜!」 「……醒了?」路晴天睁眼转头看向他。 十六讪笑。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一闪而没的血红。 「过来。」男人抬起手臂。 十六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虽然有点无力,但并不妨碍行动。身上的内外伤似乎已经被处理过,该包扎的地方都包扎上了,就连……那地方好像也上了药。 唉,要他怎么去怪老爷在那种时候突然发情?那时候的老爷大概不太正常吧。 十六用地上的披风裹住自己,摇晃着站起来向洞口走去。 「老爷。」十六想要跪下请安,被男人一拉,结果改跪为坐。 「那是给你准备的。」说完这句话,路晴天再次合上双眸。 十六的目光移到火堆上的肉块和地上放的水囊上,现在,他确实非常需要这两样。 就在十六低头吃喝的时候,路晴天突然从地上站起,很快就从洞口消失。走时没留一句话,也没看十六一眼。 十六呆了呆,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洞口。 洞外,雪花漫天飞舞。 吃饱喝足,略微休息后,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十六起身向洞口走去。 幸亏只是探头看了看,没有一脚踏出去。否则他现在已经掉到下面那堆乱石上! 这个山洞竟然在一峭壁的半腰处。 峭壁不高,顶多三丈多一点,掩藏在深密的深山老林里一点也不显眼,却有效防止了野兽骚扰。 在峭壁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不大的瀑布。水势缓慢,有很多地方已经结冰,只有最中间的一点地方还有水流在淌。 峭壁下面是大片大片的林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白和青灰,这两种颜色几乎占满了整个世界。 你说不出这是美,还是不美。 静静的,除了山风和凝神细听才能听到的些微流水声,没有任何活物的声音。 雪在飘,风在吹,山林依旧沉默。 空旷而寂静。就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十六凝望着眼前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顿时,冰冷的空气充塞了整个胸膛,头脑一下清醒了很多。 远处有类似大型猛兽的狂吼声传来。劈里啪啦,随着吼声,似有大片树木在一瞬间一起倒塌。 老爷? 十六顾不得伤势有无恢复,连忙裹紧披风,跳下山洞,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路晴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眸血红,发丝零乱,嘴中不时发出可怕低沉的吼叫声。配上他脸上四个青色的刺字,扭曲的面孔,这时的他,身上哪还有一丝贵公子的风流儒雅。 只见他一会儿抱着头狂吼,一会儿挥掌毫无目标的到处攻击,掌风所到之处,树断枝折。有时甚至还拿头去撞树。 这两天,他一直在努力尝试把逆行的精气重新归回任督二脉。 可每当他就要冲破最后一关时,脑中魔影就纷沓而来,伴随重重影像的还有那声声呼唤。 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撕扯着他,纠缠着他,让他恨不得打开自己的脑袋,把那个声音还有影像全部掏出来碾成碎末。 人影渐渐变得清晰,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人在张口对他说着什么。 是什么? 「……啊啊啊!」 路晴天抱着脑袋疯狂大叫。 刺耳的,像是两柄发锈的铁剑在不断互相摩擦。其中还夹杂着大铁锤一下又一下敲击岩石的重击声。 「停下来!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拼命地压制,用尽全身力量去阻止这个声音在脑海中继续。 鲜红的血液从口中一丝丝溢出。 赤红的双眼似乎随时都会流出血来。 一条人影出现在视界内。 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 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为什么? 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天之骄子的路晴天吗? 你是个魔鬼!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没有人想要死,也没有人想要和一个入魔的疯子在一起生活! 这就是你的结局,路晴天!你越是想什么都抓住,就越是什么都抓不住! 你是谁?你又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 嘲讽的笑声完全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要杀了她!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望月!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遍地的死人,狞笑着、哭嚎着向他扑来,不让他接近那个女人! 滚开!不要挡住我的路!滚开! 杀!杀光你们这些挡路碍事的混蛋! 杀─ 吼声变成狂笑。 看!杀人就跟斩萝卜一样!多么容易! 看看那些血液脑浆,听听那些哀嚎惨叫,哈哈哈! 「老爷……老爷……」 先是很远,渐渐地,变得清晰。 「老爷……老爷!」 谁? 路晴天猛然停住攻击的双手。 是他刚才看到的人。 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的人。 俊朗苍白的容颜,漆黑的发。 关心的双眸,温柔的唇。 风刮起了披风的角落,露出了男人赤裸的双脚。弓起的脚背,通红的脚趾,在白雪映衬下竟是如此诱人。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一步步向前走去。 每接近一步,路晴天的表情便狰狞一分。 十六心怀焦急地看着他,却一动不敢动。 刚才循声找来时,刚想靠近老爷就差点被一掌拍扁。弄得他只敢站在比较安全的外围一声声呼唤,直到老爷听到。 老爷现在的表情相当不妙,经验告诉十六,现在不逃等下肯定会死得很惨! 可是他却一本正经,用最恭谨的声音抱拳禀告道:「老爷,是我。」 我知道是你。路晴天在心中冷笑。 他曾不止一次脱光这个男人的衣服,不止一次用手抚摸遍他的全身。甚至不止一次进入他那隐私的、火热的、紧紧包裹住他的后穴。 他有一具坚实却柔韧的身体,他有一张俊朗美丽的容颜,他听话,他顺从,他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只能做什么。 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个只属于他,无论他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人! 脑中燃烧的怒火、杀意、说不出来的痛苦全部转换成了欲火。 干他!狠狠地干他! 把一切不能发泄的都对他发泄出来! 「滚!」 十六被那声从口中逼出的暴喝吓了一跳。 老爷叫他滚是什么意思?既然叫他滚,为什么又一步步向他逼近? 按倒他!剥光他!干死他! 这个婬荡的东西正在等着他! 看,他那双看似老实的眼睛正冒出湿润的水光,一副迫不及待被他操被他干的样子! 连衣服……他根本就没穿衣服! 他要好好教训这个该死的勾引他的影卫! 他要啃咬他的乳头,把那毫不起眼的小东西吮成天下最不要脸的两颗肉粒! 他要扯开他的双腿,把他那窄小干涩的肛门操成天下最婬荡无耻的肉穴! 他要奸到他流泪嘶喊,叫出连妓女都比不上的叫春声! 他要揍得他摇臀摆腰,撅着屁股一直满足他! 他要…… 「……不想死就给我……滚!」 十六心脏狠狠一跳。 老爷他…… 一只冰冷的手碰到了他的面颊。 十六心中摇摆不定。 走,还是留? 手滑到了他的领口。 只是裹在身上的披风轻而易举地被拉开,露出里面尚裹着绷带的赤裸身躯。 嘶,好冷!十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一个个冒了出来。 路晴天血红的双眼似要冒出火来,紧紧盯着他柔韧的腰线。同时他脸上的肌肉也跳动了一下,脸庞立刻扭曲,像是在强行克制什么。 「呼!呼!」 男人不停喘着粗气,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手停在他的胸口,剧烈颤抖。 血丝还在溢出。 因为过于用力克制,男人的脖颈冒出了一根根青粗的血管,脸红的要冒血,眼睛瞪得几乎要瞪出眼眶。 没有人见到此时的路晴天会觉得他风雅迷人、英俊潇洒。 更没有人会对此时的他动心。 但十六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来没有跳这么快过。 甚至此时此刻,他觉得无论对这个人付出什么都值得了。 只是为了他的忍耐。 为他,一个小小的影卫,一个路家堡的奴仆,一个他原来从没有放在眼底的小人物,忍耐着走火入魔、精气暴走急于发泄的痛苦。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也许他心里某个角落有了他的影子? 手,缓缓伸出。轻轻碰到了他的唇角,轻轻地,用大拇指为他把溢出的血丝擦去。 路晴天似乎在用全身的力量克制着什么,以至于没有躲避更没有攻击。 够了,你能为我如此,就算你在心里再怎么看我,我也认了。 我早就不奢求你会为我动心,更没有痴心妄想你会把我当作爱人。 我说过,我要的很少。 你给,我就拿。你不给,我也无奈何你。 「老爷,请让属下侍候。」 路晴天狂吼一声,一把推倒了跪在他面前的男人。 雪,仍旧在下…… 依旧是那个山洞,火堆也被重新添柴。 比起外面,这里简直就可以比作天堂。 睡在天鹅绒披风上,盖着狐裘缩在火堆边的十六幸福地边打颤边想。 如果这时再能喝一碗热粥就好了。 可惜,坐在洞口也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显然不可能为他这个属下洗手做羹肴,就算他不久前刚在他这个属下身上尽情发泄过。 能记得给他上药、重新包扎就已经够谢天谢地了。做人不能贪婪!十六警告自己。 不过,比起把他扔在火堆边,他倒更愿意和老爷裹成一团驱寒。 他很想转头对那个男人喊:嗨!老爷,我不介意您变成疯子哎。放心好了,别说您只不过走火入魔脑子受到点刺激,就算你因此变成只会流口水的痴呆儿,我也照样保护您、爱戴您……至于上床的问题我们再谈。 可他喊了么? 当然不可能!别说正常时的路晴天,他没胆子跟他喊此内容。何况是在脑子出了一点状况下的路晴天? 现在的路大老爷,一不爽可是直接跟他肉体谈话。不把他的身体教训摆弄到他老人家满意为止,他就别想合上双眼! 当然也有合上双眼的时候,那是被操昏的。 「明明是阳刚气十足的男子汉大丈夫,却甘愿做小伏低,傚彷那青楼女子对我婬行媚惑!」 什么?十六怀疑自己的耳朵。 「明明不应该用来做那码子事的地方,你却厚颜无耻地用来侍候我!明明在玩了你一段时候明确表示对你没有兴趣后,你就应该有所表示,或羞愤悲伤或自杀逃亡或干脆刺杀我。但你却一样没做!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 老爷想干什么? 「甚至当我再次拉你上床,你不但没有推拒,反而更努力在床上讨我欢心!可耻又可笑!你知道么,十六,我一直都很看不起你。我再也没有见过比你更可笑的人了!」 肉体教训完了,就开始精神打击?十六权当老爷还没疯完。 「像你这样比婊子还没自尊的人,谁会把你当个人看?你想我留意你?在意你?把你放在心上?嘁!」路晴天嗤笑。 「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意的?文学修养?琴韵造诣?博闻广识?还是才智堪比诸葛?哦,差点忘了,你还有一张脸,幸亏你还有一张脸!」 十六认真反省。老爷好像说的没错哎! 琴棋书画他没一样行的。 文学修养就更别提了!除了两三句脍炙人口的名句,他背不全一首诗词,更不用说自己去做词做诗。 博闻广识嘛,也就点跑江湖的经验和听闻。 才智……哪能跟诸葛他老人家比啊!他也就顶多算三个臭皮匠中的一个。 武功一般,阵法一窍不通,医药只会皮毛还是最基本的,轻功内功没一样上得了台面。 他唯一值得自豪的大概就是他的易容术了,偏偏还被归类为下九流的技巧。 哦,他还有一张脸…… 摸摸自己的脸,十六笑得很苦涩。 「你的身体也不怎么样。」男人用嘶哑的嗓音继续嘲笑。 「比起你那张脸,你的身子只能称一般,技巧又差!爷我早就玩腻了。不过看你一个大男人撅着屁股一个劲地向我卖弄讨好,觉得耍着好玩。就连刚才我都叫你滚了,你还能自动张开双腿……真不晓得要怎么说你!回堡后干脆把你送到男窑子怎么样?」 十六沉默,他想,不管老爷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平时完全没有这样想,他也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原来他在老爷心底是这种样子的人。 张开嘴,他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不想有的感觉。 随便他说吧。 他是老爷,他是他的仆人。老爷说仆人,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虽然说得难听了些,但人家也没说错嘛。 他是在缠着老爷主动做些让人不齿的事情。 不管目的如何,他这样做了,就得承担这样的后果。 不过如果老爷没有走火入魔,他会把这种平时只会深藏心底的话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吗? 答案是,不会。 平常的老爷就算再任性妄为,但只要那个人对他还有用处,他绝对不会把那个人往绝路上逼。 所以老爷这是想干什么? 「我不想再看见你!明天能动了就给我滚!」 原来如此……想赶我走啊。 「不要。」十六暗中翻个白眼,小声嘟嚷了一句。 「你说什么?」现在是路晴天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十六不说话了。 顿时,路老爷怒火大炽。 这混蛋竟然敢开始违抗他的命令? 刚才在雪地中也就算了,勉强承认他算是忠心为主。现在都这样说他了,他还想留下来?走火入魔的到底是谁? 「喂,你刚才说什么!」路晴天干脆起身走到十六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喝问道。 十六缩了缩,可不敢动腿,那里太疼。 「我在问你话!」男人愤怒的又踢了他一脚。 这次踢满重,疼得十六呻吟一声,忍不住开口道:「老爷,您到底想怎样?」 路晴天眼中红光一闪。 「我说……您要是真不想看见我,那就干脆一掌打死我,也省得您将来还有看到我的机会。但您现在既然还留着小的一条活命,那当然是对您还有用处。小的都不在意屁股给您操开花,您又……那个客气啥?」越说越小声,说到后来十六都不敢再看他家老爷脸色。 一开始他血冲脑门脱口而出,可在看到路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鼓起的胆子也越缩越小。 他又忘了身为影卫的最高宗旨─忍耐!忍一切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为优秀的影卫,达成最大的防守及袭敌效果。 现在他贪图一时口快,这后果……想想就头疼。 路晴天的表情很怪异。盯着十六看了半天,又转身走回原地盘膝坐下。 十六不但没有觉得庆幸,反而觉得背脊发寒。 以后的日子九成九不会好过了。 他家老爷是多阴的一个人哪!被下属顶撞他会就这样算了才怪!再加上他那可怕的报复心…… 十六在心中惨叫一声,恨不得把自己惹祸的舌头给剪掉算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雪停了。 路晴天坐在洞口,仔细思考如何避开脑内魔影魔音的办法。 难道要再服一次净心? 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这种强烈影响神志的药物,他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难道他将永远活在走火入魔的痛苦中,永远不能恢复,永远是个半疯癫的人? 如果真的完全疯掉变成魔鬼也就算了,偏偏他脑中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尤其在发泄后他尚可以冷静判断、如常思考。 但也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 他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发狂。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从心底惶恐。越惶恐越害怕,发作的时间也越短。 这期间他已经伤了十六两次。一次在他受伤不能动时,一次…… 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这里,十六曾经用拇指为他擦拭血迹。轻轻的,非常温柔的触觉。 那时,他怎么敢碰他?明知很可能落个身首两处的下场? 他不怕死吗? 他眼中甚至没有害怕,看他的眼神柔和而充满怜惜。 怜惜?路大堡主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自己属下怜惜的一天。 「格格,格格。」 一种很小的奇妙的声音传来,仔细听来竟像是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路晴天默默坐了一会儿,他知道这声音源自何方。 那个越来越让他讨厌的混蛋影卫八成是打摆子了。 半夜,十六在某人怀里抑制了颤抖。 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外面用狐裘裹住。脸贴在他的头顶上,某人依着山壁缓缓闭上双眸。 火堆照耀温暖着两人,山洞里静悄悄的。 夜在无声无息中过去。 十六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离晋阳城不远的唐明镇。 到今天为止,老爷已经闭关七日。 负责这里据点的红大姐每天会送一顿饭放在院门口,却不敢靠近。 说是第一天送饭送进屋内差点被堡主一掌打死。后来堡主喝令她只准送到门口,并让她一送到就滚得越远越好。 十六就住在他家老爷隔壁。隔了一个占地十亩左右的药草园的隔壁。 药草园的右边是一座独立且隐秘的农院。农院前方是树林,右边有一个湖,后面则是山脉石壁。路晴天就在其中闭关。 这天深夜,十六正沉浸在美好的睡梦中,他梦见…… 「啊啊啊!」 一个弹身跳起,顾不得去披外袍,打开大门就往隔壁奔去。 路晴天痛苦得恨不得拿头去撞墙。 七天,总是在有一丝成效的时候,脑中杂念纷沓而来。 笑声,叫声,人影,一开始还有顺序,渐渐地,乱成一团。混乱成魔音,从脑内撕扯他的耳膜。幻化成魔影,引得他去追去看去想。 死人一个个复活,爬起来向他索命。他杀了一个不够,两个、三个、他杀了成千上百,可他们还是那么可恶! 「十六!不能进去!堡主会杀了你!」 谁! 「十六,快走!堡主出来了!」 走?你要往哪里走……我看到你了。 「十六!快!快离开!堡主会杀了你!你看他的眼睛!」 这个老女人很吵。 不但吵,还要他的东西和她一起离开。 他应该杀了她。 但他记得她头上的那朵红花,她是自己人,不可以杀,他再一次告诉自己。 不过,他可以给她一些教训,让她记住他的东西的去留只有他可以决定! 一掌挥出,听到那女人摔出院外的闷哼声。 那个人张大嘴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身往院外跑。 他竟然敢跑? 他竟然真的敢离开他? 怎么可以! 路晴天赤红双眼猛地追了上去。 十六被这个变故吓了一大跳。他再也没想到老爷会随便就对自己人出手,而且出手相当重。就算知道老爷可能出了一点问题,但没想到他会敌我不分。 虽然老爷的情况很让人担心,但院外的红大姐尚不知死活,他得先去确定红大姐安然无恙才行。 他跑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 可还没等他跑出院门,他已经被人从后面一脚踹翻。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跑!」 路晴天疯了一样,不停用脚踢打倒在地上的十六。 「老爷,我不是……」想跑。 一下被踢中小腹,疼得十六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堡主!不要啊!您会打死十六的!堡主!」 听到声音的红大姐扶着墙壁走过来,一过来就看到这幕惨剧,当下就大叫起来。 路晴天充耳不闻。他只被一个事实气疯了。 他竟然敢离开他!他竟然真的离开他! 怎么可以! 他要教训他,教训他不应该说了留在他身边其实却时刻想离开他! 他要教训这个骗子!教训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奴仆! 他是他的主子,他竟然敢弃主而去! 他要废了他!看他还敢不敢离开他! 十六被打得顾头顾不上腰、顾腰顾不上腿,又不敢反抗,只能运功护住要害,抱住头脸任他踢打。 「十六!快起来跑啊!你傻了啊!你这样会被堡主打死的!」红大姐见堡主完全疯狂听不进一言,只得拼命叫十六快跑。 我也想跑啊!大姐!十六欲哭无泪。 老爷疯了,可没失去功力!你倒是从他拳脚下跑跑看哪! 红大姐的叫声不但没让十六跑成,反而更加刺激了发狂的路晴天。 害怕十六真的跑掉,下狠手一拳打在他腰眼上,随即就听到十六惨叫一声整个身子松了开来。 他抓住十六发结,一把提起来拦腰夹在胳膊下,半拖半拽的把人夹进了内院。 「砰!」房门被甩上。 「堡主!堡主您清醒一下啊!那是十六啊!是您身边的人哪!」 红大姐在院中急得团团转,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别……」 任是心中有其人的十六,此时也胆寒了。 路晴天此时的表情完全不同前两次发狂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撕碎他一般。 路晴天在屋中走来走去,一会儿看他一会儿转头四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要干什么? 对了,给堡主下药! 红大姐一拍掌,也顾不得事后被堡主责怪,连忙拖着受伤的身体,返身回自己院中取烈性迷药。 十六被吊了起来。屋梁不高,被吊起的他双脚尖勉强可以碰到地面。 可这样反而增加了他的痛苦。 「老爷,别这样。我不是想跑,我真的不是想跑!您听我……啊─」 没有提防,赤裸的臀部被狠狠抽了一下的十六发出一声无法克制的惨叫。 很好,他就是要听这贱奴惨叫哀嚎。不给他点狠的,下次给他找到机会说不定还会跑! 束湿成棍,浸了水的腰带在路晴天手上不亚于皮鞭的威力。 刷刷刷!一连三下接连打在十六身上最为脆弱的大腿内侧。打得十六绷紧身体,张嘴发出无声哀嚎。 「老爷,您清醒一下,您听我说……」 不管十六怎么试图解释,路晴天一概不听。 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现在十六无论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是狡辩。 他要打到这无耻贱奴再不敢离开他! 「说!你还敢不敢再跑!」 红大姐赶了回来,她听到屋中传来异样的声音。 什么硬质东西击打在肉身上的声音,还有堡主的怒骂声。 「你这个混蛋!我让你跑!我让你再跑!」 「老爷……」 什么样的虐待可以让受过熬刑训练的十六发出类似哭声的哀求? 红大姐呆愣在窗前,竟然不敢破窗投药。 现在堡主正在对十六做什么? 红大姐站在窗前,怎么都鼓不足勇气。 有破风声传来。 那是夜行人施用轻功赶路的声音。 谁来了?还不止一个! 第十五章 十六痛苦不堪。 他娘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喜欢上这种混蛋! 早知……就应该趁他上我的时候一刀捅死他!省得受这活罪! 不管心中再怎么大骂,也解决不了肉体上的痛苦。 他家老爷真的很会折磨人,那什么道士什么堂主的手法比起他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感觉自己又红又肿伤痕累累的臀部被强行分了开来,有什么探入他的股缝在里面摸索。 「嗯……」 十六挺起了腰。 他家那个走火入魔的混蛋老爷把屋檐上的冰凌插进了他体内! 红大姐武功并不高明。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她身后出现了两条人影。 「我……真的受不了了……老爷,求您别再……啊啊啊─」被冰凌冻到发寒的地方被浇入七分热的茶水,激得十六厉声惨叫。 两条人影中的一条晃了一下。 红大姐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没等红大姐叫出声,两人中的一人已经作了一个手势。 自己人?他们应该就是得到她送出的消息赶来的秘密影卫了。 「钱财数不尽。」安全起见,她道出暗口。 「路家拾半边。」 红大姐安下心来。 「里面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捏拳问道。 红大姐苦笑,收起迷药退到两人身前,深吸一口气把她所知一五一十全部道来。毕竟,她还是没有胆子下药迷堡主。 红大姐不在了。 屋外站了两人。但这两人似乎丝毫没有想要进去阻止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守在门外,履行他们身为影卫的职责。 耳中听着屋内传来的各种声音,肉体相击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骂声、挨打的声音、呻吟、悲鸣、时不时的求饶声…… 十六竟然在求饶!两人中的一人要紧紧咬紧牙关,才能忍住想要冲进去的冲动。 那个爱笑、很会自得其乐、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十六,有点心软但意志比大半影卫都要坚强的十六竟然给折磨得开口求饶! 也许一说的没错,让他死了反而是对他好。 「你醒了。」 他是不是应该高兴自己还活着? 此时他正躺在一张热炕上,身上盖着厚厚一床棉被。 这不是红大姐给他安排的房间,这房里的设施要殷实些许。 十六假装没听见就近在耳旁的声音,他可没忘记某混蛋老爷在他身上干了什么缺德事! 他也不怕直接把他玩死?还是他根本没想到这点? 迷迷糊糊的,十六想着想着又想睡了。 「你要想离开,我会让路五送你。」 哈!十六想大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原谅他,他现在脑子还不太清楚,控制力自然差了点。 路晴天看了眼十六,发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皱皱眉,硬给他塞了颗培元固本的药丸。 「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好笑?路晴天发现自己真的很不理解这个下属,该哭的时候他在笑,该笑的时候他却板着张脸。 怎么,被他强暴虐待很好笑吗? 「路老爷,路大老爷!」 路晴天挑起眉毛,这小子的腔调很不一样,找茬的腔。 「我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个男扮女装的变态!」 平地惊起一声雷!路老爷因为太惊讶反而失了反应。 十六眯着眼缩在被窝里继续骂。「如果不是你先男扮女装把我迷得晕头转向,我会这么容易喜欢上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公子哥吗!哼哼!」 喜怒无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路某忍了过去。 「性格烂也就罢了,还动不动施展暴君本质。我说十四怎么得罪你了,你要一掌打死她?她好歹也跟你睡了一段时间吧? 「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和她做了四个月夫妻却在一日内断情,依我看,当时十四那巴豆就不应该下在寒情夫人杯中,应该让你这自命风流其实好色,外加草菅人命的混蛋老爷拉个几天几夜才对!到时我看你还怎么硬得起来!」 路老爷眉毛挑起,在想要不要给这病迷糊的家伙一耳光。 「还老爷呢!想到这个称呼我就想笑。小小年纪让人家叫你什么老爷?你是娶了亲生了娃做了爹还是怎么的?十八岁的嫩头小子让人叫你老爷,我看你是脑子有病!你也不想想,都叫你老爷了,那老堡主不成了老老爷?哈哈!」 路晴天怒极反笑,这家伙是真想死了! 「明明就是色狼一匹,还装什么文雅!狗屁!竟然嫌我床技不好,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就会让人服侍你,就只顾着你自己爽,简直自私到家!色狼!只顾美色不看真心!我如果是个普通面相,你不早找理由把我一掌拍死了!还会留到今日给你当泄欲工具似的糟蹋!竟然这样作践我,迟早一天烂小鸟!」 「小鸟?你确定?」这可事关男人荣誉问题,路某某当下掐着十六脖子逼问了一遍。 十六被他掐得脸红脖子粗双手连挥,「大鸟大鸟好了吧!光大有屁用!当是刑具呢!」 路晴天觉得自己可能气过头了,气到浑身无力的地步。他原来怎么不知道他这个影卫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喂,路老爷!」戳戳,见对方眼睛对上他,十六这才一本正经地道:「我警告你,下次你要敢再这样虐待我,我就去皇城滚钉板告御状,非把你告到倾家荡产不可!到时我看你这个爱钱鬼不哭死!听见了没?」 听见了。路晴天摸了摸十六的脑袋,想要怎样下力可以让这个人死得痛苦异常。 十六把棉被往上提了提,美美地闭上双眼。还是做梦好啊,想怎么教训这个混蛋老爷就怎么教训!看他那副气过头说不出来话来的样子心里就舒服多了。 呵……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十六再次沉入睡乡。 至于被丢在睡乡外面的路大老爷,他还在想着要怎么痛苦地杀死十六。 「老爷,晚膳准备好了。」外面有人敲门。 「拿进来。」 屋门被推开,提着食盒进来的是路一。 注意到堡主双眼内的血色正在蔓延,路一越发小心翼翼。 把食盒里的饭菜摆放到炕上的小桌上,路一像没看到睡在里面的十六一样。 「消息传回去了?」路晴天用手指抵住眉心。 「老爷放心,路二已经去请老堡主回堡暂代。」 「龙王山之事处理的如何?」 「已经全部按老爷吩咐。」 「路九什么时候到?」 「约四日后。」 「五日后启程回堡,你和路五明里待命。下去吧,没事不要靠近这里。」 「是。」 路一自然记得教训,如果昨日早上不是小五拖着他躲起来,而老爷似乎还有点敌我之分。恐怕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路一在带门出去之前,扫了一眼炕上男子。 老爷说那是十六,而这个消息震得他和路五都有点难以置信? 十六,那竟然是十六? 虽然那夜听声音知道里面的人是十六,可是在看到十六的面目后……也就因为他看十六看到发呆,才被神志还不是很清醒的老爷打了一掌。 十六在能起身走路后就想回自己房间,可是被禁止了。老爷命令他随身侍候,也不再提让他离开之事。十六对此人朝令夕改早就习以为常,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老实本分地做起贴身侍仆的工作。 不过这份工作还真不太容易。 屋内,暖炕上。被周身雾气环绕的路晴天看起来非常神秘,明明是宝相庄严的面孔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妖异之感。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那四字刺青吧。 唉,也不知自己到底迷上此人什么地方,被虐待成那样也舍不得见他痛苦。 看在你不正常的分上,上次的事就原谅你了。看,我多宽宏大量! 正常时那么温柔那么阴险的人,在走火入魔后却变得暴虐贪欲想怎样就怎样。自己大概是他第一个这样被对待的床头人吧?大概也是最后一个。 很高兴在您不正常的状态下也能派上用场。 十六滑稽地鞠了一个躬。 但说真的,在某方面他亦很佩服这个人。 就比如他现在又在试图把逆行的精气重新归位一事来说,每次失败对老爷来说都应该是异常痛苦之事,而且一个不小心,轻则很有可能就此入魔,再也回不到正常,重则血液逆流,浑身暴血而死。可他却敢一遍又一遍进行尝试,试图找出解决之法。 明知每次尝试都是性命攸关,为什么他敢这么大胆?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怕…… 渐渐的,路晴天平静的面孔开始有所变化。环绕在他周身的白雾也开始出现震动、溃散的状况。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 十六紧张起来。 「唔……」路晴天口中泄出痛苦的呻吟。 白雾一点点散去,路晴天额头出现大粒汗珠,苍白的脸也瞬间变得血红。 端正的容颜一点点扭曲,「噗!」一口鲜血喷出,路晴天浑身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血红的双眸! 狰狞、凶暴、徧布杀气! 此时,十六应该赶紧离开才对。路老爷也曾告诉他,一旦他失败就让他赶紧躲起来,他不会责怪他。 鬼的!我要真躲起来,你不把我翻出来整死我才怪! 十六悄悄走上前一步,见老爷没什么太大反应,又向前走近一步。 路晴天双手缓缓抱住自己的头,口中发出无声的嘶鸣。 十六走到炕前,小心呼唤道:「老爷?」 「……滚!」路晴天痛苦地抱着脑袋倒在坑上,汗湿透了他的衣衫。 十六叹口气,他要能滚早就滚了。不过他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去哪里!」路晴天突然大吼起来。 「我……」 「……过来!」路晴天不住喘息,脸上表情凶狠的让人害怕。 任性的老爷!十六在心中暗骂,但他还是走了过去,不但走过去,他还爬上了炕。 小心翼翼伸出手,依着前次经验,把那可怜的不住往炕上撞击的脑袋抱进怀中,寻找穴位开始帮他按摩,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路晴天挣扎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更紧地往十六怀里依偎过去。 「是不是很疼?」 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爱怜?终归是舍不得啊…… 路五不明白为什么他在老爷入魔的状态下还敢去贴身侍候,认为他根本就是在找死。十六却不能告诉他,只有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拥有这个云端上的人。 真真实实地把他抱进怀中。 路晴天抱住头的双手改抱住十六的腰,把头埋在他怀中颤抖着,拼命克制着疯狂的杀念。 「让我做!」 做啥?还用问么。 「老爷,明日我们就上路了,麻烦您老给我留口气。」十六已经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口吻。反正他那里也别指望能好清楚了,能不得痔疮就算不错。 路老爷的回答是双手一用劲,把他身上的衣服撕成了两半。 没有赶及的路九在唐明镇外与他们汇合。 路晴天斜靠在十六怀中微微合着双眼,眼下是无法掩饰的青黑。 明明是一副疲累的容颜,可这样的老爷却给路九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危险感。就好像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随时随地都准备向人反扑一般。 然后,路九注意到了被老爷当靠垫的绝美男子。这男子有一张俊朗完美的容颜,脸色略显苍白,却没有丝毫柔弱之感。 男子正轻柔地抚摸着老爷的臂膀,做来自然,似乎已经这样做了很多次。 路九心头有一丝奇怪的感觉飘过。他认识这个人,但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男子对他眨了眨眼睛,路九嘴巴张开。 「基本情况我想你已经了解。」 路九收回神,回道:「是。大致情况属下已经从飞鸽传信中知道。」 「你可有应对之法?」路晴天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十六摸得他很舒服。这大半个月来他已经很少有这么平静舒适的时候。 「属下……需要知道净心的配方。」 路老爷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觉得我这次走火入魔跟净心有关?」 路九摇头,「属下不敢确定。另外还需要详细诊断一下老爷的身体状况,属下才好作出判断。」 「净心的配方我会想办法给你,等会儿我亦会给你时间诊断我目前的状况,我只想问你有没有可能在我完全闭关前,有什么可以防止我入魔?」 路九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药物暂时不可随便乱投,老爷体内气血也不稳定,亦不能随便下针,目前只有老爷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宽心的状态,尽量不要让自己情绪激动,也不要想太多。一旦入魔就尽量发泄出来,不要让内魔入侵更深。」 路晴天不再问什么,挥挥手表示路九可以离开。 路九临走前回头对那男子望了一眼。 十六,你都在想些什么? 风云楼,路家堡所有。 二楼靠窗的位置,路晴天滴酒不沾,只让十六一边相陪默默进膳。 自从两人坐下开始,二楼气氛就变得很微妙。 掌柜和跑堂的紧张就不用说了,连带二楼用餐的人也都有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几乎每个人都在时不时地偷看路晴天一桌。 有人已经从路晴天脸上的刺青联想到此人是谁,再加上最近江湖上的传说,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可不管再怎么害怕他们还是在偷看。 偷看路晴天么?不,他们在看路晴天身边的那位男子。 世上很少有这样俊美的男儿。飞扬的眉,微笑的眼,挺直的鼻,善意的唇。看起来多么舒适的一张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没有人会不爱美色,自然也没有人会抗拒这样一张脸。 路晴天的脸色很难看。 他知道这些人在偷看他,偷看他的人! 应该让每家路家堡营下的酒楼全部备上雅室才对。 哼,也就这次了。过了今晚等他达到目的,他就不会再让十六出现人前! 十六哪晓得他家老爷心理的阴暗面,还傻乎乎地笑了笑,问他要不要喝点热八宝粥。 「晴天!」 「寒蔺?」 江湖上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寒情夫人的闺名叫寒蔺吧?十六看到这位算是害死十四的间接凶手,脸上表情丝毫未动。 路晴天没有什么重逢喜悦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看到寒情夫人和她身边跟的那位,目光一齐从他身上转到十六身上停住后。 「路兄别来无恙乎?」与寒情夫人同行的那位总算肯收回自己目光,对路晴天拱手笑道。 「于庄主。」路老爷淡淡点头算作回礼。 如果不是接到消息,说这位戴霞山庄庄主是目前江湖上对宝藏一说最感兴趣的人之一,他也不会在风云楼公开露面坐等鱼儿上钩。 不过,他倒是不知寒情夫人会和于翰文走到一路。 「这位是?」于翰文好涵养,似一点也不在乎路晴天的淡然无礼,转而把充满欣赏的目光重新放回十六身上。 「路依衣。」 「什么?」 「当然不可能。」不等众人从惊讶中恢复,路大堡主非常恶质的低笑起来。 「十六,我堡中账房。」 十六对二人抱拳行礼。 「哈哈,真是羡煞我也!路兄本就人中龙凤,竟连路兄堡中……账房也有如此不凡容姿,当真是……哈哈!」 于翰文本想说堡中下人,但对着那人绝世无双的容颜却怎么也说不出下人这两个字。言语中,也就不无可惜之意。 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眼中红光一闪,路晴天用拇指抵住眉心。 看到路晴天面色难看,以为他伤势未愈,于、寒二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有十六略微紧张起来。 糟了!老爷不会在此时发作吧? 「如果不是他的身高和无法掩饰的朗朗男儿气概,十成会有人把他误会成那天下第一美人。你说是不是,于庄主?」 于翰文尴尬地笑,他不否认一开始他是有这种想法。 「晴天,妾身有一不情之请,寒情山庄正好缺一名好的账房先生,不知你是否有意割爱?」 寒情夫人也许只是出于试探之意,看路晴天是不是对这男子真的有什么。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吧,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不似一般主仆关系,但也不同友人之间相处。 她哪里知道路晴天现在根本禁不起刺激,别说让十六离开路家堡,就是离开他片刻,他都要想办法把人找出来拴在身边。 路晴天不想分析他现在这种心境,他只晓得没有十六他一旦入魔就完蛋! 也不知什么奇怪的原因,他这个影卫现在竟成了可以阻止他入魔更深的壁垒,只有在他怀里,他才能完全安心有余力去抵抗脑内幻象。 他也试过其它人,可那些人在他入魔后根本别想靠近他一丈范围以内。 「呵呵呵,」路晴天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他扫了一眼寒情夫人,「你想要他?」 寒情夫人心底莫名一寒,还没开口回答,那边于翰文也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路兄,如果你真有意割爱,我戴霞山庄愿意扫阶相迎石账房。石兄,开个价吧,路家堡一年给你多少薪酬?我可以双倍付之。」于、寒二人都以为十六姓石。 十六礼貌地微笑。呵,于庄主还真是给他面子,竟然与他这下人称兄道弟。感动啊感动!人长得好看有时就是划算。 「于庄主想知道鄙堡给他多少薪酬?」路晴天双眸中的红色加深。 于翰文有所警觉,可说出去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开个玩笑罢了,石兄也不一定想要离开路家堡啊。」 「就算他想,他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他卖给路家堡的可是死契!十六你先回去!」路晴天喝道。 十六起身,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但仍旧听令退下。 留下的路晴天对于、寒二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今晚的目的还没达成,如果这两人的目光再在十六身上打转,难保他不会激怒下动手杀人! 「砰!」 房门被踹开,路老爷从外面杀气腾腾地走进。 路晴天当然不会想到关门,从外面带上房门的是路一。 十六连忙迎上前去,「老爷,事情都办好了吗?于庄主他们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老大一耳刮子。 「怎么,这么惦念他们?你是想跟于翰文还是寒蔺!」路晴天双眸已经完全变成血红。 克制!克制!路晴天不停对自己说。 可脑中幻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他不可忍受。 他看到十六也离开他了,用一种无奈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说不想再跟一个疯子受罪,说完就挽着那个叫望月的女人离开。 就同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一样! 他还看到十六对寒情夫人笑,对于翰文笑,对所有人笑,就是不对他笑。 而所有人都被十六的美貌迷惑,所有人都来跟他抢十六! 如果他不是这么俊美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越来越无法压制。 如果他没有这张脸,如果他变丑了,就不会有人来跟他抢他,他也没办法再跟别人走。 「对,如果不是你用这张脸勾引那些人,他们又怎么会来跟我要你!」 路晴天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十六一步步后退。 「晴天,如果你不想再看到这张脸,我可以易容。」十六觉得不妙。 「易容有什么用,他们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 「老爷,你不想知道寒情夫人为什么来找你吗?」十六努力想要引开路晴天注意力。 「老爷?谁让你又叫我老爷!」 又是一个无情的耳光,打得十六一跤跌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脸火辣辣的疼。 路晴天双腿一跨,骑压在十六身上,卡住他的脖子嘲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关心我的女人?怎么?你想跟她?就靠你这张脸?」 指尖从他右边眼角往下划,有一点刺痛,十六忍住。 「那个女人你以为你养得起?没钱没势,就靠你这张脸也只能做她面首罢了!」 「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跟,我只是奇怪她怎么会跑来找你。」十六老实说,现在能不刺激这个人就不刺激这个人,说不定他还能躲过一劫。 「她来找我无非是担心会不会少个供钱的主儿。除了我谁也不跟?你是说真的?」路晴天的表情像闲话家常一般,如果你不看他那双嗜血的双眸的话。 指尖顺着他的眼角划过他的鼻梁,有什么濡湿的东西流出。 不算太尖锐的疼痛,但路晴天却延长了让他痛苦的时间。 感觉自己的面颊被一点点划开,十六忍不住苦笑。 「笑什么!」那男人竟然又给了他一巴掌。 伤口明显裂开,十六开始担心自己以后能不能见人。 「我在笑,我怎么这么倒霉……」 「你说什么?」指尖一下子划到他下巴。 「我在说……长得一般引不起你注意,长得好看又要被你毁容。命令别人叫你老爷的是你,不让我叫你老爷的也是你。一会儿让我滚,我真滚了你又把我拎回来糟蹋。早晨说这样,晚上说那样,以前就够坏的让人咬牙切齿,现在还时不时发发疯。我那爹娘真是脑子里生蛆才会把我卖到你们家。」 「嘿嘿……」路晴天听着听着竟然吃吃笑了起来。 不但笑,他还低下头,捧着十六的脸,顺着他的眼角一路往下舔。 「虚伪的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前看你老实,其实一肚子弯弯绕!有种你去告我啊,皇城的钉板据说有两年多没人滚了,你可以去试试啊。」 十六也顾不得脸上伤口被舔得生疼,他怎么越听这话越觉得熟悉? 「你的血真甜,比那八宝粥的味道好多了。」 路晴天似乎舔上瘾来了,竟然把舌尖硬往他伤口里挤。 疼得十六立刻拼命挣扎起来。 他一手按住十六,一手探进他的裤腰,「想要了是不是?不用摇得这么厉害我也知道,老爷我这就来满足你这个欠操的丑八怪!」 十六简直想破口大骂,可最后喊出来的也只是:「我不摇了,你别操我行不行!」 自暴自弃的腔调惹得路晴天一阵狂笑,剥他裤子的速度更快。 「这就来了这就来了!老爷我不操你,老爷我最多奸奸你!哈哈哈!」 路一仰头看了看天色,等待里面声音停止的一刻。 路五前来换班,路一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往路九的房间走去。 路九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老爷的唤声:「去把路九叫来。」 「老爷,属下在。」 「进来!」 路九推门进去,不意外地看到老爷衣衫不整地抱着十六坐在床上。 十六周身被棉被裹住,脸也被老爷的手掌盖住,路九一时也猜不出他是死是活。 「你来看看他的脸有没有可能挽救。」 路九抬起头,他发誓他从老爷的声音中听到一丝懊悔。 走上前,凝神向被老爷捧在掌心内的十六的脸看去。 路九什么表情也没改变,只是退后一步,拱手道:「启禀老爷,伤口看起来可怕,但并不是毫无挽救的可能。属下将尽最大努力让这张脸复原。」 看不出路晴天在想什么,只听他平静地道:「很好。」 第十六章 十六一睁眼就看到一张他暂时不想看到的脸。 「转过头也没有用!笨蛋!蠢猪!江湖骗子!」 十六任他骂,奇怪老爷怎么会不在。难道一看到他变成丑八怪,就不再需要他了? 「喂,我说你这个骗子!可怜路一和路五在那里暗自伤神,以为你用假面目骗了他们二十年。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这张脸也是骗人的……」 「小九!九哥,九大爷,小的给您请安了。」十六努力做出卑微的笑脸。可一牵动肌肉,当下疼得他大叫一声。 「小九!你给我上了什么药,怎么这么疼?」 路九伏下身,鄙视道:「对你这种骗子根本不需要用好药,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生肌膏,在人脸上还是第一次使用,记得告诉我使用心得啊。」说完就晃过去摆弄他的小药坛子去了。 「老爷呢?」十六疼得好不容易缓过气,也不敢做什么表情了,没好气地问。 「放心,他听不到你我对话,刚才有人来请他喝茶。」 「谁?」十六不放心此时的老爷。 「老爷叫他假秃驴。」小九算着黄连的量,总觉得有点少,便又撒了一把。 「忘尘?他也来洛阳了?」 「嵩山少林寺离这可不远。龙王山一事闹得挺大,老爷又有意拖拜火教下水,忘尘想置身事外都不行。那些正道人士可都是些把管闲事当饭吃的主儿!何况还牵涉到金钱利益。你怎么不问问你脸怎么样?」 「有你小九出马我还担心什么。」十六无所谓道。 「你确实不用担心!伤口被钝器所伤,鼻梁及下巴的部分伤口又遭撕裂,眼角下的伤口过深,就算华佗再世也没办法让这张脸复原。我是指你真正的脸!我能做的就是让伤口愈合的快一些,疤痕事后看起来不是那么怕人一些。最多也只能这样。」 小九冷笑,干脆把纸包里的黄连一古脑儿全倒进药罐。 十六哦了一声。随即转头盯着小九那正用小火熬的药,坚决道:「打死我你也别想让我喝下这罐药!」 「随便你喝不喝,等下我会记得告诉老爷,你那张脸看起来有点不对劲。那脸皮子怎么看都像……」 「你威胁我?」十六打断他,恶狠狠道。 小九从鼻子里喷气,提起药罐倒了浓浓一碗药汁,「我怎么会威胁我兄弟?我顶多是为他好,想让他喝碗怡神养颜的药。」 「你喝不喝?」药送到他面前,小九居高临下地问。 十六喘着粗气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一拉被子盖住头脸,在里面大叫:「死都不喝!」 小九冷哼一声,放下药碗向门口走去。 「咕嘟咕嘟。」 还没等他走到房门口,身后已经传来大口喝药的声音。 转过身,靠在门板上,小九半讽刺道:「十六,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苦的在那儿不停想呕吐的十六递给小九一个无奈的眼神。 「是人都喜欢美人。」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 「你不但笨还蠢。」小九气得摔门而去。 留下十六倒在床上,摸着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认真思索笨与蠢的区别。 「砰!」门被踹开。 「我跟老爷说你脸上的伤并不严重……气死我也!」 「砰!」人又走了。 谢谢你,小九。十六把棉被拉过头掩盖了一切表情。 离开洛阳回堡的路途很平静,对老爷的阴谋诡计无甚兴趣的十六平静无波地养着他的伤。 看老爷坐在马车中差遣堡中下属做这做那。看情形老爷不但想毁了拜火教,还想接受该教在北方赚钱的各项买卖。 果然是个钱鬼,一边报复还不忘想着赚钱。 龙王山之事,就算有人觉得老爷手段残忍想要指责报复,但有资格指责报复他的人已经差不多都死在山上,剩下的一些喽罗也早就树倒猢狲散。相反经此一役,杀了不少一流好手,其中甚至还有两名是排行榜上的高手,老爷名头比往日更盛了。 江湖本就是强食弱肉的世界,谁强谁说话,何况这次他家老爷还完全站在有理的一方。 倒是拜火教经此一役,引起江湖大多人不满。 光是拥有藏宝图四分之三这一说,就足够成为某些人找茬的理由。毕竟,就算四分之一的图已毁,但拥有四分之三怎么说也还有一点希望。当然这是老爷放出的风声。 现在流传的说法是拜火教这次暗中使坏,如果路晴天真的死掉,也就没有人能揭发他们的阴谋,但偏偏路大堡主武艺高强,硬是从众多好手围攻中逃脱,暴露了拜火教指示江湖人自相残杀并夺取藏宝图的阴谋诡计。 而这个说法让本就是黑道的拜火教,现在更染上了邪教的色彩。 邪教,人可诛之! 十六在心中为拜火教叹息,你谁不好惹,干嘛要惹我们老爷? 他都不在乎让人说他栽了大跟头,你想想,不把你们弄成邪教他甘心吗? 一路紧赶,在四月初他们回到了路家堡。一进堡,老堡主已经坐在大厅等候。 「你现在怎样?」老堡主显得很紧张。 「没死。」路老爷回答的有点不耐烦。 他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单手抵着眉心道:「有什么话想问就趁现在一起问出来,趁我还能认出你是我爹的时候。」 路老堡主似乎没想到儿子会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担忧。 「龙王山屠杀是不是你控制不了的时候发生的?」 「嗯。」 「怎么会走火入魔,是什么引起的?」做父亲的比入魔的儿子紧张多了。 「一个叫望月的女人,她要嘛给我下了迷失神志产生幻觉的药,要嘛就是给我下了什么暗示,引起净心的副作用。导致我在练功时脑内出现幻觉幻听。净心配方拿来!」手一伸。 「你要净心的配方干什么?」 「给我现在的药师,看是不是净心毒性反扑的缘故。」 「不可能!净心不会有问题。」老堡主显然相当信任前代药师,「你说那叫望月的女子长什么样?」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要把净心的配方给我就行。另外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堡中事务要麻烦你了。」 「这个没问题。晴天,你有没有把握……」 路晴天抬起头,对着自己父亲像野兽一样龇了龇牙,「我如果真的完全入魔,你是不是准备把我关起来或者干脆杀了我?」 路老堡主苦笑道:「以你现在的功力,如果你真的入魔,你以为路家有人能制得了你吗?」 「有啊,」路晴天嘿嘿笑着扫了站在厅口的某人一眼,「老爹,你知道么,当我入魔的时候,我对一个人竟毫不提防。他只要在我头上这么拍上一掌,我就可以去跟阎王爷抢位子了。」 「谁?」路老堡主的脸色一变。 路晴天没说,岔开话题交代了几件事情。 只要是路家堡的人都知道路大堡主现在正在宠十六,虽说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但也到了让路老堡主侧目的程度。 看在十六对走火入魔的路晴天有宁神兼发泄的作用下,路老堡主暂时没对十六有任何动作。只是在看到真容俊美到不像话的十六后,想对他完全忽视也难。 十六也不在意老堡主对他抱着什么打算,他在尽情享受现在被宠爱的感觉? 路九讽刺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十六回他要珍惜眼前一切,将来回忆也有个内容。 路老堡主终于把净心的配方交给其子,路晴天则转手给了路九。 路九在诊断过路老爷的状况后,言明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尝试。那就是研制出净心的解药,让路老爷回忆起一切他曾忘记的。 当然这个法子有利也有弊。利在路晴天回忆起一切后,脑中幻影也不再成为幻影,一旦他可以把杂念排除,想要重新把逆行的真气归位也不是难事。 但弊也就弊在,一旦回忆起一切,路晴天是否能真的静下心来,排除杂念进入物我两忘境界则是个大疑问。弄不好杂念四起,怎么都无法压制,最后功败垂成也不无可能。 路老爷连犹豫都没有,拿到净心配方就命路九研制解药。 而他自己则在日复一日的闭关修炼,想另辟蹊径。 当然在他闭关的日子里他也没忘安排人手,给拜火教明里暗里找了一大堆麻烦,在有心人还是聪明人的故意渲染下,拜火教在江湖上的名声自然也越来越糟。 奇的是,拜火教一直没来找路晴天麻烦,枉费路老爷准备了一通以防止拜火教偷袭暗算。 到了六月,十六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长好。 疤痕明明已经只剩下不起眼的淡淡一条痕迹,但十六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能从老爷脸上,看出懊悔心疼的表情。 就比如说现在。 「疼吗?」 顿了顿,十六用沙哑的嗓音问道:「您老是问我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路晴天凑上来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一只手则在他臀部流连。「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这个不老实不虚伪的你。一点都不乖,还会出言顶撞。」 「这都是您逼的。」 路晴天用脸颊在他胸膛磨蹭,嗡嗡嘀咕道:「你为什么一会儿对我使用敬称,一会儿又不用。」 十六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个一般视属下当时心情而定。」 咬住他一粒乳头扯了扯,不满道:「好小!」 「我又不是女人。」 「我让路九弄点药给你抹抹怎么样?」 十六沉默再沉默。看来他家老爷就算走火入魔也改不了好色本质!只是更加变本加厉而已。 「当时我看你伤得很重,以为会留下很深的疤痕,还好小九医术不错。」抱住他,路老爷闭上眼睛。 十六垂眼无言了一会儿,「是啊,多亏了小九。」 老爷又闭关了。 十六偷空溜出去了一趟。 以前他想溜出去容易得很,只要不当值,随便找个藉口就可以在外面晃上一整天也没人管。 可现在不同往昔,老爷不找他还好,一找起他,满堡鸡飞狗跳!有好几次还打伤了堡里的护卫和一些倒霉的拜访者。甚至有一次老堡主都不得不出面与入魔的老爷对抗,一直到有人把他从城里小火巷那家炒酿皮的摊子抓到老爷面前为止。 然后老爷当着很多人的面去撕他裤子。 然后无论管家或是堡里任何一个人都变得非常注意他的行踪。 弄得他蹲茅坑,都有人在外面问他一声:十六,你还在吗? 想逃开管家耳目可不太容易,那人武功不高,但路二的追踪术就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想要不惊动他跑出去,一个字:难! 但好歹十六也在这堡里生活了二十年,好歹十六也是作为影卫训练大的,而且他还有一手绝活! 当他抹了些狗类头疼的香料,顶着小四的脸大摇大摆从正门里溜出去后,顿时有一种海阔天空任他飞的开阔感。 在城里转了半天,把该办的事办好,溜到小火巷吃了一碟羊肉炒酿皮,又善心大发地给他家老爷也买了两碟装进食盒。这才哼着小曲一路慢慢向堡里晃去。 人哪,如果不懂得给自己找乐子,很容易就会钻牛角尖。不想钻牛角尖的十六,自然学会了让自己愉快的方法。这也是他比其它影卫活得轻松的原因吧。 路家堡辰院,现在简直可以用大乱来形容。 路晴天在入关不到五个时辰后,突然破关而出。那时的他形同疯狂,见物就毁,见人就打。大吼大叫说着些没人能懂的话,一会儿狂笑一会儿暴吼。披头散发,面红耳赤,双眸血红,青筋暴起。 这样的路晴天吓坏了每一个人。路老堡主得到消息飞快赶到。 护卫队的人在连手抵抗路晴天的攻击。 路晴天攻势并不猛烈,只有在有什么挡住他的时候,他才会挥掌就打。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看起来他并不像完全失去神志。 那些护卫至今还能活命,也许就因为他潜意识中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人。 路老堡主拦住他,不停喝问他想干什么,然后又命人去把十六带来。 一听到十六的名字,路晴天似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十六!十六─」 所有人当下就知道,路老爷满堡乱转就是在找路十六。顿时呼唤十六的声音此起彼伏。 路晴天一听到这么多声音在喊十六,当下怒从心起。 「闭嘴!不准喊他!不准喊他!」 谁喊他就追着谁打,打了两三个,立刻没人再敢叫十六。 路老堡主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那个……账房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答案谁都想知道。 总算没人敢再叫十六,满堡就听到路大老爷跟野兽差不多的吼叫声:「十六!十六─」 老远的,十六就听到他家老爷充满兴奋的呼唤声。 没错,是兴奋。就像那种小孩子得到什么好东西解开什么秘密,迫不及待想要向同伴炫耀的那种兴奋。 来了,来了。 十六加快了一点点脚步。 路四拎着食盒出现在辰院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每个人都在留意不让堡主冲出堡外,每个人都在试图要把那个已经改名叫祭品的十六找出来。 路老堡主更是全神贯注,防止他儿子杀性大发六亲不认。 难得看到护卫队的好手加上老堡主围着老爷转的奇景,十六不由停住脚步。 等等吧,等他们绕过去,他也好悄悄跑进辰院把易容弄掉再跑出来。 老爷的目光和他对上。十六赶紧低下头。 「十六!」 有人兴奋地大吼一声,猛地就向他这边冲来。 好一个大鹏展翅!老堡主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高兴儿子虽然走火入魔功力却只高不下。 眼看路晴天大叫着十六向一个拎着食盒的下人扑去。老堡主不禁呆了呆。 惨了!他儿子已经开始认不清人了。 路晴天一把抱住十六,兴奋地大叫:「我找到方法了!我找到方法了!哈哈哈!我就说什么事能难倒我路晴天!哈哈哈!」 十六小心翼翼抬起头,一抬头就看到那双充满兴奋与狂喜的血红双眸。 「恭喜老爷。不过……您确定小的就是十六?」 路晴天眉毛挑起,一下子凑得老近又一下子拉得老远。 「好臭!你洒了什么在身上?还有,你怎么又换了一张脸?」不满地拉拉拉。 十六疼得龇牙咧嘴,「老爷,你轻点!给!你爱吃的羊肉炒酿皮!」 真正的路四出现了,指着十六大叫一声:「你竟然用我的脸!十六你记住,这件事咱们没完!」 路五不等路晴天发飙,一把捂住小四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路管家盯着十六发出冷笑。 十六觉得脊梁骨发寒,尴尬地笑笑,赶紧拉着他家老爷往辰院冲。 路老堡主望着两人背影,面色不太好看。 先不管路晴天是怎么在疯狂状态下还能一下子就认出易容后的十六,光是他儿子只认十六不认他这个老子这点,就够让他窝火的了! 路晴天闭关一天也饿了,吃炒酿皮跟倒一样。三两口就把两盘都解决了。 「一心两用。以毒攻毒。」 十六张大嘴,不明白他家老爷在说什么天书。 「内魔出现的时候,一开始我拼命抵抗,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你那晚吹箫咬到我,我一生气就想着要怎么教训你。一边想怎么教训你,一边催动真气运行。等我一周天运行下来,我才发现……哈哈!」路晴天兴奋地一掌把食盒拍成碎片。 十六在想今晚他要不要躲一躲,他可是真怕了老爷所谓的教训。 「你体内真气归位了?」 「没有!」路晴天想作出一个神秘的表情,没成功。 「我把它逆行了。」声音小小的,像在说什么秘密。 「逆行?」 路晴天点头,「从来没有人敢把,或者说没有人想到要把同归功逆行。一旦走火入魔气血逆行,他们就只拼命想着怎么让真气重新归位。」 「可是……」看老爷您的样子,也不像成功了呀。 路晴天的脸似乎红了红,十六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我太兴奋了,结果在气血运行第二周天的时候忍不住叫了出来。我想告诉你,结果……」 十六明白了。这人大概兴奋过头忘记收功被功力反弹,结果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所有人都以为他又走火入魔了。 「以毒攻毒我明白了,你准备逆行真气,而且你也尝试了可行。那一心两用呢?」 「我说了啊,只要内魔一起我就想你的事,不要去想着对抗那些幻象,而是去想些其它的不让我头疼的事,然后分开一部分心思去催动真气运行。」 一心两用,说来简单,但如果没有大毅力大智能及一些天赋,又怎能轻易做到?还有能不能不想我的事─八成都跟怎么教训我有关! 看出十六脸上的担心,路晴天竟然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 「所谓物我两忘境界,其实想想,谁能做到真正的物我两忘?物中有我,我中有物,大千世界自在我心,我心亦含大千世界。何必刻意做到物我两忘,就算我真的什么都忘记,该存在的依然存在。我只是想通了这点而已。」 真的只是而已吗?能想到这点的人不少,但这世上真正能体会出物我两忘境界,进而大成的人又有几个? 「说不定你这一练,以后飞升也有可能。」十六感叹。 路晴天斜了他一眼,「我发现你不但虚伪,还很……有丰富的想象力。」 嗯?老爷怎么? 十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眼上上下下看了男人几眼,硬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用看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无论碧落黄泉,你终归得跟着我就是。还有嘴巴不要张那么大!」 十六张大嘴巴……正常的老爷回来了! 第十七章 路大堡主在闭关多次下终于领悟到大真谛,以至于不但闯过走火入魔的危险关卡,还顺利让武功又有了一个新层次的飞跃。 如今,路家堡所有人都坚信真正的天下第一应该是他们伟大的、才学出众的、容貌过人的、武功超凡入圣的、非常聪明的、还很会赚钱的堡主大人才对。 只是凡事都有美中不足,他们完美无缺的堡主大人自从恢复正常后就有了一个缺陷,虽然看起来这个缺陷似乎是从他走火入魔那段时间就开始有了。 而这个缺陷有个名字。 「十六,老堡主找你。」管家路全挡住十六去路,皮笑肉不笑道。 叫十六的青年在心中叹口气,乖乖跟在管家身后去听训。 老堡主想找他谈心已经很久,但因为老爷走哪把他带到哪儿,让老堡主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今天老爷说要跟友人出去吟诗作画,让他不用跟了。他就被留在了堡中。而老堡主也总算找到了机会。 「属下叩见老堡主。」十六行了影卫的礼仪。 厅中只有他和老堡主二人,管家路全在厅外相守。 老堡主没说话,就让他在那儿跪着,一直到茶过三巡,才咳嗽一声问道:「你知道本座找你是为何事?」 「属下不知。」装胡涂的本领,十六不比任何人差。 「是吗?」老堡主冷笑一声,「晴天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了。」 「属下职责所在。」 「你想要什么?」老堡主盯着跪伏在地上的男子,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一张让人见之心爱的容颜。 「属下只要自己能拿的。」 「你是聪明人,本座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知道。」 「知道什么?十六,等会儿记得说给我听听。」客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位行动与面貌气质绝对不符的翩翩贵公子走了进来。 「我说老爹,你要找十六聊天,也叫我一声啊!你不知道这人虚伪得很,他要真说话能气死你!你儿子我都不知道被他顶撞了多少次,他还说要到皇城滚钉板告御状呢!」 走到主座也不客气撩开衣摆落坐,贵公子对外唤了一声:「路全,奉茶。」 外面有人应承。 「晴天,你……咳,你不是说今晚和友人喝花酒不回来了吗?」路老堡主脸色明显不悦。 路晴天注意着跪在下面的十六,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去了,硬不起来又回来了。」 「咳咳咳!」可怜老堡主不小心被茶水呛到。 「老爹,你没事吧?」做儿子的总算还有点孝心。 「你刚才说这下仆经常顶撞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对他施行家法?」老堡主放下茶盅,怒声道。 「施了呀。基本他第二天都不能走路。不但不能走路,到了晚上那里也没办法消肿,碰一碰就疼得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第三天、第四天皆是如此。你看,教训他一次,我自己就得跟着受活罪四、五天,到最后也只能任他顶撞了。」路晴天的样子像是很无可奈何。 十六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心里特怀念那个有点孩子气、信任他、依赖他、绝对不会有事没事都能想出理由教训他、走火入魔后的老爷。 「十六,你要跪到什么时候?我不是说了嘛,我不跪的人你也不用跪嘛。哦……我知道了,」路老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头对他爹笑道:「老爹,你要喝媳妇茶也别这么急啊,十六还没跟我拜堂呢,还是您看这个月找个吉日……」 「住口!」老堡主被气坏了,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怎么这么任性妄为!你不顾礼法,难道连纲常都不顾了吗!他明明是个下人,还是个男子,年龄又比你大,你竟然说、说……气煞老夫也!」 「年龄比我大?」路晴天似乎只听到这句话,不相信地走到十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问道:「你多大了?」 十六不太好意思地抓头道:「那个……小的已经虚龄二十六,比老爷您虚长两岁零四个月。」 路晴天的表情相当奇妙,抓着十六的衣领似乎僵住。 路老堡主立刻嘲笑道:「你看,人家是玩娈童,你倒好,找了个年岁比你大的!」 突然,路晴天抓住十六往肩上一抛,迈腿就走。 「晴天?」路老堡主站起身。 十六胃部被压得难受。挣扎了一下,屁股立刻挨了一巴掌,顿时不敢动了。 路晴天回头,柔声道:「老爹,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谈。你儿子的弟弟现在有些迫切需要急待解决。」 儿子的弟弟?等路晴天扛着十六走出客厅,路老堡主这才恍然大悟。 「路晴天!你真的想让我路家断子绝孙吗─」 路老爷扛着十六往辰院飞奔的身影,不少人都看到了。但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天黑了,又是吃过晚饭的时间,不就是那码子事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该巡逻的巡逻,该藏在暗处守卫的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路家堡今晚也一样井然有序。 辰院,路大堡主的卧房内。 把儿子的弟弟侍候舒服后,路老爷四肢大张,非常不文雅地占了整张床。十六没地方睡,只好睡在他身上。 不同一般的粗糙、坚硬的手掌抚摸着十六光裸的肩背,路老爷叹了口气。 「拜火教反扑了?」 「那是小问题,一切都在我掌握中。」 那你还叹什么气,还有什么不在你掌握中? 「我今天去喝花酒,」 嗯。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路老爷转头生气。 「您老要什么样的反应?」 「虚伪!做作!小人!」 十六随他骂,想摸摸他胸前那粒褐色的小豆豆,又不敢伸手,怕引来不堪的后果。 「这不是虚伪,这叫有自知之明。」十六一本正经解释道:「如果你真是我爱人,你我彼此相属,也许我现在会很生气地考虑要不要割掉你的小弟弟,以后换我压你。但我只是你的属下,一个你现在比较宠爱的下属。就算是夫妻,别说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就是他要娶二房,做妻子也得贤淑地布置张罗。我又算什么?」 十六的口气如果自艾自怜一点也就罢了,问题是这番话他用的是平铺直叙的口吻。 路老爷嘿嘿几声,笑得莫测高深,笑得十六后悔不该把心里话说出来。 「宠爱?你觉得我现在很宠爱你?」 「这个……」十六一阵头皮发麻,「跟以前相较的话。」 「男扮女装的变态,性格烂,好色,脑子有病,自私,迟早一天烂小鸟,不但想把我告到倾家荡产,如今还想阉割我,你想如果你是我属下……喂,你怎么了?」 十六没注意到床宽,一下子摔到地上。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傻笑着拽过地上有点破烂的衣裤一件件往身上套。 「那个……老爷,属下这就去刑房领罚,不用老爷叫了。您觉得五十鞭怎么样?或者一百鞭?」 路老爷眯着眼,对这个胆颤心惊的可怜属下勾了勾手指,「过来。」 十六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是真怕。 「你再不过来……」 十六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爬回床上躺下。 路老爷身子一转,翻身压到这个紧闭双眼的人身上。 「你认为有谁这样说过我,还能安稳活到今日?尤其这个人还是我的属下。」 我也没安稳活到今日啊,十六有苦说不出。 路老爷又大大叹了口气,「也许走火入魔真的很不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让你走进来了。」 十六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唉─」他抱着十六长长的哀叹,嘀咕道:「对着美女竟然硬不起来,听到你比我大,不但不觉得恼怒,还觉得很兴奋。如今更想着要和你长长久久,为了你还与我家老头顶撞……怎么算这笔买卖都像是赔了。」 十六的手在发抖。为了不让趴在他身上的人发现,他用劲捏紧了它。 「什么买卖?」十六不晓得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路晴天抬头在他眼角亲了一下,翻过身,仰望帐顶,隔了很久才道:「一生的买卖。」慎重的口吻,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才吐出这五个字。 屋内变得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你哭什么……」温柔到让人心碎的语气。 泪,怎么止都止不住。那人的吻也轻柔地让人…… 「如果我不哭了,你能不能别一边咬我一边脱我裤子?」 路晴天笑得整个人都颤抖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没情调的人,十六……十六,为什么我没有更早发掘你……」 六月二十九日。辰院,海棠树上。 本座要解决你很简单,但我根本不须动这个手。 单手放在脑后,放长腿靠坐在老海棠的枝干上,十六摘了一片绿叶放在口中咀嚼……很苦。 因为你不会得到晴天,本座可以断言。 这是老堡主最后跟他说的两句话,之后就对他完全无视。一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轻蔑。十六完全没有机会去询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就算他有机会,他也没资格问。 他可以得到他吗? 这个问题他只是偶尔去想一想,真的只是偶尔。 他告诉自己,要珍惜眼前一切。不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老爷,您为什么也要挤上来?」当看到某条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身边,十六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他的脸…… 「你又叫我老爷了。」某人强自拉开他的手臂,身子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躺进他怀中。过长的双脚就搭到了一根粗枝上。 「好吧,晴天老爷,你说过今天放我假的。」就算影卫也是有休日的好不好?而我自从过完年就没休过。 「等中秋节我给你五日休沐。」昨晚发泄得很彻底的人现在心情相当不错。 「您端午节也这么说的。除了三大节,堡里还允许部分下人有旬休,账房也是其中之一。而小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拿到旬休了。」十六提醒道。 「你屁股下面的垫子不错,我怎么看来有点眼熟?」 十六闭嘴,那是他从老爷书房里拿来的。他以为老爷今天会去找手下们商谈事情。「属下知罪,请老爷责罚。」 路老爷嗤鼻而笑,「虚伪!算了,看在你臀伤和我有关的分上,这次偷盗罪行就判你轻点,晚上自觉点,脱光了在被窝里等我。」 「小的可不可以选择去刑房?」十六把此人长长的青丝绕到手指上,好滑也好柔。闻了闻,还很香。 「你要在刑房做?难道去年那次在刑房让你上瘾了?你的癖好还真奇怪!」路老爷撇嘴,「算了,你难得要求一次,老爷我不同意也显得不近人情。那这次……」 「晚上,小的我一定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脱得一丝不挂,在您被窝中恭候您的大驾。」 「你确定?」路晴天唇边露出微笑。 十六偷偷把青丝送到唇边亲了亲,严肃道:「属下再确定不过。」 「都是树叶,一点也不美。」路老爷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我觉得挺好呀。」十六看着这棵据说很老很老的老海棠,满树绿叶让它充满勃勃生气。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这是棵桃花树。」 「哈?」 被拧了一把。 「它在四月开花,花色又是粉红,除了不结桃子以外,它哪里和桃花不像了?」路大才子振振有词。 「在我十岁以前一直以为它是棵梅花树。」十六算是安慰地坦白道。 「梅花?这也差太远了吧?」 「也有开得比较迟的梅花啊。它这么老,老糊涂了开错花季也不奇怪嘛。而且它跟梅花一样冬天都光秃秃的,枝干也比较奇形怪状。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梅花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一阵清风刮过,较细的树枝摇晃着,好像在抗议两个有眼不识海棠的人。 「你还记得进堡前的事情?」路老爷知道十六在玩他的头发,一把夺过来。 十六重新挑起一撮,用柔软的发尾在脸上刮来刮去。正好伤疤有点痒,凉凉的发丝恰好有点止痒作用。「记得一点点。记得我们家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梅花树,还有一棵桂花树,我娘做的桂花酒酿圆子很好吃。我好像还有两个哥哥,我爹是个很严肃的人……」 「你家人为什么把你卖掉?穷?」 十六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怀中人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路老爷张口咬住他。 「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我爹欠了谁的债,考虑来考虑去决定把最小的我给卖掉,正好堡里给的价钱不错,就签了死契。」 「你想回去看看吗?」抓住他的手仔细研究。 十六摇头,「都二十年过去了,脸都记不清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我早忘了我老家在哪里。」 「这里就是你的老家。」路老爷皱眉道:「你的手比起你的脚难看多了。手掌比手指要长,指节粗大,指间有漏缝,只有指甲生得勉强入眼。」 怪不得昨晚你差点咬断我脚趾!变态老爷! 「这里不是我家,这里是你家,我只是侍候你的人。」十六虽然享受眼前的时光,但他并没有被冲昏脑子。 「虚伪!记得晚上把你的脸换回来。我头疼,让我睡会儿,谁来了都不理。」路老爷把那只被他嫌弃的手纳入怀中,翻个身,决定好好睡一觉。 可怜的老爷,自从五天前服下净心解药,记忆不但没有恢复,还落下一个头疼的毛病。虽然小九说这是正常的,因为药性相抗的缘故。 十六小心抱着他,尽量让他在这狭窄的地方睡得舒适。 满眼的绿色,舒服得想让人叹息,尤其是怀中还抱着心爱的人。 又偷偷撩了他一缕青丝放在脸颊上磨蹭。唔,人的头发怎么可以这么柔顺丝滑。 他果然不喜欢这张脸,哪怕这张脸在没有疤痕以前…… 路管家脚步匆忙到处寻找路大堡主。书房,卧室,甚至十六工作的账房都去看过了,到处都没有堡主的身影。 「影卫,告诉我堡主在哪里。我有重要事情禀告。」路管家站在辰院外对着空气说道。 「何事?」低沉的声音从墙壁阴影处响起。 路管家深吸一口气,「拜火教教主令人送来请帖。」 「进院,海棠树。」 十六看到了路管家进进出出,但因为老爷的吩咐并没有叫住他。直到路管家站在树下。 「老爷,拜火教命人送来请柬。」 哦?拜火教终于决定要和路家堡正面对上了么? 「拿来。」路老爷半睁双眼。 「请老爷过目。」路全恭敬地把蓝底银边的请柬递出。 十六探身接过转交给路晴天。 「送请柬的人呢?」路老爷接过,没有立刻打开。 「是山下一个放牛娃,说是一名女子让他送来,把请柬给他人就走了。」 点点头,路晴天打开了请柬。 「小心。」 「无妨。」路晴天对十六扬手表示请柬无毒。 请柬上写得很简单,只一眼就可以看完。路老爷轻轻笑了出来,笑声中似乎有点惊奇也有点不出所料的意味。 「怎么?」 一弹手中请柬,路晴天笑,「十六,你猜署名的人是谁?」 「谁?拜火教主?」 吃吃笑着摇头,「错,是我妹子。」 「你妹?」十六声音拔高。 「七月二十二,酉时正,故人但盼一晤,晋阳城明月楼。拜火教路依衣拜。」 路依衣!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路依衣? 第十八章 离请帖上约定的时间不足一月,到晋阳城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路老爷偏偏是个喜欢享受的人。所以他决定即日起程,坐马车去。 十六自然随行,一同登上了堡主大人的马车。 这次随行侍候的一共四人。一名马夫,两名侍从,一名仆妇。另有影卫六人暗中跟随。 「头疼?」十六丢下账本,去看皱着眉头用指尖顶压眉心的路晴天。 「我要杀了路九!」路老爷呻吟着顺势倒到旁边人怀里。 「可怜的小九。」十六真心叹息。 「你老爷我就不可怜?帮我揉揉。」强行拉过十六一只手放到自己额头上。 「小的我要真说你可怜,你早就把我丢出马车。」 「哪会。我顶多让你陪我一起疼罢了。」 十六莞尔,「头疼成这样您老还能硬得起来?佩服啊佩服!哇啊!」 「叫什么叫!吵死了!」 十六为自己大腿肉叫屈,被人狠捏了一把还不能喊疼。 「别去想就好了,顺其自然,越拼命想越糟糕。」 「你以为我不想顺其自然?可是明明就要想起来了,就差那么一步!唔……!」 在这种状况下,路老爷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如果不是十六一路把他侍候的尚算舒贴,心情不好的路老爷不知又要给多少无辜的人找多少麻烦。 将近一月的路程几乎都是在游山玩水中度过,用路老爷的话来说就是把欠十六一年的休日,包括明年的都给他了。 一直没有得到好好休息的十六,无言地接受了老爷这近乎无赖的说法。 能有最爱的人在身边相陪,一起走,一起看,一起食,一起笑,一起睡。还有什么日子能比这个更美好? 虽然身边的爱人和自己身分不等,虽然这个爱人有点过于阴险、极度随心所欲外加报复心重,虽然他的需求比以前强烈的多也变态的多,但这个人真的很温柔,对他也极好。 这种温柔,这种好,不同于当初那四十一天中表面温情内里冷淡、你无法去期求更多的一种近乎礼仪的行为。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情涌现。 「舒服吗?」 十六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咬紧口中衣袖,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异样的声音。 这是马车中,外面有四个仆人相随。只要声音大一点,外面就可以全部听见。 「喂,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说我在床上是个极为自私的人。」这句话很体贴也很正常,但路某某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善意。 十六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他就知道他家老爷报复心重,竟然连这种小事都记着! 「你喜欢我舔你上面多点,还是下面多点?」用手指尖戳戳,「这里已经有点红肿了,真可怜。」说着就张嘴贴上去用他的唇舌加以安慰。 十六简直要哭出来。他现在宁愿他家老爷自私点。 「你不觉得这里比以前大了一些?以前像米粒,现在比较像红豆。十六啊,这可都是你家老爷我孜孜不倦的功劳啊。」 十六真的很想很想把这个人一脚踹出马车,可是他不敢。 「唔!」舌尖在挑逗着他,他快忍不住了。 「舒服就叫出来嘛,你这样硬忍着,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舒服,什么时候不舒服呢?」 就在他快要射出来的时候,那人竟离开了。 「晴天……」 「有事吗?」男人笑咪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那要害上划过。 「别折磨我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面逼出来的。 「叫我晴天老爷。」男人用手指圈住他,东摇一下西晃一下,就是不给他直接的刺激。 「晴天老爷……」十六在用眼神乞求。 「哦……还真是!」路晴天脸上兴奋地神情越来越明显,「十六心肝,老爷我这就来了!等等!你是想要我继续舔你,还是想要我立马奸你?」 他说错了,他家老爷从内心涌出来的不是温柔,是以前隐藏未现的婬邪! 十六赤裸着睡在路老爷怀中来到了晋阳城。 还没有进城,得到消息的拜火教众已经在城门外等候迎接。 「请问马车中可是路大堡主?」年约三十余岁的精干汉子躬身相问。 久久,才听到马车中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回答:「怎么不见大美人相迎?」 精干汉子忍下怒气再次躬身道:「副教主正在明月楼相候,特命在下前来接迎路堡主。请!」 守门士兵竟然没有拦阻马车要求路晴天一行出示牒牌,对那精干汉子的态度也相当尊敬,马车毫无阻挡地进入了晋阳城。 路晴天怀抱十六靠在马车中沉思,拜火教在晋阳城的势力显然要比他想象的来得深厚。守城官兵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像是对一般人的态度。 天下第一美人竟然只是副教主,那这正教主的身分岂不是有意思的很? 路晴天低头在沉睡的十六额头上亲了亲,「十六,醒了。再不醒,小心我咬掉你的鼻子。」 「……你不是喜欢美人的吗?」十六眼未睁,唇边先浮起了一抹柔柔的笑意。 「是呀,你没有鼻子我就不要你了。」路老爷也笑,打开暗柜拿出一套内外衣裤。 明月楼到了,正门敞开,马车直接驶了进去。 路老爷早就从探子口中知道明月楼不是酒楼,也不奇怪对方大开正门相迎。 该布置的已经布置好,不管拜火教是否有什么花招,他都自信能应付得过来。 如果布置无误,七月二十八,武林中自命正道及对宝藏传说有心的各路人士就会包围整个明月楼。 拜火教的历史最多也就橕到那夜了。 路老爷看看十六那张脸,「为什么你一路上都要用这张脸?」 十六笑,「这张脸比较普通,那张脸太引人注意。而且这张脸有个好处就是,不会有人留意,等下打起来也比较容易逃跑。」 「有你老爷我跟着,还时不时想要逃跑,你还真给我长脸!」 路老爷弹指就在十六鼻子上来了一下,看他捂着鼻子叫疼乐得哈哈笑。 停车处是一处庭院,正对一座小楼。庭院内已有奴婢教众数十人掌灯等候。每个人都静悄悄的,只有引路人的声音轻轻在院中回荡。 「这边请。」 内穿束袖淡紫长衣,腰系玉带,外罩敞胸白色夏用锦袍,袍边及袖口镶有银边,脚蹬绣工锦靴,头扎淡紫丝带上嵌黑玉,余散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这样的路晴天耀眼夺目。 比起他家老爷,十六的衣着不能说差,但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让别人觉得他不起眼,普通到完全可以被忽视的地步。尤其现在他的脸只能用普通两字形容。 四名随行仆人留在马车边,十六跟在他家老爷身后,一起向那座小楼走去。 「对不起,我家副教主说了,只能路堡主进去。」引路的美婢拦住十六去路。 路大堡主回头,淡淡道:「我说了,他跟我一起进去。」 「这……」 「如兰,有请路堡主及他的账房先生。」说不上清悦好听的低沉嗓音悠悠传来。 叫如兰的婢女立刻蹲身遵令。 「如兰失礼,两位请!」 路晴天的眉毛微微挑起,他记得这个嗓音,望月!他的怀疑对了。 不过,路依衣知道他的身分并不奇怪,但知道十六的底细就有点神妙了。 十六大震!这个声音……虽过去多年,他依然深深记得。也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他才阴差阳错爱上了和自己同样性别的老爷! 原来你在这里。 这是一座被重重庭院包围的小楼,高有三层,看起来像是府邸中心。 小楼有名,不叫明月,叫:碧落黄泉。 「一开始它叫明月楼,只是后来有人把它的名字改了。」 小楼的阴影中款款走出一条修长的身影。 华丽的宫装,高耸的云髻,精致华贵的首饰,再配上一副完美的身材、美丽的面容,是当初那位自称望月的女子。 用一种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大美人一番,路老爷开口道:「你现在的样子比望月时动人多了。嗯,怪不得江湖上有人传言你是我妹子,你的长相倒确实和我有几分相像。」 「哦?听口气你似乎知道我是谁?」女子轻笑。 「天下第一美人路依衣!除了路依衣又有谁能有如此美貌,又是谁能担当得了拜火教教主之位!」路晴天一口道破天机。 「过奖。可惜你猜错了一点,我忝为副教,教主并不是我。」 天下第一美人连讽刺的笑容都显得优雅之至。 「你明明心中急得要死想要知道这座楼为什么叫碧落黄泉,明明迫切想要见到楼中人,却非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路晴天,你何不直接点?」 路晴天没有一点生怒的表情,淡笑道:「如果副教主愿意说,在下自然愿意洗耳恭听。」 脑子里有什么要挣脱出来,这座楼,还有这座楼的名字…… 十六自从路依衣走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在苦笑。 路依衣像根本就没有看到十六。 「那人给这座楼改名,就是为了告诉自己的恋人,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会紧紧相随绝不相忘!可是如今……楼中人尚在,君已添新欢,昔日情,旧日意,早已相忘在彼岸!」 路晴天要捏紧双拳才能克制脑子快要裂开的痛楚。「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点。」 路依衣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一点都不想把你引到这里,一点都不想!可是他……你进来吧,他还不知道你来了。」 他是谁?天下第一美人的路依衣如此看重的人会是谁? 碧落黄泉的秘密,锁住他过往部分记忆的钥匙也许就在这座小楼中。 路晴天冷哼一声,挥袖走进。就算是陷阱,他也踏定了! 路依衣随后进入。 被遗忘的十六眼看两人身影消失,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脚跟了进去。 小楼的三楼是整整一间卧室。 十六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天上宫闱落到了人间。还来不及去打量四周,突听老爷狂吼一声,整个人就像呆住了一般没了动静。 晴天? 十六连忙向爱人走去。 可是还没到近前,就被一只手臂拦住。 不但被拦住,还被对方的一挥之力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三步。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实力,不比他家老爷弱多少的力量让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路晴天站在床前,呆呆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他怎么会忘了他? 他怎么可能会忘了他? 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起他?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找到这里! 「晴天……」床上的人从锦被里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去握路晴天的手。 手,无力地垂下。床上的人喘息着,挣扎着想要坐起。 路依衣连忙上前相扶,温柔地扶着他坐起,并不忘给他在身后垫了厚厚的垫子。 「名,他来了。你不要急,他会想起你的,他哪里也不会去。」 名,无名。 他想起他的名字了。 他就叫无名。皇甫无名! 心脏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疼到麻木,疼到发抖。 这种感觉代表了什么? 他竟然忘了他。 如果没有净心的解药,如果路依衣没有引他来到他面前,他是否到死也不会想起这个人? 脑中隐约响起自己曾说过的誓言…… 「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名……」 依稀记得小楼的名字似乎是他亲手摹刻,也是他任性硬要把它改成碧落黄泉楼。 路晴天脸上似哭似笑,看着床上病弱的无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事实的冲击性太大,他根本就无法思考。现在如果谁在背后打他一掌,他恐怕躲都躲不过去。 无名努力伸出右手,「晴天……」 比思考更快,路晴天手已经伸出握住了那只手。 一点一点的,过去的记忆终于给他打开了一扇窗。 他会想起来的,他会把和这个人的过往全部想起来! 那是他们曾碰见的白衣公子。 一位无论气势还是面貌都不亚于老爷的贵公子。俊秀清雅,特殊的气质,如玉般的温和雅致,就算如今病弱卧床,也无法掩盖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没想到这位公子会是拜火教教主。名列天下第三的高手。 更没想到他和老爷会是故人。 天下三大高手齐聚,一般人恐怕还没有这个眼福吧? 那是他插不进去的世界。就算他和他们靠得如此之近。 十六垂下眼,当没看见他家爱人老爷正紧紧握住白衣公子的右手。 某人曾经的恋人,一个不小心被某人遗忘的爱人。是指老爷和这位白衣公子么? 如果真是这样,老爷当初那么容易接受一个男人上他的床也就不奇怪了。 呵呵…… 「路晴天,你终于想起来了吗?你知不知道在你拥着新欢轻怜蜜爱时,无名心中所受的苦楚?你知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等你,等你恢复记忆、承诺诺言前来找他?」 路依衣痛苦的脸色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为她消除心伤。就连十六也不例外。 「没有人比我更恨你!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见到他。如果不是他病得这么严重,如果不是药石罔效,我又怎么会让你跨进这里一步!」 「依衣……」躺在床上的无名公子用一种充满怜惜的口吻叫道。 「你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不知想起什么的路晴天反讽道。 「名会和我分离这许多年,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功劳?是的,我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是谁让我忘记了这些事?又是谁时刻都想害我?你有没有跟名说你在龙王山做的好事?你是怎么跟他解释的?」 脑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楚,路依衣,无名,还有他。 「我在龙王山做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我倒是听说你带着你俊美的账房先生一路周游,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新宠是个男的一样!」 三个人的眼光一起看向立在一边的十六。 无名看着十六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就把眼光收回。 路晴天看十六的样子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在,定定地看了半晌,收回目光。 路依衣看十六的目光像是个陌生人。 十六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真是残忍!路晴天,你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自私自利,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因为你一己之私就把拜火教逼到如此难堪境地!你大概忘记了这拜火教还是你和无名两人一起亲手建立起来的吧?」 路晴天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同时脑中豁然一亮,似乎所有被尘封的记忆都回来了。 「在你一心对付拜火教想把它摧毁时,无名却因为这是你们两人共同建立的教派而无法放下,整日苦心经营。疲累,烦心,再加上听到你走火入魔的消息,他终于倒下了。可就算他病成这样也不愿去主动找你,因为他不知道你心中是否还有他,他也不想知道傻子只有他一个。」 「依衣,别再说了。」无名虚弱地恳求道。 泪,顺着路依衣的脸庞流下。 「我真的不想把无名交给你,一点也不想。可是……可是我根本不忍心看他就这样一日日憔悴,而你却什么也不知道的与你的宠仆开心逍遥。我……」 路依衣掩面穿窗而出。 卧室内留下三人。 两人静静地互相凝望,不需言语,彷佛心神已可相通。路晴天张开口刚想说什么,无名伸出手悄悄掩住了他。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怪你。」病弱的身体往上橕了橕,无名公子露出温柔的笑脸,「你能来,我就很满足了。」 路晴天一点一点伸出手,轻轻地把无名拥进怀中。 十六默默地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这里没有他立足之处。 楼外,路依衣僊袂飘飘立在风中。 十六站在她背后。 「对不起。」 十六接受了。 「我不应该暗示你我是路晴天男扮女装。我想,今天你会和他走在一起,我应该承担很大的责任。」 十六没有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对吗?」路依衣转过身。 沉静许久,十六才道了一句:「他值得。」 「是的,他值得。」路依衣笑得凄苦,却依然美得惊人。 「我,无名,还有路晴天,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在我们共同的师父处。」 十六听着。 「一开始只有我和晴天,我们两人什么都争。争师父的宠爱,争武功高低,争一切我们能争的。然后,无名来了,来的时候他浑身是伤,几乎伤的只剩一口气。他姓皇甫。」 这个姓解释了很多事情,姓皇甫,却叫无名。宫廷中又一被隐藏的悲剧。 「我娘救了他。等他伤好后,他便成了我们的小师弟。因为我和晴天都很要强,所以温和好脾气的他自然成了我们最喜爱的人,也许是因为男女有别,他更喜欢跟晴天玩在一起。就这样我们一天天长大,直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十六心里其实很想离开。不怕人笑话,他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是路晴天的妹妹么?这件事我并没有骗你。路老堡主是我亲生父亲,我娘是堡里的药师。我的出生纯属偶然。就像我发现无名和晴天之间的事,纯属无意一样。」 十六无法辨识此时路依衣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我的天赋很好,好到路老堡主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女儿的身分,并把我与路晴天一起送到他师兄处习武。他想让我们身兼两家之长。可是,我天赋再好又有什么用?在我知道我爹是谁时,我也知道了我将没有任何机会继承路家堡,哪怕是一家不赚钱的酒楼!」 「路晴天的天赋也不错,但他定心的能力却太差。对修习同归功来说,他并不适合。可就因为他是男子,他得到老堡主亲授。而我却只能在一边看着。」 路依衣笑,「看着他修习同归,看着他正大光明顶着路家堡少堡主的身分,看着他和无名情投意合。那时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我一样都得不到?就因为我是女子?那么为什么身为男子的无名不喜欢我,却喜欢路晴天? 「每次无名到路家堡找晴天,我都会偷偷跟着去。你没有见过无名,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在堡里相见。」 而你因为找不到他们就来到堡中,结果发现了我。那么,我的迷恋是不是给了你一些安慰? 「我想破坏他们,我本来想让你爱上我,为我暗杀路晴天。但临时出了些变化,我找到了比不杀死路晴天更好的机会。毕竟,路晴天如果死了,无名会很伤心吧。」 她还是这么不含蓄,十六苦笑。说这么直接,当他是铁打的么? 「你知道么,他跟他爹提他要娶无名。你看,他从小就是个任性的主儿。而他爹,还有我们的师父明明都知道他不知羞耻、不顾礼法的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却仍旧不愿放弃他!反而把错都怪在无名身上。」 怪不得路老堡主看他的眼光充满不屑,怪不得他说他不会得到他儿子,原来早已有个正主。 「无名被送走的那一天,路晴天在自己脸上纹下碧落黄泉四字,表示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等他继承路家堡习得神功有能力后,就去找他。并发誓怎么也不会忘了他。无名不想他为难,也不想师父难过,所以他离开了,去经营路晴天好玩下弄出的一个小帮派。」 院中静悄悄的,原本的仆人、教众都退下了,只有悬在走廊上的宫灯无言地守候着他们。 「无名走了,路晴天要去师父那里闭关修炼同归功第十重。这是相当危险的一重,如果心神稍有不宁,都可能造成内魔入侵,以致走火入魔。我想,我的机会来了。我可以不要路家堡,不要同归功,但我要无名!得到无名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路晴天先背叛无名。」 「所以你把可以让我产生幻觉的药粉洒在我闭关的洞府中,在我出现入魔状况时引来我爹、我师父、药师还有无名。而为了不让我走火入魔,我爹还有师父听信了你娘的话,对我下暗示,让我服下净心,让我忘记了无名。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有天赋,阴毒算计的天赋!」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路晴天从小楼阴影中走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到了多少? 十六看了他一眼。 老爷有点不一样了,似乎神情变得更为轻松,整个人都像是脱离了什么桎梏一般。 「彼此彼此。如果当初不是你男扮女装诱惑了无名,无名又怎么对你产生异样感情,以后就算知道你跟他一样都是男儿身也无法丢下这段情。你应该感激我,当初没下辣手毒死你。」 路依衣话说得狠毒,人却笑得依然优雅,声调也好像正在吟诗一般。 「呵,第一,你毒不死我,就算你娘是药师。第二,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无名也不会喜欢你。第三,同样的,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你天赋再好,我爹也不会把路家堡交到你手上。知道为什么吗?」 十六觉得如果此时老爷手中拿把扇子,那就真的像极了戏台上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 「因为我是路晴天,而你是路依衣。」 这个答案虽然不算是个完美的答案,但绝对是个可以气死人的答案。 路依衣不怒反笑,「路晴天,我当初真应该让十六杀了你!而不是让他在今日此时成了你的宠娈。」 「你这颗棋子安排的很好。」路晴天说时连看都没看十六,「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都是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在你想起无名的今天?」 十六发誓他看到路依衣在阴笑,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有如阳春三月。 无名是宝,他是草。虽然不想这样想,但事实就在眼前。主角才有资格被人争来争去,至于他这个配角不死就算不错了。 忙乎了半天,原来自己只是个路人甲。呵呵。 路晴天的眼光终于扫到十六身上。 老爷不用担忧,属下有自知之明。十六想他本应该这样说的,可等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没有吐出一字。 ……唉,可笑的人心哪。 「处置?他是我堡中账房,又没有犯任何错误,我为什么要处置他?就因为当初他错把我当作你,然后主动爬上我的床勾引我?你认为我会为了这点小事处置他?他又没有做任何侵犯路家堡利益或违反我命令的事。而且,你认为他现在还会听你的话暗杀我么?你是美丽不错,可也只是那张脸皮而已。」 路大堡主嘲笑完天下第一美人,转头命令道:「十六,准备马车,我们要回去了。」 「是。」十六听令,转身走出院子去找消失的马车和仆从。 「哦,大美人,名让我转告你,拜火教就送给你了。至于他,将在今晚和我一起回路家堡。 「哦,还有,看在我们同一个父亲的分上,送你个消息。二十八日武林同盟会来围攻你们,好自为之吧。」 第十九章 来的时候,他坐在马车里和老爷一起。 回去的时候,他骑在马上,伴在有老爷的马车边。 在老爷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车中是生病未愈的无名公子。 无名公子并不是一个人,他带了两名随从,两名仆妇,一侍童一马夫。行李也并不少,足足装了两辆车。 来的时候,老爷恨不得夜夜与他寻欢,甚至连白天有时候也会拉着他温存不断。 回去的时候,老爷一次都没有来找他。 有时,他会看见老爷坐到无名公子的马车里待上一会儿;有时也会看到他晚上走进无名公子的客房,也许因为无名公子身体还未好的缘故,老爷并没有留下过夜。 这个变化,敏感的仆人们开始背着他悄悄说些什么。 为了照顾无名公子的身体,车行速度并不快,原本二十天可以赶到的行程花了一月时间。 一月的行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在看到路家堡大门时,十六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是很豁达,但是还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他几乎可以想象未来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但他能逃么? 如果能逃就好了。 无名公子并没有住进路家堡,他在山下的城里有一座府邸。 中等富户人家的府邸被照顾得很好,仆从也都训练有素,看来是早有准备。 见无名早已有所安排,路堡主这才放心回堡。 当夜,十六被叫进辰院。 发泄出累积了一月的欲火后,路老爷翻身从十六身上滚下。 屋中回荡着两人还未平息的喘息声。 「无名和我……」 「单凭老爷吩咐。」十六首次打断主子的话回道。 路晴天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我不能对不起他。」 十六像是睡着了。 「我本来就有打算让你接手堡中账房总执事一职,明天开始你先去给总执事做副手,我会交代管家让他安排。还有……今晚是最后一夜。」 十六把自己的脸埋进那人的青丝中。柔滑的青丝,一如他第一夜时感受到的。 路晴天默许了他的放肆。 「我早就说了你是头蠢驴!」小九张口就骂。 十六转着手中酒杯不说话。 「好啦,不过是恢复从前而已。老爷也并不是完全无情,他不是让你做了账房副总执事么?做主子的,能有这个心已经算不错了。」拍拍十六的肩膀,小四醉得一塌糊涂。 「恢复从前?他能恢复从前吗?你也不看看现在堡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他!又有几个人不知道他从云端上掉了下来!账房副总执事,这不正好符合了十六想借身体往上爬的谣言?恭喜你,以后你就等着活在口水中好了。」小九皮笑肉不笑。 「哦,差点忘了你这张脸!这老爷不对你感兴趣了,可不代表其它人对你这副俊脸没兴趣。你以后走暗路小心点,别给有心人逮到!」 十六嘿嘿笑,「小四说的不错,我现在可是账房副总执事,也算有所得了。不错不错!来,为我升职乾杯!」 小四第一个满上,「对,为十六的升职乾杯!」 三个人躲在十六房里喝到天明。 小九说的没错,确实有人在打十六那张俊脸的主意,不过他没想到这第一个人竟然会是老堡主。 「晴天,你有一两个男宠我并不反对。作为你的父亲,我只希望你能更冷静地判断。」 路晴天笑,他老爹是想敲山震虎么?用十六做文章,但目的却在无名身上? 「你觉得我现在不冷静?」 「你觉得呢?如果是七个月前,你认为你会把账房副总执事的位子交给一个用身体换取进阶的影卫?你会公私不分到这种程度吗?」 路老堡主也不介意在书房里站着,用一种非常温和的口吻接着道:「现在你是路家堡现任堡主,作为你父亲的我亦无权干涉你任何决定。只是,我希望你能再仔细想一想。账房副总执事的位子怎可轻易交给一个以色惑主的下人?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如果老爹你是担心十六今后的身分问题,那么你多虑了。」路晴天笑得很斯文。 「首先,他作为影卫的身分从他成为账房副总执事时起就已经不存在。其次,他不再会是我的男宠。」 被老堡主命令过来的十六觉得自己好委屈,他干啥要一遍遍听这种早就知道,可不想再听第二遍的事? 「至于我让他接手账房副总执事一职,自是经过深思熟虑。第一,十六本身就是路家堡账房之一,七年来尽职尽责无可挑剔。这点,我想爹你应该已经跟总执事确定过。第二,十六无论是经验还是头脑,他有足够能力担当此一职,尤其他还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又绝对效忠于我。老爹你也知道,账房总执事可是个充满诱惑的职位。」 「晴天,比起账房副总执事,我觉得有一个位置更适合你这个曾经的男宠。」路老堡主终于把此行目的吐露了出来。 十六心想,不会让我做粪工吧? 「哦?」路晴天没想到老爹竟然没有动无名的意思。 「宁王年岁已大,他的儿子很快就会继承王位,而我们需要一个在未来宁王身边的人。我认为,以十六的相貌足够担当此任!」 路老爷挑了挑眉毛,「爹,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曾经的男宠去侍候别的男人?」 「这对本堡今后利益有很大帮助,你不这样认为吗?」 路老爷皱眉,突然转头:「十六,你想去宁王府吗?」 十六当然摇头。要他和男人上床,不如直接杀了他!路晴天……那是无奈的特例。 「既然你不愿意,那此事以后休再提起。你退下吧。」 十六依言退下。 门内传来路家父子俩的争辩。 「老爹,你不用对十六这么苛刻。他只是侍候了我一段时间罢了。」 「可我不喜欢那个想要一步登天不知本分的无耻下人!比起十六,我倒宁愿你和无名在一起。人家好歹也是皇族后裔,身分上就不知比那小子高了多少重!何况我还从小看着他长大。」 「老爹,你能这样想最好。以前你们对无名做的事,我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现在,我希望无名不会再受任何委屈。你若想要后代可以找路依衣,她会很乐意给无名生个孩子。而我也不介意去养无名的孩子。你看,这是很两全其美的事情。」 十六边走边想他家老爷果然睿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拜火教从江湖上消失了。 据说当日围攻拜火教时,明月楼从里面烧了起来。之后,拜火教就从江湖上消失得无声无息,不管多少人查都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说拜火教主得到了宝藏远遁海外。有人说拜火教起了内讧,最后四分五裂。也有人说拜火教转到地下经营,随时随地都可能卷土重来。 说法各种各样,江湖依旧热闹非凡。 路家堡也跟往日一样,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十六在堡中的身分很尴尬,尤其当嗅觉灵敏的下人们发现他们的主子有了新欢后……不对,应该说是旧爱归来。 曾经那样得宠的十六,曾经让人们以为老爷甚至会不顾礼教把他当妻子看的十六,被老爷疏远了。有人嘲笑,有人悲悯,有人完全的漠视。 这些十六都可以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影卫中的一员。他被他的兄弟们疏离了。 就连和他交好的小九与小四也因为避嫌和他减少了见面的次数。影卫的任务都是秘密的,如果泄露出去责任重大。 他被孤立了。 虽然已经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但事情真正发生才知道是如此难以忍受。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爷,作为账房副总执事,只有一月一次的堡主查帐才能有机会拜见老爷。 副总执事的工作并不轻松,他不但要把路家堡黑白明暗五成以上营生帐目掌握熟记,且每旬一次都要和堡中各个账房对帐结算,而每月一次的堡主查帐,更是马虎不得。 十六本身就有底子,人又踏实,又肯虚心求教,按理说他应该把这份工作接手的很快。 可是各账房之间的人际关系却让他碰到了大钉子。 人们表面对他恭维,背后笑话他。总执事也始终不肯把权力放给他,弄得他上不得下不得,到最后根本就没人买他的帐。 十六每天出门前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微笑面对一切。这一切总会过去,时间会带走一切。 这夜,十六简单清洗后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不逼着自己睡,他会胡思乱想。有时候实在睡不着,他甚至会自己点自己的睡穴。 朦胧中,感觉有人爬上他的床。 熟悉的体味让他安下心来。 来人拉开他的衣襟,亲吻着他。十六闭着眼睛,任其为所欲为。 亵裤被拉下,双腿被分开,来人比以往猴急得多,前戏没有多少就直攻城门。 十六疼得闷哼一声。 总算挺进去了,来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种舒服到销魂的叹息。 比起之前的猴急,进来后反而延长了抽插的节奏,来人明显在享受被紧紧包裹的感觉。 夜在无度的荒婬中度过。 天亮了,十六睁开布满红丝的双眸,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骂了一句── 我操你家祖宗的! 两天后,十六发现各处账房对他的态度改变了,就连总执事也开始正眼看他。 直到晚上才从小四口中得知,老爷处置了一名账房─割了他的舌头,理由是他散播谣言对上司不敬。 这个处置让路家堡人知道,路十六虽然不再上老爷的床,但并不代表老爷就对他不闻不问。君不见连账房副总执事都让他做了,以后这总执事的位子不也是他的? 闲言碎语平息了一些。十六对此没有多余想法,只要工作比以前好做就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无名来堡中的次数渐渐增多。相对的,十六看到他的机会也增加了。 冬日很快来临,初雪染白了大地。 从暖和的账房里出来,十六拢着袖子往辰院走去。 每月一次,他要从总执事那里得到老爷一月的花费,然后把它算进帐中。而这笔帐还需要和老爷核实才行。 刚走到辰院外,一只手凭空伸出拦住了他。 十六抬起头,是路一。 路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六觉得奇怪刚想问一声,就听到院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大概是不想看到他的丑态吧。谢谢你,大哥。 路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消失在阴暗处。 院子里是无名公子和老爷。 「名,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之前你有两次机会可以提醒我,为什么放弃了?如果那时候你跟我说你是无名,也许我早就想起你也说不定。」 是呀,那时候自己也还没有陷得这么深。老爷也不会对他说什么一生买卖的屁话,害得他…… 无名的笑声跟他的人一样,很温和很好听。 「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我几乎没见过可以把俊朗和美丽两个词融合得这样好的男子。依衣告诉我你已别有所爱,不同之前的风流无意。我不信,就找机会去看了看你。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时……」 后面变成无声的世界。不过十六可以想象老爷正在怎样安慰这位伤心人。 「我听说了你和他的事情。」顿了顿,无名公子接着说道:「他没有过错,对不起他的是我们。因为依衣、你、我之间的纠葛,他才会被牵扯进来。我听说他在你走火入魔期间吃了很多苦,我希望……你能好好补偿他。」 十六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该感激涕零么? 「嗯,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让他坐上账房副总执事的位子已经对得起他。以后你也不用再把他放在心上,他是下人,你是主子,他永远都不可能影响到你我之间。他那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基本还算老实,亦不会掀起什么风波。」 「名,你太善良了,如果我以前的情人你个个都想我补偿他们的话,路家堡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穷家堡。」 「呵呵,你啊。如果路家真的变穷,我也不介意我们家多一个吃饭的人。」 「喂喂,只是吃饭的人,不是一家之主?」 「哈哈!」 听着无名爽朗的大笑,十六心想他的身体已经好了吧。他的身体好了,也就代表…… 十六不晓得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也许有大半个时辰吧。 想想等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他终于迈脚跨进了辰院。 院中赏雪的两人都看到他了。无名不动声色地从路晴天怀里站起身,走到海棠树下。 路晴天扬起眉毛,「什么事?」 「老爷,是关于上个月您的花费用度,总执事让小的过来和您核对一下。」十六躬身。 「哦,过来吧。」 十六走到近前,打开账本开始一五一十地核对。 别看路大堡主平时记性不太好,但对钱财方面,那记性真是好的没话说。 路家堡主一月可以支用三百两银子,多出这个花费就要向账房另外支取,为了防止账房的人隐私舞弊,每笔帐都会记录在案,且每月都会和堡主本人核对一次。 无名一直在看十六。看他的神情,看他的动作。也看路晴天的反应。 十六只希望这段时间能快点过去。 当夜,十六正在换衣服准备就寝的时候,后面被人冷不防推了一把,一下倒在床铺上。 以他的功力,能悄无声息走进他房间,并把他一把推倒的人…… 十六没说话,只是从床上爬起来。 刚直起身又被人推倒。 如此反覆数次,十六硬是忍着不开口、不回头。后来就干脆趴在床上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来人见他不动了,气得打了他一巴掌,然后爬上床跨骑到他身上死死压住他。 发泄过后,那人提上裤子就走了。没说一句话。 十六静静地趴伏在床上,想自己也许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你要见我?」 「是。」 「你应该知道,你主动联络我,代表了什么。」 「是,属下知道。」十六跪在地上恭谨地道。 「你说宝藏一说是假?放出流言的是路依衣?而路依衣是路晴天亲妹。」 「是。」 「皇甫无名和路晴天走在一起了?」 「是。」 「没想到当初收养无名殿下的会是路晴天的师父,怪不得陛下对路家……这些事你完全可以跟以前一样把消息传递出来即可,为何非要跟我见上一面?」 「属下想离开路家堡。」 「你说什么?」 「属下说,属下想离开路家堡。」 「哼,你以为你想离开就能离开?你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甚至不惜陪他上床才算真正走进路家核心。如今你又坐上了账房副总执事一职,这个职位可以说掌控了路家所有经济来源及支出,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探子位置。而今你却想放弃?」中年男子冷笑。 「属下只想离开路家堡。」 「不要跟我说是为了些儿女情长的事!我不管你怎样,既然做了这个位置做了这份工作,你就得一直做下去,直到你死的那天。你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但是……」 「没有但是!记住,以后不要再为这种事联络我。还有,如果你想连累你一家人,你也可以做出弃职潜逃的事。」 十六沉默良久,随磕头起身道:「属下不会。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望着十六身影,中年男子突然张口唤了一声:「向祖!」 十六站住。 「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可是爹坐在这个位子上……」 「孩儿知道。爹不用担心,只要您身为左宫军首领一天,孩儿就是左宫军的一分子。永不背叛皇帝,永不背叛您。」 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就像不会有人知道他是皇帝安插在路家的探子,并一直都在给皇帝传递消息。 也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他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家中有父母还有两个哥哥,庭院中有一株梅花还有一株桂花,他是家中老三,因为皇帝的要求,父亲不得不为了取信这位人上人而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做密探。 选择他,只因为当时他的年龄最小,符合路家堡购买孤儿的条件。也因为他的脸孔最普通,适合做一个混迹在人群中不会被人注意的密探或影卫。 这就是他的人生,不能为自己所控的人生。 当路晴天跟他说,要跟他做一生的买卖时,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他终于可以去大胆拥有他所爱的人。他甚至想到要向他说出一切,从他的密探身分,包括他那张虚假地做出来的脸。 那一刻,他是如此幸福。 可是配角终归是配角。对那三位来说,他也就是一个跑龙套的,主角相遇相恋,他则功成身退。 挺直背脊。嗨,路十六,笑出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吃饱穿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爱情?那玩意你也能相信? 哈哈!过你的日子吧!偶尔屁股被戳戳也没多大关系嘛,反正也不会生孩子。 十六刚跨进路家堡大门就被四名堡卫持剑围住,路管家站在外围对他冷冷一笑。 「路十六,老爷有请!」 暴露了? 一直想着总会有这么一天。 十六表情不变,主动倒背双手,被堡卫押送往路家堡处理要事的大厅。 路武一开始就在用眼神向他诉说着什么,快要到大厅之前押他的手松了松。 十六心中了然,很想对小五说句感激的话,但为了不连累他,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隐约的,听到身后有人牙齿咬得咯#作响。 厅内坐了四个人。 老堡主,老爷,路依衣,无名公子。 奇怪,无名和路依衣怎么也在?十六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如果说老爷为了让无名知道,他这个小账房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那无名出现在这里也算情有可原。 可路依衣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爷讨厌她的眼神可不是假的。 无名公子看到他进来,轻轻叹息一声,别过脸去。 路依衣听见无名叹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心之情。 老堡主面色寒冷,瞧他的眼光严厉至极。 另外一个人坐在上首,看他进来,端起茶杯半揭碗盖吹了吹。 「路十六,你知道你犯了何罪?」老堡主率先发了话。 押送他的人把他往前一推。 十六踉跄一步站稳,撩起衣袍跪下,低头道:「属下不知。」 「好一个不知!你串联外人泄漏堡中机密,吃里爬外不忠不义!你还有脸说不知?」 真的暴露了! 是谁在监视他?因为他坐了账房副总执事这个位子所以不放心? 十六在心中苦笑。自己果然安生饭吃多了人也变得大意,被人跟踪都不知道。 跟踪的人是谁?路二? 「属下不明白老堡主您在说什么。」十六现在也只能抵死不认帐。 「好你个……」 「你刚才去了哪里?」路老爷打断他老爹问话,平静地问道。 「属下今日轮休,去城里转了转。」十六头低得更低,声音也越发恭谨。 「哦,是吗?」路晴天眼也不抬。 「可是有人看到你和戴霞山庄庄主在一家客栈里碰面,并且在里面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哈?于翰文他也来这里了? 十六一听事情和他想象得不一样,顿时把心放下一半。 只要不是作为皇帝密探的身分暴露,其它的他一点不怕。最后死也只会死他一个人。 放心了,人也变得更加冷静。至于心中那份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苦涩,他选择忽视。 栽赃陷害嘛,常有的把戏。 他还在想老爷对他还算不错呢。看来大概是自己这张脸惹的祸,也许让无名公子感到威胁,也许老爷不想让无名公子心中有个疙瘩,也许是老堡主不想他继续存在。 反正不管怎样,总不能毫无理由把他这个忠心耿耿的下仆给杀了吧? 这样做未免会让其它影卫心冷。当年十四死的时候,还有个得罪贵客损害堡主利益的罪名呢。要把他这个曾经一度被捧上天的侍寝解决掉,怎么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是? 「启禀老爷,属下晌午出堡,中午在城里小火巷吃了两碟炒酿皮,之后去蝶园坐了坐,点了该园青青姑娘相陪。一直到回堡。」 「你去嫖妓?」这句异常惊讶的话出自无名公子之口,他似乎根本无法相信。 看了看路晴天,再看看跪在下首的十六,路依衣突然笑出了声。 路老堡主怒气升腾,一拍桌子,喝道:「你以为这句话谁会相信?没错,我们可以把那女人叫来作证,但又怎么能保证你没有事先收买她?你又不是傻子,当然会事先留好退路。说不定你连收买都不必,给那什么青青服下什么药物,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睡了一时辰也大有可能!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狡辩!」 十六想了想,抬起头,认真道:「老堡主,属下是男人,属下也有正常的欲望要发泄。您难道就不去妓院吗?」 「大胆!」 十六被一个凌空耳光扇倒在地,摸了摸脸,吐出一口血水,再照原样跪好,「属下失礼。」 路老堡主被气得无法再保持风度,转头对坐在上位的儿子沈声道:「这样的逆仆,我路家堡绝对不可以留。晴天?」 路晴天把茶盅放在手心中缓缓转动,隔了很久才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十六,淡淡道:「十六,我给你个和老堡主对质的机会。如果你确实做了此事,不管你以前有多大功劳,也不能相抵。你可明白?」 十六把自己表情放得更恭谨,点头表示知道。 他想,嗯……他什么都不想想。不想,不求,是他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家老爷就是这样冷情的人,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虽然在这一年中,他知道他家老爷也是会热情如火真情挚性的,但那只对某个特殊的人而言。 他以为是他,结果发现弄错了。 可惜路老堡主并没有给十六对质的机会。 「路十六,你虽然出卖路家堡秘密以图换取在戴霞山庄的后半生。但你大概没有想到,于翰文绝对不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得罪路家堡吧?更何况他还想娶依衣!」 十六看了那位大美人一眼,大美人眼中显然只有那位一身雪白的无名公子,似乎一点也不关注下面的事情会怎样发展。 说起来自己似乎迷恋了这位美人四年,可惜在人家眼中他不过就是块垫脚石,没用了就被扔到一边。 再看看人家无名公子,一个天下第一、一个天下第二为了他抢了这么多年。他家老爷更是不惜纹面也要记住他。 哪像他啊,死去活来多少回,正主儿一来立刻就被一脚踹开。不一样的人就是有不一样的待遇,有时候想不承认都不行。 见十六不语低头,路老堡主冷笑着继续道:「于庄主虽然没有承认与你会面,但也没有否认。只是他把你亲手交给他的一些账本抄本送还回了路家堡。作为娶依衣的聘礼之一。而接受这份聘礼的便是本座!十六,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十六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是谁主谋,但不管是在座的哪一位都不会让他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死也就死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世上少了个他,皇帝会让他父亲再送一个人过来。而和他从小分离的家人早就对他陌生,就算伤心也不过一时。 至于路家堡里的人,也许几个影卫会为他难过,在他忌日给他洒一杯酒,然后把他当作警告警示其它人。 老爷么,能给他一副棺木容身,就是有情有意了。 也许日后无名公子和他吵架的时候,说不定会偶尔提起他,包含在老爷风流史中的一个。然后老爷会向无名表明,十六是一个错误,在他眼中无论谁都比不上他的无名。 再然后,两个人互相嘲笑对方的醋意,你侬我侬。 嗯,自己就好像那两位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中的调味品,辣了他们一把,却让他们的爱情更有味道,也让他们的感情更坚固。 十六笑,想自己的存在还是有用处的嘛。 路老堡主显然没想到十六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眼色一沈,宣布了对他的处置。 「晴天,这吃里爬外的狗奴才虽然可恨该杀,但至今为止他也算为你做过不少事。这样吧,死罪可免,废去他的武功,挑断他两手手筋,再弄哑他,让他不能写、不能说也不能用我路家的武功即可。之后嘛,你看,把他送到宁王府如何?」 「这……」无名心生不忍,当即转头看向路晴天。 路大堡主还没开口,就听有人大喊道:「不可!」 十六看着上面两人,脸色平静,眼神中没有怨怼,有的竟是深深的羡慕。 如果我爱的人可以这样爱我,真正的两情相悦…… 随着声音,大厅的阴暗处走出了一人。 「路九,你好大的胆子!」路老堡主怒斥。 路九扑通一声跪倒,「属下有要事禀告老爷、老堡主。」 老堡主正要说什么,路晴天一抬手,制止他爹道:「老爹,如果您想做回堡主,我可以把这个位子让回给您。」 这口吻,谁都能听出来路大堡主不高兴了。 路老堡主眉头一皱,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有个太能干太自主的儿子,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路老爷对无名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路九,「说吧,你有什么事要禀告?」 路九顿了一下,张口就道:「路十六这张脸是假的!」 第二十章 十六脸色惨白,但没人能看出来就是。 他就知道小九跳出来肯定没好事! 你看你看,他想在他家老爷心里留个光辉形象都不行了。 我都要死了,你还在乎我这层皮相干啥?反正老堡主的目的就是逼我自杀,要你小子跑出来多事! 十六现在恨不得扑过去踹上这小子十七、八脚才好! 他已经什么都比不上那个人了,留个假象骗骗人都不可以么?他也有自尊心的啊!也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在最后能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印象……哪怕只是假象也好。 路九这句话显然起到了很大作用,每个人都在看十六。无名及路依衣更是大惊。 「他这张脸是易容的?」路依衣不相信自己的眼力会出问题。 路依衣不信,其它人自然也不信。 「是。十六易容术高明,四年前他曾经跟属下要过一个方子,用来制作特殊的人皮面具。他曾跟属下说过,此仿人皮如能制作成功,贴在脸上可以和肌肤融为一体,不但能透明到看到皮下血色,而且不会闷湿,长期戴也没有关系。 「他再在该仿人皮下给自己脸上增添一些东西,掩盖他原本的缺陷,比如架高鼻梁,修饰唇型,额头、眉骨、脸颊、下巴都能改变,最后再用该仿人皮覆之,当可以假乱真无人能识。」 路老爷似笑非笑地瞟了十六两眼,随即又去看他手心中的茶盅,随口问道:「你既然知道他那张脸是易容来的,那么你为什么不一早告知?当初你在治疗他脸上伤疤时就已经可以确定了吧?」 「是,属下也是经过那次治疗才知那不是十六的真面目。但属下见老爷和十六异常亲密,以为您早已知此事,也就没有多嘴。直到老堡主现在要把十六送到宁王府,属下才知道此事老爷还不知情。」 路九磕了一个头,「送一个奴仆到宁王府事小,但一旦让宁王府的小王爷发现十六其实并不俊美……如果十六双手仍在也许不会让人发现,但失去平时维持,要不了多久便会穿帮。所以属下才会大胆跳出阻止此事。失礼之处,请老爷责罚。」 好你个死小九!一番话不但把自己撇得干净,还有功了! 十六暗中磨牙,大有冲上去啃小九两口的势头。 算了!能瞒到今天也不容易。天天易容也难受得很。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能冒充一时又能怎样? 低下头,做了些动作。片刻后,等十六再抬起头来已经换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普通到你可以在上面任意添减,也不用担心会破坏原来的美感。因为那是一张本身就没什么美感的面孔。何况现在上面还多添了一条大疤。 路晴天挑了挑眉毛。 路依衣不明所以地呼出一口气。 无名不忍心再看,偏开目光。 老堡主先是惊讶,然后鄙视,到最后就干脆漠视了。但不久他又生起气来。 早知此人长成如此,他也不用担心儿子会走上歧路,害得他还特意……现在这又算什么,前门赶走了一匹狼,后门来了一条蛟? 「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 十六干笑。他想告诉自己不在乎,可是厅中众人的目光还是刺得他难受。 「路九!」路老爷突然喝道。 「属下在。」 「他脸上的伤疤你不说有办法治好的吗?」 路九也不见紧张,低头道:「属下当时说了谎。请老爷责罚。」 路老爷挥挥手,似乎已经懒得去问小九为什么要说谎。 「十六。」路老爷终于肯正眼看他了。 十六抬头回望。 「你这张脸真丑!」 就晓得这人会说这句话,十六揉揉鼻子。很想说:丑人也要脸好不好?说这么直接,你缺德不缺德!而且我以前怎么也不算丑吧?如果不是您老兴之所至在小的脸上来了这么一下,我会变得这么夜惊路人嘛! 「老堡主,我看,不如把十六交给我带走吧。」路依衣突然开口道。 无名看了路依衣一眼,眼中有着不赞同。 「如果你不放心,还可以照之前的惩罚处置,废去他的武功、双手、口舌。」 「你要一个废人干什么?」 路依衣淡笑,「给我娘作药人。」 「依衣!晴天,请不要这样做。十六他、他在你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算他不对,但功过相抵,你就……饶了他吧。」 为他求情的竟是无名公子。 人美,心善,武功高明,身分高贵,看他的气质显然也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比得过? 一位可以让那个连当今皇帝都不放在眼中的路晴天,在脸上刺字也要记住的人。 一位一手支橕了偌大教派的人物。 一位被天下第一美人和路家堡堡主共同喜爱的心上人。 这样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老爷迁就他而放弃他? 「老爷,请你把十六赐给属下做药人吧。」路九也磕头请求道。 路晴天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浮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启唇正要说什么。 突然,「老爷,请容属下最后禀告一件事。之后,单凭老爷处置。」十六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路老爷皱眉看向他。 抬起头,十六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把那个人的脸记进心中。 「你想说什么?」垂下眼帘掩盖了所有情绪,路老爷漫不经心地转动手心茶盅。 「我一直都没有跟您说过,我有多喜欢你。现在我想这么跟您说。那个……请您不要生气,小的完全没有要跟无名公子争的意思,也不是想要幻惑老爷求得生天。小的只是想在最后跟您说说心里话罢了。」 十六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点人样。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您喜欢美人,我这样的人您永远不会放在眼中。我承认我这么做很卑鄙,但这是我唯一可以接近你的机会。您看,做坏事的人肯定不会有好报,我现在就报应临头了,让您知道我长得这么不入眼。其实您以前看过我真面目好几次,只是一直都没有留意。」 「住口!你知羞不知羞!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种话!」喝斥的人竟是大美人。 十六望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影响无名公子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其实你根本不用担这个心。我虽然有点……那个他,但我也承认他是位非常出色优秀的人。无名公子配老爷,就算不是天造地设,也是今世良缘。依衣,嗯,很久没有这样叫你的名字了。你让我做了一个梦,谢谢你。」 路依衣脸色微变。 「你要跟我说的,说完了?」路晴天还是没抬眼,手心中的茶杯也在一个劲地转啊转。 「没有。下面才是重点。」十六很干脆地道。 「老爷,人心都是肉做的,小的也不例外。我知道不应该怪你用情不专,更不应该怪你移情别恋。谁叫您老失去一段重要的记忆了呢?但是小的还是想跟您说……」 十六一笑起来竟然也不太难看。 「你他娘的简直就不是个玩意!就没见过你这样朝三暮四说话像狗屁的人!他无名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操你祖宗的!」 全厅人脸色大变,当下就有人要冲上来堵十六的嘴。 十六还在骂,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不现在骂个够本,以后就等着被凌迟吧。 「玩老子很有趣是不是?竟然还嫌我丑!我还没嫌你变态呢!不知道将来无名公子能不能受得了你的变态!你这个混蛋好色的王八蛋!有了真情人还来玩下属的屁股!嫖妓还付钱呢!你他娘的不但白嫖还使用暴力!当我真的告不倒你是不是?我到阎王爷那里告你!非让你这混蛋下油锅不可!」 有好几个人冲上来按住了十六,把他死死往地上按。 「你们干什么?我有叫你们吗?放开他。」路老爷杯子不转了,挥手让放人。 「你骂得高兴不?」路老爷阴森森地笑。 「不!我恨不得再砍你一刀!」十六双眼通红,激动得声音发颤。 「我当初明明喜欢的是路依衣,为什么会变成你?虽然你们兄妹都不是东西!为了一个无名,把别人不当人。我怎么这么倒霉会认定你!我明明早就知道你不是路依衣。我他娘的一定是瞎了眼、发了烧脑子坏掉!是呀,我是没有无名俊美,没有他温柔,没有他高贵,没有他多才多艺……我不如他很多很多,你爱上他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 十六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最后了,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反正以后后悔也没机会。 「可是我有一样一定胜过他!」 没有人注意到路老爷捏紧了拳头。以至于他手中那只茶杯…… 十六闭了闭眼,「……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眼睛马上张开,「你是不是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很恶心?你是不是现在就想把我拿下去千刀万剐?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着要把自己所有的幸福都给你……」 我他娘的就是个白痴!小九说得没错,我确实又蠢又笨! 「说完了。你他娘的虽然是个说话不算数的混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比谁都幸福!」 十六站了起来,他不要在最后的时候再跪在那人面前。 看着那人,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温柔,不禁有点恍惚。 「你要干什么!」 听得入神的路老爷忽然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下来。 「想死?你怎么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一连点了他好几个穴道,这还不够,发泄似的不停用手指猛戳他的胸膛。 「我让你到现在才说!你平时都哑巴了是不是?死不到临头你就不说实话是不是!你这个天杀的!」 十六瞪大眼睛,一动不能动。 「晴天,这样的逆仆直接拖出去杀了。不要脏了你的手。」路老堡主想快刀斩乱麻,儿子的口吻太不对头了!什么叫你这个天杀的? 路大堡主回头,恶狠狠地回了他老爹一句:「谁说我要杀他了?我不把他折磨得哭爹叫娘,不把他……」 「老爷,求您给十六一个痛快吧!」路五、路九一起跪下。 路老爷越发不高兴了,「他痛快,我可不痛快!你们当老爷我这三个多月憋得发疯是谁害的?」 这句话,让很多人都没太听懂,小九眼珠一转,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无名公子垂下眼帘,路依衣不解地看向他。 也不管其它人什么反应,路老爷转过头,冲着十六皮笑肉不笑地嘿嘿笑了两声。 「我是该骂你自卑,还是该夸你贤淑?嗯?」 十六愕然。老爷这态度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如果我今天没有听到你这番心里话,我都快以为你小子对我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去了一趟明月楼,你整个人就成了缩头乌龟!看我和无名打情骂俏也不见你有屁反应!哼哼,好贤淑啊你!怎么了,睡睡你又怎么了?还敢不理我?我问你!」 路老爷一瞪眼,十六想缩动不了。 「你平时吃饺子不是挺喜欢放醋的吗?糖醋鱼、酸辣土豆丝什么的也没见你少吃。怎么到了老爷我这里,你就不喜欢吃醋了是不是?嗯?」 有什么从心中溢出来。十六拼命眨眼睛,他怕自己当场出丑。 还好他家老爷立刻给了他降温的理由。 「你他娘的连喜欢个人都会弄错!老爷我哪里长得像那个阴毒女人?你竟然为了试探我是不是她而爬上我的床!如果不是老爷我宽宏大量,早就把你掐死一百次!」 路依衣勃然大怒。 十六把眼泪眨了回去。 「瞪什么瞪?老爷我就不能试探你了?听到帖子是路依衣送来的就那么高兴!老爷我不爽,刺激刺激你不行啊!你倒好,干脆把现任情人和旧情人送做堆!还自动不坐马车改骑马!好啊,你本事了!知道要怎么拿我的软肋是不是?」 「路晴天!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样说把无名放到何处?」路依衣忍无可忍,尖声叫道。 路老爷不高兴地转回头,他这边教训的正爽呢,偏有那不知趣的要骚扰他。 「无名是无名,十六是十六。无名以前是我的情人,现在是我的师弟。十六以前是我的下属,现在是我的床头人。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能不能麻烦你赶快离开?啊,顺便说一句,路家堡不欢迎你,今后也不想看见你跨进路家堡大门一步!路全,送客!」 「晴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这样说?依衣是你亲妹啊。」路老堡主连忙阻止。 路老爷不耐烦地道:「你问她干了什么好事!」 「我干了什么好事,你倒说说看!」路依衣简直怒不可遏。 路老爷指着十六的鼻子喝了一声:「等会儿再教训你!」 他转过头,冷笑道:「你为了阻止我找到无名,不但弄出藏宝图一说,还想把云娘塞给我好让我得罪皇帝老儿。结果你见我对云娘没有倾心,就劫走云弟,并利用云弟对我下毒。之后更是用你的天魔舞和迷魂眼加上一点引魂香,引起我内魔入侵想让我走火入魔!」 无名看着路依衣,像是不相信她真的做了这些事。 老堡主也呆了,自己的儿女竟为了一个男人自相残杀。 路依衣高傲地抬起头,对其父冷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什么都不给我,什么都给你儿子。那么我的情人我自己抢总可以吧!哼!」 「龙王山的事就不必说了。你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死里逃生,没有死在走火入魔下。不但如此,我还在后来逐渐恢复记忆。 「而你因为怕我想起,也因为无名的病情,不得不把我带到无名面前。之后,你暗中跟随,发现我和无名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你就怀疑我对十六还不能完全断情,结果就去找一路跟着你过来的于翰文,让他帮你栽赃十六。」 十六茫然,他家老爷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路晴天看了无名一眼,「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她爱你,就算失去你,她还是希望你能幸福。这点她倒是跟十六有点像。所以我也不会因为这个惩罚她。你要带她走就离得越远越好,路家堡以后欢迎你来,但不欢迎她。」 无名叹气,点头。 路依衣猛然转身,用完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无名,问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甘心只做他的师弟?你不是为了他病成那样?你……」 无名的表情说不上痛苦还是什么,只是苦笑一声,轻轻握住了路依衣的手。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初如果我……如果我……」 无名没有说下去,眼中是深深的怅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果他们能及时挽救还好,偏偏他们中间多了个阻止他们相见的路依衣,后来更有了一个十六。 路依衣美丽的脸庞一片茫然,「我不明白,你明明那么想念他……」 无名温柔道:「自从我发现他眼中看的人到底是谁后,我就找他好好谈了一次。之后,我答应帮他一个小忙。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到来,晴天告诉我,你一定会来的,因为你放不下我。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来了,那么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就好好地过上一生。如果你没来,那我……」 珍惜眼前人,这是路晴天给他的话。虽然从前情人嘴里听来异常冷酷,但却也是实话。 路依衣一下捂住他的口,流泪道:「我会来的,我一定会来的!」 路老爷翻个白眼,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那个……老爷……」 「干嘛!」路晴天没好气地问。 十六觉得自己如果不问个清楚,他大概真的会找机会杀了这个人。 「您老什么都知道?」 「谁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路老爷瞪。 「您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嗯。」 十六忍住怒气,「那您玩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不光是十六,路老堡主也想知道。 路晴天眯起眼,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你别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吃醋行为……」 十六说不下去了,路老爷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路老堡主绝望地闭上眼,用手捂住了额头。 十六张大嘴。 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 就为了他的「自知之明」,便对他施行这种报复? 就说这个人小心眼了,果然小心眼到可怕的地步!就连他吃不吃醋他也不高兴成这样。 想到自己刚才骂他的那些话,十六狠狠一抖,当然是心理上的。 「呃,老爷,您能不能解开小的穴道?小的不会再寻死了。」 路晴天当下扇了他一巴掌。不重,但也不好受。 「你怎么就知道你争不过无名了?嗯?谁告诉你的?你竟然争都不争,还敢说我说话不算数!被人冤枉了也不知道辩解,更不知道找我给你做主,还想一死了之?路十六,你既然这么想死,我要不成全你不是对不起你?你放心,我要是让你痛痛快快过完后面的八十年,我路晴天就跟你姓!」 路老堡主猛地抬起头,忽然想到十六也姓路,又把头低下去了。他这个儿子……唉! 十六这个怕呀。我怎么知道您老一肚子阴谋诡计外加小鸡肚肠,我这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吗? 天知道你搞这一出,折磨了我三个多月,就是为了让我主动向你坦诚「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可以要其它人,只能要我一个」这个事实! 我怎么就没听你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厅内的人早就傻眼了。 敢情十六没从天上摔下来,他家老爷从头到尾都在耍人玩。 好嘛,某些人开始拼命想这三个多月有没有得罪路十六了。老爷的报复真的很可怕! 「那个……我很丑。」十六虽然是大男人一名,还是很在意爱人眼光的。 路老爷冷笑,「我早知道了!你当你那张脸完美到什么程度,我一天摸好几十遍,摸不出来才叫奇怪!只不过没想到你脸上的疤痕还这么明显……咳!放心,你老爷我胆子大得很,半夜也不会被你吓醒!你没听过美人三天看厌、丑人三天看惯吗?」 十六撇嘴,你直接说我这张脸勾引不了其它人,你很满意不就行了?怪不得无名不要你要路依衣,看来人家也早就看透你的本质! 路老爷眯起眼睛,心想这虚伪的混蛋现在又不知在想什么七七八八的。 「十六。」路大堡主用温柔的可以出水的声音唤道。 「嗯?」 「对于你刚才所陈述的、关于我变态的一系列评价,我想我们不妨去辰院我的卧室好好讨论一下该观点正确与否。你看如何?我想,你大概也不希望我当众讨论吧?」 十六张大嘴巴。 「老爹,这里的烂摊子就交给您收拾了。那一对,你看着办吧,想给他们主婚什么的,随便你。你儿子我有点事要找您媳妇谈谈心,先走了!」 路老堡主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喝斥,就见他儿子已经把吓傻了的十六扛上肩头强行带走了。 剩下厅内一帮人,路依衣和无名起来向老堡主告辞,说有时间会再来看望。 老堡主还在儿子真的喜欢一个又丑又没身分、地位还是个男人的冲击中,没有清醒过来。 至于一干下人,你看我我看你,悄悄退出了大厅。 小五和小九互看了一眼,小五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爽朗,小九阴阴地哼上一声算是开心的表示。 至于被扛走的十六和准备找他算大帐的路老爷,现在则很忙很忙…… 尾声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晃眼间,辰院里的那棵老海棠又开始结出小小花苞。 春风催人欲眠,尽心尽职的路管家很勤劳地跑来,询问路大堡主十六的职属及待遇问题。 「老爷,账房总执事说他想告老还乡,您看此事要如何安排?」 路晴天放下笔,「哦?他倒挺自觉的嘛。」 管家在心中腹诽,您都这样那样给人找麻烦了,总执事又不是笨蛋。 敲敲桌面,路老爷似乎下了什么决定,重新提起笔,道:「你让账房总执事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教给十六,等十六熟悉后就让他接手他的工作,就说我交代的。」 路全掩饰了内心震动,但还是忍不住确定了一下:「是全部吗?」 路晴天扫了一眼路全,「或者你想把管家的位置让给十六?」 「小的一定把此事办好。」路全连忙跪下。也不敢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您看十六的津贴是否比照账房总执事?」 「夫人。」 「夫人?」管家重复道。 「除我另外吩咐,十六一切津贴比照正妻。包括衣食住行。」 「……是。」 「你有问题?」 「没有。小的只是……请老爷恕罪!」路全重重磕头。 「去吧。」 「是,小的这就着人安排。」路全一身冷汗爬起身,心想这可已经不是宠爱不宠爱的问题。 首先账房总执事负责掌管堡里所有黑白营生的帐务,不是堡主特别信赖的人根本不会委以此任。现在的账房总执事还是原来老堡主留下来的人,已经做了三十多年。 可这还不足以让路全失态,让他惊讶的是老爷竟然完全把十六当正妻来对待。 除堡主外,路家堡对每一个人的津贴都有明文规定,包括堡主夫人。 作为老爷正妻,除了每月可以领到二百两纹银作为零花钱,另有首饰、衣装鞋帽的津贴一年三千两,每年年底亦可得到堡内所有利润的分红一成。如生育男孩,则可得分红两成。 就算正妻不得宠,分红一样不能少。而作为偏房,就算再怎么得宠,也不能得到分红。据说路家祖先定此规定就是为了保证正妻地位之超然。 所以他说,这已经不是宠爱不宠爱的问题。 「等等,另外你让人把十六的东西全部搬到辰院来,就放在我卧室隔壁那间屋里。搬之前先跟十六说一声。」 老天!老爷又命他把他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十六,那可是留给堡主夫人的房间! 路全退下,临走前不小心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路全出门时,脸色都白了,心想这件事不知道要不要禀告老堡主知晓。 老爷他竟然把路十六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上!和他自己并排! 十六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路管家看他的眼神让他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自那次三堂会审以来,生活总体来说很平静,十六异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中。 白天的繁忙,夜晚的充实,内心的甜蜜,爱人与被爱的幸福。 因为太平常,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会就这样过上一辈子。 不到最后,谁是谁的路人,谁又是谁真正的伴侣,谁知道呢? 听管家说让他搬家,十六懵了。 糟了!这一搬,那他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虽说自己已经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另外一重身分的事。但……他真的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 当下,十六决定找老爷好好商谈一番。 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路晴天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咚咚。」 「进来吧。」 十六推门进来。 「你带了什么?」 「呃,一点下酒菜。」 下酒菜?路晴天不好酒,但十六给他带下酒菜这事却让他来了兴致。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哈哈!这不是厨娘的拿手好菜?」 十六讪笑,「那个……是我做的。」 路晴天抱着食盒笑弯了腰,「说吧,你是不是又想数落我什么?」 「小的哪敢。」十六抢过食盒,「差不多也到了晚膳时间,您看是在这儿用,还是移驾到厅堂?」 路晴天想了想,低头找鞋子道:「走吧,我们去暖厅吃。」 十六把被踢到桌边的棉鞋放到路老爷面前,蹲下身一边为他着鞋,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道:「听管家说你让我搬到辰院?」 「嗯。」 「我……能不能不搬?」十六抬起脸,眼中含了一丝恳求。 路晴天低下头,「为什么?」 「那个……你隔壁的屋子是要留给堡主夫人的,我一个下人搬过去怎么都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十六站起身。 看到路老爷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六又赶紧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做下人不能太嚣张,而且今天搬进去哪天又要搬出来,也太麻烦了些。」 「你怎么知道你哪天又要搬出去?」路老爷站起身,脸色冷了下来。 「你总要娶妻的吧?」十六以常理判断。 他虽然明白老爷心里有他,虽然明白他现在和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但他也明白路大堡主就算不三妻四妾,至少也会娶个可以传宗接代的。 做人不能太贪婪,他嘛,只要能把现在的日子过上一辈子就满足了。 「你倒是大方啊。」哼哼!「我是不是该夸奖你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然后立刻娶个小的进门?」 这声音牙酸的,十六咧嘴笑,「大小都行,只要您老喜欢。」 路老爷气得当场给他头上来了一巴掌。 「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咦?这话怎么听着耳熟? 「十六,我命令你,想办法给我生个孩子出来!」 「啊?老爷,这也太难了吧?」十六被吓得脑袋也忘记揉了。 「放心,从今往后,我会更加努力在你身上耕耘播种。天道酬勤,也许有一天……」 「老爷,您还是现在杀了我吧。我试试看能不能投胎变个女的,说不定这样还快点。」十六哭丧着脸哀声道。 路晴天走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就咬了一口,顺便还骂了一句:「傻样!」 十六被这两个字骂得腰都酥了,食盒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摸摸他脸上的疤痕,这恐怕会是他心中一直的痛了。 一旦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以前也不觉得这男人的身体有多吸引自己,可现在却非他不欢。 以前自己对性事的需求并不多,现在却恨不得一天最好奸他个七八九次。 以前觉得此人索然无味,发掘起来才发现这人其实有趣得很。 以前并不想被一份感情束缚,更不想把自己的心投放下去,现在拥有这段感情,却觉得充实,温馨。 无名他爱过,可是他却忘了他。有时想想这就好像在等待十六来临一样,因为一开始错了,所以让他失去记忆纠正回来。 他不会忘记无名,但他更珍惜眼前这个人。 从他身上,他能得到许多许多和无名在一起时没有的幸福。 看到无名一刹那间的震撼,却在时间经过后沈淀。可每次看到他,总会从心底涌出一股柔柔的心喜的感情。 在明月楼那晚,他就明白他要的是十六,不是无名。虽然对不起无名,但他一向是个自私的人,不会为了成全别人放弃自己的幸福。尤其他还发现路依衣和无名之间纠缠不清。 他要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也得确定十六对他真正的感情,他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现在,他想他知道了幸福的含意。 与他斗嘴的时候,小小欺负他的时候,亲吻他的时候,进入他的时候…… 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被他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的时候,被他温柔抚摸的时候…… 这些是不是就是幸福的感觉? 温柔的笑意盈满他的双眼,忍不住低头亲了又亲。 十六不胜骚扰睁开了眼。 「唔……什么时候了?」 「戌时正。」 「这么晚了……对了,今早无名公子来告辞,说他要和路依衣去远游。让我跟你说一声。」十六搔搔头道。 路老爷斜眼看他,「怎么一提起无名,你就一脸便秘样?要不要我帮你通通肠?」 「你通的还不够么?」十六愤然。 「我都跟你说了无名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就像路依衣对你一样。你现在吃个屁醋!」 「我哪里吃醋了?」十六哭笑不得,不一会儿又嘀咕道:「你这个小心眼的,不就是人家在你走火入魔的时候怕得不敢接近你吗?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么皮粗肉厚禁得起揍的?」 路老爷冷下脸,「我叫他的时候,他却选择跟路依衣走了。」 「那时老堡主还有你们的师父都在劝他好不好,他不是也怕影响你吗?我想他心里也不想离开你。」 「他在那时已经作出选择。如果他选择留下,选择陪伴我,选择和我一起度过危机,后面当然没有你路十六半路插进来的分!」路老爷不高兴地捏了十六一把。 十六不明白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当时无名看到他走火入魔的情形,那眼中的害怕和拒绝,让他心痛。 而无名接受劝告跟着路依衣离开,不管他怎么呼唤也没有回来时,他心冷了。 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会那么容易接受师父暗示,服下净心忘了无名的最大原因。 而后来十六却在他走火入魔之际,一直陪伴着他,不离不弃,不管他怎么对他,他还是用他的心关怀着他。让他感受到他的爱意,让他不由自主为这个人沉沦。 在明月楼时他想起了一切,那时他才明白在他看到无名时的感觉代表了什么。那不是心动,而是对过去记忆的心痛。 了解了这一切,他更想好好去爱十六这个人,却没想到……哼哼!那样整他,还是轻的! 十六疼得反捏他,「总之你就是小心眼!明明早就知道我那张脸是假的,你还能不动声色地骂我真面目难看。」 「我给了你几次机会坦白交代,是你自己硬是不说!你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丑骗子!」 「你这个把刺青当妆点的变态!喂,你把蝶园的青青姑娘弄到哪里去了?我那天只是随便点了一个女孩想试试看喝花酒的滋味。我连摸都没摸她一下!」 「嫁人了!老爷我出钱给她赎的身。要让我知道她真的睡了你,哼哼!」 路老爷发泄似的一脚把脚边碍事的食盒踢开。 「什么叫她睡我?应该是我睡……啊!我的猪蹄!」十六猛地坐起,又哀哀痛叫着摔了回去。别问他们刚才都干了什么事。 「你的猪蹄怎么了?」气没消的路老爷抓起那只属于他的猪蹄啃了一口。 十六撇嘴,「被你咬成马蜂窝了。」 「哈哈!起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了。」 路老爷从躺椅上起身,随手扔给他一件衣服让他披上。房里暖和,也不怕他冻着。 十六挣扎着坐起,愁眉苦脸道:「老爷,这里是书房,是堡中圣地。拜托你下次不要在这里突然发情好不……喂!你在干嘛?」 「啃猪蹄啊!」路老爷奸笑着,抓起十六的脚趾就咬。 十六被他咬得哀哀叫。这个变态老爷! 至于搬不搬家的事,那当然是路老爷说的算! 路家堡一直都很平静。 就算路大堡主明目张胆地与十六拜了堂,理由是十六满足了那三个条件,而路依衣不愿嫁,所以他嫁!呃,老堡主和他师父被逼主婚。 去闯少林十八罗汉阵还是路老爷押着十六去的,当然也包括了作弊。 四方楼金元宝已经死了,所以死无对证。自然全凭路老爷说了算。 最后一个条件,路老爷说十六满足了他的要求,谁敢说没有? 江湖人对此事的反应是:拱手直道佩服。每一个人都在赞扬路大堡主果然是个守信的人。 至于敢笑话他的,有人敢明里笑话路晴天吗? 这份平静,直到某天一对无良夫妇扔下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毛头,说是给路家堡传宗接代的,才被打破。 因为那只姓路叫下雨的小毛头真的太会哭了!弄得路大堡主一天至少有十次恨不得掐死他,而被老堡主任命保护下代堡主的十六,则只好自认命苦的带着孩子坐账房。 哦,忘了说,路大堡主一看到这小毛头出现,立刻跑去威胁老皇帝。说给他养孙子可以,但得把十六拿来做交换。 心中一直感到很对不起无名母子的老皇帝,也不想多个孙子抢皇位的他,觉得用一个密探交换皇孙的幸福很划算,便很干脆地答应了。 于是一个叫向祖的左宫军密探在纪录上就成了死人。 之后新旧皇交替,左宫军首领自然也换了新人。这个关于无名、无名之子,以及密探向祖的事便永远被埋没了。 话题拉回。 孩子哭闹也就算了,他是孩子你没办法。 但问题是是更大的那只,那可不是吵吵就算的。白天有事没事溜进账房,尽挑些鸡毛蒜皮的找十六麻烦,到了晚上那更是能闹翻天! 为啥闹?当然是不高兴被窝里多出一个小崽子。偏偏这叫下雨的小崽子一离开十六就嚎啕大哭,可以一直哭到早上不停歇,哭得整个人打嗝成一团也能继续乾嚎下去。 路老爷这时候就会骂:你怎么不怕他那张脸啊!你怎么就不怕呢!十六,过来,让我再划几刀!要嘛你给弄张鬼脸吓死这小子! 十六当他放屁。 所以路老爷很不爽,非常不爽! 路老爷一不爽,十六就要遭殃。至于到底怎么遭殃,听听十六的骂声就知道了… ——全书完 —— (每日更新精彩耽美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