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同学无法拒绝》作者:日光节约 文案 2012年,打遍三中无敌手的迟曜收到封情书,来自一个信息素极淡的劣等Alpha,空有巨狼一样高大的体型,却夹着尾巴唯唯诺诺,完全不会say no。迟曜不屑扔掉情书:捂好你的劣等腺体,滚远点。 冯路易乖乖滚开了。 同时,迟曜无意发现自己遗失的物件全被人刻意收集起来,上学放学路上总能听到背后隐约的脚步声,以及令他脸红心跳的浓烈信息素…… “既然都有秘密,不如来场交易?” 2021年,戒色吧吧友冯路易荣升18级,第二天去会所应聘保安就被当成了MB,金主是高中暗恋过的Omega,明明当年的交易早已作废,不料久别重逢,直接被一张信息素检测报告拍在脸上。 迟曜:看,我们匹配度99.8% 冯路易:腺体早没了,勿cue。 迟曜:说好的无法拒绝呢? 冯路易:不会真有人喜欢痴汉吧? 贫民区野狗和名贵品种猫的爱情故事。 *攻患有双重人格,但会融合治愈,Alpha腺体也还在。 每周1/3/5/7凌晨00:01更新,不定时加更。Wb@钝感灯 第1章 狼眼宝石 2012年9月10日,上午7点半,N市,晴。 私家车里,迟曜很没精神地坐在后排,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哈欠,问司机,“齐叔,还要多久到学校?” “每天都会在这里堵住,快了。” 迟曜摇下小半车窗,对着挤成俄罗斯方块通关失败似的车流,低声骂了句脏话,他觉得嘴里发苦,右手伸进口袋,想点支烟。 面无表情的司机突然开口道:“迟先生说,少爷您昨晚上应该早些回家。” 透过后视镜,迟曜看到他紧盯自己的右手,不屑地冷笑一声,拿出打火机,拇指摩挲着做工精致的砂轮,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挑衅意味十足。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与其说司机,前座的人更像是保镖,他口中的老板迟先生,就是迟曜他爸。 一年前,由于特殊原因,迟曜转学到了N市这座小城市,暂住在外婆家休养。他远在Z市的企业家父亲,很清楚自己儿子绝对不算品行端正。八岁那年在再婚的婚礼上乖巧做花童,回头就把不会游泳的继弟推进后院泳池,青春期再不管教,万一歪上了法制新闻可不行。 但碍于手里一堆项目无法分身,便雇了一堆保姆司机之类的人盯着他。 看着林叔翻动通讯录准备例行汇报,迟曜觉得扫兴极了,他其实挺喜欢N市,除了童年滤镜,更是因为它自由、随性。高楼大厦不多,缺少设计美感的建筑温吞地散落在街道两侧,天空遮挡度为零,他眯起眼睛,着着一排排飞机云出神。 细长拉丝,很像蛋糕上的奶油裱花。 他便想起昨夜,酒吧舞池中心扭动的雪白大腿。 大腿的主人是个Omega,模样没有印象,就记得裙边也有一圈奶白色流苏,蓬松柔软,还带着信息素的甜味。 漂亮的Omega,大多会选择优质强势的Alpha,后者像战利品一样拥有和掌握前者,享受周围羡慕他们天作之合的目光。 迟曜莫名烦躁,一拳砸在几万块的挡风玻璃上,蓝天白云却突然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一个人站在了车窗前。 猝不及防的,玻璃上倒映出自己脸,五官清俊英挺,就是眼圈泛着通宵后的淡青色。 他吓一跳,不禁后退到了另一侧车窗上,脑袋磕疼了,打火机也掉到了座位底下。 “靠!”他酝酿一早上的不爽爆发了。“冯路易,你有病是不是?” 他确实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此人是他的同班同学,已经连续几天在他去学校的路上冒出来了,几乎是风雨无阻。 真是个怪人。 三十来度的天气,还要在校服外穿一件连帽衫的怪人。 他身形过于高大,哪怕弓着身子,迟曜也只能看见他微微张合的下唇,跑得急加上热,直喘粗气,迟曜觉得车里的冷气也被他带来的热意冲散了,无关信息素,只是属于少年人的炙热荷尔蒙。 他花了几秒迅速调整呼吸,然后局促地对迟曜道歉:“对、对不起……” 说话间,一粒晶莹的汗珠顺着颌角,淌过凸起的喉结,继续往锁骨流去,迟曜发现他校服第一粒扣子松了。 冯路易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打量,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看见……是你家车的车牌号……就在后面叫你名字……但是、但是……你没听……” “怎么不从你妈生你开始讲起呢?啰啰嗦嗦一堆废话,讲重点。”迟曜不耐烦地打断他,又吩咐道,“齐叔,把车窗全摇下来。” 齐叔没多问,直接照做,这个插曲已经重复一周,达成了某种默契。 冯路易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进来。 其实就是校门口卖的便宜早点而已,他平时根本不吃,除此之外,还有一罐违和的冰镇可乐。 迟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浪费时间。 也许是他身上那种过度的分寸感,激起了自己的施虐欲?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是送东西示好,却特意把袖口高高挽起,生怕把车里弄脏似的。 尽管他的外套完全不脏,只是边缘洗得有点发白脱线,迟曜本想嘲笑他穷酸,视线却被露出的小臂吸引,小麦色的肌肉,线条强劲有力。 这穷酸货色,倒是幸运地中了张基因彩m'm嚯g e氵夭艹冫欠票,迟曜忿忿不平想道,又觉得自己连人家的脸都看不到,就开始胡乱幻想,太诡异了。 见他一直不接东西,不知在想啥,冯路易更紧张了。“迟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你上周帮我的事。” 易拉罐表面的水汽沾湿了迟曜的校服前襟,他才回过神来,咒骂着抽出纸巾来擦拭。 “够了,最后一次,明天别再来了。” “对不起……” “谁稀罕你送的破玩意,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哦……” “没见过这么蠢的。” 冯路易缩回手,沮丧了片刻,但似乎很快又释怀了,明明那么大个子,却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看着心烦。 就像他胸口那颗要掉不掉的扣子。 恨不得亲手给他拽下来。 然后如自己希望的,开口反驳,用充满破坏潜质的躯体做出回应。 但实际上,冯路易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对峙许久未果,迟曜只得冷着脸摇上车窗,齐叔的电话却正巧接通。他爸的声音从扬声器里穿出来:“臭小子,你在凶谁呢?” 他不情愿答道:“同学。” “你欺负同学了?”明明没说什么,迟父那头已经斩钉截铁下了结论,语气里是浓浓的恨铁不成钢。“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就不该把你放养,干脆早点回Z市……” 迟曜本来听得漫不经心,直到迟父说到“跟你弟学学”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别老拿我跟他比。” “你还知道羞愧啊,别人家都是弟弟拿哥哥做榜样,你倒好,天天给我们丢脸,学校都打多少次电话了,我能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迟曜知道要是不做点什么,这顿臭骂挨定了。 他果断把车窗又摇下来,对着正要离开的冯路易,挤出一个尽量和善的笑容。 “早啊,路易。” 猛然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惊得抬起头来,车内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他并不清楚迟大少爷打的算盘。 但这么亲昵的称呼,多少让他受宠若惊,支吾半天才僵硬答道:“早啊,迟哥。” “这么巧,你也去上学?” “是,是啊。” “瞧你累的,满头大汗。”迟曜笑着把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冯路易忙不迭接过纸巾,也不擦汗,就攥在手心,藏在刘海阴影下的绿色眼睛,正一眨不眨看着他,像一头少见的温顺黑狼。 电话那头的迟父将信将疑,好在他事务繁忙,很快就有工作电话打进来,也没再追问,草草吩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迟曜松了口气,危机一过,工具人冯路易依然看着不顺眼,他长手一伸,拽住对方衣领,逼他和自己平视。 那粒扣子终于如愿脱落,掉进车轮滚烫的缝隙里,或是别的空虚之处。 “喂,你要真想感谢我,明天的值日,帮我做了。” 正好放学就能直接走了,送上来的倒霉蛋,不用白不用。 “好的,迟哥。”被使唤的冯路易依然无比顺从,“谢谢你,迟哥。” 前方拥堵的车辆终于疏通,交警也发现了站在马路中央的冯路易,吹响哨子警告。 他依依不舍地隔着车窗对迟曜告了个别,便快步跑开了。 可是迟曜没舒心多久,很快意识到他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那就是他刚刚顺手递给冯路易的纸巾,是自己用过的。 虽然只是隔着校服擦了下水渍,但青春期的Omega信息素外溢得厉害,哪怕隔几天就注射抑制剂也不百分百保险,万一纸巾上真有残留……那他的秘密不就被这种穷酸货色知道了? 没错,迟曜有个秘密,瞒住了所有亲人朋友,那就是性别。 也是他转学来到N市的原因。 尽管他从身材到相貌,都没有半点阴柔气质,连人生轨迹也是按着性别Alpha预设的,但却偏偏分化成了一个Omega。 而分化时间就在一年前,经历了几天时间,他从短暂的崩溃过渡到了被迫接受,然后冷静地收买了医生,伪造出一份写着“分化障碍综合症”的病历。 病因是心理焦虑,建议适当转换生活环境,便可缓解病情,顺利分化。 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即使青春期分化时间不定,但也都会在18岁成年前完成。 还剩一年时间想出解决办法,否则就要回去坦白。 迟曜不敢往下想,又气又急,大声呼喊着冯路易的名字,但他已经跑远,身姿敏捷地穿梭在车与车之间,黑色外衫的帽子被牢牢扣在头上,任他跑动,也没有滑落的迹象,看来是不可能听到了。 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刚刚错放了一头贼狼回归丛林。 懊悔也晚了,说到底,就不该搭理这烦人的家伙,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才跟他扯上关系? 回忆追溯到一周前,正是高二第一学期开学。 那一天,他照常由齐叔开车送到学校,不过路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以买书的借口提前下了车。 果然,学校必经之路的巷子里,有人在等他。 是几个不怎么眼熟的高年级混混,校服只穿上半身,裤子挂着时下流行的链饰,像几个叮叮当当的绣花枕头,见他单枪匹马上门,冷哼着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 “哟,弟弟,坐豪车呢。” “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钱花花?” “可别不同意啊,大伙儿知道你哪个班,闹大了,别怪不给你面子。” 迟曜也不跟他们废话,抄起地上的废弃钢管就往人头上敲,他从小打过的架比人家走过的路多,对付这些虚张声势的,不怎么费劲,三下五除二搞定。 几个混混本以为遇到了个钱多好捏的柿子,凭着人多,能和平时一样唬过去,没想到对方是个狠角色,只得连声讨饶。 “哥,别打了,是我们没眼力见……” 迟曜觉得好笑,揪着为首的头发,掰开他乌紫肿胀的眼睛。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打个照面,兄弟们哪能认识?” 那倒霉家伙吃力地转动眼球,看到了他挂在胸前写着姓名的校牌,嘟囔着:“迟曜……迟哥,认识了认识了,哈哈。” 迟曜啐了一口,嫌弃这鼻涕口水流一脸的模样,让他们滚了,自己则顺手取下校牌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然后把皱巴巴的证件塞进钱包里,哼着曲儿去上了学校。 三中校门前每天都有学生会干部值班,今天站在门口的是个长相斯文的Omega,见他校服领带松动,胸肌若隐若现,顿时脸m'm嚯g e氵夭艹冫欠颊绯红,连检查校牌都忘了。 不光是她,见过迟曜的人都会理所当然认为他是一名Alpha,都省了用假病历搪塞的功夫。 于是迟曜的好心情顺利延续了下去。 不管是之前待的私立学校,还是如今的普通高中,开学典礼是一致的冗长无聊,校长还未说完致谢辞,他就脚底抹油溜了。 经过公告栏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那里贴着从今天开始实行的文理分班结果。 为了推行素质教育,排序不和成绩挂钩,只按姓氏首字母。 迟曜没所谓,反正不管怎么排,自己的名字都靠前,从小都是。他本来只想看看自己分到了几班,并不在乎同班都有谁,可是排在他后面的那个名字,非常打眼,被人故意用水笔抹黑,脏兮兮的。 算是明目张胆的霸凌了。 他念出了那三个字:冯路易。 奇怪,都在这里待了一年,竟然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 他没多想,转眼就忘了这茬。 开学第一天的课,迟曜只坚持了不到两节,课堂上的内容对他来说太过简单和无聊,索性拉上一帮同为富家子弟的狐朋狗友,逃课了。 几人站在围墙下,迟曜率先撸起袖子,正准备翻越,却被拉住了。 “迟哥,我渴了。” 说话的人叫邱哲,也是个平日里就数他馊主意多,迟曜翻了个白眼,“才出来几分钟就说渴,送你去张秃子那喝茶喝个饱得了。” 张秃子指的是他们头顶亮堂堂的班主任。 “火气咋这么大呢迟哥,我叫人来,给你也买点喝的降降火吧。” 说着,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几分钟后,教学楼那边出来个人影,快步跑向小卖部,一路左顾右盼,生怕被发现的样子。 迟曜算是明白了,邱哲这小子纯粹闲着无聊,拿人寻乐子呢。 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好好的上课,你一条短信就能让他出来跑腿?” “是啊,野狗嘛,就是这样的,随便呼来喝去,他不会说一个不字的。”邱哲对着站在小卖部外面张望的高大少年喊道,“冯路易,过来这里!” “野狗”这个外号,迟曜高一的时候就听过,这本名却是头一次听,难怪早上看分班名单的时候没印象。 取外号的行为在中学里极为常见,无论教师还是学生,都不能幸免,但并非所有外号都像这样满含恶意。 其实住在这一块的人,几乎都知道冯路易,因为他的身世极适合做饭后的谈资,母亲是做皮肉生意的风尘女子,父亲是某外籍嫖客,姓甚名谁尚不可知,但出入违建红灯区的,想来也不是什么上流人。在那里,只管播种不管收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冯路易的母亲却不知犯了什么痴,执意把孩子生下来,还取了个烂大街的音译名,路易斯。 渐渐的,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带怜悯,而是赤裸裸的鄙夷。 这种鄙夷也出现在邱哲等人脸上,他们不怀好意道:“也不知道,舔洋鸡生下来的种,会不会有什么脏病啊?迟哥,别靠他太近,万一传染就不好了。” 迟曜对脏话没什么敏感度,但这么粗鄙的词汇,还是让他皱紧眉头,冯路易显然也听到了,本就习惯低头的他更加死气沉沉,停在几米开外,不再靠近,像尊沉默的雕塑,与墙边树影融为一体。 没有愤怒和不甘,彻头彻尾的麻木。 其余人嘻嘻哈哈地拿走了饮料,若无其事地拍着他的肩膀。“辛苦了,路易同学。” 仿佛刚刚出言伤人的不是他们一样。 迟曜习惯了站在光里被人迎合,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冯路易这样阴暗的存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他虽然有50%的本土血统,却更多遗传了拉美裔人的常见特征,眉眼深邃,肤色偏棕,发丝微卷,除了罕见的瞳色。 忧郁的深绿中,点缀着一丝野性的金调。 像天然钒金绿宝石,橱窗里的奢侈品。 不过他讨厌和人对视,总是佝偻着背脊,将眼睛藏匿于阴影里,不让宝石见光。 何况小地方的群众审美并没有多大包容性,加上他敏感的身世和古怪的举止,外貌没给他带来任何红利。 冯路易注定是被孤立的异类。 像被弃置在无人区的大额钞票、扎根于囹圄之地的外乡客。 迟曜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已经信步走到对方跟前,鼻翼翕动,就像受到了某种本能的刺激。 空气中,有Alpha信息素的味道,虽然淡到难以命名。 迟曜问道:“你是Alpha?” 第2章 追逐太阳 冯路易只轻微收缩了一下瞳孔,没吭声。 看客们却来了劲,抢答道:“对,他是Alpha,但是是非常劣等的那种,不仔细闻都闻不到信息素。” 这才是学生们乐衷于找冯路易麻烦的根本原因。 他们的性别,大多是Beta,作为基数最大的普通性别,还有什么比把高人一等的Alpha踩在脚下,更今人愉悦呢? 迟曜一时无言,烦躁的苗头从心底探出,为冯路易的麻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逆来顺受?明明是Alpha,是自己梦寐以求想成为的Alpha。 真碍眼。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碍眼,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吧? 这个小插曲还是快点跳过吧。 迟曜没拿饮料,只把书包扔上围墙,准备走人。 手机突然响起了新信息的提示音。 来自他爸。 “我到N市机场了,放学早点回来。” 过两天就是他妈的生日,为了既尽好父亲的责任,又回避现任妻子,迟父总会提前叫迟曜一起在外面吃个饭,桌前聚齐两个人和一张照片,勉强算一家三口了。 今年迟曜在N市,迟父便赶来了。 迟曜心想,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避嫌什么?他母亲连在家里吃饭都没资格了? 他一手删了信息,打算在外面逛逛踩点回去,让他爸不痛快就行。另一只手则顺势伸进口袋,摸出钱包,想看看母亲的旧照片。 照片被夹在钱包的最里层,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然而他将钱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 灵光一闪,才记起来,可能是早上教训完那几个混混,把校牌塞进钱包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怎么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那条巷子人流量也不小,现在原路折返,还能找到吗?或者是落在了车上? 他脑子乱得不行,一遍遍地复盘那段上学路线,偏偏邱哲一行人也发现了想悄悄遁走的迟曜,勾肩搭背地凑上来,说道:“去哪啊迟哥?” “别烦,有事。” “什么事啊?” “少管。” 他自然不会说因为打架把自己去世的妈留下来的照片弄丢了,因为实在太傻逼了。 邱哲又说:“给哥们个面子,再玩玩呗。” 他说的玩,自然是指拿冯路易开涮,毕竟这家伙在学校里不和人说话,一放学就跑没影,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能错过? 众所周知,中学期间的男生,精力和荷尔蒙最为旺盛,聚在一起玩闹,自然逃不了带着荤味的生理话题。 邱哲挤眉弄眼地问他,“迟哥,你肯定是优质Alpha,为什么我们都没闻过你的信息素外溢出来啊?” “用了强力抑制剂。”迟曜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用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 “哦哦,迟哥用的当然是高级货。”邱哲笑得谄媚,随即切入正题,瞟了冯路易一眼,问,“迟哥,难道你不好奇劣等Alpha的腺体长什么样吗?” 按理说,同为男性Alpha,对性征的攀比有一种本能的热衷。 但迟曜此时正为照片丢了而心烦,完全会不了意,脾气上来,直接给了他一拳,“没兴趣,滚。” 邱哲下意识摸摸下巴,温热的血液正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话惹迟曜生气了,在他们这种校园小团体里,等级是很分明的,迟曜作为头领,谁得罪他,就意味着地位和权力的流失,甚至沦为团体里的被排挤对象。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其他人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连冯路易也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迟曜带血的拳头。 邱哲骑虎难下,瞪着他们骂道:“看什么看?都不敢下手吗?一群窝囊废!” 说着大步向前,揪住比他整整高了一头的冯路易的衣服,趁他没反应过来,企图扯下那顶永远严严实实捂在头上的连衣帽,将他后脖颈神秘的腺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下,以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向来不反抗的冯路易却像被踩中要害似的,反应极大,死死抓住邱哲,一个敏捷的反身,将其绕过肩头摔在地上。 接着用膝盖顶住邱哲的胸口,条件反射地捡起地上棱角锋利的石块,对着额头就要往下砸。 仿佛看下腺体能要了他命似的,瞬间变成另一个人。 可石头最终并没有落下,他恍惚了一秒,眼里的杀气光速消散,脚步虚浮地又站起身来,让人以为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 至于被压制的邱哲,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能喘气了,就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他此时尊严尽失,也不管其他了,直接从背后狠狠踢向冯路易的膝弯,趁他重心不稳时,双手报复性地抓住他校服裤往下薅。 既然这条野狗敢咬人,就要让他以更不耻的姿态出现在案板上。 “妈的,敢护着你的劣等腺体是吧!你不会下面也和腺体一样不行吧?” 其余的狐朋狗友也终于反应过来,也一股脑凑上去帮忙。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群起围攻,冯路易咬紧牙关,羞耻与无助几乎将他淹没。 不如......放弃抵抗吧? 反正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今天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朝向正对着迟曜,故而迟曜能清楚看到,十几只手在他腰间纠缠,校服衬衫的下摆被卷起,露出紧实无赘肉的腰际,上面有一道细长的刀疤。 正常人来描述的话,会说:粗犷的性感。 而迟曜脑子,被烟酒常年浸淫,回路清奇,他想说:像黑色的飞机云,横亘在酒棕色的天空,哦不,皮肤上。 这次迟曜不想用甜软的奶油边来形容它,糖分只能让人获得果腹的愉悦,而苦涩的酒,能给予人绵长的醉意,以及高热的余韵。 奇怪,为什么会想到酒? 迟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分辨出了冯路易信息素的味道。 明明被觊觎后脖颈的是冯路易,他却被陌生Alpha的信息素刺激得腺体发痒,不安地用手紧紧捂住。 他要冷静下来,马上去找遗失的照片,可邱哲他们还在吵吵嚷嚷地要解开冯路易的皮带,迟曜忍无可忍,暴怒道:“都他妈住手!” 命令生了效,众人虽然不太情愿,但看着迟曜可怕的脸色,沉默少顷,还是照做了。 被放开的冯路易如临大赦,感激地看向救了他的迟曜,他极少主动与人对视,但这次,目光出奇明亮,不复平日里的死气沉沉。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百感交集,半天也组织不好语言。 迟曜懒得等他,只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膝盖,“犯什么傻呢?快起来,难道还要我扶你?” 说完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尴尬起来,他们之间毫无交情,甚至冯路易今天受的霸凌,都和自己有间接关系,何必说得跟很熟一样。 他只是嫌太吵而已。 迟曜抓了抓头发,索性漠然扭过头去,从冯路易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但仔细看,颊边还有浅如光晕的细细绒毛,让他稍稍有了几分亲和力。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衰弱,奔赴地球另一侧,而冯路易眼里倒映出的迟曜,无疑是新的太阳,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制止暴行。 原来获救的感觉是这样的,心脏剧烈跳动,胸腔深处涌起一场没有预报的潮汐,喉头酸涩难忍,仿佛往日闷声吞下的眼泪,全在这一刻倒灌进食道。 下课铃突兀地响起,是节奏明快的克罗地亚狂想曲,所有人条件反射地向教学楼方向看去,那边正巧走来气急败坏地走来一个人。 “糟了,张秃子来了。” 于是,逃课的一行人都被罚跑了操场。 除了满脸烦躁的迟曜和局促系着皮带的冯路易。 班主任径直无视了后者,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对迟曜露出和蔼的假笑。“迟曜同学,离放学时间还早得很。” 迟曜瞥了一眼他浮着油光的脸,冷淡道:“张老师,我有急事要回家。” “哦,是不是你爸爸来了?” 他的家庭背景在学校人尽皆知,这么明知故问,图的什么迟曜再清楚不过。 果然,张老师说道:“你这孩子,成绩明明还不错,就是三天两头惹事,多少体量下父母的苦心,别让学校总打电话给你家里。” 装腔作势,谁不知道这老东西巴不得天天找他的有钱爹呢? 迟曜敷衍地“哦”了一声,便利落地翻上墙头,把左耳进右耳出的絮絮叨叨全撇在了底下。 张老师不满地啧了一声,看看表,转头看向冯路易,对待这个常年联系不到家长、成绩也普普通通的学生,他态度自然没那么亲切,只告诫他还有几分钟就上课快点回教室,便双手背在身后走了,背影像只滑稽的企鹅。 冯路易满口应下,但脚下却没挪动步子,迟曜觉得自己身上都要被他看出个孔了,更无语的是,他也同样回看着对方。 确实更碍眼了。 皮带扣错了孔,衬衫一角扎在裤子里,另一角放下来,要露不露,就跟故意给他看似的。 他把单肩包一抡,照着冯路易脑袋来了一下。“裤子都穿不好,没点学生的样子。” 冯路易疑惑地看着他额前挑染的几根金发,和一排耳钉,明明这些才是学生守则上明令禁止的吧? 但他是不会和恩人顶嘴的,只默默捡起脚边的塑料袋,买来的饮料只剩一罐可乐了。 他递给迟曜,生涩地说了句:“谢谢你。” 这罐可乐售价仅2.5元,是货架上最廉价的那类饮料,迟曜没接,冰镇的价值大于它本身,然而因为被搁置太久,早就不冰了。 冯路易后知后觉,马上补充道:“我......我下次给你重新买!” 回应他的却只有墙外跑远的脚步声。 他的太阳走了。 追,还是不追呢? 日光节约 攻后期会转变,不会一直被欺负的,另外,小说不等同于现实,如果真的受到了校园霸凌,请积极自救或者寻求帮助! 第3章 浴缸幻象 迟曜火急火燎地返回丢照片的那条巷子,地面仍然散落着杂物,看来清洁工还没来打扫。 顶着形形色色的目光,他弯着腰找遍每个角落,也没找到那张才不足半个手掌大的照片。 懊恼地踢了一脚边上的垃圾桶,行人匆匆,没人为他多做停留,不知是不是错觉,迟曜似乎感觉到这些脚步声里,有个异类,缓慢而谨慎,藏在暗处,带着捕食者一般的危险气息。 迟曜先是条件反射想起冯路易那双深邃的绿眼睛,然后回头。 身后只有一根电线杆,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网吧广告单。 “豪华配置,万兆光纤,直走200米左拐。” 没有人。 想想也是,冯路易那唯唯诺诺的性子,张秃子让他回教室,哪来的胆子溜出来,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在外面一直游荡,找寻了半个城市,未接电话都堆了十几个,迟曜才筋疲力尽踏上回家的路,他外婆和保姆一起站在大门口,热络地接过他的书包,脸上却有些担忧:“进去跟你爸好好说,别吵架。” 迟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操心了,老太太。” 他抬头,看到别墅二楼的灯都开着,男人威严的背影映在落地窗前,他叹了口气,上楼,垂眸叫了声:“爸。” “我现在是一点管不到你了对吗?” 迟曜没回答,走到餐厅坐下,看着满桌佳肴,和对面空着的一对主座,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怎么我妈生日煮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连寿星都搞错。” 闻言,迟父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也坐下来。“先吃饭,都冷了。” “爸,我把妈的照片弄丢了,就是一直放在钱包里的那张,找了一下午也没找到,对不起。” 迟曜想着早晚要坦白,不如主动点。 他爸没生气,指着墙上用纯金相框裱着的黑白照,道:“找不到就算了,照片也不是只有一张。” 是迟曜预料中的反应,他知道迟父总说,生活要往前看。 遗失的照片就像过世的人一样,跟不上步子,就被落在后头了。 他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冷掉的烧鹅肝味如嚼蜡,迟曜皱着眉去拿水杯,迟父却突然抬手按住杯子,目光紧紧盯着他指缝。 那里有揍邱哲留下的血迹。 他平时为了防止老太太瞎操心,打完架都会清理痕迹,然而今天下午一连串事发,无暇顾及。 “张老师刚打电话给我,说你开学第一天就逃课,我想着难得有时间和你一起吃饭,暂时没提,没想到你不仅逃课,还打架!” “你妈去世以后,你就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要是知道,气都会被你气活!” “我看你是想把我也气死,早点去陪她!” 陶瓷水杯被掷在地上,粉碎的残渣划破了迟曜的脚踝,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痛觉似的,等男人发作完,才站起身来,质问道:“你要是想陪她,早就该陪了不是吗?” “你还顶嘴?!” “我不是顶嘴,我是在问你。”迟曜掀起桌布,将碗碟尽数扫在地上,双眼通红。“我妈到底是被谁气死的,你真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气死她的两个人,一个霸占了她的房子和丈夫,一个带着儿子躲到她娘家,给她过什么狗屁生日!” 下一秒,脸上火辣辣挨了一巴掌。 “怎么能这么说你乔阿姨呢?她好歹照顾了你几年。”迟父手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是我让你走吗?不是你自己坚持要来N市的?要是想回,随时都可以回去,没人拦你。” “我不回去。”迟曜表情瞬间冷下来。 他外婆大概在楼下听到了争吵声,老太太跑上来拉着迟曜,心疼地查看他脚腕上的伤口。 “哎哟,我让你们别吵架,瞧瞧,都见血了!” 到底顾忌长辈,迟父看着软硬不吃的儿子,还是让步道:“这个月底,回一趟Z市复查吧,医生说什么心理因素延迟分化,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迟曜摇摇头,看着迟父的眼睛,慢慢问道:“爸,你希望我分化成Alpha,对么?” 对方想也不行地答道:“说什么傻话呢,哪个大企业继承人不是Alpha?一个Omega再优秀还不是得嫁人?曜曜,爸爸平时说话太直是为了激励你,也不要太大压力,你弟弟分化成了优等Alpha,你肯定也不差……” 迟曜打断了迟父。“爸,我有点累了,先去洗澡了。” 不等回答,他就径直走进了浴室,锁上门,不开灯,将花洒调至最大,任凭水声淹没外面的所有动静。 然后,躺在了浴缸里,一点点往下沉。 浴室里的抑制剂早就被他藏了起来,热汽蒸腾下,信息素味道被放大,融入了每个水分子里。 明明是自己分泌的东西,却让他极度没有安m'm嚯g e氵夭艹冫欠全感,迟曜只能抱紧双臂,吐出的气泡像脆弱的玻璃球,一个一个浮去水面,带走肺里的氧气。 他知道再不起来就会呛水。 可是真的很累,没有撒谎,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疲惫,透过水面,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努力扑腾出了浴缸,身体却依然无力支撑起来。 缺氧的半分钟里,仿佛看到视野里黢黑的浴室天花板,突然变得五光十色,就像酒吧中央的彩色灯球。灯下站着的omega是他喜欢的类型,腿型漂亮,摆出一字马,在高高的钢管上倒悬转下,笑得妩媚,意图明显的讨好。 他就应该成为这样受人追捧的Alpha。 可一转眼,omega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如巨狼的人影。 他有一双钒金绿宝石的眼睛。 简直阴魂不散,迟曜忍不住破口大骂。 却发现自己能呼吸了。 原来是浴缸水满,开始自动排水了。 头顶也没有任何人的眼睛,只有一盏温控灯,灯罩是绿色的。 都什么跟什么啊…… …… “少爷,学校到了。” 耳边齐叔的声音把他从那天的回忆拉回现实,他还在冷气全开的车里,冯路易刚送的可乐还很冰。 对了,冯路易拿了可能沾有他信息素的纸巾。 他拿起书包大步跑进学校。 走进教室,早读铃声正好响起,迟曜只能先坐下。 他的座位靠窗,有人特意在窗边放了盆花,花瓣水灵灵的煞是喜人,他心神稍稍安定了些。 不用想也知道,这也是冯路易报恩的一环。 傻乎乎的。 迟曜扭头,冯路易坐在他斜后方的最后一排,远远看过去,那家伙还是唯唯诺诺的老样子,正低头奋笔疾书,胳膊下压着好几本练习册,显然是被别人“拜托”了帮抄作业。 今天是英语早读,众所周知,一门课程占用学生的时间越多,任课老师的话语权越大,逻辑类似于殖民地。 于是,铃声结束后,英语老师踩着小高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她正值更年期,班上学生都不愿意招惹她,纷纷收起桌上杂物,拿着课本开始毫无感情地念。 冯路易也迅速将练习册藏进课桌,可惜他太显眼,还是被注意到了。 英语老师皱着眉头走到他课桌前,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唰”得将未收起来的练习册翻开,冯路易三个字端正地写在扉页上,昨天讲过的习题也都规矩地改了错。 抄作业的嫌疑洗清,但教师威严的奠定,往往具有刻板的仪式性。 “冯路易,在教室里戴什么帽子,你属贼的啊?” 按理说,他只要摘下帽子道个歉就无事发生,但他没有,于是他被命令站在走廊罚站。 班上的同学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毕竟枯燥的高中生活总需要一点调剂。 部分知情者更是司空见惯,他们都认为冯路易是对自己的劣等腺体极度自卑。 迟曜也不例外,他看了会戏后,觉得实在无聊,纸巾的意外也抛到脑后,这么不机灵的家伙,不可能发现什么不对劲。 宿醉的后劲也上来了,他索性戴上随身听,找了本书挡在座位前,开始补觉。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窗外的人看在眼里。 第4章 可乐喷泉 冯路易抿了抿唇,悄悄向窗口的位置移了移,直到他能清楚看清迟曜的脸为止。 根据开学一周来的观察,他发现迟曜总会在早读的45分钟里补觉,座位又隔的太远,只有罚站时才有机会离迟曜这么近。 他为自己的小心机雀跃不已,目光贪婪地在睡着的少年脸上逡巡。 迟曜睡着时也维持着一贯的表情,他有咬后槽牙的习惯,因此尖尖的犬齿会从唇角探出来,是一种孩子气的桀骜。鼻梁很直,两侧没有优等生脸上常见的两个被眼镜架压出来的印子。他眼形细长,内双不太明显,只有笑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像对小扇子一样撩人。 他今早就见过了迟曜笑,直到现在都觉得心脏跳动得奇快。 没来由的,他觉得迟曜很漂亮,比窗边那盆他精心侍奉的花还好看,尽管漂亮这个形容词很少被人用在迟曜身上。 迟曜的味道也很好闻,不过这种好闻,他还没想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这是他自己的小秘密,他每天不多的快乐。 遗憾的是这快乐只持续45分钟,第一节课铃响,冯路易黯然地回到了座位。 迟曜整整睡了两节课才醒,醒来只觉得口渴得厉害,随手拿起桌上冯路易送的可乐就往嘴里罐。 鼻子还没消肿的邱哲小心翼翼凑过来,向他示好道:“迟哥,今天下午去哪快活,听你的。” 看来是知道上周拿冯路易取乐的事情弄得不欢而散,想来弥补。 迟曜没什么想法,学校附近娱乐场所不多,这几天主要在酒吧和台球场晃悠,想起昨天看到的广告,他随口道:“不是新开了家网吧?去看看。” 邱哲自然一百个同意,他瞟了一眼黑板角落的值日名单。“等等,迟哥,今天你值日啊。” “冯路易帮我做。” 迟曜轻松把空可乐罐捏成漏斗形,转身一个漂亮的投篮动作,把罐子扔进了垃圾桶,正中红心,他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随意一瞥,发现冯路易正一脸欣喜地看着他,显然是为他喝了自己送的可乐而高兴,但撞上他的目光后,又忙不迭低下头。 跟篮球场边的狂热粉丝似的。 邱哲也注意到了,开玩笑道:“迟哥,你最近和野狗关系不错啊,你帮他保住裤腰带,他给你做值日。” 迟曜的口哨声猛然收住。 邱哲的声音太大,引得班上其他人都纷纷侧目,像是听到了什么猎奇的恶心事。 开什么玩笑?谁和这种货色关系好了? 他拍了邱哲后脑勺一巴掌,声音更大道:“嘴长着就是给你胡说八道的吗?!” 邱哲摸着后脑勺,嘀咕着:“我看他早读的时候在窗户外一直盯着你,眼神可脏了,就是A看着O的那种眼神……” “别说了,真他妈恶心!” 一听到O这个性别字母,他不经思考地骂道。 骂完,迟曜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冯路易的位置,他不在,大概是又被差使着去跑腿了。 主角缺席,看热闹的几十道目光扫兴地移开。 迟曜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邱哲的话恶心,还是觉得被冯路易觊觎这件事情本身恶心。 烦闷的心情持续到了下课,邱哲他们准时来叫迟曜了,经过冯路易的位置前,迟曜停下了。 其他人不明所以,迟曜把一张钞票扔在冯路易的桌沿,状似无意道:“你帮我买瓶可乐,钱不用找了。” 冯路易对他的话奉为圭臬,二话不说便拿起这张面值够买两大箱可乐的钞票,起身出了教室。 迟曜又补充了一句,“记住,这次要瓶装的。” 不到三分钟,他就跑回来了,迟曜接过可乐,却没放过他,又指着墙上的名言警句挂框,说道:“你不是要做值日吗?老师前几天,这两个框需要换下位置。” 挂框是玻璃做的,易碎,冯路易取下来时很小心,拿在手里还没捂热,迟曜就把可乐倒过来摇动几下,然后递给他。 “喝吧。” “等等,迟哥,我手上拿着东西没空。” “现在就喝。” 迟曜坚持道。 少年人心性不成熟,他对邱哲的话耿耿于怀了一天,因此狠下心来,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和冯路易划清界限,哪怕他现在心虚得不行,哪怕这个恶作剧幼稚无比。 瓶装可乐没有可以咬开的拉环,他故意刁难,希望冯路易自己放弃。 可乐瓶里充满气体,鼓胀到了极致,冯路易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张嘴用臼齿咬住瓶盖,慢慢拧动。 打开的一瞬间,碳酸饮料喷涌到他的脸上,头发上,胸前,到处都是。 甚至一下眼也没眨,近乎虔诚地看着迟曜,用嘴将瓶盖放回他手里。 在迟曜的预想里,如果冯路易不放弃,就对着他可乐淋脸的狼狈模样奚落一番。 可当他真的看到了这一幕,准备好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褐色液体在他的皮肤纹理上流淌,就像哑光质地上多了层黏糊糊的糖,和谐又富有冲击力。 他恼羞成怒,将瓶盖弹到冯路易脸上,对方这才别开头,迟曜匆匆扔下一句“以后不准再老看着我了,否则揍你。” 便带着邱哲他们走了。 进网吧,登记,上机,开游戏,一气呵成。 拿了十几局MVP,看着满屏绿色的血,耳机里充斥着密集枪声。 他终于把冯路易沾着可乐的脸从脑海里抹去了。 邱哲从旁边探出脑袋,狗腿地问道:“迟哥玩累了吧?吃不吃烧烤?我给你带。” 迟曜确实觉得有些饿了,便同意了。 邱哲还没走到门边,网吧就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脸色比苦瓜还败火,两条腿夹成内八,极不情愿地往前挪着。 身后的人很不耐烦,推了磨磨唧唧的男人一把,他一个趔趄撞在邱哲肩膀上,m'm嚯g e氵夭艹冫欠邱哲骂骂咧咧道:“没长眼啊。” “对不起,小同学,你没事……” 道歉的话没说完,公文包男就被身后的人暴躁地提起了西装后领,拎猴儿似的拎走了。 邱哲完全没被放在眼里,他虽然不爽,也没再发作。 毕竟他只在学校倚靠着迟曜作威作福,出了校门,还是不敢随便得罪社会上的人。 至于迟曜,他听到动静抬头时,人已经经过了他的座位,走进了对面那排机子。 只看到拎着公文包男的家伙的背影,很高,穿着件黑色T恤,肩胛骨周围的肌肉把衣服勒得很紧。 中央印了个蒙面骑士,破烂的盔甲上只有太阳图案。 他开了两台机子,腿搭在电脑桌上对着公文包男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方吓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合手作揖哀求连连,黑T男不为所动,面前键盘有节奏敲动着,似乎也在打游戏。直到男人几乎要趴到他膝盖上了,才一耳光将人扇回座位上。 公文包男终于安分了,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 迟曜顺手摘下耳机,这才听清了对话。 “惠芬,这段时间我要到外地出差,你帮我照顾好孩子。” “大概一两个月吧。” “没事,你别瞎猜,我真没事。” 这个像打给老婆的。 挂断,下一个。 “林哥,我是小李,你最近生意还好吧?” “没……就是最近手头有点周转不过来,能不能借我点钱?” “二十万有吗?我有钱就会马上还你。” “我也是被人骗了……” “已经预支了下半年的工资了,我就一普通会计,能有几个钱?” “亲戚朋友也借了一圈了,还是补不上窟窿,他们催得又紧,实在没办法才打给老同学你。” “帮帮忙吧,这是救命钱了,将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我儿子还那么小,求你……” “诶林哥?林哥?” 被挂断了。 接下来几个电话也大差不差,都是借钱失败。 一路听下来,迟曜已经能确定两个人的关系了,欠债的和催收的。 两者之间并没有债务关系,后者一般是债主派来的打手。 这行属于灰色地带,在N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迟曜对他们的套路也有所耳闻,先是以家人要挟,逼人四处借钱补窟窿,等到再也补不上的时候,还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迟曜也并不同情欠债的男人,因为这种人往往都会谎称高额债务是因为生意投资失败,或者被人骗了,然而实际理由绝非这么体面。 正巧邱哲回来了,迟曜便没再关注对面的情况,烧烤油腻过头,他没什么胃口,反倒烟瘾又犯了,想去厕所抽一根。 蹲在隔间里吞云吐雾了十来分钟,迟曜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正准备洗手,就进来一个人。 本就不算宽敞的洗手台,变得拥挤不堪。 迟曜看到来人的脸后,惊得脚底一滑。 这不是冯路易吗? 不过他当前的打扮,和学校里截然不同,没戴雷打不动的帽子,乱糟糟的头发利索往后舒,显得成熟了不少。 连目光也不再躲着人,眉宇间戾气还未散去,草草扫了眼迟曜,若无其事洗起了手。 迟曜看到他的一刹那,其实还有些心虚,今天过分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 但也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别扭着开口问道:“值日都做好了吗?” 如果他回答是的话,迟曜决定接下来一周对他稍微好点。 然而冯路易头也没回,透过镜子看到他衣服上的校徽后,笑得极为不屑。 “做你妈。” 迟曜莫名其妙被骂,对象是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的家伙,骂的话也是他忌讳m'm嚯g e氵夭艹冫欠的东西,登时火气也上来了,也不顾手上还沾着洗手液的泡沫,直接攥住冯路易的领子。 “你再说一遍?!” 对方也毫不退让,欺身将他压在洗手台上,凶悍的眼睛像狼一样盯着他。 校服衬衫的肩部被撕扯开,棕白两色皮肤对比强烈,迟曜觉得接下来被撕碎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他固执地不肯露怯,膝盖发力,顶住对方腹部,冯路易发出一声痛哼,钳制他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肢体像藤蔓一样紧紧绞合,争夺主权,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外面突然响起网管的声音。“喂!你还没结账呢!别走!” 冯路易脸色一沉。“靠,姓李的跑了,你还不松手!” 迟曜愣了,目光不由自主下移,他看见了对方穿着的黑T…… 就是刚刚那个没看到脸的暴力催收男! 迟曜的脑子瞬间卡壳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趁他分神,甩手一推,迟曜的后脖颈狠狠撞在了洗手台上。 偏偏是腺体所在的位置。 他忍住剧痛,追了出去,冯路易已经揪回了跑到门外的李会计,把他掀翻在地,这次没像被邱哲扯帽子时那么犹豫,出拳十分果断,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砸,密集如雨丝。 网管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报警和打120,他才逃离现场。 走时还不忘威胁道:“等着,我还会来找你!” 男人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破碎的眼镜滚到了几尺外,救护车的笛声无比急促。 迟曜后脖颈处的剧痛已经开始向后脑扩散,稀里糊涂打了个电话,叫齐叔过来接自己。 站在门口等的几分钟里,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 身后正对着冯路易没关的电脑。 他在玩一款最近刚上线PC端、热度挺高的动作角色扮演游戏:暗黑之魂。 衣服上的蒙面骑士,好像也是游戏里的一个知名NPC。 迟曜之前也在XBOX上玩过,习惯了手柄操作后,会觉得PC端非常难玩,但显然不在乎这点困难,把人揍得鲜血横飞时,都不忘登录游戏,像个网瘾深重的宅男。 方才的种种言行举止,乖张又分裂,和印象里截然不同。 难道冯路易和自己一样,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5章 十字蝴蝶 冯路易在狭窄的沙发上惊醒,一翻身,就跌到了阴冷潮湿的地板上。 这里是他熟悉的家,一间30平米的小地下室。 看表,已经凌晨4点, 他竟然从下午开始,睡了这么久。 也许是升入高二后,课程更加繁重了,因此才疲惫不已。 卫生间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他急忙前去查看。 看到空无一人后,他怅然若失,面前只有一件泡在盆里的黑T,明明没有放洗衣粉,领口却起了泡沫,他捧起来闻了闻,有洗手液的味道。 不是家里的。 冯路易有些无奈,拿出手机,果然有两条未读消息。 【今天在网吧碰到了一个傻逼,把我的游戏周边T恤都弄脏了,洗一下,给你买的饭放冰箱了。——发件人:Aloys】 Aloys,一个看起来很像天主教教徒的名字,然而名字主人整天干的,都不是什么善事。 冯路易也不清楚自己的哥哥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只知道他鲜少回家,电话也不接,只简单地短信来往。 尽管如此,冯路易依然十分依赖Aloys,因为只有在他身上,才能获得些许亲情的慰藉。 认真将衣服漂洗干净后,冯路易拿着扫帚,推开了唯一一间卧室的门,开始清洁。 满地的烟头和空啤酒瓶,香水味再重,也盖不住令人尴尬的味道。 硬要说清楚的话,是肉的味道,有的干燥发苦,有的湿润肥腻,来自不同男人,他们留下少量体表细胞和新鲜体液,还有钱。 床头柜上的口红换了新色号,看得出来,他母亲今日成了桩好生意,心情不错,现在指定是在哪儿快活。 肉体受到的苦难,需要在精神上成倍放纵,才能止痛,冯路易是理解她的,毕竟怨恨也不能把一家人的生活从泥潭里捞出来。 虽然这个糟糕的母亲是他唯二的亲人之一,但他们的关系更像房东与租户,她给自己一个歇脚的地方,仅此而已,这个地方可以是温暖的子宫,也可以是阴冷的地下室。不过,如果当初邀请他入住时,能提前预报今后的人生,他定然会拒绝自己的降生。 既然降生已成定局,冯路易只能换种思路,他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存够钱,高考后离开Z市,抛掉过去,开始新生活。 因此他忍受下种种欺侮,眼中麻木,心里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 反抗虽然能在短期内取得成效,但却会带来更大的报复,三中在处理学生冲突问题上,也向来是息事宁人,毕竟他不像别人一样,有家长兜底。 所以,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如今却陡然出现一个变数,那就是迟曜。 他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幸运彩票,打乱了自己生活的节奏,甚至连最讨厌去的学校,都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打扫完房间回到客厅,他拿起桌上剩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没了汽,味道齁甜。 冯路易看着瓶盖内侧的“谢谢惠顾”,他的脸又开始发烫,迟曜的出现对他来说,就是一次命运的惠顾。 虽然明天开始,不能再借着早读窥视了,有些可惜,但是他还是雀跃不已。 因为这是迟曜送他的可乐。 冯路易满心都是受宠若惊,迟曜太好了,好得不真实。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迟曜的好呢。 像他这样卑劣、令人不齿的...... 小偷。 他从上了锁的电视柜里取出了一个盒子,将瓶盖小心放进去。 盒子里面已经有了几样东西,分别是一张叠好的普通纸巾,以及,一张旧照片。 正是迟曜遗失的那张。 照片落到他手里,其实也是巧合。 那天下午,看着迟曜翻墙出去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追上太阳,于是破天荒没有听班主任的话回教室,也翻墙出了校。 以防被迟曜发现,他特地绕了另外一路,这样就会在巷子里遇到。 他生怕错过,于是跑得很急,甚至比迟曜还早到巷子,本想躲在电线杆后,却意外捡到了早上迟曜掉的照片。 紧接着迟曜也赶到了,他一时紧张,慌张地躲进了网吧里,透过玻璃门,看到迟曜脸上焦急的神情,他本想还给他,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里太可疑了,万一给迟曜留下小偷的坏印象,就糟了。 犹豫间,迟曜离开去别处找了。 这下真成跟踪狂和小偷了。 冯路易小心拈起照片,上面的女人,和迟曜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正站在公园的摩天轮前安静地笑,怀里的婴儿迟曜,像是为了配合拍照被大人抢了玩具,满脸不情愿,眉毛鼻子皱成一团。 拿着镜头拍照的,应该是迟曜的父亲。 他理所应当认为,迟曜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定是在和睦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才会自信又耀眼。 更别提优渥的家境了。 和自己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有些黯然,把照片放下,转而拿起迟曜用过的纸巾,仰躺在沙发上,展开的纸巾盖住了脸,呼吸间全是迟曜的味道,刚开始还是轻嗅,然后呼吸越来越深。 这味道就好像能让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连手也无意识地伸进衣服里摩挲,安抚躯壳里躁动的灵魂。 太奇怪了,同样的性别,却对另一个比自己优秀的A有了染指的妄想,生理课上也没有讲过类似的例子。 他不正常。 冯路易艰难地屈起手指,用指甲自虐似地摁压着骨盆的轮廓,希望借助疼痛使自己冷静下来。 偷东西已是大错,不能再遵循本能的妄为了,迟曜哪怕是个Beta,他都没资格肖想。 但年轻的躁动就是如此蛮横,不是想压下就能压下的。 更不妙的是,他还闻到了特殊的酒味。 由原产于拉丁美洲的沙漠植物酿造而成,辛辣苦涩,烈性十足,是他高热不止的缘由。 龙舌兰酒信息素。 并且浓度极高,几乎能将人醉死过去。 他慌乱地套上连帽衫,想遮住味道,却几乎毫无作用。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定期做了阻断手术,按理说只会有极其稀薄的信息素挥发出来才对。 阻断手术虽然是一种小型手术,却是目前最强效的限制发情手段,立竿见影。它曾经很常见,然而近几年因为抑制剂的兴起,加上手术极容易损伤腺体,如今已经很少投入使用了,只有一些黑诊所还在暗地里做,并且市场还不小。 即信息素买卖市场。 发情期有固定周期,所以只要在发情前几天进行阻断,便能保证信息素完好地储备在腺体中,然后在当天进行人工提取即可。 冯路易选择贩卖信息素,自然就是为了存钱离开N市独自生活,流言虽轻,带来的影响却很大,加上未成年,他很难找到能长期做的兼职。 想着自己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喜欢,腺体只是个摆设,于是没怎么犹豫便做了决定。 而今天离发情期还有一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生意外,给做手术的夜班医生打了个电话,便匆忙出了门。 医生听完他的描述,问道:“所以你是想现在就取出信息素?我事先打个招呼,因为这次是突然发情,所以要双管齐下,同时做阻断和提取,疼痛感会比较强烈。” “嗯,医生,我还想问一天,发情期为什么会提前?” “Alpha发情期提前,当然是因为受到Omega信息素刺激了。” “可是......对方是Alpha啊,两个Alpha也会互相刺激吗?” 医生的表情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只委婉道:“可能是免疫力下降导致的内分泌失调,这样吧,我一会儿手术完给你开点药。” 冯路易也没多想,跟着医生进了手术室。 麻醉过后,用手术记号笔在后脖颈上画了四块瓣状区域。 像一只钝笨的蝴蝶。 接着,斜十字的刀口被划在腺体上,左右两侧分别是阻断针头和提取针头,蝴蝶睁开双眼。 一瞬间,他果然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剧痛,麻醉也失效,清楚感受到冰冷的针头在腺体内缓慢搅动,欲望似乎也有了形状,正被一点点剥离出他的身体,榨成金绿色的液体顺着细管流到了密封罐里。 酒香醇厚。 手术很顺利。 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临走时医生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的腺体是少见的优质级别,就这么把信息素卖了,不觉得可惜吗?” 冯路易只轻轻摇摇头,他心里正打着算盘,这笔钱扣除家里的各种开支,又能攒下不少了。 将钱揣进口袋,他却第一次没感觉到心安,相反,很失落。 经过隔壁手术室时,他无意间透过窗户瞟了一眼,里面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脖子上也有只十字蝴蝶,不同的是只插了一支注射针头。 单眼蝴蝶,冯路易自言自语道。 所以正在进行的,是注射信息素的手术。 只有浓度足够高,分化前注射Alpha信息素,是可以提高分化成Alpha的概率的,但高浓度的信息素有一定的成瘾性,且价钱不菲,法律也明文禁止人为调控分化,以免造成性别比例失衡,但仍然有人铤而走险。 这些人想让自己的蝴蝶飞得更高,而他的蝴蝶,却仅仅只想要自由。 信息素提纯液开始顺着细管流入少年的身体,冯路易知道自己的信息素,也会像这样流进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 他突然一阵反胃,匆忙跑进厕所,干呕不止,除了为两种蝴蝶的宿命感到不公平,更多是单纯的恶心。 不停往脸上泼凉水,以缓解不适,一抬头,他在满是水汽的镜子里,看到了迟曜的后背。 和每天在窗边看到的一样。 脖颈修长光洁,没有栖息着怪异的蝴蝶,他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被注视着,松掉领带,衬衫一点点顺着肩头下滑,蒸发的汗液留下细细的盐结晶,抖落在皮肤上,转瞬不见。 龙舌兰酒要配着撒了苦盐粒的柠檬一起喝。 他没由来地想道。 直到清洁工拿着蘸了84消毒液的拖把走进来,他才猛然回神,镜子里空无一物。 刚才全是幻觉。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注射他信息素的人是迟曜,就完全可以接受。 他害怕才消停下来的欲望又复苏,逃也似地离开医院,跑去了学校。 第6章 虚假孪生 迟曜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他对老太太谎称自己只是普通感冒,睡一觉就好了,把自己卷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然而疼痛感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 于是,刚到六点天还蒙蒙亮时,他就火急火燎地溜出门外,打计程车去医院。 结果前台护士告诉他,挂生殖腺体科需要提交性别证明,如果还没分化,就需要先做个检查。 迟曜自然不愿意,要是检查岂不是就暴露了他的秘密,只得走了出来,想着回家更难应付老太太的关心,索性一咬牙,佯装无事发生去了学校。 他自然是第一个来教室的,刚调整好姿势想眯一会儿,就有人进了教室。 是冯路易,他面色潮红,看见自己后更是手足无措,连走路都同手同脚。 迟曜冷哼一声,昨天打完人就溜了能不心虚吗? 脾气一上来,也顾不上腺体疼痛了,直接一伸腿挡在冯路易面前,看他摔了个趔趄后,满意极了,冷嘲热讽道:“哟,来这么早,是不是没讨到债失业了啊?” 对方却一脸无辜道:“讨什么债?” “还装?你昨天下午放学去哪了自己不知道?” “昨天下午……突然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睡觉了。”冯路易以为他是在追究值日的事,连忙解释道。“对不起,但是我四点就醒了,本来就打算早起补做值日的,毕竟我都答应你了。” 这么不打自招,迟曜也注意到教室确实还未打扫,火气更旺盛了。“你还身体不舒服,昨天推我的时候劲不是挺大的吗!” 冯路易巨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明白过来他说的是Aloys,连声道歉:“对不起,我哥脾气不好,你可以对我打回来。” 迟曜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寻思着教室有监控,揪着胳膊就把人扯进了男厕所,反锁上门,凶神恶煞地把人掼在墙上,仰头质问道:“你当我傻子吗?昨天下午你没做值日,正好这个时间点就出现在了网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撒谎也好歹编个像样的,还孪生兄弟,骗鬼呢?” 冯路易百口莫辩,偏偏Aloys总找不着人,没法当面对质,唯一能做证据的短信里,有称呼迟曜“傻逼”,让他怎么敢拿出来。 迟曜见他不说话,气冲冲又踢了他一脚。“怎么不吱声了?胆子挺肥,校里校外两幅面孔,还敢给人做打手,要不是被我发现,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他咄咄逼人得很,冯路易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满眼都是迟曜因疼痛而咬破的充血下唇,嫣红诱人。 这抹红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他以为要触碰到的时候,拽着他的迟曜腿一软,滑倒在地。 本就忍了一晚上的疼痛,刚刚又耗费了所剩无几的体力,现在再没法强撑,看着他后脖颈通红的皮肤,冯路易焦急道:“迟哥,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迟曜咬牙推开他。“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 “可是你情况好像真的很严重。” “少管闲事,先帮我找个干净衣服。” 校服衬衫都被地上的污水染成灰色了,迟曜难受得不行,别的老师同学都没来,想找个人借衣服都没辙,自己家也不能回,冯路易只能带他回自己家。 开门的时候,邻居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冯雪兰又带了男人回来,从铁门栏栅里露出一双好管闲事的眼睛,让冯路易非常尴尬。 同时庆幸今天打扫了房子,否则让迟曜躺在这么脏乱的地方,是种玷污。 迟曜四肢无力,只能任冯路易把自己身上湿透的衬衫脱下来,换上干净的,然后又一刻不停地进洗手间帮他洗干净校服。 他眉头从进屋起就没展开过,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冯路易住的地方完全在预料之中,是个和他本人一样阴暗的破地下室。 “草,这地方也能住人?待久了人都会发霉腐烂吧。” 背对着他的冯路易僵硬了两秒,窘迫地又往盆里加了点洗衣粉。 迟曜继续打量四周,客厅里能看到各种嫖客落下的钥匙扣打火机等小物件,确实很难判断这里有没有住着除冯路易以外的第二个男性。 不过他很有信心找到戳穿孪生兄弟谎言的证据。 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时,他差点没再次暴走。 又是那件该死的太阳骑士T恤! 他一脚踢在笨重的茶几腿上,结果坐着的沙发倒了。 冯路易听到动静,连忙过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是我的,他的还没晒干呢。” 迟曜看向唯一能通过排气扇透光的厨房兼阳台,晾衣绳上果然挂着件一模一样的T恤。 他走过去,拿下衣服翻来覆去地检查。 冯路易不知迟曜想做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再等等,迟哥,你的校服马上就烘好了。” 迟曜已经眼尖地找到了T恤下摆内侧的名字。 “Aloys?” “怎么了吗?” 迟曜胜券在握道:“Louis有个同名异形体Alois,拉丁语形式为Aloysius,也就是Aloys,所以说,你们如果是两个人,为什么要用同一个名字?” “迟哥你知道的真多。”冯路易惊奇睁大了眼睛,说道:“啊,原来是这样吗……但是……孪生兄弟名字相像不是很正常吗?”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了。 迟曜索性自我说服,反正来日方长,多的是时间整治冯路易,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别的原因。 他再次伸脚,故意搭在冯路易紧张抖动的膝盖上。“背我去学校,到后门就放下来,别被人看到我们一起。” “好,迟哥。” 冯路易的想法很简单,迟曜是被Aloys打伤的,自己作为兄弟当然要负责,一路上对迟曜的各种无理要求,都毫无怨言。 迟曜发泄完了,终于安分下来,突然意识到。腺体的疼痛没那么剧烈了。 闻着空气里熟悉的龙舌兰香,他明白了,是信息素匹配度的缘故。 迟曜顿时高兴起来,原来这几天脑子里一直冒出来冯路易的身影,是因为这种不可抗力因素。 这就说的通了,他怎么会对冯路易这只傻了吧唧的野狗有厌烦以外的心思呢? 第7章 耳泊云间 再次返回教室时,班上人来了大半,包括同桌邱哲,他疑惑地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但这次他学乖了,没再嘴贱开玩笑。 反倒是迟曜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你跟他换个位置。” 邱哲以为自己听错了。“迟哥,你要跟野狗坐一起m'm嚯g e氵夭艹冫欠吗?” 迟曜白他一眼,顺手把大了一号的T恤的下摆塞进腰间,然后把眼睛乱瞟的冯路易往座位前一推。 “别大呼小叫的,就一天。” 等用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治疗好腺体,就让他回自己的角落里去。 都这么说了,邱哲也只能答应。 他毛毛糙糙,把桌椅撞得很响,其他同学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又想了新法子折腾冯路易。 包括冯路易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心里却很开心,他认为这是迟曜给他的赎罪机会,故而小心谨慎地缩在课桌角落里,任凭补觉的迟曜霸占了双人课桌几乎三分之二的位置,几根金发顽皮地飘到他手上,痒痒的。 这节课是张秃子的物理课,他讲完例题总喜欢出几道随堂测验,冯路易的物理成绩一塌糊涂,紧盯着黑板上跳动的粉笔头奋笔疾书。一页写满即将翻页时,他发现本子角被迟曜压住了。他怕惊动迟曜,只能小心地往外扯,迟曜迷迷糊糊换了个方向睡,嘴里嘟囔着,“还有几分钟下课?” 冯路易放下笔,又开始慌张地找起了表,结果反而彻底把迟曜吵醒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冯路易,他才发现这家伙今天有点不一样,虽然也戴着帽子,但脖子后边露出来半截白色,好像是医用纱布。 怎么回事?难道他也腺体受伤了? 迟曜仔细回想昨天下午在网吧的事,确认打架时没碰到冯路易,或者说Aloys的脖子。 迟曜的动作比脑子快,直接就伸手去碰。“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贩卖信息素是灰色交易,当然不能让人知道,冯路易喉结动了动,没回话,只侧了侧身子,往后退,几乎要挪到走廊去了。 迟曜看他这样就烦,一掌拍在他大腿上。“问你话呢,躲什么?我能吃了你啊?” 掌心的温度只比腿部高两三摄氏度,冯路易却像被烫到似的弹了起来,椅子和人一起哐当倒地。 班上的人顿时哄堂大笑,张秃子的粉笔跟长了眼似的飞到他头上。 “冯路易,你怎么坐那里去了?你自己位子呢?” 邱哲从后面幸灾乐祸道:“老师,冯路易喜欢听您的课,想坐前面点。” “都给我安静。”张秃子用黑板擦拍拍课桌,嘴里说着讲烂了的套话。“冯路易,一节课才45分钟,你一个人就耽误5分钟,要是班上每个同学都耽误5分钟,大家还上不上课了?” “对不起,老师。” “这道题你上来做,我刚刚讲过的。” 他知道冯路易没听到解题过程,正是因为他知道。 高大的少年走上讲台,看着黑板上的字有些怔愣,脑子里的公式变成了水塘边搁浅的蝌蚪,被后脑勺投注来的几十道目光炙烤,痛苦扭动,却改变不了渺小卑微的命运。 明明这种不痛不痒的羞辱,他早就无所谓了,甚至,比起脖子那对蝴蝶眼睛带来的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可一想到这些目光里也有迟曜,他心中破天荒地涌出强烈的恨意。 他恨自己的拙劣,更恨嘲讽的同学和冷漠的老师,他们是把自己丑陋耻辱的面目架在迟曜面前的帮凶,是烈日下的发出恶臭的塘泥。 让本就遥不可及的迟曜离他更远了一些。 手里的粉笔头捏碎掉落,他颤抖的手指摸上讲桌,看着教学圆规,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笑。 仿佛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活跃叫嚣,他陷入了诡异却陌生的亢奋里,预想着跳上讲台,然后用圆规锋利的支点,深深刺进目光的起点——那一双双的眼睛里。 一下又一下,直m'm嚯g e氵夭艹冫欠到那些恶意悉数消失,拥挤的教室变成他自由驰骋的旷野。 突然,有人走到他身边,用手背挤开了圆规,再自然地把一根新粉笔折成两半,分到他空着的手里。 迟曜竟然主动上了讲台,在没被点名作答的情况下。 迟曜轻瞥了他一眼,在他答题的区域写下正确答案,见他还愣着,又简短解释了一遍解题思路。 他完全没听进去,失神地盯着迟曜被粉笔染白的手指,迟曜说话时会习惯性地摸自己耳后,于是那片朦胧的白云飘到了柔软的耳垂上。 冯路易觉得脑子里的水洼沸腾了起来,蝌蚪们自杀似跳得老高,仿佛争先恐后想去轻吻这片阴凉的云。 他年轻却佝偻的躯壳下,有什么东西在影子里昂扬着升起旗帜,宣告他迟到的青春期正式拉开帷幕。 连粉笔也忘记放回盒中,就晕乎乎地跟在了迟曜身后,走下讲台。 张秃子看着这两个不打招呼就退场的学生,本想开口斥责,却一眼瞥见了窗外的什么东西,他匆忙说了句自习,然后小跑着走出了教室。 冯路易刚坐定,心头还热乎,道谢到一半,迟曜说出的话却给他兜头一盆冷水。 “你昨晚上去医院做手术了吧?” “啊?!” “你脖子后的纱布冒血了。” 他惊得伸手去摸,对方却又说:“骗你的。” 这一惊一乍,把冯路易整得不会说话了,好在迟曜没再捉弄他,反而认真问道:“劣等腺体经常会像这样发病吗?” “......”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的,都做手术了,一定挺严重,啧,真惨。”或许是因为自己昨晚也体验了腺体疼痛有多么折磨,迟曜连冯路易打完他不承认的气都消了大半,眼神里更多只有同情。“这样吧,你要是实在难受,中午可以去学生会办公楼那里休息一下。” 原来不是秘密暴露,冯路易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拘谨道:“啊......这不太好吧,我又不是学生会的。” “没事,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弟之一了,随便进出都行。” 小弟?这算是和迟曜拉近了关系吗? 他内心雀跃,就像欢快的下课铃,迟曜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冯路易忙问:“迟哥,要去食堂吃饭吗?” “一会儿去,有个短会要开,钥匙给你,吃完饭先去我办公室休息吧。”他脸色不悦,嘴里骂骂咧咧,“妈的,真烦,又不能不去。” 由于他爸在他高一刚入学时就爽快给学校捐了栋楼,因此迟曜毫无悬念地当选了学生会会长。 虽然迟曜很烦这些规章制度,但还是耐着性子当了这个甩手掌柜,反正事情都能丢给副会长做。 而他没法缺席会议的原因,也是因为副会长。 迟曜冷哼了一声,余光瞥向坐在教室正前方的背影。 他们班班长兼学生会副会长文月莱,是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子,侧脸神似某位国民度很高的清纯女星,属于很多男孩子学生时代会幻想的对象。 当然这些男孩子里不包括迟曜,只有他最明白,文月莱无害的外表下是个多讨厌的人。 不仅同样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拥有一众追随者,什么事情都压他一头,还特别针对他。 具体表现为盯着他不让他缺席任何会议,否则就一状告到校长那儿去,称学生会办公楼的房间划分需要改进。 要知道,对于生活环境单调的高中生,都希望拥有一个秘密基地之类的地方,学生会会长的独立办公室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因此,尽管迟曜讨厌透了她,但也只能乖乖参加会议。 两人凑巧同时走到了教室门前,默契地都停下脚步,心里的想法也都是膈应得不行,不愿和对方肢体触碰。最后,迟曜反应稍快,没有风度地抢先跨了出去,文月莱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冯路易并不知道迟曜心里这些幼稚又不成熟的好胜想法,他只看到两人隔得很近,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周围同样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很难不对其展开发散联想。 他们挤眉弄眼,互相交流八卦。 “欸欸,我看他们去的方向,好像都是学生会办公楼,不会是去私会吧?” “不是吧?好像是去开会,学校领导也在,讨论下个月教育局来学校视察的事。” “哦哦,但讲真,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气质。” “我听说,他们两家关系也很好,去年还一起去新马泰旅游呢。” “我听说的是他们从小就订了娃娃亲。” ...... 聊天内容越来越离谱,冯路易听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拢紧了帽子,把声音隔绝开。 胸口又酸又涩,脑子里才偃息的暴力因子又有重新活跃的趋势。 每次他陷入强烈的负面情绪时,都会出现这种症状,也不知道原因。 但这次的情绪,似乎叫嫉妒。 冯路易被自己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对迟曜的感情,原来不是单纯的感激或者憧憬。 但也不太像懵懂的情窦初开。 反正就是难受得不行,想到耳垂上那块承载着他朦胧幻想的柔软白云会被别人用手指揩去,他就坐立难安。 或许迟曜方才的猜测也不全是错的,他虽然不是腺体出了问题,但却是真的病了。 才会在众目睽睽的讲台上,肆无忌惮地用眼神意淫迟曜。 冯路易没再犹豫,也出了教室,他想告诉迟曜,耳垂上沾了粉笔灰。 日光节约 稳定每周1/3/5/7凌晨00:01更新,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关注TvT谢谢! 第8章 信仰替代 迟曜在会议室选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文月莱并没有提前把会议PPT发给他,所以当看见标题写着“拒绝校园欺凌,构建和谐校园”这行字时,他蹙起了眉头。 校长干笑了一声,“这个立意不错,你们学生会的职责就是负责处理学生们的问题嘛,不过,我们三中校风优良,真的存在校园欺凌现象吗?” “我正在搜集相关证据,但是,也需要大家的配合。”文月莱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迟曜,“被霸凌的同学往往是校园里没有发言权的弱势群体,需要我们主动对他们伸出援手,希望有些干部以身作则,不要带坏了风气,否则我会把我搜集到的证据公开。” 迟曜“啪”地一声把手机摔在桌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霸凌谁了?冯路易吗? 虽然对冯路易的态度确实算不上友善,完全可以说是颐指气使,但刚才那家伙听到能当他小弟时,双眼放光的模样,还能有假? 等等,如果说冯路易是为了免受所谓的“霸凌”,才这样的呢? 也就是说,他和邱哲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区区一个劣等Alpha,破天荒让他有了自作多情的感觉。 他烦躁得不行,甚至幻觉后脖颈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要离开会议室。 推开门,却正巧撞上了一脸凝重的班主任。 “张老师,你——” 对方却没答话,而是转身对后面说道:“警察同志,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迟曜同学。” 他就这么一脸蒙地被走了。 警车在医院面前停下,他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坐上去顶楼ICU病房的电梯,民警开门问道:“你昨天下午七点左右,在飞扬网吧上网是吗?” “是。” “所以当时发生的恶性斗殴事件,你也看见了?” “嗯。” 电梯到了,他们在透明的窗户外停下来,那个姓李的会计浑身插着各种管子和固定器,昏迷不醒。 ICU外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大概就是电话里的“惠芬”,打扮长相都极为淳朴,见人过来,连忙擦干净眼泪,小心翼翼地问好。 “他现在情况还没稳定下来,没办法指认凶手。”民警介绍道,“网吧监控一直坏了没修,网管也没看清凶手的脸,就记得有个挑染了头发带着耳朵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和他打了一架,我们和班主任们确认过特征后,找到了你,你认识凶手吗?” 迟曜自认不是个爱说谎的人,可想到冯路易似乎对网吧的事毫无记忆,纠结了片刻,回答道:“不认识,我们只是临时在洗手间起了冲突。” 民警又问了一些别的细节问题,迟曜对答如流,基本没有漏洞,便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迟曜正要下楼,却被拉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是那个叫惠芬的女人,迟曜戒备地后退一步,以为她要问责自己知情不说,没想到女人只是塞了几个水果到他手里。 “不好意思啊,小同学,让你白跑一趟,耽误你上课了吧?” 迟曜一时沉默,女人眉间氤氲的哀愁,让他想起病床上等父亲回来的母亲,水果也没接,就匆匆走了,哪怕再多待一秒,愧疚感都会让他挪不动步。 电梯下到下一层时,腺体又开始作痛,他走近护士值班室,看能不能开点非处方的止痛药。 等待的过程里,他发现值班室坐着一个穿着他们学校附小校服的小男孩,正直直盯着他,看眉眼有些像李会计,他正暗自咒骂着自己的鬼运气,一个谎言怎么还能引发那么多连锁反应,就听到小男孩开口叫他:“哥哥!” 他佯装没听见,把椅子转了过去。 小男孩没放弃,还以为迟曜在逗他玩,兴冲冲伸长了脚来够他,鞋底的灰全蹭在了迟曜的新牛仔裤上。 眼看着他就要完成一副世界地图,迟曜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这他提了起来。 “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拍手笑道。 “......”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指着迟曜的太阳骑士T恤说,“哥哥,我也有件和你差不多的衣服,你是不是也在奇奇宝贝屋买的?” 还有什么比跟熊孩子撞衫更气人的事呢?他就不该去冯路易家换衣服。 迟曜没好气道:“不是我的。” 拿药的护士正巧过来,小男孩看见她,立刻乖乖坐正,礼貌问道:“姐姐,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呀,我的同学都在学校上课呢。” “等你家长忙完来接你吧。” “好吧。”小男孩有些沮丧,又问迟曜,“哥哥你是不是从楼上ICU下来的呀,看见我爸爸了吗?警察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迟曜摸摸他毛茸茸的平头,“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别好奇。” “我才不好奇呢,我都知道,他们在找打伤我爸爸的人。”他吐吐舌头,话语中有与年龄不符的早熟。“我觉得他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没人打他了,虽然打他他也没有钱。” 迟曜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澄澄。” “澄澄,要我带你上去找你妈妈吗?” “那是我姑姑,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从小就没为钱发愁过,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会因为20万就差点把命丢了,心里的愧疚感再也无法忽视,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大概也这么大。 都怪冯路易,做什么不好做催收,不然能有这些破事吗? 迟曜想了想,说道:“我送你去学校吧,下午再来接你,你姑姑这几天肯定要在医院照顾你爸爸,你先住我家吧,跟她说一声。” “那哥哥你有自行车吗?” “什么自行车?” “没有的话,我们就得坐公交了,我不想坐公交,我妈妈就是因为车祸......” “行了。”迟曜打断了他的碎碎念,看着外面毒辣的太阳,心想齐叔今天可以放个假了。“我们走路去。” ------------------------------------- 学校那头,办公楼里没几个人,冯路易打开迟曜办公室的锁,像客人一样自觉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四处打量。 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照片之类的东西,他有点失望。 但也不是全无所获,墙上挂的球衣和毛巾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近,仿佛已经闻到了迟曜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像刚成熟的青柠。 他用香水了吗? 反正不会是信息素,毕竟同性别之间,很难互相闻到信息素。 正想再仔细闻闻,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隐约看见穿着警服的人经过,大概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白天都怕鬼敲门,冯路易立刻放下迟曜的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 文月莱却在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份食堂打包的饭菜,递给他。 “还没吃饭吧?我不小心多买了一份,喏,拿着。” 还是第一次有女生对他示好,平时如果他不小心多看了异性两眼都会收获一个白眼,冯路易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像文月莱这样有教养的女孩子,只是为了自然地打开话匣子,不让他难堪而已。 于是他配合地挪到沙发一边,给文月莱腾出谈话的位置。 她先是扫了一眼冯路易的校服前襟,细心地发现,那里有一根极不起眼的细黑绳,随意问道:“你戴的是什么?” “哦,是以前在教堂做临时工的时候送的。” 他手指一挑,一块椭圆的金色吊坠露了出来,正面为手持十字架和会规的圣者,背面单独刻了十字架,是天主教教徒必备的信物——圣本笃驱魔圣牌。 冯路易有些羞赧。“我也不太懂,就听神父说戴能得到庇佑,就顺便戴了,那什么,宁可信其有嘛。” 文月莱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路易同学,你经常去兼职打工吗?” “还好,有机会就去。” “很厉害啊,这个年纪就开始自力更生了,其他同学都还在靠父母呢。” “啊……没,没有……不是……谢谢。”突然的褒奖让他语无伦次。 “如果是经济上有困难,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岗位,我们会给你通过的。”文月莱语速不紧不慢,自然地过渡到了正题。“当然,其他方面的困难也可以提出来,什么都能商量。” 然而冯路易没听懂她话里的深义,只答道:“嗯,我会的。” 但心里却想着勤工俭学岗位意味着接触到的人更多,更容易被针对。 文月莱见他这样,只好直接说了。 “路易同学,你是不是遭受了迟曜同学的霸凌?” “啊?”先是惊讶,然后迅速否定。“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看到了。”文月莱一脸诚恳,“以前的事先不提,就今天上午,我看到迟曜逼你换座位,还在课堂上把你推到地上,这不就是霸凌吗?你不要害怕他报复你,学校不是他只手遮天的地方,只要如实告诉我情况,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冯路易愣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什么,问道:“文月莱同学,是不是刚刚警察来带走了迟曜?” “对啊,难道不是因为他的霸凌行为暴露了吗?” 冯路易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她单纯还是想象力丰富,校园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就算有人因为校园霸凌报警,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被受理。 既然带走的是迟曜,大概就是因为昨天的网吧斗殴事件了,其实刚才冯路易自己还以为是贩卖信息素被发现了。 三个人真是各猜各的。 他也同样诚恳地解释道:“迟曜没有霸凌我,你误会了,就是普通同学间的往来。” 文月莱明显不相信,还想再说点什么,送完李澄澄的迟曜推门进来,看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时,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他饿着肚子忍着腺体疼痛,帮冯路易在警察面前撒了谎,结果顶着大太阳走了半小时回来,就看到这家伙和别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吃着饭,还谈笑风生? 冯路易倒是立刻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他:“警察找你没什么事吧?” 迟曜语气很差。“能有什么事?又没死人。” 对方“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他不觉得事情和Aloys有关系,问多了还怕迟曜烦。 但迟曜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更窝火了,转头就质问文月莱。“你来我办公室做什么?让你来了吗?” 文月莱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收起东西就准备离开 在掌握足够的霸凌证据前,她是不会和迟曜正面对峙的,因为这样反而会让迟曜觉得是冯路易告了状。 他本就夹缝生存的校园生活会更加艰难。 她确实考虑得很周到。 但迟曜火气却更大了,搞什么,一个两个见了他,都默契地不说话是吧? 合着在他的地盘,自己倒成了外人。 他警告道:“文月莱,以后别进我的办公室,也别来烦我的小弟。” 对方不甘示弱,也对冯路易说:“路易同学,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因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 她特意把平等两个字念得很重,气得迟曜差点骂脏话。 至于冯路易,他觉得今天就像做梦一样,先是多了个和迟曜一样优秀的朋友,接着又听到迟曜第二次声明自己是他小弟。 没错,他方才对文月莱说的话要更正一下,他和迟曜的关系已经从普通同学升级了。 心里居然还有一丝自豪的甜蜜。 迟曜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先不管冯路易这个气人玩意,先把止痛喷雾喷了再说。 他一身热汗还没干透,结实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冯路易看得几乎入迷。 喷雾会沾到衣物,所以得脱下T恤,迟曜脱到一半。臂弯挂着T恤,皮肤因为冷空调的刺激,汗毛竖立,包括胸前的敏感部位,见冯路易还站在那儿,莫名觉得别扭,抱臂遮挡他的视线,说道:“一身饭味臭死了,出去。 ” 冯路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急忙离开,走到门外时又站定了。 或许是今天获得了第一个朋友让他多了几分勇气,又转身回到迟曜面前。 迟曜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正要开骂,头顶却多了两道阴影,原来是冯路易取下了自己的圣牌,准备挂在他脖子上。 “这个送给你,可以早日康复,你就不会痛了。 ” 迟曜本能地要拒绝,但双手还捆在T恤里,越着急挣扎得越紧,在冯路易怀里狼狈地扭来扭去,像宽容的神父和他不安的赎罪者。 最终,锁骨上一阵发凉,他还是戴上了圣牌。 反面朝上,十字架横竖上都刻着简写字母。 其中,竖行是CSSML。 完整的拉丁文为: Crux Sancta Sit Mihi Lux。 (我以圣架为光明) 冯路易把光明送给了迟曜,作为替代,迟曜成为了他的光明。 他无比虔诚地想道。 哪怕面前冷着脸的少年还无法感受到他炽热的信仰,但这份信仰终会将他们二人的命运都燃烧殆尽,从此无法再分开。 第9章 同性相吸 圣牌是送出去了,但迟曜接下来整个下午都没再搭理他,冯路易有些失落,还是忍不住去听迟曜那边的动静。 由于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加上止痛喷雾,双管齐下,迟曜恢复得差不多了,这节课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政治课,他反而精神抖擞,和前后桌一通胡侃。 聊天内容基本是球星和游戏,几乎没有课外活动的冯路易完全插不上嘴,只得把注意力转回练习册上。 迟曜皮肤白,脖子上多出的黑绳很显眼,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迟哥,半天没见就改信洋教了,不做社会主义接班人了?” “谁让旁边坐了半个洋鬼子,连迟哥也堕落了。” “傻逼,信个洋教还能跟你们这些土狗语言不通了是吧?”迟曜配合地笑骂回去,顺手把圣牌塞进衣服里,结果手上的表又被用来打开了新话题。 “迟哥,这表是你爸送你的吧,真大方,我爸可不会给我买百达翡丽。” “5711运动款而已,不贵。”迟曜低头看着手腕,他今天格外不想提到钱的问题,于是将表薅下来,暴力地扔进抽屉,状似随意道:“我早就看腻了,下次换条鳄鱼皮的戴戴。” 下课铃终止了少年们无意义的闲聊。 终于做完题的冯路易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就看到迟曜被金属表带剐蹭得破了皮的手腕,关节隐约透着粉色,他轻咳一声,背上书包快速跑出了教室。 走到半路,又后悔了,身为小弟,哪有不和大哥说一声就走的道理,万一迟曜又讨厌他了怎么办? 他再三思索,还是决定在必经的那条小巷等迟曜过来,再给他道个歉。 奇怪的是,今天并没等到迟曜家的私家车,只有手插裤兜里慢悠悠走着的迟曜,身后还跟着李澄澄,他腿短,要小跑才能跟上迟曜,非但一点都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地跟迟曜讲着学校里的趣闻。 迟曜漫不经心地听着,经过那根熟悉的电线杆时,再次条件反射地回头。 李澄澄问他:“怎么了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又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跟踪?哥哥,我在学校也有很多跟踪,我们下课就去小卖部买零食吃。” “那叫跟班,你这个文盲。” “可是,我才上小学一年级欸。” “跟踪就是指有人偷偷跟在我后面。” “哥哥你好自恋哦。” “……” 或许真是他被他爸派人盯久了,才疑神疑鬼,迟曜放下了戒备。 但这小短腿确实烦得不行,迟曜干脆把他放在肩上,拉长了步子放开奔跑起来,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在狭窄的街巷间回荡,迟曜的刘海被风吹起,夕阳与筒子楼在他额头上留下梦幻的影子。 在这个暂时自由的放学路上,他得以忘记身上疼痛的秘密。 冯路易依然站在飞扬网吧的玻璃墙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迟曜,虽然玻璃隔音,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就长相来说,并不像迟曜的亲戚。 但看起来,迟曜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他牢牢记下了这个新发现,末了,又突然想到中午班上同学的议论,他们说迟曜和文月莱很般配。 也对,迟曜未来的伴侣一定是个具有好出身好样貌的优质Omega。 而不是一个无法和他组建完整家庭的Alpha。 但,如果他硬要改变这既定的现实呢? 迟曜磨破皮的手腕和精致的关节轮廓浮现在脑海里,很需要被人暴虐对待的模样,他不由舔了舔发干的下唇。 玻璃上倒映出他蓬乱卷曲的头发,他平时极少照镜子,现下,与那双绿色的眸子对视了一眼,觉得其中涌动着的阴暗欲望陌生极了。 他的确经常无法控制脑子里的暴力幻想,只是没想到对象竟然变成了迟曜,冯路易别过头,逼自己脑袋放空。 他站立太久,网管在身后叫道:“同学,你来网吧就照镜子啊?开个机子呗,包夜打七折。” 冯路易转过身,想说自己马上走,结果网管一看到他的脸,顿时惊得呆若木鸡。把他拉到一边角落,压低了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大哥,今天就别折腾我们了行么?这装修费也挺贵的,做生意不容易啊。” 冯路易不明所以,对方又说:“那这样,你今天上网不收钱,行吗?”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坐在VIP席上,然后谄媚地笑着坐回前台了。 冯路易看着桌面上花花绿绿的陌生图标,最后只是打开浏览器漫无目的地浏览。 然后进入了贴吧。 2012年的贴吧活跃用户还不少,热帖随便盖到上万层,密集的信息让他一时看不过来。 不知怎么就点进了一个头像是白底上P了个醒目四叶草的吧。 字也是绿的,戒色吧。 里面贴子很乱,有宣扬一滴精十滴血的伪科学,还有卖中药的和信佛的,但最多的,还是讲述自己故事的记录贴。 都非常励志,个个声称戒色后精神不再萎靡,身体不再生病,以后要好好生活、孝敬父母,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满屏的正能量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同性恋能不能都去死啊????!!!!】 当然,这里的同性恋是泛指,包括第一和第二性别,冯路易愣了愣,突然想到自己和迟曜不就是同性吗? 出于好奇,他点了进去。 楼主自称被同性欺骗感情,不仅人财两失,还从此失去了那方面的欲望,被迫戒色,接着,又是十几层带着感叹号的素质用语。 最后一层:有同样喜欢上同性的哥哥可以私信我聊聊,说不定能让你及时止损,猛A优先。 底下的回复一半在指责楼主地图炮,一半都在看热闹,还有叫楼主滚去反同吧发贴的。 怎么看都像是个诡计多端的O在编故事。 冯路易却信了。 本着寻求指点的目的,他点开了这个楼主的私聊窗口。 第10章 树洞栖蛇 楼主的ID叫“红旗飘飘”,看起来像不怎么接触网络的中年人才会取的网名,与他泼辣的贴子风格以及可爱的猫咪头像完全不符,冯路易心想这位叔叔还挺潮。 他没有多少与陌生网友交流的经验,中规中矩地发了个“你好”过去。 对面回复得很快。 【红旗飘飘:你好啊哥哥[爱心]你的ID不会是你真名吧?】 【冯路易:是的,因为我不知道该取什么。】 【红旗飘飘:很好听哦。】 看来“红旗飘飘”的年纪并没有他想得那般大,冯路易稍稍没有那么拘谨了。 【冯路易:谢谢,你的头像也很好看,是你自己养的猫吗?】 【红旗飘飘:明显是网图啦哈哈哈,哥哥说话真可爱,你多大了?】 【冯路易:17。】 【红旗飘飘:哇,可太稀奇了,我跟你说,吧里都是些旧枪头,晃晃就漏油,戒不戒都没区别,你这么年轻,正是用得勤的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冯路易被他略猥琐的比喻说得有些囧,解释说自己是不小心点进来的。 对方也没再继续调戏他,切回正题,问了他一些基本情况。 【红旗飘飘:既然你还是高中生,那就是弟弟了。弟弟,照你刚刚说的,因为那个Alpha阻止了自己的跟班欺负你,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 【冯路易:是的,他人很好,帮了我之后也没让我报答他。】 【红旗飘飘:然后呢?】 【冯路易:什么然后?】 【红旗飘飘:他之后把欺负你的人怎么样了?不会是还照样在一起玩吧?】 【冯路易:是......】 【红旗飘飘:我也是当过学生的,很清楚像他们这种小团体,就是靠不断打压和拉拢团体以外的人来稳固自己地位的,他是不是还偶尔接近你,说了让你加入他们、或者当他小弟之类的话?】 【冯路易:对......】 【红旗飘飘:我就知道,Alpha里一半都是败类,仗着生理和性别地位的优势,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他们转。我看,他不过就是看你好拿捏,心血来潮玩玩圣父的拯救游戏罢了,长点心吧弟弟。】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冯路易找不到反驳的点,但又直觉迟曜不是他说的那种人,便提起了方才那一幕。 “我看到他和陌生小孩一起玩,感觉是很温柔、喜欢小孩子的人。” “饶了我吧弟弟,真就人家对你笑一下,你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网线那头的红旗飘飘似乎很崩溃,语重心长道:“如果说,Alpha里一半是败类,那么同A里,就全是败类了。尤其是这种有颜又有钱的同A,不说在学校里受欢迎,进了社会更是一大票B和O等着他挑,他不可能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去啃一辈子同性臭烘烘的脖子吧?顶多就跟你玩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不,你误会了,他不是同性恋,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我也知道没可能,并没有抱有任何期待。”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红旗飘飘问道:“既然你都明白,那为什么还要私信我?” “困扰我的,是别的事。对不起,因为你一直在说,我插不进话。” “别告诉我是他把你强行那啥了,弟弟,你们Alpha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之前有个同事就是这样。” “......” “行,我安静,你说吧。” 冯路易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观察了网吧四周,确定没什么人之后,才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行字。 “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忍不住去跟踪他、收集他的东西,有他落在我家的校服,还有偷来的照片,今天看到他手腕磨破了皮,我又忍不住幻想把他绑起来的样子......” 正要发送,聊天窗口又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我靠,跟你聊得太入迷了,都这个点了,我得去上夜班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最后一班NII路公交。” 冯路易看到这句话愣住了,本市公交号码开头也是N开头,难道红旗飘飘也在N市?他查看了主页定位,显示距离只有几千米。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又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这么近,说不定哪天走在街上就碰到了。” “我还真有点好奇,像你这么可爱的Alpha,会长什么样呢?” 冯路易看着可爱二字,默默删掉了对话框里打好的字。 两个人很投机,又扯东扯西地聊了一会儿,最后红旗飘飘只能打的去上班了。 “我先下了,下回再聊,对了弟弟,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我叫洪祺。” “我就叫冯路易。” “哈哈,byebye小路易[滑稽]” 关了电脑,冯路易走出网吧,发现外面下了雨,南方城市的天气在夏秋两季极为不讲道理,哪怕前一会儿还是阳光明媚。 冯路易没带伞,习以为常地在雨中奔跑,街头巷尾看不见几个人,他经过一个个暖黄色灯光的窗口时,心里有微微的落寞感,迟曜应该早就到到家了吧?他身边应该有家人的陪伴,什么也不缺。 手机短信铃声在口袋里响起。 是文月莱发的,学生会那里有每个学生的通讯地址和电话。 【明天是开学后第一次摸底考试,别忘了,早点休息好好发挥。】 倒是认真践行了朋友的承诺,而不是说说而已。 冯路易不好意思拖延,便站在雨里给她立刻回短信。 【谢谢,你也早点休息,文月莱同学。】 雨势太,冰凉的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沾上几分温热,滴落在手机屏幕上,让键盘短暂地失了灵,短短一句话半天也没打完。 此时,恰好又进来一条新短信,于是他编辑好的短信被发到了这个陌生号码上。 ------------------------------------- 另一边,回到家的迟曜正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忿忿不平地打着主机游戏。 李澄澄或许真是个小渣男胚子,尽管在迟曜面前皮得不行,但是在姐姐阿姨奶奶这类异性面前,乖的不行。把迟曜家老太太哄得乐开了花,好像他才是亲外孙似的。 保姆拿了装着换洗衣服的篮子,过来问他。“少爷,这个东西是不是不小心掉进来的?” 迟曜抬头一看,还是冯路易给他的那个圣牌,脱衣服的时候顺便捋下来了。 他无所谓道:“不要了,随便放哪吧。” 他外婆也瞅见了那个金色的玩意,倒是来了兴趣。她年轻时在意大利留学十余载,是个坚定的天主教徒,哪怕回国后也一直去当地教堂做弥撒。 “曜曜,外婆之前叫你一起去教堂你都不乐意,怎么还自己偷偷去了呢?” “我没去,这是别人送我的。” “谁啊?” “一个同学。” “既然人家送了你东西,总得有点礼数,下周把他叫来,我们一起去教堂。” “不用管他,他就一怪人。”迟曜盯着显示器随口道,手指在手柄上有节奏律动,下一秒就被老太太夺了去。 “兔崽子,你怎么这么说同学呢?!” 迟曜急着拿回手柄,敷衍道:“我错了,不说了。” “还有呢?” “下周的事情下周再说不行么?” “不行,现在马上跟他说。” 迟曜没法,只能拿起手机,问邱哲要了冯路易的号码发短信。 “下周日早上八点,来教堂做弥撒。”末了,又补充道,“我是迟曜。” 他能肯定,不善拒绝的冯路易会马上答应。 结果冯路易确实秒回了短信,但发来的内容却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们俩明明在今天之前都没有交集,怎么就突然发展到睡前叮嘱“早点休息”了? 在这一句之前,他们又聊了什么? 他被游戏枪战画面刺激得正亢奋的大脑无法不产生联想,冯路易随后马上又发来信息解释,他也没回复,黑着脸关了游戏机,上楼睡觉了。 第二天顶着个青黑的眼圈去了学校,一不留神就踩到水坑,新买的球鞋上多了几个泥点。 冯路易到底是个什么煞星,一沾上就倒霉个没完。 他骂骂咧咧一路进了教室,冯路易已经到了,一天期限已过,他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着手机不知在点什么。 迟曜冷哼一声,至于么?像这辈子没跟女生说过话似的。他经过的时候,故意把冯路易桌上的书都推倒,见他蹲下身去捡书无暇再看手机,迟曜才稍稍满意下来。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文月莱又在背后和冯路易说了自己什么坏话,虽说直接问冯路易也能知道,但总显得很怪异。 因为他不应该对冯路易如此上心。 他只是一条谁都能踹两脚的野狗而已。 但迟曜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很快他就有了机会。 考试开始前,按照惯例,要把手机都先收上来,迟曜收到冯路易那儿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冯路易手机的外观,然后借着把手机送到办公室的路上,他快速翻到冯路易的手机,点开查看短信。 他和文月莱大约有十几条记录,最近一条是十分钟前的,还未读,上面写着:路易同学,好好努力,如果到时候期末成绩进步大的话可以申请调换班级,这样某些人就不会盯着你欺负了。 身为“某些人”的迟曜静静地看着荧蓝色的手机屏幕,半晌,他拇指一动,删除了短信。 并编辑了一条新短信:文月莱同学,刚刚考试我有几道题不会,现在能请教一下你吗?我们老地方见。 然后设置五小时后定时发布。 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后,他才将手机扔回盒子里,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文月莱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老是对冯路易发号施令? 迟曜决定让她亲眼看看,冯路易到底和谁关系更近。 上午的两门考试结束,迟曜交完卷,习惯性地抬手看表,结果手腕上空空如也,他想起昨天把表取下来了,又打开抽屉翻找。 抽屉里也没有。 迟曜以为是昨天下午顺手带回家了,也没多想,估计着另一个考场的文月莱大概已经看到了短信,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冯路易面前,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学生会办公楼走。 “怎么了迟哥?” “帮我喷个药。” “不是昨天就不痛了么?” “我在网上查了,为了防止复发,药得多喷几次。”迟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 “哦。” 冯路易心里也疑惑为什么迟曜看病不去医院,但他还是什么也没问。 今天气温比较低,办公室里没开空调,昨晚忘关的窗户处,一小块玻璃被刮破了,雨水把茶几都淋湿了,一片狼藉。 冯路易正要去收拾,迟曜却把他按坐在了沙发上,命令道:“你坐着就行。” 万一文月莱进来看到,又觉得他在差使冯路易,那他的计划岂不是黄了。 迟曜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两个人离得很近,膝盖顶着膝盖,冯路易很不自在,迟曜身若有若无的青柠味又在往他鼻子里钻,凉风拂面,他却越发地热了起来。 迟曜伸长了脖子,好像看到文月莱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这才草草解开校服,把止痛喷雾塞到冯路易手里。“拧开盖子就可以喷了。” 冯路易大概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加上迟曜衣服脱得急,边角扫过他的耳廓,手一抖,就将整个喷头拧了下来,不知掉进了沙发下的犄角旮瘩里。 他连忙起身要去捡,对方却已经躬下了腰。 迟曜骂道:“靠,没点眼力见,腿挡着我怎么找?” 他木然地分开双膝,这个动作很没有安全感,他很少和人挨得这么近,腿侧喷洒着另一个人呼吸的感觉让他分外紧张,脚尖在脚下干燥的地毯上一下一下点出湿痕,投射出他内心的焦躁。 迟曜同样很烦,他一手撑地,一手在沙发下摸索,左侧耸立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像呼吸的蝉腹,再往下是两个不太明显的腰窝,中间尾椎的凹陷处隐约可见浅浅的绒毛,一路蔓延进皮带与腰身间的缝隙。 雨下得更大了。 草叶与泥土湿漉漉的味道被风吹进来,给空气里的青柠味增添了几分层次感,他恍惚间,好像看到那条缝隙变成了一处潮湿的树洞,而他堂而皇之的目光,像一条无鳞的蛇,急不可耐钻了进去,那里是世上最安全的庇护所、是他所独占的伊甸园秘境。 正出着神,迟曜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又开口道:“算了,找不到,你直接给我抹吧。” 虽然腺体长在外露的后脖颈上,但通常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被允许触摸腺体,迟曜想着,这也符合他的目的,他就是想让自以为是的文月莱挫败一把。 冯路易慌乱地答应,倒了些药剂在手心,再按着迟曜的指示,用另一只手拨开他的头发,冰凉的液体很快被捂热,成为两人之间体温传导的媒介。 迟曜的脖颈和他幻想中别无二致,修长光滑,覆着腺体的那块皮肉格外柔软,冯路易起初只敢用掌心涂抹,或许是药剂本身黏滑,也或许是皮肤极具弹性,他觉得,那块软肉仿佛在挽留他的触碰,于是大着胆子用指腹轻轻揉捏。 迟曜毫无所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如此轻薄地打量,多余的药剂顺着脖颈流下来,滴在地毯上。他想着等计划完成后,一定要让冯路易把他弄脏的办公室彻底打扫一遍。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节奏逐渐归一的呼吸声,冯路易手上的力度逐渐开始没了轻重,直到迟曜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他才意识到,迟曜贴着后颈的头皮都被他扯红了。 于是,当文月莱走近门边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年赤着上身,正跪在他平日里霸凌对象的双膝之间,被对方揪着头发,眼角疼得发红,而带给他痛楚的人,身形高大,如狩猎中的巨狼,完全将他笼罩在阴影里,一双暗绿色的眼睛居高临下望着他,其中的占有欲浓稠得化不开。 茶几挡住了文月莱的一半视线,她看不见两人具体在做什么,但滴在地毯上的粘腻水声,让她陷入了更糟糕的遐想中去。 欺凌者和被欺凌者的身份完全逆转,还是以一种对高中生来说太过禁忌的形式。 偷窥到了禁忌之物的少女满脸无措,茶色瞳孔像猫一样剧烈收缩,她没有推门进去的勇气,匆匆离开了办公楼。 第11章 圣体圣血 估计文月莱已经走了之后,迟曜这才没了顾忌,对着冯路易发了通火。 但并不是因为被弄疼了,毕竟对迟曜来说,打架挂彩是家常便饭,揪头发不值一提,恰恰相反,他生气的是,被揉腺体时,竟然有一种酥麻的快感,就像猫科动物被揉到了敏感带,是一种驯化过程里形成的条件反射。 当然迟曜是不可能承认,他理直气壮删掉了自己的发信记录,然后把手机扔给冯路易。“涂个药都涂不好,谁收你当小弟谁倒霉。” 冯路易默默捡出了沙发底下的喷头,拧回药瓶上,迟曜的奚落他左耳进右耳出,就像他对待课本上晦涩的知识一样。 倒不是轻慢,事实上他极其认真,迟曜今天来教室时,耳垂上淡淡的白云已经洗净了,但球鞋上又多了零星几点黑泥,因为耍帅把裤脚挽起了两公分,脚踝也没能幸免。 男孩子嘛,总是大大咧咧的。 他在心里这么为迟曜开解,一边觉得可爱得不行,一边又有点难过,他也像这些污渍一样,到了明天就会被迟曜擦掉。 要是能成为再特别一点的存在就好了。 下午没有测验,是自习,迟曜像个炫耀欲旺盛的幼稚狂一样,故意又使唤着冯路易做了些有的没的,然而文月莱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一下午都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搞得迟曜很没趣。 冯路易却以为文月莱是因为没考好而沮丧,放学回家的路上,见到几只小奶猫便顺手拍了发给她,希望给她一些鼓励,结果也没收到回复。 也是,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搭理他这种污渍呢? 都说自卑是一种负面品质,但冯路易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他的人生充满了希望落空和无妄之灾,所以自卑是一种必要保护机制。 想着照片也不能白拍,他顺手打开贴吧发给了洪祺。 这货白天好像闲得没点事干,几乎秒回,而且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猥琐。 【红旗飘飘:它们叠一起是在做多猫运动吗?】 【冯路易:它们还是小孩子……】 【红旗飘飘:小路易也是小孩子,为什么就开始幻想造人了呢?】 【冯路易:我不和你聊了。】 【红旗飘飘: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你是不是放学了?今天和梦中情A发展得如何了?】 【冯路易:他腺体受伤了,让我给他擦药。】 【红旗飘飘:还说不是同性恋,他摆明是钓你呢,只负责升旗不负责降旗,这下好了,他获得了快乐,而你只有快没有乐。】 洪祺的话还没说完,冯路易的手机就低电量自动关机了,他疑惑了两秒,明明中午还有不少电,但也没继续纠结下去。 时间在试卷红色的勾与叉之间悄然划过,很快就到了去做弥撒的日子。 冯路易起了个大早,几乎是第一个到的教堂。 N市唯一的天主教教堂,是座天蓝色穹顶的哥特式建筑,旋转楼梯的讲坛上,高鼻深目的神父对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他印象里自己只在这儿做了几个临时工,对神父的热情有些拘谨,不太自然地也回了个Buenos días,然后入座。 对方却看着他,用发音有些奇怪的中文说了句:“好几天没见到你哥哥Aloys了,他还好吗?” 冯路易愣了愣,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孪生哥哥,这还是第一次听别人问起。 他也并不知道Aloys还会来教堂,支吾着答道:“挺好的,他可能在忙吧。” 神父仍然报以微笑。“愿主祝福你。” 不多时,迟曜也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迟曜脖子上的圣牌,黑绳已经换成了玫瑰念珠,就是她的杰作。 冯路易有些意外,他没听迟曜说家人也会一起来,紧张得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好在老太太很自来熟,拉着他各种寒暄,迟曜站在旁边直翻白眼。 弥撒仪式很简单,诵经完,神父给众人分发饼干和红葡萄酒,称这代表着耶稣基督的身体和血,一会儿和临近幼儿园一起举办的儿童跳蚤市场。 不信教的迟曜心想这还挺重口味,他随手打算拍个照,发到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群里,结果镜头不小心对准冯路易时,他呆住了。 葡萄酒濡湿了颜色略浅的唇,冯路易吃得心不在焉,无意识用舌尖舔去嘴角的饼干渣,莫名地蛊人,迟曜看着他猩红的牙尖,无端感到一阵奇痒,他幻想自己是被冯路易信仰的圣者,被虔诚的信徒细细品尝咀嚼。 究其原因,是他本能渴望被Alpha的牙尖刺破皮肤。 该死的本能。 该死的Omega本能。 会让他一败涂地,将家业和未来都拱手让人的该死性别。 于是,他借口想出去透口气,匆匆甩下外婆走到了一边去。 可惜万花筒般迷离的彩绘玻璃让他摸不着方向,迟曜一通乱转,好不容易确认了一扇落地窗,伸手去推,却纹丝不动,反而那边传来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不对,这扇窗户并不朝着外头,而是另一个房间。 迟曜正要离开,又是两声撞击。 他好奇地贴着窗户缝隙往里看。 入眼是一双白花花的大腿,上面纹着一株茎叶细长优雅的植物。 雪兰花。 他曾在同班男生不怀好意的暧昧语调中,听说过这个纹身。 来自冯路易那个早已成为大众谈资的母亲,冯雪兰。 她此刻酩酊大醉,仰躺在地板上,身上全是暧昧的痕迹,高跟鞋不翼而飞的那只脚,正无意识地踢着窗户,红色指甲油蹭掉了一半,廉价的风情,和纤细的骨架。是如何孕育出冯路易这样沉默却强壮的怪物的? 迟曜心里觉得诡异,又觉得这般窥伺他人不好,他想叫来冯路易把他母亲带回家去,但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天网吧里,少年陌生又凶狠的模样。 如果冯路易不是在装呢? 如果是因为这样畸形的原生家庭,让他在长大的过程里,生歪了枝干呢? 关于那个不存在的哥哥,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就差最后一步,迟曜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他母亲的事了。 毕竟一个妓女能出现在教堂,定然是和神父认识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用想也知道。 何必戳破最后的体面。 就像他自己,也在如履薄冰地维护着与父亲的关系。 这一刻,迟曜诡异地对冯路易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共情感,尽管他们生长的环境,毫无相似之处。 他关紧了窗缝,大步跨向还在神游的冯路易。 “无聊死了,去看个电影。” 日光节约 保证明天的更新一定会很粗长~ 第12章 钝刀磨肉 看电影完全是临时起意,好在附近商城的电影院有马上开始的场次,坐下后迟曜才来得及看票面上的字。 《禁闭岛》。 影片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孤岛上,整体的氛围基调很压抑,男主是一名执法官,上岛目的,是为了在岛上关押的精神病罪犯里,找到杀死自己家人的凶手。经过一番调查,他发现岛上还藏着一名未被记录在案的罪犯,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凶手,但其他所有人都否认这名罪犯的存在。反观男主自己,在调查的过程里深陷噩梦与幻觉。 虽然电影还只进行到一半,但迟曜觉得,按照悬疑片的常见套路,大概率最后会反转,说这名神秘罪犯就是男主。他这人天生急性子,看侦探小说都会直接跳到结局找凶手,现下也不例外,直接打开手机刷影评剧透了。 果不其然,男主具有严重心理障碍,在妻子杀死三个孩子再自杀后,深受刺激,分裂出了一个形象十恶不赦的副人格,自己则是正面形象的主人格,以逃避对家人遇难的自责。而整座岛上的人,都是为了配合治疗男主在演戏的医护人员。 迟曜的指间停在心理障碍和双重人格两个词之间,然后转头看向冯路易,他很专注地看着荧幕,冷色的光打在立体的轮廓上,泛着孤岛海礁般的落寞与疏离感。 明明近在咫尺,又觉得很远。 迟曜看了一会儿,对方也没察觉,他不想陷入无意义的矫情里,粗鲁地抓了一捧爆米花,塞到冯路易嘴边逼他吃下。“这么认真,好像你看得懂一样。” 冯路易疑惑地偏过头,电影音效和爆米花清脆的咀嚼声让他没听清迟曜的话。迟曜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前座的人立马发出不满的啧声,冯路易歉意地看了人家一眼,然后摘下3D眼镜,低头凑近迟曜耳边,满嘴爆米花含混不清地说道:“谢谢你,迟哥,我还是第一次来电影院,因为票价贵,也没人和我一起。” 虽然答非所问,但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本来已经有了作为污渍的自知之明,没想到收获一点意外之喜,膨化食品的糖浆融化在舌尖,甜得发腻,他却觉得还不够,想品尝更多,比如迟曜嘴里的。 对方却飞快推开了他,骂了句“土包子”,然后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匆匆看了一眼。 冯路易瞥到了,是没有备注的闹钟,然后迟曜起身,要去卫生间。 每天他都需要注射一支抑制剂,才能保证信息素百分百不外溢,今天的电影不在计划内。 冯路易配合地往里收了收脚,让他过去,然而腿长摆在那里,迟曜还是得从他膝盖上方跨过去。 偏偏影片放到一幕紧张的追逐戏,动感座椅配合得大幅摇摆起来,他被前座椅背推坐到了冯路易身上,迟曜几乎是光速弹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快步奔向放映厅出口。 商城的卫生间除了男女外,还很人性化地区分了第二性别。 迟曜警惕地确认四周没什么人后,才在自动贩售机前买了一支Omega抑制剂,还要撕掉外壳标签后,才放心踏进了标有Alpha字样的门。 锁上隔间,他开始注射抑制剂,药物里含有的镇定成分让他放松下来,接了个外婆的电话,那边连声指责他怎么仪式没做完就走了,多不吉利啊,迟曜顺嘴贫了一句“那就让主惩罚我吧”,下一秒,卫生间的灯突然全部暗了下来。 狭小的隔间变成了一个黑暗密闭的牢笼。 几乎是一瞬间,上次困在浴缸里的那种脱力感又涌了上来。 手机和抑制剂双双掉落,迟曜自己也瘫软着双腿坐在地上,明明竭尽全力呼吸,但还是觉得缺氧。 电话还没挂,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对幽闭空间的恐惧让他连拿起几尺外的手机都难以做到,那边的外婆唠叨了几句老生常谈,迟迟没等到回应,嘀咕着,“这孩子真是的,说几句就不爱听了。” 他在心里渴求着电话不要挂断。 然而手机屏幕还是暗了下来。 四周很安静。 除了外面洗手间忘记关紧的水龙头,正滴答作响,水滴落在瓷砖上,清脆冷冽。 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清晨,久受病痛折磨和爱人背叛双重打击的母亲一改萎靡不振的模样,对他温柔地说道:“曜曜,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不想去幼儿园的迟曜欣然答应,然后母亲让他走进衣柜里,倒数100个数然后就出来找她。 他照做了,然而数到100以后,他发现,柜门被锁上了。 别墅太大了,衣柜的隔音效果也很好,他徒劳地哭闹了一会儿,缺氧又疲惫,最后带着满脸眼泪睡着了。 直到晚上,佣人才发现了柜子里的他,得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迟曜浑浑噩噩下了楼,发现雨早就停了,草坪也已经被仔细清理过了一遍,只有花坛的边角上还有一块根深蒂固的污渍,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别墅顶层掉落下来,砸在了上面。 他父亲好像突然老了十岁,红着眼睛蹲下身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但迟曜什么都明白,早慧的孩子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 一个要自杀的母亲把儿子关进衣柜,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血腥的一幕。 但他还是看到了,在噩梦里,在幻觉里,无数次,只要他打开衣柜,就会看到母亲破碎的肢体。 所以,迟曜现在坐在逼仄的卫生间里,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门,幻觉与现实重叠,使他无法判断,门口究竟是光明还是死亡。 最终,他还是放弃地退回了墙角边,像躲在衣柜里的小孩一样自我催眠。 很累了,该睡了,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以往他都是靠这样缓解幽闭恐惧的,但这次似乎不怎么奏效,也许是因为今天没有注射抑制剂,过度紧张下,人体会加快各种激素的分泌,包括生殖腺的信息素。 ------------------------------------- 那边放映厅里的冯路易依然在认真看着电影,他不太会评价片子,但也觉得很不错,不愧是迟曜选的,剧情紧凑无尿点,不知道隔壁的小情侣为什么也要去厕所。 只是他们走到门口时,工作人员善意提醒说,刚刚商城配电设施出了点问题,部分区域停电了,包括卫生间。 他看了看时间,才发现迟曜居然已经去了快半小时,不免有些担心。 还是决定去看看。 推开最后一间隔间的门,迟曜正木着张脸,坐在马桶和墙的间隙里,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只有被电筒的光照到眼睛时,才偏过头去躲。 冯路易走过去,叫了声,“迟哥?” 没回应。 他又拍了拍迟曜的肩膀,对方这才像一台延迟过高的机器一样,死死地抱住了他,皮肤滚烫,胸膛里的心脏紧贴着他的皮肤,剧烈跳动。 他面上一热,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好半天,迟曜的声音才闷闷地响起。“没事,低血糖而已。” “可是……你刚吃了半桶爆米花呢。” “闭嘴。” 他乖乖地收了声,被发现狼狈模样的迟曜总算找回点面子,心想冯路易不是野狗吗,怎么比家养的还随叫随到? 真烦,又没叫他来。 万一这家伙明天到学校乱说怎么办? 十多岁的人了还怕黑躲在厕所里,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哪还有脸? 他清醒过来后,脑子转得飞快,看到掉在地上的还剩一半的抑制剂,立马有了主意。 “其实我刚刚,是在厕所里打抑制剂来着。” 冯路易看着地上没有标签的针筒,又摸了摸迟曜滚烫的额头,用感同身受的语气说道:“哦,对,原来迟哥你到每月一次的易感期了。” 就像Omega有发情期一样,Alpha的发情期又称易感期,同样具有高热症状,也可用Alpha专用抑制剂来缓解。 但现在针管掉在了地上,自然是不能继续注射了,冯路易立马想要出去给他拿新的,却被迟曜拉住了。“都停电了,自动贩售机不能用。” “那、那怎么办?” “你没上过生理课吗?易感期的Alpha只要通过标记把信息素释放了就没事了。” “标记?” 冯路易怔怔地回味着这个不太熟悉的词汇,他感到迟曜身上的青柠香味比任何时候都浓郁。 原来不是香水,是信息素。 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Alpha信息素。 明明是很清新的味道,此刻却有了几分意乱情迷的效果,就像一根藤蔓,牢牢将他缠住,细枝末节还不安分地往衣服里钻。 冯路易猛然睁大双眼,才发现迟曜已经整个人趴在了自己身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脖子上,意图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迟哥……Alpha应……应该标记Omega的……我、我不是……”他紧张得又开始结巴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Alpha。”迟曜不耐烦地打断他。“但我现在有的选吗?我还嫌弃你呢。” 当然,后面这句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不仅不嫌弃,还渴望得要命,但为了骗到冯路易的信息素,只能这样。 这就是迟曜刚刚想到的主意。 区区抑制剂,哪里比得上高匹配的信息素呢? 既然冯路易和别人一样以为他是Alpha,就干脆顺手推舟地借易感期需要释放信息素为名,咬一口他的腺体。 虽然对Omega来说,这并不是获得Alpha信息素的最佳方式。 接受Alpha信息素的最佳方式,应该是临时标记和彻底标记,即被咬和被上。 但对需要隐藏性别的迟曜来说,尝尝味也不错,总比望梅止渴好。 他算盘是打得叮当响,冯路易却不怎么配合,死死护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倒也能理解,每个Alpha本能上都无法接受被标记。 于是,两个人在狭窄的隔间里玩起了耗子捉猫,身高体型的差异,使得迟曜都筋疲力尽了,冯路易只是呼吸急促了点。 但他到底还是让着迟曜,虽然腺体安然无恙,但连帽衫外套早就被扯了下来,宽阔的肩膀上也全是迟曜留下的牙印,水渍洇湿了白色的校服,隐隐透出深色肌肉,十分暧昧。 至于迟曜,他完全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而不耻,反而恼羞成怒道:“你一个劣等Alpha,被标记一下怎么了!?” 冯路易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表情有些松动,迟曜以为他被说到痛处了,想着打一巴掌得给一颗甜枣,便缓和了脸色,软声道:“迟哥都请你看电影了,就不能让我咬一口吗?” 冯路易的脸红了个彻底,这腔调在他听来和撒娇无异。 他无法拒绝。 迟曜说得没错,他这样的人,不能心安理得接受迟曜的好,回报是应该的,牺牲是必然的。 于是他艰难地松开了挡着后脖颈的手,开始解校服领口的扣子。 迟曜大喜过望,迫不及待把人按坐下,脚踩在他双腿之间的马桶盖上,居高临下的姿势,对应了他绝对支配者的地位。 但撞进那双黑暗里的绿眼睛时,他还是莫名地发怵了一秒。 只得在心中不断强调:他,冯路易,不过是个劣等Alpha而已。 尽管理智的m'm嚯g e氵夭艹冫欠防线早已被这个所谓的劣等Alpha划开大口子,欲望甚嚣尘上,急需熄火。 最后还是冯路易先移开了视线,他别过头,将后脖颈上的腺体露出给了迟曜。 是性别标识,也是弱点。 而展露落点,是犬类对主人表示忠心的一种方式。 迟曜却眼尖地发现了上面的蝴蝶眼睛,或者说,是阻断手术针头留下的疤痕。 一左一右,竟然真的有点像被标记留下的一对犬齿痕迹。 他顿时怒不可遏,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了似的。 既然已经被人咬过,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劣等Alpha方才要一副逼良为娼的小媳妇样呢? 冯路易见他久久不下口,以为是嫌弃自己,有些如释重负地准备扣上扣子。 迟曜哪能允许在这里打住,含着满腔怒气咬了下去,可他毕竟是第一次做标记这种事,加上Alpha可不像Omega一样皮肤柔软细腻,犬齿费劲地研磨了半天也只是咬破了一点皮,反而弄得对方很痒。 肉痒,心更痒。 迟曜的反应要大得多,因为尽管只是齿与肉的摩擦,也让他尝到了浓郁的信息素味道,酒很烈,醺得他泪眼朦胧,险些跪在冯路易面前。 他把这归因成发情期的敏感。 否则一个劣等Alpha的信息素怎会让他如此腿软? 他越是不服气,越是继续加重嘴上的力度,更多龙舌兰酒信息素进入了晕乎乎的脑子里,也没放弃。 冯路易却有些坐不住了,他认为迟曜这般挑弄他,虽然侮辱意味更大,但却无可避免地起了反应。 他不想再这么钝刀磨肉,于是伸手托着迟曜的腰往自己身上带,迟曜正专注于他的腺体,突然被袭,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冯路易腿上。 但是他这回没法再站起来,他酒量太差,被这龙舌兰弄醉得一塌糊涂,只咕哝了几句,他们挨得太近,被挤得有点喘不过气,迟曜撑着冯路易的胸膛支起身子,傻笑了两声,然后张大了嘴,凑在冯路易面前,问道:“我是不是成功标记了?牙齿上有没有你的血?” 冯路易看着他干干净净的口腔,和说话不太利索的柔软舌尖,违心道:“有的。”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我待会照镜……” 话音未落,声音就被手指搅得只零破碎,生理眼泪流淌在他并不女气的脸上,却莫名有了点娇憨的意味。 冯路易的动作太粗鲁,毫无章法,腰上的手又箍得太紧,他想拜托只能拼命往后仰着身子,撞在隔间的门上,吱呀作响。 还是收效甚微,冯路易依然用他的犬齿强行划破了自己的指腹,虽然心里默念着,只是伪造一点血迹让任性的迟曜安心,但他也承认自己因此获得了龌龊的快感。 他收回满手粘腻时,终于来电了,门外的清洁工大婶毫不客气地敲了敲门,“年轻人不要在公共场合瞎搞知道伐?弄到马桶外面的话,要罚款100。” 迟曜在刺眼的白炽灯惊醒过来,跌跌撞撞地下了地,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推开门就冲到自动贩售机前,买了支新的抑制剂打入腺体。 过了好久才见到冯路易走出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对方,迟曜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他索性一章拍在冯路易被咬的发红的后脖颈上,主动承担了责任。 “不好意思,刚刚冲动了,易感期就嘛,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尽管过程有些诡异,但唇齿间的血腥味确实可以证明,他一个Omega标记了Alpha。 冯路易没有拆穿,他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没关系,迟哥”,便率先走出卫生间。 手心里,藏着那支被撕掉标签的Omega抑制剂。 第13章 暗示失败 两个人离开电影院回到教堂时,那边的儿童跳蚤市场也快要结束了,为了免得被外婆唠叨,他随手拿了一对陶瓷做的丘比娃娃,假惺惺地塞给李澄澄,开玩笑道:“拿着,爱神丘比特呢,它会祝福你走桃花运。” “不需要哦哥哥,我已经很受欢迎了。” 小样,还挺装。 迟曜白了他一眼,随手把娃娃塞进了冯路易的书包里。 冯路易看着娃娃露出来的微笑眼睛和可爱小翅膀,心情有些微妙。 祝福......像他这样的人也能被祝福么...... 迟曜的外婆本来还一直担心迟曜来这边上学不适应,现在看他和同学相处得不错,也放下心来,热情地邀请冯路易到家里吃晚饭,还要亲自下厨。 冯路易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快要记不起家的温馨了,被突如其来的亲情攻势打得措手不及。都站在玄关处了,还觉得在做梦,m'm嚯g e氵夭艹冫欠迟曜家里大得像迷宫似的,他很小心地换了鞋,连走路都特意挨着墙。要不是在他后面催促了几句,迟曜简直怀疑冯路易还想把踩过的脚印都擦干净。 还是很像小媳妇,如果说刚刚在电影院那出是逼良为娼,那现在就是被赎身带回家了。 迟曜被自己这诡异的联想逗得笑出了声,然后就挨了老太太一个眼刀。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事?还不来厨房帮忙!” 但面向冯路易时,就笑眯眯的。“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啊,别拘束,想吃水果叫保姆切。” 此等差别对待,迟曜多少有点心理不平衡,但很快,吃饭的时候迟曜就后悔了。 老太太给冯路易夹了快半碗菜,然后状似不经意道:“路易啊,小迟这脾气在学校一定老得罪人吧?” “没有,大家都很喜欢迟哥。” 饭菜太烫,他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紧张地瞄向迟曜,对方正动作粗暴地戳着一块排骨,抬眼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 冯路易便乖乖低头扒饭,冷不丁听见老太太又问了句:“你觉得呢?” 他一颗心猛然提到嗓子眼,说道:“我、我也和大家一样。” 不对,他的喜欢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冯路易心里油然而生出自责来,觉得一边接受着迟曜家人的好一边又对迟曜怀着不正当幻想的自己,龌龊极了。 老太太却乐呵呵地笑了,“这孩子话也不听全,我刚刚问的是,你作为他同班同学,天天接触,觉得迟曜的病情恢复得怎么样了?” “病?” “是啊,我听人家说,跟已经分化的Alpha多呆在一起能加快分化......” 没错,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然而话说到一半,迟曜就猛然把筷子摔在桌上,阴沉着脸道:“别说这个了,倒胃口。” 他竟然忘了,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为了掩盖已经分化为Omega的真相,对家人撒谎说是延迟分化症,对同学撒谎说是Alpha,为了不露馅,他从来没带人回家过。 该死,今晚真是得意忘形。 他甚至开始怨恨起冯路易来,不由分说就把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你先出去。” 家庭纠纷让外人看到还是太不像话了,他敏感的自尊心经不起拷打。 然而平时对他溺爱有加的外婆这回是真动了怒,“又没人惹你,发什么疯呢?你看你像话吗?你爸才走几天,又缺管教了是不是?” 不提他爸还好,一提到这个隐瞒性别的根本原因,迟曜心里冷了半截,凉凉道:“您倒是和他站得挺齐。” “我们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为我好那他当初为什么要害得我妈跳楼?” “曜曜,不要这么偏激,你妈她的病确实......” “我怎么偏激了?”迟曜再也没法克制情绪,也忘了还有冯路易在场,只想宣泄他无处安放的悲愤,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偏激的是你,死的是你的亲女儿,你怎么可以做到还帮着别人说话的?” 四下沉默,老妇人颓然地瘫坐下去,长叹一口气,无奈又哀伤道:“他毕竟是你爸......” 迟曜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直没出声的冯路易拉住了,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颈,然后对老太太说:“对不起,外婆,迟哥需要自己待一会儿,您应该也是。” 老太太点点头,在几个保姆的搀扶下,上楼去了。 只剩两人留在原地,半晌,迟曜悻悻打开了冯路易的手,也回自己房间了。 对方踟蹰片刻,还是跟了进去,迟曜也没拦着,他一声不吭席地而坐,然后打开游戏机。 冯路易挠了挠头,也坐在了他身边,像只温顺的大型犬。 果不其然被迟曜赶了。“热死了,离我远点。” “迟哥,对不起。” 迟曜的眼睛这才离开屏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迟曜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外婆最后一句话说得对,他爸毕竟是他爸,但他并不是唯一的儿子,因此尽管心里再怨恨,也必须忍着,否则就会输掉所有。 想通了之后,连心情都舒畅很多,见冯路易又开始主动揽错,他坏心眼地顺势问道:“哪里错了?” “我不该擅自替你做决定,还有......”他顿了顿,有些窘迫道,“还有你外婆......我不该也叫她外婆。” “哦,就因为这个啊——”迟曜拉长了尾音,说道,“你可以这么叫。” 见那双金绿色的瞳孔表面泛起涟漪,迟曜促狭一笑,在冯路易耳边轻声说道,“只要你再给我咬一次腺体。” 他满意地看着冯路易被噎住的模样,像恶作剧得逞般嘲笑道,“你还真信了,谁稀罕标记一个劣等Alpha啊?” 事实上是他酒量太差了,吸两口就醉,非常丢脸。 迟曜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边残留的龙舌兰香,然后把手里m'm嚯g e氵夭艹冫欠的戏手柄塞给了冯路易。 这个糟糕的周日,从早上去教堂开始,他就非常不满意,好在受电影的启发,他才想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电影里,医生对患有双重人格的男主采用的治疗方式就是不停进行情景重现,达到心理暗示的目的,例如溺水和遇到很像自己妻子的护士。 迟曜对冯路易的副人格了解并不多,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款游戏:黑魂,以及T恤上的太阳骑士。 冯路易看着屏幕上的登录界面,有些迷茫,他只知道哥哥经常玩,还买了件周边T恤送他,除此之外一概不了解。但不想扫了迟曜的兴,还是老实开始创建角色。 取名的时候,迟曜说道:“就叫Aloys吧,首字母A会排在列表前面,这样我们以后要联机一起玩的时候,我比较方便找到你。” 他胡诌起来连眼睛都不眨,冯路易虽然有些疑惑,但他的确想和迟曜有点共同话题聊,游戏不失为一个好途径,于是便照做了。 在迟曜的刻意引导下,他很快来到了祭祀场,他操控的游戏角色手里拿着一把螺旋剑,但是上面的火苗以及很孱弱了,需要有人给他传火才能继续之后的任务。 这个传火的NPC就是太阳骑士:索拉尔。 虽然叫太阳骑士,但其实他连像样的头盔都没有,只有一个破烂铁桶,以至于遮住了整张脸,像个怪异的可疑人物,连衣服上面的太阳图案都是随意手绘的。 可尽管他的盾牌和布甲都是廉价货色,战斗力却并不低,带着玩家打败了数量繁多的石像鬼,绝处逢生。 传上火后,作为回报,索拉尔会获得一个神圣的太阳徽章,后者也会回以一句经典台词:赞美太阳! 成功完成副本。 或许是因为人会从与自己相似的事物身上得到共鸣,冯路易很喜欢这个NPC。 迟曜见他专注于游戏,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心理暗示,甚至连自己的话都不回答,迟曜很不爽,他故意剧透道:“你知道吗?其实这个太阳徽章是假的。” 冯路易这才抬起头,语气有些激动道:“什么?可太阳徽章是他的信仰啊,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一个游戏而已,这么认真干嘛?”迟曜有些哭笑不得。 “为什么会是假的呢?”冯路易不依不饶地追问。 “不记得了,可能是我弄错了。”迟曜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打了个哈欠,发现他们居然不知不觉玩到了半夜一点。“我困了。” 冯路易这才从游戏剧情里解离出来,歉意地看了一眼迟曜,“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那我去睡了,迟哥,你也早点休息。” 迟曜看着他已经放到门把上的手,无语道:“你要去哪?” “客房......吧?” “客房没收拾,保姆都去照顾老太太了,这个点也别打扰其他人了。” 冯路易深吸了一口气,“那迟哥......我今晚睡你房间里吗?” 日光节约 黑魂和禁闭岛都是十多年前的游戏和电影啦,剧情我凭印象写的,可能会与实际有出入~请见谅 第14章 新月缝隙 “不然呢。”迟曜不想和他啰嗦,起身进了卧室自带的浴室,“你去楼下的浴室洗漱吧,速度快点。”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穿着件裤衩拉开浴帘,冯路易果然听他的话快速洗完了,像个捡完飞盘的笨狗一样乖乖蹲在原地,明明地方那么大,却要缩着膝盖,真烦人。 迟曜也意识到冯路易确实侵占了他的私人空间,皱着眉头又披了件睡衣。 冯路易也迅速移开目光,尽管他在此之前已经盯着帘后的影子发了几分钟呆。 颈窝上还有零星几滴没擦干的水珠,来自他清爽的发尾,洗过之后没有那么卷了,看着温顺许多,迟曜觉得很诡异,冯路易怎么老是在狗和小媳妇之间切换。 以为他要蹭上来摇尾巴的时候,他害羞得不敢看你眼睛。 想按着他欺负逗弄一下的时候,又发现皮糙肉厚啃不动。 迟曜决定不去想了,径直倒在床上摆成大字,边上的冯路易也如释重负似的躺了下来。 “谁让你睡地上了?瞧你那穷酸样,又不是没床。”迟曜快无语了,“隔壁我爸的房间,有没用过的新枕头和被子,你拿过来吧。” 冯路易便轻手轻脚推开房间,映入眼帘的,是墙上迟父和迟母的结婚照,相框很大,但镀金的边缘已有些褪色,然后是床头柜上巴掌大的崭新相框,女人明艳的笑容被简化成黑白灰三个色度,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联想起饭桌上迟曜和他外婆的争吵,冯路易后知后觉,原来他母亲早就过世了,他的家庭也绝非自己想象得那么和睦。 难怪迟曜当初返回巷子找照片时,脸上会这么焦急。 照片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只是定格鸡零狗碎生活的小碎片而已,常拍常有。 但对逝者来说并非如此,丢一张就少一张,是很重要的纪念物。 冯路易陷入了懊悔中,他当时就不该鬼迷心窍把照片偷回家。 忐忑不安回到迟曜的房间,他低声唤道:“迟哥,我有事和你说,就是那个照片......” 迟曜正塞着耳机,翻看群里其他人发来的今晚泡吧的短视频,想到自己糟糕的周末,烦躁得要命,闻言不耐烦道:“忙着呢,别叫嚷。” 冯路易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又等了十几分钟,迟曜才放下手机,随意问道,“你刚刚说什么照片来着?” “照片......我说隔壁房间的照片上有一点灰,你爸平时不住那儿吗?”他临时编了个话题。 “他平时都在Z市,那才是他的家,来这边也不过夜。”迟曜很讨厌被外人问及家庭,尤其是涉及到父亲再婚,于是冷哼一声,故意道,“总比你连爹都找不着是谁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冯路易没什么受激反应,安静平躺,双手交叠在胸前,一丝不苟。 他也懒得再找补了,嘟囔着又用胳膊肘戳了人家一下。 “你会不会睡觉,躺得比殡仪馆的还标准。” 冯路易便把手放下来,两人手臂碰到了一起,他斜眼一瞥,发现迟曜居然保持趴着的姿势秒睡了。 冯路易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把迟曜攥着的手机放到枕边,又给他盖上被子。 确认迟曜睡得很熟不会被吵醒后,他坐起身来,一只膝盖跨过对方的身体,将人整个圈进自己身下,撩起后脑勺的碎发,鼻尖贴着脖颈,像犯了瘾似的用力嗅吸。 迟曜睡觉时房间不能太黑,留有一盏小夜灯,他们的影子尽管亲密交颈,身体却始终留有一层距离。 这层距离看似很近,实则无法逾越,冯路易可悲地明白这一点,此刻他恨不得将全部感官糅进迟曜的身体里,好换取一个虚幻的美梦。 但或许是腺体部位太敏感,迟曜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了抓脖子,然后朝里翻了个身,改成侧卧,他的睡相和大部分青春期男生一样潦草,鼻子嘴角上还有手臂压出的印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和清醒时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只对着后脖颈冯路易尚且能保持理智,但现在,他做贼心虚哪里敢看迟曜,慌忙将横着的薄被子拉上去遮住对方的脸,掩耳盗铃。 脸是遮住了,大腿以下却暴露无余。 借着小夜灯的微光,他发现,迟曜不常暴露在外的腿弯处,竟然有个月牙形状的红色小胎记,藏在匀称却白皙的肌肉线条间,不细看还以为是咬痕。 他有些着魔,隔着空气描摹胎记的轮廓,然后低头轻轻吻了上去,没有蛊惑人心的信息素味,只有残余的沐浴露香,以及一点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冯路易认为这也是肉体本身的味道,不同的是,家里的肉味迂腐难闻,只会让他丧失欲望甚至反胃,迟曜的却正好相反。 甚至当他吻得用力过头时,本来并排的双腿稍稍下滑,在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交叠出了新的缝隙。 他总是能在迟曜身上找到栖息的缝隙。 哪怕这些缝隙并不是为了容纳任何东西,他还是忍不住横冲直撞进去。 当然,为了防止迟曜中途醒来,他没有箍紧对方的双腿,而是缓慢又绵长地纾解着自己。 墙上的影子短暂重叠。 一切结束后,月亮已经挂到了最高的树梢,他想象着被迟曜发现后的嫌恶眼神,竟然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愉悦感。 反正m'm嚯g e氵夭艹冫欠已经坐实了卑劣的小偷行径,再糟一点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说不清,对迟曜做这种事,到底是出于爱慕,还是纯粹想发泄堆积心底的阴暗念头。 总之,将污浊与热气通通冲进下水道后,他无声地笑了,接着拢上窗帘,将月光严严实实关在外头。 太阳确实应该与月亮相配,但他这种人只能待在下水道里。 …… 清晨天刚亮,冯路易回到了家,门上照常别着垃圾宣传单,他本想扔掉,但扫了一眼,发现是旅游广告,且正是迟曜转学来的Z市。 于是他把广告单拿进屋,对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端详。 才看完一面,他听到了高跟鞋踏地声,伴随着生锈铁门发出的噪音。 他母亲冯雪兰回来了。 第15章 丧家之犬 冯路易连忙把广告单塞进沙发底下。 虽然他一直有彻底离开N市的打算,却从没和冯雪兰提起过。 哪怕关系十分疏离,名义上也是赐予他生命的母亲,冯路易在大多事情上都习惯了被动,这次也一样,只想悄悄离开。女人的一生已经是个悲剧,他不愿再捅下最后一刀,成为拆散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的凶手。 冯雪兰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安静地坐在了餐桌边,神色恍惚,像还没从宿醉状态里脱离出来,想给自己倒杯水,但手臂一直发颤,根本握不稳,热水全淋在了陈旧的桌布上。 冯路易还是上前帮了她一把,冯雪兰这才哆哆嗦嗦地将杯子对m'm嚯g e氵夭艹冫欠准了嘴巴,像只瘦小的流浪猫似的小口嘬饮,杯子放下后,冯路易发现水面漂浮着一层血污。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冯雪兰根本不是普通地喝醉了,来不及开口询问,对方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往卧室走去,然而没行进几步,就重重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只得旷了早课送人去医院。 情况很不乐观,两根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胸腔内堆积了大量淤血,为了防止进一步感染,得留院治疗。 也不知冯雪兰是在怎么忍着疼痛回到家的,她当然没有存款,冯路易交完费用回来的路上,看着病历上触目惊心的诊断结果,皱紧了眉头。 终于等到冯雪兰醒来,但面对儿子的质问,她轻飘飘回答道:“只是一个癖好有些特殊的客人,做我们这行的早就习惯了。” 冯路易并不吃这套,定定地看着她眼睛。“这伤势已经可以报警了。” 她别过头去,看着窗台边长势蔫蔫的盆栽雪兰。“报什么警?你情我愿的服务,警察要来了,我也得进去,你嫌你妈的生意还不够广为人知是吗?” “你在骗我。”他被女人不负责任的讥讽激起了几分怒火。“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意吧,你昨天到底去见了谁?你平时到底在做什么?真的只是接客吗?” 没有回应,冯雪兰的眼睛像将死之人一样空洞。 冯路易咬咬牙,还是问出了最敏感的一个问题,也是一个深陷贫困沼泽的家庭里最薄弱的一环。“如果是接客,那这么多年了钱都去哪了?” 女人漠然的态度这才有了几分动摇。“哦对,住院要花很多钱吧?” 她飘忽的目光缓缓聚焦,移到冯路易金绿色的狼瞳上,放缓了声调,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你过来,路易。”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母亲这么温柔地呼唤,不自觉地走了过去,但冯雪兰说出来的话却让心凉了半截。 “等离开N市以后,就好好生活吧,不要把钱浪费在医院了,毕竟也攒了那么久。” 冯路易瞳孔一缩,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早就知道自己要抛弃她了。 女人的手很凉,在他额头上缓缓抚摸,让他汗毛直竖,怔愣地看着话语继续从那两片惨白的嘴唇里吐出。“你还年轻,不像我,我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扔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无地自容,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灼伤了肺部,连呼吸都困难无比,匆忙扔下一句“你好好在医院待着,钱的问题不用担心。”,便离开了。 他打开手机,发现一上午没去学校,信息栏也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为何无故缺席。 倒也正常,他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是别的同学打发时间的消遣工具,便索性连下午的课也一起旷了。 昨晚本就没睡好,今早又跑医院,他现下可谓是身心俱疲,进门后连沙发都懒得爬,直接靠在墙角合上了双眼。 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就像一只无主的野犬。 都说白日之梦,最为荒诞,于是他梦见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们还不住在阴暗的地下室,冯雪兰也没做妓女,甚至是个体面的音乐老师,她会把按时将儿子从幼儿园接回家,然后在玫瑰色的傍晚里,一边弹奏钢琴,一边哼唱着昨日新学的的西语歌词,冯路易听不懂,但他觉得这样的生活算是幸福。 至少他的存在,还代表着母亲对未来的期盼。 她说:“路易,马上就能见m'm嚯g e氵夭艹冫欠到爸爸了。” 奇怪的是,他却对父子重逢这段重要的记忆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从某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房子被变卖,母亲被辞退,她心中爱情的飞鸟被猎枪击落,辗转在不同男人身下,血肉模糊,再也没了任何憧憬,只有酗酒麻痹自我的日日夜夜。 他的记忆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残缺不全,没人接他回家的冯路易,睡在学校操场的篮球架下,睡在坐错站的公交车后排,睡在商场明亮的橱窗外,但每一次醒来,都在满地家具碎片和酒气熏天的地下室。 但确实睡了很久很久,肚里空空,被胃酸灼烧得饥饿难忍,抓起冰箱里还未解冻的肉就往嘴里塞,疯狂吞咽带来的却并不是饱腹感,反而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低下头,才看到腹部上有道狭长的伤疤还在渗血,但是已经被人包扎了起来,结绑得很拙劣,像是出自和他同龄的孩童之手。 绷带尾端,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了个单词:Aloys,以及“哥哥”二字。 ------------------------------------- 冯路易就这么睡过了学校一天的课,入夜时,终于收到了今天的第一条信息。 【红旗飘飘:小路易,今天很忙吗?都没来找我聊天。】 【冯路易:嗯,要考试了。】 【红旗飘飘:少唬我,上周不是才考过?你就是不想理我。】 谎言被拆穿,冯路易只得老实回复道:“家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严重吗?需要不要我上门来安慰一下你?正好还没有和小路易面基呢。” 冯路易没理会对方话里的调笑,一本正经道:“谢谢,不用了,我只是得找个兼职了。” 冯雪兰的医药费确实不是小数目,为了补上这笔开销,他需要一份临时工作。 洪祺依然是秒回信息,“找兼职我也可以帮你啊。” “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呢?” “酒吧服务生,点点单送送酒水就行,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工资也可以适当开高一点,谁让我们俩投缘呢?” 冯路易“啊,会不会很麻烦你?” “不会,我说了算,哈哈。” 冯路易心想原来洪祺在酒吧工作,怪不得总是上夜班,决定得这么爽快,看样子还是管理层,真厉害。 他心里一下子肃然起敬,对洪祺的印象也靠谱了很多。 不过感激归感激,考虑到每份兼职都做不长久,他还是洪祺坦白交待了家里的情况,以及冯雪兰的伤势。 以对方的性格,应该会调笑自己才对,再不济就像其他人一样假模假式安慰几句,但洪祺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我是过来人,理解,今晚没事的话就可以过来了,revive酒吧别记错。” 第16章 青柠调味 冯路易以为,洪祺所说的过来人,指的是也和他一样为了给家人凑医药费打过工。 但等他真到了洪祺说的地址,发现这里其实有两层,虽然一楼的卡座和吧台看着确实是酒吧,但只要走上二楼,就会被一间间虚掩的房门里传出的暧昧声响玷污耳朵。 原来这个过来人指的是职业,他算是冯雪兰的半个同行。 冯路易面红耳赤,几乎是被领班驾着走进了最里面的房间,里面几个男的正在打扑克,他们看上去和普通的爱泡吧年轻人区别不大,穿着宽松的潮牌T恤,耳钉和戒指等闪亮的饰品跟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堆,仿佛戴少了就会被湮没在昏暗暧昧的环境里,泯然众人。 当然,当他们进入战场——顾客的房间时,自然不是这副模样。 冯路易具备Alpha的天生直觉,他嗅到了MB们领口处散发的催情香水与香甜信息素混合的味道,难受得想逃,又撞翻了其中一个人脚边的纸袋,一个爱心形状的塞子掉了出来,末尾还挂着羽毛铃铛。 那人夸张地叫了一声,“我去,这还没到饭点就响铃了。” 其余几个MB笑作一团,“怎么,祺哥还在回味中午吃的?” “那倒没有,鸡还是晚晚场的贵,谁跟钱过不去啊?” 几个人就着个低俗梗嬉笑了半天,那人才站起来,打量了冯路易几眼,笑道:“不错嘛,小路易比我想象得要帅。” 他五官清秀,脸型偏圆,远看就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但走近了做大表情时,才能发现其实际年龄约摸要大上好几岁,接近三十的模样。 冯路易正想着是不是也要客套地回夸一句,对方就拉着他四处走动、介绍起来,“这是我弟弟,还是高中生,来打工见见世面的,大家随便关照下,别让人受欺负了。” 他发现,洪祺竟然是个Beta,性别和年龄在MB这一的职业里都不算多见,但因为没有信息素干扰,两人走在一起时,冯路易稍稍放松了些,没那么紧张了,尴尬地对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微笑示好。 洪祺对这里的人际关系极为熟稔,无论是不起眼的杂工,还是台上的脱衣舞娘,都能扯上几句。 好不容易走完了“亲戚”,冯路易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什么?” “你不是在帖子里说......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了吗?结果做的工作却是......” “没骗你,我每天上班都要吃药的。”洪祺一脸坦然地拍拍冯路易的肩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会嫌男朋友信息素不好闻,但现在,我连棍子是肉做的橡胶的还是别的都无所谓了,只要进来别带刺就行。” 冯路易彻底没话接了,只能道:“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服务生的衣服是常见的西服马甲配衬衫,太瘦了撑不起,太胖了没精神,他肩宽腰窄,穿着刚好,除了胸前扣子有点紧。 一点也没有先前的呆瓜学生模样。 洪祺往他头发上喷完发胶,一脸满意,笑嘻嘻地给他套了个酒吧每人一个的荧光手环,“好好享受夜生活吧。” 然后提着他那只神秘的袋子就准备去客户家上门服务了。 冯路易最后问了一句,“除了领班刚跟我说的,工作上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洪祺头也没回,摆手道:“学会拒绝就行。” 冯路易不太明白,回吧台上默默擦酒杯了。 他其实觉得,这份工作挺适合自己。 夜店环境极致喧嚣,能将他的孤独感降到最低,苍白的水洼被无数彩色渲染,清澈不复,光怪陆离的影子下,仿佛每个人都是异类,他再也不必寻求归属,就像酒吧的名字是revive(复活)一样,重焕新生。 但随着夜深,酒吧里人流量增多,他开始明白了洪祺临走前话里的含义。 他真的不擅长拒绝搭讪。 哪怕洪祺已经打过招呼,其他同事会帮他解围,但大家毕竟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法时刻帮他。 他正对面前借点单索要手机号的执着Omega束手无策时,侧边又伸来两根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大沓钞票,放进他胸前的口袋里。 “两杯龙舌兰复活,谢谢。” 他如临大赦,得此机会摆脱纠缠,去吧台传酒了。 端着两只高脚杯回来后,他才来得及细看救星的脸,是个戴着银框眼镜的斯文年轻男子,尽管出手阔绰,但身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着几个陪酒的,气质沉稳得仿佛和酒吧格格不入。 如果洪祺在场,肯定会暗暗骂一句装逼犯。 但对于冯路易而言,他很感激刚才的解救,轻轻放下酒后,决定离开不再打扰。 对方却叫住了他。 “第二杯酒是给你点的,请坐吧。” 他愣了一秒,却并没有将男人划入套近乎的行列里。 因为几乎闻不到信息素味道,而且还隐隐有敌对感。 也是Alpha。 这种情况下,再退缩就是认怂了,反正是不清楚底细的陌生人,冯路易还是坐了下来,轻嗅了一口刚调的酒。 味道偏苦,但很提神。 毕竟原料里有和自己信息素一样的东西。 “名字里也有复活,看来是招牌酒了。”男子淡淡道,“龙舌兰酒、利口酒、柠檬汁打底,再加上一点橙皮油调味,尝尝?” “员工规定是不能喝酒的,先生,这杯酒下次来我回请你吧。” 对方轻轻摇头,继续道:“我觉得,不如把橙皮也换成青柠,味道更为纯粹,你一定会更喜欢。” 冯路易抬眼,有些莫名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青柠味,有点熟悉,应该不是你的信息素吧?真有意思,你一个Alpha居然会同意被他标记。”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镜片折射的光不再遮住阴郁的眼睛,像蛇。 冯路易手中的酒杯泛起裂痕。 既然能闻出迟曜的信息素味道,还说很熟悉,一定是关系匪浅的人吧?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刚升出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他很想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迟曜的谁,但他和迟曜,似乎远远没到可以在第三人面前询问人家关系的地步。 正犹豫着,手机响了起来,是洪祺打过来的,他那边已经完事,叫冯路易来接他。 冯路易只能匆忙擦干净手上的酒液,道别了这个让他感觉不太妙的男子,推门走出酒吧。 洪祺喝醉了,说不清具体地址,冯路易只能一直不挂,听他指示。 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这里好像,是迟曜家附近。 世界也未免太小了些。 ------------------------------------- 迟曜黑着脸从家里出来,他刚挂断一通和他爸的通话,据说他那个只小了自己几天的弟弟乔信风,不久前已通过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他爸又一心想缓和两兄弟之间的紧张关系,便借游玩之名让乔信风去了N市。 这不,下午就开始催迟曜去机场接人了,他恨得牙痒痒,直接打游戏拖到现在才出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见到乔信风,却无可奈何。 在他心里,姓乔的这对母子就是一对谋划已久的强盗,伺机着随时鸠占鹊巢。 远远的,他好像看见了两个人影,一个身材高大很眼熟,另外一个没见过,但走路摇摇晃晃,像没骨头似地往人身上贴。 好像是冯路易? 这家伙搞什么鬼?早上醒来时人就走了,半句招呼不打,又整整一天没来学校,迟曜其实很想知道他到底去哪了,但又拉不下脸来问,现下便加快了脚步走近两人。 没错,是冯路易,他穿着一身酒吧服务生的衣服,还搀着一个明显是MB的男人,迟曜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冯路易也会去找鸭子吗?还是年纪大那么多、长相也很普通的? 第17章 二律背反 迟曜被自己满腔的怒意吓了一跳,又马上冷静下来,打扮成这样一定不是冯路易,是Aloys才对,他没理由多管闲事。 但脚步却仍旧没有停下。 虽然是两个人格,但却是同一个身体啊,那横竖还不是自己标记的Alpha去找了鸭子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冯路易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却只交汇了两秒,便低下头去看手机,叫的车还有几分钟才到。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 洪祺却突然跟路边的垃圾桶看对了眼,抱着它不肯撒手,用醉酒后颠三倒四的话语咒骂今天的金主有多傻逼,说看他吃药很伤自尊心,要求加时不加价。完了又开始抹眼泪,说赚点钱太不容易了,为了保养那里,买了十几种精华,对脸都没这么上心。 虽然2012年还没有社交牛逼症这个词,但患者却早就出现了。 冯路易被洪祺闹得很尴尬,虽然洪祺说话老是跟烂俗段子一样,充斥着匪夷所思的幽默感,但莫名让他想到母亲的身不由己,所以他没有笑,只是安抚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谁知道这醉鬼更来劲了,改抱冯路易的大腿,絮絮叨叨,“贴子也是真的,我当时才上高中呢,被一个和我一样的男beta告了白,老拉着我钻小树林,后来就被学校发现开除了,我爸妈脸上也掉面,说怎么生了我这么个丢人玩意,跟同性搞一起,断家里香火。我没办法,我又不是真同性恋,花很多钱也没治出个名堂,就被赶出来进城打工了,还是这行来钱快,也不搞性向歧视......” 话没说完,“哇”地一声就吐了,秽物就溅在迟曜脚边,他眼角直跳,濒临爆发的边缘,死死盯着冯路易。 冯路易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装死,便沉着气没主动开口。 洪祺擦了擦嘴角,吐完觉得好受多了,抬头见上头两人气氛诡异,一拍脑袋,恍然道:“小路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同性恋吧?”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冯路易这下没法假装Aloys了,强装的淡定在迟曜面前土崩瓦解,抓了抓头发,叫道:“迟哥。” 迟曜冷冷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是误会。” 冯路易把洪祺挡在身后,却没法阻止他继续添火。 “笑死了,你看哪个同性恋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何况是最不要脸的Alpha。” 迟曜终于听明白了,神色有些怪异地问冯路易,“你和他说我看上你了?” “没有。”冯路易慌张地否认,“我这种人,迟哥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的头越来越低,声量也越来越小,最后只盯着脚尖发呆,服务生的制服没有配备鞋子,他穿的还是破烂褪色的球鞋,和迟曜脚上的限量红椰子对比鲜明。 迟曜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伸手摸了摸冯路易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说点什么,一辆的士却急急地停在两人面前。 洪祺对司机打了个招呼,然后用看人渣的眼神狠狠剜了迟曜一眼,拉着冯路易就上车绝尘而去。 迟曜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恨恨地踢了一脚垃圾桶。 该死,冯路易真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结果连听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等。 像极了他外婆爱看的霸总电视剧里,女主面对男主母亲开出来的500万支票离开我儿子的条件,义正言辞地表示钱买不来爱情,然后转头就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深情男二跑了。 继逼良为娼、赎身回家后,桥段越来越离谱。 迟曜乱七八糟地想着,正巧邱哲打电话过来问他今晚怎么又不出来玩,他下意识回答道:“小媳妇跟人跑了。” “啥?” “没事,你们等几分钟,我马上到。” 去什么机场,没心情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迟曜又带着黑眼圈来上学了。 上周摸底考试的成绩已经全出来了,课代表正在发卷子,文月莱似乎没发挥好,排名掉他后面了,因此迟曜心情不错,难得没在课上睡觉。 公布成绩前,班主任宣布,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决定开展一对一帮扶小组活动,会调换座位,让前十五名和后十五名当同桌。 冯路易看着旁边空着的桌子,班上一共50人,他庆幸自己成绩一直在中游三十几名,一个人坐能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料班主任公布完名次后,就把他单独提了出来。 “冯路易,你这次物理又是全班最低,18分,比上次还低两分,这什么概念?答题卡扔地上踩一脚也不止18分吧?” “总不能一直拖班级平均分,还想不想考大学了?帮扶小组你也来吧。”张秃子干脆地给他做了决定,又问,“谁愿意跟他同桌?”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并没有人举手,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张秃子当了二十年的老师,知道这些青春期的孩子没那么省事,于是拿出了个纸盒,“那就干脆都抽签吧。” 冯路易慢吞吞往讲台上走,看着前面的人都抽完了,自我安慰道,没准有空签呢? 但当看到纸上写着的迟曜两个字时,还是紧张地抿了抿唇。 昨天走之前迟曜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又要撞上枪口,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被迟曜讨厌是注定的事了。 命运总是待他苛刻,连在阴沟里仰望太阳的权利都被剥夺。 然而迟曜看到座位分配结果后,只短暂思考了一下,认为还是坐后排好睡觉,于是站起来就往冯路易那里走。 下节是体育课,为了打球,迟曜特意穿了队服短裤,冯路易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条熟悉的白腿,球队的人为了处理伤口方便、更为了美观讨女孩子喜欢,多少都会将腿毛刮掉一些,迟曜也是如此,且现在是光线充足的白天,那块月牙胎记更加明显。 冯路易呼吸一滞,他拼命想转移思绪,却又联想到音乐教室里女孩子们吹的竖笛,白皙光滑,被嘴唇吻上去会发出动听的乐曲,他以前每次放学都会绕到楼栋后面静静看一会儿,那是他不曾拥有的明媚青春。 他终于明白自己前天晚上为什么会对熟睡的迟曜做出那种事情。 原来他只是将那些遥远的憧憬,寄托在了恰巧向他走近的迟曜身上,既自作多情,又卑劣下流,他偷偷吻了不属于他的竖笛。 这并不能让竖笛成为他的所有物,反而让他更唾弃自己。 迟曜很受用冯路易目不转睛的注视,正想逗他两句,冯路易腾地站起身来,少有地提高音量,对班主任说道,“老师,我能换个帮扶对象吗?” 班主任很不耐烦,扔下句,“你们自个儿商量吧,我只看最后的成绩。” 迟曜也冷哼一声,用力踢了一脚他的凳子。“自己什么货色啊?还挑三拣四,你知道多少人想跟我同桌么?去把我的书搬来,快。” 冯路易又看了一眼迟曜狂放的坐姿,想了想,还是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腿上,然后去搬书了。 迟曜莫名其妙,也没多想,去体院馆了。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摆放整齐后,冯路易发现,他自己的书包不见了。 他并不觉得吃惊,毕竟这次调换座位的结果肯定让很多人不满,而他们不满的发泄途径,只能是自己。 大不了一会儿下了体育课,去教学楼后面捡回来就是了。 正要出教室,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击,两斤重的篮球,再加上扔球的人很用力,他眼前有些冒金星,稳了稳心神,没撞上门。 扔球的人是邱哲,他最近一直缠着文月莱没被搭理,帮扶小组也没分到,郁闷得要死,见冯路易不来问他要书包,便犯贱地去找人家了。 冯路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文月莱就皱眉道:“邱哲你有病吗?校规都说了教学楼里不能玩篮球,把球给我,没收。” 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青春期男生,哗众取宠只是用来吸引异性注意的途径。 因此,邱哲不仅没按她说的做,反而洋洋自得地用指间转起了球。 在坐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掂球动作后,球飞上了天花板,但并没有成功接住——冯路易用身高优势从吊灯处把球拦截了去,然后交给了文月莱。 对方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了那天在迟曜办公室门口看到的暧昧画面,登时就涨红了脸,本能地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冯路易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自作多情的一方,朋友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邱哲接连吃瘪,拿着冯路易的书包就跑出了教室,经过时还狠狠撞了下他的肩膀。 文月莱在后面大声喊他。“你站住!不许欺负同学!” 冯路易没法,只能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一路走到体育馆的篮球场,迟曜他们正在坐热身运动,邱哲用力一甩,书包落到了一脸状况外的迟曜手里。 拉链早就被扯开,里面的书本和试卷散落一地,又被鼓风机吹起来,雪花片似的乱飞。 一片白色里,火焰花纹的荧光手环格外打眼。 邱哲好奇地捡了起来,问道:“revive?这什么?迟哥你知道吗?” “会所的入场手环。”迟曜顺口答道,revive不在学校周边区域,而且名义上是酒吧,却挂羊头卖狗肉,他们这些学生只误入过一次,所以邱哲没印象。 说完,他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出了冯路易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毕竟学校是明令禁止学生去这种场所的。 果然,球场上的男生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女生则投来了好奇又害羞的目光。 冯路易的经济条件自然不会是会所的消费者,邱哲把玩着手环,问道:“冯路易,原来你在会所打工啊?做什么的?拉皮条还是卖屁股?” 他声音很大,一时间,整个体育馆的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文月莱想驱散人群,奈何分身乏术,只能拿了篮球场边上的裁判喇叭喊道,“邱哲,你一个学生怎么满嘴污言秽语?什么都不了解,就在这里污蔑人家,我回去就给你记处分。” 没有什么比被喜欢的女生当面斥责更丢面子,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邱哲一下子黑了脸,冷笑着反问道:“我不了解?那你就了解了?文月莱,看来你已经是他的顾客了,也不嫌脏……” 话音未落,篮球场上就扬起厚厚的灰尘,一个人影直直飞了出去,撞进了推车里,篮球骨碌碌滚出来,和书本试卷混在一起,这里是彻底没法打球了。 邱哲手脚并用爬起来,冯路易却根本不给喘气的机会,抢过手环,套住他脖子就往观众那边拖。 邱哲因为窒息,血红的眼球像金鱼一样鼓起,学生们眼睁睁看着电子计分板被头颅砸穿,上面的按键随着少年暴力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晃动,数字从0到10再到100,然后超出量程。 但没有人宣布胜利,大家的目光里只有恐惧。 篮球队的人不敢再围观,因为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纷纷上去拉开冯路易,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身格斗技巧,像本能一样又快又狠,愣是把劝架的人都干趴了。 迟曜也挨了好几拳,靠在篮球架边,茫然地看着失控的冯路易,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在Aloys身上也目睹过此等暴戾。 陌生是因为,冯路易一直都无声地容忍种种霸凌,这唯一一次爆发,是因为邱哲侮辱了他心目中的朋友文月莱。 最后,体育老师带着几个保卫处人员过来,才成功劝架,文月莱扶着冯路易去了保卫处,迟曜和篮球队的人抬着邱哲去了医务室。明亮的室内LED灯下,球框的倒影将两伙人分割开来,一明一暗,分别代表受害者和加害者阵营。 迟曜一阵心慌,他向来有恃无恐地被偏爱着,从未屈尊去了解过冯路易的心情。 直到现在,他终于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很远很远。 第18章 相对距离 这场恶性事件,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天,冯路易几乎一直待在保卫处,别人的家长和老师们围绕在身边走动、争执,他却只能沉默地低头听着,老式风扇在头顶无情转动,像捕鲸船锋利的螺旋桨,而他是频率先天失常的鲸鱼,在噪声里晕晕沉沉。 为什么就是没法克制呢? 明明知道自己的人生几乎没有容错率,承担不了任何后果,却还是被冲动占据了头脑,不得不承认,那些飞溅的红色能让他获得近乎战栗的快感。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他失神地默念教堂的诵文,歌颂全能的天主,因其仁慈的庇佑,让信徒远离魔鬼的蛊惑。 心里住着魔鬼? Aloys的名字在脑海里闪过一瞬,然后门被粗暴地推开,将他思绪打断。 迟曜走了进来,额头上纱布还没拆,冯路易知道那是自己的杰作,失控时根本没注意拳头下是谁,他如芒刺背,捕鲸船的阴影还未离去,少年冷淡的目光已经将他搁浅在极地。 迟曜在他面前站了一会,不满地“啧”了一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和篮球队其他牵扯进来的人一起,等待宣布最终的处理结果。 他这几天同样心不在焉,看着旁边冯路易的位置一直空着,好不容易保卫处叫他过去了,还以为冯路易一定憋了很多话要对自己说,结果这家伙都不给他一正眼。 这算什么?难道之前的顺从真是迫于自己的淫威装出来的? 如果当时拿着手环辱骂文月莱的人是自己,冯路易也会翻脸大打出手吗? 不过,他虽然讨厌文月莱,也不会说那种掉价的话,没有对比的意义。 迟曜其实想法很简单,只希望冯路易像以前那样对自己讨好示弱,然后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利用自己的家庭背景,把事情压下去,罩个小弟罢了,轻轻松松。 可冯路易没有。 那天在篮球场的心慌感再次袭了上来,却想不到解决办法。 最后,众人没等来冯路易的开除通知,因为文月莱据理力争,证明是邱哲先出言挑衅在先,冯路易是只是想帮她讨回公道。 最后学校只给他记大过一次,并支付邱哲请假半个月住院的费用,先由文月莱垫着,篮球队其他人都是轻伤,道歉即可。 相对圆满的结局。 冯路易很感激文月莱的仗义,表示钱自己一定会还上的,其实经过这次事件后,两人之间的芥蒂被化解,迈出了作为朋友的第一步。 所以文月莱说话也没再转弯,直接拿出一沓纸。“路易同学,我很能理解你那天的爆发。” 冯路易接过纸,发现是一些访谈信、几张照片,以及联名签字表,这些名字有些认识,有些没听过,但应该都是本校学生,显然是文月莱这些日子里收集来证明校园霸凌真实存在的证据。 扔进水沟里的书包,捞上来时纸张和字迹模糊发黄,腐臭不堪。 同班女生失窃的竖笛,第二天沾着奇怪液体地出现在了他的座位上,伴随着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诽谤。 乘坐校车去电影院的前十五分钟,被反锁在最后一间厕所,等到天黑也没人来,只能从天窗里爬出来,摔坏腿跛了几天。 等等。 冯路易草草过目,心里没什么波澜,都是日常而已,只不过他以前没想过,这些黑暗的日常也能被光照亮。 他下意识挪了几步,恰好挡住对面迟曜的视线。 他很迷茫,到底是在暗恋,还是在利用迟曜体验正常人的高中生活。 文月莱顿了顿,又道:“虽然我很理解你,但以暴制暴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本来可以等联名的人数够了,就能去上头举报了,可现在......他们反而可以将之前对你的所作所为正当化了,因为你也是施暴的一方......我很抱歉,现实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大家总是只相信完美的受害者。” “谢谢你,文月莱同学,我会遵循学校的处理方式去道歉的。”冯路易见她还是一脸忿忿不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以后也别再为了帮我而费心了,我没事的,反倒是你,和我扯在一起会惹上很多非议。” “朋友不应该就这样吗?” “你刚刚也说了,现实就是如此,所以朋友还是悄悄地做吧。” 文月莱还想劝他,但冯路易已经把信件交还,她只得拉过少年还未消肿的手背,换上新的冰敷贴,上面有一只甜甜起司猫,是女生用的可爱款,冯路易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细看,急急去向篮球队的人道歉了。 迟曜见两人窃窃私语半天,又是摸肩膀又是摸手,冯路易还遮遮掩掩挡着不让看,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倒是想到让不再心慌的方法了。 虽然怎么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还不知道,但换个角度想,只要让冯路易和别人的距离拉远,不就行了吗? 所以,当冯路易按顺序道歉到他这儿的时候,他并没未握手言和,而是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道,“道歉总得有点诚意吧。” “迟哥的意思是?”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鸭子是谁来着?” 冯路易听到他的话,瞳孔一颤,下意识去看办公室里还没走的两个老师。 要是被知道是在会所打工的话,被开除在所难免,他已经被记上大过,转学去别的学校难上加难,他可出不起昂贵的择校费。 失神的瞬间,迟曜握住了他还伸在半空的手,用力往下一拉,冯路易猝不及防半跪在地,下巴磕上坚硬的膝盖骨,舌尖立即弥漫出一丝血腥味。 但这点疼痛,跟鼻尖蹭在迟曜大腿内侧的冲击相比,微不足道。 那里是被他弄脏过的地方。 他单一的频率瞬间丰富起来,甚至连通其它感官,仅仅回忆起楔入时的柔软触感,便像置身在果实熟透的青柠树下,诱得他口干舌燥,渴望汲取青涩的植物汁液。 不能如愿,十几双眼睛正看着他。 迟曜等得太久,便握着冯路易的手,用手背拍了拍他脸颊,冰敷贴的凉意让人清醒过来,冯路易小声回答道:“就、就是给我介绍工作的人。” 他怕迟曜再说出更多信息,掌心紧了紧,无声的哀求,但在旁人看来,他的手掌比迟曜大了许多,几乎整个将对方包覆住。 也不知是谁在掌握谁。 迟曜挑眉,“这种人给你介绍工作你也敢去?不怕被拉下水卖身?迟哥好心劝你,还是离他远些吧。” “不会的……他是我朋友……” 没离间成功,是意料之中,迟曜不着急,笑眯眯顺着冯路易的话提议,“那今天咱们握手言和,也是朋友了,是不是应该带我们一起去玩玩?” 说着,另一只手勾了勾旁边矮个子男生的肩膀,对方立马附会道:“就是就是,你总要给个迟哥面子吧!” 冯路易有些为难,“我要工作,不能玩的。” 整个球队的人都笑了起来,迟曜松开冯路易的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那你工作呗,记得好好招待一下我们这些客人,就今晚好了。” 然后又提高了音量,故意说给对面的文月莱听。“当然不包括某些无关人员,千万别去凑热闹,您可是好学生。” 文月莱懒得跟这个自大的幼稚鬼吵,甩手出门去了。 冯路易则还在回味迟曜上句话里的“招待”和“客人”,然后联想起洪祺的那个爱心塞子,上面的羽毛铃铛清脆作响,像俏皮的尾巴,从“客人”身后探出来。 不妙,他通感过了头,那可不是给客人用的。 可还是不切实际地期待。 日光节约 明天应该能双更嗷~ 第19章 无罪可咎 迟曜放学回家洗了个澡,便准备出门了,他还真有点好奇冯路易的工作环境,里面不会全是上了年纪而且酒品巨烂的MB吧?想起上次莫名其妙被骂同性恋,迟曜现在还有点恼火,鞋带差点给打了死结。 他外婆冷不丁在后面问道:“站住,又要去哪鬼混?” “没去鬼混。” “那你这么晚出门做什么?” 夜跑和超市买东西等借口已经用得太多,迟曜想到前几天的帮扶小组活动,灵机一动,道:“我去同学家给他辅导功课呢,一帮一,就冯路易,你上回还见过的。” 听到冯路易的名字,老太太立马喜笑颜开,问:“那为什么不让他来咱们家学习啊?我让保姆多做点夜宵。”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迟曜继续胡诌。 “我看是你又欺负人家了吧?”老太太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然后搬出了杀手锏,“澄澄,你跟曜曜哥哥一起去,监督他,看他到底是去哪。” “好叻!”李澄澄迅速应声,几步就蹦到了玄关处,十足的狗腿模样。“走吧哥哥。” “......” 迟曜皮笑肉不笑地握住了他的手。 带小屁孩去酒吧,还玩个屁。 李澄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借着等红灯的时间,清清嗓子,道:“哥哥,你现在可以想想怎么贿赂我了,只要东西到位,我守口如瓶。” 迟曜冷哼一声,“年纪不大坏心眼挺多,我去帮助同学,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澄澄深吸了一口气,“哥哥,你去辅导同学学习还会喷香水的吗?” “你懂什么,帮助就一定要是学习上的帮助吗?”迟曜故作严肃,“你觉得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哥哥怎么样?” “比你高,比你帅,脾气也比你好。” “去去去!”迟曜毫不留情地给李澄澄脑袋上来了一暴栗。“你不觉得他呆头呆脑很容易被骗吗?” “好像是有一点吧......” 迟曜压低了声音,故作玄乎道,“他现在就被人家骗去打黑工了,逃都没法逃,我得潜伏进去帮他,你一会儿要保密,不能暴露,知道吗?” 李澄澄虽然平时看着老成,但毕竟才六岁,正天真的年纪,听他这么说,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各种电视剧的画面,连连点头,小声又兴奋地问,“明白了,咱们这就叫卧底是吗?” 迟曜笑而不答,心想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 接下来一路李澄澄都很安分,到了revive也只是规规矩矩地打招呼,看着满屋子群魔乱舞的男女若有所思,迟曜解释说是帮亲戚家带孩子,众人嘻嘻哈哈调笑几句,没再多问。 今晚客人很多,位置都要提前预订,洪祺看在冯路易的份上,还是在一楼留了个包间,又叫了几个穿着女仆装的Omega陪他们喝酒炒炒气氛,算得上是很给面子了。 但迟曜这人格外记仇,连声道谢也没有,直接让大家随便点单,自己请客,陪酒女仆们很开心,围着他又是叫主人又是dokidoki比心,气得洪祺又在冯路易面前骂了几句街。 冯路易好脾气地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拿着纸笔记下了酒水和果盘的名字,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冯路易有些烦躁,他其实是想和迟曜独处的,就像之前在电影院那样,坐着相邻的位置,说着只被彼此听到的话语。 冯路易注意到,坐在迟曜旁边的依然是下午那个矮个子男生,名叫夏子葳,他和邱哲一样,也是迟曜的跟班之一,甚至更为忠实,迟曜加入学生会,他就跟着加入,开学第一天值班就包庇了谎称没带学生证的迟曜。迟曜组建篮球队,他也第一个报名,哪怕这项运动并不适合他这样文弱的Omega。 就像是另一个冯路易,只不过他的追随是光明正大的。 冯路易有些怅然若失,原来自己早就有了更好的替代品。 将东西都传上来后,他正要继续去忙,却被李澄澄拉住了,小小的脸上神情严肃。“路易哥哥,外面很危险,别去了。” “啊?什么危险?” “嘘——小声,跟着我。”李澄澄俨然完全代入了卧底角色。 他拉着冯路易,从夏子葳和迟曜中间挤进去坐下来。 冯路易很尴尬地对夏子葳道了个歉,作势就要站起来,迟曜按住了他。“坐着吧,游戏要人多才好玩。” 所谓的游戏也不新鲜,就是满夜店随处可见的抓手指。 规则为一个人张开手掌,其余人用食指抵着他的掌心,倒数后开始抓,被抓到的人要做完成惩罚任务。 李澄澄旁听了一会儿,表示鄙夷,“还没幼儿园的游戏好玩呢,你们大人都这么无聊吗?” 迟曜很想坦然地回答是。 大人的第一本质是摆烂,继玩骰子和黑白配后,夜场的流行游戏逐步退化,变成了简单到弱智的抓手指。 大人的第二本质是真香,刚开始觉得弱智,后来还不是玩得不亦乐乎。 但考虑到要让李澄澄继续保持入戏,他坏笑着道,“确实不好玩,你没注意到revive对面就是医院吗?里面全是抓手指玩输了的人。” 闻言,李澄澄被吓得一溜烟缩在了冯路易背后。 冯路易哑然失笑,“迟哥,吓他做什么?” “没吓他,抓手指太用力抓骨折的人我见过好几次了。”迟曜瞥了一眼冯路易和自己并排搭在膝上的手,“尤其是手指长的,更容易被抓到,你小心点。” 冯路易好像真的听进去了他的话,接下来几轮游戏都反应很快,没被抓到,然而轮到迟曜抓时,他却慢了半拍。 指腹摩擦掌心,凸起嵌入凹陷,迟曜像被烫伤似的收回手,心里直骂脏话,明明是幼儿园小朋友都嫌幼稚的游戏,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暗示的动作啊? 但其他人都面色如常,好像只有他想歪了。 迟曜只能将过错归咎于冯路易,为什么不一直当野狗,而要像现在这样人模人样,西服衬衫胸口的扣子欲拒还迎,仿佛下一秒就要紧得崩开,露出深色的壮实肌肉。 Omega刻在本能里的欲望,不就是被比自己强悍的Alpha占有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吧? 还用那么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冯路易确实不明白迟曜又怎么了,只能顺着游戏流程问,“那个......迟哥,惩罚是?” 迟曜死死地盯着他半分钟,才蹦出一句话:“你下次不要穿这个了,难看。” “不穿这个还能穿什么啊......” 第20章 找回满月 陪酒的女仆见气氛不对,虽然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总不能得罪买单的主,打圆场道:“路易酱,快去给主人上杯酒,就咱们的招牌龙舌兰复活吧。” 冯路易还是很为难,迟曜似乎对龙舌兰酒格外不耐,上次闻了一点信息素就让他呈现醉态,直接喝只怕更严重。 但迟曜却同意了。 他只能照做,今天客人着实多,调酒师有些忙不过来,他不想让迟曜等太久,便自己拿了东西去包厢里倒酒。 到了最后一步加橙皮油时,鬼使神差的,冯路易想起了那个知道迟曜信息素是青柠味的Alpha。 他说将橙皮油改成柠檬油更好。 酒吧里并没有现成的柠檬油,他便一手拿起喷枪,一手捻着块新鲜青柠,开始烘烤。 这项工作难度很大,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调酒师才能做到,稍有不慎便会被灼伤,冯路易却沉着地完成了,指间翩飞,火焰妖冶舞动,金黄的果肉逐渐软化、蜷缩,变成熟透的胭脂色,一场芳香四溢的魔术。 迟曜看着他异常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他接过冯路易递来的酒杯,压惊似地一饮而尽,冰块在齿间碰撞,柠檬的酸甜盖过了酒的苦涩,但醇厚依旧。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其他人打趣道:“迟哥你这惩罚不够味啊,咱们之后干脆先定惩罚再抓好了。” 迟曜不置可否,抓手指这游戏看似弱智,但惩罚游戏才是重点,老手们会借此机会撩妹,使出公主抱和接吻等俗招。 他总不可能和冯路易做这些吧。 迟曜轻咳一声,道:“看在这杯酒还不错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你不许再输了。” 冯路易自然答应了这无理的要求,心里还有些遗憾,他确实是故意被迟曜抓到的,想借此获得一点点肢体接触。 除此之外,他还有些疑惑,因为迟曜喝下酒后并无异常,酒量并没有那么差,也不像喝不得龙舌兰酒。 那,为什么上次在电影院卫生间里,会醉成那样? 难道说,让迟曜醉的,根本不是龙舌兰酒,而是他的信息素本身? Alpha怎么会对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起反应呢? 他那天捡到被撕掉标签的抑制剂时就产生的猜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迟曜的秘密是这样…… 他陷入了沉思。 …… 比起冯路易的放水,也有人非常努力还是被抓到了。 夏子葳沮丧着脸,他的惩罚是咬下旁边陪酒女仆的发绳,他脸皮薄,也不敢靠太近,折腾了半天都没咬掉。 最后还是人家自己取下来交给他的,女孩见夏子葳还是一脸委屈,托着腮笑道:“葳葳酱,你名字取得好对哦,夏紫薇,哈哈哈,还是个格格呢,怪不得这么娇气。” 球队的人也搭腔道:“格格,那不如你也扎个头发?” “你们欺负人,我都完成任务了,怎么可以又随便改游戏规则呢?”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能改啊。” 夏子葳涨红了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眼迟曜,心生一计,将头绳高高抛起,挂在天花板的灯球上。“那我也改规则,不抓手指了,改成符合条件的人要上去把头绳取下来,成功的话我就扎。” 其他人一听有点意思,便同意了。“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手上没戴饰物的人。” 迟曜正夹了一颗樱桃吃,突然感觉到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自己。 该死,机会总是留给没准备的人。 他今天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没有任何小饰物,表前些日子也丢了,迟曜看着Omega又期待又抱歉得站在下面望着自己,只能认栽。 毫不犹豫地答应才是猛A的作风。 不过这天花板真是高,叫人搬梯子过来又太麻烦了,他没多想,喊道:“冯路易,来搭把手。” 说白了就是当人肉梯子。 冯路易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些懵,犹豫了片刻,伸手托住了迟曜的腰往上抬。 “这样可以吗?” “再往上点。” 迟曜以为他会把自己先放下来再调整位置,谁知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手臂承受住迟曜全部重量往上一推,受力点就移到了迟曜的小腿上。 高度倒是够了,迟曜抬起手去够发绳,他今天的卫衣很宽松,但不是太长,露出来一截白的腰,正好对着冯路易的脸,迟曜的腹肌形状不算夸张,薄而紧致,动作间,甚至轻轻擦过少年的唇。 m'm嚯g e氵夭艹冫欠 冯路易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顿时觉得有些煎熬,衣摆在他额上轻轻拂弄,只要稍稍偏头,整个脑袋就能埋入以下,今天迟曜出门前,一定打了足够的抑制剂,所以他没能闻到任何信息素味,但也不是全无所获。 冯路易觉得很后悔。 他后悔在迟曜家借宿那晚,用被子盖住了迟曜的上半身,导致他错过了更旖旎的风光。 圆润的脐眼很浅,同样透着诱人的粉,按理说这是生命纽带斩断的缺口,缺口怎么也会如此美丽呢? 他想迟曜大概是没有缺点的。 如果腿弯上的胎记是一弯新月,那么现在已经见到了满月,他脸上平静无波,内心却亢奋到了极点,不过月亮再往上,肋骨阶梯的尽头,又是黑漆漆的夜幕了,那里也是一条缝隙,只能窥见少年的呼吸幅度。 第三条缝隙。 他有些病态地记下了这个数字。 冯雪兰说,当人非常迫切想记下某件东西的时候,会去刻一个刺青,所以她在大腿上刻了枝叶繁盛还未凋零的雪兰花。 冯路易同样希望能在粉色的月亮旁边做个记号。 记号是他在迟曜身上留下的秘密。 …… 迟曜终于拿到了发绳,他才舒了口气,却听到远处好像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鸣笛声,然后灯球晃了晃,顶上绳子断裂开来,十余斤重的灯球直直往夏子葳的头顶坠去。 预料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冯路易已经果断地单手搂紧迟曜的腿,另一只手接住了灯球。 逃过一劫的夏子葳双腿一软,后怕地瘫倒在地,冯路易把人和灯都放下来,对他伸手问道:“你还好吧?” 对方眼睛通红,脸更红,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Alpha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夏子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会如此?他明明喜欢的是迟曜。 移情别恋的冲击太过巨大,夏子葳仓皇地跑出了酒吧。 迟曜很头大,他拿着发绳想还给它的主人,女仆却没接,夸张地拍着自己胸口,也不扮嗲了。“我去,刚刚吓死爷了,差点砸死人,我不要了,给你吧。” “妈的,我要这玩意做什么?” “你就当将功补过,戴上它抚慰下我们受伤的心灵嘛。” “……” 他低头一看,发现发绳上面又是起司猫,女生都喜欢这种大眼睛爱卖萌的东西吗? 他和起司猫不共戴天。 第21章 破茧无望 迟曜不好和女生争执,想把这麻烦发绳甩给冯路易了事,对方却开口道:“等等,迟哥,外面好像有情况。” 他说得没错,刚刚的鸣笛声并不是幻听,甚至越来越逼近了。 迟曜睁圆了眼睛。 靠,是警笛。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上网吧目击催债打人,来会所撞上警察扫黄。 迟曜顿时想跟上夏子葳的脚步,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但似乎来不及了,民警已经下了车,正在门口和店长说着什么。 灯光和音乐都停了下来,妖魔鬼怪一时安静如鸡,营业人员们有序地排成一列,站在店长身后。 冯路易也准备出去,就被走进来的洪祺拉住了。 “你就别去了,他们能应付的。” “哦。” 他看着几个惊慌失措的高中生,笑道:“瞧把你们吓的,不是突击扫黄,就是带工商局的人来例行检查而已,咱们有正规的酒吧营业执照,不怕。” 高中生们才松了口气,又听洪祺继续说道:“不过你们都是未成年人,要是被发现在这里消费,性质就不一样了。” 迟曜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临时决定来这里完全是心血来潮,现在看来并不明智。 他倒不是对别人愧疚,只是担心自己而已。 球队成员们哭丧着脸,已经准备打电话通知家长了。 洪祺见拿捏住了这群小崽子,才满意道,“小路易,带他们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个装货用的旧电梯,能临时躲一下。” 然而等众人急匆匆赶到电梯前时,才发现电梯荷载10人,而篮球队有12人,去掉住院的邱哲,也还是不够。 强装不在意而走在队伍末尾的迟曜无语了,“你们真不是故意整我?” 洪祺干笑两声,“今天的账单我给你免了。” “我差这点钱吗?赶紧想办法,我爸要是接到警察电话说我在会所,你们也别想再开张了。” “大哥,你威胁我也没用啊。”洪祺语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出去跟警察叔叔说嘛。” 眼看迟曜这个炮仗就要炸了,冯路易默默举手道,“祺哥,不可以让他也扮成服务生吗?就和我一样。” 两人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洪祺便叫道:“娜娜,去员工更衣室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一个陪酒女随即应声道,“我之前就看过了,没有服务生制服了。” 迟曜发现,她就是那个起司猫头绳的始作俑者,顿时很不放心,拉着冯路易就挤了过去。“我自己找。” 拉开衣柜,他才发现娜娜并没有说谎,revive的营业额大头是酒水和皮肉交易,像冯路易这种纯粹点单传单的服务生,并不需要很多,因此,摆在迟曜面前的,只有几件陪酒女穿的女仆装,还有一大堆多看几眼都臊得慌的“战衣”,和洪祺那个神秘纸袋一个路数。 迟曜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扯出了一件尺码最大的女仆装,扔在冯路易身上,“把你身上的服务生制度脱了,跟我换。” 裙边的黑蕾丝撩过冯路易的脸,他活这么大还没碰过女孩子的衣物,压根不敢直视,急急别过头去,偏偏裙后还自带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恰巧落在冯路易手心,摸上去软软的十分逼真,末尾还系着一个和爱心塞子同款铃铛,冯路易光速撒手,后退好几步远,像受了极大惊吓似的。 “你躲什么!”迟曜步步紧逼,蛮横道,“要不是你跑这种地方来打工,我能倒这大霉吗?” “对不起......迟哥,是我错......” “真是穷疯了,什么钱都赚。”迟曜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大不了我也付钱给你,把衣服换了,快。” 冯路易听到钱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丝犹豫。 迟曜发现了这一点,乘胜追击道,“你只有晚上下课的时候才能来这里打工,薪酬肯定高不到哪去,一个月3000封顶了,跟我换次衣服,我给你三万。” 这番话着实让冯路易难堪到无地自容,他想拒绝,但又想起了病床上冯雪兰枯瘦的背脊,昨日医院才通知他说冯雪兰情况不太好,胸腔内的瘀血还是感染了肺部,需要尽快做手术,频繁的缴费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但他又觉得迟曜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他已经为了钱当了情色场所的服务生,那么陪酒和出卖身体无非就在下一步和下下步,这些东西离他并不遥远,只差几张医院开出来的欠费通知单。 连邱哲那张肿胀乌青的脸都在这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一遍遍讥笑着他。 他本来就是用自尊换取钞票的可怜虫子。 从他选择放弃Alpha的尊严贩卖信息素开始,就注定了他是只虫子,将手术切口比喻成蝴蝶只是一种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只会烂在蛹里,幻想有一天能破茧。 冯雪兰受伤住院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根茧丝。 是迟曜无心的话语,将这一切血淋淋地撕开在他面前,让他陷入到了痛苦的自我厌弃中,眼神都有些涣散。 娜娜看不下去,护崽似地挡在冯路易面前,“你就会欺负小路易!” 洪祺也嘲讽道,“行了弟弟,别在这耍你的少爷脾气了,乖乖打电话叫你daddy来派出所接人,我们这地方哪摆得下你这尊大佛呢?” 迟曜不甘示弱,“还来劲了是吧?我问的是他,又不是你们。” “好了,别吵架。”冯路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平静道,“我穿不上这么小的衣服,迟哥,不是钱的问题。” 迟曜看着他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哪怕抱着膝盖蜷缩身体,也占了沙发的一大半空间,确实不可能塞进那几块可怜的布料里。 外面的检查人员已经开始逐个敲包厢门了。 只能咬咬牙,对着洪祺和娜娜道:“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 冯路易没被迟曜赶出去,但他心情很糟糕,眼睛盯着地面,木然地听着迟曜的指示,一件件把衣服递过去。 那边很久没吭声,只听到迟曜在气急败坏地撕扯布料。 他以为裙子只要套上去系好带子就好了,却忽略了一样东西。 吊带袜。 顾名思义,就是穿在腰间的吊带和过膝的长筒袜,中间要靠夹扣连接。 迟曜的身高并不和袜子配套,超标的腿长导致夹扣很难扣上,他俯下身子扯了半天,把腿都勒红了,还是无济于事,只得喊道,“喂,那谁,过来帮我下。” 第22章 迷恋伤口 于是,冯路易拉开帘子看到的景象,就是迟曜背对着自己俯下身子,偏短的裙子根本遮不住腿根,少年涨红了脸,正拉着长筒袜的边缘,毫无章法地往上扯。 迟曜从前认为,黑丝压根就是一骗局,不管什么腿型的姑娘,穿上都能一定程度地掩盖肤色和线条的瑕疵,看上去盘靓条顺,带给人温柔的遐想。 但他现在真穿上的时候,只能对着大腿上被箍得隆起一圈的肉郁闷。 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胖穿不上衣服的心情,非常微妙。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那块肉,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迟曜看着腿上漾起弹性的波纹,羞愤道,“冯路易!你怎么敢......” “我只是量一下还差多少。”冯路易很无奈,“迟哥,这个夹扣的带子是可以调整长度的。”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迟曜狠狠推开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生闷气,然后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一摸,原来是尾巴卷在腰带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 冯路易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的羞愧不安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迟曜不会察觉自己踩到了一只虫子,他永远都是那么傲慢自私,自以为是地行使着施舍。 不幸的是,冯路易仍然甘之如饴。 他顺从地跪在迟曜腿边,把他翘起的腿放下来调整带子,两滴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滴在手背上,他不甚在意地擦掉,但脑海里却涌出更大片的红色,动作也开始变得粗暴,直到夹扣卡住了迟曜的腿肉,留下一丝浅浅的破皮痕迹。 就像他那只被表带剐伤的手腕。 冯路易却感觉到了一丝痛快,他发现自己对迟曜身上的小伤口有一种奇怪的迷恋。 腿弯上的胎记和脐眼上的红晕也是如此,身体最薄弱的环节,都是伤口的模拟。 迟曜没有察觉到这无关痛痒的小伤口,他只看见冯路易盯着自己的腿在擦鼻血,心情很复杂,虚荣心满足的同时又很不爽,骂道:“真恶心,你不会对着我幻想了什么东西吧?我可不是Omega,你再敢瞎想,我要你好看。” “没有,迟哥。”冯路易低眉顺眼地撒着谎,“我只是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非常符合小媳妇设定的发言,迟曜被取悦了,心情大好,但嘴上还是很不屑。“谁稀罕穿陪酒女的衣服啊?” 冯路易不经大脑思考,他听娜娜说她们这些陪酒的,都以卖了多少酒为标准算业绩,便顺口道:“如果是迟哥的话,客人都会想买你的酒的。” 迟曜觉得他傻得可爱,便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杯酒,将冰凉的杯口贴着冯路易滚烫的脸颊,调笑道:“那你想吗?” 冯路易呼吸都乱了,慌忙去接酒杯,结果迟曜只是一个虚的假动作,又收回了手。 然而冯路易被撩拨得越慌张,迟曜就越有成就感。 他回忆了一下女仆给他们敬酒时的场景,恶趣味地照样学了起来。 “小路易,先别急着喝,还差了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冯路易在他的催促下,不太情愿地复述道,“dokidoki心跳魔法,可以让酒变美味的魔法。” “没错,现在我就要给它施加魔法了。”迟曜差点憋不住笑,其实女仆们说的魔法就是在红酒里加一颗樱桃点缀,但更衣室里没有果盘,他便顺手摘下了自己尾巴上的铃铛,杯口有如怜悯一般地垂下,递至仍然跪着的少年嘴边。 咕咚一声,铃铛落入酒杯,溅起的酒液沾湿了袜子。 “喝吧。” 红酒和血腥味碰撞,冯路易呛得咳了起来,无声地抓紧了长筒袜,黑色包芯丝被撕扯开五指的裂痕。 “迟酱角色代入得倒挺快啊。”娜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意味深长道。 旁边是表情同样精彩的洪祺,他特意远远绕过了迟曜,把冯路易扶起来。“走吧,人都到齐了。” 末了,又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得亏今天不是真的扫黄。” 迟曜轻咳一声,低着头出了更衣室,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来审查的领导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性,店长说这是赵处长,她做事很利索,检查完店里的东西,确认没有发现违禁品的痕迹后,正准备走了,看着边上个个穿着猫耳短裙的陪酒女仆,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便多说了两句。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回学校上学就去上学吧,天天穿成这样,不成体统,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也不太懂,这叫什么......cosplay?” 洪祺哈哈一笑,“这就咱们的企业文化而已,你懂的,客人就好这口嘛!” 赵处长脸色顿时黑了,“都明令禁止有偿陪侍了,你们还敢明知故犯?” 娜娜偷偷在底下踩了一脚得意忘形又不自觉开荤腔的洪祺,救场道:“没有没有,赵处长,他瞎说的,没有客人花钱找我们陪侍,我们就是卖卖酒而已,做销售嘛,CRM您一定知道吧?customer relationship management,客户关系管理,和我们一个性质的!” 赵处长被她一本正经的插科打诨逗乐了,脸色缓和了些,娜娜给其余女仆们使了个眼色,大家立刻围过来给赵处长倒酒赔罪,她看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叫道:“迟酱,你怎么不过来,就等着你的dokidoki心跳魔法了!” 迟曜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刚刚只有冯路易在场的时候他有多得瑟,现在当众处刑就有多难堪。 于是,他又往冯路易背后躲了些。 这反而引起了赵处长的注意,她狐疑地走了过去,只看见高大的少年背后站着一个抖如筛糠的背影,便问道:“怎么了?” 冯路易正想开口,但却觉得袖口被人紧紧攥住,一扭头,就看见了迟曜脑门上圆圆的起司猫,迟曜的头发不长,要扎起来有点困难,何况还是反手扎,所以刚才便让他帮自己扎了,说会更像女生一些。 算是物尽其用。 冯路易很其实想告诉他,一个头绳起不了任何作用,但看到迟曜撩起头发露出白净的耳尖时,还是沉默着照做了。 现在,白净的耳尖红透欲滴血,一撮金发傻乎乎立在脑后,他没忍住上手摸了摸,然后被迟曜瞪了一眼。 又凶又怂,像炸毛的猫。 第23章 俗气笑料 赵处长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遍,“是在哭吗?” 冯路易回答道:“没有......他就是......嗯.......不习惯这么多人......” “怕生还在酒吧工作啊?”赵处长很不认同道,“你还是早点带你女朋友换个工作吧,这里太乱了。” “不是女朋友。” “那更不行了,女孩子家家一个依靠都没有,更危险。” “也不是女孩子。” 赵处长沉默良久,又转头问洪祺,“店里真的没有强迫陪侍吗?有偿无偿都不行,民警同志可都在这里,说实话。” “真没有,您说哪儿去了!”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敢出来?”赵处长除了半个背影,啥也看不出来,伸手就去拽迟曜的手,“别害怕,你多大了,带证件了吗?” 迟曜一听问年龄和证件,更加慌了,直接撒腿就跑,却没注意到,裙子后的猫尾,被冯路易不小心踩在脚下。 猫尾巴的运气是真背,先被摘掉铃铛后又被踩。 裙子的质量也是真好,这样尾巴都没被扯下来。 反而他自己重心不稳,狠狠往后栽去。 球场上防摔倒的经验让他条件反射地伸出右手撑地,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咔嚓”,他在抓手指游戏里毫发无伤的手指,还是难逃骨折的命运。 之后的事情迟曜都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店长被民警询问了很多问题,骨科医生的手法不太温柔。 而自己满脑子只有换个星球生活的想法。 “迟哥,吃虾吧。”冯路易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面前碟子里摆满了剥好的虾,都是冯路易对他手指受伤的赔礼。 他并不买账,左手拿出手机,右手唯一完好的拇指和食指笨拙地点开屏幕。 手机上有几十个外婆的未接短信和来电,迟曜想回复,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会被一状告到他爸那里,接受冷眼和指责。 现在是凌晨两点,他觉得很累,无关躯体,是心灵上的疲惫。 就算回到名义上的家,也得不到任何慰藉。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冯路易。“帮我接个电话,三万块钱还作数。” 听到最后半句时,冯路易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有些哀伤的模样。 洪祺毫不客气地抢过手机,“装什么呢?一天天装你不累吗?就逛个会所,又不是杀人放火,跟你家人说实话怎么了?” 冯路易叹了口气,拿过手机,劝道,“没事的,你别管了,祺哥,他外婆身体不好。” 洪祺又骂了一句,“敢做还不敢当,真没种。”,然后坐回去了。 冯路易摁下接听键,告诉老太太迟曜在自己家教做题,太晚了睡过去了,那边没怎么怀疑,平安无事地挂了电话。 迟曜这才拿起筷子,不客气地一口一只虾,完了还要批评一句,“太淡了。” 冯路易便给他刷上辣椒。 马路另一头驶来的汽车打开了远光灯,两人影子在地上奔跑追逐,渐渐融为一体,但本人仍停留在原地分毫未动。 迟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倒希望冯路易也像洪祺一样对他发火,斥责他的无理取闹。 而不是像个假人一样,无限度地容忍他,憧憬他。 但他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假人,表演着别人想看的自己。 冯路易到底是不知道自己的虚伪,还是压根不感兴趣呢? 迟曜心里憋屈得不行,他放下筷子,站起来冷冷道,“我吃饱了。” 冯路易这才有了大反应,也跟着站起来,捡起他垂在地上的猫尾巴,擦干净上面的灰,动作很轻柔,好像那真的是迟曜身体的一部分。 迟曜脸涨得通红。“靠,冯路易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看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合起来整我。” 没错,他还穿着那身耻度报表的女仆装,大剌剌坐在医院隔壁烧烤摊上,洪祺和娜娜他们嬉笑打闹着,把串串签都推在一起,比谁吃得多,偶尔路过下班的医生,还会打招呼互祝生意兴隆,场面荒诞又俗气,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烟火味。 放到以前,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会和MB、陪酒女一起坐路边撸串,他对冯路易生活的环境,以及身边的人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比他自己的生活,要真实随性得多。 他突然有些释怀,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里,拿起啤酒开始猛灌自己。 冯路易也没拦着,随他放飞自我。 ------------------------------------- 迟曜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回了包厢的沙发上,天已经蒙蒙亮,球队的人早就走了,只剩李澄澄还坐在一边拿平板玩游戏,裤子脏兮兮的,貌似是检查的时候仗着自己体型小,躲进了沙发下面,啥事没有。 见迟曜醒了,他很兴奋地问道:“哥哥,我都听到警察叔叔的声音,看来我们的卧底行动很成功,不枉你还变装潜入敌人内部,太厉害了!” “闭嘴吧你。” 迟曜没好气地把他轰开,沙发睡得很不舒服,想坐起来,身上却沉甸甸的,还有些温热。 原来冯路易枕在他肚子上睡着了,一只手还环在他腰间,一看就知道,是冯路易把醉成烂泥的自己扛了回来。 他毫不客气地把冯路易的脑袋推下去,对方好半天才睁眼,一双金绿色的狼瞳慢吞吞地转了一圈,好像在确认自己待的地方。 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樱桃扔进嘴里,眉头紧蹙,很快又吐了出来,大概是嫌太齁甜,又拿起了没熟的大青柠,就着皮直接咬了一口,像没有味觉似的嚼咽着酸涩的果肉。 迟曜总觉得冯路易很奇怪,醒来后竟然没叫他迟哥,加上他酒还没醒透,双腿酸软,便习以为常地使唤道:“快点扶我去更衣室,我衣服还放在那里。” 冯路易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伸手探入他腋下,陡然往上一提,迟曜顿时脚尖离地,整个人都悬空起来,竭力挣扎,还是徒劳无功。 对方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松手任他栽倒。 迟曜彻底酒醒了,站在眼前的,根本就不是冯路易,而是另一个人格Aloys。 第24章 猫尾失踪 Aloys解开马甲紧绷的扣子,一边随意活动了两下肩关节,一边斜睨着穿裙子扮猫娘的少年,“怎么又是你?这次看起来比上次还恶心。” 说完,拽着迟曜的头发往后一扯,起司猫头绳被强行薅了下来,尽管几个小时前,它才被同一双手温柔地戴上去。 头皮的剧痛让迟曜红了眼,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他怒骂道:“我才想说怎么又是你呢?神经病吧,我他妈到底哪里惹你了?” “看着你就烦,没别的理由。” 一模一样的脸,截然相反的态度,迟曜感觉非常不真实,又莫名地不甘心。 他愤懑地踹了Aloys一脚,近乎挑衅着说道,“谁管你?冯路易听我的话就够了。” 不料Aloys听到冯路易的名字后,脸色猛然一沉,好像被触犯了什么禁忌,死死钳制住少年没来得及收回的脚腕。 下一秒,迟曜的整条腿都被掰折过来,膝盖顶上自己的肩膀,韧带痛得像撕裂开,他双手乱抓,企图在包厢里摸到个能自卫的武器。 然而Aloys已经先手拿起了冯路易之前烤柠檬用的喷枪,威胁地在迟曜眼前晃了晃,一千摄氏度的外焰差点燎到他头发。 迟曜情绪愈发激动,眼里也有火在烧。“别以为没人奈何得了你,你今天敢动我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 Aloys轻笑一声,“行,那就看到底是谁先交待在这里。” 说着,将喷枪缓缓往迟曜身下移去,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腿侧被高温蒸出细密的汗珠,失去喷枪视野的他终于开始慌了,脸色煞白,火焰一点点靠近,身体最薄弱的地方被盯上的滋味最是难熬。 “你这个疯子!下流胚!只会躲在别人身体里的变态人格!你去死吧!” 他崩溃得大骂Aloys,几乎口不择言,发现不奏效之后,又开始哀求。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谈条件行吗?” “呵。” ...... 他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但最后,想象中的灼痛并没有降临,他只闻到一股棉花被烧焦的糊味——猫尾巴被齐根烧断了。 “我的条件就是不准再招惹路易,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止是尾巴了。”Aloys冷冷道,“还有,不许在他面前提任何关于人格的事,我身为哥哥,必须要保护他。” “保护他?你没搞错吧?” 冯路易这种体格的怪物,哪里需要什么保护? Aloys懒得解释,他看迟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欺负弟弟的渣滓,随手用烧断的猫尾,把渣滓的双手绕过大腿绑了起来,碰到骨折包扎的手指时,迟曜又开始连声呼痛,然后嘴里塞了一个被咬了两口的大青柠。 李澄澄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奇问道:“路易哥哥,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吗?” 迟曜没法说话,Aloys只瞟了李澄澄一眼,小孩子的直觉很准,李澄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有些畏惧,眼前这个奇怪的“路易哥哥”什么话也没说,从包厢的冰箱里扛了箱啤酒放在肩上,径直走出酒吧。 迟曜腮帮子发酸,好不容易把柠檬吐了出来,赶紧让李澄澄给自己松绑,他怕Aloys已经走远,衣服也顾不得换,随便捡起一件不知谁落下的外套披上,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茬,一番暴力胁迫下来,他的逆反心理前所未有地高涨。 不让他招惹冯路易,凭什么? 他不仅要招惹,还要拍下Aloys的照片作为证据,告诉冯路易双重人格的真相,揭穿他兄友弟恭的过家家游戏。 李澄澄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卧底任务又加时了,自己可不能被落下。 于是,三人就这么先后跑了出去,门口擦灯牌的洪祺叫都没叫住,郁闷极了。 罢了,小路易也有被追的时候,这可是喜闻乐见的反转。 洪祺总觉得这对AA恋有点怪怪的。 ------------------------------------- 迟曜有些吃力,前面那人腿长,他要小跑才能跟上,还带着李澄澄这个小短腿,累得气喘吁吁。 好在Aloys一通左拐右拐,进了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街道和房屋狭窄拥堵,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冰凉的酒瓶上已挂满水珠,他却从容得没出一滴汗,修身的西服衬衫在一众买菜的大爷大妈里鹤立鸡群, 面对询问,他露出一个很正常的微笑,指着面前的居民楼。“我到了。” “哦~小伙子原来是送酒的。” 众人继续各忙各的。 迟曜却知道,送酒只是个幌子,就像当初Aloys走进网吧时,也没有人想到接下来会见血。 Aloys还是在做他的老本行:催债。 他扛着酒箱,爬上顶楼,然后敲开一扇房门,里面乌烟瘴气,一个额角有刀疤满脸凶相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不像上次的李会计那样文弱,一看就知道绝非善茬。 邻居从门缝里露出头来,很快就被他瞪了回去。 刀疤男打量了Aloys两眼,很不耐烦道:“敲你妈敲,找错人了,滚!” Aloys的笑容还挂在嘴边,明知故问道,“不是你订的酒吗?” “你这酒保逼话还挺多,那留下吧。”刀疤男上手就去抢酒箱,却没抢动。 Aloys又问了一句,“屋里有女人小孩在吗?” “啥玩意?” “没有就好。” 几乎是瞬间,男人被一脚踹进了玄关,Aloys也跟着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在下一层窥视的迟曜连忙走到大门前,扒着猫眼往里看。 刀疤男挨了一脚,马上明白了这不速之客的来意,迅速扑到茶几前,想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菜刀砍向Aloys。 但对方速度比他更快,一脚踩在他手腕上,脚跟碾着手指,逼得他只能松手。 “钱呢?”Aloys直奔主题地问道。 刀疤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钱......钱都输完了......哥,给我点时间,等钱赢回来了一定......” 脚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刀疤男听着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头皮发麻,也不敢再讲条件,连声求饶,“哥......要不这样......我有个婆娘,因为我赌博的事带着孩子回老家了,我现在就打电话把她叫回来,你们把她带走吧,我真的没钱。” Aloys的回应,是将肩上的酒箱放在茶几上,挑了一瓶出来,把酒液倒进空碗里,只留一个空瓶。 刀疤男的脸因为疼痛和忐忑扭曲成一团,他摸不清Aloys的意思,又急于脱困,舔着脸继续道,“实在不行,小的也行啊,她才十四岁,嫩着呢。” 话语戛然而止,Aloys将拳头粗的酒瓶硬生生按进了他嘴里,手肘一下又一下狠狠重击着男人鼓胀的脸,锋利的玻璃在柔软口腔里炸裂,浑浊的血液混杂着不知名的秽物从男人嘴角溢出,流了一地,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腐烂的灵魂和大脑一起,都被震碎成了糊状。 迟曜被惊骇到,差点骂出声,李澄澄惦着脚往上跳,“哥哥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 “没什么,你去楼下等我吧,我一会儿给你买变形金刚。” 李澄澄虽然疑惑,但无法抗拒变形金刚的诱惑,乖乖下楼去了。 屋里的男人刚开始还会激烈挣扎、咒骂,最后像死狗一样,只会时不时抽搐两下。 但这家伙不是头一次欠债,油滑得很,Aloys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喉结在蠕动。 他试图吞下碎玻璃,好把事情闹大讹上自己。 Aloys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一脚踢上男人腹部,男人干呕着疼晕过去。 然后开始打电话。 “对,我现在在他家里。” “已经完事了。” “你们一会过来,把屋里值点钱的家具都搬走吧。” ...m'm嚯g e氵夭艹冫欠... 挂断电话,Aloys屋子里走了一圈,把血污踩得很是泥泞,然后选中了面空墙,印上红色的脚印。 他静静地看着脚印,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了灵感,然后拿出涂鸦用的红油漆,以脚印为中心喷涂起来。 脚印和油漆拼出一副潦草又狂躁的画,最后没忘记照例写上:“欠债还钱”。 屋内的动静已经停歇,迟曜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上次虽然目睹了冯路易和邱哲之间的肢体冲突,但那是出于一种愤怒的反击,远远没有今天看到的画面触目惊心。 因为这场暴行,并不附带什么情绪,只是纯粹的凌虐,纯粹的恶。 Aloys放下喷漆,突然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向门口的猫眼。 迟曜连忙闪身躲进墙角,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 该死,他忘记拍照了。 Aloys从城中村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下一个地方。 迟曜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继续跟上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跟踪狂。 真是疯了。 这回去的地方,迟曜认识。 N市唯一的天主教堂。 Aloys对教堂的构造很熟悉,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路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后门。 这里的门没有猫眼,迟曜虽然没法也跟进去,但是他发现,这个房间的方位,正对应着他上次来教堂时,无意发现冯雪兰的地方。 于是迟曜匆匆走进正门,找到记忆里那扇彩绘落地窗,从边缘的缝隙里继续窥伺。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神父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本书,清晨的喜光从窗外照进来,在雪白袍子上洒下金色的影子,他时不时看向窗外的唱诗班儿童,对稚嫩跑调的歌声报以鼓励的微笑,画面恬静又安详。 满身戾气的Aloys反而和这里格格不入。 其实之前,迟曜就有注意到这个外籍神父Darío(达里奥),他似乎是拉美人,说西语的口音有些独特,发S音时,上下牙齿咬合送气,格外清响,因此叫Aloys名字时,像在微笑。 他说:“Aloys,周末教堂有弥撒,人多,不是让你别在周末过来吗?” Aloys没答话,在冯雪兰躺过的位置蹲下来,手指细细描摹,察觉到墙缝里残留的雪兰花信息素味时,眸子暗下来,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神父身边。 神父正想说些什么,又有人敲门,是修女告诉他忏悔的信徒来了。 原来这个房间是忏悔室,但装潢仍然不输主堂,连被Aloys随手揉成一团的手工真丝地毯,也出自迟曜听说过的设计师。 凶悍的少年没有要走的意思,神父只得让人先进来,倾听者和诉说者隔着桌子开始了忏悔仪式。 迟曜赶紧拿出手机拍照。 Aloys并没在听忏悔内容,他仰头看着水晶吊灯出身,那些所谓的罪过,只是无意义的鸡零狗碎,真要说的话,他在这里忏悔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但神父始终耐心而和蔼地劝解信徒,就像圣牌上刻着的圣者,博爱众人。 结束后,信徒将手放入盛着圣水的铜盆中洗净,Aloys终于耗尽了耐心,抬脚搭在桌子上,水面荡起不安的涟漪,肌肉线条健康紧致,鞋底几乎伸到神父脸上。 神父看着鞋底新鲜的血迹,并没有生气,反而诡异露出了笑容,然后礼貌地将被Aloys吓到的信徒请了出去。 “这么早就出来干活了,不愧是年轻人。”他夸赞Aloys。 “他没钱。” “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耗。”神父的目光还是很温和,“这些人就像虫子一样,不管抓住几只,还是会有无数只送上门。” “嗯。” “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一会儿留下来吃个饭吗?” “我做得很好。”Aloys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然后也笑了,“那她呢?” “她不太听话。”Darío双手合上鲜红的教规书,他有一颗与少年眼睛很相似的绿宝石尾戒。“所以我小小地惩罚了一下她。” 铜盆被打翻在地,接着是嘈杂的打斗声,然后几个彪形大汉也进了房间,局面愈发混乱,人影扭成一团,迟曜看不清Aloys了,只能听到几声冯雪兰的名字。 微小的杂音,很快淹没在唱诗班天真无邪的童声合唱里,接着修女走进主堂,委婉地通知教众,因为一些突发状况,教堂今天不开放了。 迟曜被请出教堂,他明白,Aloys根本不是来忏悔,而是完成任务后复命。 神父是他背后的指使人? 太荒唐了,教堂明明是赎罪与洗涤灵魂的地方,却变成了肮脏的窝点。 李澄澄也听到了忏悔室的对话,一路都很沉默,大概也联想到了自己欠债的父亲。 迟曜问他,“要去医院看你爸爸吗?” “哥哥和我一起。” “好。” 正好他有些事情想求证。 李会计本名李明治,迟曜今天才知道。 他以前很少会去注意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冯路易算是间接促成了这一转变。 在医院也待了好一段时间,李明治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并无大碍。 他开始没认出来迟曜,对这个着装怪异的少年有些戒备。但知道李澄澄最近都借宿在迟曜家后,立刻热情起来,有问必答。 他说去年做和朋友投资失败,亏了一大笔钱,一度很绝望,要不是念及李澄澄年纪还小,都想寻短见了。又不想家人担心,只能一直瞒着,某一天路过教堂时,想着面对陌生人也许能纾解一些苦闷,便走进去向神父忏悔了。 李明治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恰恰没想到,这是我最后悔迈出去的一步。” “嗯?” “刚开始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忏悔仪式,神父很善解人意,开导我很多,于是后来去得更频繁了。最后一次离开时,他突然说可以帮我,我正愁没有资金周转,再加上已经对他放下戒心,就同意借钱,谁知道才过了一个月,就有人上门催债,还狮子大开口,数目是我借的本金的好几倍,我才知道我中了他们的圈套。” “那上次把你打伤的人,Aloys,他一直在帮神父Darío做事吗?” “是的,听说有些年头了。”李明治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已经愈合的伤口,“他们是父子,当然一伙的。” “父子?真的吗?”迟曜虽然隐隐觉得巧合,但还是不敢相信,“神父不是不能结婚吗?怎么还会有孩子?而且我觉得他们俩的相处氛围也不像父子。” 倒像是一个上级,和他不怎么服管教的下属,没半点亲情味。 “他是个假神父,宗教信仰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他甚至都结婚了,和那什么Aloys的妈妈,一个叫冯雪兰的女性Omega。” 李明治的语气很肯定,“我为了自保,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暗地调查情况,不会有错的。可惜没起到什么效果,你也知道,大环境就是这样,要处理外籍人士的问题会比较棘手,再加上他几乎不出面催债,有时候还会用钱和女人去打点上面,真是一家子奇葩,儿子催收,父亲放债,母亲是打点关系的工具。” “怎么可能呢!他儿子我认识,学校里的人都说他是单亲家庭,他也没否认,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父亲......”迟曜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他和他母亲是自愿的吗?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 质问完,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冯路易真的不知情呢?毕竟人格之间记忆不相通,和神父会面的一直都是Aloys。 “他我不了解,但他母亲的话……A和O一旦成为配偶彻底标记,Omega没有任何办法反抗Alpha,自不自愿没有意义。” 李明治见他反应很大,只当这孩子单纯,没见识过社会险恶,便安慰道,“小同学,这些都不好说的,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而且这个Darío的背景和关系没那么简单,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好吗?” 李明治说得没错,婚姻和爱情,对于很多遇人不淑的Omega来说,与坟墓无异,这也是迟曜不愿承认Omega身份的原因之一,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 医院的走廊里踱步到了天黑,他还是在想这件事。 刚开始,他研究冯路易的人格分裂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是因为不爽冯路易切换人格后的态度转变,但现在,一路调查到这里,他发现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疾病,甚至牵扯出了冯路易家庭的秘密。 迟曜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家事,同样也没兴趣干涉别人,他开始明白,原来Aloys所说的保护,就是什么都瞒着冯路易。 但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吗? 说到底,两个人格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分割。 他看着手机里拍的照片,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应当让冯路易拥有知情权。 迟曜把李澄澄留在了医院和父亲待在一起,独自去往冯路易家。 ------------------------------------- 门没锁,玄关上的鞋东一只西一只,家里好几天没收拾,唯一整洁的地方是冯雪兰的房间,高大的少年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睡着了,脸上还有新添的淤青。 迟曜也不确定,再次睁开眼时,到底是冯路易还是Aloys,但他熟悉这个睡姿,母亲刚自杀那两年,他总是梦游睡在衣柜里,就像这样双腿抱膝,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迟曜难得温柔一次,托着他的脸轻轻晃了晃,少年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明显还没对焦,只凭听声叫道:“迟哥。” 很好,迟曜放下心来,抽对牌了。 “起来吧,你平时都睡地上吗?真把自己当狗了?” 家里乱得无法下脚,也没有吸尘器,迟曜只能笨手笨脚地拿着扫把清理杂物。 冯路易揉揉眼睛,手撑地站起来,看见腕上的起司猫发绳时,怔愣住了。 上头缠着一大把被粗鲁扯断的金发。 奇怪,发绳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做梦吗? 一定是做梦,迟曜昨晚上那么生气,一定早就回家去了,不可能穿着猫娘女仆裙,跟自己回家,还帮忙做家务。 可这梦太真实了。 连袜子上被自己撕开的五根指痕都一模一样。 冯路易自认想象力不算丰富,怎么做梦还能把田螺姑娘和猫耳女仆缝合了? 他大着胆子,再次摸上迟曜的大腿,对着扯破的地方一用力,袜子直接从腿根开裂到了脚踝。 正在忙活的迟曜吓一大跳,条件反射地用扫帚把儿狠狠敲在冯路易头上。 结果这笨狗非但不撒手,还掰着迟曜的腰给他转了个身,裙子后面光秃秃的。 “尾巴哪去了?” 第25章 秘密挖掘 迟曜一听他还敢提尾巴,脸上红白交加,强行忍住了再给他一棒子的冲动,冷笑道:“你变态吗?喜欢大男人戴猫尾巴。” “不……不是的,我……”冯路易一被训斥,本能地又跪了回去,把脸埋在裙褶里,鸵鸟似的。 “好好说话。” 冯路易深吸了口气,想着既然是梦,也没了顾忌。“迟哥身上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 迟曜手里的扫帚掉落在地。 猝不及防被告白,他脸上烫得厉害,原本来这里是为了给冯路易看他拍的照片,眼下却是都忘了。 看着冯路易痴痴的模样,他有那么一瞬间,心底的空洞被填补,从而感到满足。 降生到世上,然后被取名为代表日出的曜字,迟曜早就习惯了被寄予各种期待。 但冯路易从没期待过什么,就像一台永动机,持续输出着热烈又纯粹的感情,一个劣等Alpha的告白完全算不上珍贵,却是他一直渴望的,他渴望有人能无条件地爱他。 尽管他极其自私,擅长索取吝啬回报,只会用违心的话来掩饰慌张。 “喜欢我的人太多了,不缺你一个。” “嗯。”冯路易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赞同迟曜的话。他睫毛虽长,但并不上翘,耷拉在下眼睑上,有些颓废,光从厨房唯一的天窗照进来,瞳孔却仍然沉浸在昏暗的房间里,融化成两抹阴郁的绿霾。“对我好的人没有太多,除了哥哥,然后就是迟哥你了。” 迟曜一时接不上话,Aloys这个哥哥已经证明为假,至于他自己,所谓的对冯路易好,不过也是填补自我空虚的副产物,和Darío这个假神父一样虚伪。 于是,他岔开话题,生硬地问道:“是哪种喜欢?你说清楚。” 冯路易没答话。他困乏极了,一具身体要承担两个身份的行程,完全是超负荷运作,他努力睁大眼睛,面向迟曜的脸,话却完全没听进去,只喃喃地又重复了一句:“喜欢。” 迟曜看着那双已经不对焦的绿宝石,没有橱窗的遮挡,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人前,一副任人染指的模样。 他舔了舔奔波一天有些干涩的唇,做出了个遵循本能的举动——俯下身,亲吻这双反复在他幻觉中出现的罪恶宝石。 就像神父听完忏悔后,给予信徒的抚慰。 但双唇触碰上眼皮的前一瞬间,冯路易终于被困意击倒,支撑不住向前倒去,整个人压在了迟曜身上,回到真正的梦境中去。 他又梦见了童年的大房子,里面空无一人,三角钢琴倒是放在原地,白色窗帘在积了灰的琴凳上撩过,轻灵的猫影一闪而过,在琴键上漫步,却并不算优雅。 因为它少了条尾巴,步履不平衡,奏出的音符杂乱无序,跌宕波折,让人听得心绪不宁,呼吸紊乱,他在梦里大汗淋漓,急急追着猫跑,却屡屡被逃脱。 终于,当猫爪踩到一块凸起无法按下的黑键时,乐声才停下来。 迟曜涨红了脸,将右手从两人肢体紧挨的地方扯了出来。 行吧,现在不用问到底是哪种喜欢了,冯路易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答案。 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梦见了什么,将他抱得很紧,没法挣脱,迟曜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用唯一解放的右手胡乱在地面上摸索。 竟是和Aloys对峙时的情况一样。 迟曜气恼不已,为什么一个人能让他吃两份的瘪,这算什么事? 好在他没倒霉得那么彻底,一番折腾后,在茶几下面摸出了个铁盒子。 他使劲起来没轻没重,把盒子里的东西撒得到处都是。 迟曜顿时停止了挣扎。 盒子里的东西很眼熟。 有些是他主动送给冯路易的,比如那对微笑的丘比娃娃。 有些是他忘记要回来的,比如洗干净的校服。 还有一些,是根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比如被撕掉标签的半支抑制剂。 比如本应该放在他钱包夹层里的老照片。 他母亲不同于黑白遗照里的彩色面容,虽然昏黄陈旧,笑容却温柔恬静,抱着婴孩时期的他,看着镜头后的父亲,满眼柔情。 这样美好的回忆,应该由他小心储存才对。 而不是出现在阴暗发霉的地下室里,被人居心叵测的藏了起来。 迟曜只觉血气上涌,视野里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鲜红色,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冯路易推开,质问道:“我的照片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冯路易终究清醒了过来,看着额头青筋暴起的迟曜,还有自己被挖掘出来的阴暗秘密,洋洋洒洒一地,本来是他记录暗恋心情的日记,现在却成了致命之物。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完了。 第26章 惩罚恶犬 迟曜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是你偷的对吗?” “你明明知道这照片对我有多重要!”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就打算一直不还了是吗? ” 冯路易张了张口,他想说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想请求迟曜再原谅他一回。 但物证确凿,辩解和道歉都是苍白无力的。 迟曜收不住情绪,紧紧攥着照片和被捏变形的铁盒,指甲几乎都要折断,渗出血丝。 “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冯路易怕他受伤,试图抓住手腕让他冷静点,却不小心揪住了照片一角。 嘶拉一声,照片从母亲笑容的正中心分成两半。 迟曜脑子里的弦也断裂开来,手忙脚乱地捡起照片拼好,整个过程都遏制不住地全身颤抖,几乎破音地对冯路易吼道,“你滚,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冯路易只能沉默着进了浴室,把门带上,颓丧地瘫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迟曜翻箱倒柜,找出胶带,将照片粘好,情绪终于稍稍冷静了些。 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鞋子也不知丢哪去了,他瞟了眼浴室里的人影,抱着算总账的想法,再次拿起铁盒清点,里面的物件很杂,有些连他自己都没印象。 但没找到那块确确实实弄丢的手表。 迟曜眯起眼睛,把盒子一脚踢远。 他明白了。 冯路易偷东西的意图明明非常好猜,毕竟这家伙如此看重钱。 “还真是会挑,不值钱的东西就留下来,表不见了是因为已经卖掉了吧?”迟曜一脚踢开浴室门,寒着脸,连眼角都透露着深深的鄙夷,嘲讽道,“虽然就值几十来万,但好歹是鹦鹉螺限量版,再过几年价格翻十倍不成问题,亏了啊你。” 冯路易不明白什么限量版,他甚至连那块表都没有印象,只记得迟曜白净的手腕,这价格在他听来无异于天文数字,连忙澄清道:“我没有偷表。” “除了你还有谁?那天正好就你坐我同桌。”迟曜面无表情,心里只有浓郁的失望。“想想也是,天天跟我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能图了吧?” 迟曜心想,狼到底区别于狗,狡猾多了,又是违背Alpha的本能让他咬腺体,又是跪下告白,他差点被这层伪装所欺骗。 半小时前,他还匆匆忙忙赶过来,想着把Aloys做的那些打砸抢烧的勾当告诉无辜的冯路易。 但现在,他的想法已彻底推翻,对这个没有下限的骗子和小偷,再也生不出任何同情心。 Aloys也好,冯路易也好,都是恶心的坏种。 坏种不过是说了两句喜欢,他就脸红心跳,简直像个缺爱的小丑。 “说话啊你,哑巴了是不是?表卖给谁了?多少钱让你这么忍辱负重啊?”迟曜被懊悔和羞耻冲昏头脑,踹了一脚冯路易,只剩袜子的脚尖擦过他两胯之间,骂道,“还是说你就是想这么恶心我?” 刻薄的话语一句又一句地刺激着冯路易的耳膜,神经性地疼痛,脑海里的钢琴早就消失,但突兀的黑键却还屹立不倒,接受迟曜愤怒的注视,冯路易憎恨这消退缓慢的生理本能,让他像一个被撞破色胆的无耻之徒,窘迫又滑稽。 他可悲地发现,这种时候,自己还是无法将视线从迟曜一张一合的两片嘴唇上移开,柔软的淡红色,唇纹很浅,毫无侵略性,却能像刀子一样不断凌迟他的自尊。 他只能尽力往后挪,但浴室空间狭窄,后背几乎紧贴浴缸,那处昂扬之地仍贴着迟曜的脚趾,于事无补。 电费余额告急,飞蛾簇拥钨丝灯,蜘蛛曝尸排水口,外面响起闷雷声,却已经没有清新的柠檬味来中和大雨来临前的泥土腥气。 衣服黏糊糊地贴着皮肤,他拧动生锈的浴缸水龙头,想缓解屋内的闷热,冯路易突然想到,自己的18岁生日,已经未经察觉地过掉了。 或许在十八年前那个遥远的夏天,他的父母也是在这样狭小又炎热的空间里结合,造出了他这样肮脏的渣滓、早应在文明教化下被阉割的发情兽类。 尽管再自我厌弃,也无法摆脱苦闷腐朽的生活,因为他本身就是腐朽,外面的天地再广,阳光再灿烂,都容忍不了他这样的污秽。 所以人生的前十几年都蜗居于此,或许后几十年也会是老样子,他最擅长把自己藏在壳里。 水声哗哗,迟曜率先出手,熟练揪住冯路易的衣领,想把他从假想的壳里拽出来。 “出来!这事没那么容易完,你得给我个交代!” 冯路易下意识不是挣脱迟曜,而是条件反射地抓着被地板蹭松开的皮带,往上提了提,企图在迟曜面前维系最后一丝体面。 这个小动作却让迟曜更为窝火,他想起和冯路易产生交集的起点,就是在别人面前,帮他守住了裤腰上那点薄面。 真是眼瞎了才帮他,这狗东西得寸进尺,都意淫到自己头上了,不教训一顿可不行。 迟曜拿起洗漱台上的用来剃须的老式刀片,蹲下来就要割断皮带,冯路易自然是死也不从,哪怕刀片在结实的腹部上留下数道刮伤,狭长的旧疤痕涂上零星的艳红,又被水珠稀释,颜色愈发暧昧,和棕色皮肤融为一体,摸上去富有弹性,但不滑腻。 迟曜被烫伤似的收回手,不属于自己的粗犷气息喷洒在耳根上,他恼羞成怒地甩了冯路易一耳光,把对方脑袋摁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 当冯路易快要呛水时,松开手让他呼吸两口,再摁进去。 重复了十几次,冯路易终于松开了护着皮带的手。迟曜挤了点沐浴露,廉价的香味让他皱眉,草草在手心里揉搓出泡沫。 他熟知,这是每次刮腿毛前的准备措施。 但,对不听话的狗,惩罚要稍重些一些。 像是为了解气似的,迟曜恶劣地将泡沫抹在冯路易腹部上,在转着圈儿一路往下。 冯路易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暗自咬破舌尖,刺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曾经解救自己于黑暗的人,现在和别人人一样,以羞辱为目的,扯下他蔽体的衣物。 好陌生。 这不是迟曜,迟曜应该是他的太阳才对。 太阳怎么会这么对他呢? 他一瞬间愤怒地无以复加,在刀片触碰到毛发的前一秒,骤然暴起,反客为主,掐着迟曜的脖子,把人狠狠掼进浴缸里。 第27章 金鱼花火(一更) 浴缸边缘又湿又滑,迟曜在里面好一阵扑腾,才把头冒了出来,水已经溅掉一半,轻纱质地的裙子被浸透,又被不经意间压在身下撕扯,几乎失去了遮蔽功效,碎片在浴缸里摇曳摆动,像几尾纯黑色的金鱼,头顶上的钨丝灯仍旧忽明忽暗,给水面波纹镀上不确定的光,像一圈圈漾开的烟花,被鱼尾托起,衬得少年的皮肤愈发白皙。 冯路易不经思考,抬脚也踏进了浴缸,金鱼和火花被踩碎,荡然无存,单人浴缸要容下两人多少有些勉强,剩下的半缸水也溢了个干净,他半跪着撑在迟曜身体上方,看着少年腿上早就断开的吊带袜夹扣,眸色暗了暗。 迟曜的表情还有些懵,整个人像一件亟待拆封的礼物,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冯路易努力克制住内心汹涌的占有欲和愤怒,他还是对太阳怀有最后一丝希冀,用平和的口吻问道:“迟哥,你现在能冷静下来听我解释了吗?” 迟曜看也不看他,伸手就去捡掉在地上的刀片,还想反击。结果半路就被抢了去,刀片在冯路易的拇指和食指间断成两截,锋利的断面崩弹着擦过迟曜的脸。 “不装了是吧?”迟曜m'm嚯g e氵夭艹冫欠眼睛眨也不眨,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么就别让我出这道门,否则明天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贼。” “照片确实是我捡了没还给你,是我的错,因为我怕你发火。”冯路易垂着眸,一双大手紧紧箍住迟曜乱动的腿,他神经紧绷得厉害,脑子里一团乱麻,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不过表真的不是我偷的,迟哥,别人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你怎么撒气都行,但是一定要信我。” 迟曜的腿被掐得生疼,别提站起来,连挪动一下都困难,还被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每一口呼吸里,都是对方信息素的烈香,几乎全方位的压制。 凭什么呢?冯路易口口声声乞求他的信任,但行为上却野蛮粗鲁,乍一看还以为做错事的是他。 迟曜心想,自己真是被他的顺从麻痹了太久,忘记这家伙到底是个Alpha。 还是个对自己有意思的Alpha。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沸腾蒸发,漂浮在水汽弥漫的浴室上空,冷冷注视着浴缸里那具绵软的身体,像融化了似的贴在冯路易身上,任其揉捏。 数分钟前那个未完成的吻,也成功延续,和湿热的南方天气一样绵长温存,将他包裹其中,信息素通过体液酣畅淋漓的交换,理智被逐渐稀释,但仍然坚持不懈地呼喊着他保持清醒,不要自甘堕落,被Omega的本能驱使。 迟曜慌忙摇摇脑袋,才发现刚刚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想,分化成Omega一年有余,一年里全然是禁欲状态,直到碰到冯路易。 他本来认为冯路易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并不会发酵出什么大问题,还可以让他在发情期时吸两口信息素解渴,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轻视了事态。 从概率上来说,二次分化的可能性很低,他在Z市时跟医生沟通过,对方表示,转变性别成功率最高的方法,是腺体移植手术的,但这项手术还未合法化,且供体难求,让他先等等消息。 眼下消息没等到,他可不想先一步在身心上彻底接受Omega的性别。 看着冯路易近在咫尺的脸,迟曜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满心只有怨恨,提高了音调道,“别他妈念了!我真是倒了血霉才碰上你,照片我会拿走,表你爱还不还吧,我不在乎了,你离我远点就行。” 他自以为大度的让步,却让冯路易一下子激动起来,“离你远点是什么意思?迟哥你说清楚。” “就是你别碰我,也别让我看到你,懂了吗?不懂也没关系,我明天就会去办转校。”迟曜冷着脸去掰冯路易的手,“我要走了,这么晚还不回去老太太又得念我。” “不......不行!”冯路易非但没卸下桎梏,反而连迟曜的手也一并抓住,眸子里露出几分病态的光,神经质地念叨着,“迟哥你不能走,我不是道歉认错了吗?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明明是这样毫无期待的单恋,为什么还要斩断最后一丝念想呢? 他真就犯了如此大错,没有任何被原谅的余地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迟曜迫切想离开这个充满着让他沉沦堕落的信息素的地方,却被一再纠缠,终于也忍无可忍了,开始用脑子里想到的所有恶毒话语来咒骂冯路易,哪怕是违心的。 “你这个穷鬼,野种,白瞎了性别的劣等A,本来以为别人骂你脏是错怪你了,没想到是真的手脚不干净,就这样还敢打我的主意?再不松手我就......” 他没能说完整句威胁,视野就迅速变暗,天花板上竭力照明的钨丝灯不见了。 冯路易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被这么一激,彻底暴怒,失去理智,全凭本能行事。 于是迟曜被翻了个身,脸朝下狠狠摁在浴缸底,双手也反剪在腰后,柔软的掌心处抵着冯路易坚硬的膝盖骨,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然而暴怒的少年并未收手,又利索地解开了皮带,目光落到迟曜手腕上被猫尾绑过后未消退的勒痕时,稍稍迟疑了两秒,但他无法思考,凭着肌肉记忆一般的习惯,用皮带绑住了迟曜的双手。 裙子背后拉链解开的声音让迟曜毛骨悚然,柔软的后脖颈只在空气中暴露了一秒不到,就被尖利的犬齿叼住、碾磨,他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我劝你想清楚!” 很快,冯路易用行动回答了他,犬齿迅速找到了腺体的位置,快准狠地刺破皮肤,信息素开始注入。 整个过程里,迟曜的声音,从怒不可遏的唾骂,到哑着嗓子哀求,都没能阻止那温热的暖流源源不断注入自己身体里,游走在四肢百骸,直至全身滚烫无力,连汗水里都蒸腾着对方的味道。 他瞳孔震颤,嘴角淌出银丝,满脸不可置信,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被标记得太过顺利,就好像对方早就知道他真正的性别一般。 日光节约 准时三更啦,记得往后翻~ 第28章 神的骗局(二更) 对了,铁盒子里有他没用完的Omega专属抑制剂,冯路易应该从那时起,就察觉到了吧? 想到这里,迟曜被强行标记的怒意像一滴水消失在了海中,只剩广袤无垠的恐惧,几乎让他溺毙。 怎么办?他的秘密暴露了,偏偏是暴露在自己看不上的人面前。 但标记带来的身体上的酥麻快感无法忽略,几分钟前看到的幻觉成真,他的理智与本能被剖离开来,再也分不清流出的眼泪是因为害怕还是快乐。 虽然咬住腺体注入信息素只算临时标记,但仍持续了将近半个钟头,冯路易显然是个莽撞的新手,不得要领的啃咬,把腺体周围的皮肉都糟蹋得一片靡红,像还未到花期就已经提前熟透的花苞,一戳就会绽出甜腻的音色,好像是从鼻腔里闷出来似的,委屈极了。 人一旦过度发泄完,总会进入一段反思期,迟曜身上的一片狼藉,标志着他已经将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画面都变为了现实,但心情并没有预想中的畅快。 冯路易叹了口气,松开皮带,低头去看迟曜,发现对方木着脸,眼睛有些肿,死死咬着右边肩膀,极度压抑的姿态。 双手得到解放后,第一件事就是高高扬起手掌,冯路易以为他会打自己一耳光,但迟曜并没有出手,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只是用指甲狠狠抓破破了自己快感的源泉、被侵犯的入口——腺体。 他憎恨自己,拒绝承认自己。 血液开始渗出,信息素的青柠味像沾上了铁锈,情欲的气息被痛楚盖过,细闻是一种残忍,伤口明明在迟曜身上,冯路易却觉得,这些憎恶的痕迹是指向自己的。 血迹沿着迟曜光洁的背部蜿蜒流下来,憎恨被放大,冯路易连忙用花洒去冲洗,却把浴缸里的水也变成了淡粉色,他不知所措地调大水量,锈死的水龙头却发出尖利的噪音,他剧烈耳鸣,恍惚间仿佛看到地上全是血,还有破碎的酒瓶,他蘸着血迹在墙上印下鲜红色的脚印,陌生男人的求饶声凄厉,他却无动于衷,在墙上写下恐吓的话语。 这是什么?谁的记忆?他的脑子里怎么会出现别人的记忆? 他心脏剧烈跳动,想得到一个安抚的答案,下意识拿出手机开始拨打Aloys的号码,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开始响起铃声。 Aloys没带手机吗? 看来是联系不上了。 他关了水,伸手去拉躺在浴缸里的迟曜,对方却避之不及地躲开了。 “伤口得处理。” 迟曜转过身,只给予一个拒绝的背影。 冯路易还想再劝,然而碰到迟曜的一瞬间,他终于出了声,还是歇斯底里的尖叫,“不用你管!别碰我!”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眼里满是忌惮和厌恶。 冯路易突然认清了现实,本以为对迟曜的追随是报答他拯救了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每天不再浑浑噩噩,有了一点盼头。 现在才知道都是一厢情愿。 迟曜现在一定巴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他。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外,小城市的深夜,街道空无一人,只有24小时营业的网吧还亮着灯。 冯路易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鬼使神差打开了桌面上的黑魂,从迟曜带他玩到的剧情处继续往下走。 进入伊扎里斯废墟,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奇形怪状的头盔和画着太阳的盔甲,太阳骑士索拉尔。 他似乎很迷茫,手中的剑举起又放下。 面前是一些发光的虫子,它们由魔女饲养,并不像萤火虫一样飞舞点缀夜空,只会在地下爬行,行人途经这处阴暗的废墟时,往往会被这些散发耀眼光芒的虫子所蛊惑、寄生,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索拉尔只能杀死它们。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但令人震惊的是,死掉的虫子体内掉出了圆型的小徽章,上面画着金色的太阳纹饰。 正是索拉尔极为珍视的太阳徽章。 也是他帮玩家击败敌人并传火后获得的最高奖赏。 据说是神的信物,代表着神圣的太阳。 但现在,却出现在了这些恶心的虫子体内。 他崩溃地杀死了所有虫子,杀死了他曾经的信仰,然后再一一打开所有虫子的尸体,真相令他绝望。 原来所谓的太阳徽章本就是这些太阳虫的发光器。 根本没有神的旨意,甚至没有神存在,一切都是魔女的阴谋。 最终,太阳骑士索拉尔疯了。 他捡起太阳虫的尸体戴在头上,当作新头盔,坚定地自欺欺人说这就是真的太阳。 尽管冯路易很不愿意,但按照剧情,被太阳虫寄生的索拉尔会攻击玩家,他只能将其杀死,并得到索拉尔那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装备。 没有神圣的太阳之力,索拉尔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毅力走到了终点。 冯路易放下鼠标,看着屏幕上索拉尔的尸体,自然做着那个标志性的赞美太阳的动作。 哪怕这终其一生的信仰毫无意义。 他心情有些复杂,心想迟曜说的都是真的。 太阳果然是假的。 他也果然是虫子。 但也没有太难过,一方面因为早有预料,一方面因为这只是游戏而已。 游戏里的悲剧角色,能获得粉丝玩家的缅怀和纪念,现实里的悲剧没人在乎,生活还是得继续。 回到家时,迟曜已经走了,连带着洗干净的校服,还有其余盒子里的杂物,全都被拿走,不剩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 冯路易静静地看了会儿空无一人的屋子,自我安慰道不过是重回原点罢了,照例缩回墙角准备入睡。 他知道迟曜和自己产生交集只是一时兴起,也知道迟曜时不时的亲密举止都是因为信息素饥渴,秘密撞破之后,以迟曜极度自我的性格,会恼羞成怒也正常。 怨恨过后,冯路易也只能选择放下,他苦难的境遇并不是因迟曜而起,也不会因迟曜结束。 既然迟曜连一次解释和道歉的机会都没给过他,他又何必再继续较真呢? …… 尽管心态足够豁达,但潜意识是无法控制的,接下来几天,他接连梦到自己推开浴室的门。 迟曜安静地沉睡在浴缸中,完美无瑕没有任何伤口,周围的水却殷红似血,蝴蝶的鲜艳尸骸浮上水面,沾上少年身体的一瞬间,纷纷蜷缩起来,逆向成茧,由蝶化蛹,蛹愈结愈厚,最终变成徽章形状,太阳纹饰浑然天成,数百个微型太阳在狭窄的空间里浮动飞舞,好似恒星诞生初始的宇宙大爆炸,光亮几乎将他灼伤,被簇拥其中的迟曜,宛若神明一般耀眼。 他忍不住走近,却被摁头拖入血池中,无法呼吸,迟曜睁开双眼,对他露出无辜的笑。 “真恶心。” 第29章 失衡因素(三更) 冰冷的语调让冯路易不寒而栗,他猛然惊醒,眼前是一瓶冰镇可乐。 他抬头,对上了夏子葳腼腆的脸,没等开口,对方就急急解释道,“别误会,只是买多了。” 冯路易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大号购物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零食,显然是给别人跑腿买的。 这也正常,继冯路易把邱哲打进医院后,来找他挑衅滋事的人显著减少,只有少数几个对文月莱有意思的Alpha偶尔来找过他约架,他都果断回绝了。如今大部分人对他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只能远远听见几个类似“暴力狂”、“恐怖”之类的字眼。 冯路易觉得现状还不错,从被欺凌转变成了被孤立,他求之不得。 不过校园里的食物链必须完整,当有人从底层离开,就会有人填补空位。 所以现在的底层变成了夏子葳,他的球技差强人意,性格也扭扭捏捏,却混迹在全是Alpha和Beta的篮球队里,少不了被捉弄。 夏子葳挠了挠后脑勺,把零食分给众人,对一声声调笑的外号“格格”,也只是尴尬地笑笑。 冯路易点点头,对他说了声谢谢,对方脸更红了,在座位周围绕了两圈,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事直说吧。”冯路易只得放下笔,开启打开话茬子。 夏子葳这才如释重负地在他旁边空位座下,指节敲了敲课桌,道:“我发现迟哥已经五天没来学校了。” “是吗?原来都已经五天了。”冯路易若有所思,他才想起来,调换座位的初衷是一对一帮扶学习,迟曜缺席了近一周,也没有转学的消息传来,桌上的东西还保持着上周五他收拾过的原样,只是桌上的绿植蔫蔫的,很没精神。 他便起身去拿水壶浇水。 夏子葳跟在后面,继续问道:“据说班主任那边打电话问过了,没问出个所以然,我只知道那天酒吧有人来检查,我们回去得早,就你和迟哥留在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啊?迟哥为什么就突然不来学校了?” “我也不清楚。”冯路易想起迟曜绯红的后脖颈和濡湿的睫毛,喉咙一紧,撒谎道,“可能是生病了吧,他那天好像有点酒精过敏。” “这样啊……”夏子葳沉思片刻,提议道,“那我们去看望下他吧。” 冯路易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隐约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摇了摇头,推辞道,“你去吧,我晚上还得打工。” “啊?可……可是我还是第一次去迟哥家里,有点怕,你能不能陪我一下?很快的,不会耽误你工作。” 换作平时,被这么小心翼翼地请求,他早就同意了,但现下迟曜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实在没必要自讨苦吃。 于是冯路易艰难地拒绝了夏子葳。 今天的课堂笔记有些多,放学铃声响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整理完,一边下楼,一边给洪祺发了条十分钟后到岗的短信,对方秒回道:“工作这么勤奋,不会是失恋了吧?” “我不会谈恋爱的,祺哥。” “我懂,被同A始乱终弃后,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下班后来吃烧烤,我请客。” 冯路易懒得反驳,把手机揣进兜里,就去车库里找自己的单车了。 开锁时不经意一瞥,看到了夏子葳那辆极为打眼的亮紫色山地自行车。 车还在这里,说明他还没走。 奇怪,不是说一放学就要去看望迟曜么,怎么耽搁了? 冯路易犹豫了片刻,他虽然不喜欢惹事,但本着同理心,还是决定去体育馆看一看。 篮球队因为接连有成员请假,最近训练都结束得早,冯路易到场时,只剩寥寥两三个人,夏子葳正满地捡球,累得直喘气,其余人则在边上闲聊,时不时投几个两分球,增加他的工作量,还大言不惭地催促他快点。 夏子葳只能腹诽着继续捡,抬头看到冯路易时,心里一阵雀跃,还以为他回心转意答应陪自己去迟曜家了,一时高兴,不慎踩到了脚下的球,摔了个大趔趄,脚踝立竿见影地肿起,一时半会都没法爬起来,只能苦着脸向冯路易投来求救的目光。 冯路易有些无奈,心想原来大多数Omega都是擅长示弱的,无关性格,纯属本能,迟曜只是个异类。 把人扶起来后,正准备带他走,身后闲聊了半天的队员喊道:“格格,怎么就走了,球还没捡完呢!” “我有点事……今天想先走……” “那怎么行?”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勾上他的肩膀,揶揄道:“干活不积极,怕是替补都当不上咯,下个月球队要大换血,你懂的。” 夏子葳顿时有些为难,他能进球队也是找关系求人才换来的机会,要是被挤兑出去,努力就白费了。 迟曜一定会对他很失望的。 可是刚刚已经给迟曜打过电话,说马上到他家。 感觉横竖都会得罪迟曜,不然还是先干完活吧…… 冯路易看出了他退缩的想法,轻咳一声,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能自己捡球呢?” “嫌累呗。”好歹上次一起去过酒吧,对方熟络地拍拍他的肩,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队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新人需要打磨,你别管了,要不要跟哥几个打场球练练手?” “嗯。”冯路易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两人头顶,看向一旁半满的球框,大概估量了一下。 装一个人正好,两个人有些吃力,不过挤挤应该没问题。 他没多废话,随即将想法付诸实践。 夏子葳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哥,你是决定以后都走那么野的路子了吗?不怕再挨一次处分?” “打球又不是打架,为什么会受处分?他们又没受伤。” “呃,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夏子葳仍然有些担心,“但他们还是会记仇吧。” “不会的,我们才握手言和不到一周,效用还没过期。”冯路易的表情很认真,“对其他人我不会这样的。” “其他人也不敢招惹你啊现在……” 夏子葳彻底没话了,冯路易的逻辑很奇怪,哪哪都不对,却不知道从何反驳。 他好像将暴力当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本人却没有察觉,并时刻在平和与戾气两种极端模式里寻求平衡点。 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失去平衡。 冯路易不知道身旁的少年正在揣测自己,推出自行车道:“你现在也没法骑车,我载你去吧,不进院子。” 希望迟曜不要看见他才好,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夏子葳连声答应,坐上单车后座,扶稳了冯路易的腰,对方的信息素味道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传进鼻子里,他的脸再次涨红。 虽然冯路易有些奇怪,但他好像完全不讨厌这样,反而心跳快得厉害。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踏上了去迟曜家的路。 第30章 异姓兄弟 忐忑的不止他们两人,迟曜也没好到哪去。 他此刻正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对镜子撩起衣服,背上几个较深的咬痕还很清晰,他都怀疑冯路易真是属狗的。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狗呢? 不过迟曜现在完全没心思教训这条不知分寸的狗,他连睡着时,都会梦到冯路易把他隐瞒的性别公之于众,接着吓醒,翻看手机,发现学校论坛主页一如既往,堆满无聊的告白墙和八卦贴,他爸迟荣也没发新短信过来。 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冯路易掌握了他的秘密,却没做出任何举动? 难道要他主动去跟冯路易谈封口条件么,那岂不是又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境地? 迟曜觉得自己像一尾即将摆上案板的鱼,不知道要被做成红烧还是刺身,地狱酷刑总归是跑不了。 撒气将手机砸向镜子,下一秒,他腹部痉挛,冲进浴室的马桶狂吐。 不知为何,他被标记完的后劲非常大,别的Omega就疲倦乏力几天,他却除了格外嗜睡,胃口也变得很差,就算没吃多少东西,也时常干呕。 按下冲水键时,电话铃响了,他捡起屏幕被摔裂的手机,看着上面“夏子葳”三个字,不以为意。 又是打着关心的名义来添乱的人,迟曜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夏子葳这个Omega,迟曜刚开始特别关注过,本来是学生会文艺部的成员,却削尖脑袋,往不适合自己的篮球队钻,迟曜以为他和自己差不多,都是不认同自身性别的人,但后来发现,夏子葳只是单纯想离自己近一点。 如果他知道一直暗恋的A其实是O的话,可太讽刺了。 迟曜勾勾唇,没有任何愧疚感地挂断电话。 他又不是呆子,上周在酒吧,就发现夏子葳看冯路易的眼神有些变味,不过后者完全没有察觉就是了。 他讨厌没有主见、盲目性别崇拜的O,看见个A就春心萌动,肤浅得要命,他死也不想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反胃感更加强烈,迟曜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呕吐,这回吐出来的只有胃酸了,灼烧得喉咙和食道隐隐作痛。 动静太大,连老太太也听到了,忙不迭过来敲门。“曜曜,你没事吧?” 迟曜灌了一大杯冷水,才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沙哑。“没事,你忙你的吧。” 他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学校的生理课都是将不同性别分开上的,网上的虚假信息又太多,他真不清楚自己的症状要如何缓解。 屏幕上还是那条被挂断的未接电话提示。 迟曜只得拨回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夏子葳应该在篮球馆,背景声很嘈杂,音量开到最大才能听清说的话。 “迟哥,你居然回拨我电话了......啊,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我本来就想找你。”迟曜避开他的问题,直接说明意图。“一周没去学校,功课落下不少,你把笔记整理下送来我家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所有课程的笔记都要。” 夏子葳有些疑惑,迟曜平时动不动就逃课,还在乎落下的这点课吗?但作为一个言听计从的小跟班,他自然满口答应。 迟曜又假模假式地道了谢,挂断电话,取出SIM卡把手机扔进垃圾桶。 门外的外婆还没走,不厌其烦地劝道:“曜曜,你这开学一个月都病了两次了,问就说是感冒,明明平时身体挺好,免疫力突然下降是要重视的,既不去医院,又不让家庭医生过来,天天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行呢?” 迟曜正抓着头发编理由,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听到就让他蹙紧眉头的声音。 “您别担心了,我刚刚咨询过医生,说像哥这样的延迟分化群体,在快要开始分化的时候,确实身体反应会比较大,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乔信风声音低沉,语调平缓,听上去就稳重极了,迟曜的性别分化问题一直是老太太最担心的事,此言一出,她就和打了针强心剂似的,总算愿意下楼去看电视了。 楼梯的响动渐行渐远,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旋转的声音。 迟曜挑眉,看着不知从哪拿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的乔信风,他们到底有着同一个父亲,面容上还是能找出相似点,比如那双狭长的眼,区别是乔信风的瞳仁靠上,露出下三白,面相更冷漠,他大概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总是用浅笑掩藏真实的表情, 或者戴上一副斯文的银边眼镜。 大多数再婚家庭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对彼此卸下防备,何况在上一代人的感情纠纷里,乔信风和迟曜一样,都是被迫卷入,但迟曜却始终反感乔信风,十年如一日。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在迟荣和乔之雅的婚礼上,他把乔信风推进了泳池深水区。 这个不习水性的年幼孩子被救上来后,不哭不闹,只躲在大人身后,对着被迟荣责骂的迟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轻声解释说哥哥是不小心的。 现在也是如此,迟曜根本没求助,他就不请自来,帮迟曜糊弄老太太,然后笑着说,“哥,我们差不多一年没见了吧?这次来N市好些天了,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言辞间还在伪造兄友弟恭的假象。 迟曜直接戳破道,“让你进来了吗?给我滚出去。” 对方跟没听见似的,仍然一步步走近,然后拿出两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放在迟曜面前。“这是爸妈前些天去旅游带的伴手礼,我们一人一个。” 迟曜扫了眼东西,猜测是香水,盒子下角有个不起眼的标识,是Alpha专用的香水,他心想姓乔的这对母子在会装这一点上着实可圈可点。 明明最不希望自己分化成Alpha的就是他们。 再拒绝就显得没气量,迟曜大方打开包装,往手腕上喷了点,基调是橡木苔和香根草,让人想象到幽冷深邃的森林,雾霭茫茫。再细品,才能闻到苦涩的黑巧包裹一丝花香,醇厚而含蓄,符合东方审美。 但迟曜不喜欢这华而不实的香味,且乔信风的信息素就是香根草,闻起来像干燥的烟丝,让屡次戒烟失败的他很火大。 相比起来,他更喜欢龙舌兰酒,热带沙漠植物酿出的酒热烈纯粹,却是调制各种鸡尾酒的基酒,与数千种调料融合,既突出自身风味,也不喧宾夺主。 实用,百搭。 就像冯路易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只怪他舍弃所有调味,偏要直接痛饮,才落得辣口又烧心的下场。 迟曜拍拍自己的脸,将冯路易的味道从脑海里赶出去,放下香水,冷淡道:“乔阿姨和我爸的感情还真是好,我就说我爸这几天怎么没念叨我,原来是去过二人世界了。” 乔信风对他的阴阳怪气习以为常,默默削起了苹果,是兔子造型。 “感情总是不讲道理的。” 这话让迟曜有些惆怅,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从家境阅历,到性别性格,都是金字塔顶端,相配极了。 然而顺理成章地结婚后,感情危机迅速暴露了出来,争吵不断,接着迟荣爱上了一个姿色平平的Beta,乔之雅,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迟曜把切好的苹果扔进嘴里,“真正不讲道理的,是A和O即便没有感情,也会因为生理本能而结合。” 乔信风指腹轻搔鼻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迟曜的异样,笑着问道,“怎么?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迟曜心跳猛然慢了一拍,攥紧被子,斜睨了乔信风一眼。“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结论?” “没,哥最近对性别分化的事情太紧张了,开个玩笑缓和下而已。”乔信风慢条斯理擦拭起沾满苹果汁的水果刀。“你不会介意的吧?” 迟曜默契地停下咀嚼,喊道,“李澄澄!” 平日里老在屋里四处蹦哒的小短腿却没应声,只有楼下的老太太回答道:“澄澄被他爸爸接走了,说是要搬家。” 迟曜想想就知道,李明治一定是带着妻儿搬到外地躲债去了,但他莫名不想和乔信风待在一起,氛围太过诡异,便借口打电话,推开落地窗走了出去。 踏上露台的边缘,迟曜刚放松下来吹吹风,乔信风不动声色跟了上来,伸手抚上后脖颈处,掌心轻轻摩挲着少年微肿的腺体,凝视着上面残留的牙印与信息素,目光深沉。 他的直觉是对的。 他骄傲不可一世的哥哥,共同生活十余年也没叫过他一声弟弟的冷脸哥哥,被一个Alpha以极其蛮横的方式,标记了。 巧合的是,那个Alpha,他在酒吧偶遇过。 高大,强壮,沉默,温顺,不喜与人对视。 自以为是的蠢哥哥确实需要这样的拥趸者。 不过,他也发现了,躲闪的金绿色瞳孔里,深藏着未知的狠戾。 乔信风俯视着露台下的别墅花园,心情愉悦,他很期待看到哥哥从高处摔下的模样。 当然,亲手推人是傻瓜行为,他才不会这么做。 第31章 戒断反应 腺体未经允许被触碰,迟曜应激似地反手推开身后的人,乔信风一个侧身,他自己重心倾斜,险些摔下露台。 明明正下方只有柔软的草坪,别墅也不过两层高,但那半秒钟里,他脑海中还是不断回放母亲的面容,以及带血的大理石花坛。 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拉回几步远,正靠在乔信风怀里平复心跳,如果是从楼下往上望,半个头的身高差造成了借位亲吻的错觉。 但事实上,在这个两人只能看到彼此的小空间里,乔信风早就收敛了假笑,眼睛里只有戏谑。 迟曜更是脸黑得彻底,尽管早就答应过他爸不和弟弟起冲突,还是扬手给了乔信风一巴掌。 “手就这么痒?没见过腺体啊,乔信风,我看你和你那个贱骨头妈一样,就喜欢碰别人的东西。” 他指的是腺体,乔信风却故意曲解他的话,反问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哥哥你已经是别人的东西了?” 迟曜立即将衣领扯高,遮过脖颈,他的暴脾气向来经不得挑衅,现在已经容忍到了极点,低头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武器,打算将这个一再侵犯自己私人领地的玩意赶出去。 还没动手,乔信风已经主动后退两步,偏过头,对着迟曜身后的方向问道,“你们是同学吗?” 迟曜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回头一看,一辆紫色山地自行车停在自家院门外,后座上正是他打电话叫来的夏子葳,背上的书包鼓鼓囊囊,显然严格遵守了迟曜的命令。 前座的人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迟曜没想到冯路易会来,更没想到看见他时,自己的内心居然雀跃了一秒,紧接着又生起闷气。 都快一周了,笨狗才把他记起来? 然而等了半天,也只有夏子葳打招呼,冯路易全程一言不发,目光沉默地在露台站着的两人之间流转。 迟曜比上次见时,又瘦了些,下巴更尖了,长时间未见阳光的皮肤白得不太健康,戒备地把自己拢在宽大睡衣里,衣襟有些乱,再联系身旁那人脸上的红掌印,难免浮想联翩。 冯路易暗暗握紧车把。 从刚刚听到的谈话里,那人的名字好像是乔信风?他上次在酒吧的样子很有迷惑性,现下穿着休闲的居家装,冯路易才发现他其实和自己年龄相仿,也是高中生。 但有一点错不了,他果然和迟曜关系非同一般,否则刚刚也不会那么亲密地拥在一起,现在虽然分开,倒更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 一个冷脸看着自己这个没收到邀请的“客人”。 另一个则表现得像一家之主似的,礼貌地让他们稍等,保姆马上来开门。 冯路易此刻的心情,说是满腔妒火不为过,但他也清楚,自己对迟曜做出那种事,确实是没有脸出现的。 就算出现,迟曜也会像梦里那样,嫌恶地骂他恶心。 习惯了压抑自己的人,情绪反射弧都很长。 明明已经知道太阳是假的了,这几日也尽力把注意力转移到课本上,但看到迟曜脸的那一瞬间,自欺欺人的释怀全部土崩瓦解,被他刻意忽略的痛心和悲伤一下子席卷而来。 冯路易受不了这种煎熬,生怕自己又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匆匆将夏子葳扶下车,飞速骑去了Revive。 迟曜看着他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了。 简直不敢置信。 狗东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封口条件啊? 迟曜越想越气,恨恨地跺着脚进了屋,把门摔得很响。 乔信风耸耸肩,只当看完了一场戏,悠然自得拿起手机,给花店打电话下订单,完了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夏子葳,笑眯眯地招呼他进屋。 夏子葳满头雾水,为什么自己一个O站在三个Alpha的故事里,却始终没有姓名啊? 好在迟曜气过之后,没忘记正茬,开始翻看带来的笔记,夏子葳没事做,就问道:“话说,迟哥,你是对什么酒过敏啊?” 迟曜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鬼话,随口敷衍道:“龙舌兰酒。” 说完,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视线移到夏子葳手上。 那里有冯路易信息素的味道。 他莫名开始联想坐在自行车后座的体验,以及腹肌的触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和冯路易一起来了?” “我脚崴了,不方便骑车,他送我一程。” “哦,你们熟络得还挺快。” “因为他人好嘛。” ...... 半天没人接话,夏子葳挠挠头,感觉气氛又不对了,正想着找补,迟曜已经自动跳回了前一个话题,“龙舌兰酒过敏的后劲还挺大的。” “是吗......那迟哥你要保重身体。” “嗯。”迟曜翻开生理课本,一边把乔信风给他削的兔子苹果全吃了,果肉没完全熟透,有些酸涩。“课上有讲过过敏吗?比如A和O建立临时标记后,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 “我想想,好像有。”夏子葳轻易就被他带进沟里,指出一行名词解释,“但不是过敏,叫做戒断反应。” 戒断反应:指被标记的O接受了大量信息素后,却和A分开,导致信息素骤然减少,身体所产生的类似戒断的不良反应,二者信息素匹配度越高,反应越强烈,通常表现为困倦乏力、喜食酸味、频繁干呕、情绪敏感。 夏子葳照着念了一遍,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戒断反应更像那什么......” 一个眼刀飞来,他闭了嘴。 迟曜合上书,吐槽道,“我早就觉得信息素匹配这种东西很扯淡了,还戒断反应,多受罪啊,万一一个O,和他匹配的A是个混蛋怎么办?难道要和混蛋配对吗?” 反正他是不可能喜欢冯路易这种强行把人标记,害他在床上躺了一周也没有任何表示的混蛋。 夏子葳再次挠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迟哥。” “啥?不就是字面意思吗?” “不不不,我是说,迟哥你说的情况不可能存在啊。”夏子葳认真道,“Omega上的第一节生理课上就说了,信息素这东西和体香一样,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觉得他的味道很舒服、很好闻,所以你的逻辑顺序反了,并不是匹配度度高才考虑喜欢,而是因为本来就有好感,所以匹配度才高。” 这话好比一道晴天霹雳,把迟曜震傻了,他开始回忆,自己是何时开始喜欢闻冯路易的信息素的? 该死,想不起来。 他心如乱麻,再也没心思看书,找了个理由把夏子葳支走后,便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开始发呆。 另一个城区,冯路易刚踏进Revive,就被满屋彩带看花了眼,洪祺被围在人群中间,正在给一个生日蛋糕点蜡烛。 “原来是你生日啊祺哥。”冯路易有些意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都没准备礼物。” 怪不得打电话说,又要请吃烧烤。 “就是不想你乱花钱才没说。”洪祺对他眨眨眼,问道:“小路易,你在这里工作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可以长期做下去,到时候生日也在这里过吧,热闹。” 冯路易连忙点头答应,但还是没说出自己生日已经过掉了这件事。 他最近收到的善意太多了,多到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但心里依旧很感动,他本来只把洪祺当成一个聊得来的网友,但对方把他当弟弟对待,冯路易和Aloys保持着不见面的联系,洪祺恰好填补哥哥这个职能的空缺。 在烛光温馨的氛围里,他逐渐把心中的伤感压下,跟着唱起了生日歌。 切蛋糕切到一半,外卖员送来了一束玫瑰。 收件人是洪祺,卡片上的生日快乐写得很飘逸,正如落款的信风二字。 花束中央,还藏了一枚精致的戒指。 玫瑰加戒指,让生日祝福多了层追求的意味。 看得出,追求者虽然愿意赠送昂贵的礼物,心意却浅薄。 庆生的人们哪管这么多,开始起哄。 冯路易一时分心,切到了手。 他端着蛋糕,走到上次乔信风坐的位置,再抬头望去,发现这里正好对着洪祺的房门。 金主和MB,原来两人早就暧昧上了。 他可能误会了乔信风和迟曜的关系。 第32章 真心诱饵 洪祺留下戒指,随意地把他套在沾满奶油的食指上,而娇艳欲滴的玫瑰被扔进了垃圾桶。 娜娜埋汰地看着他,道,“我发现,越是有钱的人,送礼物越是敷衍。” “一个网友而已,你们想哪去了?”洪祺翻了个白眼,“而且他比我小那么多,最多就玩玩,没别的可能。” “又是弟弟?你是弟弟管理大师吗?” “可能我就是这么个招小弟弟的体质。” 娜娜有被俗梗油腻到,受不了似地捂住耳朵,直呼恶心。 洪祺嘿嘿一笑,回头看见冯路易脸色怪异,完全没融入进气氛,便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他有个哥哥是么?”冯路易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洪祺以为他还沉浸在刚刚的玩笑话里,道:“这茬就翻篇吧,咱们先吃蛋糕。” 但其实不需要回答,冯路易已经知晓了答案。 在迟曜家留宿那晚,迟曜提过他的父亲在Z市有家庭,很少过来这边。 重组家庭意味着更复杂的家庭成员关系。 乔信风和他,大概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没跑了,这也恰好能解释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同一屋檐下,压抑的剑拔弩张。 下午看到的那一幕根本不是亲密相拥,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蛋糕最上面一层是白葡萄和乳酪,清新素雅的色调,被一滴突兀的红色破坏了。 刀切到手指的疼痛对冯路易来说不值一提,他却仍然死盯着那一小块血渍发呆。 他想起浴缸里迟曜抓破自己腺体的情景,血流得那么多,眼神又是那么绝望和自我厌弃。 冯路易心里那点关于太阳幻想破灭的怨恨彻底消失,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迟曜遭受到的,不止是被强行标记的屈辱,他还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作为Alpha信息素的长期贩卖者,冯路易比行外人更清楚,自己信息素的用途,是上层人士的定心丸。他们给自己尚未分化的孩子注射优质Alpha信息素,确保他们一定会分化成A,因为O在当前社会的普遍认知里,就是A的附属品,是孱弱的菟丝花。哪怕主体媒体天天宣扬着性别平等、Omega意识觉醒,但现状仍然是残酷的。 迟曜承受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何况他还要瞒着所有人。 家不是温馨的港湾,反而是痛苦的源头,被自己撞破秘密的迟曜,一定正备受煎熬吧。 甜乳酪在嘴里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冯路易停止了咀嚼,心里悔恨极了。 明明他应该是最理解迟曜的人才对。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太阳原来一点也不耀眼,孱弱得需要守护。 他心脏一阵悸动,仿佛被抛弃的太阳骑士再次找回了信仰。 他想让迟曜恢复成初见时那样张扬骄傲的模样,哪怕需要自己作出牺牲。 ------------------------------------- 卧室的挂钟时针划过十二点,迟曜睁开了眼睛,他躲在被子里消化了一下午信息也没什么进展,索性又睡着了,结果在这么尴尬的时间段醒了。 突然听见窗户外有轻轻的敲击声,他以为是喜鹊之类的,没在意,但那声音却分外执着,一下接着一下,好像非要他下床查看不可。 迟曜骂骂咧咧地坐起来,打开电筒去照,然后就看见了窗帘后赫然出现的高大人影,被吓得不轻,以为是哪个入室抢劫的歹徒,竟然胆子这么肥,他果断跳下床,准备出门叫保镖。 人影察觉了他的意图,长腿一跨,拉开窗户进了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他的嘴巴,力度倒是收着的,像是怕伤到他似的。 迟曜一通挣扎,害得两人双双栽倒在床上,哪怕脸陷进柔软的被子里,也敏锐地嗅到了那熟悉的龙舌兰酒味,身体开始发烫,他忍无可忍地扭头呵斥道:“你又来做什么?!” 冯路易立即起身,退回窗边,目光却仍然黏在他身上,恋恋不舍。 “还看你妈看,快滚!” “我不止是来道歉的,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听。”迟曜打断冯路易,把睡了这么久积攒的力气全使了出来,捡起手能碰到的所有东西往对方身上砸,一边骂道,“狗东西,马上给我消失!” “迟哥,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道歉让迟曜又回忆起那晚的狼狈,攥着他的衣领,越骂越起劲,“你还有脸提?我肯咬你腺体是给你脸,你凭什么标记我!我告诉你,想要我原谅你,做梦去吧!” “我知道,迟哥,我全都知道。”冯路易陡然握住他的手背,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在暗夜里亮得惊人。“所以我决定用腺体偿还我犯的错。” “什么腺体?”迟曜没听清,他方才激动过头,现在回过神来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也直冒金星,当着冯路易的面,又吐了。 简直没面子到家了。 哪有骂到一半就双腿发软抱着人家吐的? 迟曜狠狠擦了一把眼角的生理性眼泪。 冯路易倒是一点不嫌弃,任劳任怨地给他清理污秽, 迟曜躺回床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稍稍冷静了一点,问道:“你怎么到我窗户边上的?” “对不起,迟哥,我下完班就已经这么晚了,不好意思吵醒别人帮我开门,所以爬水管上来的。” 迟曜一时无语,心想这又是什么电视剧桥段?而且爬水管也不是小媳妇该做的事,角色明明反了。 但气还没消完,他是不可能顺台阶下来的,所以仍旧板着一张脸,道:“下午把我当空气,非得半夜来认错?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我都比不上你那破工作。” 冯路易没听不出来他语气里别别扭扭的埋怨,老实地继续道歉,“对不起,迟哥,这个点打扰到你,是我太心急了。” “是啊,能不心急吗?”迟曜冷脸道,“发现这么大个秘密,赚翻了你。” 冯路易低下头,无意识地拽紧书包带子。“迟哥,我来这里,是为了和你做个交易。” “哦,要多少钱你才不往外说?”听到交易二字,迟曜反而放松下来,只要能用钱解决,那都问题不大。 “不,迟哥,不交易钱,交易秘密。”冯路易拉开书包拉链,取出一个有些像病历的本子。 迟曜翻开一看,发现其实是提取信息素的手术记录,日期横跨一两年,大概是从冯路易刚分化完性别不久后就开始了,最后一页是统计表格,有常规的参数记录,还有信息素提取量和对应金额。 唯一没看明白的,是表头标注的一行字符:S-AIP-0。 其实S代表的S级别(极优质)腺体,AIP是Alpha inhibitury pheromane(Alpha抑制信息素,即阻断手术)的简写,0则表示经过阻断手术后,信息素溢出浓度趋近于0。 不过这是其次了,迟曜看到金额时,已经明白了冯路易一直在贩卖信息素。 这就是他要和自己交换的秘密? 迟曜知道,虽然买卖信息素的双方都是自愿,但仍旧会引发一些社会乱象,是严打的目标,所以如果被检举,需要承担一定刑事责任。 冯路易把这个秘密拿出来,诚意是足够的。 但迟曜还是难以理解,因为冯路易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才是主动的一方,大可索要一笔高昂的封口费,迟曜都只能闷声答应。 为什么要后退一步,主动袒露自己的弱点? 迟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问道:“所以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想用腺体偿还我犯的错。”冯路易轻轻圈住迟曜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目光虔诚道,“迟哥,你的目的就是m'm嚯g e氵夭艹冫欠我的目的,你想变成Alpha,那我就把腺体给你。” 少年一路过来出了些汗,皮肤微凉,迟曜却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可、可是,没有腺体的话,你就不是A了,而是B。” “没关系。”冯路易的态度比他果断百倍。 迟曜本来对移植手术不抱什么希望,Alpha作为三种性别的顶尖,是最为稀有的,天价报酬都难以找到供体,冯路易竟然自愿为他放弃性别?这完全超出了喜欢的范畴。 要说是引他跳进陷阱的诱饵,才合理。 迟曜习惯了和乔氏母子勾心斗角,对任何人的示好都是半信半疑,他慢吞吞道:“进行移植手术之前,需要半年时间适应供体的信息素,以防腺体移植后产生排异反应,所以我要再考虑考虑,毕竟你的腺体太劣等了。” 冯路易没有反驳,点点头,给他掖好被子,“你考虑好了的话,随时找我去医院签手术协议,我先回去了,迟哥晚安。” 看着他轻手轻脚走回露台上,准备原路顺着水管爬下去,背影有些孤单的模样。 迟曜看得心口一紧。 他想,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不是诱饵、万一是真心呢? 第33章 夜泳和吻 就是这零星的可能性,让他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冯路易。“等等。” 少年已经踩上了露台的栏杆,闻言便疑惑地回头看他。“迟哥,现在就要签吗?” “你着什么急呢,我又不会跑了。”迟曜哭笑不得,明明需要腺体的人是自己,他坐直了身子,眼睛往别处瞟,“在家里躺一周快发霉了,带我上去透口气。” “上去?” “嗯,上顶楼。”迟曜伸手一把将冯路易从栏杆边扯下来,两人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 原来别墅的顶层是个面积很大的阶梯形露天泳池,靠外一侧是透明的玻璃幕墙,嵌在水底的灯光把泳池照得透亮,像浑浊夜色里闪烁的一块钻石。 泳池周围还精心打理了不少花,以及和藤蔓融为一体的秋千架,老太太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身子骨又硬朗,经常会上来游个养生泳,不过最近倒是少了,可能是因为被迟曜气得血压有些上升。 但总地来说,这里是个适合放松身心的地方,微风拂面,人都清醒了不少,迟曜刚利索地脱掉睡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熏调料味。 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从幽静的花园泳池来到了海边烧烤摊,扫兴极了。 迟曜没好气地拔下一朵开得正旺的月季,扔向离泳池站得老远的冯路易,“愣着干嘛,下去洗干净。” 花瓣从面颊上滑落,有一块卡在了校服衬衫领口,那颗松了的扣子不知何时丢了,被缝了新的上去。 冯路易还是没动,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裤腰,皮带和扣子一样都换了新的,因为旧的那条被迟曜用刀片割断了。 那一天对两人来说都是很难堪的回忆。 迟曜“嘁”了一声,嘲讽道:“你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吗?” “没有,只是怕迟哥介意。” 经过强行标记一事后,他愈发厌恶自己不分场合的生理冲动,冯路易心想,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和迟曜缓和关系的机会,绝对不能再犯错了。 迟曜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少年人好胜心旺盛,只觉得冯路易把他和那些被标记之后就哼哼唧唧要人负责的Omega相提并论了,当即反驳道,“我根本不在乎,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狗不听话,训一顿就好了。 “而且我被标记也没什么大反应,这几天没去学校就是因为不想去而已。” 反正他只是暂时是一个Omega,被标记的事不会发生第二遍了。 冯路易静静看着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迟曜,打断他,扯出一个笑来。“那就好。” 迟曜瞪他一眼,伸腿试了试水温,然后戴上泳帽和泳镜。“爱游不游。” 冯路易看了眼预计连胸口都不到的浅水区水位,犹豫了一下,问道,“迟哥,你是不是不太会游泳?” “......” 何止是不太会。 事实上,乔信风落水那次吓坏了全家人,他也连带着被勒令不许下水,因此游泳技能只停留在学校游泳课教的那两下子,和海边城市长大的冯路易没得比。今晚趁家里人睡着上来游泳,也纯属叛逆心作祟。 被看穿短处的迟曜直接按下水阀,把水位提升到了最高,理直气壮道,“你总得起点作用吧,快教我。” 冯路易只能就着衣服下了水。 先让迟曜扶着池边练习基本动作,他在一旁指导纠错,但迟曜很快就嫌太简单,便松了手把自己往池心一推。 冯路易紧张地跟着游了过去,一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以防呛水,手掌下的皮肤湿润富有弹性,一不小心便滑走了,他只得稍稍用力抓住,一边小心地观察迟曜有没有什么抵触的反应,见对方一门心思都在跟地心引力和浮力作斗争,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才松了口气。 这样的触碰虽然浅尝辄止,但光明正大,冯路易觉得也不错,起码让他短暂地像个正常人。 可惜时间流逝得太快,等到迟曜能自己浮起来时,他便松开了手。 看到成效的迟曜很兴奋,打算沿着阶梯到深水区游几圈再回来,还让冯路易在一边录像。 但他高估了处在戒断反应期Omega的体力,游到第五圈时,小腿肚猝不及防开始抽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往下沉,深水区也就两米左右深,惊慌失措下的他迟迟踩不到底。 一通乱扑腾后,感觉有人从背后伸手过来,掮着他轻松地往浅水区游。 半分钟后,悬空的脚底总算碰到了实地,他却还是没有安全感,像抱住浮木似地,四肢紧紧缠住冯路易,把头埋在对方胸前大口喘气。 算上电影院停电被困卫生间引发幽闭恐惧症那次,这是他第二次拥抱冯路易,冯路易还是完全不会安慰人,只把他往上托了托,让迟曜能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免得呼吸不畅。 迟曜觉得糟糕透了,为什么他每次狼狈难堪时,都要被这个人看到。臀上还一片火热,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猛然想起下午夏子葳说的话,“不是信息素匹配才考虑喜欢,而是本来就有好感,信息素才会匹配。” 没错,尽管两次都有意外的成分,可电影院是他要去的,泳池也是他要下的。 他在无意识地对冯路易展开软弱的一面,默认了最坏的可能性。 迟曜垂眸看向冯路易,少年金绿色的瞳孔正失焦地看向别处,似乎在刻意逼自己转移注意力,唇峰上有一滴未落下的水珠。 迟曜心生不满,鬼使神差地印下了一周前那个被打断的吻,唇峰的水珠被他嘬入舌尖。 冯路易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瞬,更多的小水珠顺着眼睑落了下来,就像哭泣一般,迟曜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冯路易只是腾出手擦了把眼睛,轻声道:“迟哥,你还游吗?” “我刚刚亲了你。”迟曜强调了一遍。 “嗯。” “嗯是什么意思?”迟曜差点被他的反应气死,“你被亲了都不说点什么吗?” “亲吻是移植腺体双方之间适应信息素的一种有效方法。”冯路易的声音小了一些。“只要迟哥你不介意,我都没意见。” 迟曜一时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他抬眼望向阶梯泳池的尽头。 其实游泳的最佳时间是清晨,天空澄净的蓝色,透明的玻璃幕墙使得池水与天空连为一体,没有边际,能让他短暂地感受自由。 他来错了时间。 就像这个吻一样,也不该在此时发生。 冯路易还在说着什么手术的注意事项,迟曜却一点都听不进去了,他看着那两片不停张合的唇,心烦意乱,恨恨地再次咬了上去。 既然要适应信息素,那就适应个痛快。 ------------------------------------- 最终还是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日出。 迟曜从秋千上醒来,发现头发和身上的水都被烘干了,全身都裹在加绒的浴袍里,倒是没有着凉,他眯起眼睛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顶楼,抓抓头发,经过三脚架时,发现上面的录像居然一直没按停止。 他拿起相机,嘟嘟囔囔骂着冯路易,下到二楼时,看见了站在他房间门口的父亲。 第34章 拿铁少糖 迟曜猛然慌了神,心情竟然有一丝被捉奸在床的紧张。 于是他和所有奸夫做出了一样的临场反应——开溜。 迟荣叫住他,“干什么呢你?不吃早饭?” 听他爸语气,并没有暴怒的意思,冯路易也早就离开,迟曜稍稍放松了点,换好衣服整理好情绪,面色如常地在餐桌边坐下,乔信风给他递了杯牛奶。 迟曜没接,转头问道:“爸,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说一声?” “听你外婆说你病了,我就提前结束了旅行计划,回来看看你。” “哦,已经没事了。”迟曜想起那份虚情假意的伴手礼就膈应,没怎么留情面地掐断了话题。 迟荣没答话,他也在思索,和自己正处于叛逆青春期的儿子沟通是一件难事。事实上,出于对亡妻的愧疚,在两个儿子都是Alpha的情况下,他更偏向于让迟曜接手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可惜迟曜的性子太像年轻时候的他,离经叛道,必须管教。 想到这里,他神色严肃起来,问道:“昨晚上你和谁在顶楼?” “我自己一个人练游泳。”迟曜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手在桌下迅速取m'm嚯g e氵夭艹冫欠出了相机的存储卡。 “你一个人?”迟荣冷哼一声,“别骗我了,你要是一个人,那你嘴上是怎么回事?” 迟曜一惊,拿出镜子照面,才发现嘴唇又红又肿,尤其是下唇,都被咬破了,赫然是昨晚进行所谓“信息素适应”留下的后果,舌根处到现在还微微发苦,他皱着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龙舌兰味的牛奶。 迟荣继续苦口婆心m'm嚯g e氵夭艹冫欠道:“你明年就18岁了,是成年人了,不要天天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怎么不三不四了?”迟条件反射地曜瞥了乔信风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又跟他爸说了什么。 “你前段时间带回来的小孩,不就是个欠高利贷的人的儿子吗?这回虽然不知道你m'm嚯g e氵夭艹冫欠又带了什么人回来,但一看就是个不自重的,大半夜跑别人家厮混,像什么样......” 迟曜打断了他爸的话,定定地问道:“所以说,你在监视我、调查我身边的人?”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乔信风放下刀叉,淡定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照常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不料这一次,迟曜并没如他预想那般爆发,而是非常配合道:“知道了爸,我不会再和他们往来了。” 在一家人惊愕的目光里,他挎上自己的单肩书包出了门。 “齐叔,开车去学校吧。” 车窗外的风景还是老样子,但迟曜的心境却已经大不同。 没错,要是从前的他,一定会和他爸大吵一架,恶化本就紧张的父子关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得到了冯路易的保证,不用再担心性别的问题。 唯一的顾虑,就是在手术秘密完成之前,必须要低调行事,免得被他爸发现什么端倪,所以他必须假装顺从。 信息素适应并不需要太频繁的亲密接触,重点是双方要长时间待在一起,在学校他们是同桌,省去了大部分麻烦。 周末和放学后,既然不能带冯路易回家,那就去别的地方。 他选中了一家客流量较少的手冲咖啡厅,既安静没人打扰,就算被他爸怀疑,只要如实说是学校的一对一帮扶活动就行了。 迟曜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冯路易也没有意见,其实要不是迟曜一提,他差点忘记了还有帮扶这回事。 而迟曜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非得做好,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真的煞有介事搞起了学习。 他发现冯路易成绩上不来的主要原因是不会抓重点,以及注意力不够集中。 第一点容易解决,第二点的话,就不好说了。 冯路易本人也很为难,哪怕对方只是普通地喝了一口拿铁,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唇边沾上的一点奶霜吸引。 半小时内,迟曜第三次用笔帽敲了敲桌子,蹙眉道:“一样的题型再做你怎么还能错?加半张模拟卷,一小时后给我检查。” 说完,又对服务生埋怨道,“你们的拿铁太甜了,有没有苏打水解腻?” 冯路易不想迟曜不高兴,努力埋头奋笔疾书,写了几道题后,他感觉桌子下,有人在用脚轻蹭着自己的腿。 当然除了迟曜没别人。 因为个子高,冯路易的校服裤本就遮不住脚踝,现在便成了趁虚而入的地方。 腿肚被挑拨得有些痒,他心猿意马,放下笔叫道:“迟哥。” “还有十九分钟,快点写,别唧唧歪歪的。” 罪魁祸首一脸不耐,仿佛他才是被打扰学习的那个。 冯路易只能认命,强逼自己集中注意力,那只作乱的脚却没放过他,大抵是觉得无趣,竟然直一转攻势,直接踩在了最要命的地方。 上次两人因为偷窃的事情争执,他踹了冯路易一脚时,也碰到了这里,但比起以泄愤为目的,这次的意味完全不同,甚至算得上调情。 尽管这调情毫无技巧,甚至有些毛躁,也足够让他血脉喷张。 咖啡厅人虽然少,但到底是公共场合,偶尔会有人经过,冯路易不敢乱动,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将手里的笔折断,迟曜也不太好受,脚踝被对方的大腿夹得有些疼。 他扬了扬下巴,故意喊道:“苏打水是这桌。” 精神处于紧绷状态的冯路易猛然抬头,肩膀撞到了托盘。 服务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苏打水洒您身上了,给你们免单吧。” “不用。”迟曜摆摆手,看着冯路易黑色校服裤上那点不易察觉的深色印记,笑道,“是他自己带的水。” 这般酷刑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对集中注意力起到了一定效果,冯路易渐渐也习惯了,期中考的成绩排名他甚至上前了一些。 其实也不完全算是酷刑,毕竟作为奖励,迟曜心情好的时候,会让他尝尝想象中的奶霜是什么味道。 但对迟曜来说,事情就没有这么完美了。 在他的视角里,冯路易并不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咖啡厅的,他还是偶尔会不打招呼地缺席,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以Aloys的身份完成“工作”。 比如说期中考后的这个周末,两人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医院拿手术协议和体检报告,结果冯路易又放他鸽子。 他只得一个人去。 体检报告没什么好看的,协议的条例也都在他的预料中,除了最后一条,让他稍稍多看了两眼。 【移植腺体相关所有费用需要腺体接受方在手术前缴清,腺体提供方和接受方需要保证手术后分居两地互不往来。】 医生对此的解释是手术后双方的性别都会更改,A失去腺体变为B,O得到新腺体成为A,然后重新登记进身份信息里,为了避免泄密和不必要的麻烦,建议双方断绝包括利益在内的所有联系。 毕竟这事情要是追究起来,连中间方医院都要被追责,何况是两个当事人。 迟曜沉默了一会,表示自己明白,然后拿着文件出了门。 这个医院除了做些违禁手术以外,也接收普通病人,费用会比大医院便宜一些,所以病人也不少。 经过其中一个病房时,他看到里面躺着熟睡的女人。 是冯路易的母亲。 冯雪兰是这附近的名人,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经常能看见她穿着性感的裙子抽着烟,神色淡漠地挽着一个个不同男人的手臂。 但自从两个月以前在教堂那次,竟是一次也没看到过她。 原来是住院了,看起来还很严重,身上到处都是手术留下的刀疤,再没有丁点往日的风姿,嶙峋的瘦骨上,只能看到挣扎在垂死线上的绝望。 迟曜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冯雪兰住院的时间不就对应着冯路易在会所打工的时间吗? 怪不得那段时间他连脸上都写着缺钱两个字。 一定很难捱吧。 为什么冯路易一句都没提过呢? 反观迟曜自己,他做了什么? 非但没有给过一点帮助,反而对冯路易各种羞辱,连那句随口说的三万块也没兑现。 迟曜拿着薄薄的协议书,心脏莫名袭来一阵钝痛。 第35章 隐形身份 得向冯路易道个歉,他一边按下电梯门口的按键,一边想道。 可是一句对不起太轻飘飘,以手术为由多付酬金倒是个不错的弥补办法,不过他怀疑以冯路易的性子并不会接受,迟曜觉得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算是摸清了冯路易的性子,看起来对他唯命是从,可其实固执得很,只要被触及到真正在乎的东西,蛮横的野性便会冲破囚笼,他不想再被这只没轻没重的疯狗咬一口了。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彻底驯化一条狗,下一秒,电梯上来了,金属门缓缓打开,脑海里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化为现实。 两个人同时抬头,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失望的情绪。 迟曜失望的是,眼前的人虽然算是冯路易,但却是Aloys的人格。 Aloys失望的是,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定、也找到了机会来看冯雪兰,就遇到了这张晦气的脸。 这晦气玩意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背。 在医院闹事会很麻烦,Aloys有些烦躁,打算当做没看见迟曜。 然而即将擦肩而过时,他的手臂还是被拽住了。 迟曜快步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但没有按楼层,所以电梯还停在原地。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Aloys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迟曜,不明白这货为什么会让冯路易这么着迷。 吸引力在哪? 脸? 还是...... 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少年的领口上,迟曜身体锻炼得还不错,虽然瘦但不是白斩鸡,肌肉匀称,唯独靠近领口的胸前,和所有Omega一样,皮肉看着软乎乎的,锁骨精致而利落。 一看就不怎么抗揍。 他冷哼一声,单手撑着墙,道,“头一次见羊入虎口还会自己把门带上的。” 迟曜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不能跟他硬碰硬,平静地陈述道:“你又去替神父Darío催债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管挺宽。”Aloys撸起袖子,把血污蹭在他崭新的衣领上,恶意弄脏了干净的锁骨窝。“当然了,少爷你要是大发善心,想救济救济我们这些穷鬼也可以。” “是和我没关系。”迟曜忍住发火的冲动,“但和冯路易关系就大了。” “我警告过你不要招惹我弟弟。” “哦,那你猜猜,他是和我待一块比较危险,还是有个迟早蹲局子的哥哥危险?” “你他妈再说一遍!”Aloys抬手就掐住了迟曜的脖子,“不想搭理你你还上赶着找揍是不是?” 拳头即将砸在迟曜脸上时,电梯门又开了,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大爷大妈走了进来,一时吓得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知该不该进电梯。 Aloys动作一滞,但仍旧目露凶光地瞪着迟曜。 迟曜深吸了一口气,掐了掐自己有些发软大腿,努力避免被O的本能左右,他不能在这个远比自己强悍的A面前露怯。 “你自己想清楚,给Darío当走狗,没出事就算了,一出事,承担后果的可是冯路易!” Aloys眼神一颤,松开拳头,狠厉的表情顷刻间颓丧起来,低着头没说话。 迟曜暗暗庆幸,他猜对了,Aloys果然知道自己和冯路易是一体双人格,所以那天在酒吧醒来时,反应才那么平静。 “走吧,出去谈。” 电梯继续上升,来到天台,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下。 迟曜递给Aloys一支烟,点上火,在缓解焦虑的尼古丁烟雾里,开口问道:“是他逼你给他做事的吗?” “不算逼,我和Darío有个约定,只有双方才知道的约定。”说起往事,Aloys的绿眼睛像蒙上了一层阴翳,“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每催到一笔单子都会记个数,等数目足够了,他就同意和冯雪兰离婚,我们就可以摆脱了。” “那还需要多久数目才够?” “快了,就这两年吧。” “还有两年?”迟曜觉得不可理喻,Darío口中轻描淡写的惩罚说是虐待也毫不为过,冯雪兰竟然还要承受两年,他问道,“为什么不反抗呢?” Aloys反问:“为什么你觉得没有反抗呢?” 他笑得有些讽刺,“当一个人必须反抗的时候,说明他早就失去了所有保护。” 迟曜一时无言,想起当初李明治劝他别管人家家事的时候,他只觉得对方胆小怕事,现在真正听当事人诉说时,才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无奈和力不从心。 Aloys说得没错,婚姻名义上是为了守护爱情和家庭,但在一些极端的情况下,它只是施暴者的保护伞。 Aloys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冯雪兰。 迟曜给自己也点了支烟,他还有一点不明白,“找打手并不难吧?为什么Darío一定需要你呢?” “因为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什么?”迟曜没听明白。 Aloys便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存在,虽然我拥有他给我的名字和身份,但我终究只是一个隐藏人格,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我。” 他又问:“你看过《一级恐惧》吗?” 这是一部上个世纪的老电影了,和《禁闭岛》题材类似,甚至算得上是关于双重人格的电影的鼻祖,剧情也不及那些同类电影丰富,非常简单粗暴。 就是讲一个罪犯利用了双重人格给自己脱罪m'm嚯g e氵夭艹冫欠。 “Darío假借贷款公司和客户签的阴阳合同,以及用来非法吸收资金的账户,甚至他注册的那个空壳教堂,都用的是我的身份署名。” “电影而已,又不能代入现实,他不可能真的用一个不存在的人给自己顶罪吧?” “是啊,会失败的。”Aloys眯了眯眼睛,“但那又怎样呢?我不能顶,冯路易总是可以的,横竖Darío都不亏。” 他瞥了一眼还在消化信息的迟曜,了然道,“就当我讲了个故事吧,反正最多也就两年了。”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迟曜却猛然抓住他的手,“不,不用等两年,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现在冯雪兰还在手术期间,Darío不能动她,你采取行动就没有顾忌。”迟曜脑子里迅速分析着事态,道,“我有个办法,说不定能帮你。” 少年的黑亮的眼睛透着坚定的目光,让人不由动容,恍惚间,Aloys似乎也感受到了冯路易看向迟曜时内心的暗流涌动,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说。” “他既然用你的身份做了那么多准备,肯定会留下不少证据,你先交给我,我再找律师,去联系另外一个受害者李明治搜集其他证据。”迟曜说得起劲,顺手把打岔的电话挂了。“当然,对付这种地头蛇,不能动用本地的关系,这个交给我就好,Z市有不少我爸的熟人,我都认识,该打点的也不会少。” Aloys看着为未接来电上迟荣的名字,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你家里人应该不希望你掺和进这种事吧?” “瞒着他们就好了,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冯路易都不行。”迟曜把手背到身后,藏起了那份手术协议。 为冯路易做了这些,接受他腺体的时候应该能心安一点。 Aloys眼神复杂地端详着迟曜,半晌,才说,“我大概知道路易喜欢你什么了。” “什么?” “天真、自信。”Aloys轻声说道,但语气里并没有嘲讽。“我确实可以试试把证据偷过来,但他迟早就会发现,你那边上诉也需要时间,万一暴露的话,我倒不是害怕他那些折磨人的伎俩,但你也说了,同一具身体,冯路易也要承担后果。” “如果他找不到你呢?”迟曜与Aloys绿色的双瞳再次对视,但不仅仅是看着他,更像是透过这双眼睛看向内里沉睡的灵魂,一字一句道,“我认为Darío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他从来没主动打扰过冯路易,他只能对你这个副人格下达命令,所以就从这个入手。” 心理疏导和药物辅助都是必须的,但作为一项案例过少的疾病,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法并不统一,也无法保证一定痊愈,但共同的重点都是“整合人格”。 既然Aloys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人格之一,那么就剩冯路易了。 迟曜对Aloys伸手道:“你的手机给我。” “你要做什么?” “别管,反正我一定能让他好起来的。” 第36章 百密一疏 Aloys没再过多怀疑,把手机交给了迟曜,然后回了电梯,按下楼层“1”。 迟曜纠结了一会儿,追了进去问道:“你就直接走啦?” “不然呢?你都计划好了,我留下来不是碍事吗?” “我可没说过这话,别往我身上甩锅。” Aloys挑眉笑道,“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你想见路易吧,我成全你,好好照顾我弟。” “我才没有。” 话刚说完,脸就红透了,迟曜轻咳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见他还不容易吗?我是看你很想见冯雪兰的样子,不等她醒来再走吗?” “算了吧,她应该不想见我。”Aloys垂下眸子,感概似地说道,“我太没用了,没保护好她,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有路易陪她就够......” “不,她一定很想见你。”迟曜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我迄今为止才见过你三面,和冯路易认识也不久,就知道了你们两个的关系,还有家里这些事,你妈妈可是和你们待在一起十几年,她有的是机会告诉冯路易真相,但是她没有,所以冯路易才能一直正常上学,没有被牵扯进来。” 电梯门再次打开,没有下到一楼,而是在冯雪兰病房的楼层停下了,Aloys望向那个方向,有些失神。 “只要她不说,冯路易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高考,然后离开这里,永远不会知道你们为他隐瞒的东西。”迟曜的声音很冷静,手却在微微颤抖,“或许她也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同一具身体,她也是在保护你。” 暗哑的绿眼睛里有水的波纹,Aloys的声音和迟曜的手一样发颤。“你说,为什么大人总是要骗自己的小孩呢?” “我妈妈也喜欢骗我,她骗我玩捉迷藏,我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她,有时候真希望我傻一点,能被她骗到。”迟曜轻声道。“但是不用想,她肯定会说是为我好,不信你试试。” “我知道了,谢谢你。” ------------------------------------- 冯路易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那天签了协议后,迟曜给了他一些奇怪的小药片,说是为手术做准备的抗过敏药,必须要每天按时吃,他虽然有些怀疑过敏药为什么要这么m'm嚯g e氵夭艹冫欠早就开始吃,但还是照做了。 结果吃下去后,记忆开始变得很混乱,经常这一秒还在学校食堂,下一秒就躺在医院的沙发上,听着医生在放舒缓的音乐,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不过精神倒是慢慢好了起来,很少再不分场合地秒睡了。 临近期末的一个周日,他照常起得很早,因为答应了迟曜一起去咖啡厅复习,临出门前,他手机响了。 Nameless Song,无名之歌,是黑魂打通黑暗结局后的片尾曲,他很喜欢,听起来让人心情很平静,就设置成了手机铃声,被迟曜吐槽像葬礼上放的音乐,他只得每天在出门前设置成静音。 今天忘了。 也幸好他忘了。 因为是Aloys的来电,冯路易愣了一秒,随即激动地点了接听,这还是Aloys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喂?” “......”对面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几声浅浅的呼吸。 “Aloys,是你吗?” 电话被挂断了。 然后他又收到了Aloys的信息。 【现在,来一趟教堂,不要从前门进,后门有个忏悔室。】 他正想回复问一句“为什么”,对方又马上发了一条。 【别问为什么,去就是了。】 冯路易看看表,才七点,而迟曜每次都快八点才到,时间来得及,他便决定先去教堂。 所谓后门的忏悔室很不起眼,有些难找,他正要开口问修女,对方竟直接替他开了门,好像熟识似的,明明他记得自己统共没来过几次。 出乎意料的事情还在后头,那神父原本正在倾听教徒忏悔,见到他来,竟中断了。 信徒离开后,神父慈蔼的面目瞬时冷了下来,“Aloys!你怎么又在周末过来了?明明知道我要主持弥撒没空,怎么了,难道你这次又没催成单子?” 他语速很快,又是抑扬顿挫的拉美口音西语,可冯路易竟然发现自己能听懂每个词,就是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而且神父还认错了人。 短信又像能预料他反应似的发了过来。 【别纠正他。】 于是冯路易没说话,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神父见他这么沉稳,愣了一愣,有些摸不清虚实,态度反而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你是我最得力的帮手,就算你偶尔工作状态不好,我也不会怪罪你的。” 说着,他拿出一张写着电话地址的崭新名单,递给冯路易,“去跟这些新的虫子玩玩。” 冯路易没接,眼神不自觉地阴沉下来,神父以为他还在耍性子,继续循循诱导,“Aloys,你不仅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还是我最亲爱的儿子。拿着吧,你已经是大人了,可以保护你的母亲了。”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冯路易就感觉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仿佛脑浆都在翻滚。 他想起来了。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母亲下班回来,非常开心地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本子给他看。 是结婚证。 妈妈告诉他,找到爸爸了,他马上就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拥有完整的户口本和冠着父亲姓氏的新名字了。 她问:“爸爸m'm嚯g e氵夭艹冫欠给你取的新名字叫Aloys,怎么样?喜欢吗?” 冯路易懵懵懂懂点头,只要妈妈喜欢他都可以。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那所谓的“爸爸”终于来到了家里,但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带着很多面目凶煞的魁梧男人,不知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哭喊,但还是被强行拖走。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施暴,便鼓起勇气,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道貌岸然的男人刺了过去。 结果自然是被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争夺间,他不慎用刀尖划伤了自己。 暗红色的鲜血涓涓流出,他被人用膝盖摁在地上,脸被地板摩擦得生疼,但是见血的反应却不像普通小孩一样恐惧心慌,反而心里涌出一股陌生的亢奋。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笑吟吟地勾起他的下巴,“很好,Aloys,跟我走吧,我来教你怎么保护妈妈,还有保护你自己。” 他可憎面容逐渐和眼前的Darío重合。 是的,不平等的约定,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为了这畸形的保护,他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 根本没有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在自导自演着可笑的剧本,妄想有人能救赎自己。 冯路易双眼充血,紧攥着桌上的十字架,几乎要将教规书刺穿,就像刺穿男人的身体。 将圣洁的教袍染成和封面一样的鲜红色。 短信再次把他的理智用缰绳拉回。 【冷静,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后面还附带了一个起司猫的摸头安慰表情包。 虽然很草率,但也确实救了他。 毕竟Darío的手下已经站在门外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冯路易调整呼吸,收下名单,佯装若无其事,对神父行了一个天主教的拜别礼,然后离开了。 短信还在一条一条继续发,向他说明后续的计划,逻辑清晰,考虑周到,冯路易要做的,只有好好专注学习,对自己的未来和人生负责。 然而,发短信的人百密一疏,预测和安排了一切,却忽略了他在知道双重人格真相的同时,也会明白,冯路易主场的时候,Aloys是不可能发送即时短信的。 是谁在冒充Aloys发短信呢? 冯路易手指上滑,回到了那只起司猫的表情包上。 第37章 擅长自愈 冯路易来到咖啡厅时,还没到八点,但迟曜已经坐在了常坐的窗边位置上,桌上的拿铁已经没了热气,竟是少见地早起了。 他向迟曜打了两声招呼,迟曜才看到他,匆匆和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约了下次面诊的时间,然后把Aloys的手机塞到背后,佯装若无其事道:“我看了你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虽然有点进步,但也别得意忘形,主要还是我的功劳,凭你自己肯定不行。” 对于他的奚落,冯路易没有反驳,认真地看着迟曜的眼睛,道:“嗯,谢谢你,迟哥,真的很感谢。” 迟曜反而有些不安,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冯路易没继续说下去,只安静地翻开书自习了,迟曜又擅作决定地把一板治疗人格分裂的精神类药片拍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胡诌道,“手术抗过敏药,今天还没吃呢。” 冯路易抠出两片药丸放在手心,突然问道:“迟哥,你不用抗敏吗?” “我才不用呢,我体质好。”迟曜心虚地应道,但他还是怕冯路易不信,心一横,抓起药片塞进了自己嘴里,藏在舌根下,有些口齿不清道,“吃了也没啥。” 大不了一会儿去卫生间偷偷吐了就是,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帮冯路易摆平问题呢,也太圣父了。 冯路易沉默半晌,突然凑上去,两人的呼吸短暂地交织了一瞬,迟曜口中的药片被人用舌尖轻车熟路地卷走了。 “迟哥,药还是别乱吃为好。” 迟曜僵硬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强吻了,他条件反射地拿起桌上的物理选修3-5,重重拍了一下冯路易的脑袋。 “我要你教?!” 这笨狗太久没管教,得寸进尺得那么自然了都。 冯路易摸了摸鼻子,去捡书了。 他一蹲下来,迟曜就看见了他腺体处完好的皮肤,因为已经有两个月没去抽信息素了,两个针头深扎进去留下的蝴蝶眼睛都已经找不着痕迹了。 迟曜突然有些不高兴。 他想到等腺体移植手术后,他会一直带着冯路易的腺体,但冯路易身上却不然,除了很快就会自愈的微创疤痕以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多么不平等。 想到这里,迟曜问道:“手术后你会去哪?” 冯路易动作一顿,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收起来的那张旅游传单,前几天再去找时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哪次打扫卫生时不慎清理掉了,连同他心里的那点憧憬,一起运往了垃圾焚烧场,灰飞烟灭。 他已经粗暴地撕开过一次迟曜的秘密,当然不想让迟曜再次为难,便故作轻松道,“应该会留在N市吧,手术后高考也快了,我的成绩报Z大不一定稳。” 这话也是在暗示迟曜迟早要回Z市,他们人生还有交集的时间并不多了。 迟曜抿了抿唇,一脚踢开了冯路易手里的书,宣泄不满,但并不能改变什么。 课本的胶装质量非常一般,被如此暴力对待后有些开线,滑出的那页刚好是讲原子结构的,举的例子是氦。 他目光划过书页上的字,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冯路易,跟我去个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街角一家店铺,位置不起眼,但装潢却是一等一地张扬,满墙都是视觉冲击力极强的挂画,却唯独不愿意给门面上加个名,孤零零的两个字“纹身”,显得有些任性。 冯路易自然是很惊讶,第一反应便是拒绝。“高中生不能纹身......” 迟曜撇了撇嘴,心想你顶着另一个名字的时候,做的又哪是高中生的事。 生拉硬拽,把人拖进了店。 既然手术不行,那就用别的方法留下痕迹吧。 第38章 赫利俄斯 纹身师问了句年龄,然后照例拿出图册让他们挑,迟曜却表示只用纹一个单词。 Helios。 赫利俄斯,是古希腊神话里真正的太阳神,也是太阳光谱里发现的氦元素的拉丁文全称。 只不过在后人的流传里,太阳的代名词,逐渐混淆成了阿波罗。 直接纹自己的名字或者首字母缩写太明显了,纹这个的话,就隐晦很多。 迟曜放心下来,指着冯路易腺体靠上、枕骨靠下的位置,对纹身师说:“就纹这儿吧。” “会被头发挡住。” “那就剪了呗。”迟曜满不在乎道。 他早就嫌冯路易那一头乱七八糟能挡住快半张脸的卷毛碍眼了。 纹身店到底不是理发店,冯路易本以为就修短一点,结果人家直接拿着推子给他剃成了寸头,迟曜伸手摸了一把,刺刺的有点扎手,倒也符合冯路易本就线条凌厉的五官。 如果说之前像一条藏在暗处狩猎的独狼,那么现在就是狼群里的头领阶级了,只一眼,就能轻易夺取所有注意。 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又有点后悔,冯路易要是变得很受欢迎,一定不会再像这样围着他转了。 就像绿宝石回到奢侈品橱、无人区的钞票被捡走,不能再由他独占了。 冯路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以为迟曜不满意,头垂得更低了。 纹身师细心地观察他们,打趣问道要不要纹个情侣纹身,迟曜连忙摇头。 “谁跟他是情侣?”他收回手,顺便在冯路易额头上弹了一下,“头皮刺青会比一般刺青要痛很多,你如果不敢,现在就要说出来。” 冯路易抬起头,轻声对纹身师说可以开始了。 迟曜措辞完全没夸张,这个位置皮肉薄,刺青真的很疼,纹身针头就像直接扎在骨头上。冯路易宽阔的肩胛骨在校服上印出冷汗,却硬撑着眉头也没皱一下。 最后出来的字符图案有半个手掌大,黑色哥特花体,表面还用打雾机添了一层不太明显的高光,冷冽又张扬。 迟曜突然开始考虑纹身师刚刚的建议,要不要给自己也纹一个,当然不能这么显眼,要在隐蔽的地方。 可纹身店不接待未成年人的规定让他很失落。 冯路易已经迈到了门口,“迟哥,我们走吧。” 迟曜抽了抽嘴角,才意识到其实冯路易比自己大了一岁,这声哥听起来怪讽刺的。 为了找回面子,他又碎碎念着叮嘱了很多纹身后的注意事项,完了又冠冕堂皇地命令道:“花了我几千呢,你得长点心。” “嗯。” ------------------------------------- 纹身的伤口一周后开始结痂,一个月后开始脱落,彼时已经放了寒假,迟曜并没有机会检查恢复情况,因为他被拉去了夏威夷家庭旅行。 一月份的海岛,上午气温已经接近30度了,迟曜站在牧场柔软的草地上,随手给马喂了几根草。 迟荣和乔姓母子三人正在聊着古兰尼牧场的历史,迟曜一句话也没插嘴,他只知道这里拍过侏罗纪公园和哥斯拉等著名IP,而他爸连一次电影都没陪他看过,旁边的情侣还一直围着恐龙遗骸的道具让工作人员帮忙拍照,吵得他脑仁儿疼。 恰巧预约的环岛tour时间到了,迟曜见有了开溜机会,径直就跨上越野摩托,跟着车队的其他游客上了路,一路从牧场开往山林,途径复活节岛雕像,最后在海岸线边的渔场停下。 景色在疾驰风中连绵变换,好似跨越沧海桑田,他心里总算平静了一些,摘下头盔,才发现沙土早就从护目镜的缝隙里钻进来,整个人像在灰尘里打过滚,黑到和冯路易有得一拼了。 迟曜不由笑出声来,拿出手机,发了张自拍给冯路易,又想到他那里是半夜,这个点冯路易应该下了夜班,迟曜还是明知故问发了句,“睡了吗?” 自然没有回应。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和家人打招呼,独自回海景别墅洗澡去了。 远处的黑沙滩上,晒太阳的海龟都换了几波,冯路易终于回复了一条语音。 “迟哥,对不起,我才看到消息,怎么了?” 像刚睡醒的声音,低沉沙哑,经过手机听筒的传输后,似乎更有磁性了,迟曜回忆起一个月前的早上,冒充Aloys给冯路易打电话时,听到对面的声音时,差点露了馅。 迟曜正编不出词,他瞄了一眼桌上的贝壳雕塑,是牧场送给游客的纪念品,很可爱的小狗造型,便顺势说道:“没事,我就是在想,要不要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大约过了两分钟,冯路易慢吞吞地回复了一句:“这样啊......” “班上每个人都会有。” 不,还是排除文月莱吧,她太烦了。 迟曜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冯路易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回,依然怪怪的,总是带着含糊的语气词和诡异的停顿。 “啊......好,谢谢迟哥。” 迟曜眼皮一跳,不受控制地想到冯路易之前私藏自己私人物品的行为,再结合现在的反常语气,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他……他不会是在自渎吧? 大早上确实容易冲动。 就算这样,也不是借口,冯路易怎么可以不经他的允许就...... 不对,他也不可能会允许。 迟曜一激动又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立马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果然,一接通就听到几声急促的喘气。 迟曜羞愤极了,骂道:“你一天天脑子里就只有那玩意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说道:“迟哥,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能不能一会儿再——” “一会儿你都完事了吧!” “完什么?” 喘气声停了下来,冯路易的鼻音里透露着明显的事后感,仿佛是贴着迟曜耳朵说出来似的。 迟曜攥紧了床沿,手心满是汗,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开始,也跟着他的呼吸频率了。 他不说话,冯路易也没吭声,空气在沉默里发酵,蒸腾出荷尔蒙的味道。 酒店的空调缓解不了体内的热,浴袍早就松垮开来,迟曜将手伸进夹紧的腿侧,摸到一手粘腻。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以前至少还需要两人进行肢体接触,现在竟然听着对方的声音就...... 他觉得刚刚骂冯路易的话,用在自己身上也毫无问题。 在欲望的劣根性上,两人如此相似,谁都指责不了谁。 冯路易那边一直没听到他答话,也有些担心,便拨了视频回来。 迟曜慌忙擦干净手,想挂断,结果错点了接听。 屏幕上顿时出现了画面,迟曜看到了清晨还没亮透的天,寂寥无人的小城街道,还有冯路易对着镜头有些拘束的脸,雪花正一片片落在他头顶泛青的发茬上。 迟曜愣住了,“你怎么在外面?我还以为……” 冯路易便解释道:“这不过几天就小年夜了?我妈说想吃小时候的灶糖,我就早起去给她买了。” 灶糖就是麦芽糖,很传统的甜食,老人们会在小年夜用它祭祀灶神,如今还卖这个的,已经不多了。 冯路易说话的间隙里,轻咳了两声,像是有些感冒,这也是鼻音的由来。 “跑了十几家才买到,耽误了接你的电话,对不起,迟哥,你脸好红,也感冒了吗?” 镜头稍稍上抬,迟曜看到,偌大的雪地里,少年身后一行孤单的脚印格外清晰。 迟曜感觉身体里的火一下被浇灭了,余烬就像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扫空整座城市的同时,也映射出了他心底的空虚。 他们的相似何止一点。 迟曜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镜头下,系好浴袍,说道:“没有,我好着呢,你忙你的。” 冯路易放下心来,“没有就好,寒假结束以后就要手术了,你可千万不能生病。” “别他妈老提手术!”迟曜陡然喝道。 就这么想早点跟他断绝联系吗? 真是只白眼狼。 明明刚刚还萌生了一点共鸣,扫兴死了。 冯路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便住了嘴,就这么连着视频去了医院,见到冯雪兰后,迟曜才活泼起来,正常地和长辈寒暄,气氛融洽,直到冯路易安顿母亲再次睡下,和迟曜道别,那边却还是没挂断。 冯路易不自觉摸了摸后脖颈,未知含义的刺青有些发痒,心里也刺挠刺挠的,他犹豫着提起话茬:“迟哥,你在夏威夷过小年夜吗?” “嗯,我爸订了游轮,明天会有party。” “噢,挺好的。”冯路易点点头,平和道,“我还是老样子,祺哥店里有几个不回老家的,和他们一起吃个年夜饭,热闹。” 迟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想在他眼睛里看出别的情绪,奈何手机画质不好,那双金绿色的宝石总像蒙着一层磨砂纸。 迟曜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不喜欢party。” “什么?” “我也不喜欢什么家庭旅行。”迟曜的声音闷闷的,“你们年夜饭不多我一个吧?” 冯路易怔愣了半天,才理解到迟曜的意思是想回来和他一起过年。 “当然,迟哥你什么时候到?我接你。” “现在就出发,明早到。” 做出这么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后,迟曜挂断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 乔信风正好回来,问道:“哥,你要回N市了吗?” “嗯,省得咱们互相碍眼。”迟曜随意敷衍道,懒得多解释。“你要跟我爸告状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要回去。” “哥你说的什么话?”乔信风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贝雕。“我只是觉得你太不珍惜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机会了。” 迟曜翻了个白眼,夺过他手里的贝雕。“别碰,我m'm嚯g e氵夭艹冫欠送人的。” 乔信风便上楼去了。 这点小插曲很快被迟曜忘掉,他顺利坐上了回N市的航班。 第39章 信息不等 然而,航班降落后,出了一点小插曲,海关说行李里检测到了一小部分土壤,规定一向如此,异国土壤可能含有病原物,因此禁止入境,迟曜没太在意。 毕竟越野时牧场的风沙那么大,吹进贝雕的缝隙里很正常,东西注定要被扣押了,他只能换个别的礼物送冯路易。 迟曜撇撇嘴,有些遗憾,给贝雕小狗拍了个照,目送它离开。 变故出在打开行李箱后。 迟曜看到,那张写明了所有条例、附带身份证明、双方都已经签字盖章完的协议书,出现在了行李箱隐秘的夹层里。 可他明明将协议书藏好在自己房间,并没有带出来。 是谁干的也不言而喻。 迟曜想起,上次在乔信风有自己房间的备用钥匙后,他立马换了锁,没想到还是被撬开了秘密。 迟曜突然有些恐惧,他才意识到乔信风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预谋已久,连他提前一个人回国也被纳入成计划里的一环。 很快,这份协议书因涉及腺体非法移植,受到了重视,警方随即赶到机场,在查看了迟曜的证件以后,第一时间联系他的监护人。 电话当然没人接。 因为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庆祝新年的游轮Party正举行到高潮,烟花在天幕绽放,照亮远处火山的巍峨轮廓,香槟流入大海,夜色变得醇香而醺人。 迟曜却只能被窝在看守所狭窄的房间里,透过条形码似的铁栏,窥见一点灰蒙蒙的天空,像电影院脏旧的幕布。 他将被拘留至调查结果出来,一夕之间的巨大落差,确实让他有种看电影的反转感。 雪一直下个不停,他被没收了手机,和外界全无联系,连时间是几点都不知道。 他看过很多电影,知道不到最后一刻谢幕,是无法确定还有几个反转的。 而他要期待的反转,希望寄托在冯路易身上。 腺体移植,以及所有操控性别的行为,都是一经发现就要严肃处理的,若存在胁迫情况,还要罪加一等。 好在迟曜现在只能算是未遂,而且冯路易可以证明协议并非迟曜提出,双方也是自愿签署,自己应该不至于受到刑事处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冯路易当天按照迟曜的吩咐,早早便去机场等人了。 但,站在出口,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腿已经站麻,还是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电话也一直是忙音,他便去迟曜的外婆家询问情况。 别墅里只有几个佣人在照例给泳池换水,她们告诉冯路易,今天一早老太太心脏病突然发作,N市医院没有需要的设备,齐叔已经将她送往Z市治疗了。 他礼貌地表达了关心,想着祖孙连心,便询问道迟曜是不是也一起过去了,女佣含糊地点了点头。 回到Revive,年夜饭已经差不多吃完了,他看着一桌残羹冷炙,有些发愣。 洪祺打抱不平道:“大过年的放人鸽子,也太过分了。” “不怪他,他一定也很着急。”冯路易数着碗里的饭粒,为迟曜开解。 然而新年都过去了,高二下学期已经要为高考做准备,开学时间很早,校领导们带着一些扛着摄像机的人进了学校,听说是在拍什么记录片,具体的却不愿透露。文月莱说大概是她收集的关于校园暴力的联名信和照片起了作用,终于有人来实地考察了。 冯路易听得心不在焉,他关心的是,迟曜仍然没有联系自己,也没来上学。 满心疑虑快要溢出来时,医院联系他过去做手术,还称是迟曜授意。 移植手术分为两部分,取出腺体和植入腺体,后者工序复杂,同样需要在Z市的大医院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前者在这里就能完成。 冯路易看着已经张罗着要给他取出腺体的医生护士,觉得很不对劲。 “他为什么不亲自通知我呢?” 医生冷淡道:“私下沟通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只是按照当初说好的,费用结清就开始手术。” 他给冯路易看了收据,日期确实是今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给自己的信封,信上说因为外婆病重,以防再刺激到老太太,必须要尽快做完手术,然后转学回Z市,好陪着老太太。信封里还有一张支票,是应属于冯路易的报酬。 署名和字迹都属于迟曜。 白纸黑字,加上迟曜最习惯的用钱了断的作风,冯路易终究是没法再怀疑。 他知道离别总会到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甚至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既然是迟曜的要求,他没理由拒绝。 他只是希望能为迟曜分忧,让他前方的路少一些阻碍。 让太阳升得更高。 少年失魂落魄地走进手术室,门禁上的灯牌转成红色的“手术中”,开始麻醉。 方才还一脸淡漠的医生摘下眼镜,因为紧张出了一身汗,他打开办公室内间的门,里面早已坐了一屋记者,还有一个长得和迟曜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腺体的接受方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失联?这种情况下真的要瞒着他继续做手术吗?” “不用担心,我哥在他该待的地方,手术也必须继续。”乔信风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信,用打火机烧成灰烬。 他既然能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挖出迟曜的秘密,那么找出他的字迹再请人仿照也不是问题。 至于支票,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乔信风瞥了一眼正奋笔疾书准备发些大新闻的记者们,笑着对医生说,“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人,可不普通,他马上就要成为公众焦点,随便说句什么都会让舆论转向,不瞒他瞒谁?” “你担心他会把什么说出去?” “自然是真相了,什么「手术是他主动提出来」、「和迟曜无关」之类的。”乔信风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您是行外人,所以不了解,公众最喜欢听的故事,是恶人受到惩罚,正义得到伸张,各打五十大板的反转就没意思了,我们为什么非要知道一个人犯错之前怀着什么苦衷呢?器官移植、性别矛盾,这可是热点中的热点,何况当事人之一还是知名企业家的长子。” “可......要是一直联系不到接受方,离体的腺体保存不了多久,要怎么处置?” “并不需要取出腺体,只要让他相信手术完成了就行,这样才能伪造出移植腺体的假象,否则新闻稿不就白写了?”乔信风翻找着文件,道:“你们这里,不是能做阻断手术让信息素不外溢吗?给他加大剂量,从短期变成长期。” 医生瞪圆了眼睛,尽管他一直从事着腺体相关的地下交易,也被乔信风为达到目的毫无底线的手段惊骇到。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所作的恶毫无意识,甚至并未直接出手伤害迟曜。 不过是借助了冯路易和迟曜分离两地时的信息差,来推波助澜罢了。 医生不由喃喃道:“这也太……” “太简单了是不是?”乔信风推门走了出去,“稍后会把尾款打到您的账户,辛苦了,做完这最后一场手术,您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第40章 特写对视 看守所里,迟曜等来了怒气冲冲的父亲。 “从小你就任性,我怎么说你都不改,现在闹出这么大事了,家里人还一直被瞒着!”他手掌重重拍在探视窗上,结块的铁锈落了下来。“你外婆知道你被拘留,急得心脏病突发,现在还在抢救,你满意了?” 迟曜被吼得耳膜生疼,他垂着眸子,余光里看到了站在迟荣身后的乔信风,讷讷道:“除了瞒着,我还能怎么办呢?爸你给过我退路吗?” 迟荣也沉默了半晌,但还是坚持道:“就算你是Omega,也照样是我儿子,迟家的东西都会有你一份。我说过很多次了,信风是你弟弟,兄弟之间不该有嫌隙,你为什么就非要争强好胜不可呢?就不能一起做我的左膀右臂吗?” 迟曜冷冷地看着沉浸自以为公正实际却偏心的父亲,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迟荣都不会相信他是被乔信风算计的,兄友弟恭的假象维持了太久,泡沫都变得像坚冰一样难以打破。 他索性闭上了眼。 迟荣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次闯的祸没那么好收场,我会想办法,但你也要好好在里面反省反省。” 迟荣出去后,乔信风还站在原地盯着迟曜,少年的模样很颓靡,眼下乌青,似乎和看守人员起过争执,鞋都弄丢了一只,球袜卷在脚踝处,毫无知觉地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小腿。 果然,哥哥被从高处推下,就会失掉锋芒,再也没有当年站在水池边居高临下看着他挣扎时的倨傲,像被拆掉发条的坏玩具,终于能够被他放在掌心摆弄了。 他敲了敲铁窗,道:“哥,早点坦白承认吧,才能从轻发落。” 迟曜眼皮也没抬,只说了一个字:“滚”。 乔信风留给他一个略带惋惜的眼神,也走了。 迟曜还不知道,他已经错失了最后的希望。 没有反转,直到庭审,他也没见到冯路易。 和他同一天出庭的少年犯是个瘾君子,据说是在酒吧吸得正嗨的时候被抓的,证人席上恰巧是在酒吧目睹过他闹女装乌龙的赵处长,女人也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迟曜忙低下头。 不料熟面孔并不只一个,他的陪审席成员寥寥无几,竟然有文月莱。 想来是作为学校代表来的。 而校领导们一个都没出席,顾及颜面。 迟曜同样打算无视她,却看到文月莱向自己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怀疑自己见鬼了,平时两人水火不容,现在他成了过街老鼠,文月莱反倒支持他了。 罢了,这人就是天生叛逆,永远的少数派,喜欢跟别人对着干,所以之前才非要说他霸凌冯路易。 接着,文月莱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牌。 由于他的案子比较特殊,牵涉到性别立场,因此参庭的所有人员,都会把第二性别也写在胸牌上,分别入座。 迟曜看到,文月莱的胸牌上写着字母A。 分明在印象里,文月莱是O才对,至少她那些追求者都都深信不疑。 迟曜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文月莱也和自己一样,隐藏着性别,只不过情况恰好和他相反。 刚刚的鼓励,就是她在表示着理解。 紧跟着,更多的细节也浮现出来,他后知后觉发现赵主任和文月莱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母女。 从赵主任上次在酒吧劝娜娜回去上学、不要在外面抛头露脸就能看出来,她对女儿的教育应当也是相当保守的,希望她能像传统的Omega一样,可偏偏文月莱却长成了个一个极为自主的Alpha。 但迟曜还是有些羡慕文月莱,她能坐在这里,至少说明母亲还是给予了包容和让步。 自己才是真正的孤独。 庭审还是没有悬念地结束了,迟曜被带上车,目的是未管所,他将在那里进行为期一年的改造。 这已经是迟荣为他争取后的结果了,也是对未成年人的优待。 迟曜并没有觉得半点庆幸,反而怨愤不已,他认为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他不应该这么孤独,为什么冯路易不来见自己、不来替自己作证? 难道,连他也背弃自己了? 多日受审,缺乏睡眠让迟曜精神有些恍惚,警车途径市中心最大的商业广场时,他似乎好像看见了冯路易。 不是幻觉,的确是冯路易。 但不是真人,而是广场大屏幕上重播的纪录片。 他这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这桩腺体移植案,早就不仅仅是一桩普通的社会新闻,受到了越来越多主流媒体的关注。 究其原因,有意曝光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案件本身,打破了公众对AO两性的刻板印象,开始关注那些和冯路易一样,生存在底层,却拥有珍惜的Alpha腺体的被剥削群体,一连数日的社会新闻头版都是类似《再不对腺体移植市场进行打击,总有一天拥有Alpha性别将成为富人的特权》的词句。 当然,在这一群体中,冯路易无疑是最完美的聚焦对象。 他悲惨的身世被挖掘出来,不计其数的援手向他伸来,有被他分出人格默默保护母亲的故事感动的,也有单纯看上他出色外形的。 毕竟,故事和皮囊,是人们通过网络了解远在天边的一个人的唯二途径。 一切都在变好,他的前路一片敞亮,头顶挂着无数轮太阳。不管迈出哪一步,都能踩中机遇通往成功。 冯路易却觉得无比虚幻,就在昨日,他那恶贯满盈却一直凭着外籍身份逍遥法外的父亲,也因为多方曝光扩大了影响力,终于受到严惩,即将面临数十年的牢狱之灾。 冯雪兰重获自由,冯路易多年的夙愿实现了。 得到消息后,他习惯性地想第一个告诉迟曜,告诉这个最早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可拿起手机时,才想起迟曜已经和他断绝联系了。 尽管在媒体的牵线下,他上门见到了迟曜的父亲,然而迟荣正被迟曜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为了防止公司股价下跌,他花了不少钱和关系,才把迟曜服刑的消息彻底封锁,见又有人来揭这块遮羞布,一时竟在镜头前失了态,破口大骂。 “别再纠缠我儿子了!碰上你就是他人生的污点!” 名贵的紫砂烟灰缸被掷向冯路易,额角渗出丝丝血液,少年神情黯然,他站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却被信息茧房牢牢困住,撬不到半点迟曜的信息。 不甘心,迟曜就这么不愿意见自己吗? 明明他已经无所保留了。 为什么还是变成了污点呢? 镜头自然不会错过主角的每一帧关键情绪,立刻对准特写。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野火燃烧,狼烟四起。 迟曜与其对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战栗,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头顶。 那里早就没有了金色的挑染碎发,只剩下和冯路易一样的青色发茬,因为服刑人员必须剃头。 他其实一点都不适合寸头,所以,不想被冯路易看见这狼狈又丑陋的模样。 尽管只是重播录像。 值班的警员只当这孩子是普通的触景伤情,踩着油门,快速驶离了市区。 未管所随之映入眼帘,那是座灰色砖瓦房,砌得严丝合缝,没有半点错位,正如里面严苛的规则。 虽然少年犯的刑罚比成年人轻,但却没有劳动生产任务,着重于改造。 上午是繁重的军事化训练,中午是集体颂唱感恩祝词,配上见底的清汤豆腐,下午继续训练,卡着点进行,不允许有任何放松懈怠,否则就要挨一顿狠毒的拳脚,然后被关进臭气熏天的密封房间里断食。 唯一放松的时间是夜里,哪怕耳边时不时有毛骨悚然的指甲挠墙声,来自毒瘾发作的室友,迟曜也只得被迫习惯。 刚开始他还会学着别人的样子,掰断塑料牙刷,用锋利的断口割脉,好换取外m'm嚯g e氵夭艹冫欠出就诊的机会。 但后来迟曜发现,人在封闭环境下是极容易说服自身的,假装抑郁自残多了,会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精神正常。 他逐渐放弃了所有侥幸心理,躺在潮湿发霉的床上发呆到自然睡着。 没有枕头,柔软的腺体无意识地摩擦着粗糙的木板,他在睡梦里发出短促的喘息。 被压抑在身体深处的炙热灵魂在抗议。 是啊,他早就习惯了温柔的抚触,和缠绵的吻,以及深邃绿瞳里的无尽包容。 哪怕给予他这些的人,已经背弃了他,还是会在深夜里回忆被人尽心爱着的滋味。 囚房没有窗户,他静静地将手探入衣下,让孤独和欲望一同沉沦。 然而,还没触碰到自己滚烫的体温,他就感到有一只大手,抚上了腿间,蛮横地取代了自己的手,掌控起这具身体的起伏,仿佛无比熟悉,仿佛天生契合。 结束时,还将腥浊抹在了迟曜腿弯后的月牙胎记上。 是他。 …… …… 出租房狭窄的床上,迟曜尖叫着睁开了眼睛,墙壁上的挂历年份是2021。 床单湿黏,眼泪模糊,他居然又梦到了在未管所的时候,那些深夜里幻想的自渎。 明明都已经九年了。 日光节约 果咩!为了写长一点,所以发迟了几分钟,分离的剧情过完,马上就要重逢了。 第41章 同一块表 迟曜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拉开窗帘,天才刚亮,阳光孱弱,直直照在脸上也没什么感觉。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他照常自然醒了。 是在未管所关了一年的后遗症,延续至今也没被打破。 他也懒得打破。 未管所的服刑期原本是一年整,且如果表现好,大多可以申请假释提前出去,但迟曜所犯的腺体移植罪,迫于舆论压力,相关法条一直在更改调整,导致他前前后后又拖延了半年才被释放。 高考的时间错过,他浑浑噩噩地又复读了一年,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听到有老师大声喝斥学生时,总会握紧削尖的铅笔头做出防卫姿态,下意识以为是狱警又要罚人了。 最后的成绩很不理想,但迟曜不太在意,因为他知道以他的案底,就算被名校录取,毕业后的就业也很受限制。 所幸他口语还不错,N市又是沿海城市,经营出境旅游业务的旅行社公司多如春笋,他便做起了导游。 甚至在人手紧缺的时候,他还要兼顾开车,迟曜刚开始很不适应,他习惯了有司机开车,经常忘记拔大巴车的钥匙。 或是和事多难伺候的游客差点打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像适应未管所一样适应了这份工作。 服务行业嘛,给人装孙子是必备技能。 但除开这点,也没别的不好了。 收入凑合,反正他如今的消遣只有游戏和电影。 行程不定,省去了买房的困扰。 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不会更糟。 一潭死水,毫无转机。偶尔生出奋起的念头,又因为毫无目标而放弃。 迟曜扫了一眼有些凌乱的出租房,并没有收拾的欲望,转身出门去公司了。 去地铁站要经过他外婆的旧别墅,老太太已经被接去迟家养老,房子也被挂在拍卖行,几年没人居住,院子里的爬山虎长势茂盛,可能连楼顶的秋千都被盖了个严实。 他知道卖房子是迟荣的授意,他想借此让迟曜回家,做他听话的乖儿子,做乔信风的助手兼哥哥。 迟曜认为自己不需要他们怜悯的收留,迟家就这样一家三口挺好的,诚然,他曾经为了继承人的名分忍受着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如今却已经没必要了。 于是,他在N市一待就是九年,期间也陆续听闻了冯路易的消息,知道他婉拒好几家新媒体公司的签约邀请,没像很多热点事件的主角一样走上流量网红的路子,也没参加高考,而是选择出国留学进修了。 没想到最后留在N市的人,竟然是自己。 冯路易已经走远,只有他还停在原地一步未动。 回忆完毕,一上午的会也开完了,迟曜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头发留得长度适中,发梢一丝不苟地垂贴着,和大多数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一样。 但总有磨不平的东西,比如在等电梯的这种无聊时间里,思维总会发散到冯路易身上。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一定过得很好吧,这个背弃自己的叛徒。 他幻想过很多种可能,不过都无法验证。 毕竟主角自己都选择淡出公众视线,渐渐地,这件轰动一时的腺体移植案很少有人再提起。 唯一还对其感兴趣的,大概是某些茶余饭后缺乏谈资的人了。 出了电梯,走到休息室门外,就听见刚来的实习生们在窃窃私语。 “你们觉不觉得,公司里那个姓迟的前辈,他有点奇怪啊?” “是欸,人很阴郁,又不怎么说话,感觉不太好相处。” 迟曜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讨论自己。 阴郁、不爱说话,没想到这些曾经属于冯路易的形容词,有一天也会用到自己身上。 够了,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提到冯路易了。 应该适可而止一点。 迟曜很烦躁,按照他给自己设置的时间,十二点整必须去食堂吃饭,而现在已经超出了五分钟,餐卡还在休息室的柜子里,他不确定要不要在众人议论正热烈的时候走进去。 “嘘,说人家坏话的时候小点声,我昨天听社长说,他是有前科的,高中的时候因为胁迫同学移植腺体坐过牢。” “我不针对任何人,但校园霸凌的都是人渣,十几岁就这么坏了,现在估计更恐怖。” 一阵哗然后,出现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那有没有可能……他已经悔改了呢?” 12点过10分,迟曜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议论声戛然而止,人人都把头埋进了手机屏幕后。 迟曜拿出餐卡,对着方才唯一帮他说话微微笑致谢。 说来好笑,这个他在公司里唯一能说上两句话的同事,姓相叶,是个日本人,他说因为迟曜两个字的读音,听起来很像他姐姐的名字“千代”,所以觉得很亲切。 相叶回了一个更灿烂的微笑。 迟曜只得指了指他的手机,客套问道:“你在看什么?” 相叶便用微信把链接发给了他,腼腆道:“我打算明年姐姐过生日的时候,送这个给她,不过太贵了,还得再攒攒钱,实在来不及的话……” 相叶没把后面的贷字说出来。 迟曜点开链接,二手网站的页面,上架商品是一块百达翡丽的表,和他多年前遗失那块的一个型号。 价格仅仅十来万,不到当初市价的一半。 他有些感慨。 九年的时间里,周遭一切的变化都比他想象得大。 比如,百达翡丽的鹦鹉螺系列并没有成为限定,反而陆续推出了更多新款。最近和纪梵希的联名款,在停产后更是炒出了千万以上的高价,他那块普通的7511型号实在不够看。 再例如,当年横行霸道的线下高利贷,如今也都一蹶不振,反而互联网大厂都办起了网贷,美其名曰借钱救急,本质是把吸血合法化。 相叶又给迟曜看了他和卖家的聊天记录,对方为了证明真伪,拍了序列号过来。 每块表的序列号都独一无二,因此迟曜在看到那行号码时,瞳孔猛然一缩。 原来不是什么同型号,压根就是同一块表。 不对,当初这块表他认定是冯路易偷了,怎么会时隔多年又出现在二手网站上? 这块表,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他心中轰然炸响,预告着错开的两条平行线,将再次相交。 迟曜心神不宁,他匆匆告别相叶,独自去了食堂。 路上,文月莱发来了短信。 “过几天高中同学聚会,你每年都不来,今年总该来了吧?” 半分钟后,似乎是怕他拒绝,又补充了一句。 “我联系了冯路易,他也会回N市。” 第42章 泡沫上浮 迟曜的手机滑落,掉在楼梯上,滚了几层台阶,他才弯腰将其捡起,然后回拨电话,问道:“他不是在国外吗?” “回国好几年了,不过之前一直在Z市,我也是凑巧,昨天才联系上人。”文月莱的语气非常兴奋,“我跟你说,他现在——” “他现在怎么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迟曜生硬地打断了文月莱,“我最近要带几个旅游团,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参加聚会,下次吧。” 对面沉默了一阵,只让他再考虑考虑,便挂断了电话。 这顿午饭迟曜并没有品出滋味,在知道冯路易就在国内之后,他心里满是愤怒。 明明被亏欠的人是自己,冯路易凭什么躲着他这么久? 如今竟然要通过他人,才能间接得到一点冯路易的消息。 这一刻,他被生活打磨得所剩无几的自尊心,难得燃烧了起来。 食堂的一次性筷子像牙刷一样被掰断,迟曜阴沉着脸站起身,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同学会他会去,而且要不通知任何人地去。 既然冯路易喜欢躲,那他就要出其不意地站在冯路易面前,然后质问对方,这九年来有没有良心不安过。 ...... 几百公里外,Z市,灯火通明的摩天大厦最高层里,刚结束一场小小的会议。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并没有立即离开,他长腿一伸,椅子悠悠地转了90度,调整出舒服的坐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水晶玻璃上倒映出他的侧颜,眉眼深邃,下颌线流畅,尽头的耳下露出黑色字母S的一角。 一旁的秘书有些疑惑,今晚的会议内容,是和各游戏厂商洽谈近期规划,作为投资方,掌握绝对主场权,只需拍板下决定即可,为什么老板看上去却有些忧心? 秘书也没有妄加揣测,毕竟他这位老板的发迹史堪称传奇,在一众同年龄的豪门二代里鹤立鸡群,又带着几分神秘色彩,正如其异域感十足的面孔和脑后离经叛道的刺青。 是和他这种普通人不在一个维度的存在。 冯路易终于开口问道:“刚刚通过的方案里,有一项,它的开发团队来自N市?” 秘书立刻答道:“没错,他们历史并不久,但非常有潜力,在这个项目之前,已经有了一款口碑和销量都极佳的前作。” “是很难得的,一线城市外的优秀团队。”冯路易接过助理递来的相关文件,大致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一张游戏展会宣传单上。 “托他们的福,这还是N市第一次举办大型游戏展会,就在下个月。”助理解释道,“展会的其他新游戏,也基本是由咱们出资发行,到时候会派人去现场.......” “最近的日程里,应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吧?帮我订一张去N市的机票,最好明天就能出发。” 冯路易轻声说道。 他焦虑敲打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下来, 掌心顺着脖颈往上,摩挲着太阳的代号。 Helios,他遵循约定,把这个刺青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尽管立下约定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但他却一直没有将其遗忘,毕业不久后便回了国。 努力往上爬也是为了不再被迟曜轻视。 他像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对这个利用他得到腺体后就抛弃了他的人,无法生出真正的仇恨。 m'm嚯g e氵夭艹冫欠只有日积月累的空虚感,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 比如,青柠味的信息素。 后脖颈上,早已消褪的疤痕频繁幻痛,诱惑着他撕开皮肉,看清自我。 没错,他恨的根本不是迟曜,而是自己的懦弱。 或许,只要骑士变得足够强大,太阳就不会抛弃他了。 如今,他做到了。 只是,翻遍整个Z市,都没有迟曜的踪迹。 明明信里是这么说的。 他决定去两人相逢的N市碰碰运气。 秘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国内游戏行业虽然规模大,但依然很不成熟,近来的投资也只是浅浅试水,他以为老板并不会对此多上心。 不过,虽然捉摸不透老板的心思,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冯路易提起去N市时,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连身上那股疏离感都散去了不少,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被提醒,才满脸通红地道歉。 “对不起,我马上就去订。” 平日里除了工作不谈任何题外话的冯路易并没有追究他的冒犯,而是垂着眸子看向窗外的繁华夜景,语气轻松道:“你养了猫吗?” 秘书连忙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最后在极不显眼的纽扣眼里,发现了一根猫毛。 “对......我家里养了一只,品种是......” “美短加白,也叫起司猫。”他无声地笑了,“是我最喜欢的猫。” 次日,飞机在N市机场降落,时隔九年,城市的变化属实巨大,他凭借印象先找到了Revive,原先的店长已经走了,洪祺盘下了店,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再也不用吃药接客。 不过他这店长当的也不是完全舒心,因为娜娜和夏子葳居然好上了,两个Omega的性格正好互补,一个豪爽一个内敛,成为了洪祺最嫌弃的同性恋。 几人叙了一番旧,一致认为还是冯路易的变化最大,后者只是笑笑,然后问夏子葳要来了现在还能联系到的同学的号码。 里面没有迟曜。 但是有文月莱,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文月莱很快便赴约了,她自然明白冯路易的来意,委婉道:“迟曜他,现在可能和你想的有些不一样。” 西餐厅舒缓的小提琴声里,冯路易切牛排的刀划在了盘子上。 “他怎么了?” “你们还是当面说清吧。”文月莱思索着说道,“过几天就是每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了,迟曜今年大概率也不会来,你可以去他的公司找他。” 冯路易接过名片,眯起了眼睛。 旅行社? 迟曜创业开公司了么? 确实有些意外,他从前对旅游没什么兴趣的。 不管怎么说,能再见到迟曜,就是天大的幸事。 冯路易忐忑了几天,连去展会提前看场地的时候,都在心里做建设。 九年没见,重逢时该说什么、做什么好呢? 反正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 要让迟曜知道自己的蜕变。 等他终于做好了准备,来到旅行社时,却被告知迟曜不在。 “他去哪了?” 相叶犹豫了一下,眼前陌生面孔的青年让他感到一种威胁的气息,他还是摇了摇头,抱着保护迟曜的目的,撒谎道: “可能是出差了,要好些天才会回来。” “那你知道他家的住址吗?我可以等。” “没人知道欸......” 落空而归的冯路易有些丧气,洪祺本想像以前一样来几句荤段子安慰他,但想到冯路易现在已经不是个落魄又青涩的高中生了,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最后还是娜娜笑嘻嘻地拍了拍冯路易的肩膀,“小路易有出息了也还是我们的小路易嘛,好不容易来一趟N市,别急着走,来给我们帮帮忙呗,现在不缺服务生,就缺一个保安,你可以来应聘下,祺哥面试,绝对公平。” 洪祺骂道:“面个屁的试,他都能买下整个店了。” 冯路易静静地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回忆起往昔,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一些。 也对,不急着走,他总能找到他的太阳。 …… 另一头的迟曜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为了确保能堵到冯路易,破天荒地提前下班,赶往聚会的饭店,两人就这么正好错过了。 聚会现场气氛倒还算和谐,可能是文月莱提前打过了招呼,没人不识趣地问起迟曜当年突然消失是去哪了。 迟曜随便找了个位置,然而刚坐下,旁边的人就猛然站起。 是在学校时他最忠心的跟班,邱哲。 迟曜平静道:“怎么了?” “没事,迟哥,你吃你的。”邱哲尴尬地笑了笑,眼睛不经意地瞄过迟曜的手腕。 迟曜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琢磨太久。 毕竟他来这里是为了见冯路易的。 可惜等到聚会散场,也没如愿。 迟曜满心不甘地出了饭店。 好在紧张的工作安排并没有给他太多生闷气的时间,一连两周都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结束旅程,社长却又说为了犒劳大家,今晚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迟曜本以为,他指的放松是去唱唱K、泡泡温泉什么的,直到看见Revive的招牌和二楼那不变的暧昧灯光。 原来是这个放松。 正要找个借口开溜,迟曜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两周前同学会爽约的冯路易。 他刚到,还没来得及换上制服,正站在门口,低头检查顾客的入场手环,身影和九年前在Revive打工时的模样逐渐重合。 迟曜足足愣在原地几分钟也没缓过神。 冯路易不是出国深造了么,怎么又回到这里工作了? 一时间,心中的怨恨都消淡了几分,更多的是诧异和怒其不争。 该死,好歹背弃了自己,怎么可以只混成这个模样。 更可恨的是,尽管失望,可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九年里做过的桃色梦境,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烁。 连心事都发酵出酒味的泡沫,不断上浮,迟曜脚步一轻,已然跟上了同事的队伍。 于是,冯路易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肤色格外白皙的手。 他眼睫颤动,抬头与迟曜四目相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下来。 唯一的感知,来自指间传来的对方的脉搏,像蝴蝶振翅一般,纤细脆弱,稍稍用力,就会破碎。 冯路易没有忘记这些日子的心理建设,压抑住心头涌上的酸涩感,强作云淡风轻道:“迟哥。” “嗯。”迟曜看了他一眼,飞快抽回了被他攥红的手,低声道:“到一边去说。” 日光节约 迟曜:我以为他还是很穷 冯路易:我以为他还是很有钱 第43章 过期罐头 他们穿过人群,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墙角,还未站定,冯路易就率先开口道:“迟哥,那些人是你在旅行社的同事么?你为什么想起到这行工作了了?” 迟曜冷冷地别过头,不去看他。“工作当然是为了钱,难道还为了爱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会去迟氏集团。”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迟曜,他没忍住一拳挥过去,“明知故问!” 拳头离脸颊仅仅两寸时,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冯路易轻声道,“迟哥,你的手劲没有从前大了。” 语气是惋惜的,但在迟曜听来是挑衅,另一只拳头也招呼了上去。 结果就被对方将双手都按住,整个人都抵在了墙上,面朝着冯路易。 那双幽深的眼睛里,仍然有不加掩饰的痴迷,但也多了别的东西,让他不再能轻易看透内里的心事。 冯路易垂首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粗硬的发茬扎得迟曜耳根发痒。 如果是在梦里,他早就放任本能与其抵死缠绵了。 但在现实里,他只觉得窘迫难堪。 昨晚才赶行程开了半宿的车,身上速溶咖啡和廉价香烟的味道还未散去,混合着淡淡的汗味,以及出发前欲盖弥彰喷上的香水,绝对称得上诡异。 让他觉得自己像一盒变味的水果罐头,被人强行打开品尝,就连铝盖上的果汁都被舌尖急不可耐地卷走。 迟曜扭动着肩膀,想让人从自己身上起来,冯路易却贴得更紧了,修长的手指还执意顶开紧攥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绿宝石中央的黑色瞳仁像一道会呼吸的裂缝,急剧收缩。 阔别九年,居然再次闻到了魂牵梦萦的青柠味,虽然藏在其他鱼龙混杂的味道下,但还是被冯路易敏锐地捕捉到了。 问题是,迟曜不是做过移植手术了么? 他分不清到底是信息素还是香水。 一声突兀的轻咳声响起,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到了洪祺。 他其实站了好一会儿,一直不见两人分开,才只好开口。 “那什么,你同事在找你呢。”他看着迟曜道,“说是包厢已经订好了,让你打电话告诉社长具体定位。” 迟曜终于被放开,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顾不上搭理冯路易,就急忙开始打电话,对面的语气很不爽,埋怨迟曜动作太慢,害他照着大众点评上的定位开车在附近都绕了好几圈了。 迟像所有卑微社畜一样对着无理取闹的上司道歉,一句对不起要连说三遍。 那些长篇大论的指责他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再找一份新工作很麻烦而已。 放下电话后,他后知后觉旁边有老熟人,而且不止一个。 冯路易定定地看着迟曜,目光里情绪复杂。 他没想到再次重逢时,会看到这样的迟曜。 腺体的疤痕又开始幻痛,才吸食过柠檬香,心里的空洞却像被撕裂得更大了,唯有将眼前人紧紧拥住,才能止痛。 可迟曜刻意站得离他很远,脸上满是难堪,辩解道:“只是体验生活罢了。” 他眼睛看着洪祺,话却是对冯路易说的。 其他人都无所谓,他唯独不想被冯路易怜悯。 洪祺眨了眨眼睛,然后笑了,“这不巧了吗,又是一个体验生活的。” 迟曜问:“又?” “没什么。”他摆摆手,笑道,“反正都来体验了,干脆体验个全套服务呗。” 迟曜一口回绝,“我对MB没兴趣,你去问其他人吧。” “他们都安排好了,就差你了。”洪祺顿了顿,瞟了一眼冯路易。“而且我觉得你很需要。” “别耍我了。”迟曜并不买账,“你们保安还做兼职呢?” “缺人手嘛,没办法,总不能浪费小路易这张脸。”洪祺随手把一边窝在墙角的夏子葳也拖了出来,和冯路易站在一起,很随意地取了两个类似娜娜的叠字花名。“介绍一下,这是LuLu和ViVi,我们店的新组合,简称LV。” 迟曜被他的白烂话整无语了,生硬地吐出一句:“哦,是挺驴的。” 冯路易还没说什么,夏子葳先不干了,拉着洪祺到了一边去,低声说:“你在胡说什么呢祺哥?我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配合一下,咱们这是帮小路易把握住机会。”洪祺的语气很是胸有成竹。 做这行久了,阅人无数,逮着一个看两眼,大概就知道圈子阶层和消费水平,所以谁才是体验生活,一目了然。 他对冯路易远远使了个眼色,对方也是摸爬滚打了几年的角色,心领神会。 冯路易直觉,包括腺体在内,他们二人之间,似乎存在不少谜团,需要搞清楚才行。 但迟曜状态很不好,倘若直接告知他身份的逆转,一定会让他觉得,自己在看他笑话。 上次文月莱没有直说迟曜的情况,大概也是考虑到这点。 只能顺坡下驴了。 于是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洪祺的话。 迟曜这才开始从头到脚打量冯路易,他身上衣服虽然款式简约,但细微处体现着考究的设计,确实不是当保安能消费得起的。 “靠,你真做了MB?” 冯路易还来不及回答,迟曜再次质问道:“你怎么能做这档子事呢?就算为了钱也不能——” “迟哥,声音太大了,楼上包厢会听到。” 迟曜收了声,但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冯路易还在会所打工已经够让他生气了,现在又说是MB,给钱谁都能睡的MB。 那他整整九年的念念不忘算什么?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迟曜咬着牙,恨恨道:“既然这样,和我试试也没什么吧?” 冯路易没料到事情会一路发展成这样,“什么?” “我出钱买你,就这么简单。”迟曜干脆地做了决定。“反正我们信息素匹配度高,你不吃亏。” 冯路易试探着说道:“我没有腺体了。“ “编谎话也不编个像样的。”迟曜不信,只当他在找借口,“就算你没有腺体,是个Beta,那吃亏的不是我这个买家吗,横竖得给我打个折。” 他理直气壮,冯路易低头沉默。 半晌,青年再抬眼时,已褪去了眸中的汹涌暗流,轻声道:“都听你的,迟哥。” 温顺内敛,仿佛还带着少年时的影子,迟曜情绪稍稍缓和了些。“走吧,去包厢。” “嗯。”冯路易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给助理发了条短信。 【查一查2012年被查封的那些移植腺体的医院,负责人现在都在哪。】 第44章 企业文化 两人耽搁了这么一阵子,再来到包厢时,所有人几乎都到齐了,包括社长。 迟曜刚坐下,他就将面前的酒杯往前一推,随意道:“小迟啊,怎么到得比我还晚?罚酒一杯。” 迟曜也没扫兴,干脆地一饮而尽。 然而刚放下空杯,手里又被塞了一个酒瓶。 迟曜蹙起眉头,这才发现桌上点的酒完全超出了所有人能喝的量,都价值不菲。 一抬头,男人脸上仍挂着笑,但眼神里的不怀好意已不能再明显。 “社长,我酒量不行,喝不了那么多。” “瞧你说的,你才26岁,又不是62岁,年轻人不要总是一派老头子的作风。”社长微微低头,让旁边的MB给自己点了支烟,故作为难道,“酒点都点了,总不能退回去吧?” 迟曜看着他掸落在西服裤上的一块小烟灰,心里并没有很愤怒,更多的是鄙夷,鄙夷他恶俗又低劣的手段。 就像那块冷烟灰,不足以烫出洞,但碍眼得很。 其实刚入职时,他还对男人心存感激,毕竟一连碰壁了很多家公司,才碰到这么个愿意聘用自己的。 然而在多次被明里暗里地骚扰后,他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并直截了当地拒绝。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只是迟曜高估了对方的人品,他并不怕被刁难、被穿小鞋,但没想到社长竟然泄露隐私,把他档案里的前科也说了出去。 以前的迟曜压根不在乎被人觊觎,如今落魄了,才知道皮相上的优势也会带来麻烦。 同事们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相叶今天病假没来,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是像平时一样忍气吞声么? 迟曜内心在挣扎,双手松了又紧,玻璃酒瓶上印出水汽的指痕。 有人先他一步做了决定。 冯路易夺过酒瓶,站起身来,走向社长,高大的身影将男人笼罩得彻底,眼神晦暗不明。 社长莫名紧张起来,咬着烟蒂的牙齿忍不住打颤,不知对方想做什么。 年近四十的男人,往往生理状态已开始走下坡路,自尊心却没有停止膨胀,来会所这种地方,自然是为了从年轻的肉体身上寻求慰藉。 但眼前的MB太过奇怪,他根本不像伺候人的,从跟着迟曜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打量着每个与迟曜有眼神交接的人。 要说他俩关系亲密吧,可当着其他人的面,又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社长有些摸不清状况,但依然还想找回点面子,便轻咳了一声,道:“叫你经理过来。” 冯路易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道:“不必了,我只是想帮迟哥开酒。” 迟曜舒了口气,他差点以为冯路易要拿酒瓶砸人,便连忙把桌上的开瓶器递给他。 冯路易接过,眼睛眨也不眨,唇角的弧度像在笑。“迟哥,你知道吗?我留学的时候,有学到一个不用开瓶器就能打开酒的方法。” 说着,他拔走了社长的烟头,仔细地烫着瓶口边缘,金属做的盖子受热膨胀,似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 但没人看清楚,冯路易就在众人毫无准备之时,抓住社长的手,就着烟头拧开了滚烫的瓶盖,隐约还能闻到手掌皮肉上淡淡焦糊味,伤疤是凸起的品牌广告语,很是滑稽。 男人反应了两秒,才嚎叫着抽回了手,往洗手间冲,冯路易看也不看他一眼,顶着数道惊诧的目光,平静喝了一口打开的酒,把开瓶器随手扔给一个MB。“剩下的酒也开了吧,算在我账上就行,大家玩好喝好。” “冯路易你做什么?”迟曜还没从震撼里脱离出来,“你知道这酒多少钱吗就记你账上?” 对方答非所问道:“迟哥,你这份工作做得一点都不开心。” 迟曜翻了个白眼,其他同事已经去洗手间看社长的情况了,他也决定跟去。 冯路易却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单手抓住迟曜就把人往楼上房间拖,然后反锁了门。 两人力量相比九年前更为悬殊,即便没闻到冯路易的信息素味,纯粹来自体格上的压迫感却更让人无力。 迟曜气得头晕,手脚并用地踹打冯路易,嘴上也不闲着,只管发泄不管后果。 “你装什么X啊,以为自己很帅?” “这么多年没点消息,现在来管我开不开心,跟你有屁的关系?” “你干脆死了得了,我才开心。” 若是之前的冯路易,定会受刺激,人格向Aloys那端偏移,暴起将他收拾一顿。 但现在的冯路易只把酒瓶放远,省得迟曜踩到受伤,由着他闹,等人累了,才在额头上轻落下一个吻。 迟曜顿时收了声,他被冯路易抵在柜子上,脚尖离地,感觉十分虚浮。但一低头,就看见对方眼睛亮亮的,像被捡回家的流浪犬,傻气又质朴。 “真好,迟哥,你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还是很喜欢你。”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迟曜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帮他整合人格,治愈后明明更加分裂了,刚对别人下完狠手,回头就在自己面前装纯真呢。 他冷冷道:“不,什么都变了。” “迟哥……” “放我下来。” 流浪犬耷拉着脑袋,把他放了下来。 迟曜指着窗户外边,社长的车远远开走了。 “这下你满意了?我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我帮迟哥换个工作吧,能让你开心一点的。”冯路易一脸认真地问道,“迟哥,你想做什么?” 迟曜沉默了。 他竟然发现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出狱后,一开始他也想过振作起来,但在一次次被残酷现实打击后,他觉得自己像一张写满了错误答案的纸,越涂越黑,永远不可能复原。 于是他开始回忆,白纸上最初写的是什么。 然后更可悲地发现,竟没有一笔是自己所留。 母亲自杀父亲再娶,仇恨推动着他想争夺继承人。 同父异母的弟弟分化成A,好胜心推动着他想变成Alpha。 他从小到大,唯一真心期盼过、想要得到的东西,冯路易已经给过他了。 只是没想到是有期限的,所以被收回去的时候格外惨烈,他一败涂地。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 想到这里,迟曜嗤笑一声,“还帮我换工作呢,牛吹得挺大。” “只要迟哥想。” “行了。”迟曜摆摆手。“你要真想让我开心,现在就有个现成的路子。” 反正丢掉工作已是必然,那为什么不在最后放纵一把呢? 迟曜捡起被冯路易喝过的酒瓶,把剩下的大半瓶酒都灌了进去,然后反手拉开柜子,露出了里面挂着的一排女仆装。 果然,什么都会变,但Revive的所谓企业文化是不会变的。 “你还没穿过这个吧?”迟曜扬了扬下巴。“试试。” 第45章 丝带系法 这个要求让冯路易很意外,他斟酌半天,才道:“迟哥真是执着。” “少啰嗦。”迟曜理了理头发,遮住泛红的耳尖。“你现在是MB,我是客人,谁听谁的还用说吗?” 冯路易便没再说什么,去里间换衣服了。 迟曜本想表现他金主的风度,特地别过头不去看,但听着那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焦躁又兴奋,心情就像一个在幽会地点等待迟到情人的男人。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遗憾的是冯路易已经套上了裙子,他错过了亲力亲为的机会。 不过眼福却是一点没错过,这条裙子虽然是改良过的加大版,但该遮住的都没遮住,穿在冯路易身上就像一块可怜的布料,反而愈加凸现了腹背处强悍的肌肉线条,更别提胸前的绑带设计,勉强凑出个蝴蝶结,还因为没有经验而打错了,冯路易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解开重新系。 他全身上下唯一穿戴好的东西,大概只剩那双黑色的蕾丝手套了。 迟曜不由口干舌燥,刚刚喝下的酒,后劲开始上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别系了,反正都要脱的。” 他打开冯路易的手,像饿狠了似的,一口咬住那个乱七八糟的蝴蝶结,想把它解开。 然而他的舌尖并不比冯路易的手灵巧,忙活半天反倒彻底成了死结,布料濡湿,紧贴在深色的皮肤上。 迟曜很m'm嚯g e氵夭艹冫欠是恼怒,往后仰头,瞪了冯路易一眼,怪他连结都不会打,结果对方根本没会到意,只觉得他喘得气息都不稳了,还要叼着丝带不松口的模样可爱极了,便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一个只带着宽慰和鼓励意味的吻,冯路易虽出了点薄汗,但反应并不算太大,在把持住自己方面,几乎能算是正人君子了。 夸张一点说,戒色吧潜水多年都没这样的成效。 迟曜顿觉丢脸,有种被自己驯养的狗反过来宠溺的羞耻感。 所幸这时,脆弱的丝带终于断开,他自认为找回了点面子,吐出丝带,退后两步,坐在床沿边,命令道:“过来。” 冯路易照做了,他还不满意,又道:“跪下。” “怎么了迟哥?” “还问,难道你连这点从业素质都没有么?”迟曜拍了拍腿,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伺候客人呗。” 冯路易盯着他的皮带纽扣,明白了。 他稍稍扳动几下手指,便利索又体贴地帮迟曜褪去了衣物,轮到最后一件时,动作明显粗鲁了很多,内裤勾住脚腕,发出富有弹性的清脆声音。 迟曜的脸更红了,正想接着命令冯路易扔掉身上那条可笑的裙子,就猝不及防体验到了蕾丝表面花纹的触感,细腻中夹带写粗糙的颗粒。 他也是厉声骂了一句:“你怎么还戴着手套?” 然后脸色微变,眼神里有了几分恐惧和不安,急切地推开冯路易。“靠,你有病是不是?” 哪有一上手就直攻痛点的? 这不是伺候是折磨吧? 冯路易没被推动,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迟曜只能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胡来,对方又深深注视着自己,迟曜嘴里怎么也吐不出那个词,小声道:“是前面,这都要我来说……” “知道了,迟哥。”冯路易拿起那根迟曜亲自扯下来的丝带,绑成了蝴蝶结,这次是正确系法。 迟曜被气得要发疯。“你根本没在听是不是,你怎么敢——” 话语被唇堵住出口,裹着蕾丝的手指也没退出去,只有不适和痛楚在慢慢消退,迟曜的语调越来越轻,尾音也甜腻得一塌糊涂。 仅剩的理智催使着他用手肘支撑身体,连连往后退,冯路易也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床尾到床头,直至两人都挤在狭窄的墙角。 迟曜眼睛虽然还睁着,却只能看见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模糊光晕了,他被快感击溃,彻底往后一倒,后背悬在半空,腰和大腿都在痉挛,冯路易怕他摔下去,托着他的肩膀,吻一路上移,理顺他汗涔涔的发尾,然后大发慈悲解开迟曜被忽视甚久的欲望,用丝带尾端轻轻摩挲,嘴里喃喃道:“好乖,迟哥。” 本就处在迸发的关口,束缚解除,再一稍加刺激,迟曜的脑子里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幻觉吊灯直直下坠,灯盏的数量也开始成倍增加,他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扇了冯路易一个耳光。 乖什么乖,他为什么要乖? 迟曜气没撒够,还想再扇这只不听话的狗。 冯路易却觉得这软绵绵的力度更像是调情,他把迟曜扶了起来。迟曜的体型算不上娇小,但他还是强行将对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托在自己手掌上。青年脖子上青筋暴凸,但吻依然专注又温柔,仿佛想把九年欠下的量都补上。 迟曜一昧闪躲,他已经被半强迫地泄了身,尽管醉意朦胧,但仍然记得拒绝是他最后的尊严。 冯路易才没有资格吻他,他也不想这么犯贱。 可目光下移时,迟曜微微一愣,看到了蕾丝上过分明显的水痕,沿着长筒手套,从掌心一路下淌到手肘。 原来已经彻底沦陷了。 失神的空隙里,冯路易又将他的理智搅乱得一塌糊涂,迟曜心想今晚喝的酒后劲真是太过绵长了,余韵一波接一波,愈发猛烈,双重夹击下,他无意识地用双腿缠紧那只棕色的小臂,在冯路易敞开的前襟处,留下杂乱无章的啃咬痕迹。 结束时,迟曜早就彻底不省人事了,冯路易给司机打完电话,然后换回了衣服,把湿漉漉的手套叠好放进口袋。 他还是改不了这点奇怪的收集癖。 已经过了零点,该送迟曜回家休息了,但是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就先到自己那里睡吧。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里平稳行驶,车后座也很宽敞,坐两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迟曜还是睡得不太安稳,枕在冯路易膝上,眉头紧皱。 冯路易以为他冷,让司机把车里温度调高一点,迟曜却动了动,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这是哪儿?” “车里。”冯路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你继续睡吧,不吵你。” “车里……” 迟曜猛然坐起,高声道:“那师傅你快送我回家!” 司机很疑惑,“师傅?” 借着灯光,冯路易看到迟曜的眼神还是一片混沌,没有聚焦,淡淡道:“没事,酒还没醒呢,他以前喝醉了就是这样,会有点闹。” “哦哦,这样啊……” 迟曜歪头听着两人的谈话,有些不满,重复道:“师傅,怎么还不送我回家?” 说着,他又报了一串地址。 是他外婆家的旧址。 冯路易前些天去了解过,知道那里现在没住人,还被封锁着,便哄道:“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好不好?” “不行,就得现在去。”迟曜依然坚持。 “为什么呢?” “你别管,我就要去。” 喝醉酒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迟曜现在就像个任性的小孩,拽着冯路易的衣角没轻没重地拉扯,在高级面料上留下皱巴巴的痕迹,但冯路易并不觉得他烦,爽快答应道:“好。” 轿车打转了方向,向另一头开去。 迟曜的愿望得到满足,这才安静下来,抱着膝盖坐在窗户边,一脸期待。 冯路易有些好奇他回旧址是想做什么。 第46章 逃离衣柜 到了目的地,别墅果然不失所望地落了几道大锁,冯路易决定和值班人员沟通一下,电话才拨通,迟曜已经窜上了围墙,但因为喝醉的缘故,脚有些打滑,被冯路易搂着腰抱下来时还很不爽。“我回家呢,你拦我干什么?” 冯路易好脾气地哄道,“迟哥,我们从门进去好吗?” 这声迟哥让迟曜稍稍安分了点,醉鬼的脑筋转得很费力,他转了转眼珠,时间线混乱得厉害,前一小时还在会所被迫应酬,现在又以为自己还是高中生,更别提认人了,他把手伸到背后,胡乱地摸了一把冯路易的脸,问道:“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连翻墙都不敢,真孬。” 冯路易没说话,在思考怎么应付这个醉鬼。 醉鬼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不像某个傻子,他大半夜的还爬我家水管呢。” “......” “就像这样爬上去......”迟曜往上指,“爬到顶楼泳池去了。” 冯路易下意识地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愣神,迟曜用力踩了他一脚,然后身子一滑,挣脱出去,转眼就站上了墙头,还炫耀似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的弧度像在笑。 冯路易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迟曜就是当着他的面翻出了校门。 那时,他就像被太阳虫蛊惑的骑士一样,也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时隔多年,同样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值班人员大概要过一会儿才到,冯路易没再犹豫,也爬上去,先一步跳下墙接住了迟曜。 于是两个成年人就这么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爬上了水管,场面非常荒诞。 留在车里的司机有些迷茫,他看着自己身家丰厚却扔下一堆项目陪人没底线地胡闹的老板,开始怀疑今晚喝醉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顶楼泳池里没有水,瓷砖惨白,和秋千一样也被爬山虎覆盖,茎叶密集,像绝症病人手臂上的血管,整个房子都弥漫着衰败的气息。 迟m'm嚯g e氵夭艹冫欠曜身上也有这种气息。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进池子里,弯下腰,很认真地拨拉着厚厚的叶子。 “迟哥,你在找什么?” “石头。”迟曜把捡到的鹅卵石给他看,色泽和花纹都很漂亮,应该是鸟从附近河边叼过来的,这个荒废的高空花园平时没人涉足,对鸟类来说,却是理想的筑巢点,石头和m'm嚯g e氵夭艹冫欠枝条都是现成的材料。 鸟巢筑好后,新的生命会在其中诞生,或许能冲淡一些花园里萧条的氛围。 花园是这样,那人呢?借着醉酒短暂逃避现实的迟曜,要怎么才能真正恢复生气呢? 冯路易怅然地想着。 他帮迟曜捡了很多鹅卵石,擦干净表面的灰尘,用手绢仔细包好,明明分文不值,却像对待什么昂贵珠宝似的。 迟曜双手接过石头,捧在手心,很满足的模样。 冯路易以为迟曜总算能跟他回家了。 不料下一秒,迟曜捏着石头,抡圆了胳膊,往楼下紧闭的窗户上砸。 玻璃四分五裂,他从口子里翻进了室内。 还是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来判断醉鬼的行为。 别墅里没有通电,冯路易借着手机光,看到里面摆设还是老样子,东西几乎都在。 迟曜轻车熟路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在柜子里摸索半天,不知道拿了件什么东西。 这时,楼下传来说话声,是值班的安保人员到了,正在和冯路易的司机交谈。 迟曜一下子紧张起来,仓皇地撞倒一路家具,然后从原路翻了出去,落地就开始狂奔。 “迟哥你跑错方向了。”冯路易追上他,“车在那边。” 迟曜垂着眸子,吸了吸鼻子,声音含糊不清,一遍又一遍重复道:“没用的……没用的……他们会把我抓回去……” “什么抓回去?”冯路易牵住了他颤抖的手,发现他攥紧的拳头怎么也打不开。“你是拿了什么东西吗?” 迟曜甩开他,把拳头贴着心口,尖着嗓子大叫,前言不搭后语。“别碰我!我不能上车,上车就会被抓回去继续关起来。” 冯路易仍然没太听明白,只退让道:“好吧,不上车,你想去哪就去哪。” 迟曜不太信任地看着他,又看看身后的别墅,很纠结的模样。 冯路易继续试探道:“房子我们到时候买下来,你想回来拿什么东西都可以。” “真的会买下来吗?” “真的。” 迟曜这才点头道:“嗯。”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再想想?” “想不出来。”迟曜直摇头,“你送我回家。” 他报了一串完全陌生的地址,这应该才是他现在的住处。 闹腾了这一通后,青年终于也累了,听话地趴在冯路易背上,随着对方稳健的步伐,数起了脚下地砖的格子。 ……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来到迟曜住的地方,冯路易还是有些吃惊。 哪怕是自己以前住的地下室,至少也是靠近闹市的,而迟曜却特地选了一片极偏僻的小区,房子稀稀拉拉,社交可能被最大程度降低。秋末冬初的寒意里,唯一的暖色是几根昏黄的路灯,越往里走越暗,哪怕是一对热恋的情侣,来到这儿,也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要绑架杀人。 迟曜还在他耳边很傻缺地笑,指指点点道:“你看这里,像不像寂静岭翻版?” 冯路易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迟曜的手塞进自己口袋。 上楼,开门,一气呵成,室内温度尚可,迟曜坐在浴室里,皮肤被热水蒸得粉透,他四肢张开,架在浴缸边缘,微张着唇,目光紧跟着一晚上都为他忙前忙后的人,一刻也不愿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路易是乐意惯着他的,反倒是迟曜的少爷性子已经改了不少。 加上疲惫,他非常顺从地抬腿翻身,配合着冯路易给自己清理身体。 清水冲洗过后,冯路易发现沐浴露瓶子空了,他想起身去拿架子上的替换装,迟曜以为他要走,不自觉勾住他的腰。 伸腿动作带着腰也抬了起来,隐秘之处一览无遗,稍稍有些肿,但作为Omega,标记成结才意味着彻底打开身体,他依然还是青涩的果实。 冯路易眉心直跳,方才在会所时,考虑到刚和迟曜重逢,他硬是克制住了冲动,才没有把人占有。 毕竟对于迟曜来说太过草率和随意了,一点也不公平。 但现在是在家里,极其隐私的地方,迟曜还没带过任何人回来。 他多少是按捺不住了。 浴缸里才放满的热水浮起沐浴露的泡沫,大部分都洒了出来,小部分灌进迟曜体内,烫得他开始流泪,脸上的表情分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 可惜老房子设计不合理,浴室没有门槛,热水立刻泛滥出了室外,冯路易一手把迟曜抱起按住,另一只手去够门,想把它关上。 原本顺从的迟曜突然挣扎起来,带着哭腔道:“不要……不喜欢……” 冯路易以为是自己弄痛他了,可箭在弦上,收弓实在做不到,他只得用亲吻来安抚迟曜。 对方丝毫不买账,反而反抗得更加激烈,冯路易还是没有放过他,因为忍了太久,还被刻意引诱。 迟曜的拒绝只引来了更粗鲁的对待,像是在教训他的恶劣行径。 怎么可以撩完就说不喜欢呢? 太过分。 冯路易掐着迟曜的下巴,有些痴态地看着他的眼泪眼泪肆意滚落。 迟曜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又换成了别的词。 冯路易便凑近了仔细听,终于知道了完整的句子。 他说的是:“不要关门,不喜欢太黑,我害怕。” “我害怕……” “害怕……” “怕……” “妈妈。” 冯路易陡然愣住,停下了动作,然后望向了迟曜搭在浴缸边上的手。 不知何时已经张开,露出了紧紧攥着的东西。 是那张他们都很熟悉的照片。 迟曜母亲抱着年幼迟曜的照片。 冯路易心想,原来他都弄错了。 本以为迟曜喝醉了以后想回老别墅,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生活条件和地位的落差。 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 迟曜渴望的从来不是优渥的生活,他已经享受得足够多,甚至开始腻烦。 他还是多年前那个怕黑怕孤独的孩子,生活却狠心将他再次锁进衣柜。 家人的抛弃,朋友的离去,才是最致命的伤害。 他只想出来。 所以别墅里那么多东西,他一件值钱的也没拿,唯独只惦记这张照片。 冯路易把迟曜从浴室里抱出来,轻放在床上,迟曜哭得眼睛很红,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只露出脸来,紧紧埋进他胸前。 难得卸下所有防备,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冯路易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这几年没有留在N市,否则迟曜也不至于衰败成这样。 助理办事很快,应该很快就能联系到当年医院的负责人。 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迟曜为何会突然消失,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但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会再离开自己的太阳了。 冯路易稍稍调整了一下迟曜的睡姿,让他呼吸得顺畅些,然后打开床头明亮的小夜灯,抱着迟曜安心睡去。 第47章 天平两端 大约早上七点左右,冯路易被电话铃声吵醒。 是迟曜的,来电显示是相叶,联系人分类是同事。 也是,昨天就只有迟曜没和大家一起回去,这通电话大概是来询问情况的。 冯路易扫了一眼还在酣睡中的迟曜,没怎么犹豫就挂断了电话,用短信报了个平安。 正要放下手机,页面却自动跳到了后台开着的微信上,聊天窗口寥寥几个,他一眼又看到了相叶两个字。 迟曜和他走得很近吗? 冯路易没法不在意。 于是他做出了和当年迟曜一样的事。 那就是偷看别人的信息记录。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主要是工作事宜,以及无关痛痒地讨论天气。 还有最近一条分享链接。 点进去是二手腕表网站,迟曜还收藏了。 他也马上认出来,这和迟曜丢过的表是同款。 既然是迟曜在意的东西,他自然也百分百地上心。 于是他迅速用自己的账号下了单。 卖家恰好也在线,秒回,简单交流后,确认可以同城面交。 对方似乎很缺钱,火急火燎发来了定位,冯路易正好顾及着迟曜醒来后见到他会闹,便即刻出发了。 来到交易地点,他远远地还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对方就好像认出来他似的,下意识就往回跑。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很快就逮住了那人的肩膀。 倒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当年他那不算美好的高中生活,很大原因是拜此人所赐。 当然,九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也不会把年少时不懂事的过错记仇记到现在。 他只是为了迟曜。 “邱哲,怎么是你?”冯路易平静道,“表是你偷迟哥的?” “对不起……当时就是财迷心窍了……因为我爸不从来不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邱哲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比起高中时气场骤变,他咬咬牙,把装着表的盒子递给冯路易。“给你了,我不要钱,你别报警。” 冯路易接过盒子,仍然没有松手,“你还是没有交代重点。” “什么?” “既然是为了钱,那你为什么当初不把表卖了?现在才卖,价格可不止折了一点。” 此时已是八点,旭日东升,连巷角丢弃的易拉罐头都折射出耀眼的阳光,而他绿宝石般的瞳孔里却依然幽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当时就有人发现你偷了表吧?” 邱哲只觉得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肩膀快要脱臼,他吃痛,坦白道:“对……没错……有人威胁我。” m'm嚯g e氵夭艹冫欠 “是谁?” “乔信风。” “迟曜的弟弟?” 冯路易沉默片刻,回忆起近年来在电视上,偶尔有见到此人出席发布会,他们年龄相仿,都是新崛起的商业巨擘,又同样行事低调。 开始倒是有人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不过因为工作上实在没有交集,便作罢了。 但现在知道迟曜并没有接手迟家的任何名下企业,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这样的局面,其实最大受益人正是乔信风。 邱哲揉着肩膀,磕磕绊绊道:“他发现我在倒卖手表后,威胁要报警,这涉案金额太大了,我实在害怕……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要求什么?” “倒没什么……小事……就是让我偷两本迟曜的练习册之类的,写了字的就行,他说迟曜防备心强,都不带什么东西回家。” 字迹…… 冯路易瞬间想到了那封信,那封代表着告别的信。 他因为那封信的叮嘱,同意了手术,从此和迟曜天各一方。 如果说,那封信是伪造的,并非迟曜亲笔,那迟曜没有接受他的腺体也就说的通了。 因为一切都是他人在背后做局。 紧接着,助理帮他联系到的医院负责人,也证实了这一结论。 腺体移植手术并没有进行,他只是被阻断了信息素的外溢,这种长期阻断不会被体检查出,想要解除也很简单。 只需被阻断的Alpha进行一次成结标记就行。 而他这些年一直都没忘记迟曜,根本不可能对他人动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误会到了现在。 冯路易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中,久久无法平静,他慌乱地拿出手机,给文月莱打电话。 “班长,你告诉我实话,当年迟哥突然退学消失,他到底是去哪了?” 对面安静了好一阵子。 “未管所定期有开放日,法学院的学生会去实践学习,我是带队老师,你想去看看的话,就一起来吧。” “未管所?”冯路易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迟哥怎么会坐牢呢……他家里不应该会……” 文月莱打断了他的话,“九年前的你,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平步青云。” 冯路易感到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体外,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助理焦急的询问声他也听不到了。 耳边只剩沉重急促的下坠声,像天平砝码在倾斜。 没错,是天平。 冯路易终于意识到,自己脚下并不是虚空的青云,而是摇晃的天平秤盘,他和迟曜的命运被分别放在两头,他高高升起的同时,迟曜无声无息坠入了深渊。 许久,冯路易才开口,对着听筒说道:“嗯,我会去看的。” 他还是太过狭隘,以为见过了迟曜颓废的生活和简陋的居所,用钱把失去的房子和表都买回来,就能悉数体会到九年里的辛酸。 实在是轻视了时间的厚度,和苦痛的重量。 他必须站到迟曜曾经待过的地方,经过他途经的路,才有资格说一句感同身受。 第48章 求救信号 开放日的未管所也是很安静的,冯路易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大门,学生们因为好奇而四处张望,他却有些不敢抬头,偶尔和窗户缝里露出的一双陌生眼睛对上视线,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无法想象迟曜也被锁在里面的场景。 但一切总是要面对的。 未管所这几年一直在修缮,迟曜当年住的那栋楼已经改建成了图书馆,墙面都重新粉刷过,再也看不出隐藏其下的一道道指甲抓痕。 馆里有一面书架很特别,陈列的并非普通书籍,而是手写本,都是这里服刑过的人员所写的学习心得和日记。 按期间的表现优劣,从上往下放置,以警醒后来者。 迟曜的本子意料之内地放在最高一层。 他要强的性格总会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体现出来。 但冯路易仍只觉得心酸,他取下本子,一页一页翻过那些违心,但确实由迟曜亲笔所写的话语。 感恩父母,感恩社会,改过自新,充满希望。 他几乎要将这些字迹刻在心底,恨自己为什么分不清书信真假。 或许是写累了,也或许是想着没人会看见,临近最后几页,迟曜的本子上终于有了些别的东西。 是一些简笔涂鸦。 学生们分散开去参观了,文月莱得空,便凑过来看了一眼,轻轻摇头道:“这是什么?看不明白。” 的确,迟曜没学过美术,画得非常潦草,难以辨认。 但冯路易还是发现了角落里不起眼的游戏登录logo。 是迟曜和他都玩过的黑魂。 竟然是用手画出了游戏页面,和一些剧情分镜。 虽然现在已经没人玩这款游戏了,但当初确实风靡一时,连文月莱都有接触,她表示理解道:“未管所里接触不到任何电子产品,年轻人忍耐力差,用这个排解一下也很正常。” “不,不是的,他不是游戏瘾犯了。”冯路易摇头,抚平了纸张受潮的褶皱,喃喃道:“他是在求救。” “求救?” “对的,班长,你通关过游戏吗?” “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我记得很清楚,除非提前研究过攻略,大部分人第一次都会打出黑暗结局,也就是太阳骑士索拉尔被蛊惑、然后疯掉。” 冯路易垂眸看着纸上的简笔画小骑士,神色哀伤,“迟曜画的是另一个结局。” 在这个结局里,玩家赶在索拉尔被蛊惑之前,杀掉所有太阳虫,索拉尔就不会被它所害,将和玩家一起对抗大boss。 迟曜的画里,盔甲破烂的骑士踏进废墟,然m'm嚯g e氵夭艹冫欠后沮丧地站在太阳虫尸体旁,尝试消化太阳是假的这一事实,而玩家扮演的角色正在与之交谈,试图鼓励他重振旗鼓。 交谈自然也是用手绘对话框来表示,迟曜把对话写上又划掉,反反复复许多遍,似乎内心也在犹豫挣扎。 最后,他只留下短短几个字。 【玩家】对【索拉尔】说:“你也是太阳。” 尽管索拉尔走遍整块大陆,也没能找到真正的太阳,但这一路上,他始终热情坚定,帮玩家过关斩将,在玩家心目中,太阳骑士自己,俨然就是太阳。 “所以,他希望我能救他,就像太阳一样。”冯路易合上了本子,苦笑道,“但我让他失望了。” 正如黑暗结局里,索拉尔的悲剧酿成的源头,正是因为他对太阳绝对忠诚,毫无二心,一路撞南墙,直到鲜血淋漓也没放弃。 冯路易也是如此,但凡他反悔了协议书的条例、拒绝腺体移植,或是在九年间移情他人、解除信息素阻断,真相也不会来得这么晚。 他对他的忠诚,变成了被借以杀人的刀。 作为一个旁观者,文月莱也听得有些难受,伸手拍了拍冯路易的肩。 不料冯路易却没像她预想的接受安慰,而是摆摆手道,“我没事,班长,虽然有些晚,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迟曜失望了。” 他踱着步子走出了图书馆,树叶罅隙里的阳光洒落在他的旧纹身上,Helios被镀上一层金色浮光。 虽然是背对,文月莱却莫名感受到他坚定的目光,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称不上是计划,只是让事情回到原轨。”冯路易的语气很平静,“迟曜需要洗去罪名,乔信风也必须付出代价。” “第一点我赞同,但第二点可能有些难,九年过去了,他把证据应该都销毁得差不多了。” “会有新证据的。”冯路易认真道,“你不觉得蹊跷吗?他当年不过也是一个高中生,怎么发动那么多媒体聚焦这件事的?” “事件本身的话题性,以及必要的钱财贿赂。” “没错,但还不止。”冯路易捡起地上枯黄的树叶,正中间有一个明显被虫蛀过的空洞。“我也是经过这些年和媒体打交道后才懂得,高于他人的信息差,也是极其有价值的资源。” 文月莱没太听明白,冯路易便说得更明白了一些,“媒体和最怕被曝光的地下交易,这两方,他可以同时交涉却没出大差错,只能有一个原因,他也是行内人,在当时就已经涉猎了腺体和信息素的市场。” “居然……” “大家都是商人,这些痕迹,可比他陷害迟曜的证据好找多了。” 他这番话说出后,没再耽搁半点,回去便着手开始了调查。 这一查倒真的查出了点东西。 他发现除开迟氏集团的各项产业,乔信风个人名下有一个小众品牌的威士忌代理酒厂,并且在去年就已经注销,极不起眼。 文月莱通过她母亲工作的审查部门,回复冯路易道:“酒厂注销是因为成分里检测出了违禁品。” “详细说说。” “详细不了,很难办。”文月莱向来行事果断,说到这事难得有些迟疑。“其实查封酒厂的事拖了好久才定,想想肯定是勾结了内鬼,我妈也很头疼……” “我应该知道是什么违禁品了。”冯路易发了几张照片过去,都是当年新闻曝光的非法买卖腺体和信息素的实拍。 对冯路易来说更是再熟悉不过,毕竟他是全方位的亲历者。 乔信风能掌握信息差,他也不例外。 根据品级和味道的区别,每个人体内抽出信息素都不同,但注入信息素时,无一例外都要提纯精炼成深褐色的浓稠流体。 很巧,这些精炼信息素,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看起来都与威士忌酒里唯一能合法添加的着色剂——焦糖色很相似。 日光节约 简单的过一过剧情,努力让崽们早点贴贴。 第49章 以牙还牙 酒厂的秘密不言而喻。 自当年腺体移植案被爆出后,早就没有医院再敢做交易中转站,同样是为了调控性别,性质较恶劣的腺体移植是被打击得差不多了,但信息素贩卖的市场仍没有被彻底剿灭,供需关系还存在。 无法再通过手术注射信息素,只能用口服来替代,想来这个酒厂便是用来暗度陈仓的空壳。 文月莱点点头,道:“如果酒厂还在营业的话,只要确认生产加销售违禁品属实,是足够量刑的。” “酒厂被封距今只有一年,市面上应该还能找到没卖出去的库存。”冯路易没打算对文月莱隐瞒,直言道,“这次的大型游戏展,照例会有工商部门来检查。” “你想把展会提供的酒水换成他们生产的威士忌?” “不叫换,只是调货时出了点小失误而已。”冯路易淡淡道,“供应商那边我会沟通的,另外还需要你的帮助,免得在运输途中被拦截。” “这……虽然的确是他违法在先,但这样钓鱼执法,到底是不对的。” “不对?”冯路易轻声笑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他让协议书在海关「恰好」被发现,我为什么不能让违禁酒在展会「恰好」被查到?” “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不必考虑了,班长,我也不会强逼你帮我。”冯路易拿下蓝牙耳机,准备关掉视频会议。“毕竟人都有原则,能理解你,但我的原则很简单,就是迟曜。” 文月莱怔愣住,耳麦已经关掉,她只能看到对方的唇齿轻轻张合,无声的话语却如咒言一般,被灌输了神秘的力量。 视频挂断的最后一秒,她开口道:“等等。” “怎么?” “可能迟曜说得对,我这人就是叛逆。”文月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这是m'm嚯g e氵夭艹冫欠我最后一次叛逆了,我同意帮你。” “谢谢。” …… 宿醉的迟曜醒来得很晚,完全打破了他给自己定下的严苛时间表。 他脑子空白了几秒,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却因为腰部以下酸胀难忍,又再次躺了回去。 m'm嚯g e氵夭艹冫欠掀开被子,大腿内侧数道绯红还没散去。 他开始回想昨晚的荒唐,可惜醉酒断片让他的记忆很零碎,既不知道母亲的照片是如何出现在自己枕边的,也不确定冯路易到底有没有和自己一起回来。 毕竟屋里没有什么痕迹,手机也还停在之前的页面。 答案最好是没有,他才不希望被冯路易看到自己寒碜的住处。 还是做了MB、穿着女仆装的冯路易。 胸口大开的裙子,散落在棕色肌肉上的黑丝带,竟成了他印象最深的画面。 迟曜觉得人中处一片温热,他居然流鼻血了。 正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血,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新的好友申请。 他知道是冯路易,心虚地点了个同意,二话不说按照Revive的定价,把包夜的钱转了过去,金额让他有点肉疼。 对方没收。 他有些着急,催促道:“磨叽什么呢,赶紧的,我总不可能欠你吧。” 那边输入了半天,回复了一句:“下次一起算吧,迟哥。” 刚止住的鼻血又有上涌的趋势,迟曜连忙仰起头来,举起手机慢吞吞打字:“脸皮真厚,谁跟你说还有下次的?” 冯路易发了一个狗狗哭泣的表情。 迟曜对他拙劣的讨好翻了个白眼,但心里却痒痒的,纠结半天,他还是撤回掉上条信息,新编辑了一条。 “还能穿裙子吗?” 对面没了输入状态。 十几分钟后,外卖骑手送了份早餐过来。 “靠,真会装蒜。”迟曜打开餐盒盖,看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骂骂咧咧。 虽然这等于变相告诉他,冯路易已经知道了他的住址,不过迟曜却没有预想中的生气。 被人记挂,总归是欣慰的。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冯路易倒没有经常联系他,只是每天道个早晚安、问他想吃什么之类的鸡零狗碎的日常。 甚至有时候还会弧他,像在忙什么要紧事,迟曜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接客,但又忍住了。 他不知道以何立场去询问,两人现在的关系太过微妙,不知怎么定义。 要怪就怪他一时色迷心窍吧,他不能这么轻易原谅冯路易消失了九年。 好在他也没被此事困扰太久,就接到电话,通知他回去继续上班。 迟曜有些意外,他不觉得社长是那么大度的人,他甚至已经开始四处投递简历、物色新工作了。 走进公司,相叶第一个过来道喜。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贵人了?有人包下了你带队的整个旅游团名额呢。” 迟曜没啥反应,淡定地用勺子搅着速溶咖啡,“可能是几个回头客吧,觉得我业务能力不错,回头带着自己公司的人过来休年假旅行呗,有什么奇怪的?” “你真不知道?”相叶也很疑惑,“他买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包年,无限期续费那种,社长估计都乐疯了。” 迟曜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他立马去社长办公室要客户们的信息,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好声好气把迟曜哄出去,还特批了他三天假,全然没有往日里的颐指气使。 这样故作玄虚让迟曜很不爽,等旅程开始,总会见到他们本尊的,何必呢? 迟曜瞟了一眼日历,心想不管怎么说,这假倒批的很是时候,因为后天就是游戏展会了,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上心的活动。 第50章 诸多巧合 因为这是N市首次举办大型游戏展,票很不好抢,迟曜在两个月前就开始预约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相叶还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迟曜很不自在,他和相叶是同期进社的,现在冷不丁自己来了单大业务,光奖金就有不少,颇有些突发横财对不起老同事的感觉。 他迟疑了一下,把电脑里下次的行程攻略文件打包好,问相叶:“要不你和我一起去?也有提成的。” 相叶摇头,“不用啦,我准备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因为有更想做的事情呀。”相叶笑了笑,“你也知道,旅游业分旺季和淡季,所以闲暇时间是可以很好利用起来的。” 他环望四周,确认大家都在各忙各的,跑过去把日历拿了过来,然后用红笔把展会的日期勾中。“其实我本来的专业就是游戏设计相关啦,不过毕业后因为收入不稳定和父母的要求等现实原因,没有把它作为主业,不过最近形势越来越好了,我们工作室有一款新的原创游戏得到发行商的投资了,这次展会上,就会官宣一段demo,还有其他未发行游戏的试玩环节,迟曜,到m'm嚯g e氵夭艹冫欠时候你也会来的对吗?” “当然......我也买了票。” “那最好不过了,其实展会不仅仅是让玩家过瘾,对那些和我一样,打算转入游戏行业的人来说,也是很棒的学习机会,可以体验最新机制和捕捉市场动态.......” 相叶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见迟曜一直没插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烦到你了?” 迟曜失笑道,“还行,有点困,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怎么完整听过一节课。” “不好意思,说到感兴趣的东西我就容易刹不住。” “没,其实我很羡慕你。”迟曜摆摆手,“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一辈子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非常幸运。” 相叶挠了挠头,问道:“你也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迟曜沉默许久,回答道:“没,只是随便感慨。” 和冯路易重逢的第一天,他就被提及了这个话题。 冯路易说他不开心,要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在原地停滞不前。 应该不会再有谁来推他一把了。 冯路易发来的短信把他从出神状态里拉了回来。 【中午一起吃饭吗?】 迟曜划动着一拖见底的屏幕,他的焦虑迫切需要有人来安抚,于是他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嗯,我请客,你随便点。】 人一有钱,底气就足了,所以迟曜把吃饭的地方选在了本市最贵的一家西餐厅,冯路易对他幼稚的显摆没发表评价,只是一路很绅士地给他开门拉椅子,自然地询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菜式。 西装领口淡淡的剃须水香味,飘到了迟曜鼻子里,让他心猿意马,迟曜轻咳一声,对冯路易的忽视表达不满。 “好,就这些吧。”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冯路易转向迟曜,配合地问道:“迟哥为什么突然想请我吃饭?“ “因为有人包了我的旅游团。”迟曜喝了一口面前的红酒,不自觉回避起冯路易的目光。“所以看在钱的份上,我还是没有辞掉旅行社的工作。” “这样啊。”冯路易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用掌心轻轻覆上,“也挺好的,钱本来就是用来做退路的,迟哥,我那天的话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是进是退都随你选择,你还年轻,有的是机遇。” “没记错的话你只比我大一岁吧,怎么说教起来跟我爹似的。”迟曜抽出手,嘀咕道,“又不是你付的钱。” 冯路易笑了笑,把盘子里的牛排切好,递到了迟曜面前。 迟曜摸着口袋里被自己攥皱了的展会门票,又轻咳了一声,“你最近工作忙吗?” “有一点忙。”冯路易淡淡道。 他忙着监控乔信风的动向,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但在迟曜的理解里,这个“忙”就变成了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他一拍桌子,脸色极为难看。 冯路易有点头疼,他没想到洪祺随口一句玩笑,能让迟曜误会这么久。 正斟酌着怎么向迟曜解释自己并不是MB,对方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道:“不能只陪我吗?” 冯路易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点头。 “能。” 迟曜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把两张票放在桌子上,“本来是给我同事相叶买的,不过今天才知道他是受邀的开发团队人员,不需要门票就能入场,所以给你好了,陪我一起去。” 冯路易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错愕表情,半晌,才开口道:“迟哥,我在想——” 迟曜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行为和邀请约会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急急反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会付钱的。” 必须再三强调是包养,免得被误会。 冯路易摆摆手,道:“不,迟哥,我是想说,其实我们不需要门票入场,这次展会临时又扩大了规模,把三中的校址也包括进来了,准备和校园文化节联动。” “是吗?”听到母校的名字,迟曜愣了一下,“为什么选三中呢?” “听说举办方里有人是三中毕业的。”冯路易回答得很随意。 “哦,挺厉害的。”迟曜莫名有些失落,他知道这次展会会让学校获得一笔高额赞助费,预计在未来的数年里,都会刻碑纪念这位慷慨的光荣校友。 人和人的差距总是那么巨大。 上位者挥下不痛不痒的一笔,就能圆了他人铭记一生的梦想,比如相叶,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如果迟曜没有出事的话,碑上应该也有他的名字才对。 “所以,只要是来出席文化节的校友,都可以免费入场。”冯路易用手绢擦去迟曜唇边的酱汁,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怎么了?迟哥。” “没什么,就是不想去文化节,觉得没意思。” 冯路易并不追问缘由,点头道,“好,那就不去,后天早上我去你家接你。” 迟曜看着对面无条件包容自己情绪的人,还是和九年前一样,但如今,他总觉得很不真实。 如果说,相叶的工作室得到展会举办方的投资只是巧合,那展会和校园文化节的联动也是如此吗? 世界未免也太小了点。 而且,这些变动都是从冯路易回来后发生的。 他会不会瞒着自己什么事呢? 日光节约 路易:我瞒着你的事情多着呢 明天端午放假不能上班摸鱼了,所以我有百分之50的概率不会更新(对手指) 第51章 虚拟城市 展会如期举行,当天整个场地都人山人海,好在迟曜有相叶的引导,从员工通道进场,省去了漫长的排队等候。 一路上冯路易很沉稳,没有主动搭话,也没有逾越的肢体接触,让迟曜自在了不少。不过他余光里看到冯路易挂断了好几条静音来电,回复了一条简讯,然后手机就安静了下来。 迟曜瞥瞥嘴,有些不满地把冯路易拉近自己身边,“不是说了只陪我么?敢情你那些‘业务’还没推干净呢。” 冯路易瞟了一眼被迟曜攥紧着的手腕,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或许是因为心境的变化,重逢后,他发现迟曜比他之前想象得要好懂很多。 就好比如果把逗猫棒直接扔给猫咪,它八成没什么兴趣,但如果是放在它够不到的地方晃几下,它就一定会上去抢。 迟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冯路易轻轻摇头,就着被抓住的手,掏出纸巾,仔细拭去迟曜额角被空调闷出的薄汗,开口道:“我现在就在做迟哥的‘业务’不是吗?” 迟曜没想到他还会主动调笑自己,一时就红了脸,甩开手,嘟囔道:“不算。” 那边正忙活的相叶本来想请迟曜搭把手,但看到两人之间明显不对劲的气氛时,识趣地没开口。 原来他们是在交往,相叶有些惭愧,上次人家来社里询问迟曜的去向时,他不该撒谎的。 和迟曜共事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卸下所有防备的神色。 相叶真心为迟曜高兴,但在对上那双绿色的狼瞳时,他依然条件反射地避开。 果然还是觉得很危险。 部分S级的Alpha哪怕信息素不外溢,旁人也能感受到压迫感,不过眼前的Alpha在恋人面前,却收起了所有锋芒,和大型犬没什么区别。 相叶拍拍自己的脑袋,收回了注意力,他今天来这里主要目的还是想见见那个慷慨的投资方,之前都是助理代为接待,这次展会据说本人会晚些时候再到场,他自然是有耐心等的,为了后续的更多赞助机会。 和相叶想法类似的人还有很多,但他们应该都想不到,展会的压轴主角,此刻正陪着人百无聊赖地闲逛。 迟曜买了一堆小周边让冯路易替他拿着,又试玩了几款感兴趣的枪战游戏,蹉跎了一上午,总算觉得值回票价,然后回到了相叶所在的展会分馆。 这里已经围了很多试玩玩家,人气很高,迟曜大致了解了一下,是解谜类,他平时这种玩得比较少,因为觉得太平淡,达不到纾解工作压力的效果。 相叶也不好意思自卖自夸,倒是冯路易主动提道:“迟哥,试试吧,这款游戏的创意还是不错的。” 迟曜经不住劝,便同意了。 游戏的正式名称还没定下,暂时以城市命名为代号N,事实上从CG里能看出,游戏里的地图就是对照N市做的,细节方面都没有破绽,人物模型甚至采用了成本很高的动作捕捉技术,神态动作非常流畅自然,看得出来确实资金充足。 当然,如此追求代入感和真实感,是因为它虽然主题是解谜,却是一款交互式电影游戏,既有游戏的第一视角代入感,又追求不逊于电影的剧情表现。 至于创新点,在于电影的时间轴是逆向的,开局就是充斥整个画面的Game Over,主角躺在牢房的血泊里,早已被一枪毙命,玩家可随机选择现场残留的痕迹和主角身上缺失的物品作为线索,跃迁到影片的不同时间节点,直到凑齐所有画面,让定格的镜头顺利连贯起来,才能找出凶手通关游戏。 迟曜来了点兴趣,随手用鼠标选中掉落墙角的子弹弹壳,电影按下,空弹壳瞬间发出耀眼的光,逆着弹道轨迹穿过胸膛,回到暗处黑洞洞的枪口里,血雾纷飞飘转,如一块神秘诡艳的红色星云,本是命案现场,背景音乐却舒缓如午夜的曼妙舞曲。 紧接着星云开始拉近,红色小光点逐渐放大,变成Revive酒吧里的灯球,醉酒的人两两勾起手指,玩着没有意义的小游戏,喷枪烤出柠檬油,滴落在酒杯里,火焰的蓝色倒影在下一秒,又变成了相机的夜景屏幕,恋人在顶楼的泳池里相拥,记录悸动的心跳。 画面一帧一帧拉过,少量文字介绍以台词形式呈现,意识流又浪漫,通过不停的蒙太奇转场,整个城市仿佛被打碎再重构,迟曜不知不觉放开了鼠标,眼睛睁大,连呼吸都慢了下来,游戏里的城市对比现实,虽像镜花水月,但无比美好,轻易就勾动起他的心弦。 这几年来,每每想起往昔,都只剩下未管所里的黑暗,他没想到,还能剔除苦痛,还原那些鲜活的记忆。 冯路易感到迟曜把自己抓得更紧了一些,于是反手把迟曜的手攥进自己掌心,轻声道:“好了,迟哥,试玩结束了。” “啊?就结束了?”迟曜还有些意犹未尽,“也太短了吧。” 相叶尴尬地笑了笑,“只是个试玩demo啦,所以只有第一章 节,后面十几个还在制作中。” 见迟曜看上去有些失望,又补充道:“其实我们目前只有剧情的大体框架,具体的解谜关卡还需要设计,正在募集方案和点子,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加入我们。” 不料迟曜却干脆拒绝了。“不了吧,我充其量算个游戏玩得比较多的玩家,但是对于从业方面,完全都不了解,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了解可以学,哪怕从最基础的引擎和编程语言学起。”冯路易又开口道,“会展里有培训班在招生,迟哥你如果真的对游戏设计感兴趣的话,一定可以快速上手,毕竟你以前成绩一直都很好,学什么东西应该都不会很难。” 迟曜有些意外,“培训?我怎么没看到?” “你买东西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工作人员。”他面不改色道。 真相其实是冯路易昨天召集了几个行内经验丰富的游戏开发团队开了个线上会议,对方还很意外,老板日理万机,居然还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总不可能是自己想学吧。 只有每天出门前检查三遍身上有没有猫毛的秘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总之,他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就等迟曜点头答应了。 可迟曜还是犹豫许久,婉拒了相叶和冯路易的提议。“我再考虑考虑吧。” 他确实很感兴趣,也想尝试新事物,来改变自己一潭死水的生活,但如果真的入了行,大概没过多久,又要像现在一样被翻出服刑的前科,面对同事的流言蜚语,和上司的骚扰刁难。 他这次逃过一劫无事发生,下次还能有这么好运气吗? 如今搜索腺体移植案的关键词,还能看到他打了码的照片和名字,以及下面无数代表正义的谩骂和诅咒。 小区停电的漆黑夜晚里,他偶尔会打开来看,只觉得未管所的禁闭屋都没有这些文字可怕。 唯一的自保方式,是把整个人都包裹进厚厚的被子里,抱着小夜灯失眠到天亮。 迟曜就这么习惯性地陷入了悲观。 构建一座游戏里的虚拟城市,固然能让描绘天马行空的美丽幻想,但他的脚还是踩在现实的泥潭里。 无可救药了已经。 他生怕冯路易再说出什么鼓励的话动摇自己,便随手指向对面的分馆,“相叶,你先忙着,我们再随便看看。” 说着,便快步拉着冯路易走了。 这处分馆没看见有工作人员,门也是虚掩着的,两人后脚刚踏进去,迟曜马上就后悔了,他刚刚只随便瞅了一眼,见氛围鬼气森森的,还以为是哪款校园怪谈类的恐怖游戏临时搭建了个体验棚。 现在一看,眼前是几栋货真价实的旧教学楼,没想到三中的文化节居然准备了鬼屋密室逃脱,而他们现在就站在体育馆里。 环顾四周,发现布置得挺像回事,灯光是阴阴的绿色,篮球筐被踢翻,道具骷髅头骨滚落一地,不远处的单杠上还挂着半截缠着头发的残肢。 也不知道老师和教导主任那些老古板是怎么同意的。 当然,迟曜没兴趣管这几年三中校风的变化,他只想迅速离开母校,免得撞见熟人。 结果不知道哪里冲出来几个扮演鬼NPC的中学生,穿着涂满血浆的制服,围着他们鬼喊鬼叫。 迟曜想解释他们两人只是误入,但这伙半大孩子自然没有工作人员那么配合,文化节一年一度,好不容易今年碰上展会能过把瘾,哪能扫兴? 再加上光线昏暗,只当他们是玩到一半想溜号的,不由分说就锁上馆门,一哄而散。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嘶哑的广播在一声声重复着游戏规则,让他们回到教学楼。 冯路易安抚地拍了拍气得够呛的迟曜,打开手机灯给他照明。 “来都来了,顺便玩一下吧,你平时就是弦绷得太紧了。反正这里头暗,没人认得出你,等这轮结束,我们自然就能走了。”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很多。“别怕,我在。” 迟曜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冷哼着进了教学楼。 第52章 胎记褪色 迟曜在手机上玩过几款密室逃脱的游戏,因此没怎么把这群中学生放在眼里,多半是整不出什么高难度玩法的,顶多就制造点惊悚氛围唬人而已。 他和冯路易一路摸黑,跟着广播提示,配合解开机关和谜题,默契度倒是不错,迟曜也渐渐放下了抵触情绪,全神贯注地投入了进去。 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教室时,迟曜松了口气,按照流程,解开这里的最后一个机关就完事了。 迟曜觉得这间教室很眼熟,从门口模糊的班级号码牌判断出,这里确实是他以前上课的地方。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巧合,迟曜从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如果真有什么幕后主使的话,也不知道对方的企图,为什么要让他一直回忆高中时期的事情呢? 他再次怀疑地看了一眼冯路易,对方的神色仍然看不出任何破绽,提醒他道,“迟哥,小心脚下,别踩到杂物摔了。” 迟曜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灯都是关着的没有通电,墙角燃着蜡烛照明,并不昏暗,反而有些温馨,教室里干净整洁,似乎被特意打扫过,摆设也和他记忆里没什么区别,连迟曜座位旁的铃兰花,也都复原了。 迟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空荡荡的桌角,印象里冯路易总会在这儿放上一瓶冰可乐,他睡醒的时候刚好能直接喝。 时间要是能一直定格在那时候就好了,形影不离,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两人分开。 回忆上涌一发不可收拾,从舌尖甘甜的汽水味,一直联想到唇边黏乎乎重复的喜欢二字。 迟曜不知是第几次回头去看冯路易,这一次,他发现冯路易早就改掉了坏习惯,站姿不再像一只佝偻躲在暗处的狼,他脊背挺直,身材高大,看向自己时甚至需要微微低头垂眸。 九年过去,冯路易已然是个稳重的成年人,看起来经济和精神上都较为富余,自然不可能再抛却自尊,跪在他人脚边小心翼翼地告白。 至于两人之间草率的包养约定,更像是冯路易顾及对方面子的一种退让行为。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不拒绝迟曜。 迟曜不傻,他能感觉得出来。 同时他也知道,心性还停留在十几岁时候的人,只有自己,他还在幼稚地期待冯路易能继续倒贴。 但这种期待的本质,还是他想一如既往霸占冯路易的喜欢。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为了掩饰,迟曜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寻找机关上去,随手拨弄了几下盆栽,然后发现它是固定在窗台上的,他几乎百分百确定,这就是要找的机关了。 而放在盆栽旁边的两个浇水壶,也摆明了是浇花的关键道具,只要让花盆里注满水,机关就能触发,然后灯光亮起,完美收场。 不过迟曜一拿起两个水壶,就闻到了其中一个散发着酒味。 乍一闻,只是普通的威士忌,但稍稍回味,莫名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迟曜有些好奇,用手指蘸了一点,想尝尝味道,然后就被制止了。 冯路易有些无奈,这些中学生确实够调皮的,居然随手把展会里特供的酒水拿来做道具。 这些酒水已经被换成乔信风酒厂的威士忌,里面掺了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迟曜一个O自然会觉得上瘾。 他不希望迟曜沾上任何一点除他以外的信息素味。 好在迟曜没太怀疑,只当是机关设计如此,要二选一排除错误答案,便干脆地放下装着酒的水壶,把另一个里面的清水倒进了花盆。 接着就听到了墙后细微的动静,机关启动了,但没像迟曜预料的一样开灯结束,反而自己坐着的椅子震动了一下,然后弹出两副铁铐,固定住了他的手腕和膝盖。 迟曜一头雾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和桌椅已经跟着墙体转了一百八十度。 于是他来到了墙后的房间。 墙上到处都是对讲机和密码锁之类的东西,看来是整栋楼机关的操控点,不过他被铐着够不到,只看见头顶的监控屏幕里,冯路易的面孔一闪而过,就嘈杂的雪花掩盖,然后屏幕灭了。 迟曜暴躁得狠狠一跺脚,踢飞了地上的道具,咒骂着这什么破地方,监控信号也能这么差,都没见有人管管。 他是来体验游戏的,不是来体验bug的。 外面好歹有微弱的照明,这里屏幕一灭,就是彻底的一片漆黑,窗户里是特制的隔音单面玻璃,看不见教室里的情形。 简直不要太贴合密室的惊悚主题,迟曜不知道是该夸设计者细心还是缺德了。 他努力调整呼吸,他的幽闭恐惧症已经没有当年那么严重,应该不至于发病。 冯路易就在一墙之外,他不会被困多久,只要冷静等待就好。 然而几秒后,他听见了对面墙角的黑暗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十分突兀。 迟曜看不清具体,只估摸对方身形十分瘦小,不像成年人,应该和之前那些NPC一样,也是三中的学生。 他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这个房间里有管理人员。 第二反应就是恼怒。 他原本来展会就没打算参加什么文化节的密室逃脱,明明找对了机关,还被莫名其妙铐在椅子上,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见到始作俑者,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凭什么铐我?就你们整的这破事,我m'm嚯g e氵夭艹冫欠一会儿出去就跟展会负责人投诉,把这些东西都拆了。” 然而对方却没回答他,只是缓缓地向他爬过来。 没错,是爬。 这个奇怪的“学生”保持着匍匐在地的诡异姿势,一点点靠近迟曜,水草般长密的头发拖垂在地上,挡住大半张惨白的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也分外空洞,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 迟曜并未去了解这个密室逃脱的剧本,只猜测是校园怪谈系列,而眼前的东西,像极了怪谈里死去学生化为的怨鬼。 他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今天并不是没见过扮相吓人的NPC,但那时只抱着玩玩的心态,完全不怕那些小屁孩,但现在四下寂静,他独自一人被关在密闭空间里,精神高度紧张,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 那东西还在爬。 温度似乎更低了。 迟曜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仰起头,气若游丝,一边往肺里吸入微薄的空气,一边尝试往后退,却很快就抵到了墙,当脚踝处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企图挣开镣铐。 却没什么效果。 他无助又绝望,只能祈祷有人能来救救他。 有光照了进来。 窗户被砸碎,玻璃碎片洋洋洒洒,像锋利的雪,划破黑暗的夜幕,他被人抱着轻声安抚,告诉他已经没事了m'm嚯g e氵夭艹冫欠。 迟曜慢慢感受到暖融融的烛光,终于停止了发狂,瘫软在冯路易怀里,镣铐已被打开,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至于方才的“鬼”,也没了踪影,只剩地上半截烧剩的蜡烛。 刚刚的一切就像场幻觉。 冯路易同样表示并没看见他所说的“鬼”。 “明明就趴在地上。”迟曜喃喃道。 可想到以窗户的高度,冯路易在外面也看不到地上的情景,他还是闭了嘴。 世界上又不会真的有鬼。 他确实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但总归是虚惊一场,现在回过神来,反而有些难为情。 迟曜咽了咽口水,扯着冯路易的袖子,说:“只是一个不专业的恐怖密室,不怎么吓人,我还能再刷一次。” 冯路易见他这副逞强的模样,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与他平视,问道,“迟哥,你有没有受伤?” 被他这么一说,迟曜才后知后觉腿弯处隐隐作痛,可能是刚才挣扎的时候被镣铐勒着擦破了皮。 尽管这点伤口不值一提,冯路易还是坚持要检查下,他拗不过,只能被乖乖抱着坐在课桌边,把裤子卷至膝盖以上。 不凑巧,擦伤的地方正好挨着那块月牙形的红色胎记,迟曜看到,面前的人睫毛扑簌颤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有些痒,想挠又怕撕痛伤口,正如他们二人的关系,想突破暧昧的界限,又怕触及表皮下的血肉淋漓。 迟曜蜷起手指,抓住桌沿,莫名紧张,明明只是查看伤口,他却觉得对方的目光胶着拉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舔舐柔软的月亮。 迟曜都想好了拒绝的言辞,冯路易的亲吻却没落下来,他拿出湿巾,仔细地清理伤口,“迟哥,你的胎记颜色好像变淡了。”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迟曜低头看了一眼,“胎记变淡也很正常啊。” 冯路易却认真道,“我记得很清楚。” 这个胎记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就算褪色消失,带给他的悸动也难以磨灭。 是诱惑他第一次和迟曜进行亲密接触的印记,也是一条包容他欲望的缝隙。 在此之前,他只做过无数个潮湿的梦。 尽管当时熟睡的迟曜毫无察觉。 现在也仍然不知情。 他想自己应该道个歉,虽然已经很迟。 迟曜却误解了他的意思,见他动作温柔,欲言又止,还以为要等到期待的告白了。 “你是不是还喜欢——” “对不起。” 双方同时下定决心开口,两句毫无联系的话却像一问一答。 迟曜愣住了,接着脸颊因为羞恼而通红。 话都没说完就被拒绝,未必太不给面子了。 所幸眼眶泛起湿意的同时,窗外刮起一阵穿堂风,吹起白色薄纱的窗帘,挡住了视线,他沮丧狼狈的模样没被看到。 适当的遮掩和蒙蔽,他需要这种形式的自保。 迟曜轻咳一声,牵强地给自己找补。“我刚刚问的是,你是不是还喜欢那块胎记,还好不是,否则也太变态了。” 冯路易沉默了几秒,轻声道:“还喜欢的。” 迟曜咬紧下唇。 该死,为什么句子都没有主语。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直截如利刃,“那迟哥,喜欢我吗?” 迟曜没想到他会反客为主,脑子里嗡嗡的,下意识就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要不是你提出签手术协议,我也不会——” 话语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是从源头上。 额头上传来薄纱轻柔的触感,他被隔着窗帘亲吻了。 暖黄色的烛光里,冯路易影子还是很像一头巨狼,但垂下头颅时,并非因为唯唯诺诺,而是自降身段,给予他抚慰和依靠。 “不喜欢也没关系。” “……” “但是,你不要哭了。” 迟曜连忙伸手去抹,掌心果然湿漉漉的。 他今天已经编了太多借口,现在词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被锁在禁闭室里殴打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应酬喝到半夜呕吐不止时,他都没找人诉苦过。 但现在,有人只字未提他的过往,仅仅不痛不痒地让他别哭,他就觉得委屈极了。 迟曜拨开窗帘,抱着冯路易小声抽泣起来。 广播继续催促着他们继续流程,但没人在意,直到迟曜终于哭累了,抹了一把眼睛,突然听到了另外的抽泣声。 声音还是来自墙角。 刚刚被自己的动静盖住,现在才清晰起来,声音细弱,像女孩子,非常瘆人。 迟曜紧张道:“真的是鬼,我刚刚没看错!” 冯路易摸了摸他的头,“不,只是个扮演鬼NPC的学生而已。” “真的吗?” “嗯,你点上蜡烛再去看。” 得到鼓励后,迟曜就像吃了颗定心丸,端着烛台,一点点靠近墙角。 瘦弱的女孩子抱紧了膝盖,往后又缩了缩,虽然脸上还是抹着厚厚的白粉底,但被眼泪冲刷后,终于看见了一点血色,像个人样了。 迟曜啧了一声,问她:“你为什么要故意吓我?” 第53章 运气守恒 女孩很怕生,不过好歹是开口说话了,虽然声如蚊讷,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很不连贯,像是先天缺陷。 “眼、眼镜,掉......掉了。” 迟曜明白过来,转身在椅子腿边摸出了一副黑框眼镜。“你刚刚趴在地上,就是在找这个?” 女孩擦掉脸上的番茄血浆,戴上眼镜,眼神才有了聚焦,一张清秀的小脸诚惶诚恐,用力点头。 “那我之前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吭声?” “你......你好凶,我害......害怕。”女孩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睛。 迟曜满头黑线,心想至于吗? 不过对方躲闪不敢看人的眼神,像极了学生时代的冯路易,倒是让他动了点恻隐之心。 生来就站在云端的人,只有跌落进泥潭,才会后知后觉,感同身受起他人的苦痛。 所以他还是耐心问道,“所以你是被我吓哭的?” “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迟曜说出了猜测,“有人欺负你吗?比如——把你关在这儿?” 校园霸凌对于某些弱势的孩子来说,是他们少年时期很难躲过的一关。 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他大概也不会像当初那样拉帮结派搞什么小团体。 女孩吸了吸鼻子,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没......没用了......按......按错了机关......大家的计划都被我打......打乱了......” 迟曜知道,她说的按错机关,指的是自己刚刚被铐在椅子上转进这间房间,这应该是选错浇水壶后的惩罚机制才对,但他不明白女孩最后说的计划是什么意思。 静静看着两人交谈的冯路易也走了过来,把女孩子扶起,轻声安慰道,“没被打乱,还来得及。” 女孩子止住了哭声,仰起头,“真的吗? “真的,你就按照和他们说好的原定计划去做吧。”冯路易才安抚好一个哭包,这会又来一个,只觉得自己像个带孩子的家长。“最关键的一步,你能做好的,对吗?” 女孩便打起精神,在墙角一阵捣鼓,然后拍下了机关按键,他们又被转回了外面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扮演NPC的学生,他们排好队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迟曜。 迟曜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们要干嘛,就被彩带喷了一身,然后学生们又把几层高的蛋糕推了进来让他吹蜡烛。 他愣愣地退后几步,望向窗外,看到一片漆黑的分馆里,教学楼外的几十座大厦逐次亮起烛火,将他们包围在中心,然后水晶穹顶落下花瓣,高空处,知名乐团早已准备就绪,演奏起舒缓的音乐。 学生们安静下来,合唱起颂词,声如天籁,有瑕疵,但很真诚。 外面的游戏展览依然在举行,热闹非凡,但分馆将他隔离在这片小世界里,平静地接受祝福。 迟曜想起来,今天确实是自己生日,不过他出狱后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毕竟家人和朋友都不在身边,没必要强行找热闹。 不过现在,看着这群陌生又稚嫩的面孔,他到底还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情与善意触动了。 合唱结束,站在最中间的少年笑眯眯向他走来,说道,“哥哥,生日快乐,好久不见。” 迟曜试探地问道,“李澄澄?” “对。” “对什么对,你回N市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迟曜翻了个白眼。 这熊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很欠揍,但看他精气神这么好,想来李明治没再继续欠贷了。 能平淡无波地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了。 李澄澄挠挠头,看了冯路易一眼,对迟曜说,“我们的计划就是适当留一点悬念来着......” 迟曜深吸一口气,回头转向冯路易,却意识到对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像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满心满眼关注着迟曜脸上的每分神情,生怕错过。 “所以你包下整个场地,还通过解谜游戏和密室逃脱一直给暗示,就是为了给我过个生日?”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傻里傻气地又补充了一句,“要花很多钱吧?” 冯路易答非所问道,“大家都玩得开心就行了,我以前,总觉得有人给自己做生日是件很幸运的事。” 他直直盯着迟曜的眼睛,问:“迟哥,你也开心吗?” 迟曜点头又摇头,指甲在掌心掐住一道道痕迹。 真的会有人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让他开心一点? 他是不是幸运过头了? 听说人的运气是守恒的,所以他前九年的糟糕,是为了等到现在的补偿吗? 他思绪混乱,头疼得不行,觉得自己在做梦,迫切需要检验一下虚实,于是他急匆匆地推开人群,想到馆外去。 “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先静静。” 学生们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冯路易则牵住了他的手,默默跟在他身后。 结果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熟人,以前的高中班主任,张老师。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 张老师没有第一眼认出迟曜,他是来查看文化节情况的,从学生们的窃窃私语里可以知道,他秃子的外号一直沿用至今。 但可能是年纪大了脾气也收敛了些,张老师没像以前一样发大火,只是板着脸训斥了几句。 然后转向冯路易时,马上切换成了慈祥的面容,对其千恩万谢,毕竟学校可是接收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笔捐赠。 冯路易敷衍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都是成年人了,尽管此人有悖师德,当年对他遭受的霸凌行为视而不见,他也懒得再计较了。 迟曜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的猜测落实,冯路易就是这次展会的举办方,之前MB的说辞果然是骗他的。 迟曜觉得头更痛了。 可他刚刚才接受人家的生日惊喜,马上翻脸发火也说不过去,便冷冷甩开了冯路易的手,不愿再多停留一秒。 他想推开馆门走出去,回到无人的家里,好好消化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再确定他到底是被从天而降的幸运砸中了,还是被冯路易耍了。 他没能如愿逃走,因为张老师灵光一闪,叫道,“嘶……你……是迟曜吧?” 迟曜站住了,在他僵着的几秒时间里,冯路易又把他拉了回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迟早要面对的,你不能总是逃,迟哥。” 他只能抬起头来,定定道,“嗯,张老师,好久不见。” 对方也不出所料地问出了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尽管并不带恶意,只是寒暄。“哦哦,是好久不见,对了,你当年怎么不说一声就休学了?” 第54章 甘为退路 乐团的演奏结束,随着指挥手的最后一个手势,周围安静下来,连后面的学生们都觉察出气氛不对,稀稀落落的鼓掌响了几声又消停了。 没有指令,灯光也迟迟不亮起。 迟曜的背影像嵌在黑暗里的一块格外突兀的拼图,贸然取出只会破碎,他定住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身,干巴巴地撒谎道:“是因为......家里出了一点事情。” 他还是没办法坦然说出事实。 冯路易把他的手揣进口袋里,安抚地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有些鼓励的意味。 不管怎么说,能拒绝逃避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这样啊,家里出事也没办法。”张老师没发现两人细微的小动作,但确实感觉到了气氛尴尬,轻咳两声,另起话题问道,“那迟曜,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回来参加校友会也提前说一声嘛,老师都这么多年没见你.......” 日益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是褶子堆成的笑容,在他预想里,这位曾经的得意门生,理所应当在多年之后成为他和同行之间的炫耀的资本,满足男人窝在小城市里、与狭隘眼界匹配的虚荣心。 迟曜攥紧了拳头,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烦躁得不行,想着还是一走了之算了,何必理会这喋喋不休的聒噪家伙。 结果是冯路易率先开口道:“他和我一起。” 迟曜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冯路易脸上没有任何局促之色,就像在说一件笃定的事实。 张老师讪笑几声,笑容愈发灿烂,要不是这儿是室外,他简直要给两人端茶送水了。“哦哦,原来如此,是合伙做生意了啊,挺不错,我记得你们上学那会儿关系就很好,现在发达了,回馈母校,母校也以你们为荣。” 迟曜自然明白个中用意,毕竟捐赠是以冯路易公司的名义进行的,把迟曜划分进来,既解围又让他沾了光。 可他又算哪门子合伙人,即使刚刚他答应了加入游戏“代号N”的团队,和冯路易也顶多算是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中间还隔了很多级。 迟曜暗骂自己矫情,他与社会脱节太久,哪怕每天伪装成一副已经融入了现今生活的模样,其实也只是被迫妥协。 冯路易现在给他这么一个温和的台阶,为什么不马上走下去,还在这里瞻前顾后? 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现在握在手心的东西,某一天又会悄无声息地流逝,就像当初冯路易猝然离去。 人是不能盲目相信运气的。 才敞开了一点的心扉,再次关紧。 迟曜抿紧嘴唇,没插嘴他们的谈话,用力把手从冯路易掌心挣脱,径直推开馆门,想走出去。 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好几层逛展人,看来馆内这场庆生演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好奇起生日的主角是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举办方金主的新宠才对。 尽管对这位神秘的举办方,他们掌握的八卦多半都是传言。 不过门打开之后,看到里面走出的男青年的面孔,似乎传言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这位Omega虽然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脸上也有几分颓态,但仍旧掩盖不了出众的五官。 原来喜欢这种类型吗......除了素人感太重,倒没什么问题。 已经有几个带着摄影师的coser上前询问迟曜。 “你也是主播吗?可以认识一下吗?” “你的摄影机呢?没在直播吗?” 迟曜头埋得很低,他对镜头有本能的抗拒,这些人里绝对有不少粉丝量级很高的网红,万一入镜后被扒出他的那些旧事,就真的没法维持平静的生活了。 毕竟他和父亲迟荣已经很久不往来,这会儿可没法迅速帮他封锁消息。 好在保镖们及时出现,将冯路易和他护送着去了主展厅。 原来是到了最后的鸣谢举办方的环节。 围观者们的注意顺其自然转向展会真正的主角,阵仗堪比某些极端的追星群体。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没什么可感叹的。 迟曜默默将口罩拉上鼻梁,松了口气,冯路易知道他拒绝再做任何露面,温声让他在后台稍等片刻。 迟曜想着现在也挤不出去,只能乖顺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又觉得尴尬,闷声找话题道:“我还没有同意。” 对方勾起唇笑了笑,“好,一会儿说。” 他们指的是加入冯路易名下游戏团队的事。 很正经的话题,一旁偷听的小秘书却敏锐地闻到了暧昧的味道,他咬着笔杆子,迅速脑补出了一个桃色恋爱故事。 冯路易走后,迟曜喝了口工作人员递来的咖啡,抬眼疑惑地看向小秘书。 “我脸上有东西?” 小秘书被抓个正着,脱口而出道:“我在想……原来你就是起司猫啊。” “?” “啊没事没事,咱们看电视。”小秘书连忙摁了下遥控器,开始转播前厅那边的情形。 迟曜看到,不计其数的聚光灯打在冯路易的身上,他一时有些恍惚,镜头下的人,除了那个招摇的刺青有些褪色,模样和记忆里的少年没什么变化。 但他知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微信开始不停响,迟曜不用想也知道是相叶,他应该刚刚才知道投资人的真实身份。 相叶抒发了一连串震撼的感慨,感叹号把聊天窗口刷了屏,末了,又问迟曜,“话说,小迟,你和金主爸爸是在交往吗?” 迟曜烦躁地回了一句“不是那种关系”,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的沙发上。 小秘书以为是自己惹恼了老板的人,战战兢兢地又开始检查身上的猫毛。 鸣谢环节的程序很繁琐,冯路易一直耐心有礼貌地和各方代表握手、合照。 展会结束,张老师又邀请他们吃饭,迟曜还是没有和冯路易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憋得慌,找了个角落默默数饭粒。 和他一样不安的还有那个说话结巴的女孩子,她似乎很不习惯人这么多的场合,张望了一周,选择坐在了迟曜旁边。 迟曜瞄了一眼她打战的腿肚子,有些好笑,当时密室里,他正在气头上,态度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女孩子直到现在还很怕他,却忍着恐惧坐到他身边,属实奇怪。 感觉和冯路易一样是个抖M。 迟曜给她倒了杯果汁,挑眉问道:“你不和你朋友坐一起吗?” “我没有朋友,他们都不喜欢我。”女孩细声细气回答,说短句的时候倒是不结巴。 “哦。” 迟曜不知道说什么了。 女孩偷偷瞄了他一眼,迟疑着开口道,“哥哥,你……你是第一个问有没有人欺……欺负我的人……所……所以我觉得你……你……” 她很紧张地思考着措辞,怕说得太过显得冒犯,又怕说得太浅不够尊重,最后她笨拙地吐出一句:“我觉得,你很好。” 迟曜有些哭笑不得,他看出来女孩子除了口吃的缺陷,智力似乎也没达到同龄人的水准。 他压低了声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一点都不好,我坐过牢的。” 女孩愣了一下,被嘴里的果汁呛到,咳了好一阵子,才顺过气来,也小声问道:“坐牢……是因为犯错了对吗?” “嗯。” “犯了错,别人就不……不会喜欢你了对吗?” 迟曜瞥了一眼对面满脸通红,还坚持要给冯路易敬酒的张老师,轻描淡写道:“那当然了。” 被喜欢的前提是得有价值,而他现在没有任何价值。 他是被施舍的寄生虫。 女孩又沉默好久,用她不太灵光的脑子思索迟曜的话,然后就像突然参透了什么大道理似的,抬起头时,眼睛很亮,十足认真道:“哥哥……如果……如果你太在乎那些不……不喜欢你的人说的话,对喜欢你的人来说很……很不公平。” 迟曜夹菜的筷子滑落,然后心乱如麻,他一直自诩是个聪明人,居然被一个智力缺陷儿的话打动了。 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隔着大半张桌子,递给了他一双新筷子。 他慌忙低头,怕被发现自己绯红的脸颊。 李澄澄这熊孩子偏要不识趣地过来,给迟曜也敬了杯酒,完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女孩,好奇道:“小眼镜,你眼眶好红哦,不会是今天在密室,被自己吓哭了吧?” 女孩结结巴巴否认,“才……才没有。” 迟曜毫不留情地给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别欺负人家!还取外号呢?快道歉!” 李澄澄立马蔫了,老老实实三鞠躬道歉,把人都逗乐了。 气氛就这么和谐地维持到了饭局末尾。 冯路易提出送迟曜回家时,迟曜纠结了一会儿,没拒绝,保镖和专车都被遣散,两个人在天桥上慢慢吹着冷风,难得的惬意时光。 迟曜改不了在冯路易面前咋咋呼呼的习惯,他见对方一m'm嚯g e氵夭艹冫欠直不主动开启话题,便哼了一声道:“我刚刚在后台看转播,顺便跟他们了解了一下,你手头项目不少。” 说出口后他开始后悔,怎么起了个这么尴尬的话题。 冯路易转头看他,问:“里面有你感兴趣的吗?” 迟曜搪塞道:“什么赚钱我就感兴趣什么。” 他没忘记两人之前不了了之的钱色交易,带着报复意味地说道,“结果你给了我游戏这种盈利不大的,我以为起码也得是地产呢。” 冯路易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但是,迟哥你很喜欢不是吗?” “喜欢又怎么样?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处境,凭什么说得轻描淡写?” 之前还说自己有选择权,然后转头就一推手帮他做了决定。 太难堪了。 对于他的质问,冯路易没回话,一双绿眼睛垂下长睫,有些哀伤。 迟曜想,他可能是敬酒的时候喝多了几杯,说话越发没分寸了。 便摆摆手道:“我瞎说的,别介意。” “不,迟哥,我知道你的处境。”他伸手把迟曜锁在自己身前,表情史无前例地严肃,“所以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可以尽情施展拳脚,用能力让那些风言风语消失。” 迟曜张着嘴巴,不知为何,冯路易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是从什么开始调查他的吗? 慌乱过后,他鼻头开始发酸,面对对方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几乎要忍不住全盘招出。 他想告诉冯路易,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 他想告诉冯路易,自己是无辜的没有错。 但最终,迟曜只是颤着嗓子,小心翼翼问道:“如果,如果我在开发团队里做不好呢?” “做不好也没关系。”冯路易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湿凉的晚风被隔绝在外,他心里暖融融的。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如果你认为钱还是不足够作为退路的话,就把我当做你的退路吧。” 第55章 驯化的猫 话既然说到了这份上,也再找不到理由推辞,迟曜深吸一口气,在夜风里狂奔起来,穿过寂静陈旧的小区,那里的路灯已经被修好,两人齐齐在楼下停住,迟曜这次没有避讳冯路易,摸了摸鼻子,道:“我家到了。” “嗯。”冯路易给他理好衣领,语气里有些不舍。“明天见。” 迟曜看了他一眼,也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坦然一些,“相叶给我发了N市的分公司地址,我明天会抽空过去的。” 说是抽空,但其实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挑了件新买的正装,连头发都梳得比平时更服帖,结果一到工作室,发现除了他以外,大家穿的都是便服,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精心打扮去听歌剧,结果转角就踏进了菜市场的二愣子。 相叶解释说他们游戏研发部门平时就是这么随意的,迟曜半信半疑,对方又一本正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太端着会影响灵感输出。” 话音刚落,相叶余光里瞟见了一个人影,立马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十几个人站成一列,全然是毕恭毕敬欢迎领导视察的模样。 迟曜习惯木着脸没给反应,心里却在想这破功还挺快。 冯路易倒没什么架子,只是通知他们中午开会的事,言语间目光不经意掠过迟曜,似乎笑了一下。 迟曜当然知道,开会这种事情一般助理通知就够了,冯路易是特地来看他的,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迟曜久违地对将来打起了几分期待。 事实上接下来的日子也算得上九分顺利,团队里加盟了不少该领域里的顶尖人物,他一个新人不仅没被歧视排挤,反倒被传授了很多东西,受益匪浅,提出来的方案也能得到中肯评价和有效引导。 剩下的一分不顺,和冯路易有关,他竟然除了第一天打过照面后,就很少在公司和他有交集了。 毕竟他身居高位,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现实里的总裁可不像肥皂剧里那样恋爱脑。 偶尔下班共进晚餐时,迟曜好几次都想暗示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要真说了,就显得自己像在幻想肥皂剧里的办公室恋情,其中还掺杂着些许黄色废料。 无形之中,小媳妇换了个人。 同事都是老直男,没人看出他的异样。 直到文月莱某天过来探班,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打趣道:“我算是知道你的信息素为什么是柠檬了,真够酸的。” 迟曜尴尬地摸了摸腺体,决定换一款更贵的抑制剂试试,免得总在大白天想入非非。 好在日益推进的项目进度很快压榨走了他的闲暇时间,忙起来就顾不上黯然神伤了,甚至连去旅行社报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反正也没人催他。 尽管忙碌,心里的不安却都有了落脚点,大家都能感受到他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不再木着脸,有时还会开几句玩笑了。 ......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游戏在各大商城的上线终于提上了日程,期间虽然因为少量暴力血腥元素,在审核上被卡,但总归是有惊无险。 迟曜翻看着文件,心里有些感慨,在展会上观看这款解谜游戏的Demo的时候,他断然没有预料到,将线索一件件连接起来、逐步通关后,所找到的凶手,居然是主角自己。 或者说,是未来的自己。 开场就死在牢房里的主角,原来并非经历了凶杀案,只是以杀死自己为隐喻,象征一场新生。 游戏剧情已经结束,游戏中人的故事却才刚开始,因此代号N最终上线的正式名称被取为莫比乌斯,一个既循环往复,又寓意无限的环带。 主角死亡地点是牢房已经够巧合了,更不用提解谜关卡里到处充斥着他熟悉的各种事物,冯路易让他加入团队的真正用意,早已不言而喻。 言语和物质的宽慰效果都有限,所以冯路易选择了更移默化的方式,让迟曜自己也参与进去,真正找到挣脱过去的出路。 所以这条出路说来很简单,就是两个字:自救。 可迟曜也明白,泥潭广阔,倘若没有冯路易的引导,他大抵还在寻找方向。 他往拿铁里又加了一块方糖,盯着杯面上的奶沫,弯了弯眉眼。 终于开始习惯偏甜的口味了。 就连落地窗外看了十年一成不变的景色,都品出了几分新滋味。 他正在新生。 …… 发布会结束后,紧跟着的是公司内的表彰会,分发一些礼物作为奖励。 迟曜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发发奖金就够了,没想到还有这等福利。 他无意间还看到了助理拿着的礼物清单上,居然有那款百达翡丽7511的表,但不是二手网站上十来万就能买到的货色,而是全新。 一款停产多年的表,要弄到全新版得费很大功夫,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迟曜这阵子积累的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反而有些受宠若惊。 就算他们私下里再熟,但明面上还是上下级的关系,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避嫌了? 难不成想借此机会再表白一次吗? 迟曜被自己的脑补整得脸红心跳。 然后—— 马上就被无情打脸。 看着被念到名字两眼放光的相叶,迟曜的表情,说是强颜欢笑也不为过。 偏偏相叶向来就没什么眼力见,一心只想和朋友分享喜悦,“天呐,我只是在咱们工作室的小群里提了两句,老板是怎么知道我想送这块表给姐姐做生日礼物的?这未免也太贵重了,我有点不敢收......” 迟曜扫视了一周,发现今晚的冯路易有些心不在焉,接了个电话后就中途离场了,没做任何解释。 他愈发不满,冷声道:“因为你是工作室的元老成员,老板当然要好好奖励你了。” 相叶这下也听出了他的吃味,停下了絮絮叨叨,小声问道:“你不开心吗小迟?” 迟曜摇头,扯出个笑容,“没事,我有点累,先回家休息了。” “可是,还没念到你的名字呢!不再等等吗?” 迟曜脚步跨得飞快,把相叶的呼喊远远抛在后面,他没想到自己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这次就算冯路易找他道歉,他也不会轻易原谅了。 迟曜就这么盘算着,来到了写字楼的大门前,刚踏出左脚,就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刺眼的光,以及轻微的咔嚓声。 是摄像机的快门。 迟曜下意识腿软,马上安慰自己,一定是发布会上媒体记者没有蹲到冯路易,便不死心地跟来了公司。 他习惯性地又想戴上口罩,一个话筒却猝不及防地递到了他面前,像黑漆漆的枪口,发出尖利啸叫的电流噪声,淹没了记者的声音,他瞬间僵硬了身体,头皮发麻,好像被冻在原地。 他还是听到了,对方迅速张合的两片唇之间,吐出了他最害怕的词。 “九年前......” “腺体移植......” 回过神来后,他拔腿又往楼上跑,电梯的数字卡在顶楼不动,迟曜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追着他的虽然是人,但在迟曜看来,却比任何修罗恶鬼都可怕。 要是被抓到,他这一年恐怕又要功亏一篑。 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打上前罪犯的印记,在舆论挟持下,被一笔勾销。 绝对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出泥潭,怎么能被再次拖回去。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突发这种变故,心里只有自救的念头。 迟曜狠狠一拳砸在电梯按键上,转头就往楼梯逃去,写字楼有几十层高,他爬到最后也数不清是第几层了,只知道一昧往前逃,狼狈至极。 最终,连楼梯也到了尽头。 他推开顶楼的其中一间房间,后知后觉这是冯路易的办公室。 他本能地向唯一能为他提供安全感的人求救。 冯路易正在看一张报纸,见他闯进来,无比意外,问道:“迟哥,你不是在楼下参加表彰会吗?” 迟曜没时间解释,像受惊的猫似地钻进了他桌下,抱着冯路易的膝盖,两人身体贴合得合缝,因此冯路易能清楚感受到,青年正一边无法自控地战栗,一边咬紧牙关,没泄出任何声音。 尾随的记者们很快也跟了上来,不知为何,他们居然畅通无阻,没被保安和助理阻拦。 迟曜更加恐惧,因而抱得更紧了,四肢像无根的藤蔓,缠住这块唯一的树木。 这下,连冯路易的身体也开始紧绷起来,他低头看着迟曜奔跑中散开的衬衫扣子,内里泛着薄薄的粉意,淡紫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孱弱又迷人。 他觉得奇怪。 九年的岁月毫无疑问能在人身上留下蹉跎的痕迹,何况迟曜疲于生计,没心思去保养皮囊。 迟曜已经不是那株温室里恣意生长的观赏柠檬藤,却仍然开出了让他心神荡漾的花。 青柠也会开花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舌根发痒,竭力才勉强忍住了心头的冲动。 想把人拖出来,用犬齿狠狠在对方身上留下标记,把青涩的花苞催熟成果实,证明迟曜是他的所有物。 冯路易的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开口道:“迟哥,你先出来好吗?” 迟曜自然是百分比拒绝,他已经没法再退,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不让任何话语进入脑中,不让任何伤害落在身上。 他讨好似地用脸颊碰了碰冯路易的腿,眸子睁得很大,他眼形锐利,眼尾上挑,不笑时看起来很孤傲。 可现在无辜懵懂的神情,中和了这份锐气,恰到好处,冯路易没法不对他心软。 他轻声叹了口气,妥协似地一边与记者攀谈,一边伸手探入桌下,抚摸受惊的猫的下巴和脸颊。 据说猫是一种至今也没能被驯化的动物,但在被抚摸时,却有着和犬类相似的表现。 记者并没有纠缠太久,便离去了,似乎很满意的模样,迟曜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在确认房间里只剩两人后,才慢吞吞爬出了桌下。 冯路易用指腹揩去他眼角还没干透的泪痕,迟曜语无伦次道:“不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明天就得辞职。” 冯路易轻轻摇头,把刚刚在看的报纸递到他面前。 迟曜的目光有些迟钝地下落,然后他愣住了。 这是今早才出的新刊,是一家比较权威的知名报社,大多刊登的是一些法制新闻。 而这次占据主版面的大事件,是给一桩陈年旧案翻案。 正是方才在楼下时,记者所说的腺体移植案。 也就是说,表彰会中途的那个电话,是媒体打来的,冯路易原本的计划是借着游戏发布的热度,顺水推舟,为迟曜宣示他的清白。 这才是送给迟曜的礼物。 也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但物极必反,太完美的计划总要出纰漏,迟曜太紧张了,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好在大局已定,这个乌龙也没影响到什么。 迟曜有些不敢置信,他揉了揉眼睛,仔细阅读起上面的文字。 原来冯路易早就暗中接受了多家媒体的访谈,讲出了当年的来龙去脉,如实说明了腺体移植并非迟曜提出,他也是受害者。 不过,也不是百分百如实。 例如,冯路易对于他甘愿将腺体赠予迟曜的原因,说的是因为两人当时是情侣关系。 为了佐证这一点,报道的右下角,贴出了一张照片。 准确来说,并非照片,而是他与迟曜一同夜泳那晚的录像截图。 镜头放置在泳池边,而他们站在深水区,变焦下,两人面孔有些模糊,但仍然能清楚看出他们在拥吻。 背景的天空质感很柔和,晨光把阶梯泳池渲染成一块渐变色的宝石,竟然比游戏里美化过的场景要更瑰丽。 无论是谁,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对两人相恋的事实深信不疑。 迟曜像被烫到手似的,把报纸扔得老远,小声嘀咕着,“哪有法制新闻用这种照片的,哗众取宠……而且我什么时候和你确定关系了?” “现在确定可以吗?” “啊?” 迟曜猛然抬头,发现冯路易正一脸专注地看着自己,“我说,现在确定关系,你愿意吗?” 迟曜还是一脸怔愣,他今晚本就预期了冯路易的告白,可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迟疑了。 刚刚的事情,他真切地被吓到了,同时也意识到,和冯路易这种公众人物在一起,以后少不了这种事情,而他躲在阴沟里太久,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适应。 可冯路易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为了他,所以迟曜没有拒绝的立场。 他陷入了一个看似无解的悖论里。 至于冯路易,尽管他面无波澜,心情也忐忑得不行。 他承认自己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迟曜现在心理防线最为脆弱,是最适合告白的时机,这一年里他一直忍着摊牌的冲动,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已经拥有了世界上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东西,包括金钱和地位等等。 但此刻,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卑微的少年,祈祷着太阳能心无芥蒂地奔向他怀中。 然而办公室里安静地可怕,只有秒针机械的转动声。 许久,迟曜才垂下眸子,把报纸捡起来,仔细叠成一个手帕似的小方块,放在贴身的衣服里。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情,但是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 这个结果在冯路易的预料之中,他也爽快地答应了,不动声色掩饰去眼里的失望,若无其事道:“好,那明天见。” “明天可能见不了,最近这里肯定有记者蹲点。”迟曜绞着手指,“所以我想回旅行社避避风头,正好之前有客人包了我的旅游团,拖得也够久了。” 冯路易没再说什么,他起身给迟曜开了门。 第56章 猜错主角 翻案的新闻在网上也传得沸沸扬扬,迟曜不声不响回到旅行社时,仍然引发了点骚动,尤其是曾经在背后议论过他的同事,此刻见了迟曜,面上格外挂不住,迟曜谢绝了他们聚餐的邀请,径直走进社长办公室。 社长正在看股市行情,小屏还一边在播放时下爆火的肥皂剧,有滋有味的,敲了几声门都没听到。 迟曜对着他的后脑勺抛去一个无语的眼神,这种打着Omega独立题材、实际上主角小O打脸渣A的方法是找到另一个更有钱和地位的A的电视剧,每年都像流水线产出的批量品一样,简直不要太多。 比起这个,他更愿意多看几眼无聊的图表,哪怕他对炒股没有丁点兴趣。 然而这一看,倒是发现了一点出乎意料的东西。 通常来说,长期稳定上涨的牛股主要集中在大消费行业,例如食品饮料和医药生物,其次是银行、汽车等等。而迟氏集团占据了这一优势,是许多无法承担风险的散户的优先选择。 然而走势图里,迟氏的股价却呈现低迷的状态,甚至隐隐有跌破60日均线的趋势,这意味着接下来还会有一定的下跌空间。 社长的碎碎念里夹杂着侥幸。“还好上个月就抛售出去了,要不然亏死。” 迟曜正打算细看,社长终于发现了他的到来,轻咳两声,把网页关了。 他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从社长那里要来了神秘客人的联系方式。 这次的旅程是北美全景28日联游,他以往每个季度都会带一次团,经验丰富,能够应付路上的各种突发情况。 他拨打号码,想约个出发的时间,对方表示队里没人有什么特别需求,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迟曜放下心来,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是冯路易,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冯路易仍旧一如既往地留给他余地,没有紧追不舍。 迟曜详尽地给这位很好说话的客人说明了护照等注意事项,然后在约好的日子准时去了停车场。 刚把钥匙插进孔里,就透过后视镜看到有人往这边走来。 好像,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为什么要包三十人的团,难不成是想共度二人世界的情侣么?有钱人就是浪费,迟曜淡淡想道。 等到人走近了,迟曜才发现,其中一个,不就是冯路易身边的小秘书么?他对此人印象不深,所以电话里没听出端倪。 至于另一个人,是他带来的专职司机。 他猜对了二人世界,但猜错了主角。 迟曜一时无话,他属实是高兴得太早,看来这次冯路易是认真的,非要他给个答案不可了。 所以无论他怎么走,都逃不出对方的计划。 空荡荡的大巴车驶向了私人机场。 迟曜百无聊赖地盯着机舱外柔软的云,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静等了半分钟看他没有抗拒的反应,才用鼻尖蹭着他后脖颈上的腺体厮磨,低声呢喃道:“迟哥,不用紧张,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们错过太久,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一起去做。” 或许是因为没有第三人在场,他语气里难得有些委屈的意味。 毕竟当年两人最后一次通话,迟曜就正好在家庭旅行的途中。 总之,不管怎么说,冯路易都占理,迟曜被拿捏得死死的,他算是明白了,狗也是会学精的。 ...... 此次旅行,原本的规划是前三周以西海岸为主线,游历美国和加拿大的十余个知名景点,最后一周南下去墨西哥。 说是全景深度游,其实时间安排得很紧,很难尽兴,相当一部分时间都在仓促赶路,但这次不用考虑社里拨放的经费,两人也都不赶时间,放慢节奏是完全允许的。 迟曜预先准备的导游指南完全没派上用场,没有记者和闪光灯的打扰,抛却身份和阶级,他们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一前一后,漫步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 准备南下的前一晚,飞机特地飞去了一趟夏威夷。 迟曜稍作猜测就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去古兰尼牧场拿了一个崭新的贝雕小狗送给他,补上这份迟到的礼物。 比起对方为他所做的,这份礼物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过冯路易还是很珍视。 旅途开始进入下半段,他们来到了两国交界处,像极了西部题材电影里的画面,碧绿的龙舌兰成簇点缀在单调广阔的沙漠里,就像喧闹的酒吧穿插在荒芜的废土上,非但不突兀,反而很和谐。 穿过边界线,才真正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拉美风情,热烈又纯粹,迟曜从前没工夫静下心来赏景,如今一身轻松,也兴奋地四处张望。 由于地理位置和办理手续等客观原因,他们第一站必须先经过中转站蒂华纳,它虽然是墨西哥的第四大城市,但并没有什么出名的景点,他们只会在这里待上两小时,找个餐厅落脚休息一下。 迟曜对于这座城市的唯一印象,是冯路易那个生父来自这里,据被捕后公示的信息显示,他原本是当地一名混得不太入流的小毒枭,偷渡邻国失败后,才转变目标去大洋彼岸谋财。 他坐在位置上,望着不远处的冯路易发呆,他发现,虽然这里算得上是冯路易的半个原生故乡,但他模样和当地人较粗犷的五官相比,轮廓更为精致,多了些东方人的内敛韵味,点单处已经有几个热情的姑娘试图索要联系方式。 可想而知被干脆拒绝了。 迟曜挑挑眉,突然觉得从这个角度,冯路易怪好看的,便顺手拿出相机想拍一张。 可才按下快门,肩膀后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然后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酒味,以及醉汉拔高嗓门的吵闹声。 第57章 甜梦花苞 迟曜本以为是醉汉之间的冲突波及到了自己,便起身想换个位子,刚站起来,右手臂就被两只棕黑皮肤的手攥住了。 他蹙眉转头,才发现两个醉汉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们都是拉美人,身形健硕,迟曜必须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眼里都满是贪婪和痴迷之色。 这里英语普及率并不高,他们用还算清晰的发音邀请他一起喝两杯,想来骚扰外来游客这种事没少做。 迟曜摇头,直接拒绝了两人。同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想将腺体藏进衣领下,他以为还是Omaga信息素招惹来的麻烦。 毕竟自从分化后,他一直太过在意性别,反而忽视了更本质的东西。 那就是即使一个Omega的信息素再好闻,人也是视觉动物,第一眼被吸引的点,还是皮囊。 他如今缺少正常的信心,对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只注意到冯路易被搭讪。 事实上,他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不少的玩味的目光,有刚抹去胡须上啤酒沫的男人,也有俯下身子露出胸脯切着沙拉的女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气质与粗犷热辣的当地人截然不同的男青年,比沙拉和啤酒更可口。 如果非要找到一样东西,来形容这种新鲜的感觉,那么就是青柠的花了。 饱含酸涩的果实,连花瓣也是淡雅的素白色,看上去似乎其貌不扬,但如果顺着花期继续回溯,会发现青柠花绽放之前,那柔嫩而纤细的花苞顶部,泛着一圈嫩生生的浅粉色,仿佛在做着一个甜腻熟透的美梦,尽管知道梦是虚幻的,世界上不可能有甜青柠,但仍然会被这个笨拙可爱的假象迷惑。 因为太诱人了。 迟曜觉得手腕上的力度更重了些,鼻息间也闻到了令人不悦的陌生信息素,他反手一拉,借着巧劲挣脱了桎梏,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还让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迟曜迈腿就向冯路易那边走去,准备告诉他,这顿饭他们得换个地方吃了。 谁知如此温和的反抗,还是激怒了其中一个醉汉,他咬牙切齿地喊了句“VETE A LA VERGA!” Verga在西语里是公鸡的意思,但在墨西哥俚语表述中也代表生殖器,因此迟曜猜测这句话类似国骂。 他心想不妙,还来不及闪避,头皮就传来一阵刺痛,然后视野旋转,他被人揪着头发往桌角撞去,那里恰好有一块凸起的木刺,迟曜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冯路易用手掌护住了他的额头,而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拾起桌上的餐刀扎在了醉汉的手背上,对方吃痛地放开了迟曜,同伙紧跟其上,也抽出了凶器,然而还未靠近就被冯路易一脚踹飞。 明明体型上势均力敌,却毫无反抗能力。 这便是S级Alpha和常人的差距。 冯路易看也没看那边横七竖八倒着的人,他喘着粗气,眼中因为盛怒一片血丝,像发狂的狼一般,认准了人就不松口。 于是他生生折断了醉汉刚刚对迟曜动粗的那只手腕,一脚踩着脖子,另一只脚一下又一下地踢着醉汉后脑勺,将后面的玻璃震满一道道蛛丝般的裂纹。 醉汉的嚣张气焰早就彻底灭掉,眼球凸起仿佛要跳出眼眶,想被割喉的公鸡一般,嘴里呜咽着求饶,却一点用都没有。 冯路易完全听不进去。 他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色。 围观的人不仅没人劝架,甚至还拍手喝彩,仿佛他们早就见惯了这野蛮的暴力行为,店主甚至打开了唱片机,放起了街边小巷随处都能听到的玛丽亚奇舞曲。 迟曜从惊吓里回过神来,冯路易这次突然的凶相毕露,一下子推翻了重逢后这一年在他心里的稳重形象。 他迅速冲上去,夺过下一秒就要扎进醉汉眼睛里的刀。 “冷静一点,这里可不是国内,没有那么健全的执法机构,蒂华纳到处都是盘踞的黑帮和毒贩势力,在这里太惹眼的话,很危险。” 听到他的声音,冯路易眼里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转动眼珠,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四周,果然发现喝彩的人里面还藏着几个面色不善者,正冷冷盯着他,手伸在腰间,像在按着枪柄。 倘若这两个异乡人再做出下一步威胁的举动,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迟曜的心里在打鼓,现在两人俨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要怎么脱身才最安全呢? 冯路易却马上做出了行动,不动声色地将刀插回醉汉手背,歪头对围观的人笑了笑,他睫毛上还沾着血,笑容又灿烂如屋外的热带阳光,颇有几分摄人心魄的味道。 下一秒,他凑近还在焦急思考的迟曜,给了后者一个强势不容拒绝的吻。 喝彩声愈发热烈,英雄救美的故事固然俗气,但最能炒热气氛。 迟曜满脸茫然地听着耳边密集的快门声,下一秒整个人被扛在了肩上。 他看到冯路易拿出钱包,抽出张黑金色的卡,手一扬,利落完美地掷向唱片机的喇叭上,舞曲戛然而止,人群齐齐看向唱片机的方向,都愣住了。 半晌,才明白,这位气度不凡的异乡人为全场买了单。 至于冯路易本人,已经趁乱从餐厅后门离开,踩着厅外鬃毛黑亮的马背,翻身跳出了高大的桦木围墙。 墙外的敞篷车正好接住了他们。 引擎发动,一片烟尘里,餐厅被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车速平稳,冯路易才转头,对迟曜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迟哥,怪我太冲动了,我看到他对你那样,没忍住。” 迟曜原本是打算事后跟冯路易算算账的,毕竟刚才那么危险,挨粒子弹都得再开十几公里才找得到医院,但唇上温热的触感还没散去,他脸红得厉害,凶巴巴道:“闭嘴,开车看路。” 冯路易轻笑了一声,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 发生在蒂华纳的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他们又继续了悠闲自得的墨西哥之旅,毕竟其他旅游城市相对蒂华纳来说,安全很多。 他们先去了卡门海滩晒日光浴和冲浪潜水,休养好精神后,去往图卢姆,参观了海边的玛雅遗址,他们还偶遇了这个原始小城里隐居的“灵修者”,他们向两人示范了如何用颜料在身上绘出好看的玛雅图纹,迟曜一直没时间去做的纹身,倒是在这里变相实现了。 不过颜料是用宝石研磨出来的,且工序较为原始,冯路易给他画的时候能够清晰感受到小颗粒的摩擦感,迟曜怕痒,刚画完几笔就不干了,结果被冯路易按着涂完了一整幅图,又羞又愤,闹了一天脾气才勉强哄好。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又陆续去往了许多城市和景点,数量繁多,数不胜数,古有奇琴伊察玛雅人的天文台,和特奥蒂瓦坎的日月金字塔,近现代有首都墨西哥城的人类学博物馆,以及丘鲁拉的365座天主教教堂。 最后一日,选择落脚在迟曜最喜欢的瓜纳华托,这里是寻梦环游记的取景地,是一座五彩斑斓的城市,尤其站在最高的瞭望台往下看时,整座城市就像一副油画,漫山遍野的各色小房子是组成它的色块。 此时正值11月初,万寿菊明艳的色调占据了主导,花瓣落满城市的每个角落,像一条华贵的金毯。 墨西哥人的传统节日——亡灵节要到了。 但不同于国内的敬畏死亡,这里的亡灵节是温馨而热闹的,甚至可以说,深夜才是最喧嚣的时候,乐队艺人皆是17世纪的复古打扮,化着黑色的骷髅妆面,在街巷间穿行、歌唱、舞蹈,当地人称这种夜游活动为“ Callejoneada”。 迟曜不想错过节日,但他们逛完周围的景点时,依然很早,天还没黑,只能窝在酒店里看电影打发时间。 他心不在焉地翻找着碟片,冯路易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真好,又能和迟哥一起看电影了。” 迟曜失笑着啜了一口鸡尾酒,被浓度过高的龙舌兰辣得吐了吐舌尖,摆手道:“至于吗?以后又不是没机会再一起看了。” 冯路易看着他被酒液浸润的唇,眸色转深,追问道:“如果是以情侣的身份,还有机会吗?” 迟曜一顿,开始剧烈咳嗽。 疯玩了几天,他都快把这茬给忘了,冯路易又重提起来,要命。 第58章 被爱多年 冯路易轻轻拍着迟曜的背给他顺气,笑道,“好啦,不说这个了,反正这几天我感觉,就像真的和迟哥在一起了一样,不虚此行。” 迟曜瞪他,“你还看不看电影了?” “当然看,迟哥挑好看什么了么?” “就这个吧,哭泣女人的诅咒,没看过。” 迟曜从一堆热情洋溢的歌舞片里,好不容易找出了张画风不同的,碟片封面上是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黑色的血泪正从她眼里流出。 冯路易托着下巴问他,“又是恐怖片?原来迟哥喜欢这种题材吗?” “对,我就喜欢恐怖的。” 迟曜心虚地撒着谎,其实是为了遏止两人之间不断发酵的暧昧泡沫,他认为恐怖片能破坏这种气氛。 从上次的密室逃脱就能看出来,他对自己胆量严重高估,而这次选中的片子,不仅属于大名鼎鼎的《招魂》系列,还是根据墨西哥当地真实事件改编,吓人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迟曜大话已经说在了前头,也不好意思在冯路易面前露怯,中途至少喝了十几次水压惊。 至于冯路易,他看电影一如既往地很专注,迟曜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离他更近一些。 电影结束,冯路易看了看表,道:“洗个澡,换了衣服我们就去参加亡灵节夜游吧。” 迟曜点点头,兀自走进浴室,酒店隔音效果很好,半点声音都透不进来,他心里有些发怵,才结束的电影里,有一幕就是女鬼企图将人的头摁进浴缸里溺死。 由于恐惧心作祟,他也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连着回头几次确定没人,才放心打开花洒。 浴室外响起了两声突兀的敲门声。 然后是冯路易的声音,“迟哥,你忘记拿衣服了。” 迟曜胡乱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去拿,冯路易已径直进了浴室,放下衣服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不是没和冯路易一起洗过澡,但之前酩酊大醉毫无知觉,现在是清醒的情况下,迟曜多少有点羞赧。 他故作镇定地拉着人家坐下,随手往手心里挤了洗发露,然后在冯路易头上揉搓,动作算得上粗鲁,但冯路易很配合地接受着迟曜的服务。 迟曜很受用,平时都是冯路易照顾他,难得转换身份,竟有些成就感。 浴室里的氛围还算和谐,就是水温越来越高,迟曜被水汽蒸得有些眼花,下意识凑得更近了些。 这一靠近,柔软的腹部就碰上了对方的高挺的鼻梁。 冯路易抿了抿唇,不自然地抬了抬眼,恰好看到迟曜被沾湿的白T上,隐约露出了两点端倪,犹如青柠花的花苞,因为热气的缘故,颜色比平日更深。 专心盯着手上泡沫的迟曜浑然不觉m'm嚯g e氵夭艹冫欠自己已被盯上,腰上骤然一紧,然后胸前隔着衣服,感受到了舌苔温热而粗砺的爱抚,令他头皮发麻。 他试着推开面前的人,结果反而被拧着手腕按在头顶,身体每一处柔软的地方都暴露在人眼下。 冯路易并没有弄疼他,却也没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细密的吻落在每寸肌肤上,点燃心底的火。 他怔愣地看着冯路易,几乎忘记了拒绝,直到冯路易也和他一样,在手心挤了一捧沐浴露,冰冷滑腻的液体很快就被炙热的体温融化,隐秘之处被侵入,难以言说,他可怜兮兮地发出一声呜咽。 他知道自己也在渴望这水到渠成的温存,哪怕需要先忍受短暂的痛楚。 人生也是如此,痛苦后才是享受愉悦。 他倚靠在浴缸里,眼神迷离地望着冯路易的脸,明明水已经关了,他却生出一丝将要溺毙的感觉。 溺毙在无边的温柔里。 甚至连最深处的腔体,也因情动而张开了入口,迫切需要被填补空虚。 一个Omega被自己的Alpha彻底标记,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他等待了许久,被折腾得双腿都有些合不拢了,冯路易依然没有成结的意思。 搞什么啊?访谈里明明说了,冯路易只需要进行一次成结,就能消除信息素的阻断,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迟曜不满地嘟囔,冯路易垂下眸子,和他额头相贴,轻声问道:“迟哥,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如果你没有想好,我还会继续等。”冯路易松开了迟曜的手腕,无比虔诚地吻着他的手背,“我从前就承诺过要把腺体给你,这个承诺至今也作数,迟哥,不管你想当A还是O,我都永远支持你的选择。” 迟曜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 他明白了,冯路易以为自己迟迟不回应告白,是因为还在介意性别的事。 他心头无比酸涩。 冯路易这些年确实长进不少,任何人都得认可他的本事。 但在迟曜看来,他还是那么傻。 时过境迁,连迟曜都放下了性别的执念,与自己和解,冯路易却还心心念念替他记着。 迟曜想,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他这么傻的人了,也再也找不到这么在乎他的人了。 这一腔爱意,汹涌澎湃,不计后果,不求回报。 迷失其中者,是丧失自我的。 他何其幸运,被如此深爱多年。 迟曜吸了吸鼻子,重重地一掌拍在冯路易肩上,闷声道,“我早就想好了。” “嗯?”冯路易有些不明所以。 迟曜索性咬了一口这只关键时候犯傻的笨狗,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说道,“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还想不当Alpha,少做梦——”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声音就被体内猛然加重的撞击冲得七零八落。 挑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迟曜很快也不再求饶和请求慢一点,他被彻底拖入了情欲的沼泽。 时针缓缓滑过一个又一个数字,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参加亡灵节的夜游。 从浴室到阳台,整个酒店的房间里都充斥着龙舌兰酒味的信息素,浓郁到无可复加。 完事清理后,已经天光微亮,迟曜瘫软着身子被冯路易扶到窗边,夜游活动已经进行到尾声。 万寿菊花瓣纷纷扬扬,如大雨洗涤城市。 路人几乎都回去睡觉了,只剩一个弹着吉他的街头艺人,他利落地转着圈,面朝迟曜他们的方向,做了一个双人交际舞的动作,仿佛在和看不见的鬼魂爱人一同谢幕。 迟曜懒懒地靠在冯路易肩上,报以微笑回应。 这一刻他真切感受到了幸福。 第59章 死里逃生 墨西哥之旅即将画上句号,再次经过蒂华纳中转时,他们特意换了线路,选择了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这里游客聚集更多,警力也更充足,能避免再发生像上次餐厅里那样的危险。 行程一路顺利,直到经过本市最大商场时,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噪音,然后一个中年女人从三楼掉了下来,摔在离迟曜几十米远的地方,没有当场身亡,还在挣扎呼救,身下的血泊迅速扩大,在灿烂的阳光下,鲜红夺目。 意外踩空? 不像。 还是说...... 事发突然,迟曜被巨响震慑得后退几步,又惊又疑,下意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那间窗户破裂的商铺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他莫名想起了跳楼自杀的母亲,腿一软,险些摔倒,还好扶住了旁边的冯路易。 任何有良知的人,看到濒死者在面前求救,也没法无动于衷,迟曜拿出手机想打急救电话,冯路易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猛然按下他的手,迅速远离了事发点。 迟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商场里的宣传立牌,上面印着一位女议员的竞选照片,和她关于支持禁毒政策的拉票宣言。 赫然就是刚刚的伤者。 迟曜还没来得及消化信息,黑洞洞的三楼又探出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扳机,补枪射杀了女议员,连旁边的几个围观者也被波及。 原来不是跳楼,而是蓄意谋杀。 虽说凶杀案在这座城市的新闻里,和天气预报一样常见。黑帮和毒贩势力肆意勾结,连政府也往往拿他们没办法,但大多时候都是暗地里的内斗,远不如亲眼见到当街杀人来得震撼。 遍地是人的商场死一般沉寂了几秒,然后游客们开始哭喊尖叫,稍有心理准备的当地人也同样如此,面对死亡的威胁,所有人都只剩下逃生的本能,人潮混乱拥堵,仅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和冯路易走散了。 人群的恐惧助长了毒枭的气焰,枪声愈发密集,迟曜感觉耳膜几乎要被震破,光滑的大理石上到处都是焦黑的弹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商场高层大致观察了情况,出口几乎都被车堵住,警察正在外面与绑匪激烈交火,与其像活靶子一样在几十个枪口下赌命,留下来当人质反而是存活率相对较高的选择。 手机早就在混乱中遗失,他联系不到冯路易,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希望他已经幸运逃离了商场。 枪声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才停下,幸存者被黑色布袋蒙上头,像赶牲口一样押送上车,没有人知道目的地是哪。 和迟曜关在一起的也有几个年轻男女,一上车就止不住抽泣,哀求绑匪放了他们,作为回报他们会提供天价赎金云云。 然而对方只嫌他们聒噪,几声枪响过后,卡车的后车厢里恢复了宁静,血块和脑浆滴答滴答落在地面,迟曜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在浓烈的腥臭味里忍住了呕吐,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成为丧命的导火索。 但绑匪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男人,迟曜头上的黑袋被取下,冒着硝烟味的枪口直直抵着他的额头,颅骨并不比塑料坚硬多少。 绑匪看到他的脸后,却饶有兴致地放下了枪,迟曜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幸运,对方不过是发现他是外籍游客后,想玩点新花样。 对于这些杀人比切水果还随意的亡命之徒来说,金钱和美色是过于普通的消耗品,他们更愿意追求的,是一种认可。 就好比上个月,他们杀了几十个示威游行的大学生,碎尸后扔在市政厅门口,享受了恐慌在全国传递的愉悦,这种成就感,堪比去年击落政府军队的飞机。 至于今天,就不太走运了,武装军来得太快,他们只来得及枪毙一个议员,同行的其他人都逃脱了,实在扫兴。 绑匪们骂骂咧咧地给枪换上新弹夹,不能给懦弱的政府足够的下马威,那他们此行可以说是毫无收获。 好在还有另一条路能选,那就是把人质带到大使馆去谈条件,在他们看来,这要有趣很多。 迟曜听着他们的交谈,一颗心沉到谷底,脸色发白的模样取悦了绑匪,他们从尸体身上取下来一个银闪闪的小玩意扔到迟曜身上,说着嘲讽的话语,笑嘻嘻地关上了车门。 视野再次一片黑暗。 但他知道,那是一个带血的十字架。 不过如今,什么样的信仰都救不了他。 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天彻底黑下来时,卡车停在了大使馆门前。 他听不清两边谈了什么,只感觉到时间一点点流逝,许久许久,车厢门终于打开。 他僵硬着步子下了车,被人指引着往某个方向走去,尽管隔着黑布,他却直觉狙击枪那猩红的瞄准点正在自己背上扫动。 大使馆派来的谈判官一边和绑匪交涉,一边用中文让他不要怕,往前走,别回头。 手背也被人安抚地轻拍了一下。 他恍惚以为是冯路易,但没法去确认,想来绑匪们是临时起意开去了大使馆,冯路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来接应他。 两百米的路程他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离大使馆还有一步之遥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一声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响。 他的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 下一秒,他被人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抱着后背,卧倒在地。 枪声再次响彻天际,援军们鱼贯而上擒拿绑匪,迟曜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后怕不已。 他能确定,自己毫发无损。 那么为什么、手指间却全是温热粘腻的液体? 是谁的血? 迟曜来不及思考答案,鼻息间熟悉的龙舌兰香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竟然真的是冯路易。 他没舍得让迟曜一个人面对任何黑暗。 大脑空白了几秒,迟曜猛然扯下了头上的黑袋。 四目对视,冯路易似乎想安慰他几句,但终究没能开口,子弹打在了腹部处,光是创面就狰狞无比,更别说在血肉里炸开。 他吃力地咳出了一股鲜血,用最后的力气抚摸着迟曜的脸,然后便因为剧烈的疼痛休克过去。 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询问是否受伤,但迟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如同困兽一般发出痛苦的哀鸣,在心里一遍遍责骂着自己。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在那晚回避冯路易的告白,这样两个人就不用来这里旅行,冯路易也就不会中枪。 就算要中枪,也该是他才对。 冯路易会死吗?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好像耗尽了所有生命力一般,连平日柔软温热的唇都变得灰败起来。 医护人员很快过来,将冯路易抬上救护车,他跌跌撞撞爬起来跟过去,死死握住冯路易的手不放。 十字架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来,被迟曜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信仰过任何神明,但现在,他衷心祈祷着冯路易一定要没事,哪怕代价是让他再承受一次牢狱之灾,冯路易也必须好好的。 毕竟他们才刚确认关系几小时,幸福怎能如此短暂呢? 还是说过去的他太不珍惜,所以神明才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迟曜胡思乱想,不断睡着,又不断被失去冯路易的噩梦惊醒,冷汗直流。 在急诊室外不眠不休地等了两天后,他终于被告知了好消息。 冯路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那颗子弹幸运地打在了肋骨上,抵消了大部分冲力,若是角度再偏上一点,他们便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迟曜喜极而泣,他不愿再在这里多停留,等冯路易清醒过来后,便连夜回了国。 他们是时候迎接新的生活了。 这次迟曜不会再逃避。 ...... 在连续经历了爱情的滋润和死亡的恐惧后,迟曜的脾气都好了很多,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冯路易安然无恙地躺在病房里,他甚至一反常态地给冯路易削起了兔子造型的苹果,每天要问几十遍冯路易饿不饿困不困等琐碎的问题。 然后被医生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理由赶了出来。 迟曜毫不介意,他掰着手指,决定去相叶家学习一下怎么煲汤。 第60章 尾声 迟曜带着汤盒再次开车回到医院楼下时,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人,也正好从车上下来。 是他以前的保镖兼司机,齐叔。 车后排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明显是迟荣,另一个人的侧脸则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迟曜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连许久没联系的他爸都主动找上门来了,难不成是听说了他在境外遭遇了绑架案,特地过来嘘寒问暖的?抑或是知道他翻案的事,所以放下成见,决定接纳他这个丢脸的儿子? 不管是哪一种,迟曜都不打算买账,他绕了一圈,想从医院后门进去。 迟荣先一步发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拦在他面前,却没有立马开口,而是欲言又止了一阵,才开口道:“曜曜,工作还顺利吗?辛不辛苦?” 迟曜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爸,冷冰冰道,“不好说,相比旅行社做导游,要舒服很多,但比起在迟家什么都不用做的大少爷,那还是有一点差距的。” 他本意是想阴阳怪气地挖苦他爸,不料对方完全没领悟,反而对他的后半句话极为认可。“那正好,我这边有个子公司缺人管理,你可以全权控股,只要你愿意回来。” 迟曜一听就知道,这还是变相让他去给乔信风打下手,顿时拉下脸来,兴致缺缺道,“不用了,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爸,我还要给人送汤,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暗暗捏紧了汤盒,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努力证明自己,一定要让迟荣看到,他不是附靠着迟家的寄生虫,也不会再活在乔信风的阴影下。 迟曜自以为拒绝得很干脆,迟荣却还是误解成他嫌条件太低,便一鼓作气又加高了筹码。 迟曜总算明白过来,他爸这次的动机没那么简单。 迟荣看他终于停下脚步,这才松了口气,摆出一副诚恳至极的模样,道;“曜曜,你也不用太心急,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爸爸保证,今后不会再计较以前的事了。” “不会再计较?”迟曜缓缓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露出讽刺的笑来,“爸,我问你,从始至终,我除了分化成O以外,有做错过任何事吗?” 这句质问让迟荣也有些怔愣,迟曜这才发现,他印象里永远威严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脸老态,白发被风吹得凌乱,模样十分沧桑,他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是,你什么也没错,错的是我,我没教育好信风,他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做了很多错事。” “但是,但是事情真的要走到这地步吗?”迟荣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几分哀求,“好歹也是一家人,真的要这么手足相残吗?” 通过他的叙述,迟曜这才知道这些日子里,冯路易暗中做了很多事情,乔信风的酒厂被查出涉及非法信息素交易,加上九年前的那些旧账,事情闹得很大,现在本人已被传唤去调查。 正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他当年入狱时,只是个被推到明面上顶风头的未成年高中生,但乔信风如今已是迟氏集团的第一话事人,背后渗透的利益更多,法条也比当年更完善,势必要将整个集团都翻过来彻查。 就算乔信风的权势能充当保护伞,但估计几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迟荣怀疑这场报复是迟曜为之,也是合理的,今日便是来劝他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迟曜静静听完他的话,心里既释然,又失望。 他还以为迟荣此次上门,多少是因为自己最近的动静,甚至还在做着让父亲刮目相看的美梦。 到头来才知道,他事业上是成功还是失败,乃至于生命安危,父亲都半点不在乎。 久别重逢,还是因为乔信风出事了。 回想起自己浑浑噩噩的九年,以及被毁掉的前途,他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感觉,只是觉得一身轻松。 到此为止了,他不想再被过去的这些烂事影响。 毕竟他早就决定开始新生活了。 于是迟曜扭过头,不再看还妄图打亲情牌的迟荣,淡淡道,“我已经有新的家了,乔信风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被推开的迟荣险些摔倒,还好车里的另一个人及时走出来扶住了他,但被亲生儿子拒绝的迟荣深受打击,不仅没道谢,反而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都是你害了信风!他要是没碰到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发泄一通过后,迟荣和齐叔开车离去,只有那人还留在原地。 太耳熟了,当年迟荣也是这么骂冯路易害了迟曜的。 大抵很多父母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教育,转而迁怒他人,就像当年盛行一时如今无人再提的“网瘾”一样。 迟曜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 是个熟面孔,还是不久前才见过的。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洪祺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既然是和迟家人一起来的,迟曜有些摸不清他的立场,下意识后退两步,洪祺了然道:“放心,我不是和那老头一起来劝你的,太不现实了。你帮我向路易转告一声就行,说我要离开N市了。” “去哪?” “去哪都行,我早就嫌N市小了,正好这几年攒了点钱,去大城市开几家连锁酒吧也不错。” 迟曜很快戳穿了他,“因为N市只有未管所没有监狱吧?” 洪祺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有了几丝裂缝,他轻轻点头。“嗯。” “所以......”迟曜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道,“你和乔信风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就像我和冯路易一样?” 洪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冯路易和你说过我的事吗?” “说过一点,我只知道你讨厌同性恋,还被送去治疗过这个。” 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同性恋的治疗和其他疾病不太一样,患者会被送去戒同所,戒同所当时同属于政府认证的机构,而迟曜当年所在的未管所,很多狱警闲暇时间会去未管所兼职,他因而听说了一些内幕,知道戒同所里的日子比起未管所来,甚至更为黑暗。 直到随着社会风气的开放,大众逐渐接受同性恋,不再将其视为疾病,戒同所才逐渐被政府下令拆除。 “你还知道得不少,确实挺难熬的那段时间,还好我当时才20出头,比你现在还年轻,抗造。”洪祺默默地点了一根烟,“那你知道想从戒同所出来,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迟曜诚实地摇头。 “很简单,只要证明自己的性向被矫正了就行。”风突然变大,迟曜隐约闻到了他身上香根草的味道,是乔信风爱用的香水,掺杂在烟味里,令人难以察觉,洪祺笑了笑,眉眼舒展清隽,他身上总散发着一种自娱到几近残忍的乐观感,“我是Beta,没有信息素,不能像Omega一样,弄到一份和别的Alpha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报告就能证明自己性向正常,所以需要Alpha自己写一份证明契约。” “为什么一定要A呢?证明一个B不是同性恋,O也可以不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事实上以O那可怜的话语权,并不足以让机构认可,毕竟他们不是无偿替人治疗的,患者家里每年都要支付高额的治疗费,政府也会根据患者数量拨款,谁会轻易放弃到手的利益呢?” 迟曜作为一个深刻体会过性别不平等的人,立即明白了这所谓的矫正性向,实际就是赤裸裸的利益链,一时沉默。 洪祺继续道,“但你也知道,Alpha作为占比不到百分之十的最稀有性别,绝大部分都是上流人,我这种做皮肉生意维持生计的底层渣滓,只有傻子才会倒贴来帮我。” 迟曜正想问这个傻子是不是乔信风,可转念一算,乔信风比洪祺小了11岁,当时应该才十岁出头,根本没到分化的年纪,也不能做腺体移植手术。 那么只剩用大量信息素强行催化成Alpha这一自损八百的办法了。 如此一来,他卷入非法贩卖信息素市场,也有了合理的原因。 竟然也是迫不得已。 难以想象,十岁出头的年纪,迟曜还无忧无虑地当着迟家大少,偶尔和弟弟争争宠就能气上半天,而那时的乔信风,已经向深渊迈出了步子。 为了他人,甘愿埋下这枚足以毁掉自己的定时炸弹,一点都不像心思八面玲珑的乔信风会做的事。 不过他也从来没去了解过对方就是了。 人都是复杂的。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洪祺见迟曜面色凝重,许久不说话。反倒像个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都说了不是来卖惨求情的,别这副表情好不好?我压力很大的。” “没,只是觉得有点意外。”迟曜看着他,“因为冯路易说你们只是网友。” 包括当年送给洪祺的生日礼物,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仿佛真的是临时起意的追求。 现在看来,只是两个不愿坦诚的人罢了。 迟曜的确一点都不同情乔信风,他罪有应得。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诡异地感到惺惺相惜,毕竟乔信风和洪祺,更像是走错了路的他和冯路易。 这回换洪祺沉默了。 “是网友就好了,本来就没可能的,毕竟年龄差了这么多,我今年都37了。”他有些怅然地掐灭了烟,“还记得他妈还没改嫁进迟家我就认识他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头子说得没错,他本来前途大好,认识我算他倒大霉,都什么破事啊……行了,就说到这儿吧,我得走了。” 他消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大厦拐角时,迟曜脑子一热,叫住了他,磕磕绊绊地说道,“我这人不会说话,但还是祝你珍惜眼前人吧。” 牢狱之灾总会结束,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子弹射穿冯路易身体时,那万念俱灰的感觉。 洪祺对他点点头,挥手道:“后会有期!” 目送洪祺离开后,迟曜的心出奇平静,手里的汤盒还很温热,他拢了拢头发,摁下了电梯按键。 方才对迟荣说的话,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的新家人在等他。 房间门是虚掩的,年轻的男人静静坐在窗前,听到脚步声,徐徐向他回头,手心里的对戒发出闪耀的光芒。 日光节约 正文就在此完结啦,后续故事会通过番外形式补充,初衷本来就是写一个简单的救赎童话,所以节奏很快篇幅很短。唯一没想到的是中途生病做了手术,心态有点微妙的变化,出院后会再修文补充细节。感谢大家两个多月的陪伴,如果有缘就关注作者,下本再见吧。完结抽奖暂定女仆装,老规矩可以折现,指路Wb@钝感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