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朝廷追杀手册》作者:佛柳 文案: 1.季本是个有钱少爷,奈何身世背景复杂,偏偏又碰上此生挚爱——莫堇。 于是,他被卷进了一场又一场的波谲云诡中,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惊天的身世。 顿时,宫廷之内,江湖之上,杀机四起……一场血雨腥风揭开了更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2,莫堇是个身世悲惨之人,一出生便遭受蛊毒嗜血之苦,因父亲遭到朝廷的追捕,江湖之人也趋之若鹜。 在两次看似偶然相遇的途中,两人相知相恋,二人遭受颇多的曲折离奇,生离死别,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一个关于清冷孤僻攻与同样清冷且痴心受一起携手天涯的故事。 故事情节很曲折。宫廷权谋,江湖恩怨,爱恨情仇,皆有! 甜虐。结局HE! PS:因第一次写作,前边二三十章代入感不好,写的没有共鸣,但是后边逐渐好了。这真是个精彩的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请原谅我的文笔,我真的有进步哦。每天都更新一章,风雨无阻哦!如果我没更新,要么我挂了,要么我正在挂的路上。哈哈。(o^^o)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季,莫堇 ┃ 配角:很多 ┃ 其它:甜虐 第1章 翩翩少年 漫天细雨飞舞,一道迷蒙雨景,垂柳绿水,碧波荡漾。 玉湖畔,一白衣少年正在舞剑,只见他挥剑向前,剑光闪闪,嘶嘶破风,手腕突然转动剑柄,剑身飞快旋转,挑动漫天飞花,几只蝴蝶翩翩起舞…… 少年名方季,年十七。宁城第一富商方启民之外孙。其母方如梦,年轻时候素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 方启民膝下只有一女方如梦,方季自然是颇受重视。方启民为他找最好的先生和武师,吃穿用度无一不讲究。 奈何这方启民在方季十一岁那年便莫名身故,方府所有事务都落在方如梦手中。 而这位翩翩公子倒也是奇怪,身边只留了一位叫方来的下人,其余丫鬟小厮统统让他打发了出去。 “方来,义父急匆匆召我回京城所为何事?”方季满脸细汗,两鬓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王爷让公子赶紧去京城莫要耽搁。”方来搔了搔头,嘟囔着嘴表示不知。 当天夜里,两个人,两匹马,马蹄声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数日后,抵达京城。 京城热闹繁华,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伞的小商贩。 街道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以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 方季带着小厮方来,一路逛,一路看,一路吃,好不痛快。 到底是京城,眼看日渐黄昏,夕阳已度上一层薄薄的红晕,街道上依旧是热闹无比。 也许在南方生活久了,初来乍到,还挺新奇。 “公子!”方来跟上来,气喘吁吁。 方季瞥了一眼这个汗流浃背已近崩溃的人,淡淡道:“不必跟着我,你先回王府罢!” 方来伸出衣袖抹了一把汗,转身便离去,又假惺惺地回头故作关心一句:“公子,早点回。” “话多。” “……” “这位公子!买个面具吧!”一年轻小伙手持面具,笑盈盈地冲他吆喝着。 面具?方季停下脚步,迟疑片刻,朝面具摊边看了看,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印象中还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买过一回,那回…… “这位公子,三文钱!”年轻小伙伸出三根手指,依旧是那张笑盈盈的脸。 “我没钱……可不可以送一个给我……”一个几乎可闻的声音传来。 方季闻声侧目瞧了瞧边上的那位买东西不给钱的少年,只见他衣衫褴褛,身形纤瘦,墨发披肩,脸上覆着一张白面面具,看不清面容,只瞧见一双乌黑亮丽的眸子。 “嘿!没钱!走走走!”年轻小伙一听买东西没钱,那张笑盈盈地脸瞬间变了模样,他伸出手就去揭黑衣少年脸上的面具! 黑衣少年躲在方季身后,不发一言,也不交还面具。 不知道为什么,方季总觉得眼前这位黑衣少年似曾相识,可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好似在梦里梦到过一般,却始终瞧不真切。 年轻小伙这下来气了,撸起袖子,叉着腰,不等他下一步动作,一个声音传来。 “我替他给了。老板不要动怒。” 言罢,方季从袖间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老板面前。 老板那张欠债要钱的臭脸瞬间又笑开了花,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道:“公子随便挑,随便拿!”一边说着一边硬是朝方季怀里塞面具。 方季实在是不想再瞧见这张变幻莫测的脸,丢下怀中的面具,转身欲离去,正对上黑衣少年,撞了一个满怀! “谢谢……”黑衣少年抚了抚面具,怔了怔,须臾,又道:“抱歉……” 方季素来不喜与陌生人过多交流,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少年尽管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他朝黑衣少年微微颔首,便匆匆离开了。 “殿下,需跟过去吗?”一小厮指了指逐渐远去的方季。 “当然!” “可您这一身?主子,不是小的说,您这演戏的水平比那唱戏的强多了!”小厮瞧了瞧主子这一身,顿觉好笑,又不敢笑,憋的小脸都绿了。 这位主子哑然失笑,迅速将粗布衣裳脱了,露出一身雪白锦袍,又摘掉头上裹着的灰色头巾,小厮递上绸帕,细细地替他擦了擦脸。 不多一会,一位头戴金冠,眉如墨画,目似寒星的富贵公子哥便风度翩翩地出现了。 方季正沿着街道踱来踱去,也没找着好去处,顿时意兴阑珊。 清风拂面,百无聊赖,寻一僻静处,方季从怀里掏出刚买的白玉笛,悠扬的笛声便弥漫开来,婉转清脆,轻吟浅唱。 “好!”一白衣男子拍着手冲他微微笑。挺拔的身姿仿佛有光影在流动。 方季放下白玉笛,垂眸冷眼正对上了那人,方季不置一词,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人!”小厮气呼呼地望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冷面公子。 倒是这富贵公子兴趣盎然,笑笑道:“有趣!”遂地又跟了过去。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腹中饥肠辘辘,前边一家酒楼飘香四溢,人来人往,方季迟疑片刻,便走了进去。 此时酒楼人数不多,方季寻着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 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黑影,脸上还是戴着那个白面面具,方季心下一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人,恰巧,那人也正抬头朝这么一望,四目相对,方季慌了慌神,急忙将目光转移他处。 再回首,那人已经消失在人海茫茫中。方季顿时心中有些失落。 大约是心不在焉,方季丝毫不曾察觉自己桌子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富贵公子。 “这位公子,可否一同用膳?” 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声音将方季拉回到桌前。 方季扫了眼前这个人,淡淡道:“位置很多,公子另觅他处,我不喜与人同坐。” 眼前的这位富贵公子并不介意,依旧微笑道:“公子,我有一物给你。”遂将一藕白色锦袋递与方季。 方季接过钱袋,眉头一蹙,默了默,道:“多谢!” “那么,公子,看在我拾金不昧的份上,是否赏个脸,一同喝一杯?” “嗯。”方季抬眼又多看了这位公子哥,只见他眉眼带笑,温文尔雅,心中多了几分善意,便不再拒绝。 “我叫王颀,字凤潜。你呢?”王颀从腰间取出一把象牙扇,悠悠地扇着。 方季不由自主地暗笑,明明一纨绔子弟做派,偏要学那文人学士故弄风雅。不过此人倒也十分坦诚有趣。 “我叫方季,未表字。” “方贤弟!”此人倒是自来熟,叫的既自然又亲切。 “王……”方季刚要开口,这富贵公子哥身后的小厮嘟囔道:“我们家公子可是二皇子,你岂能称兄道弟!” 方季一听这话,心中诧异,脆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无妨!就叫我王兄罢!”王颀倒是毫不介意,一脸淡然。 王颀附在小厮耳边交代着什么,不一会满满一桌子酒菜便都端了上来。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对坐着,一桌好菜硬是没怎么动过。 “方贤弟,这里不够尽兴,不知可否邀你去我府上独酌几杯?”王颀话语轩昂,有吐千丈凌云之气。 方季抬眸看了看他那张真诚又难掩贵气的脸,眉间踌躇了片刻,淡淡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相见不相识。 Ps:因第一次写作,散文痕迹略重,导致前面的章节有些平淡,其实这部小说的梗很多,故事也蛮跌宕起伏的,因我的文笔问题,没能描述好。 不过后边的章节,具体在30章左右,受重回攻身边后,故事情节好了很多,也不再寡淡。在姐妹的意见下,改掉了散文痕迹。 给我个机会呗,么么扎。 每天更新一章,风雨无阻。 第2章 王兄凤潜 王颀一拍手,方季便听得一阵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声,只见一辆金色大马车停在跟前。 “这是?”方季一愣,二皇子这阵仗难不成是强抢大姑娘? 这位被当作是强抢大姑娘的二皇子却丝毫不觉,他满脸堆笑地伸出手,道:“请!” 方季狐疑地瞧着他,越瞧越觉得此人像只玉面狐狸,就缺写在脸上了。 于是,这位二皇子的形象又变成一只玉面狐狸了。 后知后觉的王颀可算从方季那张写满了“不可置信”的脸上瞧出了端倪,感情人家怕自己将他拐卖了?这可真是冤大头了! 我可真的只是想与你交朋友! 我要拐卖也不拐汉子啊,虽然这汉子长的极美,但他又凶又冷,谁敢买? 王颀哭笑不得,就差指天表衷心了:“方贤弟,我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喝几杯,绝无其他。” 方季心道,这二皇子虽说没个正形,倒也毫无世家子弟骄横跋扈之气,倒是平添了几分滑稽。 想到此处,方季便不再作多想,径直跳上马车。 这马车摇摇晃晃了好一段路,马车内气氛有些紧张,一个微闭双眸,故作沉思状,一个很想滔滔不绝,奈何无人欣赏。 几次主动邀请对方加入谈话内容,奈何对方性格死犟,将沉默坚持到底! 马车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一场尴尬的沉默模式总算到此结束! “那个,方贤弟,到了。” 尽管对方向他抛出无数个冷眼,王颀依旧乐在其中,倒显得有些贱贱的。 方季掀开帘子瞧了一眼,道:“这是何处?” “这里是我府上。”王颀笑着跳下马车,又空扶了方季一把,方季抬头一看,匾额上两个大字在明月下熠熠发光:“徐宅”。 方季微微怔了怔:“你家?” “啊,家母留下来的祖产,未曾更改。”王颀说罢朝方季说:“方贤弟,请。”方季轻轻理了理袖口,走了进去。 “殿下,这方公子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此人平日里有朋友吗!”那小厮凑到王颀身旁,偷偷说了一嘴。 王颀这下不乐意了,一扇子挥过去,一声闷响,那小厮的帽子都被打飞了!不等他弯腰去捡,这位王公子突然变得像个泼皮无赖一般朝地上的帽子踩了一脚,动作毫不迟疑,十分自然。 “放肆!”踩完后,又从齿间崩出一句冰冷又威慑十足的话砸在那小厮脸上。 还好那位苦大仇深的方公子已经走在前边很远,否则很难想象他听到后那张面若冰霜的脸会作何反应。 王颀疾步跟上,两人一齐进了徐府。 这院子挺大,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走过一条长长石子铺成的甬道,又穿过一道道长廊。便看到一片莲塘。正值盛夏,莲花开的正好,三两点虫鸣蛙噪,令人心旷神怡。 莲塘中心有一凉亭,方季朝凉亭望去——待君亭。好名字,奈何,没有去路。 王颀仿佛明白方季的疑惑,他拉起方季的手臂“嗖”地一声飞了过去。方季一脸诧异地看着王颀,“二皇子温文尔雅,不曾想竟是个武林好手。” “雕虫小技,见笑。”王颀朝方季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凉亭内灯火阑珊,配着这月色,倒是惬意又快活。 亭内早已摆好一桌酒菜。方季原以为王颀不过是随口一说,未曾料想王颀早已备好,方季嘴角划出一丝笑意,一张好看的脸迎着烛光,配上那双清清冷冷的黑眸,轮廓分明,神明爽俊。 王颀撩了撩衣袍,在一架古琴前坐了下来。十指轻触琴弦,一串清远悠扬的旋律飘荡在温柔的夜色里。晚风吹动,衣袂翩翩,墨发飘飘,出尘潇洒。 方季拿起石桌上的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那一刻他有点醉,这画面很美好,很神往。如此美妙的琴音,本想与之合奏一曲,又怕相形见绌,便作罢。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真的醉了,方季睡着了。等他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明王府邸了。 方季心里一沉,暗叫不好。自己都做了什么糊涂事!方来见方季醒来,便伺候他穿衣洗漱。 “方来,我昨天晚上如何回来的?”方季拍了拍脑门,完全想不起来。 “公子,你呀,是被另一个白衣公子送回来的。醉的跟烂泥一样,嘴里还……胡言乱语!”方来边说边笑。方季一看他那欠揍的笑容,就知道准没好事! “本公子说什么了?”方季眉头紧锁,捏着袖口,倒有一丝紧张起来。 “公子说,真好听,本公子喜欢的很,再给本公子弹奏一曲!”方来说完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季狠狠瞪了他一眼,面红至脖颈,默了默,又道:“昨晩我……义父有没有派人找我?” “没有!那位公子派人通知了王爷,说你在他府中,一切安好,不过,公子,王爷昨日去了皇宫,脸色铁青,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方季抬手捏了捏眉心,面色沉了又沉。 早膳过后,明王把方季叫至书房。 “你与那二皇子熟识?”明王双手背后,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方季。 “不熟。”方季想了想,不知如何解释,其实他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本就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只不过实在是对方盛情难却,自己竟然也心安理得地却之不恭了。 “那就是泛泛之交?”明王语气隐约含着些许将信将疑的味道。 “也算。”方季睫毛簌簌,毫不迟疑地答道,言简意赅,不多一字。 “你还小,凡事不可太直率,交友也需谨慎。义父这次带你来京城就是让你涨涨见识。不曾想……”明王欲言又止,伸出右手在方季的肩膀上拍了拍。 方季看了明王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义父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温柔。 “明天,我们便离开京城,我让猎鹰送你回方家,边疆战事紧,不便多作停留。此次进京也是皇兄……这个大昭国怕是迟早要变天,嗨,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作甚,去吧!”明王叹了口气,朝方季摆摆手。 方季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他不知晓他的义父发生了何事,匆匆地来,又毫无预兆地要离开。他隐约觉得他那平静的生活似乎要起风了。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活着平静无奇的生活,也不曾离开江南。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本想可以肆意妄为地把京城好好游玩一番,不曾想明天就要离开,他想起方来跟他说过的话,顿时羞愧难当。 自己怎会说出如此混账话,虽然是喝多了。他想要跟王颀道个歉,但又实在是拉不下脸,想了想便暗暗下决心,以后不再轻易喝酒了。 翌日,方季还在睡梦中,方来就把他摇醒了,几乎是闭着眼,就被塞进马车,摇摇晃晃便上路了。 马车行了数十里,忽闻一阵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方季也清醒了不少,他伸手撩开帘子,一袭白衣,头戴金冠的熟悉身影。方季不由地心头一紧,这位二皇子又有何贵干。 明王双目微闭,沉声道:“二皇子?” “嗯。”方季又有点不确定地说:“我下去看看?” 明王没说话,左手轻轻一挥,方季探出身子,马车便停了下来,方季跳下马车,朝着不远处的王颀微微颔首。 王颀“吁”了一声,纵身跳下马背,大约是赶的太急,王颀的双颊冒着细细的汗珠,双鬓也湿透了,他走到方季眼前,颤声道:“方贤弟离开京城也不与我打声招呼,莫不是……” “没来得及,抱歉。”说罢便朝王颀作了一辑。 “本想再与你把酒言欢,谁料想……也罢,为兄有一物送与你。”王颀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拿起方季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方季想推辞,却又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脑子里都是拿人钱财**,拿人家的手短,无功不受禄之类的话。 不等方季想明白,这位二皇子便开了口。 “我在里间刻了字,他日若有需要为兄的时候,随时来找我。”王颀说完跃上了马背,也不再回头看他,悠悠地留下一句话:“再见即是相逢,方贤弟,保重!”言毕,双腿一夹马腹,手握缰绳,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在林间大道中。 方季抬眸望着王颀远去的背影,竟有种骑马仗剑走天涯,结伴同行睥睨天下的奇怪想法。 他想跟王颀说点什么,又怕自己心拙口夯。便选择了沉默,或许,还有点什么别的原因。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太遥远。 明王撩开帘子,看着呆若木鸡的方季,沉声道:“该走了。” 方季“嗯”了一声,重新坐上马车,一路上一如既往的沉默。 “恋恋不忘不是好习惯。”明王不咸不淡地说。 方季看着明王老神在在的样子没说话。 他摸了摸手中的匕首,摸到了两个小字:凤潜。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时候,错的人, 不如不见。 不过倘若不见, 便不会有后边那么多故事了。 挖坑埋自己。 第3章 缘起缘聚 方季与明王在景州分别。明王留下猎鹰数名贴身保护方季,便匆匆纵马而去,铁蹄声声,卷起一片黄尘…… 夕阳逐渐消失,黑夜来临。放眼望去,零星点点。 忽然,外面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守在门外的猎鹰警惕一跃,落在屋顶之上,门口的猎鹰已拔出利剑。 这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方季倒觉得不习惯起来,自己不过一介草民,多虑了。 猎鹰是明王私下训练出的一支队伍,个个身手了得,以一敌百。不仅出手狠辣,而且忠心耿耿。 “公子!是一乞丐!”屋顶上两个猎鹰飞身下来,抓起一个瑟瑟发抖的黑衣少年。 方季“哦”了一声,走到黑衣少年跟前,蹲下身来,奇怪,这身影好生熟悉。大约是被夜色迷了眼,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 黑衣少年微微抬头,嘴唇干裂一张一翕:“水……水……喝水……” 猎鹰递过来一水壶,黑衣少年颤抖地接过水一股脑儿喝个精光,喝得太急,呛的直咳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你为何如此这般?”方季温声道,随即伸过手,在他那瘦骨嶙峋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我……家里遭强盗了。”少年抬眼看着方季,眼睛乌亮却透着不可触摸的深邃,眼尾一抹深绿色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很突兀。他双手抱着膝盖,瑟缩成一团,宛若一只受伤的兔子。 这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方季晃了晃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酥饼,打开油纸,递给他,“饿吗?饿了便先垫垫肚子,一会我再给你弄点好吃的。这饼是我义父给我买的,还热着,你摸摸看。”方季眉眼弯弯,好似江南烟雨中那一朵初开的桃花。 对于自己突然而来的热情,方季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少年微怔,随即将视线迅速收回,缓缓伸出一只细白干净的手接过酥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倒不像刚才喝水那般急躁。 方季看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也看不出颜色。便叫方来带他去洗漱,顺便给他一套自己的衣服,并且给他一间房。另外又吩咐店家上了几个小菜端到少年房里。 “公子,此人来路不明,恐有不妥。”一猎鹰本想阻拦,方季摆摆手道:“无妨,多虑了,只不过一可怜人罢了。” 翌日,方季等人便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回宁城。那少年早就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少年穿着方季的白色罗衣,不浓不淡的剑眉,眼眸似春水,鼻若远山般挺直,薄唇微微勾起,微笑着向方季作了一辑道:“多谢公子昨夜收留,还赠与吃食和衣物。”他的声音温和清雅。 方季先是一愣,他一时间没认出他来,怎么看也不像昨夜那个落魄少年。 原本以为只是救了一个可怜的小乞丐,不曾想竟也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小事,不必在意。我要回宁城了,你……”方季看了一眼少年,道:“你保重。”说罢方季便跳上马车。 “这位公子,可否收留于我?我……可以给你当下人。”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跟着方季。 方季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少年,有些犹豫,这么一副风都能吹散的纤薄瘦弱的身体,怎可能是做下人的样子…… 况且此人大约跟自己一个德行,让他跟着自己,岂不是寒霜对冰碴,每天都相对无言? 猎鹰再次上前阻拦,狠狠地推了少年一把,示意他快滚。措不及防的一下,把少年推了个趔趄,跌落在地。 方季实在是于心不忍,又生起妇人之仁,他跳下车来,向他伸出右手。 少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方季,双肩微动,犹疑不决。 方季心中不由感慨,我向前走一步,你倒退缩起来。 想是这么想,身体却很诚实地拉起了那位少年的手,倒地少年陡然冷冽起来的面容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走吧,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方季把他拉上来,一同坐进了马车里。 方季最终还是妥协了,这该死的缘分,这该死的妇人之仁。 还有那该死的方来,他好死不死地凑到方季耳边轻轻地说:“公子,你不是不喜欢被伺候吗,就我一个人,你都嫌多!”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拍的方季心中一个趔趄,顿了顿,方季佯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微不可查地瞪了方来一眼,早已被嫌弃多余的方来瞬间明白自己又多余了一回,便缩回角落,再也不敢吭气。 一路上果然如方季所想,寒霜对冰碴,看谁更尴尬。 最后还是被尴尬打败的方季忍不住问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堇。家在尤县。”莫堇微微笑道,眼神里都是清澈透亮。 “哦。”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有亲人吗?”还是方季再次打破沉默。 “有,但离的太远,时间久远,便跟没有差不多了罢……”莫堇神色黯淡,垂下眼眸。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方季觉得自己问的问题似有不妥,微微欠了欠身,再一次陷入尴尬。 “以后公子把我当个下人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说罢又朝方季作了一辑。这一下让方季显得局促起来,他赶紧回礼。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客套起来。最终还是方季正了正身子,实在没忍住,直言道:“我身边除了方来就没有要别的下人,平日里都是随意的很,以后你就别老跟我行礼了,若再如此,你便另觅他处罢……” 莫堇闻言只轻轻地道一声“好”。从京城到宁城,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晃的人脑仁都疼,来的时候就遭了大罪,这还没完全缓过劲来,又再一次经历这种酷刑,这位方公子突然变得娇弱起来,明明在此之前还是生龙活虎,凶悍异常。 莫堇看了看这位“娇弱”的方公子,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他。 方季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条纯白色丝帕,上面绣了一朵兰花,还有两只蝴蝶。他竟有点不好意思拿来抹嘴。莫堇示意他擦一下唇角。方季才拿起他抹了抹嘴。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扑鼻而来。 “实在抱歉,弄脏了,回头我给你洗干净交还于你。”方季看了看自己抹脏了的巾帕,又看看莫堇,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一条手帕罢了。”莫堇淡淡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声音清澈低柔,恍如私语。 “你会……唱……歌吗?”方季敛起眼神,忽然一问。 “会一点,公子要听吗?”莫堇脸上夹杂着细碎的笑意,轻轻说道。 “嗯,你唱吧……”方季侧过身,正对着莫堇,满眼都是期待,突然间病痛全消了。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莫堇的歌声很轻柔飘逸,像涓涓的细流,一滴滴撞到方季的心坎上,一抹夕阳从车窗透进来洒在莫堇细白的脸上,一片粉红,晶莹剔透。 方季心中一声长叹,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方季晃了晃神,情不自禁地说:“真好听! 我要是姑娘家,非得爱上你!” 莫堇意味不明地看了方季一眼,又迅速别过头看看窗外,方季看到他的耳垂红了…… 方季尴尬地咳了几声,自觉孟浪了。随即将那些不该有的奇怪心思收了起来,自嘲道:“可我不是女子……” “方公子说笑了……”莫堇讪笑道:“小时候我母亲时常唱歌给我听,听的多了,便也能哼几句。” “那你父母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我……”方季深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马车颠簸的痛楚又爬上了心头。 “我父母都不在了……”莫堇低眉垂首,神色凝重。 方季伸手拍了拍莫堇的肩膀,沉声道:“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莫堇微微侧目,两人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马车行驶在路上,夕阳把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欢,一生为一人。 PS:方季为啥对莫堇一见便魂不守舍…… 这个不是我强加的爱,这个是因为…… 很久很久以前…… 方季…… 第4章 被困乌山 方季一行人找了一家名为福安的客栈住了下来,还有两日即将到家,也许是近乡情怯,溶溶月夜下,方季竟有丝丝的不安, 已是深夜,方季仍是目不交睫,寝不安席。 忽然,对面房间“咻”地一声,那是莫堇的房间!方季紧张地坐了起来,门口猎鹰却不为所动,方季按了按额,定是自己睡不好,出现幻听了罢…… “咚”又一声闷响,这次方季听的真切!这不是幻听。方季一骨碌下床拿起佩剑打开门便窜了出去。 五名猎鹰紧随其后,方季一掌推开房门,一名猎鹰迅速点亮灯。莫堇不见了! 方季伸手摸了摸被褥,温的!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莫堇的鞋子衣服都还在床边。 一阵凉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窗户打开着,方季冲过去一看,窗台上还印着一只大脚印! 方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采花大盗,可人家莫公子明明是个小伙子,现在的采花大盗都换口味了?改偷小伙子了? 想到这里,好似心思被洞穿,自己被自己刺激地起了一身鸡皮鹤发。 “追!”方季跳下窗,带着五名猎鹰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黑衣人扛着莫堇一路狂奔,颠的莫堇五脏六腑都快要裂了,他忍不住想要干呕,什么也看不见,他被蒙在布袋里,也发不出声,他被点了穴。 莫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带着强烈的不适感开始想着对策。他用力咬着垂在自己唇边的手臂,一阵钝痛涌上心头。鲜血沿着手臂流到指尖,沁透布袋,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走了半个时辰也不见黑衣人停下,莫堇感觉自己的血快流干了,他已经朝自己手臂咬了好几口,手脚也逐渐冰凉,脑袋越来越重,脖子快与身体分离了,他无法呼吸,一阵天旋地转,便昏了过去…… 忽然身体冰凉刺骨,莫堇脑子清醒了过来,依旧是漆黑一片。一块布蒙着他的双眼。 双手双脚都紧紧被绑着,嘴里还有股软香散的味道,他无奈地苦笑,为了防止他逃跑也是煞费苦心。 莫堇闭着眼睛,凝神静心,他听到了水滴的声音,还有山风呼啸而过。莫非自己在山顶上?此山距福安客栈半个时辰的脚程,根据这呼啸而过的风声,应该是一座很高的山。 莫堇心里默默估算着,普通人半时辰约走十几里地,显然这个黑衣人不是普通人,他完全可以健步如飞,但是他扛着莫堇,所以脚程也与普通人相差无几。 那么,福安客栈方圆二十里有没有一座高山?福安客栈地属景州边界,西靠尤县……尤县? 对!乌山!莫堇恍然大悟!乌山高约**百米,地势险要,一百多年来都是匪盗聚集地。难道自己在乌山? 莫堇动了动双腿,蹭着石壁慢慢站了起来,他一边跳着,一边摸索着,脚底下的石块扎的生疼,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乌山,且自己在山洞里。那,方季他们就不太可能找到他了,如果他自己逃不出去,只能任人鱼肉了。 他心里有个疑问,谁绑了他?看起来又并不想要他性命。 他背后有阵灼热感,他用手指缓缓靠了过去,是一盏油灯,因为看不见,如果靠太近,不但会烧伤自己,还有可能烧到衣服,引起敌人的注意。既然有桌子,油灯,应该也有基本的器皿,比如杯子,茶壶? 莫堇努力伸出手掌,沿着桌面扫了一圈,果然碰到了一个茶壶,一阵脚步声响起…… 莫堇赶紧跳回原地。佯装还未清醒的样子。 一把冰凉的剑挨着莫堇的脸拍了拍,“大牛,你对他做了什么?怎么还昏迷?”一个沙哑的老妪的声音。 “主人,小的只给他喂了一大包软香散!”大牛锁着肩,声线颤颤。 “没做其他?”老妪双眸扫了一眼大牛,如火似箭。 “小的不敢。他是主人要的人。”大牛吓得赶紧伏地。 “拿来!”老妪伸出右手,大牛赶紧倒了一杯茶,端放在老妪手中。 “啪……”一杯冷冰冰的茶扑了莫堇一脸。装不下去了,只能醒来。 “小子,别耍花招,老实回答我的话!可别蒙我,我知道你的底细。软香散对你根本毫无作用!”老妪把手里的杯子一扔,一地碎片。 “你是谁?抓我何用?”莫堇冷冷道。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告诉我,傀儡童子的秘方是什么!”老妪森森道。 莫堇一听到那四个字既惊恐,又极度痛恨!他一直以为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傀儡童子配方的人,父亲既已去世三年,那这老妇人是谁? 不管是谁,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傀儡童子!莫堇双拳紧握,恨不能把这个魔鬼捏碎! “说!”莫堇感觉她的剑已经快镶进自己的肉里了。只要剑出鞘,他便身先朝露了。 “我不知!不管你信与不信。你若不信,便杀了我罢!”莫堇叹了口气,闭上眼,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了上来。 “确实骨头够硬,对自己够狠!一个可以把自己手臂咬几个血窟窿的人,我信你不怕死。倘若……”老妪突然拔出剑,抵在莫堇的脸上:“这里划几个口子呢?” “皮囊罢了,悉听尊便。”莫堇面无表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话未落音,一丝凉意掠过莫堇的脸颊,老妪在莫堇脸上划了一道口子,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滑落,一滴,两滴,“滴答”掉到碎石上,化成一朵朵艳丽的鲜红小花…… “说是不说?”老妪咬着后槽牙极不烦地说,剑又换了一边脸。 “如若我知道,此刻还会成为你的阶下囚?”莫堇冷冷的语气充斥着不屑,鄙夷,还有些许恨。 “你!”老妪愤怒地站起来,目露寒光,朝着莫堇胸口就是一脚,踹的他心口发紧发凉,栽倒在地,喉间一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喷洒而出,吐了一地。 老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门“哐哐”两声又被锁上了。 阴冷的空气冷冻着他的血液,他摸索着,挪动着,疼痛使得他脑子一片混沌。脸颊碰到了茶杯碎片,他猛然清醒过来!他要离开这! 他坐起来,用手指勾到了一小块碎片,一点,一点地割着绳索,手腕被勒的火辣辣地疼。莫堇忍着疼痛和焦躁,晶莹的汗水如同雨水般不停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裳。 随着莫堇浑身一轻,绳索终于断开了。 他扯掉蒙着眼睛的黑布,昏暗的灯光略微刺眼,他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山洞,洞中仅有一个木桌,一个油灯,一个茶壶,几个杯子,其他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仅有的一个小窗户也被木条钉的死死的,连条缝也不曾留下,山顶寒凉,莫堇只着一件单衣,光着脚,冷的他已不知今夕何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夕何夕,命在旦夕。 第5章 九死一生 莫堇感觉自己一半已经在土里安详,一半却在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他抬起头,看见那一半阳光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温暖…… “我要出去……”莫堇喃喃道。他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那扇门后,努力把自己的理智拉了回来。透过门缝,一个身型粗壮的男子端着盘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就是那个把自己掳过来的大牛!大牛大手一挥,门外的两个山匪便点头哈腰地走了。 莫堇拿起桌上的茶壶,另一只手里还拽着一块茶杯瓷片。抵着墙壁,立于木门后。 “砰”地一声开门,大牛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茶壶狠狠地扣在他头顶,茶壶瞬间就碎了,茶水和着血迹,溅了一地。 大牛一时间意识模糊,随后脖颈后一凉,一块冰冷的东西戳了进去。大牛疼的龇牙咧嘴,暴躁地手肘一屈,用力一顶,莫堇一下就被顶飞了! “好你个小白脸,你竟敢偷袭爷爷我!你……嘶……真他娘……的疼!”大牛一把揪着莫堇散乱的头发,磨牙凿齿。 莫堇眼神闪过一丝狠戾的寒光,嘴角上扬,大牛竟打了个寒战!“噗”地一声,莫堇一口鲜血喷在大牛脖子的伤口上,大牛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面如土色,双眼失焦,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莫堇扒了大牛的衣服,脱下他的鞋,拿走了他的猪皮毡帽,也顾不得合身与否,悉数换上。一股又馊又膻的怪味熏的莫堇直作呕……莫堇捏着鼻子,从大牛贴身衣物里摸出一块令牌,他拿起来揣怀里。 莫堇锁好门,假装自己还在房里,随后把钥匙朝山下一扔,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喂,这么早去哪?天都还没亮!”两个巡逻的山匪冲莫堇大声喊道。 “抱歉,喝多了,有点晕!”莫堇脸色微变,随即强装镇定。眼角余光扫了扫周围,只见山门口还有七八个山匪,瞭望台上站了两,身后还有两,远处院子里灯火通明,一排山匪守在院门口。 莫堇心知自己硬闯是不可能出去的。脑子里不断翻过一个又一个的办法。 “你是哪个山头的,怎么这么眼生?”两山匪走到莫堇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越觉此人装束不伦不类,除了那张脸,瞧哪哪不对路。 “我是大牛哥身边跑腿的。他让我下山买点东西!”莫堇也不知自己在胡诌些什么,只是从两名山匪眼神中瞧见了满满地恶意。 说完他掏出大牛的令牌,朝两个山匪眼前晃了晃。 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这两人是个无脑傻子呢?能忽悠便忽悠一下。 “哦,原来是大牛哥啊!奇怪,他这么早让你下山买什么?也不怕把你摔死?”两个山匪不由得讥讽起莫堇来:“莫不是让你买什么见不得人的……嗯?哈哈哈!” 这两名山匪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傻子,他们还真就信了,只不过带着满满地恶趣味。 “是是是……”莫堇看这两山匪不怀好意的笑,深知这样的狗腿子顺毛摸总是没错的,虽然内心已经嫌恶到了极点。 “难怪你这么细皮嫩肉,跟个大姑娘似的留在大牛哥身边!”两名山匪难得瞧见寨子里有这么一位好看的男人,平日山寨里净是些粗糙暴躁汉子,看的人脑仁疼。这回瞅见莫堇这种细皮嫩肉的,倒是稀罕的狠,总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过。 “啊……”莫堇尴尬地笑道,“两位大哥莫要再拿我消遣了,我先去了。”说完赶紧走,一想起那个面目可憎的大牛,又想着这两个猥琐的山匪,浑身难受,一难受这伤口便疼的他冷汗直冒。 “哪去,莫公子!”一红衣女子手拿玉箫,冷冷地盯着他。 躲过了两名智障山匪,又来了一名女罗煞,还是红衣罗煞。 “我找那个抓我的人。”莫堇定了定心神,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自若吧。 “她走了。你找她也应该在屋里关着而不是这里,你以为你能跑掉?”红衣女子走到眼前,森然一笑。 “戚姑娘好!”几个山匪纷纷行礼。 戚姑娘侧目,一双锐利阴冷的眸子从几名山匪身上扫过,果然是一群酒囊饭袋! 人都逃到他们眼前了,竟然听之任之,若非自己出来巡视,这人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山寨大门了! “蠢货!”戚姑娘火冒三丈地骂道,不等她继续,又跑来一酒囊饭袋,继续燃烧她心中的怒火。 “启禀戚姑娘,大牛在房里被他……被他弄死了!”另一个山匪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一瞅见那张刀子似的脸,双眸似喷火,仿佛能把人烧成灰,他吓的浑身抖的跟糠筛似的。 莫堇一看这情形,心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了,他双眸微微一闭,果然天要亡我,我又如何…… “把他捆好,吊旗杆上,不给吃喝!”戚姑娘尖细刻薄的声音听的人浑身颤栗。 这姑娘着实凶狠了些,山匪们仿佛像一群受了惊吓的小鸟儿,扑腾扑腾的。 他们忙不迭地架起莫堇,不等人反应过来,便已经麻利将他捆的像个粽子般地吊上旗杆,旗杆离地四五丈,莫堇被倒吊着,头昏目眩,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他已经尝尽半生了。 寨子里出了这么个有趣好玩的事,倒是激起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山匪们,不多一会,寨子里越来越热闹,山匪们都嘻嘻哈哈地抬头看着莫堇,彷佛在看一场好戏,他们可以随意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各种下作话吐噜个没完。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太阳越来越毒,像血一般地红,刺眼的光芒射的人眼发酸。 “水……”莫堇快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喉咙发干,嘴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牙齿和舌头,汗水像虫子一样滚过他的脸庞,爬上他的眉眼…… 山匪们也都失了兴致,不论他们怎么嘲笑辱骂,旗杆顶端的那个人始终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他们甚至怀疑那人是否已死。 一番嘲弄总算落下帷幕。 突然几道人影掠过,方季带着几个猎鹰赶了过来,方季横踩着旗杆,瞬间飞到杆顶,寒光一闪,绳索掉落,方季右手搂着莫堇的腰,旋转直下,稳稳落于地面。 刚接下人,方季内心就揪得慌,怀里这人已经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又气又怒又隐隐心疼,以至于半边脸都僵住了:这群该死的土匪! “水……”莫堇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方季慌忙从腰间拿出水壶,轻轻扶起他的头,把水递到他唇边。 “我沿着血迹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你,原来你被掳到了山上……”方季看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垂下眸子,内心愧疚无比。 如果他在第一时间就冲出去,如果他让猎鹰守在他门口。 怀里的人用力吸了一口气,努力了地打开眼帘,唇角动了动,终究是太虚弱,什么也没说出来,指尖微微颤抖,方季轻轻握住,触感冰凉。 “少爷,快走,我们替你挡下!” 猎鹰一句煞风景的大叫,迅速地将这个游离在难受与愤怒之间的人唤醒了。 他背起莫堇,解开自己衣袖的绑带,把莫堇绑在自己背上,温声道:“我带你走。” 一阵混乱不堪,猎鹰已经被山匪掩在人堆里,除了那“哐当哐当”的刀剑声,方季几乎以为他们被这群野蛮的山匪碾成渣了。 索幸,那个时常令方季觉得多余的方来他终于不那么多余了一回。 “公子!”方来带着一大队官兵冲了上来,山匪们瞬间节节后退。 方来赶紧跑到方季身边,气喘吁吁地问道:“公子,你还好吧!” “你再来慢一点我就不好了!” 方季不敢恋战,他背着莫堇就往山下跑,方来不自量力死皮赖脸地跟着。 跑到半道,从树林里窜出一名红衣女子,那个阴魂不散的戚姑娘又来了,只见她轻盈地落在树枝上,冰冰冷冷地看着他们。 “哪里跑?”言罢,一只芊芊玉手拿起玉箫,朱唇轻启,一阵尖锐高亢的声音直逼耳膜,它就像一只野兽的利爪,凶狠地撕着人的心脏,令人毛骨悚然。 “沙沙”一阵阵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公子!蛇!好多蛇!”方来惊叫了起来,一颗心差点破膛而出!“你这个歹毒的女人,果然最毒妇人心!”方来跺着脚,张皇失措。 霎那间,万千条蛇“呲呲”地吐着信子,枯叶丛里,树上,杂草堆里……黑的,绿的,花的,大的,小的……凶狠的,冷烈的,像是荒野上一群妖冶的邪魔,带着污秽的肆意。那光滑的外表,充满杀机的舌头,一点一滴地逼近,越来越近,仿佛瞬间就能将人嗜血蚀骨,令人毛森骨立! “你有笛子吗?”背后传来莫堇虚弱的声音。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醒了! “你想吹安魂曲给我听吗?”方季自嘲道。作为练武之人,这种杀气腾腾的场面他再敏感不过了,但他仍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若吹的好,死的也愉悦。” “有没有……别开玩笑……”莫堇抓着方季的领口,认真地说,他丝毫不接方季充满善意的茬。 “有有有!在这!”方来赶紧从胸前的包袱里掏出了那根白玉笛,递给了莫堇,又疑惑不解地问道:“嗳,你该不会真给我们吹安魂曲吧……” 方季看了看那根白玉笛,眼神有些复杂,那个不是他吹过的吗。 这个时候,就不要注意那些细节了! “放我下来……”莫堇附在他耳畔轻飘飘地说,一股热气扑在他耳后,心脏那里仿佛被谁撩拨了一下,极细极轻极暖。 方季愣了愣神,遂地解开带子,把莫堇轻轻放在树下,置于身后,手持长剑不停地把蛇挑开,刺穿,“哗……呲嘶……”不绝于耳。 方来见状也拿起地上的树枝,怂怂地躲在方季身后,脚步不停地后退,树枝在手里胡乱地挥舞,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多此一举,装模作样,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莫堇抬起手,双手交错,轻捏笛身,苍白干裂的薄唇轻轻贴在笛孔,一串串幽幽的笛声彷佛来自地狱,寒意森森! 方季浑身一震,本以为是那种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结果好像并非那么回事。他哭笑不得地说道:“莫公子,你吹的更要命!” 虽然难听是难听了些,但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不多时,蛇群便慢慢停止了动作,软绵绵地缩了回去…… “公子,你看,蛇都散了,跑了!”方来激动地说道,又得意地看了看树上的戚七。 戚七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唤蛇术这么轻易地就给破了!她心有不甘地消失在树林里…… 作者有话要说: 前路漫漫未可知。 因第一次写,不知不觉视觉问题上处理的不好。 第6章 落荒而逃 方季背着莫堇健步如飞,那个被嫌弃多余的方来远远落在身后,连个影儿都看不见了。 “你还好吧?”方季轻声问道。 “嗯……” 声若蚊蝇。 “马上到山脚了,那有个客栈,我已让猎鹰去请大夫了。”方季紧盯着脚下的石阶,双眸夹杂着几分焦虑。 “嗯……” 气若游丝。 背上那个人越来越虚,方季抬手触到他的鼻尖,还好,一息尚存! 一颗悬在天边的心刚刚收回,天空中忽然闪电阵阵,响雷轰轰,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整个乌山!该死,要下雨了! “公子,怎么办!”被甩在身后没个人影儿的方来刚冒出个尖,便被这电闪雷鸣骇到了,他抬头望了望暗沉的天,朝着方季的背影大喊。 方季满眼满心都是背上那个命悬一线的人,哪里顾得上其他,他抬眼望了望那看不见尽头的石梯,银牙一咬,风似的朝山下飞奔。 谁说这方公子面若寒霜,苦大仇深,其实内心狂热着呢。 只不过似乎有些区别对待,比如那个被甩在身后的倒霉孩子,那绝对是彻彻底底地冷漠无情。 就那风似的脚程,一千多道石梯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当然,这眼眨的略久。 刚到山脚,“哗”地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倾泻而下,狂风呼啸而过,方季吹了声口哨,猎鹰驾着马车疾驰而来。 方季一撩衣袍,宽大的袍子将人盖的个严严实实,遂地将人抱进马车。 “大夫找好了吗?”方季抹了抹脸,看了看莫堇,他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方季解下袍子,裹在他身上。 “公子!”方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马车扑来,暴雨刷刷地砸在他身上,像一只没毛的公鸡,狼狈的令人想发笑。 “快点!”方季掀开帘子,朝方来大喝一声。 唔,方公子,谦谦君子,温其如玉…… “少爷!客栈找好了,但是大夫没找到。”猎鹰心知自己失职,耷拉着脑袋,一副罪该万死的模样。 “为什么?!”方季暴怒:“那么久,这么大个地方,大夫都找不到!!!” 唔,形象崩了崩了…… “少爷,这里的大夫都不知怎么了,全部被请走了!少爷,现在该怎么办,雨越来越大,前边的路怕是走不了了!”猎鹰满脸焦虑,又远远望了一眼方来,别过视线,没眼看。 不多时,那只落汤无毛大公鸡可算是爬上了马车,可怜可悲又好笑,猎鹰挪了挪身,让出半边地给方来。 “你且走慢些!实在走不了便绕开走!不能停!” 方季瞥了一眼方来,从包袱里抖出一件单衣,丢与他。 遂地放下车帘,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 “死不了……”莫堇轻咳了一声,闷哼了一句。 “你醒了?”方季侧过身,温声道。 “你说那么大声,死了都吓活了。”莫堇苦笑着,又道:“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多虑了。” 莫堇本意仅仅只是他没事。这点伤对于他来说,真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点真不假。 方季却被这话噎到了,自己心焦如命,倒换来这么一句话,好个没良心的人。 方季没答话,倒不是因为不满,他素来吃亏在口舌之争上,不如少说话,多做事。 他垂着眸子,从包袱里摸出一方素绸,掏出水壶,将素绸打湿,轻轻地,慢慢地将莫堇脸上,手上的血迹污垢细细清理干净。 莫堇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眸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只见这人虽是男人,做起这些照顾人的事倒是蛮温柔细致,仿佛轻车熟路般。 原来被人关爱是这般滋味,暖暖的,窝心的。 莫堇唇角微微上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方季抬眸看了看,那细白的脖颈处还有不少血迹,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过手。 “别!”莫堇抬手挡了挡,白皙的颈部洇出一片潮红。 方季笑了笑,将素绸拧干净,又倒了些干净的水打湿,递到莫堇的手边。 莫堇撑起身子,接过素绸,马马虎虎地抹了几下,便将素绸还给了方季。 空气中有些湿润,有点闷。 寒霜与冰碴再一次碰面。 “你带伤药了吗?”莫堇眉头一蹙,这一次冰碴输了,他忍不住先开口。大牛那件麻布脏短衫材质实在太粗糙,这马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实在是难受的很。 “带了些。”方季怔了怔,侧身又在那万能包袱里掏出了几个小瓷瓶,他木纳地望了望莫堇,不知是递给他,还是自己拿着。 莫堇别过头,欲将那带着异味的粗布短衫脱下,却发现衣袖黏着臂膀的皮肉难以分离。 “你做什么?”方季急张拘诸地按住他的双手,眼神凌厉,一脸愠色。 莫堇欲抽出双手,却被方季按的死紧,他哑声道,“你……放开罢,我上药。” 方季迟疑了一下,莫堇迅速抽出双手,眉心一蹙,咬紧牙关,“嘶”地一声,衣袖牵扯着莫堇的伤口,血肉模糊。 方季一个心惊肉跳,来不及阻止,他慌乱地从包袱里拿起一件单衣,扯开几根布条,凑过去欲给莫堇包扎一下。 “别碰我!”莫堇看着方季那隐隐带着伤痕的手,大声吼道。 “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包扎伤口而已!”方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十分恼怒。一只手硬生生地僵在半空,讪讪收回。 “我自己来!你走开。”莫堇冷冷地说道。 方季不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扔下布条,撩开车帘,坐在车头。 车里的那个人对自己下手那真是心狠手辣,仿佛不把自己当人似的,一想起刚刚那一举动,方季就心火直窜。 “我不是那个意思……”莫堇一时语塞。 车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方来不住地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三个人硬是挤在车外头,猎鹰表示一脸无辜。 莫堇苦笑着,心道,你若是看见我一口鲜血能把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瞬间变成一具尸体,你便不会凑过来给我包扎伤口了,或者,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了罢…… 想着想着,怅然若失。 几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到了客栈,方来搀着莫堇,大气也不敢出。 “我……”莫堇想解释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从何说起。 方季低头不语,打开门,看着他进去便匆匆离开,像躲避一只蜇人的蝎子一般。 “等等!”莫堇冲着方季的背影喊道:“我有苦衷的……” 方季停顿了一会,缓缓转过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以后我会告诉你。” “为什么是以后。”方季注视着他。 “因为我现在不能死。”莫堇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神,心里却涌出一丝忧虑。 “原来如此。”少顷,方季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他。 “这是何意?” “拿着,猎鹰们会保护你的。” 莫堇晃了晃神,他心里一阵悲哀之情涌了上来,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利用一颗单纯善良的心,熊熊燃起的羞愧之火顿时让他目红耳赤…… “我不需要……”莫堇背过身,不再多说。他害怕自己又说出什么言不由衷的蠢话来。 “一会猎鹰就过来,你需要什么跟他们说。”说完方季把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悻悻地走了出去。 莫堇看着桌上的玉佩,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些人明明心如刀绞,却假装不以为意;有些人明明脆弱不堪,却硬生生地表示我很坚强;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还是那样做了。 过一会,两名猎鹰敲了敲门,莫堇开了门,一名猎鹰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一名猎鹰端着饭菜。 “莫公子,猎鹰一九,有事您尽管吩咐。”一九行了个礼,“这是您的药,城中一个大夫也找不到,公子命我买了各种伤药。”说完递给莫堇一个包袱。莫堇伸手接了过去。 “莫公子,属下二一。”猎鹰二一似乎受伤了,端着盘子的手有些抖。莫堇接过饭菜置于桌上,并没有吃。被倒吊的太久,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是没胃口。 “你们名字为何如此这般奇怪?”莫堇又拿起玉佩,“方公子把玉佩给予我,那他呢?” “莫公子,我们猎鹰是没有名字的。”猎鹰二一道。 莫堇眉头紧蹙,这明王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不过莫公子不必担心,我等誓死效忠王爷和少爷。”二一解释道。 “你受伤了?”莫堇伸手拉过二一的手腕,给二一诊了脉。 “这是我们猎鹰的职责,莫公子不必介怀。”二一收回手,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等等,”莫堇沉思片刻,拿出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递给一九,“上面一张给二一开的,下面一张给我备用。去吧。”一九闻声便退下了。 “把手摊开。”莫堇意味不明地说道。 二一不明就里,抬起手,翻开给他看了看。 “给我上药……麻烦了。” “公子严重了,不要跟属下如此客气,我等不敢当……”说完便下去打了一盆热水,置于桌案上。 莫堇褪去一边衣袖,二一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原来那包扎的马马虎虎还带血迹的布条缓缓揭开,细细地处理有点黏乎的伤口创面。 这时,方季带着方来轻轻地走了进来。莫堇垂眸不语。 “你属狗的吗,把自己咬成这般??”方季看着手臂上那一个个牙齿咬出来的血窟窿,勃然变色。 嘴上耍着狠,脸上挂着霜,心里却关切的紧。 “对,还是疯狗。”莫堇讪笑道。 “脸上也是自己发狠割的?”方季端祥着莫堇的脸,没好气地问。 “不妨事。”莫堇若无其事地说。 两人说话间,二一已经处理好了手臂上的伤口,方季见状伸手帮莫堇拉上衣襟,衣领微开,白皙的脖子上那道交叉的深紫色勒痕历历在目,筋骨嶙峋的手腕上都是勒痕。 方季没敢多看,心一慌,胡乱掏一块手帕,浸入热水中,轻轻拧干水分,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帕递给二一,退后一步。 “公子,你怎么有手帕那玩意,你可从来都是……”方来看着那巾帕,迷惑不解地问。 “我娘给我的。”方季低低地说道,随即又厉声喝道:“你话有点多!” 方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赶紧跑了。二一紧随其后。房里就剩下方季莫堇二人,气氛似乎有点诡异,方季坐立不安,抬脚便想溜。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娘了?” 这个问题真是啼笑皆非,令方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我……这个……有点尴尬。”方季面红耳赤,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既尴尬,便丢了吧。”莫堇闭上眼睛,靠在塌上,一脸倦容。 “我……”方季无所措手足,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第7章 诡秘莫测 初秋的天空总是很蓝,蓝的纯净,透彻。太阳初升之时红似火,却没有火的热烈,在丝丝薄雾中冷冷淡淡,恍恍悠悠。 那个狠心的人,他当真是走了,不留下只言片语。 寒霜被冰碴打败了,落荒而逃,还逃的挺远。 或许,漫漫人生路,注定孤独。 莫堇有一瞬间很迷茫,他不知身在何处,该往哪里。说到底自己不过是洪荒激流里垂死挣扎的蝼蚁,尚留一具病体残躯苟延残喘,何必留恋那些本就不该存在于自己心里的东西。 “走吧……”莫堇淡淡地说。 一九默默地跟着,眼前这位新的少主看似潺潺弱弱,却莫名有种高深莫测的神秘。 二一拿着行囊,眯着眼看着天空:“公子,我们去哪?” “如何召唤其他猎鹰?”莫堇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淡淡地问。 “公子只需点燃这个鸣砥,这是王爷特地命人改造过的。公子也可以通过飞鸽传书,公子若有需要,二一会一一与公子说明。”二一递过包裹,又道:“公子是否担心我二人保护不周?” 莫堇沉思片刻未言语,接过包裹,掏出两枚鸣砥,置于袖间。 二一接过包裹,挎在肩上。 “去尤县。”莫堇沉声道。 *** 尤县位于东南一隅,恬静安逸,水绕青山山绕水,山浮绿水水浮山。 莫堇立于莫府门口踌躇良久,不发一言,大红门上的封条依旧崭新,莫堇不由得心头一颤,伸出双手却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我们可以走上边……”二一指了指屋顶,这小菜一碟的事,何必费神!嗨! 身旁的一九却朝这个不懂人世沧桑的傻大个使了个眼色,奈何对方不接碴,又不知趣地冒出一句:“小事一桩,不用费脑子的!” 一九狠狠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心窝子,二一吃痛,捂着心窝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愤恨表情。 江湖人,江湖路,可不都是如此吗! 这个傻大个当真是被方少爷惯的,怕是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不知分寸,不知死活。 “既是我家,我便要大大方方地进去!”言罢,他便用力把门上的封条撕个细碎……一九和二一两人呆若木鸡! 瞧瞧,这莫公子的做法不比自己的方法更简单粗暴么?所以自己有什么错,还白白挨了一猪蹄子!二一又矫情地揉揉自己的心窝子。 莫堇轻轻一推,大门便打开了。 幽暗的过道,透光的屋顶,掉漆的亭柱,残破的家具,散落的砖瓦,蛛网重重,灰尘落落,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经历了什么惨痛的往事。 莫堇跌坐在廊边栏杆上,盯着檐边挂着的早已褪色的大红灯笼,仿佛看到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子朝他微笑着走过来,边走边喊着:“堇儿,堇儿……”莫堇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她,突然画风一转,那女子一身是血,面目狰狞,扑腾着双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抽啜着,血红的大眼拼命瞪着他,瞪的他心慌,瞪的他心痛,瞪的他心碎…… “娘——!”莫堇失魂落魄,“砰”地一声从廊上掉下去,一九飞身过去拽住了他的衣摆,大叫一声:“公子,醒醒!” 莫堇猛地一转头,盯着一九,眼含凌厉,目似剑光。眼尾那一抹深绿色寒光宛若一道闪电,霹的一九心里一个稀碎! 那个不知深浅的二一匆匆赶过来禀报,“公子,六十八间房,四个大院,空无一物。”说完瞅了瞅一九那煞白的脸,狐疑地看了一眼莫堇,心里一抖,退后半步,又不知分寸地问:“公子,你怎么了?” “随我去暗室。”莫堇突然目光清明,朝庭院深处走去,一九和二一四下打量着,警惕地好似两毛贼掉进了金窟。 三人行至一假山后面,莫堇拨开树藤,露出一个铜环,拉开铜环,“砰”地一声闷响,石门打开了,落下了阵阵灰尘。 “跟紧,不要乱碰里边的任何东西!”莫堇沉声道,一只手拿出火折子,吹了吹,便走了进去。 山洞里很潮湿,一九和二一刚进去就觉得浑身难受,呼吸不畅。莫堇从怀里掏出几颗药丸让他们吃下去,果然好多了。 “公子,为何会如此?”二一十分好奇,他跟一九从小习武,他两都受不了,为何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堇毫无感觉。 “因为我和我的父亲都在这山洞里放了毒。如若没解药,是进不到暗室的。”莫堇说完,回头再一次嘱咐道:“跟着我走!” 一九低头一看,脚底下不知何时起变成了石子路。正纳闷如何跟着走,二一“啊”地一声,“嗖嗖”无数箭矢从两边洞壁射出来! 一九拔刀左遮右攩,二一干脆赖驴打滚,“砰,轰……”石子路裂开了,冒出汩汩清泉。这不是假山前喷水池里的水吗? “有毒!到我这来!不是说了跟我走吗!踩红色的石子过来!”说罢莫堇从袖间掏出一把药粉,掷于水中,只听见“哧哧”地声音,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乳白色气泡,不一会就消散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一九和二一踩着红色石子跟了过来,身后一地破箭头。可二一好像小腿被箭射到了,疼的龇牙咧嘴,脸色苍白。 “中毒了。”言罢,莫堇蹲下身,拿出一个玉瓶,往伤口上撒了些白药粉,又从一九拿着的包裹里抽出一根布条,拔箭,包扎,一气呵成。 一九和二一面面相觑…… 一九面露愧色,一开始他并不待见莫堇,也不愿跟着这位新的少主人,在他看来,莫堇是文不成,武就更加甭提了,想必明王也不会同意,但,玉蝴蝶在他手里。 在一九眼里,莫堇跟方季不过是萍水相逢,也不知方少爷哪根筋搭错了,竟对他如此上心,就差没把命交到他手里了,如果有机会,他倒真的信那方少爷会这么做! 唔,自己不过一属下,管主子的事做什么,真是僭越的狠!难不成跟那二一处一块久了,自己也不知方寸,不知深浅,不知死活,不知身份? 一九迅速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中抽离出来。 “箭头有毒,三天不能使用内力,否则经脉尽断。”莫堇站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转过石洞,一道琉璃门挡在前面。莫堇转动石壁上的桐油灯座,门开了。 “别碰任何东西!”莫堇再一次嘱咐道。一九和二一点点头,犹如两尊石像,虔诚又坚定地立在一旁。 莫堇掏出一块绸布叠放在桌案上,打开一扇破旧的柜子门,敲了三下柜子内壁,从里间弹出一个精致的木匣。 莫堇抚了抚匣子,有那么一刻晃了晃神,遂地将其包好,递与一九拿着。 莫堇拿了东西并没有急忙走,而是待在一个大石棺前沉默……他轻轻地趴在石棺上,脸贴着石棺,谁也不知道他那发红发烫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却强撑着不让它流出来。 “公子……”一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走吧……都过去了。” “她是我的母亲。”莫堇哑声道:“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她……却” 十年过去了,那个曾经熟悉又亲切的人,那个喜欢哼着小曲儿哄他入睡的人,那个喜欢把他当宝贝一样搂在怀中的人,如今只剩下这座石棺,冰冷,冰冷…… 那个不知分寸的二一,此刻倒跟一九达成一致地选择了沉默。 他们不知道这位少主人经历了什么,只觉得这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苦痛经历。他们也不便多问。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听着。 莫堇抚了抚石棺,俯身轻轻地在石棺上落下一吻,温柔,深情,眷恋。正如当年她吻着他的额角,喃喃细语:“堇儿呀,娘的小心肝……” 莫堇退后几步,一手撩了撩衣袍,双膝跪地,朝石棺磕了几个响头,遂地起身朝外走去,果断,决绝。 而今天涯路,只身赴往。 出了门,莫堇最后看了一眼莫府,唇边那抹淡淡的温柔的浅笑,沉沦在流年里,忧郁难遣。 “走吧……”莫堇叹了一口气,带着三分凄然,三分愁楚,离开了。 ——老屋风悲脱叶,枯城月破浮烟。谁人惨惨把忧端。蛮歌犯星起,重觉在天边。 秋色巧摧愁鬓,夜寒偏着诗肩。不知桂影为谁圆。何须照床里,终是一人眠。 作者有话要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第8章 天涯咫尺 莫堇从莫府出来的时候已近下午,霞光洒落在大地像是烫了金似的。 一九怀里抱着木匣子,盯着莫堇落寞孤寂的背影,莫名心疼这个与自己还并不太熟悉的少主。 一九沉思片刻,说道:“公子果真不打算随我们去方家看看吗?” 一旁的二一闻声附和道:“公子随我们一道吧,你一个人……”说罢,声音竟有些嘶哑。他不明白这位新的主人到底为何如此,江湖险恶,如果无他二人在侧,很难保证不出意外,且这少主手无缚鸡之力……想着想着便难过起来。 这个粗鲁傻大个心里还是很柔软的,虽然经常双商不在线。 “天色尚早,既然来了,便随我走一走。”莫堇略侧过头,神色淡淡。 他心里门清,有些事他知道,旁人未必理解,但他又无法告知对方。 比如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他所有的失落,无奈此刻都在煎熬着自己,他有努力地去接近,去试探,得到的不过是冷漠,离别…… 什么复杂的心思都有,唯独没有恨。 因为他愿意,且无悔。 他努力地说服自己,滴水尚且能石穿,铁石也能捂热,何况寒霜。 一九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丝喜悦爬上眉梢,“是!”二一依旧如坠云里雾里,他对一九那喜上眉梢的态度表示强烈地不赞同。 “有什么好高兴的?咱都将与公子别离了!你难道就没有半点……”二一有些担忧地看看莫堇,又撇了撇嘴,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 一九抬眸看了二一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道:“二一啊,你果然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嗨……走吧,跟上公子!多做事,少说话!” 一九实在是不想与这个傻大个过多解释,所谓对牛弹琴,大约就是指这个。 两人说话间,莫堇已经拐进了另一条巷子。二人便不再言语,赶紧跟了上去。 这条巷子深且狭长,虽说是阳光灿烂,却透着丝丝寒意。巷子两边躺着坐着各形各色的人,有乞丐,有病人,有无所依偎的小孩,也有寻工作的青年,还有年过花甲的老婆子…… 这什么鬼地方,乱糟糟,臭哄哄。 二一双手抱着剑,对于莫公子为何会来这种地方,他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挺了解这位莫公子的,什么话少,冷漠。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好像远不止这些,是自己过于天真了。 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这一路哀求声,咳嗽声,哭泣声……莫堇深锁着眉头,一九和二一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一九从二一手里的包裹内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二一随即明白一九想要做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想夺回,却被莫堇声声打断,“这是他……留下来的?” “是的,公子,方少……爷说了,让我们偷偷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他……”不等二一说完,一九插嘴道:“公子且收下罢。我们此刻也恰巧需要不是?” 莫堇接过沉甸甸的银子眸子透着淡淡的失落,轻声道,“拿出来分给他们罢……” “是!”一九和二一手脚麻利地拿着银子一一分了下去。 “铛!”一锭银子放在一位半躺着的男人碗里,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惊醒了那位正在打盹的男人,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眼,轻扫了一眼碗里的银子,缓缓道:“多谢!” 怀里的孩子倒是机敏,他一咕噜爬起来,迅速放开拽着男人腰带的手,扑过来抱住莫堇的腰,嘴里不停地念着:“哥哥!你收留我吧!我会洗衣做饭烧水,伺候你!求求你……求求你!” 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莫堇,急切又热烈。莫堇垂眸看着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 他想说,他自己还是个求收留的流浪人呢,能带你去哪。话憋到嘴边,又跌落至肚子里,这话太酸涩了,不忍开口。 坐在地上的男子仿佛明白了莫堇的意思,他朝孩子招招手,示意他放开莫堇。略带忧郁的眸子望着孩子,轻轻道:“哥哥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强人所难……”孩子郑重地点点头,又朝莫堇弯了弯腰:“谢谢哥哥!” “公子,你为何要给他银子,我瞅着整条巷子都是老弱妇孺,只有他一个大老爷们,年纪尚轻,却想学乞丐不劳而获!哼……也就公子好心,要我才不理他,可怜了那孩子,还得卖身!”二一不解地看着莫堇,有些愤愤不平之色。 “他已病入膏肓,我瞧着也没多少时日了,便给予他一点银子。那孩子,怕是只有十一二岁,我岂能忍心让他伺候我?倘若我带着他,我自身尚不能自保……”莫堇深叹一口气,沉思片刻,“你且拿着剩余的银两都给他吧,孩子……带过来。” 一九神领神会,转身便去寻那孩子和那病入膏肓的男人。 “公子,你医术这么厉害,只瞧的一眼便看出他命不久矣。”二一脸上闪过一丝崇拜,兴致盎然地问道:“公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小时候学过一些岐黄之术,勉强能唬人。”莫堇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二一,微微一笑。 唬人?二一挠了挠头,唬谁呢?公子真谦虚。 去方府罢,那个声音总在耳边萦绕。 莫堇拢了拢衣袖,将两手藏于袖间,袖内两只手绞在一块。 这是紧张,还是…… 傍晚,三个大人带一小孩住进了一家客栈。 一九倒挺麻利,不一会就给那孩子收拾的干净利落。 一九带着孩子走到莫堇跟前,刚毅又带着稚气的脸庞,细长的凤眼,深深的眸子,略厚的唇。 这孩子不仅有一副不错的皮囊,人还挺懂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就要磕头。 莫堇躬身向前,轻轻拉起他,嘴角微微一弯,柔声道:“那男子可是你父?家里可曾还有别的什么人?” 温柔清透的声音,格外好听。 “谢谢主人,我家已无亲人,我父亲已经让这位哥哥送回家了,还替我父亲请了大夫!你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言罢又跪地下来磕头。 二一眼疾手快,拉着他,笑了笑说:“这小兔崽子磕头磕上瘾了不成?!” “叔叔,我不叫小兔崽子!我有名字的!”男孩歪着脖子冲二一不服气地说道:“我叫蒙拓!我不叫小兔崽子!再过两年我就能比你厉害!” “嗳,为何叫他哥哥,叫我叔叔?我……还……”二一双手抱肩,大步向前,冲他挑了挑眉:“过分了啊。” 这个傻大个跟个孩子也能掐架。 一九无奈地笑笑,拍了拍二一的肩,冲他使了个眼色,二一见一九眼角又抽了风,多年的默契,他懂了,便不再言语。 “明天,明天去方府罢……”莫堇望了望窗外,眼眸深深。 “公子总算想通透了。我跟方少爷十几年,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你的。”一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莫堇,续道:“我们少爷其实没有什么朋友……” 莫堇蓦然抬了抬眸子,一脸诧异。 怎么可能。 那个在他心里无比遥远却崇重的人,他没有朋友?明明是有的,那天…… 一想到这里,他便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意难平”。 *** 次日黄昏,他们便到了方府大门口,一九赶忙上前去叩门。 但是,得到的却是一个不那么善意的消息,他有些张不开嘴向莫堇道明。 “是他不肯见我吗?”莫堇沉声道,双眸掩入眼帘之中,看不出神色。 那人果然还在计较那日之事。 “不是,他去景州望县了……”一九一脸惋惜又失落地说:“倒真是巧了!生生错过。” 一言既出,莫堇脑海里一片混沌,从相见不相识,到相见又相冲,现在,连相见便也不得了…… “那,我们去望县吗?”蒙拓看了看一九那神情,抿了抿嘴唇,又瞅了瞅莫堇,这回瞧真切了,那一脸失落茫然之色掩都掩不住。 可蒙拓毕竟是个孩子,他不明所以。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方府大少爷惹莫哥哥伤心了! 莫堇深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远处,只觉自己站在这荒凉天地间,无所偎依。 这世界上有些人,你往往觉得已错过,其实并没有,缘分它总是悄无声息拉近彼此的距离,即便海角天涯,却依旧人在咫尺。 作者有话要说: 化蝶寻花去,未知心茫然。 第9章 挑拨离间 细雨绵绵,空气骤冷。一辆马车悠悠行驶过来。 在醉香楼门口停下,一个戴着毡帽的十一二岁小童扶着一身披黑色大氅的白衣男子径直走向二楼,老鸨一见这富贵公子眉开眼笑,极尽谄媚。男子抬手,小童便塞给老鸨一锭金子。 “把霓笙送到二楼天字房。”白衣男子冷冷道。老鸨陪着笑道:“没问题,您放心好了,我呀这就去!您等着咧!”说罢就招呼过来两个伙计迎了上去。 二楼热闹非凡,廊道披红挂彩,楣上一匾,上书“春风渡”。几个妖娆的女子像在花枝招展地招呼客人。一阵阵莺声燕语,推杯换盏,含混暧昧之声不绝于耳,白衣男子伸手把小童两边的帽耳拉下,按了按小童稚嫩的肩。 伙计轻叩了下门扉,不等里边应允,男子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你来了。”床上侧躺着一青衣男子,身体蜷曲,肩耸项缩,面色枯羸。 “五石散?”白衣男子淡淡道,边上的小童伸出手,解下大氅拢在手臂上。 “你要不要来点?快活至极。”青衣男子抬起眼皮,缓缓坐起来,递过来一块拇指大小的东西,“一点点不碍事。” “我不好这个。谢了。”大约包间又闷又呛,白衣男子有点厌恶,用手松了松领口。 “嗨,当今圣上都好这个,据说能壮……”青衣男子煞有介事地说道,一脸萎靡之色。 “咳咳……益文兄慎言!”白衣男子打断了他的话,“今日我来是给你送一份大礼。”说罢,他抬抬手,不一会,进来了一女子,抱着琵琶。 “霓笙!”王益文突然面露喜色,干涸的生命瞬间有了些许生气。 “两位公子。”霓笙红唇轻启,睥睨一眼王益文。嘴角勾起那抹弧度仿佛带了丝丝嘲讽。 “你……还好吧……你怎么来这了?!”王益文喜出望外,他可能是兴奋过头了,对霓笙那冷漠又鄙夷的态度丝毫不察。 霓笙不言语,只是眼睛微微一扫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慵懒地屈伸向前,拿了几粒葡萄,然后轻轻地捏碎,淡淡的葡萄汁水从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流出,边上的小厮递过帕子。 白衣男子擦了擦手,眼皮也不抬一下,“当然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否则你以为白送吗?就你那老子知道了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霓笙退后几步,走到桌案前,娇躯略略发抖。 “是是是……”王益文赶紧起身,走到他身前,深深作了一辑:“多谢……” “以后她便是你的了。好好珍惜。”白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益文一眼,似乎尽在掌握,带着决绝的狠戾。直瞅的王益文背后阵阵寒意。 白衣男子抬抬手。霓笙颔首,眼波一转,万种风情。纤细的手指划过古朴的琵琶,清脆犹如山涧溪流,愉悦婉转。 王益文望着她那被红色外袍裹着的洁白细腻的肌肤,如痴如醉。 突然琵琶声急转,浑厚如晴空闷雷,急切如雨打芭蕉,激烈如金戈铁马。莫名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王益文浑然不知。他站起来笑盈盈地走到霓笙跟前,深深地盯着她,一往情深。可惜,落花并无意。 “嘣……”随着琴弦的崩断,琵琶声戛然而止。一把寒光闪闪地匕首横在王益文的脖子上!王益文大惊,恍然失色,他本能地紧握着她的手,死死地抵着匕首。 “啊……”一声闷哼,霓笙倒在地上,杏眼圆瞪,一把匕首刺破了她的咽喉!鲜血汩汩流出。 王益气面如死灰,怔怔看着地上的霓笙,不停地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怎么……怎么回事!”他抬头看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别过头,不可置否。 他松开紧握着匕首的双手,都是血! “王——益——文!”门口站着一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他怒吼着冲了过来,揪着他的衣领,一拳打的王益文一个趔趄,直直撞向桌案,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你个禽兽!你,该死!”少年又朝他扑过来,骑坐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的朝他脸上招呼!不一会整个醉香楼的人都往这间天字号里挤,被门口几位彪形大汉生生拦住不让进。而这时,那位白衣男子早已不知去向! “你……不要再……打了……”王益文感觉自己如堕冰窖,浑身冰凉,又抽又抖。而那少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感觉,他快死了,很快就要死了!可是他不能死!他没有杀人!但是,霓笙确实死于自己手下…… 他不甘,他迷惑。他突然窜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识,他反手摸到了那把杀死霓笙的匕首!一把划拉过去,少年瞬间如同一片凋零的枯叶,无声落下。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一小厮呼天抢地地跑进院子,连爬带滚地匍匐在地。 “钱春,成何体统!”明王站在堂前,居高临下,怒目而视! “王爷!大公子!大公子他杀人啦!”钱春大哭道。 “益文不该如此,你可打听清楚了?就他手无缚鸡之力,为人处事畏畏缩缩,呵,你说他杀人?无稽之谈!”明王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 “千真万确!公子已经关进大牢了!王爷!”钱春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明王。 “死者为谁?”明王似乎不再怀疑穆春所说之事,声音也有丝丝颤抖。 “镇南王石江之子石沐……”钱春声若蚊蝇。 “什么?”明王一震,嘴角抽动了几下,手里的貔貅把件脆生生地掉在地上,瞬间摔的支离破碎。 镇南王乃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统治者,他骁勇善战,勇猛无比。如果说还有哪个将领能与明王比肩并起,那就是这位镇南王了。并且,他只有一个儿子:石沐! 而这个孩子,却死在他的儿子手里! 明王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大儿子胸无大志,文不成武不就,背着明王吸食五食散。二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贪财又好色,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小儿子言行欠佳,无脑者矣…… 明王戎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北边疆,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未曾好好看过。 明王背转过身,双手扶额良久,抬头深叹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巧舌如簧生是非, 添油加醋白染黑。 别人误会他窃喜, 胸襟狭隘良心亏。 第10章 再度相逢 罗县令在书房坐立不安,挠腮撧耳,来来回回地踱着方步。一丫鬟端来两杯热茶,轻轻置于书桌上,见气氛不对,便不触霉头了,欠了欠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人,您坐下来罢,学生头都给您晃晕了。”邢师爷右手摇着折扇,不慌不忙地说道。 罗县令撩了撩官袍,垂头丧气地瘫于椅子上,盯着桌子发愣,忽而对着师爷道:“本官知道,那明王,镇南王,他们是何许人也?他们随便打个喷嚏不把我轰上天了!”罗县令嘴里好似含了几颗枣吐噜不清了。 “此案上报即可,不可深究。如若不然,死的可都是我等……”师爷合起扇子,抬手端起茶,递给罗县令。 罗县令微微一怔,抬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唇。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倘若往上报,这官大一级压死人,指不定有什么小鞋穿呢。 “大人,你意下如何?”邢师爷望了望罗县令,倒是看出来了点什么,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折扇。 “待于捕头把案情探查清楚,便报上去罢。”罗县令忧心忡忡地盯着堂上挂着的字画道,“都是大佛,何必为难我这座小庙。” “宁愿上头治一个玩忽职守的失职罪,也切莫得罪两位王爷啊。他二人南北各自为政,坐拥天下兵权。”邢师爷凑过一嘴,语气沉下一分:“皇帝也不过如此!” 罗县令闻言脸色又暗淡下去了。谈话间,于捕头带着四个衙役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于捕头,可曾顺利?”罗县令赶紧迎上去,关切地询问。 “大人,此事棘手,别说验尸了,就连门都进不去!那邱老夫人可是一品诰命夫人,我等不敢造次。”于捕头言罢,用手揩了揩脸,头发凌乱,帽沿都歪了。四个衙役也是一身狼狈。 “此事甚好,邱老夫人阻止的妙哉!正好顺手推开这个烫手山芋!”邢师爷捏着他的山羊胡子,细窄的双眼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此话一出,罗县令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于捕头身上收回,一抹不自觉扬起的笑意荡漾开来。 “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的,那王益文亲手杀了霓笙,又杀了镇南王之子。这是不争的事实!醉香楼那么多双眼都看着呢!”于捕头拽下帽子,有点恼怒,“直接判就可以了,大人。” “不成!鲁莽,这案子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能在咱们手里判!两位王爷,怎么判都必然得罪另一方!就找这个由头,撇干净了不正好?”邢师爷盯着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师爷倒是个精明之人,这么一来,都把自己摘个干净。 “霓笙的死已经验过了,一刀割喉,失血而死。光这一条就够了。我瞧着这明王大世子是永无翻身之日了,板上钉钉的事!”于捕头口干舌燥,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罗县令朝门口的丫鬟低喝一声:“看茶。” 这天深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黑沉沉的夜,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只有那沙沙作响的树叶,放佛在回忆着白天的喧嚣和那不足为人道的事情。 县衙大牢,三个黑影掠过。细碎的脚步声在屋顶轻轻响起。 “公子,应该是这里!”三人趴在县衙大牢的房檐边,露出三颗脑袋。 县衙牢房的大门口两名衙役正萎靡不正地打着哈欠。透过廊上吊挂着的灯笼,可以看出二人疲惫不堪,高个子衙役垂头丧气地冲胖衙役道:“真他娘的又冷又困,都快入冬了,你说我两成日守着这晦气的地,啥时候有出头日!” 言罢,高个子衙役忍不住跺了跺脚。 胖衙役微微皱眉,一张胖脸绷的死紧:“好好守着吧,大牢里可是尊贵的主!出什么事咱两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高个子闻声不由地退后一步,下意识地一哆嗦:“今个晚上难道还会不太平?”胖衙役不言语,神情紧张地瞅了瞅四周。 房顶上一黑影沉声道:“要不要给他们一人一下放到!”言罢,探出身子。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他:“等等!有人!” 另一个黑影警惕地把耳朵紧贴着屋顶的瓦片,一个心惊:“有人来了!”遂将中间的黑衣人抓起,另一个黑衣人心神领会,三人一起飞到矮墙边藏了起来。 “嗖嗖。”两下暗器声,伴随着两个倒地的声音传来。 中间的黑衣人忍不住探出身子,左右两个黑影便一人架着一只胳膊飞身上去,落在县衙门口。果然,两个衙役跟两瘫烂泥一般瘫在门口。地上落着两块碎银。 中间的黑影拉下被拽着的大手,轻轻地走过去,蹲下身来,捡起地上那两块碎银捏了捏,心中猛地抽动了一下,垂着的眼眸忽地涌起了什么,但只是一瞬,却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咱公子是不是穷疯了?两块碎银子就笑了,瞧这稀罕的模样……嘿……”右边的黑影似笑非笑地睥睨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长个不长脑。” 左边的黑影听了这个话不以为然,他快速走到蹲着的黑衣人面前,看着那半张白皙还略带着微笑的脸以及手里捏着的银两,这副神情倒是和他所认识的那个人相距甚远。 “那个,公子,快进去罢……万一进去的是个杀手,王爷定绕不了我们。”他轻咳了一声,幽幽地说道。 “不会……他不是刺客。” 他当然不是刺客了,他从来都只会救人,救完后还能忘的个干干净净的那种。 三人忙着帮那个只顾闯祸不顾擦屁股的人善后。 他们把那两名如死猪般的衙役拖了进来,随即关上牢房大门,朝里走去。 牢里的人大部分都睡着了。只有寥寥数人瞪着眼看着他们,却不发一言。 “都被点穴了。”右边的黑影沉声道:“公子,你早就知道是他了?” “嗯。”中间的黑衣人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边走。 打什么哑谜呢?左边的黑衣人丝毫不察,一头雾水。 但并没有人管他如何想。 过道里倒了好几个横七竖八的衙役,他们身上,地上都是碎银子。左边的黑衣人忍不住咂咂嘴,揶揄道:“这刺客还挺讲究的,暗器都是钱!定是个有钱的傻主!” 右边的黑衣人狠狠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仿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般,他压着嗓子,发出了一句警告声:“慎言!” 中间的黑衣人闻言,抬眸看了看他,温声一笑:“所言倒也不虚。” 这话一出,左边的黑衣人顿时趾高气扬起来,用他的“猪蹄子”回敬了一下右边的黑衣人,却被灵巧地躲过。 “你个老奸巨猾!”左边的黑衣人暗骂一句。 正言语间,一白衣人掺着一个身着囚服的干瘦犯人行色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差一点就撞上。 四目相望,气氛有点僵。黑衣人深深望了一眼白衣人,一张俊俏的脸带着和煦的笑意:“逃牢里来了,好玩吗。” “少爷!”不等对方回话,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也许又是被黑夜迷瞎了眼,这位白衣少爷并没有听出莫堇话里的话,虽然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双眸却闪躲的厉害。 “你……们怎么来了。”一个磕巴的废话嘣出嘴外。 不及他们嘘寒问暖,闲话家常,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方季将那名囚犯托付给一九,持剑便要冲过去,又不放心地朝二一和一九道:“你俩保护好莫公子还有王大哥!” 好像还来了不少人!莫堇不由分说走出去,一九示意二一跟着。 罗县令带着一众衙役正堵在大牢门口,双手背于身后,半眯着双眼透露着犀利和阴险。他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劫狱!幸好本官料事如神!” 言罢,大手一挥,一群衙役如狼似虎般冲了过来。 方季抬起握着剑的手,一股凌厉的的强风袭来,撩动着他白色的大氅。白衣黑发,眉间冷冷。 “嗖嗖……”一道白影如收割般地横扫而过,拦腰打在前面两名衙役身上,随即躺倒一片。方季伸出右手,回旋的剑稳稳落于手中,带起一股凉风,如墨的发丝掠过他那俊逸的脸庞。 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间,罗县令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好,怕是碰到高手了,心里不免恨恨起来。 他眼神里透着狠戾,双手一扬,剩下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咬牙,抬起手里的刀,冲了进去。 不等方季出手,莫堇悄然而至,一阵扑面而来的奇怪味道熏的衙役们一个个跌倒在地,不一会便都沉沉睡去,不再动弹。 方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莫堇,随即又满脸愠色。 这个身形单薄的人却不知死活地挡在他前边! 罗县令大惊失色,退后几步,拽着于捕头,哆哆嗦嗦道:“把他们抓起来!” 于捕头带着两名衙役哭笑不得,心道,大人可真看得起我! 尽管如此,出于职责,他带着两名衙役硬着头皮冲向莫堇,说时迟那时快,方季从身后飞出,一掌拍向于捕头胸口,于捕头轰然倒地,脸色煞白,一口闷气上来,眼白上翻,便晕了过去。 两名衙役屁滚尿流地跑了,刀都扔了。罗县令腆着他的大肚子,一挪一扭地已经跑远了,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嗖。”一只袖箭飞了过去,远处那团黑影圆滚滚地倒在地上,瞬间便不动了。莫堇收起手臂。 二一双手抱胸,一脸鄙夷之色,“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还没出手呢!” “公子,我们是不是闹大了?劫狱还……”一九看着一地的衙役,眉头微蹙。 “如若不然,王公子怕是活不成了。”莫堇抬眼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王益文,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什么时候……”方季正欲张嘴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夜凉,走吧!”莫堇拢了拢衣袍,正欲抬腿走。 方季搂过他的腰,一跃而起,飞过屋顶,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莫堇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颊却因为窘迫而微微红了起来。 滴水石穿了,寒石捂热了。 “冷吗?”不等莫堇回答,一件白色的大氅盖在他身上,暖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 第11章 毒医之子 镇南王之子被杀的消息不久便传遍了整个朝野乃至江湖,那位长期躲在深宫不问世事的皇帝也震惊了。 这事处理起来实在棘手,两位王爷四十万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权衡再三,下了道圣旨,令景州太守将凶手王益文押解回京,交与刑部审理再做定夺。 这么看起来好像很合理,既大公无私,也能暂时堵住悠悠之口。两位王爷也按兵不动,各自持观望状态,都在耐着性子等待结果。 可明眼人一看都明白,如此一来,这王世子还是有回转的余地,想要一线生机不是不可能,就看这明王肯付出什么代价了。 镇南王那边也不是不明白,明面上的事儿,谁都做的体面。背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这么大的事就犹如重磅炸弹一般,炸的沸沸扬扬。不少人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大家都在好奇,是什么深仇大恨导致两位世子互相残杀?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脑补起两位王爷龙争虎斗的场面了。 有人说肯定是拼爹,看谁老子更厉害!不过这种说法挺无趣的,传说程度不高。 有人说酒后失德,意外事故,这种说法倒也合理,不少人被说服了。 也有人说,八成是有什么香艳史,两人为了个美姬拈酸吃醋,然后丧失理智,闹出了人命。 这种劲爆的说法瞬间就勾起了大家的兴致,无论男女老少,茶余饭后总能品头论足一番。 这着实是一出好戏,无论演戏的,还是看戏的,都卯足了劲,借题发挥的人时刻都在蠢蠢欲动。 凌晨,望县客栈。 莫堇依着窗棂,透过窗口,望了望天上那轮逐渐淡去的弯月,轻轻地闭上眼睛,细细地在脑海中梳理着纷乱的思绪。 一九和二一在门口守着,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不敢有一丝懈怠。 王益文静静躺在床上,面呈灰黄色,眼神涣散,虽不过而立之年,却早已憔悴沧桑,两鬓已有零星白发。 方季坐在床头,眸光沉沉。 他紧握着王益文的手,垂了垂眼,并不说话。方来端来一杯热茶,方季就手接过,递给王益文,“王大哥,喝口茶罢……” 王益文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没有接茶,只是轻声道,“可不可以……给我……我……五石散!”说完身子就开始颤抖,脸上逐渐沁出了汗。 方季放下茶,伸手点了他的睡穴,扶着他慢慢躺下,揶了揶被子。 转头看了看立在冷风口的莫堇,一脸的心事重重却不知如何开口,想起自己当日亲口承诺莫堇以后就跟着他,而自己却因为那点尴尬之事不辞而别,如此言而无信,对方却并没有责怪自己,也未曾质问一句,还不辞劳苦过来寻他。 往事如流水,自己可不就是那无情的流水么。 突然间羞愧的无地自容。 莫堇轻轻将窗户关了,侧头回望了一眼方季,两人皆是一怔,似是尴尬。 片刻之后,莫堇背着一只手走了过来,方来赶紧搬来凳子,就着方季旁边放下。 莫堇愣了一愣,随即又抚了抚衣袍,缓缓坐下。 方季将那杯还热乎的茶递给他,莫堇接过茶,指腹轻轻地按压着光滑的茶杯,心里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王公子……”莫堇沉声道,言罢,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何?”方季陡然不安起来。 莫堇垂了垂眼,向来沉稳的脸显露出一丝忧虑。 “王公子吸食五石散有些年头了,这本不该断了他的性命。可……”莫堇抬眼望了望方季,只见他揪着袖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这一眼盯的莫堇浑身难受,鼻子泛酸。他想起了那日从乌山下来,这双眸子也是这么紧张地盯着自己。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作多情罢了。 莫堇别过头去,不再多想,续道:“有人给王公子下了百日醉,这种药平常人吃了无伤大雅,只不过无法使用武力和内功罢了。”莫堇轻珉了一口茶,氤氲的热气迷了他的双眸。 “那将如何?”方季紧紧盯着莫堇,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在未吸食五石散之前也曾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儒雅公子。他不知道这几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会如此不堪! 他怀念那个时候,王益文手把手教他习字作画,下棋,虽然他志不在此,也时常心不在焉,甚至偷偷溜走。但是他从来都不曾凶过他半分,他总是那样包容自己,爱护自己。 “百日醉下在吸食五石散之人身上,便成了**,三月之余必定身亡,死状与吸食五石散致死的症状别无二致。”莫堇将茶杯递给方来,声音清冷。 “罗县令竟敢给王大哥下此毒手?!”方季眸色深沉,一道寒凉的义愤之气充斥着整个胸腔。 “如若不出所料,罗县令应是把案子已上呈,远离他手。以明王的身份,刑部乃至皇帝定不能将王公子处死,要暗中保下王公子的性命又不被发觉这是可行的。镇南王那边必定也是明白这个理的。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欲除之而后快!” 莫堇静了片刻,却见方季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着拳,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站起了身,解下狐裘,拢在方季的脖颈上。温热的触感将方季从愤懑中拉了出来,他抬眼望了一眼莫堇,眼神微微闪烁,面红耳赤,羞愧之心更加溢于言表。 “莫公子,那县令怎就敢祸害王世子,他难道就不怕我们王爷吗?”方来愤愤不平地说,“镇南王说到底不过是个异姓王,我们王爷才是正统王爷!” “住嘴!”方季狠狠瞪了一眼方来,方来绞了绞手指不敢再造次。 良久,方季才冷冷道:“其实我本无意去劫狱,我不过是想看看他,待我见着他时,他便就这模样,我就想着先把他救出去,其他的后作计较。不曾想我这样做倒是正确的。” 莫堇深深看了一眼方季,依旧坐回凳子。 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罗县令定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除掉王公子,所以他下了百日醉,等到三月后毒发身亡却早已与他脱离了干系。何惧之有?既不得罪明王,还能取悦镇南王,岂不美哉。”莫堇冷哼一声,脸上一片轻蔑之色。 “那我王大哥是否有救?”方季明知道他对莫堇的本事以及身份一无所知,但是他潜意识里却认为他无所不能。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是暗嘲了一下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 “自然是有救。但……很难。”莫堇眸底快速闪过一丝忧虑之色,瞥了一眼床上那个羸弱的王世子,站起身来朝方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笔墨纸砚吗?” 方来一个激灵,瞌睡之意一下全部飞了,低声答了一声“有”,便转身将桌上的包袱打开,掏出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又移过身子去研墨。 方季将一腔复杂的心思一一按捺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桌旁,方来迟疑了一下,便闪身退到一旁。 莫堇垂了垂眼,低声道:“你……怎能替我研墨?我本该是你的下人。”莫堇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说的你好像服伺过我似的。”方季眉间一舒,揶揄道。 “我,那个……不是没寻着机会吗。不如你写,我来研墨?”莫堇暗自捏了捏手指,另一只手将毛笔递过去。 方来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奇怪的很,心道,不就写个字磨个墨么……又突然觉得自己挺多余,便低下头来,装看不见。 “我与那目不识丁相距不远,这活做不来。呐,好了。”方季推过砚台。 莫堇右手执笔,左手撩起宽袍袖口,微微垂着睫,沾了沾墨,一行行字跃于纸上,直至最后一扫笔,轻搁下笔,拿起写满字的三页纸递给方来,方来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什么药方如此多味药?”方季一脸疑惑。其实他心里的疑惑何止这一点,他很想问清楚,又怕自己过于唐突。 “恐怕不久将有几番恶斗,需做好准备。那些便是我需要用来制毒药的药材。”言罢,莫堇对方来吩咐道:“天亮即刻去买来。”方来点了点头,躬身走了出去。 “你不会武功不必出头,危险。”方季拽着他的衣袖,双眸忽显锐利。 “我一无牵无挂的江湖人,得罪谁不一样得罪,死了便罢了,倒是你,你有家人,有王爷,其实劫狱这等事你本不该参与进来。”莫堇又盯着方季看了看,放佛要把他看穿似的,看得方季心里七上八下的。 “何为死了便罢!”方季甩开他的衣袖,艴然不悦。 莫堇不由得好笑,眸色深深,笑声淡淡,眼尾那抹深绿之色更显得妖冶艳丽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在疑虑什么。我早说过我叫莫堇,家在尤县,此话不假。我父莫北行……”说到这,莫堇顿了顿,便没了声。 “既有难言之隐,便不说了罢。天快亮了,都回房休息会。有一九和二一守着,放心。有事我会过来。”方季声音明清,不再过多疑虑,转身便要走。 “等等,我……我父亲其实是毒医门的人,我……并非乞丐。”此刻的莫堇想把一切都说了出去,可,他想了想,便还是未说出口。 方季回头看了看莫堇,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 方季可能是会错意了。 他真的知道?他知道啥呢。 “哦?”莫堇凑近沉声道:“你如何得知?” 方季冲着他邪魅一笑:“一张小脸脏兮兮,一双手却干净地不染一丝尘埃……” 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莫堇一眼,幽幽道:“我心瞎,眼未瞎……”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朝你看去时,你也在凝视着我。 并非你自作多情。 咳咳咳,话太少的悲哀。 第12章 开棺验尸 清晨,刚入眠不久的方季便被几下叩门声叫醒。冬日的暖阳隔着门窗照射进来,一道美丽的剪影印在门窗上。 方季“咻”地翻起身开了房门,莫堇衣着单薄地现在门口,眼睫上还沾着薄薄的雾气,双眸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向来苍白的脸上被冻出一片潮红。 “你……这是做什么?进来罢!”方季又疲乏又生气又于心不忍,半眯着眼盯着这个一晚不睡觉在门口挨冻的人。 “我有急事!” 方季愣了愣神,心道,再大的事也要吃饭睡觉!这傻子真是不要命的狠!可转念一想,莫非他们劫狱的事这么快就被朝廷发现了?难道是追兵来了?这来的也太快了点! 这么个想法一出,瞌睡瞬间跑的一干二净! 不由多想,方季赶紧引他到桌前坐下,又拿起莫堇昨夜给他的狐裘拢在他身上。 “这么早究竟为何?你……一晚上没睡?”方季心里一阵波澜,稍稍看了一眼他的指尖,十指泛红,还隐约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莫堇并未接下他的话茬,而是将手藏于袖中。 “陪我去一趟邱府,再有几个时辰石沐的灵柩便要运回西南王府,尸身已停放十日有余,越往南,天越热,尸身腐败后,我们将无法再查到有效线索了。”言罢,莫堇从袖间掏出一张字条。 方季接过展开,轻轻问道:“你召唤了多少猎鹰?” “景州境内所有猎鹰不过寥寥数十人,明王与镇南王皆在边疆抽不了身,我怕是难以保全王世子。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且望县乃镇南王夫人娘家地盘,府兵三百余人,个个好手,恐不比猎鹰差多少。” “现在就去邱府?”方季站起身来拿起剑,披上大氅。 莫堇点点头,“嗯,此时邱府上下都在着手处理启程事宜,据猎鹰报告说灵堂内只留有几个家丁和两个守灵的家眷。速战速决便是。” 邱府此时却愁云密布,下人们一个个都沮丧着脸,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偶有声声抽泣声传来,每道院门口都守着一排府兵,个个穿戴着盔甲,手握兵器。 方季搂着莫堇跃过围墙,挨着墙壁蹑手蹑脚地走到内院。 “过不去!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府兵。”方季揪着莫堇的手臂,退后几步。 “无妨,一会猎鹰会把他们引开。”莫堇瞅了一眼方季那只抓的他生疼的手,“你,松开……” 方季这才发现自己下手实在是重了点,把人揪疼了也丝毫不觉,遂将手迅速收了回来,抬眸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单薄的身躯微微地打着颤,面色苍白,薄唇微紫,实在是心疼的紧,撩开大氅将其又裹了一层。 “抓刺客!”一声尖厉的声音传来,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屋顶窜出来,顿时一片慌乱,府兵们鱼贯而出。 机会来了! “走。”方季沉声道。 两人趁乱从后门溜进了灵堂。灵堂内挂满了白色的挽幛,一排排白色烛光在微微寒风中悠悠荡荡。几名家丁和丫鬟跪地,一名女子神色恍惚地坐于软垫上,似乎对外面喧闹慌乱的嘈杂充耳不闻。 莫堇从袖间掏出一白色瓷瓶,递与方季,沉声道:“吃了它。” 方季眉头一蹙,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也不说话,一饮而尽。 不管是什么,既然他让他吃,便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莫堇盯着方季将瓶中之物吃下,眼神复杂。 他朝窗户内一拂袖,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堂内所有人便都失去了知觉。 “他们只是手无寸铁之人……” 方季怕是毒药,又瞧着室内毫无威胁的人,实在不想他们死于非命,于是便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他对莫堇毫不设防,掏心挠肝也在所不辞,但是有时候他真的看不穿他的内心,总觉得他身上有很多未解之谜,他想问,又怕唐突了,反倒疏离了,这种想去探究却又不敢的行为,就连方季自己都觉得怂的厉害。 “不过是寻常熏香,加了点安神药,不多一会便醒。此物也只能对普通人使用,不伤身。”言罢,莫堇将那小瓷瓶朝草丛中掷去, “抱歉,是我多虑了……” “不妨事。”莫堇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 方季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莫堇,两人一齐向堂内走去。 白色的帐幔后,一口深红色的金丝楠木棺材静静地横在当中。上边盖了一张白绸莽纹盖布。棺前烟雾萦绕。 方季迅速掀开白绸布,拔出剑嵌入棺材缝中,手腕一翻,“砰”的一声,棺材盖飞起,方季抬腿一勾,稳稳置于地上。一股腐臭气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莫堇掏出帕子递给方季。方季迟疑片刻,接过帕子,问:“你呢?” 莫堇蹙着眉未答话,俯身探进棺材内,石沐尸身肿胀,呈灰褐色,已看不出原貌。 莫堇伸手拉开他的袍子,一共九层,不禁面色凝重。扒开层层衣袍,腰间那道致命伤口呈现出来,伤口处已泛白,淌着淡黄色液体,打湿了周围的衣料。 “王大哥长年吸食五石散,早已亏损了身子,何来如此气力一刀毙命??”方季垂着眼帘,一脸疑惑。 莫堇勾起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上有蚀骨散。一旦流血止不住,不久便身亡,看来凶手丝毫不给两位世子活路。”莫堇冷声道,“有时候人在愤怒之时,往往失了分寸,何况邱府阻扰验尸,王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苦主都不深究,谁又在乎真正的隐情是什么。” “蚀骨散忤作无法查验出来?”方季难以置信。 “无色无味,无症状。无从查起。”莫堇边说边把石沐衣袍整理好,又道:“此毒药只有毒医门中人才知晓。” 正在此时,外头却传出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方季拉起莫堇从窗户口跃了出去。 刚到院口,正对上邱老夫人带着一众府兵怒目而视,“大胆狂徒,竟敢扰我孙儿亡灵!”言罢,手中权棍用力一遁地,一声脆响,府兵便冲了过来。 方季将莫堇拽于身后,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剑锋一扫,凌空一翻,呼啸不绝,前排几名府兵已无法躲避,脆生生被削了半边身子,哀嚎不已。 “铛……”一声声脆响,十几名府兵凌空飞起,一人手中各持一条长铁链,齐刷刷地朝方季甩来。 方季反手握剑一挑,扑上莫堇的几个锁链府兵应声倒地,背后却寒光一闪,一把长剑朝方季背上砍来,电光石火间,“嗖”的一声,一只袖箭射出,背后偷袭者两眼一翻,闷声倒下,莫堇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心寒的狠绝。 看来今日是逃脱不掉了。 方季微微侧过头,深深看了莫堇一眼,像是要生离死别一般哑声道:“你快走,快!”言罢扬起手中的剑,剑还在,却被锁链生生打掉了一截。锋口也出现很多翻起的豁口。 莫堇静静地看着方季,微微一笑:“你让我上哪去?你死我能出去?”但两人都知道,今日凶多吉少了。 方季双眸微闭,剑气潇潇,一片肃杀之气,残剑迎风起舞,满院飞花落叶,寒意凌凌。 邱老夫人静静坐于太师椅上,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个白衣少年困斗。遂一抬眼,瞧见了他身后的莫堇,弱不经风却显得有点妖艳的黑衣少年。 邱老夫人朝两边的府兵使了一个眼色,十几个府兵便从方季身后绕过,朝莫堇逼近。 一阵刺耳摄人心魂的笛声响起,呜咽着,抽泣着,此起彼伏,像是一群饿鬼从地狱爬出,嗜血蚀骨,惊心动魄。 不一会四面八方涌来无数毒蛇,舔着信子,“嘶嘶”……邱老夫人大惊失色,指着莫堇喃喃道:“灵蛇谷……” 莫堇握住方季的手,“快走……”言罢,宽袍袖口一拂,一道迷雾弥漫开来。 方季揽着莫堇的肩,飞身而起,跃过屋顶,向外飞去,瞬间消失在艳阳之下。 回到客栈,二人均已精疲力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静地,突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那是劫后余生,生死与共之后的灿烂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方季脸色有一丝苍白,沉沉睡去。 莫堇淡淡一笑,拉过被角盖在他身上,指尖掠过他的发顶,轻抚了一下。 “少主!”一猎鹰跪在二人面前,“派去的十名猎鹰均……均丧命。属下无能,未能救下一人!” “知道了……”莫堇收起了笑容,“起来罢……” 猎鹰双手撑地艰难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看来受了伤。莫堇摆摆手,默默地退下。 不一会,二一走了进来,看着一脸憔悴的两人,垂头丧气地说道:“衙门停尸房里的霓笙尸身已不知去向,怕不是被盗去作鬼新娘了罢!” “她定然跟石沐世子一样……”莫堇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门外走去。 王益文一脸呆滞地躺在床上,莫堇翻过他的手腕看了一眼,嘴里喃喃道:“难怪……果然如此。” 莫堇撩开衣袖,解开护腕,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赫然在目。 眼前这个人,说到底是那个人的兄长,他不能死。 第一根银针扎下去,王益文便闷哼了一声,手脚发凉,嘴里念念有词:“五石散!给我……” 眼前这个人已近油尽灯枯之势,莫堇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莫公子!不好了!”方季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头栽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家公子不行啦……都是血,都是血……救命!” 空气安静的可怕。 他宛如失音了一般,又好似麻木,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 “扶我起来,带——我——去!”莫堇哑声道。遂将一根银针封住了王益文头顶的穴位。 作者有话要说: 夏之夜,冬之日,与之同生,与之共死。 第13章 死生一恋 莫堇一进屋,便见方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地上散落着带血的白色衣袍和一堆血淋淋的布条,那件厚厚的白色大氅里边都是鲜血。二一在一旁拿着厚厚一沓绢布按压着方季的伤口处。 怎么会?此人刚刚还好好地跟自己笑着,笑的那样……好。 好?不……莫堇脑子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懊悔!如若不是自己拉他去邱府,他岂会受伤?如若不是自己通宵达旦研究那些蛊毒失了嗅觉,自己又岂会看不出他受了伤……若不是自己太大意…… “莫公子!救救少爷!”方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莫堇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狠狠地剥离了出来,查看了那个让他轰然倒下的伤口,腰部一个拇指大小的剑口,血喷不止,洒上的止血药粉早已冲散,只留了丝丝药粉在亵衣边。 “蚀骨散!”莫堇完全理智的心,此时如同一柄算是锋刃的刀,会叫使用它的人鲜血淋漓。 江湖上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蚀骨散,那是他那个父亲毕生的心血,在他身死之后,此毒早已从江湖上消失。 他的父亲已死,灰飞烟灭,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那么这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究竟如何出现的,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一切? 莫堇始终觉得,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双手在操控这一切。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无可遁形。倘若,他真的想杀了他们,也未尝不是不可能,何必弄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沟沟壑壑。 “你们都出去,我没出来,不要进来打扰!”莫堇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说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无悲无喜,倒叫人捉摸不透起来。 方来与二一快速闪身而出,又迅速关好门窗。 莫堇盘坐于床上,将方季轻轻扶起,正对着他的眼,带着些许眷恋,温声道:“这可能是我最后对你做的一件事了,等这事末了,便远离这些纷扰吧。” 莫堇缓缓抬起手掌,闭上双眸,一缕极为阴寒之气,瞬息传到了他的手掌心,又透过他的手心传到了方季身上,两道黑白分明的轻烟萦绕着,一点一点地消散开来。 莫堇二指并拢,一如当初一般地狠戾决绝,一口白牙差点将半个手指头咬断,不知是不是下嘴太狠了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手抖的厉害,滴落的血液点在方季伤口的的周围,汩汩而出的血流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方季面沉如霜,神色痛苦,眉头紧锁,嘴角微微抽动着。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方季安详的睡去,平稳的呼吸声轻轻传进莫堇的耳膜。他如释重负站了起来,脚步虚浮飘渺,头疼欲裂。 莫堇掏出玉瓶,俯身下去,将瓶中药水洒与方季伤口上,凉凉的,冰冰的,还带着淡淡地清香,方季打开眼帘,厚重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终是因为虚弱,又沉沉浮浮盖下。 莫堇动作有些迟缓,他感觉自己像是随时要倒下的一尊蜡像,已经开始木纳。他抿紧唇角,撕开布条,轻轻地包扎好伤口,并打上一个温柔似水的蝴蝶结。 愿用我三生烟火,换取你一世眷恋。 莫堇打开房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墨发随微风在空中飘摇着,无力的双手在身侧垂坠着。一脸惨白。 “莫公子!”方来和二一连忙追上去,跟着他。 “无事,我只是累了。你们走罢……” 是的,他累了,真的很累。累到连呼吸都困难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关上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这一刻,他知道了,他的命数已到,可他现在真的不想死…… 他往前爬着,放佛前边就有属于他的光,他不是地狱里的恶鬼。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要撑不住了,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渗出,苍白憔悴的脸开始扭曲。 “不……”他心里痛苦地在呐喊。这一刻就要到来了吗,是他没有爱惜上天给他最后的这一点点时间,他毫无犹豫地提前挥霍了。 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地狱的恶鬼,终将来寻他了…… 天若亡我我必亡,可笑我命由天不由我。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的声音开始沙哑,恍惚间如在冰窖,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此刻他愿意低下他那不认输的头,祈求着苍天的垂怜。 十六年前,那个恶魔就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儿,快来吧……哈哈哈哈。”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呼喊他,他伸出那双令他厌恶的手,那双掐死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手! 那个被女人藏在柜子里的稚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透过柜子缝隙,看着那个女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没了热度…… 他永远忘不了那双绝望又充满眷念的眼睛…… 一滴又一滴的泪跌落,砸在手上,身上,地上……最后散了,碎了,没了。 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他恨,恨的发抖!他要杀了他,啃了他,碎了他!可他还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啊。他不过六岁……这可真是令人绝望,怎么办呢…… 是的,他会长大!他会的!他会更加强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双紧握着的双手带着仇恨,从此这世间便少了一个天真善良活泼的男孩,地狱多了一只恶鬼! “砰!”一声脆响,方来手中茶壶跌落在地上,滚烫的开水冒出滚滚热气,开水在地上沁出一地暗沉。 “莫公子!你……”方来唇齿相扣,浑身寒颤,那双血红血红的眸子,那么大那么亮,眼尾那抹深绿色寒光,宛若鬼魅般刺眼。 “滚……”莫堇痛苦闭上眼睛,从齿缝里崩出一个字。 “我去叫我家公子,你等我!”方来失魂落魄地哭着跑了出去。 “不……不……”莫堇无力地伸出手,此刻他不想看见那个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想死的有尊严一点。 那个在他心里魂牵梦绕的人,那个在他心里完美至极的人,他不想死。不想……他从衣袖摸出了最后一枚鸣砥,爬到窗口,放了出去,“嗖……” 一声尖锐高亢的声音过后,几名猎鹰从窗口一跃而入。 “带我走……去哪都好……别让他看到我!”莫堇此刻孱弱地犹如狂风暴雨中跌落的风筝,喉结处不停地滚动,便再也无一丝半点声音。 “少主!你怎么了!”几名猎鹰此时此刻已经茫然若失,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过只离开一天时间,这个在他们眼里看起来愈来愈强大的少主,怎会突然倒地不起。 一道白影冲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凉,木纳地走过来,一言不发,抱起地上这个自称来自地狱的恶鬼,他看着他的脸,带着愤怒,痛苦,绝望。 他不敢相信,绝对不可能,这个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一点一滴地封冻! 这应该是在做梦吧!可眼前这个人又如此真实地躺在自己的怀里!这个人真的是因为救他而变成这样的吗?可笑自己一直还在怀疑他的内心是否真的…… 他颤抖地伸出手…… 突然发出了一声如裂帛般的惨叫!铮铮铁骨般的猎鹰们吓哭了,吓瘫了。 怀里那个人,那个曾经给他唱着歌的人,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做他的下人,好好跟着他的人。这个为了救他的可怜的傻子,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他的耳朵里,鼻孔里,嘴里,眼睛里,都流出了一行血水。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冰冷的让他害怕。 如此残酷的景象,就连他最后一点幻想也要诛灭吗? 不会的,他一定还有救! 莫堇那满脸鲜红的血,就像一把把利刃,轻而易举地就将他隐藏很多年的内心戳的个千疮百孔。 眼前一切景象都在一点一点模糊,那些身影都在剧烈晃动着,最后都化作一片猩红! 有的人痛了,才知爱了。 有些人爱了,却悄无声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路漫漫,莫若悲秋客。 第14章 无可奈何 空气骤冷,一片死寂。 方来,二一,几名猎鹰都不敢出声,仿佛他们一出声便会惊扰到那个躺在方季怀里的那个人。 方季晦暗的双眸扫过一片心灰意冷的荒凉,他缓缓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揩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耳,他的唇……手心都是他的血,凉凉的,粘粘的。 方季抬起掌心,红的刺眼,眼前一片模糊,有一万只手,揪着,饶着,撕着,一点一点地撅空了他的心脏,只留下一方没有灵魂的空洞。 方季闭上双眸,虚弱的已经感觉不到痛。他将内力渐渐积蓄,齐聚掌心,抚上莫堇的后肩。一股炙热无比的真气探入他体内,却是无功而返,莫堇体内空荡荡,并无一丝半点回应。他就像一具破败的棺材,只留下一丝丝阴气寒凉。 方季心有不甘,他又伸出另一只手,霎时间,犹如洪水决堤,排山倒海。他的脸上透着一意孤行的决绝。 “少爷!!!!”二一惊呼,想要阻止,却被一股热浪弹了出去,狠狠摔于地上,撞的个眼冒金花。 “不——要——”方来跪在地上,手指扣着地面,绝望地嚎叫着,他知道他的公子已经疯了,他要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吗! 这世间真正的爱,又有几人能懂。他不是山盟海誓,也不是甜言蜜语。无关身份,地位,金钱,乃至性别。有些人用生命去证明,那是沉重的爱。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阴云密布,响雷一个接一个。狂风使劲吹过窗棂,发出闷钝的撞击声。窗外的树枝被狂风肆掠的喀嚓喀嚓作响。顷刻间,狂风暴雨,迷失了远方的视线,天地间一片模糊。 “噗!”方季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身体向后弹开。几名猎鹰接住了方季怀里的莫堇,二一飞身垫在方季身下,牢牢挡住了他那倒下的身体。 方来面如死灰,他放佛被抽了灵魂,摊在地上。就在一夕之间,原本好好的两个人便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两具毫无生机的躯壳。 “一九呢?他死了吗!让他去寻名医死哪去了!”二一用力咆哮着,他声泪俱下。双拳紧握。 几名猎鹰都垂着头,不敢言语。他们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对方,默默地把莫堇和方季一起抬到床上,盖好被子,一齐退于房门之外。 二一恨恨地跺着脚,他伸出手欲给方季渡内力,却发现他体内内力荡然无存,内力渡进去,犹如跌进了棉花中…… 什么!二一颓然地缩回了手。眼前这个白衣少爷,他竟然把自己毕生的内力耗个一干二净!就为了保住身边那个人吗……可他,并未有一丝一毫回应,明明就是一个活死人了…… 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这两位少主交集并不多,感情也谈不上甚笃。何况,两名男子。想到这里,心里一个咯噔……身体一个巨颤! 直至黄昏,一九才翻窗而入。一见这室内的空气有些凝固,气氛不对。 他赶紧过来,一眼便瞧见床上的方季和莫堇。他们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怎么回事?”一九沉着面,转身盯着二一,只见他双手捧着茶杯,一脸颓废。 “你为何才回来!”二一冷冷地笑笑,“我以为你被哪家姑娘招去当姑爷了呢!” “开什么玩笑,说认真的!整个景州,一个大夫都没有!即便有,都装不在!我只能无功而返!”一九恼怒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茶壶茶杯发出几声脆响。 “这景州那么大,难不成所有大夫都死绝了?!”二一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倒是我的不是了……”一九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两人,满脸忧郁之色。倒了杯茶,一股劲儿地灌了下去。 不一会,二一便又退了回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指着床人的两人,又指了指隔壁,“快走!来了好多官兵!要完!要完!” 一九闻言,遂地背起方季,从窗口窜了出去。二一在门**代了一番,随手拿起包袱,便背起莫堇随一九飞了出去。 大街上,一大群官兵四处搜寻,两人一组,拿着画像,逢人便盘问。已是黄昏,天有点冷,行人甚少。 “一九,怎么办?能出去吗?!”二一放下莫堇,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棉袍盖在他身上。 “姑且一试,不过这两少爷着实扎眼了点。还有,世子呢?”一九猛然想起自己也乱了方寸,竟把世子给忘了。不由得恼了一恼。 “放心吧,我与七六说了,在城外柳儿坡汇合,倘若出不去,就在城北余家村碰面,那小崽子还在那存着呢!”二一挑了挑眉,略显得意之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经过城门口。赶车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胡子拉碴的,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城门口一排官兵,约有四五十人,一瘦小的官兵看了看这赶车的,再看看画像,很快就略过了他。抬手便要掀车帘子。 “官爷,车内是我的兄长和嫂嫂,还请行个方便。”言罢,汉子便掏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入瘦官兵的怀里。 “等等!”后边突然冒出一个白面官爷,看样子应该是个领头的。瘦官兵赶紧哈着腰退到一边。 汉子角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这白面官爷一看便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只见那白面官爷拿着刀把挑开了车帘,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只见车内一丰神俊朗的男子搂着两女子,衣衫不整。画面极其复杂难以言喻。 白面官爷犹如见了豺狼虎豹,迅速放下帘子,干咳了几声,狠狠地瞪了汉子一眼,道:“你家兄长着实是个混账!”手一抬,便给与了放行。 汉子用力一甩马鞭,呼啸着往城外赶。扬起一片尘土。 “急着去投胎呢!”一名官兵嘟囔道。 白面官爷瞅着那辆破马车,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不堪的一幕。那男子倒是长得正常,那两名女子似乎被下了药,昏昏欲睡。莫非是个采花大盗? 不对。白面官爷潜意识里很快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只不过那两名女子长得也铽奇怪了些。 白嫩是白嫩,秀丽可餐,可那身材比一般女子可就魁梧太多。这……突然灵光一闪,那女子有喉结!男人!白面官爷一个激灵!恼怒地大喊:“给我去追那辆破马车!” 不一会,几十匹马从城门口呼啸而去,惊的过往城门口的百姓纷纷闪一旁,一脸惊愕。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正横在大路口。安安静静地。 白面官爷跳下马,手握着刀,后边的官兵都谨慎地下马跟着,等靠近马车,白面官爷用刀突地一下挑开车帘子,马车内早已空无一人。 白面官爷面色凝重,收起刀,飞快地跃上马,气急败坏地说:“给我继续追!绝对不能放他们跑了!”不一会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九,你这法子可以啊,调虎离山,还能逃出生天,这会七六他们应该很轻松就出城了吧!”二一用胳膊肘碰了碰一九,笑容满面地说。 一九可就没那么乐观了,他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之处。虽顺利地出了城,可目前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三个昏迷的少爷!还有一个不会武的方来,仅仅六名猎鹰,恐怕难以顺利逃出生天。倘若王爷能来就好了。其他猎鹰均不在景州境内。倘若此时飞鸽传书求救也是不可能的,来回没有个十天恐怕是不行的。 这大大小小的官员恐怕均已被邱家操控了,虽都为王爷,景州毕竟是邱家和镇南王的势力范围。 想着想着,一九一片凌乱!他背起方季,拢了拢他的衣袍,朝破马车走去。二一不明就里,默默跟着。他似乎也觉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两人将方季和莫堇放进马车里,二一忍不住看了二人一眼,喃喃道:“倒是对苦命的鸳……鸯。莫公子美是美也,确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乎劲……” “说什么呢!”一九睥睨了一眼二一,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胡说八道,岂有此理!”二一揉了揉面门,眼瞅着天快黑了,吐了口吐沫,“今晚得露宿荒野了!” 是夜,一九和二一在柳儿坡支了个火堆,匆匆啃了几块干粮。闭目养神。直至半夜,七六和方来才赶了过来。 王益文被莫堇银针封了穴位,安安静静地躺在七六怀里。他们六人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才赶了过来。 一众人都非常疲惫。靠着树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阵凉风吹过,树丛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有人!一九和几名猎鹰迅速醒了过来,齐刷刷地拔出了剑。 果然,几道黑影掠过,直奔莫堇而去。一九飞身扑上去,长剑飞舞,挑开一名黑影,黑影闷声撞在树上。右掌回旋,震的另一名黑影倒退几丈。 突然,后背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住手!” 一九一脚踹开另外两名黑影,朝方季望去,“少爷!你醒了!” “住手,都住手!我知道你们是冲阿堇来的,我们不反抗,你们带他走罢……”方季轻咳几声,胸口发闷,二一扶起他缓缓站了起来。 领头的黑衣人虽看不清脸面,倒也能看出此人玉树临风,卓尔不凡。他一扬手,黑影便都停下了手。 “他都这样了,你们何故伤他性命。倘若你们能救他,便带他走罢!”方季颤声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绝望。 黑衣人默不作声,扛起莫堇便要走。 “求你,救救他!”方季忽地屈膝跪地,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沙哑。 所有人,此刻,只剩惊骇。 在生死面前,尊严不过一粒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我安。 第15章 暗卫首领 法门寺离京城不过数十里,寺庙周围清冷幽静,碧水如镜,倒影翩翩。 王颀坐在禅房里喝着茶,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进来了一位白衣男子,他就是暗卫首领连子风。 暗卫乃是王颀私下训练的一支死士,等同于明王的猎鹰,却比猎鹰更加狠辣,残忍。他们负责搜集情报,排除异己,一旦任务失败,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们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他们的生命等同草芥。 而暗卫首领连子风,已经掌管这支死士十几年,从青葱少年到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依旧是孑然一身。 眼前这个外表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纨绔子弟,内心却饱含着狼子野心。他运筹帷幄,善于利用,笑里藏刀,借刀杀人。这都不在话下。 “殿下!”连子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行了,起来吧。我问你,我要的人呢?”王颀抬起眸子,倒了杯茶,移到对面,“坐吧!” 连子风盘膝而坐,整了整思绪,踌躇片刻,道:“殿下,恕罪……” “怎么?事情办砸了?”王颀放下茶盏,捏着一串佛珠,眸子透着狠劲。 “殿下,事情有变!属下怀疑有三股势力甚至更多,他们都在打那两人的主意,其中不乏有江湖人士以及朝廷内部……”连子风捏着杯盖,对上王颀的双眸,忙不迭地垂首。 “那人呢,你抓到与否?”王颀显然不悦,仍掉佛珠,冷冷道:“如若有人阻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是,殿下,人已带到。”连子风拍了拍手,阿磊拖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少年,扔于地上。 王颀一看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毫无生命迹象,不禁怒目相向,“就带回来这个?”阿磊闪身立于一旁,低头不语。 “殿下息怒,此人还有气,属下可将他救活。只是需要些时日。”连子风站起来,跪地陈述,“那日属下擅作主张,给方公子下了蚀骨散,未曾想这个人为了救方公子……” “什么!谁让你给方季下蚀骨散的!此药配料只够用三次!你不会不知道!”王颀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谁也不准伤他!” 连子风看着那张冷峻寡情的脸,心里不免寒了些许,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可他是您的亲弟弟!” “那又如何!这不是你该管的!倘若他有个什么闪失,提头来见!”王颀冷哼一声,语气森然:“把这人给我弄醒了!把那批财宝的下落给我从他嘴里翘出来!还有,让他为我所用!”王颀撇了一眼莫堇,只见他昏昏沉沉,双眸紧闭,脸色惨白,一眼瞧过去,俨然一副死去的模样。 “殿下放心,即便他是个活死人,属下也能让他替您操控傀儡童子!至于宝藏,属下也绝对替您找到!”连子风示意了一下,阿磊扛起莫堇匆匆退下。 “要尽快!没时间了!老头子怕是撑不了太久!”王颀一手盖在茶杯上,“砰”的一声,杯盏碎成一堆,滚烫的茶水顺着桌案流了下来,打湿了蒲团。 “是!属下告退!”连子风虽已习惯这位喜怒无常的殿下,但此时此刻,他一刻也不敢多待。 回到家里,刚进院,便瞅见阿磊倚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嘴里叼根稻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干嘛呢?!瞅瞅你这样!”连子风将大氅解下,丢给了他。 “你被那殿下训了,朝我撒什么火气!莫名其妙!”阿磊吐掉了嘴里的稻草,拿起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站直了身子,附他耳边阴阳怪气地说:“我觉着吧,你不如赶紧辞了这破玩意首领之职,带着我与弟弟愉快地生活吧!瞅你都三十好几了。” “胡闹!”连子风推开了阿磊,那张嘴里喷薄而出的热气熏的他一阵恶寒,好不自在,他像见了鬼似的往屋里走,嘴里喃喃道:“跟老子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也得是个如花美眷,俏丽佳人,带两个半大的汉子何苦!” 阿磊与他弟弟阿森都是连子风捡的孩子,也许心知自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也知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的危险性,杀人如麻,刀口舔血。即便他有这个心,也没有女子敢跟他。 阿磊十六,连子风虽比他大了一半还多,但这个油腔滑调的小子却老对他没大没小,没脸没皮的,这点脾性倒像极了连子风,很多时候连子风都有种错觉,阿磊真像他儿子。相反十三岁的阿森却好了很多。 “喂,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你跟着这什么殿下,有什么好的?昨天还让你为他扫除障碍,明天就变卦了,何必!”阿磊冲他大喊。 “滚!”连子风撩开门帘,朝阿磊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屋内铺了地龙,倒颇为暖和。这大概是连子风卖命十几年得到的最大的殊荣了。连子风松了松领口。一眼便瞥见床榻上的莫堇。 这阿磊真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就这么随便将人往他房里一丢。 连子风坐在床边,探出手给莫堇号了号脉,不由得眉头紧锁,脸色严峻。 “倒真是个可怜人,我见犹怜呐!”连子风讪笑:“有子,美无度。” “我看是邪气的厉害!”阿森端着热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又点了些熏香。 “非他所愿,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命运。”连子风深叹了口气,心道,我也如此罢。 “那他是否还有救?”阿森走到床边,替他掖好被子,脸上倒生出了一丝同情。或许想到了自己,不过相比起莫堇,自己倒是幸运了许多,至少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性命无虞。 “死不了。那方季倒是个汉子,倾尽自己的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不然就他体内那股寒邪之气,早就将他反噬的面目全非,死无全尸了。” “可他不也是为了救那方季才会如此的么?奇怪……”阿森挠了挠头,似有不解。 连子风抬眸端详了一番,“我怎么瞅着你越来越像你哥了呢?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作甚!” 有些事,经历了才知道。 连子风苦笑着端过热茶,润了润喉便放下,站起身来,踱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阿森。阿森走近接过,遂地退了出去。 “莫北行啊莫北行,你果真是……太狠了。”连子风回到床边看着莫堇眼尾那抹深绿色,不住地感慨,“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愿你不要怪我。” 言罢,连子风走了出去,吩咐着下人打了几桶热水。 不一会,阿森带着几包药走了进来,撒在浴桶里。一阵浓烈的药草味扑鼻而来,熏的阿森一阵反胃。这是什么味,这么冲! 两名仆人架起莫堇走到屏风后,解下他的衣袍,将他放进浴桶。热气瞬间在他的脸上晕了一层水珠,一片粉红。 “倒真是好看呢。”阿森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一边感慨道:“就是长得太魅了些,跟义父一样,邪性!” 连子风踱到他身后,扬起手中的折扇,冲他后脑勺用力抽了一扇子:“好好给他泡着,你想什么玩意!记住了,先给他泡三个月,直到醒了为止!” “知道了!”阿森吃痛地捂了捂自己的后脑勺,十分委屈地说道:“不就说了一句好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帝要让一个人死亡,必先让其疯狂。 我未成佛,却已成魔。 第16章 陈年旧事 京城的冬天特别冷,屋外北风刮的呜咽作响。连子风窝在榻上,心道,没有一个暖脚的都算了,连老子的狗窝都不属于老子了! 一个时辰之前阿磊还气呼呼地闯进来,扬言要把这床上的小子扔出去。连子风瞪了他一眼,脆生生地把他打出去了。 连府并非没有客房,只是他担心这小子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便死了,那殿下可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忍一忍吧!等过了前一个月,就赶紧把这小子弄到客房去。还有三天,想到这里,连子风裹紧了被子,房间很暖和,不一会眼皮子就沉重了起来。 “子风!”一绿衣女子眼眉含笑,步履轻盈地朝他走过来。 “师姐!”连子风放下手中的竹篓,鞋也不穿,趟着河水,朝岸边跑去。 绿衣女子抬起手臂,拿着丝巾轻轻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污。她那双如星辰般的眼勾魂摄魄,连子风脑子里瞬间化为浆糊。 突然画风一转,一个漆黑冰冷的夜晚,那名让他魂牵梦绕的师姐,她跟着她的大师兄私奔了…… 整个师门的人打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她二人,终究是无功而返。 连子风发了疯似的策马奔驰,连夜追了一百多里地,终于在一破庙里寻到了。 他哭着求她,跟他回师门。可她是那样的决绝。他咆哮着与他的大师兄拼命,他恨他。更恨自己。 他以为他能阻止什么,得到的却是让他心碎的结局——他的师姐,他最爱的师姐,在背后给了他一刀子…… 门派严禁同门师兄妹之间发生感情,一经发现将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所以,连子风没有勇气说,他爱师姐。但是,他的大师兄却敢。从这一点来说,他败了。 他不配拥有师姐的爱。 他认了,尽管心有不甘。 师姐在他倒下的前一刻幽幽地说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她不能死,她必须要走…… 连子风喉间一丝苦涩,五脏六腑寸寸断裂,一股咸腥的东西堵上心头,他,轰然倒地。 她和她的大师兄消失了几年。后来连子风当上了王颀的暗卫统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慢慢地淡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刚接手暗卫,他才十九岁,因为天赋极好,他已将师傅的本事学全了。 师姐走的那三年,他勤学苦练,经师傅的指点,一次偶然机会,他成了王颀的手下。他本无意于朝廷,但是看着山河破败,百姓长年遭受流离之苦,甚至啖食人肉…… 年仅十岁的王颀,杀伐决断,对于江山社稷,侃侃而谈。亦然有帝王之风。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誓死效忠这位才十岁的皇子,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情况下,他隐约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 王颀不久后便建立了暗卫,培养了一大批死士,搜集全国情报,排异己,诛奸佞。 起初确实是为了安国安民,随着王颀野心的扩张,慢慢变了味…… 连子风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他偶遇了方家的大小姐,他犹如五雷灌顶,那人竟是他的师姐!尽管她百般辩解他认错了人。 再后来,他命暗卫偷偷查探,他的大师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明王的坐上宾,爬到尚书位置,却不到三年捅出了大篓子,他把国库给盗了…… “带我走……”一阵虚弱嘶哑的声音传来。 连子风猛地惊醒,他掀开被子,一骨碌跳下榻。快速走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冰凉…… “怎么还是凉的?这傀儡童子的蛊毒真是凶狠异常!”连子风心里一惊,抓起他的手,渡了些纯阳内力给他。 “哥!”莫堇挣脱了他的手,突然坐起来,一双大眼瞪着连子风,却是那样迷茫无神。 “没大没小的!叫老子哥哥?我是你爹都不为过!”连子风一身鸡皮疙瘩,满脸嫌弃。心道,不过是梦魇罢了,遂又拉起他的手,给他疗伤。 夜已深沉,连子风困的已然无法睁眼。莫堇大概是受了内力的庇护,睡的香甜。 连子风给他号了号脉,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怕是……一个激灵,瞬间瞌睡虫跑了大半! 他站起来,扭开床头花瓶,一声轰响,屏风后的一扇墙壁徐徐打开,他一闪身便走了进去。墙壁又轰然关上。 密室很大,连子风掌风一动,一排烛光瞬间点亮。室内都是蛇虫鼠蚁,细细碎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连子风坐在书桌前,一本接着一本地看起了书。虽说这些书籍他早已烂熟于心,但是,他还是唯恐遗漏了一丝一毫。 眼前这个人不能死!他恨他的老子,但是稚子何辜? 莫北行啊莫北行,你竟然用自己的亲儿子喂蛊虫!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竟是如此冷血冷心! 江湖中人皆以为傀儡童子厉害无比,个个趋之若鹜,倘若他们真的了解这个蛊毒的厉害,他们怕是都死心了罢!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莫堇能活到这个岁数,倒也是奇迹了,料想这个孩子倒也是天赋异禀。 连子风查了半晚上,直到鸡鸣之时,才走出了密室。 不一会阿森端来饭菜,置于桌上。连子风脸都未洗,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又继续配起了药方。 阿森不便打扰,便也由着他去。 正当连子风聚精会神地在研制解药的时候,一个黑影向他靠近。连子风抬眼,莫堇已经醒了,尽管面色很难看。 “桌上还有饭菜,自己去吃点!我很忙。”连子风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莫堇苦笑了一声:“你抓我来不会只是养在府里吧?” “那是自然,我非断袖,我养着你做什么!”连子风讪笑。搁下笔,淡淡地说道:“小子你碰到我了可算是因祸得福!” “是吗……你确定不是我的不幸?”莫堇闭上双眼,虚弱地无以复加。 “你父莫北行不是个东西,不代表我也是。”连子风拿起那张方子,走到他面前,递给他:“我定能治好你!” “你救我做甚?我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连子风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突然画风急转直下,“莫家一百来口人都是你杀的吧?” “你如何得知?” “那日,我奉命去抓你父,刚进院子,便发现满地来不及打扫的血迹。只有你神色悠然。倘若说你是个无辜之人,我是不信的!”连子风凑近了他的眼,看了又看,:“你这墨绿并非天生就有的。” “不错,是我父在我娘肚子里下了蛊。”莫堇喃喃道,“十几年了!” 连子风深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你母亲呢?” “你是毒医门的人,应当与我父同等的辈分,却不曾想你竟然为了朝廷卖命。”莫堇冷冷道。别过头,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那是自然,你得管我叫师叔!” “蚀骨散你下的?”莫堇猛然睁开双眼,眼神凌厉。 “不错!不过那毒是你父给的。有些年头了吧……可惜只有三颗。”连子风,打了个呵欠,“老子要睡觉了。”遂地躺倒在榻上。 莫堇此刻的头很沉,他在迷糊之中,好似听到了很多声音,脑子里又有些零碎的记忆,却总是不能连贯起来。 他好像听到过一声惨烈的吼叫,也听到过悲恸的哭泣。他仿佛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很久,听着他若有似无的心跳。 他还听到了一声绝望的求救声……还有什么……他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脑门,痛苦至极。 榻上那个人已沉睡,他摸了摸衣袖,空空如也…… “别妄想了,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搜走了,你就别指望逃跑了。”连子风闭着眼轻飘飘地了一句,看似呓语,倒是清醒的很。 他拿起连子风写好的药方,细细研读了半天,记在脑海里。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医术不在他父亲之下! 可是他也深知,自己身上这个蛊并非药石可医。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难道,是他救了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沉闷地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阵阵窒息,头也是一阵阵钝痛! 他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到窗口,推开了窗户,一股泠冽的寒风吹了进来,钻进了他的脖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飘飘悠悠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像烟一样轻,像玉一样润,像云一样白。 莫堇痴痴地望着从天而降的白雪,尤记当年那位白衣胜雪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朝着自己走过来,跃下马背,轻轻地为他拭去满脸的血和泪,从腰间拿出一个白玉面具递给他,眉眼带笑…… 当时光流逝,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他心里消失殆尽,唯有那一年,那个寒冷的元宵节,一直在他心头恋恋不散。 “喂,冻死老子了!还不睡,要死啊!”一个煞风景的嚎叫从背后传来。 莫堇摇摇头,从思绪中剥离了出来。他忍不住又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整个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远方也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默默地关了窗…… 作者有话要说: 看,雪落的心碎, 听,岁月的流逝。 第17章 针尖麦芒 晌午时分,连子风依旧熟睡,莫堇打开窗户,一股寒流涌了进来。连子风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连子风瞪着大开的窗户,不由地暴跳如雷,掌风一动,狠狠地关了窗户,凌厉的寒风刮的莫堇满头墨发四散飘忽。 “我起来!别再开窗户,哎哟,我的祖宗!”连子风两手用力揉了揉脸,遂地狠狠将被子掀到一边,蹬着毛靴,大吼一声:“阿森,阿磊!” 这家伙起床气蛮大的! 莫堇拢了拢发,随手拿起一根发带绑了绑,淡淡地道:“我去门口看看雪。” 连子风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复杂,摆摆手,不再多说。 刚到门口,便瞧见阿森与阿磊两兄弟急匆匆地走来。 阿森手里端着饭菜,阿磊端着热水,与莫堇错身而过。 阿磊似乎一直对莫堇特别不待见,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若非连子风,他非把莫堇扔出去暴打一顿。说不上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这么无理。 “你滚哪去?”阿磊停下脚步,斜着眼瞅着莫堇。 “院里看看。”莫堇冷冷道:“你快走罢,你想让连统洗凉水?” 阿磊垂下眼帘,盆里热水似乎又凉了半截,“你老实点!”丢下一句毫不客气的话,匆匆往房里走。 傍晚时分,一暗卫闪身进了书房,附在连子风耳边说了几句。连子风匆匆交代阿磊几句,便骑马消失在雪地里。 正阳宫,三皇子寝宫。 已是入夜时分,整个正阳宫灯火通明。一台轿子停在殿门口,几个身着猩红色缎衣的公公涌了过来,一人打伞,一人搀扶,余下之人左右排开。 年纪大的那位卢公公便是三皇子的心腹,此人谨慎,颇为精干。 “二皇子,主子在书房里等您好些时候了呢。”卢公公躬身引王颀朝内殿走去。 王颀一脸严峻,睥睨了一眼这个老奴才,“卢公公辛苦。” “哪里哪里……二皇子体贴,老奴惶恐,惶恐……” 不多时便到了三皇子院门口,卢公公行了一礼,朝里间道了一句:“主子,二皇子殿下来了。” “进来吧。” 王颀轻哼一声,心道,架子还蛮大的。遂地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刚进门,一阵暖意融融。蓦然间踏入,倒十分的不适,身边的小太监手眼勤快,心神领会地帮王颀摘了帽,取下大氅。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三弟,这么热,不憋的慌吗?”王颀盘膝而坐,这才发现,棋盘上已落满了棋子,却是难解难分,不分伯仲。 “太热,才不怕冷。”王呈端起棋盒,将棋子一一收起。 “太热,遇冷,才更凉。”王颀嘴角往上一勾,盯着王呈的双眼,冷冷道。 “哦?受教了!”王呈收好棋子,冲王颀道:“来一盘?” “成啊!”王颀爽快应了,随即端起白棋盒,“我喜欢白。” “那我岂非占了个便宜?” “无妨,你先请!”言罢,王颀手中已捏着一枚白子。 王呈坐直了身子,抬眸看了一眼王颀,此人倒是迫不及待了。 王呈微微一怔,将黑子置于棋盘居中位。 王颀想都不想,就近落下白子。 “二哥,你不想想?”王呈瞧着他片刻,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还是瞧不起我这做弟弟的?” “你知我并不擅长下棋这种东西。”王颀一脸无可奈何地说:“要不三弟让让我?” “二哥说笑了,我哪能比得过二哥。”言罢,一粒黑子再次落下。 “三弟,明人不说暗话,景州太守可是三弟的门客?”一声脆响,白子毫不犹豫跟着。 “怎么,二哥有何事?”王呈踌躇了片刻,随意落下黑棋。 “放了方季。”王颀将白子扔回棋盒,示意自己停一招。 “二哥果然客气。那我岂不是胜之不武?”王呈却没有因为王颀让一招而丝毫客气。他重重落下黑子。 “三弟,看看此物。”王颀见王呈未接他的茬,不由眉头一蹙,双眸中透着狠厉。他从袖间掏出一物递与王呈。 王呈一见那物,眼神迅速闪现一丝慌乱,脸色也变了变。他抬起手,捏了捏下巴,幽幽道:“二哥不如也看看我手中之物如何?” 言罢,大手一摆,卢公公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锦盒,走到王颀跟前,打开盖子,王颀撇了一眼,心里一沉,面上却毫无波澜。 “哈哈。三弟真会开玩笑。”王颀拿起白子,手指使了使暗劲,白子遂的缺了一块,王颀将它下在棋盘边落位置。 “二哥这下棋手法可真是别致。”王呈冷哼一声,带着些不屑,轻轻落下黑子。与那残缺一子遥遥相望。 王颀心道,我根本不会!故意羞辱我,我岂能不知? 这些年,他的心思都用在实处,可没这个闲情逸致研究这个。即使那日在待君亭所弹之曲,也是苦练月余的成果,索性自己有些天赋才没露馅。 “是吗?我很多方面都很别致,三弟可否试试?”不等王呈答话,王颀伸出右手,捏住了王呈细瘦的手腕。 王呈瞬间觉得自己手腕一阵酥麻,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你!”王呈抖着唇角,“你想在我的地盘动粗?” “不不不,你对二哥动文,二哥不才,动手也是礼尚往来吗。”王颀手指一勾,一声脆响,王呈半个身子歪倒在棋盘上,棋子掉落一地。 就在此时,卢公公脸色陡然急转,他扬起手中的拂尘,直逼王颀面门,王颀左手一挥,拂尘被吹的散开。震的卢公公退后一步,胸中闷痛。 但王颀也并未讨到便宜,他的衣裳被拂尘尾扫到,衣袖撕裂了一条缝。 “卢公公不能尽人事,想让我成断袖不成?”王颀讪笑道,遂地甩开王呈,理了理袖口。 “老奴该死,冒犯了殿下。但,谁敢对我家主子无礼,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便也要试上一试!”卢公公躬身道。 “倒是条好狗。”王颀一掌朝卢公公劈来,用了足足八成功力。 卢公公迅速闪身,转眼之间,拂尘轻飘飘掷出,看似毫无杀伤性,王颀迅速收掌,一个冷不及防,差点步伐不稳。 忽然一个白色身影掠过,一掌似奔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卢公公胸口。 卢公公抬手格挡,奈何对方内力过于深厚,卢公公一个后翻,没站稳,重重撞于书架上,书籍落了一地。 “子风啊,你来的正是时候。” “属下来晚了……” “哼,二哥在我正阳宫大闹一通,伤我以及我的仆人,难道没有王法了?”王呈话未落音,几枚袖箭齐发,电光石火间,连子风一个疾掠,衣袖一扫,袖箭纷纷掉落在地。 “三殿下,您的袖箭从何得来?”连子风捡起地上的断箭瞧了瞧,若有所思。 “大胆,你私闯我的寝宫,你还敢质问我!来人!”王呈气急败坏大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十个身着甲胄的侍卫冲了进来。 连子风吹了一声口哨,霎那间屋顶上传来一阵“嗒嗒”声,暗卫铺天盖地飞了下来,黑压压一片。 “三弟跟我摆鸿门宴?”王颀大笑,:你我心里清楚的狠,今日之事谁也不敢声张,我看你还是咽了这口气吧。毕竟小辫拽的紧,它疼!” 王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滚!” “下次别这么幼稚了!你二哥我是个粗人,你在我面前讨不了好!”王颀大手一挥,暗卫便消失在夜空中。 回到徐宅,连子风甚是不解。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与三弟明面上起冲突?”王颀看了连子风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属下不敢胡乱揣测殿下的心思。”连子风垂下头。 “从前啊,我处处忍气吞声,在众人面前演戏,人人都过来踩我一脚,我呢,却还要装大度,装豁达,如今,是时候了!戏演多了,便是我自己也不信了!何苦!”王颀敏捷无比的脱下了外袍,甩到空中,拔出墙上挂着的利剑朝那衣袍划了几剑,残碎的衣裳掉落一地。 连子风心里一个咯噔,这个蛰伏十几载的殿下已经开始反扑了,还那么疯狂,当初的沉着冷静已慢慢消失殆尽了,他突然觉得他好陌生。心里隐隐担忧起来。 “殿下,当真不怕他……”连子风欲言又止。 “怕?他现在该怕我才是!这些年老子受他的窝囊气还少?”王颀冷哼一声,怒不可遏。 连子风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眼前的这个人离他心中的那个殿下相距甚远。 他不敢唐突,伴君如伴虎。 “那方季可还在景州?” “是的,殿下。据报他被三面夹击,又失了内力,躲在余家庄。”连子风说完看了看王颀的脸色,又迅速垂下眼帘。 “明日你带一众暗卫将他救回去!”王颀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连子风:“替他把内力恢复正常!” “这个,殿下,这个……恐怕很难!”连子风心道,真当我是神医啊! “行了,滚!”王颀不耐烦地低喝一声,躺在榻上,不再言语。 “殿下,三皇子的袖箭……” “我知道!” 连子风悻悻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PS:从这章开始,可爱的受要暂离几个章节。 不过请小可爱们不要放弃我! 等受回来后,各种甜呀。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嘛…… 咳咳咳。 第18章 余家村记 二十几日前,莫堇被掳走的那天晚上。 身心俱疲的众人神色惨淡,大家都垂头丧气,不敢各自看对方一眼。 忽地一阵轻响,一猎鹰窜到方季面前,一脸慌张道:“少爷,我们回不去了!前方不到三十里路口都是官兵!约有几百人!” “为首的可是那邱府?”方季摸了摸身旁的那把跟了自己十年的青光剑,垂下眸子:“给义父稍信了否?” “景州到各地一共两个路口,去方府的路口被邱府团团围住,往北的路口被景州何太守堵住,过往行人都要经过层层盘问,严得很……我等昨日已传出秘信。请少爷放心!” “夜已渐沉,你退下吧。”方季无力地抬头看看夜空,苍穹之下,晦涩不堪。 在远处天际那边,还有一颗又亮又大的孤星,他是那样的高远灿烂,如此美丽温柔,在茫茫夜色中,它仿佛轻轻地朝他眨了眨眼。 “你可安好?”方季闭上双眼,喃喃道。 “少爷,我们是否进城去?”一九悄然而至。 “城中可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方季侧目,一张拂满了如沧桑般的苦笑的俊脸,烙的一九心里一阵酸楚。 “有,莫公子在余家村有一处宅子,他说过,若有难去那里……”言罢,一九从背上解下一包裹,双手递过。 “此为何物?”方季没有接过包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一脸迟疑。 “莫公子留下的东西,属下不知为何物。但他说过,如有不测,转交于少爷。”一九双手擎着包裹,不曾放下,就像擎着一件圣物,值得用他的生命去守护一般。 “既是如此贵重之物,为何他不亲自交与我?不要也罢!”方季用手一挡,轻轻推了过去。 一九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季,他决然不信他的少爷如此脾气。料想他内力尽失,心情颓丧罢? 其实不然。 睹物思人,何况生死未卜。方季不想瞧见,他心里也门清,自己如今这般境地,自保尚且不够,哪能……又或许在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带着些许的忧伤。 倘若自己接下此物,一九那句“倘若他有不测,转交于少爷”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烧的他五脏六腑俱灭! “少爷,属下觉得放你这里比较好,毕竟这个是莫公子之物,倘若他哪天回来瞅见此物依然在属下这里,少爷拒接受,他定然是相当难过的!”一九不由分说,将包裹往方季怀里一塞,便退到树丛里守夜去了。 “他真的会回来吗……”方季抱着包裹,脸贴在上边,心里揪着生疼。 应该是会回来的! 天蒙蒙亮,远处几声鸡鸣狗叫扰了众人清梦。天气越发寒冷了,经历了半晚上的寒风霜露,个个浑身湿透冰凉。 七六驾着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吱吱呀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方季这才注意自己还穿着女子的衣物,倒不由得哭笑不得。 “一九,你该不会还是让少爷扮成你娘子吧?这招不好使了!”二一看了一眼方季,简直憋出内伤。 一九脸色有些难堪……方季冷着脸,由方来搀扶着上了车,另外两名猎鹰将王益文托了进去。 “少爷放心,现在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还敢自投罗网地往城里跑,守城的官兵都撤去了大半,进城都不盘问了。”七六扬起马鞭,马车晃晃悠悠地往进城的方向奔去。 由于目标太大,一九二一他们徒步跟着,以他们的轻功,跟上这台破马车倒也不难。 守城的果然只有寥寥数人。一个个哈欠连天,冷的直跺脚。 方季他们的马车驶进来,他们硬是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约莫快到晌午时分,马车到了一处偏僻路段,二一跟了上来,朝着七六大喊一声:“往左边走几里地便到了!” 七六略带兴奋,用力抽了一马鞭,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便看到了一村子,看着挺破落,环境却是不错,幽静秀美。 “少爷,到了!”方来掀开车帘子,指了指前方的村落。 方季拢了拢王益文身上快跌落的披肩,却没有他们那么兴奋,他神色沉重,方来赶紧拿出衣物,替方季换下那身别扭的女装,遂地丢出车外,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季瞪了一眼他,方来缩回角落。 众人在二一的带领下一齐朝一农家小院走去。 农舍掩在一圈腊梅林中,寒凝大地,一株株腊梅开的正盛,像夕阳中的红霞一样,明艳,动人。 “倒是令人神清气爽……”方季抬手折了一枝梅,凑到鼻前,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充满生机的气息。 一九微微一笑,轻叩门扉:“蒙拓,开门。” “哥哥!”里间传来一声稚嫩又亢奋的声音。 “吱呀”一声,竹门大开,蒙拓跳了出来,左瞧右瞧,突然笑容便凝固了起来:“莫哥哥呢?!” 众人不语,气氛紧张。 “他,出远门了……不过很快会回来的,他说了,你不乖就不要你了!”二一叉着腰,坏笑道,内心却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蒙拓岂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个小鬼头滑的很,双手抵着院门,一双眸子里透着不悦。 “各位是莫少爷的朋友吧!快进来!”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棍颤颤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边不停地掩着嘴,不停地咳嗽。 “婆婆!”蒙拓松开双手,跑过去搀扶。 “你又无礼了不是!快让人家进来!”老婆婆拿起拐棍轻敲了一下蒙拓的双腿。 蒙拓嘿嘿一笑,终于放下芥蒂,将方季一行人引了进来。 “婆婆,打扰了!”方季朝着老婆婆深深作了一辑。 老婆婆已年过古稀,一头银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一双浑浊的眸子深深陷在眼窝里,满脸的褶子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沧桑。 “年轻人不必客气,既是莫少爷的朋友,便是我老婆子的荣幸。”老婆婆抬手扶起方季,笑容满面地说道。 倒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令人心头一暖。 老婆婆颤巍巍地带着众人进入了屋内,屋内陈设倒挺简单的,一张大方桌,几把椅子,一个大柜子……零零星星地散在屋内。 蒙拓很快就端来一个大炭盆子,火红的炭烧的正旺,众人围着火盆而坐。 蒙拓退了出去,又去忙活了。 “婆婆,您一直住在这里吗?”方季轻声问道,谦逊恭敬。 “那倒不是。我原本是莫少爷家的仆人……”老婆婆顿了顿,又道:“莫少爷这些年不容易,他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孤苦无依,在这给我置办了这么一个住所。原本啊,他是想给我一个大宅子,可我老婆子都快入土的人了……用不着啰!” “望县是您的家乡吗?”二一托了托疲软的王益文,好奇地问道。 “是。老婆子我在这出生的,十岁便进了莫府……”又是一怔,片刻,老婆婆瞧了一眼二一怀里的王益文,眼神里透着复杂的情绪:“这位公子为何?” “他是我大哥,遭奸人所害,被迫如此模样。”方季垂下眼帘,声音沉了几分。 “蒙拓!”老婆婆朝门外喊了一句:“把院内几间空房都收拾一下,让各位公子都住下!” “好嘞!”蒙拓探进一个头,瞅了一眼屋内,遂地关上门,蹦蹦跳跳地去收拾了。 到底是个孩子,少年不知愁滋味,活得洒脱,纯粹。 方季抬眼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梅树,眉眼深深,面露一丝微笑,“婆婆,这梅树您种的吗?” “老婆子大字不识得几个,哪有那番情怀。那是莫少爷亲手栽的。很多年了,久的老婆子都记不得了……”老婆婆捏起衣袖,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红了眼眶。 “对不起婆婆……”方季温声道。 “我去做饭!”方来打破这沉重的气氛,站起来就往屋外走。 “小伙子,你知道厨房在哪里嘛?我带你去。”老婆婆正欲起身,方季拉着她的衣袖,“婆婆好生坐着,我们去。总能找着的。” 言罢,朝众人瞧上一瞧,大家都不约而同站起了身。一齐走了出去。 二一找到蒙拓,将王益文放在客房内。蹲在门口守着。 其余几名猎鹰也是从未识人间烟火,面面相觑,甚是尴尬。一九摆摆手,便都去客房打扫了。 蒙拓闲下手头的活儿,便来厨房帮衬。一进厨房,差点没把他吓崩了! 只见厨房浓烟滚滚,已看不清人脸。里边传来阵阵粗重的咳嗽声。灶堂里的火苗已经舔了出来,眼看要烧着后边的柴火堆了,一个白影拿着抹布拼命扑腾。 “喂,你们会不会啊!别烧了我婆婆的房子!”蒙拓赶紧冲进去,一手掩着口鼻,一手连忙把窗户全部打开,又拿起面盆朝水缸里不停舀着水泼进灶堂。 一九端着洗好的青菜走了进来,眉头紧锁,大喊:“少爷,你歇着吧!”遂将呆若木鸡的方季拉出厨房…… 几番折腾,众人在快黄昏的时候才吃上了饭。方季看着狼狈的众人,面露愧色,着实尴尬。 老婆婆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菜放方季碗里,道:“以前啊,莫少爷也是如此,第一次煮饭,差点烧了屋子。” “他也跟我一样……狼狈?”方季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会儿,“那他现在学会了吗?” “当然了,我们少爷什么都会。是个好儿郎。”老婆婆拍拍方季的手臂,“他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身在尘世中, 不识烟火味。 第19章 白玉面具 一晃两月有余,众人除了每天都会吃到不同口味的“饭”和咸淡反差太大的菜之外,倒也没出现其他任何起波澜的事。 那日午后,蒙拓实在没忍住,朝事件主角发难了。 “你煮饭那么难吃就不要去了嘛!太差劲了!”蒙拓筷子一甩,瘪着嘴,委屈巴巴。 二一跳起来就捂住他的嘴,扛起来就往外跑:“狗崽子,老子带你去吃好吃的!少胡说八道!” 蒙拓大喊:“你放我下来,我都瘦了!我就要说,笨蛋!笨蛋!煮饭都不会!我要找莫哥哥……” 虽说蒙拓是童言无忌,但听者有心。 方季默默放下碗,只觉心头闷闷,看着被二一扛走的蒙拓,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两个字:“笨蛋!” 他蓦地一声冷笑。 众人都不敢抬眼看他,老婆婆拄着拐杖,端详着这个眉头紧锁的年轻人,倒是有些怜惜起来,正如当年那个披头散发,流着泪扑进她怀里的可怜人儿。 方季并非大家眼中那般光鲜亮丽,他内心纠结的苦痛大概除了他自己,也无人能感同身受。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和事,只不过不与外人道罢了。 一九怔了怔,赶紧把碗筷收了,朝几名猎鹰交代了一番,便匆匆离开了。 冬日里的阳光暖暖的,尤其是午后。烦闷无比的方季背着王益文,把他放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又拿出大氅拢在他胸前。 一晃半月了,王益文每天都这么痴痴呆呆地,时间如同静止一般,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却依旧毫无生机和活力。两鬓间的白发却欲发耀眼了。 方季深叹了口气,双睫微微颤动,他缓缓抬起手掌,尝试着运功,却是毫无反应。 “方来!取剑!” 方来远远站在房门口,陡然听到方季这一声低吼,心中沉了几分,不安地捧着青峰剑,抖抖叟叟地递给了他。 方季夺过剑,丢掉剑鞘,剑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阵寒气逼人。只不过,终究是把残剑,不仅豁了口,还断了首。 握在手中也毫无半点手感。 方季运剑向前,反手一转,看似铿锵有声,实则虚而不实,手臂都在颤抖!他懊恼地举剑长刺,一剑劈下,只听“哐”地一声闷响,院中那株老桂树岿然不动,方季心头一凛,脚步虚浮,差点栽倒! 料想自己内力尽逝的境况,未曾想废的如此彻底!剑在他手中已经是轻软至极,毫无气力。连一颗树都伤不了分毫,分明与手无缚鸡之力相距不远。 方季想仰天大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将剑丢与方来,淡淡道:“废了,便扔了吧!” 方来自然是不敢多问,却也不敢真扔。 方季见方来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料想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不由悲从中来,他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茶杯落地,碎成几片。 方来登时吓得踉踉跄跄连退数步,抱着残剑,消失在方季的眼皮子底下。 老婆婆坐在院门,笑盈盈地看着他,“小伙子,别气馁!这世上没有武功的人多了去了,可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方季抬眼望着远处的老婆婆,她坐在一株梅树下,地上一地花瓣。竟有些伤情地说:“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救不了别人,也保不了自己。” 老婆婆站起来,慢悠悠地拄着拐棍走过来。 方季忙蹲下身将地上的茶杯碎片一一拾起,丢进石桌旁的纸篓里。垂着眼帘,哑声道:“对不起,婆婆,是我莽撞了。” 老婆婆拿起拐棍狠狠打了方季后背一棍子,方季一阵胸闷,剑眉用力一挑,跌落在地。 方季一脸惊愕地看着老婆婆,诧道:“老婆婆,您……这是?” 院门口几名猎鹰按耐不住,失声大喊:“少爷!”遂地都奔过来,扶起他。几个人一脸愠怒地看着老婆婆,想质问一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儿,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婆婆拿起石桌上的茶壶递给其中一名猎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遂地又坐了下来。将拐棍置于身后。 “小伙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为人母了。奈何老婆子福薄,不到二十便没了儿子,丧了丈夫,老夫人瞅着我可怜,将我收入她院中,陪小姐练武。你才多大,从头开始未尝不可。” “婆婆所言极是。是晚辈心浮气躁。”言罢,猎鹰已拿着茶壶走了过来,方季接过,亲自给老婆婆倒了一杯热茶,双手递过。 老婆婆半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你若不嫌老婆子年纪大了,我倒可以指点你一二。我家小少爷……”老婆婆欲言又止,端起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您是说阿……莫公子?”方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嗯。”老婆婆不便多说,站起身来,忽地挥起手中拐棍,虽只是一根小木棍,却带着一股寒风,力道十足地朝方季刺过来! 猎鹰慌忙拔剑阻挡,然木棍已攻至方季身前,方季身形一闪,飘忽避过。老婆婆丢下拐棍,立即扑上来,双手一抓,方季虽早有提防,奈何失了内力,只能躲避,毫无招架之功。 老婆婆腾身飞起,刹那之间,闪至方季背后,方季背后一片凉风袭来,顿觉不妙,一个侧翻,老婆婆早已料到,反手一抓,忽觉所抓之处,柔若无骨! 老婆婆五指一松,心中已有定数,这个小伙子,真的毫无内力…… 猎鹰们瞅着老婆婆并无恶意,便也没再出手阻挠,一个个心道,说不定老婆婆有法子恢复自家少爷的功力呢。 老婆婆心知肚明,这位方少爷若从头再来,想恢复十成十的功力怎么也得五年八载的,这还是因为他根骨极好的状态下。 倘若想要速成,倒不是毫无可能。 老婆婆瞅了瞅方季,迟疑片刻,问:“小伙子,你家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方季愣了愣神,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又不好驳了老婆婆的面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曾有。” 老婆婆心里明白了几分,不再言语。朝屋里走去。 “婆婆……”方季见老婆婆神色不对,顿觉失礼。 入夜时分,一九匆匆赶了回来。 天太寒凉,方季已入睡。 “少爷!”一九扣着门,轻声呼唤着。 方季披着外袍打开门,一九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闪了进来。 “少爷,属下又去景州寻了一圈,的确不见一个大夫,现在景州城一片混乱,满地都是病患。”一九冻的使劲绞着双手,唇舌也在打哆嗦。 方季将手炉递给他。 一九接过,缓了一缓,续道:“景州官府现如今也不敢上报朝廷,只在秘密搜寻失踪的大夫。那狗县令被革职了,上头把罪责都扣他头上,倒也是遭了报应了。属下想,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离开了。” “偌大的景州城,那么多大夫,怎可能凭空消失?!”方季冷冷道:“本事都用在公报私仇上了!” “少爷,属下还有两个不好的消息要禀告。”一九声音渐沉,退了半步。 “还有什么更糟的事情?”方季狐疑地盯着一九。心道,这世间还有比生死离别更糟心的事了么? “猎鹰传讯来报,北边战事又起,王爷在岭山被暗算了,中了箭,虽无性命之虞,恐怕也是顾不得我们了……”一九难掩悲伤之色,双手紧紧捂着手炉。 “还真是巧合……”方季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一掌狠狠地拍在桌案上,油灯的灯火都忽闪了一下,发出“毕啵”的声音。 “少爷,我看世子也不能一直这样痴下去,该怎么办呢?” 若莫堇还在,倒是能续他几年寿命,如今别说是莫堇了,就连普通大夫都找不到,方季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步步紧逼,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却依然没有罢手。 “那便将银针拔去罢……这样痴下去,人恐将饿死了!”方季脑子里浮现王益文那张毫无生机的脸,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片混乱的思绪绞的他心浮气躁。 “还有……”一九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嘴,嘴角抽动了几下,硬是不往下说了。 “说!” 一九看了看方季床头那个包裹,指了指说:“少爷,你真的不打算看看么?” 方季顺着一九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慌乱:“看了又如何,他能回来吗。徒增烦恼罢了。” 嘴上说的洒脱,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他不过是害怕而已,潜意识里惶惶不安。 “属下觉得少爷还是看看为好。”一九说完,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方季,放下手炉,拱了拱手,退身而出。 方季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终将是没忍住。他坐在床沿,拿起包裹,打开绸布,一个暗红色的木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漆皮掉了些许。 他手有些颤抖,轻轻抚了抚,木匣子没有上锁。 方季揭开盖子,一张白玉面具赫然在目! 方季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的他四肢百骸一阵酥麻!脑子里却一片清明。 这不是他十岁那年,他路过景州城买的那个面具吗? 那一年,特别冷,虽说景州城地处东南,从未下雪,却也是极冷。 那一年,那个街头,一个满脸血泪的孩童,瘦瘦弱弱的,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搅的他心中一阵纠缠。 终究他还是走了。甚至多年后他已然忘了这事。 不曾想……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几年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被他偶遇。 但是,方季并没有回忆起来。 想着想着,方季呢喃道:“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更文,感冒了。 写的很费劲。请谅解。 第20章 夜半盗贼 方季半夜突然被梦魇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梦魇。 他梦到自己躺在尸山火海中,一群秃鹫成片成片地飞过来,如饿鬼投胎般,将自己周围的尸身啃食的骨头渣都不剩!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熟悉的身影,他像一只脱了水的鱼,努力张了张嘴,艰难地喊道:“阿堇。” 莫堇回过头来,一双血红大眼,冷冰冰地盯着他,盯的他胸口一窒。 他伸出双手,努力地朝他爬过去,爬至莫堇的脚边。他拽着他的外袍,冲他笑。莫堇却是垂着眼皮,无悲无喜,他从袖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冰凉刺骨的刀锋扎进了方季的胸膛! 方季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耳鸣目眩。他红着眼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神悲恸,迷茫,不解其意。 莫堇眉眼森森,满面寒凉。这个他无比挚爱的人,此时此刻却把他的生命视为蝼蚁一般糟践,他不信!他不甘! 他想喊他,呼唤他,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半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双手也无力地垂着,他双腿拼命蹬着,蹬着…… 忽地一下,方季醒了! 被窝里一阵冰凉,浑身被汗水浸透。 方季正欲唤方来给自己烧点热水泡个澡,窗外却闪过一道黑影。 方季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青峰剑,却摸了个空。不由地感慨,原来它已经不属于自己,因为他把它嫌弃了,把它扔了…… 只是一瞬,方季平稳了心情,他缩回被窝,阖上双眼。 “吱呀”一声极轻地开门声,带着星点寒风。方季不由心中一动,有刺客?来杀他? 黑影并未直接朝他而来,而是在他房里翻找着。借着淡淡的月色,方季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身材矮瘦,黑衣蒙面。看不出样貌,依稀可辨认出是个女子。因为也实在是太瘦小了点。 她来房里翻找着什么?自己虽是方家小少爷,钱财也是多不胜数,可这小贼并非想寻财的样子。 可不是寻财又是做什么?自己除了钱财,可真别无它物了。 方季寻思着,突然心头一紧,莫非?!他赶紧从被窝里悄悄探出一只手,将枕边那只木匣子拖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可能是对方听力极好,又或许是武林高手都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她突然停下手,举着剑朝方季床边走来! 方季心里暗暗戒备,却是十分紧张,毕竟,他内功已经消失殆尽,身手也不过平常尔尔。 黑影挪到方季床头,伸手翻了翻枕头下,又打量了一下床尾。一无所获。她却并未死心,她盯着凸起的被窝,举剑便刺,毫不留情! 方季抱着木匣子一个侧翻,长剑刺空,扎破了被褥,剑尖一挑,棉絮飘飘落落。黑影见他并未熟睡,一剑刺空,不禁怒气暗涨!登时就一剑紧着一剑朝他刺去。 方季迅速捞起枕头格挡,霎那间枕头也被刺穿,荞麦粒撒了一床,黑影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剑身一转,只听见“哧”地一声响,方季背部的亵衣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背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鲜血瞬间滴落下来。 眼看自己被堵在床角这一寸三分地命在旦夕,一道火光朝黑影袭来! 黑影心头一惊,收回长剑,左右躲闪,掌风一动,那道火光便被打散,火星子掉落一地。 麒麟鬼火,方季小时候倒是听他母亲说过,此火乃毒医门第一任掌门奇渊所研制,带有强烈的毒性,凡被烧到的地方,寸草不生,立即毙命。 可他瞅着这鬼火似乎又没传说中那般犀利,远不及传说中神奇,怎么看都像民间杂耍一样稀松平常。难道传闻有误? “你这鬼火的功夫还不到家,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黑影一个冷笑。 只听见“咻”地一声,一个有些干枯褴褛的身影从窗口跃进。 是婆婆!方季大惊。 虽说他白天已知老婆婆有功夫,这大半夜的见着了,倒是十分地诧异!尤其是她使用了麒麟鬼火,虽然威力大打折扣,想必或多或少与毒医门有关。 也是,婆婆毕竟是莫府的老人了,而莫北行就是毒医门的大弟子。 一想到莫北行,方季便又想起莫堇以及刚刚自己做的这个荒唐梦,顿时悲从心起,背部的伤又疼了三分,明知只是一个梦,心里却仍然无法释怀。 “我这本事再怎么差也是我光明正大学来的,不像某些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下作事!”婆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这老婆子年纪一大把了,不好好吃喝等死,却来插手江湖之事,怕是活腻了!” 言罢,黑影欺身而上,向婆婆展开了暴风般的攻击! 婆婆手握拐棍,内功深厚,招数精奇,无论剑锋如何手法刁钻,拐棍总能不偏不倚地化解,突然一股劲力传来,黑影感觉自己虎口微微发麻,这老婆子竟然不知不觉间用拐棍戳中了她的穴道! 黑影女子不由地心中一凛,暗骂道,这死老婆子,玩阴的! 黑影女子突然大叫:“快跑!”婆婆一听,以为黑影还有同伙,遂地一侧目,分了神! 黑影趁此大好机会,伸出一掌,一道红色光影从她衣袖飞出!发出了一股腐烂般的恶心味道! “婆婆小心!”方季来不及掩住口鼻,大呼一声:“猎鹰!” 婆婆一不留神,吸进去少许怪味,顿觉头昏目眩,不停干呕! 说时迟那时快,几名猎鹰破门而入!齐刷刷地朝黑影扑来!凶狠至极! 黑影见势不妙,丢下两枚**,遁身逃跑!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 猎鹰点亮了油灯,扶起了婆婆。 方来见床上一片狼藉,急忙过去收拾了一番。另一名猎鹰从隔壁抱来棉被和枕头。 方季跳下床,凑近轻声问了一句“婆婆你没事吧!”便瘫倒在地! 众人皆失声大喊:“少爷!” 一九伸手扶着方季躺到床上,婆婆颤悠悠地探出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处,神情不太好。 一旁的二一憋不住了,他虽然对婆婆尊重有加,此时也是急的不像话,大呼小叫地嚷嚷:“婆婆,我们家少爷怎么样了?您快说话呀!急死人了!” 一九见二一如此失态,狠狠地将他拉到一旁,瞪了他一眼!二一憋住还未说完的话。 “年轻人,就是急躁!你家少爷没事!只不过急火攻心,近来心气不顺,又受了点伤,一时昏了头而已。赶紧去打盆热水过来!”婆婆站起身来,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二一正欲离去打热水。方来哆哆嗦嗦地端着热水便走了进来。 一九接过热水,熟练地帮方季清理伤口,又从床头的包袱里掏出几块布撕成条状,帮他包扎好。 婆婆看了看床头那个木匣子,突然脸色变了一变!她微微颤动的嘴角有一丝丝的凉薄,又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惆怅。 “你们都退下,我有话问你们少爷!”婆婆难得一脸严肃地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时被收起。 众人皆不语,拢了拢手,悄声退下。 婆婆从腰间掏出一荷包,凑到方季鼻间,片刻,方季便打开了沉重的眼帘,只是眉间依旧紧蹙着。 “婆婆,你没事吧!” “傻小子,老婆子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有事!”婆婆拿起木匣子,仔细端详了一番。 方季不明所以,他疑惑地看着婆婆。 “这个是谁给你的?”婆婆一只手摩挲着木匣子,语气低沉。 方季瞧了瞧婆婆神色异常,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说实话,他愣了愣神,轻声问道:“婆婆,这木匣子可有什么不妥?” “这是莫家太老爷留下来的宝盒,可惜年代久远,这匣子怕是已失了效。” “婆婆,这匣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方季如坠云里雾里。 “这匣子据说是鲁班后人所做,内有机关。若一个不留神,便能伤及性命!”婆婆抬头看了看方季,突然笑道:“是不是莫少爷赠与你的?” 这个?方季一时哑声。他也不知如何说,说是莫堇赠与他的,也不是,说不是吧,好像也不对。他干脆不吭声,像是默认了。 “嗨!”婆婆笑了笑,道:“若是小公子赠与你的,定然是可以安全打开的,我们这位小少爷,聪明伶俐,就没有他打不开的机关。不如打开看看?” 方季想说,他已经看过了,除了一张白玉面具,里边什么也没有!更别提什么机关了! 不等方季回答,婆婆已经揭开了盖子。她拿出白玉面具看了看,道:“这个是?” 方季苦笑道:“很多年前的旧物了,现在长大了怕是戴不上了。” 婆婆拿出白玉面具,用手敲了敲匣子底部,暗淡浑浊的眸子似乎有了异样的光彩。她从怀里掏出一条白手绢包着双手,微闭双眼,旋了旋木匣底部的暗板,遂地一用功,“砰!”地一声细响,暗板弹出。 一本小册子,一张图纸,一枚蝴蝶玉佩映入眼帘。 “这是?”方季一边暗叹,一边看了看已出神的婆婆,疑惑地伸过手去。 “有毒!”婆婆用力按了按方季的手,谁知方季却早已触及到了那本小册子! 婆婆甚是恼怒!年轻人总是心急冲动!可见方季似乎好好的,并未有中毒的迹象!她又平缓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方季,道:“为何你没事?难道你也同我们家小少爷一般百毒不侵?” 方季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日在邱府,莫堇让他服用的解药,又想起他后边的解释,只不过是寻常迷药,也只对手无寸铁的平常人有效。他功力深厚,算不得平常人,那莫堇为何还要给他喂解药? 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抱着身有不测的打算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自己的无知和木纳懊恼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寂寞流年梦渐长,一份思绪几多愁。 第21章 神秘木匣 婆婆见方季脸色不太好,又注意他平日里比较爱干净,衣裳都是一丝不苟。而此时他这一身,也不再多问。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你的仆人给你好好清洗干净。” 婆婆拿起拐棍,站起身来便要走。 “没事的,婆婆!”方季见婆婆要走,不由地心里一急,他心里还有很多事情,他要问清楚,联想起今夜之事和那个颇为可怕的梦魇,让他更加坚定地想要了解莫堇的过去。 “婆婆,我有事,想……问你。”方季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追过去。 婆婆转过身来,瞅着他那着急的模样,赶紧驻着拐棍走过来,方季这才老实躺好。 婆婆用她那双粗糙干枯的手温柔地抚了抚他额前的乱发,一脸慈祥,或许,是她这辈子没有子女,老来思念所致。又或许,她心疼这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都是苦,很苦,很涩。 “问吧,孩子。”婆婆温声道。 “关于……关于……这个木匣子。”方季说完后五个字立马就后悔了!他关注的并非是那个木匣子,可是嘴里一吐噜,瓢了!自己果然心拙嘴笨! 婆婆闻声,似乎有点惊讶,原来这位方少爷是对这个木匣子感兴趣?原来是她老婆子多虑了? 不过既然答应了,便告诉他吧。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终归是小公子看中的朋友,应该不会错。 婆婆顿了顿,思绪飘了起来。 年轻时候的太老爷,喜欢去边塞一带行商,每次去一趟边塞,都可以赚到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还能从塞外带回一批奇珍异宝,这些都是大昭国独一无二的。 有一年,湖人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不安分起来,以举国之力硬是把镇南王逼退一百二十里!当时年轻的绍康帝连下三道军令命明王前去支援,明王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不执行。却袭了湖人的老巢,湖人首领木尔扎狼狈逃跑。 自此湖人退居西南一隅,西北牢牢掌握在明王手中,明王名声大振!然而西南地区却丢了十几座城。 绍康帝,镇南王,明王三人从此心底各有芥蒂。谁也降服不了谁。绍康帝当然想狠狠打击一番这两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倘若他灭了其中一个,不仅边境不稳,这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打破了,再也不平衡了。 光凭自己皇帝的威严不足以震慑其中任何一方,几十万大军像一把枷锁牢牢架在绍康帝脖子上,这口气他生生咽下了,仅仅只是罚了明王两年奉禄,名曰:功过相抵。罢了。 湖人大败,丢了都城,蜗居西南,甚是窝囊,便下令将所有城内的汉人驱逐,斩杀,从此严禁汉人来往。 这无疑是断了太老爷的生财之道!太老爷这人爱财如命,自然是不甘心,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潜进了湖人地盘,还顺利地卖掉了自己的商品,又偷偷带回一批湖人的物品。 回程的路上,被湖人的小郡主抓住了,为了保命,太老爷倾尽所有讨那小郡主欢心,小郡主一眼便顺上了这个木匣子,一听是鲁班后人所造,更觉神奇了。 太老爷计上心来,哄骗她说,这是他的传世家宝,只有莫家大夫人才配拥有。 这小郡主见这太老爷一表人材,能说会道,倒也是满心欢喜。湖人女子干脆大方,喜欢便要了。 太老爷这一去便是八年!直至那湖人女子因病身故,第二年,那郡主的父亲也无故离世,于是太老爷便携一幼子回到莫府。 据说当时太老爷回来之时,就带了这个木匣子,什么也没有。守城的湖人查看半天也毫无所获,便放他出了城。 八年才回到故土,太老爷颇多感慨。回到莫府见到太老夫人,两人也是泪眼婆娑。 可惜离别后的喜相逢总是那么短暂,在太老夫人见到那湖人女子的孩子后彻底变了味。那孩子长得十分好看,却带着明显的湖人特征,双眸淡蓝色,十分耀眼。 八年后的莫府早就在太老夫人的掌控下了,无奈,太老爷便将那幼子送到毒医门,并悄悄地把这木匣子交与他。 太老夫人一生只孕育一女,名悠兰。太老夫人将希望全托于她,文武皆不误,论本事丝毫不输于男子。 可太老爷并不这么想。 十三年后那幼子便回到莫府,太老夫人已离世。这大小姐挑了一夫婿,倒插门。 自打这幼子回到莫府,太老爷便想方设法将大小姐及她的丈夫赶出莫府,在他看来,女子终归是女子,出嫁从夫,自己有子,断然不能将莫府交与外人。 大小姐也是个倔脾气,自然受不得这股窝囊气,便和她的丈夫离开了望县,从此杳无音讯。 太老爷召集莫氏宗族各大长老,焚香祭拜先祖,将该幼子的名字写于族谱,名北行,字南昆。 “……” “婆婆!”方季轻声唤了一句婆婆,她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到底是年纪大了。 方季有些窘迫,这婆婆睡的如此深沉,自己该如何呢。怔了怔,方季翻身下床,侧身背起老婆婆,由于自己背部有伤,实在不方便。 咬咬牙,心一横,硬是把老婆婆背上身,打开房门,轻轻地将她放于床上,替她脱了鞋和棉袍,掖好被子,又从厨房拿了一个汤婆子,塞在被窝里。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刚回到房,便觉得自己后背湿漉漉的。手一摸,黏糊糊,红通通,都是血。 已是后半夜,天气寒冷,也不便叫方来起身。 披上大氅,便自己去厨房烧热水。 这段日子,若说他有什么收获,自然是学会了如何生火,想到这里,自己都露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微笑。 或许是忧思过虑,或许是太困,又或许是伤口流血过多有点虚。他昏昏沉沉睡着了,前一刻还清醒,此刻便与那婆婆差不多的情形。 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将方季唤醒,他睁开沉重的眼俭,方来那张笑嘻嘻的大脸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垂着眸子一看,自己在一个大浴桶中。背后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 “这是怎么回事!”方季有点懵,他记得他在厨房睡着了。 “是婆婆叫我起来的,公子你别乱动,湿了伤口可就不好了。”方来一边说着,一边将干净的衣袍递了过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婆婆去睡了吗?”方季站起来拿起帕子胡乱地抹了抹身体,见方来盯着自己,不由地脸热了一热,“你,出去,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看公子这么胡乱一抹,水珠还挂在身上,对身体不好,要不我帮你!”方来瘪了瘪嘴,遂拿起另一条帕子便要上手。 “你出去。” “哦。”方来将帕子搭好,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干脆睡不着了!方季索性爬起来,端着木匣子,看了又看。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方季心道,这天都快要亮了,谁又来了?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是我,婆婆。” 方季打开门,婆婆依旧笑容满面,方季连忙引婆婆至桌前坐下,又拿起方来刚送的手炉递给了婆婆。 “婆婆年纪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精神状态也不济。”婆婆放下拐棍,双手捂着手炉,“婆婆说到哪里了?” “婆婆说到阿堇的父亲莫北行……” 婆婆闻言,突然脸色一变,随即又缓了缓脸色。 “莫老爷那年带回一女子,那女子身怀六甲,太老爷死活不让她进门,说她不守妇道,恬不知耻……”婆婆声音淡了下去。 “婆婆。要不不说了,先去休息一会?”方季见婆婆声音渐微,脸色也不太好,便想作罢。 “不妨事,婆婆年纪大了,这一下不说完,赶明儿,我便忘啰!”婆婆摆摆手,继续说:“后来那姑娘便哭着走了,又听说她投湖去了……这个老婆子也不知道了。” 婆婆深叹了一口气,续道:“第二年,莫老爷便娶了灵蛇谷谷主之女孟青遥,第三年元宵佳节诞下一子,便是莫小少爷啦!”说到此处,婆婆精神一振,一双眸子发亮,满脸笑意。 方季听到此处,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点内疚,他双手拽着袖口,沉重不能自已。 “小伙子,还要问下去吗?”婆婆看他那一脸茫然,不由地一乐。 “婆婆,那莫北行当真盗了国库?”方季顿时神思清明。 “那不过是皇帝为自己找的托辞罢了。老爷不过一户部侍郎,没那个本事!”老婆婆摇摇头,正色道:“国库早就空了!皇帝不过觊觎莫家的财产,又不好强取豪夺,便找了这么一个由头!很多人都知道,当年老爷从湖人国回来带了很多财富,藏于木匣内。至于真相,怕只有老爷自己清楚了!” 方季拿过木匣子,打开看了看那张图纸,“这是藏宝图?” “是的。这是莫府所有财产。这也是为什么官府不肯放过莫家人的原因。”婆婆放下手炉,拿起拐棍,“婆婆累了,回房睡了。” “等等,婆婆,这个小册子是什么?”方季掏出那个小册子,打开一看,什么也没有!心中不免惊奇。 纵然婆婆很信任方季,但一想起这是个邪物,实在是不想提及。遂地摆摆手,“这个你自己问莫小少爷,如若他愿意告诉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千思万想,心意彷徨。 匆匆时光,不过假象。 第22章 山中夜谈 天微亮,一声声尖戾的怪叫声就从隔壁屋传来,隐隐约约带着野兽般的低吼,却那么地中气不足。 方季大惊,胡乱抓起衣裳套在身上,窜出房门,直奔那个房间。 未及房门口,一九便打开房门,满头大汗,身形凌乱,脸色还有几道抓痕。甚是狼狈。 这是怎么了?方季愕然。 “少爷,你快回房,属下去烧热水。”一九抹了抹脸,朝柴房奔去。紧接着,二一方来以及房顶院门口的猎鹰都赶了过来。 方季推开房门,带着寒风,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浓浓的骚腥味,呛的众人纷纷拧紧了眉毛。 只见王益文被一九用单衣系在床头的雕花栏杆上,一头散发就着口水,鼻水,糊的满脸都是。一双无神暗淡的双眼,透出恨恨的光。身上的衣袍已经千疮百孔,不知被何物所致。 桌椅板凳,书籍,盆栽泥土,茶杯混成一地,连挪脚的地都没有! “五石散!五石散!”王益文抖着嘴唇大喊,随即又呜咽起来,片刻,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他的裙摆下传来,他失禁了! 方季握紧拳头,脸色铁青。 方来赶紧剥下他的棉袄子盖在他的下半身上,方季侧身,瞪了瞪几名猎鹰,他们眼神躲闪,双手抱拳,急忙闪了出去。 方季赶紧疾步向前,伸出一只手,探着王益文枯瘦的肩膀,心情沉重。 “公子,怎么办?”方来拿过帕子,一边给王益文擦着脸,一边忧心忡忡地说着:“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什么事……” 方季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蓦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早饭过后,方季命众人收拾了一番,众人恭恭敬敬地朝老婆婆作了一辑,便驾着那辆破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城外驶去,几名猎鹰在后边跟着。 蒙拓蹲在院门口,垂着头,小声地啜噎着,却又不想被人瞧见,背过身,一颤一颤地抖着身子。 老婆婆跟上去,叫住了一九,在她看来,这个人是除了方季之外最沉稳的一个。 一番耳语后,一九的脸色很难看。他谢过老婆婆后,脚步越来越飘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二一也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见一九如此失控过。 一九不说,二一自然也是不好多问,因为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行至城门口已近黄昏,今日的城门口却不似那日清冷,城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哭嚎声一片,地上还躺着一地。 一身穿红色官服的矮胖官员冲着人群大喊:“都肃静肃静,本官即刻给大家寻找名医,肃静!肃静!咳咳咳……”此人便是何太守了。 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暴躁的人群湮灭了。 愤怒的人群冲散了官兵的防线,差点把何太守撞飞了,乌纱帽都掉地上被踩扁了,几个随从架着他落荒而逃。 七六驾着马车在距城门口几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方季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道:“回去!” 七六瞅了瞅奄奄一息的世子,须臾,道:“少爷,世子的病不能拖了……”说完又有点心虚,扭过头不敢再看。 “回去!”方季望了望城门口黑压压一片混乱,加重了语气。 七六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猛地一鞭子抽过去,马儿嘶鸣一声,一路狂奔。 狂奔数十里后,突然马车车厢剧烈一晃,朝一边倒去,七六大惊!无奈,马车太破旧! 说时迟,那时快!几名猎鹰迅速窜过来,将方季与王益文带出马车。 “轰”地一声炸响,车轱辘生生掉了一个!马也脱缰了! 来不及管马车,众人皆是一怔!索性没有人受伤! “翻过这座山,便可以回到余家村,比来时近一大半!”一九比划着,思考了片刻,又补了一句令大家丧气的话:“山中多蛇虫猛兽,如果翻山而过的话,大约只能在山中留宿了!” “为何不住客栈!”二一看着面如死灰的王益文,担忧地问道。 这话不及众人回答,一阵喧嚣声传来,一群流民涌了过来,方季冷声道:“流民暴动,不要生事,走!”言罢,背起王益文便朝山上走去。 “少爷给我吧!快走。好像有官兵来了!”一九抢过方季背上的王益文,一把背在背上,把腿就疾走。 果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纷纷跟上,朝山上走去。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各位公子爷,捎带着老朽吧!”不知从何时起,一老头突然跟了上来。 二一侧身打量着他,正欲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方季打断,“您是大夫?” 此人一靠近,方季便闻到一阵药味,再看看此人须发皆已发白,身形枯瘦,着一身灰色素衣,头戴老人巾。即便不是大夫,理当也是一位老儒。 “不不不,老朽不过一读书人,并非什么大夫!”言罢,他又瞅了瞅一九背上的王益文,像见了鬼似的哆哆嗦嗦地就跑了! “难道我们比官兵和流民更可怕吗?”二一满脸的不快! “快走!”方季眼神微微一闪,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好在流民已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天已经黑了一半了,呼啸而过的山风刮的人脸疼,时不时还传来一声声野兽的怪叫声。 若说这人倒霉,那绝对是祸不单行。 这老天爷,它下大雨了!还夹着雪粒子! 方季拧眉,伸手按了按额,抬眼远望,“进山洞!” 不远处果然有一山洞,掩在树荫后,不仔细瞧,还真的挺难发现! 二一已经跃了过去,眨眼之间,便到了山洞门口,他想都未想,钻了进去,须臾,便从里边传来呼唤声:“少爷,这山洞不错,大的狠!干燥舒适!”听声音甚是惊喜。 众人都飞奔过去。 山洞里暖暖的,很干燥,还透气。 “还真是好地方!”方来刚进去便感慨道。 不多一会,一堆柴火已经架好,火光印在每个人的脸上,疲惫,无奈,落寞,担忧,茫然…… 方季默不作声,思绪飘的很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那个梦魇,那张冷漠的脸,那双血红的眸子,他的心里碎的四分五裂。 “我去外边看看!”方季突然站起身,众人不解,外边雨夹着雪粒子,百年难遇的寒冷,出去看什么呢? “少爷……”众人齐呼,却依旧阻挡不了他行动的脚步。 方季心里苦闷,一九何尝不是呢?他看着一直昏睡的王益文,又望了望立在寒风口的方季,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站了起来,拿起披风,走到山洞口。 其实外边漆黑一片,除了一点点影影绰绰的树影之外,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除非心中惆怅难遣,不然实在想不出在这寒冷的冬季,站这当风口有什么意义。 一九给他披上披风,夜,是真的凉,他感觉到方季的脖子都是冷冰冰的,透着冰碴子一般。 “少爷,进去吧,会生病的。” 方季默了默,微微抬眼看了看他,道:“白天婆婆跟你说了什么。”大约是冷的厉害,方季声音有些颤。 “少爷……我!”一九差点脱口而出,却在嘴角处拐了个弯,又溜了回去。 “你跟随我义父走南闯北,上过阵,杀过敌,入过朝堂,拜过君。猎鹰营里第一批死士也便只剩下你了,能让你害怕不敢言的事,想必是异常可怖的事情。你与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知道,这事是关于我。” 方季深叹一口气,远处黑黝黝的群山掩在这漆黑冰凉的夜晚,糊的眼睛迷蒙一片,冰凉的雨水夹着雪粒,溅到脸上,刺辣辣的疼! “少爷,即便是属下说了,王爷与夫……方夫人也一定不会答应。”一九的声音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最后被雨声吞噬殆尽。 一九这辈子什么都见过,生离死别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但,那仅仅只是关于他自己,如若是他的主子,他也一样会同寻常人一般手足无措,甚至失魂落魄。 他五岁那年被王爷捡了去,入了猎鹰营,当他身高刚及一柄长剑之时,他便已经满目寒光,杀意初显!他是从饿殍浮尸中爬出来的,小小年纪,撕咬啃杀,他已经看的太多,麻木了。 猎鹰营第一批猎鹰,他是年龄最小的。虽然他刚进去之时受到了其他猎鹰的嘲笑和不屑,但他却是隐忍的,充满傲气的。 二十年过去了,第一批猎鹰已经消亡殆尽,被一批又一批更年轻,更勇猛的新的猎鹰取代,而他,是唯一的存在。 方季盯着一九那失神的眸子,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的本名吗?” 空气中安静的厉害,一九垂着眼,面色冷了一下,却始终未回答这个问题。 “王玄。”方季低低地唤了一声。 一九被这一声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惊的一阵眩晕,他猛地一抬头,眸子里有着一股隐忍的痛苦,空气仿佛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刺的一九喘不过气来。 “少爷,请忘记这个名字。”一九很快恢复清明,精神松懈下来:“婆婆告诉我如何快速恢复内力的方法。” “哦?”方季略带惊喜般地瞧着他,又道:“为何婆婆不亲自告知与我?” “因为她怕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但属下明白,接受不了的定然不是少爷,而是王爷和方夫人。” 方季回想起婆婆那天问他的问题,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苦笑道:“只要你我不说,他们定然不知。至于以后,知与不知,都成定局。无畏无惧了罢!” “少爷,你想清楚了吗!”一九有些震惊,看来当初并非是他多想了,而是他的少爷,的确与常人不同…… “少爷……”一九声音里带着苦涩,似乎又有些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里的事,它真的很多故事。 人生一梦,随心。 第23章 为情所困 不出半个时辰,外边的雨便停了下来,众人便不敢再耽搁,纷纷站起来,准备连夜赶路。 被裹的严严实实的王益文,此刻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神情异常安静,清晰。 方季见状赶紧朝他走去,不知为何,他每走一步,心却沉一分,一种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 出身在皇家贵族,时时留心,处处小心,却依旧免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眼前的王益文,无疑是最好的见证。方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自甘堕落! “大哥!”方季声音紧绷,蹙着眉。 王益文嘴角动了动,喉头艰难地吞咽了几下,一九赶紧拿起水壶,扭开,递到他的唇边。 王益文伸出干枯的双手,喝了几口水。良久,唇角竟洋溢一丝丝笑意,他伸出一只手,向方季勾了勾,就像小时候哄他那般温和可亲。 方季一晃神,随即走到他跟前蹲下,头挨着他的膝盖。 王益文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最爱的弟弟,你要好好的啊……”言罢,一阵凶猛无比地咳嗽,咳的整个人脸色都变成了暗灰色:“为兄有……话要……要对你讲!” 话音刚落,喉咙里涌起了一股咸腥味,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喷出,悉数吐在了方季的胸前! “大哥!”方季仅仅抱住他的肩,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让他少受点罪。一旁的方来掏出帕子,给两位少爷擦着血迹,方季甩了甩手,哑声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有些愕然,带着无比的担忧和沉重,都挪到了洞口,背转着身。 王益文艰难地喘了喘气,片刻,缓了缓,气息还是不稳,轻声道:“为……兄悔不当初……啊!” 声音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大哥,你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方季抚了抚王益文的后背,他虽有些疑惑,但此时,他更加心焦的是他的身体。 “你还记得你十一岁那年吗……”王益文闭上双眼,睫毛剧烈颤动,“那次回西北,为兄这辈子都忘不了……” 方季脑海里飘出一段回忆。 那年夏,王益文还是个翩翩公子,待人谦逊和善,相貌也是无可挑剔。 因明王常年征战,王益文在方家待的日子比在任何地方都多。在大家眼里,明王与方家便是亲如一家。 那时候王益文早已弱冠,因着明王无暇顾及,便也一直未娶亲。方家的大门槛都让媒婆踩塌了! 不知是王益文眼光太高,还是确实是缘分未到,提亲的人众多,硬是一个未看上。 久而久之,说亲的人越来越少,兴许是被拒绝的多了,便无趣了罢,大家渐渐地淡了兴致。 直至冬季,西北陷入了巨大的困境,每年冬天都是西北大军最艰难的时刻,湖人善于雪地里作战,他们身形灵活,又不惧寒。 相比之下,西北军明显劣势。他们装备陈旧,乃至身上棉服都是劣质货,他们惧寒。每每到冬季便只能休整。 湖人瞅准机会便突袭! 这一年,西北大军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暴风雪。而一穷二白的大昭国军费年年递减,不仅如此,还一拖再拖! 明王在绝望之际,一个从天而降的喜讯便找了上来! 北边第一商业巨贾赖相和登门求见。 具体他们协商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明王匆匆招了王益文回西北,几乎是火急火燎的!猎鹰铺天盖地地涌到方家,不由分说架着人便跑。甚至来不及细细道别!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 方季回了回神,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王益文,那本该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现在却已是风烛残年般的模样,他神色凝重地问道:“大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都不与我道别,便匆匆离去?” 王益文垂下双眸,盯着方季那沾满鲜血的衣襟,或许是过分刺眼,他愣了好一会,直到被方季又唤了几声,他才被唤回神识。 这个在最美好的年纪,却遭遇了最痛苦最绝望的事情,他湿了眼眶,淡淡道:“为兄恐时日不长了,有些事便都告知你吧。” 王益文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方季搀着他的手臂,让他依在自己身上。 “那年,我被架着回西北,无意间看见父亲写给猎鹰的密信,内容便是将我接回西北与那商贾之女结为连理,那赖家之女身患怪病多年,年纪三十有余!如此女子,我岂能娶!” 王益文说到此处,一张暗灰色的脸登时扭曲,眼角细纹更深了。 为何义父要如此糟践自己的儿子!方季心里也是愤恨不已! 难怪后来二世子娶了那赖氏之女,原来如此!二世子成天不着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或许也因为此事? “大哥,义父为何不向我们方家要银子,往年都是我母亲打点的。” “你祖父刚离世不到一个月,方家当时困难重重,方氏族人欺你母亲是个女人,便起了内乱,方家自顾不暇。” “那便真是巧了!”方季隐约觉得,这仿佛又是一个阴谋。或许是想多了罢。 “可恨那朝廷,年年拖欠军费,父亲即便是愤怒,也无可奈何,难不成要造反吗!这大昭国从初建开始就一直穷!一直穷!接下前朝那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白花花的银子都入了湖人之手!议和议和,赔钱赔钱!” “咳咳咳……”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咳嗽,咳的撕心裂肺,山洞门口的众人一个个都揪着心,垂着头。 “大哥,你没事吧……”方季拿起水壶,凑到他唇边。 王益文轻珉了一口水,续道:“为兄自然是不从的!快到京城之时,我便托店家弄了些迷药……”说到这里,王益文似笑非笑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光彩:“我逃了,在逃跑的过程中遇到了霓笙。她善良,美丽,多才多艺……” “可是大哥,她不是青楼女子吗。你如何去了青楼?”方季一脸疑虑,在他的印象里,王益文绝不可能去那种污秽之地。 “她并非青楼女子!至少在我眼里不是!她是被迫在青楼卖艺。”王益文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缘分,我从不去青楼,但那日猎鹰追了过来,我无奈才躲进去,料想他们也不会找到青楼里去,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仅只是卖艺那么简单,她是被镇南王送到青楼来的,我本想替她赎身,奈何老鸨子死活不敢应承。” 王益文似乎十分难受,右手紧紧抓住领口,许久才继续说道:“之后我便日日去那青楼,身上很快便捉襟见肘。那老鸨子自然是翻脸不认人,将我打了出去!我只能蹲门口不远处盯着,也许是诚心打动了她,一日,她便邀我去了厢房,与我把酒言欢,还介绍了一男子与我相熟。” “一男子?大哥可还认得?”方季一惊,目光落在王益文脸上久久未动。 “自然是记得的。后来霓笙突然不见了,谁也不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是他带我去见了她!她竟然被接到镇南王之子的秘密宅院,关了起来!” 少顷,续道:“我进不得去,心急如焚,日日忧思成疾,他便给与我五石散,我起初并不知这是个什么,只觉得吸食之后能忘却痛苦和忧伤。”王益文苦笑了一下,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 “大哥,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方季有些愤恨,他很想知道那个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他……其实我也不知他是否对我使用了真实身份,我琢磨了很久,他留下的名字——”王益文想了想,道:“他跟我说,他叫吴仁国。” “这名字应当是假的罢!”方季摇了摇头,心道,我大哥果然是为情所困了,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曾发觉。 “为兄是知道的,但为时已晚。我一日不食那五石散,我便生不如死!渐渐地我变失了心智,忘了霓笙,其实一开始我是知道此物损人身体,吸食多了伤人性命。可如果能忘却痛苦,我便也认了!” “大哥,你这是何苦!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告诉我?那日你到了望县也不知会我一声!”方季似有丝丝责备之意。 “哦?弟弟不知为兄已到了望县?可我已将我在望县的消息通知了你,你还差人告知我,说马上过来接我。”王益文一脸惊愕,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我并不知这一切!”方季大惊失色,便脱口而出:“难不成是个圈套?!” 王益文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由悲转成了怒,继而又化为了悲:“我明白了,有人想让我死,还死的轰轰烈烈,不光不彩。不过也好,终究是要解脱的……” “大哥,别这么说,你且告诉我,那人长相,只要找到此人替你作证,你便可以恢复清白之身了!” “那又如何,能换回霓笙的命吗?”王益文毫无生气的脸上又增添了颓败的气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大哥,你清醒一下吧,那女子并非爱你!她爱你何至于要害你!”方季伸出手紧紧抓住王益文的手臂,沉沉道:“她不配大哥的深情!醒醒吧!” “她定然是有苦衷的,我信她。即便她想要害我,我也心甘情愿。”王益文笑笑道,“走吧,莫再为我耽搁了你的大事。”言罢,紧闭双眼,便不再言语。 沉默,还是沉默,煎熬着,又悲又痛,又凄凉。连空气都变得那么压抑。 方季见王益文铁了心不再多说,便站起了身,朝着洞口的方向,哑声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起起落落。 人生浮浮沉沉。 第24章 失踪之谜 山中夜景是安静的,天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有的只是几个人匆匆行走的脚步声。 脚下是潮湿的土地,远处是灰蒙蒙的一片。 “少爷,我们好像迷路了!”一九焦虑地朝远处看了又看。 大约是天色太暗,又或许是心太急,他们在群山之中迷失了方向。夜半寒冷的不像样,个个都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一九,你不是说只需要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了吗!我还以为你熟的狠呢!”二一瞥了一九一眼,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不停跺着脚。 “天太暗,我也迷了方向……” 山路漫漫,又漆黑一片,路途虽不远,但夜幕下这幽幽寒意倒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一九走在最前边带路,手中的火把灭了又灭,冷冷的寒风丝毫不留情面。 “只要走出这个山,不管通向哪里都行!大哥身体扛不住!”方季眉心染上一丝丝愁容,心里很不是滋味,大约是自己乱了阵脚,才会慌不择路。 一九闻言,心里稍稍松了松,沉吟片刻,大致有了方向,带着大家往左走去。 若是天上有颗北斗星,他原本就可以大步流星地在前边带路,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便是那没头的苍蝇,东碰西撞。 有时候你费劲心思想寻得某物,翻天覆地都未必能找得着,可是当你无心寻找之时,它冷不丁地就出现了! 比如…… 方季总觉得背后有丝丝凉风掠过,不仅仅是他感觉,其他猎鹰也有所察觉。莫非在这荒山野岭还有刺客? 众人顿时警觉起来,所有猎鹰皆握紧剑柄,等待时机。 突然,二一眸中有什么闪了一闪,长剑出鞘,一尖锐的哀嚎响起:“各位大侠饶命!” 一九举着火把照了一照,寒风肆掠,似刀子般抽着人的脸颊。 只见一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瘦高个儿,未束发,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二一的剑尖依旧抵着他的喉咙,吓得这个中年人缩成一团,一双无神的眸子瑟瑟地盯着那把寒剑。 方季突然心中一恸,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夜里,那个人,也跟眼前之人如此狼狈。那张脸在温暖的记忆里逐渐褪去…… “把剑收起来!”方季厉声道。 “少爷,可别被他骗了,万一他是个刺客!”二一心有不甘心,或许是职业习惯,看什么都像是刺客。 方季当然也有自己的思量,不仅仅只是此人的遭遇让他觉得可怜。他捞起那个中年人的手腕,翻开查了一遍,顿时心中有数。伸手提过二一的剑,扔地上。 二一大惊,慌忙拾起剑。一脸错愕。 “他是大夫。”方季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你一个大夫,跑这荒山野岭里……”不等二一说完,一个声音生生打断了他。 “大夫,你救救我大哥。”方季声音里带着生涩。 一猎鹰将王益文背了过来,众人围成一个圈。 那中年人一直没再开口回话。 二一狠狠瞪了他一眼!顿时就思路清明了起来。 中年人蜷缩的身子慢慢舒展开来,他摸到王益文的脉搏,又撩开他的眼皮,瞧了半晌,“公子,不是我说,这人已是日薄西山,各位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说完又用恐惧的眼神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二一,身子不由自主又缩了回去。 方季解开披风的搭扣,盖在中年人瘦弱的身躯上。 中年人感激地看了方季一眼,又道:“这位公子是否吸食了五石散?倘若如此,怕是救他的人只有那毒医门……” “你是说,毒医门的人有办法救他?”方季显然是知道的,但此时他依旧想确认。 “不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这位公子的身体早就损了根基,如今看来,怕是时日不多了。”中年人突然凑到方季的耳旁,二一大喝一声,一脚将他踹倒。 “哎哟,这位大爷,我不过是有句话不知该……”中年人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胛骨,看样子伤的不轻。 方季双眸一冷,倪了二一一眼,二一心虚地退后几步,心道,我这也是关心则乱,谁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方季俯身弯腰扶起了中年人,拉开他单薄的衣袖,密密麻麻的伤痕在火光的照射下一片猩红! “这是什么?”方季抬眼看了看中年人。 中年人双眸躲闪,一脸惊恐,似乎不愿意提及。他轻轻收回手臂,拢了拢袖子,随即补回之前那句被打断的话,“那位公子,恐怕就这两日寿命了吧。” “胡说八道!”几名猎鹰异口同声,情绪激动。 方季别过头,木然地站起身,冷冷道:“赶路!” “公子,还请你们去救救他们!”那中年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方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脸的无悲无喜,毫无表情,似乎,他瞬间没了魂识。 “公子,你救救他们吧!好几百人呐!都关在地狱,地狱,地狱!”中年人脸色苍白,跟撒疯似的哭喊起来。 “少爷!”一九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呼呲”一声细响,一阵寒风吹灭了火把。 当火把再次被点燃,方季在漆黑的世界里突然醒了神。 “你说的是景州城里的大夫?”方季沉声道。 “正是,正是啊!”中年人双手发抖,嘴唇干裂,他用力地吞咽一番,仿佛十分难受,方季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了他。 中年人喝完水,顿觉有了希望,他双眸有了异样的神采,又道:“我们被关了大半年,一开始只有寥寥数十人,谁知道后来越来越多!每天那个魔头都要提着我们去给她瞧病,瞧不好就毒打我们一顿,很多大夫身子弱,都去了……” 中年人声音弱了下去,仿佛又回到那个地狱一般,他双手捂着眼,痛苦不堪。 “为何只有你一人逃了出来?”方季蹲了下来,拉开他捂着眼的双手。 “不瞒公子,我是会一些奇门蛊毒的大夫,以前被同行耻笑,骂我是巫医……”中年人垂下双眼,眼神聚焦在某处,又道:“我们家祖上本就是靠这些旁门左道过日子,习惯了罢了。” “别说废话,说重点!”二一没好气地补一句。 “是是是。”中年人低声答着,兀自道:“那魔头满脸溃烂,面容可憎,一般大夫哪能懂!可我瞧着她分明是中了蛊毒,还是狠凶猛的蛊!我虽不才,治不好她,但也能稍稍缓解她的苦痛,所以,她便对我放松了些。” “所以,你便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方季沉吟片刻,又道:“你手臂上的伤是?” “她拿我试蛊。” 方季闻言,不再提问,站起身来,吩咐一九等天亮带着方来,背着王益文去找婆婆,他跟这名中年男子去搭救大夫。 一九自然是不依的,别说方季失了内力,即便没有,他也不敢让他去冒这个险。 “你们一个个地现在都不听话了是吗?”方季冷声道。 一九想张嘴解释,然而他没开口,从猎鹰手里接过王益文,凭着自己的直觉朝余家村走去,方来回头看了看方季,十分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二一掏出火折子,捡起一根粗树枝,用内力催动着点燃了树枝。 中年人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走在最前头,众人默默跟上。 方季心里也没想的那么简单,他知道自己此去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己内力尚存还好,如今他真的是一丝半点把握也没有! 但是,他没办法!他想救那些大夫,兴许他们可以一起商量着救下王益文!即便是希望渺茫,他也要试上一试!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中年人,潮湿的山地打湿了云靴,衣裳也湿了大半。 中年人似乎越来越虚弱,沿途摔了好几次。方季让他停下来休息一会,他倔强地拒绝了,倒是个铁血汉子。 不知不觉已经翻过了两座山,众人皆是精疲力尽,不由分说都倒地不起了。天空中已经有一丝丝光亮,天都快亮了! “喂,还有多远!”二一锤了锤腿,又拧了拧湿透了的衣角,似乎很是生气。 “再穿过这座山,朝最高的那座山爬去,便是了!”中年人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气,一只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 方季半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总觉得那山熟悉的很!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 “那不是乌山吗!”二一脱口而出。 “这位大爷说的对,那山便是乌山。”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似乎看到了曙光。 二一一听这称呼,心中不免暗骂道:你才是大爷!我长得这么像大爷!一瞅着方季那苦大愁深的样子,心中又按捺住了。 方季一听这两个字,所有思绪又开始混乱了起来,心中一阵波澜,他开始越来越没了方寸,仅剩的那点理智也化为虚有。 “继续赶路!”陡然间,他像打了鸡血一般,低喝了一声,抬脚便朝山那边走去。 众人虽然疲惫至极,哪敢怠慢,纷纷起身离开,一猎鹰搀扶着虚弱的中年男子,而中年男子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方季。 作者有话要说: 不良的情绪真的能让人脑子变浆糊。 哎……咳咳咳 第25章 再入乌山 天蒙蒙亮之时,大家终于到达乌山顶,两名猎鹰飞身潜进寨子打探虚实,其余人在离寨门口看不见的地方歇了下来。 虽说几个月前乌山被官兵围剿,那为首的于统领也受了嘉奖,但是好像并非他们想的那样,从此这窝山匪便销声匿迹。 从远处眺望,寨子依旧在,而且灯火通明!丝毫不输当日的气势! 果然是官匪勾结!卑鄙无耻!二一心中一阵暗骂! 或许是过于疲惫,中年男子已昏昏欲睡,苍白的脸上痛苦不堪。 天色已明朗。 清晨的阳光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两名猎鹰均已回来。 “如何?”方季站起身来,两名猎鹰习惯性地单膝跪地禀告,被方季挡了回去。 “少爷,山寨一共有两百五十多人,一名女子,后山有一洞口,属下进不去,门口盘着两条巨蟒,山匪四人。” 中年男子本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可一听到门口有两条大蟒蛇,失声痛哭起来:“那两条巨蟒,先后吞了我们十几人呐……造孽造孽!” 方季回头看了看这个悲痛欲绝的男人,眉头又紧了些,沉思片刻,道:“我已在沿途留了些记号,这位大哥少安毋躁,等我那属下过来与我们汇合。” “就是,两百五十多人,还有两条大蟒蛇!我们才几个人,倘若是毫无武力的普通人,我们倒是随便对付,这可是凶神恶煞的山匪!况且我们少爷内力……” 二一看着那痛哭的中年男子甚是不满,搅的他心烦意乱,又朝方季望去,只见他面色不那么和善,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垂着个头,故作沉默状。 “你下山去弄点吃的,顺便买些雄黄粉!”方季墨色的瞳被清晨的雾水蕴上了一层迷蒙,带着些许迷茫,又似惆怅,又似挂怀。 “啊!”二一揉揉那发酸发麻的膝盖,一脸痛苦地站了起来。 “你不愿意?” 二一瞅着方季那快竖起的剑眉,心中一个慌乱,风驰电掣般的朝山下飞奔! 身后几名猎鹰强忍着笑意,一个个憋的痛苦。 让你话多。 日头渐晚,红霞满天,近乎血色。 方季抬眸遥望远方,落在群山峻岭之中。 时光荏苒,忆短情长,昔日的生离死别,仿佛在一刹那间被割的支离破碎。 似乎想起什么,方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眸中净是苦涩。 “少爷,不如我们先去?保不准一九就过来了!现在快天黑了……”二一说着话,从包袱里掏出几个小瓷瓶,悉数分发下去。 “嗯。”方季轻声答了一句,从二一手中拿起瓷瓶,藏于袖间,遂地又看了一眼中年男子,道:“这位大哥,你便在此处等我那属下罢。” 中年男子踌躇片刻,料想自己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难免是个累赘,便微微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大夫们被关在蟒蛇蹲守的山洞里,进洞前一百米皆是机关,各位公子千万小心,切莫触了地下机关!” “这位大哥好生待在此处,我们去去就回。”言罢,随手拿剑…… 两手空空。 四名猎鹰早已飞身而去。方季欲跟上,无奈,跟不上…… 又是一震。 霎那间,方季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微闭双眸,脸色晦暗,怔怔地立足原地。 “少爷,剑给你!”二一见状,将手中的长剑递过去,眼神热烈,笑意盎然。 方季倪了一眼二一,并没有接过剑,幽幽地说道:“无内功之人拿不拿剑都不重要。”言罢,负手而去。 二一蓦地收住了笑容,尴尬地收回了剑,遂地又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少爷,你拿剑吧,我不需要剑!”二一不敢单独在方季面前施展轻功,生怕触及了这位失意的少爷心中那份骄傲和自尊,虽然他清楚方季并非那么脆弱,但,还是小点心,不然一言不合就不知道他给自己又安排个什么苦差。 方季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 “少爷!你看!”二一一个箭步冲到方季面前,丛怀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在方季眼前晃了晃,一张略显粗旷的脸露出天真的笑。 方季嘎然停止的脚步往后退了退,这人真的够腻,引的方季浑身一阵恶寒:“你且走开些,你……你弄这么多雄黄粉做什么!” 二一噎了噎,稍稍退后,嗫嚅道:“我这……不是雄黄粉,是莫公子配的迷魂散。” 方季垂眸看着二一手中的小瓷瓶,厉声道:“谁让你碰他的东西的!” “少爷,这是他给我的,他交代过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一用。”二一十分真诚地说道:“少爷要是不信,下次你见到他,可以一问!我发誓,没骗你!” 方季一言不发,抓过他手中所有迷魂散,不露痕迹地转开视线,望了望逐渐暗沉的天幕,淡淡道:“这事我来做。” “是!”二一扬了扬嘴角,抬手抓着方季的双肩,飞速朝山寨跃去。 寨门口两个守卫眼神迷离,神游九天之外,他们料想着也没人会来捣乱,根本毫无戒备。 四名猎鹰不费吹灰之力就悄无声息地把他们放倒了,四人瞅着寨门口不远处一列山匪正在来来回回地巡逻,个个不由地心里暗骂:一个土匪窝,整的跟皇宫大内似的! 四人也不好打草惊蛇,互相递个眼色,将倒地两名山匪支起来,一人一把匕首钉门柱上,远远瞧去,两人正在老实站岗。 四人轻车熟路地闪进了后院。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空一片墨色,偶有淡淡星光。 “少爷,这四个家伙也太不靠谱了,怎地门口两个小啰啰都没解决!”言罢欲伸出右掌。 “他们闭着眼。”方季挡下二一的手臂,径直往前走。 二一定睛一看,还真是! 这也太滑稽了,忍不住抬手把他们的帽子都摘下来,一顶扣在自己头上,另一顶…… “少爷!等等!”二一拉住方季,拿起另一顶帽子就往他头上戴。 方季瞥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爷,你慢点,有巡逻的!”二一苦着脸,指了指不远处一列山匪,约莫有二三十个,又看了看方季那一身通白的衣裳,在寨门口灯光的照射下,更打眼了! 哎,穿白衣摸进寨子,跟白天有什么区别。二一哭笑不得。 “跃上土墙,从墙根过去。”方季丝毫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微微侧身朝二一说道。 二一也不便多说什么,抓起方季的手臂一齐飞了过去,然而,他们并没有四个猎鹰那么幸运,方季那一身实在是太打眼了,满院的烛火出卖了他。 顷刻间,几十名山匪涌了过来,人声鼎沸。 二一心下一沉,暗自惊道:完了! 几排山匪将方季二人团团包围在土墙之上。 方季突然嘴角微微一笑,朝下招招手,山匪们不明所以,纷纷靠拢围紧了。 方季伸手摸向衣袖,二一心神领会,闭气。一阵浓香四溢,山匪们还挺欢喜,深深地闻了闻,味道不错。 “那是迷药!闭息!饭桶!”为首的山匪气不打一处,恼怒地低吼一声。 众山匪大惊失色,奈何已经迟了,躺了一地,为首的见势不妙,伸出二指,欲发出警报,二一掷出长剑,“砰”地一声闷响,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山匪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二一还来不及得意,却发现他们的少爷一头朝下栽去! “哎哟,我的少爷!”二一一个飞身拽着方季的衣摆,生生将他拉了上来。 “嗨,少爷,你把自己迷晕了!”二一哑然失笑,赶紧掏出还未上交的解药,凑在方季鼻子旁,须臾,方季便睁开了双眼,头还是昏的。 “我竟然忘记如今的自己不过一普通人……”方季讪笑道:“我是不是该同那大哥一样守在寨外候着?” 二一一看方季那神色,赶紧安慰道:“没有,我们少爷英明神武,即便没有内力,也是举世无双的!” 刚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听怎么奇怪,马屁拍的太过了!又不能将话收回,不由分说,拉起方季,轻点脚尖,跳下土墙,贴身朝内院摸过去。 一路顺畅,并无阻碍。 翻过内墙,跃上一颗老槐树,内院灯火通明,一片嘈杂。十几桌山匪正在用晚饭。 “少爷!”四名猎鹰均蹲在老槐树上,树枝发出细微的“唰唰”声。 这乌山虽说不如当初,好歹也有两三百人,不过据刚才的情况来看,倒也没那么可怕,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只是不知这山匪头领究竟是何人,似乎跟灵蛇岛还有些关联。 那曾经的山匪又去了何处?上一次乌山的山匪可凶残多了!如今似乎都是些凑数的!按理说山匪跟官府绝对是有勾结的,不然现在的乌山不可能再存在山匪。 方季沉思良久,按了按额角,将剩下的小瓷瓶都掏了出来,递给了二一,道:“你去!” 二一心道,为何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抬眼望了望方季,正对上方季幽冷的眸子,忙道:“这就去!”言罢,轻声落地,朝山匪的酒窖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着故地重游了。 突然想起刚开始写的时候。 第26章 喜获灵兽 不多时,一位略带猥琐的虬髯大汉戴着毡帽,帽沿压的很低,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径直走向院内山匪的桌案前,点头哈腰地向他们碗里倒着酒。 老槐树上的几名猎鹰定了定神,一时半会还有点不敢相信,这虬髯大汉比山匪更像山匪! 山匪们就更别提能看出什么来了,他们嚼着花生,啃着鸡腿,喝着酒,百态叠出。二一忙前忙后,当真融进了山匪的世界,十分尽责。 寒冬腊月,夜凉如冰,一轮弯月遥挂天边,凄冷的月光穿过重重树叶,细细碎碎洒落在身上,寒意逼人。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山匪们聒噪声渐渐弱了下去,直至鸦雀无声,二一一个响指,几名猎鹰相互对望一眼,心神领会,朝方季一抱拳,便兀自飞身而下。 方季似乎有些不悦,冷眼望向地面。二一抬头轻声道:“少爷,你在树上安全,我等解决他们再接你下来!”不由分说,便跑了! 方季垂眸看了一眼地面,犹豫片刻,心道:我虽没有内力,倒也绝非废人。随即站起身来,手臂一挥,撩的树枝沙沙作响,一丝清风拂过,方季落于地面,几片枯黄落叶跌至肩头,到底是没有内力,轻功都无法好好施展,脚步略带不稳,还有些许酥麻。 方季走进内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山匪,看来几名猎鹰已经解决了。方季便也没有了顾虑,朝后堂走去。 刚到后山,未见山匪,便已传来声声打斗声,刀剑交错,“哐当哐当”声声入耳。 方季踏出院门,几名猎鹰与众山匪已经交上手了,二一回头瞥见方季,大喊:“少爷你快跑,这山匪陡然凶狠了,不似前院那帮酒囊饭袋!” 话音未落,两名山匪便举起大刀朝方季砍来,还带着“嘶嘶”寒风,十分暴戾。 方季面无表情,侧身抓起院灯朝两名山匪一掷,大刀一挡,院灯一分为二,点点火光洒了两人一身,两人自顾自地抖了抖身,一把长刀呼啸而过,血光四溅! 方季手里举着长刀,锋口血珠滴滴洒落。 二一抽身而退,闪至方季身旁,护着他行至山洞门口,“少爷,你看这两个东西,它不惧雄黄粉!” 两条黝黑发亮的巨蟒懒洋洋地蜷缩在山洞门口,堵的个严严实实,洞门口趴着两名山匪,地上还有几摊血迹。 “迷药呢?”方季伸出手,神色淡淡。 “那个,那个,我方才怕药性不够猛,都下到酒坛子里了……”二一摸了摸鼻头,两道假胡子飘然落地。 方季一贯冷淡的脸瞬间仿佛跌进了冰窖,二一微不可查地后退半步,他已经感觉到了方季身上那股寒凉劲。 “去前院把剩下的烈酒都拿过来,把雄黄粉都洒进去。” “是。不过少爷,你离它远些!切莫……” “你话有点多。”方季打断他的话。 二一刚离去,又冲进来几名山匪,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因失了内力,沉重的长刀用起来十分不顺手,不仅不灵活,还很吃劲。 四把大砍刀直劈面门,方季自知自己举刀格挡皆是徒劳,便只能左右虚晃,徒然重心往后一缩,两名山匪扑了个空,方季一个闪身,朝他们背后一刀,两声惨叫,脸朝地倒下。 另外两名山匪见自己同伴皆已倒下,恼羞成怒,两把大刀疯狂一阵乱砍,虽然毫无章法,却砍的凶狠异常,刀刀致命! 方季当然不能与他们正面交锋,那力道凶猛无比。只能套用老招数,左闪右避,四两拨千斤,只听见衣襟带风的声音。 不一会两名山匪便体力不支,气息不稳,粗狂的脸上汗珠点点。 洞口的一条巨蟒陡然苏醒,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腥臭味。 大约是闻到了血腥味,瞬间松开盘旋的身子,两名山匪吓得丢下大刀便跑。 而方季离巨蟒不过两丈,那把带着血腥的大刀,瞬间激起了巨蟒的食欲。它张开大嘴,一条血红的舌头,“呲呲”冒着寒气! 方季心下一沉,暗自道不好!不及他避让,蛇尾已经卷住了他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来越高! 方季露在外的右手拿起大刀砍向蛇身,只听见一声声清冷的“哐哐”声,刀口已豁!蛇身却安然无恙! 虽未伤及蛇身,却惹怒了巨蟒,它愤怒地一摆蛇尾,方季被重重砸在山洞顶部,又重重地落于地面! 方季一个天旋地转,耳朵里净是轰鸣声,脑子里一阵阵钝痛。不等他爬起来,巨蟒又卷起他,左右甩着,拍打着,恰似游戏一般,呼啸的寒风不停灌入耳膜,方季陡然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了。灵魂也仿佛出了窍。 这蛇玩性挺大! 它翘起尾巴,将方季卷到眼前,张开大嘴,露出那尖利森然的牙,它似乎玩累了。 突然,它冲着方季嗅了又嗅,似乎有些迟疑,方季在它那浓黑冰凉的眸子里放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闭上双眼,心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一道寒光闪过,方季从袖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扎进了巨蟒的心脏,顿时血流如注,喷了方季一脸。 这匕首,当真锋利无比! 巨蟒愤怒地将方季狠狠拍在地面,方季心头一紧,一阵恶心之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不及他反应,巨蟒张开血口,冲着方季的脑门袭来,方季眉头紧锁,朝地面淬了一口血,蓦然站起身,狠命朝蟒蛇的眼睛戳去! 瞬间蟒蛇的眼睛便成了一个血窟窿,巨大的冲击力将方季撞到院墙上,院墙轰然倒塌!几块青石砖砸在方季身上。 一阵剧烈无比的疼痛袭来,胸口像是被地狱烈火煎熬一般,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咳了出来,染红了似雪的衣袍。 话说祸不单行,它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另一条蟒蛇它也醒了! 方季眸间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对不起……” 或许是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同伴和满地的鲜血,另一条蟒蛇迅速松开盘旋的身子,冲着方季的方向嘶吼着,蛇尾一挑,方季脆生生被拍到另一边围墙,衣袍被撕扯的破烂不堪。 怀里一个晶莹透亮的物件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它碎了…… “不!”方季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他挪动着身体,朝它爬过去。 蟒蛇并没有停止攻击,它似乎没有先前那条蟒蛇有耐心,它直接张开大嘴,欲将方季吞下去! 就在电光火石间,它陡然停止了进攻,它的嘴凑在方季手里破碎的物件前嗅了一嗅。 忽然它用蛇尾卷起方季,却是很温柔地将他送到院门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方季满是血污的脸,方季那飘忽的神思瞬间被拉了回来:这是为何? “少爷!”二一满脸血腥地跑了进来,两手空空,一身酒香味! 巨蟒幽黑的眸子扫了一眼二一,又冲他吐了吐信,竟然没有攻击他! 二一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蟒蛇,又瞅了瞅一身狼狈不堪的方季,弱弱地问了一句:“少爷,这蟒蛇?” 方季打量了一下,冷冷道:“酒好喝吗?” 二一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暗自叫屈! “少爷,我没喝酒,我抱着酒坛子,打翻了,外边还有好些土匪!”二一抚了抚泛青的眼角,又瞅了瞅盘在跟前的蟒蛇,心中颤然。 方季抬起手掌,掌心的白玉碎片尤为扎心,他突然掌心一握,鲜血沿着手腕蜿蜒而下,侵入衣袖,雪白袖袍一点一点洇出鲜红。 蟒蛇兴许是闻到了新鲜血液的气息,吐着信子,重新立了起来,带着粗重的喘息凑了过来,冰凉的信子舔了舔方季的手腕,动作十分亲昵柔和。 二一目瞪口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十分不能理解,最后,他心里承认,他脑子里有空洞。 方季将碎玉收入袖间,蟒蛇将头探进方季的宽口袖袍,又舔了舔那几片碎玉,直至方季伸手捏着它的头,它才念念不舍地退了出来。 方季瞬间明白了,这蛇它有灵性!难不成,它是看到那碎玉,那是他送给莫堇的白玉面具,很多年了,莫非它认得? 遥想那两次莫堇招蛇的情景,又闻那日邱老夫人以及婆婆提及的灵蛇谷,莫堇岂非?! 方季顿悟! 他轻抚了一下蟒蛇,指了指洞口。 这家伙瞬间明白,它抬起蛇尾,将方季轻轻卷起,朝山洞疾驰而去,地上留下一道道灰痕。 “少爷!”二一忍不住喊了一声,他抬脚欲跟上,只听见方季悠悠道出一声:“你在外边守着,我去去就回。” 山洞昏暗,里边一个守卫也没有,蟒蛇刚进去,方季便想起那位中年男子的嘱咐,他拍了拍蛇身,道:“有机关!” 蟒蛇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将方季置于一旁,蛇尾剧烈一扫,山洞震了一震,灰尘泥土簌簌落下,洞顶一排排箭矢倾巢而出! 又一道响尾,油灯震落,一个细孔露了出来,难道是钥匙孔?不及方季细响,蟒蛇撞了过来,“砰”地一声巨响,一道石门轰然倒塌,一股浓浓的馊腥味伴着躁动的寒风扑鼻而来。 “救命啊……”一道铁栏后黑压压的人群拼命朝外挤! 蟒蛇又狠狠地撞了几下铁栏,“轰”地一声,铁栏生生被撞开,里边的人倒了一大片,哀嚎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我总喜欢在作话里弄点诗词什么的,后来我发现,不如好好说几句真心话。 后边章节有点放飞自我。 可能是夜深人静。 白天过于喧嚣,总是憋不出几句话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01:15。 我存了定点发送了。 晚安。 第27章 终是逝去 铁栏虽毁,也并无人阻拦,所有人皆不敢动弹,眼前这条黝黑的大蟒蛇正冲着他们“呲呲”地吐着信子,一张张惊恐的脸死死盯着,他们可是亲眼瞧着这条大蟒蛇吃人不吐骨头的残忍。 “随我出去!”方季隐约察觉到了众人的顾虑,冲着人群低吼了一句:“它不伤害你们!信我!” 众人皆岿然不动。 这大蟒蛇倒真是个畜生,不识情识趣。硬生生阻在铁栏口,任谁也没个胆子敢越雷池一步。 方季额间缓缓沁出细汗,他跨步向前,轻抚着蟒蛇的头顶,低声道:“你退出洞外。”言罢,抬手指了指洞口。 本也没真的指望它能听得懂,谁知这牲畜倒是长了颗半颗人脑,它果真退了出去,蹭的地面发出一阵阵“呼呼”声。 众人皆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无人敢迈出一步。 方季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拱手行了一礼道:“各位大夫,请。” “你是什么人,我们如何信你?” “谁知你是不是来害我们的!” “此人倒不像坏人呐!” “知人知面不知心,难说!” “……” 众说纷纭,依旧无人踏出一步。 真是一帮腐朽之人! 方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一位大哥让我来救你们!”方季本想道出他的名讳,奈何忘问了!哎,方季悔了又悔,他又不善言辞,一时间他实在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这帮过于谨慎的人。 “那大哥姓甚名谁呀。”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审视般地盘问他。 “我……”方季哑然。 这个,他是真不知道! “你们这帮蠢驴!我们家少爷若要害你们,何必费劲打开铁栏,让你们在此自生自灭不好?或者让大蟒蛇一屁股拍死你们!无论哪一种方法,都无须他动手!”二一不知何时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 方季侧身,稍稍瞧了他一眼。二一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眼神闪避,不服从安排,这下该得挨什么处罚? 但这一次,他失算了,方季并没有责怪他,甚至一个过分的眼神都没有。 众人皆是一默,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在下先行一步!”一位儒者打扮的青年人稍稍躬了躬身,跨出了铁栏,又冲方季点头示意。 此举无疑是给了众人一记定心丸,大家纷纷起身向外涌去! 走在最后的都是一些病恹恹的老弱病残的,一身脏污,浑身是伤。 方季将他们一一扶起来,二一再将他们一个个扶出去。 等众人都安全离开山洞,二人已是精疲力尽,眼角泛红,喉咙嘶哑。 人是救出去了,可如何安全护送下山,该当如何?好几百号人,老弱病残占了不少,还得避开追杀。 不过短短月余,方季在阴谋,算计,利用,追杀,逃逸,搏命中度过。耐心,坚韧,希望,似乎都在一点一点被蚕食。 方季多年以来筑起的铜墙铁壁也在土崩瓦解,剩下的不过是搏命死撑,或者苟延残喘般! 累!真的累!疲了,倦了…… 但他不能倒下,不能! 思绪一片凌乱! 方季有些踉跄,待到山洞外,心,再一次凉了下来,黑压压的人群,病恹恹的一地。 “少爷。”二一面色苍白,抖着嘴唇说:“猎鹰都殁了!” 方季垂下眸子,四名猎鹰躺在地上,安安静静,人群之中有几名大夫仍不死心,把脉,掀眼皮,听心跳。最终结果都是一声深叹,继而是惋惜一般地摇摇头。 “这个还有气!”一大夫两手压在其中一名猎鹰胸口按压着,不多会,他动了动。 二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七六!”二一狂喜,搂起他的肩。 “多做事少说话。”七六努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我们终归是做奴才的……咳咳咳……” 不及二一开口,那张脸陡然一冷,手松松软软地垂了下去,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 “不是说他还有气吗!你们这么多大夫,都是庸医!庸医!”二一颤抖着双手抚上七六的眼皮,凑到他的耳际,哑着嗓子低声道:“来世,投胎做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这句话像是淬了毒一般,虽然说的极轻,但还是被方季听到了,这一句狠狠戳中了他的痛楚。 有钱人家的公子就一定好吗。 不,他一点也不觉得好。 世人只看到表面的风光,又有几人知道他的满目疮痍! “公子,节哀!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一个苍老悠长的声音传来。 不及方季回答,一声阴郁森然的笑声从头顶上空传来。 还是那身熟悉的红衣!她轻立于屋顶瓦檐之上,寒风凛冽,吹的她衣袂飘飘,给人的感觉却不是仙气缭绕,而是狠戾,残暴,阴毒。 所有大夫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女魔头的爪牙!”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呼叫声。 “老匹夫,死到临头,一个也别想逃!”红衣女子戚七冰冷的脸上透着狠绝。 果然,这种狠绝马上付诸了行动。 染着特制蔻丹的十指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如同血色一般诡异的流光。 一阵及其尖厉的音调响起,像一根根极细的针尖,扎的人耳膜刺疼!平地蓦然刮起一阵可怖的阴风,扫过众人的脸庞,卷起一地枯叶黄花。 不好!招蛇术!而且,这一次招的来势汹汹! 浮光流动,暗影深深。 一阵“沙沙”作响,树影婆娑,似有飞鸟穿云而出,夜空中响起几声嘶鸣。 “蛇!蛇女!女魔头!”众人惊呼!乱作一团,有人吓得跪下磕头,有人跪下求饶,也有人视死如归。 二一欲飞身跳上屋顶阻止,奈何对方箫声有勾魂夺魄之效,他一靠近便觉头痛欲裂,耳膜洞穿! 千钧一发之际,方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袖间掏出还带血的玉面碎片,冲着昏昏入睡的蟒蛇眼前一晃,蟒蛇骤然惊醒,两颗黑溜溜的眸子盯着方季,又吐出信子舔了舔碎片。 “阻止她!”方季指了指戚七。 这回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顺畅,蟒蛇迟疑了,直到人群中传出一阵阵惨叫,无数毒蛇涌了过来。 “阻止她!”方季突然怒吼,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这牲畜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它发出了一声更为尖锐的嘶鸣,箫声戛然而止,众蛇纷纷败退,缩了回去。 从生死边沿上挣扎回来的众人大喜! “淄魍!你竟敢破坏我的法术!”话未落音,一道寒光射来,方季挡在淄魍身前一拂手,玉箫射出的三枚寒钉悉数落地,只是没了内力加持,方季脚步一阵虚浮。 戚七一计未成,又出一招,她吹了个口哨,满山都是黑衣人涌过来!足足三百余人,团团围住整个乌山! 这才是真正的山匪! 这一刻,方季知道什么才叫徒劳,因为自己的心慌意乱,导致几名猎鹰丧了命!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轰!”巨大无比的声音如平地惊雷那么骇人! 淄魍它发怒了!蛇身掠过屋顶,地动山摇,残砖碎瓦滚滚而落!戚七措不及防就从屋顶被震落下来了!只是一瞬,她一个回旋,将掉至半空中的身体又拉回了另一边屋顶。 她恼羞成怒,从袖间飞出两道红色绢带,裹住了方季,用力一拽,方季眼看就要被擒获! 这时候的淄魍算是彻底惊醒了!它一道响尾扫了过去,戚七毫无预料,蛇尾拍到她的腹部,瞬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淄魍,你这个叛徒!你!”戚七极度地震愕!她愤恨地咬牙切齿,突然她冷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畜生果然是畜生!” “少爷,山匪冲过来了。”二一淡淡道,这语气倒不像是他平时的说话风格。 “怎么办!” “完了完了!我不想死……” “……”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本以为眼前已成死局,不可能再有退路。然而,世事难料!黑幕下,突然冒出来一大批黑衣人,为首的人正是一九! 戚七的脸已扭曲,森森贝齿还残留着血腥。 一道黑影掠过,抓起戚七便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女魔头跑了!”人群中议论纷纷,他们终于硬气起来了,一个个叫嚣道:“怎么能让她跑了!抓住她呀!” 说来奇怪,在援军未到的时候,个个都装孙子,不敢有半点放肆,现在瞅着敌人大势已去,个个倒是硬气的很! 山匪虽猛,没了个领头的,便溃不成军了。不消多久,便一个个丢盔弃甲,统统投降了! 方季将三百余山匪悉数遣散,便严正戾色地交代,倘若还敢回来,绝不轻饶! 接下来是如何将这一大批大夫接到余家村给王益文诊治病情了!想到这里,方季心中顿生希望! 但是,坏消息总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少爷,世子他殁了!”一九单膝跪地,哽咽道:“他被暗箭射杀了!这是箭矢。”一九从怀中掏出一截明晃晃的银制箭矢交与方季。 方季默然不语,他站在灯火的阴暗面,看不清面容。 “少爷,是属下保护不周,等回去属下自愿受死!” 方季微微侧身,接过一九递给自己的银制箭矢。 “替我查出它的主人,切勿打草惊蛇!我要查出到底谁是才是幕后的凶手!”及其冷静又冷漠的声音从方季嘴里说出来,倒让人后背发凉,莫非方少爷被打击的失了性?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2点34分, 晚安。 第28章 爱恨纠缠 西北边境,大雪已经下了足足一个月,寒冬的雪已经覆盖了整片西北地区的荒芜,却掩饰不住苍凉冰冷,雪很美,可对于西北的战士来说,却是那么凉,凉到骨子里,一腔热血也早己不复。 帅帐内,冰冷刺骨,一盆普通的炭火,还散着未燃透的丝丝青烟,呛的几名军医实在看不下去,拱了拱手,道:“王爷,您还是换盆炭火吧,这这……实在不利于您身体的恢复。” 明王锐利的眸子扫了扫炭盆子,又睨了一眼军医,刚刚换完药,显然是舒畅了不少,明王笑道:“有何不妥?外边的将士们还在挨饿受冻,如果本王在此贪图享乐,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虽是笑言,却铿锵有力,不容造次! 军医们不再多嘴,齐齐退下,只留了钱春一人候在榻边。 “王爷,小的实在不明白,一盆炭火而已,您不必如此节俭的……”钱春还真是不怕死,又把话题重新拾了回来。 是啊,不过一盆炭火,身为王爷,即便用最好的兽金炭又待如何!谁人敢置喙! 可明王不这么想! 他是可以享乐,但那些将士们,一到冬季,寒衣不暖身,伙食不果腹,每每收到朝廷回信,最后都是那几个重复的字:国库空虚,实属无奈。 朝中那位被明王嗤之以鼻的帝王似乎掐准了明王的七寸,不降,不反,不弃。 明王大约是整个王朝中最穷的皇亲贵胄了吧,为了钱,他可以卖官鬻爵,勾搭盐商,苛扣商贾,甚至不惜卖了自己的亲儿子,也卖过自己。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咳咳咳!”不知是伤口疼的直咳嗽,还是炭火冒出的青烟呛的,又或许是想起了某些不堪的过去。 钱春拾起地上的铜火钳子,拨了拨炭火,气的直咧嘴:“朝廷也真是抠门的狠!这拨放的炭都是又湿又潮还是最下等的底料炭!老百姓都不要的劣质炭,竟然都拨给了我们!可怜二十万大军在卖命……” “住口!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明王一掌挥过,钱春一个屁股蹲,摔坐地上,炭灰呼了一脸,倒十分滑稽。 忽然帐帘被拉开,一道刺骨的寒风钻了进来,钱春一个哆嗦,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大帅,不好了!”一随侍哭着嗓门,匍匐在地。 “有没有规矩,不会通报吗!”钱春站起身来欲指责。 这厮大概忘了自己曾经也同这名随侍的行为如出一辙。 明王摆了摆手,钱春便退了出去。 “何事如此惊慌?”明王哑着嗓子,隐约感到了不好的讯息。 “世子他……没了!”随侍撩起袖子狠狠抹了抹脸,随即又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们无能!”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明王毕竟是明王,这么骇人的消息,他仍旧处变不惊,不冷不淡,无悲无喜。 随侍惶惶然地退下了。或许他应该一直在想,王爷是不是悲愤过头了,所以……但他只是个下人,默默退下,不敢多言。 大帐内,便只剩下明王一人,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冷漠过头,自己儿子没了,好像就只是没了,可当人都散尽,独留他自己之时,他发现原来并非如此,他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成! 他胸口的伤剧烈地抽痛起来,疼的直痉挛,他的双手狠狠地扣着军被,骨节发白发麻,直至颤抖。 那是他的亲生孩子,曾经让他无比骄傲的孩子!在他与他相处不多的日子里,他从未抱怨,从未让他操心。 他不相信他的儿子会自甘堕落吸食五石散,可事实又摆在面前,他想救他,却又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他明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陷害他的孩子,他却鞭长莫及! “待来年开春之时,我的虎狼之师自会踏平你们!乱臣贼子!”明王的面色苍白,双眸陷入了极深极深的恨意漩涡中,以至于钱春在外禀告了好几声,他也毫无察觉。 钱春迫不得已,只能端着热茶轻声地步入帐内,一瞅见王爷那形态,便知大事不好。踌躇半天,终于开了口:“王爷,信使传来消息,说有一妇人在大营外求见您,还给您送来了一信物,不知您肯不肯见她一面。” 言罢,钱春从怀里掏出一枚蝴蝶玉佩,递与明王。 明王垂眸看了一眼玉佩,呼吸有些不畅,虽不愿再过多掩饰自己的失意,但此刻他的悲痛却也实在是无法遮盖,他接过玉佩,置于袖间,喉头处艰难地吞咽了几下,不耐烦地说道:“叫她进来吧!” 钱春低低答了一声“是”,随即又端起热茶,递给了明王,明王接过,钱春便出了帐外,对门口的士兵交代了几句。 不多一会,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便出现在了帐门口,不等通传,明王便像是接待一位十分熟悉的老朋友一般喊道:“外头冷,进来吧!” 黑衣女子翩然而至,裙裾带着丝丝寒风。斗笠外罩着黑纱,一直垂至胸口。 “千里迢迢来我军营,倒是诚意满满。我猜你不是来看我笑话便是来与我交易罢。”明王手捧着热茶,眼神复杂,喜忧参半。 “算你猜对一半。首先劝你节哀。”黑衣女子倒也不避讳:“如果,你不怀疑是我做的话,我倒是真的想与你交易。” 明王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禁哑然失笑:“不不不,你怎会那么愚蠢,我自然是不会怀疑这事是你干的。只不过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毕竟你我只剩交易了。” “这么说你是有兴趣与我交易了?”黑衣女子打量了一下帐内,目光落在那盆连钱春都嫌弃的炭上,此时,它已不再冒青烟了。 女子“噗嗤”一声大笑,揶揄道:“堂堂明王穷酸成这样?你若告诉我,我送你十车八车的,这种东西,我府里的下人都不要。” 明王将杯内热茶饮尽,将茶杯掷于地上,“砰”地一声,碎片落的满地都是。帐外的士兵手持**欲往里边瞧,被钱春阻止了。 莫说一女子,以明王的武力,再来十个也非他的对手。根本无需他们多此一举。 黑衣女子瞥了一眼面色不悦的明王,撩了撩裙裾,坐在火盆旁的长凳上,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恼的,当年你不是因这穷困霸占了我,又威胁我诞下子嗣,名正言顺地巧取豪夺,几年前又将自己亲儿子卖了换军饷,要我说,你为何不反了……” “住口!”明王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犹如看见一只毒蝎子,又似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地掀开,他心底的龌龊与不堪被瞧的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做都做了,还怕说么?”黑衣女子淬了一口,冷笑道:“你拆散一对有情人,又威胁她与你苟合,生下一孽畜,你又设计杀死了她的父亲,难不成她还要对你感恩戴德,深情款款?” 明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撑起身子,战靴都置一旁,赤着脚,从榻上走到她面前,一步一步逼近,直到鼻息可闻。 “你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昭国千秋万盛,我从未想过为了自己!你呢?你为了一己之私,陷害自己的兄弟姐妹,你父果真是没有其他子嗣?你利用自己的爱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你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到风口浪尖,妄图吞并我大昭。” 黑衣女子淡定地听他说完,不置可否,随即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明王的猎鹰过真厉害,查的真透彻,可还查到什么?”薄纱掩着她那冰冷的眸子和那张随着岁月流逝而老去的脸,那张脸已韶华不再,只剩下凉薄。 “你的交易呢?该不会还是劝我与你合作,让你的另一个儿子登上大统,掌控天下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本王姓王!”明王冷哼一声,唇间的热气将女子斗笠上垂着的黑纱喷的轻微抖动着:“你休想!”最后三个字 从他嘴里狠狠地逬出来,砸的那是掷地有声。 “是吗?你已年过六旬,余下的歪瓜裂枣你还指望他们能统一天下?或者保卫家国?大昭完了,你应该清楚!”黑衣女子毫不畏惧,她站起来,斗笠边沿抵着明王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你可真是个刻薄的母亲,最毒妇人心,用在你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同样都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你何至于如此区别对待!”明王指尖深深地扣入掌心,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捏碎,但是他不能!他看不透她!他被她抓在手心,甚至连反抗都不能! 他后悔二十年前去招惹她,这是他栽的最惨的一次! “不一样,一个是和心爱之人的孩子,一个是与痛恨之人的孽畜!”黑衣女子伸出手掌,握成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掐死他!” “你敢!”明王掌风一动,黑衣女子轰然倒下,撞断了长凳,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外边的人听着帐内的动静,一个个心惊肉跳,谁也不敢窥探半分。 热血一点一点冷却,理智一点一点恢复,明王极度愤怒的情绪慢慢平复,最终化作一个字:“滚!” 黑衣女子闻言,挣扎着站起来,整了整衣襟,讥讽道:“你会来求我的!你会后悔的!走着瞧!” 一阵疲惫感涌上心头,他十分厌倦这个人,他曾经心动过,乃至现在,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有时候他恨不能将她掐死,看她如何再威胁自己!可是他不能,不敢,也有不舍!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回了一句:“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作者有话要说: 爱恨交加,左右两难。 我总想起一句话, 若爱,请深爱。 若不爱,请放开。 但是,这种事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既已纠缠,那便是一生一世, 直至死。 第29章 我来寻你 连子风站在窗口,不知道望向哪里,怔怔出神。一阵寒风闪过,一黑影掠了进来。 “进来吧!”连子风闭上窗,踱到书案前,径直坐下。 带着幽冷寒风,暗卫单膝跪地,道:“启禀统领,数日前,我们派往景州的人全部……全部被截……” “一百来号暗卫,全部没了?”连子风抬起手,掩袖抚了抚鼻,惊的连咳几声。 什么人这么凶残,竟然能将一百号暗卫悉数歼灭?这事倘若让那位同样凶残的二殿下知道了,又不知会翻出个怎样的惊涛骇浪! 但这事能隐瞒他吗? “何人所为?!”连子风从震惊和诧异中缓过神来,声音喑哑。 “怕是……统领您看!”暗卫从怀里掏出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递与连子风,道:“这是我们的人在尸群中捡到的。” “双怀刃!”连子风接过,细细打量着。 双怀刃,那不是大师兄的杰作吗! “师弟,师弟,师兄有一物送你!”莫北行神秘兮兮地将连子风拖到一边,掏出了两把匕首,往里一扣,两把匕首便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器:“精心打造!利的狠!送你!” 只见他手臂轻轻一挥,双怀刃便如同螺旋般飞出,“噌噌”地几声,一排树枝应声坠落。 按下暗扣,便成了两把武器。 真是个好东西! “师兄,这是个什么新鲜事儿?” “我给它取名——双怀刃!” 这么珍贵的东西!却出现在劫杀一百号暗卫的凶手手中! “你看清了吗?这东西真是凶手所留?” 暗卫闻言,又谨慎地回忆了一下,道:“确认无误!盯梢的暗卫亲眼所见。” “人手一对?”连子风暗自惊叹!若是如此,这得多大的手笔!恐怕是……莫不是……越想越觉得寒意森森! “是,统领!此凶器颇为罕见,削铁如泥!一般武器根本不能与之匹敌!” 废话,我会不知!连子风心道。 “那方季可有消息?”连子风手指摩挲着双怀刃,这玩意又重又凉。 “情况不太好,失了内力,又被几拨人围追堵截,目前还在景州困着,据悉,明王大世子已亡。”暗卫一一禀报。 “下去吧!”连子风抚了抚额角,脸色乍青乍白。 暗卫轻道一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可马上又有一人影幽幽地走近。 “听不懂人话么?又进来做什么!滚滚滚!”连子风放下双怀刃,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看来是真的糟心的狠! “是我。”清冷的,淡淡的声音。 连子风抬了抬眼,轻挑了一下眉,不悦地说道:“你属猫的吗,悄无声息。” “并非我悄无声息,而是你心不在焉。” 连子风起身叹了口气,唇角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脑子里何止心不在焉,简直就是波涛汹涌!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让人不敢相信! 莫堇见连子风沉默许久未置一言,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双怀刃上。 “我刚刚在屋外都听见了。” 连子风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讥笑道:“看不出你还喜欢蹲墙根!” 莫堇垂下眸子,没有反驳。对于这种事,他不想解释,他过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能不能放我走?”莫堇思量许久,还是说出口了,虽然他知道这事不太可能,可眼前,他心里也乱的很。 连子风蓦然大笑了起来:“你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你知不知道,我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你再给我补一刀,是嫌我死的不够快还是嫌我死的不够透彻?” “他失了内力,又被围追堵截,暗卫那么多人半路被劫杀,我……”莫堇顿了顿,续道:“我想去看看!” 连子风冷哼了一声,心道:你自己尚且难以自保,你去看什么? 莫堇见连子风不出声,他心里也是知晓连子风所想。 “我既然决定去景州,便自有办法。只要你让我走。”莫堇作了一辑,道:“恳求你。” 二十年前,也有人这么恳求自己,求他放她走。他假装没看见,让她将自己捅伤,成全了他们。 他以为他做了一件好事,一件伟大的事,可结果却是伤了自己,也未见得他人幸福。 二十年后,他又要去成全别人吗。虽然他自己也是站在悬崖绝壁上,一不留心便会粉身碎骨。 他不怕死,但他怕死的毫无意义。 去往景州的路上有多凶险,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暗流涌动,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曾经有多天真,如今就有多彷徨。 连子风思索片刻,推开窗户,凉风飒飒。 “你看,窗外一片纯白。可谁又知道这一片纯白底下掩藏着多少肮脏和不堪!”连子风背对着莫堇,背影竟显得有些沧桑和落寞。 莫堇闻言,走近了些,双眸微光一闪,轻声道:“人生在世,但求不悔。” “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凶险异常?一百暗卫尚且无一生还,你目前的状况,恐怕不及半路便只余一缕幽魂了!” “不试试如何知道?坐吃等死,担惊受怕,孤独终老,苟且偷生,如此活着不如死去。”言罢,莫堇转过身,拿起了案几上的双怀刃,续道:“这是我父亲的杰作,虽然我从未见过,但这制作手法,我一眼便知。” “你父亲就是个疯子!”连子风双眸一沉,抓起莫堇手中的双怀刃,狠狠扔于地上:“此物又将是一祸害!” “它并非祸害,只不过所托非人罢了。没有有罪的物,只有有罪的人。”莫堇拾起双怀刃,道:“此物交与我罢!” “你喜欢便拿去,我正好看着碍眼!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若去景州,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能用武力,特别是内力!不能大喜,不能大悲!否则十年寿命,你违一次,便少一年寿命,十年已经是我帮你的极限了,凭你的聪明和造诣,十年后怕也是能找到彻底驱除蛊毒的方法了。” 十年确实足够了,但是只怕自己撑不了十年,以目前的状况,不使用武力尚且可以,不能使用内力,那是不太可能的。至于大喜大悲,就他这性格,机会不大,除非……人生没有那么多意外! “多谢你的提醒和帮助,铭记于心。” “你可知道追杀你们的人到底有多少!又是些什么人!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你们能跑到哪里去!该妥协就妥协吧!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些吗?”连子风拂了拂袖,颓然地靠着窗棂。 “上黄泉,下碧落,不过尔尔。” “也是。反正都是逃不掉,最坏也就一个死。”连子风苦笑道:“不过我有事问你,你答满意了,我便放你走。” “此话当真?”莫堇抬眸望了望连子风,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此时的神情。 “当然,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问!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你父为何娶了你母亲?”连子风双睫微微一颤。 “你……对我父母之事很有兴趣?”莫堇迟疑片刻,道:“此事我不知,但,我父并不爱我的母亲,甚至……只有厌弃。” “为何?好好说。” “……” 一阵漫长的沉默。 连子风侧身回眸看了莫堇一眼,只见他眼眸低垂,惨白的脸上写满了“难言之隐”。 “不说便罢。但,你不能走。” 莫堇猛地一抬头,沉着嗓子,缓缓道:“他杀了我的母亲。还对她使用了化尸水……” “!”连子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料想自己强逼着莫堇去说这些不堪的往事,着实龌龊又残忍,便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不用继续说了。我放你走便是了!” “多谢!”莫堇深深作了一辑,退后一步,转身便走。 “喂,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真的不再想一想?” “不了,生死有命,绝不后悔。”莫堇神色淡淡。 “你既已想好,我也不便多留你。你等等,我有些东西交与你。” 连子风快速走到床前从枕下摸出一钱袋,朝莫堇掷去:“喂!接着!钱袋里有他的行踪方向!你赶紧去,应当能碰上!” 莫堇头也不回,伸出右手,稳稳接住,道:“多谢!” 天边的余晖暖暖地照在身上,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飘过,像是在追寻着落日的脚步。一切神伤,此刻都化为虚有,冬季即将过去,不久的春天,便是繁花似景。 莫堇抬头仰望天空,淡淡笑容融化在蓝天下。 “义父,你真的放走他?”阿森端着茶点,站在连子风身后。 连子风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那团黑影慢慢成了一个黑点,彻底消失。 连子风朝着北边抬眼望去,惆怅满怀,不求其他,但求放过。 “我怕是他不及景州城便没啰!天寒地冻,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不自量力!也不瞧瞧敌人是谁!也真是个亡命之徒!” “阿森,你很闲?”连子风打量了一下阿森。 阿森努了努嘴,将茶点置于檀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受终于放出来了。 我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 对不起,久违了! 第30章 帝王真容 正午皇宫,琉璃瓦,绿剪边,火焰珠顶,朱漆大门。 一身着鲜红色缎袍公公手持佛尘,匆匆扣开了大门,闪身而进。 “皇上,有密报。”公公作了一辑,低声道。 红罗帐内烟雾萦绕,一片萎靡之色。皇帝侧着身,神情涣散。 “又是那明王催债?”皇帝打了个呵欠,慵懒地如同昏昏欲睡。 “回皇上,清风不拂面。”公公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皇帝的耳膜。 皇帝迷蒙的双眼瞬间犀利起来,他撑起身,公公赶紧过去扶了扶,随即躬身将榻前一双金色镶着宝石的长靴拿了过来。 皇帝垂眸看了一眼,道:“太沉,换。” 公公迟疑了片刻,像是洞穿了皇帝的心思,赶紧给他换了一双‘夫子履’。 “门外可清净?”皇帝将烟杆置于案几上,公公拿起一件裘衣披在他身上,轻声道:“清净的很。皇上放心。” 皇帝面无表情地敛了敛衣袖,冷淡地瞧了公公一眼,道:“何事?” 公公干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谄媚地笑,他小心地从袖间摸出一封信,道:“这是各地死士传来的消息。皇上请过目。” 皇帝接过那封信,沉又厚,他面色依旧沉冷,半眯眼眼,拆开信,果然,一沓厚厚的纸。 第一张:太子夜宴,群臣皆往,内容不详,不欢而散。 皇帝冷哼一声。 那个快至而立之年的太子,他的亲生孩子,与他最相像的孩子,无论脾性还是谋略,甚至长相,这是他最厌恶的!他并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每每看到太子,他放佛被人揭了一块块狰狞的伤疤!丑陋,不堪! 所以,最像自己的人,却最不得宠!奈何大昭国皇储历来立长不立贤。 在外人看来,太子敦厚,孝顺,温良,贤明,礼贤下士。实在是帝位的不二之选。外人不知,皇帝心知肚明。 眼前这个大昭国第二任皇帝,萎靡不振,荒于政务,昏庸无能,极尽奢侈。 事实若如此简单…… “太子果真是急了。”皇帝将第一页纸置于金盆之中,明晃晃的兽金炭瞬间将它化为灰烬,甚至来不及冒出一丝丝青烟。 第二张:海容皇后明月寺夜会海大人。遂召江湖之人约三百,朝东南方向,欲寻莫北行之子,夺其宝藏,取其秘册。 皇帝双手有些僵。 这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被他羞辱过的女人,她终于出手了,端的是温柔贤淑的皇后,她沉不住气了。 皇帝不容细想,他将手中的信一点一点绞碎,合进掌心,捏成一点一点地粉末,洒在鲜红的地毯上,不着痕迹。 第三张:二殿下与三殿下相约青鸾殿,剑拔弩张,二人彼此握有把柄,因距离过远,未瞧仔细。 二皇子王颀。 这个名字还是皇帝翻阅了不少书籍所取的名字。弱冠之年,他亲授他字:凤潜。 他曾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虽然他知道他十岁便已野心勃勃,锋芒难匿。 皇帝就喜欢这种,作为帝王没有野心,没有锋芒,妇人之仁,如同废物! 皇帝深叹了一口气。 可就是这个令他无比欢喜的孩子,他居然也沉不住气,他出手了,还是那么狠辣,他朝自己出手了,他以为不着痕迹,天衣无缝! 殊不知,皇帝早已看穿,他的命运早在出生之时便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然而他失策了,他出手了,一出手便是要了皇帝的命! “你知不知道,你父皇又给你安排了一条路,一条更为艰辛的路,孩子,保重!”皇帝狰狞的面孔透着浓浓的杀意,这个帝王将无情凉薄诠释的淋漓尽致。 “严忠!”皇帝拿起烟杆,严公公立刻心神领会,从腰间锦袋里掏出一银挑,将烟杆内残余烟灰剔干净,又重新填好五石散灰。 “处理干净!”皇帝冷冷道。 “自然,皇上放心。”言罢,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细细将烟灰包好,藏于怀中。 “皇上,三皇子前几日染恶疾,至今未醒,皇上是否前去?” “你瞧着朕会去吗?”皇帝阴郁的脸上露出无比的厌弃之情。 严公公自知多嘴,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三皇子?”皇帝喃喃道:“三皇子?” 皇帝踱到铜镜前,伸出双手摸了摸镜中的自己,血液倒流,胸中炸裂,耳中似乎只剩下嗡鸣声。 半晌,幽幽森森地声音传来:“他哪一点像朕了?” 严公公脸色顿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奴才该死!” 皇帝侧目,心道:你确实该死,你知道那么多,还不知收敛。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若非你还有用,你狗命岂能留? 皇帝不再多言,又陆陆续续看了看余下的,脸色毫无波澜,不过是些无关痛痒之事,无非这个贪污了,那个欺男霸女了,又哪哪发生灾难了…… 这些个事在皇帝看来,根本无需向他禀告,交与太子以及那些官吏处理即可。 最后两张了。皇帝有些提不起兴趣,但还是漫不经心地翻开了。 第二十九张:明王之子被暗箭所伤,已故。 皇帝唇间露出淡淡的笑,却满是嘲讽之意。 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明王,身高八尺,玉树临风。皇帝与他同岁,却只能仰视。虽然自己为君,他为臣。 好皮囊又当如何,江山还不是自己的?生出来的孩子还不是一样?并不比自己强。 “哈哈!”皇帝忍俊不禁。得意之色掩饰不住。 严公公依旧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看。 眼前这位帝王,喜怒无常,天性多疑,且极度能隐忍,还善于伪装,自己虽然伴他左右三十年,却从未有一天是轻松的。 皇帝将这页纸端端正正折叠起来,递给严公公,严公公接过,愣了愣神,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将它放入梨木桌下的暗匣内。 最后一张:王雨深之子王玄已寻到,藏于明王猎鹰营中,现困于景州城内,性命无虞,然,寸步难行,四方势力,围之。 “雨深……”皇帝长笑,眼角湿润,一行浊泪沿着面颊蜿蜒而下。 严公公垂着眸,平静地盯着地面。双手却紧紧地曲着。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朕悔了!悔了!”皇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憔悴,衰老,甚至有些粗鄙,丑陋! 镜中影像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他的双眼迷蒙一片。 朕老了,丑了,你还是如初的模样,可笑,可悲,甚至可耻! 一阵寒风掠过,铜镜碎裂,散落一地。这个帝王一向是冷漠的,凶狠的,无情的。他所做的一切在严公公看来都是毫无意外的。 破碎的铜镜倒影出无数个影像,只不过面目更加狰狞可怖。 “你如此痛恨我,是吗?”皇帝瞧着那面目可憎的自己,颤声问道。 明知无人回应,却还是问了一遍又一遍。 正如当年那个身着杏黄色锦袍的青年,逮着一青衣男子,一遍又一遍地问:“跟我进宫可否?” 那青衣男子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答话,只是挣脱他的手,疾步朝外逃去,宛若见了鬼魅般。 秋天的凉风伴着细雨,他怒不可遏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凉凉地,恍惚间,他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回了寝宫。 从那以后,那青衣男子失踪了! 他发了疯似的寻他! 终于在五年后寻着他了。 他带着一众侍卫,将一小院团团围住,围的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又见着他了! 他还是那样,未曾变样,青色衣袍,眉目如画,温文尔雅。 只是,他身后多了一名女子,还有两名稚儿,一男一女。 “王雨深,你竟然娶妻生子!”这句从后槽牙挤出的话,字字戳心戳肺。 “求你放过他们,我跟你回去,永生永世不再逃跑。”他淡淡地说着,双膝跪地,须臾,又哑声道:“求你。” 他把他押了回去,却并未放过他的妻子,他把她绞杀后,弃于荒野,任野兽食之。 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王雨深最终还是知道了。他发了疯似的拿着剑深深戳进了他的胸口,双眸一片猩红。 王雨深再一次逃了,不过很快又被逮了回来。 皇帝在生死边沿捡回了一条命,又闻王雨深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逃离,不由地勃然大怒,遂命人将他处以宫刑。 然第二天,严公公抖着嗓门禀报:“王雨深,没了……” 那个同他一起长大的人没了,再也不会躲他,惧他,恨他了。 “你叫什么呀?”锦袍小童追着另一青衣童子问。 “我叫雨深!” “你没有姓吗?” “没有,我是孤儿。” “那你以后就陪我读书好不好!” “好!” “那你就姓王。” “不妥!” “朕说可以就可以!不许拒绝!”一威武霸气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对这孩童甚是欢喜,遂赐姓王。 此人便是先帝,最疼爱他的父皇。 因王雨深之死,连累了众多宫人。那日,被斩杀了两百余名宫女太监,其中包括御医,守卫。谁也没拦住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这场杀戮过后,他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昏君。 醉生梦死,糜烂腐朽,他都尝试过。愈是挣扎想遗忘,愈是泥足深陷。 直到有一天,严公公将王玄带到他的面前,皇帝眼前一亮,一颗逝去的心又死灰复燃,他太像小时候的王雨深了! 可这孩子对他怨恨的紧,见面就抓他,打他,咬他,一双亮丽的眸子满是仇恨,五岁的稚儿,怨念如此深厚! 皇帝最终没能将他留在身边,他荒唐了半辈子,总算做了一件正常的事,他将王雨深的两个孩子交于一膝下无子的商贾夫妇寄养。 他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谁知道后来天灾人祸,那对夫妻死于流民之手,两名稚儿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他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皇帝:我是不是有点变态。 ——你何止一点。 第31章 好久不见 而此时此刻,那个化名为一九的王玄正在景州城内护送着王益文的遗体回西北。 一九驾着装有王益文尸身的马车,神情凝重。没有送葬队伍,没有乐队吹吹打打,就连一口棺材都不曾有。 方季骑着马,墨发白衣,虽是面无表情,却依旧透着玉树临风的潇洒。 自从前段时间救出了景州城内的大夫,这座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流民也渐渐散去。 明王之子遇刺身亡的事再一次掀起了热潮,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议论纷纷。 那位被称作是昏君的绍康帝随即收回了王益文的罪名,允许其回到西北好生安葬,并令和太守一月之内查出真相。 而何太守却阳奉阴违,并未传达的皇帝的旨意,并且准备潜逃。 这位何太守也真是够窝囊,两名赫赫有名的王爷,虎视眈眈的邱府,皇城里还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皇子,最要命的是,还有一位神秘诡异的皇帝,无一不在警告他,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不行,横竖都是死路。 无奈,他只能在夹缝中寻找出路。 王益文已死,可笑的是,城门口依旧挂着他被通缉的画像,只不过画像已经残破不堪,许久也无人过问,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事,大约都认为他们早已逃出城外。 城门口几名守卫正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寒风如刀子般刮过人的脸庞,一张嘴白雾氤氲。 “站住!”两名守卫手持长矛,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两名守卫打量着一九,又瞅了瞅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方季,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却透着阴郁和煞气!一双幽森狠厉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守卫。 两名守卫心里有些发虚,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下,便放行。 “公子,你今日好凶……”方来从后边贱贱地凑过来,小声地说道。 方季一脸冰霜,侧目剜了一眼方来,挺直身子,双手一挽缰绳,大喝一声“驾“!一道白影快如闪电,从众人的眼前掠过! “公子!”方来大喊一声,奈何方季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只不过见方季过于悲伤,想逗他宽心,以前不都这样吗?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他骂一句“话多!”或者吃个白眼。未曾想这次却不奏效了…… 不但没安抚好,还把人给安抚跑了! “没事,他自有分寸。”一九回头淡淡地冲方来说道。 ***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在一家茶肆前停下,赶车的小哥跳下车,抱了抱拳,道:“公子,您到了地方了。” 莫堇撩开帘子,小哥扶他下车,坐的太久,身形虚晃,胸口紧闷。 “公子累了吧,稍作休息便可没事,小的告辞。”言罢,跳上马车,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夕阳即将落下,天边一片金色霞光,明晃晃的令人睁不开眼,莫堇半眯着眼远望,一座茶肆立在不远处,旗杆上,一块褪了色的破布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 “公子,喝口茶罢!”一身材略胖的老者朝莫堇招招手。 这座茶肆虽破旧,倒也清净,靠着湖边,风景极好。 茶蓬内稀稀拉拉三两个客人,正在窃窃私语着。 莫堇就着湖边的位置坐了下来,老者脖子搭着一条长长的汗巾,提着茶壶快步地走了过来,麻利地将热茶倒好,哈了哈腰道:“公子慢用。” “有劳。”莫堇颔首致意。 一眨眼三月将过,重逢不过几日,又是漫长的分别,这经久的分别,让他忍不住觉得此时一定是一场梦。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七年前那场梦至今还未醒,只可惜那个人早已忘记。可笑自己再次制造偶遇,那人依旧毫无察觉。 想到此处,约莫是心有阻塞之痛,面色沉了又沉,双眸瞧向远处,再有几日便是除夕,春季将至,北边的大雪何时能融化? 莫堇正暗自沉思,忽地一阵喧哗,微微侧目,四名官爷打扮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兵刃朝桌上一扔,大喝道:“小老儿,来壶好茶!” “好咧好咧!”老者颤颤巍巍地提着热茶走了过来,拽下汗巾朝桌子抹了又抹。随即摆好茶杯,将热茶倒好,赶紧撤开。 “坐坐坐!”四人同时落座,不肖一会,一壶热茶便见了底,又朝着老者要了一壶,顺带一碟花生米。 “呸,这茶真是糙的狠!”一官爷开始聒噪起来,抓起一把花生米朝嘴里扔去,又喝了一口茶,既嫌弃又继续喝着。 “有得喝就喝着吧,怕是来日连这个也喝不着了!”对座的官爷嗤笑道。 “也是他娘的倒霉透顶,你说咱好好地当着差,混混日子,倒也能混到死。这景州城大约是招了灾星,啥玩意大人物都齐聚一堂!这下倒好,死了两世子,罢了一县令,就连何太守昨夜也被杀了!”聒噪官爷似乎性致颇高,越说越肆无忌惮。 “嘘!老哥,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对座的官爷朝茶蓬四周瞧了瞧,又伸到怀里摸了摸,像是松了口气。 “说的是,你看那人,一脸丧气的模样!真是晦气,不是个邪祟便是个痨病鬼!”对着莫堇而坐的官爷用胳膊肘戳了戳左边的官爷,悄声道。 “嗨,莫多言,莫多言。咱一会就分道扬镳了,送信要紧!切勿生事!”相比其他三名官爷,对座的官爷倒是小心谨慎的多。 “听说了吗,那乞丐王爷还有私生子呢!”聒噪的官兵又开始胡诌起来。 “休要胡说!你从哪听来的一嘴!”对座的官爷瞪了他一眼,道:“你今个早上喝多了,至今还糊着?” “哪能,我醒着呢,不是我胡说,前夜我值班,亲耳听说的。”聒噪官爷沉着嗓子,声若蚊蝇:“我跟你们说……” 莫堇眉头一蹙,端起茶杯,踱到四名官兵面前,淡淡道:“闲谈莫论他人非。” “喂,痨病鬼,说你了吗?”聒噪官爷面红脖子粗的地站起来狠狠推了莫堇一把,莫堇眼神闪过一道寒冰般的锋芒,这一推,莫堇倒是纹丝不动,倒地的是那名聒噪官爷。 “你!”聒噪官爷腿脚一软,推莫堇的那只手掌瞬间发黑! “这位公子,您大人大量,我这位老哥平时就嘴欠,今个儿早上喝多了,这会还胡言乱语,脑子不清不楚,您别跟他计较,放他一马!”对座官爷扶起聒噪官爷,双手抱拳又行了一礼。其他二位官爷均站起身,纷纷道歉行礼。 莫堇手一扬,一阵清香拂面,聒噪男子手掌黑印逐渐消去。 莫堇不置一言,继续坐下喝着热茶。 一阵沉默过后,四名官爷扔下几个铜板,临走时,那名对茶极其不满的聒噪官爷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冲老者骂道:“你这糙茶喝起来跟马尿一般!涩的狠!呸!” 老者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答着:“官爷教训的是!怠慢怠慢了!对不住对不住!” 莫堇眸光一闪,袖间一道暗影拂过,聒噪官爷一个趔趄,一只袖箭射在肩膀处,疼的他龇牙咧嘴。 原本以为即将开始一场血雨腥风的打斗,却什么也没发生。 “行了,行了!走吧,一会天该黑了!”小心谨慎的那位官爷连忙死死拽着那名嘴里还在不停吐噜着脏话的聒噪官爷,四人拖拖拽拽地走出茶蓬,随即响起一阵马蹄声。 “这些官差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耀武扬威的!不过就是几个跑腿的,还嫌小老儿的茶糙!活该被教训!恶有恶报!”老者将汗巾甩在桌上,愤愤地收拾着那一桌狼藉。 “哐当”一声响,茶壶落地,碎成几片,剩余的热茶溅在老者裤腿上。 老者俯身收拾好碎片,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茶蓬内的客人已悉数离开,就剩下莫堇一人。 老者或许是年纪大了,靠着茶蓬门柱睡着了,还打着呼噜。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莫堇心中一阵触动。 他站了起来,轻轻推了推老者,道:“老人家,醒醒,天凉。” 老者吸了吸鼻子,侧过身,接着睡。莫堇无奈笑了笑,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老者身上,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老者的手心里。 莫堇抬眼望了望逐渐暗沉的天际,心里一顿失落。 看来今日是等不到了。 正惆怅着,一阵马儿的嘶鸣声传来,天色虽暗,那道白影倒甚是打眼。 他微微一怔,天灵盖仿佛一道闪电劈过来,劈的他七荤八素,浑身颤栗。 对方似乎也发现他了,他骑在马背上,缓缓向他走过来。 “你……” “你……”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块,笑容溢在脸上,撞进心坎里。 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明明心潮澎湃,激动难耐,却化作一个字“你”,便这么不尴不尬地对望着。 一阵久久地沉默过后,方季缓缓伸出手,道:“上来。” 不等人回话,方季便俯身一把捞起了人,塞进怀里,莫堇一个惊慌,差点掉下马。 “扶稳了。”话音未落,缰绳一紧,马儿撒了欢似得狂奔。 莫堇从未骑过马,耳边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他僵着身子,一手按着马背,一手反到身后死死揪着方季的衣襟,不知是害怕还是畏寒,身体止不住地抖着。 身后的人似乎感受到了,他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将其裹的严严实实。 “还冷吗?”一只温热的手探进披风内,覆着另一只冰凉的手。 耳后一股热气喷薄而出,灼的莫堇面红耳赤,心底泛出一阵阵滚烫的热潮。 “不……冷。”莫堇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哑着嗓子道。 “你在此处等了多久?”一个十分克制的温柔的声音。 “好久……”莫堇阖着眸子,喃喃道。 “好久是多久?”对方不依不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呢?” 马儿突然停了下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方季将莫堇的脸掰过来,鼻子相闻,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 “三月不见如隔三生。” 冬日将过,春日回暖,星月交辉。 一对璧人,气氛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月不见如隔三生。 本人郑重承诺:以后能不分开便不分开。 即便分开,也就一会。 自我检讨中。 第32章 一个初吻 也许是意乱情迷,还是别的什么。两个稀里糊涂的人策马奔腾,忘了时间,忘了路途。 夜渐深,路渐远,直至密林深处,山风呼啸,森森然。 “你……”莫堇环顾四周,一种本能的预感袭上心头,这是一种危险的气息! “快跑!”莫堇微微侧身,抓着方季的手臂,双眸满是担忧。 方季不明所以,不过既然是莫堇这么说了,便也不多问,自知是自己情难自控,乱了方寸,惹来什么大祸。遂地一甩缰绳,马儿风驰电掣般的往回跑。 忽然,马儿发出一声尖厉的嘶鸣声,前蹄使劲扒拉着地面,便怎么也不愿意朝前跑了。 一声瘆人的长啸响起,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夜,愈发暗沉。 月光下,一排排绿幽幽的暗光四下晃动,越来越近,越近越惊人。 “狼群!”方季心下一沉,双手托着莫堇的腰际,将他置于自己身后。 这并非深山老林,怎会有狼群! 如此蹊跷之事在此刻怕也是无暇深思。 今夜,注定嗜血。 方季正思量着,身后一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轻声道:“不要怕。”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陡然生出一股莫可明状的力量,方季回头看了看身后这个“温柔小公子”,道:“你不怕吗?” 莫堇没有回答,只淡淡一笑,清风拂面,万般缱绻。 方季掰开那双搂着自己的手,冰凉冰凉。 他跳下马,解下披风,盖在莫堇身上,又将缰绳放在他手中,沉声道:“一定抓紧了!” 突然,他掏出一把匕首,朝马臀部扎了一刀! 马儿吃痛,惊的飞身朝密林外疯跑。 虽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没想到这么突然。莫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未及他反应过来,马已经跑远了,他脸色煞白,拼命勒着缰绳,大喊道:“停下!” 然而,只是徒劳。 一个天旋地转,莫堇被马儿甩到地上。额角碰到石子上,顿时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方季抬眼望着远去的莫堇,心头如释重负,然而他并不知道莫堇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脱身。 或许,他根本没想过。 狼群很快就将他围了起来,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一张张露着犀利獠牙的嘴,一匹黑狼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它体型健硕,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那应该是头狼! 方季感觉自己的血液已倒流,他不惧死,但,也不想死的如此不堪。 方季凄凄然地笑了笑,抬起手臂,握紧了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匕首在朗月下闪闪发光。 又是一阵长啸,狼群异常骚乱。 终于一匹狼朝他扑过来,它张着锋利的獠牙,前爪欲搭上方季的身,方季侧身一闪,狼扑了个空,咆哮着再次袭来。 利爪划过方季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痕,獠牙欲咬断方季的脖颈,方季一拳打在它的獠牙上,狼痛的哀嚎一声,方季手背满是鲜血,来不及多想,反手一匕首刺过去,戳中了狼的腹部。 这匹狼便呜咽着趴在一边,类似一只受了伤的犬,瞬间没了锋芒。 这一举动明显惹怒了狼群,霎时间,群狼共进! 一排獠牙划破了方季的外袍,后背又一记利爪抓过,脊背一阵发凉,一道深深的抓痕血流不止。 两匹狼咬住了方季的双腿,方季唇角微动,匕首狠狠刺进一匹狼的脖子,咬着一条腿的狼松开了獠牙,滚落在地,另一匹狼一声嘶吼,獠牙狠狠地将腿往外撕扯,钻心刺骨的疼痛令方季一阵痉挛。 他发了疯似的朝这匹狼刺去,狼血溅了满脸!然而又飞扑过来几只,刚刚松开的腿又被咬住,后背一排獠牙狠狠地刺入他的脊梁骨。 冷汗从他脸上坠落,发带已散,衣袍被撕扯的七零八落,浑身是血。 远远瞧着,宛若深夜女鬼。 方季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凉,血液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群恶魔在撕扯着,啃咬着。 他已麻木。 意识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团黑影飞了过来,那个人手持一把奇怪的武器,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利刃所到之处,血光一片! 那团黑影带着一股强大的气流,一匹匹狼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甚至都来不及挣扎,便没了气息。 他身后突如其来的狂风像发了怒一般,将枯叶残花卷的干干净净!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深幽的密林里突然安静下来,静的摄人。 方季双眸越来越暗淡,身体越来越凉,意识越来越脆弱。 终于,他倒下了,嘴里还念叨着:“阿堇,快走啊……” 昏昏沉沉的方季终于在一片水流声中醒来。他尝试着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都动弹不得! 稍稍一动,便犹如拆骨剔肉一般。 面前有一堆篝火,支起的木架子上绑着一条大肥鱼,烤的噼里啪啦作响。 方季一头雾水,本以为自己失了内力,又遭遇群狼,绝无生还的可能。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也不知哪位大侠救了自己? 正当他沉思着要如何感谢这位大侠的救命之恩,莫堇手持一片卷着的树叶朝他走来。 “阿堇……你?”方季一脸诧异! 莫堇没说话,递过那捧水,道:“干净的,喝点水吧。” 方季一边疑惑地瞧着他的脸,一边凑过唇角,将树叶里的水喝了个精光。然而,目光依旧停在莫堇脸上。 莫堇见方季那大惊小怪的神情甚是有趣,他微微一笑,道:“好看吗?还看?” 方季被这话烫到了,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垂下了眸子,满脸通红,不敢再看。 林中湿气弥漫,已是凌晨时分,温度骤降,方季因为重伤,又失血颇多,虽然莫堇将披风罩在自己身上,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他向来不畏寒。 莫堇俯下身,揽住他的肩,捞起他的膝弯,将他搂在怀里,又拾起身旁几根粗枝丢进火堆里,火势越来越大。 “还冷吗?”这回轮到莫堇问方季。 这种感觉好奇怪,莫名令方季感到羞涩,他突然像个良家小媳妇似的蒙着头,不发一言。 “嗯?”莫堇皱了皱眉,瞧了瞧怀中那个沉默不语的人,莫非又昏了? 怀里那个假装又昏了的人此时此刻正装大尾巴狼,飘飘然地享受着这种温暖的待遇。 莫堇复地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净是关切,焦急还有心疼。 只可惜怀里的那个人丝毫不察,敛睫假寐,心安理得。 好一个没良心的。 不过看在这个没良心的人为了救自己,傻乎乎地去送死,倒也不与之计较。 莫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伸手将他的乱发拢在一起,从怀里掏出一根白色帛绸将它束好,又朝他发顶抚了抚,温声道:“吃鱼吗?” 这三个字顿时让怀里的人羞愧难当,好似被看穿了阴谋诡计的老狐狸一般,他偷偷地打开眼帘,正对上莫堇一双大眼,撞的个火花四射,心乱如麻。 “我,那个……你吃。”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方季窘迫地欲起身逃离,奈何浑身巨痛。 “你想做什么?逃跑吗?” 嗨,又被看穿了。 方季含含混混地说道:“我浑身都是伤,你太瘦,咯的我难受。” 莫堇闻言,手在空中僵了僵,须臾,他淡淡道:“你将鱼吃完,我便放你下来。” 其实说完那话,方季就后悔了,后悔地想抽自己,他这辈子,怕是死在言语上了。 他想解释,又怕自己笨嘴拙舌,越说越错,只得接过莫堇手中的鱼,不知好歹地啃了起来,不知何时,终于啃完了整条鱼。 这才发现,就一条鱼,莫堇还没吃! “那个……你……还没吃?”又问了一句废话。 “我吃过了。”对方回了一句假话。 倒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内疚谁。 突然想起了什么,莫堇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罩衣解下,铺在火堆旁,遂地轻轻将怀里的人平放上边,整了整披风。又捧起一把枯枝,加进火堆里。 火光透过他的脸,温暖如春。方季微微侧身,探出一只还能活动的手抵着下巴,鬼使神差般地唤了一声:“阿堇。” “嗯。”莫堇轻轻应着。 “阿堇。” “嗯。”莫堇回眸看了看方季,似有不解,此人莫非魔怔了? 莫堇走到他跟前,俯下身,盯着他的眸子,关切地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方季心脏一阵猛烈地跳动,差点窒息。他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搂进怀里一顿揉搓。 不过眼前这状况,怕是只有被揉搓的份了。他干干地笑了一声,道:“心脏不舒服。” “心脏受伤了?”莫堇伸出手探到他胸口,猛地一下收回了手,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心脏跳动过快,怕是命不久矣。” 又被看穿了,还无情地说出来。 方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出他那只罪恶的手,按着莫堇的脖子,狠狠地朝他唇上啃了一口,一个没留神,把人唇角咬破了! 电光石火间,一只冰凉的手掠过方季的唇,将上边零星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方季又厚颜无耻地用牙咬了一下这只手,露出一抹邪魅的笑。 莫堇差一点就被诱惑了,却因吃了痛,咬着牙在他耳畔响起几个字:“你个疯狗。”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有点羞涩。 像这样的,还有很多。 弥补一下失踪了13章的受。 可怜巴巴的。 我错了。 你那么好,值得最好的。 最好的你,明天见! 最好的你,天天见! 第33章 想入非非 从景州到西北王府,需经过八座城,三四十个驿站,路途漫漫长路茫茫。 虽说景州地处东南,且冬季将过,可这密林深处的夜晚,那可真是寒风瑟瑟冰凉刺骨。 前半夜两人还打情骂俏,后半夜可就不妙了。 这鬼天气,不知怎地,下起了毛毛细雨,那堆救命篝火它灭了!更不幸的是,两人在睡梦中被淋的个透心凉! 方季除了一只手,哪都不能动,哪哪都疼,这寒雨一浇,眼前一阵阵发虚,眼前晃动着三个莫堇。 “三个你……”方季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奇怪的话来。不知是梦话还是什么胡言乱语,听的莫堇云里雾里。 “你忍耐一下,我带你出去。”莫堇轻声道,见他面色不对,又伸出手搭在他左手脉搏上,心里不由地一紧:这人他生病了! 此二人倒真是难兄难弟,自打相遇后,总有事发生,还都不是好事! “你说,咱两……是不是命里犯冲?”莫堇看着这个“孱弱”的方公子,心里难受的紧,明明前一会还英姿飒爽,完好无缺,这一会便成这样了,莫非自己真的不祥? 方季迷迷糊糊听着这话,轻咳了几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着眼前那“三个莫堇”道:“那也是我克你,你瞧,待会你还得把我拖回去。” 莫堇稍稍替他整理一下衣物,弯下腰来,将他扶着背到自己背上,朝密林外走去。 “沉吗?” 方季脑海里都是莫堇那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却背着比他高大那么多的自己,顿时心生内疚,若不是自己脑子一热进了这片诡异的林子,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差点命都搭进去了。 自己不仅没能对付那些牲畜,还连累了莫堇一起被困山林,伺候自己。 他轻轻地伸出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按了按莫堇的肩,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不是迟了点。 莫堇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道歉,不由地失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从来没怪过你。” 这句话说的深明大义,颇为暖心,方季心头一热,满满地感动,却又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双眸怔怔地盯着莫堇的脖颈看。 瞧着瞧着,呼吸还急促起来。 一阵阵热气喷在莫堇脖子上,简直就是心痒难耐。 若非看在方季是个伤员,莫堇怕是直接将他甩出去了! 莫堇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就是一只夹着尾巴的“大色狼”! 方季这只大色狼倒并没有那么轻松,莫堇背上那两片蝴蝶骨硌的他胸口疼的发颤,可他又不敢说出来,怕对方骂自己不知好歹,又怕对方将自己狠狠甩下身去。 疼是疼了点,心里却享受的狠,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解放了天性,满心满眼都是那么厚颜无耻。 这个厚颜无耻的人还色胆包天地将脸靠在那细长的脖颈上,阖着眸子,装虚弱。 突然,那双托着他膝弯的手猛然收紧,勒的他一个激灵。 “醒了没?” 声音飘渺,好似天籁,好听。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啥啥满意,听啥啥好听。 又被看穿了。 装不下去了,将头抬了抬,含糊道:“不想醒。” “那就睡吧。” 真是深得我意。 那颗脑袋又无耻地垂了下去。 毕竟是生了病的,还一身伤,不知不觉,方季睡着了…… 方府喜气洋洋,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房廊,门楣,立柱上都是大红绸子。 满厅都是宾客。 明王与母亲端坐在堂前,笑盈盈地望着两位新人。 一根红绸的另一端系着另一位少年郎,红衣金冠,面目含春,极其美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咚!”一声闷响,方季陡然如坠山涧,后脑勺不知磕到什么,软乎乎的。 他打开沉重的眼皮子,正对上莫堇的双眸。 “你掉了。”莫堇缓缓地将他抱起,轻轻放回床上。 这可真是尴尬的狠。 方季一时之间失了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全是被布条包裹着,活像个粽子! “你给我弄的?”方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心里却羞耻的很。 莫堇沉默许久,不置可否。 “这……倒成了粽子了。”方季自嘲道。 “嗯,白粽子。” 这茬接的挺快,方季被噎到了。 “谢谢……”不知说什么的方季弱弱地道了声谢。 莫堇垂下头,盯着方季的脸,恣意风流。 “难不成你想报答我?” 好像点火了! 方季被这目光灼的无处可逃,心道:如今我这副样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心一横,干脆眼一闭,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你做梦了?”莫堇注视着他,满眼温柔。 这个……唔,想多了,龌龊。 方季刷的一下脸红到脖子根。 他当然不敢说他梦到了什么,怕是说出来后,对方能把他丢到河里喂鱼。 也不知自己端的什么龌龊心思,想的挺美,还深陷其中。 醒醒吧!醒醒吧! “哦,梦到大姑娘了。”方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莫堇有些诧异,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表情。 “好看吗?”莫堇揶揄道。 “当然好看,人间极品。”方季注视着莫堇,心里乐开了花,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他。 莫堇闻言,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玩大了,他生气了。 方季心里一慌,道:“是真的好看,不过……” 莫堇不知在翻着什么,片刻,他转过身,踱到床前,手里还拿着一支寒光的箭。 不是吧,信口胡诌一下,便要手持凶器,要人命? “这是你的?”莫堇将箭递到方季面前。 方季定睛一看,那不是杀害他大哥的凶器吗? 他浑身一僵!面色晦暗,刚刚所有的喜悦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莫堇见方季神色不对,倒也明白了几分。 “这箭是仿造我父亲的手法制作的,手法极好,这世间能辨别真伪的人怕是只有我和那造假者了。” 对于莫堇的父亲莫北行,自己后来倒是让猎鹰去查探到了些,这位毒医门的大弟子,不仅精通奇门八卦,还有蛊毒,医术,武学,各种武器,暗器,造诣之高,江湖之人几乎无人企及,是一个传奇人物,只可惜两三年前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支箭杀了我大哥王益文!”方季如鲠在喉。 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按了按。 良久,又凑到他耳畔,散落的墨发垂到方季的脸上,脖颈处,方季一个寒颤,却听得一声:“节哀。” 这两个字又将他拉回现实,困顿其中。 “此人目的很明显,无非就是继续激起两位王爷之间的矛盾。世人都知道,镇南王的兵器是一把弯弓,名寒霄。”莫堇又查看了一眼那只箭。 须臾,续道:“寒霄是一把及其厚重的神兵利器,需要天生神力之人才能拉开,箭一出,威力巨大,能连穿数人。” “数人?!”方季显然是惊到了。 他记得那天盖棺之时,他特地将大哥王益文瞧了个细致,大哥身上几乎完好无缺,除了那处普通的箭伤,那伤口不过是比普通弓箭威力大些许而已。 但据莫堇所描述,该箭能洞穿数人,倘若此箭射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身上,那……即便不是血肉模糊,也怕是惨不忍睹了。 “可我大哥身上的伤口不过是普通利箭所伤而已。” 莫堇眸子盯着那只箭,道:“普通的银都偏柔软,不利于制作此等凶器,我父亲研究了十年,才将它锻造的坚韧无比,这个世上只有三人懂得其法。” “哪三人?” “我父亲,还有我。” “你也会?”方季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莫堇的脸。 突然一扬手,方季撩开莫堇额角的头发,一个血窟窿赫然在目。 “这是什么?”方季厉声质问。 “一只疯狗扎疯了一匹马,摔的。”莫堇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 自己可不就是那只疯狗么。当时脑子里没想那么多,不曾想倒伤了他。 他将方季倒饬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却把自己的伤忘了! 而方季竟然一直没发现,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在这里坦然自若地讨论这该死的凶器。 方季心头梗了一下,道:“先不说这个,我替你把伤口清理一下。” “不用,一会我自己来。”拒绝的很干脆。 “你看得见?”方季有些恼怒,声音又沉了几分。 “有铜镜。” 继续死犟。 “你身上哪里携带了铜镜?”方季不免觉得此人假话说的比自己还烂。 就这荒凉之地,这破烂的小客栈。 拗不过了,莫堇总算是默认了。 不一会,方季便用仅剩的那只手将他伤口清理好了,小心翼翼地洒上伤药,莫堇那长长的睫毛簌簌地扑在方季的手腕处,柔柔的,痒痒的,顿时又心猿意马起来。 “好了吗?”一个不识时务的声音传来,方季幡然悔悟,想的什么事,下流! 君子好色而不淫,风流而不下流 ,多情而不滥情。 心里默念了几遍,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悔意。 良久,莫堇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个人,他也会此法。” 方季瞧了瞧这张认真的脸,实在是怪可爱的,什么江湖恩怨,朝廷祸事,他没心没肺地都抛到脑后,被狗吃了。 “你有没有在听。”莫堇抬起手,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方季一点也不恼,只觉得这是打情骂俏,趣味盎然。 莫堇偏过头,盯着方季瞧了瞧,突然坏笑道:“还有一个人就是你。” 方季差点没被这句话呛到,他也会?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这口黑锅下来,真能砸死人! 尽管心里千般无奈,万般委屈,却装的面不改色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会这个?” 莫堇伸出手,满脸真诚地说:“我教你你便会了。” 方季怔了怔,一把握紧这只唐突的手,心道:这个人平日里比自己还冷,一说话却能烫死人……不过我喜欢。 方季勾了勾唇,幽幽道:“阿堇,你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季:本少爷道貌岸然。 莫堇:本公子衣冠楚楚。 注意形象。 食色性也。 色令智昏。 第34章 都听你的 方季大约是因为伤痛,浑身动弹不得,怎么也睡不安稳,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着,干脆睁开双眼,想换个姿势坐起来。 忽然门开了,莫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衣襟还带着凉凉的寒风。 虽然刚刚睁开双眼,视线还很模糊,浑身僵硬麻木,但他还是努力地朝床边挪了挪。 莫堇见状,将粥置于桌上,飞快伸出一只手,扶他坐起来,又恐床头咯到他,便将枕头塞在后背处,这才放心地走到桌子前,端着热水,伺候方季洗漱。 方季看着这个一大早忙着伺候自己的人,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温暖,双睫不由地轻轻颤动着,病恹恹地说道:“这倒真成了我的下人了。” “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莫堇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根帛带,将方季散落一肩的墨发细细束好,转身又将那碗粥端了过来,道:“不冷不热,刚刚好。” “我自己来吧。”方季有些拘谨,实在是不习惯,又怕自己说不清楚,引起误会,遂又补了一句:“平日里这些事都我自己做。” 莫堇握着汤勺的手怔了怔,一脸惊愕:“你的下人们都这么伺候你的?” “不是,是我将他们赶出去的。”方季苦笑了一下,眼神闪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莫堇一向都不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一瞧方季那不对路的神情,便不再多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一只手如何吃?”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方季见莫堇竟然对自己的问题毫不在乎,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内心竟然是渴望他继续追问下去。 “你不愿意说就罢了。何必强人所难,引人不痛快。”莫堇舀起一勺粥,虚虚地吹了几下,便送到方季嘴边,方季木纳地张开嘴,食不知味般地吞了下去。 “你不问我,怎会知道我不愿意说,”方季反问道。 “哦,那你说。” 对于莫堇这种言简意赅的敷衍回答,方季莫名头疼,他一下失了兴致,深吸一口凉气后,带着点失落道:“还是以后说吧。” “嗯。”一个轻飘飘地声音传来,随即一勺粥又伺候了过来。 方季抬眸瞧了瞧莫堇那张好看的侧脸,心里一阵感慨。 原来自己除去那些想入非非的事情真的就跟他无话可谈,一开口即是死局!而莫堇甚至比他更无趣,两个人明明在同一条路上,有着相同的脾性,却怎么也融不进去,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把两人的关系堵的个措不及防。 寒霜对冰碴,真的很尴尬。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两人始终未发一言。 莫堇仿佛看透了方季的心思,他抚着方季的肩头,将他拢过,轻轻抱了一下,贴着他的耳朵道:“不高兴了?” 这明明就是一句温柔耳语,方季却又会错意了。 怎么感觉自己被当成一个小家子气的小媳妇一般,浑身别扭,又不动声色道:“没。” 真是回答的干脆响亮,毫不拖泥带水,即便是那温暖的怀抱,也未能将这块寒霜捂个明白。 这一个“没”字分明就在昭示着:我有,还非常。 莫堇垂下眸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方季,突然话题一转:“你王大哥的事不要去查了,盖棺定论,让他去吧。” 方季对这突然一句话给砸蒙了。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心里头已经一遍又一遍地在质问他。 为何不查了,王大哥对你那么好! 为何不查了,王大哥死的太冤枉! 为何不查了,你凭什么就不管了! 你怎么能不查了…… “为什么……”方季喃喃道,他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莫堇。 “你不知道为好。”莫堇一只手在方季后心按了按,像是抚慰,温柔缱绻。 一般这种话往往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愈是能激发别人的求知欲! “为什么?”方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莫堇的脸。 “你信我,不要查了好吗。”莫堇言辞恳切。 方季被这温柔细语彻底打败了,“好,听你的。” 两人再次陷入了深深地沉默。 怀抱温暖,方季的头轻轻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去他的相对无言,那就相对无言吧。 “你有事在身不可耽搁太久,猎鹰传讯,一九他们已离开了景州。” “你与猎鹰联系上了?”方季直起身,又道:“我们可否追上?” “骑马自然是可以的,倘若坐马车……”莫堇垂下眸子看了看方季,欲言又止。 方季知道莫堇的意思,自己目前的状态断然是不可能骑马的,只能坐马车了。那…… 西北与景州虽相距千里,但脚程快的话,也不过数日便可到达。自己已经耽搁了两日…… 就在他沉思之时,莫堇递给他一个包袱,道:“你的东西。” 方季闻言,脸色骤变,目光散在别处,道:“我动了你的东西,还打碎了一件……” 原以为莫堇听了会恼自己,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面对。 “本就是你的东西。”莫堇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像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倘若如此,他又为何收藏那么多年。 方季有时候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让自己迷惑不已,他甚至觉得,自作多情的那人怕是自己罢…… 莫堇见方季脸色不太好看,原本淡淡的眼眉忽然挂上了一抹笑意,他打开包袱,道:“换上衣裳,一会便上路。”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慎的慌,像是去赴死一般。 方季苦笑着道:“上路?”,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来,他诧异地看了看那套衣裳:“你买的?” “嗯。” “你知道我穿多大的衣裳?”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地方荒凉,没有那么好的料子,你凑合穿吧,等出了这地再换。”莫堇一边说着,一边替方季穿上衣服。 这衣裳确实糙的慌,不过方季倒也不是个挑剔的人。 然而他却还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其实可以穿你的衣裳的。” 莫堇突然停下手,打量了许久,慢慢悠悠地说道:“你确定你能穿?” 这还需要回答吗,自然是不能的。 方季为自己的荒谬可笑的想法顿感羞耻,他此时此刻就想着钻进被窝里将自己蒙死。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方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莫堇给自己穿衣收拾,莫堇也静静地忙活着,心照不宣,谁也不理会谁,倒也自然了。 寒霜与冰碴再一次巅峰对峙。 “那面具你想起来了?” “嗯。未曾想你还留着,我……”带着些许内疚和感动,方季又噎住了。 “我已扔了,不必挂怀。” 方季被这冷冷的一句话给震惊到了! 料想那日,那条大蟒蛇,还是这面具救了自己,怎么说扔便扔了!这里还有什么蹊跷,那条蟒蛇为何对这面具唯命是从? 这么重要的东西说扔就扔了! 方季把所有情绪都在脑子里翻腾了一遍,最后蹦出一句:“那面具对我很重要!” 莫堇不解,道:“如何重要?”话虽淡淡,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前些日子在乌山,有条大蟒蛇对此面具很顺从,是它救了我。” 莫堇显然是不敢置信,他沉思良久,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是两条黑色蟒蛇?” “嗯。”方季低声回答,随即又心虚地补上一句:“另一条被我杀了……” “你把淄魍杀了?”莫堇惊讶道,手指突然捏紧了方季的肩膀。 这一举动显然是方季没有料到的,在他的印象中,莫堇很少有这么大的情绪变化。 “淄魍没死,是另一条。”方季侧目看了看那只紧捏住自己肩膀的手。 “那是淄魅,这两条蛇是我灵蛇谷之灵宠,只不过它们长年呆在灵山……”莫堇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漏痕迹地松开了手。 “抱歉,当时我……” “我知道,它定是要伤你性命,你才杀了它,既如此,又何妨。不过是一牲畜罢了。” 灵蛇谷离景州相隔数百里,在一座神秘峡谷内,相传几百年来都无人找到通往谷内的入口,除灵蛇谷族人,外人不得入。 灵蛇谷中有座灵山,山中有各种奇珍药草,当然毒虫野兽也颇多,就连灵蛇谷族人进山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便命丧山中。 特别是山中两条大蟒蛇。一条叫淄魍,一条叫淄魅,这两条蛇多大年龄了,除了谷主大概无人知晓,且这两条蟒蛇只听从谷主号令,其他人等入灵山必然被这两条蟒蛇袭击,毫不留情。 令莫堇不解的是,这两条蟒蛇是如何被驱使到景州的? 至于那两条蟒蛇为何见了那碎玉面具而听从方季的号令,莫堇眸光一闪,他自然是明白的。 方季见莫堇久久不言语,料想莫堇应该在疼惜那条蟒蛇吧,一阵内疚再次袭来。 他话题一转,温声道:“阿堇,京城离景州千里迢迢,你是如何躲开那些杀手,安全到达的?” 莫堇未曾想他会问到这个问题,他晃了一下神,笑道:“换脸。” 方季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瞧了又瞧,并未瞧出什么不同。 莫堇从袖间掏出一透明的**,还有一瓶药水。 他将药水倒在面具上,又将面具敷在脸上,用手轻抚了片刻,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方季面前,看的方季目瞪口呆。 “如何?”一个完全的陌生的声音响起。 方季心头一酸,这个人的神情,声音在他脑海中不停地翻滚,内疚,心疼,悔恨,恼怒,感动……什么情绪都有,掩都掩不住! 沉默半晌,他伸出那只手,轻轻抚了抚那张脸,颤声道:“阿堇,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堇那么好。 第35章 亡命鸳鸯 一阵细雨过后,空气清新,墨云散去,阳光暖暖。 方季半阖着眸子,靠在莫堇的腿上,马车虽晃荡的厉害,倒也没那么难受,两人就这么岁月静好地呆着。 也许前途茫茫,这不过是个开始,但是至少眼前这一刻是真实的。 方季稍稍歪了歪头,又被一只凉凉的手扶住,他眉头一蹙,这人的手永远都是凉的,捂都捂不热,却总是妄想着去捂热自己,自己何曾真正对他冷过,真是傻的可以,还总以为自己对他做的一切一无所知。 有时候糊涂一些未尝不可,至少他不想在他的阿堇面前过于聪明。他的外公告诉他,太聪明的人不好,会生出距离。所以,他牢牢记住了。 他的外公,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对他的印象都慢慢模糊了,因为他的外公长年不在府上,他总有忙不完的事儿。 他知道他的外公死的蹊跷,他有想过去查,而他的母亲却神色淡淡地说:生死离别不过是人之常情,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人他就得好好活着,因为没有资格去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那么的淡,那么的冷,但他一点也不惊讶,母亲的形象在他眼里心里从来都是模糊的,她对所有人都是那么不咸不淡,一张美艳的脸却写满了令人望而止步的凉薄。 这就是他的母亲,一个性情寡淡的女人,在他外公还在的时候,她可以一整年都呆在清凉寺,自己想她了,念她了,跑去找她,永远吃的闭门羹。 他没有父亲,就连母亲也不过是一道残影。 他也没有朋友…… 他并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好,至少他自己认为,一点也不好,他宁愿生在贫苦人家,相亲相爱,灯火如豆,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补着衣服,父亲喝着水酒,自己趴在一边静静看着…… 马车剧烈地颠了一下,一个不留神,发顶撞到车壁上,却不疼,他打开眼帘,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抚在发顶,还是那么凉凉的,但,他的款款笑容,暖。 这个七年前满脸血泪的人,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人,而自己却决绝地离开了……倘若自己当年将他救走…… 但他却没有,还把他忘了! 在余家村的时候,打开匣子看到那张面具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京城大街上那个买面具不给钱的少年,那个灯火阑珊处的人,他竟然别过视线不愿看他…… 那个让他迷了眼的夜晚,他又把他拾了回来……应该说是他寻着他而来…… 望县客栈,那个熬红双眼的人,那个为救自己豁出命的人。 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只能遥遥相望,三个月的时间,说长它真的不长,但他感觉已经耗尽了一辈子,幸好,他又从千里之外过来寻他了…… 短短的岁月里,一直是他来寻自己…… 在生离死别后的再相逢,方季突然就觉得自己疯魔了。 在生离死别过后,在失而复得之后,一切都弥足珍贵!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美好的事情了! 那个血狼之夜,他虽意识模糊,但他心里瞧的清楚,是他的阿堇,他力战群狼,毫不畏惧,他本是一个身怀绝技,才华横溢的人,就连莫家的老婆婆都武艺超群。 可是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他不说,自己也不问,因为他相信他。 眼前这个枕着自己的人,他那张永远白的不正常的脸,他那双永远捂不热的手,方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不能说。 太聪明的人不好,会生出距离…… 余生,我再也不让你来寻我。 “阿季。” 方季从沉思中剥离出来,他有些错愕,这是莫堇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明显感觉到这声线发着颤。 “嗯。”沙哑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片刻的沉默。 “我在想,下辈子换我去寻你。”说完这话,他曾经的冷,在霎那间都土崩瓦解了,原来自己一直冷的只是自己。 他没有爹,没有外公,就连娘都那么遥远。 他是他此生唯一的光和热。 莫堇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永远克制的好,除了死亡,大概谁也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阿季,你没有想问我的事吗?”莫堇贴下身来,悄声地问道。 耳鬓厮磨,气氛旖旎,两颗彼此跳动的心,莫堇的手心是温热的,他轻轻贴在方季的脸颊上。 方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带着鼻音呢喃道:“你那么好……” 寒霜与冰碴,该尴尬了。 “可我有问题问你。” 方季暗暗地掐了一把对方的大腿,坏笑道:“问吧。”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一只冰凉的手捉着那只不老实的手。淡淡地声音从头顶飘来。 “凤潜是谁?” 方季一怔,脑子里一下飘忽起来,拨开层层迷雾,突然一个激灵! 靠在莫堇大腿上的脑袋倏地一下腾了起来,他一只手撑着身子,歪过头,道:“你如何得知?” 莫堇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明明很安静,却又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莫堇垂下眸子,将那颗死撑的脑袋按了下去,硕大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撩开车帘,寒风倒灌,车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熟悉,树木仍是凋零状态,阳光洒在身上,依旧很暖。 一把冰凉的匕首落在莫堇手心里。 “你不喜欢便扔了。”方季一脸的满不在乎,他心里还挺高兴。 莫堇默默地将匕首收了起来,淡淡道:“嗯。” 倒也毫不客气,也毫不掩饰。 方季的兴趣之火被残忍地浇灭了。 “那王公子呢?” 还有? “哪个王公子?”方季诧异。 “有很多王公子?” 方季抓破脑袋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王公子。 “世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是我大哥。”方季艴然不悦。 “哦。”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这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这并非开始,也远不及结束。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莫堇双睫颤动,声线不稳。 方季听出了不好的气息,他努力地调整心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嗯。” 莫堇从袖间摸出一纸条,轻轻递给方季。 方季展开一看:世子遗体途径桥福山,遇袭,寿棺坠落万丈悬崖,猎鹰一九下落不明,猎鹰余十人。 方季心凉半截! 什么人如此残忍!一具尸骸也不放过!邱府?!! 车窗外树影婆娑,枯叶随风飘散,似雪纷飞。 邱府邱老爷子与邱老夫人乃大昭国开国元勋,大昭国半壁江山都有他二人的功绩。 大昭国泰武十三年,湖人犯边,邱老爷子率邱家军以及边塞齐,鲁二州驻军血战三天三夜,最终将湖人将领耶切尔斩杀,湖人退至湖口八百里。 邱老爷子在血战中重伤,于次年初离世。 武泰帝遂下旨厚待邱家后人,不仅加官晋爵,还赐其丹书铁券。 功勋卓著的邱老夫人自然最为厚待,赐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九对翟鸟的翟衣,蔽膝绣翟鸟两对,授予一品诰命夫人。 曾经的邱府风光无限,无上荣光,即便邱老爷子去世后的几十年,邱家依然余威犹存。 二十年前,邱家大小姐邱明月经先帝钦点赐婚镇南王石江,这无异是天赐良缘锦上添花。 邱石两家联手,整片西南,东南地区,捏死谁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况且邱家人手里还有丹书铁券,肆无忌惮又待如何! 出门在外,山高水远,什么都可能发生。 如此看来,此次行动非邱家无疑了。 但方季心里又隐约觉得不太对,似乎太显而易见的事情,邱府虽说肆无忌惮,但也实在是无需欲盖弥彰。 “手法拙劣,故技重施!”方季哑着嗓子道,隐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阿季。”莫堇垂着眼,轻唤了一声,一只手停在方季脸颊二指的距离停了下来,最终化为一个动作,他悄无声息地收回手指,蜷至袖间。 人在虚弱的时候,思绪容易乱,情感尤为脆弱。 这轻轻地一唤,方季眼底泛起一片潮红,仿佛那一声呼唤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脆弱。 “世事无常,浮生若梦,人生皆苦。”方季轻搂住莫堇的腰,微闭双眼,一道水光溢了出来。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内心坍塌一片。 在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前,他始终是被纵容的一方,他可以在他怀里恣意而为,而他只会将一切苦痛深埋心底,从不剖开给他看。 一直以来,方季都认为自己在一根独木桥上行走,摇摇欲坠,一朝跌落,粉身碎骨。 不曾想在他跌落的之时,有个人牢牢接住他,虽然他自己也处在地狱边沿。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滚烫的一句话,烫的方季心窝疼。 心火乍亮,扑闪扑闪,晶亮晶亮。 …… 一声马匹嘶鸣声将深情缱绻的二人拉回到了现实。 “公子,前边有人挡道!”赶车的小厮慌忙道。 “何人?”莫堇并未抬眼,只是轻描淡写一问。 “小的不知,是一群黑衣人。” 莫堇抬手紧紧搂住方季的脖子,两人靠在一块,像两只相依为命的亡命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波无澜的表皮下,有一颗炙热的心。 所谓的强大,不过是在人前。 在爱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PS:这章心里描写有点多,并非我故意凑字数,而是我自己的真情实感。 一首歌,让内心支离破碎。 一个舞台,即便没有观众,却依然苦苦坚持。 人生皆苦。 愿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幸福快乐。 我心所向,遇见阳光。 第36章 有我有你 车外一片寂静。 “猎鹰参见两位少主!” 良久,一阵齐刷刷地屈膝长跪声。 半晌,车帘缓缓拉开,露出两个依在一块的人。 猎鹰们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沉默半刻,为首的猎鹰道:“两位少主,属下罪该万死,未能好好护着世子的遗体,还……”猎鹰又抬眼望了斜依在堇身上的方季,又补一句:“让少主受伤,请责罚!” 方季撑着身体,在莫堇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道:“都起来罢。” 整整齐齐地一阵带风的声响,猎鹰们笔挺地立在一旁,地上躺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乱发散了一身,整张脸都被乱发挡了起来,看不清面容,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竹架上,浓浓的血腥味飘荡在冷空中。 方季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人,他是二一。 他陡然被冷风吹的咳嗽了几声,莫堇将披风拢了拢,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心。 “二一怎么了?到底什么情况?”方季掩着唇,哑声道。 “禀少主,二一受了重伤……怕是……”猎鹰声音渐远,直至听不见。 莫堇跳下车,将方季横抱了下来,方季身躯倏然紧绷。 莫堇将方季轻放在二一跟前蹲下,他伸出二指替二一搭了搭脉,又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眉头紧蹙,面色沉重。 方季微微侧目,正对上莫堇的视线,他朝方季略摇头,情况不言而喻。 “能救醒他吗,哪怕一会,看看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嗯。”莫堇轻答了一声。遂将缠挠在手臂上的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拂了拂,片刻,几根细长的银针扎在二一身上各处。 方季颤着手从他伤痕累累的身上抚了抚,那一身纵横交错的刀剑伤,很多口子几乎见骨,汩汩而出的鲜血染湿了黑色猎鹰服,远远瞧不真切,然而近身细看,不由胆战心惊,这是经历了多残忍的殊死搏斗的结果…… 这分明已是一具千疮百孔的残躯,然而他却留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可见,他余愿未了。 模糊的视线和身上的疼痛逐渐加深,那只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蜷起来,指节发白。 二一阖着眸子,好似熟睡般,随着莫堇最后一针扎下去,他的双睫剧烈颤动,似乎十分痛苦,方季伸出手,将他面上的乱发拨到两边,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看不清原貌,脸上的皮肉翻在一边,瞧的人心颤。 “两……位少爷……”二一微睁开双眼,皴裂的唇微微抖动。 “喝水吗……”莫堇将水递过。 二一轻轻摇摇头,恹恹道:“少……爷,二一自知不……行了……能不能……答应……答应……” “你说,我答应你。”方季轻声打断他的话,一把握住他那只正欲努力抬起的手,血淋淋的,冰凉凉的。 二一将那只手摊开,一只被鲜血染红的鸳鸯荷包出现在眼前。 “属下前……几年在……江南执行……任务,救……救下一……一姑娘,她……真好看,还赠我一……荷包……我……我……我懂,可我是……什么……什么身份……我……我死后……请两位……少主将它与我……合葬……我……”二一身躯剧烈抖动了一下,梗着脖子,额角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滴落,滚落至脸部翻开的皮肉里,激的他再一次颤抖。 莫堇撩起衣袖细细将汗水拭去,二一紧紧盯着方季与莫堇,努力勾了勾唇,用渴望的眼神问道:“二位少……主,二一……来世……不想做……杀手……我我……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下地狱……我不想下……下地狱……我想做个好……人,你们说我……我来世是不是……可以做……个有钱……公……公子……” 不等方季与莫堇回答,二一疲软的身子突然一僵,眸光一散,那只被鲜血染红的鸳鸯荷包悄然落下…… 暮光沉沉,残阳似血。 林间空地一座崭新的孤坟隆起,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时间仓促,连一块像样的墓碑也没有,无名氏之墓。 方季转身望了望身后那九名猎鹰,他们都是新进的猎鹰,甚至连编号都没有,他们是那么年轻,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也就十二三岁罢,他们脸上还留着未蜕的稚气。 方季微闭着眸子,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似的,道:“你们都散了吧,各自走天涯,以后不必跟着我们。” 猎鹰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如坠云端。 “少主,不要赶我们走……”一名十二三岁的小猎鹰嗫噎道。 方季大手一挥,不由分说道:“走!听不懂吗!” 猎鹰们垂着头,不言语,也未有人踏出一步。 莫堇从包袱中取出蝴蝶玉佩,亮在他们眼前,轻声道:“走吧。” 猎鹰们见了那玉佩,一个个哽咽着跪了下来,刀剑坠地磕出一阵脆响。 “走吧……”方季喃喃道。 几名猎鹰深深磕了几个响头,纷纷起身离去…… “阿堇,你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没错。我们目前的状况,留下他们几个也是徒劳。”莫堇走近他身旁,弯腰欲抱起方季,却被他挡住了。 “扶我便好。我想去烈焰山。”方季道。 “你……想清楚了吗?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你不回方家?”莫堇搀扶着方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马车。 “有你足够,方家回不回都一样。” 莫堇侧过头,与方季对视,方季碰到莫堇那双带笑的眸子,心中腾出一丝丝暖意,片刻后,方季抬手抚了抚莫堇垂下的墨发,揶揄道:“喂,发什么愣,不走啦?想与我同眠荒郊野外?” 莫堇一个激灵,瞪了方季一眼,不等他反应,将人抱上马车。 方季仿佛产生了错觉,刚刚那个人好像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对!没错,自己被他瞪了一眼! 入夜时分,寒风凛冽,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呜咽声,诡异可怖。 一间小客栈,莫堇捧着热茶,眼神不知看往何处。 方季仰着头,看着屋顶那根光秃秃的房梁出神。 这就是寒霜与冰碴的正常相处。 少顷,莫堇将热茶放下,问:“阿季,你果真要去烈焰山?” “嗯,我不想如此废下去。”方季将视线从房梁上收回,续道:“我不想再看你为了我……”说到这,方季脸色露出一丝苦涩。 “可你知不知道,去那里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小时候偶然看到一本书中介绍过,烈焰山中的烈焰泉有强大的治愈功效,对内力尽失的人尤其显著。”方季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后果,有得必有失,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我……”莫堇欲言又止。 一阵沉默过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与人相处吗?”方季侧身瞧着莫堇,很自然地问道。 “你说。” “因为我是个断袖,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有异,可我怕别人看穿。”方季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将视线转移到账顶。 莫堇显然是被他如此**的坦诚给震惊到了。 良久,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嗤笑起来。 可这片刻欢愉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莫堇一拂袖,将油灯扑灭。 方季凝神静气,“有人!” “嗯,还不是一个。” “果然想取我俩性命之人络绎不绝。” “恐怕没那么简单。” 方季借着朦胧月色,他看到莫堇从包袱中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武器,那奇怪的武器好生眼熟! 血狼之夜,对,就是它。 阿堇,你真的…… 树影摇曳,窗棂被寒风吹的呼呼作响。 屋顶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听这声便知此人轻功拙劣,料想武功也便稀松平常罢! 方季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他讪讪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 话音刚落,来人便飞身下来,一把黑沉沉的大刀撬开窗户,滚了进来。 不等方季反应,“扑通”一声,来人又被踢了出去,那小毛贼自知不是对手,屁滚尿流地窜了出去,整个过程宛若一瞬间。 莫堇轻轻拂了拂衣袍,走到窗户口,道:“既然都来了,不如下来一起照个面?” 死一般的寂静。 方季凝神聚力,这三个多月来,自己的内力倒也恢复了一两成。却不如曾经的九牛一毛。 想到这里,心里又难受几分,窗外明明还有好几拨人,虽然他失了内力,但习武之人的锐利他一分没减。 莫堇见窗外没有动静,便自顾自地点亮了油灯,端起热茶喝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终于有耐性不好的开始行动了。 一身材颀长的黑衣汉子从院中那颗桂花树上飞身而下,掌风暗动,房门“咻”地一声打开,寒风扑面而来,油灯暗了又暗,最终又亮了起来。 “阿堇,小心。”方季怔怔地望着莫堇,眼神里除了内疚,更多的是担忧。 莫堇冲他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间轻轻柔柔落下一吻:“阿季,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能坚持看到这一章,我真的很感动。 前边的章节,我反思了良久。 散文的痕迹太重。以至于寡淡。 以后的每一章,我都会注意。 我将不断努力改进。 第37章 江湖涌动 莫堇迅速解下袖箭,置于方季手中。 方季静静地看着,一缕淡淡的白雾氤氲缭绕,莫堇身形一闪,便不见了影踪!动作之快,快若闪电,悄无声息。 此等身手,相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潜意识里,总觉得有隐忧之感。 轻微的细索之声过后,两团黑影碰面。朗月之下,方见对方面容。 来人虽蒙着黑布巾,却仍掩饰不住他的面容特点。 眉心一颗小指粗的痦子早就出卖了他,其身份昭然若揭。 他便是清海镖局的总镖头肖猛。 肖猛此人在江湖中名不见经传,但是他的父亲肖元可是有来头了,押镖三十年从未失手,父子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眉心都有一刻硕大的痦子,其人轻功卓绝,杀人无形,外号“鬼影”,且父子俩都拜在海言海大学士门下,所以,这肖猛是何人所指使,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莫堇双手抱肩,不冷不淡道:“阁下面巾摘了吧,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肖猛肖镖头!” 一听身份被拆穿,肖猛瞬间变脸,凶狠的眸子一瞥,持剑便刺,丝毫不给人机会。 剑尖嘶嘶带风,凌厉非常,直取面门。 莫堇袖间一道寒光闪过,双怀刃迎风旋出,一阵怪啸,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砰”地一声脆响,剑头落地,肖猛一个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莫堇一跃而起,双腿朝着肖猛背部踢下,肖猛暗惊,一个翻滚,堪堪躲过,未及反应,双怀刃一个回旋,生生将肖猛的右耳削掉!鲜血淋淋,甚是狼狈。 肖猛捂住右耳,已毫无招架之力,只得频频告饶:“公子饶命,本人无意伤你们,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双怀刃锋口鲜血还在滴着,这件诡异的凶器散着狠戾的味道。 莫堇冷笑道:“你招招毙命,凶狠至极,竟然大言不惭无意伤我?可笑至极!” 肖猛眸光一闪,一道阴厉的光影袭来! 浮光暗影! 本以为莫堇轰然倒下,然而并没有。 肖猛脸色骤变! “你不是方季!” “我有说过我是他吗?对我使毒?还是这种阴毒至极的毒!”莫堇凄然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毒的毒药?” “毒王之子!”肖猛大惊,忙不迭地爬起身就走,须臾之间,便已无踪迹!轻功果然了得。 莫堇眼眸微闭,心头愁云惨淡。 “啊……”一道惨叫声传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凄厉至极,可怖至极!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都出来吧!”莫堇扬起双怀刃,凌凌寒光在莹白月光下更显锋芒。 屋顶上忽地又跳下一人,一大师模样的人手持念珠,低眉颔首。 “缘法禅师,您也来了?”莫堇冷哼一声,今晚真是热闹。 缘法禅师在江湖上素有名望,慈恩寺住持,功绩深厚,佛法精达。 “施主仪表俊秀,声音清亮,不曾想下手凶狠至极。倒有几分当年莫北行的影子。”缘法禅师微微一笑,手持念珠,慈眉善目。 院内墙垣上一盏白色灯笼在幽幽寒风中瑟瑟摇晃,昏黄的灯光映在禅师脸色,与皎皎明月相比,倒黯淡了几分。 “凶手与受害者谈凶狠?”莫堇忍俊不禁道:“大师莫不是被尘世迷了眼?” 缘法禅师闻言,面露愧色,须臾,道:“不得已而为之,得罪了!” 语音刚落,一道袈裟宛若天罗地网,从天而降,视线顿暗,宛如乌云拢月。 寒风骤起,广袖飘飞,衣袂翩翩,院内平地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掀起一地黄尘。 袈裟在头顶打了一阵盘旋,忽地向下,眼看就要罩住莫堇,双怀刃在指尖轻轻旋转,倏地向袈裟飞去,快如闪电,电光石火间,袈裟碎如纸片,纷纷而落。 缘法禅师大惊! “大师,得罪了!”言罢,莫堇飞身一掌朝缘法大师拍去,轻飘飘的一掌,看似柔弱无力,实则功力惊人! 大师料想这掌也就三成功力,并未放在心上,当掌风将至,悔时已晚,双掌对峙,大师立刻败了下风,连退数步,胸口一阵剧烈疼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大师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莫堇,道:“你一男子,竟然学这么阴柔的功夫……你……邪门歪道!” 莫堇噗嗤一声笑:“你不是大师。” 不等话落音,那“缘法禅师”手一扬,那串念珠便都散了开来,铺天盖地如暴雨般,来势汹汹。 莫堇未曾想此人竟敢偷袭,用的功夫还是缘法禅师自创的“天女散花”。 莫堇广袖一拂,念珠如流星般纷纷坠落,化作星星点点。 但终将是迟了些,依旧有一些佛珠穿袖而过,颗颗打在莫堇身上。 “各位,他受伤了!可以出来了!” “缘法禅师”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惊的店内所有客人都纷纷打开门窗,探出身子张望。 隐藏在树上,屋顶上的各路人马纷纷现身而至。 群起而攻之! 围观的众人见势不妙,纷纷紧闭门窗,仿佛窗外什么也不曾发生。 飞花落叶,狂风肆掠。 莫堇一人独战十几人,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几十个回合下来,也逐渐力不从心。加上伤口的疼痛,愈发虚弱。 最终被逼至墙角,兀自感到左支右绌,性命堪忧。 莫堇嘴角一股鲜血缓缓流出,忽然间,他的双眸露出狠戾色,他右手拿起双怀刃,狠狠朝左手砍去,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不好,他使诈!”一矮瘦蒙面人大叫! 可惜为时已晚,一道如细雨般的鲜血喷洒开来,溅的众人满脸,随即一阵惨叫,每个人的双眼都流出了血泪!更有甚者伤口瞬间溃烂,暴毙而亡。 “缘法禅师”不甘,袖间“嗖”地几声,数口银针朝莫堇飞来,动作之快,令人无暇顾及! 莫堇掌风一动,银针悉数落入掌内,莫堇双眸锐利,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手一扬,银针一根不落扎入“缘法大师”胸口上! 一声闷哼,“缘法禅师”口吐白沫,唇角乌青,银针淬了毒! 剩下几人面色大变,纷纷作鸟兽散。 而室内,房梁顶上,一瘦小如孩童般的黑衣人跃到方季跟前,道:“交出东西,饶你不死!” 方季打量了一下这个不速之客,来人说不上年纪,听声音大约是个成年男人,奈何是个侏儒。 他手握一根九节长鞭,一双眸子透着阴厉。 此人杀气极重,却又瞧不出他想杀自己。 “什么东西?”方季眯起眼睛,盯着他问。 “少装蒜!藏宝图和傀儡童子手卷!” “有本事你来拿啊,”方季淡淡一笑。 这话可把来人激怒了! “啪”地一声,九节鞭带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手法敏捷无比! 方季身形一闪,鞭子抽在棉被上,顿时棉被就碎成一片片,且裂口边沿泛黑! 好家伙,鞭子上还染剧毒!如若被抽中,估计非死即伤。 难不成他想以毒控制我?方季心道。 此人毒鞭在手,肆无忌惮,一顿狂抽猛打,明显占了上风,方季手无寸铁,除了闪躲,毫无还手之力,幸好此人并非什么高人,否则也不会藏于屋内想捡个大便宜了。 方季手中的枕头已经被抽飞的四分五裂,不知为什么,方季明显感到此人并非想伤他性命,否则他用刀的话,自己估计早就死了! 方季举起右手,一只袖箭朝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万万没想到方季会使暗器!这一箭牢牢地钉进了黑衣人的胸口! 不等黑衣人喘息的机会,两只袖箭同时射出!黑衣人弯腰一闪,多了过去! 黑衣人近身向前,一把抓住方季的琵琶骨,然而,意外发生了,方季不仅安然无恙,黑衣人却抖着那只慢慢发黑的手,大喊:“爷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您给我解药!” “谁派你来的!意欲何为!” “小的也不知,是一个蒙着黑纱的女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言罢,那人便磕头如捣蒜,一遍又一遍地求饶! 方季并非非要置他于死地,而是这药是莫堇下的,他也无能为力! 方季朝窗外看了又看,奈何床离窗口太远,他甚至没看到过莫堇一个正脸!但听到窗外兵器轰鸣的声音,他便知道他还活着!虽然心里疼,担心的厉害,但至少性命无虞。 而此时此刻,院内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这份宁静让方季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冲地上趴着的黑衣人道:“你想要解药,你便去院内找到一个黑衣公子,十六七岁,他自会给你解药,快去吧,莫要耽搁!” 黑衣人一听对方愿意给自己解药,他激动地又磕了几个响头,捂着那只因中毒而瑟瑟发抖的手就往外走。 然而未等他走出房门,双怀刃便呼啸而来,霎那间将此人的脑袋削成一半…… 太血腥,太残忍,方季眸子颤了颤,他的本意是想问一下莫堇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可当莫堇血淋淋地走了进来,他又换了一嘴,道:“你为何杀了他?” “因为他想伤我的阿季,必须死!”莫堇将唇边的血迹擦净,冲方季笑了笑,仿佛在告诉他,“我很好,我没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赏。(o^^o) 咳咳咳…… 第38章 不可言说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呛的方季喉头一紧,心尖发颤。他抬眸望着这个浑身是伤的人,面色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他缓缓握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胸口。 “没事……”莫堇淡淡一笑。 方季松开手,翻了翻床头的包袱,找到一瓶伤药,方季无奈道:“只有一瓶了。” 莫堇刚刚经历一场恶斗,又受了重伤,脚步有些虚浮,虽然伤口被他止了血,却仍旧有些昏沉。 方季伸手扶着他坐到床沿边,替他脱下外袍,玄色外袍早已鲜血淋漓,衣袖,前襟均是利器割破的痕迹,方季蹙着眉头,喉头止不住上下翻滚,双睫透着昏黄的灯光,似有一丝亮晶晶的水光。 褪至最后一层单衣之时,莫堇轻声道:“我自己来。” 方季愣了愣神,将手缓缓收回。 他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莫堇也是不让他碰到他的伤口,他若有所思,又似不解。 “你……”方季想问,又梗住了。 “我怕弄脏了你的手,没别的。” 方季诧异地盯着莫堇,这明显是一句敷衍的谎话,他无奈地深叹一口气。 雪白的单衣已被鲜血染透,莫堇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将贴在身上的血衣脱了下来,在方季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 方季寻了一件纯白的丝绸衬衣,将它撕成块,轻轻地拭去血迹。 突然,莫堇那片雪白的胸膛上一大片狰狞的伤疤赫然醒目!伤疤纵横交错,又似杂乱无章,颜色深浅不一,像一条条弯弯曲曲挪动的蜈蚣…… 方季眼睛快速地眨个不停,呼吸急促,心跳也在加速,热血翻腾,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烦意乱,哑声道:“你这些伤疤是怎么回事?” 莫堇半阖着眸子,满脸倦容,却依旧若无其事道:“沐浴烫的罢……” 忽悠人都不带掩饰的。 方季被他这个毫不在意的回答给呛到了,他面带愠色,道:“沐浴还能烫成这样?你下馄饨?”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忘了。” 方季不再多问,因为他知道,莫堇不愿意说,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也不便去揭他的伤疤。 他拿着绸布继续给他清理着血迹,莫堇并没有阻止,他心又纠结了一会,这次他为何? 正悱恻着,左下腹四个血窟窿吓得方季动作凝滞了,这个是什么! 不等方季开口问,莫堇便主动告诉他:“中了暗器。你将我锦袋里的那把匕首拿出来,替我剜出来罢。” 半晌,没有动静。 莫堇睁开双眼,看了看方季那满是担忧和心疼的脸,笑道:“发什么愣,开始吧,你想让那佛珠在我体内生根发芽么。” 言罢,莫堇侧身兀自从枕头下摸出一一个锦袋,掏出匕首递给方季。 方季被眼前这把匕首晃的神志顿时清明了起来,他接过匕首,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何不丢?” “这么好的神兵利器,我可稀罕的很,丢了多可惜,况且它救过你的命,现在还能救我的命,也许,将来还能救你……” 莫堇撩起耳后的一缕发丝,将它放进唇间咬着。 方季挪到桌边,将油灯端到床头矮凳上,拔出匕首,寒光闪闪,刀锋在火焰中来来回回烤着,灯芯偶尔发出一声声“噼啪”地炸裂声。 等刀锋微微泛红,方季将匕首拿出凉了凉,颤抖着手,哑着嗓子道:“阿堇,你准备好了吗……” “嗯。”莫堇轻声答道。 “我有个问题问你。”方季并没有马上动手,他轻声问道:“这些杀手都是什么人?” 莫堇嘴里咬着发稍,含糊不清地答道:“有几拨人,一拨……三皇子有关。”顿了顿,又道:“一拨怕是太子 ,这两者怕都是要取你性命的人。” “取我性命是为何?我不过一介草民。那其他的人呢?” “那假的缘法禅师是一武功卓绝的杀手所扮,他脸上覆的面具则是毒医门特制……”不等他说完,一阵尖厉的痛楚从左下腹传来,伴随着轻微的搅动,莫堇疼的汗如雨下,却硬是一声不吭。 随着一声细响,第一粒佛珠被挑了出来,佛珠上还残留着一丝丝莫堇的皮肉。 方季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混乱不堪的心绪。 “疼的话就叫一声。不必忍着。”方季声线都是抖着。 “继续。” 腹部一次又一次被匕首探进,又搅动着,尽管方季极其小心谨慎,他还是能感觉莫堇浑身都在颤抖,细白的脖颈处青筋爆起,双手紧紧揪着被褥,指节苍白。 方季拿起伤药,洒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 第二颗,第三颗…… 随着最后一声响,第四颗佛珠终于被挑了出来,落在地上,夹杂着鲜血和皮肉! 莫堇意识有些模糊,一行清泪蜿蜒而下,落进颈窝。 半个时辰,两人似乎经历了半辈子。 方季丢掉匕首,搂着他的细腰,用另一只使不上什么劲的手将绸布穿过莫堇的腰下,专心致志地包扎好。 来不及松懈,又忍着沉痛的心情,将莫堇那只伤及见骨的手臂细细清理,包扎。 终是没忍住,一滴泪掉落,砸在莫堇脸上,清凉清凉。 莫堇抓着他的手,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方季颤抖着俯下身来,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唇角翕动着,哽咽道:“阿堇,你真傻。” 莫堇抬手按着方季的后颈,恹恹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方季悲怆地笑了笑,抚着莫堇的脸,轻声道:“我不想让你再疼,可我却老是让你受伤,从七年前,我将你丢下,到后来京城的大街上,还有福安客栈,乌山顶上,再到后来邱府,你为我舍命相救,还有,还有,你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看眼睁睁看着你被敌人掳走……现在又看着你浑身是血……我……” “你用生命对我好,可我却……我嘴笨,心拙……” 莫堇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极少言语的人竟然一口气对着自己说那么多傻话,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砸进了莫堇的心坎里。 原来他都知道。 道其伤心处,眼角湿红,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 “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活着吗?”莫堇嗔怪着。 莫堇按在方季后颈的手突然一使劲,方季一个措不及防,两人额碰额,鼻尖触着鼻尖,呼吸交错。 方季翻过莫堇的手,紧紧扣着。 嘴唇则是紧紧贴住对方,虔诚温柔,一点一滴,浅浅的,轻轻地,更深地摸索。 方季盯着莫堇的双眸看了又看,愈发觉得他真好看,满心满眼都是爱。 他抬起他的下巴,又从光洁的额头,到眼睛,鼻尖,最后又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一阵酥麻之感立刻传遍方季的四肢百骸,一声闷吭,方季将头埋在莫堇颈窝…… 他们从未如此热烈,往日所有的艰辛痛苦,在这一霎那间都化为虚有。 窗外桂树随风摇曳,室内灯火幢幢,微风轻启,阵阵幽香,气氛萎靡。 方季那遏制不住的侵略性的目光,让莫堇的心里狠狠地颤悠了一下,一个残忍的念头激起了他最后的理智。 莫堇抬手朝着方季的胸口轻轻一点,方季便软绵绵地瘫倒在他身变。 方季那张动了情的脸上满是错愕! “你……压到我伤口了……疼……”莫堇干咳了几声,浑身不自在,眼神闪躲。 这人说假话找的理由都是那么的蹩脚,自己明明丝毫没有压到他的伤口…… “我……难受。”方季满是窘迫道:“阿堇……。” “那我陪你聊聊天吧!”莫堇内心翻江倒海,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何尝不是…… 一阵熟悉的沉默,伴随着逐渐散去的喘息声。 “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可能连夜要走,等天亮,院内那些尸体……等报了官,我们便走不了了。” 方季一声不吭。 莫堇料想他大约是真的难受,他苦笑了一声,强忍着快窒息的心跳,又道:“我们可能要换一身行头出发,之后的每一天都将是血雨腥风……” “他们为何要杀我们?” 默了默,方季讪笑道:“你可不可以解了我的穴道,我这模样也打不过你罢……” 方季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明明自己也是脸颊滚烫,面色绯红的人,心里难受的厉害,莫不是自己过于孟浪,吓到他了? 半晌,一声叹息声在耳畔响起。 莫堇解开了方季的穴道,声音嘶哑:“具体来说,他们是要伤你性命……” “这么说,我又连累你了……”方季侧身,眼神复杂,他忍不住伸出手抚着莫堇毫无血色的脸。 “但这一切也跟我有关……他们虽说不是要我性命,却也是对我们百般陷害,千般手段。”莫堇抬起手臂,覆在方季手背上。 “为了那宝藏和那本册子?” “嗯,你都知道了?” “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告诉我?”方季将手一翻,狠狠扣住莫堇的手,似乎带着些许不满。 “阿季,我有苦衷的,你给我点时间……”莫堇一阵慌乱,别过脸去。 又是这个理由,方季想起了那日在乌山下来后,他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方季很想知道,却又不想勉强,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方季凑到莫堇耳畔低声道:“可我现在难受的紧!” 一阵悉窣的衣料相触声,一只罙入方季衣襟的手,缓缓沿着他光滑紧实的肌肤游走,直到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我帮你……” 声若蚊蝇,淹没在喘息里。 作者有话要说: 情之所致,情难自控。 作者表示,我太难了。 踌躇了三个小时。 小河蟹爬上心头。 每天进步一点点,比心! 第39章 不堪回首 宁城清凉寺,后院禅房,幽静偏僻,院中一棵菩提树直入云霄,苍翠挺拔。 禅房内,一身着黑色皮袄的女子盘坐蒲团之上,一手持佛珠,一手敲着木鱼,一声一声,虔诚圣洁。 早晨清冷,清凉寺地处偏僻,闲杂人等也无人靠近。 窗外倏地一个黑影晃动,无声无息。却依旧惊动了室内的黑衫女子。 这名黑衫女子便是方如梦。 自从二十年前开始,她便时常呆在清凉寺,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方府大小事务也在清凉寺处理,方府于她而言形同虚设,即便自己的儿子方季,也同样如此。 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名江南第一美女沉迷佛法,寡情寡性。 “妙音,既来了,便进来吧。”一低缓的声音响起,方如梦依旧阖着眸子。 须臾,房门微响,一红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青莲。” “这个名字好遥远,遥远的我都记不得了……”方如梦喃喃道,眸间顿时清明起来。 二十多年前,宁城出了一个天仙般的小美人,名叫方青莲,江南首富方启民之女。 虽然不过将笄之年,却因美貌早已声名在外了。 她有一张娇媚绝伦的脸,还有那曼妙的舞姿,一颦一笑,妩媚动人,摄人心魄。 无论相貌还是才华,又或家世,都无可挑剔!一时间,江湖上以及各世家子弟对方青莲都趋之若鹜,奈何这方青莲是个冰美人,对于诸多追求者都嗤之以鼻。 久而久之,大家对方青莲的评价都是:此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直至方如梦碰到莫北行,这句话便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都是不知检点,残花败柳,污言秽语满天飞了。 方如梦十四岁那天,一身材颀长的翩翩公子哥着赤衣黑袍,骑着高头大马,悠悠行走在宁城大街,一双如同晴空般明净的眸子,微微一笑,深情款款,正对上不远处方如梦的视线,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冲他看去,更有甚者,直接拦在马匹前,送香囊,递香巾,然而得到的都只是一个无情又潇洒不羁的背影。 后来,方如梦便追随着他去了毒医门,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很快成了毒医门第一个女弟子,也就是莫北行的师妹。 四年后,身怀六甲的方如梦随着莫北行去了莫府,却被拒之门外,无奈,方如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方家。 方家也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由于方如梦当初的私奔,令方启民恼羞成怒,颜面尽失,现在又不知羞耻地身怀六甲,方府虽说最终还是接纳了她,却对她冷漠至极。 方家所有人对方青莲三个字都是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况且,方启民在方如梦离开的四年时间里已有两名子嗣,且都是男儿,方家更加没了方如梦的地位。 方如梦在方府自然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深闺无人知晓。 然而不到三个月,便传来莫北行大婚的消息! 这事终究还是被方如梦知道了。 她不顾一切地去找他,想问他,为什么! 然而得到的不是恋人的浓情蜜意,难舍难分,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还有近乎无情的话语:姑娘,请自重! “莫北行!”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换来的不过是头也不回的决绝。 那一年,那一天,她将自己彻底地埋葬,心灰意冷地跳进了冰凉的湖水中。 天不遂人愿,她没死。 还遇到了她人生中第二个男人,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再一次拉开序幕。 后来,方青莲这个名字便葬身在那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取而代之的是方如梦三个字…… “青莲!青莲!”这个名字再一次将她唤醒,尘封的记忆打开又被合上,化作尘埃,散落在心底深处。 方如梦缓缓打开眼帘,她侧过身,道:“妙音,事情解决了吗?” 锦缎似的墨发垂在她消瘦的脸颊边,憔悴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凉薄,昔日倾城之貌已不复存在。 那颗经历过绝望和生死的心,碾碎在无情的岁月里,一双隐匿着无数秘密和算计的眸子越发凶狠和决绝。 “姐姐……”妙音声音有些哽咽道:“你对我就没有半点情分吗?” 情分? 这两个字再一次将她的心拖入黑暗! 她听到了自己裂碎的心在滴着血,一个无情的冷笑挂在嘴边。 她银牙碎咬,灵魂仿佛死去一般:“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母亲当年带着你离开方家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恨?方启民何曾真正疼爱过我?他看我的眼神每日每夜都在剜着我的心,令我感到羞耻!” 妙音怔了怔,黯然道:“母亲她是真的很爱那个男人……姐姐应该知道母亲当年是迫不得已嫁给了方启民……” “所以,她就抛弃她的孩子,是吗?那为何要带上你!”方如梦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佛珠,脸色更差了。 “因为我不是方启民的亲生孩子,而你是,姐姐,你不要再执着了……”妙音走到方如梦身边,试图拉她的手。 却被无情地甩开了。 这一句话把方如梦心里所有的幻想都打碎了。 她以为,她的母亲或许不爱她,所以不要她。 又或许,她怕养不活她。 …… 原来不是,她跟她的母亲一样,不知检点,不知羞耻……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 “姐姐……你让我办的事我办砸了……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可我真的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尊容!你还有什么下不了手!”言罢,方如梦一把掀开妙音的斗篷,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那张脸除了一双黯淡的眸子,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 小小的一张脸,都是蛛网般密集的疤痕,红色的,白色的,甚至紫色的,黑色的……似有千万条形态各异虫子在脸上爬,狰狞至极! “不!”妙音双手捂着脸,痛苦地摇着头,墨发散了一身。 “找到傀儡童子的秘籍,你就有希望将蛊毒解了,你便又能恢复花容月貌,不好吗?等你恢复容貌,我也可以手刃仇人的孽畜,岂不是两全其美!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方如梦狠狠按住妙音想捂住脸颊的手,续道:“你看看你这张丑脸,你能忍吗?你能忍吗!你说呀!你说呀!” 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狠厉,像一把把刀子戳进妙音的心脏。 妙音大哭着喊道:“不……” “愚蠢至极!孟青遥毁了你的脸,又将你逐出灵蛇谷,凭什么?你不是谷主的女儿吗?你醒醒吧,孟妙音!” 方如梦抬手用力一推,妙音便跌落在地。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姐姐!她尸骨无存了!”妙音抬起眼睫,淡淡阳光洒在她那张可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暖意。 孟青遥本是最疼爱她的姐姐,她的母亲刚到灵蛇谷不久便身故,谷中所有人都不待见她,是孟青遥力排众议,将她留了下来。 是她听了方如梦的蛊惑,百般算计孟青遥,还害死了她的母亲…… 孟青遥最终还是饶了她的性命,却在她身上中了蛊,有生之年她都将摆脱不了孟青遥,直至孟青遥忽然身死,蛊毒无人可解,便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说到底,不过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我让你杀了那个孽种!杀了他!你为何不听我的!” 方如梦几近疯狂,她恨,她恨,她实在是太恨了!恨的深入骨髓!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亲自杀了跟那个女人有关的所有人! 可是…… 方如梦悲愤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她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 这辈子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妇人。 “姐姐,放下心中的执念……你还有季儿,有我,还有那个孩子……”妙音匍匐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拉着方如梦的裙裾。 “不要提那个孽畜!!他本就该死!”方如梦咬牙切齿地垂下眸子,恨恨地盯着妙音道。 “姐姐,别骗自己了,你心里多少还是爱他的,不然你也不会隔三差五地飞鸽传书询问他的状况了,虽然你每次都问的是他死了没有,但我明白,你是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才问的紧,倘若姐姐真想让他死,他也不可能活到今时今日!所以,妹妹我从未对他下狠手……” “这么说我倒是真要谢谢你了!自作主张!”方如梦用力甩开妙音的手,别过头,望向远处,神色十分不自然,仿佛被看穿了什么。 一行清泪流下了,蜿蜒而下,她被这痛苦的往事折磨到疯癫,犹如厉鬼,她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苟活过来的,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不堪的人和事都将她撕扯地鲜血淋漓。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姐姐真的不打算将他接回家吗?他现在很苦,又受了重伤……” “他跟那个孽畜一块死了好了。都去死……”这话像是从齿缝里崩出,寒意森森。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跟仇人的孩子一块,她并不反对他爱上男子,可天下男子何其多!为何偏偏碰上那个冤孽!! “姐姐既然那么不待见他们,那妹妹我便去杀了他们好了,这样姐姐便可舒心了罢!”妙音冷冷说着,捡起地上的斗篷戴好,起身便往外走。 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方如梦忽然心中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不……妙音……”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远不及这么简单。 不能剧透。 还有很多隐情。 谢谢观看,么么扎。 第40章 乔装改扮 天已破晓,浅灰色的天空逐渐转亮,冷清而蔚蓝。 一条林间小道,浓雾尚未散去,朦胧间,有一男一女,相互扶持,慢悠悠地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鬓发,眉毛,双睫,乃至鼻尖,均染上一层如白纱似的水雾。 大约是累了,其中男子就着一大石头便要坐下。 女子却伸手挡了挡,撩起裙裾将大石头上的水雾擦了去,男子望了望女子那水光潋滟,顾盼生姿的双眼,抬手将她脸上以及鬓发上的水雾拭了又拭,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腿有伤,暂且休息下。”女子温声软语,听的人阵阵酥麻。 “阿堇,你这模样,我都感觉像做梦……”方季瞧了瞧莫堇这身女装打扮,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发髻,续道:“一时半会真瞧不真切。” 莫堇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朝自己这一身装扮左右打量了一番,遂地阖上眸子闭目养神。 方季看着莫堇那一脸的倦容,想着二人半夜没睡,一直在讨论扮作谁比较合理不易被发现。 从父子开始,自己不同意。 然后母子,那就更加不行了。 再就是兄弟,自己也拒绝。 姐妹?那是不可能的。 兄妹?自己也不同意。 其心昭然若揭,方季自己都不自在了。 所幸莫堇并没跟自己计较那么多,在自己面前,怕是除了那事,莫堇都唯命是从,温顺地让方季惭愧不已。 为了让自己能下床走路,莫堇带着伤,给他针灸了一阵,又用内为他调息,一番折腾下来,身心俱疲。 只稍作休整的莫堇又探入客栈老板娘的房间,丢下一锭银子,便顺走一套衣裳,给自己扮上,倒也庆幸老板娘身材高大,还勉强凑合。 因着方季腿伤太重,这一路几乎都是莫堇搀扶着走,走走停停半晚上,竟也走了挺远的路。 方季拉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莫堇一起坐在大石块上,默了默,温声道:“阿堇,辛苦了。” 莫堇未言语,微微睁开眼,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少顷,他从行囊里拿出一个酥饼,低声道:“给。” “你从哪里找来的?”方季愣了愣神,接过酥饼,低头看了看,有些不可思议。 这饼长得着实奇怪了些,没个形状,厚薄不一,还特别大…… “我买的。”莫堇轻声道,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神色。 “有这么丑的酥饼卖?况且半夜三更的,你在哪买的?”方季狐疑地看着莫堇那双飘忽不定的眸子,心中不免暗笑:阿堇匡起人来都这么随意,三岁小孩都匡不住罢…… “我……借着客栈老板的厨房自己胡乱做的。”莫堇抬头看着方季那双带笑的桃花眼,不由得有些难堪,他伸手便去夺被嫌弃的酥饼,一边道:“嫌丑便给我,你进城再去买好吃的。” 方季将手中的饼抬了抬,莫堇扑了个空,方季瞅着莫堇那不悦的神情,稍稍思量了一番,遂将饼撕成两半,道:“有福同享。” 莫堇没接,也不言语。 方季心中有些慌,瞧自己这张笨嘴!倒将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虽然自己不知莫堇为何突然没来由地为自己做了这么一个不太漂亮的酥饼,但终究是一番心意。 良久,方季将莫堇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不等人反应,又凑近他的耳畔,幽幽道:“娘子,我错了……” 这一声“娘子”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袭来,惊的莫堇一个哆嗦,他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又被狠命拉了回去! 方季一手搂着莫堇,一手捏着酥饼,歪起头盯着他的脸。 虽然只是随意将墨发挽了一髻,也未施粉黛,却依旧唇红齿白,双目含春,肤光胜雪。就连生气都别有一番滋味。 这情景好似一臭流氓正在窥探一黄花大闺女。 莫堇不再挣扎,轻喘了几口气,双眸中还有些许血丝,他又换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羞愤道:“你够了……” 大约是太疲惫,声音又涩又干。 莫堇脸上腾起了一道红晕,额间沁出一丝细汗。 方季笑了笑,松开了手,莫堇赶紧闪到一旁,垂首不语,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方季看那窘迫的可怜模样,顿觉自己猥琐不堪,便不再孟浪,自顾自地啃起了酥饼。 瞬间一个巨大的酥饼便被啃吃入腹,一丁不剩。 莫堇脸上露出一丝别有深意地微笑。 “阿堇,你笑什么。”方季瞥见莫堇那一抹奇怪的笑容,心里打起了一个激灵。 “你的胡子……”莫堇忽然忍不住笑了一笑。 方季摸了摸自己下巴处那一抹欣欣向荣的大胡子,却发现那把胡子兴许是自己刚刚过于孟浪,已经快掉了一半了! 这实在是狼狈的厉害! 方季愣了愣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胡子扯掉了!舒坦! 莫堇从袖间缓缓掏出一块酷似中老年的**,倒了些药水,伸手便覆在方季脸上。 方季伸手摸了摸,自己这满脸的褶子,又瞧了瞧莫堇那张年轻貌美的脸,不由地心里凉个半截,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会不会太老了些?” “挺好。” 嘴里说着挺好,身体却很诚实,莫堇只是扫了一眼方季那副尊容,便匆匆瞥开视线,不忍再看第二眼。 方季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忽然身形一闪,将人捞至胸前,莫堇因靠的近又不忍瞧他那张脸,自然是没来得及躲闪,后脑勺狠狠撞在方季胸口上,撞的方季狠狠呛了几口。 大约是伤口疼的厉害,又折腾了大半宿,两人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方季垂眸看了看莫堇的双眼,却怎么看怎么不够,仿佛要把他看进自己心坎里似的。 莫堇别过头,定了定神,不冷不淡说了一句:“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爹。”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方季心头火浇的个透心凉! 这个人总是喜欢煞风景,泼凉水。 方季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打击,遂地松开了莫堇,起身佯装要走。 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再坐会,等过往的车辆稍我们一程。” 这软糯的声音,方季顿觉神清气爽,心中所有不快也不见了踪影,不禁哑然失笑。 莫堇却镇定自若地朝他指了指身旁的大石头,示意他坐,动作无比淡定自然。 两人又一同坐在大石头上,相对无言。 这一刻,似乎特别地漫长。 不多时,墨蓝色的云霞里闪出一道金光,太阳出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声车轮声,伴随着赶车人的吆喝,越来越近。 “有车。”莫堇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衣裳,便朝前望去。 等车走近了一瞧,原来是一位身材健硕的老伯驾着一辆牛车。 说来倒也是巧了,这么一大早就能迅速等到一辆车,也是幸运的很,虽然只是一辆牛车,也好过走路。 “老伯,能否捎带我和我爹进城去?”莫堇欠了欠身,朝身后的方季望了望,细声细气道:“我爹腿脚不好,难以行走,还望老伯行个方便。” 那老伯朝他二人瞧了瞧,笑容可掬道:“可以可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多谢老伯。”言罢,便将方季搀扶着上了牛车。 从头到尾,方季都感觉自己在状况外,莫堇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倒令自己不知所措,只得老老实实地配合着。 “两位可是去那雁都城?”老伯慢悠悠地赶着牛车,又道:“雁都城可是乱的很,不知二位去城里所谓何事?” “我爹身体不好,自然是去城里瞧大夫。”莫堇孝顺地抚了抚方季的后心,又揉了揉方季的双肩。 老伯回头望了望二人,满脸笑意,朗声道:“姑娘真是孝顺,将来谁能娶到姑娘,必定是有福之人!” 方季闻言,心里不由地暗笑,他眯起双眼,捋了捋那稀稀疏疏的灰白小胡子,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莫堇,侧身对着赶车的老伯道:“此乃我内人,老哥别误会。” 牛车剧烈晃动了一下,两人下意识地搂在一块,姿势十分暧昧。 赶车老伯慌忙转过头来道:“路不好走,两位……扶稳啰!”大约是被两人这番复杂的关系搅昏了头,老伯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多谢老哥。”方季笑眯眯地看着老伯的背影道。 莫堇十分不自在,辛辛苦苦编的故事全被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打乱了,一时半会不知如何开口圆回来。 “老伯……我。”莫堇正欲开口解释,又觉得没必要,人在江湖,不过是萍水相逢,过了这一程,便各自消失在人海茫茫。 “这位小娘子,不必在意,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了,老夫少妻多的是,只要你夫君待你好便足够啰!” 这老伯倒是看的挺透彻的,方季深表赞同。 “老哥说的极是,我自然是待她极好的,只是内子脸皮儿薄,让老哥见笑了!”方季拢了拢衣袖,朝老伯行了一礼,态度十分的真诚诚恳。 莫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坐如针毡,恨不得此时此刻从这摇晃的厉害的牛车上跳下去! 方季瞧着面色难堪的莫堇,笑容凝住,一把搂过莫堇的双肩,暧昧不清地说道:“娘子可是不舒服?” 莫堇没有回答,只是抬眸细细打量着赶车老伯那伟岸的背影,忽然双眸闪过一丝锐利! 方季似乎明白了莫堇所想,这个老伯确实出现的蹊跷,这种林间小道,这么一大清早,莫说牛车,就是行人也稀少,两人也实在是因为受伤走不了才抱着一丝希望等待,不曾想这么快便出现了一辆牛车,这也太顺利了些。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凑到莫堇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沉声道:“娘子莫慌。” 莫堇伸出藏在袖间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方季的手臂。 方季吃了痛,眉头紧蹙,不等自己作出反应,一把冰凉的匕首塞进他的袖间。 方季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那只藏于袖间的手,又冲莫堇笑了笑。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正午时分,日光尤为强烈,天空的云彩也在不停地变幻,游移。 此时离雁都城不过十余里。 三人一路上都缄默不语,气氛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季:你为何要做个饼? 莫堇:方便。 方季:说实话。 莫堇:来日方长。 方季:有歧义。 莫堇:多想。 第41章 一段回忆 方季正暗自悱恻着,此人是谁?意欲何为,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连叔。”莫堇冲着赶车老伯淡淡喊了一句。 方季闻言,不由地一惊:阿堇认识此人?莫不是那晚劫走他的人?! 方季回想起那晚的情形,心中有些不安起来,捏着莫堇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又紧了些。 莫堇忍耐程度十分了得,他继续不动声色地任由方季死拽着自己,只是另一只手轻抚了抚方季的手背。 赶车老伯似乎失聪了般,竟然毫无反应,依旧赶着车,头也不回,也不发一言。 “连子风!”莫堇语气加重了几分。 方季忍不住一愣,瞥了一眼莫堇,不知他要干什么,既然看出来了,何不就着这人进城再做打算? 想是这么想着,终究还是没去阻止。 莫堇行为处事一向稳重。 这时,方季猛地感觉到连子风似乎气息有些不稳,莫非他要下手了? 想到这里,方季袖间的手已悄然将匕首拔出。 莫堇按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方季便悄然将匕首收了起来。 大约是连子风自己也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藏头藏尾了,终于开口了:“两位,坐好了,路难走,小心呐!” 言罢,一声大吼,牛车突然加速了。 一阵剧烈颠簸,方季和莫堇可就吃不消了,毕竟两人一身伤痛,此时更是煎熬。 “停下!”方季见莫堇身体蜷曲着,面容憔悴扭曲,双目赤红,他从未见莫堇如此痛苦之神色,即便是剔骨剜肉!他心下一慌,冲赶车人大声喝道。 牛车果然应声停下,连子风慢悠悠地走下牛车,踱到方季身边,方季的手指陡然又捏紧了几分,他将莫堇搂进怀里,就像母鸡护犊子似的。 连子风见他如此紧张,不由地大笑道:“小崽子,老子若要杀你们,你们这会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还能在我面前亲亲爱爱,啧啧……” “既然不是来杀我们的,你意欲何为?”方季垂下眸子见莫堇越来越憔悴虚弱的脸,声音打着颤。 “看不出你小子待你家小娘子蛮不错嘛!我若能救他,你是不是还要给我……”连子风带着玩味的语气道。 “行。”方季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你能救他,都依你。” 连子风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季,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不是我不救他,是你这心上人他不惜命啊,实在是令我倍感失望。我……” “连子风!”不等连子风继续说下去,莫堇艰难地抬起头,唇瓣剧烈抖动着,他狠命又决绝道:“别!” 连子风似乎明白了什么,非常自觉地闭了嘴,又不死心地跳上牛车,破烂的车厢抖了三抖。 “你真就这么不怕死吗?值得吗?不是我说……” “闭嘴!”莫堇瘦骨嶙峋的手青筋暴起,他艰难地伸出手拽住连子风的手臂,有气无力地道:“够了……” 方季没吭声,他一脸严峻。 这二人别有深意地对话,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一个莫堇再一次隐瞒他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既然莫堇不想让他知道…… “他到底怎么了?”方季咬着牙,焦灼地不能自己:“你能救他一次,定是能再救他!” “他……”连子风正欲开口,又瞥见莫堇朝他无力地摇着头,话到嘴边又打了一个哈哈:“无事,好的很……好的狠呐!” 言罢,连子风从怀中掏出一白玉瓶,拔了红木塞,捏着莫堇的下巴,悉数倒进他嘴里,一边还不忘嘴欠:“我这天香露可是价值连城啊,你可别死啰!来日记得还!” “死?”方季心下一凛,一把抓住连子风的手腕,道:“死什么?!” 连子风不耐烦地说道:“不会死!放心吧,不过离死不远了!” 方季瞳孔猛然一缩! 又是死亡! 方季听到这两个字就锥心刺骨。 莫堇缓了缓,脸色回暖,他轻轻道:“我这不好好的吗……放心,不会死,你别匡我,这药没那么珍贵……” “嗬!我这药可是蛤,蟆尿,蜈蚣,七彩蛇蛇毒还有几百味名贵中草药提取的,光那七彩蛇就是世间罕有,专克蛊毒……” “咳咳咳……”莫堇闻言,剧烈咳了起来。 方季忙着拍了拍莫堇的后心,帮他顺了顺气,没好气地冲连子风道:“多少钱,到了雁都城,我去钱庄取钱与你!” “这个……与钱无关…”莫堇喃喃低语道。 方季身形虚晃了一下,他也不知是这几个字刺激到了他,还是怀里这个虚弱消瘦的人戳了他的心窝…… 他恨恨地将人搂紧了,眼神有些涣散。 连子风识趣地跃到车头,继续赶着牛车,嘴里还不忘继续嘴欠:“我说你若想他多活几年,你便好好保护他,其他都是扯淡!” 方季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剧烈颤抖了几下! 方季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 好好保护他,他何曾不想!只是眼下,他拿什么去保护他?前有豺狼当道,后有追兵无数,一个不小心,便死无葬身之所! 方季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何至于被追杀阻截,他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不同于正常母亲的女人,还有他那不敢露面的父亲! 一个人怎可能没有父亲? 他到底是什么人? 说不上为什么,莫堇不仅仅只是出现在七年前,他仿佛在更久以前便见过他,那绝对不是梦!但是他努力去回想,总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太疲惫,或许是太伤神,方季搂着怀里的人,竟然沉沉睡去…… “花儿香,花儿美,我家哥哥心中喜,怀中坐,玉郎儿俏,眉儿来,眼儿去……” 一个七八岁的漂亮孩童坐在廊桥边,右手拈着一朵兰花,左手打着圈儿,嘴里哼着小调儿。 “喂,你好不知羞哦!谁教你唱的!”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冲他指指点点,那孩童并不恼,只是天真地问道:“我娘亲唱的,为什么羞呀……” 一道黑影掠过,一把捞起那个孩童,一边厉声喝斥:“乱跑什么!” 那孩童吓得哆哆嗦嗦,宛如一只受伤的兔子,眼泪涟涟,眼角一抹淡绿色荧光十分显眼…… 其他孩子纷纷散去。 方季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那双冰冷刺骨的眸子像两把利剑,戳的他直往后退…… “哥哥……带我……”那个孩童朝他伸出小手,一双含着泪,清明亮丽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阿堇!”方季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莫堇,而是一张笑的贱贱地老年男人脸! 连子风! “喂,春季将至,春梦无边呐!”连子风又瞅了瞅二人,讥笑道:“简直没眼看呐……” 方季闻言,下意识地垂眸一看,莫堇搂着自己的腰,下巴靠着自己的颈窝,沉沉入睡。 而自己的手也死死地环着莫堇…… 方季松了松手,道:“这是哪?” 连子风扔掉手中的杂草,指了指不远处道:“城门口,雁都城!”言罢,又朝地上淬了一口,续道:“老子在这休息半天了……你俩睡的够死的!瞧的我老脸都挂不住了!” “抱歉……那,我们进城吧!”方季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怀里的莫堇,许是累极,睡的真沉! “瞧见没有,你们又被通缉了!老子已经看过了,就是你俩,不过画的挺丑,还不如我画呢!呸!”连子风跳上牛车,猛喝一声,牛车又吱吱扭扭地继续往前走了。 “喂,你两昨晚刚杀完人,这么快就被通缉了?这当官的怕不是长了通天眼?”连子风打趣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方季反问。 连子风这才意识到什么叫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总之,我不是来害你的便是了,你管我如何得知!”连子风神情自然,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被戳穿而感到羞耻,还时不时回头冲方季厚颜无耻地笑。 方季抬起眼皮,与他对视,连子风一回头便对上方季那张覆着寒霜似的脸,还有那双寒铁般的眸子,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太冷!赶紧缩回目光,安心赶车。 离城门口越来越近,方季将莫堇的脸往里挪了挪。 “站住!去哪的?什么人?”果然几个官差手里拿着画像走了过来。 连子风很自然地抓起斗笠扇了扇风,一脸老子累死了的模样,又故作悲怆道:“家门不幸呐,吾儿刚娶了媳妇儿便成这样了……老头儿命苦,只得将他二人死马当做活马医,拖到雁都城来瞧瞧……” 方季闻言,差点没一口鲜血呛死,心道:这编故事的本事和阿堇不相上下罢,但愿这官差猪油迷了心…… 两位官差左瞧又看,总觉得这事有诈,横眉倒竖,怪声怪气道:“老头,你这儿子长得似乎太捉急了点!你这媳妇命真苦……” 连子风似笑非笑道:“差爷教训的是,我那儿子确实是老牛吞嫩草,活该噎死他!”言罢,从袖间掏出一锭银子,笑哈哈道:“给爷喝喝小酒,穷人,穷人,还忘爷体谅……” 为首的官差将手心的银子掂量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满意,又瞅了瞅这破破烂烂的牛车,还有那儿子和媳妇的穿着,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画像,好像没什么可疑的,确实也榨不出二两肉了。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连子风朝着牛屁股狠狠一鞭子,牛车便又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 然而身后却传来一阵阵哄笑! “还有儿子和老子长得一点也不像的!” “嗨!看那儿子的年纪跟老子差不多,估计是喜当爹吧!” “那小娘子挺好看的,怎么嫁给这么个赖蛤,蟆?” “可不是吗!又穷又老,还丑!” “哈哈哈哈……” 连子风恨恨地甩了甩鞭子,脸色愈发难看,爆了一句粗口:“格老子的,你全家又老又丑!” 方季不置一言,抬手将面具一撕,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眉眼间一片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季: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莫堇:你再想想。 方季:八 九岁? 莫堇:可能更久。 第42章 前路茫茫 入夜时分,三人寻了一家客栈,连子风便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方季横抱着还在昏睡的莫堇紧随其后。 店内柜台前只有一名青衣姑娘,大约十四五岁,左手撑额,低眉垂首,右手无聊地捏着毛笔转着圈。 大约是走神的厉害,连子风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抬一抬眼皮子,依然自顾自地发呆。 “打劫!!!”连子风一掌拍在柜台上,柜台上的小物件纷纷抖落在地,蜡烛瞬间扑灭了两根! 那姑娘登时一个心惊,猛然一抬头,倒是个面容姣好,秀气精致的小姑娘。 “谁敢打劫!姑奶奶我答应了吗!” 一声尖利之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河东狮吼不过如此吧! 连子风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被个小姑娘的气势压倒了,好男不跟女斗! 他砸了砸嘴,竟然有点怂,道:“住店。” “不打劫了?!”那姑娘倒是得理不饶人,一双大眼瞪着连子风! “喂……差不多行了!” “怎样?!老头!” 这两人怕是天生八字不合,气场不对。 方季冷漠地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己也实在插不进话,这场面他也是头一回见。 只得安静地等着。 等到自己手臂都发麻,人都已经尴尬! 方季垂下眸子看着怀里昏睡的人,一张惨白的脸,眉头紧蹙,似乎里边藏了很多方季所不知道的事情,是愁苦?是悲伤?又或是……方季隐隐觉得不安,沉甸甸的…… 终于,他实在没忍住。 “哐当”一声,一锭金子坠入柜台边上的铜盆里,将两人的争吵声瞬间打破。 “几间房?”姑娘捞起金锭,自然是喜上眉梢,嘴角噙笑,嗡声细语。 这雁都城向来不太平,南来的,北往的,四通八达都经过这里,杀人越货的,明争暗抢的,黑白两道的,见多了!胆识自然是大的多!不过这么大方的客人,姑娘倒是头回见!自然是稀罕的紧! 方季没答话,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莫堇这一身打扮,怎么说都觉得难以开口。竟有些紧张起来。 “喂,有没有点眼力劲!”连子风双手抱肩,斜斜地瞧着姑娘。 姑娘正欲发作,又瞅了瞅手里的金锭,总算回过味来,垂眸道:“两间上房,二楼,一天一两银子,包酒菜。客官住几天?本店童叟无欺!” 连子风想了想,道:“一天一两银子?这么黑?” “我们也不知住多久,钱多了不用退,少了再补,麻烦店家带路,准备些热水好菜,有劳。”方季淡淡说道。 果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连子风忍不住哀叹道。 “不用补,不用补!”姑娘乐开了花,那一脸的财迷相儿都写在脸上了! 这一锭金子够住十天半个月了! 姑娘高声唤着小二,这时里间出来一中年男子,身材清瘦颀长,双眼炯炯有神。 “爹!”姑娘甜甜唤了中年男子一声。 中年男子颔首,又朝连子风三人作了一辑,谦逊有礼:“三位,实在抱歉,小女顽劣多有得罪,将近年关,小二回家省亲了,在下这就给带你们去上房,好酒好菜稍后便到。” 言罢,从腰身取下一串钥匙,走在最前头引路。 方季总觉得此人好眼熟。 这两年自己的记忆好像越来越多了起来,时常梦见自己不曾见过的人和事,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客栈从外表看来不算大,但是里头却极为讲究,不仅宽敞,还干净。 镂空雕花床也是十分宽大,上边还铺了兽皮垫子,柔软又暖和,房间里还飘着淡淡沉香味。 方季将莫堇轻轻放下,掖好被子,正欲起身,却见那掌柜的表情复杂地盯着莫堇看了又看,方季稍稍侧身,挡住了这意味不明的视线,道:“掌柜的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掌柜的闻声一笑,又朝床边一瞥,道:“方公子,是我唐突了。” 方季有些意外,原来真不是自己多想,此人果真是熟人抑或是故人? “大叔,你认识我?” “方公子当日救命之恩,一直未曾报答,不料想公子贵人多忘事,竟已将此事淡忘。”言罢,掌柜的又朝方季作了一辑,甚是真诚有礼。 此言一出,就算当时方季没认出他来,这会心里也一清二楚了,原来他就是当日求他上乌山救人的中年男子。 方季站起身来,还了一礼,道:“大叔客气了。” 掌柜的走近虚扶了一把方季,目光却越过方季瞧向床上的莫堇,直问道:“方公子,床上之人可是你家娘子?” “嗯。”方季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掌柜的一怔,一脸地难以置信,良久才道:“不瞒方公子,你家娘子太像我们家一故人之子,只是性别不同罢了。” 言语间,那姑娘亲自端着饭菜,热水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忙着说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不敲门,而是你门没关哟!” 姑娘笑嘻嘻地将东西放好,正欲转身离去,忽然瞧见掌柜的,嗔怪道:“爹,你在这杵着做什么?” 不由分说,那姑娘便欠了欠身,拖着掌柜的出了房门。门外传来一阵聒噪。 “丫头,你拖我做甚,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老爹,你老盯人家娘子看,为老不尊!” “你误会了,爹瞧着那小娘子不对劲……” “明明就是为老不尊……” “我说……哎……哎慢点……” 待声音渐渐远去,方季端过面盆,拿起巾帕沁湿拧干,细细地将莫堇脸上的易容药水擦拭干净,眼角那抹墨绿色印记赫然醒目,方季突然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他潜意识里的明明是抹淡绿色……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指腹结着薄薄的细茧,似乎触碰了什么,莫堇的头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方季双睫颤了颤,一个细碎残破的画面晃过脑海…… “不,我不回去……” 一个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张模糊苍白的脸,眼角那抹淡绿色,抖如筛糠的脑袋,两只小手绝望地朝他不停地挥舞…… 只是一瞬,方季努力再次去寻它,竟是再也回想不起了…… 他的头一阵细微的刺痛,一种莫名地苦痛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方季伏下身,脸颊贴着莫堇的手心,那双永远也热不起来的手,冰凉的让他心慌。 他什么也给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不被世俗容忍的情感也不知将何去何从,无家可归,无地可去,天涯海角,颠沛流离,血雨腥风,生离死别…… 烛火摇曳,恍恍惚惚。 方季将莫堇额角的碎发拨至耳后,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 他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这张苍白,清冷俊秀的脸,好看……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阿堇,我喜欢你。” 眉眼深深,无比真挚眷恋。 “砰……”撞进来一个人。 “啊哈……我是不是来的不合时宜。”连子风干嚎了一句,抬腿便要溜。 “等等……”方季将莫堇手放进被褥,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站起身朝连子风走过来。 “我觉得我站这屋里太亮堂了些,你有事明日再找我……” “连叔……”方季沉沉唤了一声。 夜幕深深,寒风割面。 沉默半晌,连子风僵硬地靠着方桌坐下,摸了摸鼻子,道:“大侄子,你既然叫我叔,就听叔说几句……” 方季看了看这个还未将面具撕下来的男人,不由地笑道:“你来可不就是跟我说事的吗……” 连子风将方季细细打量了一番,俊朗潇洒,眉如墨画,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倒是一副好皮囊。 但是…… “那个,方公子,你不疼吗?”连子风话锋陡转,措不及防。 方季愣了愣神,一时半会还没跟上他欢脱的性子,竟不知他所言何意。 “你的伤!”连子风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置于桌上,将里边的东西悉数拿出,一一摊开。 方季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洇出不少血迹,然而自己却毫无察觉,大概是痛极的缘故,倒无感了。 “来,叔给你上药!”言罢,连子风直接上手,轻车熟路般地就去解方季的衣服。 一道掌风袭来,连子风一个闪身。 “喂,不是吧?给你上药,你却要揍我!你个小兔崽子!”连子风脸色巨变,一边骂骂咧咧闪避,一边又不忍心还手,倒是憋屈的不行。 “我自己来,你帮阿堇看看,他现在还没醒,我不放心……” 方季心乱如麻,他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本能地抗拒,自己并非真正想对他出手。 “连叔见谅,我无意冒犯……”方季站起来作了一辑,又道:“有劳您帮阿堇看看……” “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扭扭捏捏的,老子都可以做你父亲了!老子不好男色!行吧,你自己保重!我给我大侄子疗伤!” 连子风踱到床沿,捏着莫堇的一只手,顺着他的浑身经脉,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莫堇的体内,待到真气将体内嚣涌而起的蛊毒渐渐压制,又将阻滞的经脉打通…… 莫堇原本已经控制住的蛊毒,因为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动用内力,体内的蛊毒再次汹涌袭卷,这不是一般的蛊毒,它本是药石无医的,它是饲养傀儡的“食物”…… 即便救住了他的性命,也不过是一具残躯。 想到这里,连子风忍不住悲悯起这对苦命的人来。 你俩注定是个悲剧…… 屋内静止的令人窒息,连子风有些焦头烂额,额角汗水涔涔…… 良久,连子风收回掌,回到桌前,脚步有点虚,他撩起衣袖大骂:“这该死的莫北行……” 方季唇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蜷曲的手指指节早已泛白。 “知道我的大侄儿为何叫你父亲叫的那么自然吗,嗨,没人性的……呸呸……我说……”连子风见脸色越来越黯淡的方季,内心那点良知又被唤醒,留下几瓶伤药,又安慰了几句,拔腿便跑,太悲戚,不忍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心乱无言。 现实虚幻。 难以分辨。 荡涤浮华,叩问寂寥人世。 第43章 指腹为婚 在客栈后院一间幽静的卧房,一身黑绫长袍,腰系深红色丝带的妇人靠在长榻上小憩。 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紧闭的眸子霎那间打开,枕边一把雕花长剑立现。 “砰!”一声急响,门被打开,带了一股清风,妇人瞥了一眼来人,冰冷的眸子渐暖,道:“何事如此惊慌?” “夫人,勿怪,为夫有惊人发现,不得不打扰夫人清修!” 掌柜的对着手心哈了哈气,一团白雾氤氲缭绕,又转身紧闭门窗,快步走到妇人榻前,悄声道:“我找到青遥的孩子啦!” 妇人大惊! 她惊喜交集地颤抖着。 她猛然端坐起来,抬眸盯着掌柜的,难以置信道:“青遥孩子当真还活着?” “千真万确!纵然他用了换脸术,那哪能瞒得住为夫,那张脸像极了你大哥,风华绝代,啧啧……” 话未落音,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如霜似雪! 掌柜的一哆嗦,心知自己夫人的脾气,但是,自己又不敢隐瞒,须臾,又道:“不过,他怎么伪装成一女子,还……” “还什么?” 她的心砰砰跳着,这么多年的期盼,直到自己已然完全疲惫,正当她已感觉不到希望的时候,意外之喜又来了! “他扮成另一男子的妻子,感觉关系不太一般……” 妇人闻言,柳眉紧蹙,一脚将榻前矮几踢起,瞬间粉碎! 掌柜的惊的忙捉着妇人的手,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哄道:“夫人,息怒,或许有什么内情,要不夫人亲自去看看?” 这名妇人乃莫府大小姐莫悠兰,离开莫府之后,得了一场大病,一直未曾好转,纵然掌柜的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依然毫无办法。 这莫悠兰性子又冷又烈,掌柜的因着她身子差,凡事都让着忍着宠着,这日子倒也和乐。 只是令这掌柜的最头疼的便是他的女儿莫浅浅了,年纪不大,江湖习气架子倒是端的十足!平常人家的女儿家早就成婚了,即便没有,也是媒婆踏破门槛了,他家这个女儿,别说媒婆了,鬼影儿都不敢招惹! 再加上自己的夫人,死活不让女儿嫁作他人,道:浅浅乃莫堇指腹为婚的妻子! 这莫堇失踪了两三年,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况且那莫北行乃朝廷重犯,自家好不容易与他断了联系,这莫悠兰却执拗的坚持…… “我娘本是灵蛇谷谷主的女儿,我也并非莫府千金,莫府老爷是知道的,我的母亲耗尽财产作为嫁妆,莫府老爷爱财……” 莫悠兰将头轻轻靠在掌柜的臂弯,喃喃道:“灵蛇谷谷主之位传男不传女,此生又只能拥有一个伴侣,我母亲迫于无奈生下了我,偏偏我还是个女儿身,若非太夫人,我母亲也嫁不进莫府,灵蛇谷与莫府世代有约定,两家后人皆联姻……” “夫人,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何苦执着……再说青遥早就不在人世了!莫北行也从来不曾应承过……”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他对这一段弯弯绕绕的约定搅的心烦意乱,他膝下就一女,自然是希望女儿能招一金龟婿上门,那莫堇显然是不可能的,莫家世代单传…… “若这两孩子无意愿联姻呢?”掌柜的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他们!” “爹娘!我不同意!” 莫浅浅粗鲁地推开房门,她撅着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莫悠兰被带进来的寒风吹的陡然一抖,掌柜的慌忙拿起裘衣拢在她身上。 莫浅浅的暴躁唐突的言语和行为显然是把莫悠兰激怒了,她脸色煞白,一双眸子黯淡下去,嘴唇微微颤抖,她用阴沉地声音道了一句:“再说一遍!” 莫浅浅瞧着莫悠兰扭曲可怕的脸,心间一阵恐惧,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掌柜的。 莫浅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莫悠兰,特别是发怒的时候,想起来就一阵痉挛掠过全身! “那莫公子也是一表人材,风华绝代之姿,浅浅莫怕……”掌柜的有些站不住了,家里这两祖宗掐起来,他就像是一叶可怜的扁舟,被狂风和暴雨又吹又打! “爹你见过?休要忽悠我!” “自然是见过的,三年前爹偷偷去过莫府,虽说莫公子身子单薄了些,但也是翩翩美少年!” 言罢,又瞅了瞅自己的女儿,粗暴,无礼,一出手敌得过三个汉子,心里也不由地替莫公子抖了三抖,也不敢再多说,实在是心虚的狠! “什么?身子单薄?能否承受住本小姐一拳?”莫浅浅握紧拳头,用力一挥,“哗啦!”一声脆响,紫檀桌上一排茶杯悉数掉地上,摔个粉碎…… “你!你给我回房抄写《无霜剑谱》一百遍!”莫悠兰暴跳起来,一道寒光闪过,雕花长剑出鞘,直逼莫浅浅面门! 莫浅浅一个心惊,自己老娘这是要下狠手! 毁容?啊! 莫浅浅一个侧身,长剑在离自己那张俏丽的脸皮半寸之隔飞了出去,狠狠插在门框上! 掌柜的只觉双膝发软,瞳孔巨缩!浑身尤坠冰窟…… “那个夫人……那个浅浅……”掌柜上下颚不听使唤,哆嗦个没完。 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道:“莫公子你见过的,就在刚才不久,那三个人……” “爹说那个白衣公子?那个……确实不错,一点也不单薄!莫晟,你骗我!”浅浅说完,稍稍退后,生怕莫悠兰一个不如意,再飞来什么横祸。 “不知羞耻!目无尊长,没大没小!瞧瞧你这样子!”莫悠兰指着莫浅浅的脸,恨铁不成钢! “无妨,无妨,夫人……”莫晟抚了抚莫悠兰肩,又道:“浅浅,那个白衣公子不是莫公子,是他怀里那名女子,不是,是改装的女子……”想到这里,莫晟心里一个咯噔,方季那双深情款款的眼,几乎是毫不掩饰地盯着…… 天! 莫晟又一个激灵! 莫不是?! “我跟你说,那白衣公子是不可能的,那双桃花眼,烂桃花!绝对是个滥情之辈,你给我打消这个念头!”莫晟抬手抹了抹额角,虚汗涔涔。 “那莫堇就行了?老爹,我这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莫浅浅一个跺脚,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带我去见见!”莫悠兰语气缓了些,抬手掌风一动,还剑入鞘,拽着莫浅浅快速走出房门,足下一点,二人飞上房顶,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莫晟望着母女俩消失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老天爷,可别出什么乱子!” 莫悠兰跃过院子,飞上了客栈屋顶。莫浅浅赶紧跟上。 “轻功还不错,没落下!”莫悠兰面无表情地夸了一句,语气略显生硬。 “那是,我爹说姑娘家打架不行,逃命得快!再说娘的轻功才是卓绝的!”莫浅浅面带骄傲之色,又不望顺带夸一夸莫悠兰,生怕她一个不如意,磨刀霍霍! “安静。” 莫浅浅噤若寒蝉。 房间传来推门的声音,连子风走了进来,莫悠兰揭开两块瓦片,屋里景象一览无余。 连子风脱下粗布外褂,掏出一瓶药水,倒进手心里,冲着脸一顿揉搓,一张人,皮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妖冶艳丽的脸,白皙无暇。 “这男人长得真好看!”莫浅浅简直不敢相信,不久前跟自己吵架的老头竟然这般好看,不由地脱口而出…… 一股热气喷到莫悠兰的耳朵里,莫悠兰不由地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怕吵到屋内的人,她真想一巴掌把这不知羞的女儿扇飞! 莫浅浅瞅了瞅莫悠兰那张怒气爆涨的脸,感受到了一阵杀气,赶紧补了一句:“没爹好看!娘的眼光最好!!嗯!” 莫悠兰噤声。 “两位,夜深寂寂,趴屋顶作甚?”连子风说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右手杯盖忽地朝屋顶飞过来。 莫悠兰左手拨开莫浅浅的脑袋,右手手一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杯盖。 “好身手!下来喝杯茶如何?”连子风拿起茶壶,又拿出两个茶杯,朝屋顶邪魅一笑。 这一笑简直就是夺魂摄魄! 果然,莫浅浅已经失魂落魄了。莫悠兰瞧这花痴模样,羞耻至极!简直有种想把她扔下去狠狠打一顿的冲动! 不等母女俩行动,连子风已经站在屋顶。 “不切磋切磋一下吗?”连子风打开折扇,慢悠悠地说道:“原来是两位小娘子啊,巧了,我最喜欢欺负小娘子了,特别是好看的小娘子!” “喂,你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坏!你比死太监还坏!”莫浅浅叉着腰,指着连子风的鼻子便骂。 这架势简直没眼看,莫悠兰别过头,静了静心神,忽然一道白影掠过,连子风已出招! 又快又狠! 莫悠兰长剑出鞘,格挡住他凌厉的攻势,一把把莫浅浅推到一边。 “我们打,别伤我女儿。”莫悠兰淡淡道。 “好啊!巾帼不让须眉,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小娘子的剑法,可别道我欺负女流之辈!”言罢,两人便打作一团! 过了几十招也不见连子风拔剑。 莫悠兰忍不住杏眼圆瞪,双眉一竖,大喝道:“你不用剑跟我打,瞧不起女子?” “谁跟你说我的武器一定是剑?我这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岂能与你们一般用这等俗物!” 莫浅浅听到他这么一说,好感一降再降,若是爱上这种人,倒不如嫁给莫堇那个弱风拂柳的病态公子呢。 想到这里,顿觉羞耻,竟然红了脸。 连子风打开扇子“嗖嗖”地就朝莫悠兰脖子招呼,莫悠兰只能一退再退,脖子后仰。 突然她左脚轻点,一个轻翻,右脚飞踢过去,一把锋利的小刀至扇骨缝中跌落。 “你使诈……”莫悠兰冷哼一声。 “你用剑,我用扇子,还道我使诈!”连子风说完扇子一甩,六枚银针齐刷刷地飞了过来,莫悠兰剑身左右格挡,还有一枚朝莫浅浅飞去,莫悠兰左脚一勾,那枚银针一个回转,射向连子风。 连子风也没想到这弱不经风的女子身手如此之好,出手如此之快。这枚银针飞过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嘶”银针划过了他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这一眨眼间的变幻,莫浅浅吓呆了。看着连子风脸上的血痕,心道:毁容了,完蛋了! “自作孽不可活,哼!”莫悠兰不屑地说道:“现在该轮到我了!” 莫悠兰右手注满内力,玉袖迎风鼓起,飞身而上,利剑旋转袭来,逼的连子风躲闪不及,站立不稳,好强劲的内力! 连子风挥扇格挡,莫悠兰忽然松开剑柄。 “嗖”地一声,利剑穿过玉扇,刺穿了连子风的手臂…… 扇子分成两半,连子风单膝跪地,一咬牙,拔出了剑,瞬间右手鲜血汩汩流出…… “你输了!”莫悠兰言罢拿起他的右手,封住了他的穴位,替他止了血。 连子风内心一阵波澜,想不到自己闯荡江湖十几载,竟然败在一女子手上!传出去恐是无脸见人! 这小娘子的功夫也确实太凌厉了点!何方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 莫浅浅乃女中豪杰。 所以, 她是最幸福的。 无论开始, 或者结局。 我的求生欲好强的…… 第44章 心头之殇 连子风与莫悠兰这一架打得动静不小,不大的客栈霎时间便热闹了起来。 一扇扇窗户纷纷打开,露出一颗颗看热闹的脑袋。 随着一道道寒光闪过,空气中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一扇扇窗户又相继紧闭。 “神仙打架,不可多事……” “看不得,看不得,快过年了……” “血光之灾,罪过罪过……” …… 动静如此之大,自然是瞒不过客栈里的任何人。 包括正在沉睡中的莫堇。 房中灯火昏黄,或许沉睡太久,双眼模糊,未曾适应这星点光线,莫堇抬起手覆在眉眼上,头昏目眩,片刻,双眼终于适应了环境。 他放下手,来不及细细打量这陌生的环境,便瞧见一道熟悉身影端坐在方桌旁,笔挺伟岸的身躯。 他愣了愣神,天寒地冻,他…… 莫堇拿过床头的披风,轻轻覆在他的肩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润绵长。 方季右手撑颐,明明那么累极,明明睡的那么昏沉,外边刀剑之声也未能吵醒他半分,眉间却深锁着,仿佛有化不开的结,解不了的愁。 莫堇轻轻地抚了抚他那好看的眉眼,却怎么也抚不平他半丝忧愁。 这个人,睡觉都这么沉重…… 莫堇的心里仿佛生出一双手,心脏被狠狠地攫了一把,渗出丝丝血迹……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便告诉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应胸怀天下苍生。 莫堇冰凉的手指再一次轻拂过方季的眉宇,那道深锁重重地落在他的心间。 “你就是我的天下……”一句无比温柔缱绻的情话,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那个沉睡的人。 良久,外边似乎静寂无声。 忽然房门被推开,毫无征兆的,一道砭骨的寒风吹的莫堇身躯一凛,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挡住了那道泠冽寒风,生怕吵醒了沉睡之人。 “大侄儿,那个……”连子风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开口,那只受了伤的手垂在身侧,软绵绵的。 连子风这个人进门从来都不知敲门的! 莫堇扫了一眼他身后,两名陌生女子一左一右立于两边。 莫堇恭了恭身,淡淡道:“三位何事?” 一向霸道聒噪的莫浅浅此刻倒是出了奇的安静,一双瞪的溜圆的眼,脸上写满了惊讶,错愕,难以置信,神情甚是精彩。 这人太好看了!简直雌雄莫辨,非一般女子所能及。 “你可是……堇儿?”莫悠兰有些恍惚,生怕这是一个幻影,她颤着手,想摸一摸莫堇的脸颊,却被莫堇下意识地躲闪了过去。 “您是?”莫堇对这突如其来的两人有些本能的警惕,他退后两步,又垂下眸子瞧了一眼方季,嘴角微动,终是没再多问。 “我是你的姑姑莫悠兰,堇儿……”莫悠兰温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姑姑? 莫堇儿时倒是听过一星半点关于这个姑姑的事情。 这位姑姑个性要强,文武双全不输男子,莫老夫人最疼爱的女儿,早年因为自己的父亲,这位姑姑从此远离了莫府近二十年,杳无音讯。 她难道是来跟自己算父辈留下来的旧账吗?! 正当莫堇暗自腹诽,却听得莫悠兰淡淡一句:“出去谈。” 连子风早就溜之大吉了! 莫浅浅大约是跟了连子风一道出去了,瞬间已不见了人影。 莫堇轻轻应了一声“嗯”。随手将门轻轻扣上。 虽说寒冬即将过去,夜色依旧深沉,冷风依旧割人脸生疼,还时不时钻进衣领,犹如一道道冰刃,刺骨寒凉! 廊下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藤,满满的春意,衬的庭院倒有几分生机。昏黄的院灯下,莫悠兰与莫堇对桌而坐。 沉默间,莫晟端来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茶,置于石桌上,不置一言,转身离去。 “他是你姑父,莫晟。” “嗯。” 两人均是神色淡淡,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浅薄的月光倾泻而下,印在花藤架上,影影绰绰。 “姑姑这些年并非没有与莫府联系,我与你母亲一直有联系,直到她……” 提到母亲,莫堇眉头深锁,怔怔望着莫悠兰,声音沉的骇人:“我母亲之事还望姑姑不要提……” 莫悠兰显然是知道这期间的内情,顿了顿,又道:“你与浅浅自小便订了亲事,姑姑想让你们……” “侄儿无意男女之事。请姑姑替堂妹令寻他胥。”不等莫悠兰继续说下去,莫堇便打断她的话。 莫悠兰似乎并不在意莫堇的态度,仍自顾自地说道:“这是父母定下来的,堇儿不可任性。” 父母? 莫堇心底涌起一阵悲凉。 他不想去回忆,不想被提及。 大约是父母这个词戳痛了自己,莫堇有些凄然,从心底冒出一股寒凉,他倒了一杯热茶,紧紧攥在手心里,宛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喜女色。请姑姑见谅。”莫堇神情坦然道。 这句并不怎么大声的话却像一枚炸雷似的响彻了整个夜空,莫悠兰惊愕的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原本听莫晟描绘,她还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可能是有苦衷内情,原来果真有其事! 天地陡然翻了个遍,夜幕深深,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堇儿,莫府世代单纯,你……” “嗯。”莫堇并不多言,也不愿多想,更不愿因此事过多纠缠。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你不仅只是莫府的小少爷,你还是灵蛇谷的谷主!”莫悠兰对于莫堇淡淡又冷漠的态度实在是气极,激动地剧烈咳嗽起来。 莫堇倒了杯热茶,轻轻移到对面,道:“姑姑切勿因此动怒,此事强求不来。姑姑身子不好,当静养,若姑姑不嫌弃,侄儿倒是可以替姑姑诊治。” “你可知灵蛇谷诅咒之殇?” 这句话带着深深的凉意,莫堇攥着杯子的手陡然一偏,热茶倾泻而下,溅起一团水雾。 传言五十年前,前朝国师安斐一夜之间被灵蛇谷屠了满门,欲复仇却找不到灵蛇谷入口,便去了万丘山,一步一扣首,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所到之处鲜血沥沥,历时三天三夜,最终到达顶峰,以自己的性命生祭天神台,死前立下诅咒:灵蛇谷后世断情缘,绝子嗣。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言,莫堇从不信鬼神诅咒之说。 “不过是个毫无根据的传言罢了。”莫堇冷哼一声。 “可这个诅咒却应验了。从被诅咒那一年开始,灵蛇谷后世但凡相爱之人都不得善终,或死或离。五十年了,灵蛇谷谷主都未有继承人,直到你的出世。” 在灵蛇谷,历来男尊女卑,继承人也只能是男孩,生女孩连子嗣都算不上。 虽然这个说法遭到了很多反对,却一直也未曾更改,大多数人依旧默认这个可笑的事实。 “所以,这个诅咒并不成立,我不就是个意外吗。再说,姑姑与姑父不是恩爱到白头吗?姑姑若信了这个诅咒,为何还执意将女儿许给我?”不知为何,莫堇声音不稳起来,或许潜意识里竟然生起了几分畏惧,他不惧死,他怕这个诅咒会灵验在方季身上,这个念头虽是一闪而过,却依旧像是潭水起了波澜,他努力将这份心思掩了过去。 莫悠兰垂下眼,默了良久,深叹了一口气:“姑姑是个赌徒,所以怀着侥幸的心思,姑姑与你姑父怕也是不得善终,你瞧着姑姑这身子,怕也是不久便撒手人寰了,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对我并无深情……再说我同你母亲乃同父异母的姐妹,感情一向不错……” 话未完,莫堇便生生打断她的话:“夜凉,姑姑既知自己身体有恙,便注意身体,侄儿就不打扰了。” 言罢便要离开。 “堇儿,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莫府与灵蛇谷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言辞恳切,真诚。 “姑姑应该知道我本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又何必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 “姑姑自然是知道的,姑姑始终觉得你不会是那样的结局,姑姑赌你长命百岁,能与我女儿白头偕老……”莫悠兰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怕是她自己也不太相信,又或许真的是因为心虚,自己不但不是一个好妻子,连一个母亲都做的那么不称职。 “药石无医,还望姑姑不要替侄儿心存侥幸了。” “倘若如此,那与你同好的公子呢?你不担心他……”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戳进莫堇的心窝子里,又翻了一翻,搅的鲜血淋漓。 莫堇自诩已看透了生死,他毫不畏惧,他也心知自己与方季迟早要分离,这一天会来的很快,他心里也无数次劝告自己悄然离开,可终究是没狠下心来,他说服不了自己。 “我……不知道。”莫堇喃喃道,胸口一阵翻腾,喉间一股腥咸,是血,他却狠狠吞了下去!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大概这是他说过的最真实的谎言了罢。 不知道自己如何与姑姑分别的,他脸色灰败,跌跌撞撞浑浑噩噩走到客栈房门口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及他反应过来,一双大手拢住了他。 方季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失魂落魄的模样,虽不知那姑姑与莫堇具体说了什么,但看眼前的情况,定然是最坏的消息,能让莫堇如此不堪…… 方季心下一沉,措辞良久,才轻声道:“姑姑与你谈了何事,令你如此这般……” 莫堇从方季的言语中恢复了神识,他抬眸望了望方季片刻,仿佛要将他望进自己的眼里,心里。 “你早就醒了?” “嗯。”方季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温柔。 “我想喝酒。” 方季显然是被莫堇的话惊到了,在他的印象里从未见莫堇喝酒过,他总是那么清素。 “好。”方季没有犹豫,轻声应了。 我什么都听你的,此话不假。 不肖多久,两人便跃上屋顶,背靠着背,彼此成为对方的依靠,一口一口地赏月喝酒。 朗朗皓月,洒下一院清辉。 偶有凉风拂面,落下几片枯叶,随风飘零。 一口酒下肚,从喉间辣到心里,又从心里腾起一阵火苗,烧的心烦意乱。 “阿季,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莫堇捧起酒壶,狠狠灌了两口酒,呛的泪流满面。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方季侧身抚了抚他的后心,抢下酒壶,脸沉似铁:“别喝了。你说,我听。” “好。”莫堇微微一笑。 十指紧扣,深情凝视,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朗月清风下,温柔缱绻。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世皆苦。 苦过方知甜珍贵。 Ps:作者心脏也不好。 所以,不会是悲剧的。 不可能, 不存在的。 第45章 冤家聚头 十年前,有两幼童在一场喜宴中相遇。 小的幼童在长廊尽头哭泣。 “你为什么哭呀?”大的幼童问。 “我想我娘亲……”小的幼童嚅嗫道。 “你娘亲呢?”大的幼童走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满是泪痕的脸,撩起衣袖替他拭去腮边泪滴。 “被坏人害死了!”小的幼童陡然瞪大双眼,唇角抖动的厉害。 “坏人是谁?我帮你!”大的幼童伸出手,道:“我保护你!” 小的幼童破涕而笑,拉着他的手,这时,一个黑袍男子走近,冲着大的幼童微微一笑,转身刹那,脸色陡然沉如黑铁,捞起小的幼童,一阵凉风拂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空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泣:“我不回去……” 一年后,再次相遇。 只是结局都一样,小的幼童被掳走,大的幼童一脸茫然。 第三年…… 第五年…… “那个大的幼童真是个混蛋,他没救人,也没能力救人,倒还把人给忘了……”方季松了手,一把抓起酒壶,一口喝尽,双眸尽是苦涩。 小小的客栈,局促的庭院,一片寂寥。 莫堇将方季手中的酒壶拿过,置于一边,他望进他的眼底,清俊的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气,在银白的月光下更显憔悴虚弱:“不要妄自菲薄。” 纵使再虚弱,这几个字却坚定有力。 方季闻言,袖中的双手陡然攥成一团,指甲深深陷进手心,不知是在痛恨自己无能为力,还是在懊恼自己随风而逝的记忆。 方季从来不信他会莫名失去一段记忆,他有仔细回想过,他十岁以前仿佛一场梦,在他醒来便凭空消失了。仿佛他打出生那一刻起,便活在十岁以后。 他有问过方府很多老仆人,也问过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是否自己得了失忆症?得到的答案不是讳莫如深,便是无可奉告…… 这两年,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破碎的画面,一些他很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和事。 沉默许久,带着沙哑的声音道:“我似乎没有童年,我十岁以前一片模糊……” 莫堇不可置信地盯着方季道:“你十岁以前的所有事都没有印象吗?” “嗯……八年了,我从未安寝过,噩梦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尤甚。”方季努力静了静心神,微阖上眸子,回忆似潮水般地涌上心头,又极快地退去,不及他细思半分。 终究还是没能看清…… “我以为我能护你,不曾想一直是你在护我,我能做些什么……我什么都不能。”方季睁开双眼,视线逐渐清晰,他掰过莫堇的双肩,一字一句道:“明日便去烈焰山,无论什么代价!我想保护你,从未如此强烈!” 声音荡在幽幽夜空中,却带着阵阵暖意。 莫堇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像一朵桃花妖冶绽放,许久,他轻笑了一声,道:“你好傻。” “你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笑中隐有酸涩和无奈,还有暖。 时光暂且搁置,像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莫堇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一切又归于静寂,依旧是背靠着背,十指紧扣,看似无聊地枯坐,却又甘之如饴。 “喂,你说那两傻子蹲屋顶上大眼瞪小眼地,这都半个时辰了,像两根木头似的一言不发,他们无不无聊?”莫浅浅双手抱肩,杵在房檐下,冲着屋内的连子风道。 连子风透过窗口,朝莫浅浅匆匆投去一瞥,淡淡道:“闲事莫论,闲事莫管!” 莫浅浅大步行至窗口,手肘支在窗棂上,手掌托着腮,歪着脑袋盯着连子风左瞧右瞧。 “你想把我瞧成筛子?”连子风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背脊发凉,总觉得有什么祸事将要降临! 莫浅浅甜甜一笑,双眸似有流光溢彩,一口银牙颇为醒目:“大哥哥,你真好看!” 这赤,裸,裸的话语,烫的连子风虎躯一震,浑身僵硬,随即冒出一排排鸡皮疙瘩,几乎是抖了三抖,最终缓了缓神,看似漫不经心道:“那是自然,有眼光。” 年轻时候的连子风颇为张扬,每每出行必定是良驹香车,走过的街也是最繁华的地段,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的,都被勾了魂似的尖叫,手帕香囊鲜花都往他身上掷,自许“京城第一花”。虽然听起来俗不可耐,倒也乐此不疲。 “你还真不谦虚呀。”莫浅浅止不住地笑着,像是山涧泉水般清脆,但传到连子风耳朵里可不就那么回事了,他被这声音激的节节败退,恨不能马上把窗户糊上图个清静! 这姑娘太坦率了些,只是自己实在是年纪大了,受不了! 连子风已是快到不惑之年的人了,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能抱上孙子了,他却还是赤条条一个。 闯荡江湖十几载,什么女子没见过,莫浅浅这么豪迈的,他还真是头一遭碰到! “大小姐,夜深露重,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避一避较好!”连子风冲她似笑非笑道。 “怕什么,我又没进你房里去!喂,你这人真的无趣的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 “你跟我可能不在同一个江湖……”连子风简直哭笑不得。 连子风知道这姑娘难缠,自己横竖不是她的对手,这一点在刚进客栈的时候就已经胜负分明了,他手持折扇,开开合合,突然灵光一闪。 “莫姑娘,我已有家室,我家孩儿都同你一般大了,不合适不合适。”言之凿凿,不容怀疑。 乌云黑沉沉压下来,空气凉的人直发抖。 “什么!你有家室你不早说!你!你臭流氓!” 不等连子风反应过来,一阵骂声夹枪带炮袭卷而至,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自己活了半辈子了,一向洁身自好,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臭流氓了?自己可是什么也没做过!可眼前这情况,简直逼自己辣手摧花呀! 夜深人静,一大姑娘在自己窗户口冲自己大呼小叫,传出去老脸何处安放? 这客栈老板管不管! 这母老虎惹不得!哦弥陀佛! 连子风掌风一动,窗户“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连子风又忙不迭地把插稍也插紧了。 爱谁谁谁去,老子要睡觉了。 一个翻滚,大手一挥,烛光一灭,纱帐一放,睡了! 独留莫浅浅一人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阵阵凉风吹的她额前碎发拂进双眼,刺挠地狠! 山雨欲来风满楼,寒风透过窗棂缝隙溜了进去,吹的纱帐飘飘渺渺。 连子风尚未合上眼,便听得轰隆一声,不堪重负的房门轰然倒下,一道醒目的寒光闪过,纱帐四分五裂,在房中打着旋儿,剑气飒飒,直逼面门。 “哇!不是吧!”连子风一个就地打滚,堪堪躲过,另一只受伤的手可就遭殃了!这一滚,伤口一撕扯,鲜血汩汩而出,疼的他龇牙咧嘴! 好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自己招谁惹谁了!人在房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看我不教训你!哼!”莫浅浅边刺边骂:“让你瞧瞧姑奶奶的厉害!” “喂,你讲不讲理,我没对你怎么样吧,我一把年纪了,有家室怎么就犯了你的太岁了!我跟你说,你再不停手,我可是不客气了!”言罢,连子风身形一闪,袖间折扇一个旋转,如离弦的箭,剑锋撞上折扇,竟擦出一道火花,刀锋豁了一道口子!莫浅浅手臂一麻,泠冽的剑赫然脱手,一声清脆,掉落在地! “姑奶奶,可以了!大半夜,发什么疯,你这样真是太不可爱了!太不招人喜欢了!”连子风捂着手臂,鲜血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莫浅浅借着月色,也没瞧个真切,只闻的淡淡血腥味,自知自己玩过火了,伤了人。 “你不是武功高强吗,虽然比我母亲差了那么一点儿,怎么对付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受伤了!” 这话可把连子风气的个七窍生烟! 他猛地一抬手,一道火石飞过,桌上的蜡烛瞬间亮了起来。 眼前陡然一亮,房中景象一目了然,这一地狼藉,简直没眼看! 连子风捂着淌血的手臂,面沉似锅灰,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莫浅浅,脸上写满了“你有病”。 莫浅浅自知理亏,眼底难掩愧色,嘴巴却又死犟,“谁让你突然将我关在窗外!” 连子风不置一言,自顾自地掏出伤药洒在伤口上,疼的珉紧唇,也不愿意抬眸看一眼房中那个可怕的人。 莫浅浅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略带温柔地递了过去。 连子风接过,置于一侧,依旧不吭一声,他垂着眼,神色难辨。 或许是太心虚,莫浅浅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对不起嘛……” 连子风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莫浅浅一眼,作出如下决定:“莫大小姐,第一,麻烦你赶紧退出我的房间,给了房钱的,你不能随意进出!第二,这门也好,纱帐也罢,都是你弄碎的,别找我赔钱,我很穷的!第三,麻烦把门修一修,我怕半夜再闯进来什么凶猛的东西伤了我!第四,实在不行,你赶紧出去吧,给我远在京城的娘子知晓了,可是会把我生吞活剥了!” 莫浅浅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眸间似要喷出火来,把床上那个咄咄逼人的家伙烧成灰! 最终化为一声啜泣,拾起剑,落寞地离去。 连子风一手撑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的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姑娘够胆,就问你怕不怕。 第46章 何时同归 翌日,晴朗无云,阳光自西窗进来,透过镂空窗花,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房内,莫堇正替方季换药,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乐观。 因昨夜喝了不少酒,触及到了伤口,干涸的鲜血黏在中衣上,轻轻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纵然方季百般忍耐,终归是**凡胎,身体不听使唤地发抖。 莫堇已经努力到极致,才将衣服剥离开来,目光触及到伤口时,他漆黑的眸子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没事的,别担心。”方季轻轻拍了拍莫堇的手,看似云淡风轻的模样,须臾,又道:“你呢,阿堇,你的伤给我看看!” “我不碍事,我体质特殊,皮外伤我好的比正常人快。”莫堇淡淡道。 “所以,你便每次都对自己下手那么狠?说到底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与常人有何不同?” 莫堇不知如何回答,愣了愣,但他很快从晃神中反应过来,将沾了血渍的绸布一层层剥开,换上新的重新包扎好。 “阿堇,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我?为何要杀我?”方季抬眸遥望窗外,心中太多的疑惑和不解。 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也不曾与人交恶,更别提惹上朝廷权贵。 难不成是因为明王的缘故? 朝廷权贵要杀他,随便安个罪名,自己岂不是轻而易举便成了刀下亡魂?何必这般穷追暗杀? 还有,自己十岁以前的记忆去了哪里?到底是…… 想着想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莫堇闻言僵了僵,手臂停在半空无处安放,踌躇许久,才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别想太多,我只愿你安好。” “阿堇,你别瞒我,你都告诉我罢。”方季适时搂过莫堇双肩,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像倦鸟归巢般安定,他能听到莫堇和自己在同一个频率的心跳。 莫堇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了些莫名的话。 “阿季,倘若有一天我一个人先去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 这淡淡的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却又是那么惊心动魄。 这两句话宛若一道闪电劈在方季的脊背,他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久久愣在当场。 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生离死别的滋味他已尝过,再也没有勇气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阿堇为何说这般话,回想起那日他与连子风说的话,他就是再愚钝,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霎时间,情绪犹如失控的洪水泛滥,像是要冲破天际,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恨恨地回了一句:“我必定追随过去!你别想再甩掉我!” 本是一句感人肺腑的话,却并未得到莫堇的认可,他推开方季,站起身来,只是冷冷道了一句:“我不需要你那样。”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莫堇那两句话显然是刺激到了方季,话已出口,像钝刀剜了心,再也填不回去了般,如若不问到底,怕是这颗心脏会承受不下去。 “朝廷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何止普通的朝廷权贵,怕是当今圣上……之所以没有光明正大地处死我们,因为有些人想我们死,有些人不想让我们死,谁也不想得罪谁,谁也不想放弃谁……终归是我连累了你,你本不该受牵连。” “你说的可是那藏宝图和秘籍?要不,我们交出去吧,寻一隐秘之所,安定生活。” 方季望着莫堇那单薄羸弱的身躯,比几个月更加清瘦,脸色似乎越来越苍白,这不是错觉,是肉眼可辨的!他的心中生出莫名地冷,几乎是穿越生死般的冷! 他不想参与什么朝廷权贵纷争,江湖恩怨纠葛他也不想染指。 他只想与眼前这个人平淡渡完余生,是非曲直他根本不屑一顾。 “倘若交出去,我们连最后的筹码都失去了!我只所以苟活到今天依旧没死在朝廷和江湖之人的寒刀下,就是因为他们对我还有所图,我还有价值,倘若你的敌人没有价值了,你还会留他吗……”莫堇苦笑道。 方季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只想着都好好活着,自知是懦夫行为,可他真的再也不想失去…… 方季的脑中再一次混乱,一个突然涌出的想法脱口而出:“要不我们将这两件东西交与我义父,我们去西北从军吧!” “这两件东西,王爷用不上,他也不需要。”莫堇走近,正色道:“因为藏宝图根本没有任何宝物,它已经被我的父亲搬空了,王爷他是知道的!” 方季只是简单地想让两人都能活下来,并未深刻想太多,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消息无疑又是一记重大打击,他已经没有兴趣追问下去了,毕竟结果是那么残忍了。 不等方季回神,那张藏宝图和秘籍已经被莫堇碾碎,化为一瘫齑粉。 “阿堇!你……”方季被莫堇这一举动惊的目瞪口呆!不是说它是救命符吗,怎么又毁了它们? “它们存在我的脑海里,倘若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再纠缠于你,倘若我没死,他们也会投鼠忌器,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两件事物的人。” 方季喃喃自语道:“阿堇,你不仅傻,还疯了……” “为你疯了又何妨?”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季竟然发现莫堇朝他眨巴了一下眼,还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阳光照着苍茫大地,无一丝丝凉意,室内一派融融春意。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大昭朝如今内忧外患,一日不如一日,西北西南边境湖人年年侵扰,各地流民四处作乱,江湖黑白两道与官府也是积怨颇深,朝廷贪欲之风盛行,赋税年年增加,然,国库空虚,虽有太子辅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当今皇帝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竟无一人劝谏。 论当前局势,海家倒是占尽便宜和优势。当今皇后为海言亲妹妹,太子与三皇子皆为皇后所出。除去那个闲散皇子王颀,皇帝便再无其他子嗣。 无论谁坐皇位其结果都是海家的天下。明王眼底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蔑视之色。这大昭国明明已近日薄西山的颓败之色,皇帝沉迷于五石散带来的欢愉中不可自拔。 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廷迟早得倾覆。 这颠沛流离之苦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了,待到山河破碎,又不知何去何从? 烈焰山怕是去不成了,这伤怕是受不住那烈阳泉的侵蚀。 方季拉过莫堇,一齐坐在窗台旁,阳光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金辉。 方季朝莫堇扬起一个温暖的笑脸,迎着光辉,半眯着眼道:“我已命方来替我们去物色宅子了,风景秀美,幽静雅致,等我们抽身而退,便去那里生活。” 莫堇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好!” 愿望很美好,只是好梦难圆。 不及方季开口,他的额角便被什么轻轻一触,耳畔一个湿热的声音响起:“我只有你了。” 方季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堇,在这一句滚烫的情话里彻底沦陷,以至于脑子一热,又说了一句想拍死自己的傻话:“你还有姑姑一家人……” 言罢,方季只觉得手下一紧,本与他交颈而坐的人,一扫往日柔情,恨恨地将指尖掐进他的手心里! 嗨,又说错话了。 “砰”地一声巨想,房门被粗鲁推开,一个风尘仆仆地人闯了进来,还带着一身寒凉。 光听这声,也能猜出是哪个人了。 “不好了!那个该死的连子风他逃了!我找了一早上……我……” 莫浅浅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喘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 方季微微侧目,眸子里透着火气,一脸阴沉。 莫浅浅被这目光灼到了,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两人,下意识地退了出去,嘴里不停念叨着:“抱歉,打扰了!” “连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跟着我们是好事还是?”方季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人还是抱有些许警惕的,毕竟他也是黑衣刺客中的一拨人,虽然他救了莫堇一命,但谁知道他有何企图? “连叔是暗卫首领,他是二皇子凤潜的手下,或许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他不会伤我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至于他有所图,那也并不影响,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将那两件东西交出去,我倒是真的愿意交给他。” “阿堇。”方季直勾勾地盯着莫堇的眼眸,幽幽地问了一句:“原来你知道凤潜是二皇子。” “自然是知道的。”莫堇回答的十分利索干脆,神态也十分地自然。 他大约是忘了几日前,他亲口问方季:凤潜是谁? 而方季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话。 现在他竟然回答的如此理直气壮,仿佛之前的事不曾发生过。 不等方季质问,莫堇便拉着他往外走。 “去哪?” “连叔房间。” 还未进房间,便在门口听见小声地啜泣声。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走了进去。 房间木门已经碎成三块,铺在地上。 纱帐千疮百孔。 地上还有零星血迹。 茶杯碎片滚了一地。 方桌上散了一桌带血的绸布。 一张雪白的纸摊在一旁。 上边写有两行苍劲有力的大字:山水有相逢,告辞!可千万别寻我,我是你们寻不到的人! 这留言倒挺别致,令人忍俊不禁。 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恶斗?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暗卫首领仓皇而逃? “莫姑娘,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方季皱了皱眉,随手收拾了起来。 大约是被方季之前那极为不友善的目光唬到了,这位“铁血真汉子”的姑娘也稍稍有了些敬畏之色,她垂首低声道:“昨夜我与他打了一架,也不知怎么的,下手狠了些……” 难怪昨夜屋内传来一阵啷啷当当地声音,原来是连子风房间发出来的。 方季与莫堇皆以为是哪对夫妻闹矛盾,也没个呼救声,两人便也没多想。 原来是…… “你俩因何事这般大动干戈?”莫堇附身下去,陪着方季一同收拾了一番。 “他有家室,他老流氓……”莫浅浅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一字一沉,其实,连子风什么也没做,何来流氓一说,可自己就是心中腾起一团怒火。 莫堇闻言,抬眸看了看莫浅浅那双微红的双眼,忍不住笑道:“连叔不曾娶亲,并无家室。” 话未落音,只见一道青色身影提着寒光闪闪的剑,风似的跃了出去,带着一股子杀气…… “阿堇,这情况似乎不太妙,我们是否跟出去瞧瞧?”方季停下手,挑了挑眉,心中不免暗暗替连子风捏了一把汗。 愿你走远些,这架势,非死即伤,体无完肤。 “神仙打架,勿理。”莫堇笑了笑,平静地说道。 这话似乎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终有一天, 愿望会实现。 第47章 无处可逃 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枝繁叶茂,树顶一树杈上,连子风懒洋洋地躺在上边,两眼各覆一片树叶,手里拽着一酒壶,时不时喝一口,真是阳光无限好,我心自飘然。 这大概是连子风十几年里最自在的日子了。 等深宫里的那位老皇帝啥时候嗝屁,二皇子便可以继承皇位了,自己也算圆满了。 至于那个太子,光看那张半死不活的菜叶脸,随时吹灯拔蜡。他大概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被何人所害。 连子风悠悠然地想着。 自己这把年纪了,功成身退后寻一乡下种田去,买豪宅府邸,那是不可能了,自己的钱都养那些小兔崽子了。 估计再也找不出比自己更穷的统领了。 说到小兔崽子,心头一热,又想起那对小要债的,阿磊和阿森。 想一想自己离开京城十来天了,日子也不长,自己心中居然颇为想念起来,大约真是年纪大了! 至于什么如花美眷小娘子,自己早就不妄想了,特别是近日,这个想法尤其淡薄了。 一想到这处,那个怒气冲天的俏脸小辣椒又鬼使神差般地浮了出来! 连子风脊背一阵恶寒! 眼皮子狠狠地抽了几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子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两片树叶悄然飘落,跌在空中晃晃悠悠。 连子风愣了愣神,睁开双眼,太阳有些刺目,差点掉出眼泪来。 他半阖着眸子,心中没来由地暗叹岁月无情,故人大多远去,活在这世上的怕也是相见不如怀念。 故人虽不在,故人之子…… 连子风心中有些悸动,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自己实在是不忍心。 自己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谁能料到他是一个杀手头子。 师傅曾说过,你选的这条路注定冷血冷心,还要适应寂寞,否则,死在寒刀下的便是你自己,你可做的到? 连子风说了此生第一句谎话:弟子做得到! 你可曾后悔? 这是师傅临终前问的话。 连子风说了人生中第二句谎话:不曾后悔。 树枝上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顷刻间都飞走了,一阵微风拂过,连子风神思清明了起来。 是该做点什么了,也不枉自己跑这一趟。 连子风灌了一口酒,将酒壶挂在腰间,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人,皮,面具,抹上药水,往脸上一贴,十分满意。 他笑了笑,纵身跃到地面,一丝尘埃都不曾溅起。 雁都城处在交通要塞,四通八达,南来北往,东去西来,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的,形形色色。 官道上,两名轿夫抬着一顶宝蓝色的轿子四平八稳地走着,轿子前端六名衙役,一名儒者,两名丫鬟。 忽然有一人影从空中落下,稳稳落于地面,悄无声息地带着淡淡清风,卷起一地枯叶。 “何人挡县老爷的道?”儒者大喝一声,随即退后几步,六名衙役拔刀向前,虎视眈眈,两名丫鬟揪着帕子瑟缩到官轿旁。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请余大人移步说几句话,我便走。”换了一张少年人脸的连子风扇着扇子,风度翩翩,恣意风流。 “想见本官,去衙门便是,这半道上劫持可知王法?”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清瘦的脸。 “本公子不伸冤,不想去衙门。” “恕难从命。”轿帘呼啦一声放下,衙役举刀相向。 连子风一脸轻笑,这余县令官不大,口气挺硬,颇有官威,只不过这几个小衙役还想阻挡? 虽然戴着面具,但那一抹轻笑陡然生出几分肃杀之气,令人顿生寒凉,几名衙役到底是起了畏惧之心,握刀的手还是微微颤抖。 一道白影闪过,甚至来不及看细致,便哀嚎一片,刀剑坠地声不绝于耳,四名衙役纷纷握着手臂,鲜血直流。 最后两名衙役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敢朝前一步,豆大的泪珠至额角跌落。 连子风依旧扇着扇子,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连鲜血也未溅着衣角半分。 “喂,余县令,我无意伤及无辜,你可想清楚了!” “大人,不如……”儒者朝轿门口轻声说道。 良久,轿帘掀开,一身便服的余大人大手轻挥,轿夫们放下轿子。 “何事,请说,不要伤及无辜。”余大人倒是个临危不乱的人,不卑不亢地说道。 连子风扫过众人一眼,眸光所到之处,一个个都垂了首,倒是对他怕的狠。 连子风笑了笑,欺身向前,一把余县令的手,足下轻点,便不见了人影,留下一声声呼叫声:“余大人!余大人……” 山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半柱香后,连子风停下脚步,被扼住手臂的余县令动弹不得,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连子风正欲松开手,忽然手下一沉,这才发现,余县令他是个瘫子! 连子风垂眸看了一眼余县令空落落的双腿,唇边抽了抽,声音多了几分认真:“那个,抱歉,余大人,早知道我就约你去茶楼了。” 余大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有事便说,说完了麻烦将我送回去,切莫让本官在这树林里被野兽叼了去便好。” 连子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这县令有点气节,顿生一丝丝敬佩之意。 连子风搀着余县令寻了一干净的地坐下,道:“我请余县令来是为了两名被你缉拿的犯人伸冤。” “你说的可是前几日在客栈杀了八条人命的犯人?他们二人手短极为残忍,且情节十分严重,本官已上报给朝廷,即便你现在找本官也无济于事。” “无妨,大人上报的书信已被我截下来了。”连子风凑到余县令耳边道:“大人应该清楚,死者不过是些江湖败类,他们本就罪有应得,他们并非良善之人,都是些拿人钱财的杀手罢了,死有何辜?” “不错,本官自然是知晓的,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手也是人命,岂可随便私自处决?”余大人一拂袖,冷冷道。 “余大人啊,十几名杀手围攻一人,你让那一人如何手下留情?那可都是一些江湖高手,可不是余大人的衙役,不堪一击!” “你!”余大人气极道:“你如何知晓的这般清楚?莫不是你也参与其中?” “我若参与,只怕他们一个都逃不掉!余大人实在是迂腐!我奉劝你一句,此事你最好压下,与你是好事!倘若你非要依法追究,后果……”连子风眸光一闪,折扇轻轻至余大人清瘦的脸庞划过,一丝冰凉,余大人的脸上一道血痕立现。 余大人目不斜视,眼皮都未眨一下,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连子风心下一沉,好家伙,碰到了一个硬骨头。 一方面是敬佩,一方面又生出几分要将他降服的狠厉。 “余大人请看。”连子风从怀中掏出两枚令牌,一枚寒光闪闪,一枚金光熠熠。 沉默像水雾渐渐蔓延,余大人似乎还没回过神。 “余大人!”连子风拔高了声调。 冷意至皮肤深入骨髓。 余县令一个寒战,神色变得有几分恍惚,半晌才道:“谨遵圣御!” “如此甚好!”连子风对此举颇为满意,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搀着余县令的手臂,将他送了回去。 急的团团转的衙役和其他人正心慌意乱,忽见余县令完好无损地被送了回来,可算是喜笑颜开,只是县太爷的脸色不怎么好,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人没事就好,众人也不便多问,遂地抬起轿子,往衙门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日光灼人,连子风抬起手掌,挡住一半视线,朝远处望了望,总算将事情摆平,还别说,自己手艺真不错! 连子风瞧着掌中两块熠熠生辉的令牌,颇为得意。 不知为何,树林里寒意森森,连子风感到有异动,难不成还有人跟踪自己? 连子风掌心一动,两枚令牌瞬间化为齑粉,落于地上,无踪无迹。 “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圣御!”一声飘渺之声在头顶响起。 这声音有点熟悉,还有些令他不寒而栗地感觉。 莫不是?! 连子风心中一凛,足下生风!惹不起躲得起! 论轻功,自己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奈何身后的母老虎更胜一筹,自己好歹是个大老爷们,总不至于跟一女子动粗,若说要对付她,自己倒是有千百种手段,但那些都是对付即便要死的人身上的。 两人就这么僵持地跑了半天,身后之人却没有半点要放弃之意,反而情绪高涨起来! 大约自己生平杀孽太重,还未下地狱堕入畜生道,便已经开始了轮回之苦? 若落入此女子手中,往后余生怕是生生死死,死去活来,一道接一道! 连子风正腹诽着,忽觉脑后一股凉风袭来,不好! 连子风一个侧身,一把明晃晃的飞刀擦身而过,落入不远处的树干上,只听得一声脆响,树干一分为二! 是谁说这是三脚猫功夫,分明就是凶悍女罗煞! 不及他反应,又是三枚飞刀! 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地脆响,树叶沙沙作响,飞鸟惊的振翅高飞。 连子风停下脚步,折扇轻启,一道寒光席卷过去,莫浅浅并没有躲,她扔掉手中长剑,面无表情。 强有力地内力将莫浅浅震出几丈开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喂,女罗煞,你为何不躲!”连子风大惊失色,这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他实在不知这凶悍的小姑娘到底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 末点越来越差, 难道是副Cp不好看吗。 我也很迷茫, 副Cp大家不喜欢的话 我就缩写吧。 我这满满都是求生欲…… 第48章 最美情话 直到夜幕,连子风与莫浅浅也没回来。 方季与莫堇站在门前等了好久,直至莫悠兰与莫晟叫他们去后院用餐。 方季心下暗暗道,这姑姑姑父都不担心莫浅浅?一姑娘家夜不归宿,换做寻常父母,怕是急的焦头烂额不可。 当莫晟再次端菜上桌,方季便不忍问道:“浅浅姑娘还未归来,是否去寻?” 莫晟轻轻落座,笑道:“我那女儿夜不归宿也不是头一遭了,她不去欺负别人,我就烧高香了。” 莫悠兰面带笑容给莫堇夹了几筷子菜,淡淡道:“浅浅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了,又随我学了些功夫,堇儿若是不娶她,怕是这辈子无人敢娶了。” 方季扫了一眼莫堇碗里堆的老高的饭菜,又听了这么一句十分不悦耳的话,仿佛有意道给自己听般,字字戳心戳肺,心中甚是堵的慌,一时间有些想拂袖离去的心思。 忽然腿上一阵冰凉,桌下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像是还不够明显,又轻轻地拽了一把。 方季愤愤地用手攥紧那只手,还不解气,又恶狠狠地扣牢了,像是在宣泄主权般。 两人面上风平浪静,彬彬有礼,桌下却是暗潮涌动,春心荡漾。 “堇儿,你今后有何打算?姑父想你若同意,便可将浅浅与你的婚事办了……” 这话还未说完,一声闷响,什么器物碎了的声音。 莫晟低头一瞧,霎时间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两人在桌下交缠的挺厉害…… 四个人皆是一阵沉默,空气中都凝着一股尴尬之情。 方季大概没料到这二位还没死心,虽然当他的面提起这事,是不知他与莫堇的关系,还是故作不知? 方季端起酒杯,站起身来,面带愧色道:“抱歉,我们失礼了……” “姑姑姑父,浅浅她已遇到中意之人,并非侄儿。”莫堇不等方季说完,强行打断。 这话接的甚好,既不令两人过于尴尬,也不招恨!兴许还能成全一对佳人,妙的狠! 可惜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方季挺懊恼。 莫悠兰夫妇闻言,面面相觑! 莫浅浅从小到大都是个没有秘密的孩子,从未听闻她有什么心上人! 就她那性子怕也是没有男子敢近身。 倘若事实如此,提婚事的是他们,毁婚的也是他们,那…… “堇儿,姑姑知道你心中另有所爱。”莫悠兰抬起衣袖掩住半边脸,杯中酒一饮而尽,方季与莫堇喝完杯中酒,落于座。 须臾,又道:“姑姑并无强求的意思,只是,你说浅浅有心上人,你且告诉姑姑,那人姓甚名谁?” 方季瞥了一眼莫堇,这一瞧倒真是令人心生恼意。 莫堇垂着眸子,一声不吭地扒拉着饭菜,似乎在想着如何开口。 莫悠兰与莫晟二人均放下碗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莫堇。 方季倒了一杯酒,饮尽,道:“莫姑娘心仪之人……是连叔。” 莫晟难以置信道:“那连公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几岁,方公子却叫他叔?再说浅浅如何会……” “够了。” 莫悠兰脸色有些难看,剧烈咳了一阵。 莫晟惊的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大约是心慌的厉害,杯中水洒了一半,他轻轻拍着莫悠兰的背,安抚道:“或许也未尝不是好事,我瞧那连公子一表人材的……” 莫悠兰不等莫晟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莫堇喝了口茶水,筷子整齐摆放好,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姑姑,姑父,侄儿觉得他两般配。” 莫悠兰听莫堇如此说,低头不语,像是默认般,又像是不太好意思。 “不知这连公子贵庚?家中可有妻妾?家世背景如何?”莫晟贴着莫悠兰身旁坐下,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寸步不离。 “这……”莫堇似乎难以启齿。 方季轻轻握住莫堇的手,示意他说下去。 既然躲不掉,瞒不住,何必藏藏掖掖,这事迟早…… 莫堇撇头看了一眼方季,有些无奈,怔了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般,道:“连叔年三十有七,不曾婚娶,二皇子……侍卫统领,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他是我父亲……的师弟……” 磕磕巴巴总算说完了。 方季在一旁捏了一把汗。 “三十有……七!这年纪着实大了些,你姑姑不过三十有五!与我同岁。”莫晟眉头紧锁,莫悠兰面沉似铁。 “毒医门的人!”莫悠兰眸子冷的慑人。 “那个……” 不等莫堇开口,门外一声闷响。 “浅浅回来了,听这声,八成是气极了……”莫晟起身正欲去瞧瞧。 莫浅浅红着双眼,手提着长剑,一头秀发散在一边,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看这狼狈的模样,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了。 果然,不等众人开口询问,莫浅浅便一头栽进莫晟怀里,哭的惊天动地。 “哭什么?像什么样子?!”莫悠兰一掌下去,“卡擦”一声,桌子四分五裂,杯碗器具洒满了一地。 这莫浅浅怕是遗传了莫夫人。 方季朝莫晟投去一瞥,目光里满是同情。 莫堇朝莫悠兰与莫晟作了一辑,又温声朝莫浅浅说道:“堂妹莫恼,待我找到连叔好生问他。”言罢,朝外离去。 方季赶紧作了一辑,跟上,拉紧他的手,生怕此人跑了般,方才见莫浅浅那伤心的神情,更加小心地紧。 明天便是除夕,客栈的客人已然走空,整个院子十分幽静。 方季突然停了下来,莫堇疑惑地回头看他。 “阿堇,明日我们便去烈焰山罢。”方季一脸正色道。 “为何?”莫堇皱了皱眉,“你的伤?” “已无碍,论受伤,你的伤更甚。” 方季心下百转千回,刚刚莫氏夫妇的话,一句一句砸在他心上,如果莫堇没遇上他,兴许也能娶妻生子,过上安定的生活,尽管莫堇再三强调那些杀手皆由他所引起,可他隐约觉得是自己所致,再加上他最近所有似无的记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的身边或许有一双黑手在掌控着他,令他不寒而栗。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快恢复功力,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莫堇那一身鲜血淋淋的模样,自己却只能呆在房里,什么也做不了,恰似那一晚亲眼看着莫堇被人带走,自己不但阻止不了,还要乞求…… 方才亲眼所见莫浅浅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哭声,他感同身受,只不过他是男子,不能痛快哭一阵。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不过是他的一点私心,他实在不愿再与莫氏夫妇一家呆在一块,总有意无意提起那桩婚事,他心里不可谓不难受! 所以,他决定还是尽早离开。 “你我不同,灵蛇谷后人从小便要泡药浴,身体自愈能力比寻常人强。” 莫堇大约是感觉到了方季心中所想,他伸出手,温声道:“不管如何,我心不变。” 方季心头一暖,他轻握着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手,有些凉,但心却是炙热的。 他跟初见时候不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具体来,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地灼热,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落在方季心里,都是一句句美好的情话。 这一刻,我很想说我爱你。 这一生,倏尔漫长。 都爱你。 天不老,情难绝。 微风吹的树叶轻轻作响,夜色微凉,方季拉过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微微一笑。 夜半时分,矮榻上传来一阵嘶吼声,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莫堇惊坐起来,掌了灯。 眼前情形令他心头一颤,方季自矮榻上跌在地上,被子枕头散落一地!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面色沉沉,眉头紧蹙,豆大的汗珠挂在眉间。 梦魇…… 莫堇跪下身来,将方季打横抱起,置于矮榻上,将地上的枕头被子拾起拍打干净,重新替他安置好,做完这一切,方季始终没有清醒,梦魇的挺深。 “别碰我,我不……”方季双手一阵胡乱挥舞,近乎歇斯底里。 “阿季,醒醒!”莫堇拽紧他的双手。 “滚开……凶手!” 这一甩,力道十足,莫堇一个措不及防,跌坐在地。 方季一个激灵,猛然睁开双眼! “阿季……你醒了。”莫堇迅速站了起来,白色的单衣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方季抓着他的手,颤声道:“我伤了你了?” “说什么傻话,并没有。”莫堇抚了抚他的发顶,柔声说道。 方季自然是不信的,自己也不是头一回梦魇了,至于自己到底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总之应该不会太温柔,梦里的事情他虽然不能全部想起,但是残余的片段他还是多少记得一些。 方季做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莫堇那一身灰尘,夜半寒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方季明显感受到了衣料里的身子冰凉冰凉,他拿起榻里边放着的薄裘拢在莫堇身上。 方季手覆在莫堇的肩膀上,轻轻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中,轻声道:“对不起。” 莫堇听他这样说,似乎有些生气,从他怀里退出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深深望进他的眼里:“我心爱你,你无需再说这三个字。” 方季怔了怔,这句世间最动听的话深情无比。 方季被他那双温柔要溢出水来的双眸看的心神荡漾,心里波动的厉害,像是心脏处有一花骨朵突然破膛而出,瞬间迎风怒放,灿烂无比,绚丽无比。 “早些休息,明日以你所言,去烈焰山。” “嗯。” 弯月挂在天边,雾气笼罩,只露出点点光亮,三两颗星子零零落落,庭院树枝婆娑起舞,带来一阵清寒。 夜,注定不是那么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不知说啥。 谢谢观赏。。 第49章 杀机再起 莫堇手持双怀刃,轻轻将门阖上,朝院门方向跃去。 “出来吧,夜半寒凉,屋顶风大。”莫堇朝隐在树影中的一黑影冷冷道。 其实刚从后院出来,莫堇便警觉今夜风稍大了些,院中树影晃的厉害。 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一阵细碎地响声过后,一道黑影稳稳落于地面。 黑斗篷,夜行衣,瘦弱的身躯,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妙音姨,好久不见,这次是要取谁人性命?” 这个便是与自己母亲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本该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却变成了索命的无常,自他出生起,便无时无刻想要了结自己性命的人。 “自然是你俩的性命!”妙音冷哼一声,剑已出鞘。 “那日在乌山之上,逼问我要傀儡童子的也是你吧,虽然你把声音伪装的很好。”莫堇扫了一眼妙音,她斗篷上覆下来的薄纱在院灯照射下,那张狰狞的面孔若有似无,忽明忽暗。 “我已经不需要了,黄泉路上,有你俩开路,也是值得的!”妙音冷笑了一声,满含冷酷和无情,还带着强烈的不甘。 “是你给阿季颅内钉了散魂钉,又恐他忘的不够彻底,便又强迫他吃了逍遥散!”冷冷的声音却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莫堇在摸到方季发顶的时候,早就发现他头顶有被钉了散魂钉的痕迹,虽然年代久远,散魂钉已拔不出来了,他心下一惊,却只能强装若无其事。 “如若不然,他怕是早就死了!而你,也不该存活于世!你知道吗!你和你的母亲都该死!都该死!”最后几个字声调拔的很高,带着满满的恨意。 话未落音,长剑已攻了过来,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莫堇身影一闪,躲开了她闪电般地攻势,莫堇也不明白为何这妙音突然如此着急地除掉自己,突然瞥见暗影处还隐藏着一个人,大约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是势在必得,他与方季必须在今夜死去。 定是方季失去的记忆在一点一点恢复,七年前,方季定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导致妙音必须用这个法子对待他。 一颗散魂钉约莫一根小指那么长!细如发丝,能从颅骨穿过,定然是用了强大的内力方能成功。 那是怎样的疼痛!那时候方季不过十余岁! 一颗散魂钉只能令人失去记忆五到八年而已,快了……所以,他们等不及了!便急匆匆地要来取方季的性命。 妙音见自己全力使出的这招竟被莫堇轻松便躲过,不由地恼怒,第二招,第三招接踵而至,招招狠辣,不留余力。 只见的一道道荧白色的寒光似闪电般地朝莫堇袭来,每一招都极其刁钻,当真是来搏命的! 莫堇念及她是长辈,且又是他与方季共同的亲人,处处忍让,只闪躲不还手,本以为自己手下留情,对方能有所收敛,不曾想对方完全是发了疯似的不停进攻,再不还手自己怕是招架不住了,毕竟妙音也是顶尖高手,倘若自己放过她,她定然是不会放过方季的,而自己所剩时间不多,往后余生谁能护其左右? 既如此,不如就此了结…… 几十招下来,那把利剑始终紧紧贴着莫堇的要害袭击,莫堇虽然没被击中,却也是被连连逼退,形式不容乐观。 莫堇足底轻触地面,向后一个翻滚,避开那凌厉的攻势,他扬起右手,平地里起了一阵旋风,强大的气流吹的他的衣衫烈烈作响。 妙音见状,面色变了变,却又强装镇定地冷笑道:“你终于忍不住了!只是你这一出手,你还能活多少时日?” “取你性命绰绰有余。” 话语刚落,身形一闪,霎时间四面八方疾风骤起,人影重重,寒光四射,分不清谁是真身,谁是幻影! 妙音大惊,幻影千重! 这是灵蛇谷历任谷主才能掌握的独门绝技,自己也不曾涉猎,甚至从未见识过! 寒光急急,气势汹汹!若被击中,必死无疑,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令一道黑影掠过,生生挡在妙音面前! “铮铮”声四起,刀剑碎片掉落一地,无数片黑色布料在空中纷纷扬扬…… 猩红色的鲜血如细雨般飘洒了一地,无数道伤口深深浅浅…… “戚七!”一声嘶声裂肺地呼喊。 妙音飞奔过去,搂过戚七的身子,瘦弱的身躯发着颤,斗篷已掉落,露出那张可怖的脸,血红的眸子散发着野兽般地疯狂! 戚七的身子很轻,她瞪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妙音,一颗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她唇角轻轻抖动,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莫堇眸色微暗,他原以为这隐藏的人最后才会出手,不曾想她这么早便冲了出来,且功力……幻影千重虽毒辣,但以妙音的身手,不至于这么惨烈,面前这年龄女子犹如被千刀万剐般鲜血淋漓,这是他原本不曾料到的。 他不过是想尽快结束这场无休止的纠缠厮杀,以免惊动姑姑一家人,给他们带来厄运。 莫堇飞身过去,伸出手掌,轻轻一弹指,一粒药丸落入戚七口中,莫堇朝她喉间轻点了一下,药便滑了下去。 “有什么话便说吧。”莫堇背过身,不作言语。 “求你放过我师傅,她也是个……可怜人。”戚七咽了咽不断涌上喉间的鲜血,气若游丝,当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莫堇心头一凛,道:“是她不肯放过我们。” 戚七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眼神涣散,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道:“放过……自己……好……吗! 不等妙音开口应答,戚七浑身一软,瞳孔放大,再无半点气息…… 妙音将戚七扶住,脑袋枕在她的肩上,那软塌塌的身子却又滑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 莫堇微闭双眸,或许戚七这死状过于凄惨,心中忽然腾起一丝丝愧疚,他轻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走神之际,背后一阵凉风袭来! 莫堇反手一扬,这才感到不妙,由于自己分神,导致出手慢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那把锋利无比的寒铁剑生生将自己一只衣袖连同半块皮肉给削了去! 莫堇一个激灵,差点一口气没上去,妙音又欺身向前,说时迟那时快,“咻”地一声,一只从背后射出来的袖箭准确无误地射进妙音的喉间,一箭直取要害,神仙无救! 妙音未来得及哼一句,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铛”地一声,寒铁剑坠落在地。 她瞪着的双眼却露出一丝丝笑容,像是解脱,又像是见到了什么重要的人…… 知情人只知方青莲,孟青遥,莫北行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又有谁知道还有一个卑微的孟妙音,她也深爱着那个男子,只是那人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眼,而她却早已泥足深陷。 从未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包括她的情感,因为她是那么地无足轻重,她这一辈子都在替别人卖命,替别人恨,却迷失了袭击,直到生命的尽头,她终于看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朝思暮想却永远得不到的人…… 眼前那个人,他不仅杀了她心爱之人,也杀了自己,她从恨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到感谢他,她终于解脱了,生不能爱,死了终于能肖想一下,或许,下辈子,那人会好好看自己一眼。 “阿季……”莫堇回头看见方季冷漠的脸,料想他定是气极了,一时间他除了唤他一声,再也不知如何开口。 “你到底是不忍心,下个迷药都那么轻,你难不成不知我功力已恢复了两成了?倘若我未醒,是不是到了天亮,我便可以起来给你收尸了?” 方季快步向前,撕下自己袖间的布料,掏出那余下不多的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莫堇虚汗阵阵,血沿着指尖蜿蜒向下,一滴一滴掉落。 方季盯着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一边包扎一边狠狠道:“你这只手怕是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 几天前深深一到,刚刚长好,又是一块皮肉没了! 莫堇抿紧唇角,弱弱一笑道:“抱歉,你的衣袖……” 方季愣了愣神,半晌,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便飘了出来:“都是断袖,彼此彼此!” 不等人反应,便将人凶狠往背上一搂,背着朝房内走去。 “轻点,我可是个伤者,痛的厉害!” 这一下着实狠了点,扯到伤口,一阵剧痛。 “有我心痛的厉害吗?我以为你不知道痛!” 莫堇被这一句狠狠噎到了,心下百转柔肠。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喂,抱歉,我来晚了!”连子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闪进了客栈院子,由于方季与莫堇都不曾注意,以至于他进来也无人知晓。 方季一脚踢开房门,也不搭理连子风。 连子风朝院中扫了一眼,真是惨烈无比! 也怪自己不辞而别,这下不好收拾了。 他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连叔,你为何又回来了?”莫堇躺在榻上,轻声问道。 方季侧身坐在榻前,不发一言。 “那个,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第一件事是,院中两人身份你们可知?”连子风瞅着方季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摸了摸鼻子,莫不是这家伙把气撒自己身上了? “自然是知道。”莫堇悄然伸过手轻轻勾了勾方季完好的那只衣袖。 方季跟块石头般,依旧冷漠脸。 “怕是你那断袖子爱人不知道罢!再说了,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莫堇手下的动作怎能瞒过连子风?他早尽收眼底了。 “我知道。”方季淡淡道:“我很多记忆已经想起来了,她是孟妙音,夺取我记忆的女魔头,她是我母亲的妹妹。与我何干。” “那个……我说的另一半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是那个戚七姑娘,她可是大昭国公主呐……” “连叔!”莫堇抢白道:“人已死,不要多说了,还劳烦你帮忙收拾一下,别给姑姑一家招来麻烦,阿季伤还未好,辛苦你了。” 言语诚恳,又好似理所当然般。 莫堇将行李中所有银子都交给了连子风,道:“辛苦连叔将其好生安葬罢。” “是!我这劳碌奔波命!你们明天要去烈焰山切不可去太早,等我回来,我得去一趟县衙,余县令那里我还得去一趟!”言罢,连子风拔足便要跑。 “连叔,浅浅她也在等你,你忙完去看看她罢……” 不等莫堇说完,连子风赶紧打断道:“告辞!!” 见了鬼似的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穿越之逍遥七彩梦 这是一部轻松喜剧,古耽仙侠。 每天日更,不间断。 勤劳的作者就是我。 么么扎。(o^^o) 第50章 迷雾重重 余县令坐在阁楼木栏边,如墨般地夜色,清风夹着细雨,还带着些轻寒,小庭院冷冷清清,只有一老仆蹲坐在一旁温着酒。 余县令对着无边夜色频频饮着酒,心中郁结难消,枯坐半晚,默默无言,直至老仆瞌睡连连,酒壶见底,残雨渐收,余县令才命老仆关闭门窗,回房歇息。 老仆将余县令推进阁楼内,整理好床铺,点上熏香,又倒了一壶热茶,这才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余大人,一日不见,憔悴不少啊。看来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 冷冷的声音透过窗棂,直直砸进余县令的耳膜。 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倏地一下打开了,一道白影掠了进来。 余县令垂着眼,面无惧色,悠悠地倒了两杯热茶,淡淡道:“阁下看来是盯上余某了,不知意欲何为。” 连子风倒也不客气,朝桌边一屁股坐下,端起热茶便一饮而尽。 连子风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陈设,倒真是清苦,顿觉不可思议,一股浓浓的安神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连子风心中更加笃定了…… “余大人,你我就不必打哑谜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你明日把通缉令撤了,我便不再纠缠于你。”说完这句话,连子风差点把舌头闪了,自己来的目的可不仅仅于此。 “看来你对那两名罪犯挺关心的。”余县令淡然一笑,抬手又给连子风倒了一杯热茶,道:“你来不只是因为此事吧,外边那么冷,蹲的挺辛苦的。” 连子风被余县令的话噎到了,自己躲在檐下竟然早被发现了,既然如此…… 连子风眼角挤出一丝微笑,露出一道道深深的鱼尾纹,“余大人,不,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王雨深王大人?” 余县令眸光狠狠闪动了一下,半晌,他嗤笑道:“看来我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有心之人,既如此,不妨直说,你到底想如何。” “王大人果然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需要带你回京城。” 王雨深清瘦的脸上霎时间变的惨白。 连子风见状,自知这步棋算是成功了一步,他凑到王雨深耳畔,幽幽道:“去见你的心上人,难倒你不想吗?” 这句话大概是刺激到了王雨深,或许令他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往事,他手猛然一抖,茶杯掉落,摔得粉碎。 “我没有心爱之人,他早就死了,死的很彻底……” 即便心中滴着血,言语依旧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无一丝丝波澜。 连子风还在毒医门的时候,便就听闻过王雨深的事迹。 温文尔雅,满腹经纶,容貌无双。 至于他与绍康帝王厉那段风流韵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说来也可惜,本是一对有情人,先帝起初将王雨深留在王厉身边侍读,是看中了他的聪明睿智,将来好辅佐王厉治理江山。 不知是这王雨深容貌过于迷人,还是这王厉本就喜好男色,先帝给他赐婚,他也断然拒绝。 纸是包不住火的,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从何处开始,两人不寻常的关系瞬间像荒原上的野火一样蔓延,瞬间便传遍整个京城。 此事自然是令先帝暴跳如雷。 之后的事便逐渐被谣言传的神乎其乎的。 什么先帝拿王雨深的家人要挟他,命他离开王厉。 什么薄情寡义的王雨深得了先帝赐予的一大笔钱财离开了皇宫娶妻生子去了。 也有人说王雨深诈死,实际被藏起来了…… 也有人说他死有余辜…… “明明深情款款,却故作无情,忍受着挚爱之人与世人的误解和痛恨,何苦。”连子风看了一眼杯中茶,笑道:“茶凉了。”言罢,将茶送到唇边,依旧喝了下去。 不知是触动了王雨深内心的那寸柔软,还是被看穿后的无奈,隔着烛光,王雨深双眸迷蒙,喃喃道:“既是往事,何不让它逝去,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王雨深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连子风,满是疑惑与警惕:“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你为何忽然对一个区区小县令起了兴致?所说只是为了那两名通缉的年轻人,我定然是不信的。” “那两枚令牌。” “哦?此话怎讲?” 连子风笑了笑,道:“那两块令牌一块是我自己胡诌的,另一块金色的是皇上调动死士的令牌,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得知那是圣御?你认出来了,却没有细细检查真伪,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你却不说,你那张霎时间苍白的脸令我很迷惑。却不像是被震慑到了,倒像是看到了一位很多年未见的重要之人而产生的慌乱。” “所以,你去查了我?” “不错,这位余县令原本是个纨绔子弟,吃穿用度奢侈的很,岂会这般清苦?且这县令之位也是花了五千两银子买来的,父母不过是边陲小镇的生意人,祖辈不曾有人参与仕途,更别提面见天颜了。王大人身上可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做派,而且余县令可是个身材高大的健全人。” “我倒是小瞧你了。”王雨深笑了笑。 “其实我很好奇,当初那个人安排你到王厉身边,却无功而返,王厉依旧登上皇位,此后便再也不启用你这颗棋子,是何原因?当年又是谁将你与绍康帝的关系传遍京城?你又如何瞒天过海躲到此处二十年不曾被发现?再有,又是谁将你变成这个样子?” 有些事连子风已查探到的很清楚,却依旧想求证一下,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特意垂下眼看了看王雨深的双腿。 “连公子如此直呼当今皇帝名讳,当真是好生放肆,你问的太多,恕我不能作答。”王雨深拢了拢衣袖,依旧神色淡淡,不回答,不否定,不辩解。 “因为我知道王大人不会说出去,所以胆子便大了些,不过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连子风倒是有些意外,这王雨深是个瘫子,也无钱无势,他是怎么看出自己的身份,难不成? 其实说到当今皇帝,连子风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着实对这个荒唐颓废皇帝全无半点好感,直呼名讳又如何,他还要陪二皇子造反逼宫也是迟早的事,他无亲无故无爱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最不济也就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帝王之家岂能与常人相比,能把明王压下去的帝王岂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只可惜这一点连子风并未参透。 王雨深轻笑了一声,仿佛看穿了连子风的心思,道:“毒医门的换脸术独一无二,不过今日一见,也不过稀松平常罢了。” 此人果然细致。 毒医门一共只有三名弟子,莫北行三年前已失踪。 另一名是女子,连子风这身材断然不可能是女子。 所以,必然只剩下连子风了。 “王大人果然睿智,既如此,便由我来说,明王将你安排在王厉身边,就是想让你毁了他,王厉是断袖的事实也是因为他身边藏了不少明王的眼线。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皇宫躲到这里,是严公公的缘故吧。” 原本镇定的王雨深在听完连子风的话之后,冷冷一笑:“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无稽之谈。”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儿子王玄的下落吗?你该不会以为他还在明王身边做个什么护卫?你这做父亲的真是糟糕的很哪,你在这偏安一隅,你儿子却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打滚,甚至啖食过人肉,你可曾知晓?” “胡说八道!我儿……”王雨声气的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怎么会……他不是这么说的,他答应过我会善待我儿……” “这就是我为何让你跟我回京城的原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可否愿意助二皇子取得皇位,你儿子便可以安然回到你身边。” “恕难从命,我与他此生不见。” 王雨深背过身去,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他望了望窗外,幽黑一片,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年纪大了,越发看不透了。 到如今,他只想将自己藏起来,了此残生。 所以,他回答的果绝干脆,不留一丝余地。 他的玄儿…… “王大人,你果真不顾你儿子的生死?还是你根本不信我?”连子风皱了皱眉,这个结果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此人果真铁石心肠?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孪生哥哥的孩子……” 这一句话把连子风惊到了,纵然他对他的暗卫调查能力十足的信任,却也未曾想到有这么一个意外结果。 “求你放过我的侄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是我这条命,只要你别让我与他见面。我没脸见他,我也……恨他。” 王雨深正了正身躯,带着乞求的眼神续道:“我哥为了我受了……宫刑,还丢了性命,是他……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该答应了他。玄儿他不能有事,否则我死后如何面对我的兄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子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 “我与哥哥是明王训练的细作,是他将我安排与……皇上相遇,是我背叛了他,我没能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可我也不知明王为何放弃了皇储的争斗,他不但没有处死我,还将我安排在此处……” 言罢,不等连子风回答,他便扶住椅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救救我的玄儿……” 空气中安静地可怕,只余下那浓浓的安神香氤氲缭绕。 等了许久也未见连子风的回答,王雨深抬起头,发现连子风不为所动,眼神迷茫。 “连公子?”王雨深又唤了一声。 “啊!”连子风陡然清明了起来,他望了望那熏香炉子,嗤笑道:“这熏香有些霸道,差点令我迷了神智!不知王大人你为何要点这么浓烈的安神香?” 连子风说完,这才发现王雨深竟然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不由地大惊,慌忙扶起他,略带歉意道:“走神了,走神了,我原以为我有内力护体,这普通安神香对我不起效果,不曾想我过于自信了。” “对了,你刚才说哪了?”连子风瞧着王雨深那一脸的悲伤之色,又补了一句。 王雨深略带沙哑道:“救我侄儿。” 连子风道:“自然是要救的,你先把那通缉令撤了,其他好说。不过王大人为何要用如此浓烈的安神香?可否让我替你把把脉?” 话未落音,连子风便伸过手去抓王雨深的脉搏,却被对方迅速躲开。 “为何?” 连子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王雨深拒绝自己的诊治,能用这么浓烈的安神香却安然无恙的人,要么长年噩梦缠身,要么大约是中了某种毒,痛苦难耐,又或者,命不久矣? 连子风瞧着这清瘦白净的王雨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或许他漏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真真假假假亦真。 (o^^o)(^-^) 第51章 情是醉人 连子风居高临下地看着王雨深,只见对方也不避讳,两人眼神对视,王雨深依旧神色淡淡,眼神清明坦荡,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心态倒是好的很。 连子风收回视线,退后了两步,向着一旁坐下,眸间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传闻中的王雨深是个身体羸弱的读书人,而眼前这个人,虽然身子骨也是一副肉眼看得见的羸弱纤瘦,方才他伸出手替他把脉,对方却反应迅速,几乎只是一瞬之间,下意识里的反应方是最真实的,一个人面上伪装的再好,也抵不过身体上的诚实。 这反应速度分明就是一个练武之人,并且还是一个顶尖高手,连躲闪都带着强大的力量,虽然自己受了那安神香的影响,神志有片刻恍惚,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那面色虽苍白,却并无病态之色,至于中毒也不像。 那么,他点这么浓烈的安神香为何?难不成就为了迷晕自己片刻? 从香炉边上残留的余灰可以看出,他点安神香并非头一遭了。 种种迹象表明,他并非王雨深。 可他刚才一些失态的举动又不像是伪装,明明是个心态很好的人…… 王雨深见久久沉默的连子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道:“连公子莫不是还未清醒?” 连子风忽地一抬眼,猛地抓住王雨深的手腕,对方显然没料到连子风会有此举,这一回手腕被抓的个牢不可破,王雨深神色登时便不太好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抖。 连子风玩味地用指尖摩挲了几下王雨深的薄茧,讥笑道:“王大人果真是勤奋,握笔都能握出一手茧子。” 王雨深垂下的睫微微颤抖着。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语气依旧淡淡,却能听得一丝颤栗。 说话间,连子风的手指已经搭上了王雨深的脉搏,虽然对方用内力极力掩饰,意图打乱连子风的判断,但这一切岂能逃过连子风的眼。 “王大人,你内力挺深厚,中气十足,体魄强健,美中不足的是阳刚不足,阴柔之气颇重。”连子风松开他的手,直逼他眼底,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王雨深,他死了,你活着。” 王雨深抿了抿唇默不作声,脸依旧白的瘆人,良久,道:“你想如何。” “跟我去京城。”连子风不依不饶,即便此人不是王雨深,但他笃定,此人与王雨深一般无二的效果。 “我……”对方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带伪装的痛苦之色。 那双眸子冷若幽潭,冷的令人窒息。 阁楼一道矮门被粗鲁地踹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搂过王雨深闪到一旁,瞪着连子风,恨恨道:“别逼我父亲,你赶紧滚吧!” “父亲?”连子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两人,这两人哪里像父子,且不说年龄有些违和,就说那长相,从头到脚无一相似之处! “喂,你看够了没?看够了请离开!这是私宅,不是县衙!” 那青年语气十分不善,满脸写着你快滚。 “我要办的事情还未办妥,我可不能走。”连子风站起来,负着手,耍起了无赖,他踱到那青年面前,轻佻地盯着他的脸,“啧啧”了两声道:“长得不错,但跟你父亲不是一个型的。” 青年怒目而视,将王雨深置于榻上,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示意他安心。 连子风暗自道,这孩儿挺孝顺,比起自家养的一堆小崽子强多了。思极此处,倒对榻上这个王雨深羡慕的紧。 “我同你去京城,你别为难我父亲,他这辈子够苦了,你们放过他吧。”青年走到连子风跟前,语气缓了又缓,原先那双怒气满满的眸子也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悲戚。 不等连子风开口,他便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你问我,别再刺激他了。” 连子风微微一怔,侧目瞧了一眼榻上的王雨深,他阖着眸子,似乎睡着了,眉头却紧锁着,仿佛万千愁苦都在其中。 “那,你寻一地,出去说。” 青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连子风下了阁楼,穿过小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凉亭,已是深夜,寒风凛冽,又刚从室内出来,这一对比,冷的更甚! 连子风不由地心中暗骂,挑这么个鬼地,冷死老子了! 抬头仰望,凉亭顶端挂着一匾额,上书道:随风亭。 字很清秀,柔美,该是出自女子之手才是。 连子风笑道:“你父亲写的?” “连公子很聪明,一猜即中。”青年毫不避讳道:“我父亲早年是个粗人,并不识字,后来……” 连子风双手抱肩,若有所思,道:“他为了代替真正的王雨深才开始从文,是与不是?” “不错,父亲为了这事,往后很多年都不曾碰剑。皇帝与王雨深捡了我,却从未正眼瞧过我,只有父亲待我最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连子风虽然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但听他这么一说,倒还是挺震惊。 “我本是一个小乞丐,那日晕倒在路边被私访的皇帝与王雨深捡到,便被王雨深带回了府邸,可王雨深根本就不喜欢我,大约是因为他对皇帝厌恶的紧,这份厌恶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罢,从捡我回来的那天开始,便是父亲在照顾我,教我武功。” 青年笑了笑,续道:“那皇帝只给我赐了个名,叫王慕深,名字倒是情真意切,却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东西一般赐了,可笑的是,他还以为王雨深同他一样是个断袖,便笃定他此生不会有子嗣,将我赐予他,王雨深定然喜欢,殊不知王雨深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不过是个小乞丐罢了。” “可王雨琛为何代替王雨深去了皇宫,王雨深又是怎么死的?那王玄可是王雨琛之子?”连子风摸了摸额角,倒是有些迷惑起来,这与暗卫查到的情报相差甚远。 “世人皆说皇帝深爱王雨深,却不知王雨深对皇帝厌恶的很,他不过是明王送给皇帝的毒药罢了,王雨深对皇帝的深情也不过是曲意逢迎,奈何身子骨弱,经不起摧残,父亲心疼他,便代替他进了宫。” “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傻的人……”王慕深苦笑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心疼的味道。 “倒是一盘迷局,难倒皇帝就没看出来点什么?” “自然是看出了些眉目,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父亲陪伺左右,对其喜好与性格摸的门清,再说,真正爱皇帝的人是我的父亲,不是王雨深,父亲对他的爱,他应该是感受得到的,所谓当局者迷,日子便也这么过了。” 这真是一段孽缘,比戏里唱的还要离奇几分,只是这个悲剧的开局却是明王一手策划,那这个结局又是谁给添的呢? 如果没有先帝的棒打鸳鸯,也没有中间的百转千回,现在的皇帝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荒唐颓废,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你接着说。”连子风干脆寻着凉亭里的石凳坐了下来,寒凉入腚,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是不是我说完了,你便能救出王玄。”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吧。” “一直服伺在皇帝身边的是我的父亲,而王雨深却寻了一安宁之处娶妻生子,父亲第一次离开皇帝并非他薄情,而是那先帝逼迫他上了万丘山,在天神台起了毒誓,让他离开皇帝,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一步一叩首,若非父亲是个习武之人,怕早就没了……三天三夜,鲜血染了一路。父亲之后几年一直病着,落下病根,双腿无力。” “等皇帝找到王雨深,要将他带回皇宫,幸而得到了严公公的帮助,将他与父亲替换了过来……” “严公公为何要帮助你们?明王为何放任不再插手?” 这里边的关系也太乱了些,按理说明王下了两颗棋子,断然没有放任不管的理由。 “我父亲救过他的命,也帮他摆平了一些事,他兴许是还个恩情罢。” 连子风实在是冷的厉害,到底是年纪大了,王慕深倒看不出有半点凉意,长身而立,任寒风掀起他的衣摆呼呼作响。 连子风仔细推算了一下时间,那几年恰好是湖人大肆进攻的期间,也难怪明王分身乏术,不过也有宫廷秘闻录,连子风早年看过一些,据说先帝也让明王上了万丘山,在天神台立下毒誓,传言是否当真,怕是没有几人知晓。 湖人新的首领阿尔多是个极其凶残的人,自从他即位之后,年年征战,明王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从此远离朝堂,一心全扑在抗击湖人稳固边疆之上。 那湖人首领还在很多年后重创了镇南王,伤了他的子孙根,镇南王伤好之后奋力反扑,这便是后话。 有些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不过是顺势而为,其实不然。 “王雨琛为何最后一次捅伤了皇帝?还下了死手,皇帝差点丢了性命?”连子风怎么也难以置信,既然是深爱着皇帝,又怎会下死手?即便皇帝杀了他的弟妹。 王慕深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杀皇帝的人并非我父亲,而是王雨深,他借故探望我父亲,让我父亲接他进宫,却将我父亲迷晕,才会有后边的事情,之后我父亲求着严公公将他带出宫外,严公公怕事情败漏,将我父亲一并送出宫外。” “那王雨深如何死的?死在皇宫的那位又是谁?” “逃亡的马车被一群杀手袭击了,我父亲虽然腿有不便,却依旧有武功尚能自保,王雨深却死在乱刀之下……我父亲被官兵追上,又被逮了回去。” “死在皇宫的那位自然是王雨深了,确切地说他是死在宫外,被严公公拖回尸首代替我父亲,将我父亲换了出去。” 很显然,那群杀手应该是明王的猎鹰,那个时候先帝已然驾崩,绍康帝尚未婚娶,明王这是在杀人灭口罢。 其实如果当初明王直接让王雨深兄弟了解了这个荒唐皇帝的性命岂不是更好?偏要什么以德服人,难不成怕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在连子风看来,明王纵然有不是,但比起绍康帝的荒唐行径,却着实好了太多,自己也不必跟着二皇子腥风血雨这么多年。 “可你父亲为何不敢再回皇宫,你应该知道,即便他不是王雨深,那皇帝也不会再降罪于他,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你父亲。”连子风思之良久,问道。 “你知道那狗皇帝是如何折磨我的父亲吗?他恨我父亲两次逃离皇宫,可我父亲明明有苦衷,他又不能说!那狗皇帝怒极之下,什么残忍的招都用在我父亲身上!他身上无一块完整的地方!他已然是个废人,一个不完整的人,你若说他心中没有恨,谁能相信!他心中的苦,他的痛,你能感同身受吗!你能吗!” 王慕深突然怒吼着,他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意难平,双目憋的通红,眼里满是愤懑,甚至恨到发狂般。 他一步一步地紧逼着连子风,将连子风逼到亭柱上,来势汹汹。 寒风吹着他的衣襟,俊美的脸庞扭曲的厉害,脸上青筋暴起,令人生起几分畏惧。 连子风见他这发了狂的样子,声音也软了下去,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窘迫,措辞再三,道:“别激动,别激动,明个儿你还要去救王玄,你这激动的性子怕是救不了。” “救他作甚,他又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倘若不是因为父亲,我才不管他的死活!”王慕深大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退后几步,正了正身形,声音依旧冷淡,满是不屑。 “抱歉,是我失礼了,那明日我便在此处同你一起进京。” “如此甚好。”言罢,连子风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在连子风心里,情是醉人,却也是罪!此生他都不想再触及! 这个地方他可是不想久待,凉的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真的伤了我的脑子。 啊啊啊啊啊。 苦唧唧。( ?▽`) ( ?▽`)( ?▽`) 第52章 柔情似水 除夕前夜下了一场蒙蒙细雨,太阳升起,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微薄如烟般的浮云静静掠过湛净的天空,天气晴朗,阳光熹和。 方季躺在青草丛中,望着头顶的苍穹发呆。 “阿季,在想什么呢?” 方季侧目望了望蹲在一旁的莫堇,心情有点复杂,其实就在前夜,他便什么都想起来了,这倒让他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 原来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外公,他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些东西恰恰都让自己撞见了,他既痛恨孟妙音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又后悔自己将这些都想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的前十几年都虚度了,此后余生,他便不能再逍遥自在的生活了,但是他答应过莫堇,寻一僻静之所,与他共渡今生。 那些爱恨情仇,国仇家恨,他真的能放下吗,他能放下吗?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谁又能真的放过自己,放过莫堇?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与莫堇的缘分都是莫堇在努力寻他的结果,原来还有更多的牵扯,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被打开,到底是喜是悲? 方季忍下心中的苦涩与纠结,轻声道:“阿堇,倘若我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并且可能没有归期,你会支持我吗。” 莫堇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复杂,他皱了皱眉,似有所悟,道:“阿季,你想起来了?” “嗯,都想起来了……原来你父亲与我父亲是……同僚。”方季顿了顿,涩然道:“应该说……同谋。” 莫堇看了看方季,有些无奈道:“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方季翻身而起,背上一片濡湿,这陡然一起来,背后凉的厉害,方季不由地苦笑,难怪莫堇不躺下来,倒是自己愚蠢了。 “换一件。”莫堇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轻裘,顺势将方季外袍解下,叠的四四方方,放在一旁。 方季换下袍子后,淡淡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莫堇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憔悴,兴许怕方季不高兴,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温声道:“自然是愿意的。你去哪,我便去哪。” 方季望了望莫堇那越来越苍白的脸,又见他神色不对,心里自然是担心的厉害,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又是满满地感动,在方季的记忆里,这个人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哪怕是委屈自己,也不曾有过半点拒绝。 方季将莫堇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另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脸上,轻声道:“你的脸为何一天天地苍白,身上也冰冷的可怕,虽然你不告诉我,其实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不敢说出来,我也不敢让你说出来,我怕我心中最后那一点侥幸也没了……” 说到后边,方季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哽咽,直到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只手轻轻摩挲着莫堇的脸,细细咀嚼着那近乎绝望的悲伤。 莫堇静静感受着他的手心传来的温暖,他微微侧脸,贴着他的手心,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只手在颤抖,在害怕,他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倘若自己能再陪他长久一点,哪怕两年,一年…… 空荡荡的心,那看起来并没有希望的希望,仿佛像一场梦一样。 “我没有事,傻想什么。”莫堇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远山,又道:“我们还要寻一处秀丽的地方,一辈子。” 方季拉紧他的手,狠狠道:“你若食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莫堇闻言,目光有些冷,“我不要你这样说。” “有人!”方季神色一变,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看来还是走的相当急切。 莫不是那些人又追来了? 方季凝神静听,不对,明明只有一匹马,难不成来了一位高手? 莫堇见方季那副过于紧张的模样,不由地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贪生怕死了,他抚了抚他的手背,道:“是浅浅来了。” 方季愣了愣,道:“你如何得知?” “因为她已经开骂了。”莫堇嗤笑道。 果然,骂声同马蹄声一块涌进耳膜。 “你堂妹果然是女中真豪杰。”方季也对这位风风火火的小辣椒佩服的紧,心中阴霾也一扫而空。 一匹枣红色的马直愣愣地冲到两人跟前,不等两人开口,骂声与皮鞭声齐飞! “你俩太过分了!我爹娘备了好些酒菜,你们竟然不告而别!” “你们臭男人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们有没有心!” “你们……” 一句句凶狠的话夹着皮鞭子,吓得两人连连闪躲,皮鞭嘶嘶破风,莫堇突然不再躲闪,定定地站在那。 他太了解这个堂妹了,气没地方撒,总要找个受气包发泄一番。 “砰”地一声,皮鞭落下,莫堇下意识地闭上双眼,皮鞭明明抽在身上,却没有一丝疼痛。 莫堇猛然睁开眼,只见方季挡在自己身前,一声不吭。 那一鞭子抽在他的脖颈上,一道艳丽的红痕! “莫姑娘可解气了?若没有,再来几鞭,不告而别是我的不是,与阿堇无关。”方季语气淡然。 其实,方季本想说,他离开客栈不仅仅只是逃避,而是他不想连累他们一家,毕竟他们是莫堇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之前他并未想起那些过往,现在他知道了,他的人生从未平静过,厮杀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浮现,是他连累了莫堇。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他的出生注定掀起血雨腥风。 “哼!”莫浅浅收回鞭子,气呼呼道:“你们把我娘气病了!她吐了好多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言罢,鞭子又挥了过来! “够了!”莫堇推开方季,一手拽着鞭子的末端,怒目相对。 莫浅浅正恼火着,见莫堇比自己更恼,这下火上浇油了,她将内力灌输到掌心,用力一挥,鞭子丝毫未动,莫堇的掌心却溢出一滴滴血珠,“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 “看招!”莫浅浅不由分说,另一只手劈过来,带着强劲的掌风。 莫堇稍稍偏头,轻松躲过。 这轻飘飘地就化解了自己那一掌,她心中自然是不甘的,干脆丢下鞭子,双掌齐上,角度刁钻,力道十足! 不等莫堇出手,方季冷不丁一掌迎上,双掌像对,瞬间弹开,两人相继退后几步。 “不要再逼他出手了!你要打,你打我!朝这打!我让你打个痛快!”方季声音冷淡似冰,双眼像是要生出火来,脖颈处青筋暴起,喉咙里滚动着怒气! “阿季!”莫堇欲上前拉住方季,却被方季用力甩在身后,方季冲他大吼一声:“你不要再出手了!” 莫堇被他震慑住了,他从来没这么凶他过,他的话像地狱烈火,每一句都灼的人生疼。 他当真是怒了…… 莫浅浅直视着他,她好像看见方季哭了…… 这下她也懵了! 不就是打了一鞭子,竟然哭了! “喂,用不着这样吧!大老爷们的,这点皮外伤都受不住,还哭……”莫浅浅嘟囔道。 方季满脑子里都是莫堇那张越来越惨白的脸和那越来越冰凉的身体,他不是傻子,本就明白了几分,加上他记忆的恢复,他更加确认明了,不由地悲从心来,胸口涌起一口怒气,声嘶力竭:“滚!” 莫浅浅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满脸愤怒不解,泪水簌簌而下,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砸到方季脸上,道:“这是我娘给你的,她毕生的武学都记在上边,让你好好练,好好待我堇哥哥!” 言罢,莫浅浅恨恨地跺了跺脚,呜呜地哭着上了马。 “对不起,浅浅……”莫堇快步走到她跟前,又道:“你背着行李去哪?” “去找那个负心汉!”莫浅浅抹了抹眼泪,大喝一声,策马离去。 “浅浅,他在京城东大街杨柳巷连府!” “谢了!哥,你的东西还你。”远远地一道白色的不明物体飞了过来,莫堇抬手接过,莫浅浅已绝尘而去,看不见背影了。 其实,对感情如此执着赤诚的莫浅浅何尝不是令人敬佩的呢?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如她般勇敢?即便是男子也望尘莫及。 方季捡起剑谱,嘴角抽动了几次,前尘往事,各种苦痛交织在一起,一股脑儿涌了出来,他感觉他的头要炸了! 他颤抖着双手,翻开了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小字涌入眼帘:阿季,堇儿,愿你们安好。人生路漫漫,愿你们此生长乐无忧…… 余下的字还未看真切,一阵劲风刮过,冷不丁一个趔趄,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方季抬眼望去,一张熟悉的白玉面具落进了他的眼里,那双柔情似水的眼,一如当年那般美好,时光不复,真情犹在。 “疼吗?”方季抓住那只受了伤的手心,冰凉冰凉,凉的心颤。 “不疼。”莫堇笑了笑,问:“面具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方季紧紧抓住他的手,颤声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 我给大家鞠个躬吧! 谢谢观赏。 (o^^o)(o^^o) 第53章 除夕之夜 绕过一条林间小道,穿过一条大街,一辆金色马车停在巷口安安静静地等着二人。 莫堇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方来。 方来见二人过来,远远地跳下马车,迎了上来,朝两人躬了躬身,道:“公子,一切准备妥当。” 方季颔首,三人便乘马车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山脚处停了下来,方季一个闪身,率先跳了下去,他朝莫堇伸出手,搭着他下了马车。 方来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心下一阵凉,再这么下去,他家公子已然不需要随从了,他要卷铺盖回家了。 方来心不在焉地在前边带着路,也不管二人是否跟上,他也不敢往后瞧,生怕吃方季一个凶狠的眼神。 方季拉着莫堇的手臂,朝周围看去。 这个地方倒是不错,树木林立,鸟语花香,空气沁人心脾,林中小道都是用青石铺就,因着人迹罕至,结了些许青苔地衣,一条小溪沿着小道蜿蜒流淌,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寻着簇叶中望去,不远处有一栋十分漂亮的大宅子掩在一丛茂密的树木中。 朱甍碧瓦,玉砌雕阑,美轮美奂。 三人行至白色围墙门口,方来赶紧打开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梅海,踏着鹅卵石前行,一阵凉风吹过,花瓣簌簌而落,混着淡淡清香,清幽雅致。 几片晶莹剔透的花瓣落在莫堇的发顶上,肩膀上。方季微微一笑,轻轻拈起花瓣,道:“好看吗。” 莫堇抬眼望了望掩在梅林中的府邸,匾额上几个大字甚是醒目,上书:“花好月圆”。 莫堇微微侧目,看着方季,只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用期待的眼神盯着自己,面容俊郎,含笑传情,这目光太炙热,莫堇耳根有些热,垂眸轻轻点了点头,道:“好看。” 方季似乎觉得这回答不够热烈,凑近温声道:“你不喜欢吗?” 莫堇迟迟没有再回答,他安静地看着方季,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匾额上那四个字烫到他了,太美的梦难圆,这句话他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他当然不敢表露出自己内心的感受,但他又不擅长说谎,只能用沉默来掩饰,殊不知这样方季更明了。 方季了然,也不再得寸进尺逼问他。 两人距离实在是近了些,方来识趣地悄然走开去忙了。 方季拉着莫堇经过一条长廊,穿过一条拱形门。 假山流水,鸟语花香。实在是美的很。 最后来到偏院,偏院相对比较别致,地上青草已冒出些新芽,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零零落落散在青石板上,院中有一圆形花圃,因天气严寒,花瓣已悉数凋落,只剩下三三两两片绿叶在凉风中摇曳。 “这是偏院,很安静,以后可以在此晒晒太阳,看看书。”方季欢喜地拉着莫堇躺在院中一张大榻上,上边铺了一层厚厚的兽皮,软软的,暖暖的,很舒适。 这张榻放在一棵桂树下,偶有三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榻前一方石桌上摆着一壶方来刚端过来的热茶。 两人枕着后脑勺安逸地躺了好一会,几声“咕咕”地叫声响起,方季若无其事地翻身起来,他垂眸看了看已经熟睡的莫堇,嘴角微微上扬,解下轻裘轻轻盖在他身上,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方季行至外院门口,方来手捧着一只纯白色鸽子,解下竹筒,递给方季。 方季低眉沉默不语,他从竹筒里倒出密信,展开看完,遂将它碾成齑粉。 方来侧眼瞟了一眼方季,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从来不过问方府生意上的事……” 方季自嘲道:“你也觉得我以前很废是不是?” 方来一听这话,哪敢说实话,哆哆嗦嗦道:“公子,我不是那意思。” 方季从前如何,自然是无需方来来告知,方来自方季十一岁起跟随自己,当然也无法知晓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他不过是明王派过来保护他,又或许有些监视的意味。 刚刚恢复记忆的方季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太多的谜团等他去揭开。 比如,那个设计陷害他兄长王益文的人到底是谁?又是谁连他的尸首也不曾放过? 比如,他的外公方启民与灵蛇谷当年的交易,那前朝国师…… 比如,他母亲另一个孩子…… 再比如方府这些年的财产都去了哪里? …… 太多的问题,突然一个可怕的预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的母亲,那个疯狂的女人,她似乎在谋划一场天大的阴谋…… 心绪一时复杂至极,他转身朝偏院方向望了望,神色凝重,他扯起嘴角,像是在笑,“方来,我让你去南疆找我师父可曾有消息?” 方来垂着首,一脸的心虚,弱弱回道:“成冶大师行踪不定,我去南疆逗留了好几天,只听他一老管家说……说他已有三年没回南疆了。公子,我……没寻到。” 方季眸光闪烁,抬首叹了口气,袖中指甲深深抠进手心,带起一阵颤栗。 方来见方季如此神伤,内疚不已,他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递给方季:“这是公子要的东西。” 方季自他手中拿过印章,眼神中露出一丝嘲讽般地笑容。 这个东西是他母亲以及觊觎着方家财产的所有人要找的东西,奈何都没得逞。 没有这枚印章,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方氏当家人。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东西被方季藏起来了,可笑的是方季记忆被封存了,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八年后,这个东西终于重见天日了。 当年,自己的外公也许早已料到自己会遭遇意外,在一个月圆静寂的夜晚,他亲手将这个东西塞他手里,再三嘱咐他好好收藏,任何人都不能告知,有一句话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小心你的母亲。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方季道:“方来,你跟我六七年了,我也知道你是明王的人,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不等方季说完,方来“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却坚定有力地道:“方来早就与王爷失去联系了,王爷也好久不曾命我监视你,他只是命我好生伺候你,我发誓,我发誓,公子……”言罢,撩起衣袖狠狠抹了抹眼角,甚是委屈。 方季扶起方来,在他看来,方来倒不像是要背叛他的人,他心里还是信任他的,不然像掌管方家大权的印章他也不会让方来去取了。 基于谨慎,他还是走了走过场,试了试方来。 方季笑了笑,拍了拍方来的肩膀,从袖间掏出一张清单,塞到方来手里,道:“今天是除夕,你去准备一下,这是清单,一定要办妥,这是阿堇第一次跟我过的节日。切不可有纰漏。” 方来破涕为笑,开心地咧嘴道,“是!”便冲冲朝外跑去。 夜幕深深,月上中天,大地拢在一片漆黑中。 院灯将整座宅子照的透亮。 晚饭过后,方季拉着莫堇朝院中拍拍手,几名仆人迅速搬来桌椅摆放在院中,梅园前已经搭好了一个临时戏台,方来手持火折子点燃了一排排烟火,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在夜空中炸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流光溢彩。 莫堇颊边泛起些红意,眉间笑意嫣然,满是潋滟风情。 方季总觉得他不开心,所以在他力所能及的时候,他想让他开心,真正地开心,他拉着他的手,一起望着窜上天空的烟火,虽然只是灿烂一瞬,却能烙在心里永恒。 烟火过后,戏台上摆上了古琴,方季拉着莫堇走到古琴前,朝他眨眨眼。莫堇笑了笑,心下了然。 台下仆人恭恭敬敬分开站成两排,一双双眸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上看着。 院灯光芒照着莫堇苍白的脸,柔美优雅。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撩动着琴弦,化作悠悠琴声,像一阵清风,拂过枝头新叶。 指尖拂过之处,灯火印着晶莹剔透的琴弦,散发着若有似无地微光,空灵飘逸的琴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声声入耳,令人陶醉。 众人皆陶醉,世间万物陡然安静,时间宛若停止。 莫堇抬眸遥望着方季,眼中万种柔情。 方来悄然递过一把长剑,方季接过剑,寒剑出鞘,嘶嘶作响。 他提剑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每一招都异常优美,使的行云流水,使的干净漂亮,枝头梅树花瓣簌簌而落,霎时间宛如下了一场花雨。 一琴,一剑,一静一动,美好至极。 方季还剑入鞘,丢与方来,足下一点,飞过枝头,摘下最灿烂夺目的那朵梅花,朝莫堇飞去。 琴音戛然而止。 一朵梅花轻轻插在莫堇的鬓边。 方季搂过莫堇的腰,从戏台上飞身而下,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随后,方季唤了戏班子,拉着莫堇坐在紫藤椅上,他朝着莫堇鬓边的花痴痴一笑,道:“红尘一醉,求一世烟火,白首不离,弱水三千,只寻一瓢。” 灯火如昼,院中亮堂,方季眼中流转着星光,照亮了莫堇整个人生。 台上的戏唱的如火如荼,精彩纷呈,而两人却不曾挪开双眸看一眼,两人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而在另一个地方,一父一子坐在凉亭里,枯等着一个人。 “父亲,你说他真的不来了?” “你去也无济于事,他的目的是我,既然我不去,他也只能作罢,放心吧,他会把人救回来的。” “希望是罢……” 深夜寂寂,寒风习习。 两人,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后边切入正题了。 开始了。 精疲力尽。 谢谢观赏。 么么扎。(o^^o) 第54章 烈焰山记 烈焰山位于燕都城最南边,是一座原始的山林,人迹近绝,倒不是因为风景不好,而是这山中蛇虫怪兽众多,进去的人就没有出来过,山下的人们谈此山色变。 所以,烈焰山又名虎狼山。 而此时的方季与莫堇已步入烈焰山。 虎狼山自然不是徒有虚名的,未及半山腰,便已然感受到了一阵阵危险的气息。 飞鸟尽数散尽,寒风阵阵,荒草都及人腰部,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东西细细碎碎蠕动着,气氛阴森诡秘,足下枯枝烂叶发出的“吱吱”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方季反手扣紧莫堇的手,两人肩并肩一边走着,一边仔细聆听着周围有无异动。 莫堇突然拽紧方季,停了下来,方季转过身,不解道:“可有何发现?” 莫堇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洒在周围,顷刻之间,无数毒虫涌了上来,黑压压的蠕动着,蜷曲着,令人看了头皮发麻,莫堇抬掌,一道蓝色火焰燎过,空气中霎时间散发着腥臭难闻的烤焦气味,不消片刻,一地化成焦炭般的毒虫尸首印入眼帘。 “这些毒虫成群结队啃食人血人肉,残暴至极,一粘上身,顷刻间能将人啃食至一堆白骨。”莫堇松开方季的手,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那只沾着药粉的手,语气淡淡,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般云淡风轻。 方季抬手拽过莫堇那只喷出蓝色火焰的手,极力压力声音厉声质问:“为何不用火折子,为何要用麒麟鬼火?你知不知道你……” 莫堇将手帕收入怀中,另一只手抚了抚方季那拧在一块的眉毛,笑道:“这是烈焰山,普通火焰烧不死它们,别恼,这好看的眉眼都让你拧出褶子了!” 明知道莫堇在故作轻松宽慰自己,可自己又偏偏吃他那一套,怒气瞬间都消融在他的笑容里,再也恼不出来了。 方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内力尽失,莫堇不出手,难不成看两人被毒虫啃食成两堆白骨吗? 不对,应该只有自己会被毒虫啃食入腹,毒虫根本不敢靠近莫堇的身。 方季正沉思着,猛然闻着浓浓的血腥味,不及他反应,莫堇抬起手,朝他面颊上涂抹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是血! 方季捉着那只淌着血的手,什么也没说,也没再责怪,他都能想到的事,莫堇岂会不知。 是他疏忽了。 他撕下里袖一块布料,将那只挨了第三刀的手包扎好。 莫堇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的袖子又……” 方季别开脸,不看他,他怕他一看,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只淡淡答了一句:“你的手重要。” 这话说的挺窝心,莫堇勾了勾他的手心,试探着道:“你不生气?” 这话问的令方季羞愧难当,本就是莫堇为了救自己,几乎一直就是他在救自己,即便如此,自己还莫名其妙发脾气,跟吃了**似的。 方季没有回话,心中躁的慌,难受的慌,也疼的慌。 他捞起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就往背上一放,另一只手勾起他的膝弯,健步如飞,像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苦与闷般,垂首狂奔。 方季这猛然间的举动,令莫堇张口结舌:“你……慢点……” 得益于莫堇百毒不侵的体质,一路上倒也顺畅,普通蛇虫毒蚁都难以近身,就这么平安到达了半山腰,方季回过头朝山顶望了望,山顶烟雾缠绕,看不真切。 “阿季,放我下来。”莫堇抬起袖子,将他脖颈处的汗珠擦拭干净。 方季轻声应了一声,却没有放他下来,因为摆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没有路了,除了及腰的茅草,灌木丛生,枝繁叶茂,直耸云霄,根本看不到尽头…… 方季有些焦躁,他尝试着往里茅草丛中走去,莫堇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放我下来,我有办法。” 方季终于不再倔强,无奈地将莫堇放下来,莫堇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枯叶,又瞧了瞧他那干裂的唇角,跑的太快太急,又不肯停下来休息半刻,连水都倔强地不喝一口,不由地摇摇头笑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头蛮牛。” 这头蛮牛似乎被这个称呼噎到了,哑口无言,一脸嫌弃,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方季自己也觉得,形容的不无道理。 莫堇缓缓从袖间掏出双怀刃,稍稍运息,却被方季打断。 “我来。”方季夺过他手中的双怀刃。 莫堇瞥了一眼,疑惑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方季一脸认真道:“蛮牛不傻。”语气中透着一丝丝不服气的意味。 莫堇依旧笑道:“那你来。” 方季将恢复的三成功力悉数灌于双怀刃之上,一道寒光闪过,双怀刃如离弦的箭旋驰而过,茅草灌木刷刷地倒下一大片,里边的生物四下逃窜,基本上都是蛇虫鼠蚁之类的小动物,倒也无甚威胁。 双怀刃旋即回到手中。 莫堇大步走到前边,若有所思道:“有人来了。” 方季朝着莫堇的方向望去,果然灌木丛中的大树干上有一些新的脚印痕迹,还有绳索扣过。 方季眉头一蹙,疑惑道:“连叔?” 莫堇摩挲着那树干上的两处印记,微微皱起了眉,忽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这分明是两拨人,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连叔应是来过,但还有一批人,或许是来杀我们的人罢……”莫堇手下一用力,树干上的印记连同树皮一起被剥落。 方季闻言又朝倒下的灌木丛中望去,忽然蹲下身去,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瞧着,忽然惊觉道:“有陷阱!” 话未落音,他腾起身,搂过莫堇朝一边滚去,果然一排排箭矢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射过来。 虽然方季反应极快,依旧被擦伤手臂,伤口瞬间泛黑! 箭头淬了剧毒! 莫堇出手如闪电般地拽过他的手臂,俯身下去吻在伤口上,一口一口将里边的瘀血吸了出来,方季被刺激地一阵颤栗,浑身僵成一块石头。 “有毒!”方季大吃一惊,声音还带着怒不可遏,随即猛地推开他。 莫堇不由好笑,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毫不在意道:“我百毒不侵。”言罢,他从腰间挂着的锦袋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又将自己里层的衣袖撕下一块布将那伤口包扎好。 方季愣了愣神,半天没反应过来。 莫堇将那只残破的衣袖冲方季眼前晃了晃,讪笑道:“好了,这下扯平了,走吧。” 方季微皱眉,有些费劲地站了起来,而今他总算明白,如果没有莫堇,他离开方府大概能死几十回了。 莫堇拽过方季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本身方季高他一个头,倒是正好。 方季有些不太自然地缩了缩手,两人都受了伤,怎么能让莫堇这样搀着自己,况且自己比莫堇重的可不是一点点。 莫堇大概觉得此人太磨磨唧唧的,他用力地拉过方季的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冷声道:“刚有头蛮牛背我那么久,我可曾拒绝?” 方季闻言有些挫败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不扭捏了,瞬间乖巧的很,只是他心下却是百转千回,这才到半山腰,两人均已受伤,也不知到山顶还有什么在等着两人,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这凶手明显是冲自己来的。 奇怪的是,越往山顶越顺畅,竟然毫无波澜! 两人甚是疲惫,跌跌撞撞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然是黄昏了,夕阳通红通红,像一头野兽一般张开血口,似乎要将这天地吞噬一般。 山顶寒风呼啸而过,吹的衣襟飒飒作响,山风似刀子刮在脸颊上生疼,方季适时抬手将散落在莫堇脸上的乱发拨到耳后,温声道:“有野兽要来了。”言罢,掏出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警惕地看着那不远处。 莫堇抚了抚方季的手背,轻声道:“不过是头野熊罢了。” 方季垂眸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森森白骨,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碎的不成样子,牙齿都掉落了许多,不知是死于猛兽口腹之下还是死于其他,但结果都一样,死于非命,死无葬身之所。 不多时,一头身形巨大的野熊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光听那喘息声就瘆人的慌,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砸出一个坑,一双凶狠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二人,微张的大嘴露出森森白齿,嘴角还流着诞水。 方季看这野熊的体型,料想这牲畜生活不错,这山中的人和动物估计都让它吃了个够饱,体重如此巨大,灵活度定然差。 他拉起莫堇飞身跃上一棵大树。 莫堇正欲出手,方季拦下道:“省省力气吧,这牲畜力大无穷,体形如此巨大,三两刀弄不死,发起狠来容易伤到人,让它慢慢刨,等它累了再出手。” 莫堇认同地点了点头。 果然,这野熊冲过来就凶狠地朝这株大树又撞又拱。 等这熊拱的差不多了,两人又换了一棵树,如此反复,当拱翻第三棵树,这野熊终于撑不住了,累到在树底下,喘的“吭哧吭哧”地。 方季觉得差不多了,飞身下树,骑在野熊脖子上,拽着它的一只耳朵,朝着它的脖子一阵猛扎,野熊大惊,怒吼着用力甩着脖子,一只熊掌朝脖颈处用力拍去,奈何身躯太肥胖,任它如何拼命,也只是拍到了方季的腿。 方季吃痛滚到一边,这野熊生命力顽强,吃了七八刀子,依旧未咽气,倒像打了鸡血似的朝方季扑来。 电光火石间,莫堇从树上飞落,双怀刃朝野熊脑袋飞去,一道血光掠过,野熊半边头顶被削掉! 野熊却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莫堇拉起方季重新飞到树上,又朝着野熊的肚子连飞四只袖箭,野熊闻声调转身来,又冲着两人所在的大树用力撞着,地动山摇! 莫堇用力一压手臂上的伤口,方季大惊,还未来的及阻止,淋淋鲜血洒在野熊深可见骨的头顶上,渐渐地,野熊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如同一滩烂泥…… 方季有些神伤,原来莫堇的血竟然…… 怎么会!怎么会…… 难怪…… 他狠狠地抓住莫堇的手臂,目光骇人,幽幽问道:“所以,你拒绝我的原因是这个?” 莫堇珉紧唇角,隐忍的很痛苦,他的那只受伤的手臂被方季抓的死死的。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比起这外伤,他疼的是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说什么, 这是半夜不睡觉写的。 谢谢观看, 么么扎(o^^o) 第55章 一场厮杀 莫堇垂下眸子,却见方季那条被熊掌拍的鲜血淋漓的腿,他咬了咬牙,嘴唇发起抖来,颤声道:“松手。” 方季一愣,遂地松开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喉结处剧烈滚动着,想说什么,却被碾碎在一腔愁绪里。 莫堇并未抬眼看他,他将那只残破的衣袖内层一股脑儿都撕了下来,掏出药粉,搂过方季那只伤腿,细细清理一番,洒上药粉,包扎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不看方季,也不置一言,一向严峻的脸更是如覆寒霜。 方季拽过他的手臂,将伤口重新包扎,他在心里措辞无数遍,却只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声如蚊蚋。 莫堇抽出手臂,搂过方季的腰,一言不发,跃到地面,搀扶着方季往烈焰洞方向走去。 已是傍晚时分,朦胧的雾霭笼罩着整个烈焰山,衰残的枯树枝桠在凉风中瑟瑟摇晃,两人皆是无言,各自惆怅,夕阳的余晖散入无边的天际。 方季踌躇良久,莫堇长久地沉默无一不是在告诫自己:他生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生气。 其实方季不知道的是,那不是生气,是不知如何面对,是逃避。 寒霜对冰碴,不尴不尬地相互搀扶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烈焰洞在烈焰山最顶端,且洞口十分隐蔽,百余年间也无活人从中出来过,谁也不知道里边的情况,只是有本奇闻异事的书提到过关于烈阳泉,称其可疗伤,增其功力,然代价便是巨大的,轻者折阳寿,重者损神志。 两人行至烈焰山最顶端,却并未瞧见有一山洞,只有一处二十几丈高的石崖,石崖上寸草不生,光秃秃的,连个攀附的地都没有。 莫堇思忖片刻,心下了然。 方季也料想着这烈焰洞定然是在这石崖中了,可入口在哪呢?即便寻着入口,崖上光秃秃的,呈垂直状态,施展轻功跃上去也会跌落下来! 莫堇松开方季,淡淡道:“把匕首给我,你在此歇着,我上去探探。” 方季又抬眼望了望那险峻的石崖,他拉着莫堇的手不撒开,良久,别过头,心一横,沉声道:“不去了,我不要什么内力,我再等几年,我们回家……”颤抖的声音却清晰可辨。 莫堇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将方季的脸掰过,他凑近望进方季的眼中,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可确定?你可后悔?” 这一个一个字深深砸进方季的心窝里,他竟一时语噎。 莫堇见方季迟疑着不言不语,他将方季腰间别着的匕首夺了过去,掰开方季那只拽着自己的手,旋即朝前飞身而起,瞬间便攀上了石崖,石崖上又光又秃,又是完全垂直状态,身体根本挂不住,还好匕首削铁如泥,石头就更不在话下。 莫堇将内力灌至掌心,用匕首插进石崖上,依靠着匕首挂着自己的重心,一步一步挪过去,寻找着洞口。 石崖高二十几丈,宽度也有三十几丈,莫堇便这么慢慢找过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浑身瘫软,汗如雨下。 方季瘸着腿,在崖下跟着莫堇缓缓地挪动,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他想朝他大喊几句关切的话也不能,他怕分了他的心神,他只能安静在在下边看着,倘若莫堇撑不住掉下来,他能接住他,其实他也知道以他目前的功力,他也接不住。 莫堇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因力竭而剧烈颤抖着,莫堇侧目望了望越来越黯淡下来的夕阳,他银牙一咬,继续坚持着朝前移过去,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他猛然发现眼前不到两米的地方有一铁爪勾抓过的痕迹,还有数只脚印。 莫堇吸了吸鼻子,仿佛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奈何自己炼药导致嗅觉失灵,即便后来有了一丝好转,却始终不及常人的三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洞口了。 莫堇抬掌用了十成功力朝前方拍去,一阵轰隆隆声过后,一块封堵在洞口的巨石炸开,掀起无数碎石朝下坠去。 莫堇足下抵着石崖峭壁,借力一蹬,飞身闪进了石洞。 方季终于松了口气,一颗剧烈抖动的心总算风平浪静。 莫堇进了洞才发现,这里边十分宽敞,洞口不远处便有许多已干涸的血迹,照这个血量来看,进来的人不下十人!且个个武艺高强!如若不然,是进不到这里来的,想到这里,莫堇又警惕了几分,他一手拿着匕首,一手紧握双怀刃。 随着深入,洞中越来越幽暗,莫堇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掉在地上的火把,里边的情形却是越来越险峻,洞壁湿漉漉滴着水,脚下也越来越湿滑,凝神聚听,还有一阵阵诡异的嘶嘶声,像是什么怪物发出来的,而且还不是一只,是一群抑或更多! 正当莫堇沉思着,脚底一滑,跌进了一个大坑! 奇怪的是,坑里软绵绵的,像是踩进了什么身体上! 莫堇心下一沉,他将火把朝足下一照,一向冷静的自己也吓得背脊发凉,脚底下全是黑衣人!且都气绝了! 莫堇蹲下身来,翻看着尸身,每个人的死法竟然不尽相同! 有些死于刀剑伤,有些死于什么怪物啃咬,有些死于毒物…… 一共有十一具尸体,且每个人身上都没有任何标记,就连所使用的武器也不过是寻常刀剑罢了,唯一诡异之处就是那个人都没有舌头! 莫堇只有短暂的迟疑,便迅速跳出坑,处于备战状态,因为他听到了一大群怪物靠近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迫!危机感四起。 片刻后,洞中飞出一大群黑压压的东西!嘴里还不停发出吱吱呀呀的尖叫声,十分刺耳! 吸血蝙蝠! 莫堇一眼便认出这些可怕的东西来!他将匕首别在腰带中,一手持双怀刃,一手持火把,双手不停抵挡着,无数只蝙蝠跌落,然而这群怪物好似无穷无尽般,不停地从里边涌出来,不一会莫堇便左右见绌了。 莫堇足下一点,往后翻出几丈远,他迅速丢下双怀刃,将火把置于石壁中,将内力源源不断提升灌入掌中,大约被强大的内力压迫,蝙蝠进攻弱了不少,却仍旧有几只咬伤了莫堇的脖子以及手臂,咬中莫堇的吸血蝙蝠纷纷无声坠落,一动不动,死了…… 一道蓝色火焰腾起,朝蝙蝠群里飞去,散成无数蓝色星火,蝙蝠瞬间烧成焦炭,掉落的蓝色火星将地上灼出一个个黑色印记。 吸血蝙蝠瞬间少了大半,余下的尽数朝洞口方向散去! 不好!阿季! 莫堇拾起双怀刃,朝洞口狂奔而去,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撞的来人一声闷哼,随即一阵剧烈咳嗽。 莫堇一个措不及防,剧烈的冲击力撞的他脸色煞白,不等他反应,那人便死死搂着他,嘴里喃喃道:“你没事吧……” 莫堇抬眼望着那张绷的死紧的脸,轻笑了一声,随即问道:“刚才那蝙蝠没伤着你?” 方季回了他一个笑容,却笑的有些惨淡,他似乎有些惭愧,轻声道:“我只有三成功力,自知帮不了你,可我又害怕,与其在下边穷担心,不如上来看看。” 顿了顿,方季又道:“可我功力不够,尝试了四次,才攀到洞口边沿,刚到洞口,便瞧见一群蝙蝠飞来,我……闭气躺地上装死糊弄了过去。” 言罢,方季垂下眸子瞧着莫堇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紧张地补了一句:“你又受伤了!” 不等莫堇开口,方季抬手便去抚莫堇脖颈上的伤口,被莫堇迅速挡开。 方季皱起眉头,他看了看自己被岩石划伤的手掌心,心中像是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又瞬间冰凉…… 莫堇笑了笑,小声道:“没事,就两个米粒大的伤口……” 不等方季回应,便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道:“山洞里边经过一场厮杀,大约十几人,血液已干涸,应当是昨日。” 方季脑子里乱七八糟,也没怎么注意听,等莫堇说完,他才猛地回道:“啊。” 莫堇见方季一脸心不在焉,便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季!说正事!” 方季看着那张严肃的如同学堂里的老学究,不由得挑了挑眉,敷衍着点了点头。 莫堇拿下火把,将方季带到那个坑前。 方季这才认真地将坑里的尸体检查了个遍,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黑衣人分明就是…… 可他没有说出来,却是冲着莫堇勉强笑道:“无妨,都死了,我们进去吧。” 山洞越往里走越窄,甚至有些窒息! 经过九曲十八弯的甬道,眼前出现了一方水池,水池底部不停地翻滚着,像沸水翻腾一般,这便是烈阳泉了罢。 水池边上却散着一地的森森白骨。 年代应该十分久远,已经看不出具体人数了,颅骨都裂成无数片。 莫堇将双怀刃掷于池中,只听见“呲呲”地声音,一团白色的水雾冒了上来。 方季眉头一蹙,又瞧了瞧地上的碎尸骨,莫不是这些人都是烫死的? 莫堇将双怀刃收回,指尖碰了碰刃口,道:“这池水果然霸道,寻常之人进去怕是非死即伤,不过地上这些人倒不像是烫死的。” “哦?!” “这些人应当是一起来的,想借助烈阳泉提升功力,不曾想被损了心智,相互残杀,甚是凶残,连颅骨都捏碎了……” 话尤未落,方季闷着头抓起莫堇的手就朝外走。 莫堇不解地拖著他,也不带任何情绪问道:“你要去哪里。” 方季深深地沉默着,许久也不说话,直到莫堇用力地拽了一下自己,他才失魂落魄地答道:“我们回家……我怕我从这烈阳泉中出来会发了疯捏碎你的脑袋!” 莫堇愣住,须臾,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怎么会,你有我,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你信我。” 方季没吱声,他才不信莫堇的傻话,在他看来,这绝对又是莫堇匡自己上道说的哄他的话。 莫堇知道方季不信,也没过多解释。 他拽紧方季的手腕,将自身三成的内力渡了过去。 方季顿觉一阵冰凉的内力灌入自己的经脉,他大惊道:“阿堇,你做什么,你的内力渡进我的体内,我也用不了,何必浪费!” “我内功阴寒,渡给你对抗那烈阳泉水所用,你我内功相斥,最多只能渡三成,保你不受伤害足够了。” 莫堇收回内力,深吸了口气,道:“快去吧。” 方季感觉身体如坠冰窖,冷的直打哆嗦,此时此刻怕是把他丢进火炉子里,他也不畏惧,他望着莫堇那双含笑的眼,心下一阵说不出的安稳。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烈阳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三点二十二分。 谢谢观赏。 嘿嘿。 ^o^ 第56章 无边夜色 方季只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油锅,这烈焰泉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凶猛多了,热浪从皮肤一直灼进五脏六腑,体内的内力好似失控了般的乱窜,像是要把身体里的七筋八脉都冲爆裂。 内力源源不断提升,身体却越来越消受不住,方季感觉自己已经要融化在这烈焰泉里,他想放弃,却经不住那席卷而来的滚滚内力的诱惑,直到双目猩红,头顶雾气缭绕,身体已经不停使唤,呼吸也停滞了…… 边上的莫堇惊觉不对。 按理来说,方季受了自己三成的内力,抵御这泉水的灼热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看方季那时红时黑的面色,还有那血红的眸子,那通红的脖颈…… 这泉水至少比传闻记载的霸道好几倍!莫堇飞身跳进池子里,池中的水已不是刚才那般碧绿,而是呈火红色,这泉水被人动过手脚! 不似毒,却如此凶猛。 一个可怕的念头越过脑海:烈焰珠。 “阿季,我们出去!”莫堇拽住方季,对方却纹丝不动,梗着脖子喘着道:“再等一……下……一下即可!” 这是贪恋这内力豁得出命了,明明呼吸都困难了,却依旧倔着。 莫堇不容他任性,攥紧他的衣襟就往上拉,方季哪肯依,他内力已恢复了七八成,就差临别一着了,莫堇内力渡了三成给他,此消彼长,倒是动不了他了。 池中水面冒出一串串黑色气泡,“呲呲”作响,方季头顶已是青烟袅袅,嘴角蓦地呛出一口黑血,脸色已青紫。 这是要把自己窒息而死。 莫堇不做他想,他知道劝不动这个倔强的人,他俯身吻上方季的唇,气息与内力一同渡入他体内。 灼热疼痛与窒息逐渐散去,只剩下耳鬓厮磨,温情缱绻。 方季怔怔看着莫堇,苍白依旧的脸,双目如一潭碧水,只是,他的身体渐渐沉了下去。 方季惊惧,也不管什么内力不内力,他捞起人,足下一蹬,带着一身湿淋淋飞上岸边,心碎掉落了一地,他急切地将那个冰凉的人紧紧搂到胸口,一只手托着他的脸颊,额角抵着额角,颤抖着流着泪,嘴里不停地低语:“醒醒……说话……” 泪水打在莫堇的唇边,滚烫滚烫,他微微睁开双眼,轻喘了几口气,见方季这副模样,无声地笑了笑,抬手抚了抚方季眼角的泪,反而安慰他道:“没死,好着呢。” 方季怕箍的他太紧,慌忙松了松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顶,贴着他的耳朵,满腹凄怆和歉疚道:“你为何不骂我,也不怪我,我总是那么冲动。” 莫堇无力地瘫在他怀里,一边看他,一边笑道:“骂不过你,也打不过你了,只能由着你了。” 方季珉紧了唇,一时间羞愧难当,他将人抱起,柔声道:“回家。” 莫堇摊开掌心,一枚血红色的浑圆石块引入眼帘。 方季垂眸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道:“烈焰珠?” 这枚烈焰珠乃是皇帝赐与三皇子的生辰之礼,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颗,三皇子身体不好,据说长年将此珠带在身上可暖身祛寒,这珠子怎会落到此处? “烈焰珠与烈焰泉水相融,便会使烈焰泉功效增至数倍,若非你先前受了我三成内力,怕是这会已驾鹤西游了。” 方季后颈处一冷,心下一凉,一阵悲哀之情涌到喉头,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莫堇的衣料,却又若无其事道:“噤声,我带你回家好生休息。” 方季催动内力将二人身上的衣物烤干,便心不在焉地抱着人朝洞口走去,每走一步,心沉一分,那个人就真的这么想自己死吗。 既如此,便怪不得自己了,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地过了七八年的岁月,是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方季目前的功力深厚,甚至已胜过从前,再加上莫悠兰给的那本剑谱,假以时日,怕是再无敌手。 临下烈焰山之前,他抬手一掌,将烈焰洞彻底毁灭掉,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烈焰泉,也少了许多心怀妄念之人。 一双幽冷又狠戾的眸子在夜色中逐渐亮丽了起来。 深夜,山风习习,园中梅花已凋零大半,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曳。 方来靠着园门,倦意正浓,却强撑着不敢合眼,他茕茕孤影投在白墙上,瑟缩着身子,只为等那主人平安归来。 山间夜静,一丁点声响都显得尤为鲜明。 不远处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方来瞬间瞌睡全无,定是自家公子回来了,他欣喜地打开院门,果然,朦胧月色下,一道白影十分打眼,方来赶紧迎了上去。 方季手里抱着沉睡的莫堇,两人身上均是血迹斑斑,衣衫褴褛。 不等方来开口,方季便冲他吩咐道:“赶紧准备热水和衣物!” 方来见两人如此狼狈,先是一滞,听的方季吩咐,慌忙垂首躬身道:“热水早就温好着,只等公子回来,饭菜也热乎着。”言罢方来便疾步走到前边去准备了。 待方季拾掇好自己之后,便匆忙去卧房查看莫堇的情况,进门便看见方来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由地恼怒,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双眸微怒。 方季吃痛揉了揉眼,缓缓抬起头来,咧嘴漏出一丝傻笑:“公子……” “我让你照顾阿堇,你却在这瞌睡。”方季阴着脸,一边朝莫堇床边走去。 方来有些委屈道:“并非我偷懒,而是莫公子睡的太沉,从进院门到现在也不曾醒来,他是不是病了?” 最后一句话听的方季心头仿佛掉了一拍,眼睛茫茫然地不知盯往何处,心里却再也无心听方来废话了,冷冷地朝方来吐出几个字:“滚出去备一匹马。” “公子,你还没用膳呢,这么晚了要去往何处?”方来神经大条不知死活,依旧朝方季念叨了两句。 方季不言语,只侧目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神与以往七八年里都不太相同,方来分明看到了一股子杀气,他心下一颤,慌不择路,后脑勺撞到门框上,也不顾不得后脑勺有多疼,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方季盯着莫堇的眉眼瞧了又瞧,这张脸已经不能以苍白来形容了,分明就是覆了一层皑皑白雪,白的瘆人了。 他眼尾那抹绿色已经失了原本色彩,化为一抹墨色。 这说明什么,方季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知道,却又清楚地知道了。 方季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中捋了一遍,最终都回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从小便痴迷着一颗心在自己身后,颠颠地跟着自己,缠着自己,眼神热烈,声音细细软软,一遍又一遍喊着:“哥哥……” 想着这个人为了自己所吃的苦受的罪,满腔柔情,又是歉疚,想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带他离开那个恶魔,便不会有如今这般境地。 究其原因,还是自己不够强大。 莫堇在最美好的年纪,却面临着随时要到来的死亡。 方季执起莫堇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小声道:“你好生睡着,我去去就回,你不要睡太久,这样我心很慌。” 言罢,将莫堇的手塞回锦被中,披上风衣,悄然退出房间。 眼下,他必须要救下莫堇,不然往后余生,让他一人苟活于世可还有一丝半点趣味? 方季出来之时,方来早已牵了一匹纯白色马儿站在院门外候着了。 “公子,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不等天明再去吗。” 方来这人大约是被方季惯坏了,不但说话大胆,还事事过问,特别婆妈,方季倒也浑不在意,终归是好意,是关切,长此以往,方来便养成了什么都要问一嘴的毛病,宛若一个奶妈子。 “自然是去做白日里不方便之事。”方季倒是毫不避讳。 “可是公子,你要去打劫好歹换身夜行衣啊,你这一身白晃晃的,跟白日里并无差别。”方来朝方季身上瞧了一瞧,不可思议般说道。 “我不喜黑。” 言罢,方季从袖间掏出几块绢布塞进方来手中,轻声道:“帮我把这事办好,上边有写。” 方来将绢布叠好小心翼翼塞进怀里,将马匹的缰绳递给方季,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与莫公子交代一番么。” 方季接过马绳,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交代了几句:“你明日去奴市再买几个仆回来伺候阿堇,不可太闹腾,他喜静。另外我已传讯猎鹰,过两日便会过来,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宅子,等我回来!” 方季翻身上马,转头之间却瞧见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双幽深的眸子紧盯着自己。 方季心尖儿一跳,他骑着马儿跨进院门,俯下身来冲他挤出一个微笑,温声道:“天冷回去休息,我去去就回。” 莫堇对于刚才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早已听的真真切切,他抬眸望进方季的眼中,眼中似乎渡了一层薄雾,瞧不出情绪,只淡淡问了一句:“不知方公子可瞧得上我这一身黑。” 方季被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呛到了,随即明白了过来,感情莫堇是听着了那句自己不喜黑的话,莫不是有所误解,竟然还认真起来了,方季颇感好笑,他挑了挑眉,毫不真诚地解释道:“阿堇穿什么我都喜欢,不穿亦可。” 言语轻佻,毫不掩饰,像个纨绔。 方来闻言色变,他识趣地隐到一旁看不见的地方一言不发。 莫堇死死盯着方季的脸看了看,倏地一下脸颊腾起了一抹绯色,唇角微微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未说。 方季用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在他额上轻轻啄了一下,眸中缱绻柔情,化作一句温情的话:“等我回来。” 莫堇轻轻嗯了声,却依旧是无言。 他想说点什么,心里却有些醉,醉的有些不大清醒。 如果美梦难圆,不如就当它是一场美梦好了…… 再抬眼望去,方季策马飞奔在无边的夜色中,早已不见了踪迹。 方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惨白憔悴的莫堇,又望了望方季消失不见的方向,别人家的都在欢聚一堂欢喜过新年,而自家公子却在疲于奔命,思及此处,不由地愁眉苦脸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第57章 游船逼供 疾驰半宿,天已微亮,那轮残月依然半遮半隐在墨云间。 行至一湖边,方季抓着一瑟瑟发抖的老者纵身跳下马。 这名老者便是周府管家周贤,周府主人周志乃是闻名天下的万事通,之所以敢称万事通也并非浪得虚名,这天底下的奇闻怪事他都知晓,你要问他如何得知,这人倒也是个奇才。 想从周志口中探听消息,也得遵守他的规矩。 这其一,不得打听性命攸关之事。一切危及周志本人生命的消息统统无可奉告。 其二,打听的消息所付出的代价也要视周志心情而定,有些是金钱,有些是美人,有些是同等或者更有价值的消息兑换,总之没有他想不出的,只怕你没有的。 其三,也许周志看你顺眼,免费赠你一则消息也未尝不可,同理,看你不顺眼便是恕不远送。 湖边一排排枯树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倒衬的这周边景色更为疏朗萧条,黎明前的寒风渐冷渐急,几条游船掩在湖面雾气中,船上时不时传来莺莺燕燕声,船头挂满了大红绸子红灯笼,甚是喜庆。 几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湖岸,应是这船上寻欢作乐之人所有。 周管家垂着首不敢抬头看,犹豫了片刻,缓缓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湖中央的游船道:“老爷在船上,最大的那艘便是。” 方季并未继续拎着周管家,而是点了他的穴,冷冷道:“半个时辰自会解开,你儿子平安无事。” 周管家用力地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便也不再枉费力气,只是涨红着一张脸,闭上眼喘着气。 方季振臂一跃,双足轻点湖面而行,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竟未发出一丝声响,瞬间便跃上那艘最大的游船顶端,这才看清形势。 一共五艘游船,最大的一艘自然是周志所在的游船,四周包围的游船上皆是严正以待的打手,每人手中持有一把大刀,威严肃穆。 方季暗自估量了一番,五艘游船约有一百多号打手。 方季腾身而起,大游船上几名打手警觉到一阵疾风掠过脸庞,四下打量,却连半个人影也未瞧见,便作罢,大约是湖面风大。 方季早已闪进了船内,他轻撩起层层垂下的帘幕,只见船舱内一大床上两团人影在红色纱帐内交缠,床帏疯狂抖动着,里边传来阵阵暧昧声,又娇又糯又勾人,引的人心头酥麻难耐。 方季一个寒颤,赶紧放下帘幕,一手揉了揉额角虚汗,一时竟然有些心慌意乱,他抬头看了看天边已快淡的消失不见的残月,心中尽是莫堇的身影,不知此时他在做什么,是否已然安睡,不过分别半宿,倒像是生离死别般难以割舍。 方季敛下这胡乱的心思,定了定心神,却再也不敢随意撩起帘幕往里窥视了,生怕看了不可描述的脏东西,只得屏住性子,凝神静听,等待那场酣畅淋漓地大战偃旗息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边传来窸窸窣窣地穿衣声,总算结束了罢,方季撩开帘幕,只见一名女子披散着发,衣衫凌乱,柔弱无骨般靠在一中年男子胸前,嘴里娇嗔道:“周爷……” 方季抚了抚额角,简直扎眼睛,却终是忍无可忍,如鬼魅般闪至周志身旁,不等周志反应过来,便点了二人的穴道。 周志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没缓过神来,直到方季解开了他一处穴道,他才松了松肩,捏着他精致的八字胡,十分不悦道:“这位公子扰人美梦真是不礼貌,你有事不会等天明吗,年轻人都这么张狂吗?我……” 不等他唠叨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贴面飞过,周志只觉唇边一阵凉,一缕灰白的毛发轻落在自己衣襟上。 周志大惊! 自己那精致的美须就这么堪堪少了一半,心知来人必定凶狠,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发作。 历来知道秘密越多的人,特别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周志手握天下人众多秘密,三教九流,皇亲贵胄,什么人都有。危险是时刻不在的,这种让人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的人,却依旧活的潇洒恣意,狂荡不羁。 有多少人想让他闭嘴,就有多少人想让他张嘴。 周志能在这夹缝里生存着,倒也实属不易,自然是惜命的厉害。 方季淡淡地看着一脸惊恐的周志,抬手将匕首收回袖间,微微一躬身行了个礼,道:“晚辈扰了周老爷的雅兴,实属不该,但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望周老爷海涵,不过周老爷只要回答晚辈一个问题,晚辈定当以礼相待。倘若周老爷想召唤外边的打手,周老爷是个聪明人。” 周志抬头扫了一眼方季那张看起来还算恭敬真诚的脸,瞬间又趾高气扬起来,料想此人必定有事求于他,定然不敢再造次,自己岂是那么容易被吓唬的,既然方季削了他的胡子,他定然不会就此吃了这个哑巴亏,他将怀里被点了昏睡穴的美人搂至下巴处,一张嘴便在那灿若桃花般的脸蛋上啄了又啄,直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方季自然是知道这老匹夫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心中那口恶气不除,怕是难以下咽。 方季也不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继续。 周志顿觉无趣,他将美人置于床上,踱到圆桌前,施施然坐下,掏出一把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道:“找我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想杀我,一种想求我,你大概是第二种,但你这求人的方式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哪!” “周老爷,多余的话便不讲了,晚辈也不绕弯子了,我想问一代宗师成冶的下落。”方季的话又轻又缓,只是那双眸子黑沉的令人胆寒。 周志阅人无数,岂会看不出来,他被这威慑力吓得一哆嗦,却又强装镇定道:“你想探知秘密也是无言付出代价的,这天下可没有白捡的便宜,我也是个商人。” 方季了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置于桌上,道:“五千两够不够,不够晚辈过几日再补上。” 周志本是一个爱财之人,他瞥了一眼这一沓银票,不可谓不动心,突然,他好像在银票上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顿时计上心来,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今日本老爷不仅要钱,还要美人,不知方少爷可否再走一趟,买个绝色美人来?” 不等方季回答,他侧身指了指床榻上的女子,道:“比她还要美上几番。” 方季看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人,心中不免腾起一道火光,这老匹夫竟然能通过银票看出自己的身份,想必是故意刁难自己而己,报那一须之仇,原本自己那一举动是想震慑一下此人,不曾想这人给点颜色便飘了起来,不过既然他想要点颜面便给他又何妨,那就陪他再演一场。 方季笑了笑,一脸无奈道:“周老爷要的绝色美人恐怕这天底下难寻,不过周老爷若是信得过在下,可否先欠着?” 周志偷偷斜眼看了看方季那一脸为难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自知奸计得逞,他佯装不痛快道:“那我便爱莫能助了,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方季欺身向前,幽幽道:“那周老爷想要如何?” 周志半咪着眼,将方季细细打量了一番,嘴里发出“啧啧”之声,他伸出手欲捏住方季的下巴,却被方季迅速挡开,只得讪讪道:“方公子留下来一晚倒也凑合。” 方季闻言脊背腾起一阵恶寒,虽说他早已看出这老匹夫是刻意羞辱自己,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既如此,那就顺势而为。 方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周志那张纵欲过度的菜色脸,深叹一口气,十分失望道:“不瞒周老爷,在下家中有一妻,实在是对其他人毫无兴趣,尤其是……”方季又瞅了瞅周志那副尊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周志被这话噎的哑口无言,自知吃了个鳖,又不好发作,简直是自讨没趣,只得陪了个笑脸,道:“原来家有妻室,不过家花哪有野花香。” 方季眉头轻蹙,又将周志浑身端详了一番,讥笑道:“周老爷这花确实野了点,无福消受。” 周志摸了摸那半边胡须,别有深意道:“以方公子的意思,是瞧不上我这副皮囊,倘若换个年轻貌美之人……不知方公子是惧怕那悍妻呢,还是放浪形骸?” 方季听这满是讽刺意味的话,俯身逼近周志眼前,带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震的周志身体后仰,只听的一句又沉又冷的话:“吾妻温顺极美,胜过人间绝色,这世间再无一人入得了眼,这是爱,非惧也。” 周志惊的说不出话来,微张着嘴,呆呆看着方季。 周志年近五旬,却长年流连于万花丛中,妻妾成群,却从未留下半丝情意,在他眼里,情这东西不过是那些文人骚客乃至穷人才会去追求的,时光易逝,生命有限,何必浪费在某一人身上,岂不是无趣的狠。 方季正了正身形,天已亮透,一轮淡淡的灰色太阳,困乏无力地挂在天边,仿佛它也被这轻寒夺去了无限热量,整个湖面寂静无声。 方季的耐性终于消失殆尽。 一道寒光掠过,那把匕首已横在周志的脖颈上,锋利无比的刃口在他脖颈处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丝丝血迹。 周志被这冰凉地触感凉的“嘶”了一口气,他终于回过神来,震惊道:“你想如何,难不成你要取我性命,我可是知道你要的秘密的人,你……你客气点。” 方季垂下眸子,嗓音有着疲惫,却透着狠绝:“周老爷,原本我是给你几分薄面,不曾想你如此磨蹭,那我便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当作交易。” 方季身形颀长,将周志掩在阴影里,方季居高临下地盯着周志,续道:“周老爷共有八处府邸,十五房妾,六子几九女,分别在……” “我说,我说!别……”周志吓得浑身直哆嗦,面色灰败。 方季收起匕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周志继续往下说。 周志沉吟片刻,缓缓直起身,深深呼了一口气,颓然道:“这事本是说不得的,我……”周志抬眼正撞上方季摄人的眸子,低声道:“成冶大师被你母亲关在……清凉寺。” 原本以为自己说完之后,方季便会自行离去,可他错了。 方季没想到这浪子一般的周志会如此在乎家人,倒也让他对周志刮目相看了,看来这些天命猎鹰查探到的消息大有作为,自己随口这么一说,此人便深信不疑,既如此,何不趁热打铁。 “我师父成冶大师的行踪是你透露的?” 周志闻言跌落在地。 “我身上有傀儡童子与藏宝图的消息也是你散布的?” 周志惊恐地往后挪了又挪。 “我外祖父……” “方少爷,方少爷,别再说了,我也是迫于无奈啊!我不仅仅只是为了钱财,我也惜命,你挠了我,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价钱好商量!” 方季始终抱着肩,言语淡淡,神色难辨,只是一双眸子始终盯着周志。 周志被他盯的心虚,抬起衣袖抹了抹满是虚汗的额角,垂着首,怎么也不敢再抬起头来多看一眼,直到外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意识才渐渐回到体内。 方季早已离去,只剩下帘幕随风飘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第58章 寻访故人 门外的叩门声又响了几遍,周志瘫坐在地上,就差没尿裤子了,这叩门声一遍又一遍,着实惹毛了他,他冲着门外那个倒霉孩子大吼一声:“滚进来!” 清晨格外的寒凉,尤其在湖面上,寒风中还夹带着水雾,一穿着灰色短袄的仆从端着一盆热水,肩膀上搭着一条巾帕,后边还跟着四名丫鬟。 听到里边怒气冲冲地声音,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丫鬟们将糕点置于桌上,换好炭火,倒好热茶,另外两名伺候周志穿衣洗簌,灰袄随从将熏香点上,见周志面沉似锅灰,连忙躬着身欲退出去。 “等等!”周志懒洋洋地垂着眼,声音却冰冷的厉害,“把周管家给我提过来!” 周志在游船上的事,整个周府除了周贤便再也无人知晓,至于其他船上那几个纨绔子弟,一个个把他当祖宗敬着,断不能出卖他,毕竟除了他这尊财神爷,谁会带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谁人不留恋。 “老爷……”不等灰袄仆从去提人,周贤便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周贤,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回老爷,三十五年了,老爷,我……我迫不得已啊,那人抓了我的祥儿……我……对不起老爷……”周贤双手攥紧衣角,老泪纵横,瞧着挺让人心酸的。 周志冷着脸,眉眼间带着一丝杀伐之气:“你的意思是我这条命比不上周祥的命?本老爷该死还是本老爷命贱?” “不是的,老爷,那人说了,只是问老爷一件事,绝不伤老爷一丝一毫。”周贤慌忙额头着地,一个接一个磕着,船仓里一声接一声“咚咚”地闷响,惊的一旁的丫鬟随从纷纷垂下头不敢看一眼。 “那你看本老爷脖子上的是什么?”周志抬手扯了扯衣领,露出那一道细细的伤痕。 周贤抬眼看了看那道伤口,面如土色,少顷,他微微闭了闭眼,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刀,照着自己的手掌便是一刀,四根手指整整齐齐滚落一旁,干净利落。 胆小的一丫鬟惊叫出了声,随即倒地晕了过去。 周志面无表情,大手一挥,灰色短袄随从像是得了赦免令似的,忙不迭地拖着那倒地的丫鬟迅速退了出去。 周贤满头虚汗,浑身哆嗦的厉害,脊椎骨好似抽离了一般瘫坐在地。 周志毫不在意,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品了起来,良久才开了尊口,道:“回府将少爷小姐全部护送回乡下,你若再敢走漏一丝半点风声,我便连你一家的人头都收了,行了,滚下去吧!晦气。” 周贤得令身形摇晃着退了下去。 而此时的方季也并未走太远,他趴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任白马随意驰骋。 方季本打算让那周志把所有他想要知道的秘闻都说出来,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内力突然不受他的控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随时要爆体而出。 方季登时心下一沉,他强行压着那乱窜的内力逃离了游船,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见,方季思之良久,恐是那烈焰珠所致,现在自身的内力较之从前猛然增加了一倍,身体一时半会无法融合这股来势汹汹的内力,也不知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这到底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准了。 大约是方季浑身过烫,白马被灼的难受,竟然驼着方季来到一寒潭边,一撅蹄子,将方季生生抖下马背,坠入寒潭中。 平静的寒潭被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这初春的天气本就天寒地冻,这猛然扎进了寒潭,方季只觉自身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方季掏出匕首扎在潭壁上,手死死握着不让自己沉下去,体内那乱窜的内力令他难受不已,体表的寒冷令他浑身哆嗦,又一宿没睡,方季心道,自己莫不是要死在这了。 不知是否是这寒潭的功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方季明显感到体内的内力渐渐平息了下来。 方季实在是疲惫不堪,他足下蹬着长满青苔的寒潭壁,拔出匕首,跃到地面,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就地躺下,双目无神,思想放空地抬眼望着苍穹,艳阳满天,倒是个不错的天气,就是太刺目,方季苦笑着,嘴里喃喃道:“阿堇,我好累……”随即再也没能支撑住,沉沉睡去。 方季在一阵冰凉刺骨的刺激下清醒了过来,白马守在他身边,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他的脸,湿湿的,暖暖的。 原来自己还活着。 方季望了望那轮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原来自己睡了差不多一个白天,原本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被晒干。 方季撩起袍子抖了抖,定了定神,笑倒:“这倒省事了。”随即站了起来,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方季原本打算快马加鞭赶回宁城,不曾想自己中途睡着了耽误了大事,想在天黑之前赶到清凉寺绝计不可能了,即便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途经一个叫如石寨的地方,方季猛然想起了什么,既然路过,不如…… 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抵达如石寨,寨子里灯火通明,喜庆热闹,一群男女老少正围着一长条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方季有些迟疑,这种场合自己一向都是避开的,方季将迈进寨门口的脚堪堪收回,独自一人徘徊在寨子外边吹凉风。 “门外何人?”一老者的声音传出来。 方季一听便知道是在召唤自己,既然被看见了,也不好闪躲了,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寨子里正热闹的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好奇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看。 方季向着众人行了一礼,正头疼着应该如何开口,一位提着酒坛子的老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方季一眼便瞧出他是谁了。 “许叔叔!”方季激动地向前,拉住那老头的枯瘦的手,朝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老头带着笑意,朝方季点头示意,嘴里却道:“你是何人?” 方季看了看老头,一脸沧桑,身形枯瘦,鬓发斑白,这与他记忆中的许昌旭有着很大的区别,小时候许昌旭时常拉着他的小手到各个铺子走走看看,知道自己不爱学习,总是摸摸自己的脑袋,也不恼,一遍又一遍地教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温润似水的眼,像一盏明灯,令他晦暗无趣的人生有了些许明亮的光彩。 只是不过六七年的光景,这个人竟然衰老成如此模样,怎叫人不唏嘘。 许昌旭与方启民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只是好景不长,方启民去世后,方如梦便找了个由头将他解雇了,因方季记忆的缺失,此后六七年的光景,方季便再也没见过他。 “许叔叔,阿季来看你了。”方季喉头一梗,心里泛着酸。 许昌旭大约喝的有些迷糊,可一听这话,神志清醒了不少,他努力睁开他那双有些迷蒙的眼,仔细盯着方季良久,声音有些颤:“季儿……” 不等方季回应,便拉着他的手,朝内院走去,外头随即又响起了众人欢闹的声音。 刚刚踏进小院那一刻,方季心下更酸涩了,萧瑟凄凉的小院,腐朽的木门,连门槛都缺了一块,两扇歪歪斜斜的窗户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方季难以置信地问道:“许叔,这是你的院子?” 许昌旭背靠着木门,隐在阴影中,却依稀可见一双带笑的眉眼,他悠悠道:“黄土及颈了,什么居所都一样,最后不过是一方棺材裹身。” 方季闻言心中有说不清的凄凉感,却又迷惑不解,许叔在方家当了二十年的大管家,多少是有些积蓄的,为何? 不等方季发问,许昌旭便娓娓道来:“以前太忙,未曾好好瞧过一眼你婶,等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方才幡然悔悟,纵然带她寻遍大江南北的神医,也未能救回她的命,这辈子怕是弥补不了了,但愿下辈子我还能遇着她,也不知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是否还能认得我……”言罢,许昌旭狠狠灌了几口酒,不知是呛的,还是心伤的,眼角挂着一滴泪,却始终未落下来。 这番话深深刺痛着方季的心,他透过许昌旭的孤寂落寞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他别过脸,不敢再看,眼角泛酸,双眸渐渐泛起了一层雾气。 许昌旭放下酒坛子,望向暗沉的天幕,道:“季儿,你来此处可有什么事?” 方季闻言收起了迷乱的思绪,道:“我想请许叔回方家继续任大管家之职,我想许叔帮我夺回方家当家人的身份。” 许昌旭苦笑道:“我已离开方家多年,现如今方家任职的皆是你母亲的人,即便我有心回去帮你,怕也是有心无力,手下的人不会听我的。” 这些方季自然是知道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艰难他也要坚持。 “许叔不必担心,你只要帮我寻回以前的那些管事的,我自然有办法将我母亲的人一个一个剔除掉。” 许昌旭揉了揉额角,努力回想着那些曾经一心一意为了方家的老人们,理了理思路,道:“方家各大管事的可还听你调遣?实权可都在你母亲手中牢牢掌控,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方府当家人私印在我手中,不过财产钥匙以及公章皆在我母亲手里,方家各大管事的自然是听我母亲的,承认这当家人私印的也不过是几个老掌柜的,我想一个一个击破。若实在不行,便让方家三位长老出面,直接让我母亲让出当家人的位置。” 许昌旭思忖良久,道:“你也知道你外祖父的身份,倘若让那三个老东西出面,怕只会落井下石,并不会真心助你,他们对方家财产虎视眈眈,岂会让你一个毛头孩子接管方家产业,纵然你成了当家人,只要你母亲还在,手底下的人可都是她的,你恐怕也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没有实权。” “这些年我偶有查过方家的账,发现方家历年来都未曾有收入,即便是生意很好的铺子,问账房,都讳莫如深,不肯告知实情,我怀疑我母亲将其挪用了,但我怎么也查不到那些钱财到底去了何处。” 许昌旭不语,虽说他对这个初出茅庐的方季不是很看好,但他有这个意愿去接管方家,方启民九泉下也应当欣慰了,只是,这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又岂是他母亲的对手。 方季见许昌旭犹豫不言,低垂着眼,神色黯淡道:“若许叔不愿……” “不不不,许叔自然是愿意的,你有这个心,你外祖父九泉下也该笑了,只是这条路艰辛,你真的愿意走下去吗?”许昌旭叹了一口气。 方季当然不愿意,但他又能如何,身不由已罢了。 一阵冷风袭来,小院中飘进来几片枯叶,外边蓦然响起了缕缕古琴声,似山泉清脆委婉,尾音一转,又似情人般温柔耳语。 方季心头一热,又想起了那除夕之夜,莫堇抚着琴,自己舞着剑,落花纷纷,温情脉脉。 方季心下更加坚定 “许叔,这是孟家酒庄的单子,我在那里订了一车好酒,明日便会送到寨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方季将单子递给许昌旭,又道:“我定不会令许叔失望的。” 许昌旭接过单子,看着方季坚定果决的双眼,拍了拍方季的肩,笑道:“季儿长大了,放心,叔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第59章 针锋相对 眨眼已是正月初五,即便方季马不停蹄地赶往清凉寺,却依旧花了三四天的功夫。 从清凉寺出来一无所获,方季有些沮丧。 寺中除了几个诵经念佛的尼姑之外,再无任何多余之人,方季不由暗恼,甚至怀疑这老匹夫周志是否在戏耍自己,心中愤懑不已。 既然寺中连一个方家的仆人都不曾见到,想必方如梦定然是回到了方府,方季只好悻悻离开清凉寺赶回方府,路上一刻也不敢多耽搁。 刚到方府大门口,朱红色大门竟然是敞开的,门口仆人分成两排站立,管家刘卫挤满了一脸笑迎了上来,方季刚进大门口,所有仆人整齐划一问候了一嗓子:“少爷好!” 声音振聋发聩,方季像见了鬼似的,足下生风,朝内院逃去,落下管家在后边大喊:“少爷,少爷……” 前院铺满了烟火爆竹的碎屑,满院子红彤彤的灯笼,长廊两边青色的挡风帘皆换成了大红色,廊柱上,门框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对联。 这喜庆的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了,自从方启民去世后,方府就跟鬼宅似的,长年没个人气,凉风穿堂过,野草爬满墙的即视感。 方季皱了皱眉,浑身不太自在,这满世界的大红色,不知者大概以为是方府少爷娶媳妇了,所以才如此喜气洋洋。 方季心里装着事,也无暇顾及太多,只想着快点解决这些烦心事,早点回去莫堇共度佳节,那里才是他的家! 时间真的不多了,方季心急如焚。 方季见管家仆人皆被自己甩在身后,便翻身一跃,飞上了屋顶,寻着房顶一路向前飞去。 这倒也真是稀奇,堂堂方府少爷回到自己家,却还得学江洋大盗飞檐走壁。 方府虽大,但对于从小在这宅子里长大的方季来说,倒是轻车熟路,很快他就找到了方如梦的卧室,他凝神静气听了一耳朵,屋内安静,应是无人,轻声落于地面,闪进了房内。 房内漆黑一片,因方如梦长年未回府居住,即便每天都清扫,依旧有些淡淡地霉味,即便点了熏香,也终归是没有人气。 方季熟练地将房内翻了个遍,毫无收获,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的母亲是个多疑的女人,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地放在房内的。 如果想找到那些东西,只能找到她的人,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母亲,难不成要让自己像对待周志那般对待她? 方季有些心烦气躁,屋外冷风呼啸而过,拍打着窗棂,阵阵呜咽声破空而入,方季掌风一动,狠狠地将一扇窗户打飞了出去。 忽然房内有个人走了出来,轻轻掌了灯。 透过昏黄的灯光,方季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那是他的母亲方如梦。 以他的内功不可能感受不到房内有人的气息,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母亲也会闭气功。 为了逮住自己,倒也是煞费苦心了,不过以他目前的功力,想逮住自己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娘受累了,大晚上的闭气拉灯等孩儿自投罗网。”方季冷哼一声,语气净是嘲讽。 隔着一张圆桌,一张矮几,方如梦直直盯着方季的脸,嗓音淡淡道:“季儿离府不到一载,性子倒是野了,对母亲说话也这般不客气起来,你与那孽畜相处便学了这些?” 最后一句话狠狠戳在方季心窝里,倘若说方如梦以前在他心里是个陌生人,此时此刻更崩塌的厉害,却连个陌生人也不如了,倒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从前自己的心智像是蒙了一层灰,分不清好歹,也毫无长进,如今这一切变故陡然急转直下,迫使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初心。 “这得多谢母亲大人的教诲,一路上手段迭出,令孩儿大开眼界。”方季漫不经心地说着,眼角余光打量着房内陈设,企图看出些蛛丝马迹,却没能看出一丝半点不正常之处,看来东西定然是在她身上无疑了。 方如梦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半掩着唇咳嗽了几声,露出半张晦暗不明的脸。 半晌,笑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回来?” 以他母亲的城府,岂会不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很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门口早早候着的仆人就是最好的见证。 那,许叔叔会不会有危险?! 方季眉头紧绷,神色凝重,道:“你派人跟踪我?” “那倒不完全是,娘还是记挂着你的。”方如梦坐直了身,将灯芯挑了挑,屋内亮堂了不少,又道:“母亲替你寻了一门亲事,赶明儿你随娘一道去看看,那姑娘的父亲是巡抚裴凌……” 不等方如梦说完,便被方季生生打断:“你知道我不愿,何处自寻无趣!” 方如梦将银挑子扔在一旁,依旧神色淡淡,道:“娘知道你好男风,娘也并不反对你将来收几名男宠,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那裴家姑娘也是名门闺秀,定然不会反对……” 有凉风从那道空了的窗口灌了进来,灯火忽明忽暗。 方季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之感,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厌恶。 “孩儿为何好男风,母亲你不清楚吗?娘教的好。” “你都想起来了?”方如梦起身将帘幕拉下来挡严实了,随即缓缓坐下,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你现在这样娘很欣慰。” “是吗?可我不觉得,你心里应该恐惧的厉害才是,当年我的孪生弟弟被你活活掐死在怀中,你的良心可有一丝半点地愧疚?”方季一步一步踱到方如梦跟前,蹲下身盯着她的眸子,眸光似刀。 方如梦的脸色变了又变,唇角抖了一下,不语。 “对了,还有我的两位小舅舅,他们先后死于非命,一位失足跌进荷花池,一位无端从楼上摔下,别人都说外公命中注定无子,可我是亲眼所见,你的奶娘刘氏跟两名护院密谋。” 方如梦猛然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他们该死!” “孩儿也该死,看到了不该看的脏东西,你为何不把我也解决了?我真感谢你留我一命!你将我关在清凉寺的禅房里,一关便是一年,这一年里,那两个丫鬟都欺负孩儿,时常不给孩儿吃的,天冷不给孩儿炭火,我原以为只是狗奴才势利,后来才知道是你命她们这么做的,你要让我害怕,让我屈服!你命孟妙音封了我的记忆,你知道孩儿有多害怕吗?那么长的钉子,扎进我的头颅里!我喊你,我求你……你冷冷地看着我,你一动也不动!” 方季一脸冷清,浑身透着寒劲,他又凑近了些,他高大的身影将灯火挡的严严实实,方如梦被他宽阔的身影笼在阴暗之中。 方如梦曲着手指,垂着眼,静静听完他的控诉,只轻声回了一句:“那是过去的事,既然你想起来了,娘也不否认。” 好坦然,好淡定! 仿佛她只是捏死了几只蚂蚁。 “如果你要杀我,你一定要趁早,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特别是你伤害阿堇!”方季目光如炬,恨不能将对方烧死在自己的怒火中。 方如梦闻言,她哂笑一声,道:“你只知娘亲凶狠手辣,那你可知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的那孽畜又到底是何人?” 方如梦双手撑着矮几,逼到方季眼前,对上他喷火的眸子,道:“他杀了莫府一百余人,他杀了他的亲生父亲,用化尸水将其毁尸灭迹!他的母亲孟青遥为了嫁给南昆,对他使用魅术!为了铲除我这个眼中钉,对南昆下蛊,令我死心,你知道你大哥为何从小到大病恹恹地吗,那是因为孟青遥啊!你的母亲也是毒医门的人,为何手无缚鸡之力,双腿如同残废,那也是孟青遥所赐……你竟然喜欢上这么个人,他和他的母亲就是个毒蝎子!娘觉得有必要替你检查一下你是否中了蛊!否则你怎会在这教训你的母亲,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方季看着眼前有些歇斯底里的方如梦,心中一阵瑟缩,这些事他从未耳闻,不知真假。 但他潜意识是不信的,可看他母亲的神情又不像是说谎。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方季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本想去追,但看方如梦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虽然只是一瞬,但却未能逃过方季的眼,心中的疑虑霎时土崩瓦解。 他怎能怀疑莫堇?! 心中登时一阵波澜起伏。 方季假装失魂落魄,怅然道:“母亲说的可是实话?” 方如梦收起视线,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当然!” “母亲看这是何物?”方季从怀里掏出一枚猩红色的圆石,递了过去。 方如梦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唇边笑意顿失。 “此物怎会在你这?” “让母亲失望了,孩儿没有死,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要阻挡母亲大人的好事!” 方如梦本想解释一番,又似有难言之隐,最终化为一道冷笑:“你说是那便是吧,你这不是好好的,娘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如果娘没猜错,现在有事的是那孽畜,倒是算他对得住你了,不枉我儿痴恋他一番。” “是吗?娘倒是料事如神!为了置阿堇于死地,倒不惜赌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孩儿何德何能,还能帮母亲大人报仇雪恨!”方季目光红的刺目。 方如梦不置可否。 “对了,母亲大人,今年送给义父,哦,不对,应该是父亲大人,区区五千两是否太寒酸了点?以往年底都是五万两,今年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方家各个店铺所得的银两都去往了何处?孩儿很是好奇,不过据猎鹰来报,那五千两又被退了回来,不知娘和父亲大人又结下了什么梁子?” “你只要答应母亲,离开那个孽畜,娘什么都可以交给你,什么都不与你争,世上好皮囊的男儿不在少数……” “孩儿并无兴趣,你想都别想!”方季果断决绝,眸光陡然一闪,露出一抹阴戾的笑。 方如梦愣了愣神,忽然间面色如同垂死之人一般灰败,她哆嗦着唇角道:“你敢对你母亲下毒!” 方季没有否认,点头称是。 “你这逆子,你竟然跟那孽畜学了这些旁门左道,你!”方如梦捂着胸口,手中的烈焰珠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方季躬身向前,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望母亲大人见谅!” 不消片刻,方家便在方如梦身上搜到了掌管方家财产的钥匙,又将方家公章顺带一并拿走,本想再找一找账簿,却发现门外一阵骚动,想必是之前门外偷听之人搬来救兵了,既如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此地自己也并不想多留一刻。 方季掌风一动,轩窗打开,临走之前,朝着方如梦冷冷道:“阿堇从未教我下毒,是你的孩儿偷拿的,娘也是毒医门之人,这点毒难不倒你,还有,如阿堇有何不测,孩儿定会让娘后悔你对他的所作所为。” 言罢,跃窗而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身后传来管家和众仆人们整齐化一的呼喊:“少爷!” 方季哪里能听得到这些,心思早就飘到雁都城内那个人身上去了。 容不得方季有任何懈怠,尽快找到成冶大师才是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本想断更一天, 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奈何强迫症患者, 受不了断更。 谢谢观看。 第60章 不为人知 夜幕下,方府灯火通明,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刺客,霎时间整个方府乱成一锅粥,奶娘刘氏自然是首当其冲,她风风火火地带领一众家丁破门而入。 只见方如梦面色苍白,唇角青紫地趴在矮几上,窗户大开。 很显然,歹人下毒,逃跑。 只是方府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刘氏却一清二楚,她手一挥,众人皆退了下去。 刘氏将帘幕统统拉严实了,又将门用凳子抵住,随即扑到矮几旁,哆哆嗦嗦道:“小姐,是不是小少爷他……他向你下毒?” 方如梦略微点了点头,气若游丝般道:“奶娘,你将我梳妆台上的盒子拿来,那里边有解药……” 刘氏不敢怠慢,急切地站起身来,险些摔倒,方如梦瞧着她那枯瘦的身影,心里不免苦笑起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真心待自己,怕也只剩下刘氏了。 刘氏跟了方如梦三十几年,从她嗷嗷待哺到如今,几十年如一日地真心细致,即便当年方如梦去了毒医门,奶娘刘氏也不离不弃地贴身伺候。 刘氏很快便找到了解药,跟着方如梦几十年,对这些也是十分熟悉了,她将解药递给方如梦,又将倒好的茶水端到她面前,慈爱般地说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将小少爷逼到这份上,你自己也不好受。” 方如梦吃完解药,双手紧紧捧着杯盏不撒手,抬头看了看刘氏那双担忧的眸子,挤出几分笑意道:“季儿从小性子就温厚,又不爱学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挺好,也不枉我作了这么多年的恶人。” 刘氏自然是知道这里边的曲折,也知道方如梦的苦衷,有些人他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要么妥协认命,要么挣扎向前,很显然,方如梦是后者。 可终归是立足于悬崖边上,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有时候刘氏宁愿她选择前者,这样的安宁日子有什么不好,可方如梦偏不。 刘氏叹了口气,道:“小少爷有长进自然是好的,可他离小姐却越来越远了,小姐这又是何必,让小少爷安稳娶妻生子过一辈子,小姐也可以享天伦之乐不好吗。” 刘氏将她手中的空杯拿了开来,又道:“放下执念吧,或许还来得及!” “一个人怎能忘了自己的出身和使命!”方如梦心有不甘。 “小姐为何不与小少爷解释,那烈焰珠之事并非小姐所为,当年三小少爷之死也是……小姐何必全部背着这些罪责。”刘氏十分不解,满心满眼担忧,道:“小姐,如若再这么任由小少爷这样误会下去,对小姐做出什么忤逆之事,到时候就为时晚矣。” 方如梦闻言,胸中一阵沉闷,心中暗自道:我又何尝不想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 方如梦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细细分析了一番,心下了然。 “奶娘,现如今宁城集结了多少猎鹰?” 刘氏十分忧心道:“年前小姐与王爷闹翻,王爷怕小姐对小少爷不利,便调派了五百猎鹰来到宁城,奈何小少爷不在城中,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猎鹰现隐匿在城西一大院内,小少爷刚到宁城还未来得及与猎鹰联系,据暗线来报,小少爷去了清凉寺,将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这才回了家,小姐,如若让小少爷与猎鹰汇合,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方如梦听了奶娘刘氏的话,微微怔了怔,冷冷一笑:“那小兔崽子翻不出个天,你且阻止他与猎鹰之间的联系,他一人如何蹦出我的手掌心?切记,绝对不能让他找到成冶!还有,将那周志做了,他知道的太多了,原本留他一条狗命日后还有些作用,不曾想他那张嘴如此不牢!” 刘氏道:“是,我会通知于岸去办。可是小姐,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成冶,实在想不出小姐为何留此人一命这么多年,他知道的太多了。” 方如梦一脸憔悴,十分虚弱,道:“他确实该死,但他却不能死,说到底他救了我们,只要撑到那孽畜死了便再也无人寻他了,待季儿……想明白了,到时候放他出来,也许,他还能念我这个做母亲的一丁点好。” 刘氏听着这话十分地心酸,道:“就怕小少爷对那莫公子念念不忘,当年小姐真不应该心慈手软。” “毕竟是南昆的孩子……” 这句话十分地虚。 “小姐,如何阻止猎鹰与小少爷的联系,他若直接去城西大院去寻该如何?” 方如梦此时倒十分懊悔那日将另一枚玉蝴蝶玉佩还给了明王。 “放鸣砥,派人冒充季儿,将人引走!”言罢,方如梦撑起身来,从身后的矮柜中拿出一小箱子,递给了刘氏。 刘氏心领神会,又道:“小姐,你是故意让小少爷将钥匙与公章拿走,可是不是?” 方如梦垂眸淡淡一笑,“什么都瞒不住奶娘,不过也确实是他有那个本事,我也本无有意这么快将方府大权交给他,既然他有那个心思,我倒图个自在了。” “可这样的话,小姐之前买的那批东西若被他……”刘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焦虑,顿觉十分不妥。 “季儿也不是你我想像的那么胡闹,到时候他自然会明白,也由不得他拒绝。迟早的事!” “小姐,这样太冒险了!你这是在赶鸭子上架,万一小少爷他不配合……” “无妨,他不会的。”方如梦倒信心十足,知子莫若母,她坚定她的想法。 刘氏无可奈何,对于方如梦,她向来紧张细致周到,从未忤逆她的任何意愿。 但始终又经不住心中的所思所虑:“倘若那莫公子遭遇什么不测,很难想象小少爷他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小姐你也应当看出他两人感情甚笃,不如你就成全他们,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 “住口!想都别想!季儿怎能与他一起,他两的身份绝无可能,再说,方家岂能后继无人!”方如梦几乎是从后槽牙发出的声音。 从这一点来看,两母子谁也不相让,性情倒是十分的相似。 刘氏嘴角动了动,眼角余光瞥了瞥方如梦那波动厉害的神色,终于不敢再多言,轻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此时正在书房内忙活的莫堇蓦地打了几个喷嚏,站在一旁的方来慌忙将披风拢在莫堇身上。 莫堇抬头笑笑道:“有劳。” “莫公子,你可早点歇息吧,你若是少个头发丝,我这狗头不保啰!”方来瞅了瞅窗外,寒风凛冽,夜已深沉,可这人倒是没半点去休息的意思,自己也不敢走开,冻的直哆嗦。 “很快便好。”莫堇侧目看了看有些发抖的方来,道:“你回房歇息去吧。” 方季哪敢走,他看了看莫堇那风一吹便倒的身子,就这么短短几天,瘦成纸片了,双鬓还冒出几丝白发来。 这一桌的瓶瓶罐罐,方来不解道:“莫公子这是在研制什么?” 莫堇未答话,撇开话题道:“猎鹰来了多少人?” 方来想了想道:“一共五十三人。” 莫堇若有所思,道:“派三十名猎鹰去宁城找阿季。” 方来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方季走的时候可是特地交代自己好好保护这莫公子。 莫堇看方来那犹豫的表情,也没多言,兀自踱到书架前,从暗格中将玉佩拿到他跟前,道:“这个能做主吗?” 方季瞧着那玉佩,瞥了瞥嘴,有些委屈道:“可公子说了,猎鹰必须保护你安好,我……” 莫堇生平第一次对如此忠心耿耿的仆人感到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耐着性子解释道:“明日里我会在宅子附近设一些机关陷阱,便不需要这么多猎鹰保护,阿季独自回宁城,你们夫人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如愿的,到时候难免起冲突,刀剑无眼。” 方来惊讶道:“莫公子,你都知道了?” “自然。”莫堇笑道:“快去吧。” 方来躬了躬身,退出了房间。 不多一会,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莫堇眸中闪过一丝锐色。 莫堇放下手中的活,朝门外轻声道:“进来吧。” 一猎鹰推开门,闪身而进。 “查到什么了?” “禀少主,属下已查到烈焰山上的黑衣人均为死士,他们的头儿叫于岸,暗卫统领连子风确实去过烈焰山,据暗报,他已回到了京城,隐藏在京城的暗线说他在烈焰山受了重创,估摸着两三月下不了床。言罢,猎鹰将信件递给莫堇。 莫堇细细看完,道:“那烈焰珠之事可有消息?” “属下并未查到。不过……” 猎鹰似乎还有事要说,却又敢言。 莫堇抬眸看了猎鹰一眼,目光如炬。 猎鹰只道:“少主,那周志集结了一大帮打手,怕是要来寻仇,气势汹汹,要不了多久怕是要找到这里,望少主做好准备。” “可是阿季惹了他?”莫堇笑了笑,心道,这蛮牛,又闯祸了。 猎鹰支支吾吾半天,没敢说。 莫堇心中有数,倒也不再逼迫他,只问了问方季离开雁都城后的情况。 猎鹰便将方季回到宁城后的事**无巨细地禀报一番。 莫堇沉吟良久,执笔写了几行字,交给猎鹰,道:“给方少爷。速去。” 猎鹰得令,迅速离去。 方来在门外站了老半天,憋的慌。 “墙根底下冷不冷。”莫堇拿起瓶瓶罐罐又忙活起来。 方来抖抖索索地走了进来,道:“莫公子,那猎鹰便留下来吧,要是有什么差池,我这狗头怕是不保了!” 莫堇头也未抬,只道:“以你所言便是。” 方来没想到莫堇突然如此好说话,便胆大了些道:“年前王爷与我们家夫人闹翻了。” 莫堇轻轻“哦”了一声,倒是并不惊讶。 方来又道:“王爷貌似要造反……要好多银子,但我们家夫人没有资助他。” 莫堇安静地继续听着。 方来搓了搓手,不知是否该继续说。 莫堇抬头道:“继续说,我不告诉阿季。” 这句话让方来吃了定心丸,跟聪明主子说话果然省事,于是那张八卦嘴便滔滔不绝起来:“王爷脾气越来越大,据猎鹰说,年前王爷与二公子大打出手,王爷将二公子打个半死,二公子因为大公子的死受了刺激,劝王爷造反……” 莫堇手中的瓷瓶“啪嗒”一声掉到书桌上,眸底一沉:“阿季是否知道此事?” 方来摸了摸鼻子,小声道:“知道。” “此事不可再与人提起。” 方季使劲点了点头,道:“绝不会。” 莫堇轻笑了一声,这嘴倒真让人不放心,不过既然跟了方季六七年,想必还是有些眼力劲不会乱说,方来能跟自己提及此事,应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罢。 思及此处,嘴角不由地往上扬了扬。 作者有话要说: 脑仁疼。 :-D 一周啦,收藏都是加一, 然后又减一, 不要这样嘛~ 感觉被活剐了, 呜呜呜…… 嗨, 前三四十章确实劝退很多人。 人物设定也不是很讨喜, 正剧写的我肝疼。 其实, 我真有进步嘛。 哈哈哈。 抱歉啦, 这一本结束后, 第二本我会好好斟酌再写, 保证不让你们失望。 我也不想再扑街啦。 (o^^o) 第61章 真真假假 宁城城西大院,静悄悄。 谁也不知道这里边塞了五百人。 猎鹰营新人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平日里不苟言笑,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天从清晨到日暮,一个个正襟危坐,如老僧入定般,要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搭理谁,这种日子持续月余,实属罕见。 “统领!”猎鹰甲抱拳道:“门外有一白衣公子。” 猎鹰统领七九暂替一九掌管着猎鹰营,此人生的高大威猛,加入猎鹰营十余载,武艺高强,为人小心谨慎,就是智谋不足,不然也不会困在这方寸之地月余也未能与少主取得联系。 七九握紧剑柄,神情肃然,他跃过墙头远望,只见一风度翩翩白衣男子怀中抱着一柄剑立在门口,一脸漠然。 七九飞身落地,快步靠近,不等来人反应,一剑呼啸而去。 白衣男子显然不曾料到此人如此不客气,他一边抵挡,一边大喝道:“我乃你们少主,你是谁!胆敢伤我!” 七九闻言,将剑收回,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狐疑道:“你是方少爷?” “正是!”方季狠狠瞪了七九一眼,冷哼道:“瞎了你的狗眼。” 七九躬身抱拳,朗声道:“属下该死!” 这七九对这位少主不甚了解,只是几年前远远见过一面,论样貌,确实就是方公子,纵然心中有一些疑虑,也未敢多问,只能一并咽下了。 方季清了清嗓子,道:“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跟我去西北。” 七九心下一紧,莫不是自己未能及时保护好少主,王爷要处置自己,所以才将所有人召回? “少主,可有原因?”七九犹豫再三,绷着神经问道。 这话刚问完,方季脸色猛地沉了下来,踱到七九面前,拿剑柄狠狠地砸在七九头顶,阴恻恻道:“本少爷还需要向你交代清楚?你想造反?” 七九闻言赶紧单膝跪下,额角缓缓沁出细汗,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将人带出来。” 方季不耐烦地摆摆手。 七九迅速闪进院内,不多一会,所有猎鹰集结完毕,方季打了个忽哨,一匹健硕的黑马飞驰而来,在方季身边堪堪停下。 所有猎鹰目光炯炯地望向方季,其中不乏有见过方季的人。 五百人齐声下跪,哗啦啦倒成一片,“少主!” 声音震天。 方季侧目看着跪倒一片的猎鹰,脸上带着深深地笑意,道:“都起来,跟我走!” 随即一声大喝,驰骋在茫茫夜色中。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西北赶去,铁蹄铮铮,气势宏大。 走走停停已是半夜,几十名骑马的猎鹰走在前头,方季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哼哼小曲,快意江湖之感。 一猎鹰附在七九耳边轻轻说了什么,七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少主,前边有一破庙,歇歇脚。”七九手握缰绳,靠近道。 “歇什么,王爷那边紧急情况,必须快马扬鞭赶去,耽误了大事可不得了!”方季一脸火气道。 “可是少主,后边的猎鹰体力耗尽,难以跟上。”七九坚持道。 方季冷眼瞧了瞧被甩的看不见人影的猎鹰们,火气下去了几分,道:“让他们快点!” 七九一边点了点头,一边转身心里琢磨着什么。 四周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忽然利刃出鞘,直逼方季面门。 方季没来得及出剑,只得身体往后一仰,一剑刺空,七九自然是不会罢休,他踩着马镫子借力腾到半空,寒剑带着凌厉的攻势席卷而下,令方季无了躲避,方季翻身下马,剑尖刺到喉结处堪堪收住。 七九盯着他的脸,低喝道:“你是何人,敢冒充少主!” 对方气急败坏道:“大胆……” 不等他话说完,七九的剑尖又近了一分,刺破了表皮,一串血珠掉落。 “别别别……我说……”白衣男子抖着手将面皮撕下,一张与方季相貌相差甚远的脸露了出来。 “我只是个江湖小啰啰,好汉饶命!” “你的演技有点拙劣!”七九冷哼一声。 也是,连七九这种智商都骗不过,确实挺差劲,背后的猎鹰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歹看出来了,否则还不知此人将他们带往何方,坏了大事可就完了! 眼下只能祈求他们的少主完好无缺。 不等白衣男子继续讨饶,七九毫不犹豫地一剑封喉,白衣男子甚至来不及哼一句,便没了气息。 “喂,统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猎鹰乙好奇地凑过来问。 七九没回答,面色尴尬地指了指边上的猎鹰丙。 猎鹰丙很是面生,猎鹰乙有些不服气,自己可是在猎鹰营呆了几年的老人了,气势不能输。 “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的父亲是方少爷府里的厨子,方少爷……他从来不用黑色的东西,这黑马……还有那个……那个……”猎鹰丙磕磕巴巴说不下去了,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七九。 “问那么多做什么!往回撤,尽快找到少主!”七九厉声道。 猎鹰噤若寒蝉,纷纷调转马头往回赶。 夜幕下的城西大院只剩下几名老弱病残,一老者颤颤巍巍立在大门口,喃喃道:“都走啰……” “老人家,请问这里的人呢?” 老者用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这位陌生公子,含含糊糊道:“走啰……都走啰……” “走了?” 此时此刻真正的方季正一头雾水地立在城西院门口问一位迷迷糊糊的老者,见他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便掏出袖间的鸣砥释放到空中,然而,却并无一丝半点回应。 都走了,宁城城内根本没有猎鹰了。 方季懊恼,又无计可施,只得召来白马,消失在夜幕中。 明日便正月初六了,除去路程需要四五日,来不及了,方季也不做其他考虑了,不管不顾地又赶往清凉寺。 清凉寺内很是荒凉,院内一片漆黑,只有禅房内还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光,也不知是谁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鱼,方季蹙紧眉头,他对这声音十分不适。 鉴于一天前他已经翻过,并且一无所获,沉思良久,天气还凉着,半边弯月挂在天边,空气竟然有点闷。 方季将他翻过的地方细致地梳理一遍,确定毫无疏漏,便决定从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下手,比如后山。 清凉寺后山原本是一座坟山,在方如梦的照拂下,将周围好好修葺了一番,又砌了一圈牢固的围墙,种了不少花草,白日里看起来倒毫无坟山的阴森之感,可这到了夜晚就不好说了,几声鸦叫,甚至掉落几片枯叶都令人心惊胆寒的。 方季倒从不信这鬼魂之说,在他看来不过是世人自己吓自己罢了。 所以他跃过墙头,毫不犹豫地闪进了坟山。 坟山倒也不大,约莫一个时辰,方季便将坟山查了个遍,毫无收获。 正当方季丧气之时,却传来一声声细微地啜泣声。 方季下意识地用眼尾余光扫了扫四周,漆黑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难不成真有鬼?方季自然是不信的。 突然,灵光乍现,这些坟堆有猫腻! 方季快步走到一座坟边,这座坟看起来不打眼,却比一般坟堆要高要宽一些,坟上的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寸草不生,墓碑也无。 片刻之后,方季了然。 这坟它是空心的,可入口在哪里呢?总不能将它整个炸了,那样又打草惊蛇了,况且自己孤身一人。 方季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定了定神,努力沉静下来,果然那啜泣声又传了出来,极细极轻,但是方季已经大致判定它的源头方向。 方季沿着坟堆踱了一圈,那声音果然就是从里边传出来的。 方季凝神,将内力聚集至掌心,朝坟堆一掌而下,“砰”地一声,坟堆顶部瞬间裂开一个洞,虽然方季极力压低声响,可还是惊动了两名尼姑,方季闪到草丛里,两名尼姑探出头朝围墙边望了望,见再也没什么动静,便又回到房内,方季长吁了一口气。 他朝坟堆顶部那个洞口望去,里边竟然是个大地洞,还有丝丝亮光。 方季想跳下去,奈何洞口狭窄,又不能再出一掌,要是再惊到人,恐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方季只得掏出匕首慢慢挖。 大约挖了一炷香的时间,洞口终于足够容一人下去。 洞中很干燥,也很透气,这种情况应当是地洞里有多处出风口才是。 方季沿着甬道走了一会,一个人影都未瞧见,且越来越暗,原本下去的地方还有几盏油灯,越往里走倒越是漆黑了,竟是一丝半点烛火也无。 为了不打草惊蛇,方季也未敢掏出火折子。 “咕咚”一声闷响,方季好似听到了什么掉落的声音,不多一会,又传来细微地啜泣声,在这黑暗的洞里再次听到这诡异地啜泣声倒真的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方季寻着声音慢慢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甬道突然宽阔起来,开始有人说话的声音,啜泣声也停止了,不远处还有灯火,方季心中总算看到了光明,紧蹙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_^ 第62章 真相如此 烛火摇曳昏暗,几名身着灰色短袄的杂役模样的人正在窃窃私语,一张掉了漆皮的方桌上一片凌乱,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方季疾步向前,点了他们的哑穴,几张惶恐又惊异的脸,其中一人拔腿想逃,方季揪着他的后领,道:“我有话问你,你若再跑或者乱叫。” 言罢,方季袖间寒光掠过,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那名欲逃跑的杂役脖颈上,一手解开了他的哑穴。 其余几名杂役瑟缩成一团,连头也不敢再抬起。 那名杂役点头如捣蒜,“公子,饶命,你问……我说,我说!” “这里可关了一位叫成冶的大师?” “公子,我只是个打杂的,确实不知……不过你往前走,再左拐,有……有一妇人,小的也不知是何人。”杂役哆哆嗦嗦地抬手指了指前边。 “撒谎。” 偌大的山洞难不成只关了一妇人?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方季自然是不信的,他的手又紧了几分,箍的杂役满脸通红。 “公子,我们是被抓来的,白日里让我们搬东西,晚上让我们守夜,我们确实不知,您若不信,可在此等候,到了天明便会有人来提我们去干活。” 方季看了看这杂役确实不像是说谎,便松了手,几掌下去,杂役们陷入昏睡。 方季朝杂役所指的方向走去,昏暗的过道除了三两点烛火什么也没有,这真是诡异,处心积虑挖这么大个山洞岂会如此闲置。 走了良久,方季发现脚底下的路有些熟悉,这不是自己刚进来的地方吗? 怎么又回到原点了? 方季抬首望了望,原来这个山洞是个圆形,感情自己绕了一圈,倒也并不是十分复杂。 费劲心思就如此简单?怎么看都不对。 这时候,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方季足下轻点,匕首扎进山洞顶部,屏住气息。 只见山洞壁上突然裂开一条缝,几名黑衣人从里边闪身而出,用手势在交流什么,似乎还有一名黑衣人受了重伤,被其他几名黑衣人搀扶着,方季看不真切,过一会一名黑衣人朝身后的什么地方鼓捣了什么,那裂缝便严丝合缝了,几名黑衣人朝山洞顶部飞了出去。 方季轻声落地,疾步走到刚刚黑衣人闪身而出的地方,却发现山洞壁上毫无破绽,丝毫找不到裂缝口了,这要如何进去? 方季仔细回想,最终目光落在洞壁上的铜烛台,他尝试着扭动着铜烛台,这铜烛台果然是活动的,扭过一圈,一道裂缝赫然出现,原来是一道石门,外边覆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不仔细看还真瞧不真切。 方季侧身闪入。 里边果然别有洞天,这是一间极大的牢房,被分成十几个小间,都是铁笼子,像关牲畜一般,一股浓浓地腐臭味传了出来。 方季蹙了蹙眉,想不到如此清修之地,还有这么个地下炼狱。 方季一间一间找过去,铁笼子里并没有关什么人,都是空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 寻到最后一间,终于有所发现,铁笼里有两人,确切地说,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看身形应是两名女子,衣衫褴褛,面容污脏不堪,身上还有浓浓地腐臭气味,夹杂着淡淡地血腥味。 “你们是何人?”方季借着昏暗的灯光又看了看,似是熟悉,却又说不上来,面色微凝。 “你……是何人。”躺在稻草丛里的女子虚弱无力道,旁边的那位年纪稍大些,她紧张地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前面,狠狠淬了一口道:“要杀便杀,不必三天两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折磨我家夫人!” 方季听这声,怔了怔,这声音…… “周姨娘?”方季带着不确定轻轻唤了一声。 “是你!你来做什么?找我家夫人寻仇吗?”年纪大一点的那女人抱着那夫人,一脸惶恐。 “你是方季?想不到……”周姨娘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你竟然还活着……可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却死了……死了……” “你在说什么……”方季闻言一头雾水。 “你还不知道?我给你和你的弟弟准备了两碗银耳雪梨,里边放了七步断肠草,你知道那种毒药,吃了便是神仙也无救,桂娘亲眼看你们喝完,为何你弟弟死了,你没死?为什么?”周姨娘眸中带着狠戾,语气中尽是愤恨。 “小少爷,桂娘求你了,你别听夫人胡言乱语,她是故意激怒你,她想求死啊,你饶过她吧!方夫人折磨了她十年了,每过几天便用刀子扎她,用皮鞭抽她,你瞧……”桂娘哭个不停,眼泪都来不及抹,便撩开周姨娘袖子,上边算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有新有旧,甚是狰狞。 又恐不够醒目,桂娘又撩起周姨娘的裤腿…… “够了!”方季别过脸去,唇角紧抿,原来他的弟弟是这样去的…… 方季抚了抚额,心中有个疑惑,他记忆已经恢复如初,他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喝那什么银耳雪梨汤,可桂娘亲眼瞧见他喝了? 原来,忽然方季脑海中跳出一个画面,那日,莫堇在方府! 他清楚记得那日莫堇莫名掉进了荷花池被师傅成冶所救,然后,莫堇换上了他的衣裳,所以…… 可印象中莫堇从不吃甜食!喜欢吃甜食的从来就只有他和他那夭折的孪生弟弟。 阿堇怎可能喝了那碗甜汤? 那可是七步断肠草! 吃了七步断肠草,第一日浑身无力,第二日头昏目眩,第三日昏昏欲睡,第四日疼痛难忍,第五日五脏六腑开始溃烂…… 最后一日,七孔流血,肠穿肚烂,不成人形,甚为凄惨!简直惨无人道! 所以,他的母亲方如梦才亲手掐死了弟弟…… 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火从心底腾起,方季欺身向前,狠狠地掐住周姨娘的下巴。 “你!毒妇!”方季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桂娘慌忙用手用力掰着方季的手指,一边大声哭着道:“小少爷,这都是你母亲逼迫的啊!她杀了夫人的两个孩子!夫人的孩子就不是命吗!” “我娘做的事与我和弟弟何干!我只知道你杀了我的弟弟!”言罢,手指又加重了力道。 周姨娘脸色已青紫,但她却丝毫不在意,而是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怎么,你难过吗,难过你便杀了我呀,我只恨没能把你这小畜生一块带走,我心不甘!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失手!” “你再说一遍!”方季几乎快把人拎起来。 桂娘吓得在一旁使劲磕着头,一声又一声,嘴里不停哭喊:“夫人,你不要再说了!” “我……只恨……恨……方如梦……这个狠毒……的女人,她给我下了……软筋散,想死……都不成,桂娘你就……成全我……”周姨娘嘴角溢出丝丝血迹,一脸满足道:“你……杀了我吧……” 周姨娘浑身只剩一把骨头,拎着她犹如拎了一只小鸡仔一般轻,方季双睫微微颤动着,心下一横,轻声道:“好,我便成全你。” “多谢。”周姨娘闭上双眼,一行清泪蜿蜒而下。 随着桂娘一声惨叫,周姨娘永远闭上了双眼,神色安然。 桂娘抱着周姨娘,一双浑浊的眸子再无一丝半点眷恋,她冲着方季冷声道:“你最应该报仇的是你的母亲,她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师父成冶大师……” 不等方季反应过来,便一头撞向玄铁笼上,血流如注。 这桂娘死前最后一句话狠狠攫着方季的心,为何不把话说完! 方季飞身过去,抓起桂娘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那人已气绝,再也不会回答了。 方季蹲坐在一旁,一脸阴翳。 他的师父去了哪里?很显然这个桂娘应是见过自己的师父,不过她在此关了那么多年,怎会见过自己的师父?难不成自己的师父也在些关押过? 方季心下一凛,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静下心神,捋了捋思绪,如若师父关在此处,这里十分隐秘,不到万不得已应当不会转移,自己也是刚得知师父被母亲关起来的事实,那? 突然眸光一闪,刚刚几个黑衣人搀扶着一个似乎受了重伤的人,仔细回想,怎么看怎么诡异。 难不成?那是自己的师父?都怪自己离的远,未瞧真切,也未表示怀疑。 思及此处,方季足下生风。 可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大约是这牢笼中的动静太大了,惊扰到了黑衣人,原来这山洞有夹层,黑衣人都在顶部基层候着,难怪山洞如此安静。 不一会黑衣人便鱼贯而出。 方季夺路而逃,却被生生堵在过道中。 方季手中只持一把匕首,跟不断欺身向前的长剑相向显然是吃亏许多,他掌风一闪,堵在洞中的黑衣人倒下一片,足尖勾起一把长剑迅速置于手中,却因用的十分不顺手,也没占多少便宜,这把普通的长剑哪里能抵挡住无数把长剑的碰撞,不多一会,长剑便断了一截,方季懊恼不已,将长剑用力一挥,前排一纵黑衣人应声倒地。 方季有些心浮气躁,逐渐处于下风,纵然武功盖世,也经不住这么耗下去,况且自己的心都系在成冶大师身上,根本无心恋战,身上开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地伤口,浓浓地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山洞。 黑衣人显然是愈战愈勇,死士之称果然名副其实。 方季咽下喉间涌上来的甜腥,眸中闪现一股浓浓的狠戾,他闪身夺过一死士手中的长剑,侧身一剑横扫而过,几名死士几声惨叫,脏器掉一地,十分惨烈。 身后一名死士趁机偷袭,刃口划过方季的腰身,雪白的长衫已血迹斑斑。 方季锐利的眸子扫过他的脸,那死士往后退了几步,方季反手将他捞至身前,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只听“卡擦”一声脆响,死士颈部便软塌塌地朝前垂下…… 而此时离青凉寺不到二十里的方府,方如梦正撑颐小憩。 “小姐,去床上歇着吧,夜里凉。”刘氏将床褥铺好,小声地劝着方如梦。 “阿季到了清凉寺是否查到了什么?”方如梦缓缓睁开双眸,抬眼望了望窗外,淡月透过树叶,洒下一地细碎的阴影。 “小姐放心,成冶大师已转移,只是,若小少爷真动起手来,恐怕难以保证不出什么闪失,是否通知他们悠着点……” “倘若如此,那便是他的宿命。”方如梦叹了口气。 “可是小姐,你真的不担心……”刘氏欲言又止。 “我……”方如梦眸间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或许,她也不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半晌,喃喃道:“别伤他性命。” “是。”刘氏闻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 还未修。 太赶了。 好多事。 第63章 永夜黑暗 清凉寺坟山下的山洞内,方季与死士鏖战近两个时辰,洞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死士像是灭不净一般,一排倒下,一排又持续跟上,攻势不停,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方季沿路疾疾后退,不停地夺过死士手里的长剑,方季屏息凝视着头顶,那正是死士带走成冶大师飞去的地方,他抬掌将一排死士震飞在地,一个后翻,双腿踢倒了后排几名死士,振臂一挥,跳上了山洞顶部。 顶部夹层尤甚艰难,约莫只有三四尺高,且通道错综复杂,岔路颇多,身形高大的方季犹如困兽般,完全施展不来。 死士蜂拥至身前,手中的长剑逐渐失了力道,汗珠沿着鬓角滚滚而落,洇进了眼眶,瞬间一阵酸痛迷蒙,恍惚之间一张苍白微笑着的脸闪过,方季低吼一声,震的死士惶惶退了几步,竟不知如何是好。 清凉寺二楼围栏边,死士首领于岸长身而立,手指勾着酒葫芦挂绳,听着那忽远忽近的打斗声,已近后半夜时分,清凉寺中的人皆已沉睡,天空中细雨霏霏,斜斜穿入廊下,沾湿了半身,或许是喝了烈酒,于岸倒浑不在意。 一个暗影跃上二楼,双手急急地比划着,于岸启开酒壶盖子,轻轻啜了一口酒,沉吟片刻,道:“放心,转告夫人,我会好好看着,去吧。” 暗影得令闪身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于岸收起酒壶,别在腰上,纵身跳下二楼,刚落下,便传来一阵闷响,地下猛烈震了一下,惊醒了几名沉睡的小尼姑纷纷推开轩窗,却被于岸寒光闪闪的利剑逼回房内。 于岸暗道一声不好,足下生风,抬手挪开一块墓碑,一道石门轰然大开。 山洞夹层中,方季已将顶震塌了半边,死士躺一地,哀嚎不断。 他的眸子血丝遍布,像是有两团火焰,似乎要把这一切付之一炬。 猫着身躯杀了一路,已经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刀子,这半途可谓是举步维艰,对于死士来说却习以为常,眼看便要撑不住,峰回路转,前边视野开阔,也不再需要半佝偻着身子,这里边果然别有洞天。 里边挤满了朱红木箱,方季挑开箱子一个个查看,里边除了稻草并无其他,方季不由地心焦气极。 “成冶大师呢!成冶大师呢!”方季一遍又一遍地怒吼着,声音响彻个山洞,一串又串地回音,振聋发聩,震慑力十足,方季每往前跨一步,半截长剑便呼啸而过,如削瓜果般,满地残肢断体,血腥残酷。 方季不管不顾地朝前砍过去,势如破竹,却猛然停了手,面前忽然挡了一位覆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刃。 方季怔了怔,心中一阵波澜,面具,面具,好生熟悉,可是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敌人,而非他心中想的那个人。 于岸抬了抬手,身后的死士纷纷退了下去。 于岸余光扫了一眼这满地狼藉,血流一片,惨不忍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又怒又心疼,又带着丝丝敬意,道:“方少爷果然不凡,损了我如此多的手下,不知你母亲要如何补偿我呢?” 方季有些目眩神迷,大是这些日子奔忙,又未来得及好好歇息,经过这一番拼死厮杀,令他几乎站立不稳,却竭力控制着自己道:“成冶大师在哪里!” 声音又怒又急又倦。 于岸轻轻笑了一声,一张狰狞的面具遮挡了整个脸,他慢悠悠道:“你如此火急火燎地找成冶大师所为何事?” 方季瞥了一眼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心中不由地恼怒,明明心知肚明,却故意跟自己装起了蒜。 “厮杀了半宿,你竟然不知我的目的?”方季略带讽刺道,握紧残剑的右手却不合时宜地抖了起来,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体内内力四下乱窜,仿佛下一刻便会破膛而出,头顶似是冒了烟一般,整个身躯都僵直哆嗦。 于岸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神色怪异的方少爷,甚是不解,心下暗道,难不成被我的锐气吓的?竟抖索成这般模样? 随即又瞧了瞧方季那满脸的灰败之色,莫非练功走火入魔? 于岸快步靠近,伸出手去抓方季的肩部。 方季警觉地躲开,料想着来者不善,便毫不犹豫地一掌劈过去。 于岸侧首迅速躲过,嘴里似笑非笑道:“方少爷好体魄,如此这般折腾依旧精力十足!” 方季紧紧锁着眉,眼下他也没想与此人过多地纠缠,再这么下去,大约自己也只有被缚的下场,他面色阴沉,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眸光陡然一转,抬手一招横扫而过,凌厉如闪电般。 于岸毫无防备,他本以为这位走火入魔的少爷会乖乖跟自己回去,不曾想对方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不仅不束手就擒,还偷袭,实在是太没品了,若非方如梦不让他伤及此人性命,他倒真不想客气。 可话又说回来,倘若论单打独斗,于岸不一定是方季的对手,奈何方季鏖战太久,此番内力又四下擦火,这还真不好说了。 于岸顾及方季的性命,只得抬起剑柄挡住那飞来的一掌,劲道十足的内力震的于岸退出几丈开外,后背狠狠地撞在石壁上,一阵透心凉,背部一股湿漉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脊背往下淌,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震成两半,跌落到地上,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 于岸下意识地抬袖挡了挡脸,见方季面容痛苦地垂首并没有看他,随即便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蒙上大半张脸。 方季左手捂着胸口,眼皮也未抬一下,更别提看对面一眼了,忽然下一点,方季从塌下的洞口飞身而出。 于岸大喝一声,死士蜂拥而出,紧追其后。 雨越下越大,片刻电闪雷鸣,狂风肆掠,一点月色也被蚕食殆尽,天幕似乎染了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一道道白煞煞地电光,伴随着一声声雷鸣,十分地瘆人。 疾风冷雨,方季足下虚浮,跌跌撞撞,身上早已湿透,众横交错的伤口,细细密密,深深浅浅,被雨水冲刷地撕心裂肺般地疼。 身后一阵阵急促地脚步声,一直未休息好,又身受重伤,内力不受控制地乱窜,方季再也没有任何气力对付那穷追不舍的死士,他瘫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天边的惊雷一个接着一个炸响,闪电照的他面色惨败,雨水砸在他脸上生疼,双目朦胧一片,血水顺着衣衫蜿蜒而下。 方季痛苦不堪,闭上双眼,莫堇那张苍白微笑着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闪在他的脑海中,搅的他心尖疼的厉害,呼吸窒息的厉害。 一阵阵胸闷加上内力横冲直撞,方季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他掩着嘴的衣袖一阵湿热,灰白的衣袖已经染红,一道闪电劈过,顿显可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方季此时此刻的心情大约除了绝望便也只剩下绝望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睁开双眼,半截长剑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冷冷一笑,如若带不回成冶大师,莫堇将毫无生还的希望,既如此,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何意义,生与死在他看来也并无任何不同。 方季立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敌人的到来,一脸冷漠。 一个暗影率先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杀我便动手吧,痛快点。”方季声音夹着雨水,湿漉漉的,听不太真切。 于岸抬起衣袖挡着额角,冲着方季低吼一句:“谁想杀你,别闹了,方少爷,跟我回去罢!” 方季冷哼一声,伤口火辣辣地疼,他不由地脊背一弯,无数水珠砸的他更加头昏脑胀,“你交出我师父成冶大师,不然宁死不从!” “这个,恕难从命。不过你目前的这番模样,跟不跟我回去恐怕也是由不得你了!”说完一声令下,死士迅速集结,齐刷刷地逼近。 方季握着断剑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已经发白,青筋突起,残剑带着冷雨劲风,攻势猛烈,一阵巨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于岸心下一惊,此人即便伤及至此,依旧内功浑厚,不容小觑, 冲在前排的死士倒成一片,根本抵挡不住方季的攻势,于是于岸持剑而上,也顾不得什么人多欺负人少,趁人之危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如果不能将方季绑回去,自己又恐难以交代了。 不及于岸攻上前去,方季便闷哼一声倒在溢满浊水的洼地里,残剑“哐啷”一声跌在一旁。 于岸有些错愕,随即大手一挥,命众人停止了攻击,他蹲下身,指节探到方季的脉搏,脉息混乱不堪,若有似无。 这?难道真是走火入魔? 来不及多想,于岸一只手勾起方季的膝弯,另一只手绕到方季的后背,大喝一声:“备马车!快!” 不消片刻,一辆大马车呼啸而来。 待方季意识清醒之时,已是早晨,方季轻轻抚了抚昏沉的太阳穴,浑身俱疲,刺骨的伤痛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方季咬牙,撑起半边身子,目光扫了一眼周围,这是一间及其简朴的房间,素色的帷帐,一张方桌,几条矮凳,一个巨大的雕花木柜,柜顶上有一鸭型小香炉,暗香袅袅。 还真是第一次见人把香炉顶到天般放着。 方季收回目光,这屋内再也无其他可瞧,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被何人所救。 如果是那死士首领将自己带回来的,此时此刻自己不应该在方府吗?他还能私藏自己不成? 一想起自己师父成冶大师还无着落,自己又如此狼狈,时间在焦虑不安中过的好快。 阿堇还能撑到多久。 方季痛苦地闭上眼睛,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也是那么地刺目,直叫人焦躁不安。 方季恨不能将自己埋进那永夜黑暗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 谢谢观看^_^ 第64章 再入坟山 房门被轻轻打开,于岸轻轻走了进来,面上依旧覆着一张面具,他搬过凳子坐在床沿边,方季冷漠地往里挪了挪。 他并不想与这个人有一星半点接触。 于岸低声笑了笑,毫不在意道:“方少爷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机会只有一次。” 方季蹙了蹙眉,眼风睨了过来,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十分睿智之人,好歹也非三岁小孩,这话可信度怎么看几乎都是没有的。 于岸看方季那一脸的不可置信,轻轻叹了口气,掏出酒葫芦抿了口酒,吧唧了一下嘴,戏虐道:“这人呐,你说真话的时候别人都觉得是假的,你说假话的时候倒有人深信不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季闻言身形一正,既是疑惑又有些急不可耐,“那我师父成冶大师呢?” 事实结果是,方季先前的疑虑不无道理。 于岸拿着酒壶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沉着嗓子道:“可不可以换个问题?” 方季顿觉被细耍了,此人明明料到他会问什么,却又跟自己和起了稀泥。 彼时,窗外凉风徐徐,阳光正好,乍一对比,室内显得尤为阴暗冷清,方季不耐烦地抬手一挥,灰色帘幕垂了下来,一片漆黑。 于岸怔了怔,不等他开口,只听得方季冰冷的声音传来:“请你出去。” 于岸甚是郁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怎地反客为主了。 “好好好,我告诉你还不成么。”于岸妥协了,顺手将帘幕又拉了开来,没好气道:“年轻人,要多点阳光。” 方季瞅了瞅他的脸,表情复杂道:“大丈夫应光明磊落,藏藏掖掖岂有阳光?” 于岸被这话噎的差点闪了自己的舌头,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桌前坐了下来,不敢再靠近,免得被方季的眼刀子伤到,随即慢悠悠道:“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当少爷的命。” “我倒想跟你换换。”方季敛起了视线,一抹苦涩涌上心头。 “你不是我,你如何知晓我的想法。”于岸笑了起来。 “你也不是我,你又如何得知当少爷是个什么滋味。”方季将话挡了回去。 “你……”于岸差点没被一口老血呛死。 方季微微偏头看了看他,顿觉神清气爽,“难受吗?” “原来你并非笨口拙舌,倒是被你蒙蔽了,失敬失敬。” “说正事,我师父呢?休要诓我。”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方季抹尽,多余的话都化在虚空里,方季从未忘记他最终的目的。 于岸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半晌才苦笑道:“方少爷挺执着,也罢,你师父在你母亲那里,具体在哪,我也不知,你若想救出他,便好好修养,像你这样心浮气躁的,成不了大事。” 这话等于没有回答,此人果然是老狐狸,可笑自己竟然还是信了,方季眼神里净是失落,“多谢你的金口良言,可惜都是废话。” 方季毫不犹豫地下了床,趿着棉鞋便要走。 于岸显然没有料到方季如此冲动,自己在雨夜里救了他,并且瞒着方如梦,怎么没落个好,还惹了一身怨。 “我好心救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于岸也没阻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道:“你这模样我很好奇你能蹦跶到哪里去?实不相瞒,我还真不想管你。” 方季头有些晕,伤口疼痛欲裂,于岸的话倒也不无道理,自己这模样出去也无济于事,只是这个人救自己目的为何,实在费解,心里纵然不甘不愿,可也并无他法,一咬牙,又躺了回去。 “你救我有何目的?你不应该把我交给我母亲吗!” “做人难,我不想的。”于岸神色颇为无奈。 “被胁迫了?不然我实在看不出你替我母亲卖命是为了什么,也不像是为财。”言罢,方季眼风又淡淡扫了一眼这简陋地不能再简陋的房间。 “当然不是为财。”于岸唇边笑意顿时不见,“关乎性命。” “你很怕死吗?”方季有些不屑。 “你不怕死吗?”于岸反问。 “以前不怕,现在不敢死。”方季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自己现在当然不想死,也不敢死,有了牵挂有了依托,何以去死。 于岸闻言愣了愣:“为了你心爱之人?” 方季不语,不置可否。 “我亦是。”于岸心中似有痛色。 方季有些诧异,双睫颤动。 于岸笑了笑,大约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沉重的狠,“还有什么要问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倒痛快,只不过我问了你怕又是敷衍罢。” “什么话,我可是实话实说,你对我意见如此之大?我们可并无交集。”于岸有些遗憾道。 “烈焰泉里的烈焰珠可是你所为?” “当然不是,那日我并未去烈焰山,我在家等……一友人。”于岸一脸正色,这锅不背。 “可死的十几人都是你的人。” “那是我派过去保护你的人,我倒未料到他们都没了,直至第五日还无任何声息,我这才派人去查看,方知烈焰洞被毁了,想必他们也是凶多吉少了,怎么,难不成是你毁的?” 方季有些困顿,淡色唇角有些苍白,他凝目看着于岸,喃喃道:“竟然不是你们……” 于岸被他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可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行为,我哪敢。” 方季惊觉,于岸说的话完全打乱了他原本的认知,他错愕道:“王世子可是你们害死的?” 于岸有些莫名:“不曾。” 顿了顿,又道:“不过他的尸首倒是我们趁乱……” 不等于岸说完,方季赤着足奔下床,冲到他面前,攥紧他的衣襟,手剧烈颤抖,道:“为何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于岸淡淡一笑,掰开方季的手,声音却有些冷,“问你母亲啊。” 方季有些失魂,退后几步,这事实在是骇人,一直以为此事与自己母亲无关,原来并非如此,只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方季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母亲了,她到底要做什么…… 回想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刀光剑影,明争暗斗,浮浮沉沉,各种各样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过来。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于岸好心提醒道:“你可是肩负重任的人,不像我这种没有思想与灵魂的杀手,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工具。” 这话令方季清醒了不少,他摇了摇头,略带嘲讽道:“杀手有你这么好心还藏不住话的吗?你可真不是个称职的杀手。” “所以说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好心告诉你事实,你看看,竟没有一丝感激,还笑话我。”于岸不紧不慢地踱到方季面前,将他按在床边坐下,续道:“昨日,你母亲奶娘刘氏过来授意我这么说的,不然你以为我敢?不过,我所言不虚,可信。” “我师父在哪里!”方季穷追不舍。 于岸被这种孜孜不倦地追问实在感到头疼,手心都能憋出汗,他索性拔腿就跑,只丢下一句话在脑后:“在你母亲那,信不信由你,方少爷请自便。” “你到底是何人!”方季冲他继续发问。 奈何于岸早已仓皇逃的没影了。 之后一个白天于岸也不曾来过,只差了两名死士送了一套白衣与吃食,便无声离去。 方季朝着窗外望过去,残阳西落,云容惨淡,门外并未设防,出入自由,方季不由地松了口气,倘若让他再躺下去,估计自己不死也必疯魔。 方季沉思良久,将事情来龙去脉好好梳理了一番,似乎这个于岸有心在帮着自己,也不知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用心。 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细节,当时自己满心满脑都是寻找师父成冶大师,竟然漏了一件大事,思及此处便再也坐不住了。 待到夜凉人静之时,方季也顾不得伤痛,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朝着清凉寺奔去。 但愿来得及。 似乎今夜异常清寒,幽深的月光照着坟山,阴风惨惨,方季轻车熟路般顺利进了地下山洞二层。 今晚山洞内不似前夜那般安静,若非方季的闯入,谁也预料不到洞中藏有那么多死士。 方季打晕了一杂役,迅速拖到一角落,将他的衣服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这灰色短袄有点小,有点短,穿在自己身上十分不合适,方季咬了咬牙忍了,为了掩人耳目,又将杂役头上的灰布帽扣在自己头上。 方季瞅了瞅自己这一身,表示勉强,便屏息混在杂役群里一路跟过去,由于身量过高,方季一直佝偻着身子,等到了目的地,方季感觉自己的脊椎都僵了。 方季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这地挺熟悉的,只是那些朱色大木箱子都去了哪里,难不成他们是来搬这些的? 正当方季暗自揣测着,一穿黑色裘皮大衣,头戴黑色斗篷的女子翩然而至,后边跟着奶娘刘氏,两名死士抬着一把厚重的红木大椅走了过来,轻声放下,方如梦撩了一下裙摆,缓缓坐下,端庄高贵。 方季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己没猜错,这里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定是大有玄机。 方如梦虽戴着斗篷,面覆黑纱,但那双锐利凶狠的眸子却四下扫着众人。 方季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缩着肩,佝着背,隐在杂役堆里。 “招大家来只是为了将山洞一层的东西搬到临水渡口,工钱是你们平日里的十倍!”言罢,方如梦手一抬,死士便带着众杂役朝一层走去。 死士带着众人七弯八拐地走了半天,暗门一道接一道,简直把人绕的七荤八素,方季暗道,如若没有死士带路,陌生人进得来,怕也是出不去了罢。 死士终于在一个巨大的暗室内停了下来,一块巨大的黑幕布遮掩着什么东西,原本宽敞的暗室被挤的十分逼仄。 几名死士相互对视了一眼,不一会幕布褪下,方季袖间掌风一动,将最近一只朱色木箱悄然掀开了一条缝,面色立马沉了下去,胸口一窒,这,这不是**吗,不过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此多的朱色木箱便被**塞的满满当当了。 他的母亲竟然私藏了如此多的**,简直是疯了! 为了将他大哥扶上皇位倒是煞费苦心了,只是,自己又算什么呢。 “啪!”方季恍神之时,一道鞭子甩在他后背上,新伤叠在旧伤上,确切地说也是新伤,一阵火辣辣地疼,疼的整个后背都是麻的,方季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咬咬牙跟着众杂役一起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未修。 吃口饭先。 第65章 血洒漫天 不知为何,那死士让方季一人独扛一箱,周围的杂役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偌大的朱漆木箱,虽然他们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但他们都是两两相抬尚且十分吃力,可想而知方季得多难受。 练武之人对这个重量倒也无甚压力,奈何方季身负重伤,别说让他扛个大箱子,就是负半个人怕也是够呛,沉重的箱子压到了伤口,方季明显感到肩膀处有汩汩而出的热血,不由地脚步慢了些。 身后那死士甚是凶狠,见着方季慢下来,毫不犹豫一鞭子挥了过来,力道使的足足的。 方季下意识地抬眼冷冷地瞪着他,那死士抡起袖子,大有不打死人不罢休的架势,方季咬紧牙关,加速了脚步,可不能就此起了冲突,被发现了前功尽弃。 那死士还想再追上,另一名死士朝他使劲比划了一番,这才作罢。 其他杂役们皆是垂着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们只是生活所迫,过来赚点钱,所谓富贵险中求,明知道这活接的有些诡异,却也不敢多想。 清凉寺离临水渡口不过二里地的距离,下了山便是,方季总算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何选在这个地方常年不下山,这倒真是个好地方了。 渡口大船上,方如梦站在船仓内瞧着外边那个佝着背独扛着朱漆木箱的方季,心底不知是何滋味,眼眶泛了红。 “小姐,小少爷他受伤了,让他回来吧。”刘氏亲眼看着方季步履维艰的模样,着实不忍心再看,别过眼,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不经过一番嗜人心骨的疼痛,又岂会明白人世的艰辛,这是他该受的。” 一百多号杂役,倒只用了两三个来回便将山洞里的朱漆木箱一搬而空。 等到半夜时分,所有木箱装载完毕,方季已经虚脱在地,一名杂役见状,便将他架到一旁歇着,所有人喜滋滋地领工钱去了。 渡口风大,方季背后早已湿漉漉,凉的厉害,好在是夜晚,衣衫外边裹着灰色短袄,沁了鲜血的后背倒也无人察觉,黑糊糊一大片,都道是汗水。 方季靠着渡口一木桩上,等气喘匀了,便摇摇晃晃站起来,跟随着杂役们一道上了大船。 因卸货大抵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最终只留下了一半的杂役跟随着死士上船。 方季捂着胸口,阖着眸子蹲坐在甲板上。 “这位小兄弟,你的工钱。”刚才架着他休息的那名杂役朝他走了过来,手心里摊着一块碎银子。 方季睁开双眼笑了笑道:“用不着,大哥你留着罢。” “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谢公子!”那杂役眉开眼笑,冲方季不停点头哈腰,倒是令方季十分心酸,古有陶公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又有几人有如此气节。 方季面带苦涩,无奈地摇摇头,阖着眼皮不再言语,任寒风割面。 “啊……” “救命……” …… 忽然岸边传来一阵阵惨烈地叫喊声,划破了死一般沉寂的夜空。 凛冽的寒风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方季倏地睁开双眼,几名死士正在岸边厮杀着,哀嚎遍野,血流满地,几十条鲜活的人命在寒刀下顷刻间化为尘埃。 方季愤然,手心里沁出冷汗,他强迫自己不要再看,心底波涛汹涌,似有一头野兽破膛而出,但都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不惧死,可他眼下却无能为力,这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他自己的归宿,或许陌路人在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总归是几十条无辜的人命! 方季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良心上的不安!虽然杀,人者并非自己,可他却是凶手的儿子…… 方季难忍心中悲痛,一拳砸在甲板上。 船上的杂役亲眼目睹了岸边的惨剧,霎时间乱成一片,甚至有人爬到围栏上,未雨绸缪般想跳下水逃生。 唯一可悲的是,竟无一人敢于反抗,都只是想着如何逃生自救。 他们的预想是准确的,既然岸上的杂役都被灭了口,料想船上的杂役又如何能留下? 有钱还怕请不到干活的杂役么,这些低贱的穷苦之人在达官显贵眼里,根本不过是蝼蚁一般。 几名死士手握长剑,逮人便砍,白晃晃的刀刃被淋淋鲜血染的通红,船上杂役四下逃窜,哭喊声,告饶声,救命声不绝于耳,凄惨无比。 许多杂役纷纷跳下船去,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水,以为这样便有一线生机,却也不过是妄想,他们刚跳下去,水底便冒出两名杀手,不消一会,整个水面风平浪静,再也无一人呼喊。 都死了…… 方季就这么看着他们一个个死于剑下,他想挣扎起来救他们,奈何只是徒劳,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 不仅有伤,致命的内力又在身体中乱窜,方季浑身颤抖着,攥着衣袖的指尖越来越紧,直至深深扣进肉里,胸腔内那颗心脏止不住地往下沉,下一瞬,他便失去了意识,瘫倒在甲板上。 远处青山隐隐,苍白的凉月掩在墨云中,甲板上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雾霭萦绕着水面,桅杆顶部那面旗帜猎猎作响。 两名死士将方季抬到船舱内的竹榻上,又朝着仓内的方如梦行了一礼,在方如梦的示意下,死士将方季的血衣换下,细细清理过后,方才无声退了出去。 方如梦把了把方季的脉搏,眉间一冷,一寸一寸地寒意漫过脸庞。 “小姐,小少爷他……”刘氏躬了躬身,瞧着方如梦的脸色,心里担心的厉害。 方如梦僵了半瞬,叹了口气,道:“性命无虞,只是他这内力过于凶猛,难以控制,将来恐怕是会伴随他一辈子。” 刘氏震惊,浑浊的眸子狠狠缩了缩,“那可如何是好?小少爷还未及弱冠之年,往后余生还长着,岂能受此折磨……”言罢,忍不住眼眶一热,掉下一串泪珠。 “那日在烈焰山,到底是何人要栽赃嫁祸于我?我从未想伤害季儿。”方如梦将锦被掖好,紧盯着方季,只有在方季看不到的时候,那双眸子才极少显现出温柔疼爱。 “小姐,可你毕竟伤害到了他,伤的还不轻,且说今夜之事,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小姐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刘氏颤颤巍巍地咳了起来,撕心裂肺般。 方如梦赶紧过去扶着她,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一味药丸放入刘氏口中服下,不一会,刘氏总算平缓了下来。 “小姐,你别再逼迫小少爷了,奶娘看着心疼,你瞧这一身伤痕累累的可怜模样……”刘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比刘氏更了解这对母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曾几何时,刘氏也觉得方如梦所作所为实在是令她无法理解,可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刘氏总是以这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她家小姐也是为了小少爷好,只是少爷年纪小不懂事,不接受罢了。 这么想的久了,便也接受了方如梦疯狂的行为。 “成大事者岂能有妇人之仁!”方如梦凝眉望着方季苍白如纸的脸,许久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奶娘应是听过。” “可小少爷他还小,他……不宜操之过急。” “他这疲软的性子,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多大的长进,我岂能不心焦!” “我实在是不明白小姐此举有何作用,倘若小少爷醒来朝你拼命可怎么好?他若不配合小姐又当如何,小姐就不怕他将此事捅了出去吗?”刘氏总觉得这种日子如屡薄冰,方如梦这是在飞蛾扑火,便斗着胆子再三提醒,虽然她知道方如梦一意孤行惯了,未必会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可她依旧孜孜不倦地说着,劝着。 方如梦端坐于软垫之上,紧闭双眼,半晌,淡淡道:“不多杀几个人,又岂会凶狠手辣?既然他不忍心,我便让他瞧瞧什么是血腥残酷!省的哪天上了战场畏首畏尾,丢人现眼。至于他接不接受,有些事情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看多了自然就惯了,我不在乎他如何看待我,我只在乎他如何换个性子。” “可……”刘氏被这话一噎,倒也无法反驳了,只得捂着胸口恨自己笨嘴笨舌,说不过自家小姐。 方如梦拍了拍刘氏后心,抚慰她道:“季儿他哪里敢将此事捅出去,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纵然他有多么地痛恨我,他也会忍下去,倘若他不配合我,我倒不担心这个,只要有成冶大师在手,不愁他不妥协。” “可这样一来,你们母子之间裂痕便更加深了……小姐,你真的不在乎吗?”刘氏颇为心疼地摇摇头。 “等大业有成,他定然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今夜之事,我也无心想要大开杀戒,可有什么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此事容不得半点纰漏,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了整个一族。” “小姐为何不让于岸带领死士搬运护送这些东西,小姐千金之躯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的。”刘氏十分不解地问道。 “于岸此人不可全信,你看他骨子里哪有杀手的素养,他替我卖命不过是我能续他心中重要之人的命罢了,倘若让他知道我要造反,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出卖给朝廷了,他若是存了虎狼之心,那一不留神便是养虎为患了。”方如梦微微抬眼,目光如炬。 窗外,墨色浓云下,忽然惊雷阵阵,暴雨打的船板砰砰作响。 “小姐如何得知他会如此,指不定他也想干一番大事,大昭国如此凋敝,他不是看不出端倪,识时务者为俊杰,疑人不用,小姐应当信他才是。”刘氏一个哆嗦,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我已将他派往雁都城寻那周志了,倘若今夜调用死士替我运送这批火,药,于岸很快便能得知此事,即便他不检举我,难保他不拿此事威胁与我,死士虽由我出钱创立,但忠于我的却并不多,就今夜这十余名死士也是留不得的。” “小姐……这……”刘氏实在不忍这般残忍暴虐,死士都是一些不会写字也不会言语之人,平日里都是打手势交流,实属可怜,岂料还要被赶尽杀绝,自家小姐怕是疯魔了。 “过几日去一趟雁都城,也该是时候会一会那孽畜了,既然季儿下不了决心,想必那人能知难而退离开季儿。” “小姐打算将所有事情与那莫公子摊牌了?”刘氏并不赞同,“万一他不愿意呢?” “不会,他不敢。”方如梦笃定。 方如梦原本想着扣下成冶大师,令莫堇再无生还的可能,但以方季的性子,如若自己就此断了莫堇的生路,方季绝无可能就此罢休,倒不如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小姐当真铁了心拆散他们?” “自然,我岂能让那孽畜毁了我们孟氏一族的血脉!季儿该是子孙绵延才是。”方如梦抿着唇,一只手狠狠绞着衣袖,面色有些憔悴发白,可语气却异常坚定狠绝。 而此时的方季却依然沉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_^ 第66章 如此礼物 夜晚云彩已淡去,深蓝色的天空如一片晶莹透亮的琉璃,月亮晶莹明净,梅树下,莫堇枯坐在紫藤椅上,初春依旧清冷,方来见莫堇已久坐在此一整天了,从清晨到日暮,顿时心生忧虑,这样下去容易忧思成疾啊。 园子里一地残花败叶,梅花已落尽,莫堇却不让仆人们清扫。 莫堇叹了口气,光秃秃的梅树枝桠在凉风中摇曳,隐约中露出淡淡地哀愁。 “莫公子,你看。”方来伸出手,掌心里一朵殷红的梅花,那小小的花朵,似有疏淡的香味,撩人又温柔。恰似那夜那人,那双温情脉脉的眼。 莫堇愣了愣神,缓缓接过夹在书页里,露出浅浅的微笑,初春的寒意化作融融暖意。 “你是不是在想我家公子?”方来悄声问道。 莫堇淡淡地扫了方来一眼,没做声,苍白的脸上似有一丝丝绯色。 方来凑到莫堇跟前,将他手中的书拿过,坏笑道:“这书啊从清晨到日暮,就翻了这么几页,这几页都皱啦!” 莫堇微微垂了垂眸子,脸上闪过一丝丝防备,自己这点小心思倒是让旁人看的个透彻。 细细算来,方季已经走了七八天了,虽然猎鹰每天都在向他汇报方季的行踪,可自从到了宁城便断了消息,宁城的猎鹰似乎都悄然失踪了般联系不上,料想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何从前晚开始,脊背阵阵发凉。 “方来,你跟阿季多少年了?”莫堇淡定地从方来手中拿回书,漫不经心地问道。 “七年了。”方来索性盘腿坐在地面上。 莫堇瞥了一眼地上,从背后将软垫丢给方来,“那你觉得从前的阿季快乐些还是现在?” 方来接过软垫倒也没客气,大剌剌地垫在地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谈不上快乐,公子性子不冷不热的,看不出情绪,不过他瞪人挺凶……”言罢,还佯装打了个寒颤。 “哦?他眼神很凶吗?”莫堇随意翻着书页,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可不,像刀子似的……”方来抽抽嘴,表示十分委屈。 “倒是没见过。”莫堇笑了笑。 “莫公子竟然不知道哇……”这话刚出口,方来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特别蠢的话,自家公子怎可能舍得凶莫公子,自己这猪脑子。 “定是你惹着他了罢。”莫堇轻轻敲了一下方来的头顶,觉得此人倒真是有趣,怪不得阿季能独留他在身边七年。 “哎,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近一年来凶的狠,我看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滚蛋啰。”方来摸了摸被莫堇敲过的头顶,小声嘟囔道。 莫堇无奈地摇摇头,安慰他道:“不会的,放心好了。” 这话听的方来瞬间兴奋起来,既然莫公子这么说了,自己心里如吃了定心丸,无比安心。 这时候新来的小厮赵新匆匆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十分华丽的雕花木匣子,光看这木匣子,料想里边装的物件定是珍贵无比。 “何事如此莽莽撞撞,慢点!”方来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软垫,一副大管家的姿态。 “公子,外头猎鹰递过来一个木匣子,让我交给你。”赵新年纪不大,十三四岁一少年,话少安静,因老家闹饥荒,方季命方来买过来伺候莫堇。 不等莫堇发话,方来赶紧接过来打开检查,万一有人送个什么暗器过来怎么办,莫公子出个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 莫堇看着方来那紧张的模样,不由地心中暗自感叹,这等忠心护主的仆从真是世间少有,又觉得此人憨厚朴实,既是经猎鹰之手送进来的,又岂能藏有暗器。 谁知道方来打开木匣子后的表情却是奇怪的很,似乎十分地愤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恨恨地冲赵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猎鹰给你的,让他滚进来……” 赵新看着方来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哆哆嗦嗦道:“我也不认识,就是园门口的那位……我……我……” 到底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急的眼泪都掉了几颗。 莫堇伸手欲拿过木匣子一瞧究竟,却被方来灵巧地躲过。 莫堇皱了皱眉,难得地带着一点严厉的语气道:“给我瞧瞧。” “公子还是不要瞧了,定是哪个下三滥之人使的卑劣手段!”方来愤愤然,将木匣子丢给赵新,续道:“扔了!扔的远远的。” 莫堇起身从赵新手中夺过木匣子,方来伸手欲阻止,被莫堇拂开,方来只好作罢,心脏提到嗓子眼。 莫堇缓缓打开了木匣子,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脸色陡然一变,却也只是一瞬,面色又恢复如常,遂地又将木匣子交到赵新手中,沉声道:“放到库房里好生收着,毕竟是长辈所赠之物,岂能拂了她一番心意。” “丢了丢了……”方来忙不迭地朝赵新囔囔道:“公子回来若是看到此物非得活剐了我。” 莫堇朝方来瞪了一眼,方来心下一沉:完了,莫公子也被传染上了刀子眼…… 赵新摸着木匣子,缓缓朝库房走去,木匣盖子打开了一条缝,透过满园的灯火,他瞧见里边摆着一只碧玉桃子,还是两瓣,波光潋滟,盈盈透亮,一看就是上好的玉,这是好东西哇,可这管家为何如此愤怒,不识货,还有病,肯定有病。 待赵新离开后,莫堇又坐回椅子上,手里还是那本书,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方来可就沉不住气了,他凑过来低声问:“公子可知道是谁干的?” 莫堇定定地瞧着书本,一双眸子沉如深潭,淡淡道:“是谁很重要吗。” 方来扫了一眼那书,不知道那句话是否该说不该说,踌躇半天,道:“公子,书拿倒了……” 莫堇双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拿着书本的手松了松,却依然镇定道:“看习惯了倒着看也无妨。” 明明就是强词夺理,偏偏还硬撑。 方来瘪了瘪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将藤椅靠背上的披风拢在莫堇的肩头。 园门口猎鹰朝方来招了招手,莫堇垂首盯着书本,毫无察觉。 方来悄然退下,随着猎鹰朝外边走去。 莫堇将书页中那朵已然干枯的梅花拿了出来,再瞅着方来新放进去的那朵,不过短短几日,好花不常开,好梦却易醒。 “公子!你瞧瞧谁来了?”方来满面春风似得快步走到莫堇跟前,脸上覆着薄汗。 莫堇默默合上书页,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扉页,轻声道:“谁来了。” “莫哥哥!”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 “小少爷!”又一声低哑慈爱的声音。 莫堇身躯一震,这熟悉的声音…… 猛然一抬头,婆婆牵着蒙拓站在一棵梅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清风拂过她如雪的鬓发。 “莫哥哥!”蒙拓挣开婆婆的手,不管不顾地扑到莫堇怀里,眼泪鼻涕一起流,都蹭到莫堇衣襟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可想你了,你去哪里了……” 莫堇被这热情的孩子感动的一脸不知所措,他挪动着僵直的身子,柔声道:“是哥哥不好。” “喂,小鬼,你别把我家公子撞坏了,你看看你这一脸鼻涕!”方来一边嫌弃一边掏出帕子给莫堇抹掉衣襟上的鼻涕眼泪。 “我就要!我的莫哥哥怎么成了你家的了,你想的美!”蒙拓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倒变本加厉地坐到莫堇腿上,朝着方来吐舌头,方来表示很无奈。 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赵新匆匆搬来一把椅子,上边还贴心地垫着软垫。 莫堇将蒙拓松了松,温声道:“婆婆……” “喂,我带你去好吃的如何?让婆婆和公子好好说说话。”方来蹲下身,一脸讨好道。 蒙拓鼻孔里发出一声哼,表示不买账。 婆婆拍了拍他的脑袋,给他一个眼色,道:“蒙拓,听话。” 纵然心中有十二万个不乐意,但婆婆的话不可不听,沮丧着从莫堇身上磨磨蹭蹭地挪了下来,又不甘心地问:“明天跟我玩啊。” 莫堇苦笑一声,心道,多大个人了,还这么粘人。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莫堇摸摸他红扑扑的脸道:“好好好……” “拉钩,盖章!”蒙拓伸出手,竖起大拇指。 “喂,你多大了,真幼稚。”方来哭笑不得。 “要你管!”蒙拓朝方来瞪了一眼,方来心下一凉,又来了个瞪自己的。 莫堇眸光陡然一闪,眼前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那个身着华服的小哥哥非要跟自己拉钩定誓言,以后岁岁年年在一起。 “莫哥哥!”蒙拓见心不在焉的莫堇,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好,拉钩。”莫堇缓过神来,伸出手指郑重其事地与蒙拓拉了拉勾。 蒙拓一脸满足地搓搓手,欢天喜地地拖着方来要走,方来一脸诧异,怎地,突然这么懂事了,倒主动拉自己走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园子,婆婆拉过莫堇冰凉的手,怔怔看着莫堇苍白的脸,怜惜道:“小少爷,你的病愈发严重了……” “婆婆……”莫堇听着婆婆的话,一阵止不住的眼泪排山倒海般的流了出来。 婆婆瞅着泪眼婆娑的莫堇,心下一慌,赶紧站起身来,搂着莫堇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轻声哄着他,安抚他,就像莫堇小时候一般,道:“堇儿不怕,有婆婆呢,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婆婆,好不好。” “婆婆……我……我现在不想死……”莫堇垂首,轻轻在婆婆手臂上蹭了蹭,又道:“可我时间不多了,我不知能不能等到他回来……” “你舍不得方公子?”婆婆叹了口气,又难过又心疼地替他抹了抹眼泪。 “嗯。”莫堇将头深深地埋进婆婆臂弯中,声音几不可闻。 “婆婆都知道啦,不必藏藏掖掖不好意思。” “婆婆如何得知……”莫堇露出半边脸,有些诧异。 “傻孩子。”婆婆笑了笑道:“婆婆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你可要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温馨又心酸的一章吧。 谢谢观看^_^ 第67章 上了贼船 莫堇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婆婆给他带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满心欢喜。 婆婆笑着将莫堇扶正了,温和地看着他,替他擦干泪痕,朝着围墙外边唤了一声:“淄魍。” 一阵山风掠过,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惊起几只飞鸟。 一条黝黑发亮的大蟒蛇吐着猩红的舌头窜到莫堇面前,压断了几株梅树枝桠。 “淄魍。”莫堇又惊又喜。 淄魍圆圆黑黑的眼珠子深深沉沉地盯着他,不等莫堇反应过来,淄魍便伸出尾巴将莫堇卷到跟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莫堇的脸颊,莫堇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你还好吗。” 淄魍似乎有些困恹恹的,一双深深的黑眸子已然没了从前一般灵动,浑身也是软塌塌的。 大约见着几年未见的主人,淄魍兴奋异常,强打着精神卷起莫堇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四平八稳,毫不颠簸,莫堇搂着它的脖子,有点晕,淄魍温温柔柔地将他放下,蜷曲成一团,终究是过于疲倦,便昏沉睡去。 “婆婆,淄魍离开灵山太久,又失了淄魅,情况不佳……”莫堇蹲下身来看着淄魍,心疼地抚了抚它的脑袋,淄魍也不动弹,明明已是春季,气候回暖,淄魍却似冬眠了般,而它在灵山从未冬眠过。 这淄魍不是普通的蛇,年纪也大了,一直在灵山从未离开过,如今突然离开灵山如此之久,又失了同伴,这些变故莫说是条蛇,便是个人大抵也是难以割舍。 婆婆拿起拐杖颤巍巍地走来,垂下眼,从袖间掏出一块锦布递给莫堇,道:“堇儿放宽心,淄魍这样只是暂时的,你且看看这个。” 莫堇微微侧目接过,这锦布甚是熟悉,白如雪,上边却沾满了血迹,颜色已泛紫黑,这不是方季的半边衣袖子吗。 这血分明是自己的。 莫堇心中了然。 婆婆弯腰拿过那半截衣袖子,笑盈盈道:“就是此物才将淄魍从余家村后山招过来的,方公子怕你一个人在此处孤单,便将我们都接来陪你。”言罢,婆婆轻轻拉起莫堇回到座椅上,伸出手覆在莫堇冰凉的手上,无比欣慰道:“方公子待你是极好的,婆婆也放心。” 莫堇闻言有些羞,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微垂着首,心下却百转千回,自己一直以为方季粗枝大叶的,不曾想也有细致的时候,那日淄魍认出了白玉面具,他原本以为方季不明缘由,莫堇也未想告知他,不料想他却瞧出了端倪。 “婆婆,倘若阿季的家人……族人反对……”莫堇有些怅然失落,平日里他总是那么淡淡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可在婆婆面前,他便露出了他所有的怯懦,几乎是无可控的。 婆婆拿着拐杖在他面前敲了敲,一脸肃然,道:“堇儿切勿妄自菲薄,若论身份,你与他原本几十年前同宗同脉,即是那方如梦来到你跟前也不要怕!婆婆替你做主!”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容撼动。 莫堇赧着脸,眸中隐有担忧,嗫嚅着:“婆婆,我……我现在很担心他……” 声音在夜色中飘远。 同在夜色下,方季抱着双膝坐在船头,寒风割面,天水相接,一片幽暗。 货船已在江面上行驶了一天一夜,一路顺风顺水,看来自己母亲使了不少银子,眼看着路途越来越遥远,怎能令人不心焦。 方季紧紧皱起了眉,一抹哀愁隐没在这茫茫江面上,他凝目远方,柔情似火,烫了心窝,却又捉摸不住。 “小少爷,夜凉风大,你身上有伤,回仓里歇着,听话。”刘氏将搭在手臂上的狐裘拢在方季肩上。 方季只是睨了一眼,将狐裘卸下,还与刘氏,淡淡道:“我不喜黑。” 刘氏愣了愣神,看他半晌,兀自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那莫公子可也是喜黑色衣物,也不曾见的小少爷有半点嫌恶。” “你……”方季被这突兀的一句噎得无话可说,他有些气恼,措词再三,道:“有人是心黑,阿堇不是!” 江风吹灭了灯笼内的一盏烛火,光线又暗了暗,方季的的身影投在甲板上,一颤一颤的。 刘氏微微一笑,声音缓缓道:“那么请问小少爷何为心黑。” 方季神色有些疲惫,许久才声音暗哑道:“诛杀手无寸铁之人,连稚子也不放过……还要如何……” 刘氏叹了口气,一脸哀然,“王权争斗,历来尸骨累累。” “稚子何辜!百姓何辜!如此暴虐,他日登上帝位,也不过是个昏君!于国于民皆是祸害!”方季如同野兽般盯着刘氏,一字一顿从齿缝中迸出,声音带着愤怒和悲伤,狠狠砸在刘氏耳畔。 一个浪头翻滚而来,船体荡了一下,刘氏一时站不稳,身形摇晃,可不知为何,方季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刘氏惊魂未定,稍稍理了理思绪,道:“如果那个君王是小少爷……” “绝无可能!”方季掷了掷衣袖,打断她的话,“我岂能同她一般用这种残忍又卑劣的手段!” “小少爷,有时候你所见之事并非一定是真实的,你那两位小舅舅他们并非你外祖父之子,周氏心存歹念你可知道?老爷是周氏娘家之人在半道上……”刘氏啜泣着,后半截话被江水吞噬。 “那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他们又有何错!”方季不依不饶。 “他们错在心存贪念,明知不妥,却依旧涉险。” “他们只不过是生活所迫,何以致死?” “他们若不死,一旦事情泄漏,死的可是整个方氏一族,方氏一族好几百口人,小少爷,你难道……愿意看他们死吗?” 方季哑然。 这明明是他母亲一人所为,为何牵扯那么多无辜之人?无论亲疏,皆是人命! “莫公子屠了莫氏一百余人口,小少爷,你如何说?”刘氏拢了拢披风,将狐裘抱紧在怀。 “你休要挑拨离间,我信他。”方季冷笑。 “可这是事实,如若不信,你可问他,方知真伪,小少爷莫不是憎恨你母亲,便觉她所做之事皆不可原谅,而莫公子是你心上人,便替他遮掩,这又如何公平?” “你也知公平二字?你敬重我母亲,所以她做任何事,你都觉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同样,我信阿堇,又有何错?” “小少爷这一年同那莫公子一起倒成长了不少,我竟然说不过了……”刘氏苦笑。 “婆婆同我母亲在一起也学了不少,竟是黑白不分,手段迭出,这一手挑拨离间也使的漂亮,栽赃嫁祸更是不在话下!你们眼中的方家小少爷是不是那么地愚蠢无知?真当他瞎吗!”方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氏,抬手一掌将桅杆上的灯笼悉数打落至幽幽江水中。 “我真不想瞧见你们。”方季冷冷一笑,朝船尾走去。 刘氏慌忙追道:“小少爷,我并无意拆散你和莫公子,可……我只想着你与小姐能母慈子孝,儿孙满堂,平安喜乐一辈子,你母亲她是爱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方季闻言转身,冰冷的眸子盯着刘氏,“是吗?” 刘氏浑身一凉,身形晃了晃,道:“是真的,小少爷。” “如此甚好。”方季眸光一转,抬手一掌劈在刘氏脖颈处,刘氏瘫倒在地。 方季弯腰蹲下,将她怀中的狐裘抛于滚滚江水中,又从她腰间掏出一枚令牌,嘴角含笑,将刘氏拽至船底一层杂物间中,点了她的昏睡穴,便跃上二层火,药库仓。 方如梦并不在船上,只余下刘氏与十余名死士,且对他并不设防,方季眉头一蹙,如此诡异,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季拿着匕首翘开朱漆木箱,火,药均在,一箱不少。 方季满腹狐疑地走出火,药仓,远处传来一阵阵船桨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 江水汩汩流淌,远处那条小船靠到货船边,方季握紧了匕首,低喝道:“何人?” “方公子,我家老爷乃巡抚裴大人。”小船上一武士模样的人朝方季喊道。 “不认识。”方季一脚踏在船桅上,冷冷道。 “方少爷,我们老爷来是与你谈笔交易,不是来蹭饭!”那武士显然对方季的态度十分不满。 “那是你的事,本少爷并无丝毫兴趣。”方季浑不在意。 “方公子,你船上装的是何物,你可清楚?”裴巡抚了抚灰白的胡须,语气看似寻常,却透着丝丝威胁之意。 “不清楚。” 这本就与他无关。 “是吗?方公子可是亲手将这批货物抬上船,我手下的人可是瞧个真真切切。”裴巡抚也不恼,不紧不慢道。 “所以,你想如何?”方季挑了挑眉。 “不如何,合作可否?”裴巡抚依旧笑容可掬。 糟糕,这是上了贼船了,方季真后悔将刘氏打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少爷,这个可在你身上?”裴巡抚从腰间扯下一令牌,在烛火的照射下泛出丝丝光芒。 问的不是废话么,那令牌就在方季腰间,本想着解开货船边的小木舟即刻离开,未曾想半道杀出个裴巡抚,自己母亲不在,刘氏昏迷,火,药乃自己亲手所抬,倘若死士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这批货的主人,如何说的清? 况且自己一介草民,手握进出皇城的令牌,这又如何解释,方季顿时脑中一片混乱。 既然是同自己母亲沆瀣一气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官,不如一不作二不休…… 那武士似乎看穿了方季的心思,冷冷一笑道:“方少爷,切勿作困兽之斗。” 一声寒剑出鞘之声响起,水底冒出来几十名黑衣人。 这是上了贼船了。 方季心下一凛,而那个始作俑者之人此时此刻却不知去了哪里。 方季无奈,放下软梯,由着裴巡抚一行人登上了大船。 第68章 与虎谋皮 裴巡抚一身官袍,道貌岸然地走在前头,方季不免好笑,明明是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却揣着一派清正廉明的模样。 其实在此之前,方季派猎鹰对此人查探过,如今已然知根知底。 裴凌原本姓田,其父田万顷是大昭国丞相,兢兢业业辅佐先帝二十年,却因猜忌被随意安插了一个罪名,最终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 裴凌一介儒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本应有个好前程,却因父亲受了连累,流放边疆十余载,后被明王赏识,改头换面,考取功名,得了状元郎,经历数年的摸爬滚打官至巡抚,年近不惑才有一子,如今也不过几岁,长女裴绮妍,早年在裴凌被流放之时,一直寄居在乡下友人故居,逃过一劫,如今已年十六,姿容秀美,端庄贤淑,引众多世家公子哥心向往之,不知为何裴家却不为所动。 按正常来说,一个罪臣之子能有今日也该知足了,方季实在想不通此人为何与自己的母亲沆瀣一气。 裴凌却不知方季所思所想,在他看来,方季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少爷,根本不足为虑。 冷静下来的方季心中已有定数。 船舱内颇为拥挤,几十名黑衣人均在舱外甲板上严正以待,裴凌只带了两名随从与那武士进了舱内。 整艘船上只有十名死士与那舱底杂物间的刘氏,所以裴凌的突然造访,便是连杯热茶也不曾喝到,裴凌丝毫不在意,兀自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面上一派祥和,只倒了杯凉水随意喝了一口润润唇,宛若在自家那么随意自在。 方季在他对坐坐着,似笑非笑道:“裴巡抚这夜深露重的过来不会只是来喝杯凉水吧?” 裴凌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用审视地眼光看着方季,道:“自然不是,本官是想与方夫人谈儿女亲家之事,既然令堂不在,方公子在甚好。” “多谢大人抬爱,晚辈并无此意。”方季第一反应竟是一阵恶寒,想不到自己母亲为了这疯狂的权位之争竟然把自己卖了。 此刻方季只想夺路而逃,冷静想来,即便这些事他不参与,甚至毫不知情,也摆脱不了干系,因为他是方如梦之子,铁一般的事实,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牵扯其中了。 既然如此,这裴凌不可能不知,所以他以这宗罪名威胁自己,根本就是胜卷在握。 方如梦留下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早些熟悉这纷扰争斗,不过,他疑惑不解的是,自己母亲不是一直不待见自己么?又岂会真的如刘氏所言,将来要扶持上位的竟是自己?那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呢? 这可真的难以置信,自己原来还有那么一点分量。 “方公子不必急于回答,再考虑考虑。历来举事都是只有两种结局,想必方公子应当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呐。”裴凌不慌不忙地朝那武士招招手,一张写了方季与那裴小姐生辰八字的帖子递到方季面前。 “方公子,孟氏一族好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全在此。”那武士露出一个令人反感的冷笑。 方季低头看了看那烫了金的八字帖,笑出了声:“田氏一族也有百来号人,裴大人,倘若我不应承又如何?” 裴凌闻言脸色微变,怔了怔,眸色有点冷,他抬手拿过方季面前一只紫砂杯,表情复杂地瞧了瞧,突然手一松,紫砂杯“砰”地一声闷响,砸在木板地上,碎成几瓣。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管不住手,碎了。”裴凌抖了抖衣袖,悠悠道。 这波澜不惊地语调,分明夹杂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又带着点挟持的意味。 方季显然并不将此举放在心上,如果要用这种方法来获取成功,他是不屑的,他不知道这裴凌有何过人之处,值得自己母亲去与他共谋大事,眼下他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些,这些纷纷扰扰恩恩怨怨与他而言根本毫不在意,若非念着几百口无辜之人的性命,他大概会将这个拿女儿来作交换的裴大人扔到江中喂鱼。 虽说自己有伤在身,不过也是奇怪,刚刚自己尝试运行一下内力,竟不见衰减倒增进了不少,一直有些阻滞的筋脉也畅通无阻起来,原本乱窜的内力似乎也不再躁动,所以,就目前这批黑衣人根本不值一提,想要从这里出去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很抱歉,晚辈要先行一步,裴大人保重!”方季站起来,抬步欲走,却被那武士同黑衣人团团围住,寒剑出鞘,一片齐刷刷地嘶鸣声。 方季身形一晃,几道纯白的虚影如闪电般地掠过,只有一缕细风拂面,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方季已傲立船头,勾起一边唇角,摇摇头道:“在下先告辞了,你们所谋之事我丝毫不感兴趣!” “移形换影!你竟然能练到快如闪电。”那武士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自己好歹也是一等一般的高手,却完全没看清他是如何跃过众人闪身至船头的。 毕竟移形换影在江湖上如同传说一般存在,就方季刚刚使的这招,大约只有成冶大师能与之相较,寻常人大约一辈子也达不到快如闪电般地速度,如此功力,真叫人叹为观止。 裴凌面色凝重站了起来,不等他开口,方季便跳上了他来时乘坐的小船迅速朝岸边飞驰而去,竟然并未使用摇橹,而是用内力催动船只,暂时风平浪静地江面上只荡起一丝丝涟漪。 那武士欲带人去追,却被裴凌阻止了,他面带笑意地忘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方季,摸了摸那灰白胡须,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那武士不解,疑惑道:“老爷,就让他这么跑了吗?” “不然呢,你打的过?”裴凌睨了那武士一眼:“匹夫之勇罢了。”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那武士竟不知裴凌所指何人。 “可是老爷,此人真能担当一国之君的大任吗,属下瞧着不过……” 不等那武士说完,裴凌便生生将话截断:“我们举事难道只是为了帮他人作嫁衣裳?裴松,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那武士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几年了,自叔父入仕起便一直跟随。” 裴凌拍了拍裴松的肩,意味深长道:“我父为先帝鞠躬尽瘁一辈子,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杯鸩酒,你难不成想让叔父走那条老路?大昭国如今气数已尽,倘若新帝是个贤明睿智的君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个道理我们时刻要牢记。” 裴松恍然大悟,叔父难不成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叔父为何不直接取得帝位……”裴松小声嘀咕着。 “我的傻侄儿,举事最忌师出无名,我们倘若没有这个方少爷,我们便是乱臣贼子,窃国贼。再者,一无兵权二无财力,如何成大事?我们不过是方如梦与那明王众多棋子中的一颗罢了,切勿太抬举自己!”裴凌意味深长地看着裴松,直叹气。 “明王还有二子,未必肯扶持这方少爷,况且明王老当益壮,倘若他自己登上帝位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裴松搔了搔头,再次陷入迷茫。 “且不说明王那剩余二子个个草包,即便是明王自己想登帝位,也得方如梦首肯,况且他已年过花甲,蹦跶不了几年了,一年前,他到御书房请准皇帝让这方少爷入宗庙族谱,这说明了什么,他想卸甲,奈何被皇上拒绝了。” “为何明王如此敬畏这方夫人?” 在裴松看来,这方如梦不过一普通妇人,除了钱财傍身,并无其他可取之处,虽听得江湖人称她为毒医门弟子,不过也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裴凌蹙着眉头看了看裴松,脸上闪过一丝丝失落。 这个侄儿真是不成气候,无知者无畏,鲁莽蛮干冲动,毫无谋略。 裴凌踱回船舱内,裴松赶紧跟了进来,裴凌拿起茶杯,囫囵吞下一杯凉水,面色一沉,道:“将船上那些死士扔到江中。” “叔父,这,不都是自己人吗……”裴松愣在原地,不知其意。 “照做便是!天亮便靠岸了,这批东西顺利抵达,我们也便可以交差了。” 裴松得令也不敢过多揣测,他朝几名黑衣人挥了挥手。 还在睡梦中的几名死士顷刻间便毙命,两名站岗的死士还没看清来人,便被扭了脖子扔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就连掌舵的两名死士也惨遭了毒手。 而此时岸边的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方如梦冷着脸瞧着那艘大货船,两名侍女搀扶着她,她轻咳了几声,手脚冰凉,身上却虚汗阵阵,方季当真没有按她所期望的那样去做,他当真走了,丝毫不顾后果,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人,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 而方季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过她一眼,从前她并不以为意,然而到底是年纪大了,她竟然开始对亲情有些依恋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无论逝去的还是就在当前的,都随风而去一般,没了…… 即便她费劲心力为他图谋一切,在方季眼里不过是一场疯狂的闹剧。 即便她派人暗中保护着他,在方季眼里却不过是另一场疯狂的报复厮杀。 即便她散尽一身内功为他压制那股无处安放的内力,也得不到他半点回眸一顾。 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 突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梦,就同她的名字一般,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_^ 第69章 王爷心事 绍康二十一年,湖人内斗,首领阿尔多被部下所杀,其子在混乱中逃亡,明王与镇南王南北合击,浴血奋战一个月,将湖人一举歼灭,捷报传来,百姓欢天喜地,载歌载舞庆祝,从此不再受那徭役苦,终于可以安乐生活了。 整个皇城更是喜气洋洋,困扰两代皇朝的毒瘤终于被拔除,常年躲在深宫中的神秘绍康帝终于踏出了宫门,为了庆祝这一天大的喜事,决定到万丘山祭天祈福。 而明王与镇南王也一道班师回朝接受封赏。 看似一片祥和,喜气洋溢的之下却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各派党羽终于按耐不住开始蠢蠢欲动,毕竟外患已除,再无顾忌。 正月初十,农历新年,举国上下欢聚时刻,百姓夹道欢迎两位功勋卓著的王爷。 队伍分成两排,缓慢行进,一张张锈着金丝王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气势恢宏。明王身着银白色盔甲,威风凛凛,与明王并驾齐驱的则是镇南王,不知为何,这位王爷并非传闻中那样英勇刚猛,倒是个白白净净身板清之人,即便身着鳞甲,也掩饰不住一副病恹恹之态。 待进宫面圣之后,明王回到久不居住的京城明王府,那里早就一片颓败之色,庭院深深,野草疯长,窗棂破破烂烂,灰白墙上覆满青苔。 整座王府原本有一古稀老管家看着,奈何半年前老管家也去了,王府便再也无一丝半点人气,阴风阵阵,明王许久不回府,便也无心打理,原本就破旧的王府更加衰败起来。 想自己戎马一生,为大昭国出生入死,临老了却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心中颇为感慨。 绍康帝难得大方一回,赏了几箱珠宝,又赐予一些锦帛稀奇玩,唯独没有安排自己的住处。 明王命人将这些抬到府中却无处安放,这王府一时半会显然无法再居住,正寻思着,门外钱春匆匆进来,附在明王耳畔说了些什么,明王便带领众人浩浩汤汤地奔往镇南王府邸。 同是王爷,镇南王府邸那可是气派的多,堪比皇城,相较之下,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待明王到达之时,镇南王便早已在府前久候了。 两人见面倒也并不多礼,毕竟都是武将,少了许多文臣之间的繁文缛节。 两人在正厅面向而座,两排丫鬟小厮鱼贯而入,立成两排,行礼过后,几排矮几上摆满了瓜果点心,美酒佳肴纷纷端了上来。 镇南王大手一挥,众人纷纷退下,偌大的正厅只余二人。 明王拿起玉杯,一双布满茧子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杯壁,略一思虑,道:“明王府久不居人,实在破旧,叨扰了。”言毕,抬手将玉杯酒水一饮而尽。 镇南王专心专意地品着茶,闻言轻轻一笑,便是那头也未抬一下,淡淡道:“你就只跟我说这些?” 明王有些诧异,心下电转,莫非这镇南王有意羞辱自己不成? 细细想来,他也确实无需待自己客气,毕竟自己有负镇南王在先,尽管两位世子皆不在人世,可自己毕竟理亏,所以,这些他倒是承受得下。 “昔日之事,是本王……我对不住,我自罚三杯。”言罢,明王朝着镇南王接连饮了三杯酒。 想着是私底下会面,两人又皆是武将,便省去了那尊称,如此倒显得更随意自在些。 这酒都是极品贡酒,酒香四溢,可惜不知为何,这这镇南王却滴酒不沾,只是默默品着茶,倒像个十足的文人,如此地清雅,倒令明王有些不自在起来,眼前之人实在是与那天生神力毫不匹配。 镇南王沉默了一会,微微抬眼,面色复杂道:“你知道我对此并不在意。” 明王闻言握着玉杯的手僵在半空。 怎会不在意?那可是他唯一的孩子,命丧自己儿子手中,竟毫无在意? 镇南王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你我中了离间之计,所以无需再有歉疚,若论是非对错,倒是我对不住你。” 镇南王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令明王无此惊异,从他愿意主动与自己联手剿灭湖人那刻起,这个疑问便一直盘旋在脑海。 “愿闻其详。”明王放下玉杯,端坐着,一脸肃然。 “你倒是成日里只挂记着战事,其他一切皆漠不关心,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无暇顾及这中间的内情,我儿之死不怪你。”镇南王缓缓道来,语气中倒有几分熟稔的味道。 虽说两人皆是王爷,地位持平,可明王到底是大了镇南王整整二十载,镇南王却并未唤明王尊称,倒显得有些十分异常。 虽说明王并非在意这些礼节,但镇南王此举令明王很是费解,即便是武将,哪怕是粗人目不识丁,也该懂的这些,可…… “话虽如此,可……”明王沉吟片刻,又道:“不知你先前所说对不住我是何原因?” 明王搜肠刮肚也未能想出镇南王有何地方对不住自己,两人甚少有交集,即便战事吃紧,也是各行其事,说起战事,当年自己见死不救倒是对不住人家。 这镇南王果真如此大度宽容,明王倒显得格外不豁达起来。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黄毛小儿,一日,明王府招护院,我前去应试,却因误了时辰,我苦苦哀求王府管家放我进去,给我个机会,可最后不但未能入府半步,还被乱棍打出。”镇南王依旧神色淡淡,只是垂着眸子,不知望向何处。 “你是石令白?”明王震惊。 镇南王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我后来听管家提起过,他道你力大无穷,将门口的石狮子都挪开了,本欲留你,又怕乱了规矩,毕竟你误了时辰是不能参与应试,也怪我平日里治军严谨惯了,他们皆惧怕我,后来我又实在不忍如此人才埋没,便去寻你,可再也无你的消息。” 明王对此事耿耿于怀好几年,大昭国重文轻武,武将难觅,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奇才,却偏偏让自己给错过了,怎能令人不懊恼。 “我去了邱府,深得赏识,又得了邱小姐的垂青……”镇南王谈及此处并未有丝毫喜色,倒是一脸无奈。 “所以你改名石江,尔后青云直上,不过你倒真有一身本事,也是实至名归,理所当然。如果大昭国没有你,或许真……” “王爷慎言。”明王的话被镇南王堪堪打断:“不过,倘若没有我,那龙椅之上的人该是你。” 明王满脸迷惑,怔了怔,突然恍然,冷冷道:“当年是你派兵击败了徐家军,捕获了我母系一族?!” 镇南王点了点头,不语。 “你!!”明王气力,抖动的手臂碰倒了玉杯,酒洒落在地,滴滴答答。 “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人在背后笑我,骂我,可我都受着!我的母亲以及她的族人而今还在监禁中,我能如何!我能如何!”明王仰头冷笑了几声,怆然道:“原来是你……” “是,是我……可我……”镇南王面色苍白,眸间如蒙暗尘。 “你为何如此待我,难不成只是记恨当年拒你于门外?”明王指着镇南王,“如此未免过于心胸狭隘了些!” “当然不是……不是……”镇南王如在睡梦中一般发出痛苦地呓语。 “告辞!”明王一掌拍在矮几上,玉杯瞬间粉碎,矮几脆生生断成两截。 “别!”镇南王见明王抬腿要走,他站起身,追了上去。 明王大喝一声:“钱春!” 钱春从门口进来,躬了躬身待命。 “去包一间客栈,我们走!” “王爷,这……”钱春不知明王为何突然如此盛怒,便也不敢多言,得令迅速退了下去安排。 明王掷袖,冷哼一声,刚至院门口,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扯住了他的袖袍。 “怎?你要将我围起来,像当年围剿我母族那样?”明王侧目怒视。 “能不走么。” 低低沉沉一句,颇为凄然。 “我儿要了你儿的性命,你困了我母族,你我互不相欠!” 院子里鸦雀无声,仆人们皆垂首不语,大气也未敢出。 镇南王轻轻一摆手,众人纷纷退离院内。 “放手,难不成镇南王还欲将我囚起来不成?”明王愤愤地一甩袖,那只看起来瘦骨嶙峋的手却纹丝不动,紧紧钳住明王的衣袖。 “沐儿并非我儿,我……”镇南王似有难言之隐。 明王闻言转身,讥笑道:“镇南王真能说笑!” “在我战功赫赫之时,先帝便派人在混战中伤了我……我……”镇南王面色十分难看,那只抓着明王衣袖的手也瑟瑟发抖失了力道,“算是我的报应吧。” 镇南王深深叹了口气。 “与我何干?”明王掰开镇南王的手,愤然出了院门。 “与之……”镇南王轻轻唤了一声。 已走出院门口的明王似乎听到这两个字有些触动,抖着嗓子道:“你的一切皆与我无关,你好自为之。” 依旧头也不回地远去。 “怎会与你无关……与你无关……”镇南王一脸落寞地转身,喃喃道。 怎会与你无关? 当年,我是为了救你才卷进那场战斗…… 三十年前,明王第一次大胜归朝,威风八面,意气风发,恣意潇洒,他朝围观的百姓微笑着招招手,百姓沸腾,拥挤不堪,维持秩序的护卫凶狠地推搡着众人,一名少年被推搡在地,乱蓬蓬地头发散了一身,眼看着要被骚乱的人群淹没,高头大马之上的明王飞身捞起他,带着他飞驰而去,骚乱不已的人群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不知有多少人羡慕马上那位小少年…… 纵然时光飞逝三十年,那一幕永远刻在那人心里,融进骨血之中。 只是造化弄人,这些明王怕是早已忘记,也永远不会知道。 因为有些事总是那么难以启齿。 既如此…… “我会守护你一辈子,谁也撼动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将这一段往事详细描述, 毕竟这一段我认为是很感人心酸的。 可我不知道会不会讨喜, 毕竟不甜也非主角, 且时过境迁, 有些情感不必宣之于口, 却沉重地铭刻在心。 第70章 纷纷避嫌 “你为何不告诉他当年你是为了救他才配合先帝……”邱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持帕子掩着唇,轻咳着。 镇南王微微一怔,苦笑道:“世人眼里只有江山大业,而我眼里只有他,让小姐见笑了。”言罢,深深一辑。 “王爷不必歉疚,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论亏欠,倒是我欠了你。”邱明月抿着唇,向前轻走了几步,道:“王爷大可不必再掩饰,不妨坦白告诉他,沐儿已不在,你我也无需再如此……”邱明月回了一个万福。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响起,邱明月紧蹙着的眉头更加深锁,纤躯微颤。 镇南王动容,有些慌乱,赶紧伸手搀着邱明月,温声道:“院里凉,我送你回屋。” “当年我倾心于王爷,实属掩人耳目,为了留下腹中胎儿能堂堂正正……你受屈了……”邱明月一脸凄楚。 “可沐儿还是没留住……我对不住在战场上牺牲的秦副将,也感谢……你劝住了老夫人手下留情放了他们。” 两人正说着话,一小厮进了前院寻到后厅,见着镇南王,行了一礼,道:“门外三皇子求见王爷。” 镇南王面沉如霜,不语。 邱明月见状,微微笑着开口道:“老爷去见见吧,指不定有什么大事,妾身先告退。”言罢,邱明月朝着镇南王欠了欠身,不远处两丫鬟迅速过来,轻搀着邱明月离开。 “就说本王病了,正休息,让他回吧……” 镇南王大手一抬,小厮喏喏着退了下去。 “等等!”镇南王朝那小厮又道:“这些时日谁也不见!就说本王病了!直至祭天仪式开始。” 那小厮应了,应礼急退。 外患刚息,内乱此起彼伏,镇南王并不想卷入这场硝烟之中。 三皇子此时前来,意欲实在是太过明显。 “这天下谁坐那龙椅与我何干……”镇南王有些茫然,似是神伤,夕阳余晖洒在他消瘦的肩背上,顿显落寞孤寂。 王府大门外,三皇子王呈一手搭在卢公公臂弯,苍白地有些失落般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不悦道:“这镇南王果真架子大的很!” “殿下息怒,兴许来的不是时候,这王爷他避嫌呢。”卢公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殿下不如回去吧,天冷,您身子骨尊贵,可别冻坏了。” “也是,回吧。” 王呈抬眸望了一眼那匾额:镇南王府。冷哼一声,甩袖乘马车离去。 马车行至宫门口不远处,另一辆更为气派豪华的马车横停在面前,堪堪挡住了去路。 “何人?竟敢挡住三殿下的去路!”为首的两侍卫快步至前,指着赶车人大喝。 对面马车车帘轻起,王颀施施然从马车内探出半边身子,一随从忙俯首,王颀踏着他的脊背下了马车。 王呈两名侍卫心下一慌,攥紧刀柄,纷纷下跪,忙道:“惊了二皇子座驾,小的们该死。” 王颀却视而不见,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眼尾挑的很高,高贵泠冽。 王颀负手迎风而立,冷冷地盯着三皇子王呈的马车。 卢公公稍稍抬头,起身凑到车帘边同王呈压着嗓子用极低地声音道:“二皇子瞅着殿下的车驾……” 王呈这才掀开帘子,卢公公搀着他下了马车,王颀这才摆了摆手,众人纷纷起身。 “随王兄走走?”王颀唇角带笑,却透着些许不善。 王呈微微侧目看了看那暗红色宫门,讪讪道:“身子不适,不及王兄身强体健,还望体谅。” 王颀“哧”地笑出声来,指了指搀着王呈的卢公公,道:“怎么,离开这老东西便不良于行了么?” 王呈眸中闪过一丝怒意:“皇兄要施威无需找奴才,往这!”王呈指了指自己。 “皇兄只想与你道几句话而已,何必如此紧张?便是这点面子也不给?”王颀将笑意一丝一分地收起来,正色道。 “也罢。”王呈扬了扬手,屏退了左右,卢公公警惕地看了看王颀,被王呈一个眼神逼退。 “说吧,洗耳恭听。”王呈淡淡道。 王颀“啧啧”两声,一双冷峻地眉眼,眸色摄人:“不知弟弟去了那镇南王府可有收获?” 王呈听着王颀对自己的称呼,明明是十分亲昵地,犹如寻常百姓家的弟兄一般,可王呈听着却脊背发凉,总觉得里边夹着不怀好意的刀子。 “未能见到王爷。”王呈镇定自若。 “弟弟这是急眼了么?眼下各方势力都在努力摘清自己,只有你不是,还偏往上凑。”王颀凑到王呈跟前,盯着他的脸不住打量着。 王呈被这锐利地眸中盯的十分不自在,他往后退了两步,哂笑道:“自然比不得皇兄睿智。” “你说咱俩怎就无一丝丁点相像呢?”王呈摸摸下巴,摇摇头。 “皇兄心中没有数吗。”王呈讥笑道。 “也是。” 王颀又逼近两步,凑到王呈耳畔,幽幽道:“阉人之后。” 王呈神色凝重,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陡然冷笑出声,凑到王颀耳畔,也毫不客气地回道:“娼妓之子。” 随即两人纷纷退后几步,默了良久,两人不约而同讪笑道:“彼此彼此!” 卢公公立在不远处,因内功深厚,两人之间的谈话被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止不住地虚汗汵汵。 “追杀方季的武林人士可是你的手笔?”王颀眸光一冷,遂发问道。 “不曾。”王呈神色淡淡,不似有假。 “那明王与镇南王之子可是你的手笔?”王呈冷冷回问。 “不假。” 王颀坦诚。 “皇兄如此坦诚,不怕……” “不怕。” “为何?” “不为何!” “皇兄问完了吗?”王呈觉着气氛不太对,寒风阵阵,转身意欲离去。 “急什么?在这皇宫门口,难不成皇兄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我再问你,在烈焰山下是何人将连子风打成重伤?”王颀伸手拦住王呈去路。 “与我无关。”王呈淡然自若。 不知为何,王颀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地冲动,他想掐死眼前之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太清楚。 王呈自然也是对王颀充满了畏惧,又满心厌恶。 两人相互排斥,相互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双方各有把柄在彼此手中捏着。 “严忠可是你的人罢?”嗓音淡淡,带着冷意。 默了默,王呈轻笑:“算是也不算是。” “难怪,是你在破坏我的计划!”王颀目露凶光,猛地一把抓住王呈手腕,厉声问道:“是你!” 王呈冷不丁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不远处卢公公见状,飞身过来,被王呈瞪了回去。 “并非是我,皇兄也太小瞧了那龙榻之上的人。”王呈强忍心中惧意,冷静答道。 王颀松开手,理了理思绪,不及他再次发问,却听得王呈冷冷一句:“太子健在,皇兄便不要再动父皇什么歪心思了。” “什么歪心思?”王颀心里头虚着,哑着嗓子又重复一遍:“谁的歪心思?” 王呈幽幽道:“皇兄真会演戏,罢了,保重。”言罢,朝卢公公挥挥手,卢公公迅速过来搀扶着王呈。 王颀心有不甘,抬手欲阻止王呈的去路,却被卢公公挡开,不由地心生恼怒,喝道:“狗奴才起开!” “殿下自重。”卢公公朝身后不远处抬了抬手。 王颀这才听得背后一阵嘈杂声,原来是掌管祭祀大典的巫师领着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看样子是去往皇宫等候觐见。 王颀颓然失态,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襟袍,转身径直朝马车走去。 “殿下!”巫师远远地朝着两位皇子拱了拱手。 王呈微微一笑,却也并无过多结交之意,乘车入了宫门,门口守卫纷纷下跪行拜礼,暗红色宫门缓缓打开,声音沉闷又冗长。 王颀亦然,敲了敲车壁,马车飞一般地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独留巫师领着一纵人叮叮当当地朝着宫门疾步走去,场面有些尴尬,看来传闻非虚,各个党,派纷纷在避嫌。 王颀闭目沉思,忽闻车厢内有什么东西微动,遂地睁眼,厉声道:“什么东西?” “殿下,是我,我不是东西……”阿磊从貂皮披风下冒出一个黑黝黝的脑袋,抹了抹脸,嘿嘿笑道。 王颀上马车之时心不在焉,倒未注意到车内藏有这么个傻货,听他一开口,王颀差点没忍住大笑,揶揄道:“你不是东西是何物?” 阿磊一愣,搔了搔头,有些尴尬,纠正道:“我是……东西?” 又觉得不对,顿时哑然。 “噗!”王颀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磊顺杆爬,乐不可支道:“确实好笑。” “大胆!好没规矩,连子风就是这么教你的?”王颀猛然敛住笑,一脸正色道。 阿磊没刹住,抬手捂住嘴,貂皮披风从身上滑落,阿磊忙双膝直挺挺地跪下,吓得大气不敢出。 平日里在连子风面前放肆惯了,这会知道事情严重性了,心里叫苦不迭。 “说正事。”王颀抬手拉起他,蹙着眉,实在难以理解连子风身边怎会有个如此憨傻又不知厚重之人。 王颀余威尚在,阿磊有些哆嗦,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了王颀,道:“这是属下从严公公痰盂中掏出来的……” 语音未及,王颀猛然一抖手,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包东西掉落在地,“你!如此肮脏之物你竟然敢给本宫!” 阿磊慌忙拾起,小心打开那物,一团灰不溜秋的玩意展现在眼前。 王颀目光一扫,掩鼻不耐烦道:“何物?” “烟草丝。”阿磊瞥了一眼王颀,心中直打鼓,忐忑道:“这是严公公从皇上寝宫出来后带回来的,还未处理就被我偷了。” “你挺能耐。”王颀轻笑。 阿磊见王颀怒气已消,一颗心又安定下来,续道:“皇上并未吸食五石散。” 王颀若有所思,心下既是恼火,又是不甘,难怪这老东西吸食多年,却依然精神矍铄,虽面交仅寥寥数次,总以为他大概食了些大补之药物,也未曾细想。 按常理来说,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天吸食如此多的五石散怕也是行将就木了。 自己竟然毫无怀疑! “殿下!殿下!”阿磊见一脸呆滞的王颀,犹如惊弓之鸟般,该不会是被这消息吓傻了? 阿磊唤了几声也见其效,干脆抬手在他面上拍了拍,心中暗道,我可是救你,你可别怪我无礼,这八成是魔怔了! “大胆!”王颀吃痛,剑眉倒竖,一掌劈过去。 阿磊肩头一缩,灵巧躲过。 “你还敢躲!”王颀哭笑不得,嘴上依旧愤愤道。 废话,不躲是傻子,我打你试试看! 阿磊一脸无奈又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凉了, 注意保暖。 ^_^ 阿qiu…… 第71章 陈家后人 这人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不仅不知礼数,行为也是大胆的很! “你过来!”王颀停住了手,朝他唤道。 “哦。”阿磊乖乖凑过去。 “啪!”吃了扎扎实实一掌,阿磊措不及防摔倒在地,那一掌拍在他脑门上,霎时间两眼冒金花。 “你耍赖!”阿磊忿道。 “打你还需要耍赖?摘了你的脑袋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王颀哂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办完事滚蛋吧,阿磊摸了摸脑门,郁闷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王颀蹙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阿磊:“又是什么龌龊玩意?” “是义父给你的信,不是什么龌龊玩意。”阿磊爬起身,将信塞进王颀手心,双手抱拳,道:“告辞!” “滚回来!本宫让你走了吗!”王颀冷着脸,目光黑沉沉地。 阿磊哀叹,还好自己是义父身边的人,倘若跟着这要命的祖宗,那还不如去死。 可有的时候,你惧怕什么他就来什么。 王颀展开信看了一半,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老东西所为,想不到人在深宫,倒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辣之人! 可看完下边的内容,王颀又气又好笑,他抬眸看了看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人,不悦道:“你就是阿磊?” “是的,殿下。”阿磊忍了忍,心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见过我几回,却也记不得我,不过不重要,你赶紧放我吧!可要命的! “这名字取的可真随意,本宫养的猫儿就叫阿雷。”王颀笑道。 阿磊闻言,手指一缩,连子风这个粗老头,真没文化! “以后你就跟着本宫了。”王颀淡淡道。 “什么?”阿磊瞳孔骤缩。 “怎么?不乐意?就你这般傻模样。”王颀皱了皱眉,抬手刮了刮阿磊那圆乎乎地脸颊,“勉强凑合就在本宫身边做个护卫吧。” 又傻又勉强,这是有多嫌弃自己,这该死的连子风竟然不要自己了!果然…… “果然喜新厌旧……”阿磊脱口而出。 “你在说你义父?”王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又问:“他现在如何?想来我也该去看看他了。” “他好的狠!”阿磊咬牙道:“简直乐不思蜀,才不稀的别人去看他呢!” “说的什么话,站好!”王颀抬手对着那驼着的背又是一掌。 阿磊老老实实站的笔挺,愤然道:“也不知从哪来的一位疯娘们,凶的跟个母夜叉似的,天天缠着义父!” “哦?连子风铁树开花了?”王颀饶有兴趣地问道。 “可不就是,不知从哪招的烂桃花,可凶的紧!连府简直鸡飞狗跳!还爆打了老子好几次!”阿磊就一脸哀怨,气极,干脆呼呼地坐下。 王颀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阿磊,又思及那封信,心下了然。 好啊,连子风,你惹的一身臊,转眼丢予我。 王颀沉吟片刻,道:“你喜欢你义父?” “是!”阿磊毫无避讳:“我想伺候他一辈子,可人家不稀罕。” “……”王颀愕然。 一阵尴尬地沉默过后。 王颀一手握拳抵在前额,问:“你身上怎么有那么重的汗味?这天很热?” 阿磊抽了抽鼻子,郁闷道:“被一大群乔装打扮的人跟踪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些泥腿子给甩开的!” “何人跟踪?” “不……不知道。”阿磊瞥了瞥嘴。 “行了,滚下车吧。”王颀阖上眸子,淡淡道。 “哦。”阿磊应声,料想自己这一身臭汗味熏人,被嫌弃了,这要是换成连子风,定然不会嫌弃自己,这么一想,心中泛起了酸。 正欲下车,忽地想起了什么,遂垂眼瞅了瞅小方桌上的香炉,蹲身朝里边又添了些香料,轻烟袅袅,香气袭人,这才轻轻跳下车。 待人下了马车,王颀阖着的眸子缓缓打开,盯着那晃动的车帘,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三皇子与王颀分别后,回到了正阳宫,遣退所有奴才丫鬟,只余下卢公公。 王呈扶着桌案,“哇”地一声吐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呈儿!”卢公公惊的浑身直哆嗦,赶紧握住王呈手腕,灌入一些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叔父,侄儿是不是快死了?”王呈掏出帕子揩去嘴角的鲜血,笑道:“可惜侄儿未能手刃仇人。” “收手吧,我们只是奴才,成不了气候。”卢公公叹气道。 “可那狗皇帝灭了我一家!我们陈家就剩下叔父与我了。”王呈喃喃道:“可我却还要认贼作父。” “二皇子为人凶狠,势力不可小觑,我们伤不了他,那狗皇帝狡猾的狠,屡次下毒皆被他躲过,叔父倒是想与他同归于尽,可他常年躲在深宫从不召见我们,无缘得见,无从下手,那太子常年服用我们给他下的毒,却一直吊着口气,也不知为何。”卢公公扶着王呈躺下,抬手将锦被盖好,触及他的手背,冰凉冰凉。 卢公公站起身检查了一下地暖,竟是冷的,不由地想怒喝,却被王呈制止了。 “叔父何必大动干戈,这些狗奴才都惯于见风使舵。”王呈苦笑,面色更是苍白。 “大概是瞅着前段时间你病入膏肓,那狗皇帝也未来看你一看,便个个犹如瘟疫一般避着咱们了,可你明面上还是皇子!又不是冷宫里的女人!”卢公公攥紧拳头,对着铜炉就是一记猛拳,铜炉上瞬间凹进去一大块。 “叔父何须动怒,宫里早就传言我不是皇后的孩子,更不是那狗皇帝的孩子,我不过是个冒牌货,若不是那方如梦暗中帮助,我们大概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呈缓缓抬起头,望着床幔出神,少顷,抬起手轻轻抹了抹脸,一张透明地人,皮,面具便掉了下来,兴许是覆在面上太久,原本的面皮已经有些萎缩,显得有些可怖。 “呈儿!”卢公公欲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无妨,我猜她也快来了罢……这面具该换了,刺挠的厉害。”王呈面无表情地将面具扔在地上,长久覆着面具,几乎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原来占着别人的身份是如此地疲倦。 卢公公走过来,将手覆在王呈冰凉的手背上,心疼道:“呈儿,你受苦了……” 王呈凄然一笑。 卢公公俯身捡起那张面具,五指紧屈,那面具瞬间化为一滩齑粉。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一名小太监轻声禀告。 “她果然来了。”王呈透过窗棂,看见那身黑衣,喉头一动,撑着上身坐起来。 “进来吧。”卢公公应道。 门低低沉沉地打开了,带进来一股清寒。 卢公公躬身退出,将门带好,守在外头。 方如梦摘下斗篷,在床沿边坐下,伸出手搭上王呈手腕,片刻,道:“你的病越来越重,最近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王呈打了一个寒颤,无奈道:“一个废皇子罢了,还是个冒牌货,谈何刺激,活着都是个刺激。” 方如梦从腰间锦袋中摸出一枚红色药丸,道:“吃了它,御寒,你这寝宫如此冰冷?” “叔父会去处理,谢了。”王呈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严忠那狗东西可还听命于你?”方如梦淡淡道。 王呈摇摇头道:“那人不可靠,墙头草两边倒,也不知有多少主子,怕是早就不把我当回事了罢,如若不然,那狗皇帝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那狗皇帝再过几日便要去万顷山祈福,我需要你的帮助。”方如梦说完看了看王呈,有些迟疑,又道:“只是你这身子能否前往?” “尽力而为。”王呈攥着被角恨恨道:“只要能杀了那狗皇帝,我这条命又何妨!” “那好,那天你要助我将一批东西运上山去,绝不能被护卫队的盘查到。” “何物?”王呈迷惑。 “能弄死狗皇帝之物!” 王呈心为之一动,抬眸与方如梦目光相撞,两人皆在对方的眸子中探究到了一股狠戾之色,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果然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毋庸置疑。 “难得夫人不嫌弃我,还信得过我。”王呈拱了拱手行了一礼。 “我为何会嫌弃你?我儿已故去三年光景了,这三年一直是你在助我一臂之力,倒是我很惭愧,未能帮你手刃仇人。” 方如梦语气淡淡地,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亲切。 “哪里的话,若非夫人当年相救,我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可我现在依旧救不了你。”方如梦摇摇头:“当年你在牢里被踢伤了肺腑,实在是无力回天。” “我知道,只要能杀了那狗皇帝,我死而无憾!” 当年陈家老爷陈柏年身为言官,却因王雨深事件惹怒了绍康帝,扣了一顶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判了诛九族的大罪,不过数日,陈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三百余口只剩下陈家不足六岁的小少爷和他那出了远门的叔父。 陈家与方家曾有过一些交情,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将他救出。 陈家二老爷为报仇隐姓埋名去了皇宫净身做了太监,化名卢福来。 三年前,陈家小少爷陈川入了宫,顶替了已故去的王呈。 “你可知海容皇后原本生的可是女儿?”方如梦道。 “夫人指的是被调包了的公主?” “嗯。”方如梦笑道:“可笑她还以为自己生了个龙子,待呈儿长大后方才察觉。” “夫人将那公主送往了何处?” “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不过不重要,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方如梦站起身,戴上斗篷,“好好休息,刚刚那颗药丸能护你一个月,也不能再多食,实在惭愧。” 临走时又像是记起了什么,方如梦转身从袖间掏出几张一样的人,皮,面具置于枕边,道:“这是人,皮面具,陈公子在休息之时需取下,切勿长时间覆于脸上,容易使面部溃烂。” 王呈轻轻点了点头,欲起身相送,被方如梦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我是打算将配角来个恶有恶报, 尤其是心不太善良的配角, 可我想了想, 如果有转圜的余地呢。 人性本善。 我总这么认为。 生活够苦了, 多点美好的东西吧。 第72章 春日暖阳 正月十五,山间晨雾缭绕,弥漫着清晨的微寒,一轮红日至山头缓缓升起,朝霞漫天。 偏院,翠叶藏莺,双燕呢喃。 蒙拓蹲坐在花圃边沿上,露水打湿了他一身,不安分的手指掐着刚冒出新芽的花枝儿,朝着边上的方来问:“莫哥哥天天在房里忙乎啥呢,噼里啪啦的,要炸房子呐?” “大人的事,小孩管啥玩意!”方来嘴里嚼着草根,没好气搭道。 “我十四了!”蒙拓瞪眼道,少顷,心里又有点虚,补了半句:“差一点。” “哟,你也知道你不小了呀,你瞧瞧。”方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赵新,“喏,跟你一般大。” 赵新被这突然点名表示非常惶恐,停下手中的活,恭敬道:“管家好。” “嘿嘿……”方来甚是得意。 蒙拓正想着如何将这个自鸣得意的家伙好好整上一番,忽闻墙头有什么扑腾扑腾的声音,他心下一凛,方来却快他一步,爬起来就往外跑。 “干啥呢?跑什么跑,怕了吗!哈哈……”蒙拓不明就里,指着方来的后背大叫:“你别怂!” 方来觉得,这人前生必定与自己有深仇大恨,所以此生处处寻自己晦气。 惹不起,惹不起。 莫堇在房内将满屋子瓶瓶罐罐码整齐,分名别类地放在身后的木架上,方来突然闯了进来,门也未敲,莫堇抬眼看了看,轻声道:“何事这般火急火燎的。” “公……公……子今天……要回来啦!!”方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缓了缓,又道:“刚收到猎鹰的消息,绝对可靠,已经到了雁都城了!” 莫堇闻言手一滞,半天未回过神来。 这就回来了吗。 “莫公子?”方来偏头看了看,又唤了几声。 “他好吗?” “好好好,好着呢。”方来喜滋滋道。 “可曾受伤?”莫堇又追问一句。 “啊……”方来思索了一会儿,遂地猛摇头:“不曾,不曾!” “那就好,那就好。”莫堇喃喃道,便再也无其他话。 方来杵在房内一会,见莫堇不再言语,料想定是高兴坏了,也不便过多驻留,躬了躬身,正欲退下。 “等等!”莫堇叫住了他。 方来回过身,恭敬道:“莫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莫堇踱到内间,须臾,一阵开关柜门的声音,方来正纳闷呢,难不成主子要赏我点啥宝贝? “给,都扔了吧。” 方来心里正美着,只见莫堇已然走到自己跟前,递过一个大包裹。 方来疑惑不解,道:“这是?” “我的衣裳。”莫堇淡淡道。 “为何扔了?”方来彻底懵了,莫堇素来节俭,也就那么几件衣袍,怎就都扔了,那他穿什么?! “别问了,这是彦记裁缝铺的收条,帮我取回来,去吧。”莫堇摆摆手。 方来恍然大悟,这是……方来笑着蹦了出去。 林间小径,一匹白马,一道白影,马蹄声声,响彻山涧,马背上之人归心似箭,心急如焚,不停地喝着马儿,恨不能一日千里。 突然一阵莫名惊天响动,无数声马匹嘶鸣,四面八方涌出一大批黑衣人,遮天蔽日般。 方季拉住缰绳,嘴角一抹微笑。 “少爷!”领头的一身劲装,身材粗壮无比,威猛无比。 “七九,你总算来了!”方季笑道。 “少爷,属下该死,跟丢了少主人!”七九翻身下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起来吧,既然你能找到此处,想必你已与雁都城这边联系上了,那么,我交代的事你可办妥?”方季居高临下道。 “少爷,属下已将成冶大师带了过来,只是大师年纪大了些,不愿策马,属下安排了马车,不多久便会赶来。” “如此顺利?”方季蹙眉,似是不太可信。 “是夫人奶娘主动将成冶大师送到属下手中,少爷行踪也是她告知属下的。”七九如是答道。 “走,先回家!”方季眸中流光异彩,甚是喜悦,猛策马飞奔,一马当先,身后铺天盖地般跟着一众人,惊的林中一砍柴老伯暗叹: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恣意潇洒,年轻真好啊! 不过一个时辰,众人便到了梅院门口,马蹄还未收稳,便传来一阵阵响天震地般的鞭炮声,红屑满天飘飞,惊的一群骏马纷纷退后嘶鸣。 “欢迎少爷回家!”门口一众丫鬟小厮以及所有猎鹰齐齐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 方季哭笑不得,自己不过离开半月,怎地整的跟那些土财主家似的,这排场真真真别扭。 方来欢欢喜喜跑过来,方季跳下马背,将马绳丢给方来,指着门口那一众人道:“你训出来的?” “莫公子吩咐的。”方来凑到方季耳边悄声道:“他可想念公子了。” 方季抬手冲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胡说八道!等下将他们安置一下!” “多少人?”方来瞅了瞅,真不少…… “五百!”方季头也不回朝院内走去。 “可我们房子只够容纳两百号人!”方来惊愕。 “那是你的事!”方季丢下一句话。 “管家,我们可以搭草棚。”七九快步走过来,体贴般笑道:“习惯了。” 方季闻言,摸摸脑袋欢天喜地般退了下去。 方季走到园门口的时候,不禁抬头看着那块不曾题字的匾额上不知何时多了三个字:思慕园。 方季心头一暖,竟笑出了声。 “季哥哥,傻笑啥呢?”蒙拓探出个脑袋,朝他坏笑。 “蒙拓。”方季搂过他的脑袋,揉了揉。 “方少爷。”婆婆立在园内,笑盈盈地看着他。 “婆婆。”方季跨进园内,朝婆婆行了一礼。 “堇儿在等你呢,快去吧。”婆婆善解人意道。 “谢婆婆。” 言罢,方季便朝偏院急匆匆走去。 “季哥哥,你慢点!”蒙拓吐了吐舌头。 “多嘴。”婆婆拿起拐杖敲了敲蒙拓的腿弯。 艳阳当空,露水已干,小院寂静无声,桂树下一身着天青色衣袍的男子翩然玉立,春风拂面,墨发飘飘,眉目清秀,俊雅无俦。 “莫哥哥真好看呢!”蒙拓探出个头,瞅的目不转睛。 “瞅啥瞅,你懂啥!”方来一把将他拉开,一手蒙住他那双多事的贼眼。 “你蒙我眼睛做什么!”蒙拓哇哩哇哩乱叫。 一只黄莺飞来,落在枝头,足尖蹴动,几片树叶翩翩而落。 “这位公子在想什么?”莫堇眉眼弯弯,走近将方季鬓发上的树叶轻轻拿下。 方季正痴痴看的出神,连人走近都没反应过来,陡然被这一句轻轻柔柔地话语拉回神思,“我我……” 方季涨红了脸,大窘。 一只冰凉如昔的手揽过他的肩头,将他抱在怀里,方季心头一窒,木然伸手紧紧回抱着莫堇。 莫堇将下巴搁在方季肩头,柔声道:“你不想我吗。” 方季百转柔肠在这一句温情的话中如滔天洪水般泛滥。 怎么不想你? 为了早日赶回来,自己日夜无休,差点淹死在寒潭中。 为了早日赶回来,自己杀人如麻,命悬一线差点命丧乱刀中。 为了早日赶回来,明知自己母亲在做株连九族的疯狂之事,自己也无暇顾及。 这天下一切事,与你,根本不值一提。 一腔酸涩,竟无语凝噎,化作星星点点泪光。 “喂,就如此啊……”院墙外,几排猎鹰探头探脑,争先恐后地要看热闹。 “不应该干点别的吗?” “两位少主太那个没劲了……” “嘘,和,谐。” “你闭嘴!” 方季听的真真切切。 这群小王八蛋真是反了天了,他微侧过头,朝院墙方向甩了一排眼刀子,锐利无比。 墙头趴着的几名倒霉孩子霎时摔一片,哀嚎不断。 “做什么!在山间呆久了,没规矩了?”七九手持长鞭,怒目而视。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小院总算又恢复了安静。 方季掰过莫堇的脸颊,四目相交。 “我当然想你,很想,非常想,想的心口发痛。”方季捉过那只冰凉的手抚在胸口。 这滚烫的话一字一句落在莫堇心间,将他灼的七荤八素,心脏骤缩,像樽玉雕杵在那里,只是紧紧盯着方季的脸。 两人离的极近,此处鼻息相闻,方季微微垂首,在这樽粉雕玉琢般的人唇角轻轻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一下又一下,莫堇眨了眨眼,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落下一片金芒。 莫堇望了望那双动情的眸子,半月未见,思念之情霎那间全涌了上来,他搂着方季的脖颈,严丝合缝地亲过去。 良久,唇分过后,方季抬手抚了抚莫堇的鬓角,心疼道:“为何生出了白发?” “难看吗?”莫堇苦笑道。 “好看,只是……”方季心头涌起一股苦涩。 “既好看,你难过什么。”莫堇指尖划过方季温润的唇。 “为何换了衣裳。”方季握住那只划过自己唇角的手。 “因为你不喜欢。” “我何时说不喜欢了。”方季亲了亲莫堇的额。 莫堇不语,两人又静静抱在一块,阳光暖暖,天地间独此二人一般。 “走。”莫堇拉着方季的手朝书房走去。 方季木讷地跟着。 “不应该去卧室吗?”几个仆人躲在园门口窃窃私语,一脸坏笑。 “干嘛呢!”方来手拿着鸡毛掸子,一个个抽去。 “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不用干活!管到少主人房里去了!” 众人纷纷逃窜。 这管家真真真真真是太负责了,管的真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样的章节才是我所喜欢的。 温情暖暖的多好。 第二本我打算基本上都是这种, 欢声笑语, 温情脉脉, 挺好。 笑中有泪, 感动的泪。 我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下一章该圆满了。 可能带一丁点儿肉……汤。 对,就是汤。 渣都不敢有。 我是走感动,甜,刻骨铭心路线的, 下一本就是这样。 第一本写崩了, 对不起大家。 第一次写, 多多包涵。 快大结局了, 大家不要放弃我呀。 我会很快回来的。 第二本绝对不崩, 不崩。 不。 第73章 花好月圆 刚进书房,方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的药草味夹杂着酸腥气息,好像还有点别的味道,方季吸了吸鼻子,血腥味! “怎会有血腥味?”方季攥紧莫堇的手,一脸严肃问道。 “白鼠的血。”莫堇转身,淡淡道:“你狗鼻子挺灵。” 方季摸了一把鼻子,不置可否。 书房里看起来挺乱,两张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药材,一地纸屑和瓶瓶罐罐,竟然还有蛇虫鼠蚁!窸窸窣窣的声音令方季有些头皮发麻。 方季哭笑不得,这是被打劫了还是?印象中莫堇是个非常整洁之人。 “出去那么久,可有收获?”莫堇一边问着,一边拉着方季在圆桌旁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将桌上一个朱漆食盒打开,从里边端出一个瓷碗,碗里装着一块花糕。 “有,我将方家大权都夺了回来,交与许叔掌管了。”方季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塞进莫堇手心里,道:“不过管钱这事还是交给你吧,我不懂。” “饿了吧,吃点吧。”莫堇接过钥匙,置于袖间,神色看起来却十分紧张,声音有点涩涩的。 “就一块?”方季看了看那瓷碗,狐疑不决,“你吃了吗?” “我不吃甜食,你喜欢吃。”莫堇拿起花糕递给方季。 方季笑了笑,接过花糕一口咬掉半边,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慢点吃。”莫堇倒了杯茶,有些心不在焉道:“什么事。” “十年前在方府替我吃了那碗银耳雪梨汤的可是你?”方季吃掉最后一口花糕,又喝了口茶,轻声道:“这梅花做的味道也还不错。” 莫堇竟是看的出神,也不回话,那杯茶僵在手中。 “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方季拿掉他手中的茶杯。 “你都知道了……那日我见那周氏身边的奶娘鬼鬼祟祟地朝碗里放了什么,尔后端到你院里,我害怕她往里加了什么毒,我便替你喝了。”莫堇回过神,缓缓道。 随后,莫堇又想了想,又问:“可是那汤水真有什么?” “她放了七日断肠散,我弟弟喝了不过五日便去了……”方季不自觉地捏碎了茶杯。 莫堇拽过他的手看了看,还好方季内力深厚,竟毫发无损。 “那天日落我便回了望县,早知道我应当将另一碗也喝了……”莫堇有些歉疚。 方季看了莫堇一眼,忙不迭地安慰他道:“你救了我怎么还歉疚起来了,我这不好好的。” “可你弟弟……”莫堇欲言又止。 “都过去了,那时候你我不过是个幼儿,能懂多少。” 方季感慨良多,眼前这人是真拿生命待自己好,明明救了自己一命,明明与他毫无关系,却总喜欢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明明自己才是最需要别人保护和帮助的人,却什么也不告诉他。 方季沉吟片刻,握着他的手道:“能不能不要把什么过错都推自己身上?傻的厉害。” “你觉得我好吗?”莫堇叹了口气,轻轻抽回手。 “自然好,谁都不及你。”方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我亲手杀了莫府一百余口……你还觉得我好吗。”莫堇有些崩溃。 “你定然有苦衷,就算没有,我也不在乎。”方季拉着莫堇一只手,用力一扯,将人带入怀中,凑到他耳边柔声道:“我才不管别的什么,我信你,疼你,爱你,决不动摇。” 默了良久,怀中之人闻言竟然一言不发,方季急眼了,张嘴朝那细白的脖颈便是一口。 莫堇冷不丁地被这一口疼的身躯一颤,不过须臾,便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这下可把方季吓愣了,这一口如此疼?赶紧将人掰正,莫堇慌忙抬起袖子挡住了半边脸。 方季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急的不行。 “我父亲将莫府所有人皆制成了傀儡,我杀他之前并不知情,待他死后我才知晓,我解不了他们的蛊毒,他们便每日啃食自己的骨血,将他们绑起来也无用……我……” “这不怪你。”方季拍拍他的脊背,小声道:“你就为这事哭?” “不……” “那是为何?”方季忐忑不安地问道。 莫堇并未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拉着方季走到那木架旁,指着那些瓶瓶罐罐道:“第一排是各种伤药,跌打损伤皆是齐全的,第二排是毒药,无论江湖还是朝堂,有备无患,第三排是解药,每个瓶子上皆有名字,便是那鹤顶红,孔雀翎之毒只要食量不多,也能解,包括七步断肠散。” 方季哪有心思听他介绍这些,满脑子都是莫堇为何突然哭了,这还是头一遭,莫不是这些年被自己负的太多,胸闷郁结,发泄情绪? 方季撩起袖子,朝莫堇脸上擦了擦。 莫堇没有拒绝,也没有其他多余举动,只是淡淡地拂开他的袖子,道:“没事。” 随即又拉他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 “这是我写的医书,我知道你不爱看书,所以画了很多图解。” “哦。”方季脑子里还在想那个问题。 “这是我做的暗器,还有这些介绍暗器的书。” “嗯。”方季敷衍道。 “这是乐谱,还有棋谱,我知道你不喜欢,将来你若有了孩子,可交与他们学……” “哦……”方季满脑子浆糊。 突然一个激灵。 “什么孩子?”方季狠狠抓住莫堇的衣袖,愤然道:“你在交代后事?” “迟早有那么一天……”莫堇掰开他的手,转身将墙上一柄长剑摘下,递给方季。 方季接过剑,看也未看,丢到一边,搂过人,咬牙道:“你要死经过我同意了吗?” “那剑是我亲手给你打的,你就这么糟践了?”莫堇茫然道:“我……也不想死,可……由不得我……” 方季闻言心头一酸,随即又笑了起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师父成冶大师不多久便会到,你不用死的,傻子。” 方季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剑,这是一把上好的玄铁剑,剑鞘上雕刻着龙纹,剑柄上镶嵌着几颗雪一般晶莹剔透的玉珠,还有一个小小的字:季。 方季感动的无以复加,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也不知如何表达,拔剑出鞘,寒光闪闪,盛气逼人。 “阿堇,你怎么这么好,什么都会。”方季收起剑置于桌上,将人抱紧不撒手。 “比起那把匕首如何。”莫堇将头朝方季怀里蹭了蹭。 “还在吃味呢?”方季笑了笑,从腰间拿出那把匕首,掷在地上:“随你处置。” “你娘怎肯让成冶大师救治我,我知道她恨我……”莫堇轻声道。 “奶娘刘氏将人放出来的,别怕,她恨你随她去。” “她终归是你娘,其实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好了,别提她。”方季垂首堵住那人的嘴,毫无章法乱啃乱咬,果然又将人嘴唇咬破了,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不怕我毒死你,如此凶悍。”莫堇推开方季,抹了抹破裂的唇角,这野兽一般的吻令莫堇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道:“你这是啃骨头呢!” 方季尴尬道:“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方季将人再次拽过,气呼呼道:“你敢嘲笑我!” “我没有……你……果真不怕我……毒……呜……” 话尤未毕,温热的唇吻了上来,生涩温柔,唇,舌,纠缠。 莫堇最后那一句话令触痛着方季的心,从孩提时候开始,两人便心悦不已,又懊恼自己失忆这些年将人忘诸脑后,莫堇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欠的那段情深深地铭刻于心。 莫堇有些害怕,额角沁出细汗,双腿发软,整个人僵成一块石头,方季望着他那双沉若深潭的眸子,波光潋滟,煞是好看,一只手悄无声息罙进他的衣襟内,轻柔地抚,弄着,另一只手顺着衣摆深处游走,在伶仃细瘦的腰间捏了捏,眉头一蹙,唇角蹭了蹭莫堇的脸颊,低声道:“太瘦,不软,都是排骨……” 怀里的人原本醉成一滩泥,听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个措不及防,将方季推翻在地,双脚如同踩着棉花,哆哆嗦嗦朝门外走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季一双眸子微红,心中一阵暗恼,我本是心疼你太瘦,我……方季越想越想抽自己。 莫堇已夺门而出,不想再搭理此人。 一道白色虚影似风一般飘至莫堇跟前,不等其反应,搂着人便从窗户外窜进卧室。 “你……你……移形换影……”莫堇大惊,气极,拽着方季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 方季吃一堑长一智,蹙着眉头,任他咬,反正不乱开口了,谅你也逃不掉! 蒙拓拿着弹弓打鸟儿呢,恰好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在自家院里,进卧室还跳窗,实在是好奇的很,偷偷溜进院子,趴在窗棂上往里瞅。 哇,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哇! 衣服丢的满地都是,还带喘的,天很热吗。 蒙拓觉得无聊,正欲走,一声低低地惨叫声。 你敢欺负我莫哥哥! 蒙拓拿起弹弓瞄了瞄,厚厚的帷幔挡着,看不见人! 正想着如何破门而入,又一声低沉的惨叫。 莫哥哥真厉害,打回来了!蒙拓甚是满意。 忽然耳朵根一阵巨疼,侧身一看,方来青着脸,恶狠狠地揪着自己的耳朵! 两人扭成一团,扑腾扑腾地走出了院子。 “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小鬼头!”方来一直将人揪到前院才松手。 “礼你个头,你就是个母夜叉!”蒙拓对着方来脚尖狠狠就是一脚,疼的方来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还是瘫倒在地,这个王八羔子可是使了十成十的劲踩自己啊! 蒙拓冲方来做个鬼脸,飞似的跑了。 “你别跑,你给我滚回来,什么叫我就是个母夜叉,我他娘,的是个男的!”方来龇牙咧嘴地冲着蒙拓大喊。 这个人绝对是上天派来收拾自己的。 几个仆人匆匆瞥了一眼,来不及笑便被方来瞪跑了。 “管家,管家,成冶大师来了!”赵新匆匆跑进来,冲着方来喊到。 “知道了,喊什么喊!”方来抱着腿站了起来,一跳一跳地朝外走去。 赵新瞅着方来那滑稽的动作,忍不住捂嘴偷笑,蒙拓朝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季儿,季儿,师父想死你了!”成冶大师风尘仆仆赶来,不等方来引进,自顾自地朝院里冲。 “大师,大师,稍等,少爷他……他有点事,我领您先到正厅用茶。”方来跳着脚,急的满脸大汗。 “有事?什么事?要多久?”成冶大师不悦道。 方来脸色不太好看,什么事,自然是好事,要多久…… 这我哪里知道! 我的娘哟…… 作者有话要说: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 ?▽`) 第74章 元宵佳节 不知不觉成冶大师在正厅已等了两个时辰,掌灯时分,方来忙着吩咐下人准备晚膳,毕竟五百多号人的餐食,又值元宵佳节,可马虎不得,便顾不得此时已被茶水灌的七窍生烟的成冶大师了。 成冶大师等的揪胡子抓眉毛,赵新见茶杯空了,又朝里斟茶水。 成冶大师苦不堪言,气鼓鼓道:“你想灌死老头儿?” 赵新悻悻退到一旁,却见成冶大师抬腿朝后院走去,赵新大惊,赶紧去找方来。 成冶大师穿过长廊,又在假山旁瞧了瞧,得亏思慕园够大,一时半会还真没让他找着地。 “大师,大师,你回前院歇歇罢,不多时便是晚宴了,特地为您接风洗尘。”方来满脸堆笑,毕恭毕敬道。 成冶大师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懒得搭理方来,方来想着要坏事,他赶紧抬手拉了拉成冶大师,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的老远。 “喂,臭老头,你怎么打人!”蒙拓飞奔过来,扶起方来,冲着成冶大师大喊。 “不得无礼,那是少爷的师父。”方来抹了抹唇角,喝住蒙拓。 “我管他是谁,打人就是不对!” “闭嘴!”方来气极。 蒙拓哼了一声,唤来赵新,自个儿跑了。 而成冶大师早就不见了踪迹。 “倒是我不自量力了,我岂能拦得住如此高人,两位公子保重。”方来似笑非笑,似哭未哭道。 而偏院卧室,一室春意,方季托着脸颊,垂眸盯着莫堇看了又看,心头百感交集,这一天当是生命中新的开始了。 “季儿!你给我滚出来,小兔崽子!”一声又一声沉浑的声音穿墙而入,宛若咒语般令人头疼! “我师父寻来了!”方季顿时乱了方寸,一骨碌滚下床,拾起地上衣衫胡乱往身上套。 莫堇缩在被窝里睡的昏沉。 方季凑过来看了看,心下一凛,如此嗜睡,定是病情又加重了,不及方季出门,成冶大师已抬脚踹开了房门。 方季赶紧向前阻了成冶大师,朝他行了一礼,歉疚道:“让师傅久等了,徒儿这就陪师傅喝酒去。” 成冶大师踮起脚尖想瞧一瞧床上到底是何人,任凭他左闪右晃,却是啥也瞧不到,只依稀瞥见床上之人有一头如缎子般的墨发散在被口,看不到面容。 成冶大师抚了抚须,别有深意道:“小崽子,这还未成亲便开始金屋藏娇了。” “师傅休要胡说,那是……那是我……”方季有些尴尬,遂推着成冶大师往外走。 成冶大师瞧着方季那一脸窘迫,目露精光,神秘兮兮附耳道:“可是十年前与你玩娶亲的那女娃,你亲都亲过了,是该负责了,好徒儿。” “嗯。”方季羞赧一笑,不由分说便拉着成冶大师赶紧离开。 “你拽我作甚!” “喂,好徒儿,你什么时候成婚。” “我说,你这速度该到年底我就能抱徒孙了罢!” “哈哈,甚好甚好,就是时间也太久了,年轻人不可纵欲……” 方季浑身猛地颤了颤,顿时面红耳赤。 这老不尊…… 晚宴甚是热闹,前院大厅乃至门口,灯火通明,俱是人,就着过节,大伙也无所顾忌,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烟火放了一浪又一浪。 成冶大师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又经历了五六年的软禁之苦,加之车马劳顿,与方季不过浅酌几杯便昏昏沉沉,方季无奈,只得安排下人将他抬到东院卧房歇下了。 因心里顾着莫堇,方季意兴阑珊,匆匆扒了几口饭菜,便命下人们将莫堇爱吃的饭食统统搬进了卧室,满桌子珍馐佳肴,而床上之人却无甚胃口。 方季关上房门,扶起莫堇,替他穿好衣袍,小声道:“带你出去吃点?” 莫堇蹙着眉,有些疑惑地瞧了瞧方季,忽地问道:“十年前,你……与哪家姑娘……” 方季愣了愣,倏地一下笑出声来,“你都听见了?” “嗯。”莫堇轻轻点点头,又道:“若真如你师父所言,你倒却是要负责……” 方季怔怔地望着莫堇,眸中蕴着盈盈笑意,柔声道:“自然是要负责的,所以要娶她。” 莫堇闻言面色微变,又有些难言的失落,纠结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傻瓜。”方季嗤笑,抬手刮了刮莫堇的鼻子。 “你师父见过我,我也从未着女娃服饰……”莫堇愕然。 “我师父年事已高,寻常人到他这年纪怕早登极乐世界了,他偏又嗜酒如命,月色下老眼昏花在所难免,你忘了我们玩过那游戏的。”方季一边说着一边从玉钩上取来一斗篷披风,将它拢在莫堇身上,又将斗篷覆上莫堇的头,只露出一张薄唇。 莫堇垂首沉吟良久,原来如此。又见方季用披风将自己捂的如此严实,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作何?” “背你出门瞧热闹去,知你面皮薄,所以才将你捂严实了。”方季拉着莫堇的手亲了亲,笑道。 “这里离长街甚远,叫顶轿子即可。” 方季捏了捏莫堇瘦削的脸颊,道:“就你这点肉,莫说一个了,十个我也负得起。” “我自己走便是。”莫堇拂开方季的手,便要下来,一不留神,疼的直咬牙。 方季拽着那只冰凉倔强的手用力往背上一拉,便出了门,为了不惊动众人,方季背着人翻墙而出,倒令莫堇哭笑不得。 本是皓月当空,不知为何被浮云遮了去,只留得小半边脸,林间小径通幽,方季有些辨不清路况,唯恐伤着莫堇,走的及其仔细和缓慢,七八里的小径,硬是走了一个时辰。 等到了长街,天公竟然不作美起来,下起了毛毛细雨,如雾如霜,朦朦胧胧,还带着些许清寒,莫堇撑开衣袖挡在方季头顶。 方季抬头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心下不由地暗骂这该死的老天! 本是灯火璀璨的大街,此时此刻却逐渐冷清了起来,小贩们纷纷收摊回家,原本追追闹闹的孩童们也逐一被大人领回家,只有天空中偶尔腾起几处烟火才让人感觉到元宵节的气氛。 “花灯咧,花灯咧!快过来看看,打烊了,明个儿便没啰!”不远处有一卖花灯的摊主使劲吆喝着,看来也是心急如焚,这雨要是再下大一点,这些灯怕都要成了浆糊。 方季一眼便瞧见了那盏七彩琉璃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个怎卖?”方季腾出一手,指了指那盏漂亮的琉璃灯。 “哟,公子真识货,不过这个是小的给我家娘子留的,不卖……”老板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十分抱歉道。 “我非常需要这盏灯,老板开个价,多少我都买了。”方季将莫堇拢紧了。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瞅着方季这一身锦衣华服,贵不可言,又见方季背上的人如珠似宝般,顿时了然。 “公子,你若猜中了我的灯谜,我再决定将此灯卖与你。”老板笑容可掬地说道。 “老板请。” “白日一起玩,夜晚一同眠,终老不分离,人世好姻缘。” “鸳鸯。”莫堇脱口而出。 老板问声色变,愣在当场。 怎么是个男子,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对是不对?”方季见老板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 “对对对……可……”老板有些抓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季拿起琉璃灯递到莫堇手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丢在摊上,冷冷道了一声“谢了。”便大步离开了。 老板捡起银票,仔细一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五百两……” 登时就差点朝着方季的背影跪下。 “饿吗?”方季温声道。 莫堇手里的琉璃灯照在方季的俊脸上,情意暖暖。 “不饿。”莫堇偏头看的出神,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我们去河边走走,等下回去再弄点吃的。”方季反手摸了摸莫堇那只冰凉的手,又将披风拢紧实了。 往常这个时候,河边应是密密匝匝的人群,今年也不知怎地,下起了这牛毛细雨,人群顿时少半,不过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不少人在河边放花灯,三三两两的有情人居多。 方季寻了块青石,放下莫堇,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了叠好垫在青石上,这才拉着人坐在上边。 “我去拿两个花灯放放,等我。”言罢,方季便朝河边不远处跑去。 莫堇手握着琉璃灯柄,看着河面上一盏又一盏的花灯出神,凉风徐徐吹着花灯,一晃一晃的。 偶尔凑过来几个孩童,捂着脑袋蹲在琉璃灯旁看了又看,不多久又纷纷被大人满面覆笑地领走。 不知过了多久,莫堇才见方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中空空。 “卖完了吗?” “嗯,没了。”方季握着莫堇的手,轻轻摩挲着:“明年再来。” 青石不够大,等方季坐上来,便挤得慌,莫堇长吸了一口气,方季紧张地将人抱着坐在自己腿上,轻声道:“如何?” “嗯。”莫堇靠在方季肩头,两人俱是沉默,只是瞧着河灯出神。 “娘,那是什么灯,好大!” “快看!九层花灯!” “夫君,你瞧,那河灯好好看!” “……” 莫堇循声朝河那头望去,一只巨大无比的花灯缓缓驶过来,那模样似船一般,灯火璀璨,明艳夺目。 这巨大无比的花灯将河边所有人成功吸引了过来,众人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莫堇瞧了瞧那花灯,一共九层,每一层都是两个模样熟悉的人儿,从稚嫩小儿一直到翩翩少年,从相遇,相随,相寻,相逢,相惜,相知,相爱,相拥,一直到最顶端的华衣喜服,长相守。 画面栩栩如生,如在昨日,感人至深,深若刻骨。 “阿堇,生辰快乐。” 浮云散去,朗月清风,河面上起了一阵阵涟漪。 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笑着,忘情吻着,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和一阵阵欢呼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偏离了轨道, 不过, 开心哪。 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祝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 第75章 血战之夜 翌日清晨,成冶大师刚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看清窗外的景色,便被方季半拖半拽着去了偏院。 成冶大师瞧了瞧床上昏迷不醒的莫堇,抬手切了脉,半晌,一字一顿道:“准备后事吧。” 方季闻言如五雷轰顶般踉跄着跌倒在地,不过一瞬,他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哽咽道:“师父,你救救他!” 兴许是方才动作大了些,方季领口散开,露出了几道抓痕和一些暧昧痕迹,成冶大师忽然间明悟了。 “你个逆徒!”成冶大师颤着手指着方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即无可奈何地一掷袖,叹道:“这就是你让为师救的重要之人么,徒儿啊,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外祖父!” “徒儿想明白了,这个江山谁要谁拿去便是,徒儿只想与他一起安度余生,师父,求您救他!”言毕,长跪不起,无比坚定。 “你是孟家子孙,前朝君王的后代,是皇族,你怎能因一男子荒废所有?”成冶大师怒极道:“既如此,为师便送你去见你的外祖父,你自己与他解释!” 成冶大师一掌劈下去,终归是没能下得了死手,虽说看起来重重落在方季胸口上,却受了一半的力道,依旧疼的方季浑身发颤,唇角抽搐:“可徒儿也是大昭国帝王的后代……徒儿……师父所能救他,徒儿挨多少掌都行,如若救不了他,请将徒儿一块带走。”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沉默,一室静谧。 良久,成冶大师神情复杂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徒儿,师父这就……救他!” 方季笑的两眼带泪,激动地朝着成冶大师磕起了头,直至被成冶大师踹出门外。 日暮时分,残阳凄艳未退,一轮圆月已浅浅爬上山头,周遭一片寂寥。 成冶大师满头虚汗跨出了房门,方季慌忙夺门而入,却被成冶大师拽出。 “师父,他……如何?” 成冶大师瞧着方季心急如焚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无碍。” 不等方季反应,成冶大师忽然身形摇晃,跌倒在地。 “师父!”方季扶起成冶大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道防线轰然倒塌,额角青筋毕现。 “当年是我孙儿安斐离间了武帝与王爷之间的关系,害的成王被抄家灭门,两百多人口悉数被斩……独留小世子逃到灵蛇岛,我们安家后来也被灭了门,倒是恶有恶报了,师父心中有愧,师父常年在外逍遥快活,从不觉得自己……有何责任……我那孙儿尔后又害你们孟氏江山易主,是师父亲手了结了他,师父……不敢说这个秘密……没脸……” 成冶大师抬手指了指屋内,灰暗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嘴唇张了又张,喃喃道:“原来他是成王的后人……师父还清了,走了……走了……” “师父!”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了长空,众人纷纷涌了进来,谁也不敢上前,只是沉默着,直到方季将人抱出偏院,众人才开始忙碌。 大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被白幔代替,思慕园所有人都穿上丧服,一片哀伤凄凉。 园中落花飞尽,寒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四下飘散,惨白月光从窗棂中射进来,灵堂内烛火影影绰绰。 方季遣退所有人,独自一人跪在堂前,对着漆黑木棺一边烧着纸钱一边道:“师父,是徒儿害死了您。” “师父,是徒儿起了私心。” “师父,是徒儿有负你们的期望。” “师父,您起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罢……” “师父……” 堂内进来一人,带着一身春寒,缓缓在灵前跪下,一言不发,只是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季垂着眸子,眼角余光扫到一片天青色衣角,哑着嗓子轻声道:“夜半寒凉,你回屋好好歇着。” 莫堇心中一阵刺痛,面上隐隐闪过一片凄楚,想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成冶大师都是为他而死,说什么都是愧疚…… 方季见莫堇不为所动,又担心他大病初愈伤了身,便起身拉着他回偏院,一边道:“偏院虽清静,可到底是冷了些,你搬到……” “我陪你守灵,别赶我走。”莫堇打断方季的话,诚恳道。 “你说过,以后都听我的,就听我一回。”莫堇又道。 方季心头一窒,是,什么都听莫堇的,这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听他的吧。 你怎么能食言。 “我担心你身体……”方季松了手,克制住自己的心绪。 “灵蛇谷后人长年泡药浴,身体自愈能力较之普通人强上许多。”莫堇拾起地上的纸钱,一张一张地丢进铜盆中,火苗迅速舔上来,纸钱霎那间化为灰烬。 “让我尽点孝。” 方季不说话了,莫堇也不作声,两人默默跪着,仿佛心意相通一般,各自都明白,紧紧拉着对方一只手。 后半夜也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寒鸦,停在廊檐下叫唤个不停。 莫堇终是过于虚弱,倚着方季的肩沉沉睡去,方季终于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温度,不同往昔那般冰凉刺骨。 “师父,徒儿谢谢您……” “少爷,有一大批人马朝我们这边袭来!”堂前猎鹰如是禀报。 “什么人?”方季冷声道。 “启禀少爷,是周志……”猎鹰顿了顿,续道:“还有官兵,一共约有三千人,公子,我们赶紧撤吧,只要一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 “如何撤,撤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个人终于不再隐藏不再使阴暗手段,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你吩咐下去,带着我师父的灵柩还有下人们先走,其余人与我一同拖住他们!” “公子,你先走,我们拖着即可。”猎鹰有些担忧,倘若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王爷面前交不了差,也是个死,况且五百多人对阵三千人,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凶多吉少。 “方来!”方季大喝一声。 方来守在门外早就严正以待了,一听方季呼唤,赶紧跑了进来。 “我将阿堇交与你,你带他与大家一起撤,赶紧!”言罢,方季点了莫堇的穴道。 “公子……”方来架着莫堇,哭丧着脸,道:“公子你也撤吧!” “滚!再耽搁就一起死!”方季面色凝重,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 不多一会,众人纷纷往后山撤去,方季抱着莫堇为他亲手铸造的玄铁剑伫立在园门口,月夜银辉洒在他如雪的衣袍上,说不出的泠冽。 五百多名猎鹰阻在门口,整整齐齐,威严壮烈。 周志领着肖元以及七八百江湖人行至队伍前段,后边跟着长长的一队官兵,果真有三千余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气势汹汹地闯进这片安宁祥和的地方。 周志远远便看见方季那一身胜雪的白衣,不由地心生畏惧,早早地勒停了马。 方季朝远处的周志打了一个胡哨,一脸讥诮之色:“周老爷,晚辈不过欠你一个美人,你这架势倒像是山贼呐。如此大的阵仗,莫非……当日晚辈撞坏了你的良宵……” “住嘴!”周志又羞又恨,这等事怎能说,如此多的人看着,到底是要这张脸的。 方季满脸嘲讽之色,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倒也狐假虎威了起来,早知道自己该是一刀了结了他! “姓方的,把那晚杀我孩儿的人交出来,我便留你全尸!”肖元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方季瞅到了他脸上的痦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 “少爷,属下查过了,他们身后的江湖人手里都握有双怀刃。”七九凑到跟前,轻声禀报。 “他们都是狗皇帝的人。”方季面色冰冷,心下明了,原来一直追杀自己的人都只是那隐匿深宫中的皇帝,如今不再藏藏掖掖,料想这皇帝已然作了与明王彻底决裂的打算,莫不是自己母亲的计划已被窥现。 “少爷,一会我们不必拼尽性命,属下查过了,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仅装备齐整,且都是练家子,那两千多官兵皆身着铠甲,手持**,若强拼,我们定然溃败,只需与他们周旋拖延一些时间便可撤退。” “为何他们行至不足十里,你们才察觉?” “少爷,属下失职,昨夜放纵了些,大家都醉了……”七九垂首,十分自责。 “罢了……”方季摆摆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不是,非要说责任,自己也有,况且大敌当前,也不便折损自己人:“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我非得让王爷治你失职之罪!” “你们聊完了吗?”为首的官兵头头手握长剑,不耐烦地喊道。 “放箭!” 不等方季他们反应,那官兵头儿便大手一挥,肖元闻声迅速后退,一排排剑雨铺天盖地而来,弓玄之声不绝于耳。 方季暗自心惊,带领众人退至思慕园内,将大门顶住。 无数箭矢瞬间将大门插的密密麻麻,流箭有些射入园中,被众人悉数打落。 “换箭!”为首的官兵头儿长剑高举,气势盎然,一排弓箭手迅速将涂满火油的箭头换上,整齐有序,一看就是平素里严格训练出来的好手。 “放!”一声令下,一排排承载着火势的箭矢呼啸而来,箭头所落之处,迅速腾起火光,不多一会,满园俱是火矢!明晃晃的火苗照亮了一方天幕。 “少爷,我们撤吧!”七九见势不妙,赶紧架着方季准备撤。 “不行!他们不会武功,很快就会被追上!”方季抬手挡在额前,炽烈的火光灼的面部生疼。 “少爷,我们眼下别无选择,出去必死无疑,他们是有备而来的,那些逃不掉的我们管不了,必须弃……” “住口!谁的命都是命!”方季冲着七九大声吼道:“我去挡一会!” “少爷!”七九大惊失色,刚要抬手去阻止,无奈方季使了移形换影,自己根本不着他半边衣角。 方季如鬼魅一般闪至那一排弓箭手身前,长剑出鞘,寒光熠熠,所到之处,一片惨叫,头颅着地,鲜血迸出。 周志惧惊,忙策马藏于官兵之后,方季的厉害他是见过的,只是不过半月有余,倒越发长进了,自己不过是公报私仇,浑水摸鱼罢了,可不想将命交代于此。 七九见火矢渐停,便知方季已得逞,大开园门,所有猎鹰蜂拥而出,铺天盖地,原本静谧的山林此时此刻却是火光四射,刀剑相交,嘶嘶破风,如虎啸龙吟。 纵使猎鹰再骁勇善战,毕竟敌不过人海战术,对方显然也不是草包,以肖元为首的江湖人个个好手,双怀刃使的极其熟练,激战不过小半个时辰,方季便惊觉己方处于颓势,若再不撤去,怕是得全军覆没。 方季足下轻点,跃上树稍,抬手抹去满脸鲜血,随即命令所有人迅速撤退。 余下猎鹰且防且退,不多一会便多退至正厅,七九护着方季断后。 周志等人岂能罢休,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就双方伤亡情况来看,很明显己方吃了大亏,光方季一人便已杀了他们一百多号人,官兵头儿瞅着一地尸骸,且多半是自己的人,不由地恼羞成怒。 “上火铳!” 此命令一下,肖元与周志都傻了眼,原本以为不用那么大阵仗,不曾想这老皇帝是铁了心要灭了方季一行人,竟连火铳都用上了! “够狠,我以为这火铳只是搬过来唬人的,不曾想来真家伙了。”肖元附在周志耳畔轻声道。 “反正又不折损我们什么,且看坐山观虎斗。”周志捋了一把胡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正厅内,猎鹰们正在休整,检查伤员救治。 “少爷,我们从后门走,可撤到后山,后山有一狭长小道,即便被追上,也有利于我们,那处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七九轻轻将方季伤口包扎后,旋即命令猎鹰们从后门突围撤退。 忽闻门外一阵叫嚣。 “快出来受死吧,我们可留你们全尸,否则……” 这是周志的声音,带着慵懒和得意。 “小人……”方季笑道。 话音未落,一声声巨响,整座山仿佛都抖了起来。 “该死的!是火铳!”七九惊鄂,面色巨变,随即带领大家纷纷撤离。 刚打开后门,又是几声炮响,炸飞了满园的梅树,围墙,瓦片,混着泥土,四下飞溅。 “少爷,出不去了!我们被包围了!”一名猎鹰浑身是血,语音刚落,便被炮火轰的飞出数丈,众人纷纷匍匐在地,满园的灯火被炸灭,只有那惨淡月光伴着火光滔天,照亮着垂死挣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出点事, 这两天都很忙。 半夜爬起来更新一章。 定点在早上九点。 头秃,头疼。 第76章 人间炼狱 方季抬眼遥望,整个思慕园已然成为一片废墟,对方只远攻而不与自己短兵相见,很明显是不想费一兵一卒就把己方生吞活剥了。 想的倒是挺美! 说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带了火铳,炮火太猛,纵然武力再高强,也经不住那一下,火势蔓延迅速,再撤不走也得被烧死。 这狗皇帝,当真是下了死手,大有不灭不罢休之势!方季一咬牙,淬了一口血。 “待我去把火铳毁了!你们再突围撤!” “少爷,不成啊!”七九跪倒在地,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粗着嗓子喊道:“让我们去,少爷……” “少爷,让我们去!” 所有猎鹰刚刚跪下,旁边就被炸出一个大坑,泥土碎屑漫天飞溅,边上几名猎鹰甚至来不及哼一声…… “闭嘴!好好呆着!你们出去只是找死罢了!”方季扬起袖袍抹掉一脸灰土,大吼道。 猎鹰们垂首噤声。 “这玩意真不错,早知道我们就不必那么费劲带如此多的人,费钱。”周志捋着须,像看大戏一般,炮火声太大,他的话尽数被淹没了。 “你说那官头儿是谁,看起来四不像。”肖元冷眼看着火光冲天的思慕园,料想里边的人也快死没了,不用自己动手便能大获全胜,心里痛快,不由地开始了闲聊。 “一看就是个狗腿儿,不是什么正经官,办完事就……”周志凑到肖元耳畔,悄声说道,又朝自己脖子边比划着。 肖元心里一个趔趄。 “统领,弹药快……快没了……”一炮手冲到那官兵头儿面前如实汇报。 “混账,不会轰慢点!小心走火炸膛了!”官兵头朝着那炮手就是一脚,将人踹出几丈远。 “不好!你看!”肖元大惊失色,拉着周志道。 “移形换影!”周志冲着官兵头大喊:“轰那道虚影!快!” 无数箭矢流火飞驰而来,炮火声不绝于耳,身后又传来一声声惨叫。 方季速度宛若一瞬间,炮手根本来不及,一枚弹药还未上膛,人已经闪至跟前,玄铁剑带着泠冽寒光,飒飒而至,剑气凛人。 炮手们一个个倒下,猎鹰们奋勇而出。 周志见势不好,自觉缩往队伍最末。 那官兵头儿早已看出方季武功路数,他命后排官兵拿盾牌挡在最前边,将方季围的个结结实实,并且逐渐将包围圈缩拢,长,枪从盾牌缝隙刺出,方季逐渐力不从心,玄铁剑劈开一道又一道盾牌,新的盾牌又再次升起,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长,**伤了身体好几处。 “少爷!”七九远远望着方季被围困的地方,领着一排猎鹰突围过去,试图将人救出。 方季喘了几口气,自知再与他们耗下去不过徒劳,提气一个飞身欲飞出包围圈,岂料这官兵头儿也不是吃素的,这包围圈外三层内三层,根本飞不出去。 既如此,便奋战到底。 方季将他们出枪的时间规律摸了个门清,长,枪既出,盾牌便露了一道缝隙,这便是缺口。方季看准了时机,长剑即至,快若风,猛如虎,惨叫连连,血花四溅,冰冷的寒刀滚着腾腾热血,尸横遍地。 顷刻间,包围圈便坍塌不成型。 官兵头儿也发觉方季悟出了门道,他拿起铜质弯弓,将玄拉至满月状,带着势在必得之势朝方季射去。 “少爷,小心!”七九飞奔过去,却阻挡不了那离弦之箭。 混战之声过于嘈杂,方季对这致命一箭毫无差距的,直至箭至跟前才发现,为时已晚,箭头射穿了方季的手掌,长剑脱手! 说时迟那时快,长空中有一青色身影掠过,捞起方季,踏着盾牌,借力从坍塌的缺口飞身而去。 “放箭!”官兵头大吼。 七九见势不妙,迅速与猎鹰组成一道人墙,将漫天箭矢悉数挡下,流箭伤了一批又一批的猎鹰。 方季身上无数个伤口,右掌被箭矢射出一个血窟窿,他意识模糊之间,有一个人抱着自己飞过包围圈,掠过人群,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下一刻便万籁俱寂,天地间唯有两人。 “天冷,为何……不穿鞋……”方季在迷蒙的双眼中看到那人没穿鞋,足上俱是血污,他想用手将那污脏的东西拭去,可做不到。 “别说话,你想死我还没同意。”莫堇搂着方季,心颤着看了又看怀里的人,还好,还在,还活着! 莫堇摸了摸方季满脸血污的脸颊,满心满眼的心疼心酸,泪水噙在眸间,滚滚不落,直至双目赤红,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悉数给方季喂下。 莫堇将方季身上的伤口处理完后,七九领着残余的猎鹰退回思慕园,来到方季和莫堇身边,跪倒成一片。 “等我回来。”莫堇亲了亲已昏迷的方季,将人交给七九,道:“带方少爷从后门撤,我已将围堵的人灭去。” “莫公子,你跟我们一起撤吧!” 莫堇垂首看着方季,冷冷道:“我要杀了他们。” “公子……他们人太多……”七九恳求道:“一起撤吧!” “滚!”莫堇从袖间拿出蝴蝶玉佩,一脸阴鸷,眸中透着狠绝冷漠,如火似冰。 七九被莫堇这神色吓到了,一直以为这莫公子人好心善,温润淡雅,十足的好相与,不曾想他发起脾气来,骇人至深。 “是……”七九抹了抹眼泪,负着方季,领着猎鹰从后门突围撤退,喊杀声,刀剑相触声,惨叫声再次袭来。 冷月无声,苍白满地。 劲风猛催,残枝败叶簌簌作响,一道青影腾空而起,不过须臾,化为万千虚影,令人头昏目眩,强劲威压带着浓浓的煞气,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官兵头儿见势不妙,亲手将一枚弹药上膛,朝空中轰去。 可是,一道冲天火光破空而去,却没轰中,虚影却在不停变幻,越来越多。 一阵又一阵惨叫刺破了夜空。 无数银针如漫天细雨般,触及即亡,幻影如鬼魅一般悄然无声,双怀刃旋即而出,带着所向披靡之势,无可避退,残肢断臂四下散落,血流成河。 “给我轰!”官兵头儿气急败坏。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般的身影掠过思慕园内,卷起零零落落的梅树枝桠,待弹药上膛,以风雷之势旋身而至,在电光石火间将梅树枝悉数推进炮口。 “砰砰”几声巨响,炸膛了! 强大的冲击力将周围所有人震开,震碎。 莫堇未来的及避到安全距离,也被震出数丈远,五脏六腑好似都被震窜了位置。 “他不行了!冲!” 在周志的授意下,肖元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杀子仇人,不由地心神振奋,他见莫堇受伤,简直就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此时不除他更待何时! 人群如潮水般凶狠涌来。 莫堇揩去唇边血迹,飞至思慕园尚存的半边飞檐上,身轻如燕,轻灵飘逸。 又一阵箭矢密密麻麻破空而来,都被莫堇尽数挡回,箭头回旋,死伤一片。 莫堇朝着底下如虫蚁一般的人,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微笑,眸光冷戾,竟骇的众人脊背发凉,不敢再向前。 肖元岂能甘心! 他打头阵,带着一大批的黑衣人朝思慕园飞去,要论轻功,江湖上有几人能与肖元试比高下! 莫堇一扬手,一排袖箭朝肖元极速飞来,肖元一个措不及防,射到了胸口,人登时就跌落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周志吓得抖如糠筛,赶紧又催马撤退好几丈。 “不与他人活路,便是自己死路。”莫堇半阖着眸子,用悲悯的目光睥睨着脚下的人。 阴风戚戚,袍袖翻飞,猎猎作响,倏忽之间一股奇寒之气袭来,却又带着灼人的气息,莫堇手心里腾起一簇紫蓝色火焰,强大的内力催着火焰越来越盛,光影照在莫堇脸上,宛若暗夜幽灵。 周志心头一凉,这就是传说中的麒麟鬼火,堪比地狱烈火,不息不灭,直至燃烧殆尽,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周志手头缰绳用力一扬,夹紧马腹便要溜,一只冰冷的的箭射入他的后脑勺,他缓缓侧过头,朦胧中那官兵头儿一脸冷漠不屑地看着他,手还保持着拉弓的架势。 “你……”周志软绵绵地坠下马。 终是死在意外之中,毫不意外。 七九背着方季从后门撤退甚是顺畅,沿途一地尸骸,竟无一具完整,这场血战着实残酷无比。 “少爷,莫公子真的着急疯了,你看这一地残肢断臂,少爷……你可别有事……”七九心焦不已,沿着猎鹰留下的印记朝后山走去。 撤离的人隐匿在后山的石洞中,洞口狭小,仅供一人匍匐前行,这可难倒了众人,方季即使没有昏迷,就这身量也是进不去的,况且,七九也进不得…… “快走,堇儿要用麒麟鬼火烧山!”洞口的婆婆察觉到了异样,抬起拐杖大喊。 火光四起,热浪滔天,火星所到之处,迅速燃起,顷刻间化为灰烬,凶猛无比。 垂死挣扎的人四下逃窜,却发现没有退路,如地狱一般的烈火将他们紧紧包围,热浪翻天,像一只恶兽,舔舐着一群绝望之人。 目及之处,只见一团一团的身躯剧烈晃动,不消一刻,化为一具具焦炭,惨叫声此起彼伏,划破长空。 莫堇惨笑。 苍穹之下,一位曾称自己为地狱恶鬼的人将这一方净土变成了人间炼狱。 山脚入口处,于岸带领几百死士驻马冷观,叹道:“一人若疯魔,能抵万千之势。” “那我们……”死士甲小声道。 “回去吧,好好活着。” 几百人风驰电掣般的离开了这个令人胆战心寒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 以德服人真是自欺欺人。 第77章 相聚无忧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浓烟灰屑满天,嚣尘直入云霄,十里青山,化为一片焦土,满目苍凉。 方季在昏沉中感觉到有一双温润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耳边不停地响起那个人的声音,说了很多很多话,可自己却仿佛置身在混沌之中,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听不见那人说了什么,方季想知道那人对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在潜意识里努力着,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清醒了过来,可一直对自己说话的人却不在身边。 夕阳的余晖洒满屋,潮红一片,有些刺目,方季睁开双眼,双目刺疼。 “少爷你醒啦!”趴在床沿的赵新惊喜地无所适从,他激动地朝窗外大喊:“少爷醒了!” 众人纷纷涌了进来。 方季环视一圈,婆婆,蒙拓,方来,七九……唯独不见莫堇。 方季心下一阵慌乱,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堇呢。” 婆婆拉着蒙拓默默走出了房间。 方来也埋首走出了房间。 赵新缩着肩跟在方来后边。 只剩下七九茫然不知所措。 “你说,我昏迷后发生了何事?”方季探出左手,拽着七九哑声道。 “少爷……”七九抖了抖唇角,欲言又止,眼角余光瞥见方季那双冷冽的眸子,只得将那凄惨之夜发生的一切详细道来,末了又看了方季一眼。 方季僵着身躯,如同一座冰雕。 七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直白,懊恼的想抽自己耳光,“少爷……我……多嘴了。” “明日去许叔那支笔银子送到县衙,当作是补偿那十里青山被毁……”方季又问:“猎鹰折损了多少?” “三百五十余人。”七九面色凝重,声音喑哑。 “竟是这么多……好好抚恤优待他们的家人。” 此话刚出口,又忍不住苦笑,自嘲道:“我倒是忘了他们俱是孤儿,糊涂!” 七九闻言更是惭愧不已:“对不起少爷,是七九无能……” “阿堇受苦了,他心里必然不好受……”方季喃喃道。 “前两夜莫……少主一直跪在院内,整整两夜,谁劝也无用,白日里又守着少爷……” 方季指尖抠在锦被里,心被什么绞着,生疼,他深叹一口气,阖上眸子,道:“备一匹良驹,我去寻他,他一人我不放心……” 他的母亲方如梦一向对莫堇恨之入骨,虽说她不知为何大意让师父逃跑给莫堇治病,但打小便在他心里种下的恐惧种子从未消除过,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愿让莫堇与她相遇,一面都不成!如今莫堇单枪匹马地去万丘山,势必会遇着那个疯狂的女人——他的母亲。 这个消息让他胆寒,从心底腾起的不好预感令他一刻也呆不住了。 这可吓坏了七九,这一身伤岂能经得起马背上的颠簸? “少爷,属下给你叫马车吧,这伤可万万使不得颠簸啊……”七九内心十分担忧,但他又深知方季的性子,怎么做都不是。 “马车追不上了,去吧,别耽搁了,天亮我便走,再磨蹭你就回西北去!”方季怒斥道,随即慢悠悠缩到被窝里,连个头也不露,独留七九在一旁郁闷,良久,七九才躬身退了出去。 主子的意思岂能违背,哎。 去万丘山的官道上,两日前一骑天青色身影疾驰而过。 两日后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湿寒,又一骑白色身影飞奔而去。 马蹄声声,入耳响亮。 三日后凌晨,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淡月还斜勾在灰色天幕中,若隐若现。 方季终于赶到万丘山脚下的小镇——无忧镇。 倒是个美丽又宁静的好地方,不枉方季日夜无休地赶了三天,马都换了两三匹,待到达之时,却也是人乏马困。 按七九所得到的情报,正月二十四是祭天的日子,算起来不过两日了,他的母亲必定会在那一日动手,两百多箱的**已经在三皇子的帮助下顺利抬上万丘山埋藏好了,如此多的**一引爆,整个万丘山都要炸飞半边不可。 论高度,万丘山还不如乌山,只是陡峭险峻,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呈螺旋形盘旋而上,又与其他群山并不交汇绵延,更显得突兀又奇特。 倘若这山上只有那狗皇帝,他与莫堇也不会来此地,可那么多的人,比如明王——他的父亲。 像他母亲那种癫狂至极的人断然不会舍不得伤及所谓的无辜。 方季脑海转的飞快,莫堇此时此刻又在何处?难不成在山上? 山上重兵把守,山脚下还盘踞着好几千御林军,莫堇要如何混进去? 方季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霎时间便拧在一处了,莫堇会易容…… 不知不觉已到了卯时,橙黄色的朝阳破空而出,云烟氤氲。 方季半眯着眼望了望那轮朝阳,身体却更加乏了,伤口一路颠簸还隐隐作痛,他恨不得一日掰开两日来用,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脚步逐渐虚浮飘渺。 “客官您慢走咧!” “客官您几位?” …… 街边一三层客栈甚是气派豪华,刚天亮便已客似云来。 方季牵马伫在客栈门口,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来来往往,头昏目眩,心下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客官,住店吗?本店是无忧镇最好的客栈,上房可就只剩下一间了!”店小二十分有眼力劲,在大堂便瞅见方季了,虽说方季一身泥泞不堪,可那一身华服,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且还是个外地有钱的…… 方季木然地进了店,丢一锭金子与那店小二,淡淡问道:“回答我一个问题,这金子便不用找了。” 店小二两眼泛金芒,这财大气粗的阔少爷头回见,稀罕的紧,忙点头道:“公子请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我吹,我这消息灵通的狠,忘忧镇啥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比如那刘寡妇与那……” “好了。”方季果断截了他的话,“有没有见过一青衣公子,与我差不多大,样貌颇佳……” 店小二故作沉思片刻,搔了搔头,哈哈道:“见过见过!确实挺俊的,身高八尺,威风凛凛……” “找钱,我只住一日。”方季瞥了店小二一眼,满脸写着“死骗子”。 “别呀……喂!”店小二讪讪道:“到嘴的鸭子飞啰!” 方季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过了,实在乏的厉害,后背刚帖床板便沉沉睡去。 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醒来之时天已黑,月上中天,方季一骨碌爬起来,店小二便送来了晚餐,带着市侩的笑容问道:“可还对公子的胃口?” 方季虽腹中空空,奈何心中装着事,哪有什么心思细细品味,只是木然地扒拉着饭菜填填肚子而已,味同嚼蜡,却又抵不住店小二那热情似火的服务,方季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低声道:“撤了吧,顺便打些热水来。” “得勒!”店小二得了银子,脸上乐开了花,躬身端起饭菜迅速退了出去。 方季躺回床上,望着床幔发呆,脑海里又浮现那日自己刚回思慕园的情形,那一身天青色身影伫立在阳光下,俊秀挺拔,他冲他笑,波光潋滟…… “阿堇……”方季抬起手,与虚空中招了招。 “阿堇。”他不住地念叨着,如痴如醉,如思如狂。 算起来两人分开有六日了,这算不得多久,可自从那日后,仿佛除了思念爱慕之外,还有些旁的什么东西,令人食髓知味。 窗棂不知何故突然打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方季心不在焉地翻身起来,透过那扇窗抬眼望去,湛蓝色天幕星河灿烂,窗前便是街道,虽已是半夜,却依旧灯火通明,这地还有夜市特色,正心驰神往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扑了进来,撞进方季怀里。 “阿堇!”方季心口突的厉害,猝不及防,宛若在梦中。 想什么来什么,上天诚不欺我。 “你何时到的?”莫堇问道,声音有些疲惫。 “昨日凌晨,实在是困,一睡到这个时候,你为何不等我一道来。”方季将人搂紧了,眸子里又湿又热,愧疚道:“是我害你不痛快了。” “下辈子怕是不能与你相遇了,杀人如麻,死后怕是会堕入畜,生道罢……”莫堇自嘲道:“下辈子完了。” “我同你一起……”方季喃喃道。 “我可不想你同我一起。”莫堇将脸贴在方季胸膛上,剧烈跳动的心脏撩拨着莫堇,有些尴尬…… “我想。”方季揉了揉莫堇的发顶,又道:“你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七九传讯说你来寻我,我便想着你这大少爷定不会住那小客栈,所以……” “所以,你便来这里了,然后撩开人家窗户一间间瞧过去,跟采花贼似的。”方季笑道:“你真了解我。” 莫堇不言,只是看着,笑着,目光灼灼热切,笑容缱绻温柔。 两人搂着静了良久,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像一只凶兽一般猛烈,十分骇人。 “万丘山上我探仔细了,你娘已将**悉数运上了山,我们只需要想法子将王爷引下山即可,至于那老皇帝……”莫堇有些慌,却强压着气息,一脸正色道:“死有余辜。” 方季垂眸盯着莫堇的脸一眨不眨,漫不经心道:“嗯,死有余辜。” “可王爷一向是忠心耿耿,虽说如今盛传王爷要……造反,可我是不信的,若他知道这事怕是会竭力阻止,可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他不知情又不去万丘山这很难,如果他不阻止事情倒是好办,只需要找人易容成他的模样上山即可。” “好,听你的。”方季心猿意马,心火乱窜,哪里管其他。 莫堇抬头看着方季,半晌,有些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你。”方季呼吸都喷着火一般,却又不敢太放肆,回答的热切又有些晦涩。 莫堇分明从方季眼里看到了炙热的火苗,热浪灼人,却还竭力隐藏着,倒显得有些好笑又可怜。 莫堇的心骤然一紧,头皮都是麻木的。 “你……想……我?”莫堇拽紧方季的衣襟,磕磕巴巴道。 “嗯,很想,想的难受。”方季闷闷道。 “我……”莫堇鼻子泛酸,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环抱着方季腰身的手紧了紧。 房间灯火昏暗,方季将人拢在自己的身影里,原本克制着的欲,火在这三个字里倾泻而出,他垂首亲了亲他温润的唇,温柔缠,绵,如痴如醉,邪,火烧的人心都化了。 莫堇脸红发烫,心跳如鼓。 两人从开始的浅尝则止到疯狂地啃,咬,彼此的嘴唇,舌头碰着了舌头,扫着上颚,直至将人,吻的瘫软,凌乱的衣衫一件件剥落,散了一地,方季将人打横着抱起,滚至床榻深,处。 春风撩人,烛火顾盼,一室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自行车都被红锁了, 我很无奈。 人在江湖飘…… 第78章 云里雾里 一夜春风过后,窗外渺渺烟雨,细细密密的雨丝似珠帘一般,迷蒙了窗外的风景。 两人拾掇了一番,方季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王颀,莫堇则化身他的小厮,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方季忍不住笑了一声,打趣道:“不像。” 莫堇扣上一顶灰色小帽,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我是谁,自然觉着不像。” 方季被噎的哑然,无奈地笑笑,撑着油纸伞,拉着人就出了客栈。 莫堇抽出手,又夺过伞,道:“见过主子拉着仆人的手还给他撑伞的吗。” “这……这不还没到吗。”方季哭笑不得,何苦如此认真。 “你看不见的地方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盯着。”莫堇一本正经道。 “可你真的没事吗?”方季欲言又止,眸间俱是担忧。 “我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人却别扭的很,撑着伞,咬着牙便走远了,留着迷茫的方季在淋雨。 “嗳,等等……” 又说错什么了,方季抓狂。 莫堇走了一段距离,回首一望,方季还在原地杵着,怪可怜的,莫堇便停了下来,方季这才跟上。 “咱们直接上山?” “不,去看看,我忽然想到,这可能是个圈套。” 方季闻言心下一跳,拉着莫堇道:“要不回家。” 莫堇偏头看了方季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道:“皇帝心思深沉,不会那么容易就来此处,你我都知道这事危险,他何尝不知,外患已除,多少人指望他死,他必然是知道的,前夜我见到的也不过是一个覆着金色面具的替身罢了,你母亲应当是察觉到了,若非如此,怕早就将他炸的尸骨无存了。” “我母亲要炸的对象并非狗皇帝一人,怕是整个王姓皇族,她一向推崇斩草除根。”方季垂下眼睫,忽然间有些失落。 莫堇察觉到了方季的心事,拉了拉他的袖子,温声道:“那不包括你。” 方季回握住那只手,笑道:“我知道。” “今日所有人应当都会上山去,也不知你我二人可否混进去。” “若碰到二皇子本尊可怎么好?”方季蹙着眉头,声音渐沉:“这雨天,那**怕是……” “我们能想到的,你母亲也能,春季多雨,那些炸,药埋在神坛之下,余下的都在斋房。除了明王,三皇子,我料想其他人均不会去,猎鹰前几日便查到太子称病重不宜远行颠簸,皇后也大可不必去,至于二皇子更是不可能到场。” “那可是欺君大罪。” “想找个妥当的理由还是有的,况且这皇帝都金蝉脱壳了,其他人岂能不知,都在相互试探,又相互猜疑和防备着。这所谓的祭天仪式本就是一个幌子,大昭国一向不信奉神明鬼神之说。”莫堇垂眸仔细着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的路面,泥水溅上衣摆。 “那我母亲这一场设计岂不是白白浪费?”方季稍稍一思忖,又道:“我母亲从不做无妄之事,莫非……” 莫堇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后抬起头来看着方季,恍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方季饶有兴致地凑过来,得到的却是一个亲吻,方季灿烂一笑,如春风拂面。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万丘山走去,这客栈离万丘山不过数里,倒很快就到了,山脚下有个凉亭,里边坐满了人。 “过去看看。”莫堇轻轻道。 方季点了点头,乖乖地贴紧莫堇走着。怎么看都不像个主子,莫堇拿手戳了戳他的腰眼,压着嗓子道:“能不能像个主子,你这样好像只小狗崽。” “我乐意。”方季垂眼看他,眼里柔的能掐出水来,莫堇甚是无奈,自觉放慢脚步,让方季走在前头。 方季苦笑着,端起身板,潇洒自然地走了过去。 走进才发觉这凉亭里挤的都是江湖人,一个个横肉满面,凶神恶煞,倒毫不掩饰他们的凶悍。 这一群江湖草莽,方季感觉没必要打招呼了,转头就要走,可莫堇却在后边抵住了他,不等方季反应过来,莫堇便低头哈腰地走了进去,恭恭敬敬问道:“各位壮士在此地可有何新鲜事儿?” 一片沉寂,竟无人回他。 “壮士?”莫堇又唤了一声。 “滚滚滚,凑什么热闹,甭碍事!”终于有一人端着把大刀,朝莫堇狠狠地挥了挥。 方季迅速将莫堇拉至跟前,警惕道:“打扰了!”不由分说将人拖走了。 行至一段很长的路程,方季才将人松开,迷惑道:“一群粗莽之人,你招他们伤着了如何?” 莫堇半侧过身,细雨漂上了他的眉眼,起了白白一层水雾,莫堇头疼无奈道,“那是你母亲的人。” 方季抬袖将他眉眼间的水雾擦拭干净。笑道:“那也不成。” 莫堇吁了一口气,不再与之争锋,他拢了拢袖子,“去山上看看情况。” “站住!”两人刚至万丘山入口处便被守卫拦下,方季昂首扫了一眼,守卫纷纷下跪,“二殿下!” “嗯。”方季愣了愣神,憋出一个字。 “可没有令牌……”一守卫倒是尽忠尽责,依旧不放行。 方季从腰间摸出那日在刘氏手里夺来的令牌,朝那守卫面前晃了晃,不等人看清楚便收了起来。 “这……” “大胆!”莫堇朝前不由分说冲着那守卫便是一脚,直踹的人跌倒在地,大有狗仗人势之感。 其余守卫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有半点阻拦,一个个缩着脖子,让开一条道。 方季轻咳一声,悠悠道:“这恶仆栩栩如生。” 莫堇回了一句:“这主子果然浑身露陷。” 方季笑的直打跌。 “二殿下,二殿下!”后边哈哧吭哧地跟来两守卫。 “何事?”方季停住了脚步,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真露馅了? “二殿下。”两守卫在离方季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缓了口气,道:“统领让属下问二殿下是否需要步撵,这石阶多了些,怕二殿下受累。” 方季顿觉有理,可自己一向不爱这些物什,转念一想,笑道:“成,给他坐吧,本……宫锻炼锻炼。” “这……”两守卫面面相觑,这天底下哪有主子走路,仆人入撵的规矩? “你瞧他这小身板,这几日还……” 不等方季说完,莫堇狠掐了一把方季的后背,方季咬牙噤声。 莫堇朝前走了两步,朝方季侧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殿**恤,小的无碍,殿下还是入撵上山比较合适。” 两名守卫深表赞同。 方季被莫堇此番行为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那两守卫见方季不语,便叫人抬来步撵,四名身强体健的轿夫行的是稳稳当当。 坐在那玩意上一颠一颠的,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又见那几名轿夫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的模样,心里难受的紧。 莫堇倒是一脸淡然地撑着伞,方季此时就只有一个想法,将那始作俑者的家伙捞上来,与他共享。 “阿堇……”方季正欲开口,莫堇抬眸朝他使了一个眼神,满脸写着四个大字“注意身份!” 方季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 中午时分,细雨骤停,越到山顶越是寒凉,云雾笼罩,又湿又冷,方季解下裘衣,冲着莫堇道:“本宫热的慌,这个赐给你了。” 莫堇转身接过,忽然瞥见那轿夫似乎不太对劲,眼神里有杀气! 果然,他听见了步撵两边的横木有绳索崩裂的声音。 “阿季!小心!” 话音未落,撵车朝山涧倒去,四名轿夫从腰间掏出明晃晃的弯刀。 这一瞬间的突变使的方季感到莫名,被这撵车颠了几个时辰,脑子都颠安逸了,竟是反应也慢了半拍。 莫堇飞身揪着方季的衣襟,将人带上岸,撵车从山上滚滚而落,撞到岩石,四分五裂,碎木飘溅。 未缓过神,弯刀便使劲朝方季面前招呼,招招夺命,狠辣至极。 方季伸出二指将那弯刀轻轻一夹,刀尖即断,轿夫色变,操起半截弯刀又刺了过来,却被方季手中半截尖刀戳中了眉心,那轿夫龇牙咧嘴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断刀,恰似那日烈焰山上发疯的黑熊,方季一个侧翻,抬起脚尖将人踢下山涧,等他将人收拾好,再寻莫堇,只见他贴在一块大石头上,好整以暇地半躺着,双怀刃垂手拿着,刃口滴着血。 “你没事吧。”方季凑过去,将人拉起来瞧了又瞧。 “你的玄铁剑呢?”莫堇收起双怀刃,用审视的眼神瞧着他。 “在客栈存着,这不是冒充这二皇子么,没敢带着。”方季嘴角抽了抽,道:“要不我回去取?” “不用了,只是没了武器杀起人来确实挺费事。” “这是什么人要杀我?看来我仇人不少。”方季又瞧了瞧刚刚那步撵掉下去的地方,心有余悸。 “他们要杀的是二皇子,与你无关,只是他们不知道二皇子也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就这几个草包。”莫堇扯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道。 “那倒也不一定,我刚刚就差点让这玩意颠的睡着,若不是你,我可就死在山崖下了。”方季自嘲道:“安逸不得,容易犯困。” “应是三皇子的人,一个落魄潦倒的皇子能使唤的不多了,走吧,若没猜错,皇帝应该是在山上。” “倘若我……义父不来呢?” “那就是出事了。” 方季垂下的眸子微微一动,那双漆黑透亮的桃花眼瞬间暗淡下来:“能出什么事……” “上去看过便知晓,快走吧,别耽搁了。”莫堇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来,方季怔了怔,忽道:“不用注意身份了?” 莫堇不语,拉着他的手朝山顶走去。 山上守卫比前一日更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那禅房守的如铁桶一般。 “照这架势,这狗皇帝还真在此处。”方季从石碑处探出一个脑袋,又被莫堇按了回去。 两人在那石碑处蜷缩着,头挨着头,肩碰着肩,双足相抵,呼吸相闻。 “你……”莫堇仿佛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顿觉危险无比。 方季大窘,拉起莫堇便飞了出去,丝毫不给人再次发话的机会。 “你疯了!”莫堇挣开方季的钳制。 方季也并非乱来,刚好掐准了守卫换岗的间隙,两人飞上了禅房的屋顶,两人功力深厚,身轻如燕,倒也是有惊无险。 方季这回倒是认真了起来,他小心揭开屋顶的一片瓦,只见一身着玄色锦袍的老年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瞧着怀里抱着的另一年轻男子喃喃自语:“像,挺像。” “一九!”方季一看那面孔便认了出来,再看那老年男子,还带着金面具,那痴迷猥琐的眼神,简直令方季差点炸了,恨不能下去将那狗皇帝撕成碎片。 莫堇赶紧捂住他的嘴。 “你我现在可是在玩命,别冲动。” “早就被通缉了,多一条也无妨!”方季搂过人,闷闷道。 “什么人?” “抓刺客!” “怎么被发现了?”方季蹙眉。 莫堇垂眸瞅了瞅方季这一身明晃晃的锦衣华服,叹了口气,道:“百密一疏。” 作者有话要说: 步撵是我自己想的词, 来源于步辇。 因为我也不知道登山那玩意在古代叫啥。 切勿深究。 原本早就结局了, 我这才发现, 我挖的坑太多,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章。 不过应该快了。 我跟读者差不多, 我也是写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剧情。 :-):-) 第79章 谁算计谁 是夜,万丘山下一民居内,刘氏煮着茶,方如梦闭目撑额。 几声叩门声响起,刘氏起身开了门,将来人引进屋于茶几前落座。 见人进了屋,方如梦依旧神色如常,淡淡道:“待今夜过后,你便不用再来了,与你义父过逍遥日子去吧。” “夫人叫我来该不会就是说这句话吧?” “自然不是,该去的都去了,是该结束了。”方如梦睁开双眼,一双与方季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只不过那双眼里有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夫人想今夜便动手?” “是。王慕深,你做了多少年的于岸了,你难道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方如梦偏头瞥了王慕深一眼,带着些许遗憾道:“可惜了大好年华。” 王慕深笑了笑,抬手将脸上面具摘下丢在一旁,道:“还不算太晚,只是若我有意外,还请夫人护我义父安度晚年。” “方家不缺那口饭,好吃好喝随他意。” “但是,属下有一事不明,夫人难道不知道方少爷上了万丘山?还是说夫人要他给那狗皇帝陪葬?” 提到皇帝,王慕深心里泛起阵阵厌恶。 “什么?季儿上了万丘山?!不可能!我的人守在山脚下从未见他上过山!”方如梦惊的面容失色,修的精致的黛眉紧紧拧着,一旁的刘氏端起茶壶,给两人斟了两杯茶,茶香溢满屋,方如梦方才稍稍平定了心绪。 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自己岂能乱了方寸! “方少爷易容成了二殿下王颀,夫人手下那群草包莫不是没看出来?再者,夫人若交不出我义父,难保那狗皇帝不会发疯撂蹄子,如若我那义弟有个三长两短……”王慕深摩挲着杯壁,偏头瞧着杯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冷冷道:“是好茶。” “这个混小子,净坏事!”方如梦揉了揉额角,深叹了一口气,良久道:“你回去将无忧镇内所有人手召集过来,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季儿这会十有八,九被那狗皇帝发现了。” “可……夫人应该知道我想什么。”王慕深依旧面覆着笑。 方如梦会意,朝刘氏抬了抬手,刘氏从袖间掏出一小白玉瓶递给了王慕深,道:“王老爷服下此药,从此将不再受蛊毒困扰,还望王公子能信守承诺帮助夫人完成最后的任务。” 王慕深将玉瓶置于怀中,无比心安,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无论自己经此一劫是否还能活命而归,至少他为王雨琛博得了最后的生机,虽死不悔。 王慕深起身朝方如梦作了一辑,颤声道:“多谢夫人那年的救命之恩,希望夫人也能信守承诺,属下这就去召集人手救方少爷。”言罢飞身离去,无比轻快果决。 方如梦将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茶杯坠地,碎了一地。 刘氏大惊,不等她开口,方如梦拿起披风朝外走去。 “小姐,你去哪?外边危险,有事让……”刘氏追了出去。 “我要阻止他们!我儿还在山上……我的季儿……”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方如梦有些失魂落魄。 “小姐……”刘氏眼睁睁看着方如梦飞身上马,衣袂翩翩,一骑绝尘,仿佛曾经的方青莲又回来了…… 这世上哪有不疼儿的娘,只是当时惘然。 “小少爷,你就原谅小姐吧。”刘氏喃喃道。 而此时的方少爷正在万丘山上被守卫围堵。 “阿堇,你救一九,我去将他们引开。”方季摸了摸腰间,糟糕,不仅没带玄铁剑,就连那把匕首也于那日被他丢在了莫堇书房里,赤手空拳…… 莫堇抬头看他那狼狈的模样,心下了然,他执起方季的手,将双怀刃放到他掌心,轻声道:“这武器原名叫鸳鸯,你拿着。我对付那老皇帝用不着。” 方季接过双怀刃,原来它叫鸳鸯,方季将人温柔搂住,沉声道:“我去了,你小心。” 方季微红的眼角扫了一眼那些群涌而来的守卫,松开怀里的人,飞身跃起将几名刚刚登上屋顶的守卫踹了下去,几个纵跃,将人引至前院。 莫堇攥紧衣袖,一颗心跟着那抹逐渐淡去的身影窜了好远,猛然回过神来,跃下屋脊,勾着飞檐,掠进房内,却不见了人影,只余下那幽蓝色垂幕在寒风中飘飘荡荡,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莫堇警惕地退后几步,袖间飞针已在弦上。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房梁上,床上,窗外,涌出一大批黑衣人。 莫堇轻睫微颤,暗自道,中了圈套! “你想偷袭朕?”隔间珠帘轻启,皇帝挽着一九的手臂,踱到榻前,搂着一九坐下,与莫堇相隔不足丈余。 莫堇轻笑道:“陛下与我隔这么近,不怕我……” “当然怕,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快?”皇帝捋了捋须,不疾不徐道。 虽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言辞间颇有帝王风范。 莫堇环视四周,一排排**朝着自己蓄势待发,意欲明显,自己若是妄动一下,这些**便能将自己射成筛子。 “方季那前朝余孽在外边可安好?”皇帝眯起双眼看也不看莫堇,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微微侧身朝着一九赞叹:“还是这般模样比较顺心。” “陛下都这般安好,阿季自然是安好。”莫堇平静地答道,心下却是百转愁肠,姜还是老的辣,只怪自己思虑不周,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哦?你没有什么要问朕?问吧,让你死的明白。” 莫堇问:“我父亲劫官银盗国库可是真。” 皇帝答:“非也。” 莫堇问:“鸳鸯可是你逼迫我父亲替你打造?” 皇帝答:“自然。” 莫堇问:“王益文可是你所害?” 皇帝答:“非也。” 莫堇问:“这些年一直要害方季性命的可是你?” 皇帝答:“正是。” “多谢陛下坦诚。”莫堇目光转至皇帝怀里的一九,又道:“王雨深确实已死,还望陛下放下执念,饶了他的孩子。” “胡说!他还活着,他昨夜还入了朕的梦。”皇帝喉结攒动,眸间寂冷:“他没死,他前几天还给朕写信……” 房内暗香袅袅,青烟自香炉中萦绕弥漫,莫堇突觉不适,这熏香有毒! “莫公子,这迷香效果如何?它名叫浮华醉,闻着浑身瘫软,就如他一般。”面覆驱邪面具的巫师从里间走了出来。 “还不错。”莫堇一边说着,一边如闪电一般掠至皇帝身前,将银针抵上皇帝喉咙,“但比起我这见血封喉的幽冥散差点。” 这一动作只在一瞬间,众人甚至没瞧清发生了什么,如今投鼠忌器,更不敢妄动了。 若要怪,只能说这皇帝太过于自负。 莫堇此举只想速战速决,本就是以命相搏,若那些弓,弩,射手速度比自己快,那便是死的凄惨,若自己听之任之,也是死,既如此,不如赌一把。 不曾想他倒是高估了这些人的实力。 莫堇已经快抵御不住这浮华散的侵蚀了,他已经不再是百毒不侵,因为成冶大师将他体内所有毒都驱散了个干净,现在的他与正常人无异。 “传闻你百毒不侵看来是真的,看来是朕小瞧了你,不愧是莫北行之子,只是不知你父亲是如何失踪的?”皇帝笑着看了看目光呆滞的一九,又道:“朕这一生活够了。” “我父亲是我杀的。”莫堇淡淡道,似乎自己只是杀了一只牲畜一般。 “你倒是坦然。”皇帝凄然一笑,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莫北行在练武场教自己舞剑,王雨深在旁眉眼含笑,深情款款注视着自己,自己一个心猿意马,被莫北行挑飞了长剑,此后他便再也无心练剑。 故人已去,物是人非。 “放我们走!”莫堇一手拿银针抵着皇帝的喉,一手将一九从他怀里拉起来,一步步朝门边退过去。 所有人目光牢牢锁住莫堇,一刻也不敢懈怠,却又无可奈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快至门口之时,皇帝广袖碰翻了矮几上一个白玉杯,一声脆响,碎了。 所有弓,弩手竟然从窗外口越了出去,那巫师也是面色煞白,踉踉跄跄跟了出去。 莫堇心下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下了什么命令?” 皇帝大笑,眼神却阴冷可怖:“别怕,只需一瞬,便解脱了。” 莫堇顿时明白了过来,“疯子!”银针入喉,皇帝笑容僵在脸上。 莫堇拽着一九朝外奔去,却发现自己足下疲软,这浮华醉他也是头一次见,并未提前配置解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唇角抽搐,前院还有他放不下的人,此时此刻他正在酣战,对于这灭顶的灾难一无所知。 “阿季,快跑……快……”莫堇运气于掌心,将一九推了出去,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失了知觉。 不过片刻,砍杀声四起,刀剑相触,战作一团。 王慕深架着方如梦,带着人冲上了山。 “季儿,快跑……”方如梦挣脱了王慕深,独自一人在混战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方季,全然不顾身边如狼似虎的敌人,一把把尖刀刺穿她的身体,她像失去知觉似的,在人群里茫茫然地寻着她的孩子。 方季浑身被血染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那些守卫,他有些疲惫,血红的眸子凶狠地瞪着那些守卫,地上尸骸遍布,血流成河。 余下的守卫被这凶狠的目光骇的退了开去,谁也不敢朝前,被围困的人宛若一只饿坏了的凶兽,茹毛饮血。 一声巨响从后院斋房里传来,刹那间后院变成了一片火海,滚滚热潮扑面而来。 “阿堇!不……”方季紧握着双怀刃,踉踉跄跄朝后院扑过去,守卫们大惊,纷纷丢盔弃甲,谁也顾不得方季,一个个四下逃窜,朝山下逃命去了。 “我……并未下令此时引爆……炸……药……谁……谁……我的……儿……”方如梦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朝远方,终究是落下了,她累了。 人生如梦,梦醒即逝。 “方少爷!”王慕深飞身过去,将崩溃疯狂的方季朝山下拖去,岂料猛然受了方季一掌,这一掌凶狠无比,用足了十成的功力,登时就震断了王慕深几根肋骨,王慕深挣扎着起来从袖间射出一根银针封住了方季的大穴,方季瘫倒在地,绝望地盯着后院那熊熊大火,那一刻他的心被那大火烧成了灰。 片刻过后,前院,后山,偏院,大殿,神坛,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此起彼伏,瓦砾横飞,树木残叶混着泥土炸上了半空,烈烈大火瞬间将整个万丘山顶吞噬,未能逃脱的人哭天喊地,奈何这天与地并没有神明庇佑。 此时这一方夜幕下的生灵,如同蜉蝣一般渺小无力。 “鸣儿,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这狗皇帝终于甘愿赴死了。”公公牵着王呈的手,冷眼看着这一片火海和那些在火海里垂死挣扎的人,笑道:“此生已了,唯一遗憾的是救不了你。” 鸣儿,已经好久二十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他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大仇得报,可自己也不见得好受多少,终究不过是一死,何所惧,何所念。 “鸣儿。” 王呈透过灼灼火光仿佛看见他的父亲和母亲朝他缓缓走来,拉着他冰凉的手指,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鸣儿……” 碧草茵茵,花香四溢,春意盎然,可惜这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什么恩怨,什么神明,什么争斗,什么算计,都在这残酷的烈焰中倏忽不见。 然而,活着的人又在重蹈覆辙,无休无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悲剧。 我绝不写悲剧, 也不看悲剧。 Ps:每天都喜提囗囗, 弓,弩 这两个字竟然也囗口 上一章被框框, 我还不敢改, 我怕被红锁。 第80章 大结局上 绍康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太子薨。对于太子忽然病逝,众说纷纭,这些流言蜚语最终随着二皇子王颀登上帝位之后倏然消散,再也无人敢提起。 同年三月,王颀正式登基,改年号庆历,皇后海蓉自请搬离慈安宫去了明月寺安度余生。 王颀应允。 自此海氏一族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罢免的罢免,除了海言依旧威风逍遥,此人善于顺势而为,做事不着痕迹,令人很难查到他的把柄,王颀对此人早已失去了耐心但表面上依旧重用此人替他卖命,其实心里恨不能将他处之而后快。 大昭国庆历元年秋,明王及二子因谋反罪被押往刑场执行死刑。 这天,萧瑟秋风,无限寒凉,天边偶有几只寒鸦戚戚嘶鸣。 京城百姓争先恐后地挤到大街两边,早早地候着。 不久,游街队伍打从城门口缓缓经过,为首的两位官差敲着锣在前边开道。锦衣卫分成左右两排,阻挡着躁动的人群。 红旗招展,监斩官海言满面春风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享受着百姓的瞻仰。后边跟着三台囚车,晃晃悠悠地驶来。 明王身着灰白囚服,双手被大枷扣着,花白凌乱的头发随秋风胡乱飞舞着。只见他眉眼间冷漠,没有半丝屈服和惶恐,一身正气凌然。 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地辱骂声,不堪入耳。突然为首的几个人朝囚车砸臭鸡蛋,烂菜叶,这一发不可收拾,众人纷纷效仿。 明王及两位世子被砸的头破血流,一身污脏,甚是狼狈。 忽地在人群中传来几声尖叫,方季手持长剑,飞身跃起,身后人群里,屋顶上,猎鹰纷涌而出。 “有人劫囚车!”为首的两名官差吓得锣都砸地上,原本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也四处逃窜。 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明王原本淡定的脸在看到方季后陡然大变,他拼命地用头撞着枷锁,嘴角抽搐,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猎鹰与锦衣卫混战在一块,方季杀开一条血路,逼近囚车,一剑劈开了枷锁,另一只手打开了囚车,将明王救了出来。 十几名锦衣卫将其团团围住,一齐朝方季刺来,方季被迫退到囚车前,背靠着囚车,减少了后方偷袭,却依旧危险重重,十分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方季双眸微闭,抬手举剑,运气而上,长剑凌空一闪,一招“长虹贯日”,前排两名锦衣卫胸口被贯穿,血流如注。 其余护锦衣卫有些恼怒,一齐举剑刺来,明王徒手抓起一官差,一个盘旋,朝锦衣卫扔去,力道劲猛刚烈,锦衣卫倒了一地。 方季拾起一柄剑丢与明王,转身朝海言飞扑而去,海言见势不妙,蹬马便跑。 方季一剑劈下,虎虎生风,一股内力震的马匹嘶鸣,脆生生地把海言甩于地上,狼狈地打了几个滚。 海言拉着几个垫背的,迅速朝城门口跑去。 城楼顶端,皇帝王颀端坐在紫檀椅上,喝着热茶,气定神闲地观战。 “皇上,真的要如此吗?”阿磊看着一片片倒下的人,气沮神伤,踌躇未决。 “急什么?海言不还活着吗?”王颀冷哼一声,将杯盏重重一扣,阿磊心下一沉,便安静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 说话间,王颀抬起手臂,四面八方涌上来一排排弓箭手,朝城下狂奔而来的海言射去,瞬间被穿成筛子! 阿磊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几百名黑衣人犹如猛虎下山一般,不出一会,城下所有锦衣卫便被厮杀殆尽。 “谅你有通天的本事,你出不了皇城,都——得——死!”王颀目光冷冽,话语冰凉。 话音未落,莫堇背着古琴缓缓走来,神情冷漠,目光呆滞。 冰冷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危险的气息。 突然一阵尖锐的琴音传来,俨如地狱厉鬼在嗜魂唤魄。即便城下众人个个身手了得,也禁不住心头微微发抖! “阿堇!”方季举头遥望,城楼上端坐着一熟悉的身影,一头墨发,不扎不束,在寒风中飘飘逸逸。 方季红着眼,浑身颤栗,是他,真的是他,他果然还活着!那一声声嘶鸣刺耳的琴音,揪的他心肝俱裂。 “少爷,不好了……”七九失声大喊!只见明王浑身僵硬,眼神阴戾,两名世子也闻声而起! 众人大惊,分散开来。 远处城楼上陆陆续续跳下一群身着白色囚服的犯人,十几米高的城墙,他们却丝毫未损!一个个朝这边张牙舞爪扑来。 “少爷,那是方家的人,傀儡!!”一猎鹰失声大叫,此言一出,所有人心头凉了半截! 方季身形疾起,伸出二指,欲封明王与世子的穴道,却发现他们身躯如寒铁般,丝毫不受所束缚。 明王一个侧身,反手一掌,方季一个措不及防,因心中有所顾忌,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明王内力深厚,又失了心智,这一掌狠辣至极!劈的方季重重摔于地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纷涌而至的方家众人凶狠,刚猛,又刀枪不入。方季等人瞬间陷于困境,这纯属是想把他们消耗至死。 “少爷,怎么办?”七九抽身一闪,手持断剑大喊。 “随我来!”方季双臂一振,飞身疾驰,快如闪电,几十个猎鹰紧随其后。朝城墙靠近。 未触及城墙,一阵如暴雨般的箭矢从天而降! “少爷,小心!”所有猎鹰将方季团团护住。顷刻间十几名猎鹰轰然倒下。 方季双唇紧抿,解下外袍,手持一端奋力一挥,外袍在身前打了一圈,化为一道屏障,无数箭矢落入其中,失了力道。 方季力灌掌心,将裹了无数箭矢的外袍朝城墙上的弓箭手散去,一阵闷哼声,数十名弓箭手跌落下来。 “少爷,踩我们肩膀上城楼!”七九大喊,言罢,几名猎鹰迅速叠成三排,方季飞身踩着他们的肩膀,双脚一点,双臂一挥,稳稳落于城楼之上! 然而,不及他回头,那排猎鹰已尽数倒下,被箭矢射成马蜂窝…… 方季狠狠冲着皇帝王颀淬了一口,长剑一挥,风驰电掣般冲过来。 长剑未及皇帝身前,却碰到一铠甲上,铿锵有力,长剑“砰”地一声,折了! 方季抬眼望去,连子风手拿折扇,挡于身前。皇帝垂着双眸,面无表情地喝着热茶。 城楼下传来一阵阵惨叫,方季猛回头一看,这一看心登时一凉!只见那些囚衣傀儡将精疲力尽的黑衣人一个个撕开,啃咬,血淋淋,惨无人道! “让他停下!”七九跪在城楼下,绝望地怒吼。 方季别过头,额角青筋暴起,滚滚汗珠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心口有些疼,有些闷,他深深呼了一气。 他要去杀了王颀,才能阻止这一场悲剧! 方季双眸一冷,寒若幽潭。残剑一挥,用尽气力,直逼皇帝面门。一排近卫悉数倒下,皇帝微微一闪,残剑凌空,白衣青年手腕向内一番,一道凉风入耳,残剑挑掉了皇帝的朝冠,珠玉“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护驾!”一公公尖叫着挡于王颀身前,无数近卫涌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阿磊飞身挡在王颀面前,抬手一掌,力道十足,凌厉狠辣,正对上方季的剑柄,震的方季的手臂一阵刺痛酸麻,被迫退后几丈。 方季看着不断涌动的近卫,心知再战徒劳。他微微侧目,城楼右端那个令他心心念念之人,此时此刻正在心无旁骛地操纵着傀儡,残暴的傀儡啃食着他的人…… 那个人,仿佛与他隔着大山,隔着大海,隔着云端,隔着天堂与地狱。叫他肝肠寸断,魂无所归。 城墙两端遥相望,相见不觉犹断肠。 “阿堇……”方季低吟了一声,柔肠寸断。 此刻,他有多深情,就有多沮丧。 城楼下的厮杀,惨叫,一声又一声,令他没有颓丧的机会。他紧握残剑,心神一定,闪身朝黑衣青年飞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面前! 连子风仿佛看出了方季的意图,他双脚轻触地面,手臂一挥,落在莫堇身前,轻功十分了得,悄无声息。 不及他落下,连子风轻启折扇,朝他胸口一扫,方季剑身一挡,扇子搭在剑身上,用力一压,方季一个踉跄,落在地面。 莫堇眼皮子都未抬一下,十指扣着琴弦,诡戾的音符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撞的人心头发颤。 方季痛苦地闭上双眼,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登时卷起了一道漩涡,泠冽的寒风夹杂着一片肃杀之气,他用尽生平所有的功力朝连子风刺去。 这一下意料之外,连子风毫无防备,躲闪不及,强有力的内功震的连子风心口一紧,眼前发黑,瞬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紧握折扇,抵死格挡。 方季左手反转,身躯一闪,狠狠地朝连子风背心击了一掌,不及他反应,又重重地补上一脚,这两下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连子风忽觉天旋地转,张嘴想爆几句粗口,嘴唇抽了抽,便倒地不起了。 “陛下,需要阻止吗?”公公将佛尘搭在右手臂上,躬了躬身。 “有好戏看,为何阻止?”王颀冷哼一声,众人心神领会,静立两旁,严正以待。 方季此时也并不轻松,他已心力交瘁,内功耗尽,再无半点进攻的气力,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黑衣青年跟前,丢掉残剑,满是血污的双手紧紧握住那修长细白的十指,深情难遣地抬眼望着他。 莫堇依旧面无表情,垂着双眸,继续弹着琴。 “你看看我,你醒醒!”方季用力晃了晃他的手,声音嘶哑深沉。 莫堇不耐烦地挣掉一只手,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方季的胸口…… “阿堇!阿堇!!”方季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呼唤:“阿堇,你快醒醒!” “阿堇……”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那只抓着他的手却依旧死死不肯松开! 莫堇粗暴地甩开他的手,眼神空洞。 方季绝望地闭上眼睛,双睫颤动,一滴泪落在莫堇的手背上,鲜血染红了衣裳,他疲惫地倒下了。 突然琴弦“嘣”地一声闷响,断了…… 古琴轰然摔于地上,断成两截! 城下所有傀儡停止了攻击,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大胆连子风!竟然敢诓朕!”王颀见势不对,顿觉恼怒,就此认定了连子风有阳奉阴违之势。 “陛下,属下斗胆替我义父辩驳几句。”阿磊就步向前,道:“傀儡童子操作者必须是童子之身,否则要么被反噬吐血而望,要么操控自动失效,这莫公子……” 皇帝见阿磊神态不太自然,心中岂会不明白。 他勃然大怒,心中莫名有股浓浓的酸劲,还带着不甘与愤恨,眉间骤冷,正欲痛下杀手,岂料一封信飘然而至,他打开看了一会,面色却是阴晴不定。 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明笑的俊朗无俦,却令人寒意森森。 那一刻,阿磊才深刻感受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可他竟毫无畏惧之心,或许是自己狂浪惯了,不论在连子风身旁,抑或在王颀跟前,自己由始至终都端着一颗赤子之心。 或许,就这么当一辈子护卫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蛮烂的。 还是看大结局下吧。 哈哈。 第81章 大结局下 残月隐去,白露初生,天边露出鱼肚白,一高一矮两人形色匆匆。高个男子身材颀长,头戴金冠,神情凝重。 矮个子那位弯腰低头,身着深红色锦袍,他便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钱公公。 王颀大步向前走着,钱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 二人走到一座寺庙前,钱公公对着门环扣了三下,又低声道:“夜来风高。” “咿呀”门开了,从里边出来一位小沙弥毕恭毕敬地伸出一只手,作了一个请进的姿势。三人不发一言,默默走了进去。 穿过大殿,进入内室,又拉开一道门帘。便看见一位大师模样的老僧。大师正盘腿打坐,手里的佛珠已经很旧了,漆皮都剥落了下来。 “大师。”高个男子背着双手,居高临下。 “哦弥陀佛。”大师站了起来,弯腰行了个礼。“皇上请……”言罢,手指一屈,一颗佛珠飞过,弹开了墙壁上那幅写着佛字的卷轴。墙壁即刻裂开了一道口子,王颀和钱公公一前一后闪了进去。 大师一挥手,门又关上,严丝合缝,不留痕迹。大师捏着佛珠继续打坐,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王颀与钱公公穿过窄窄的过道,暗道里十分幽暗,左右两侧洞壁上燃着丁点烛光。 长长的狭道快到尽头了,王颀掏出巾帕掩住口鼻。一道黑漆漆的大铁门横在狭道口,钱公公快步上前,掏出令牌朝里边的人一晃。 “哐当。”铁门从里边徐徐打开。门口两位身着黑衣,蒙着面的暗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礼。王颀一挥手,他们迅速站起,大铁门又重重地关上。 钱公公走在前边带路,左右两边都是铁笼子,里边关了不少脏兮兮已经看不出颜面的人。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一切静悄悄,除了墙壁上的油灯时不时爆出一丝“毕毕剥剥”的声音。 “主子,人已押在刑讯室。”钱公公说完,打开了尽头的大门,三把厚重的大铜锁,然后抬手扭开门环上的狮子头,露出一个凹槽,掏出令牌放入,大门这才“轰”的一声打开了。 王颀面若冰霜,脸上一脸肃杀之气,钱公公低下头来,不敢多看。静静守候在门口。 刑讯室很大,里边摆满了各种刑具,光看着就觉得心寒打哆嗦,很难想象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是如何度过的。 室中央铜柱上绑着一个人,一身血衣千疮百孔,血迹已经干涸,呈黑褐色。脸上已经看不出模样,五官早已扭曲,只有那花白的头发无不在显示着此人只是个老头。 王颀伫立静了一会,走近,唤道:“皇叔,朕来接你出去。” 两名暗卫将人松开,拉到一旁的椅子上。 昏暗中,明王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眸子露出点笑:“说本王造反的是你,要放本王的也是你,本王倒是好奇,你究竟想如何?” “朕将你关起来可是救你,否则皇叔早就殒命万丘山上了。” “你不过是想利用我这条老命换点别的东西罢了,何必掩饰?” 王颀闻言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大手一挥,暗卫便将人提了出去。 “但愿你是个好皇帝,也不枉我为大昭国卖命四十载!” “会的,皇叔,保重。”王颀淡淡一笑。 寺庙外不远处有一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身后立着两匹高头大马。 “令白?”明王刚出寺庙便瞅见远处的镇南王在寒风中瑟瑟而立。 “与之,我来接你回家。”镇南王解下披风拢在明王肩头,将他的坐骑凌风牵到他身旁。 明王接过马绳,有些凄然:“我哪还有家?” “有的。”镇南王笑道。 “在天涯?”明王嗤道。 “也可,你喜欢就成。”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将我这老不死的换了出来?”明王转个话头,一边翻身上马,玄色披风迎风飘扬,依旧颇有当年风范。 不等镇南王回话,便飞奔而去,留下镇南王催着马慢悠悠地晃荡着。 明王骏马疾驰好不痛快,却见镇南王并没有跟上,无奈调转方向去寻。 小半个时辰过后,镇南王总算等到明王回来寻他了。 “你何时如此羸弱,策马奔腾都不成了?”明王见镇南王面色煞白,还带喘的,伸出手道:“我带你,你这病恹恹的,啧啧……” 镇南王一愣,抬眼望了望明王,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共用一骑,就像三十年前那样,骏马奔腾,好不潇洒。 “你还没告诉我,你给了王颀那小子什么好处才让他放了我?” “二十万大军,从此我便同你一样一无所有啰。” “二十万大军就换我这条老命?不值当!”明王愕然,他倒没想到这代价竟如此之大,转念一想又哪里不对:“你不怕那小子出尔反尔?” “不会,我手里有他把柄呢!”镇南王微微侧头,笑道:“先帝数年前召我进宫交给我两份书信,一封便是孟氏奶娘的供词,上边详细交代王颀是如何从一对娼妓夫妇手中抱到皇宫成了二皇子,另一封则是小倌老鸨的供词,内容如出一辙。” 镇南王闻言勒住缰绳,火气腾腾道:“娼妓之子如何成为大昭皇帝?我岂能让他乱了皇室血统!你且将那书信交出来!我要回去揭发他!哪怕拼了我这条老命!” 镇南王见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由地好笑:“你听我说完,这书信自然是假的,那是先皇将人屈打成招写下来的东西,写信之人早就被先帝灭了口,他的目的不过是给王颀一个教训,谁让他敢谋害自己的老子,如若真是娼妓之子,你觉着他能放过王颀?当年三皇子王呈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厉这老匹夫,这辈子疑神疑鬼,净做荒唐事!”明王疑惑道:“他怎就如此信任你?”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软肋,抓住了那根软肋就可操纵那人一辈子。”镇南王无奈笑道:“我自然也是有的。” “哦?”明王凝目看了看镇南王,饶有兴趣道:“你的软肋是什么?” 镇南王附在明王耳畔,悠悠道:“你这老匹夫。” 明王老脸一红,大骂道:“说什么混账话!” “你母族被监,禁之人都回到了部落,我们可去那里。” “谁跟你捆绑了,我要去找我儿子,我儿子富的狠,哈哈……” “瞧瞧,这穷了一辈子,倒学会嫌弃人了,你儿子现在也一无所有,你就做梦去吧……”镇南王揶揄道。 “那老夫就勉为其难带着你吧,哎……” 马蹄声声,凉风习习,戎马半生,隐忍求全,虽求而不得,也亦不悔。 只想着有一天,那个人能与自己作个伴,仅此而已。 再说明王那个一无所有的儿子方季此时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同他的心上人莫堇依在一块晒着太阳。 春风撩人心弦,垂柳依依,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阿季,我感觉像在做梦。”莫堇抱着方季的腰,遥望着天边的流云,感慨道:“从前我只有一个念头,能多看你几眼便成,从不敢奢望旁的什么。” 方季抚了抚莫堇的发顶,温声笑道:“我也觉得像在做梦,那日万丘山那一声炸响,我感觉我的心被炸碎了,撕心裂肺地疼……” “王颀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出,派人在那盯着,他倒是个做帝王的料,连叔跟他十几载却还被他胁迫,他让连叔给我上噬魂钉,七根噬魂钉下去,此生我便都无法再恢复魂识,连叔不忍,偷偷减了一颗。”莫堇靠在方季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还差点要了你的命……” 方季轻轻拍着莫堇的脊背,垂眸看着他,正是春光无限好,美人正入怀,要了命又如何,甘之如饴。 “不怪连叔,只是他那一院子的孩子,浅浅姑娘可介意?” 说到连子风也真是苦不堪言,卖命十几载,却是一穷二白,捡了一院子的孤儿,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光着了,也没想那么多,谁知道老夫聊发少年狂,枯木又逢春,不仅将爱恋自己的义子送走,就连这一院子的毛头儿子也不准留,两人闹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最后在连子风梨花带雨的攻势下,莫浅浅颇为大度地让步了。 莫浅浅退让的条件却十分感人: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以后什么事都是老娘说了算!至于那痴痴呆呆的一九,你若治不好人,你就跟他一同滚蛋吧! 连子风嘤嘤嘤地同意了。 莫堇一想起此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意是同意了,可代价挺大的。” “有我大吗?我可是把方家所有家当都赔了出去,才把你换了出来。”方季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可怜巴巴地等安抚。 清风拂面,乱了秀发,莫堇抬手将方季额前的碎发撩拨到耳后,凑近在额间亲了亲,莞尔一笑:“我养你啊。” 方季心花怒放,搂着人瞧了又瞧,痴痴道:“有子美无度,千金难买,万金难求。” 莫堇在他怀里蹭了蹭,羞赧而笑,搂着方季腰间的手臂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又硬邦邦的东西,他将那物掏了出来,还是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这个呢?还带着……” 方季见那匕首,一双似寒潭的眸子黯了下来,叹口气道:“那日许叔与方来探监带过来的,所幸那日你将此物放在暗格里,不然我此生怕是再也见不着你了,王颀说过,有朝一日我若有需求可凭此物找他,于是我便用这个和方家所有财产将你换了出来,所谓君无戏言,纵然他再不乐意也得放人,你还吃味呢,那我扔了便是!” 不等莫堇反应过来,方季便从他手中夺过那匕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湖水之中,连水花都不曾溅起。 “没了。”方季耸耸肩,浑身轻松。 “他不会就此罢休的,若哪日他想反悔了,我们怕是又要亡命天涯了,我们回灵蛇谷吧,那个地方外人寻不着,婆婆与蒙拓在淄魍的带领下早已经入谷,猎鹰已经遣散了。”莫堇有些悸动,有些担忧,方季每一句话都刻在他柔软的心上,经历过生死离别后,这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因为不能失去,因为害怕失去。 方季俯身贴着莫堇的后背,下颚蹭着莫堇的脖颈,轻声道:“嗯,都听你的。” “灵蛇谷正好缺个谷主夫人。” “……” 湖边木桥上,王慕深背着王雨琛缓缓走过。 王雨琛手臂搭在王慕深的肩上,叹气道:“岸儿,你已到而立之年,是该娶一房媳妇好好过日子了,何必守着我这个半死的残废,义父心里难过。” 王慕深将人往上托了托,笑道:“义父给了我生命,义父就是岸儿的全部。”言罢,王慕深侧脸蹭了蹭王雨琛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臂。 王雨琛有些傻眼,不知所措,嗫嚅道:“我……我……你还是娶房媳妇罢……” “义父你听,远处有人在歌唱。”王慕深避过他的话,抬手指了指远处,笑容缱绻。 王雨琛顺着王慕深所指的方向遥望。 灿烂阳光下,方季眸中噙着笑,痴痴看着莫堇,手指在他后背轻轻打着拍子,莫堇靠着方季的肩,悠悠唱着歌儿。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你把梦想带身上,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轻风吹斜阳……” 人这一辈子,当繁华落尽之后不过是一场梦,唯有深情最是难负,所谓功名利禄皆不如此刻你在轻轻唱着歌,我在幸福地微笑。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源于歌曲《好春光》 历时三个月, 终于写完啦。 文笔不好, 惭愧。 如果大家不嫌弃, 可以看我写第二本。 不过应该是过完年再开文, 因为我是真的想写好, 需要时间打磨。 我真的不想写烂文给大家看了, 大家不要放弃我啊。 日常卖萌撒娇打滚。 虽然读者不多, 但是我很满足了。 确实文笔欠佳。 感谢一路有你。 谢谢。 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 开心,幸福每一天。 比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