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错 作者:易茗君 内容简介: 四世轮回,化身为各种身份各种地位,虽然总要命运相牵,却注定不能相守。神旨中曰:前世今生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相连,只要能窥其蛛丝马迹,便能突破诅咒 第一世:黄沙漫漫,将军在沙漠中拾回受伤的孤女 第二世:江湖恩怨,看似强抢的新娘,实则有前世太多的眷恋 第三世:商贾之家,满汉之别,身负不祥的印记,少爷与丫环最后的结局 第四世:现代,那个可爱的爱情结晶,便是解开一切诅咒的钥匙 第一章 沙逝——乱世之遇 狂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掠过这个边陲的小村庄,掀起一阵萧肃的气息。这个叫常平的小村子却并不太平,因为地处沙漠,干旱缺水,庄家难以生长,这里的村民过着很辛贫的生活。而近些年来常平村却又成为连年征战的战场,年轻点能走得动的都逃命去了,只剩些老弱妇孺留在村子里,村子便更显荒凉了。 烈日炎炎,一个弱小的身子慢慢移动在人烟稀少的路上,两旁的房屋古老又残破。弱小的身子佝偻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原来他提了个大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一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垂暮老人有气无力地靠在自家门口的墙边,用空洞的眼神和他打着招呼。 又是一阵风吹过,沙子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停了下来,放下篮子,用手揉了揉眼睛。污糟的脸和破烂的衣服让他完全看不出来性别和年龄。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可以证明他的年纪还不大。 这时有人从他身后走过,对他打招呼道:“红果,家里的墙又坏了?”他微微一笑,干涸的嘴唇仿佛发出了破裂的声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回答道:“是啊。”虽然声音因为太干涩而显得有点难听,却仍能听得出来原来他是个女孩。那个人点点头便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吃不饱,没有人会理会别人的死活,更别提去帮助别人了。红果又弯下腰去,努力抬起那个大的破篮子。 就在她弯下腰的那一刹那,仿佛听到一点怪声音。她抬起头来,向远处望去,可是,除了黄沙漫漫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暗道:“莫不是又要起沙暴了?”摇摇头,拿起蓝子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那股怪声越来越大,后面突然有人叫起来:“快跑啊,又打来了!”还躲在房子里的人们突然一下全都冲出来了,刹时之间,刚才的宁静全都不见了,人们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往前冲去。 虽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但战争的恐惧却是半点也不能从这些人的心中抹去。顾不得篮子,红果提起破旧的裙摆跟着人群就往前跑。但打起仗来,哪里都很危险,而且这个村子本就不大,能躲到哪儿去呢? 身后滚滚如雷的马蹄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红果转头看去,只见漫漫沙尘中,一些铁骑向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不经意间,红果看到一个老人家跑不动,摔倒在地。她立刻往回跑,扶起那位老人。 前面奔跑的人把一些东西撞得东倒西歪,都横在了路上。红果脚下一滑,踩到一根木棍,头重重地磕在了前面的瓦罐上。老人伸手来扶她,被身边的人一把扯住:“快跑吧,再不跑就没命了。”老人被拖着跑远了。 红果晕晕沉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湿湿的一手的血。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她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到纷乱的马蹄从她身边踏过。她只有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用双手护着头不被踩伤。 可惜那些马儿早已在战场上激起了狂野的性子,不会顾及脚下是否有人,越跑越欢。马蹄一踩,红果的半臂就失去了失觉,另一匹马的马蹄一掀,红果就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尽力把身子蜷在一起,幸好马队人数并不多,很快就过去了。 红果微微一笑,嘴唇干得流了点血。“还好,我又过了一关。”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从未怜悯过她的上天。天上的日光很刺眼,可她却并不想移开眼睛。 身后,传来更大的声响,更大的一支队伍过来了。红果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她只是想很努力地爬起来。可是,身体已经不听她的使唤。 她努力地抬起头,只见一匹马载着一个人的剪影。那抹影子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马上的人全副盔甲,红果从下向上看去,在阳光的照射下,盔甲的后面好像有一个彩色的光晕。红果想:难道这就是阿妈说的天上的天神? 那人向她伸出手,红果想也没想,就把手递给了他。那人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上了马。一夹马肚,马立即飞奔起来。红果紧紧地贴在那人的背上,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本来应该害怕的她,此刻却异样得平静。 那人调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冲去。后面的马蹄声也紧跟而来。但是这匹马好似有神力,四蹄撒开,就算驮着两个人,也丝毫影响不了它的速度。不多时,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了。 那人放慢了马速,也不鞭策它。马儿识途,带着他们慢慢前行。从烈日当空走到日落,走进一片绿洲中。 那人把红果从马上抱了下来,一拍马儿的屁股,它自己就觅食去了。红果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一切,惊呆了!树林间有一个清淩淩的湖泊,倒映着天幕上那轮亮晃晃的明月,夜风吹拂下,微微荡漾着细细的波纹。 红果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着了魔似的,站起来就往池边走去。但是没走两步,脚下虚浮的她就倒下了。穿盔甲的人走到她身边,除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 他抓着红果的手臂,一言不发地扭了两下,只听到“咔咔”的两声,红果脱臼的手臂便接上了。虽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始终忍住没哼一声。 那人打量着她布满灰尘与血污的脸,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红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受伤了,只知道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那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动手撕开了她的衣服。 当看见红果穿的肚兜时,那人惊愕了一下:“原来你……”红果羞得满脸通红,但是布满泥尘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把身子略略向后退缩了一点。 那人迟疑了一下,便继续帮红果检查起伤来。他熟练地帮红果验伤、包扎。再细细地帮红果把衣服披上,就自己走到一边去了。 红果好奇地偷偷望过去,只见他脱下盔甲,手臂上的血已浸透了半边衣衫。红果暗暗地吃惊,心道:“这人真怪,受这么重的伤却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人给自己有条不紊地包扎好了伤口,转过身来,刚好看到红果直愣愣地盯着他。红果的脸又红了。气氛尴尬了起来,适时,红果的肚子“咕咕”地响了。那人低低地道:“我去弄点吃的,你坐在这儿等着。”红果乖乖地点了点头。那人站起身来,红果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他:“哎,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言诺。”他头也不回,径直向林子里走去。 红果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在她以前十八年的岁月中,只有黄沙和雨后岩边偶尔出现的小股水流,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水。阿妈说,在天上有个瑶池,她觉得自己现在便是在仙境里了。 她慢慢挪到水边,用手捧着水,猛喝了一通,觉得嗓子好受了些,才仔细打量水中的自己。对于水中那个面目不清的人,她是那么陌生。她用手指蘸了点水,在自己的额上轻触了一下。沙漠的夜晚很冷,冰凉的水刺激着她额上的伤口,疼得她“嗞”了一声。 幸好额上的伤口并不大,洗掉了伤口上的血污,她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水,淋在自己的脸上……水中露出一张白晳的脸来,衬着清澈的眼睛,红果弯起嘴角,微微笑了。 “你受了伤,不要去碰水。”身后传来陈言诺低沉的声音。红果转过头来。陈言诺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到了一张如月般皎洁的脸,在这茫茫夜色中遥遥相映。 陈言诺指着她额上的伤口,道:“会留下疤痕。”红果摸摸那道口子,不介意地笑笑。却好奇地盯着他手中捧着的红色野果,问道:“这是什么?” 陈言诺抛了一个给她:“野果,应该没有毒。”干瘪的野果看起来并不好吃,红果饥肠辘辘,咬了一口,眯着眼满足地笑道:“好甜啊!”陈言诺也坐下,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实在是饿极了的红果不一会儿便吃了四、五个,吃饱后,看着陈言诺不紧不慢地吃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还真是巧呢,红色的果儿救了红果的命。”陈言诺不明白地看着她。她解释说:“我叫红果,它也是红果。”陈言诺点点头,念道:“红果。”他问道:“你是常平村的人吗?” 红果点点头道:“是啊,你是中原人?”陈言诺低低地“嗯”了一声。红果又问:“你是将军吗?”陈言诺略有讶异:“你怎么知道?”红果笑:“因为中原出来打仗的,不都是将军嘛!”陈言诺愣了一下,摇摇头也没纠正她。 红果继续问道:“中原大吗?有没有沙漠这么大?”陈言诺就势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想起京城,思绪飘了很远,对于红果的提问,只敷衍道:“嗯。” 红果自顾地说道:“中原一定很漂亮吧?一定有很多的花很多的草,还有清清的水。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常平村,阿妈说村外有野狼。我们村住了一个从中原来的吉旺大叔,大叔说中原很美,不像这儿。那里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穿得都很漂亮,女人们会穿用丝绸做的裙子。你见过丝绸吧?那是什么样子的?” 陈言诺把脸转向她笑笑,也没答话,便又看向星空了。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欣赏过夜空了。沙漠上的星空和中原的不同,每粒星辰看来都特别大,特别明亮,而那一轮明月更是明亮皎洁。不知为何,这样的夜空却让陈言诺心中非常宁静。 红果并不介意陈言诺的态度,继续道:“我求吉旺大叔带我去中原看看,大叔说沙漠太大了,怕还没走出去就会被渴死……”她一直不停地说,没有发现陈言诺早已闭起了双眼,只剩下天上静静的明月在听她诉说。 第二天,当红果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不见陈言诺。树林里很静,她害怕了起来,到处跑着叫陈言诺的名字。当她叫到第三声的时候,看见陈言诺牵着马,从不远处走来。 红果喜不自甚,跑过去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走了,不要红果了!”陈言诺背僵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我,是去找路。”红果仰起头,天真而诚实地乞求道:“我害怕,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好吗?”陈言诺盯着她那婴儿般纯净的眼睛,手抚上她的发,微微牵动嘴角:“放心吧,不会。”红果像发现新大陆般,欣喜地跳了起来:“从昨天到今天,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灸热的烈阳烤焦了大地,宁静的沙漠上,马蹄踏在上面也悄然无息。一马载着二人,孤独地走在茫茫沙漠中,在这毫无生机的大漠中,红果不断说话的声音让陈言诺感觉不到一丝荒凉。 “原来村子外面是沙漠,沙漠外面还是沙漠!”红果感叹道。陈言诺牵着缰绳,把她护在身前:“不是,沙漠外面有另外一番景象。”红果转过头看着他:“另外一种景象,是什么样子?像吉旺大叔说的那样,有很多美丽的花还有清清的水吗?”陈言诺轻笑:“不但有花有水,还有很多房屋,有集市,还有很多人。”红果向往道:“我好想去中原看看,我喜欢人多的地方。”陈言诺却道:“人多的地方烦恼纷争也多,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红果有些不懂地摇摇头:“吉旺大叔也这么说过,所以他才会从中原来到村子里。村子里人很少,可是也不好。每天都吃不饱,而且还经常打仗死人,我很害怕!” 陈言诺用臂轻揽了揽她以示安抚,长叹道:“如果不是我们的军队常在这里打仗,你们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红果想了想,认真道:“那些匈奴人他经常到我们村子里抢东西、杀人,我爹娘就是被他们杀了。你们不会,所以我知道你是好人。”陈言诺听到她的身世,眉头微皱:“你爹娘去世了?”红果点点头:“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不过幸好有吉旺大叔,他会经常给我送吃的来,还给我讲中原的故事,教我读书写字,他说我们都是汉人,就要会写汉字。”她笑着道。 陈言诺道:“听你所说,那个吉旺大叔定是位饱学之士了?”红果道:“什么叫饱学之士?我不知道,他从来不说他自己的事,他只会说一些什么‘汉匈一家’之类的话,说了也没有人能听懂。村里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也从不到他家去。不过我喜欢去吉旺大叔家,因为他有很多竹片,他就把字写在上面,还有毛笔、黑色的墨块和砚台。反正他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听到她说得眉飞色舞,陈言诺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们村的人平时是怎么生活的?”红果想了想:“生活?”这道题目似乎把她难住了:“我们每天都要出门找吃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水呢。”陈言诺叹道:“水对你们一定很重要。”红果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了。从我生下来就年年干旱,经常没有吃的。阿妈说那是我命运不好,不过我仍然活到现在,村子里的老人说我真是很了不起了。” 陈言诺深深地看了看她,沉声道:“命运?你信命?”红果点头:“阿妈说命运就是天上的神安排的,所以一切都要听神的话。”她转头看着陈言诺:“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天神,是来帮助我的天神对不对?所以你也能安排我的命运了?”陈言诺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眼中却流露出些许霸道的神情来:“天神?我就是你的天神,以后,你的命运由我来主宰。” 人累马疲,沙漠却似乎是无边无迹。偶有一丝风吹过,带来的都是燥热。前方传来闷雷般的响动,马儿突然止步不前,嘶鸣着在原地打转。凭着多年在沙漠征战的经验,陈言诺暗道:“不好!沙暴!”立即策马调头,反向狂奔而去。 身后,黑龙一样的旋风卷着狂沙铺天盖地而来。旷野中,上演着一出黑龙追马的奇景。马儿神勇,四蹄如踏沙而飞,黑色的巨龙由远及近,狰狞着扑过来,不多时,马便被黑龙吞入腹中。 人卷在沙柱中,四周强大的拉扯力让陈言诺觉得自己的每个部分都将要分裂开来,眼睛睁不开,他想看清楚红果怎么样,但在巨大风声嘶吼中,根本听不见红果的声音。他只有紧紧拉住红果的手,但随着风卷动的力量,两只手一点一点地分开,直到分别被卷入沙柱中,人便似树叶般任狂风抛上抛下,轻微得没有一丝份量。 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沙漠又归于平静,刚才行在路上的人和马都已经不见了,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章 沙逝——将军夫人 不多时,从沙中挣扎着爬起一个人,他顾不得拍去脸上身上的沙,便急着在沙堆中寻找另一个人。陈言诺疯狂地刨开周围的沙,手很快就被粗糙的沙粒磨得出了血,滴滴洒落在沙地上,很快又被沙粒吸收了。 他终于知道恐惧是什么,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没有红果,就只剩他一个孤寂的生命。 当他看到不远处,红果露在沙子外面的手时,他半爬半跑地过去,把红果从沙中刨出来,用手一探,竟然还有呼吸!千军万马球中从未胆惧的将军,却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陈言诺知道凭他们两人是不可能回到军营了,唯一的生路便是回到那片绿州去。马丢了,陈言诺抱着红果,一步一跌艰难行走在沙漠中。在大自然面前,武艺再强,地位再高的人都是无力抗衡的。 红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飞到了一个仙境。仙境中,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香气。红果好想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再回到那个充满苦难气息的沙漠中。但是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她:“不要死,要撑下去!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红果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听到这个声音,她突然不再眷念这个仙境,只想快点回到声音主人的身边去。 陈言诺用手捧着水送到红果的嘴边,水已顺着指缝流走了很多,却承载着陈言诺对于红果全部生的希望。一滴、两滴……滴在红果干裂的唇上。 红果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陈言诺失去冷静焦急的脸,她微微地笑了。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只好用比着嘴型:“你是主宰我命运的天神,你不让我死,我就不会死。”陈言诺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眼中却闪着点点星星的泪光。 沙漠中的绿洲就表示生的希望,陈言诺和红果的伤慢慢好了起来。陈言诺每日去树林深处打野兔摘野果,而红果便用一些树叶树枝把湖旁的岩洞布置成一个舒适的住处。这样的生活虽然单调无趣如野人般,但不知为何,逃离了世间纷争,逃离了战乱,陈言诺却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 月半月圆,又是满月之夜。陈言诺摘完野果回来,看不见红果的身影。他心里一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抛下野果,四处寻找,直到听到一块石头下,有嬉水的声音。 月下池中,一个光洁如玉的背影,铺满乌黑秀丽的长发,温柔的月光为她披上一层薄纱。水珠随着她的手臂一路滚动而下,到指尖形成一颗颗透明的珠子,直到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跌落池中。 红果转身看见陈言诺,慌忙捂着身子,渡到湖边抓起衣服披上。慌乱中,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朝湖中跌下。陈言诺吃了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两人双双跌落湖中。 从水中冒出头来,陈言诺见红果月光下的盈盈浅笑却比何时都要动人。从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只知道为国尽忠为民请命,此刻却也逃不过人间最挚真的一个情字。四片嘴唇慢慢地靠在了一起,世上仿佛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声,天上的月儿偷偷地笑着,慢慢隐到云后去了。 清晨,红果坐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面泛红霞的倒影,偷偷地笑了。她轻轻地把头发向上挽起,阿妈告诉过她,只有出了嫁的女子才可以挽头发的。陈言诺走到她身后,揽住她的肩头,两人在水中的倒影飘飘忽忽,不像是真的。从二十岁被封为将军,在外征战至今,早已习惯漂泊的他此时却有了成家的念头。 陈言诺轻轻拢过红果的头发,以指代梳,为她一下一下地梳着。红果倚着他:“你以后都帮我梳头好不好?”陈言诺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好。帮你梳一辈子。”红果甜甜地笑了,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只知道如果一辈子都能和陈言诺在一起,便是她最开心的事。 树林中传出“悉嗦”之声,习武的陈言诺很快便听出了树林外来了一大批人。他立即拉着红果藏在一块岩头后。果然不多时,几十个人便出现在树林里,他们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陈言诺拉着红果从岩石后走了出来,那些人见着他,兴奋地叫道:“将军!”领头的一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陈言诺一把扶起那人,拍拍他的肩膀。那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将军,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其余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跪下:“将军!” 陈言诺走过去,一一把弟兄们扶起,抱拳道:“辛苦你们了!”领头那人见到红果,问道:“将军,这位是?”陈言诺走到红果面前,拉起她的手,向着众人宣布道:“她是将军夫人。”红果惊喜却又有些害羞地看着他,而众将士们是一头雾水。 陈言诺带着红果,随将士们回到军营。将士们见将军安然归营,排列整齐,夹道欢呼。这是红果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人,她紧张地拉着陈言诺,又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夜晚的军营灯火通明,除了站岗守卫的兵士,大家全都聚在营前摆宴,觥筹交错,庆祝将军平安归来。 白日领头找到他们的那个人坐在陈言诺右手下,举起酒杯,向陈言诺道:“将军,当日如若不是你为了解众兄弟之围,单枪匹马一人垫后,后来还为了引开敌人避入荒漠,恐怕我几十兄弟早已中了敌人的圈套。来,这杯酒是我代兄弟们敬你的!”其余将士也纷纷道:“谢将军救命之恩!”都举起酒杯。陈言诺也不多话,举杯一示意,便同众人一起仰头一饮而尽。红果端着酒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立即辣得她直哈气。陈言诺微微一笑,拿过她的酒杯,一口饮下。 陈言诺转向那人道:“天磊,在我走后,这些日子多亏你看守军营,才未让匈奴人乘虚而入。”赵天磊端起酒杯道:“幸好将军早已定好退敌之策,天磊不过是奉命行事。”两人将酒杯一碰,惺惺相惜之意尽在不言中。 将士们一夜狂欢,陈言诺被弟兄们拉去斗酒,比武,喝酒划拳,甚是热闹。红果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有趣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演。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也从未见过那么开心的大笑,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是极为新鲜的。而且,一向少言寡语的陈言诺竟也能如此开怀,这让她对他又有了另一番看待。 赵天磊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端起杯到她跟前坐下。红果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他跟陈言诺的关系好像很好。赵天磊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将军向来冷峻,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将军如此以待? 最先是赵天磊开了口:“将军夫人,不,我还是叫你嫂子吧。”红果对着他一笑,算是应允了。如美酒一般纯净的笑容顿时让他在心底承认,这个女人,是配得上将军的! “嫂子,我们军队中都是些粗人,如果有招待不同还请你见谅!来,我敬你一杯。”赵天磊端起酒杯道。红果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桌上的酒杯道:“可是,这个很奇怪。”赵天磊笑道:“没关系,我代你喝。”他一手拿一只杯子,通通喝下。见他这个动作,红果不禁想起陈言诺帮她喝酒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和陈言诺真有点像。” 赵天磊一愣,道:“那当然,我和将军一起长大,从小我们有一样的喜好,还一起参了军。不过,将军的武功比我高,也善于调兵谴将,还曾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他认真地道:“所以,将军不但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是我赵天磊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红果颇有同感地道:“我也是他从马蹄下救回来的,而且在沙漠里他又救了我一次。”赵天磊放下酒杯,道:“哦?不知嫂子和将军是如何相识的?”红果把两人的经历讲给赵天磊听,最后道:“我阿妈说天上有天神,我想他就是阿妈说的天神吧。” 赵天磊初时一愣,后有感而叹道:“是啊,将军平日里虽然貌似冷峻,但只要是弟兄们有危险,他就是拼了命也会保全我们。上次我们几十个人遇上匈奴千人大军,将军一人一马硬是拦下了敌军的追杀,才助我们逃过一劫。可是,他自己便失了踪影。我们找了一个月,才找到他……和你。他在众弟兄心里也真如神一般了。” 红果看着现在正在与人斗酒的陈言诺,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场景。几十将士被匈奴兵追杀,马蹄在黄沙中卷起漫天烟尘。从远处冲出一人一马,太阳照在他的战甲上,天神般横在两军中间。风肃杀,刀冷冽,马长嘶。刀光剑影间,几十兄弟策马退去,血色染红了陈言诺的凯甲…… “嫂子,将军是我们全部弟兄最敬重的人,就算要我们把命给他,我们都毫无怨言!以前将军如果有什么难处,总是一个人承担,从来不对我们说。所以我们一直希望他身边能有个红颜知己,现在有了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待将军!” 红果看着眼前这条汉子,他真诚的眼神让她颇为动容。她远远看着那个背影,重重地点了下头,许下这一世的承诺。 一夜宿饮,陈言诺起身的时候仍觉得头隐隐作痛。红果端着醒酒汤来到床前,唇边带着温柔笑意。陈言诺看见眼前这个女人,裙摆微荡,云髻高梳。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蓬头污面的小女孩! 红果把醒酒汤端到陈言诺唇边:“今天早上他们送来的,说喝了会舒服点。”看着他喝完,红果刚要起身。陈言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睛,陈言诺低声调笑道:“你是谁?我好像不认得你。”红果朝他皱了皱鼻子,回他一个熟悉的笑脸:“我换了衣服,好看吗?今天早上赵副将送给我的,他说是从附近的集市上买来的。”陈言诺摇摇头笑笑:“天磊那小子,想得比我周到。”红果也笑道:“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集市的样子,你以后可以带我去吗?”陈言诺点点头。红果拍手笑道:“太好了!不过现在请你放开手,我要去厨房学做饭。”陈言诺笑笑放开她,看着她走出门的背影,唇角略略露出一丝笑容。 红果踏进伙房,正在忙碌的兵士们放下手中的事,齐声叫道:“将军夫人好!”红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我叫红果,不是叫将军夫人。”兵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懂这位将军夫人是什么意思。 红果并不明白中原人的等级规矩,只是以为他们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便再重复一次:“我的名字叫红果,你们叫我红果吧。”兵士们顿了半天,踌躇着,终于叫道:“红果夫人!”红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在她名字后面加上“夫人”两个字,但她隐约知道这“夫人”二字是和陈言诺有关,便也欣然接受了。 红果看见案上摆着的各色各样的蔬菜鱼肉,尽是她未曾见过的。随手拿起一个红色的东西,好奇地问正在切菜的兵士:“这个是什么?”兵士答道:“辣椒。”她又拿起一个黑色的团状的物品来:“这个呢?”兵士答:“木耳。”红果开心地问完一个又一个,兵士们奇怪地看着这个举止有些怪异的将军夫人。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兵士走过来,小心翼翼问道:“不知红果夫人为何对这些这些日间常见的菜如此感兴趣?”红果老实答道:“我从小长在沙漠里,沙漠里没有这些。所以我想和你们学做中原的菜,可以吗?”兵士们从未见过如此坦率的女子,立刻便喜欢上了这位将军夫人,都纷纷答道:“好啊!”“没问题!”“夫人有什么不懂尽管问就是。” 晚上,红果回到营帐内,坐在赵天磊送来铜镜前,用木梳细细梳理着头发。陈言诺从外回来,轻轻走到她身后,接过木梳:“不是要我帮你梳头吗?”红果笑笑,看着铜镜中他的面容,任他轻抚发丝。 红果问道:“为什么这几日我只听见他们叫你将军,不是所有骑马的人都是将军吗?”陈言诺放下木梳,双手扶在她肩头故意板着脸道:“难道那个吉旺大叔没教过你,中原军队中的级别可是很森严的,这个军中只有一个将军,如果有人叫错的话就要受重罚。”红果果真被吓到了,连忙转过头来仰望着他:“啊?那怎么办?要罚什么?”陈言诺见她惊慌的小脸,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红果知道自己被骗了,嘟着嘴假装生气,却装不出来,一下子也笑起来。 从此,红果便每日到伙房帮忙。虽然军中因为人数众多,要准备饭菜的数量巨大,红果虽然十分疲累,却很是开心。特别是每天端着洗菜的篮子从较场经过时,她都会驻足一会儿,在人群中搜索陈言诺,虽然都是穿一样的凯甲,但她仍能一眼认出那个自信威武的身影。 这一日,红果正在伙房中同众人一起忙着准备午饭,突然听到号角声“呜呜”响起,伙房中的兵士们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红果虽然每天都听到号角声,却也能分辨出这次的声音特别嘹亮而急促。帐外人声鼎沸,脚步凌乱。 红果忙问:“出什么事了?”老伙房兵祥叔叹道:“又要打了。”红果担心陈言诺,忙冲出帐外。在她举目过处,到处都是兵士们都在匆匆向前赶。她也随着兵士们,往较场跑去。 她到时,较场鸦雀无声,早已整整齐齐列满了队伍,她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台上。阳光下,红果仿佛又看到了救下她时那如天神般的英姿。 陈言诺目光沉静地审视下面迅速排列整齐的兵们,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满意的目光,果然不愧为他带出来的神兵猛将!他站到台中,气运丹田,声音虽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弟兄们,匈奴人无视我大汉国威,屡屡来犯。今次他们派出八万大军来袭,现在领头三万大军已到了三十里之外。虽然我军现在能应战的只有一万人,但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军军威,杀他个片甲不留!”台下将士们暴发出如雷的喝声:“好!好!杀他个片甲不留!”士气如虹,响彻云霄。 陈言诺对站在一旁的赵天磊点了一下头,赵天磊立即发号司令:“前锋营弓箭手盾甲手开路,骑兵营跟上,由将军带领打头阵,左营右营好好保护将军。步兵营随我来,分两路从旁夹击。后卫营绕道敌后,断绝他们的后路。其余人马留守营中,看管好粮草,如有前方指令,随时运粮草来援。”各营统帅领命而去。 陈言诺披甲上马,一回首,看见躲在远处的红果。他向戏果拍拍胸膛:我会赢,等我回来!红果看懂了他的意思,用唇比着:我等你!陈言诺一夹马肚,马儿向前奔跑起来,左右卫营立即跟上,很快冲出了红果的视线。赵天磊也看见了远处的红果,他跨上马背,振臂一挥,带着步兵营奔出营外。 第三章 沙逝——不败将军 匈奴三万大军开进在离陈言诺军营三十里外的沙漠上,突然四周响起一片喊杀之声。匈奴领兵的副将呼延庭赞立时勒停了马,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大军立时停了下来。呼延庭赞警觉地看着四周,神兵天降般突然在匈奴大军周围出现了不少汉军。他们挥舞着大旗,呐喊着,声势浩大。呼延庭赞暗道:“不好!探子回报汉军只有万人不到,而现在看来是不止三万人。”一时间,羽箭如飞,纷纷射入匈奴军中。 这时,从汉军两翼冲出数十条游龙,每条游龙都以盾牌为先,旗在中间,两旁配刀,都是刀刃向外,将匈奴大军切成数十块,使其头尾不能呼应。无数旗帜形成幕帐,把他们的视野都分割开来。陈言诺指挥军队以五行八卦之数,将整个战场部成了迷阵,骑兵营及左、右营则在其中时隐时现,杀得匈奴兵措手不及。而赵天磊则带步兵营避重就轻,避开呼延庭赞直取匈奴大军的中心。 呼延庭赞被旗遮了眼,看不见战况,且又以为汉军数量并不在匈奴军之下,只得大声呼退,却正好撞入后卫营早已部好的阵中。一时之间,鬼哭狼嚎,血雨腥风。狂沙未起,遮蔽天日的是厚重的刀光剑影。 待得平静时,除呼延庭赞和少数匈奴兵外,其余的匈奴军不是被俘便已阵亡。呼延庭赞和陈言诺立马对峙,风萧萧,扬起血的腥臭之味。 呼延庭赞喘息道:“好一个不败将军!今日我呼延庭赞输得心服口服!”陈言诺道:“今日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你们单于,只要有我陈言诺在,就不会让匈奴人这么轻易侵我大汉!”呼延庭赞道:“虽然今日我兵败,但他日我还会领军再来。不过,如果你若能退我后面的五万大军,那我呼延庭赞可以发誓,今生再不领兵犯汉境。”陈言诺眼色一沉,道:“一言为定!” 呼延庭赞勒马转头,向来路疾驰而去。赵天磊上前问道:“将军,真的就这样放过他们?”陈言诺道:“呼延庭赞,也是个重诺的英雄。”言语间满是赞赏之意。黄沙尽头,呼延庭赞的去路上,只剩下一些小小的黑点。 匈奴随后的五万大军没过两日便已到达,黑压压的军队如蚂蚁般正向陈言诺大军蔓延,带给大地无尽的凝重。在他们前方,看似平静的沙漠下面,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被黄沙掩埋过,陈言诺便知道这漫漫黄沙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最好的藏身地。他机警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敌军,等待最佳的进攻时刻。除了带着身后的几十精兵刺探敌情,其余的人都被他留在了十里以外的地方。九死一生,现在唯一的生机,只能是一击即中! 突的一下,陈言诺右手一挥,数十条身影拔地而起,匈奴军顿时骚乱起来。几十精兵人人武艺超群,手中寒光过处,便有头颅落地。陈言诺从沙地下飞起时,身影便如箭般直射匈奴将旗下的一人。那人身边两将见势,飞身来挡,陈言诺手中长枪下立时多了两条孤魂。 “好功夫!一枪杀两人,想不到陈大将军亲自前来。”那人高声喝道。陈言诺一口气抢过一匹马,枪挑十余人,仍能微笑道:“领军的是赫鲁将军,陈某必当亲自前来。”赫鲁图兹声如洪钟:“好!早就听说陈将军武功盖世,领兵如神,赫鲁图兹专程来战,现下就在这里比个高低。”语毕,大喝一声,亮出一柄大刀,夹马杀来。 陈言诺也喝一声,策马冲将过去。刀枪相交,一片金鸣之声,震得周围几个想要杀上来的匈奴兵捂耳倒地。陈言诺绕枪压下赫鲁图兹的刀,赫鲁图兹调转刀锋,顺着枪杆向陈言诺的手指斩来。陈言诺向前一送银枪,枪脱手。赫鲁图兹趁他银枪脱手之际,举刀横劈,直袭陈言诺胸前。陈言诺伏低身于马上,避过他一刀,向前催几步马,刚好接过枪头,立即变枪为棍,“砰”地一声打在赫鲁图兹的肩脖处,差点把他打下马来。来回厮杀数招,不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赫鲁图兹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举刀向陈言诺斜砍过来,陈言诺飞身避过,赫鲁图兹手一沉,陈言诺的马便身首异处。陈言诺身在半空,赫鲁图兹的刀光连成一片,在他脚下交织成一道网,只要触及,双脚便不保。 陈言诺银枪一点,刚好点在赫鲁图兹的刀上,借这股力,陈言诺翻身向前,便抢到了赫鲁图兹的马背上。赫鲁图兹心下一惊,刀旋成风,回刀抹向陈言诺的脖子。陈言诺拿枪一挡,可赫鲁图兹出了名的力大无穷,这一刀又用尽了全力,陈言诺的枪一下子便被弹飞出去。赫鲁图兹心下大喜,回刀便刺向陈言诺咽喉。可谁知这银枪却如同长了眼睛,在半空中回旋了几转之后,直直插入赫鲁图兹的胸前!赫鲁图兹到死都不明白这一枪是怎么来的。 将军一死,匈奴兵顿时阵脚大乱。前面的兵互相推挤,又有陈言诺的精兵在厮杀,后面的兵又挤不过来。副将哈奇尔大呼一声,匈奴兵立即撤退。陈言诺和余下的十余精兵站在他们匆忙撤退后的残迹中,脸上和凯甲上留下的尽是血渍。 赵天磊焦急地等在帐前,他请命去做擒王先锋,可是被将军生生拦下。现在他只能在这里束手无策地等待音讯,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前去的是自己,因为将军不但是全军的主心骨,还有红果在盼着他平安归去。 远处斜阳残照,十几个人影出现在地平线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赵天磊认出领头的那个正是陈言诺,他激动地大吼一声,全军将士发出如雷欢呼。 晚上,将军营帐里灯火通明,几个营的统领围着桌上的羊皮地图,研究战略。“报!”掀开帘子进来一个士兵,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陈言诺从羊皮图上移开视线,揉揉纠结的眉头:“说。” “匈奴大军暂退到十五里之外扎营。”陈言诺一拳砸在桌上,道:“好!趁他们刚失主帅,军心不稳,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左营统领黄开达道:“十五里之外正好有个小村子,叫常平村。我们就来个赶狗入穷巷,把匈奴人引到常平村里,再前后一堵,到时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常平村?”陈言诺微微皱眉。常平村?赵天磊猜不透陈言诺现在的心思。赵天磊道:“可是村内的老百姓怎么办?”众将互看一眼,沉默了。 黄开达抬起头,无奈道:“可是,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右营统领朱至先也道:“是啊,为大局着想,顾不得那百十口人命了。否则一旦错过这个时机,两军正面交锋,不但我军会损兵折将,也给了匈奴人入侵中土一个绝佳的机会。”众将齐道:“是啊,为大局着想,顾不得那么多了!”唯赵天磊道:“将军,此事还需慎重考虑。”陈言诺一直不作声,众将着急起来,纷纷道:“将军,请下令吧!” 陈言诺闭上眼,耳边又响起红果的声音:“村子里人很少,每天都吃不饱,而且还经常打仗死人,我很害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陈言诺终于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绕开常平村,战略再议。”众将吃惊地互望:“将军!” 旭日渐渐从东方升起,此时的沙漠看起来很宁静、安详。陈言诺背着手对着日出的地方,极目驰骋。赵天磊走到他身后:“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嫂子吗?”陈言诺肩膀微一动,道:“你不是也希望不要打到常平村去吗,你又是为了什么?”赵天磊有些不自在:“那些村民是无辜的。”陈言诺摇摇头道:“如果打过去,给常平村的人带来的只有灾难。如果那样的话,我已经不知道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赵天磊叹道:“但是错过这次的时机,一旦我们不敌匈奴人,皇上怪罪下来,恐怕我们都担当不起。”陈言诺拍拍他的肩膀:“皇上怪罪也好,成为民族罪人也罢,我一个人承担。”他嘴角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你这么做值得吗?”陈言诺淡然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陈言诺把将领们都召集到将军营帐之内。他环视一圈众将领,略有抱歉地道:“如今放弃常平村这一重要战地,我军再要行事就更加凶险了。”众将领皆抱拳齐声道:“我等听将军命令,万死不辞!”陈言诺点点头:“如今,我已有全盘计划,但是兵行险招,如若此计不成……”他抬眼看着众将,顿了顿。赵天磊道:“将军但说无妨!”陈言诺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如若此计不成,我军将会全军覆没!”此言一出,只听得帐内一片倒吸气之声。 待得片刻,朱至先开了口:“既然将军已有计策,我等便依计而行。”前锋营霍公也道:“不错,我等听将军命令!”陈言诺看看众将,他们脸上无一有惧色。 陈言诺感激地望着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知道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有的只是无比的信任,是拿生命来信任着他陈言诺。他微微点头,指着羊皮地图上的一处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乃是一军最重要之物。根据探子回报,这里便是匈奴人放粮食的地方。”黄开达道:“既然知道了具体位置,我们可以派人去烧掉他们的粮仓。”赵天磊仔细观察后道:“不行!你看他们的粮仓紧靠副将营房,守卫必当森严,只怕我们的人还未接近,便被发现了。”陈言诺点头道:“不错,而且匈奴副将哈奇尔的武功智谋并不在赫鲁图兹之下,想必早已在粮仓周围部好了埋伏。” 朱至先道:“那岂不是不能从粮仓入手?”陈言诺却道:“不,我们正是要从他们粮仓入手!”他环顾众将,又道:“这里是我大汉边境,匈奴兵远征作战,必定所带粮草不多,而且这里又是沙漠,无处觅粮。我们且与他们多周旋些时日,他们的粮草必定短缺。到时,我们就送粮给他!”众将不明所以,吃惊地看着他。 哈奇尔与副统领及两大族中长老在帐中商议军情。哈奇尔抚着腰间的刀道:“不知道那陈言诺耍的是什么把戏,时战时退,已经六天了,还没能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副统领布特道:“想必是怕了我们,不敢和我们正面冲突。”支漠长老道:“不会那么简单。那陈言诺无数次击败我匈奴大军,让我们单于头痛不已,这次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怕了我们?” 布特冷笑一声道:“支漠大人,你怎么老是长那些汉人的志气,瞧不起我们自己人?难道我们骁勇善战的匈奴人还怕了他一个小小的汉将?”哈奇尔一摆手:“还是支漠长老说得对,布特你太鲁莽了。”布特轻蔑地瞄了他一眼:“原来连身为副将的哈奇尔也变得胆小怕事起来。” 哈奇尔也不去理他,问道:“逐策大人,你怎么看?”一直没有说话的长老逐策拈了拈胡子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汉军这几次的交战都只派出了少部份的兵力,而且派出的兵力都是面色蜡黄,脚也站不稳吗?”哈奇尔想想道:“是的。那是为什么?”逐策长老道:“那都是吃不饱的样子,想来汉军是缺少粮草了,所以才想用拖延战术。” 哈奇尔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没错!”布特大声道:“趁他们饿得没有力气,我带兵打过去,把那姓陈的捉来!”哈奇尔白了他一眼,道:“军心如果不散,陈言诺的军队就算战到只剩下一个兵,我们也会伤亡惨重。”布特本想再说什么,其余三人却不再理他。逐策继续道:“既然缺粮,他们就肯定要想办法从后方运送粮草上来。”哈奇尔道:“只要到时我们先截了他的粮草,他军心一乱,到时要打败他们就容易了!” 果然不出所料,两日后,哈奇尔便收到了消息。“报,我们查到敌军正从后方运送一批粮食前往扎营处。”哈奇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是吗?有多少人押送?”“大约两百余人。”哈奇尔喜道:“那就没错了!今晚我们就去抢了他们的粮食。”他身旁的支漠长老道:“副将,只派两人百余人送粮,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哈奇尔道:“这就是陈言诺想用故布的疑阵,让我们不敢去抢,我就偏不上这个当。”支漠道:“还是小心为妙!”哈奇尔想了想也道:“你说的也不错,今晚先派人前去查探,待确定无诈后我们再行动。布特带五千人埋伏在四周,以防万一。”布特摩拳擦掌,领命而去。 半弯弦月斜挂半空,运粮的兵士们只听得到沙漠夜晚“呼呼”的风声。一行人压运着上百辆粮车警觉而有序地行进,虽然已入夜,但他们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紧密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杀啊!”前方突然传出一片喊声,沙丘后燃起点点火光,不一会儿,这些火光便冲下沙丘,把运粮的兵士们团团围住。 “弟兄们,烧!”领头的一人大吼命令道。一瞬间,两百余人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瞬间,几辆车就已经烧了起来。沙漠干燥,火势一下就加大,从一辆车蔓延到另一辆车。 哈奇尔仔细一看,原来每辆车都用绳子系住,并且浇有火油。这时,有人来报道:“西方发现敌军另一个运粮队伍。”哈奇尔大叫道:“中计!快随我来!”策马向西赶去。 天刚朦朦亮,哈奇尔策马在前,后面跟着布特领着三千大军押着数千架运粮车,浩浩荡荡地向营地行进。逐策拈须笑道:“多亏副将考虑周到,在四周也安排了人查探,否则便让汉军把粮食从另一个方向运走了。”哈奇尔冷笑道:“汉人有句话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陈言诺却没有想到我还有黄雀在后。” 近万袋粮食被搬进了匈奴军的粮仓,站在门口的匈奴兵拿起刀来,往每车最上面的粮食袋上捅一刀,白花花的面粉便流了出来。一时间粉尘满布,匈奴兵看到这些,高兴地手舞足蹈。 晚上,匈奴人在营前燃起篝火大肆庆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却不见粮仓门被打开,无数黑衣人从内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潜入营地各处。 两个守夜的匈奴士兵正在喝酒,黑衣人迅速捂住他们的嘴,手起刀落,便再没声息。营外热闹非凡,酒正酣,没人查觉这场寂静无声的战争。 布特拎着酒坛到处走,炫耀着自己的战功,哈奇尔虽然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今天能够截走汉军粮饷,也算他立了大功一件。加上想到赫鲁图兹已死,这将军之位想必便是自己的了,不由心情大好,和长老们交杯换盏,喝得兴起。 布特与众士兵摔跤,身材魁梧的他几乎是难逢敌手。他“哈哈”大笑道:“老子先去撒泡尿再来,看谁敢来和我摔!”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帐后,还未拉开裤子,却觉得脖子上一热,又热又黏稠的液体顺着脖子滴了下去,还没意识到什么,旁大的身躯便已轰然倒下。 第四章 沙逝——永不相弃 杀气越来越浓,去小便的将士没有一个回来,哈奇尔终于发现有所不对了!但为时已晚,一把冰凉的匕首已抵在了他脖子上。与此同时,四周突然响起一片喊杀声,刚才还在狂欢的匈奴将士顿时乱成一片。 混乱中,有人高声叫道:“哈奇尔副将死了!”哈奇尔此时却被陈言诺点了穴道,发不出声音,动也不能动。另一处又有人叫道:“逐策大人被杀了!”“布特大统领死了!”……到处都有这种声音,匈奴兵们也分不清真假,迎战之心顿时瓦解。 此时又有人叫道:“我不打了,我死了草原上的老母亲和妻子没人照顾啊!”“快跑啊,汉人会魔法,再不跑就没命了!”“首领们都死了,我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军心涣散,不少人朝营外逃去。不多时,五万大军的营地只剩下一片萧条。除了被俘虏的匈奴兵之外,只有几千人还呆立在原地不动。 哈奇尔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冷峻的汉人将军,怒道:“好啊!好啊!想不到我哈奇尔也被你骗了!”陈言诺道:“这都怪你太轻敌。”哈奇尔道:“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进我大营的。”陈言诺道:“那就是你贪心之过,只知道抢粮饷,却没查觉粮中有人。”哈尔奇哼了声道:“你们汉人只懂偷袭,不敢与我们在战场上好好较量,真是没种!”赵天磊回道:“你不知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吗?”哈尔奇不服道:“有本事放开我,叫陈言诺和我大战三百回合,我哈尔奇才输得心服口服。”赵天磊道:“成王败寇,你再说什么也没用。” 这时从帐后传来一个声音:“陈言诺,你不和他打,和我打一场怎么样?”随着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呼延庭赞。哈尔奇骂道:“你个叛徒,打了败仗就逃跑,现在还敢出来!”呼延庭赞根本不看他,直接走到陈言诺面前:“怎么样?如果打赢了我,我便回匈奴说服单于与大汉天子和睦相处,从此不再打仗。” 陈言诺微微笑道:“好,早就听说呼延将军武艺超群,陈某也想要领教一番。”赵天磊轻声道:“将军,这呼延庭赞来路不明,就算匈奴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真的要和他打?”陈言诺道:“放心吧,你先押哈奇尔回去。” 陈言诺转头看向台下一片黑衣勇士,他的五千将士。他走了一步险棋,如果在运送途中有一人发出声音被识破,那全部人都将覆没。现在,一夜过去,从粮袋里爬出时的白色粉末犹在,形势却已变。陈言诺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拍拍赵天磊的肩低声道:“辛苦了!” 红果一早就跑到营门口,她知道陈言诺打了胜仗今日就要归来。从天未亮等到日上三竿,突然听到哨兵高高的哨楼上向下喊:“回来了!将军回来了!”红果依稀看到了大军的影子,便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 跑到跟前,马匹一一从她面前走过,却始终没有看到陈言诺的身影。赵天磊从马上下来,走到红果面前。红果紧张地盯着他:“陈言诺在哪里?”赵天磊安慰她道:“嫂子不用担心,将军还有事,不久便回来。”红果道:“有危险吗?”赵天磊犹豫了一下:“放心吧,没有。”红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之意。 一日,两日过去了,却仍没有陈言诺的消息。赵天磊四处派人出去寻找,回来的人却仍是没有带回消息来。赵天磊每日到营前,都会看到红果在营门口翘首企盼,广大的沙漠中她的身影瘦小而孤单。 “我要去找他,我相信他一定没事的。”红果没有回头,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赵天磊就会走到她身后,陪她一起等陈言诺回来。赵天磊劝道:“将军失踪,我们都很担心,可是几百士兵都未找到,你何必再去犯险?”红果摇摇头执着道:“上次在风暴里,是他救了我。我相信这次我一定能找到他。”赵天磊担心道:“如果将军回来而你却出事的话,我怎么向他交待?”红果看向他:“我会带他一起回来。”赵天磊知道再劝已是无用,便道:“我明日派出五十精兵护你前去吧,不过如果两日都没有找到的话,你一定要先回来。”红果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答应。 第二日,红果只留下一张绢条牵了匹马便独自上路了,如果没有找到陈言诺,她留在这里便没有了意义。赵天磊手握写着字的绢布,命令道:“你们一定要把将军和将军夫人找回来!否则按军法处置!” 辩不清东南西北,红果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迷失在沙漠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希望,看不见能找到陈言诺的希望。红果舔舔焦渴的嘴唇,马上的两个水袋里,一个早已干涸,一个却还满满的纹丝未动。她又渴又饿,生命好像都快走到了尽头。倒在沙地上,她抬头,前面出现了一片幻影般的黄绿之色。 虽然那不过是一些枯草,但红果知道,在那下面可以找到水,有了水就能活下去,活下去,就能继续找陈言诺。马儿已经跑了过去,低头啃食起草来。红果一步一摔地爬了过去,正当她努力挖沙时,却看到了草地的间隙之间,恍忽有黑色的影子。 红果紧张地抓着自己面前的沙子,紧紧握在手中,生怕那不过是幻象。她拨开草丛,真的看见了那张日思夜念的容颜,陈言诺紧闭着眼睛,面上布满了尘土。红果伸手探他鼻下,温热的气息让她泪流满面。 红果从马上取下那只装满的水袋,甘甜的清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带着生命的气息灌注进陈言诺的嘴里,红果已干得裂壳的唇却绽放出最美的笑意。 夜色渐浓,又是一轮圆月高挂天幕。月下的沙漠泛出一片银光,红果坐在陈言诺身旁,紧握着他的手,在沙漠里生活了十多年,却从未发现沙漠有今夜这样的美丽。 马突然双脚腾空,嘶声尖叫起来。红果朝旁一看,两道阴冷的绿光在不远处直直地盯着她! “狼!”红果心里暗惊。本能地趴在陈言诺身上,护住他。阿妈告诉过她,野狼怕火。她赶忙在陈言诺怀中摸索,果真有火折子!红果从身边拔了些草过来,堆成堆,天干物燥,草一点就着,顺着一路蔓延开去。 红果吃力地拖着陈言诺退出草地,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沉睡的依然沉睡,害怕的更加害怕。所幸来的只是匹孤狼,它低呜了几声,终于不甘心地走远了。 红果惊慌的脸放松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瘫软在地上。抚着陈言诺不改的容颜,轻喃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不能抛下我就这样一直睡,我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火依然熊熊燃烧着。 烈日炎炎,天空一片炫晕的白。红果牵着马,马上驮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陈言诺。红果抬起头,用手遮一遮刺眼的阳光,马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耷拉着脑袋,慢慢踏在滚烫的沙砬之上。红果微笑着向后看了一下,现在不管能不能走出这片沙漠,只要能和陈言诺一起,就算被风沙掩埋她也不再感到害怕了。 红果牵着马,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沙漠上。这时,有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早已磨出血的手上。红果缓缓转过头去,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陈言诺拉拉马绳,伸出手,红果笑着再次把手交到他手上,陈言诺把她拉上马背。“驾”,马儿载着一对壁人欢快地驰骋在沙漠上。 骑马的人影从远处奔来,停在赵天磊和一群士兵之前。红果用力地朝他们挥着手,赵天磊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陈言诺大将军以五千精兵大破敌军五万人,并缴获十万担粮草的事迹迅速传遍整个沙漠,传入京城。匈奴人送来和书,愿意与大汉结下友好邦交,年年朝供。朝野震动,举国欢庆。汉宣帝一拍桌子,大叫道:“好!果真不愧为朕的神勇大将军,速速命陈言诺回朝,朕有重赏!”一旁的太监欢天喜地领命而去。 次日便是奉命回朝的时间,陈言诺曾经答应过红果,带着她来到这边陲的小集市。刚好今晚是花灯会,虽然不如京城的那般繁华,往来的异域客商就卖着奇特的物品,还有卖艺的当街表演胸口碎大石,耍猴人的那些机灵可爱的猴子们捡人们掉在地上的食物来吃……这一切于红果来说,无异已是世间最好玩的事了! 红果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东摸摸西看看,兴奋不已。陈言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却总能即时买下她手中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红果看见街边摆卖的莲花状的花灯,高兴地扯起陈言诺就跑了过去:“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做得真是好看!”陈言诺解释道:“这是一种花,叫荷,开于夏天,等你随我进了京,正是盛夏,便能看到了。” 红果拿起一盏荷花灯,灯纸有粉有白,小小的火星在里面跳跃,高兴道:“吉旺大叔说的原来都是真的!”陈言诺笑着道:“你吉旺大叔是个真正的英雄,自然不会骗你。”红果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英雄?你认识他?”陈言诺晦莫如深地道:“见过。”红果高兴地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陈言诺道:“在沙漠里遇见的。”红果想了想,明白道:“啊!那定是你失踪的那些日子里见过他的。可是你之后晕迷了,那吉旺大叔是不是出事了?”想到这里她又担心了起来。 陈言诺付过钱,道:“我们别站在别人摊前挡着人做生意,还是再往那边走走吧。”红果依他继续往前走,但却依然焦急地问道:“吉旺大叔是不是真的出事了?”陈言诺微笑道:“他没事。我们只是聊了一会儿他便走了,说是要去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后来我的马丢了,我走了三天三夜,因为缺水才会晕倒在沙漠中。” 红果这才放下心来,纠着眉头想想,又豁然开朗道:“去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吉旺大叔那么有才学,那么聪明,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不过真舍不得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陈言诺语气中略带宠溺道:“不用舍不得,因为他把你交给了我,他还说你是个好女孩,要我要好好照顾你。”红果疑问道:“他叫你好好照顾我?他怎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陈言诺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我从常平村带走你的时候,他看到了。” 红果被他看得害羞起来,低下头去“哦”了一声。陈言诺则抬起头望向远方:吉旺,呼延庭赞,虽然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你,也许两个都不是,但不管你是谁,你为汉匈和好所做的事,就已经证明你是个真正的英雄! 红果正低头把玩着花灯,突然觉得有个东西在拽她的裙子。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小猴子正在捡她裙下掉落的花生糖。她蹲下去刚想摸摸小猴子的头,它却一溜烟地跑了。红果在人群中寻找着小猴子,发现它蹲在一个角落里,乌溜溜的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红果走过去,手里拿着花生糖,喂给它吃。小猴子开始还有点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嘴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抓了一把就躲在角落里吃了起来。红果开心地逗着小猴子,转眼看去,陈言诺长身玉立,面上含笑,站在她身后,温暖地看着她。 这时,突然一条长鞭抽来,陈言诺一惊,一把将红果拉到怀中。小猴子“吱”地一声叫,被抽得到处乱跳。 一粗壮的汉子手持鞭子,边抽边骂道:“小兔崽子,跑这儿偷懒来了。快给老子回去!”红果在旁急忙叫道:“别打它!别打它!”那汉子白了她一眼,也不答理,继续赶着小猴子。小猴子边躲边拿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红果。红果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瘪着嘴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要多少钱?我把它买下来。”陈言诺冷冷地开口了。红果张大眼睛望着他。 那汉子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谄媚起来:“哎哟,爷,你真要买这小畜牲啊?”陈言诺从腰中掏出二两银子来:“够了吗?”汉子忙不迭地双手捧过,直道:“够了!够了!”笑嘻嘻地就走了,临走前还对小猴子笑骂道:“你这小畜牲,比老子命好啊。以后跟着这位爷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啊.” 红果跑到小猴子身边,抚着它那伤痕累累的背。小猴子好像也懂得人意,乖巧地依在她身边,吃着手中的花生糖。 两个人带着一只小猴子漫步在热闹的集巿内。说是集市,不过也就是一条街,房檐下一溜串的各种花色的花灯繁星点缀般装点着这条有些沧桑的老街。红果拎着那盏小荷花灯,在桔色灯光的掩映下,一对壁人脸上都泛着柔柔的光。 陈言诺低声道:“皇上召我明日回京,你就留在营里等我。待我秉明圣上后,就接你进京,迎娶你过门。”红果道:“你不带我一起回去?”陈言诺笑道:“我此去不过三五日必回,你若跟着一路颠簸,太劳累了。”红果看看一旁跟着他们的小猴子,笑着点点头:“好,我和绿儿一起等着你回来。”陈言诺疑惑道:“绿儿?”红果眨了一只眼睛,调皮地指着小猴子:“它啊!我是红,它是绿,一红一绿不正配得好吗?”陈言诺忍俊不禁,莞尔一笑。 风沙漫漫,外面的人都已准备妥当,只等陈言诺动身起行了。红果帮陈言诺整理好衣装,送他到马前,依依不舍嘱咐道:“一路小心,你可要快些回来,我等着你。”陈言诺拍拍她的头:“嗯。”转身对赵天磊道:“近些日子军中的事务就交给你了,匈奴人怕仍不死心,你还要多加防备。”赵天磊答道:“是。”陈言诺看了红果一眼,道:“还有,她就麻烦你照顾了。”赵天磊看看红果,道:“放心吧,将军,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子。”陈言诺再不多话,翻身上马。 红果站在马下,仰头望着他,金色的阳光撒在他刚毅的脸上,棱角下的阴影是那么深刻。陈言诺夹马缓缓离去,随队的人员也一一起行。走得渐渐远了,陈言诺回头,只能看见远处那小小的一个人影和翻飞的裙角。 第五章 沙逝——生死两茫茫 金銮殿上,汉宣帝皇帝满脸喜气,殿下站着的是他最器重的臣子。陈言诺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陈言诺参见皇上!”宣帝忙道:“陈将军快快请起!”待得陈言诺站起身来,皇帝一捋胡子,笑道:“嗯。此次陈将军智破匈奴大军,保我国家安稳,现匈奴已送来和书,表示愿意向我大唐称臣,陈将军可谓是劳苦功高啊。”陈言诺朗声道:“微臣幸不侮命,没让皇上失望。”宣帝点点头道:“陈将军二十岁拜将,为国征战沙场多年,如今又立下大功。朕现就封你为镇国侯,赐镇国侯府一座,黄金万两。”陈言诺道:“谢皇上!”满朝文武纷纷上来恭贺。皇帝和旁边的刘公公对视一眼,满意地捋着胡子。 “红果夫人,红果夫人!”小兵卫海兴高采烈地冲进伙房的营帐,激动地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只一味地喘着粗气。红果停下手中的活计,忙问道:“是不是有陈言诺的消息了?”其他的兵士们也一下子全围了过来。 卫海猛点头:“是啊,听前面的将士说,将军现在封了镇国侯,是侯爷了!”兵士们立刻发出欢呼声。红果不解地问道:“侯爷是什么?”祥叔高兴地解释道:“是大官,只有皇亲国戚或开国功臣才能封侯呢,将军战功显著,才被皇上封为侯爷,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啊!”另一个小兵冬子道:“那现在将军是侯爷,红果夫人就成了侯爷夫人了!”红果虽然不知道侯爷到底是多大的官,但见众人高兴的样子,想必是特别好的,自是万分开心。 这时赵天磊掀帐进来,高兴地对红果道:“嫂子,将军带信回来了。”红果高兴地跑到他面前:“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赵天磊看着红果因高兴而微微泛红的脸,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军现在刚被封侯,京中事务繁忙,怕是暂时不会回来了。”红果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失落地问道:“他是不会回来了吗?”赵天磊忙道:“不是,嫂子,将军叫我护送你回京,让你们在京城完婚。”红果呆了一呆,笑容从唇边渐渐绽开。伙房的士兵们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声。 宣帝召陈言诺在御书房觐见,陈言诺随着刘公公到了书房外。刘公公笑道:“侯爷,今儿个可有天大的好事呢!”陈言诺不解地问道:“什么好事?”刘公公故作神秘地笑道:“你见了皇上便知晓了。”轻推开门,报道:“皇上,侯爷到了。”宣帝笑着起身迎了下来:“好好,快给爱卿赐坐。”两人个小太监抬来紫檀木椅子,摆放在书桌下右侧。陈言诺拱手谢过恩,待皇帝落坐后也便坐下了。 宣帝道:“爱卿快到而立之年了吧?”陈言诺答:“是。”宣帝道:“当今朝庭如卿这般的年少有为之士不多,所以朕对你甚是爱惜啊。”陈言诺道:“皇上心胸开阔,用兵不拘年岁,使我辈有机会报效朝庭,此乃社稷之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臣子全心为国效忠,朕身为皇上,岂可不为你们考虑?所以此番召卿前来,是特地为了爱卿的终身大事。”陈言诺心道:“难道皇上已然知晓红果的事?” 宣帝皇帝接着道:“朕的安庆公主,年方十六,才貌也算出众。她听过爱卿的英勇事迹后,对爱卿十分仰慕。所以朕想将安庆公主赐婚于你,不知爱卿意下如何?”刘公公笑道:“这可是皇上的极大恩赐,侯爷你可就快快谢恩吧。” 陈言诺愣了一下,便起身道:“多谢皇上抬爱。”宣帝和刘公公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陈言诺却跪下道:“不过,臣恐怕要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臣已有未过门的妻子,而她现在就在来京途中。” 宣帝纠眉道:“你已有未婚妻子?”陈言诺朗声答道:“请恕臣未及时向皇上禀明。”宣帝问道:“可是你家中二老之命?”陈言诺直言道:“不敢欺瞒圣上,此女子是微臣在边关识得,并非父母之命。”宣帝道:“既非父母之命,乡野女子岂可配我堂堂镇国侯?便是不要也罢。” 陈言诺直起身,双目坦然地直视宣帝道:“皇上此言差矣。此女子与微臣早已情定终身,臣身为朝庭命官,岂可出尔反尔,失信于一女子?”宣帝薄怒道:“荒唐!会同人私定终身的女子岂会是良家之女!”陈言诺反驳道:“此女子双亲都已不在,无人与她作媒。但臣此次接她前来完婚,定当依礼依节,也算是明媒正娶。” 刘公公见皇上面色不大好,立即打圆场道:“自古先有君臣才有父子。如今皇上亲自赐婚也已大过父母之命了,我看侯爷还是应先遵君臣之道才是。”宣帝也道:“朕的安庆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你娶了她便是朕的驸马,以后尊崇荣耀享之不尽。” 陈言诺坚定地道:“红果与臣曾在沙漠之中、无人之境经历过生死劫难,此种情义,臣实不能负。”见他说话掷地有声,如此坚决,宣帝揉了下眉心,叹道:“也罢也罢!爱卿有情有义也实在难得。朕便特许你娶了安庆后,纳那女子为妾如何?”不料陈言诺仍道:“臣与她定亲在先,如此对她实在不公。”宣帝拍下桌子,怒道:“难道要朕的女儿与一个平民女子平起平坐不成?” 陈言诺看着盛怒的皇帝,毅然除下头上的官帽,双手捧着,跪下。宣帝与刘公公愕然且不解地看着他这一动作。 陈言诺道:“这世间,臣非红果不娶,且今生只娶她一人。辜负了皇上与公主的一番美意,触怒天颜,臣自知罪不可恕。请皇上降罪!”宣帝闭目不语,半晌才道:“刘公公,叫他退下吧。”刘公公犹豫了一下:“这……”见皇帝眉头紧皱,已快怒不可遏,心知再说无益,便走下去低声劝陈言诺道:“哎哟,我说侯爷,这事你还得回去多多考虑,惹怒了圣上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你现在先下去吧啊。”陈言诺略一拱手,退了出去。 红果坐在马车中,身边带着绿儿,一人一猴都好奇地盯着窗外的一切。红果从未出过沙漠,这一路走来的烟红柳翠,让她很是新奇,又有点陌生的失措。赵天磊骑着马走在前面,一路护送着红果向京城行去。 陈言诺度步到后院,才发现原来天上的月又圆了。他的眼睛中,月儿慢慢变成红果如月的笑脸,有开心的,有娇羞的,有温柔的,有调皮的……想着想着,他也不由露出笑意。 “侯爷,有客来访,现在在大厅等候。”家丁前来通报。陈言诺道:“知道了。” 陈言诺来到客厅,看见的是便服打扮的宣帝和刘公公。他快步走到宣帝面前,下拜道:“参见皇上!”宣帝放下茶杯,道:“起来吧。”陈言诺起身道:“不知皇上今夜到舍下是否有要紧之事?”宣帝道:“这事当然要紧。我相信凭陈将军的才智,不会猜不出朕的来意。”陈言诺心下重重一沉。 刘公公道:“侯爷,皇上这几日可是为了这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侯爷可要仔细考虑清楚啊!”陈言诺却坚决道:“臣意不变,请皇上恕罪!”汉宣帝眼色沉了一下,转而叹口气,道:“今日我来并不是以一个皇帝的身份,而是一个父亲的身份。朕的众多儿女中,我最疼爱的就是这安庆。这几日我同她母后也多次劝她,但她是认定了你,说什么也不变。你就当是体谅朕这个做父亲的一番苦心,取消与那个女子的婚约吧。” 陈言诺看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却俨然成了语重心长的慈父,心下也动容,但却不能要他放弃那个愿意用生命去守候的女子。他跪下,道:“皇上,并非臣不体谅皇上的爱女心切,但红果对于臣来说是此生的唯一,臣的所有乃至生命都可以献给朝庭,唯心不能!” 宣帝有些不可置信道:“朕的女儿就一点也配不上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旨,难道不怕脑袋搬家?”陈言诺坦然直视他道:“臣有负公主错爱,实在罪该万死,如果皇上要陈言诺的头,臣任凭皇上责处!”刘公公惊道:“侯爷!”宣帝眯起眼,却突然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怕死的将军!哈哈哈哈!很好!”笑声中却透出些阴冷来。 窗外的风景让红果目不暇接,但天色已渐晚,再美的景色也渐渐隐藏于暮色之中。赵天磊在车外道:“嫂子,累了吧?今晚我们便在这客栈里歇一歇。”红果从车中出来,面前的客栈高高的大门,黑底金漆挂得高高的匾额上写着“聚缘客栈”。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红果跟着赵天磊走进这家客栈,店小二见着赵天磊和身后几人的打扮,不敢怠慢,立马前来招呼:“哎哟几位军爷,打尖还是住店呢?”赵天磊吩咐道:“要几间上房,给这位姑娘的房间可要打扫干净点。再送点小吃上来,再把我们的马牵去喂了。”小二忙不迭地应道:“好嘞,请跟我来。” 房间宽敞明亮,依着赵天磊的吩咐布置得干净温馨。床上和浴桶内撒满了芳香浓郁的花瓣,红果沐完浴,见手边摆着一套华美的衣裙。她着好衫,走到窗前的梳妆台边,台上摆着一束野花,风一吹,满室的花香。红果对着铜镜一下一下梳理着头发,不由想到在沙漠里的池子边,陈言诺帮她梳理头发时的情景,唇边便满是甜蜜的笑意。 房门响,红果打开了房门,赵天磊端着放食物的盘子站在门外。红果见到盘中精致的小点心,惊叹道:“中原人真是聪明,能把吃的也做得如此漂亮。”赵天磊道:“嫂子如果喜欢,就叫他们多拿几样上来。”红果笑道:“不用了,多谢赵大哥费心。”赵天磊挟起一个点心放到红果碗内:“嫂子,不如先尝尝味道再说。” 红果把这个晶莹透亮的小点心挟起来欣赏了半天,才舍得放进嘴里。一入口,便感觉到它如丝般柔滑,又如雨般凉爽,浓郁的香气盈满口中,缠绕着进入鼻腔,钻入脑中……红果慢慢的便进入了梦乡。 看着晕过去的红果,赵天磊抱起她,把她轻轻放在床上。鹅黄色的丝裙衬着她白晳的脸蛋嘴角的微笑,更显得温柔甜美。赵天磊深深地看着她,想把她的样子刻入脑子里,一辈子也不忘。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赵天磊痛苦地紧闭起眼睛,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来! 他的怀中揣着一封密函,那是皇上要他杀了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好让他能安安心心地做驸马,否则的话,将军便会有杀身之祸!他真的宁愿看着她幸福地站在将军身边,而自己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欣赏,也不愿去打扰他们。而如今,为保将军,他也实在是逼不得已。 赵天磊狠了狠心,匕首明晃晃地架在了红果的脖子下面,也许让她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是最好的方式。不知红果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依然会甜甜地笑着。赵天磊不敢再看她,怕自己下不了手。 他深吸了口气,匕首划破了红果脖子上的皮肤,血顺着匕首滴落在鹅黄色的衣衫上,鲜艳而刺眼。匕首的寒芒、血的殷红把他的心割成了一片一片的,他知道,这样做对不起将军,对不起红果,也对不起自己的心。从此以后,自己就算苟活着也将是与死无异了。 这时,绿儿“吱”地叫着从窗口爬了进来,猛地撞向赵天磊的手。赵天磊的手一抖,匕首如千斤重,再也拿不住,跌落在地上。他猛地大喝一声,冲到窗前,拳头狠狠地砸在铜镜上,铜镜立时变了形状。 脖子上的刺痛让红果从晕睡中醒来,她伸手一摸,满手的血。她惊愕恐惧不知所措地盯着赵天磊的背影,叫着:“赵大哥!”。赵天磊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对不起!我是不得已的。”红果咳了两声,牵扯着她喉咙的撕痛,虚弱地问道:“为,为什么?” 第六章 琴伤——抢来的新娘 红烛摇曳,秋雪坐在镜前,捋下一丝头发,盖住左额前月牙般的印记。王夫人站在她身后,帮她理好被子,叹道:“哎!女儿明天便出嫁了,娘心里真是有一千个不舍啊!”秋雪转过身来:“娘,秋雪终归是爹娘的女儿,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王夫人走过来轻点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女孩子家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哪能常回娘家来呢!”秋雪道:“娘,秋雪知道,嫁过去之后一定会秉承家训,好好相夫教子,不叫爹和娘失望。”王夫人笑道:“你啊,从小就这般冰雪聪明,娘倒不担心你嫁入夫家后不会侍奉公婆。不过人家尚书府是名望族,行事要比在家中小心百倍,切不可任意妄为!”秋雪道:“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我会做得很好的。” 王夫人慈爱地笑道:“来,让娘给你梳头。”秋雪点点头,端坐于镜前。王夫人捻起象牙梳,边梳边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秋雪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思突然有一瞬间的恍忽。碧水如镜,长发垂腰,一下一下地梳着…… “呵。”秋雪猛地从幻象中清醒过来。“怎么了?”王夫人问道。“没,没什么。”秋雪摇摇头,刚才那种情形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再回想已然记不清了。 梳好了头,王夫人感慨地端详着女儿皎好的容貌。月眉星眸,悬鼻皓齿,“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不知惹得多少王公贵族争相上门求亲。夫妇俩千选万选,终于选定了兵部尚书的儿子傅恒,他不但与秋雪青梅竹马,且年少有为,谦恭有礼,他日必成大器。 王夫人想着想着,突然皱起了眉头。秋雪从镜中见到了,便问道:“娘,你还在担心那个人?”王夫人道:“是啊,他放出话来说明日要来抢亲,娘真担心啊!”秋雪安慰她道:“放心吧,不是说兵部会派人过来保护我吗,那人就算本领再大,也不过只是一介江湖草莽,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么多官兵呢!”王夫人微微安了点心,道:“也是,况且亲爱公是兵部尚书,,你未来相公也是自幼习武,众目暌睽之下,我看他也没那么容易得逞,这下我可放心些了。” 随着一声锣响,鞭炮“噼哩啪啦”地响了起来,迎亲的唢呐声吹得响彻整条街。附近的人们全都涌出来看热闹,纷纷议论高头大马上,头戴红帽的新郎官有多么潇洒,八抬的花轿有多么气派,迎亲的队伍有多么威武。 迎亲队伍停在礼部侍郎王昌奇的门前,媒婆摇着手里的大红丝巾,一扭一扭地入了屋去。不多时,便背出凤冠霞披的新娘子。王昌奇和王夫人跟在身后,扶着女儿,依依不舍地送女出嫁。 新郎官傅恒下了马来,参拜过岳父岳母。王昌奇夫妇对他略略叮嘱寒暄之后,花轿起轿,新郎上马,迎亲队伍便向着兵部尚书府浩浩荡荡地开去。 王夫人见着花轿的背影,边笑边不舍地悄悄直抹眼泪,王昌奇拍拍夫人的肩轻笑道:“你哭什么,女儿现在是出嫁,嫁到了好人爱,应该高兴才是。”王夫人拭了拭泪:“我是舍不得女儿。”王昌奇扶着夫人笑道:“好了,花轿都走远了,我们回屋吧。” 花轿停在兵部尚书府前,媒婆高喊:“新郎官接新娘子出轿喽!”傅恒掀衣下马,来到轿前。他紧张地盯住轿门,这里面,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直到现在,他还不能相信秋雪真的嫁给他了。 傅恒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走到轿前,轻踢轿门。秋雪从轿中款款走下,一旁的媒婆丫头连忙上去扶住她。媒婆拿过傅恒手中的喜球,一头递给秋雪,高声道:“新娘子进门喽!”随着这声喊,早已等在门边的管家把鞭炮点了起来,唢呐也兴高采烈地吹得更欢了。 管家领路,走在最前面。秋雪轻扯着红绸带,前有新郎相牵,一旁由媒婆挽扶,身后跟着丫环仆从十数人,缓缓走进尚书府。 傅恒忍不住侧头瞄了瞄他的新娘子。从今日开始,秋雪便是他的妻子了,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傅恒望着身旁那纤纤倩影,下定决心,这一世不管怎样都要好好保护她,绝不让她被人抢走!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握了握牵着红绸带的手。 待得新人入门后,数十官司兵就把府衙团团围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警惕地护卫着里面正在举行的那场婚礼。而外面围观的百姓则是一头雾水,他们可从未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婚礼。 宾客满坐,兵部尚书傅亦中乐呵呵地坐在堂上,堂下一对新人整整齐齐地跪着,他就等着那杯儿媳妇茶了。 “四王爷到!”门外拉长了声音。傅亦中高兴地站起来:“哦?快请快请!”四王爷一身便服摇着扇子带着几个随从进了来,但面对这满堂喜气,却不见他有什么好脸色,看来不像是来庆贺的。傅亦中见他这样,心中虽有疑窦,却不好开口多问,参拜之后忙把他迎上主位,其余众人也都前来见过四王爷。 四王爷李修德冷冷地受了礼之后,却眉一横,哼道:“傅大人,今天可是你家的好日子啊!”见他语气不对,全屋的人奇怪地大眼瞪小眼。傅亦中忙诚惶诚恐地道:“四王爷大驾光临,实在是下官和犬儿的荣幸!”四王爷冷笑一声,喝道:“大胆傅亦中!你身为兵部尚书,竟敢强抢民女,夺人妻子,该当何罪?” 傅亦中吃惊道:“下官的儿媳乃是礼部侍郎王家的千金,从未婚配,怎么会是别人的妻子!会不会是王爷误会了?”四王爷怒道:“那王家千金早已许配给本王的结义兄弟上官无情,怎会又再许配于你?”傅亦中和傅恒同时失声道:“上官无情?”王秋雪一把扯下盖头,走上前道:“王爷,小女子从未许配给任何人。那上官无情多次来我家提亲,但我爹娘知他为人阴狠,所以并未应允。他曾扬言要来抢亲,想必是王爷受他蒙蔽,望王爷明查!”四王爷初见喜帕掩印下的那张脸,顿时禀住了呼吸,心中暗叹:果然真是个绝色的人儿! 傅恒道:“是啊,那上官无情多次当众调戏秋雪,秋雪怎会下嫁于他!”傅亦中也道:“望王爷明查!” 四王爷的眼神从秋雪处转了回来,大怒道:“岂有此理!难道你们认为本王识人不清?婚书在此,岂能容你等抵赖!”他一示意,身后的随从立马抖出一张纸来,上面赫然白纸黑字地写着王昌奇将爱女王秋雪许配给上官无情,并有其手指鲜红的朱砂印。 秋雪大惊道:“不可能!这不是我爹所写!”傅恒握住她的手,也道:“这一定是违造的!”四王爷冷笑道:“我已去王家查明,王昌奇亲口承认是他所写。废话少说,来人,把王秋雪带下去!” 立即有人应命而来,押着秋雪。傅恒身形一动,便赶到几人前面,出手如电,三式便格开了那些人抓住秋雪的手。四王爷怒喝道:“大胆傅恒!你还敢同本王的人动手不成?”傅恒横在秋雪面前:“我绝对不会让人带走我的妻子!”四王爷一挥手,又有几人把他们团团围住,道:“我就看你傅家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眼看就要动手,傅亦中忙飞身挡在傅恒前身前,暗道:“我们斗不过四王爷,要忍下这一时之气啊!”说完便硬把他拽了出去。 四王爷哼了一声,道:“傅尚书,你儿子强夺人妻的事我以后再来同你计较,你们最好好自为知。我们走!”叫人押着秋雪向外走去。秋雪用力却挣脱不开,转头急叫道:“傅大哥!”傅恒心急如焚,却被父亲死死压住动弹不得,眼看着秋雪被拉出了大门,恨恨地一拳砸在身后的柱子上。 秋雪被押着带到了王爷府,一进门便看见上官无情穿着大红喜袍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四王爷哈哈笑道:“老弟,你看,我这不把你的新娘子给你带回来了!”上官无情放下茶杯,懒懒地一抬头,道:“那就多谢大哥了。”放下茶杯,他走到秋雪面前,伸手摸着她精致的脸蛋,低声说道:“怎么样?我说过会把你抢过来,我说到必定做到。”秋雪冷冷地看着他:“你哪来的那张婚书?你们把我爹娘怎么样了?” 上官无情向内堂瞟了一眼,王昌奇夫妇被带了出来。见到秋雪,急忙走过来:“秋雪!”。秋雪扑到王夫人怀中:“爹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王昌奇夫妇为难地看了四王爷一眼,欲言又止,只能呐呐道:“对不起,女儿!” 上官无情示意下人拉开他们,并将王昌奇夫妇强按在座,挑眉向秋雪道:“放心吧,他们是我的岳父岳母,我不会伤害他们的。”秋雪恨恨地瞪着他:“婚书是你逼着我爹写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上官无情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哈哈”狂笑起来:“你问我想怎么样?哈哈哈哈!” 四王爷坐下饮了口茶,道:“老弟,就别浪费时间了,可别负了如此佳人。现既然高堂在坐,就立即拜堂吧。”秋雪挺直地站在那里:“我不拜!我死也不拜!”四王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一点头,上来两个婆子,按着她的肩,使劲把她按跪在了地上。上官无情撩起衣摆,也跪倒在地:“大哥,就由你来主持婚礼吧。”王奇昌夫妇愁眉苦脸地坐在堂上,相顾无言,只能看着女儿被强压着拜堂。 交拜过天地,上官无情站了起来,对着王昌奇夫妇行了个礼:“岳父岳母大人,请二位放心,三天之后归宁之期,定会带秋雪回家看望二老。”王昌奇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四王爷打着扇子道:“王大人,现在你的女儿成了本王的弟妹,以后我们可就是亲家了,放心吧,这几日弟妹住本王府中,本王定不会亏待于她。” 洞房里布置得金壁辉煌,龙凤烛对映着把两个人影拉到屏风上,看起来是那么相配,一个婀娜多姿,一个修长挺拔。然而影象不过是欺骗人眼睛的东西,身影再怎么接近也拉不近两颗没有靠在一起的心。 秋雪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地面,思绪也不知飘向何处去了。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上官无情站在桌旁,倒了一杯酒,一口便吞了下去。看着秋雪毫无生气的样子,不由来了气。他把杯子向后一甩,大步跨到床前,抓着秋雪的肩膀:“你不是很有骨气的吗?现在怎么不反抗了?” 秋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他更用力地捏紧她的肩膀,即使被捏得生疼,她也咬牙忍着一声不吭。上官无情气得把她一下子推倒在床上:“你这个女人,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倒起一杯酒就往秋雪口中灌去。 秋雪使劲摇着头避开辛辣的酒,却仍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一阵猛咳之后,她愤怒地盯着上官无情:“你还想怎么样?”上官无情把她拉了起来:“我问你,为什么你宁愿嫁给那个小子也不嫁给我?”秋雪冷笑道:“我宁愿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你!”上官无情阴沉地看着她,半晌,不怒反而露出一副阴邪的笑容:“可是当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认定你是我的女人!”秋雪看着他霸道嚣张的样子,一抬手便想给他个耳光,但手却被他在半空中抓住了。 四目相对,眼中都愤怒得出了火。龙凤烛燃到了中间,越烧越旺,蜡延着烛身滴滴下落,最终凝固在烛台上。 第七章 琴伤——别家 侍郎府里却是气氛沉闷,虽然大红喜字未撤,却听不见一点欢声笑语。三日以来王夫人都是握着手绢低声抽泣,王昌奇也总长吁短叹。家丁一路跑了过来:“老爷,夫人,小姐,小姐回来了!” “什么?”王昌奇同夫人一并站了起来,眼中写着无限的惊喜。还未等他们反映过来,便听到女儿的声音:“爹!娘!”王夫人先冲出了厅去,一眼便看见正在跑向他们的秋雪。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王昌奇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直到他看见了跟在后面的上官无情。 家丁颤抖着手把茶递到上官无情手中,听闻过他的人都会对这个江湖闻名的冷血杀手畏惧三分。厅内堆满了财物,王昌奇和夫人对视一眼,清清嗓子,问道:“你这是?”上官无情道:“小婿与秋雪成亲,还来不及下聘,这些便是聘礼。” 王昌奇却拱手道:“上官英雄,我夫妇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可否高抬贵手把她还给我们,我们定当感激不尽!”上官无情冷冷道:“岳父如此说,意思便是我上官无情配不起你侍郎家?”王昌奇忙道:“不,不,老夫并无此意。”王夫人泪眼汪汪地哀求道:“上官英雄,我求求你,只要你把女儿还给我们,就算要我们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你,我们也是愿意的啊!” 上官无情依然不为所动,眼神淡漠道:“岳母说笑了,你看这满屋金银珠宝,我怎能觊觎王家家产?”一边紧握住秋雪的手腕,将她捏得生痛,接道:“况且秋雪既然嫁与我,此生便是我的人,除非我休了她,否则哪有送还娘家的道理?”秋雪使劲没有甩开,心一横,便道:“娘,爹,不要再求他!女儿命苦,该当如此,你们就不要再为我操心了!”王昌奇重重地叹了口气,王夫人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上官无情道:“这次前来是要特地禀告两位一声,我要带秋雪回去了,以后有我照顾她,你二老就不必费心了。”王夫人惊道:“回去?回哪儿去?”上官无情道:“我是江湖人,自然是回江湖去。”王昌奇忙道:“我女儿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去过那种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日子?”王夫人一听,吓得顿时晕了过去。 秋雪急得甩开上官无情的手,跑过去扶起她,担心道:“娘!娘!”王昌奇见夫人晕了,也慌了神:“夫人!你快醒醒!”上官无情皱着眉头,看着这混乱的一切。 秋雪盯着他,冷冷道:“我娘身体不适,我要留在家三天照顾我娘。”上官无情这时却也爽快:“好,三日之后我来接你。”说完便向外走去。王昌奇和秋雪正为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所诧异,却见他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秋雪怕他出尔反尔,心情顿时紧张了起来。 上官无情转身警告道:“为了你爹娘的安全,你最好别想着逃走。”语毕,他身形一晃,也不见怎么动,却已经到了门外,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夫人躺在床上,紧握着丈夫的手,苍白的脸上泪痕仍在。“老爷,我们去向皇上告御状,请皇上为我们作主!”王昌奇坐在床边,叹道:“夫人,看来秋雪是避不开这一劫了。” 王夫人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王昌奇替她拉了被子披在身上:“秋雪的婚事四王爷已经拿着婚书禀明了皇上,你知道皇上一向最信任四王爷,便御赐了这门婚事,如果现在送秋雪走,那就是抗旨啊!”王夫人忙问道:“那傅家呢?难道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媳被抢走?”王昌奇摇摇头:“傅大人一向怕事,更不敢开罪四王爷。他们今早已把嫁妆给我们退了回来,打算不再追究此事。那傅恒对咱们秋雪虽然痴情,但却也是有心无力啊!”王夫人瘫软在床上:“我苦命的女儿!” 秋雪端着药碗推门进来,王昌奇夫妇错愕地看着她:“秋雪。”秋雪苦苦一笑:“我什么都听到了。”王夫人拉过她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王昌奇道:“老爷,你快点送秋雪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我爹在苏州有个旧识,他会代替我们好好照顾秋雪的。”不料秋雪却道:“我不走!我走了,那个人一定会为难你们,女儿纵算逃到了天边,也心不安啊!况且如果现在我逃婚,那就是违抗圣旨,更会连累全家。”王昌奇夫妇失语,半晌,王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绝望道:“女儿,这就是命啊!你,你就认了吧。”秋雪故作坚强道:“娘,我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就算离开,也会安心一些。” 暖风徐徐,满池的荷花竞相繁华。夏日的午后知了尽情歌唱,掩不住声声悲凉的琴声绕过凉亭远远传送开去。秋雪指间每一下拨动的琴弦都重重打在傅恒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 “你来了?”秋雪抚平琴弦,看也不看便知身后来人是谁。 (8更,11:30) 傅恒走上前一步,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没用,不能保护你。”秋雪轻轻摇了下头:“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没怪你。”傅恒走到她背后:“秋雪,退婚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他……我是事后才知道的。” 秋雪站起来走到荷塘前:“傅大人也只是想明哲保身,这是人之常情,我没怨过,你也别怪他。”傅恒冲上来拉住她的手:“秋雪,我们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秋雪抽出手来:“傅大哥,秋雪如今已非完璧,再也配不起你,请你以后不必再挂念了。”傅恒扳过她的肩膀:“我不在乎,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秋雪轻轻推开他:“就算我们能走,但是我爹娘呢?上官无情一定会伤害他们,而且四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爹和我的爹娘。”傅恒混身僵了僵。 秋雪欣赏着一池的芬芳:“傅大哥,你看多美。小时候我们也常在这池边玩耍,想不到今日却成了你我分别的地方。”傅恒握紧了拳头:“总有一日,我要让你回到我身边!”秋雪回到琴前,嫣然一笑:“傅大哥,我再为你弹奏一曲吧。是我们小时候的那首曲子。”玉指轻拨,琴音便如珠般从指间滚过,颗颗掉落池中,小鱼儿们欢快跳跃起来,引起一圈圈涟漪。荷上的蜻蜓从花间飞过,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上,飞到琴上停驻。秋雪伸手来捉,它又振振翅膀飞走了。 三天限期已到,上官无情早已等在王府门外。王夫人紧拉着秋雪的手,王昌奇慈爱地看着她道:“让我们送你到门口吧。”秋雪跪在王昌奇夫妇面前:“爹娘,就让女儿自己走吧,你们送我,我怕更加舍不得。秋雪谢过爹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盼爹娘以后不要再为秋雪伤心流泪,让秋雪再给你们磕几个头吧。”语罢立即在地上叩得“砰砰”作响。抬起头,王夫人见她额上的红印,便要伸手去扶。手刚伸到半空,秋雪已站了起来,毅然道:“女儿别过!”拿起一旁的琴,旋然转身,挥泪断绝一切的留恋,步向门前,走向她未知的未来。 没有马车,秋雪仰视眼前高大的骏马,有些不知所措,强自镇定的容颜也差点不能维持。上官无情坐在马上,有些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娇小姐,不耐地伸出手。秋雪看着眼前的这只手,顺着看上去,一些掩埋已久的记忆似乎就要破茧而出,风沙、阳光下那一抹剪影……“时候不早了,你还要这样站多久?”秋雪回过神来,咬牙打掉他的手:“我自己来。”上官无情撇了她一眼,并不理会,伸手就将她捞上马背来。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虽然一路风景秀丽,马上的两人却无心欣赏。上官无情似乎有什么要紧之事,路上不断快马加鞭,而秋雪却体力不支,晕头转向,但她咬了咬牙,硬是挺着不吭一声。 树林被风吹动“沙沙”有声,猫头鹰声声夜啼有如嚎哭。破庙中,上官无情倚在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无意间回头见几根枯枝燃起的火焰照映得秋雪的脸忽明忽暗,明暗之中另有一番情调在,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虽然是夏季,薄薄的寒气却依然笼罩着大地。一阵夜风袭来,破碎的窗户纸在风中颤抖着,秋雪也被吹得打了个哆嗦。上官无情脱下外衣过来给她披上,却吐出尖酸的字句:“果然是千金小姐,小小一点苦楚都受不了。”秋雪也不示弱:“就算是弱女子,没做过亏心事,行得端坐得直,比你这种走到哪里都担心被人暗算的卑鄙小人要好得多。” 上官无情却也不恼,只哼了一声:“嫁夫从夫,可惜你这位大小姐从此以后也要跟着我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秋雪刚要反驳,上官无情脸色却突然变得冰冷:“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话音刚落,一群人已经冲进了破庙。 十余人拿着各色的武器团团围住两人,森冷的杀气布满四周,秋雪被这样的场景吓着了。上官无情不着痕迹地走到她面前,伸开一只手向后拢着,将她护在身后,秋雪心下不由地被这个小动作微微一暖。 “上官无情,你的死期到了!我要为我死去的大哥报仇!”“我也要为我师兄报仇!”“对,对,我要为我师父报仇!”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换来这个冷酷的杀手讥讽的一笑:“如果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取我性命好了。不过,只怕你们没这个本事!” 领头的青衫客气愤道:“哼!上官无情,你不要以为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你助纣为虐,帮助四王爷铲除异己,妄想称霸武林,杀我无数武林同道。如今你已成为武林公敌,各大派都已颁下追杀令,你是跑不掉了!” 上官无情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锋利的剑锋让人心中升出一片凉意。秋雪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腰间一直藏着一把软剑。上官无情拿食指中指从剑柄抹向剑尖,冰冷的眸子斜斜地睨一眼青衫客:“不自量力!就算你们来一千人,只怕也会成为我剑下亡魂!” 青衫客大怒:“你太猖狂了!”挥剑砍来,其余的人也都扑将过来。上官无情一手搂着秋雪,一手把剑挥成寒芒一片,形成一道银色的防幕把他们与众人隔开。秋雪只能倚着上官无情,从剑幕中看这场血腥的杀戮。 上官无情的功夫远远比那些人所料想的可怕,不过瞬间,所有人纷纷倒地,不甘的眼神凝结在他们最后的扭曲的表情上。 秋雪浑身冰冷,面前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可怕一百倍!看着刚才还鲜活的生命,就在那么一瞬间,全都不会再说话不会再呼吸。秋雪从未感觉到死亡是如此地接近。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很不真实,宁愿那就是一场梦魇,醒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上官无情唇角泛起丝丝轻蔑,低垂的眸子漠然地看着脚边略有喘息的生命,右手剑起。秋雪愤怒地叫道:“住手!你还要杀多少人?放过他!” 上官无情的剑顿在了半空。秋雪喘着粗气,心中的恐惧与愤怒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次颤抖着声音:“不要,不要再杀人了!我求求你,不要杀他!”上官无情略一犹豫,剑落,锋利的剑锋划破了那人喉咙上的皮肤,剑间沾了一滴血,瞬间又滴落地上,在秋雪的心中溅起巨大回音。 那人惊惧地不敢相信自己能从这个从不留活口的冷血杀手的手中逃过一劫。上官无情收起剑,头也不回地拉着秋雪走出破庙。 第八章 琴伤——好人还是坏人 秋雪的确被吓着了,神思迷茫中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当她醒过来时,已然回到了上官无情的家,可能这也将是她了结余生之处? “你还是打算继续不言不语?”上官无情不知为何,此刻却宁愿见到她正气凛然地骂他或者继续轻视他,好过看到她现在这副眼神空洞的样子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让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他从来不后悔自己杀人,此刻却有点后悔让她看见。 秋雪被他牵着回到房间,眼前的情景让她慢慢从失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她似乎有些错觉了,仿佛又回到了家般,这一切让她那么熟悉。她慌忙冲出房门一看,走廊外正是一池荷花,开得茂盛。而她的琴正端端正正摆在池边凉亭里,与在家时一模一样。 上官无情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秋雪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有什么用意,道:“这些……”上官无情却道:“既然会开口说话就代表没事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坐在琴前,弹拨两声,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失了水准,也从未如此心绪不宁。秋雪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一个恶魔,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从出嫁那天起,她的世界好似都颠覆了。 “只有心中有情才能弹出好的曲子,你忘了吗?”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秋雪转过身去,看见那抹明艳而熟悉的笑容,眼泪便掉了下来:“师傅!” 徐素心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傻孩子,见到师傅哭什么!”秋雪抱着她,卸下所有坚强的防备,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当日不敢当着爹娘流的泪似乎就想在这一刻得到所有的宣泄。除了爹娘,师傅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但教她琴技,而且就如亲姐姐般关心疼爱她。 哭了半天,秋雪才抬起头来:“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素心微微转过头去不看她也不回答。秋雪恍然大悟:“难道你认识上官无情?”徐素心点点头。秋雪惊了一下:“你失踪的这两年,难道也是被他抓来这里的吗?”徐素心摇摇头,笑中略有苦意:“我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属于这里了。”秋雪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徐素心微微一笑:“这些事情或许我该早点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教你琴艺吗?”她转过身去,缓缓地像在讲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我十岁就跟在师父身边,学琴、学武,直到十八岁,遇到他。”秋雪有些会意:“上官无情?”徐素心微微一笑,继续道:“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师父,可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恨他,为了他背叛师门,一直追随在他左右,只是希望有一天他会重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只要不放弃,便可以得到他的心,可是你却出现了。他在京城遇见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你,而且只是第一面,便决定要娶你为妻。我守候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他动心,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而唯一让我了解原因的机会就是接近你。” 秋雪呐呐地问道:“那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也全是假的?”徐素心转过身来,细细地看着她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温柔地抚过她额前的发:“不,进了侍郎府,与你朝夕相处,你的美丽聪慧,心地善良,对琴的悟性很高,这让我不得不喜欢你。”这时,她看到了秋雪额上的胎记。 徐素心叹息道:“原来所有完美的东西也是有瑕疵的,你这张脸上不应该出现这块印记。就如你,根本不应该嫁到这里来,不应该嫁给他。”秋雪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师傅,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你送我的这把琴,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一直带在身边。”徐素心摸着琴弦,轻道:“原来你一直带着它啊!”她坐下拨弄几声琴弦,道:“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秋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师傅,既然你也不想我留在这里,那请你帮我离开这里。”徐素心仍旧温柔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无情要的东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的,我也一样。而且就算我能够帮你,我也不会这么做。”“为什么?”秋雪实在不明白。徐素心淡淡道:“因为他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帮他,包括你在内。”秋雪看着师傅的样子,虽然依旧温柔娴静,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了。 暗室里不透一丝光线,通过明亮的月光,仍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声道:“你变了,以前的上官无情手下从不留活口,现在你竟然会放了南山派的人。”上官无情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不是把他结果了吗!”徐素心迟疑了一下,道:“他们如果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秋雪,那以后他们必定会拿秋雪来威胁你。”上官无情道:“看来你还很关心她。”徐素心幽幽叹道:“我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弱点。”上官无情冷哼一声:“我从来没有任何弱点!”徐素心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没有,自从遇上秋雪后,就有了。” 窗外月静如水,月光流淌进窗户,照在床前的屏风上,屏风上的美人扑蝶图案上两只蝴蝶振翅欲飞。秋雪睁开眼睛,侧头看着身旁沉睡的面容,常日纠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虽然眉心那一道深深的印痕仍在,却那么安详,毫无防备。如果这个人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这么睡着,不要醒来该多好!秋雪仔细端详着他,想起师傅说起他时眼神中的温柔,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有什么地方值得另一个人这么为他牺牲? 那睡梦中仍然紧抿的薄唇此时却开口说话了:“看够了没有?”秋雪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想去理他。上官无情继续道:“有胆看我那么久,没胆量和我说话?”秋雪转过脸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上官无情闭着眼道:“从开始。”秋雪冷笑一声:“连睡觉也不能安心,这就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的报应。”上官无情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你到底杀过多少人?”秋雪暗自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出这句可能会让她胆颤心惊的话。上官无情却仍是闭着眼睛:“不知道。”秋雪气愤地咬着牙道:“你真是个冷血的魔鬼!”上官无情闭着眼也不反驳:“我不知道什么叫冷血,只知道如果你不杀人,就只有等着被杀。”秋雪道:“如果你不去杀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来犯你。”不料却换来上官无情的一声闷哼:“是吗?那是你没有试过小的时候被人追杀,五天五夜滴水未进,东躲西藏像过街老鼠。就连捡别人掉在地上的馒头来吃,那些人却宁愿把馒头踩碎了也不给你的滋味。”秋雪不自觉地问道:“你说的是你自己?”上官无情发现自己说得太多,这些秘密隐藏在心底十几年,从未和人说起过,但可能是今夜太宁静了,才会对她毫无戒心。 秋雪见半天他都不再开口,就在以为他不会再说时,却听到他继续道:“后来还是被找到,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如果不是装死,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一样冷血,多我一个又如何!”看着他在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仍未睁开,脸色丝毫未变,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秋雪却突然心内五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上官无情翻身搂住她:“我已经说得太多,你也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秋雪用力推着他的手,却如铁箍般纹丝不动,手软了,也不再推了。 转眼数十日过去了,上官无情常常出去几日不归,秋雪不常见他,自然也省去很多心烦,平日里写写字,弹弹琴,与在家中时并无不同,所以也就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自从那日后,便也不常见师傅,即便见着,也是相顾无言。唯有弹琴之时,师傅会坐在远处用琴音相和,她们能听懂彼此的琴声,这是她们之间的对话。 “父亲母亲大人台鉴,女儿离家已三月,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离家前娘亲身体抱恙,如今是否已然安康?女儿心中挂念爹娘,知二老为女儿之事愁眉不解,茶饭不思。每思及此,心中甚是凄然……”娟秀的字迹洒落在纸上,散发着淡淡墨香。秋雪停住了笔,爹娘慈爱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大滴的泪跌落纸上,晕开一小块墨迹。她赶忙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拿手绢拭去污渍,才提笔继续写道:“但木已成舟,多想也无益。所幸女儿并未涉足江湖风险,日常行事与家中无异,心境也日渐平和。今写信向爹娘报平安,望爹娘勿以为念……” 夏日清晨淡淡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纸窗,一抹光束投射在书桌上,秋雪的脸看来分外温柔。上官无情站在窗外已经看了很久,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包括那滴不小心滴落的泪。秋雪写好信,折好,抬起头就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她稍稍受了些惊吓。 上官无情推门进来,牵起她的手就走:“今天没事,我们出去走走。”虽然也很想出去透透气,但秋雪却不愿听他的,扭头道:“我不去!”上官无情叽讽地掀起嘴角:“难道你怕出去被人追杀?没想到你这么怕死!”秋雪瞪着他:“被人追杀的不是我,是你!”说完,甩开他的手,率先踏出书房。上官无情转过身去,拿起她写的家书揣入怀中。 几个月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秋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秋雪走在前面,上官无情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无话。前面的人群喧闹起来,很多人都向城楼的方向跑去。“有人要跳楼,快去看看!”秋雪被人群一挤,差点摔倒。上官无情伸手扶住她,秋雪看了他一眼,他又不着痕迹地放开了。 高高的城楼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个小孩子坐在边缘,脚搭在墙外,悬在那里很危险。小孩不停地大哭,叫道:“娘,我怕!”女人哭着抱紧儿子:“儿啊,是娘没用,你生病了娘也没钱给你治,现在咱们娘俩就快饿死了。反正都要死,受这样的苦还不如跳下去死了干净!”小孩却仍是大哭:“娘,我怕!” 底下的人都劝道:“有什么事别想不开,快下来吧,危险!”“看把孩子吓得,快点下来吧!”“娄蚁尚且偷生,你这又是何苦呢?”也有那好事的,唯恐天下不乱:“要跳就快跳啊,大爷我的脖子都等酸了!”秋雪挤上前去,着急道:“千万别跳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孩子是无辜的。”上官无情皱着眉,不耐地看着这一切。 可能是在城楼上坐得太久,那女人看来有些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下面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秋雪紧张地盯着那两母子,不自觉地揪紧上官无情的衣角,喊道:“千万不要跳啊!有什么事我帮你好吗?”上官无情看着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本来刚想挪步走开,却又停了下来。那女人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也不理底下的人怎么劝怎么说,只一味地轻拍怀中的孩子,眼神呆滞地望着远方。 秋雪突然察觉自己手拉住的人,她连忙转过身来恳求道:“请你救救他们!”上官无情却只是看着她,无动于衷。秋雪想了想,柔声道:“我知道要你救人很难,可是,你想想你小的时候遇上危险,呼救无门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那个小孩不和你当初一样?”上官无情的表情不着痕迹地一动,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秋雪泄气而愤怒地看着他,此时却听见人群中暴发出惊叫声。她一看,那女人抱起孩子已高高站起,还未待她反映过来便已纵身而下。秋雪吓得蒙住了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 没有听到预计中的惊喊声,却听到了人群的欢呼声。秋雪睁开眼,上官无情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对母子的旁边,而那对母子已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官无情走到秋雪面前,看了她一眼,道:“这下你满意了。”便走出人群去。秋雪定定地看着他这一举动,直到他已经走得很远了,才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寒光颤动,时而化为一条条银龙张牙舞爪,时而散出点点光芒每一点都刺痛人的眼睛,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气流,连数十米之外的树也不停在剑气下颤抖。 “别杀!别杀我娘!求求你们别杀我娘!别杀我爹!救命啊!娘!”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叫声,秋雪从睡梦中被惊醒。她转头看向上官无情,只见他如个小孩般蜷缩在一起,满脸伤心的眼泪。秋雪从未见过如此脆弱无助的上官无情,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怜悯,定是今天为了让他救那对母子,故意说些刺激他的话,引起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心不忍,秋雪将上官无情的头搂到胸前,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不哭!别怕,娘在这里。”果然,上官无情渐渐安静了下来。 傅亦中推开傅恒的房门,扑面而来是满室的酒气,桌上横七竖八地乱躺着一些酒瓶子,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傅恒躺在床上,手中仍拿着喝完的酒瓶子。傅亦中走到儿子面前,见他衣裳不整,胡渣满布,不由叹息道:“儿子,已经几个月了,你还是这样,叫为父好生心痛!”傅恒一声不吭,睁着眼睛盯着房顶,往口中倒酒,却发现酒瓶早已空了。 傅亦中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怪爹,不敢得罪四王爷,可是,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那上官无情竟然可以惊动四王爷,爹也是为了保住咱们傅家,是逼不得已啊!”傅恒仍像是听不见似的,手中的酒瓶子掉到了地上,滚向一边。 傅亦中持起儿子的手,眼中发出一道坚毅的目光来:“不过儿子,爹现在手上已经有四王爷意图谋反的证据,只要一经证实,爹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恶气!”傅恒原本焕散的眼神突然聚集起来:“意图谋反?” 傅亦中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四下望望,见无人,便把门关起来,道:“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现在我手上的东西还不知真假,不过一旦证实,定能让四王爷伏法。”傅恒一下子坐了起来:“爹手上的证据是从何处而来?” 傅亦中摇头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便发现它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一开始也怕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是密秘会同朝中几位相交甚笃的大臣商议。但上面时间、地点、人物都写得确有其事,且揭露了这些年朝中一些无头公案的真相,看来定是有谁不满四王爷已久,特意交与我的。”傅恒道:“那上官无情……”傅亦中恨道:“四王爷想利用江湖的势力谋朝篡位,那上官无情便是他在江湖上最大的棋子,这些年不知帮他杀了多少江湖上不肯归顺他的人。如果这一阴谋一旦被揭穿,那上官无情必也逃脱不了!” 傅恒闻此,眼中迸出坚定的神情:“爹,这件事让我去调查,孩儿定要亲手把秋雪救出来!”傅亦中高兴地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儿子,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地点点头。但他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即使真的诛了四王,杀了上官无情,也定不能让他再娶王秋雪了 第九章 琴伤——一首《将军行》 自从秋雪知道上官无情并不是真的冷酷无情的人之后,对他的感觉便改变了一些。她所看到的那个藏在上官无情心中的那个被封闭起来的往事,让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断感化他,定能让他弃恶从善。 “铮铮”几声琴音响过,上官无情微微一怔,便让剑随着琴声舞动,琴声越来越激昂,剑也舞得越来越快,渐渐已分不清是人是剑,只有道道寒光随着琴声穿梭在荷花池边。琴声纾缓了下来,婉转缠绵,如一女子的低诉,甚是凄美动听。上官无情的剑也慢了下来,剑尖点空连线,似在写出一个遥远的故事。蓦地,琴声变得紧张起来,剑也越点越快,琴声尾处,上官无情剑向池心一挥,满池的水喷起无数水幕。就在这水幕中,琴声渐渐消失不见了。 水幕过处,秋雪盈盈立于亭中。上官无情走上前来,抚掌道:“这曲首子甚是动听,不知叫什么名字?”秋雪道:“这是一首讲述一个汉朝将军出征的曲子,叫《将军行》。”上官无情饶有兴味地挑眉道:“哦?《将军行》?”秋雪笑笑,撩起裙角坐在琴前,边弹边唱道:“大漠广,风沙恶,多苦难。将军行,卫国土,酬壮志。兵马乱,出征险,多离人。伊人泪,倚门盼,望速归……” 刀光剑影,驰骋大漠,如月般的盈盈笑脸,上官无情定定地望着湖面出神,这一切都像是似曾经历过。 秋雪弹完,见到上官无情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了?”上官无情摇摇头:“没事,你唱得很动听。你刚才说这首曲子是写汉朝的一位将军?”秋雪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一起看着湖里满塘荷花:“说的是汉朝的一位将军出征塞外,英勇无比。他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女子,并与那女子私定了终生。后来他打了胜仗,皇帝要嘉奖他,便将公主许配给他。可是那位将军为了不负心上人,宁死也不娶公主,触怒了皇帝,被贬为小卒,发配到极北苦寒之地做苦役,直到老死,而那女子也守在沙漠中空等了一生。”上官无情心中一动,莫名的心痛纽结于胸中,让他不由又紧皱了眉头。 暗室里,室外的光线透过房顶一个小小的窗户溜进来些许。徐素心走到上官无情背后道:“你变了!”上官无情转过头去:“什么!”徐素心摇头道:“以前你从来不肯放过你想杀的人,现在你却为了她而破例。”上官无情嘴角微微讥讽地上扬:“谁说我会放过他!”徐素心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顿了一顿,她又道:“王爷这次为什么让你杀这么多人?”上官无情道:“好像朝中已经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他要加快脚步。”徐素心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你答应帮他杀的人数也快够了。如果他做了皇帝,你的武林盟主之位便唾手可得。”上官无情的眼睛在那微微的光线中显得更加阴沉:“他能不能做皇帝不关我的事,但武林盟主的位子一定是我的!” 秋雪百无聊赖地坐在亭中拨弄着琴弦。上官无情又出门了,她知道他出门做的一定不会是好事,但就算她有心想劝,却苦无机会。 徐素心走进亭中:“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秋雪手未停,道:“你怎么知道?”徐素心走到琴前,袖子抚过琴弦,便让秋雪停止了弹奏:“你的心思全在琴里,我怎么会听不出来。”秋雪笑笑:“是啊,你是我的师傅,我的琴技全是你教的。能从琴里听出我的心思的,也只有你了。”徐素心道:“我还听得出,在你的琴声中,对他已经不同了。”秋雪一愣,也不辩驳。 徐素心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你也可以阻止他杀人。不过,你是在阻止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而我却能帮他完成他的心愿。你们始终不是一种人,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的话,只会让他的心离开你。”秋雪却道:“你错了,他杀人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伤痛,我相信我能劝住他。” 身后是无尽的大海,海浪拍击着海岸,发出可怕的咆哮声。此时已是退无可退,海沙帮掌门张志诚绝望地盯着眼前的剑,知道自己定是活不过今天了。他困难地咽咽口水,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我改变主意了,从今以后,上官大侠说什么我一定照做,绝不敢有半点违抗,请上官大侠饶命!”上官无情冷冷地看着他,不屑地道:“太晚了!”剑身一动,寒芒照在张志诚的脸上,吓得他直打哆嗦。 “住手!”上官无情的身后响起一个绝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声音。待他转过头去,海风吹拂着秋雪的头发,几缕发丝缠绕在她脸边,显得柔弱而妩媚。 上官无情皱眉对站在秋雪身后的徐素心道:“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不待徐素心回答,秋雪道:“我来就是为了阻止你做你根本不想也不应该做的事。” 见上官无情的剑已少了杀气,张志诚知道有一丝活的希望了。他连忙爬向秋雪,高呼:“姑娘,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秋雪微笑而认真地看着上官无情:“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徐素心见上官无情慢慢地放下举起的剑时,难过地闭上了双眼。数次都只因为秋雪的一句话,上官无情便不再是上官无情,她随在他身边十年,却从未改变过他半分。 张志诚暗自冷笑,突然扑身而上,抓住秋雪,手中的刀抵住秋雪的脖子,轻轻一拉,便划出如细丝般的一条红色血痕。他冷笑道:“上官无情,想不到你也有死穴。如果你要杀我,这个女人就会先死。” “放了她!”上官无情阴鸷的眼神盯得张志诚心中发寒,他开始有点结巴:“除,除非你不杀我。”上官无情想也没想:“不可能!”张志诚手中的刀又向秋雪的脖子挪近了一分:“你不怕我杀了她?”上官无情不屑道:“你没这个本事。”话音未落,人影一动,张志诚手中的刀便跌落地上,他膝盖处一软,跪倒在地。他忘记了一个人,她一直站在秋雪背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却始终是最能帮助上官无情的人。 秋雪已经被上官无情拉到怀里,上官无情的剑尖对着张志诚:“你敢伤害她,是你自己找死!”秋雪虽然惊魂未定,却连忙拉住上官无情的手:“不要杀他!”上官无情皱眉道:“他敢伤害你,你还为他求情?”秋雪摇摇头:“你看我现在也没事。”她认真地道:“我不让你杀他,是为了你。你根本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多次都答应我的要求。” 上官无情的心中一痛,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有些心虚又懊恼地甩开了她的手:“你看错人了!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举着剑一步一步地逼向张志诚,张志诚的瞳孔随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而放大,额头渗出大滴的汗珠。 秋雪突然抢在上官无情前面,跪在沙滩上,指天为誓,一字一句清晰道:“皇天在上,如果上官无情再做伤人害命之事,我王秋雪愿代他受上天惩罚,为他赎罪!”上官无情怔住了,脚步再也迈不下去。 张志诚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上官无情伫立在那里望着大海,没有去追,一动不动。秋雪微笑着看着他,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家吧。”上官无情转过脸来愣愣地看着她:“回家?”看见的只是秋雪满脸温柔的笑意。 徐素心点亮蜡烛,黑暗了多年的暗室在这一瞬间清楚了起来。她像抚过琴弦般抚过里面桌椅的棱角,虽然从未看清过这里的样子,却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这里很小,很简单,除了这一对桌椅便只有烛影中上官无情和她自己的影子。徐素心的指尖顺着桌椅,一路向墙上滑去,停在上官无情的侧影上。 “你知道这次放弃任务将会付出什么代价吗?”徐素心对着那个影子幽幽地问,仿佛是在和影子交谈。上官无情没有说话,徐素心继续道:“你真的打算接受当初的约定,只要你没有完成任务,便任由四王爷处置?”影子除了张合的嘴唇,没有任何变化:“我上官无情说过的话从未食言过。”徐素心喃喃道:“你为了她,舍弃你这么多年的努力,连武林盟主之位也可以不要?”影子走开了,徐素心的眼光也随着他移动。 看着上官无情的背影,她自顾道:“你知不知道,我每次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虽然这里始终是阴暗的,却是只属于你和我的地方。”她走上前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上官无情,脸贴在他的背上,这一刻上官无情身上的气息只属于她一个人:“只要有你,不管有多阴暗我都不怕。” 上官无情僵直的背一动不动,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徐素心闭上眼,道:“让我陪你去,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上官无情拉开她的手:“不行!”徐素心流下泪,苦笑道:“原来,我连和你一起共患难的资格都没有。”她擦擦眼泪:“跟随你十年,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只是你要记住,你放了张志诚,他一定会把秋雪的事传遍整个江湖,到时候每个人都知道秋雪便是你的要害,到时你要小心。”说完转身就要走。上官无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谢谢!”徐素心拉开房门,凄苦地一笑,不愿再回头。 秋雪倚靠着栏杆望着波光鳞鳞的水面,水光倒映上她的脸,散出七彩光华。这几日似乎特别寂静,她弹琴再也没有师傅的琴声与她相和,也有两日不见上官无情了。他们两个人好像突然消失般,这让秋雪有些不安起来。她伸出手拨动一池水,荡出圈圈涟漪,一如她不平静的心。正当她出神时,眼角似乎看见了上官无情的影子。她猛抬头,池对面,跌跌撞撞一身是血的人,却正是上官无情! 秋雪跑了过去,上官无情却还来不及看她,便已体力不支地坐倒在一棵树下。如果说杀人时的上官无情让秋雪恐惧,而此时衣衫上血渍斑斑的上官无情却让她整个人如掉进了冰窟窿,即使艳阳高照,也使她浑身发寒。 秋雪颤抖着用手去捂住上官无情伤口上不断涌出的血,但一只手不够用,两只手还是不够用。她已经满手染成了红色,刺目的红灼伤了她的双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秋雪不住呢喃着,手忙脚乱地去捂住那些伤口,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无情一只手搭上她的,摇摇头:“不要怕,没事。”秋雪颤抖着双手,望着他身上的伤,两颗晶莹的泪珠不自觉地就滴落下来。上官无情愣住了,伸出手将她的一滴泪接在手指上,愕然:“你,这是为我?”转瞬又自嘲似的摇摇头:“不可能,你那么恨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掉一滴泪。”秋雪有些崩溃地靠在他肩上:“当初我恨不得你死,可是现在你出事了,我却很害怕!”上官无情忍着痛牵出一个笑容:“我死了不是很好吗,你从此自由了。”秋雪猛地摇头:“你不要那么逞强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才会对人不信任。你让自己变得比别人都强,就是要让别人都来怕你,而不再受人欺负。你平日的冷漠只是在逃避你对这个世界的害怕和孤寂。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就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再也不要理会外面的事了,好不好?” 秋雪的话像在上官无情的心中重重地敲了一记,打得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不敢相信她是真的在关心他,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真懂他。但她如此赤裸裸地挖开他心中隐藏最深的那道疤,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如此舒服和安心。 上官无情将秋雪拉入自己怀中,靠在树上,笑着咳了几声:“放心吧,为了你这句话,我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死。”抬头看看蓝莹莹的天空,耀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很多年前经历过一样。”秋雪第一次这么安静地躺在他怀中,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男人如此温柔地说话,她想自己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 金壁辉煌的大堂与皇宫里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铺着白狐狸皮的黄金镶玉座椅高高在上,仿佛在炫耀这的尊贵地位。皇冠皇袍已做好,供在金椅上,等着人来膜拜。而这一切的主人,正是如今坐于座上逗着鹦鹉的四王爷。 “王爷,你就真的放了上官无情?”四王爷的手下曹辉道。四王爷恨恨道:“今天我只是依照当初的约定刺他十九剑,他才不还手。你认为如果我想要他的命,他会乖乖站在那里任我们宰割吗?”曹辉问道:“那王爷下一步打算如何?”四王爷道:“据本王密探探得,朝中已经有人掌握了我们的证据,只是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看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曹辉道:“那上官无情怎么办?”四王爷冷冷一笑,伸手将挂鹦鹉从鸟笼中拿了出来:“一次不忠,百次不容!”随着他双手一紧,小小的虎皮鹦鹉便“吱”了几声就没了动静。曹辉看着这一举动,抱拳恭身道:“属下明白了,那至于王秋雪……”四王爷神色古怪地笑了笑:“如此绝色佳人,杀了就可惜了。”曹辉道:“是!”便领命而去。 秋雪端着药碗进房,见上官无情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起身,连忙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两步抢到床前,将他肩头按下:“你的伤才刚刚有一点起色,怎么就要起来!”上官无情笑道:“那么多次大难都没死,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秋雪仍是只准他坐于床上,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点头道:“总算不烫了。”上官无情拉下她的手放于自己的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真是难为你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这几日却要帮我换药、熬药。”秋雪笑道:“我这个千金大小姐自从被一个强盗抢回来之后,就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而是……”话未出口,却又嫌太粗俗,先自笑了起来。“而是什么?”上官无情故意问道。秋雪娇嗔地瞪他一眼,还是道:“而是,而是土匪婆。”上官无情“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口,又忍不住咳了几声。秋雪连忙帮他拍拍背:“你看你,真是!疼了吧?”转身将药碗端过来:“快些将药喝了吧,好得快些。” 服侍完上官无情吃药,秋雪又将他的伤口仔细检查一遍,换好了药,便将被子与他盖好,转身就要走。上官无情拉住她的手:“你去哪里?”秋雪柔声道:“我去做点粥,等你睡醒了好吃点。”上官无情道:“我不想睡,你陪我出去走一会儿。”秋雪道:“不行,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出去走动呢。”上官无情道:“我们练武之人,体力较之常人要好得多,无碍的。”秋雪想了想,他的伤势好像是好得较快,才犹豫道:“那好吧,待我多给你拿件衣裳。”便转身去取衣服。上官无情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不记得有多少年,自己不曾有被人关心的感觉了。 两人相挽着走在荷亭走廊之上,此时荷已开败,只剩下满池零落。秋雪感慨道:“‘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当时,我与师傅在这里弹琴相和,各诉心事,如今,师傅却已不知去向。”上官无情道:“何需愁无知音,我现今便想听你再弹那首《将军行》,如何?”秋雪微笑着点点头:“这首曲子是我很早便学会了,但家里人嫌它太过凄怆,我便再没弹过。如今只弹与你一人听,你也可谓是我的知音人了。”她将上官无情扶坐在琴对面的石凳上,便转身坐于琴前,弹起那首古调:“大漠广,风沙恶,多苦难。将军行,卫国土,酬壮志。兵马乱,出征险,多离人。伊人泪,倚门盼,望速归……” 习习凉风吹过,发丝轻抚秋雪的脸庞,琴声中,衣袖随风微摆,飘飘如仙。上官无情走到她身后,从背后将她环抱住,轻嗅她的发香,所有的心痛都被硬生生地吞下,真的很舍不得,舍不得…… 第十章 琴伤——休书 当秋雪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自己的爹娘!她惊喜地坐了起来,道:“爹,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王昌奇夫妇对视一眼,不知如何开口。王夫人道:“女儿,你现在已经回到家,再也不用害怕那个魔头了。”秋雪有些不明白:“娘,你说什么啊?什么回到家,又什么魔头?”王昌奇道:“这是我们家啊,你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秋雪看了看爹娘的表情,突然爬起来冲向屋外,发现原来真的是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回到了王府。 王昌奇夫妇连忙跟过来,秋雪抓着王夫人茫然地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回来?”王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那些下人来打扫房间,才发现你就晕倒在床上,旁边还有这封休书。”王夫人将休书拿了出来,秋雪一把夺过去,上面果真是上官无情的笔迹。 一息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秋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着休书一时愣在了那里。王昌奇夫妇以为是女儿太开心了,便道:“爹娘知道你这些日子受苦了,先回房好好休息吧。” 王夫人端着食物推开房门,见女儿通红的双眼,知道她定是哭了许久。当初送回来时不见瘦,现在回到家却愈发憔悴了。王夫人心疼地坐到床前,握着她的手:“秋雪,你几天都不肯开口说话,也不肯吃东西,眼睛都快哭瞎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说着说着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滴滴都砸在秋雪的手上。 秋雪这时才清醒过来,看着娘担心的面容,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王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秋雪倒在王夫人怀中,低低道:“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想问一句而已。”王夫人这才知道她口中说的是上官无情。王夫人以为女儿是害怕,便安慰道:“你放心吧,他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秋雪从这句话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忙问:“为什么?”王夫人道:“其实这几天傅家少爷来看过你,从他口中得知,原来那个魔头得罪了四王爷,四王爷已经派人追杀他,而且他造孽太多,不少江湖上的人也在找他报仇,所以你放心吧,以后他再也不会来了。”秋雪蓦地坐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打将她打晕后送回家,原来他是知道自己有危险,不想连累她! 王夫人看着女儿脸上又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不由有些担心:“你怎么了?”秋雪马上下床穿上鞋就往房外跑:“不行,他身上还有伤,我要去找他!”王夫人连忙拉住女儿:“秋雪,你别吓娘!”秋雪转头握着王夫人抓住她的手:“娘,他是为了女儿才得罪的四王爷,也是为了不连累女儿才休了女儿,现在他身上有伤,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王夫人惊道:“秋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可是个魔头!”秋雪急道:“娘,他不是魔头,他就是想要变成好人才会得罪四王爷,他就是不想再杀人才会被人追杀。” 此时,王昌奇正走进房里,见到如此情景,不由错愕。王夫人急道:“老爷,快拦住秋雪,她说要去找那个魔头。”秋雪跪在王昌奇面前道:“他不是魔头,女儿要去找他,求爹娘成全!”王昌奇又惊又怒:“秋雪,你疯了!这是为什么?”秋雪道:“女儿自从知道他并不是大家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之后,便已对他倾心相许。”王夫人听到此话,立时哭了出来,王昌奇气得手发抖:“你真是疯了!你可知道他现在是自身难保,有多少人想杀他,你知道吗?”秋雪毅然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找他,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王昌奇摇摇头:“不行,我不能放你去送死。来人哪!”随声进来两名家丁,王昌奇吩咐道:“将小姐关在房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丫环在外敲门:“小姐,傅公子来看你了。”随着门锁响,傅恒推门走了进来。秋雪却像没看见一样,仍旧靠在床脚一动不动。 傅恒小心翼翼唤道:“秋雪。”眼前这个如瓷娃娃般苍白易碎的人儿,哪还是他那个荷亭中盈盈浅笑的梦中人?秋雪从恍忽中回过神来:“傅大哥。”傅恒走过去,将她扶到桌边坐下。在他掌心的秋雪如同一张纸片般轻盈而削弱,只不过三日而已,她竟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人?傅恒不由又心疼又是妒恨,那个人人唾骂的魔头,到底有什么值得秋雪如此对他付出? “听你娘说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傅恒将桌上的食物往她面前推近了些:“听傅大哥的话,吃点吧。”秋雪摇摇头:“我不想吃。”叫她怎么能吃得下?此刻他身负重伤,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独承受痛楚,或许正在被人追杀,或许已经……秋雪不敢想下去了。爹娘不肯透露一点关于他的事,或许傅大哥知道?她一把抓住傅恒的手:“傅大哥,有没有他的消息?” 傅恒呆了一下,心内一片冰凉,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以为你爹娘说的不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这么关心他!为什么?”秋雪淡淡地露出一丝苦笑:“他是我夫君,关心他是当然的。”傅恒被“夫君”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激动地用力捏住她的双肩:“夫君?你难道忘了当初他是怎样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你应该是我的妻子才对!” 秋雪想起傅恒对她的情深,不由有些内疚,但她的心已系在了上官无情身上,再也给不起第二个人,只能道:“对不起,是秋雪负了你,如有一日,秋雪必当还你。”傅恒发狂似的甩开她:“不是你对不起我,是上官无情欠我的!要还也是他还,我要他十倍、千倍地还给我!” 秋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道:“他的债我来还,他的祸我来挡,请傅大哥放过他。”傅恒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对,你应该恨他的,是他当初将你硬抢去,硬逼着你成亲,硬将你带入那个根本不属于你的邪恶的地方,你应该恨他,你是恨他的才对!” 秋雪道:“当初我的确很恨他,但是他却在被人追杀时第一个想到保护我;会细心地将房间布置成娘家一样;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放弃杀人甚至去救人;也是第一个能听懂《将军行》的人,我又怎能恨得下去?”秋雪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傅大哥,我知道他的确做错了很多事,所以我不求所有人能原谅他,只求能再见他一面,求求你帮我好不好?”傅恒看着秋雪的神情,知道她这次是真的陷进去了,心中的痛恨、妒忌、心疼等五味杂陈,一步一步地退后:“不可能,我不会帮你去见他,我要杀了他,到时你便会清醒,看清他的真面目。”说完,傅恒转身而去,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血,顺着闪着寒芒的剑尖一直往下滴,持剑人的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原本素洁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染。一群人拿着武器将上官无情团团围在中间,从他们的装束来看,有的是江湖客,有的是官门中人。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万分惊恐而又诧异,惊恐的是没想到身受重伤的上官无情竟然一样可怕,诧异的是每次明明剑尖已到他们的脖子处,却仍能让他们捡回一条命。 上官无情低声道:“你们走吧。”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该撤退还是该继续进攻。这时,上官无情的身形终于撑不住,微微地一晃。 但处身于此境,往往一个细微之处便是致命的。众人一见,立时有人道:“这个魔头已经支持不住了,大家不要怕,一起将他拿下!”众人一拥而上。上官无情微笑着仰面朝天倒下,他再也没有杀一人,秋雪如果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天牢的大门一下被推开,还未等看守的狱卒反应过来,一道人影便已站在他们面前,举手投足之间,几个狱卒便已倒地。 黑衣人走到被绑于木桩上的上官无情面前,伸出一只手贴在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两滴晶莹的泪珠从黑色的面巾上滑落。 上官无情抬起头:“你怎么来了?”黑衣人收回手,道:“我说过,你如果想后退只有死路一条,你却仍然往这条路上走。”上官无情道:“我不后悔。”黑衣人紧盯着他:“明日便要行刑了,我去带她来见你。”上官无情道:“不要带她来,我不想见她。”黑衣人却并未再说话,只是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夜微凉,一弯明月高挂枝头。一道人影从房顶掠过,进入秋雪的房间。坐在桌前发呆的秋雪一惊,但随即便认出眼前一身夜行衣的正是徐素心。 徐素心瞥了一眼摆在桌上丝毫未动的食物,走到秋雪面前,抚着她的头道:“傻孩子,怎么不吃东西?”秋雪如见到救星般扯住徐素心的袖子:“师傅,你是来带我见他的吗?他现在怎么样了?”徐素心道:“他现在关在四王爷的大牢里,明日便会被处决。”秋雪大惊:“明日?”虽然早知他所要面临的处境,但这未免来得太快。愣了半晌,秋雪轻轻道:“师傅,你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他?”徐素心喟道:“再见有何用,他已不愿再见你。”秋雪却微微一笑:“我知他为何不愿见我,只可惜他却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既然决心生死与共,差别只是能不能一起走。徐素心道:“你难道不怕与一个朝庭的钦犯有牵连?”秋雪站起来走到窗前:“有牵连?自从被他抢去之时,不是便有牵连了!”徐素心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原来对于彼此,他们一样倔强。最后,她轻吐一口气,道:“我明日一早来带你走。” 门响了,秋雪抬头看去,进来的是王夫人。王夫人是听闻女儿终于肯进食了,特地来看看。果然见桌上,早上端来的粥碗果真已经见底,点心也吃了不少,又见秋雪坐于梳妆台前,认真地开始打扮,王夫人这才安下心来,只当她是想通了,便走到她身后道:“娘见你如此,便放心了。也好,早日想通便少一些痛苦,过了今日,一切便好了。”秋雪心知她说的是上官无情今日行刑的事,她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让爹娘伤心,便走到王夫人面前,跪下道:“女儿知道因为女儿的事让爹娘担心了,实是内心不安。以后女儿再也不会惹爹娘伤悲,望爹娘好好照顾身体才是。”王夫人忙扶起她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吧,等事情淡下来,爹娘定会再为你觅户好人家。”秋雪摇摇头:“女儿此生再也不嫁,做一日上官无情的妻子便终生是上官无情的妻子,请爹娘不要再为女儿的婚事操心了。”王夫人叹道:“本来看你的家书上所写,我们以为你定是万般不愿,可世事难料,谁知你却……”说罢叹了口气。秋雪疑惑道:“家书?”王夫人道:“便是你托人带回来的那封家书。”秋雪这才想起自己确曾写过一封家书,但当时畏惧上官无情,并未将它寄出,定是他叫人将家书送回来的了,想到此处,秋雪心中更是泛出一片柔情。王夫人看了看窗外,道:“天气凉了,多穿件衣服。娘先出去了,等你爹上完朝回来,便叫他来看你,想是不能再将你锁在屋里了。”秋雪点点头,不舍地看着娘出门的身影,只在心头默默道:“娘,爹,请恕女儿不孝。”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浠浠沥沥的小雨,秋雪走到窗前,点点雨丝夹在习习凉风里飘于她的脸上,冷得像泪。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心内竟是分外宁静。 风变得有些肃杀,天色也阴沉得让人心里都压着沉重的石头,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却是个值得欢欣的日子,一个让人害怕的大魔头终于要受到惩罚,于是,众人相拥着前来观看。 上官无情睁开被血渍迷朦的双眼,眼前的世界是血红的一片,耳朵已有些不管用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围观者愤怒喊杀的动作,或许秋雪说得对,这便是他的报应。上官无情微微一笑,他没想到,自己到了此时此刻才能真的笑出来。 四王爷高高坐在监斩台上,傲视着跪在下面那个曾经让他也忌惮万分此时却匍匐于脚下任他宰割的人,说实话,连他也没想到要捉他竟是如此容易。 为什么斩人一定要等到午时,官场上的人就是如此麻烦,还是在江湖上手起剑落要快意得多,上官无情开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当他想要合上眼时,却见到顺着斩台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飘荡的裙角。 四王爷惊讶地站起身来,指着斩台上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来?”上官无情同样惊讶,心却纠了起来。秋雪拿着食盒蹲下身来,一层一层地打开:“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上官无情别过头,狠狠地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虽然表情那么冰冷,脸角深咬的轮廓却出卖了他的心。 秋雪抚着他的脸,笑笑:“今天是我们在这世上相见的最后一天,就别再这样了好吗?”她夹起一筷子菜,送到上官无情的嘴里。上官无情嚼着,却嚼出苦涩的味道。 四王爷有些稳不住了,一边吩咐手下人道:“快些去把她拉开!”一边道:“午时已到,此时不斩更待何时?” “午时已到,斩!”随着令牌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刽子手拿起刀,大大地喝了口酒,往刀上狠狠地喷下去。 上官无情道:“你快些走吧。”秋雪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它的尖已被磨得很尖,如利刃一般朝着自己:“我说过,你的罪我来赎,你的债我来还。如今,黄泉路上有我相伴,你便再也不怕孤独了。”说着便往自己喉咙上划去。上官无情惊慌地大叫道:“秋雪!” 第十一章 琴伤——愿用生命替你赎罪 “噔!”随着一道银光闪过,秋雪手一麻,簪子便掉落在地上。人群中闪出两道人影,分别直扑斩台上的两个人。一个人影拉着秋雪就要走,但步伐刚迈开,却被挡住了。 傅恒看着眼前的人,虽然一身囚服,披散着头发,满脸的血,却仍让人心中生冷。“放开她!”上官无情命令道。秋雪欣喜地见他手中的铐已被解开,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师傅。 “不放又如何?”“死!”此语一出,那些正在靠近他们的官兵却再也不敢向前。此时这里已不像个刑场,四王爷与一众官兵在他们眼中已如无物。 秋雪挣开了傅恒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上官无情的身边:“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上官无情的眼眸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只牵了秋雪的手往外走,全场竟没一个官兵敢上前阻止,所到之处人人让行,满场的杀气顿时不见了。四王爷挫败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道:“徐素心,你竟然背叛我!” 傅恒举起空荡荡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便要追过去,却偏有一把剑挡在他身前。“别去了,他们之间是容不下另一个人的。”傅恒转脸看着这个帮上官无情逃离刑场的女人,却感到她的话中透出些苦涩。傅恒道:“你为什么帮他?”徐素心道:“只当是我前世欠他的。” 阳光初啼,透射入一片绿色的竹林里,被竹叶裁成一片一片的,洒在一座竹屋中。几许清风吹拂起挂于窗前的纱帐,纱帐前的竹台上,两杯清茶薄烟袅袅。 从屋外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正是秋雪最擅长的那曲《将军行》。几道寒光在飘落的竹叶中穿过,或疾或缓,随着琴声起伏。琴声终,上官无情收起剑,扶起琴边的秋雪。又是几袭风吹来,上官无情道:“有些凉了,我们还是进去吧。”秋雪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你看看,这里多美。”上官无情将她轻揽于怀中:“这里的景物你日日对着,还看不够?”秋雪笑道:“那你呢?也是日日对着我,是否厌烦了?”上官无情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就是对着你一生一世,怕是要厌烦也很难。”秋雪取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口甜舌滑了?”上官无情脸上现出些微尴尬的笑意。秋雪深深看着他的样子,自从来到这个竹林后,他真的变了很多,以前常带的杀气再也不见了,晚上睡觉也不再噩梦连连。秋雪靠在他肩头:“这里很静很美,如果我们能一世就这样子都住在这里,再也不理世间事便好了。”上官无情道:“是啊,不管在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何其幸运,得到秋雪,放弃做武林盟主又如何!就算放弃生命又如何! 原本像皇宫一样华丽的殿堂,此时却一片狼籍。两边队例整齐的官兵肃穆得像陵前的雕塑。四王爷最后一次回顾这个他做了多年的美梦,身上的皇袍未脱,头上的皇冠未除,皇帝的兵却不知从何地涌出来,一切都完了! “多谢女侠,如若不是你将四王爷的罪证交与我,我也很难这么快揭开他的阴谋。”傅亦中拱手向眼前的黑衣人道谢,从第一次接到四王谋反的书信到后来发现四王谋反的金印,他始终没见过眼前这位女侠的真面目。黑衣人道:“你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我是帮的另外一个人。”傅亦中道:“那……”黑衣人却阻止他继续问下去,只道:“叫你儿子放弃他想做的事,因为除了我,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功夫有多可怕。”傅亦中听得不知所云,问道:“不知女侠所指何意?”黑衣人再不说话,一闪身便已不见了踪影。 今日的竹林被一群江湖客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小小的竹室也被翻得乱七八糟,那些人仿佛已经忘了上官无情的可怕,一边叫骂一边寻找他的身影,仿佛声音越大越能显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是啊,整个江湖有谁不以挑战上官无情为最高荣耀? 上官无情仍是没有出现,这一点不知道是让那些江湖客是失望还是安心。对着些死物乱砸乱扔发泄了番后,众人终于忍不住放弃了,一个接一个地出了竹林。但唯有一个人没有死心。 傅恒站于竹室中,嘲笑自己终于奸险了一回,明知不是上官无情的对手,便特意引来这一群江湖人氏围剿他。看着这布置得简单却温馨的竹室,想到秋雪却是甘愿为着另一个男人隐居于此,他的心里不由又充满酸涩。 上官无情携着秋雪漫步在竹林中,秋雪问道:“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上官无情道:“他们找不到自然会走的。”秋雪叹道:“看来这里终不是长住之地。”上官无情有些抱歉地道:“你本不该与我浪迹江湖。”秋雪道:“你又来说这些话了。只要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上官无情紧握住她的手,道:“要来的始终要来,我们便是走到哪里也躲不掉。” 从竹枝上飘落一人,道:“你知道就好。”秋雪一看,正是傅恒。今日的傅恒已与从小伴她长大的那个傅大哥已经不同了,他警惕的姿势和冷酷的表情更像是当初的上官无情。 上官无情道:“你还是走吧,我答应过秋雪再不杀人。”傅恒冷笑一声:“你认为你有那个本事杀了我吗?”秋雪道:“傅大哥,是秋雪负了你,一切的错都在秋雪身上,你放过他吧。”傅恒却并不理她,只向着上官无情:“怎么?不敢接受我的挑战?”上官无情和秋雪对视一眼,转身道:“就当如此吧。” 傅恒被这一举动激恼了,他只求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也不得?他举起手中的剑,用尽全身力气向上官无情刺去。上官无情并未回头,只将腰间的剑抽出,向后一掷,寒芒擦着傅恒的耳朵,深深嵌入身后的竹中,生生将竹劈成两半。 但傅恒的剑并未停,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上官无情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剑尖,一用力,剑尖便从剑身上折下。傅恒并不收剑,斜斜向上官无情的脖子抹下,上官无情左手夺过他的剑,右掌平平拍出,傅恒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向后摔去。 秋雪担心上官无情下手太重,连忙跑到傅恒身边,关切道:“傅大哥,你没事吧?”傅恒呆了半晌,突然狂笑起来,他现在才知道,自己拼尽了全力根本连上官无情的一成也及不上,在武功上如此,在感情上也如此。上官无情走上前来,将剑插在地上,伸手去扶秋雪,对傅恒道:“去告诉江湖上的人,上官无情已经死了。” 剑在地上晃啊晃啊,闪出的光芒像一根根针直直插入傅恒心中,而上官无情的背影就在眼前,他抓起剑,只想挽回最后的一丝尊严。 秋雪转过头再看傅恒一眼,此生只能负他,如有来生,再还与他吧。却偏偏在这一回头,看见逼近上官无情背后那一道寒光。 冰冷的剑刺入秋雪的胸膛,血像桃花般绽放在白色衣裙上,在这绿林中开得分外夺目。秋雪的身子仿似落叶,缓缓飘下,最后掉入生命中最后的温暖怀抱。傅恒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的剑再也拿不住,崩溃地跪在了地上:“不!” 上官无情抱着秋雪慌乱道:“你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的!”秋雪摸着他眉心那深深纠起的印记:“答应我,不要再皱眉了。”上官无情猛摇头,用力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 漫天的风沙,清澈的湖水,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凯甲,来自遥远的记忆。秋雪微微笑了:“原来是你!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来世,来世我一定会认得。” 上官无情轻抚着她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秋雪温柔地靠在他怀里:“不要伤心,这是最后的劫数了。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背负罪孽。”上官无情摇着头,满眼都是悔恨和自责:“不,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们说过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秋雪吃力地摇摇头:“不,你答应我,你不能死,我要你活着,带着我们所有的美好回忆,活着!”她的眼神迷朦起来:“你听,是我们的那曲《将军行》。风沙恶,多苦难,将军行,卫国土,伊人泪,望速归,望速归……”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 上官无情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滴泪从眼中滑落。碧绿的竹林深处,白衣胜雪,微风拂过,衣袂飘飘,古琴静静躺在那里,琴声犹在,只是不见了那个弹琴之人。 傅恒失神地跪在秋雪的面前,喃喃道:“我杀了秋雪!我杀了秋雪!”猛地把剑一横,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上官无情眼明手快,放下秋雪,晃眼间便到了傅恒面前。不待他剑落下,便两指一夹,只听“砰”的一声,精钢铸剑竟脆生生地断成了两截。 傅恒惊道:“你这是做什么?”上官无情转身抱起秋雪,头也不回,只道:“秋雪这样做,只是不希望看到再有人死。”便慢慢向他们的竹室方向走去,留傅恒呆呆地站在那里。 当那些武林人氏再闯进竹室时,竹屋内的摆设变得如未损坏之前一样。棋盘上的棋只下到一半,竹杯里的茶还是满的,上官无情的剑躺在竹床之上,唯一不见的只有秋雪那把古琴。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上官无情。 第十二章 珠泪——一场戏,不了情 杭州城内的一座大宅院内,这天似乎特别热闹。仆从里里外外忙来忙去,宾客络绎不绝,厅里早已布下美酒佳肴,大红的“寿”字高挂堂中,这正是杭州首商鄂济博硕的五十大寿。后院高搭的戏台子上正由来自京城的双喜班上演着《桃花扇》。果真不愧为京都第一的戏班子,那唱小生的秦小天身架一亮,便立时引来一阵喝采。 却谁知后台此刻正是一团忙乱,原来那唱李香君的花旦小玉凤此时偏偏扭伤了脚,上不得台。班主陆大成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边擦汗一边低声对小玉凤道:“我的姑奶奶!玉老板!你就忍一下,上台救救场吧,戏都开锣了,可别砸了咱们班子的招牌!”小玉凤坐在桌边边嗑瓜子边道:“哎哟,你看我这样子,上台去步子走不好,嗓子也不开,那不更是砸了招牌?”她眼珠子一转,故意笑道:“你也不用担心,反正班子里会唱的不只我一个,叫小瑶顶替我上场也行啊。”此时,看到陆大成着急,她心下是暗自得意。前几天刚偷偷听到陆大成想要捧另一个花旦蓝小瑶来代替她,还不趁这个机会让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 陆大成哪里不知她的心意,这小玉凤自打成了红角儿,便持宠生骄,越来越不把他这班主放在眼里,所以他才会想再捧个人出来压压她的气焰。但这《桃花扇》却是小玉凤的拿手曲目,蓝小瑶还未成气候,便是想顶替也是不成的。他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便向身后的人吼道:“叫你们请的大夫呢,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来!” 旁边的一个老生将陆大成拉到一边,偷偷附耳道:“实在不行,也只能叫小瑶顶替了。”陆大成道:“这怎么成!这出戏咱们戏班里有谁能比过小玉凤,那鄂济老爷是懂戏的人,还能蒙得过他去?”老生道:“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失了场好。我看小瑶最近练唱很勤快,说不定一下子成了,咱们以后便再也不必看小玉凤的脸色。”陆大成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终于将一直握在手中擦汗的汗巾从脸上拿了下来:“看来只好如此了,快去叫小瑶快些上妆!” 小玉凤看他们的样子,心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又不笨,哪会给机会让蓝小瑶真的代她上场。果不出所烊,不过一会儿,老生神色焦急地跑来,偷偷对陆大成道:“不好了,蓝小瑶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失了声,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了!”陆大成惊得喊出了声:“什么?!” 小玉凤在心中冷哼一声,她早已将药下到了蓝小瑶的茶里,便是要陆大成不得不来求她。一切如她所愿,万般无奈的陆大成只得又转来低声下气地求她:“玉老板,你看这鄂济老爷咱们也得罪不起,如果失了场,恐怕你和我都不好交待,你看……”小玉凤却存心让他难堪,并不理会他,自顾端起旁边的一杯茶喝了起来。 这一幕刚好被旁边一个送茶水的丫头芷兰看见了,这小玉凤自持老爷喜欢听她的戏,对她们这些下人呼来唤去,令她早已不满,现在又见了这种情景,实在忍不住便撇嘴道:“会唱戏有什么了不起?还比不上我们府上的明珠,她戏唱得可忒好,不但老爷和少爷爱听,连上次白老板到我们府上,听过她的戏都夸她呢!” 陆大成道:“白老板?哪个白老板?”芷兰得意道:“就是那个白玉书啊!听说他是专为皇上和太后唱戏的呢。”小玉凤装腔作势道:“白玉书的名字我倒也听过,不过这几年我在御前献艺,倒是从未见过他。”老生嘟哝道:“哼,如果不是白玉书不唱了,哪轮得到你见皇上的圣颜!”但他也不敢得罪小玉凤,是以这些话也只能小声地讽刺,不敢让她听到。 但芷兰却不怎么把小玉凤放在眼里,故意气她道:“这出戏啊,明珠也能唱,我听过,不比一些自以为是角儿的差。”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陆大成心思一转,便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位明珠姑娘现在在哪里?”芷兰道:“现在可能还在前厅打点吧。”陆大成忙拉她道:“那麻烦这位姐姐带我去找找这明珠姑娘,我有事相求。”芷兰也很是伶俐,眼珠一转,故意问道:“找她做什么?”当着小玉凤的面,陆大成也不好明说,便只吱唔道:“这……”芷兰也不是不明理的人,便笑笑道:“是想让她上台吧,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不过她平时是负责照顾我们家少爷起居的,如若要她上台唱戏,那还得我们少爷和夫人同意了不可。” 陆大成这时只管有人能上台帮助撑一场,既是鄂济老爷爱听,那是再好不过,便忙道:“那你快些带我去请示你家夫人。”芷兰道:“好好,我这就带你去,不过到时帮了你的忙,可得记着我的好处才是。”陆大成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自然是忘不了这位姐姐的。”芷兰笑道:“你也别叫姐姐了,你比我大这许多,我怪还不好意思呢,我叫芷兰。”陆大成道:“是,芷兰姑娘。” 芷兰拿起茶盘,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小玉凤一眼,故意道:“这就不麻烦玉老板了!”听到这话的人都躲在一旁偷笑,气得小玉凤狠狠将茶杯摔到桌上,心道:“我看你能唱多好!”。 锣鼓“咚咚锵锵”地打着点,随着点子,一抹倩影水袖一摆,莲步轻移便上了台。台下本来大声喝彩的观众待这花旦一露面,却发现并非是期盼已久的小玉凤,立时便有人鼓噪了起来,有人站起来便准备离席,有人不断地敲着杯盖叫道:“小玉凤!小玉凤!”害得那些打锣鼓的师傅都停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虽是秋高气爽,那班主陆大成却吓得满面是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道:“完了,错信了芷兰那丫头,这回可苦了我了!”而小玉凤则稳坐钓鱼台,仿佛台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实则她心里不知有多兴灾乐祸,多得意了。坐在阁楼上看台的鄂济博硕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便招了一个下人道:“你去看看。”那人刚领命走到楼梯处,便被一只手阻止了下来。 上来之人便是鄂济博硕唯一的儿子鄂济晏齐。见他上来,下人们连忙将鄂济博硕身边的座椅铺好,扶他坐下。鄂济博硕道:“你怎么上来了?”鄂济晏齐笑着摆摆手,指指台上,鄂济博硕才仔细一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明珠那丫头,她怎么跑那上面去了?” 明珠见着台下的鼓噪却一点也不显惊慌,只见她将水袖一抖,清着嗓子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她刚一出声,台下便立时静了下来,那些叫嚷的停止了叫声,要离席的也像脚下生了根,再也不挪动半步。在后台的陆大成惊讶地张大了嘴,正在一边悠闲着准备看好戏的小玉凤却被茶水呛着了。 静了片刻,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及叫好声。鄂济博硕叹道:“这丫头的戏是越唱越好了!”鄂济晏齐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一直盯着台上的人儿的眼睛都流露出笑意。 一曲终了,虽然台下叫好声不断,明珠却匆匆回到后台卸妆。陆大成和戏班里的人满脸堆笑地来到她身旁:“明珠姑娘,你唱得真是好啊!嗓音清秀,气口拿捏恰到好处,身段优美,唱念作态皆是一流啊!”明珠笑道:“哪里,陆班主过奖了。”陆大成又道:“此次多亏了姑娘,才使咱们戏班的名声不至于被砸了。真是多谢你了!”芷兰在一旁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陆大成连连陪笑道:“没有,没有!也谢过芷兰姑娘了!”又转头对明珠道:“明珠姑娘如此好的曲艺,不知师承何人?”明珠边卸掉所有的头饰边道:“我没有学过戏,只是平日里老爷爱听,听着听着便会唱几句了。”陆大成有些不信地道:“怕是姑娘不肯透露吧。”其余人听她如此说也不信。明珠却不管他们,只顾着对镜卸妆,道:“班主不信便罢了。”陆大成连忙道:“不,不,明珠姑娘有如此天赋,自是祖师爷赏饭吃,我哪有不信之理。只是接着还有两场,还请姑娘帮人帮到底!”明珠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少爷吃药的时间到了,这也不能耽误……”陆大成以为她是怕被骂,忙道:“我去请示夫人,请别人去侍侯你们少爷便是了。”明珠道:“这,怕是别人去他又不肯吃了。”芷兰也道:“我们家少爷最讨厌吃药,除了明珠,别人可是劝不动他的。” 小玉凤此时也知道了厉害,听到此处连忙接道:“我的脚伤已无碍了,下两场我亲自上台便是,不用麻烦明珠姑娘了。”谁知那陆大成却并不理她,只对着明珠道:“怕是那些看客们听了姑娘的戏,是很难再听别人的戏了。”此话是明着对小玉凤说的,别人自然能听出来,都拿看戏的眼光看着小玉凤,她的脸上自然是一阵青一阵白。明珠哪知这许多,正在为难间,听到小玉凤肯上台自是求之不得,便道:“班主过奖了,戏还是玉老板唱得好。”说完便急匆匆地拿着自己的衣服急忙去换了。陆大成瞟了小玉凤一眼,口气比之前要倨傲得多:“怎么样,玉老板,还上妆不上?”小玉凤这次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在府内的东南侧的一个院子里,不同于别处的热闹,这个院子似乎特别寂静,外面的喧嚣好似都与这里无关,便是一处与世隔绝之所,难免让人猜测其间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时,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人,手中托着盘,径直走到门口,却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去。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明珠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撩开通往书房的门帘,果真找着了正在作画的鄂济晏齐。 鄂济晏齐抬起头,微笑已悄然浮现在他脸上。明珠道:“幸好还来得及,不然误了你吃药的时辰就不好了。”鄂济云海见她脸上的妆还未卸完,有些色彩还挂在脸侧,便放下笔拉着她的手走到镜前,取一块手绢帮她擦了。明珠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脸还没洗干净,亏了我四处跑,真是丢人了。”鄂济晏齐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回到桌前执起画笔,继续为他的画添墨加彩。 明珠将药碗端到鄂济晏齐面前,他却装作没看见,低头继续作画。明珠又将碗拿近了些,鄂济晏齐转过头,仍然不理她。明珠想了想,道:“好哇,看你每次都不愿喝药,我倒要看看这药是不是真的这么难喝。”说着便作出要喝的样子。鄂济晏齐一把拉住她,拿过药碗,一脸的责备。明珠笑道:“我知道,药不可以乱喝嘛,我是闹着玩的。”鄂济晏齐无奈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端起药碗,看见里面黑色的苦汁,些微无奈地摇摇头,从小到大喝了这么多药,又有何用?明珠安慰道:“这是老爷夫人请的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医开的方子,说不定便管用呢?”她想了想,将一包东西放到桌上:“这样吧,你把这碗药喝了,就请你吃这个!”晏齐一看,原来是一些冬瓜糖。他无奈地笑笑,明珠这丫头真把他当成小孩子了!但他也不忍拂逆阿玛额娘的一片苦心和明珠的好意,便再也不推,将药一饮而尽。 明珠收好药碗,好奇地走到书桌前:“我看看你在画些什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张水袖青衣的戏图,图中之人正是她刚才李香君的扮相。明珠道:“哦,原来你刚才来看我扮戏了。”再细看下,画中人的一举一动,眉梢眼角,莫不与真人极近相似,若不是记忆深刻,再好的画工也画不出如此逼真的神韵来。明珠有些感动,又有些莫名的欣喜,道:“将这幅画送给我好不好?”鄂济晏齐摇摇头,明珠好奇道:“为什么?”鄂济晏齐笑笑,将画拿起走到壁前挂好,又退了一步,自己欣赏了起来。明珠自是懂他的意思,略带娇羞地嗔道:“你真不嫌害臊,我还怕丑呢!”说完便转身笑着拿起托盘跑了出去,留下嘴角仍是挂着温润笑意的鄂济晏齐。 第十三章 珠泪——妖艳桃花记 寿宴正式开席,鄂济博硕夫妇坐于堂中,四方宾朋都纷纷前来恭贺敬酒,一时间主客尽欢,热闹非常。这时有人注意到鄂济博硕唯一的爱子并不在席,便问道:“听闻鄂济老爷的公子人品出众,更是诗书画三绝,此刻却怎不见他?”鄂济博硕和佟佳淑颜脸上表情微微一顿,鄂济博硕随即道:“犬儿向来不喜这种热闹场面,加之身体有恙,正在后院休息。”那人好心道:“听闻晏齐少爷身体向来欠佳,我这里有颗长白山的千年人参,请鄂济老爷笑纳,希望会对少爷的身体有所帮助。”谁都知道这鄂济晏齐是鄂济博硕夫妇的心头肉,虽然是鄂济博硕的寿辰,但讨好他的爱子更让他欢喜。佟佳淑颜收了他的礼,陪笑道:“如此便多谢了,等齐儿身体好些,自会让他亲自前来谢礼。”话虽如此,她却暗暗和鄂济博硕互视一眼,各自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不能看见鄂济晏齐,座中便有人可惜道:“鄂济公子雅号名响扬州,本想趁此机会见识一般,谁料竟是这般不巧,真是可惜啊!”随即便有数人应和道:“是啊,是啊!”“早想拜会拜会,一直无缘相见。”鄂济博硕和夫人见此情景,心下暗是欣喜。佟佳淑颜道:“老爷,齐儿不是画了一幅画为你贺寿吗,拿出来让在座各位指点指点吧。”鄂济博硕有意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那就献丑了,还请诸位不吝赐教才是。” 鄂济博硕从身后的长匣里取出一幅画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原来这是幅《松鹤延年》图,刚一展开,便引来一阵赞叹之声。“松树则苍劲有力,仙鹤姿态秀逸,温雅有节,虽未用花俏的点缀技巧,灵动的神韵却尽现,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画!”从宾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赞叹,鄂济博硕一看,原来是富察家的千金富察那珍。佟佳淑颜道:“富察小姐不但样貌出众,还懂墨识画,实在是难得。”富察那珍道:“我刚才看到那幅画,被它的神韵所吸引,才不由自主出声,还请夫人不要笑话是真。”富察那珍的爹富察赫“哈哈”笑道:“小女鲁莽,鄂济老爷和夫人千万别见笑。”鄂济博硕道:“富察兄哪里话,能培养出像富察小姐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儿,富察兄应该开心才是。”富察赫笑道:“鄂济兄说的是,你那位少爷博学多才,与我们珍儿正是一对,不如什么时候我们结为儿女亲家,岂不是美事?”富察那珍听了这话,娇羞地嗔道:“爹!”两家大人相视而笑,富察那珍偷偷低下头抿嘴而笑,虽未见过人,她却早已读过鄂济晏齐的许多诗,对这位谦谦君子少爷是心仪已久。 明月高挂,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琴声,如泣如诉,仿佛少女心事,低低倾吐。 湖心亭中,两个人的思绪被这琴声带着游离了,各自陷入自己的心思里。余音袅袅,渐若细丝般在空气中消隐不见了。两人的神思被拉了回来,仿佛心里都有些触动,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珠双手托腮,喃喃道:“不知道是谁在弹琴,竟会传到这里来。”再看鄂济晏齐,他正凝神想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知为何,刚才那阵琴声,竟让他的心有些莫名地隐隐作痛。 明珠见他落寞的神情,一想再想,还是说道:“去前面吧,想必老爷和夫人会高兴的。”其实她说这句话自己都底气不足。鄂济晏齐转眼看向她,摇摇头,他去也不过让阿玛额娘难堪而已。明珠的心中一酸,她知道晏齐何尝不想亲身去贺老爷的寿辰,不过老爷和夫人这二十年来却始终不愿向外人透露盛誉有佳的独子却是个失语之人。为了使他们保持人前的骄傲,他竟将自己关在这方院中,甚少到外面去,别人只知鄂济少爷性格温润如玉,而其间的苦楚却并无人知晓! 鄂济晏齐轻轻地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嗅着熟悉的香味,像是吃了一颗安神的药丸,由琴声引起的惆怅情绪又慢慢慢慢平复了下来。明珠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心疼着他的寂寞,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晏齐满足地一笑,即便是生命如夜般黑暗,只要明珠相伴,他便不会害怕。 晏齐将明珠的手掌摊开,放了一件物什进去。明珠正好奇,晏齐却吹熄了灯,亭内顿时一片黑暗。明珠将手掌摊开,原来是一颗夜明珠,在暗夜之中,珠子呈绿色,仿佛套在薄纱之下,外面朦朦胧胧地裹有一层柔绿之光。 明珠欣喜道:“送给我的?”晏齐点点头。“积水非澄彻,明珠不易求”,对于他来说,难求的并非手中的珍宝,而是这两心相知的女子。明珠握了握珠子,片片盈绿之色在她手中聚了又散,感动道:“我一定会好好收起它,每天都带在身边。”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翌日,前来贺寿的宾客都纷纷前来辞行,鄂济博硕夫妇立于门前一一相送。不多时,陆大成也带着双喜班前来辞行,佟佳淑颜招来侍婢,捧上十几锭金子作为打赏,陆大成却拒而不要,这倒颇让鄂济博硕夫妇有些意外。 佟佳淑颜道:“陆班主千里迢迢自京城来为我家老爷贺寿,这是你应得的,为何却推拒?”陆大成道:“双喜班这次能为鄂济老爷贺寿自是咱们班子的荣幸,不过……”见他说话吞吞吐吐,鄂济博硕道:“但说无妨。”陆大成道:“在下这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鄂济老爷和夫人割爱,让府上的明珠姑娘加入我双喜班。”鄂济博硕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事,这明珠确实是聪明伶俐,曲艺俱佳,难怪你宁愿不要这些许钱。”陆大成道:“是啊,明珠姑娘唱戏很有天赋,我敢保证她跟着我们,很快便能红遍京城,甚至可以去御前献艺也未可知。这无论对于双喜班还是对明珠姑娘来说都可谓是好事一件,还望老爷夫人成全。” 鄂济博硕向佟佳淑颜道:“夫人看这事……”谁知佟佳淑颜断然拒绝道:“这可不成,明珠在我们府中已经十多年了,深得老爷和我的心,离了她怕是大家不能习惯。”鄂济博硕道:“这倒是,明珠这一走我便不能听她唱戏,还真是太可惜了。”陆大成忙道:“请老爷夫人放心,明珠姑娘到我双喜班定不会亏待于她!待明珠姑娘真成了角儿,我定当带她再来给老爷夫人唱戏,到时再看岂不更好?况且明珠姑娘如果真到御前,她是出自府中,皇上问起来,老爷夫人也有面子是不是?”佟佳淑颜道:“倒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们齐儿是明珠自幼服侍到大,要明珠出府他定是不让的。”陆大成道:“这倒还请老爷夫人向少爷通融通融了!” 佟佳淑颜见说他不动,便有些失了耐性,口气不悦道:“陆班主,倒不是我们不愿让明珠跟随你去,只不过这明珠虽说是个丫头,但也是我儿亲手抱回来的。这十几年我们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在我们这府中做半个女儿,也比做那下九流的行当强些,你说是不?”陆大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什么才好。鄂济博硕见他难堪,便挥手叫来侍婢,道:“内子不会说话,陆老板别介意。这些小小心意还请陆老板收下吧。”陆大成见事已至此,只好收了银子,失望地拱拱手走了。 回到内厅,鄂济博硕悠哉地坐在檀木椅上,捧起一杯香茶道:“夫人,你刚才说的话可有些过了,让陆班主下不来台,何必呢?”佟佳淑颜也坐于另一张椅子上道:“也不是我故意要说些气话,但那陆班主也太不开眼,明明看得出我不愿意放明珠走,怎的不依不饶一味强求!”鄂济博硕道:“我知道你喜欢明珠,不过,虽然戏子是下九流的营生,但如若能做到陆班主说的御前献艺,那也是很好的,夫人怎就不愿意呢?”佟佳淑颜叹口气道:“其实倒不是我不愿意,我是为咱们齐儿着想。”“齐儿?”鄂济博硕放下茶杯。佟佳淑颜道:“这些年老爷难道看不出来?齐儿和明珠那丫头自小青梅竹马,名为主仆,实则早已暗生情愫,所以……”她掩口一笑道:“齐儿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不如就将明珠许配与他,她熟知齐儿的固疾,定会照料妥当,我们也可放心了。” 谁料鄂济博硕听完便立即拍案道:“夫人你怎的如此糊涂!”佟佳淑颜有些鄂然道:“怎么,难道老爷计较明珠的身份?”鄂济博硕站起来走了两圈,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也从来不讲究门弟,可是明珠毕竟身份不明,如果她是我们满人之后倒还好,如果是汉家女子的话,满汉不能通婚,我们是旗人,怎么可以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佟佳淑颜想了想,突然“哎”了一声道:“既然不知明珠是满是汉,不如我们去求我娘家哥哥认她做干女儿,一来解决这满汉不能通婚的问题,二来亲上加亲不是更好?”鄂济博硕摇头道:“夫人难道忘了,齐儿从竹林里将明珠抱回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裹着一块汗巾,写着生辰八字,那分明是汉字书写,又怎么可能是满人!”佟佳淑颜想想也是,有些为难地道:“但是既然齐儿喜欢,就随了他的心意,让他收了这丫头吧。虽然旗人不能娶汉人女子为正室,但纳为妾总是没问题的。” 佟佳淑颜喜欢明珠,自然一心想将明珠收进门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她却不知鄂济博硕另有一番顾虑。鄂济博硕再三思量下,走到她面前终于道:“夫人啊,那明珠娶不得!”佟佳淑颜见他表情严肃,便问道:“为何?”鄂济博硕顿了一顿才道:“当年我们府不是来了位高僧?”佟佳淑颜依稀记起的确有这么回事,便道:“是啊,当年齐儿的病药石无灵,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妖邪作怪,便请了位高僧做法,就是在我们收养明珠的前几日住进府中的。”鄂济博硕道:“其实当时大师就看见了明珠胸前有块桃花状的胎记,他一看这胎记便说那是从前世带来的冤孽,而且与我们齐儿有关。我当时怕是不祥之兆,本想请他将婴儿带走,寻一处好人家托付。不过大师却说这女婴注定与我们齐儿有缘,即便是送走了也会回来,说完这些话他便走了。这些年我将明珠留在府内,始终提心吊胆,但见也没出什么事,便没再提这话。”佟佳淑颜恍然大悟道:“难怪当时大师不辞而别……他可有说明珠身上的胎记到底是吉是凶?”鄂济博硕摇摇头道:“大师说便凭他也看不透其中的玄机。”佟佳淑颜转念一想,大吃一惊道:“这些年我们给齐儿吃了这么多药,看过这么多大夫都不见有效,你看会不会是……”鄂济博硕叹道:“这便是为何我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佟佳淑颜悔道:“哎!早知这样,刚才就不应该拒绝陆班主的。明珠若跟他们去,对齐儿倒是件好事。”鄂济博硕道:“再说也无用了。我们还是得想想办法,快些断了他们的念头是真。”想了想又道:“不如真就夫人所想,快些帮齐儿寻一门亲事。”佟佳淑颜点头应道:“老爷说得没错。”她突然想到一事,便道:“昨日富察老爷不是有意与我们结为亲家,老爷看那富察小姐可适合?”鄂济博硕点头道:“我看不错,那富察小姐是正宗的旗人,祖上还侍奉过皇上,本人又才德兼备,与我们齐儿正相配。”佟佳淑颜道:“那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等明天我会找个时机向齐儿说明。”鄂济博硕道:“还有一事,从明日起就把明珠调到别的房干活,让他们少见面。”佟佳淑颜点点头,叹了口气。院中几片落叶无声飘下,世间的一荣一枯也不过如此而已。 明珠端着药与芷兰说着话,依着平日的习惯,先要将药给晏齐送去。却看见服侍夫人的小梅匆匆来传话:“明珠,夫人叫你现在立即过去见她。”明珠犹疑道:“那这药?”小梅道:“夫人说叫芷兰送过去,你快去见夫人吧,好像有什么急事。”明珠将药交给芷兰,并将一包冬瓜条置于其上嘱咐道:“如果少爷不肯吃药,你就先让他吃些这个。”芷兰点头答应,明珠才急急尾随小梅而去。 佟佳淑颜已梳洗好,正端坐于房中,见明珠来,便吩咐左右的丫环道:“你们都先出去。”明珠看这阵势,是从来没有过的,心里不由忐忑。佟佳淑颜道:“我听闻你身上有个很特别的胎记,抱你回来时倒没留意,能不能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明珠略微有些诧异,问道:“夫人为何突然想起要看我的胎记?”佟佳淑颜不好将实情讲出,只好道:“哦,前日里我听一位高僧说,只要找一个身上有特殊印记的女子,将她的生辰八字拿去祈祷,便可保得家宅平安,又刚好听闻你身上便有,所以想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明珠“哦”了一声,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倒愿能保得少爷的病早日康复。”便徐徐解开外衫,露出被肚兜半掩的雪白肌肤来。 佟佳淑颜走近一看,在明珠的左胸前,赫然一束绽放的桃花,虽然颜色较淡并不显眼,细看之下却觉有血泪之气,令人心神不安。佟佳淑颜“啊”了一声,倒退一步,口中念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明珠见她面色有变,连忙系好衣带,上前来扶:“夫人,你怎么了?”谁料佟佳淑颜却避开她的手,坐到桌前,用手扶着额角,看也不看她,只挥手道:“算了,你出去吧!”明珠疑惑道:“夫人?”佟佳淑颜又道:“后院厨房的王妈回乡了,从今天起你就去厨房帮忙,晏齐那儿我会调芷兰过去。”明珠刚想说什么,佟佳淑颜只道:“我突然感觉有些不适,想休息了。”明珠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带着不安与不解退了出去。 第十四章 珠泪——雨打芭蕉步步遥 “少爷。”听着这完全陌生的声音,鄂济宴齐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一个陌生的人,家中丫环家丁众多,他又很少在别人面前露面,很多人都没见过,便是见了,也不记得。“少爷,夫人要我从今天开始过来侍侯你。”芷兰将药碗恭恭敬敬地端到晏齐面前。晏齐指指挂着的画像,芷兰看了一眼,便知他的意思,便道:“我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将明珠调去后院厨房帮忙,她一向最是喜欢明珠,怎么会忍心让她做那些粗活呢。”宴齐听了这话,想也不想,急忙走出房去。芷兰看着他的背影,才想起他还没喝药,连忙叫道:“少爷,你的药!” 明珠将摘好的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刚想走到水井边洗,却看见晏齐正看着她。明珠高兴地走过去,问道:“芷兰拿来的药你吃没吃?”晏齐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睛却看向她手中端的菜。明珠笑一下:“放心吧,这些事我还做得来,不过这后院的活多,以后你可要习惯我不能常来看你。”晏齐环视了一眼这后院的环境,眼里写满了不解。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在心态安然,便道:“我们做丫头的就是应该做这些事,其实夫人待我已不薄,让我偷懒了十几年。”这时,从厨房里传出一声:“明珠,菜洗好没有?”明珠笑笑:“是刘妈,你快回去吧,我要干活了。”晏齐看着她转身走到井边,虽然只是几步之遥,可不知为何,他总有不安的感觉,仿佛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整个茶几上摆设着景德镇烧制白瓷茶具,茶杯在茶池里轻轻地打着转,晏齐将烫好的壶杯规规矩矩地摆放于茶盘内,手臂微抬,茶壶中清亮的茶汤倾泄于茶盅内,再辗转至杯中,八分满。这景德镇的白瓷茶具向来有“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罄”的美誉,此刻配上西湖的极品龙井,宛如玉中镶翠,清而雅。晏齐将茶双手递给佟佳淑颜,他自己打小是不能喝茶的,怕消了药性,却因阿玛额娘喜茶,对这茶道之事也略有知晓。 佟佳淑颜接过茶杯,轻嗅茶香,啜上一口,才道:“你是来问明珠的事吧?”晏齐抬起头来看她。佟佳淑颜放下茶杯继续道:“不错,是我让明珠到厨房里去帮手的。一来是厨房里的王妈刚刚辞工回乡,缺人手,二来……”她顿了一顿,看看儿子平静的双眸又才道:“二来是因为阿玛额娘为你相中了位贤淑的小姐,是你阿玛生意上的朋友富察家的千金,论品貌论才学都是上乘之选,又是正宗的旗人,也算和我们是门当户对,我和你阿玛已经决定向富察家提亲。至于明珠,齐儿,额娘知道你和她感情甚好,也正因为如此,新人进门肯定多有不便,你也就借此机会和她离得远些,免得让富察小姐进门后心有不快。” 晏齐皱眉摇头,佟佳淑颜按住他的手,道:“齐儿,人大了便要成家,不可任信!”晏齐还是摇头,站起身来找来纸笔,只写了两个字:明珠。佟佳淑颜见字,沉下脸道:“谁都行,就是明珠不可!”晏齐走到佟佳淑颜面前,急切地盯着她的眼睛寻问原由。佟佳淑颜拉他坐下道:“明珠是不祥之人!”晏齐放开她的手,又站了起来,背对着她走离几步,显是很不喜欢听到这句话。 佟佳淑颜连忙站起来走到他身后道:“额娘没骗你,当年你将她捡回来的时候,有位高僧就替她看过,说她身上的胎记是不祥之物。”晏齐转过身来无奈地叹口气,走到案前写下几个字:不可信。佟佳淑颜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怎么会你的病到现在也没个起色,定是与她有关!”晏齐根本不信这话,他的残缺是打生下来便有的,怎会与明珠有关?他执起笔挥袖写下几个大字:非明珠不娶! 此时,鄂济博硕刚好走进来,佟佳淑颜似看到了救星,连忙拉住他道:“老爷,你看齐儿多倔,怎么也不肯听话娶富察小姐。”鄂济博硕走到晏齐面前问道:“那富察小姐有什么不好?”佟佳淑颜道:“是啊,富察小姐比起明珠来不知要好多少倍,如若换了别人,早已忙不迭答应……”晏齐背了手,将身体背向他们,是怎么也不肯听他们劝了。 鄂济博硕道:“齐儿啊,你听爹说,依着你的身子,富察家不嫌误了他们女儿我们便已经感激不尽了,此刻怎么还轮到你挑三捡四起来?”孰料晏齐听了这句话,脸色变了变,浑身如遭雷击,刚准备落笔的手也顿了下来。阿玛的话一下子将他惊醒,是啊,自己本是终身残疾之人,即便是明珠嫁给他也只是耽误了一辈子,既是如此,何苦再拖累于人?想到此处,终搁下笔走出房去。鄂济博硕和佟佳淑颜看着儿子这突然的举动,却猜不透他究竟是何意。 青灰色的天空让人恹恹生倦,接连下了几天的雨,秋雨总是如丝剪也剪不断。晏齐却更愿意在这种天气下出来散步,因为每个人都会打着伞匆匆而过,谁也不会留意从身边经过的是谁,更加不会有人同他打招呼。他沿着湖边一直走,远远便望迎面走来一人,一手撑着伞,一手去提被雨水浸湿的裙角。这几日避而不见,却未料到会在此遇上。 走近,明珠招呼道:“好几日不见。”晏齐微微点头,脸上刻意装出冷漠的神色。明珠又道:“我问过芷兰,知道你每天按时吃药,我就放心了些。”说着她从袖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好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放着一些冬瓜糖,道:“上次给你的那些应该已经吃完了吧?我又做了些,你拿去。”晏齐伸出手,将它收过来,看它们一根根粗细均匀,晶莹剔透,便知做的人费了多少心思。将它细心收好放于怀内,转眼间看到明珠的手,他心一抖,将它执了起来。明珠的手掌变得又粗又干,掌中还多了很多条细纹。明珠连忙将手收了回来:“不碍事的,在厨房里就是活多了些,大家对我都还好。”伞间的雨珠悄然坠落,滑过晏齐的眼间,他终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关在里面。晏齐点点头,再没流露更多的关心之色。明珠感觉到他的变化,有些失落地道:“我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同了。”晏齐露出一惯的微笑,但这微笑看在明珠眼里,多了几分生疏,好似自从将她调去厨房的那一日起,一切都变得有些奇怪了。雨下得更密了些,交织在一起更像是一层烟雾,整个庭院景致都失了色般静止成了一幅水墨画,唯有同样青衫绿伞相映而立的两人成为这幅画中仅有的色彩,但这色彩终被雨丝化开。 自从那日后,明珠便再也没见过晏齐,他不曾来后院看她,她也从早忙到晚,没有机会去别院。只能从芷兰的口中探知一二,知道他的生活习性与平日里并无太大变化,知道他依旧按时吃药,却再不就冬瓜条,唯一不同的是,他比起以往更加不愿意出门了。 月如银盘悬挂窗头,房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唯有一张靠窗的床上,有人倚在墙头透过窗格欣赏外面的月色。虽然忙了一整天,明珠心有牵挂,迟迟不肯入睡。这是她到鄂济府里第一次一整天没有看到晏齐。明珠将那颗夜明珠从随身的黑锦袋里娶了出来,明亮的满月下,淡淡的绿光顿时绕着指尖铺满整个手掌,薄似一层烟雾。想了想,明珠还是决定起身,去看看晏齐。 月色太明,使她并不需要灯笼便来到别院里。明珠见晏齐房里已是一片黑暗,整个别院清幽雅静。她走到房门口,本想敲门的手又停下了来,微微一笑,夜已深,何必扰人清梦?只是还舍不得离开,便是多留在此处一刻,就像是待在他身边一样。于是明珠坐于门口的台阶上,拿出夜明珠来把玩,不时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 可她却不知房内之人此时也正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闪烁的星眸中,悲哀与无奈交混在一起,耐何自己只是残废之躯,此生便注定与心上人无缘,也只能避之不与其想见。而明珠,甚至鄂济夫妇此刻却又怎能知晓他自幼植于心底浓重的阴霾呢? 自此,明珠每晚都会到别院来坐一会儿,而晏齐却始终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晏齐多日不出房门,连佟佳淑颜这个作额娘的也只能亲去房内探视才能见到他。而每每相见,晏齐都是在写字作画,字品画作已摞了高高一案,她想也不想便知所画何人,所写何字。佟佳淑颜此次却没有进入房内,而是在门口站一会儿便叹口气走了,不知不觉来到后院,才想起已经许久没见到明珠了。 佟佳淑颜刚踏进厨房,便看见明珠正蹲在地上捡碎碗的瓷片,她不由有些心疼,本想走上前去,却迈不开步子,对于明珠她本是喜爱的,却自打听过老爷的话见了她身上的胎印之后,便生了隔阂,加之这几日齐儿的表现,让她有些微微的怨在里面。 “嘶!”一声轻微的吸气之声打断了佟佳淑颜的思绪,殷红的血从明珠指尖渗出。佟佳淑颜走过去:“明珠。”明珠见到她,立时从地上站了起来:“夫人!”佟佳淑颜握住明珠渗血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也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还是有些心疼地向旁边的人看了看:“你看你这么不小心,以后还是将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做吧。”厨房里的妈子丫头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明珠笑笑:“不碍的,在厨房里做事都会有些小伤。”佟佳淑颜看她手中还捏着从地上捡起的碎碗片,便轻轻将它们拍掉道:“还拿着这些做什么!”又向身后的丫头示意道:“带明珠去上些药。”明珠有些感动地看着她,人人都说夫人不再宠她,才将她发来厨房做粗活,可如今便是这一句话,便让她做再多的活也是甘愿的。而佟佳淑颜的心思又何尝不矛盾,只能在心里感慨:“如果明珠不是不祥之人便好了!” 这日,鄂济府上来了一位贵客,便是鄂济家绸缎生意最大的买主、以前与白玉书同来过府中的苏州第一大绣庄“锦华庄”的东家许绍棠。要知苏州有“绣市”之名,进贡朝廷的绣品多产于此,而这锦华庄更是苏州第一大绣庄,素有“锦华一出,必为珍品”的美誉,其中“双面绣”更是一绝,双面成绣,花色各不相同,是皇室御用珍品。要知这许绍棠也是个爱戏之人,结交戏友不少,名满京城的白玉书便是其中之一。上次与白玉书同来鄂济府,见过明珠唱戏之后,便对其念念不忘,是以又主动来访。只是此次前来他带了众多礼物,便是来提亲的。 见到摆于厅堂中各式的礼盒上的红绸上,皆是上乘的苏绣,可见其中所盛之物也必定不凡,这倒令鄂济夫妇颇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许绍棠只是想纳明珠为妾,却不曾想他是彩礼备齐,要八抬大轿迎明珠过府。 鄂济博硕先开了口,笑道:“许老板刚才所说之事,我们自然是很替明珠高兴的,不过不知道许老板会突然带齐聘礼过来,我们来不及招待实在是过意不去!”许绍棠笑道:“是我过意不去才是,突然到访又提出唐突要求,还望鄂济老爷、夫人不要见笑才是。”佟佳淑颜看这许绍棠衣冠楚楚,谈吐斯文,很是满意,既然明珠不能嫁给齐儿,能帮她找到这么一户好人家是再好不过了,便道:“许老板要不要先见见明珠?”许绍棠拱手道:“只怕许某太唐突,还是请夫人先向明珠说明的好。”佟佳淑颜点点头。 此时后院早已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丫环、婆子都拥到了后院。明珠坐在井旁的小凳上,像听故事般听芷兰说有个苏州的大老板来向自己提亲,看着周围的一堆人,只让她觉得此事很荒谬,不可思议。看明珠一点反映都没有,倒是芷兰替她着了急:“哎,明珠,有这等好事,我看你怎么一点也没高兴的样子?”明珠从小凳上站起身来:“好了,你的故事说完了,大家也散了吧,我们还得干活呢!”芷兰将她一把又重新按坐下,道:“我可不是讲故事,现在人在前厅,聘礼都摆了一屋子,大家都看着呢,是吧?”最后这句是问周围看热闹的那些人的。 “是啊!是啊!那么多聘礼可是我第一次看见啊!”“听说来求亲的那个人是苏州的大富商,他们的商铺是全苏州最大的,连我们老爷都得让三分呢!”……七嘴八舌吵得明珠有点透不过气,特别是那些又羡慕又嫉妒的眼光,更像是快要将她生吞了般,她只得连忙道:“不会的,你们一定是听错了。我从来没见过也不认识那个什么苏州的大老板,他怎么会突然要娶我呢?一定是弄错了!”说着就想跑回厨房里去躲着。这时,小梅气喘吁吁地跑来:“明珠,夫人请你到前厅说话。” 明珠忐忑不安地踏进前厅,却发现厅中除了夫人以外并无第二人在场,她心下吁了口气。佟佳淑颜细细地打量起明珠,在她怀中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现在竟已生得婷婷玉立了。佟佳淑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道:“明珠啊,你到我府中也有十八年了吧?”明珠应道:“是。”佟佳淑颜看着她笑道:“那你觉得我和老爷对你如何?”明珠道:“老爷夫人对明珠有养育之恩,平日里又对明珠多加关照,明珠甚是感激。”佟佳淑颜抚抚她的头发,道:“那如今我和老爷为你安排了一桩婚事,不论从人品还是身家来说都是上上之选,你是否看看满不满意?”明珠心中一紧,“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明珠不愿嫁。”佟佳淑颜去扶她:“傻丫头,都还没看到人,这么急着推作什么?” 不料明珠却不肯起身,只道:“明珠只愿长伴夫人身边,宁愿留在府中一世,哪也不去。”佟佳淑颜道:“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怎么能留在府中一辈子呢?”明珠听到这句话,心中焦急,却无法将心事宣之于口,只道:“求夫人让明珠留在府里。”佟佳淑颜也装作不知情,将她扶起:“先不说这些,你见见许老板吧。” 明珠回头,门口正站着一人,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她眼中银光一闪,突然心中生害怕,倒退了一步。许绍棠赶忙上前扶着她,明珠才清醒过来,刚才无非是幻觉一场。佟佳淑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厅中留下明珠单独面对许绍棠。 许绍棠放开手,道:“明珠姑娘可还记得在下?”明珠努力地回想,才记起当日白玉书来府中作客,老爷叫她出去唱戏给人听,当时坐在白玉书旁边的便是他。记起来,道:“原来是你。”许绍棠高兴地道:“想不到明珠姑娘还记得我,在下深感荣幸!不知为何,当日虽只是与明珠姑娘初见,却感觉相识已久,特别是姑娘的戏,实在是让人记忆犹深啊!”明珠向他一揖,道:“多谢公子赞赏。不过明珠只是一名下人,实在不值得公子特地远道而来。”许绍棠连忙走到她面前道:“在下虽只与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却是一见倾心,所以特地备上厚礼,希望能求得明珠姑娘下嫁,绍棠此生无憾。”明珠只摇头道:“怕是明珠要辜负公子的一番心意,明珠只愿长留府中,再不愿去别处。”许绍棠道:“这是为何?难道我的诚意不够,还打动不了明珠姑娘?”明珠道:“不关公子事,只是明珠的一厢私愿,望公子成全!” 许绍棠见她言语闪烁,心中立时有些明了:“难道是明珠姑娘早已有意中之人?”明珠脸微微一红,虽然并未点头,却早已是给了许绍棠一个明确的回覆。许绍棠不甘心地道:“明珠姑娘可否明言相告,是何人如此有幸能得垂青?”明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尴尬地“啊”了一声,道:“反正公子知道明珠早已心许他人,不能嫁与你便是,何必多问。”她以为这么说许绍棠便会放弃,谁料许绍棠却摇头道:“不,我不相信有谁比我更懂得明珠姑娘你,不管怎样,鄂济老爷和夫人已经答应将你许配与我,婚期便订在三日后,请明珠姑娘你再在这三日之内仔细考虑清楚。”明珠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却跟自己此刻的心境般倔强,一个绝不肯低头,一个不轻言放弃,只能看到时谁比谁更倔强一筹! 第十五章 珠泪——还君明珠 晏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才发现有些时日不出房门,树叶都已经掉了很多,秋又深了些。芷兰端着水盆从窗前经过,见晏齐站于窗前,便叫道:“少爷。”晏齐从窗边离开走到盆架前,此时芷兰也已将水端到了他面前,并递上面巾。晏齐洗了脸,眼角突然瞟到她的裙角粘了一片红纸。他弯腰去拈起,放到芷兰的眼前,用眼神问道:有人办喜事?芷兰高兴地道:“少爷还不知道吧?过两日便是明珠的大喜之日。”她转过身去一脸艳羡:“哎!明珠真是好福气,能嫁到像许家那样的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而且那个许绍棠长得相貌堂堂,偏偏对明珠死心踏地……”她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却突然听到有东西砸落水中的声音,她转过身一看,见晏齐手中的脸巾已掉入盆中,还未等她醒过神来,晏齐已大步跨出房门。芷兰从未见过少爷这样的表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赶在身后急追:“少爷!少爷!”可谁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少爷此时的步伐竟让她跟不上。芷兰没办法,只好快步跑去禀告夫人。 晏齐从别院跑到正厅,从正厅跑到回廊,从回廊跑到后厅……正在干活的下人们都被少爷今天的举动吓到了,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后院,一瓢清水从桶中舀起,在秋日的微薄凉意中快活地向着木盆奔去,溅出一片水花,盆中几只碗安静地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沐浴之舞。已近深秋,井水已有些凉,但明珠好似没有感觉,双手浸泡在水中。晏齐便在门口停住了,眼前不断晃动的身影由清楚渐变模糊,让他不能近前去也退不得半步。闻讯赶来的鄂济博硕夫妇心情复杂地互望一眼,佟佳淑颜正想走上前去,却被鄂济博硕拉住了。四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仿似变成了一幅画,谁也不敢轻易惊动其中的任何一人。 “哎哟,明珠,这些活儿哪是你做的,你就快是许家的少奶奶了,不去梳妆打扮,跑来做这些粗活做什么!”从厨房里走出两个老妈子,见明珠在井边打水洗碗,连忙赶来制止,终于打破这难言的沉寂。其中一个将明珠手中的盆和碗抢了去,仔细看了看:“这碗已经够干净了,你怎么还洗啊。”另一个拉住明珠的手,左看右看,边啧啧有声地叹道:“明珠啊,你的命可真够好的,马上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明珠苦笑一下,道:“我去做饭。”说着就要抢进厨房。那两个妈子又连忙将她拉住:“哎哟,我说明珠你是怎么了,夫人说过以后这些事用不着你做。”“是啊,哪有你这样自己找罪受的,还嫌做得不够啊?”明珠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自顾走到墙角,劈起材来。两个妈子见拉她脸色不对,有些奇怪,但又不好多问,只好指指点点地走了。 明珠却根本没心思劈材,一刀劈了个空,木头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边,刀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一切晏齐都看在眼里,他呆了半晌,却终没有走进去,终与她无缘,再见何用?与其徒增感伤,不如永不再见。只见他落寞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佟佳淑颜看着眼前的画面,心有所触,恍忽间有些质疑自己这样拆散他们是对还是错? 夜已深,整个鄂济府却充满着浮燥的气息。明珠自然是睡不着,趴在窗前,见月儿已变得纤细单薄,弯了腰,惨淡地挂于树梢。拿起夜明珠,心中更是难过,如果离开鄂济府,她便一世再也看不到晏齐了。想着想着,她紧紧间夜明珠握于手中,即便是希望渺茫,也要去求老爷夫人让她留在府中,即便是一世为奴也心甘情愿。 晏齐没有上床休息,也没有点灯,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内,的脑中此刻什么也没想,只是堕入这夜色般的沉黑之中。反之,鄂济博硕的卧房内却灯火通明,白天的一幕一次又一次重现在佟佳淑颜的脑中,让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鄂济博硕劝道:“夫人,还是别多想了,早些睡了吧。”佟佳淑颜坐起身来:“老爷,我在想我们这样拆散他们是不是做错了?”鄂济博硕翻身下床来,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夫人,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些做什么?后天便是花轿临门的日子,哪由得你胡思乱想。”佟佳淑颜也下床来道:“可是你今天又不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下很是不忍啊!”鄂济博硕握住她的手:“此时不忍还需忍,明珠的胎记你也见过,那是大大的不祥之兆,为了齐儿,宁愿看他痛苦一时,也不愿看他一世受累啊!况且明珠毕竟也只是个丫头,能嫁到那种大户人家是求之不得的事,而她嫁过去之后,对我们的生意也是大有裨益。”佟佳淑颜还是有些担忧道:“可是齐儿真能放得下?”鄂济博硕安慰道:“等明日明珠出嫁后,我们就尽快让齐儿将富察小姐娶进门来,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门婚事,等新人进门,多相处些时日,旧人自然也就放下了。”佟佳淑颜点头道:“果真如此便好。”鄂济博硕扶着她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着吹灭了灯,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明珠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刚才老爷夫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不过是老爷做生意的棋子,连一向待她亲厚的夫人其实也早已容不下她。甚至连晏齐都早已决定另娶他人,难怪他对自己日渐冷淡,甚至连知道她就快出嫁也不曾再来相见一面!此时的她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从头到尾不想让她离开鄂济府的只有她自己一人而已!明珠此刻只觉得冷,她努力蜷缩成一团,还是冷得发抖。 许绍棠依约赶到花园,见明珠早已等在园中,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看起来分外凄清,让他更想好好疼她,好好照顾她。许绍棠走上前去,道:“没想到明珠姑娘会主动约我来此,可是有话对我说?”明珠转过身来,眼中的神色与那日相见大有不同。她道:“你不是说给我几天的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你想不想知道答案?”许绍棠的神色有些紧张,他知道如果明珠不愿嫁给他,即使有鄂济老爷、夫人作主,他也是不忍心逼她的。 明珠没有看他,也未等他开口便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有时候也由不得你不信命。”她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问道:“以我这样的身份,你还肯娶我?”许绍棠坚定地道:“对我许绍棠来说,不管身份地位,都是非卿不娶!”明珠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明日我随你去苏州吧。”许绍棠大喜过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明珠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笑中却透出一丝苦涩来。毕竟,终是得走。 孤月在水中荡出层层波纹,一层一层直延伸到湖心亭。亭中,一人背手而立,一人从桥头缓缓走来。“明日我便出嫁了,我是来还你这个的。”明珠拿出那颗珠子,当初便也是在这里,晏齐亲手将它递于她掌中。晏齐一动不动,并未伸手去接。明珠的手抖了一下:“既然我已将为人妇,留着这个也没用,你收回去吧。”晏齐闭闭眼睛,终于将它接了过来。明珠看到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一下子空了,心也跟着空了,许久,才将手收回,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祝你与富察小姐早日终成眷属。明日花轿前,你不必前来相送,我们从此也无缘再见。”说完便旋身而去,嘴角露出讥讽的一笑,笑的是她自己,傻瓜做了那么久,到此时方才清醒。晏齐看着她的背影,心道:是啊,从此无缘再见!苦笑一下,一滴清泪不知不觉却滑了下来。 次日,鄂济府甚是热闹,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门前,明珠也早已妆扮完毕。她静静地坐于佟佳淑颜专门为她布置的房中,身上虽着大红衣裙,表情却平静地一点也不像即将出阁的新额娘子。芷兰闯进房来,忙道:“哎呀,明珠,快快快!将喜帕放下来,迎亲的人马上进来了。”明珠闭闭眼,终于手一拉,绣着鸳鸯的大红喜帕便垂落于眼前,一切尘埃落定。 花轿从鄂济府离开,又将从富察府迎来,喜事不断。佟佳淑颜轻扣晏齐的门,明日便是他的大喜之日,四处已装点完毕,现在便是送喜袍来给他的。但是她和芷兰在门口等了半天,房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佟佳淑颜有些忐忑,除了齐儿知道要成婚的那天以外,她再也没见他有过半丝异议,甚至在明珠出嫁的那天,也未见他有任何波动,一切平静地有些让人不安。她再试着敲了敲门,叫道:“齐儿!”仍没动静,她与芷兰互看一眼,恍忽觉得有些不对劲,芷兰连忙也上前拍门:“少爷,开开门啊!”谁知一用力,门自动开了。 他们走进房去,房中哪有人!只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唯一不见的便是墙上那幅画。佟佳淑颜快步走到书桌前,只见桌上一张摊开的手绢上散着几颗早已干瘪的冬瓜糖,而其旁边铺开的一张纸上写着:残躯本该断情,无奈已负伊人,实不想再累无辜,唯出尘海度此余生,望阿玛额娘保重!不孝子上。佟佳淑颜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嘴中念道:“齐儿,额娘错了!” 七年后。苏州许府。 锦华堂掌柜何守富将帐册递到许绍棠前眼:“少爷,这几日接连大雨,路上山路垮塌,鄂济老爷的货仍未运到,我怕再拖下去,我们来不及出货啊!”许绍棠道:“难道不能再多等两天?”何掌柜道:“我们的刺绣师傅已经等了四天了,他们说明日如果再不开工,便赶不上皇上的寿诞了。”许绍棠犹豫了一下道:“好吧,那你去将城里最上等的丝绸都买回来,哪怕出再高的价也要凑齐三千匹。”何掌柜为难道:“但是这样一来数目巨大,我们的现银已经拿去事先支付了鄂济老爷那边,现在留在手边的怕是不够。”许绍棠看看帐册,沉吟片刻,道:“实在不行便将我们这所宅子的地契拿去抵押,待出货后再赎回来便是。”何掌柜惊道:“那可不行啊,宅子是老爷留给你的,万万不能动。而且即便是抵压了地契,等鄂济府的货一到,因为数目众多,一时无法出手只得堆积,我们一样会周转不灵。”许绍棠道:“那你的意思是?”何掌柜走近一步道:“此次责任并非在于我们,不如我们向鄂济老爷要求退还货物,理亏在他们,想也不会多说什么。”许绍棠摇摇头,道:“鄂济老爷与我们相交多年,此次也错不在他们,只是适逢天灾,谁也未料到。具我所知,他们所受阻的货不止我们一处,如果就此将所有丝绸都退还给他们,必将引起别家效仿,恐怕对他们来说是个大的打击啊。况且鄂济府算来也是夫人的额娘家,我怎可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何掌柜有些发急道:“但是这么大的数目我们如何扛得下?”许绍棠挥挥手:“算了,就将地契拿去吧,一时之间管不得这许多。” “不行!”清脆的声音直直打断许绍棠的话,随着罗裙一闪,走进一个人来。许绍棠道:“夫人!”明珠一身湖绿罗衫,头戴金饰银钗,轻轻一晃,便发出微微脆响。她走到许绍棠前道:“宅子是公公留给你的,说什么也不能动。”许绍棠拉她坐到自己身边,道:“可现在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明珠轻轻一哼:“就算是,也是鄂济家的事,与我们何干?”又转向许绍棠道:“绍棠,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你这些年为了我还他们的也够了。”许绍棠道:“不过此次实在是不同,关系着鄂济家的家业,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明珠转过脸去,道:“那我们许家的家业呢?是公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如果这次那些丝绸一旦囤积,锦华庄周转不灵,债主上门,宅子又抵压了出去,你又怎么对得起公公?况且那鄂济家向来称是杭州守富,家底殷实,怕是比我们强上许多,你又何必去逞能呢。”何掌柜马上道:“是啊,少夫人言之在理。”许绍棠想了想道:“也罢,就依着夫人和何掌柜的意思去办吧。”明珠心里升出小小的报复快感,鄂济宴齐,不是我不肯帮你,实是你当年伤我太深,如今也让你尝尝那种绝望的滋味! 虽然有些小小的报复快感,可在此之后,明珠的心里却并未如她所预料的开心,虽然尽量不想让许绍棠看见,却避不了无意的愁眉深锁。而这一切许绍棠自是知晓的,夫妻七载,看似恩爱,实则始终有道樊篱阻离在他们之间无法穿越,他知道却始终不曾提出一字半句,因为有些事不提便罢,一旦触碰到,恐怕便连如今的现状也难以维持。 苏州城热闹繁华,大小商铺鳞次栉比,不过明珠衣食无缺,逛得也无心,谁知就在不留神之际,被一个迎面而来的顽皮小子所撞,一下子跌到在地上,头上的玉钗也掉下断为几截。小男孩吓得不轻,直道:“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有心的!”许绍棠连忙扶起明珠,仔细察看她有没有摔伤。明珠拍拍衣裙上的灰,对小孩道:“以后小心点,去吧。”小孩不敢相信就这么被饶了,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一点也不一样,只是杵在那儿,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明珠笑道:“你还站在这时,是想赔我发钗吗?”小孩听了这句话,一溜烟地就跑了。许绍棠道:“夫人,你没伤着吧?”明珠笑:“摔一下能成什么事,哪有这么娇弱。”她低身捡起玉钗,叹口气道:“只是可惜这钗……”许绍棠道:“断了就算了,玉珑斋就在前面,我们再去买些,你也很久没添置首饰了。”明珠将钗在手中拼成原来的样子:“这是我嫁给你之后,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们还是去看看能不能再补上吧。”许绍棠心微微一暖,即便这点小事她也还记得。 玉珑斋的掌柜仔细看看这断成几截的钗,道:“许少爷,这钗要是再镶上也不是不行,得用金箔衔接,不过手工费比它的原价还贵,你们还不如再新买一支呢,你看我这又入了不少新货,看看许少奶奶喜不喜欢。”许绍棠笑道:“没事,你就帮我再镶上,多少钱我都出。”掌柜道:“既然这样,我一定尽力而为。” 明珠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顺便看了看玉珑斋里的首饰,确实样样精美,华贵无比。但躺在首饰盘中的一个小小珠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珠钗做工极为简单,银线相缠为扣,底下坠着颗珠子,特别的是这颗珠子微有翠色,却并非玉石磨成,正与晏齐送她的夜明珠极为相似,只是略小一些罢了。 明珠正想执起钗,却与另一只手相碰。她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肤白貌美,衣服华贵,显然不是位官家夫人便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那女子也缩回了手,正微笑着看着她。 掌柜看到立即过来陪笑道:“两位少奶奶真是好眼力,这是从云南过来的夜明珠,能在夜晚明亮如烛,非常罕有……不过价格嘛,就自然贵了些。”许绍棠道:“既然夫人喜欢,就买下来吧。”明珠看看那位美妇,道:“这位夫人想也是看中了这钗?”那位美妇笑笑:“既然是你先看中,我也不欲夺人所好。”明珠看了看那支钗,摇头道:“算了,既然掌柜已经要替我镶好钗,再多一支反而累赘,我不要了,还是你拿去吧。”向那美妇报以一笑,便转身道:“绍棠,我们走罢。”美妇听到“绍棠”二字,浑身一震,不过明珠并未留意到。 待他们走后,美妇边拿起钗边问掌柜道:“刚才那两位是?”掌柜讨好道:“他们便是锦华庄的许少爷和少奶奶。”美妇听完眼神骤变,紧握钗的手也攥紧了些,她“啪”地一声将钗拍在首饰盘上,转身便走。掌柜在后高喊着:“哎,这位少奶奶,这钗你还买不买?” 美妇回到家中,满腔的怒火就快燃烧起来了。她将茶杯重重地掷到桌上,随着一声脆响,茶水溅满一地。“凭什么你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我!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还能夫妻恩爱享尽富贵!你等着,我富察那珍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原来这位美妇便是富察那珍,当年,鄂济宴齐为一个丫头逃婚出家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虽然鄂济老爷和夫人百般陪不是,却令她也再无颜面在杭州待下去,只好匆匆寻个人家嫁了。谁知遇人不淑,所嫁之人不但是个纨绔子弟终日流连花街酒巷,而且动不动便对她拳脚相向,最后还得花柳病死了,让她成了寡妇。后来经打听,才知原来当年鄂济晏齐喜欢的那个丫头也嫁来了苏州,而且还嫁给锦华庄的东主,过着夫妻和美令人羡慕的日子。富察那珍心中积怨更深,不但害她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害她受此等委屈,如今狭路相逢,怎不令她气极? 第十六章 珠泪——终究梦一场 第二天一大早,许府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指名只见少爷不见少奶奶。当许绍棠看到来的客人时,还略为惊讶,不是昨日在玉珑斋遇到的那个美妇人? 富察那珍不待他寻问,便道:“对于我冒昧来访,你一定很奇怪。不过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的来意是与尊夫人有关。”许绍棠道:“你认识内子?”想了想昨天的情形又道:“不可能啊,昨日看你们的样子明明是初次见面。”富察那珍道:“不错,我之前的确没有见过尊夫人,但是却早在杭州时便听过她的大名。”许绍棠听她来此好像是与明珠有关,便道:“这位夫人请坐,来人,看茶!”下人将热腾腾的茶捧了上来。富察那珍却并不坐,只是围着这厅内转了一圈,赞叹道:“看这屋内摆设,富贵却不艳俗,便知许少爷是位很有眼光的人。不过……”她转过身来看着许绍棠一笑:“许少爷看东西的眼光不错,看人的眼光倒是不怎么样。” 许绍棠见这女子虽面有笑意,却话中有话,知道来者非善,便安稳地坐于椅子上,品了口香茶,道:“哦,不知你说的是哪个人?”富察那珍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道:“就是尊夫人,原来杭州鄂济府中的丫环,明珠。”她本以为许绍棠听到她这言词非敬的话会火冒三丈,但没想到许绍棠毕竟是生意人,对于这点挑衅竟是不以为意,仍是面带微笑:“内子品性温善纯良,又毫无心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夫人,还请夫人别计较。”他一心以为明珠在无意中得罪了富察那珍,她现在前来是找茬的,所以言下之意便是在讽刺她斤斤计较。 富察那珍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她若是毫无心机,怎会懂得抛弃旧日恋人,择良木而栖?”其实富察那珍对明珠的恨意也不完全是觉得她害了自己,另一方面,她对整件事并不全知,道听途说之下以为是明珠贪恋富贵才抛弃了晏齐,她不但是在为自己抱不平也是在为晏齐鸣屈。 许绍棠脸色沉了下来:“这位夫人,许某念在你今日为府上客人才以礼相待,若是一再抵毁内子,请恕许某招待不周了。”富察那珍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吧,尊夫人在鄂济府时便和鄂济家的少爷晏齐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不过你一来求亲,她便迫不及待地抛下晏齐,想做这锦华庄的少奶奶,害晏齐少爷伤心之下,竟然出家做了和尚!你说尊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许绍棠想起明珠在出嫁前确实透露过有一位恋人,不过后来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下嫁于他,他也没敢细问。但依他对明珠的了解,说她是为了贪恋富贵才嫁与他,那是万万不信的。 正待刚要回话,却从门口闯进一人:“什么!他出家了?”明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富察那珍,不敢相信她嘴里说的是事实。而她只顾担心晏齐,完全没注意她紧张的神情已经像一把利箭穿过与许绍棠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并将其划得鲜血淋淋。 明珠抓住富察那珍的手臂道:“不可能!他应该和富察家的小姐成了亲,那不是他想要的吗?”富察那珍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没有!他没有成亲,而是为了你,在成亲的前一天逃婚出家了!”她用的劲使明珠措不及防地打了一个趔趄,许绍棠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向富察那珍道:“你是谁,凭什么这么清楚?”富察那珍瞪着他们,有些凄凉地道:“富察那珍!” “啊!”火辣的痛沿着手掌一路向上蔓延,还冒着热气的汤直直地浇在心神恍惚的明珠的手上,立时红了一大片。许绍棠立即紧张地拉过她的手,一边吩咐下人:“快点给少奶奶拿烫伤膏来!”烫伤膏很快取来,许绍棠仔细地为她涂上,边涂边问道:“还疼不疼?”不问还好,一问明珠所有的委屈、疑惑和对命运的不甘都借着烫伤渲泄而出,泪水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明珠使劲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看着在一旁手忙脚乱的许绍棠,她心中更是愧疚万分,只能掩饰道:“疼!很疼!”许绍棠将她的手放在嘴边:“若疼,就哭出来吧,没关系。”心底却黯然道:“明珠,你此刻到底是手疼还是心疼?” 自此事后,明珠便恢复了常态,一如既往地安心做许绍棠的妻子,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打更的已经敲了三声,早已入睡的明珠却睡得并不安稳。一张熟悉的脸挂着温文的笑容出现在她眼前,但当她伸出手,那人却走远了。明珠使劲追了上去,所有的一切却变得雾蒙蒙的,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又看不见晏齐的影子,慌了神,直唤:“晏齐!晏齐!”明珠在自己的呼叫声中醒来,才发现原来不过南柯一梦。她心虚地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许绍棠,幸好他睡得正沉。但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背靠床头坐了起来,梦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见晏齐的那种恐惧一直萤绕在心底。 许绍棠慢慢睁开眼睛,其实他并没有睡着。在今夜之前,他一直以为不揭穿明珠的心思便会一切如常,为了让明珠留在身边,他甚至连骗自己也愿意。不过幻象终会被拆穿,只是他没预计到这天这么快便会到来,看来,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去找他吧。他就在苏州,天觉寺。”明珠惊了一下,才知他原来什么都听到了。许绍棠继续道:“他来苏州也定是为了你吧,既然挂念就去找他,求一个心安也好。”明珠道:“你太傻了,这个时候竟然帮着他说话。”许绍棠静默了,过了一阵又才道:“不是我的却已强求多年,已经足够了。”明珠语噎,对于许绍棠,她已相欠太多,虽然无爱,但他的话却让她的心纠结得隐隐作痛。许绍棠也没再说什么,下决心放她走,他已花完所有力气。两人便这样无语相对,直到天明。 望着面前庄严的佛像,明珠捻起香,在心中念道:“佛祖,你大慈大悲看尽世事,应知世间唯情难解,今日前来,并非有意扰乱佛门清规,只是来求一个结果,愿佛祖见谅!”拜了三拜,对身后的丫头道:“杏儿,去多添些香油钱吧。”杏儿应声而去。 明珠四处走走看看,佛寺古穆,信众甚多,香火鼎盛,往来僧侣络绎不绝,却始终未见她想找的那个人。住持随着杏儿走了过来,先是一声佛谒:“阿弥陀佛,施主善心为弊寺添如此多的香油,必得佛祖保佑!”明珠看了看佛像:“是吗?”不再多想,便道:“其实我到这里是要找一个人。”住持道:“哦,施主请讲。”明珠道:“我是来找一个俗名叫‘鄂济晏齐’的僧人。”住持道:“本寺弟子一旦皈依我佛,便四大皆空断了一切俗务,恐怕老纳是帮不了施主了。”明珠肯求道:“方丈,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他还欠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要不回来,这一世便也难安,请方丈体谅!”住持为难道:“这……好吧,我带你去见他。不过慧明自入寺来从不见外人,他见不见你我也无能为力。”慧明?他现在叫慧明?明珠苦笑一下,答应道:“如此有劳方丈了。” 穿过几个禅房,住持指着最边上的一间道:“慧明就在里面,施主过去找他吧。”明珠道:“谢过方丈。”又向杏儿道:“杏儿,你也与方丈一同出去吧,在大殿中等我。”杏儿便跟着住持出去了。 明珠走到房前,刚举起手,又放了下来,恍惚间又似回到当年守在少爷的房前,始终不忍心敲门怕惊醒他一样。只是虽情有相似,到底已事过境迁。明珠摸摸自己的脸颊,七年岁月,不知自己颜色是否已老,不知室内之人又是怎样一番变化? 终于敲下第一声门,又接着敲了两声。门“吱呀”一下开了。慧明刹时之间看到眼前人,仿佛遭遇雷电,混身都僵了。无数次在经文里都不曾忘的身影,此刻却如幻境般出现在他面前,深怕看真切了便消失了。而明珠看着他,颜面依旧,只是消瘦了些,一袭的青衣的僧人再也不是当年温文儒雅的少爷。 愣了半晌,慧明终于回过神来。只见他双手合什,向明珠行了一礼,便急急关上房门退入屋去,任明珠在外使劲敲门却是再也不开。明珠无奈而气极,始终不明白当年明明是他悔情在先,为何富察那珍却说他是为了她而出家,既是为她,当年为何却舍她不要今日又为何避忌至此! 拍了半天门也无果,明珠道:“你为何要避我?难道悉日旧友拜会也要有所避忌?”慧明心神难安,当年为了不拖累她宁愿弃离红尘,今日自己已是出家之人,又怎可与尘世沾上半点关系?明珠道:“我只是想问清楚你一些事,好求个安心,你若是对我已无情,再见我一面又何妨?”但半天仍得不到任何回应。明珠只好断然道:“好,既然你不肯出来,我就站在这里等到你肯出来为止!”房内响起阵阵木鱼之声。 四周的景物都慢慢隐藏于夜色之中,四面凄清的墙上,烛影晃动,木鱼发出沉闷的响声。慧明墙角简朴的木板床上,灯火辉映著他的脸变得忽明忽暗。房外天井中,不知名的虫子不停地在叫,仿佛在为这本已烦闷的空气再添几分燥动。 突然,窗外传来女子清婉的戏腔:“抬泪眼仰天看月阑,天上人间总一般。那嫦娥孤单寂寞谁怜念?罗幕重重围住了广寒。”这本是《西厢记》中崔莺莺盼张生的唱词,慧明眉头一动,手中的木鱼声戛然而止,烛影晃动得更厉害了。明珠唱戏,轻柔幽婉,如泣如诉,便是众多的僧人也听痴醉了,忘记了一个女子在此时根本不应该还待在禅房外。一会儿,明珠终于不唱了。慧明如释重负地睁开眼睛,透过纸糊的窗口,隐隐映着一抹女子的侧影。 住持缓缓叹了口气,宣了声佛谒,走上前来道:“女施主,慧明既然不肯相见,便是他已断绝尘缘,出家人四大皆空,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呢?”明珠道:“方丈,我不信他真的四大皆空,如果真的又何必怕再见我一面?”住持道:“阿弥陀佛,但这佛家必竟是清修之地,女施主这么晚了还留在此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明珠再看了一眼慧明的禅房,下定决心般道:“好,我现在走,不过,我也说过要不到个答案便不会罢休。”她向住持施了个礼道:“多有打扰。”便转身而去,干净地不带一丝留恋。住持低头叹道:“哎!罪过!罪过!” 明珠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门开着,许绍堂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明珠走了进去,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道:“你见到他了?”明珠轻轻点下头。许绍棠嘴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苦笑:“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明珠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有负于你。”绍堂摇摇头:“当初你嫁给我本不是心甘情愿,现在你既然知道他仍对你有情,我也不想强求,是时候放你走了。”明珠道:“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惜是我无法回报你,待我走后,愿你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子陪着你。”绍堂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休书,我已经写好了。”明珠伸手接过,绍堂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半晌才低声道:“答应我,如果他不肯和你走,你就回来。”明珠看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也难出口,七年夫妻,便是无爱也有恩,如今自己一手斩断恩义,欠他的情无法得报,便再也不能累他,便慢慢地摇头:“绍棠,你是个好人,我不配要你如此相待。明珠承你七年的情,今生报答不了,来世我再还你。” “等等!”许绍棠叫道。明珠回过头。许绍棠看着她道:“自你嫁给我后,便再也不曾听你唱戏,现在可否最后再为我唱一曲?”明珠鼻头有些泛酸,点点头:“唱完这一曲,此生明珠再也不会为别人唱戏。”谁曾想他们,识于戏终于戏! 戏声似乎尚未绝耳,大门“咚”地一声关上,终将余音隔绝。“她走了?”从许绍棠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富察那珍。许绍棠看着已经合上的大门,道:“走了。”富察那珍与他并肩而立:“原来你来找我问我鄂济晏齐的事,便是要放他们双宿双栖?”许绍棠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扇门道:“留住了人留不住心有何用?”富察那珍不敢置信地道:“你真的就此作罢?”许绍棠道:“我说过要放她走,便说得出做得到。”富察那珍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苦有涩,还有讽刺与不解:“我真不明白,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与晏齐同样如此对她!”许绍棠低叹了一声:“就当是我前世欠她的,今生还了便够了。如果真有来世,我宁愿再也不与她相遇,免得再遭受此番痛苦。”富察那珍凄然地看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只是他再难也放下了,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飘飘青衣静立于山门之外,明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本已挽起的发丝如今已放了下来。反而是见到她的僧人却大吃一惊,跌跌撞撞跑回寺内,正在做早课的众僧们被他打断:“住持,那女子又来了!” 满室皆静,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慧明,而慧明闭了眼,手中木鱼不停地敲动,敲得越来越急促。住持道:“慧明,你尘缘未了,令佛寺不能清静,再念佛经也是无用的,还是出去和她说清楚吧。”慧明手中的木鱼滚落一边,众僧齐道:“阿弥陀佛!” 山路难行,明珠却偏要捡这难行之路走,她走前面,慧明跟在后面。不多时,本已阴暗多时的天气终于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明珠却不管不顾,与自己赌气般只是一直朝前走,一心想见他,当真见了之后反而却不知从何开口。慧明四处看了看,紧走几步赶上她,指指前面的一处山洞,让她进去躲躲雨。明珠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跺跺脚,率先朝前走去。山洞并不大,且阴暗潮湿。明珠故意站在离慧明很远的地方,看也不看他。而慧明则坐在一旁,闭目默念起经来。 洞口飘雨,明珠摸索着朝里走,突然觉得腿上一疼,她“啊”地叫出声来,跌坐在地上。慧明立即走了过来,用眼神问道:你怎么了?明珠忍痛道:“我的腿被石头划伤了。”慧明扶她坐下,将她的腿置于自己膝上,但光线晕暗,根本看不清伤势。慧明从袖中取出一物,幽幽发着淡淡的绿光。 明珠愣了一下,抬头看慧明:“你还把它留着?”慧明没有应她,只用夜明珠照明,褪下她的袜子,检查起伤势来。幸好伤口不大,慧明撕下衣摆,裹好了伤口。明珠却抢过夜明珠,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如果已经放下了以前的事,潜心修佛,为何还把这个东西保留着?”慧明低念道:“阿弥陀佛!”明珠气得想把珠子扔掉,却恍眼看到洞里似乎有块石碑。 她向石碑走去,慧明也跟了过来。石碑上似乎有字,借着微弱的珠光,看到碑上刻着:因余之罪,累得爱妻枉死,余心中不甚悲苦。弃剑携琴游走山川湖海之间,仍不能减心中悲痛之万一。终决定终老于此,得妻生前爱物陪伴,潦度余生已足矣。 明珠摸着碑上字句,心中突然纠结得疼痛,眼泪不住掉了下来。 她把夜明珠摊在手心上,流着泪转身对慧明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七年前你让我另嫁他人,自己却突然出家,是为何?如果是真的出家,怎么不离我远些,好让我心无牵挂?”慧明怔忡,明知不能答她,只能摇摇头。明珠擦擦眼泪道:“好,你不肯说也就算了。现在我只问你,肯不肯与我还俗?”慧明低下头,双手合什。 明珠怔住了,半晌,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想不到事隔七年,我依然等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夜明珠从她手中“咚”地一声滑到地上,明珠一步一步地转身向洞外走去,再未回头。慧明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消失在朦朦雨幕中,一滴泪直到此时才从眼中滑落,终于未让明珠看见。夜明珠在地上弹起又落下,最后滚到慧明脚边,在山洞中响出清脆的回音。 第十七章 寻梦——陌生的叔叔 “好了,好了,别催了,我马上到。”唐芹挂断电话,脚下一踩油门,加速向诊所开去。等她到时,看见诊所里早已排起了长队,护士小蔡看见她来,仿佛见到了救星,连忙跑过来:“芹姐,你再不来我就顶不住了。”唐芹急步走向自己的诊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蔡跟在后面解释道:“他们都是看了报道慕名前来的,已经排到一百多号了。”唐芹坐到椅子上,手边早已摆了份今天的报纸,上面用大标题写着:女中医街边急救临危患儿,传统医术大显神效!旁边还配上了她昨天在街边为患者针灸的大幅照片。 唐芹笑着摇摇头:“哎!现在的记者真行,一点小事,也被他们夸大成这样。”小蔡笑道:“你是真的救了人嘛,他们这么说也没错。而且还帮我们做了个免费的广告,我们应该谢谢人家才是。”唐芹道:“是啦,是啦,你说得对。还不快点叫人进来?” 好不容易等到应诊的人都走了,唐芹揉揉酸痛的肩,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六点了。连忙收拾东西,拿起包就往外冲,对小蔡道:“时间很晚了,我得快点去接依依放学,你关一下门啊。”小蔡理解地调侃道:“知道了,二十五孝老妈!” 一个男人牵着个扎着两个小辫胖胖的小女孩站在学校门口东张西望,直到看到一辆白色的铃木停在她面前,小女孩才开心地朝它跑了过去。 唐芹下车,一把抱起女儿:“对不起啊宝贝,妈妈工作忙,来晚了。”那男人走到他们面前,摸摸小女孩的头:“好了,现在总算将你平安交到你妈妈手里了。”唐芹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总是帮我看着依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张耀江笑道:“你这个做妈妈的,别只是忙着工作,也要照顾好女儿才行。既然我好事做到底,今天晚上就请你们去吃顿大餐吧。”唐芹有些为难道:“不过我已经买好了菜……”张耀江有些失望道:“那就算了,下次吧。依依,我下次再请你和妈咪吃饭好不好?”依依口乖乖地答应道:“好!校长再见!” 看他走后,唐芹长长地吁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不过……唐依信兴奋地抱着唐芹的头,亲了她一口:“妈咪,我们老师和同学都看到你救人的事了,他们都夸你好厉害!”唐芹将女儿抱到车里,帮她把安全带系好:“那依依觉得妈妈厉不厉害?”依依猛点头,道:“厉害!以后我也要学妈咪当医生救人。”唐芹拍拍她圆嘟嘟的脸,宠溺道:“乖!妈妈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螃蟹,回家给你做葱姜炒蟹好不好?”依依拍着手笑道:“太好了!” 唐芹开车经过一个蛋糕店的门口,看到依依趴在车窗上死死地盯着里面,差点将口水糊了一车窗。唐芹无奈地将车停到蛋糕店门口,问道:“小馋猫,是不是想吃啊?”依依点点头,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唐芹好笑地道:“你乖乖坐在车里,妈妈去给你买。”说完便下车快步跑进店里,买了个提拉米苏蛋糕,等她提着蛋糕出来时,却发现依依趴在窗户上向后招着手:“叔叔再见!”唐芹好奇地向依依招手的地方看去,只看到一个刚刚转角的背影。 唐芹坐上车,将蛋糕递给依依,问道:“依依,你刚才是在和谁说话?”依依此时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到了蛋糕上,填满了一嘴,含糊不清地道:“刚才一个叔叔夸我很可爱。”唐芹又向后看了看,责怪道:“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许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依依摇摇头:“不是啊妈咪,那个叔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唐芹道:“路上随便一个人你都见过,坏人最喜欢骗你这种小孩了。”依依却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只顾着将蛋糕往脸上抹——不是,应该是往嘴里塞,只是吃得太急了点,小鼻子、小脸蛋上全是蛋糕。唐芹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感谢上天赐给了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晚上,母女两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演的是一部母女亲情的电视剧,唐芹看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纸巾差不多快用了一盒。依依窝在她怀里,异常地安静,唐芹低头看去,竟见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依依转过身来抱住唐芹的脖子:“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外公外婆啊?”唐芹身子一震,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表,只好摸摸她的头发道:“妈咪现在忙,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带你回去好不好?依依想外公外婆啦?”依依点头道:“嗯,依依好吃想外婆做的菜,也好想外公给依依做的玩具。”唐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不是为了电视剧情。其实她知道答应女儿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不敢看父母忧愁的眼神,不敢听家人天天在耳边念叨着让她早点另外找个好男人嫁了,最不敢的是面对自己的心,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肯真的再接受另一个人? 下课铃声一响,从明光幼稚园中飞奔出一群活泼可爱的天使,唐依依穿得像个棉球似的一路从教室门口“滚”到了校门口,今天校长出差了,她只好一个人等妈咪。这时,挂在她脖子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依依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妈咪的声音:“依依,今天妈妈的诊所有很多病人,你先和校长叔叔到办公室待一阵好不好?妈妈一会儿再来接你好不好?”唐依依本想告诉她校长没来接她,但又不想妈咪担心,只好撅着小嘴答应道:“哦。” 挂了电话,依依有些失落地靠在墙上,看着别的小朋友都跟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走了,心里非常羡慕。妈咪平时工作很忙,经常很晚才来接她,她没有爸爸,妈咪也从来不说爸爸的事,只是偶尔有一次,看见妈咪偷偷拿出和一个男人的照片发呆,她猜那个人一定就是爸爸。 依依正低头想着,却看见一双鞋停在自己面前。她抬头一看,一个男人微笑地看着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咪呢?”依依仔细地看了看他,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昨天跟我打招呼的叔叔。”那个男人高兴地蹲了下来:“依依好聪明!竟然记得我!”依依果然聪明,一下子就听出这句话的问题:“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依依?”男人“啊”了一下,连忙掩饰道:“昨天我听见你妈咪这么叫你的啊。”依依毕竟还是个孩子,果真便对此话信以为真,点头“哦”了一声,道:“妈咪很忙,没有时间来接我。”那男人略微皱皱眉,看了看五周道:“这样吧,依依肚子饿不饿?叔叔请你到对面的店里吃寿司,边吃等妈咪来好不好?”依依拍着手叫道:“好耶!谢谢叔叔!” 唐芹心急火燎地赶到依依的学校,见依依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等她,小鼻子冻得红红的,不断蹦跳着哈气,她是又内疚又心疼,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抱起女儿,一连猛亲了几口:“我的乖宝贝,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依依道:“叔叔刚走,还请我吃了饭团和三文鱼。”唐芹以为她说的是张耀江,便道:“你有没有谢过叔叔啊?”依依点点头道:“谢谢了,叔叔夸我乖,说下次还要请我吃最好吃的蛋糕!”因为说到自己最喜欢吃的蛋糕,圆圆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唐芹无奈地点点她的头:“你呀!就是个小馋猫!”掂掂女儿的重量,又重了不少,她不由在心中暗叹,再过几个月怕是抱不动她了! 自从那日起,依依天天都跟唐芹炫耀叔叔又带她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有时候唐芹实在工作得太晚,依依还会主动打电话叫她别着急,叔叔会把她送回去。有了这个叔叔,确实令唐芹轻松不少,想到此处,她对张耀江满怀感激,却也有些担心。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他的好意,他对依依太好,让她觉得对他有所亏欠,而且也怕依依和他相处太久,真的将他当成了爸爸。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来诊所的人也比平时少了,唐芹收拾好包包,准备早点关门,好去接女儿放学。正当她关上门,电话又响了,果然又是依依打来的。“妈咪,今天不用来接我了,我现在和叔叔在一起,一会儿叔叔直接送我回家。”唐芹耸耸肩:“好吧,宝贝,下雨了,早点回家,别着凉了。”挂上电话,唐芹开车直接回家,不需要像往常一样赶时间,她开车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很多。 打开音箱,舒缓的音乐声顿时布满整个车厢。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EndofMay》,当年和谭家吉认识的时候,天空也像现在这样飘着细雨,车里也是放着这首歌。 唐芹从图书馆出来,才发现下雨了。她站在雨里半天也打不到计程车,她混身又湿又冷,一直打着哆嗦。这时,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车里的一个满脸笑意的男生向她招手:“小姐,需不需要帮忙?”唐芹透过滴着水的刘海打量着他。只见他穿着格子的外套,满脸阳光的笑意,一点也不像坏人。 后面的车子响起了喇叭,男生向后看了看,对她道:“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送你一程吧。”唐芹不再犹豫,说了声“谢谢”赶忙钻进车里。 男生发动车子,顺便递给她一张纸巾,问道:“你去哪里?”唐芹一边狼狈地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道:“一直往前走,过三个路口再拐个弯就到了,谢谢!”刚说完话,又是一下哆嗦。那个男生细心地发现了,将空调开大了些。 唐芹看了看他,又道了声:“谢谢!”男生笑笑:“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刚好也要过那边,顺路而已。”唐芹听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便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啊?”男生点点头:“新加坡人,到中国五年了。”唐芹“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个男生看看她,道:“我叫谭家吉,你呢?”唐芹道:“唐芹。”谭家吉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还是学生吧?”唐芹“嗯”了一声,问道:“你呢?”“我是学服装设计的,不过已经毕业,工作六年了。”唐芹好奇地看看他,不过二十三、五的年纪,有些不信:“不会吧,你这么年轻,会工作这么久了?”谭家吉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年轻吗?谢谢夸奖!不过我已经快到三十,算不上很年轻了。”唐芹吐吐舌头笑笑:“看不出来啊,比我大六岁。” 这时她注意到正在放的一首歌,正是她所喜欢的《EndofMay》,惊喜道:“你也喜欢这首歌啊?”谭家吉点点头:“是啊,听起来很舒服。”唐芹靠在座椅上,不再说话。车厢里静静的,只有慵懒的音乐流淌在其间,眼前的雨帘好似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开了。 “嘟——”唐芹被后面的车喇叭惊醒,红灯已经过了,原来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打开雨刷,将布满车窗的雨水一左一右地扫走,唐芹收拾了心情,将车向家开去。 下了车,刚好看到前面熟悉的小胖身影,一蹦一跳地牵着个男人的手,活泼地像只小兔子。唐芹笑笑,叫道:“依依!”依依转过身来看到她,高兴地扑了过来:“妈咪!”唐芹笑着将目光移向那个男人的时候,笑容却在脸上停止了。 依依将叔叔牵到唐芹的面前:“妈咪,我跟你讲的就是这位叔叔哦。”那人看着唐芹:“好久不见!”唐芹收起了笑容,冷漠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道:“我看你太忙,没时间照顾依依,所以……”唐芹紧张地拉过女儿:“我女儿怎样不关你的事!”说完便拉起依依向里走:“依依,我们走!” 依依转过头来,对那人不舍地道:“叔叔再见!”那人蹲下笑着对依依道:“好,再见,明天叔叔再来看你。”唐芹听到这句话,突然转过身怒道:“你为什么要来骚扰我的女儿?”那人站起身来:“唐芹……” 唐芹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便对依依道:“依依,我以后不许你见这个叔叔,听到没有?”依依看了看她,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叔叔,突然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不要!” 唐芹没想到依依会这样,有些生气地道:“依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依依还是拉着那人的手不放,脸上表情异常倔强:“不要!他不是叔叔,他是爸爸!依依的爸爸!”这句话一出,唐芹和谭家吉顿时都僵住了。 依依看着唐芹,瘪着小嘴,眼睛里全是委屈:“我在妈咪的照片里见过,他就是爸爸!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每个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依依也想要个爸爸,想要爸爸和妈咪一起来接依依放学!”谭家吉蹲下身来,紧紧地抱着她,唐芹红了眼眶,眼神再也不似刚才那般坚绝了。 第十八章 寻梦——曾与他相识 还是开了门,谭家吉将依依抱进房来。唐芹道:“依依,去洗个澡。”依依转向谭家吉:“爸爸,你不会走吧?”这声“爸爸”将谭家吉心内的温暖全部点燃,他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不会,你听妈咪的话,快去洗澡,爸爸在这里等你。”依依这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去洗澡。唐芹无奈地看着她,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吧,就算从来没见过,却依然能如此亲昵。 她倒了杯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谭家吉,在他对面坐下,眼睛却始终不看他。谭家吉看着眼前容颜一点也没改变的唐芹,道:“我找了你六年,为什么躲着不见我?”唐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躲开他的目光站起来:“找我做什么?”谭家吉走到她身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找你做什么?你说我找你做什么!六年前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连个理由都不给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唐芹转过身来:“你还不是一样!”“什么?”唐芹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出这句话来,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但这个印象太模糊了,又似乎不大可能。 正当谭家吉一头雾水,唐芹自己都搞不明白这句话为何会冲口而出的时候,她赶紧转移了话:“我是说,我为什么离开,难道你还不清楚?”谭家吉道:“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却说走就走,而且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整整找了你们母女六年,如果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你,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来到了这座城市。” 唐芹见他到现在还不肯认错,气得摆摆手:“你心里还有‘结婚’两个字吗?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你走吧。”谭家吉却转身坐回沙发上:“我不能走,我答应过依依会等着她。”唐芹有些敏感地道:“我不管你答应依依什么,总之我女儿不关你的事,她不是你的孩子。”谭家吉自信地一笑:“她是我的女儿!在你走后,我在抽屉里发现在你的检查报告,那时你已经怀孕了。”唐芹转过身去心虚地道:“那个孩子,我已经拿掉了。”谭家吉还是不急不速地道:“别骗我了,我问过依依,她今年五岁,算算时间刚好相符,而且你这几年一直是单身。”唐芹有些气愤他的理性:“反正你别想从我身边抢走女儿!”谭家吉对她的敏感好笑地摇了摇头:“放心吧,我不会抢走她。”看着唐芹生气时瞪着他可爱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孩子的妈,他心里又有些感动,他不会抢走依依,只是想让她们母女重新回到他身边而已,既然花了六年时间才找到,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们离开。 周末,唐芹接到张耀江打来的电话,约她和依依出去吃饭,唐芹已推过几次,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便答应了。她向还在房里玩的依依叫道:“依依,快出来换衣服,妈妈约了校长吃饭。”依依从房里探出个头来:“妈咪,我不想去。”“为什么?”平时说到吃她是最高兴了,但现在却一反常态,不由让唐芹有些好奇。依依吱唔了半天才道:“今天爸爸和我约好了,要来看我。” 唐芹一猜便知道是他,也只有他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女儿连她这个妈妈都放一边了,不由有些小小的吃醋:“怎么啦,依依有了爸爸就不要妈妈了?”依依看她做出生气的样子,连忙乖巧地跑了过来,抱着她道:“不是啊,妈咪天天都能看到,但是不能天天看到爸爸啊。”看唐芹的脸色没有缓和,她只好使好杀手锏,一边用脸磨蹭着唐芹的,一边用极奶气的声音撒娇:“妈咪!” 唐芹拿这个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况且也因为她自己的情况让他们父女相隔了这么多年,对于依依她还是有所愧疚的,便道:“好吧,那他什么时候来,妈咪等将你交给他之后才走。”依依捂着嘴狡猾地一笑:“他马上就到!”一边跑去开门,而谭家吉已经站在门口了。 唐芹瞪了依依一眼,这个小鬼灵精,原来是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的。她穿上大衣,道:“女儿今天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乱吃东西。”走出门口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威胁谭家吉道:“不许把女儿拐回新加坡,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谭家吉看她一副生怕他将女儿抢跑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老婆大人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乖乖待在家里。”得到他的保证后唐芹才放心地出了门,等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他将自己叫做什么,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叫法,却又那么熟悉和自然。唐芹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 “小芹,靳南风结婚了。”唐芹心里抖了一下,强装镇定道:“什么时候的事?”“昨天,现在出国度蜜月去了。”唐芹淡淡道:“我知道了。”好友赵玲在电话那头着急起来:“小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来看你?”唐芹道:“不用了,放心吧,我没事。” 挂断电话,唐芹将自己深深埋进沙发里,把自己紧紧地抱着,可是却越来越觉得冷。不知道为什么,七年的感情终在这一天结束,她没有预想的那么心痛,那么难过,只是觉得冷,冷到骨髓里。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只好站起身,满屋子乱转,找出脏衣服,把它们全丢进洗衣机,看着洗衣机来来回回地旋转,让自己的大脑暂时一片空白。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电话上谭家吉的大头像不断闪动,如果换作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一定会将他的电话挂掉,但今天却突然想出门走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谭家吉欢快的声音:“小丫头,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唐芹有气无力地答道:“不知道。”谭家吉笑道:“哈哈,今天是我生日。快出来吧,在楼下等你。”唐芹跑到窗边一看,谭家吉正靠在车前,向她家的窗户招手呢。 谭家吉带唐芹到了一家西餐厅,点好了餐,唐芹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没有准备生日礼物送给你。”谭家吉却笑道:“前几天你的生日也没替你庆祝,今天就当一起吧。”唐芹心中一暖,她的生日根本连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他还那么细心地记得。谭家吉向后面的侍应招了招手,立即有个插着生日蜡烛的蛋糕被推了过来。唐芹惊喜道:“你还准备了蛋糕?”谭家吉笑笑:“是啊,我自己做的。来,先许个愿再吹蜡烛。”唐芹笑着点点头:“嗯,我们一起。” 两人对着蜡烛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谭家吉睁开眼睛,却发现仍闭眼许愿的唐芹在烛光的掩映下,发出温柔美丽的光华,他的心震动了一下。而唐芹以往的生日愿望都是和靳南风有关的,但他既然都结婚了,自己的梦也该醒了。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几年的生活里,靳南风竟占了很大的重量,除去他,自己竟然不知道还有什么愿望,于是想了很久才许下一个愿望。 “喂,在想什么呢?蜡烛都快燃尽了。”谭家吉将手拿在唐芹的眼前晃晃。唐芹睁眼刚好看到一只大手挥来挥去,便笑着拍掉它:“好了,快切蛋糕吧,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如何。”谭家吉有些得意地道:“那还用说,我的手艺是最棒的了!” “好不好吃?”张耀江问道。唐芹一下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便“啊”了一声。张耀江看着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唐芹放下刀钗,微微叹了口气:“他,找到我们了。”张耀江初时还没理解到她说的“他”是指谁,但当他反映过来时,大吃了一惊:“你是说依依的爸爸?”唐芹点点头。张耀江试探地盯着唐芹:“那,你是决定和他重新开始了?”直到见她微微摇了摇头,才暗自松了口气。 唐芹有些苦涩地道:“我早已对他没了感情,况且说不定他在新加坡已经结了婚,也有了小孩。找我们,也只是为了依依吧。”张耀江问道:“他难道想抢回依依?”唐芹叹了口气:“有可能。我真有些担心,看依依的样子,很粘他。”张耀江安慰她道:“不会的,依依跟你比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她舍不得你这个妈咪。”但唐芹依然愁眉深锁:“正是因为依依这么多年没有爸爸在身边,所以一旦见着了,感情自然就偏向那边去了。”张耀江拍拍她的手:“没事的,不用担心,如果真有什么的话,我也会帮你。” 唐芹也再没有心情吃饭,张耀江便开车送她回家。唐芹打开车门刚要下车,张耀江却一把拉住她:“小芹,让我照顾你,照顾依依。”姜芹最怕的便是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立即道:“耀江,我一直把你当朋友,谢谢你对依依和我都那么好,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张耀江再一次挫败地松开手,苦笑一下化解尴尬:“算了,以前我以为你是为了他才不接受我,但现在知道你们已经没有感情,我相信我便能等到你。”姜芹摇摇头,再怎么说他也不明白。 谭家吉站在落地窗口皱着眉头向下看,依依跑过来抱着他的腿:“爸爸!”又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高兴地道:“妈咪回来了!”谭家吉抱起她:“依依,告诉爸爸,那个送妈咪回来的人是谁?”依依道:“哦,是我们校长啊。”谭家吉担心地道:“那你们校长是不是经常和妈咪在一起?”依依点头道:“是啊,校长会每天到校门口接我上课和放学,有时候还会请我和妈咪吃饭。”谭家吉越听,眉头就越皱得厉害。 依依人小鬼大,看着他的样子便“嗤嗤”地坏笑:“爸爸,校长好像很喜欢妈咪哟。但是依依不想让他当新爸爸,依依还是喜欢自己的爸爸。”谭家吉轻拍她的脸,自信地道:“放心吧,爸爸一定会努力再把妈咪追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好不好?”依依高兴地亲了他一口:“爸爸加油!” 门铃响起,依依从谭家吉怀中挣脱,蹦蹦跳跳地去开门。唐芹一进门便看到女儿大大的可爱笑脸,顿时心情大好,看了谭家吉一眼,嘴角也带了些笑意:“算你没食言。”谭家吉故意拿起外套,哀声道:“将女儿完好无损地还给你,我也该功成身退了。现在我回酒店了,不过不知道这外面好不好打车呢?”说着向依依使了个眼色。 依依果真与他心灵相通,立即缠住唐芹道:“妈咪,今天晚上就让爸爸留下来嘛,好不好?”唐芹白了谭家吉一眼,低下头对依依道:“不好,他又不是妈咪的什么人,让他住在这里不方便。”依依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煞有介事地道:“可是他是我爸爸啊。”谭家吉也在一旁故作可怜地叹道:“哎!住酒店真不方便,想吃顿家常便饭都不行,床也睡得不舒服……” 依依向唐芹道:“妈咪,你看爸爸多可怜,我们就收留他吧。”一个软磨,一个硬泡,唐芹实在招架不住,只得道:“好吧,不过先说明,只是今天晚上而已。”谭家吉憋住笑,依依偷偷对他做出胜利的鬼脸。 依依躺在妈妈的怀里,一边打着呵欠,却迟迟不肯入睡。她从唐芹的抽屉里翻出以前看过的那张照片,照片里,妈咪倚在爸爸的怀里笑得很甜蜜。依依左看右看似乎少了点什么,便又摸出笔来,在他们中间画了个小小的人,并指着道:“这是我,这是我们一家人。” 唐芹看着她的画,又是好笑,又是内疚。五年了,当初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他们会不会真像这张照片上的那样,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妈咪,给我讲讲你和爸爸以前的故事吧!”依依一脸期盼。唐芹难得能在女儿面前大大方方地提起谭家吉,便顺着她的意:“你想听什么时候的事?”依依道:“我都要听。”唐芹看看这张和谭家吉小时候很相似的小脸,往事又涌进她脑子里。 第十九章 寻梦——九龙脊 谭家吉这几日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唐芹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愣是将一张俊脸挤成变形柿子的人还是当初才认识的那个绅士腼腆的谭家吉,不由轻笑了一下。谭家吉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脸揉了回来:“哎哟,太好了,终于雨过天晴了。”唐芹愣了一下:“啊?什么?”谭家吉指着她的脸:“你看啊,整张脸臭得不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唐芹停了下来,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轻喟:“你又知道什么内情了!”谭家吉也靠了过来:“我知道,听赵玲说了。不开心是难免的,但是在不开心之后还要学会怎么去遗忘,那样才会让自己重新开心起来,不是吗?”唐芹有些尴尬地道:“你全都知道了?赵玲这个大嘴巴!”她暗恋靳南风的事也只有赵玲一个好朋友知道,连靳南风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一个埋藏在心里七年的秘密突然被另一个男生揭露,感觉好像没有穿衣服站在别人面前,她的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谁料谭家吉轻描淡写地道:“听说是你的学长,很优秀的一个人,现在也是很著名的外科医生?”唐芹红着脸就要走:“你别说了!”谭家吉一把拉住她:“喜欢一个人没错,你为什么这么回避?”唐芹低下头呐呐道:“难道你不觉得我很傻吗?一厢情愿地单恋。”谭家吉接道:“是很傻。”唐芹头埋得更低了。谭家吉笑笑继续道:“不过最傻的是你没有将心迹表明给人家听,不然你又怎么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唐芹抬头看他,看他认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取笑她,想了想,如释重负地道:“算了,他都结婚那么久了,没有必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神对不对?”谭家吉拍拍她的头:“懂得这么想就好。好了,走吧,为了庆祝你终于想开了,我请你吃饭。”唐芹高兴地点头。 真是白天不说人,他们刚走没几步,迎面而来的两个人让唐芹呆呆地停下了脚步。谭家吉看过去,那个男人英俊潇洒,而被他拥着的女人则貌美温顺,幸福地洋溢着一脸的微笑抚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享受丈夫对她的呵护。 那对璧人也看见了唐芹,男人很高兴地走过来打招呼:“小芹,竟然在这里碰到你!”唐芹此时变成了拘束的小学生:“靳学长,你好。”她看看旁边这个美丽大方的女人,道:“这是你太太吧?”靳南风将太太拉过:“是啊,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太太,这位是我的学妹唐芹。”女人微笑道:“早就听南风提起过你的名字,说你是在中医学方面很有天赋。”唐芹偷眼看靳南风:“是吗?”靳南风笑道:“是啊,以后我们宝宝出生还要请你为我太太配几剂养身的中药呢。”唐芹干干地笑了两声:“没问题。” 靳太太看着她旁边的谭家吉:“这位是?”唐芹连忙将手挽入谭家吉的臂弯:“我男朋友。”谭家吉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配合地伸出手:“你们好,我叫谭家吉。”靳南风伸手与他相握:“你好。”靳太太笑着催促靳南风:“老公,我们该走了,和医生约好检查的时间就要到了。”靳南风点点头告别道:“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见。”唐芹呐呐地回道:“下次再见!” 稍微走得远了些,靳太太道:“小芹的男朋友很帅,他们看起来很配的样子。”靳南风往谭家吉看了一眼,道:“很奇怪,我总觉得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靳太太笑笑:“不会吧,哪有那么巧。”夫妻两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唐芹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中有些怅然,但却又觉得压在心里沉重的石头却一下子不见了。谭家吉逗她道:“怎么样,还不舍呢?”唐芹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刚刚看见他们夫妻那么恩爱,只是觉得很羡慕,我对他的那种感觉,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转过脸来对谭家吉笑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这些天一直故意丑化自己来逗我开心,我也不会那么快复原。” 谭家吉低下头看看仍旧搁在他臂弯里的手,唐芹连忙尴尬地想要缩回来。不料谭家吉却将她的手牵在掌中:“不如,就这样?”唐芹的脸又红了。 等唐芹低头笑笑,看见旁边的依依已经呼呼地睡着了,唐芹无奈地摇摇头,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还说要听爸爸妈妈的故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睡着了。为她拉好被子,她自己今夜却再也睡不着了。 而在另一间房里,谭家吉却睡得很香,怀中抱着依依特地爱心赠送她自己最喜欢的熊宝宝枕头,身上穿着唐芹的睡袍,虽然短了一截贴在身上很不合身,但嗅着上面熟悉的味道,让他在这六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为了“显示实力,探清敌情”,第二天一大早,谭家吉便亲自送依依去上学。果然,当张耀江看到抱着依依的他时,脸色一下子变得不那么好看。“校长好!”依依礼貌地叫道。谭家吉更加主动地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依依的爸爸,你是校长吧,很高兴认识你。”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张耀江也不示弱:“你好,我每天接送依依,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谭家吉微微一笑:“哦,谢谢校长对我女儿的关心。”他特别将“我女儿”这几个字讲得很重。又道:“我前一阵子不在她身边,不过以后只要有时间的话,我都会亲自送她来上课,就不用劳烦校长了。”张耀江心底有气,但又拿他没办法,只好转向依依道:“依依,走,快上课了,我们该进去了。”依依背好小书包:“爸爸再见!”谭家吉笑道:“好,再见。依依要乖乖上课,下了课爸爸来接你。并且亲自回家做一顿大餐给你和妈咪吃好不好?”依依高兴地直点头:“好!”张耀江知道他是故意气他,也不答话,直接进了校门。 谭家吉对着一大堆作废的图纸烦燥不安,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把在一旁坐着等他的唐芹吓了一跳,从未见好脾气的他如此烦燥过。唐芹合上书走了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谭家吉敲了敲有些脑门,吸了一口气来压抑自己的脾气。 唐芹捡过那些在地上堆积成山的图纸,仔细看了看:“不错啊,这些衣服都很漂亮,为什么扔了?怪可惜的。”谭家吉摇头:“全都是垃圾!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垃圾!”唐芹知道他要参加亚洲区国际服装设计大赛,压力很大,便劝道:“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有时候灵感是在无意间才有的,太刻意了反而什么都想不到。” 谭家吉揉揉因紧皱而有些疼的眉心,呼出一口气:“也许你说得对。”他的眼光无意中瞟到唐芹放在桌上的那本杂志,杂志上的一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唐芹看他拿着那本杂志看得很出神,便介绍道:“你看这里,听说叫九龙脊,很美的一个地方是吧?”谭家吉问道:“这是在哪里?”唐芹道:“好像是在广西吧。”谭家吉马上道:“好,我们去这个地方看看。”唐芹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意外:“不是吧,那你的作品呢?”谭家吉指着那幅九龙脊的照片,信心十足地一笑:“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就在这里。” 要找到“九龙脊”并不简单,那里多是苗寨人,语言不通之余,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幸好靠谭家吉的朋友找到了一个精通当地语言的翻译,又通过他找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苗族老人,经过九曲十八弯,才把他们带到了九龙脊。 一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旁边都是碧绿的竹林,偶尔在林中有几个小竹楼,在竹影亲昵的婆娑中,显得分外闲适。透过竹叶洒满地阳光的碎片,一行五人踏着这些碎片行进在幽静的小路上。因为这里只有少数的苗民居住,所以都是修的简易却平整的石板路。一行人却并未因为这是深山幽林而觉得冷清,反而这里的一切风物都让他们觉得有一种逃离世外的轻松。 谭家吉拉着唐芹,叹着:“这里真美!完全是没有被人类破坏的天然景致。”唐芹一边欣赏周边的风景,一边赞道:“真没想到这里比我在照片里看到的还要漂亮,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不回城市里去也很好啊!”翻译小胡摇头笑道:“比起这里,我觉得我们根本生活在垃圾堆里,每天吸着排放的废气,吃的是含有化学污染的食物,难怪现在得各种各样怪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唐芹道:“这只能怪人自己太贪心了,老是以为自己能够征服地球,征服大自然,其实都是在进行慢性自杀,进行自我惩罚。”谭家吉笑道:“所以人们才提倡要环保,也是为了自己啊。”小胡道:“听说,这里的村民喝的都是天然的泉水呢。”唐芹听到立即颇感兴趣:“那我们请德瓦大叔带我们去讨口水喝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欢迎我们呢?” 小胡和那位苗族老人一说,老人立即答应了。小胡转身对唐芹和谭家吉道:“大叔说,这里的村民们都非常好客,不管从哪里来的客人他们都热心款待呢。”小衣和家吉相视一笑。 爬上石梯,转过一个平台,前面的竹楼看起来干净而整洁。德瓦大叔站在楼外喊了一声,随着答应声,就有一位苗家少女开了门。德瓦大叔对那位少女说了几句话,少女立即热情地把众人迎到屋子里。 竹屋里宽敞而明亮,特别的是屋内每一件器具都是竹子做成的,仿佛满屋都布满了竹子的清香。屋内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好奇地躲在一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些客人。少女端来了清茶,请他们品尝。 道过谢之后,饮了一口茶,茶水清香扑鼻,茶汤在竹碗中碧绿通透,饮上一口,甘甜的滋味立刻盈满口腔。众人发出“哇”的赞叹之声。通过小胡和德瓦大叔的翻译,谭家吉问道:“这些茶是你们自己采的吗?很香很甜啊。”少女笑盈盈地答道:“是啊,我们这里有很多茶叶,满山都是。而且我们的山泉特别清甜,用它做出来的饭泡出来的茶都带着甜味。”唐芹环顾了一周,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少女道:“我阿爸阿妈都上山去了,等他们回来,就给你们做最好吃的山菇竹筒饭。”唐芹连忙摇摇手道:“不用客气了,我们只是进来要点水喝,就不用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听了这话,少女急着拉她的手,说了一大堆话。 唐芹不懂是什么意思,听了德瓦大叔的话,小胡才解释道:“这是这里的习俗,如果有客人来了,主人就要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如果客人不愿意留下来吃饭的话,就是对主人家不满意。所以客人越是吃得多,主人就越高兴。”谭家吉和唐芹才恍然大悟。谭家吉道:“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应该留下来吃顿饭吧。”唐芹也道:“入乡随俗,我们就不客气了。”德瓦大叔把他们的话给少女翻译了,少女这才高兴起来。 中午,小男孩上山去把父母都叫了回来。他们也是格外热情,请他们喝过茶后,又做了很多好吃的当地菜,都用竹碗竹筒盛着,由男女主人分别亲自送到谭家吉他们手里。开始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明白这是他们待客的礼节之后,都欣然接受了。都是山间的特产食物,并未经过特殊处理,却无一例外地格外香。也许这才是大自然应有的味道。 吃完饭,他们又摆出茶和果子,请客人们围着方方的矮竹几,聊起天来。少女的父亲说到这九龙脊的故事,众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道:“我们这里有九座山,山山相连,像龙一样,老人们都说这山里住着龙,因为有这些龙的保佑,我们这里才一直风调雨顺的。而且九座山里头,就只有我们这座山顶是平的,那里竹子长得很好,一根比一根直,一根比一根绿。相传很早以前,这里住过一对神仙,穿着白色的衣服在竹林里唱歌弹琴,飞来飞去,我们的祖先就有人看见过他们。”谭家吉忙问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少女的父亲道:“就在前面就有个神仙坳,相传他们就是住在那里的。传说有缘人如果去,还会找到他们留下来的东西呢。”谭家吉隐隐约约意识到了那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忙道:“你能带我去那儿看一下吗?”唐芹看他有些紧张又兴奋的神情,真不像找到灵感那么简单。少女的父亲道:“好吧,我一会儿就带你过去看看。” 神仙坳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那人带他们到一块空地前,指着地上五周插在地上的竹子残迹道:“你们看,这些印记就是神仙住的房子。”凭着感觉,谭家吉来到那些印记中间,蹲下,抚摸着地面。 唐芹围着它们走了几圈,突然觉得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她也蹲下,看看并没有什么,便用一旁的竹片向下挖了几寸,露出一个银色的东西来。她“咦”了一声,继续向下挖去。大家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便向她走来。本来处于自己深思中的谭家吉,看到这个情景,也过来帮忙。 第二十章 寻梦——那一年的新加坡 随着竹片的起落,一把铺满泥土的剑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家吉握住剑柄,随着“嗡”地一声,那把剑竟然丝毫无损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发出“啊”的惊叹之声。 谁料唐芹像着了魔似的,慢慢把手靠了过去,在接触到冰凉剑身的那一刹那,如无数条线在牵扯般,拉开她脑海的帘幕硬生生撕开。恍忽中,她看见自己眼前有剑影在晃动,银光过处,两个白衣的人影不断在眼前掠过。她的头开始晕眩,一张古妆的脸慢慢浮现在眼前,她害怕地尖叫一声,才发现原来是谭家吉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谭家吉一脸焦急:“你没事吧?”唐芹半天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我,见鬼了!”然后才慢慢把刚才自己“看”到的情景跟大家说了说,谁知那位少女的父亲竟惊喜道:“你不是见鬼了,你是看见神仙了!”说着就对着那块地拜了又拜。唐芹一头雾水,回想起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颇觉有些莫名其妙。 从神仙拗回去,他们晚上寄宿在德瓦大叔的家中。山中的夜色浓郁而沉静,空气混合着泥土的香味,更显得洁净。唐芹和谭家吉趁着远离城市喧嚣,靠在德瓦大叔家外的木栅栏旁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唐芹问道:“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地跑到中国来啊?做服装这行,如果当年你依你爸的意思去法国发展应该更好吧。”谭家吉看着天空,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中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到中国来。”他低头看着唐芹笑笑:“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错,如果不到中国来,怎么会遇上你?”唐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那你这次一定要到这边来,也是凭感觉?”谭家吉有些兴奋地道:“是啊,而且现在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作品的样子。”唐芹也替他高兴,又有些挪揄地道:“看来这趟我们来得真是值得,你找到了你要的灵感,我呢却见到了‘神仙’。”谭家吉笑道:“是啊,神仙,不是说有缘人才能找到他们留下的东西吗?看来我们也算是有缘人喽?”唐芹故作正经道:“是非常有缘!”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道:“咦,对了,那把剑呢?”谭家吉道:“在小胡那里,他说要拿回去交给当地博物馆。”唐芹点点头:“嗯,我们费了半天劲,还找到了一件古代的文物,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哦?”谭家吉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和略扬的小嘴,心一动,便缓缓低下头去道:“是啊。”嘴唇便轻轻覆上她的。 “芹姐,我看你这两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小蔡将手放在正在发呆的唐芹眼前晃了晃。唐芹笑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小蔡神色暧昧地看着她:“哦,明白了,是关于依依爸爸的事情吧?”唐芹被看穿心事,立即转移话题:“喂,你不用工作啦?”小蔡耸耸肩,指着外面:“你看,现在大家身体健康,暂时没人来。倒不如你说一些你以前的事啊,打发时间嘛。” 唐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教得依依和你一样八卦,我以后可不敢带她来了。”小蔡“嘻嘻”一笑:“怎么样嘛,你现在还想不想他?”唐芹并未将谭家吉已经找到她们的事情告诉她,所以才这么问。 还未待唐芹回答,便传来敲门的声音。小蔡转过身一看,不由“哇”地出了声,原来门口来了一位高高帅帅的男士,如果不是真的没在电视上见过,她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突然造访。而唐芹更是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谭家吉径直走了进来,道:“反正没事,过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想知道这些年你到底怎么过的。”他打量了一下这个虽然并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的诊所,眼光又转向还在冲着他眼冒红心的小蔡,回以一个绅士的微笑:“你好,我叫谭家吉。”小蔡这才从花痴状态回过神来,但一听到这个名字,嘴巴又立即张成鹅蛋那么大。 她看向唐芹寻求答案,唐芹则无奈地歪了一下头,以示肯定。小蔡这才叫出声来:“Oh,MyGod!你就是依依的爸爸?”谭家吉点头微笑道:“你是这里的护士蔡小姐吧,谢谢你平时帮助唐芹还有帮忙照顾依依。”唐芹自打他出现在诊所里,便混身不自在,便讽刺道:“你还对我这个地方挺熟的嘛。”谭家吉过去搂搂她的肩,暧昧地道:“那当然,做老公的关心老婆是应该的。”唐芹的脸一下便红了,啐道:“谁是你老婆!” 小蔡小声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先出去了。”谭家吉却笑道:“不用了,我刚好要带唐芹出去喝点东西,你也一起去吧?”小蔡笑笑:“不好啦,我不想做电灯泡妨碍你们甜蜜。你们去吧,我看着这里好了。”谭家吉笑道:“麻烦你了。”说着就拉着唐芹向外走。唐芹想挣脱他的手,叫道:“你搞什么?我还在上班呢!”小蔡却一个劲地道:“放心吧,老板娘,你们快去约会,这里我看着就行了。”看着唐芹被拉了出去,她才在心底暗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芹不停地搅动着手中的咖啡,与谭家吉对面坐着,尽管很想忽略他那炙热的眼神,却管不住心不听话地乱跳。谭家吉正色道:“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唐芹抬头看他:“没什么好谈的,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再谈又能改变什么吗?”谭家吉道:“我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想拿回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比如你和女儿!”唐芹扬起一边嘴角,露出讽刺的微笑:“属于你的已经在新加坡,女儿是我的,你认为就凭你突然出现就能弥补过去缺失的五年时间吗?”谭家吉心里冒出一股火,一把抓住她的手:“缺失的五年时间?又是谁让我平白无故地少了五年本应该有的天伦之乐?”唐芹转转过头去不看他,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当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挺着大肚子一个人从新加坡回国,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因为怕被问,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见!”她越说越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谭家吉是越听越是一头雾水,看着她流泪更是焦急:“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刚从外面回家就发现你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说是什么祝福我,要和我分手!”唐芹更是气:“怎么了?你不明白,你老婆总明白!”谭家吉张大了嘴,指着自己的鼻子,万分惊讶的表情:“我老婆!什么老婆?” 这下换唐芹惊讶了,试探着问:“你们没结婚?”谭家吉莫名其妙道:“我新娘子都在结婚前跑了,我跟谁结婚去?”唐芹一听他没结婚,心中莫名狂喜,语气自然也缓和不少:“那她呢?为什么不和她结婚?”谭家吉觉得自己快被她急死了,说了半天他听不懂的话。只能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才道:“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你到底在说谁,我也不明白我自己除了跟你结婚以外,还要跟谁结婚。能不能请你从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唐芹此时自己也乱得不得了,当年明明是自己亲眼看见的…… “爸,她就是唐芹。”打开门,唐芹看到一个和谭家吉长得很相似的人,礼貌地将手中的礼物递上,叫道:“伯父你好!”谭父高兴地道:“快快,进屋里来。”儿子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回过家,这次他说要回来结婚看来是认真的了。 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年轻女人,一见他们也高兴得很:“弟,你回来了!这就是小芹吧,早就听我弟说了,长得真漂亮!”唐芹知道她便是谭家吉的姐姐谭家乐,看她真如照片中的一样,一头柔顺的长发,与初见时的谭家吉一样,虽然嘴里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却还泛着羞涩的样子,果真是两姐弟,顿时也觉得亲热起来。 从客厅里蹦出个小女孩,看到谭家吉立即高兴地扑了过来,谭家吉也顺势将她抱起。小女孩道:“舅舅,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回来?”谭家乐连忙道:“小文,没规矩,没看见有客人吗?快叫阿姨。”小文“哦”了一声,刚要叫,谭父却乐呵呵地走上前来道:“叫什么阿姨啊,该叫舅妈才对。”小文果真乖乖地大声叫:“舅妈!” 唐芹又喜又不好意思,只能笑着摸摸小文的脸:“乖。我听你舅舅提起过你,他说你很乖很听话,所以我们专程带了礼物来给你,放在行李箱里的,一会儿拿给你好不好?”小文高兴道:“好!谢谢舅妈!” 谭家乐将小文从谭家吉的手中抱下来,道:“你们别站在这里啊,家吉,快带小芹进去坐。一会儿便能吃饭了。”想了想又道:“哎呀,我得叫人把行李放进你们房里。对了,小芹,家吉的房间已经重新收拾过了,你一会儿看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说就行。”唐芹道:“谢谢家乐姐。”谭家吉笑道悄声对唐芹道:“你看,我爸和我姐多喜欢你。”唐芹甜笑着低下了头,她本来还在担心如何与他们沟通,却没想到他们如此好相处,嫁进来应该会很幸福吧。 为了让从没到过新加坡的唐芹尽快熟悉在新加坡的生活,谭家吉一边准备婚礼,一边带着她四处观光游玩,又将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认识。 这日,正当他们与朋友聚会,正聊得欢时,另一个朋友小豆也带了个人来。小豆道:“家吉,她你还认识吧?我们的中学同学,芊渝,张芊渝。”张芊渝微笑着对谭家吉道:“好久不见。”谭家吉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才礼貌地一笑:“好久不见。”看着他们的样子,唐芹有些不舒服,基本上仅凭直觉便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而后在问过谭家吉的朋友后,果真证实了她这一想法,原来张芊渝就是谭家吉以前的女朋友。 回到家,谭家吉早看出唐芹的不对劲。他搂着正在无故吃干醋的唐芹,笑着解释道:“芊渝是我家一个世伯的女儿,我们中学又是同学,大家关系好自然走得近。而且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了,我们又要结婚了,你还介意那些干什么?”唐芹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么无缘无故去计较那些是很不对,但她虽然只相见了那个女人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心里却一直有总不安的感觉,说不上哪里不对,甚至是有一点……害怕。 她摇摇头,尽力甩掉那些不舒服的感觉,道:“可能是我最近准备婚礼压力太大了,有些累吧。算了,没事,是我太无理取闹了。”谭家吉将她转过来,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宠溺地轻点她的鼻子:“知道就好!” 唐芹虽然一直让自己别去想,但事实是张芊渝经常会和一些朋友约谭家吉出去,或者到家里来玩,谭家吉也会带上唐芹。这倒还好,问题是她偶尔也会单独约谭家吉,而谭家吉神神秘秘的,也不带上自己,这一点让唐芹开始感到不安。 所以当今天她再约谭家吉时,唐芹一脸的不高兴。谭家吉刚要出门,回头看着一言不发,嘟着嘴的唐芹,便笑着转过身来拉她的手:“好了,今天带你一块儿出去玩行不行?”唐芹赌气道:“我不去!”谭家吉逗她:“你真的不来?那我就走了哦。”唐芹正在生气,身体又有些不舒服,见他不理自己,心里很是委屈,硬是扭过头去不理他。 谭家乐看这小两口耍花枪,便乐意当个和事佬,就过去推了一把唐芹:“好啦好啦,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闹别扭呢?”将唐芹推到谭家吉面前。谭家吉顺势牵过她的手,笑道:“走啦,老婆大人!” 张芊渝没料到谭家吉会带唐芹来,先是微微一愣,便马上恢复了神色,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向唐芹打招呼:“小芹,没想到你也会来啊?”唐芹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能太无理,便还她一个笑脸:“是啊,本来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不想来的,可是他硬要带我来。”谭家吉听到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地问道:“你没什么吧?”唐芹摇摇头:“没事,就是最近准备婚礼太累了。”谭家吉轻轻责怪道:“我都叫你不要操心了,将这些事交给我去办好了。”唐芹笑道:“自己的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哪能不操心啊!” 而站在一旁的张芊渝听他们说这些,心里是五味翻腾,但却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道:“家吉,里面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唐芹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原来他们是来到了一所学校门口。 谭家吉边走边向唐芹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念中学的学校了,这里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他指着一间教室道:“那,你看,那就是我以前的教室。”张芊渝笑道:“我还记得你以前很皮的,老爱欺负我,好多次把我气哭了。”谭家吉笑:“那是你爱哭鼻子。”张芊渝瞪起眼睛,回道:“还说呢,有一次你和隔壁桌那个大胖一起,将我的头发绑在椅子上,害我半天解不开,你还拿着把剪刀过来说要剪了我的头发,吓得我真以为自己的头发保不住了。”谭家吉小孩心性地又故意去扯一扯她的头发:“是不是这样?”张芊渝洋装生气地道:“你真讨厌!” 三个人走到篮球场,谭家吉的那些朋友早开始在这里打球了,晚来的他们就坐在看台旁欣赏。这时,张芊渝指着前面的一个表演台:“哎,你看,你还记不记得那里?”谭家吉“哈哈”一笑:“怎么会不记得,你那个时候不是跟一个中国老师在上面学唱戏吗?我们来打球的时候,就看你脸上涂得像猴子屁股,都快笑死了!”张芊渝嗔怪地轻轻打了他一下:“还敢笑我!还不是因为那次路过一家商店,你对着里面电视机里放的戏曲出神,我还以为你喜欢,才专程跑去学的,谁知道还是没学成。”唐芹看他们说得兴高采烈,而发现自己竟然一句嘴也插不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毕竟,过去陪谭家吉长大的这些年,是她怎么也补不上的一课。 这时,那些正在打球的朋友见到他们来了,便叫道:“喂,家吉,快下来打球,还坐在上面干什么?”谭家吉看了一眼唐芹:“那我去了?”唐芹点点头,谭家吉将外套脱了交给她,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下去。张芊渝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以前在他打球的时候帮他拿衣服、累了递水给他喝还有拼命为他加油,这些事都是她曾做过的,不过,如今却已交换到另一个女人手里。 谭家吉运动很好,一下球场便生龙活虎,很快便帮输的那一方将比分扳成了平局。他得意地朝看台上挥挥手,又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张芊渝痴痴地眷念着他的背影,对唐芹道:“他是个好男人,不是吗?”唐芹看她:“是啊。”张芊渝突然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吗?”唐芹怔了一下,没出声。张芊渝转过头来,笑:“你早知道我们的关系。”唐芹只得点点头。 张芊渝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笑,听起来更像是嘲讽:“竟然只是为了一幅画!”唐芹听她这么说还颇感意外。张芊渝眼光追随着场上的人,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家吉的家里祖传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个中国古代唱戏的女人。那时我们的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们去法国的事,但是他却因为那幅画,坚持到中国去,因为他说他小时候梦到过画中的人。我怎么说他也不肯放弃那个荒唐梦想,最后我们一个到中国一个到法国,就这样分了手。可笑吧?”唐芹对于这样的故事倒是有些讶异,而更让她感兴趣的却是她说的那幅画,到底是什么样子? 还未待球赛结束,唐芹实在觉得身体不适,又不忍打断正在球场驰骋的谭家吉的兴致,只好悄悄先行离开了。回到家休息一阵,才略略觉得好些。 从楼上下来,她看到谭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想起张芊渝说的画,便走过去道:“爸。”谭父道:“哎,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在楼上多休息一阵?”唐芹挨着他坐下,笑:“我没事了,好多了。”谭父摘下眼镜:“我说你们呀,虽然年轻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准备婚礼的事交给我们长辈去办就好了。”唐芹微笑道:“知道了。” 她微微一犹豫,还是问道:“爸,我听说家里有一幅祖传的画像?”谭父点头:“是啊,怎么?”唐芹道:“我听说谭家吉就是因为这幅画像才决定去中国,我很好奇,想看一下。”谭父站起身来:“你一定是听芊渝说的吧?那个孩子,到现在还在计较这些。如果当初他们一人肯退一步,说不定……”猛然间,他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唐芹。唐芹不介意地笑笑。谭父道:“好吧,你跟我来,画就放在书房里。” 来到书房,谭父从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唐芹虽对这些没有研究,但也看得出来那个檀木盒非常精致。盒中的画卷已经有些破旧了,谭父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它在桌上展开,一边解释:“其实我的爷爷也是从中国来新加坡的,那时他就带了这幅画来。家吉也是念大学的时候才看到,不过他是一看到就喜欢得不得了,非要闹着去中国。我想这孩子可能也是和中国有缘,不然也不会执意到中国去,后来还带一个中国女孩回来结婚。” 画完全展开了,唐芹看见这幅画中女子形态逼真,样貌颇具神韵,好似是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看到了这么一个唱戏的女子。唐芹有些明白谭家吉为什么看了这幅画后会想去中国了,她想她自己现在的感觉也应该和谭家吉那时一样,似曾相识。 她的手指顺着人物的轮廓一直摸下来,直到印款那里停住了。唐芹不认识那几个小篆,只好问道:“爸,这几个字是什么?”谭父看了看,道:“这是篆书,作者的落款,是‘鄂济晏齐’四个字。”唐芹手一抖,不知为何,她听到这个名字竟有点想流泪。 第二十一章 寻梦——原来一切只是误会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个答案也不给我!”谭家吉被一声声的泣诉吵醒,才发现原来是唐芹在说梦话。他连忙将她摇醒:“老婆,老婆,你怎么了?”唐芹幽幽从梦中醒来,睁眼看到的便是谭家吉担忧的眼神,这种眼神…… 谭家吉见她茫然地盯着自己看,一点别的反映都没有,不由有些心慌:“老婆,你没事吧?”唐芹被这声叫醒,更加茫然了,不由抱怨:“我睡得好好的,你干嘛叫醒我啊!”谭家吉开了灯,看她的眼角尚挂着泪珠,但表情却是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你刚才说梦话,又哭,你自己不知道啊?”唐芹果然感觉眼角湿湿的,一抹,一手的水。 她摇摇头:“不会吧!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谭家吉好奇道:“你到底梦见什么了,哭得那么伤心?”唐芹努力地回想,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好摇摇头:“不知道,记不起来了。”可能刚刚真的是哭了,那种伤心的感觉还在,让她觉得很累很困,便打了呵欠道:“算了,我好困,睡了吧。”谭家吉只好关了灯,但待到枕边人沉沉睡去,他还是睡不着,刚才那一幕太奇怪了。不过这一夜,唐芹都没再发梦。 唐芹没想到张芊渝会单独约她,从医院刚刚出来,她便接到了她的电话。唐芹到了约定的露天咖啡座,远远看见张芊渝坐在太阳伞下面,身着合体的长大衣,露一双纤均的小腿规矩地叠在一起,长长的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连拿咖啡杯的动作都很优雅。唐芹不由暗自赞叹,这样的女人可能是男人们一生中所追求的目标了吧。 她走到张芊渝对面坐下,侍应生来了:“小姐,请问需要什么咖啡?”唐芹摸了摸小腹,道:“除了咖啡,还有没有别的?”侍应摇摇头,唐芹道:“那给我杯白水好了。” 侍应生为她端来了白水,唐芹捧在手中,暖暖的温度与她此刻的心情很相似。张芊渝放下咖啡杯,直视着她,有些挑恤的味道:“昨天,他们打完球,家吉去了我那里。”唐芹一怔,随即又放松下来,只应道:“哦。” 张芊渝拿了根烟出来,点着,缓缓地吸一口喷一口。唐芹被呛得咳了几声,道:“你还吸烟啊?”张芊渝看了看手中一明一灭的微小火光:“嗯,去法国时学会的,那时刚和家吉分了手。”唐芹很想捂住鼻子,她不希望自己现在这个时候吸到二手烟,但又觉那么做不礼貌。唐芹道:“可是谭家吉好像不是很喜欢别人吸烟。”张芊渝“哼”地一声笑:“他不知道。”但还是将手中的烟摁灭了。 沉默了一阵,张芊渝道:“你难道不介意他去我家?”唐芹轻抚小腹,笑:“我为什么要介意?”张芊渝身体微微向前倾:“他一个人。”唐芹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她不信,抬起眼角看她:“那又怎样?”张芊渝笑笑,将身体向后倒在椅背上,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唐芹:“他还是放不下我,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唐芹被这句话激怒了:“你不要太过份!”张芊渝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怎么,你不信?他有一把木梳,是我的,就算现在你们快结婚了,他还是舍不得丢掉吧?”张芊渝记起曾经在谭家吉的抽屉里看见过一把很漂亮精致的木梳,精心珍藏在盒子里,那时她还奇怪怎么一个男人会珍藏这样一把小巧的木梳,不过当时也只是看看没放在心上,也就没问。 看着唐芹的表情,张芊渝知道自己的话有效了:“怎么样?你一定见过。”张芊渝不经意地直了直腰:“那又怎样?”张芊渝再使出最后一记:“他昨天回家的时候,你难道没发现他的衣服上有什么不对?”唐芹皱着眉头,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她站起身来:“好了,你说够了,不过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张芊渝兴味索然地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她知道,自己就快成功了。 虽然说不相信张芊渝的话,唐芹还是在洗衣机里将昨天谭家吉穿的衣服找了出来,不用仔细翻看,衣领上鲜红的唇印赫然在目。唐芹被击地抱着衣服往后倒退了几步,半天也回不过神来。楼梯上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唐芹赶忙将衣服塞回洗衣机内。 工人四嫂看见唐芹在里面,便道:“你有衣服要洗啊?放在房里我去拿就好了。”唐芹连忙掩饰道:“哦,我已经放进去了,没事,我出去了。”说完便急匆匆地走出去,她一直在心内默念着,希望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假象。 谭家吉从外面回来,在楼下大声叫道:“老婆大人,看我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本来呆坐在床上的唐芹听到他的声音,立即收了收心,她应该相信他的,都要结婚了,怎么能凭别人的几句话就动摇?她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脸色,看见镜里的自己恢复了平时开心的神情,才下楼去。 谭家吉一手拍着身上的雨,一手提着大袋吃的。谭家乐前去接过他手中拎着的东西,道:“你看你,下这么大雨还跑出去。”谭家吉笑道:“不是,是我买完东西才下起雨的。我带了爸最喜欢吃的肉骨茶,还有你和老婆大人爱吃的鸡饭。”谭家乐笑道:“你呀!”转过身道:“小文,快去给舅舅拿条干毛巾来。”唐芹刚刚下楼,道:“还是我去吧。” 吃完饭上楼,唐芹将睡衣拿出来让谭家吉换:“下雨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嘛,万一淋病了怎么办。”谭家吉边脱外套边道:“朋友有事嘛,叫我去帮忙。”这时,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唐芹见他瞟了自己一眼,便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唐芹猜到电话是谁打的,等他挂了后,故意问道:“是谁打来的?”谭家吉顿了一下,才道:“是小虫,他家出了点事,我去看看。”唐芹脸色一变,想不到他还是对自己撒谎了:“今天白天你也是去找他吗?”谭家吉并未留意到她的变化,一边将外套穿回去,一边道:“是啊,我现在再去看看。”唐芹试着做最后一次努力:“不要去好不好?”谭家吉以为她在撒娇,便亲了亲她,道:“一会儿就回来。”唐芹心变得冰凉,看着门将他的背影关在外面。 唐芹走到窗口往下看,谭家吉撑着雨伞一路小跑,站在雨下等着他的那个人分明是张芊渝。谭家吉跑到她面前,用雨伞将她遮了,张芊渝靠在谭家吉的怀抱中,由他揽着上了车。 唐芹一夜未睡,谭家吉并没有回来,她一个人抱着被子,一直等到天明。看看窗外,唐芹知道自己应该死心了。 听完唐芹的讲述,谭家吉惊讶地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又气又恼。唐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本来事情过了几年,她说过不会再为此多想什么,但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站起身来就要走。 谭家吉一把将她的手拉住,唐芹回过头,谭家吉一脸的严肃:“坐下!”唐芹都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听了他的命令,乖乖地坐了下来。 谭家吉皱着眉看着她:“你难道连问都不问我就定了我的罪,然后就一走了之?”唐芹别过脸去:“有什么好解释?第三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你却跟着那个女人走了,而且一晚上都没有回来。”谭家吉道:“是,我是骗了你,我去找的不是小虫,是芊渝。不过,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唐芹听了更是气,终于得到他承认,反而更接受不了。 谭家吉继续道:“那是因为芊渝出了点事,我是去帮她。自从那天我们再次相遇之后,其实大家只是将对方当作朋友。不过后来有一天,芊渝找到我,说她的法国男朋友骗了她的钱跑了,她又怀了孕,不敢跟家里说,只好来找我帮忙。”唐芹此刻心里烦乱,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却没走,继续听了下去。 “我那几天总是出去,其实是帮她在外面租了个房子,经常去看她,是为了让她可以顺利把宝宝生下来。那天晚上下雨,她给我打电话,说她的父母知道了那件事,找到租的房子里去了,让她把孩子拿掉。她不愿意拿掉孩子,只好一个人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找谁,就给我打了电话。后来我将她安置到酒店里,跟她谈了一晚上,才劝动她回去好好和她爸妈谈谈。” 唐芹道:“那你当时为什么要骗我?”谭家吉道:“那是别人的隐私,我怎么可能随便说出来?”唐芹听到他的话,心里真是百般滋味,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如果真是误会的话,她便是白白生了六年的气,白白让女儿失去了五年的父爱!所以纵使已经有些信了,但她还是抵触地赌气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谭家吉伸出手来握住她的,道:“现在她的儿子都和我们女儿一样大了,是个漂亮的混血儿,你要不要回新加坡看看?”唐芹彻底泄了气,她是真的错了! 唐依依没有想到一回到家就看到爸爸正在厨房做饭,她好奇地看了唐芹一眼:“妈咪,爸爸是不是不用走了?”唐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呃,那依依想不想爸爸留在这里?”唐依依用力地点头:“想!依依想和爸爸妈咪在一起。” 谭家吉端了菜出来,招呼道:“依依快过来吃饭了。”依依像只放飞的小鸟一样,快速地投进谭家吉的怀抱,大声叫道:“爸爸!”声音是如此确定,盈满了有个完整家的喜悦。谭家吉被这声“爸爸”感动得眼眶有些泛红,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听她叫,但他能感觉到,这次的意义很不同。 唐芹更是愧疚,因为只有她知道,依依有多么想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惜这一切都因为她的不理智,她的不信任让依依平白无故地缺失了五年的父爱。 谭家吉将依依抱到椅子上,看到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唐芹,他走过去,手伸向她:“老婆,吃饭了。”伸出的手一下缩短了六年的时间,过去的一切芥蒂都不存在了。唐芹看着他坦然温柔的微笑,眼泪不知不觉溢了出来,不过,这次带着幸福的微笑。 晚上,依依睡在谭家吉和唐芹的中间,硬要爸爸讲故事。谭家吉这下可乱了手脚,虽然有了女儿,可却从来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嗯啊”了半天,求助似的看着唐芹。唐芹拿了本书给他,谭家吉便照着上面念。 依依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但眼睛还是瞪得圆圆地抱怨:“爸爸讲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唐芹轻轻一笑,看他怎么办。谭家吉只好将书扔到一边,道:“好吧,那爸爸给你讲一个你没有听过的故事好不好?”依依用她那特有的绵绵软软的声音道:“好。” 谭家吉看到这么可爱的女儿,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才开始讲道:“在汉朝的时候……”依依突然打断了他:“爸爸,汉朝是什么时候?”谭家吉愣了一下,唐芹笑着解释:“就是我们国家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朝代。”依依还是不懂:“那什么叫朝代呢?”唐芹也被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是谭家吉灵机一动,道:“哎呀,就像刚才那本童话故事里说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看依依再没提出疑问,他才吁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将军,他打仗呢非常英明神武,从来没败过。后来有一次,他在沙漠里遇到一个女孩,大将军就喜欢上了她……” 看着带着甜甜笑意熟睡的依依,唐芹和谭家吉相视一笑,为她盖好被子,才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到阳台上聊会儿天。两人靠在阳台上,夜色中整个城市被霓虹贯穿,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晚风带着寒意袭来,谭家吉将唐芹揽向自己的怀中。 唐芹挪谕道:“看不出来刚才你那个故事编得很好嘛。”谭家吉摇摇头:“谁说是编的,是真的。”唐芹挑了挑眉:“真的?”谭家吉道:“是在我有一次去沙漠中找灵感的时候,听当地的居民说起这个故事。我觉得它很美,便以这个故事为题,设计了一系列服装,就是我大学毕业那年获得法国时装新人设计大奖的那些。当时那里的居民还送了我一把小木梳,很漂亮,说是当年那位将军和女孩的订情之物,里面包含了对爱情的祝福。你要不要看,我什么时候送给你。”唐芹道:“我已经见过了。”谭家吉好奇道:“什么时候?”唐芹将头埋在他怀里,偷偷地笑。 谭家吉和唐芹带着依依到幼儿园和老师同学道别。依依向来在班里人缘都不错,大家都拉着她舍不得她走。依依其实也舍不得大家,想到去了新加坡之后很难再见到小朋友们便哭了,小朋友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老师安慰小朋友们道:“大家别哭了,依依以后还会回来看望大家的。大家不是都有礼物送给她吗?现在快拿出来吧。”大家都纷纷将手中的礼物塞到依依手里。 谭家吉和唐芹看着这一切,也很是感动。张耀江站在他们身后,问道:“一定要走吗?”唐芹转过身来,点点头,道:“我们答应依依的爷爷,让依依回新加坡陪他几年。”张耀江低着头不说话,半天才抬起头来,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向伸出手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谭家吉与唐芹对视一眼,也伸出手与他相握:“谢谢!”张耀江道:“好好照顾她们。”谭家吉点头承诺道:“我会的。” 第二十二章 寻梦——一切轮回终有结局 新加坡。 看着再次出现的唐芹,并且带着可爱的依依,谭家人都是又惊又喜。特别是谭父,对这个机伶乖巧的小孙女真是爱不释手。唐芹道:“对不起,爸,我六年前没有交待一声,就自己带着依依离开了,真是很对不起。”谭父将依依抱在怀中,道:“算了,过去的事了。我也听家吉提过这件事,既然是场误会,也不能全怪你。”谭家乐也道:“是啊,回来就好,你别太放在心上。”小文懂事地来拉依依:“舅妈,以后让依依陪我玩吧。”唐芹感激地看着这些理解她的一家人,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依依第一次到新加坡,谭家吉和唐芹便带着她四处走走,去了游乐场又去公园,依依真是开心得不得了。她一手牵着谭家吉,一手牵着唐芹,而拿不下的玩具和食物都交在了两个大人的手上。 正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逛街时,唐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谭家吉抬头看去,原来是张芊渝。显然,张芊渝看到唐芹神情也很不自然。 唐芹自从知道事实的真相,不知为何,却一点也不恨她了。她大方地走了过去,摸摸张芊渝牵着的小男孩,问道:“这是你儿子吧?”张芊渝点点头,尴尬地对小朋友道:“快叫叔叔阿姨。”小朋友乖乖地叫了。 张芊渝道:“你,回来了?”唐芹朝谭家吉看了看,笑道:“是啊,谭家吉找到了我和女儿。”张芊渝不好意思地看看谭家吉,苦笑一下:“那你们都知道了?”唐芹知道她现在心里肯定特别难堪,便对谭家吉道:“你把女儿和这个小朋友带到那边去玩吧,我有些话要对张小姐说。” 看着他们走远了,张芊渝和唐芹走到公园的一个长椅上坐下。唐芹先开了口:“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张芊渝道:“你一定很恨我吧?”唐芹诚实道:“以前确实恨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反而不恨了。”张芊渝疑惑地看着她。唐芹一笑:“大概是因为你终究没有和他结婚,让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再在一起的日子,对你还是有些感谢的吧。”张芊渝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宽宏大量,就这样看了她半天,心情突然轻松了。 “以前我以为只要让你离开家吉,他就会属于我。但是没想到你走了之后,他一天也没有忘记你,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想通了,一个男人再好,不是属于你的就不属于你,强求也没用。”张芊渝道。唐芹微笑:“你到现在还喜欢他吧?”张芊渝点头:“是啊,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只要看着他幸福就好。” 听到她说这些话,唐芹知道她是彻底地放开了,只有一个放下沉重包袱的人,才会像她现在这样平静。唐芹道:“你现在也很幸福啊,有个乖巧的儿子。”张芊渝笑:“是啊,一晃已经六年了,我们都已经是有孩子的妈妈了。”两个女人同时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欢快玩耍的三人,这其间经历了多少年才会有如此的时光! 谭家吉捂着唐芹的眼睛,将她带到教堂前,才慢慢松开手。唐芹一睁开眼睛,马上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白色的教堂门口布满了粉色的郁金香和纯白的香水百合,门口同样用这两种花拼成的大大的心形图案里是他们和依依三个人的照片。唐芹延着鲜花铺成的路一直向前走,教堂里,每个座椅上都用花藤缠绕,美得就如梦境般。 唐芹捂着嘴,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但是幸福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谭家吉走过来,从后轻轻搂住她,在她耳边道:“其实六年前,我就准备好了这一切,不过你却从我身边离开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逃走。”唐芹抬头望他,对上的是一目深情。她轻声道:“我再也不会走了,我要和你和依依,一家人永永远远在一起。”谭家吉紧紧将她拥在胸前,找了六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唐芹擦擦眼泪,抬起头道:“还有一件事。”谭家吉问道:“什么?”唐芹道:“因为未婚生子,我爸妈为我操碎了心,害得我都不敢回去见他们。现在既然一家团聚,我想在婚礼之前带你回去见见我父母。”谭家吉笑道:“那当然,我还要去请两位老人家将他们的宝贝女儿嫁给我,我们还要把他们接到这边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真的?”教堂门口传来依依高兴的声音。谭家吉和唐芹转眼看去,谭父正抱着依依,和谭家乐、小文一起站在教堂门口。依依高兴地搂着谭父的脖子:“爷爷,我可以回去看外公外婆了!”众人都笑了。 两千年时间匆匆,历经四世磨难,轮回终于运转到了正确的位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