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娇娥》作者:十五生 文案: 短篇 荆海月是永宁伯爵府的四姑娘,十六岁那年的冬日,康王的马车撞了她和母亲借来的驴车。 驴车失控,母亲被甩了出去,躺在雪地里又受了凉,不久便离世了。 一年后,荆海月凭借李国公夫人的生辰宴,俘获了康王的心。 进府后,她隐忍谋划,终是将一纸罪状递到了御前。 不多久,康王一府因为篡位满门抄斩,扶持康王的家族,无不例外。 皇帝命明安去唤荆海月来,想替她谋个新身份另过日子。明安去了半晌便跑来:“陛下,人去了。” 皇帝垂眸,想着那晚清冷又倨傲的女人,挥手示意明安下去。 他虽早已料到了这结果,可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可惜了,她是跟了康王…… 一朝醒来,荆海月发现自己重生了。 这一天,刚好她十六岁的生辰,几日后,房妈妈会差人送信来,告知外祖父病重…… 女主有前世记忆,但忘记了皇帝的样子。 男主是皇帝,一直为女主忘记了自己而生气。 今世1v1,双C,he 排雷: 前世女主是为了替母报仇才和康王在一起,女主不做康王的妾也会特别可怜。 男主前世也有三宫六院。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把皇上忘了。皇上:喵?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荆海月,沐北良 ┃ 配角:新文《审判【刑侦】》求收! ┃ 其它: 第1章 (新文《审判【刑侦】》已连载,求收) 康王府,芙蓉苑。 已是深夏,苑里池塘的荷花都开了,粉嫩的花朵吐着芬芳,为这夏日增添了一丝凉意。有些长得矮小的荷叶上,还残留着水珠的影子。 穿过院子,雕梁画栋的屋子映入眼帘。进门的四方木桌上,摆着一对豇豆红云纹花瓶,花瓶中间摆着四足提链铜香薰,那里头燃着上好的梧桐香,香味儿穿过右侧垂下的珠帘,飘到了紫檀镂空大床上。 床的幔帐是淡紫色,一侧放下,一侧却被银纹钩挂着。 “王爷,您轻点。” “唔……” “王爷,这里疼,您揉揉。” 轻|浮浪|荡的语言从床上传来,木I床却在这呼|叫声里咯吱咯吱弄得清脆。 女子肤如凝脂,眉头紧皱,她一手勾I着男子的脖子,一手轻捏男子的腰侧。 她是康王的新宠,荆府的四姑娘,生得妖I媚I惑主。入府才半年,康王就在她的芙蓉苑待了有四个月。 …… 画面一转,巍峨的皇宫,砖红瓦绿,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拿着长矛整齐的在皇宫里巡视。队伍后面,一名身着蓝衣的太监领着一名身着浅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子快步进了皇帝的书房——正阳殿。 殿内的书桌上,摆着几方砚台,雕刻迎客松的深绿色笔架上挂着做工精良的毛笔。穿着金色龙袍的沐北良坐在书桌后,听着女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女子跪下,大殿内骤然没了脚步声,安静得可怕。 沐北良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对面跪着的女子,她背脊挺得笔直,周身清冷又倨傲。她模样周正,虽未施粉黛,眉眼间却带着妖|媚之气。 “你就是康王的宠妾,荆海月?” “正是小女子。” 沐北良问:“你为何要找朕?” 女子闻言,从袖口拿出一张绢纸,双手捧着,微微低头。 领着女子进来的太监明安眼疾手快,拿过女子手里的纸,弯腰恭敬地呈给了书桌后的沐北良。 沐北良将纸摊开,一眼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良久,他轻声问道:“你要状告康王?”他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她是康王的妾,为何要状告康王? “四年前的冬日,康王的马车撞到了我和母亲所乘坐的驴车,我母亲被甩出车外,躺在地上又受了凉,不久便离世。四年来,我一直想着为母报仇,如今,小女子呈上康王的罪状,不过是让他替我母亲偿命。” “康王若真是要谋朝篡位,你是他的妾,你也难逃一死。” “为了大梁的安稳,臣女的命不算什么。” 沐北良无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似乎是没了任何留念,眼神里的冷血与无情让他这个做帝王的都觉得渗人。 “明安,送她去偏殿,好生照料。” “是。” 明安领旨,带着荆海月去了偏殿。 沐北良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倾佩:她一伯爵府庶女,要状告康王,必是无门。她走投无路,只得委身康王,做了他的妾。几年浮沉,她终于寻到了让康王抵命的证据。 好一个为母报仇的坚毅女子! 他不禁心生敬佩。 荆海月一直住在偏殿,宫女对她都很客气,可谁也不知道她是谁。没多久,康王败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闱。 荆海月打开紧闭的房门,看着屋檐外绯红的晚霞与几只飞鸟,跪下来为母亲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她关门王里屋走,取下头上的一支金簪,了无遗憾的抹了脖子。 这一世,她无怨了。 …… “姑娘,姑娘。” “姑娘,该起了。” 冬云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恍惚中的荆海月蹙起眉头。冬云早在她进入康王府做妾的一年后就嫁了户好人家为妻,如今在家相夫教子,怎么又在身边服侍自己了? 还有,自己不是已经抹了脖子了? 荆海月想到这儿,猛地睁眼。 头顶是为妾之前闺房熟悉的浅绿色帐幔,两侧的帐幔被铜钩挂了起来,床榻边,是梳着两个云髻圆脸蛋大眼睛的冬云。 荆海月睁眼看眼前的冬云,立马坐了起来,她还是不敢相信,抬起抚摸冬云的脸蛋时,手还有些发抖:“冬云,你……” 冬云奇怪道:“姑娘,还你什么你啊,今儿个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你可快些起来吧。” “啊?十六岁的生辰?”荆海月微微怔住,嘴巴张得要塞下一个鸡蛋。 十六岁?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回到了十六岁? 荆海月虽还不明白,却在冬云的一再催促下下了床,到了窗边的铜镜前。 冬云为荆海月梳妆,一把梳子下去,乌黑的发髻在光下透着光泽。冬云站在她身后,透过铜镜欣赏自家姑娘的美艳面庞。 鹅蛋脸上,柳叶眉下是一双眼波含|情的丹凤眼,那黑璨璨的眼珠子左右转动,惹人怜惜。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启的红唇,娇小润泽。 “姑娘,郭姨娘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忙活了,要我告诉你,早点洗漱完去她屋子吃早饭。” 郭姨娘是荆海月的生母,她是京城郊外城北小田村一猎户的女儿,因为母亲当时病重,急需银子看病就医,郭姨娘不得已入勇宁伯爵府做了妾。 郭氏入府后,被安排在偏僻的雁落阁,十六年来,雁落阁里,除了郭氏与荆海月,就只有五位仆人。郭氏的贴身妈妈张妈妈,一位打扫院落的张妈妈,两位厨子,两位贴身婢女,再无其他人。勇宁伯爵府的当家主母吝啬,对府里的开支太过苛责,没有半点世家大族的阔气。 荆海月一听自己的生母还活着,也不让冬云给自己画眉了,提起裙摆出了门就往母亲房里走。 郭氏住在荆海月房子的右边,房子也很简陋。这雁落阁本就偏僻,在郭氏未入府前,还是一间放置杂物的院子。 荆海月进了母亲的房门,郭氏才刚刚将面碗放在桌子上。荆海月从背后轻轻搂住郭氏,头埋在她脖颈的黑色毛领上,带着哭腔道:“小娘。” 郭氏察觉了荆海月的异样,扭头看着女儿,抬手摸摸她的脸蛋,“怎么了月儿,怎么还哭了?” “小娘,我高兴。”荆海月憋住眼泪道。 她是真的高兴。 前世,母亲去世四年后,她才得以到黄泉见她。如今,她见到还在人世的母亲,自然是高兴。 “月儿想小娘了。” 四年未见,怎叫人不想念? 郭氏倒很疑惑,“月儿,以前也没见你如此黏着娘,今儿个怎么一大早起来过来就搂着娘,还哭了。” 荆海月摇了摇头,头上唯一的一支步摇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在郭氏身边坐下,慢慢的吃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面汤的香味儿浸润了她的喉咙,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她是真的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十六岁。她心里虽然高兴,可眼看着面吃完,却开始忧虑起来。 上一世,她十六岁的生辰一过,住在外祖父隔壁的房妈妈便送信来,说是外祖父病重,恐怕熬不过去了,想见母亲与她一面 因此,她和母亲告知了伯爵府的当家主母杜氏,想借府里的马车去见外祖父。杜氏向来小气,只允许她们母子用府里的驴车去见二十里外的外祖父,连赶驴车的小厮也不让她们使唤。 无奈,荆海月只好自己驾着驴车载着母亲去见外祖父。谁知,出了城门,才走一里路,便撞上了飞速驶来的康王府的马车。 母亲没有拉着缰绳,一下子就被猛烈的撞击给甩了出去,躺在了雪地里。荆海月扶着母亲,在雪地里看着越驶越远的康王府的马车,心生悲凉。 荆海月好不容易将母亲扶上了驴车,急忙往回走。可惜,驴车受了惊,怎么也不肯动。可怜了她的母亲,浑身又疼又冻,回府后没多久便离世了。 母亲入土时,挺过风寒的外祖父也拄着拐杖前来祭拜,那时,外祖父头发已经全白,双眼无神,愈显沧桑。 回想起前世的一幕幕,荆海月不禁落泪。 “月儿,你怎么又哭了?”郭氏一脸疑惑的看着荆海月,不懂自己女儿何时变得多愁善感,有这么多眼泪要流? “没什么。”荆海月抬手拂去眼角和脸颊的泪珠,笑着望着郭氏,随即又低头吃面。 她的生辰是正月初五,前世,外祖父生病的信是初七送来的,母亲被撞是在初八。她想着,只要不要让母亲在初八这日出府去看望外祖父,一切就会变样了。 前世里,外祖父的身体虽然不好,可还是一直挺到了她入康王府为妾。想必,今世初八那日她和母亲不去看望外祖父,外祖父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荆海月心里有了主意,她一定要拦着母亲不让那个她在初八那日出门。 第2章 荆海月吃完了长寿面,擦了擦嘴。 “小娘,我已经吃饱了,得去向祖母请安了。” “你去迟些。今儿个天冷,你三姐姐又爱谁懒觉,指不定还没有起来呢。你去早了,会惹三姐姐不高兴。”郭氏叮嘱道。 荆海月点头,便没有起身。她依偎在郭氏的怀里,想着要使什么法子才可以让那个母亲在初八那日不出府。 不多时,冬云从外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都要去向太夫人请安了,姑娘也快些吧。”冬云这个急性子,又开始催促了。 荆海月从郭氏怀里探起头,慵懒起身,不舍的向郭氏告别后,起身前往老太太所在的悠然居。 郭氏说的不错,今儿天是真冷,风刮在人脸上,像银针一针一针的刺着。虽没下雪,可冷风却也逼得人只能待在烧着火炭的屋子里。 荆海月虽然穿了件带毛绒领子的夹袄,可进了悠然居,看见正在脱下红色大氅的三姐姐时,还是十分羡慕。 三姐姐荆芙婉是荆府的嫡女,年十六,人如其名,生得温婉貌美,胜似芙蓉花,可性子却泼辣狠厉,对待府里的两个庶女都如她母亲那样,吝啬又刻薄。府里的下人也大多都不喜欢她,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对她恭敬些。 荆芙婉纤纤长指解下红色大氅的系带,贴身丫鬟彩环便上前取过她的大氅放置右手臂,退到一旁,站在她坐下的椅子后。 这边,二姐姐荆雁柔早已经坐好了,她的母亲全姨娘如今得宠,所以她的日子比荆海月母女要好过些。 她身后的丫鬟玲珑手里拿着的粉色带帽子的斗篷,虽然比不上荆芙婉的红色大氅贵气,却好歹是件抵御风寒的。 荆海月自知来迟了,便福了福身子向坐在正前方太师椅上的太夫人请罪:“祖母,海月来迟,还望祖母宽恕。” 太夫人身着暗红色的衣衫,坐在太师椅上,腿前放着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她头上未戴首饰,只可瞧见手腕处上好的翡翠玉镯。 太夫人钱氏,是从扬州的伯爵府嫁来的。她的手段比如今的主母杜氏还要厉害,她做主母的时候,荆海月的祖父可是没有纳妾的。 太夫人共生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是现在的勇宁伯爵荆自宏,三位女儿虽然都是远嫁,可好歹也是嫁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正妻,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太夫人知道荆海月和荆雁柔是庶女,可她却也没偏心的太严重,只要她给了荆芙婉上好的绸缎做衣裳,便会打赏荆海月和荆雁柔一支普通的簪子。她深知后宅的嫉妒心,会尽量想着要一碗水端平。 何况,虽说荆海月和荆雁柔是庶女,可以后要嫁人,也是从荆府出去。京城里这么多权贵,侯爵国公郡王一大堆,哪怕是随便进入一府做贵妾,也会给勇宁伯爵府添光,能够贴补娘家。毕竟,勇宁伯爵府已经日渐衰落,就要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了。 正因为如此,太夫人才会看重家里的庶女,尤其是让人一眼便难忘的四姑娘荆海月。她的娘亲郭氏就是一位美人,她完全承袭了母亲的美貌,甚至比母亲还要明艳动人。只要略施粉黛,再点红唇,就可以用妖.孽二字形容她。 太夫人可想了很久,她知道京城的康王是个好色的王爷,如果荆海月能入康王府,哪怕是做妾,勇宁伯爵府也不会被人低瞧了去。 她看着眼前比不上两位姐姐而只穿了件鹅黄色带着毛领夹袄的荆海月,故作心疼道:“海月,你也穿得太薄了些。我房里还有一件深紫色的斗篷,不如,你就拿去吧。” 说罢,太夫人扭头,她身后的柳妈妈便去了里屋拿斗篷。 荆海月受宠若惊,她知道祖母的心思,忙摇头道:“不了祖母,海月不冷。” “祖母是心疼你,你还是带走吧。况且,今日还是你十六岁的生辰,就当时祖母送生辰礼物,你就收下吧。你收下,自己不穿,也可以让你小娘披着。她自打生了你后就怕冷,你这个做女儿的要体贴她,更要心疼她。” 想到母亲那张有些惨白又瘦削的脸庞,荆海月也只好点头:“海月谢过祖母。” 见荆海月松口了,太夫人才让她坐下。柳妈妈便将那件有些老旧的紫色无帽斗篷拿给荆海月的丫鬟冬云。 “你们仨儿,就雁柔大一些,是十七,海月和芙婉是十六。如今,依你们三人的年岁,可都能嫁人了。” 一听这话,荆海月心里就不自觉的咯噔了一下。她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她的祖母逼着她嫁给忠毅侯府三十四岁的侯爷,让她续弦。虽然她嫁过去是正妻,可侯爷的儿子都已经十一岁了,比她才小了五岁。 何况,那忠毅侯肥头大耳,好色嗜酒,家里小妾已经有六个了他还不满足,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因此,即便是嫁进去做正妻,也没哪家的姑娘愿意。 无奈,为了报母亲的仇,也要躲避嫁给忠毅侯那好色之徒,荆海月只得在李国公夫人的生辰宴上使了手段,勾引了康王。 娇滴滴的话语打断荆海月的思绪,坐在她身边的二姐姐荆雁柔开口:“祖母,您这么说,可是为我们姐妹几个想好了人家?” “那倒没有,你们若是有心仪的人,可以告知祖母。” 荆芙婉问:“祖母,小公爷呢?我听闻,他会娶兵部侍郎的独女。” 小公爷名唤李由越,是李国公的儿子。李国公虽然承袭了国公位,可他也是大梁的丞相。他的姐姐是先帝最得宠的李贵妃,而李贵妃的儿子,正是先帝的长子——康王。 一听到和康王扯上关系的人家,荆海月就蹙起了眉头。 太夫人道:“小公爷仪表堂堂,家世显赫。他的婚事可是由李丞相做主,甚至是李太妃做主的,他娶谁,也娶不到你。你可是咱勇宁伯爵府的嫡女,只能做正妻。” 太夫人说得很直接,荆芙婉要嫁给小公爷,以她的身份,进去只能做个贵妾。小公爷有李太妃撑腰,他的父亲又是正二品的中书侍郎,身份显赫,不言而喻。 荆芙婉垂头丧气,却也无力反驳。 没聊多久,太夫人便有些乏了,几位姑娘依次离去。 等人都走了,柳妈妈站在钱氏身后道:“太夫人,这四姑娘如此貌美,塞进康王府的机会很大。” “可如今,忠毅侯府正在寻一位续弦的夫人。能够做侯爷的正妻,倒也不错。” 柳妈妈也为难了。 出了悠然居,三位姑娘慢悠悠的往各自屋里去。 荆海月向来沉默,两位姐姐也没指望她会说什么,荆芙婉看着和自己并肩走的荆雁柔,笑道:“二姐姐,刚刚祖母问话时,你怎么也没有开口啊?难不成,是自知以后只能入府做贵妾,干脆就不开口了?” 荆雁柔本来就沉不住气,她可受不了嫡女荆芙婉的冷嘲热讽,当即道:“我小娘已经求了父亲,父亲允诺我可以入府做正妻。” 荆芙婉眯缝着眼,“哟,你小娘可真有本事。不知是哪户人家?” 荆雁柔本想再开口,她身后的丫鬟玲珑道:“二姑娘,全姨娘还叫您早点回去绣帕子呢。你莫要耽误了。” 荆雁柔和玲珑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明白了,急忙道:“是了,我还要去绣帕子,就不和两位妹妹说了。” 荆雁柔脚步轻盈,步伐又快,过了道垂花门,很快就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见荆雁柔走了,荆芙婉也没有再同荆海月说话,一阵寒风吹过,荆芙婉拢了拢肩上披着的红色大氅,轻哼了声,同彩环往自己的春芳居去。 荆海月松了口气,和冬云回了自己的雁落阁。郭氏的房里点了火盆,她同冬云一道走进去,并让冬云将深紫色斗篷交给郭氏。 “小娘,这是祖母给我的生辰礼物。” 郭氏瞧了眼斗篷,眉眼带笑,“你祖母有心了。” 郭氏入了伯爵府,虽然生了一位女儿,可待荆海月长到五岁后,太夫人钱氏倒也没有再亏待她们母女俩。 郭氏知道缘由,荆海月虽然才五岁,可她的眉眼便已经让府里的一众下人谈论了。那会子,下人们都私下里谈论,荆海月长大了,便是京城里的第一美人。 “小娘,您今日要绣什么啊?天气冷,您还是别绣了。” “不了,反正坐着也是闲着,不如绣个香囊。等上元节那日,你可以出府,便拿着母亲绣的手帕和香囊去卖了,补贴这阁里的用度。” 荆海月叹气,却也不再反驳。主母杜氏实在是严苛,她们烤火用的炭只够四五日了,可这冬日,才刚过一半呢。 母女俩就这么坐着,都绣起了香囊。 第3章 阁里的日子过得快,尤其是冬日,天亮得迟又黑得早,日子便更容易过了。一晃眼,便到了初七。 这日,荆海月一起床,就坐在铜镜前焦躁不安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没多久,张妈妈便叫她过去郭氏的房里。 “小娘。”荆海月虽然早已经知道了母亲叫她是做什么,但她还是装得狠淡定。 郭氏把手里的信递给荆海月,脸上的愁容让脸庞更显瘦削疲惫。 “房妈妈差人来信,你外祖父病中,怕是……怕是不行了。” 郭氏一边说,一边拿着帕子擦眼角的泪珠。她的母亲在她入伯爵府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父亲身体虽然不太好,可也一直撑到了如今。她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在这冬日离去。 “我瞧着,今儿个还下着雪,不如,咱们娘儿俩明天去看望你外祖父?” 荆海月摇头:“小娘,您身子弱,还是让我明日一个人去看望外祖父吧。” 她想了好几种不让母亲在明日初八出门的法子,这是第一种。但是希望不大。果不其然,郭氏拒绝了。 郭氏道:“不可。你外祖父他向来不爱打扰我们。这次会让那个房妈妈送信来,肯定是想极了我和你,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他的。想必,你外祖父是觉得自己真的要……” 郭氏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倏地就红了。她爱哭,却只在荆海月跟前哭。在旁人面前,她永远是一副悲戚的面庞,却从来不掉一滴泪。 屋里安静了会,郭氏又道:“月儿,你外祖父可最疼你了,打猎了猎物换的钱都存起来做你的嫁妆了。” 荆海月当然知道外祖父最疼她,可她同样不忍心母亲再在初八那日永远的离开她。她已经想好了其他的法子,就等着天黑了。她望着窗外,道:“那行,明日去看望外祖父。” 郭氏和善的笑了笑,只盼着能够早点出门去见自己病重的父亲。 荆海月虽然答应了母亲初八去看望外祖父,可她却并不这么想。到了夜里,她故意不盖被子,让自己受了凉,又假装咳嗽,一直从半夜开始咳嗽到天亮。 到初八天亮时,荆海月已经咳嗽得整个伯爵府的人都知道她染了风寒,不能出门。加上一夜未睡,她面容憔悴,面无血色,十分可怜。 郭氏一到她跟前,瞧着她的可怜样儿,左右为难。她想出门去看望父亲,却又担心自己的女儿。 荆海月见郭氏在为难,趁机紧紧的抱住郭氏不让她离开,带着沙哑的声音道:“小娘,你就忍心抛下病重的女儿?我们明日再去看望外祖父可好?” 郭氏抿唇。 “小娘,不过是迟一日去看望外祖父,外祖父是老猎人,身体比一般人要好,再说了,隔壁的房妈妈也会照料他,我们明日初九去看望外祖父可好?” 见郭氏还不松口,她便哭道:“小娘,您抱着月儿,月儿冷。” 她一边说,一边发抖。时不时的,还翻着白眼。 见她这模样,郭氏急了,年轻的姑娘说冷,还时不时的翻白眼,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吩咐冬云将炭火盆从自己屋里移了过来,搂着荆海月一整日都未松开。荆海月也是紧紧的抓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她一夜未睡,本就困顿难耐,可为了母亲,她每次想要闭上眼睛睡觉时,都会狠狠的捏自己的手背。手背本来就只有一点皮,她又下了狠劲儿,每捏一下她都疼得自己浑身发抖。 郭氏感受到她身体的异样,以为她是冻着了,便将她搂得更紧了。 到了傍晚,眼瞧着天越来越黑,荆海月才松了口气。初八这日终于是要过去了,她母亲已经安全了。想到这儿,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睡,她就睡到了初九的巳时,才醒了过来。 “小娘!” 荆海月一醒来,就大声呼叫。郭氏从隔壁屋里跑过来,瞧着女儿恢复了血色的模样,才松了口气。 “小娘!” 荆海月眼含泪水喊道,郭氏走到她床榻前,柔和的看着她,满眼里都是怜爱。 “怎么了月儿,你这几日怎么这么爱哭?” 郭氏以为荆海月是中了邪了,想着要派人悄悄出去请位道士来。可她瞧着荆海月醒来后胃口特别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荆海月也十分思念外祖父,也担心他的身体,她本来也就是装病,只是受了冻,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吃罢早饭,荆海月便拉着也着急的母亲一道出门,前去城北郊外看望外祖父。 和前世一样,虽然出门的时间从初八变成了初九,可并改变不了主母杜氏的吝啬刻薄,她们依旧只能从府里借到驴车,也没有小厮为她母女二人驾车。 驴车太小,且很简陋,不过是由驴子拉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如此而已。伯爵府本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管家的主母杜氏又是一毛不拔的人,肯借给她们驴车都是恩赐了。 没办法,路上有积雪,驴车又不能受太多的力,因此,为了节约出行的时间,荆海月和郭氏便没有带贴身的丫鬟,只母女二人出了门。 荆海月坐在驴车前面拉着缰绳赶着驴车往城外走,郭氏披着钱氏送的深紫色斗篷坐在后面。 这一回,虽然已经过了初八,可荆海月还是有些后怕,她拿了一根绳子,在木桩上打了结,另一头由母亲牵着,好让郭氏坐得稳些。 地上有积雪,驴车行驶得不快,出了城门,积雪更厚,母女二人更是举步维艰。没了护城墙,空旷的城郊上空,凛冽的寒风一遍又一遍的从头顶呼啸而过,荆海月拿出衣物盖住郭氏的头,自己也加了件薄衫子。 风越吹越烈,郭氏开始不住的咳嗽。她脸色惨白,唯独鼻子那块儿被冻得通红。荆海月一边担心郭氏,一边驾着驴车,有些忙不过来。 她摸着郭氏冰凉的双手,非常懊恼。她应该用水囊带一点热水出门的,郭氏喝着热水,也不至于被冻得这般厉害。 驶了两里路后,远远的,荆海月瞧见一队人马。想来,那是大户人家的马车。 只见四名穿着青衫腰间佩刀的青年骑着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辆长一丈宽五尺的马车。 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那马儿浑身是棕色的,四只腿健壮有力,踏在雪地上一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马车是由上好的黄花梨打造,马车顶棚四周倒挂着长约一尺的围帘,是荆海月曾见过的上好蜀锦。 马车前驾车的小厮戴着毡帽,衣衫是深绿色,料子高贵。他个头瘦小,眼神犀利,驾着马车从她身边经过时,视线一直未从她身边离开过。 他很惊讶,这世上的女子竟然可以长得如此美艳,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都觉得眉眼间的情意能叫人心驰神往。 荆海月避开小厮的目光,看着慢慢驶过的马车。她知道马车内的人即便不是康王,身份也是高贵的。可她听着郭氏咳嗽得如此厉害,只好斗胆问道:“敢问是哪家的马车?” 小厮没理会她,可她清冽的声音却传进了马车内。 为了郭氏能喝一口热水御寒,荆海月不顾脸面,继续说道:“小女子和小娘去探亲,无奈小娘咳嗽得厉害,身子受了冻。万般无奈,只好向您讨一口热茶。还请行个善,来日必有重谢。” 小厮依旧不理会她,驾着马车往前走。正当荆海月失望时,马车内传来沉稳又厚重的声音:“明安,停车。” 小厮便叫明安,见马车里的人发话了,虽然惊讶,可也只好将车停下。其余的侍卫都夹紧马背,停在原地。 马车内的男人打开左侧的帘门,将一壶热茶递了出去:“热茶,拿去吧。” 荆海月没想到此人如此好心,急忙跳下驴车去接那壶热茶。可看到茶壶时,她怔住了。那壶高约一尺,竟然是用琉璃打造的,通体晶蓝,价值连城。 这到底是何人? 荆海月有些慌了。 第4章 男子将壶递出去半日,也没见人接,他有些生气了。 “不要?”男人语气不悦。 因为马车有些高,荆海月只得踮脚努力抬高双手去接男人从小窗里递出来的琉璃壶,因为双手举高,她的衣袖顺着手腕往手臂方向滑,靠在小窗边的男人看清了她手背的青紫。 这是被打了? 男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透过纸糊,男子看清对面停着一辆驴车,扯上还坐在一位妇人,也就是女人口中的小娘。 荆海月接过装着热茶的琉璃壶,走到郭氏身边,正愁没有杯子装茶喝时,那唤作明安的小厮已经下了马车给她递了一个淡红色的琉璃杯。 荆海月为难,急忙问明安:“敢问你家公子是京城的哪户人家,这壶和杯子都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待从郊外回来后,我定会亲自带着这壶与杯子送至府上。” 明安不由得轻哼了声,他家公子要什么有什么,还在乎这送出的壶与杯子?这琉璃壶与琉璃杯虽珍贵,可宫里多的是。 明安答:“不必了。” 荆海月没理会明安的答案,急忙跑到马车跟前,对着开了一点的小窗道:“公子,可否告知住处,我好登门拜谢,并将这琉璃壶与琉璃送还。” 明安看着荆海月,就当他以为马车内的男子会厌烦女子时,男子却开口了。 “城南,北正街。” “北正街有很多户人家,还请公子告知姓甚名谁,我好还对人。” 顿了半晌,男子道:“北正街尽头,北家。” “好,明日我定会亲自前往城南的北正街,将琉璃壶与琉璃送至北公子的家里。” 男子关了小窗,可明安却不安了。 北正街尽头的北家是自家主子在宫外的一处居所,微服出巡时,他就经常待在那里,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告诉这名女子? 明安纳闷儿,却又在听到自家主子唤自己时,忍下疑惑,重新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马车渐行渐远,荆海月看着那马车后跟着的同样骑马佩刀的四名侍卫,不由得思索,这城南住的都是些商贾人家,哪一家会这么富有?她努力思索,将前世的记忆也用上,也想不起一个如此富庶的姓北的人家。 郭氏喝完了茶,不禁感叹道:“月儿,这北公子心善,是位好人。” “是啊。” “明日你定要登门拜谢,亲自将这壶与杯子送至他府上。” “我知道。不过,得瞒着祖母他们,毕竟,这壶与杯子太贵重,咱们伯爵府也就祖母那里有。府里的我与两位姐姐都是能许人家了的,万一祖母她们起了歪心思,反倒让北公子为难了,那就不好了。” 荆海月说的是实话。在京城像北公子这么富庶的人家,可比一般的伯爵府侯爵府强多了。如今勇宁伯爵府日渐衰落,说白了就是没了供府里开销的银子。若知道荆海月被这么一位富庶的公子帮助了,祖母绝对会变着法子向北公子道谢,并会暗地里打听这北公子可有婚配。 庶女嫁给富商,是大梁常有的事情。更何况,大梁民风开放,商人入仕已是司空见惯。听北公子的声音,倒像是一位读了书的。万一中了科举,更是不得了。 郭氏喝完了两杯热茶,身子暖和了许多,她双手紧握着茶壶,看着荆海月道:“月儿想得周到。你要悄悄的去。” “嗯,月儿会的。” 母女俩驾着驴车继续赶路。 沐北良坐在回宫的马车里,脑海里一直想着刚刚路过的荆海月。虽然只是透过纸糊粗略的看了她的眉眼,可他知道她今世依旧是位足够让男子神魂颠倒的女子。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样与她相遇,他甚至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她了,尽管他知道这一世,她依然在荆府,日子过得不如意。 上一世,他为政勤勉,在位四十九年,大梁蒸蒸日上,富甲一方。可是,自从在正阳殿见过她一面后,他竟然再也无法忘怀。因此,他虽有三宫六院,可没有一人进了他的心。 他活到七十岁,寿终正寝。却在一朝醒来,又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年。上一世,他十六岁时,父皇下令,将西北大元帅的嫡女嫁与大他四岁刚好弱冠的康王。 他虽然不懂自己是为何重活,可却又觉得既然重活一世,便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于是,他多方筹谋,又因为重活了一世了解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做事更加顺当,终于让上一世与康王成婚的西北大元帅的嫡女,在这一世便已经由先皇下旨,于四年前嫁与了太子少傅的独子。西北大元帅的军权也经过几番辗转回到了他沐北良的手上。 可以说,他再也不用担心康王会闹出什么事情了。 和前世一样,三年前,先皇去世,他顺利即位。和前世一样,他即位时是二十一岁,之后会顺从母后的心意娶自己的表妹单若敏为正宫皇后。 可不知怎么的,他拒绝了,并一直未纳妃。自他即位后,后宫空了三年,单太后以性命相逼。他也丝毫不退让。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却也没有去派人寻荆海月。 他虽想她,可他还是忍住了纳她进宫的冲动。他是帝王,必须冷酷无情,怎么能为一位女子做出逾规的事情?甚至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呢? 沐北良的自尊不允许他如此,帝王的自尊更不允。 于是,他宁愿一位妃子都不纳,也不愿意给自己机会将自己想了几十年的女子也趁机纳入宫中。 今日,她在外面一开口,他就听出了她的声音。透过纸糊,他看到了她的模样。他和她的缘分虽然很深,可也应该到此为止。 沐北良靠在松软的毛毯上,闭上眼睛小憩。 这边,荆海月和母亲好不容易赶到了外祖父住的村庄。大雪虽然冰冻了人世间,可农户家升起的袅袅炊烟却让人心里一暖,烟火气是最能驱寒的了。 荆海月扶着郭氏下了驴车,郭氏手上还提着从府里带来的两包治风寒的中药。这是荆海月昨日感染了风寒后大夫开的,荆海月没让人熬了,偷偷的藏了起来带来给了外祖父。 推开破旧的木门,荆海月和郭氏走进去。屋里对着门口的是一张掉了漆的四方木桌,桌子上就摆着一个白瓷水壶,桌子边左右各放了一张木椅子。 外祖父郭大林躺在门右边的土炕上,他面容寡淡,眉头拧成了一股绳,时而的咳嗽让他一直保持清醒,见到女儿和外孙女进了屋,脸上总算有些喜色。 “父亲。” “外祖父。” 老人家应声想坐起来,可四肢无力,根本没有办法。 郭氏已经走到了床边,“父亲,快躺下。房妈妈送的信我初七就收到了,只因为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还请父亲不要见怪。” 郭氏没说缘由,怕老人家知道了担心。 荆海月瞧着炕里的柴火都要熄灭了,可想而知睡在炕上的外祖父有多冷。郭氏开始给父亲煎药,荆海月急忙出去拾柴火进来烧。 等火炕里的大火烧起来时,郭大林也已经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了。郭大林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心里高兴,又看着荆海月穿着单薄,知道她们母女俩在伯爵府的日子不好过,顿时心里有些沮丧。 生完了火,荆海月也和母亲一样坐在床榻上,她见外祖父面色不悦,急忙道:“外祖父,您吃了药,可要快些好起来。我可为您一个月后的六十大寿准备了贺礼呢!” 郭大林听了,乐呵道:“好好好,外祖父一定养好身体。我还想为月儿再攒些嫁妆钱呢!” 郭氏听了,心里也开朗了些。她也要好好的养身体,将来还得看着海月成婚生子。 郭大林喝完了药,便安心睡下。母女二人将熬好了的其他药倒入大碗中,郭大林醒来后,只要加热即可。 出了门,临走前,郭氏去了躺隔壁的房妈妈家,将三贯铜钱递给了房妈妈。房妈妈死活不肯收,可郭氏道:“房妈妈,您就收下吧。您收了钱,万一我父亲再有什么不妥,您手里有钱,也好替我看着点儿。这么些年,劳烦您了。” 房妈妈只好道:“那成,我就收下。万一你父亲再有个什么不妥,我也不愁拿不出钱替他看病。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看着你父亲的。” “谢谢房妈妈。” 母女二人这才安心离去。 房妈妈看着二人驾着驴车渐行渐远的身影,道了句命苦啊,便进了屋。 第5章 母女俩从城北小田村回去,抵达伯爵府时,刚过酉时。久违的太阳却在这时忽然从云层里冒了出来,普照大地。 地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伯爵府屋檐上结的冰棱柱也在日光的照耀下愈来愈小。 春天就要来了。 一回到雁落阁,冬云急忙将早就熬好了的姜汤端给荆海月。她看到了桌子上价值连城的琉璃壶和琉璃杯,不禁感慨道:“乖乖。姑娘,这一个杯子就够换我出府了。” 荆海月道:“是啊。” “姑娘,这东西哪儿来的?” 被冬云这么一问,荆海月才记起明日还要将这两样东西还给北公子。她同冬云说了事情但经过,并叫她帮忙想法子。怎样才能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又能将琉璃壶与琉璃杯送还给北公子呢? 冬云道:“姑娘,既然不能让府里的人知道,不如,咱们从后门将这两样东西送回去?” 荆海月顿了下,再看着冬云时,两眼多了几抹亮色。 她所居住的雁落阁,是伯爵府最偏僻的院子。出了院门,往右走十多米,再拐个弯儿,便是府里的后门。 这后门虽说有一位老爷爷看管,可这老爷爷恰好是雁落阁院子里张妈妈的父亲,荆海月和冬云要真想从后门出去,真是轻而易举。 荆海月感激的看着冬云,又意识到自己连这个简单出府的法子没有想到,真是笨。不过,她细细想来,自己已经是重新回到了十六岁,忘记了伯爵府的许多事情。忘记这个后门,也情有可原。 她让冬云将琉璃壶与琉璃杯用布包好,就等着明日亲自出府将这东西还给北公子。 本以为事情可以顺顺利利,可才刚用完晚膳,悠然居太夫人的贴身妈妈柳妈妈便亲自过来喊她过去一趟。她纳闷,祖母为何在这个时候叫她? 她问:“柳妈妈,两位姐姐是否也在?” 柳妈妈没有答她。 她心里万般忐忑,却也只好随柳妈妈一同前往悠然居。 柳妈妈在前方打着灯笼,她走在后面。冷风呼啸而过,柳妈妈手里的灯笼时不时的左右摇晃。烛光洒在冰冷的地面,倒更加肯定今日去悠然居是件坏事。 穿过几个回廊与垂花门,掀开悠然居门口厚重的棉帘,荆海月踏进了暖如春日的悠然居。 太夫人还未歇下,她半卧在美人榻上,不远处的三足荷花形铜香薰飘来淡淡的海棠花的香味儿,更是让人觉得这悠然居已经是春日了。 “祖母。”荆海月恭敬的福了福身子,多半已经猜到了太夫人叫她过来的缘由。 太夫人抬头,慈爱的抬手招呼荆海月到她跟前。荆海月上前坐在她身侧,问:“祖母,这么晚了,叫海月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太夫人道:“伯爵府养你十六年,如今,你也该另谋高处了。” 荆海月明白太夫人叫她来是什么意思了。 太夫人故作慈爱的拉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道:“这京城啊,就数海月你长得最周正,谁家公子见了你,都得打听你是哪家姑娘。这不,祖母这里,就有人派着媒婆来打听你了。” 荆海月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是谁?是前世曾要娶她的忠毅侯吗?那个肥头大耳家里妻妾成群的忠毅侯? 屋里静得可怕。 荆海月楞了半晌,装得很镇定的问道:“是吗?祖母,是谁啊?” 太夫人道:“是忠毅侯。” 果然是忠毅侯! 荆海月知道自己前世虽然因为母亲惨死要为母亲守孝,逃过了要嫁给忠毅侯的命运;可这一世,母亲健在,她是怎么也逃脱不了嫁给忠毅侯做续弦夫人的命运了。 荆海月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了。她要怎么办?如何才能不嫁给忠毅侯? 太夫人察觉了她身体的异样,知道她是不愿意,可她作为伯爵府的太夫人,不管荆海月愿意不愿意都会将她嫁出去。 若是嫁一个庶女就可以和富庶的忠毅侯结为亲家,并拿到一笔不菲的聘礼,何乐而不为呢? 太夫人本也纠结是不是将荆海月塞进康王府做妾,可考虑到没熟人介绍,康王府肯定不愿意收下从未有过往来的伯爵府送的庶女,便也放弃了这个决定。 既然有现成的忠毅侯,那康王府,倒也可以不管了。 太夫人道:“海月啊,忠毅侯不过胖了些,并无其他。你一个庶女,能嫁过去做续弦夫人,倒也不亏。” 荆海月胸口猛烈的起伏,她反问道:“不亏?忠毅侯年三十四,健壮如猪,家里有六个小妾还成日往秦楼楚馆去,我嫁过去,能过什么正经日子?他好色嗜酒,除了贪图我的美色,再无其他。我若嫁过去了,不多久也会被他厌弃。难不成,祖母就为了忠毅侯的聘礼,便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放肆!”太夫人使劲一推坐在跟前的荆海月,怒火烧到了心口。她指着摔在地上的荆海月,骂道:“能嫁给忠毅侯已是万幸。不过是有点儿姿色,若没了你那张脸,凭你一个庶女,还不知道要嫁给哪个男人做妾呢!” 荆海月握着双拳,问道:“祖母,您难道就半点也不怜惜我是您的孙女?” 太夫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嫁,还是不嫁?” 荆海月冷笑了声,“不嫁。” 太夫人道:“好啊。来人啊,把四姑娘带回去,将她锁在雁落阁里,不准放出来。雁落阁里的人,每日只能给她一顿饭食。若有违背命令的,便发卖给人牙子,卖去那窑.子里。” 荆海月被柳妈妈送了回去,回去后,柳妈妈吩咐人锁了雁落阁的院子,又安排了四个小厮守着院子的门口,说了好一顿狠话后才离去。 等人走了,郭氏也明白刚刚在悠然居发生了什么。她哭着跑进荆海月的房间,直喊道荆海月命苦。 荆海月没有流泪。她上一世可是连康王都骗了,与狼共榻的事情她都做了,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忠毅侯。 她想过出逃,可郭氏身子孱弱,根本就走不远。何况,她若走了,冬云绝对会被送进秦楼楚馆。她不能让冬云受这种苦楚。 怎么办? 荆海月为难。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被包起来的琉璃壶与琉璃杯,在心里为自己明日不能去送还东西了而向北公子道歉。 黑夜如此漫长,荆海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卷起落叶的寒风,心也随着风渐渐凉了。自己不过是伯爵府能拿一笔不菲嫁妆的庶女,除了雁落阁里的人,谁又会真正担心她嫁进了忠毅侯府会不会过得好呢? 她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郭氏。她自知生了孩子后身体不适便不能讨荆自宏的欢心,可她心里念着自己好歹是他的妾,荆海月好歹是他的女儿,他总不至于如此狠心。 她这样想着,天亮后,便做了早餐去寻荆自宏。可谁承想,荆自宏根本就不愿意见她,一直在全姨娘所在的沉香苑里不出来。 可怜了郭氏,在寒风中站了一上午,终于是撑不住了,被雁落阁的张妈妈接了回去。 “姨娘,您还不明白吗?这个伯爵府,做主的可是太夫人。老爷他什么都不管,他也管不了,他更不想管。嫁一个女儿让伯爵府得到不菲的嫁妆,老爷这种爱财如命的人,自然是不会反对。” 郭姨娘同张妈妈走在回雁落阁的长廊上,她掏出腰间的帕子,忍住泪道:“就没见过如此狠心的祖母和爹。” 张妈妈冷哼一声:“衰落的世家大族,只有银子才可以唤醒人的怜悯。姨娘,咱们得为四姑娘另寻出路啊。” 郭氏叹气,她没有可以倚仗的娘家,到哪里去给海悦寻出路?难不成,让她女儿削发为尼? 第6章 雁落阁里的人都不愿意荆海月嫁给忠毅侯,可谁都没有办法。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笑容,即便天气已经开始渐渐暖和了,可人的心却更加冰凉了。 尤其是当冬云告知府里同为庶女的二姑娘荆雁柔可以嫁到扬州,嫁给一个七品官员的二十二岁次子为正妻时,荆海月整个人更是像沉到了冰冷的湖里,再也浮不起来。 冬云哭着对荆海月道:“姑娘,二姑娘能嫁这么好,为什么你不能?姑娘,你不用管我了,带着夫人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等你们逃了,我就自尽。” 荆海月双手捧着冬云哭花了的脸蛋,摇头道:“逃走时没用的。何况,母亲身子孱弱,我们不可能逃远。” “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荆海月看着铜镜前的首饰盒,想到里面还有一把剪刀,脸上有了笑脸。“真等到媒婆来说亲的那日,我会当着媒婆的面削发,从此长伴青灯古佛。” 她活了两世,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要可以活着给母亲和外祖父送终,庙庵倒是个好去处。 “姑娘。”冬云大声的哭喊,却也只能哭喊。 荆海月想着,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法子,怎么着,也得在削发之前,将北公子的东西送还回去。 “冬云,明日是上元节?”荆海月忽然想起,明日就正月十五了。 “是。姑娘怎么问起了这个?” “明日,我要光明正大的出府,将东西还给北公子。” 冬云道:“太夫人都不准你出雁落阁,怎么会允许你出府?” “我若假意答应,并无不可。” 荆海月说完,随即出了门。她跑到了郭氏的房间,将自己的法子告知了郭氏。郭氏未料到荆海月竟然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又喜又悲。 荆海月道:“小娘,如今,我也就只有削发为尼这个法子了。可是,我还未将北公子的东西还给他,我得出府亲自送过去,还望目前帮我。” “如何帮?” “您先装病,假意头疼难忍。我求外面的人放我出去。他们自然是不会,我没了法子,为了小娘你,我会求祖母去请好的郎中来为你治病,祖母肯定不会答应。到时候,我便向祖母妥协,承诺会嫁给忠毅侯以此来和祖母谈条件,让她请郎中为您治病。等我答应了嫁去忠毅侯府,雁落阁的禁制就会被解除,我还能向祖母请求,明日上元节出府游玩,再将琉璃壶与琉璃杯送给北公子。” “你祖母会信你吗?” 荆海月点头。她肯定祖母会信她。 祖母知道,伯爵府里,荆海月就只有郭氏一个亲人了。荆海月为了自己的母亲,可以付出一切。 郭氏道:“好,总归你得讲琉璃壶与琉璃杯送还给北公子,也避免他在心里记恨你我母女不守信用。” “嗯。” 郭氏无奈的笑了笑,却也知道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荆海月出府将东西送出去了,她起身,打开的房门,竟然又将身子穿的一件墨绿色的毛绒袄子脱了下来。冷风吹得她头痛病立马就犯了。 荆海月这才看到她将衣衫脱了,跑着上前要她把衣衫穿好。 “小娘,您怎么能把身上的毛绒袄子脱了在这门口受冻呢?” “你祖母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把戏没有见过,不逼真些,怎么骗过她?” 荆海月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咳咳咳。” “咳咳咳。月儿,快些吧。” 郭氏催促道,荆海月忙哭着往门外走。 抵达雁落阁紧闭的朱红门前时,荆海月顿了顿,哭喊道:“来人啊,我小娘病了,把门打开,我要去请大夫。” 外面的小厮都没有理会荆海月的哭声。他们可是太夫人安排过来的,要是放了四姑娘出去,他们的小命可都不保啊。他们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搭腔。 荆海月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还是一直在不停的喊,她就是要让悠然居的太夫人知道,她的小娘病重,需要大夫救治。 “求你们去叫太夫人。” “我小娘头疼得厉害,咳嗽得厉害,求你们去找太夫人。” …… 荆海月的哭叫声由雁落阁外面路过的丫鬟小厮口中传播开来,没多久就传到了太夫人的耳朵里。 太夫人靠在美人榻上,吩咐柳妈妈去问问四姑娘在叫些什么。 柳妈妈从外面弄清了状况,走进屋里冲太夫人福了福身,道:“太夫人,四姑娘一直在雁落阁里嚷嚷着郭氏病重,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了,都传开了。四姑娘不能出门去请大夫,又担心自己的小娘。如今没人肯帮她,她怕是走投无路了。” 太夫人睁开眼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就是要让她走投无路。我得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忤逆我冲撞我这个伯爵府的太夫人是什么下场。她在伯爵府一日,就得受我这个太夫人牵制。我好心让她嫁给忠毅侯那么好的人家,她却不领情。就让她喊着。” 柳妈妈道:“可四姑娘这么喊,府里的丫鬟小厮可都会在底下说您啊。您看……” “不过是说几句,让他们说去。我这个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怕几个下人嘴碎?” 柳妈妈问:“那不给病重的郭氏请大夫了?” 伯爵府的人都知道,郭氏生四姑娘时难产,虽然后来顺利生了四姑娘,可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得一直靠药养着,冬日里也不能冻着。万一这郭氏真在这个冬日出了事情,一命呜呼了,可怎么了得? 太夫人道:“若是四姑娘她不肯松口嫁给忠毅侯,我就让她先给她小娘送葬。我倒要看看,她这么孝顺的姑娘,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小娘病死。” 柳妈妈知道太夫人心狠,可又真的担心雁落阁里会出人命。柳妈妈到底也是做了母亲的,她年纪也大了,也要为子孙积福,不想做这么些损阴德的事情。 柳妈妈劝道:“可是,府里死了人,总归是不好的。” 太夫人斜睨着柳妈妈,数落她:“你跟我半辈子,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不过一个小妾,病死了就病死了。这深宅大院,谁家不死人?” 柳妈妈不敢接话了,只在一边静静的站着。 良久,太夫人先松口,看着柳妈妈道:“罢了罢了,你去雁落阁,替我问问四姑娘,她肯不肯松口嫁给忠毅侯。” 柳妈妈得了令,急忙出去。她的儿媳妇就要生产了,她成天拜佛,就盼着母子平安。可如今,她在太夫人跟前做事,万一手上真沾了郭氏的血,得罪了神明,她的儿媳妇会不会被神明怪罪? 想到这儿,她走得更快了,嘴里忙念叨着阿弥陀佛,期盼着郭氏的身体能够熬过去。 到了雁落阁,柳妈妈也没让小厮开门,隔着门问里面的人:“四姑娘,太夫人问你,是否想明白了?如果想明白了,就随我娶一趟悠然居。” 荆海月冷哼一声,祖母终于是听到了她的哭喊声,派柳妈妈过来了。她用沙哑的嗓音回道:“柳妈妈,我要见祖母。” 柳妈妈松了口气,这才让小厮将锁打开。 门一开,柳妈妈就瞧见靠在门的半跪坐在荆海月。 她双眼红肿,脸也因为在外面哭了半天,被冻得泛白,没有丝毫血色。嘴唇发紫,发丝凌乱,连身体都在不住的颤抖。这般模样,荆海月更显我见犹怜。 柳妈妈急忙扶她起来,叹气道:“四姑娘,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你终究,是逃不开的。” 荆海月没有说话,随柳妈妈往悠然居去。到了悠然居。一进屋,荆海月没了柳妈妈的搀扶,假意身子无力的跪在地上,面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穿着深绿色襦裙的太夫人。 第7章 太夫人面容冷漠,直勾勾的看着外孙女跪下,竟也没叫人起来。她如今,连装疼爱自己的孙女都懒得装了。 荆海月仰着一张泛白的脸,向太夫人诚恳道歉:“祖母,上一次是海月失礼,顶撞了您,还望祖母见谅。” 太夫人知道荆海月不是真心道歉,可她知道,如今郭氏病重,荆海月是再不情愿,也得道歉。她问:“你可想明白了?” “海月深知伯爵府的养育之恩,愿意嫁给忠毅侯。” “这才是乖孩子。起来吧。”太夫人松口,柳妈妈急忙上前扶起软弱无力的荆海月,让她在右边的椅子上坐下。 太夫人顺势望去,她瞧着荆海月的瓷白脸蛋,泛红的眼眸,几缕发丝垂在两鬓,真真是一个勾人的妖孽。她心想,如此美人,倒便宜忠毅侯那个好色之徒了。 “我听闻你小娘病重?” “嗯。”荆海月急忙点头,催促道:“还请祖母赶紧为小娘请个大夫。” “大夫自然会请。你今日既然亲口说要嫁给忠毅侯,可别反悔了。” 荆海月垂下头,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到:“海月知道。” “柳妈妈,找人去给雁落阁请个大夫来,要快。” 柳妈妈福身,又赶紧出去忙活。 荆海月万般感激,又担心自己母亲的安危,没在悠然居多待便回去了。太夫人总算是放下心来,打算让人去回忠毅侯,让他请个妥当的媒婆来,先说亲。 她也是好面子的,忠毅侯既然要娶荆海月回去做续弦夫人,那三书六礼,可一样都不能少。 不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还不得轻瞧了伯爵府。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他们伯爵府卖女儿,是伯爵府为女儿选了个好夫家。 荆海月回了雁落阁,大夫也来了,他替郭氏诊断了好一会儿,写了副方子,命人去抓五副中药来,又叮嘱了一番,便走了。 一切都妥当了,荆海月才坐在床榻边,对郭氏道:“月儿谢过母亲。母亲受苦了。” 郭氏道:“我左右不过是冻到了,没有什么大碍,你切莫担心。只要将东西还回去了,咱们也不欠那北公子什么了。之后的路,还得月儿你自己走了。” “月儿知道。” 荆海月握着郭氏的手,眼神坚定。那庙庵,她是去定了。 上元节是一年一次的大日子,一大清早,府里的下人都在忙活。厨房更是热闹非凡,厨房里的帮工都争着做汤圆,打算吃满满一大碗,图个团团圆圆。 冬云高兴的从雁落阁的小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圆到了荆海月的闺房,本想让自家姑娘吃了,图个吉利,可荆海月看都没看,就让她自己吃。 “姑娘,你就吃点儿吧。” “不了,冬云,我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冬云才想起这个大事。雁落阁的院门被锁了这么多日子,她这个做下人的都忘记自家姑娘还要去向太夫人请安了。她急忙将汤圆放在桌子上,替自家姑娘梳洗打扮。 出了雁落阁,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荆海月全身暖和了不少。这阳光倒像是为上元节增添喜气的,出来得正是时候。 “看来,今年的上元节会格外热闹呢!”冬云忍不住感慨一番。 过了道垂花门,主仆二人迎面撞上也去向祖母请安的二姑娘荆雁柔和三姑娘荆芙婉。 荆芙婉一看到荆海月,大呼小叫:“哟,是四妹妹啊,祖母允你出雁落阁了?真是稀奇啊。” 荆海月没搭腔。 荆芙婉也不气馁,她知道荆海月向来在她这个嫡女跟前不爱开口说话,也不在乎,她又道:“哎呀,四妹妹你往后可就是忠毅侯夫人了,地位比我都尊贵呢!” 荆海月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微微握拳,可她明白,既然已经打算长伴青灯古佛,没必要为了荆芙婉故意的嘲讽而闹事情。反正,上一世,她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姐妹三人往太夫人的悠然居去,荆芙婉还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要说啊,父亲还是更心疼二姐姐。二姐姐也是庶女,却能嫁到扬州,许个算是门当户对年纪相仿的人家做正妻,也是有好日子呢!” 荆雁柔不敢再荆芙婉面前多言,她的母亲也是求了父亲好久,才让父亲成全了这门婚事。 不过,太夫人到现在还没有松口,要不是如今有荆海月的事情压着,她要远嫁扬州的事情也会闹起来。 不过,荆雁柔倒是感激荆海月,同样是庶女,荆海月生得貌美,倒替她拦下了许多事情。经过荆海月的这件事情,荆雁柔头一回觉得,貌美也并非一件好事。 姐妹三人走着走着,到了悠然居。因为今日是上元节,京城的所有未婚女子都可以没了平日的约束,轻易的走上街头玩耍一番,猜灯谜,看烟花,好不热闹。 尤其是那些生在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就等着上元节和七夕这两个节日出府逛一逛了。 沉不住气的荆芙婉见两位庶女都没开口,她最先开口,“祖母,今日是上元节,芙婉想出去玩一玩。” 太夫人道:“可以。一年中也就这么几个热闹的日子,你就出府去玩去吧。” 荆芙婉轻易的得了准许,好不高兴。她得意冲两位庶女挑眉,以示她这个嫡女的尊贵。 见状,荆海月也开口了:“祖母,海月可否也出去逛一逛?” 此话一出,悠然居里安静下来。荆芙婉挑衅的看着荆海月,就等着她被祖母驳回请求而出丑了。 荆海月又道:“今年的上元节可能是海月未出阁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海月想出门,随意逛逛,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太夫人见荆海月眉眼低垂,模样实在是可怜,又思量着她那番话,终究是宽了一回心:“允了。” 荆海月眉目含笑,她道:“海月多谢祖母。” “不过——” 太夫人忽然说了句。 屋里的几人都看过去。荆海月也知道太夫人不会轻易答应,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太夫人笑着道:“我也许久没有请府里的夫人和姨娘吃茶了,借着今儿个的好日子,不如请她们来悠然居一叙。你们三人回去后,就跟母亲和小娘说了,要她们酉时来我这里吃茶吧。” 荆海月猜到太夫人会拿母亲要挟她,让她不要想着逃跑。左右荆海月也没有想过逃跑,便答应了。 “祖母放心,我一回去就会告知小娘这个好消息。” 太夫人冲荆海月微微颔首,嘴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等三位姑娘都回去了,柳妈妈问:“太夫人,您不担心四姑娘趁着今日可以出府游玩,逃跑了?” “所以,我请她小娘来我悠然居吃茶啊。她小娘在我手上,我看她敢不敢逃。她若真逃了,我定要让人打断她小娘的腿。” 柳妈妈道:“万一,四姑娘不是逃跑,而是想不开要投湖自尽,可怎么办?” 太夫人眸光泛着寒意,“她的小娘在我手上,她不会想不开的。四姑娘不是个笨丫头,她应该想得到,她是投湖自尽一了百了了,她小娘可就没那么容易死去见阎王了。她若投湖了或者是用其他法子死了,我定让她小娘和外祖父生不如死。” 柳妈妈浑身打了个哆嗦。这太夫人越老心越狠,可怎么得了? 她可还想着能多做善事为即将生产的儿媳妇积德呢!她可千万不能再帮太夫人做恶了,万一四姑娘真想不开投湖自尽了,她可绝对不能帮着太夫人去害郭氏。 夜晚如期而至,荆海月收拾了一番,倚靠在门口看了院子里的开得正好的冬梅,打算出门。 她穿了件鹅黄色交领复襦,两边的袖口对称绣着碗口大的海棠花。她今晚施了粉黛,柳叶弯弯,桃腮红唇,竟无比妖艳。 她本就想这样出门,又在冬云的百般恳求下加了件避寒保暖的鹅黄色绒袄背心。 冬云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头上未戴簪子太素了,和妆面不搭,便给她头上插了一支梅花样步摇,才同她一起出了府。 郭氏早就被请去悠然居喝茶去了,荆海月便没有去和郭氏道别,和冬云从大门走了出去。 走了好一会儿,冬云回头瞧了瞧,道:“姑娘,没有人跟来。” 荆海月知道不会有人跟来,祖母既然将母亲请去了,不必再费力让小厮跟着,倒还多了笔开销。 走了一里路,再拐个弯儿,便到了主街,主仆二人这才感受到上元节的热闹。 这主街长约屋里,街道两旁的商铺二楼都彼此连着绳子,那制作成各种形状的花灯有序的悬挂在绳子上。 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荷花形状的花灯,走了半里路,便是鲤鱼形状的花灯,那鱼嘴一头挂在绳子上,尾巴朝着底下…… 灯下人流攒动,不少孩童提着小小的灯笼,跟着母亲或者父亲跳跃着欣赏上元节的美景。姑娘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个个春风得意。 冬云许久没有这般盛况了,她高兴的冲身边的荆海月道:“姑娘,咱们今日出府,可真是来对了。” 荆海月皮笑肉不笑,“是啊。” 冬云知道自家姑娘无心欣赏美景,也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8章 “冬云,没事儿的,这上元节本就该高兴,你欣赏也好,开心也罢,都好,无须管我。” 冬云摇头:“我要和姑娘同欢喜,同悲伤。” 荆海月扭头看,醒目的烛光下,冬云一脸愤慨,一副打算和自己同生同死的英勇模样,倒把她逗笑了。 “你好好的玩吧,你家姑娘早就看开了,即便是死,也是乐意的。” 冬云轻哼一声,“姑娘,好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可要长命百岁呢!” “人到七十古来稀。我能活到七十岁就不错了,一百岁可不敢奢望。” 冬云也笑了,她还没有见过活到一百岁的人呢! 主仆二人的神色都变得开朗了些,加快步子前往城南的北正街。 皇宫,乾阳殿。 今日是上元节,皇帝必须得在乾阳殿宴请大臣。觥筹交错间,沐北良也有了醉意。等大臣都离席了,他才得了空,闭目养神。 明安在一旁站着,也不敢上前问话。陛下这几日性子愈发难以琢磨,尤其是得知并没有人拿着琉璃壶与琉璃杯送还至城南北正街尽头的北家时,更是气愤,当即摔了一个绯色的琉璃杯。 明安后来才想明白,陛下是在为那日的小女子不守信诺而生气。他也气,陛下好心送茶,她竟然敢贪墨那两样价值不菲的琉璃器具。果然,美貌的女人说的话,信不得。 沐北良歇了好一会儿,问:“上元节,宫外热闹吗?” “热闹,可热闹了。陛下,上元灯节可是一年一回的大日子,这宫外的街上,到处悬挂着花灯,人来人往。世家公子们纷纷坐船游湖,通宵达旦呢!” 沐北良轻哼了声,又看着桌子上的琉璃壶,起身道:“去宫外走走吧。” “是。” 沐北良是微服出宫,继而安排的马车也没有太招摇,随行的侍卫也就只有四人。出了宫,走了两里路,便有孩童嬉戏欢笑的声音传进马车内。 沐北良打开小窗,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欣喜与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明安今日依旧是扮演苦命的驾车奴仆,但穿的衣服却是用上好的绸缎做成,可比一般穿粗麻布衣的马车夫强多了。 他坐在外面,一边驾马车,一边回头时不时的冲车内坐着的人说道:“陛下,百姓们的欢声笑语,可都是多亏了您这位明君。” 沐北良知道明安又在拍马屁了,他懒得理他。皇宫离城南有十里路,他吩咐道:“明安,去城南的北家,要快些。” 明安领了旨,也不再多言,驾着马车往城南的北正街去。 沐北良坐在马车内,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可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有所期待。 …… 荆海月和冬云走了四里路,终于是赶到了城南。城南多住商贾人家,不少人的府邸比世家大族的都要大气,那朱红的大门,那高悬的门匾,都足以彰显贵气。 二人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北正街。北正街是城南的辅街,路上的行人不多,也没有前边街上灯节的盛况,家家户户门前的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红灯笼,就当时过节了。 而且,这北正街的人家,房屋修缮得较简朴,比起城南的主街,萧条多了。二人一路往里走,终于是来到了北正街的尽头。 看到右手边房屋的门上悬挂着写有北宅的门匾,荆海月才松了口气。冬云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交给荆海月,便上前敲门。 敲了好半天,门里并没有人应。 冬云回头,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荆海月摇头:“不会的。” 冬云往后退几步,见这北宅的屋梁上都没有挂红灯笼,心里多了些失望。 “姑娘,这宅子外都没有挂红灯笼,想必是没有住人。也许,北公子早就离开京城了。” 冬云的话也有道理,城南住的人家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贾,在京城也不过是来做生意的,住不长久。 荆海月道:“也许,是趁着上元灯节,出去了也不一定?” 冬云:“可出去了,也应该留个看院子的人,咱们敲了好半天,可都没有人来开门呢。也许,这一整个宅子的人,都离开京城了。” 荆海月心底里涌出失望,眉眼低垂间,鼻头竟然还有些发酸。 是了,也许是真的离开京城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实在是遗憾。北公子也许,还曾期盼她来归还琉璃壶与琉璃杯呢。 时间越来越完,冬云算着这一路走来花的世间,怕太晚回府有危险,便道:“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荆海月重重的叹息一声,刚要说回去时,身后的青石板上传来了马蹄声。她回头看,驾车的人恰好就是那日一直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的小厮,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明安。 明安瞧着北宅的门口站了两门女子,急忙告知车内的人:“陛下,有两名女子。” 沐北良心猛地一颤,随即道:“再快些。” 马车在北宅门口停下,明安跳下马车,从马车后面拿出马凳,恭敬的放在对着宅门的这边。 吧嗒—— 马车的门从里面打开,沐北良弓着身子踩着马凳,站在了荆海月的面前。 男人身着昂贵的银灰色锦袍,左胸前由金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黄鹤。赤金边米色缎面腰带上,挂着一个如意流苏和田玉佩。 再往上看,男人浓眉挺鼻,剑眉上扬,漆黑的眼眸如黑曜石般璀璨,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两颊微红,双眼迷蒙,整个人比往日少了些许戾气,多了些平和。 荆海月见到来人,愣神好久,才在冬云的咳嗽下回过神来。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沐北良问道:“是北公子?” 这一问,沐北良也怔住了。 他眸光带着疑惑,瞧着眼前妖艳却又勾人的女子。她不记得自己了? 沐北良忽然有些生气。怎么重活了一世,她竟然将朕给忘了?他再细细打量她,见她也盯着自己看,丝毫不畏惧,相信她是真的将他给忘了。 帝王的自尊被勾起,沐北良心想:好歹朕也是帮你将康王杀了,你就这么对待恩人? 见沐北良一直没有回答,荆海月又问了一遍:“您可是初九那日发了善心给了人一壶热茶的北公子?” 沐北良闷声点头,心里已经是怒到极点。 荆海月一手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手揭开盖着东西的粗布,上好的琉璃壶与琉璃杯呈现在众人眼前。 “小女子说了,要亲自将这两样东西送给北公子,如今算是没有食言了。” 沐北良还在生气,他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怎么没有食言?我记得,你那日可是说初十就会将东西送过来,怎么拖到了如今?” 他在北宅安排了暗卫,每日都得进宫向他禀告是否有女子过来北宅寻他。可这一连几日,回去报告的暗卫都说没有女子过来,气得他每日暗卫报告完,都得摔一个琉璃杯,以泄怒火。 荆海月自知理亏,便道:“府里出了一些事情,耽误了。” “是吗?”沐北良语气里充满不信任。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把柄,可不能轻易就收下东西再放她回去。 荆海月道:“真是这样,北公子,您把东西收下吧,时间也不早了。” 沐北良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并不着急去拿。他让明安开了门,自己也踏进了宅子里。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道:“进来喝杯茶,说说你为何会将这两样东西送得迟,我再酌情收下你送还的东西,让你回去。” 荆海月为难了。 冬云替荆海月开口:“北公子,您是外男,和我家姑娘独处一屋,传出去了怕是不好。” 沐北良左右看了看,这北正街空无一人,连只苍蝇都瞧不见。他笑了笑,看着荆海月说道:“怎么传出去?你不说,我不说,谁传出去?” 冬云气了,这北公子怎么开始耍赖皮了?难不成,他是瞧姑娘生得貌美,起了歹心?冬云气恼,早知道,她就不该把姑娘化得如此美貌了。 她暗暗拉了拉荆海月的衣袖,示意快点离开。 荆海月也知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好,便道:“北公子,既然你不愿意接过这两样东西,我便将它们放在你宅子外的门边,你让小厮拿进屋里就好了。” 眼看着女子柔软的腰肢微微向下弯了一点时,沐北良冷呵道:“想不到,姑娘竟然会将我发善心送给你娘暖身子的茶壶随意放置于地上,就是如此对待恩人的?” 荆海月左右为难。 沐北良生气道:“不过是进屋喝杯茶,我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你不成?你食言再先,又如此对待我这个恩人,真是令人寒心。” 荆海月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只好松口道:“那就喝口茶再走。” 冬云拉着荆海月的衣袖,荆海月冲她摇摇头,二人只好进了北宅。 第9章 这北宅是一院一宅,总共就两间房。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连棵树都没有种。就当冬云觉得这屋里也很简陋事,却在进屋后傻了眼。 屋里进门放着的,是由沉香木打造的四方木桌,桌子上放着银丝勾芡的葫芦形香薰。 走到右边,掀开一颗一颗由色泽光润的玛瑙制成的珠帘,可以看见里屋放了一张卧榻。 卧榻上铺着由动物的皮毛制成的白色毛毯。卧榻不远处放着一张简易的书桌,桌子上的陈设简单,却放了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由汉白玉雕刻的高约一尺的玉扇。 天哪,这北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物?这汉白玉扇,足够买三百石大米了!还有那玛瑙,怎么能这么奢靡做成帘子呢! 沐北良坐在卧榻的左边,荆海月无奈,只好坐在他对面,中间隔了一个木桌几。 明安将荆海月送还的琉璃壶与琉璃杯收下后,便出去沏茶,屋里就这三人。荆海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和沐北良大眼瞪小眼。 沐北良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美人,心里倒无比畅快。他想了想,问:“我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府上的呢?” 荆海月不想和他牵扯太多,本不愿意说,可对面的人又开口了:“想来,姑娘来送这两样东西也是极为不情愿的,也罢,我以后也不必做善事了。” 荆海月道:“北公子,我姓荆。” 沐北良道:“荆?这京城姓荆的倒也不多,难不成姑娘是勇宁伯爵府的?” 荆海月心里一惊,不动声色道:“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对这京城了如指掌。” 沐北良笑,“做生意嘛,自然是要知道得多些。”他顿了顿,又道:“姑娘是勇宁伯爵府的,怎么和母亲出去探亲,还坐了辆驴车?” 这么一问,荆海月心里更是又气又悲。她道:“我是府里的庶女。” 一句话,却像是道尽了千言万语。 沐北良不解,“即便是庶女,也是伯爵府的庶女。你大雪天出门,也不该是坐驴车吧?你们伯爵府竟然穷困潦倒至此了?连辆马车都没有?” 他有些心疼,想着那日见她手背上还犯紫,心里更是想亲自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冬云率先沉不住气,把这几日荆海月受得委屈通通发泄出来,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勇宁伯爵府都得靠卖女儿来维持生计了,可不就是穷困潦倒至此了。” “冬云!”荆海月立马开口叫住了她,又急忙冲面露错愕的沐北良道歉:“北公子,小女子不会管教丫鬟,让您见笑了。” 沐北良急了,看着荆海月:“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卖女儿来维持生计?” 荆海月不想让北公子趟这趟浑水,没有回答。 沐北良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你没能在初十那日如约来送还琉璃壶与琉璃杯,就是和这卖女儿有关?” 这么一问,荆海月眼眶就泛红了。几日的委屈与寒心,在这一瞬间通通隐藏不住,终究是发泄了出来。 她拿出手帕捂住脸,想止住泪水,可成串的泪滴怎么也擦不完。帕子三番五次揉过如雪的脸蛋,左右脸颊终于是多了几抹不一样的红,更显娇艳。瘦削肩头因为哭泣而止不住的颤抖,让人忍不住要上前搂住安慰一番。 冬云见自家姑娘哭了,也没忍住,低声抽泣。 于是,明安将沏好的茶端上来时,就看见哭得正伤心的主仆二人,和面露凶煞看上去很像罪魁祸首的沐北良。 那主仆二人就像是被沐北良训话了,哭个不停,就跟做错事的宫女一样。 明安心想:姑娘没能如约送来琉璃壶与琉璃杯,陛下也不至于把人训哭了吧? 明安将沏好的茶端至桌几上放好,退到一边。见小厮进来了,荆海月终究是止住了哭泣,擦干眼泪,羞愧道:“让北公子见笑了。” 沐北良问:“你被伯爵府卖了?” 他问得言简意赅不耽误功夫,心里更是急到不行。伯爵府怎么会将府里的姑娘卖出去?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被卖给谁了? 要不然,他再花重金把她买回来,就养在这北宅里,也挺好。 沐北良已经想等问到了答案再去拿几锭金子将人买回来时,对面的人却摇头了,“丫鬟说得过分了些,北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冬云忍不住又道:“姑娘你要被迫嫁给大你十八岁肥头大耳好色嗜酒的忠毅侯,我说得可一点都不过分” 荆海月一拍桌子站起身,“冬云,你今日是反了?” 沐北良这算是明白了,难怪刚刚荆海月哭得如此伤心,原来是许配给了一个肥头大耳年级又大又好色的忠毅侯。 不行,这可不行。这个忠毅侯听着如此不靠谱,怎么配得上她?难怪她前几日都没能来送东西,想必是不甘心嫁给那忠毅侯,和家里主事的人闹了一遭,结果因为抵抗被困在府里了。 思及此,沐北良不由得冷哼一声,浑身都阴沉了些。 荆海月因为起了身,也想着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便顺势说道:“北公子,今日打扰了,我真的该回去了。多谢您那日送的热茶,等有机会,我会在庙里为你祈福的。” 沐北良不由心想:你还是为你自己祈福吧。 见人没有说不,荆海月拉着冬云匆匆离去。 沐北良坐在卧榻上,一闭眼睛就会想起刚刚垂泪的美人,心里烦闷极了。 明安以为他是在怪刚刚的女子离开得太匆忙,便道:“陛下,时间太晚了,姑娘着急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您也就不要再气了。” 沐北良仰头道:“后宫空了三年,也该进人了。” 明安眉间一挑,陛下怎么突然说到这后宫的事儿上来了? 良久,他想起刚刚女子那张令人失魂的脸蛋,忽然就想明白了。 “陛下,您要选妃了?” 沐北良没理他,起身走到书桌后,拿起笔练字,可写来写去,到最后写的都是月这个字。 明安以为皇帝是想赏月了,忙问:“陛下,屋外的月亮可圆着呢,要不要出去看看?” 沐北良斜睨了他一眼,他识相的闭嘴,不再多言。 虽说圣意不可揣测,可明安还是忍不住想,这月到底是指的什么呢? 月亮?月饼? 明安叹了口气,皇帝的心思可真难以琢磨啊。 荆海月才出了门,走了一里路,见四下里没什么人,便呵斥冬云:“你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说伯爵府的事情?我真是太骄纵你了,才让你这么不懂规矩。” 冬云委屈道:“冬云是瞧着那北公子风流倜傥,家境殷实,是个还不错的夫婿。若是他对你有意,能娶了小姐,倒省得小姐嫁给忠毅侯了。” “你……” 荆海月无话可说。 北公子确实是仪表堂堂,且能将装着热茶的如此贵重的琉璃壶送与母亲暖身子,定也是个好心肠的。只是,北公子太好了,她竟觉得自己配不上。 荆海月失落道:“兴许,北公子早已经娶妻,连孩子都有了呢。” 冬云摇头:“我瞧着北公子倒不像是个娶妻的。” “娶不娶妻都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他何必帮我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听到这话,冬云也不由得悠悠叹气。 二人走到城北时,虽然花灯依旧映得街上如昼,可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打更的拿着铜锣从二人身边走过,冬云拉住他急忙问道:“小哥,现在什么时候了?” “马上就是子时了。” 荆海月惊得张大了嘴巴,急忙拉着冬云往伯爵府去。好不容易走到了伯爵府,刚要敲门,柳妈妈就从里面打开了门,身后还跟着四个提着灯笼的小厮,瞧着是要去寻人的。 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荆海月时,柳妈妈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也没多问,拉着荆海月的手就往悠然居去。 第10章 走到回廊上时,柳妈妈才匆匆的问道:“四姑娘,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到这个时辰了才回来?” “四处走走,忘记了时间。”荆海月知道,太夫人肯定是见她还没有回来,心里着急了,才派柳妈妈出去寻人。 柳妈妈也没有再多问,脚步不敢停下,生怕悠然居里出事。 抵达悠然居时,伯爵府的人都在。太夫人坐在正对着门的四方木桌左边的太师椅上,伯爵荆自宏则坐在右边。 底下,主母杜氏,全姨娘,二姐姐,三姐姐,都坐在椅子上,郭氏则是跪在地上的,泪眼婆娑,好不委屈。 荆海月知道自己回来得太迟了,急忙向太夫人请罪:“花灯迷人眼,海月在外面玩得忘记了时辰,还望祖母恕罪。” 太夫人打量了她一身,瞧着她并无半分不妥,态度又诚恳,便道:“行了,扶你小娘起来吧。我只是说派人去寻你,她忽然就跪下了。” 荆海月冷笑,是我小娘自己跪下还是被你逼的,你心知肚明。 她一边想着,一边上前扶着郭氏坐在靠近门的椅子上,见到郭氏哭红了的双眼,心里烧起了怒火。她想开口替母亲讨个公道,却被郭氏使劲一扯,她回头,郭氏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忍一忍。 荆海月无奈,只得将肚子里的话憋回去,和冬云一起站着。 荆芙婉注视着荆海月的一举一动,瞧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光彩眼里的襦裙,整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脸颊左右的红腮更显娇艳,心里愈发不好受。 等荆海月站定了,荆芙婉便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四妹妹这是去哪里玩得忘神了,连家都忘记回了?我瞧着外面的花灯虽好看,可也不至于到了子时才舍得回府吧?可怜我们一屋子人都得跟着你在这里坐着,这么晚了也不能歇息。” 荆海月看着荆芙婉:“三姐姐话里有话?” 荆芙婉也是个不愿意拐弯抹角的,又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便直白的问道:“四妹妹穿得如此娇艳,又略施粉黛,不像简单的出门去看花灯,倒像是去幽会情郎了。” 啪—— 荆自宏拍了下木桌,呵斥道:“芙婉,怎么说话的?” 荆芙婉撇嘴道:“我难道说错了吗?天刚黑就出门了,可子时才回来,什么灯能让她如此舍不得?” 荆海月问:“三姐姐是说我借着上元节的由头,出去私会男子了?” 荆芙婉道:“难道不是吗?” 屋里安静下来,一屋子人都不敢说话。全姨娘看了眼荆雁柔,示意她不要掺和进去。 太夫人也觉得荆芙婉说得有道理。虽然荆海月从未出府,不可能是私会情郎,可指不定是在路上遇着了哪家英俊倜傥的公子,二人暗生情愫也未可知啊。 思及此,太夫人笑着问道:“海月,你同祖母说说,哪里的花灯最美啊?” 荆海月知道钱氏是在试探她,她也不气,嘴角弯起,娇滴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当然是出府后往城南方向的花灯最美了。临街的两边小铺都牵引着绳索,花灯便挂在那上头,可吸引人了。那底下行人多得如蚂蚁,最吸引我了。” 太夫人看了眼荆芙婉:“你四妹妹说得是也不是?” 荆芙婉冷哼了声,“只要出门了就可以看到这些悬挂在绳索上的花灯,祖母怎么能凭借这一点就相信四妹妹?”。 太夫人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倒被荆海月抢先了。 “祖母,我也是姑娘家,知道名声对姑娘来说有多重要。我既还未出阁,这次趁着上元节出府,就定不会做败坏名声的事情。倒是三姐姐,半句话离不开我私会情郎,难不成,是她私会了情郎,却颠倒黑白,说是我私会情郎?” 荆芙婉气得站了起来,她指着荆海月道:“荆海月,你休要胡说。” 荆海月气定神闲,“三姐姐时狗急跳墙了?” 荆芙婉抬脚就要往荆海月那里去,被跟着站起来的杜氏拉住了。 荆海月看着太夫人太夫人,可怜道:“祖母,海月真没有私会情郎。海月几乎从未出府,哪里认识外男?倒是三姐姐,这么侮辱我,真要让有心的人听见了这些腌臜话,传出去了,传到了忠毅侯的耳朵里,可让我还怎么嫁给他?三姐姐不顾伯爵府的名声随意陷害我,是想让整个伯爵府都被人看笑话吗?” 这倒是提醒了太夫人。 荆海月再怎么着,到底是伯爵府的姑娘,又是个在不久的将来要嫁给忠毅侯做续弦夫人的,真传出了什么谣言,伯爵府可就吃力不讨好了。 太夫人暗暗思索了半天,看着杜氏提高声音道:“你瞧你教的姑娘,这么诬陷自家妹妹。你带着她快些回去,不让她抄完一遍《荆家家书》,不准睡觉。” 杜氏也知道世家大族错综复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忙低声下气道:“是儿媳的错。儿媳这就带芙婉下去,让她好好的抄家书。” 杜氏拉着荆芙婉出去,全姨娘也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太夫人的身体要紧,该歇息了。” 太夫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 一干人等陆续离开。 柳妈妈笑着道:“我瞧着,四姑娘倒长进了,还知道和您说道理了。” “她被芙婉压了这么久,又见自己小娘跪了这么长时间,心里肯定有气。左右是她说得在理,也怪芙婉性子太要强,脑子不灵光还又沉不住气。” 太夫人说着,越说越气,“杜氏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怎么好好的一个嫡女,被她教得如此不堪?以后怎么争得过其他世家大族的姑娘?” 柳妈妈也道:“是啊。三姑娘不如四姑娘漂亮聪明,也不如二姑娘沉得住气。从前,三姑娘还会收到侯爵府国公府姑娘们的邀请,去府里赏花,去吟诗作对。可近两年,可一个邀请都没了。” 太夫人眉头紧皱,也才想起近两年的这些变化。她也曾听闻,勤远伯爵府的姑娘都同国舅府的单二姑娘搭上关系了,可她这位孙女倒是越来越不堪了。 思及此,太夫人不由得气得瞪圆了双眼,怒道:“明日,天一亮,就叫三姑娘过来,在我房里抄一日的《荆家家书》。她若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便继续抄,直到她想明白为止。” “那二姑娘和四姑娘还要过来请安吗?” “不用了。” “是。”柳妈妈记下,扶着起身的太夫人慢慢往里屋去。 回到雁落阁,张妈妈急忙在郭氏房里烧炭火。郭氏洗漱完,躺在床上,荆海月坐在床榻边,心疼的看着她。 许是跪得太久了,刚刚回来时,郭氏走路时双腿都有些打颤。荆海月忍着没问,可心里却疼极了。她应该早些回来的,不然,就不会难为到母亲了。 想到这里,荆海月心里更加气恼,四下没其他人,她才敢问郭氏:“小娘,祖母让您跪了多久?” “没多久,别担心。” “小娘,您跟我说实话。” 郭氏宽慰她道:“我跪了不到半个时辰。而且,三姑娘今日也回得晚了,在你进屋之前也被太夫人训斥了一番。想必,三姑娘也是因为挨了训,在你进屋后又见祖母没有训你才一时生气,说了那番难听的话。” 荆海月道:“亏得她是嫡女。我得让她好好明白,府里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母亲那般纵容她。” 郭氏问:“东西都顺利还给北公子了?” 荆海月:“是,小娘放心。” “北公子肯定怪你没有如约送还了。他可有为难你?” 荆海月道:“没有。北公子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没有为难我。时候也不早了,小娘得歇下了。” 郭氏道:“你也去歇着吧。” 荆海月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 梦里,悠长的回廊上,一名太监装扮的人领着她进了宫。抵达一处大殿时,屋里还坐着一名男子。 她仰头,打算去看男子的面容,可她虽然离他不过一丈,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声音沉稳又有力量,倒十分耳熟,似是哪里曾听过。 第11章 昨晚上睡得迟,荆海月本不愿意起来,可迷迷糊糊中,外面的天越来越亮,一想到还要给祖母去请安,荆海月蹭得一下睁开眼睛,坐在床上心有余悸。 她没等冬云进来就自己穿好了衣服去了梳妆台,等冬云端着热水进来时,她生气道:“你怎么也不叫我起来?这会子去给祖母请安,怕是已经迟了。” 冬云把洗脸盆放在桌子上,笑着回道:“姑娘,柳妈妈早上来同我说了,太夫人要教三姑娘学规矩,就不用你和二姑娘去请安了。” 学规矩? 荆海月闻言勾唇笑,“学什么规矩?” 冬云走到她身边,“肯定是昨晚上三姑娘的话说得太过分了些,太夫人要亲自教养她了。也好,三姑娘目中无人,早该训一训了。” 荆海月知道伯爵府的一家子都指望荆芙婉嫁个好人家,自然是将她看得重些。可她这么不识大体,能成什么气候? 二人在屋里忙活了一阵,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谁在外面大呼小叫?”荆海月看着镜中的印着的冬云,问道。 “不知道。” 冬云说完,急忙走出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这一出去,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荆海月坐在镜子前等了冬云许久,见她还没有回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忙站起来打算也出去瞧瞧。 才到门口,荆海月就看开提着裙摆跑回来的冬云,脸上的笑容比院里盛放的梅花还灿烂。 今日下了小雨,可她跑得那样快,荆海月忍不住提醒道:“慢些跑,别摔了。” “姑娘——” “姑娘,喜事。” 冬云兴冲冲的跑得门边,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喜事?”荆海月问,抬手去掸去她身上的水珠。 对她而言,如今的喜事便只有忠毅侯来信说不想娶她了。 “姑娘你先猜猜。” 荆海月有些着急,她瞧着冬云的双眼都笑弯了,忙问道:“是忠毅侯不打算娶我了?” 冬云摇头。 荆海月有些失望,那还有什么喜事可言? 冬云一字一句道:“听闻,今日早朝时,皇帝当着百官的面下旨,五个月之后选妃。” 皇帝要选妃了? 荆海月蹙起眉头,她对皇帝选妃有些印象。她隐约记得,前世,皇帝娶了他的表妹单太后的亲侄女单若敏,今世,应该也是一样吧。 皇帝既然下旨选妃,不过是给了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入宫的机会,可皇后之位,绝对是国舅府的二姑娘单若敏的。 荆海月悻悻的走回屋里,“皇帝要选妃了和我有什么关系?瞧你高兴的,好像皇帝要选我似的。” 冬云道:“姑娘,你怎么这么糊涂?皇帝要选妃了,符合条件的女子在这五个月之内,可就不许成婚了。” 荆海月扭头看着冬云,“难道,我符合条件?” 冬云:“姑娘你当然符合条件了。我刚刚在外面打听得清清楚楚,皇帝可下了旨,大概的意思就是,五品官员及沿袭爵位世家大族的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适龄女子,一律参选。姑娘,你这五个月之内,可以安心了。” 荆海月沉入湖底的心在这一瞬间又从湖底浮了上来,还竟然觉得今日异常暖和。可偏偏,今日是下着小雨还吹着风的,院子里的梅花可被吹落了一地呢! 荆海月没来由的哭了,“冬云,你没有骗我?” 冬云摇头,“是真的,姑娘,如今整个京城都因为皇帝突然下旨选妃而喧嚣起来了。姑娘,你暂且可以安心了。” 荆海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许久的压抑和紧张得到了缓解,她也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她眼眶一红,眼角便溢出两行清泪。 “月儿。” 郭氏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门口。 她回头,冲郭氏哭喊道:“小娘!” 郭氏快步上前,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口下方,语气平缓又让人莫名宁静,“哭吧,把这几日的委屈都哭了。” 她闻言,声音越哭越大。这几日的委屈与不甘,愤懑与无奈,都化作泪水,一齐现了出来。 皇帝选妃这件大事,不光将她拉离了火炕,甚至说是救了她的命。 荆海月哭到双眼红肿,嗓子哑了,才停了下来。冬云又去端了盆热水,让荆海月好好的洗把脸,洗洗晦气。 荆海月在洗脸,冬云没忍住,咋咋呼呼道:“刚刚,我从打听消息的厨房回来时,大家可都对我道恭喜呢。” 荆海月不解,“为何?” “因为姑娘是伯爵府最漂亮的,在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里可都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皇帝要选妃,姑娘你又符合条件,他们都说,姑娘要是进了宫,准保被皇帝看上。所以,他们都提前向我道恭喜呢!” 这么一说,郭氏也道:“听冬云这么说,倒不是不可能。” 荆海月将手中打湿的毛巾放回洗脸盆里,暗暗思索上一世曾经见过的皇帝。可想了许久,她还是想不起来,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问:“如今的陛下,年纪好像不大吧?” 冬云道:“才二十四岁呢!” “样貌呢?” 冬云道:“听闻当今陛下仪表堂堂,温润如玉,让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魂牵梦绕呢!尤其是陛下的表妹,国舅府的单二姑娘。听闻单二姑娘都十九了还不肯嫁人,就等着有朝一日入宫呢!” 荆海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嫁给年纪又大样貌又丑陋的忠毅侯,入宫似乎也是个好去处? …… 沐北良下了早朝,便摆驾单太后的寝宫清宁宫,美其名曰用早膳,实则是去听太后训斥的。 毕竟,单太后曾以性命相逼要他选妃他也没答应,如今忽然下旨还没有同太好商量,太后自然是有脾气的。 到了清宁宫,单太后已经坐在桌子边等着他用膳了。她身着暗紫色交领广绣襦裙,宽大的袖口用金丝点缀。 虽年逾四十,单太后模样保养得倒还好,除了眼角和额上的些许细纹,整张脸光滑得如蚕丝。 她头上左右各插了一支金镶玉步摇,大气又不失庄重。 “母后。”沐北良在太后身边坐下,亲自为太后盛汤。 单太后问:“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要选妃了?” “后宫空置了三年,也着实该进人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皇帝像是故意颁这么一道圣旨,可却并没有真正要选妃。没有心思” 沐北良盛好了汤,将碗恭敬地放置在太后跟前,“母后何出此言?” 单太后盯着沐北良,生气道:“皇帝虽然颁了一道圣旨说要选妃,可怎么是五个月之后?这让那些姑娘们等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你二十四了还未有一位妃子,也应该要着急,哀家瞧着,一个月之后就选妃也是妥当的。” 沐北良道:“可圣旨已经颁了,母后,您也就不要着急了。难道提前四个月选妃,您就能抱孙子了?” 一提起这话,单太后就来气。若是沐北良登基前就娶了单若敏,如今,她又怎么可能不会抱上孙子? “皇上要是早点娶了你表妹若敏,我还用得着成日催促你纳妃?” 听到单若敏的名字,沐北良冷不丁笑了声。前世,他为了稳固单太后的母族单家的势力,娶的就是表妹单若敏。可单若敏表面上乖巧可爱,实则是个心狠手辣嫉妒成性的可怕女子。 他还记得,上一世,他不过多宠幸了萧贵人几日,她便暗地里在萧贵人的饭菜里下药,让萧贵人吃了长了一脸的疹子,最终无法侍寝。 还有,他不过夸了秦淑妃的舞姿妖娆,她便使了同样的法子,让本就身体虚弱的秦淑妃害了厌食症,最终只得整日卧榻于床,再也无法跳舞。 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他可不敢再娶第二次。 单太后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单若敏是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又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着也得入宫为后。 “行了,既然皇上已经要选妃了,总算是能让哀家松口气。不过,这皇后之位,皇上应该要想清楚。” 单太后看着皇上,就差明说皇后之位得是单若敏的了。 沐北良并没有接下单太后的话,只是低头吃饭。 他可真是饿着了,朝臣听闻他下旨纳妃,由单丞相起头,随即大臣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夸赞他是位明君,将来娶的皇后定也是母仪天下,能为大梁带来福运。 沐北良坐在龙座上,心想:合着我不说纳妃就不是位明君了? 亏得他最近脾气好,不打算细细追究那些溜须拍马的人。 从太后的清宁宫出来,皇帝去了正阳殿批折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体恤皇帝,大臣们一听要选妃了,连上奏的折子都少了。 沐北良花了一个时辰批完了折子,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女子娇滴滴的哭容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散不去,也不知她如今听闻皇帝要选妃,到底是作何感想。 他放下手里的笔,问外面的明安:“明安。” 明安得了令,立马进去,恭敬的弯下腰:“皇上。” “我记得,舅母的生辰好像是在正月二十三?” 明安点头:“皇上好记性,国舅夫人的生辰是在正月二十三。” 沐北良道:“既然如此,你替我去一趟清宁宫,告诉太后,舅母的生辰要到了,她向来爱热闹,不如趁着这次生辰在国舅府摆个生辰宴吧。让太后告诉舅母,我会亲自去看望舅母,恭祝她。” 明安脑子转了下,急忙出去。 到了清宁宫,明安同太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番。他说皇上心里很挂念国舅夫人,国舅夫人生辰那日,会亲自到府上恭贺,又道国舅夫人的生辰也是一年一回,挺难得的,不如干脆办个生辰宴,多请些人去府上,好生热闹热闹。 太后听了,立马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她会信皇上的鬼话才怪。 他什么时候会挂念舅母了?还提议要舅母办个生辰宴? 这办生辰宴,自然要请许多世家大族权贵的夫人姑娘们前往国舅。皇帝摆明了想趁着他舅母生辰摆个生辰宴,多瞧瞧那些可以选妃的适龄女子。 难不成,皇帝开窍了? 第12章 单太后虽然满是怀疑,可还是对明安道:“皇上有心了,哀家会告知国舅夫人的。” 明安福身,离开了清宁宫。 单太后坐在卧榻上,想不通皇帝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好像还急不可耐,派明安过来亲自提醒她要国舅夫人办生辰宴。 皇帝反常得如此厉害,她都感觉,自己可以马上抱孙子了。她想起沐北良在宫外也有间宅子,是做微服出宫时小住的,她脑海里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急忙让贴身的秦嬷嬷去查一查,城南的北宅是否养了女子。 万一皇帝是在外头养了人,要给人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进宫,可就有些不像那么回事了。 要是那人还有了身孕,就更不像那么回事了。 秦嬷嬷领了命,马不停蹄的出去了。 太后有些坐不住,起身下了卧榻,在清宁宫里踱来踱去。 万一真是皇帝在外面养了人,倒可以解释为何皇帝会突然下旨选妃了。 …… 勇宁伯爵府,悠然居。 美人榻的桌几上燃着令人醒神的冷竹香薰,火盆里的炭火也在呲呲的燃着。太夫人钱氏坐在榻上,腿上盖着云锦做成的毯子,看着坐在底下拿笔练字的三个姑娘。 如今皇帝要选妃的事情一出,世家大族的后院里,虽然依旧热闹,却多了些和谐。皇帝选妃虽然有诸多条件,可沿袭爵位的世家大族,即便是庶女也可以参加选妃,万一选上了,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因此,多年来后宅的尔虞我诈,却让一道圣旨给消解了。 京城谁人不知,如今的皇帝是个酷爱书法的,所以,但凡府里有姑娘可以参加选秀的,为了能够在选秀上夺得皇帝的倾心,都在开始勤练书法,竟然比要参加科考的还要用功。 自打听闻了其他爵府的姑娘们在练字后,勇宁伯爵府的太夫人也不甘示弱,拉着三位姑娘加入了这支壮观的队伍。 可怜了伯爵府的三位姑娘,每日天一亮,就被叫到太夫人的悠然居,勤练书法,临摹字帖,从早上一直练到用午膳,中间只允许休息半个时辰。 三人回去在各自的院里用午膳,之后,还得临摹十张字帖,第二日来请安时交给钱氏亲自查看。 如此丧心病狂的折磨,让荆海月几人都哭着喊累,尤其是荆芙婉,她是嫡女,自幼骄纵,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让她连着做这么多天,还得从早到晚。 她每日回去后都要贴身丫鬟彩环给她按摩全身。彩环忙不过来,便又叫了其他丫鬟帮忙。 荆芙婉一边练字,一边气道:皇帝哪里是选妃啊,分明是在选可以给他批折子的女秀才嘛! 明明进了宫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偏偏还得在进宫前受这个苦,可真是太憋屈了。 可荆芙婉敢怒不敢言。 自从上元节那日被祖母训斥了一番又被罚抄好几遍《荆家家书》后,她可学乖了不少,从来不再祖母面前多话,也不敢随意发脾气。 所以,她即便哭丧着脸,万般抗拒临摹字帖,也不敢对祖母说半个不字。 才练了半个时辰,荆芙婉就有些受不住了,她抬头,见祖母在闭目养神,便偷了回懒,把笔轻轻地放下。 荆海月自小没读什么书,就想着可以趁这次机会多读些书。左右这悠然居炭火充足,身子又暖和,她对这练字倒挺喜欢的。 本来屋里挺安静的,可不知怎么了,外头传来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好不热闹。 钱氏争了眼,一眼就瞧见正在偷懒的荆芙婉。 荆芙婉也抬了头,正好对上钱氏微怒的目光,她一慌张,忙着拿笔,却打翻了砚台,将好不容易临摹的五张字帖给弄脏了。 她愤怒的将弄脏了的纸揉成一团,却也没敢开口说话,委屈的重新铺开纸张临摹字帖。 太夫人问身边的柳妈妈:“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柳妈妈正欲抬脚出去打听,便见外头的帘子一掀,当家主母杜氏便带着笑脸踏进了屋里。钱氏看过去,杜氏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母亲,天大的喜事。”杜氏匆匆地走到太夫人前面,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母亲,国舅夫人竟然派人送来请帖,邀请我和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参加她后日的生辰宴。” 太夫人忙拿过杜氏递来的信,匆匆扫了一眼,再抬头时,脸上也漾起了笑容,仿佛她的三位孙女都被皇帝给选上了。 “国舅府这样的府邸,竟然会派人送请帖送到咱们勇宁伯爵府,可真是难得啊。”太夫人一边感叹,一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遍信。 再三确认后,钱氏道:“既然是国舅府的邀请,那定要去,你且派人去回。” 杜氏:“已经回了。” 太夫人:“后日去国舅府,自然是不能空着手去,国舅府面子重,我们定要备一份厚礼。” 杜氏点头,却又为难道:“儿媳自然是知道的,可要送什么厚礼才算能表示我们伯爵府的心意呢?” 勇宁伯爵府都得靠卖姑娘来获得一笔不菲的嫁妆了,哪还有什么厚礼可以送给国舅夫人? 太夫人自然知道杜氏因何面露愁容,她细细想了下,对身后的人道:“柳妈妈,你把我从扬州嫁来时我母亲给我的一对鎏金芙蓉玉簪拿来。” 柳妈妈忙去了里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红色妆奁盒。 太夫人看着杜氏道:“这鎏金芙蓉玉簪是我的嫁妆,你且拿去送给国舅夫人。我们伯爵府可不能被人轻瞧了。” 柳妈妈上前,将盒子放在杜氏的手里,杜氏打开盒子瞧了眼,红色的绣布上,躺着两根长约半尺的玉簪。 玉簪的一头由金丝勾勒出芙蓉花,却又紧紧地与黄田玉粘合在一起。这玉通体晶莹,无一丝杂质,当真是稀罕。 杜氏将妆奁盒轻轻盖上,转头交给自己的贴身妈妈。 “多谢母亲了。”杜氏诚恳道。 如今伯爵府败落,的确是没有好礼送给国舅夫人。若不是这对鎏金芙蓉玉簪,她还真是怕会被人看笑话了。 太夫人虽然也心疼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贝被一朝送出去,可既然是为了伯爵府的将来,也只好忍痛割爱。 如今,皇帝也要去国舅府,那她的三位孙女便有机会遇见皇帝。尤其是那位荆海月,如果有幸遇见了皇帝,可一定要在宴会上夺得皇帝的青睐。 思及此,太夫人冲荆海月招手:“海月,到祖母跟前来。” 荆海月起身,乖乖地走到太夫人跟前。太夫人拉着她的手,亲昵说道:“你已经知道后日要去参加国舅夫人的生辰宴了吧?” 荆海月微微颔首,小声答:“知道。” 太夫人道:“皇帝也去,后日,你得打扮得光鲜亮丽,明白吗?” 荆海月自然明白。祖母是想她在生辰宴上见了皇帝能够吸引皇帝的注意,可她不能这么做。 前世,后宫之主是国舅府的单二姑娘的;今世,虽然出了些岔子,单二姑娘还未进宫,可皇后之位,还是她的。毕竟,她是当朝太后是的亲侄女。 祖母要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可她不能。她是去国舅府参加国舅生辰宴,不是去选妃。若是打扮得太出众,甚至是抢了单二姑娘的风头,自己恐怕是竖着进国舅府,横着出来。 那单二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妒妇,她眼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 荆海月道:“海月知道,海月会尽力而为。” 太夫人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芊芊玉手,把她都弄疼了,“不是尽力,是拼了命,也要让皇帝注意到你。” 荆海月无奈,只得先点头。 杜氏回头,看了眼自己对皇帝丝毫没有兴趣的女儿,不禁幽幽叹气。 这李国公的儿子小公爷到底是施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女儿神魂颠倒,连进宫为妃都不愿意? 杜氏连连摇头,却也没多话。 第13章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三位姑娘依次离开悠然居回自己的院子用午膳。冬云替自家姑娘拿着字帖,走得极慢。 如今天气大好,斑驳的光影落在曲折回旋的长廊里,任谁都想走慢些欣赏欣赏这自然的馈赠。 自从知道今世皇帝还未将单若敏娶进宫里时,荆海月就十分纳闷。怎么这一世,这些事情和前世的不一样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她上一世明明见过皇帝,可今世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前世的所有,却唯独忘记了皇帝的长相。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荆海月一边走一边思索,却被身边冬云的问话打断了思绪。 “姑娘,您想进宫吗?” 荆海月扭头,“你为何这么问?” 冬云道:“我听厨房的刘妈妈说,进了宫做了皇帝妃子的女人,可就一辈子都出不去那巍峨的皇宫了。皇宫很大,而且里头的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妃子之间为夺帝恩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什么卑劣手段都使得出来,可吓人了。” 荆海月抬手戳了戳冬云的额头,“你没事儿就爱去厨房听刘妈妈说这么些胡话,可别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还不如同我多看书。” 冬云摇头:“还是不了,姑娘,我一看书就想睡觉,你还是饶了我吧。” 荆海月笑了笑,不知怎么的,大脑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一个人,嘴里当即便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北公子过得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荆海月随即太好搜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怎么能随便说一个外男呢?这要是让人听见了,肯定会大做文章的。 不巧,冬云离她实在太近,全都听见了。冬云笑嘻嘻的看着荆海月,头凑近她,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少有的狡黠。 她道:“我刚刚就是想问姑娘,你是想进宫为妃,还是想嫁给北公子那样的人为妻。” 荆海月难为情的摆摆手,不愿意回答。 冬云紧追不舍,“我瞧着,姑娘是喜欢上北公子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荆海月娇.嗔几声,加快脚步往雁落阁走去。 曲折回旋的长廊上,留下主仆二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的场景,女儿家的心事,便和这即将到来的春日相遇了。 上元节刚过没多久,国舅夫人又摆了生辰宴,还听闻皇上也会去,一时之间,这倒是要赶上上元节的热闹了。 一大早,国舅府便大开府门,四名办事伶俐的小厮和国舅府的邵管家一起,在门口迎接赶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国舅夫人广撒请帖,整个京城的权贵和世家大族,不看僧面看佛面,都会前来恭贺,国舅夫人生怕在接待客人上会出什么纰漏,特意让邵管家亲自接待客人。 邵管家曾经随国舅入过宫,见过的人不少,对于今日的场合,倒一点也不慌乱, 国舅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内院,红芜居。 国舅府的单二姑娘单若敏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了,她已十九岁,再过七个月,便是二十岁了。姑娘家到了她这个年纪,不出意外,孩子都已经有了。可她,依然待字闺中。 普通人家,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嫁人的姑娘,可是会被街坊邻居笑掉大牙的。可也只有她——单若敏,国舅府的二姑娘,十九岁了还不嫁人也没人敢说半个不是。 大家都知道,单若敏虽然十九岁了,可并不担心没有人娶,宫里的那位,可是谁都不娶却偏偏会娶她的。 单若敏坐在宽大的长凳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目如水杏,眉如柳条,唇如樱桃,面如桃花。娇滴滴的美人坐在镜子前,越看越觉得自己无可挑剔。 她身着湖水蓝的广袖襦裙,深紫色刺绣抹.胸,整个人十分娇艳。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她头上左右各戴了一支嵌红宝石的蝴蝶形金簪,耳朵上的葫芦形玉耳坠在光下斑驳琉璃。 在镜子前左看又看,抬手去摸发饰时,单若敏觉得自己的手空落落的,便低头看着梳妆台上的纯银打造的妆奁盒,从里面取出去年生辰时单太后亲自赏赐的西域红玛瑙手镯,戴在左手上。 梳妆打扮完,单若敏心满意足的起身。 贴身丫鬟银秀道:“姑娘,今日陛下见了你,一定会夸赞姑娘貌美如花。” 单若敏嘟囔道:“花儿有什么好的,花无百日红。我要美若天仙,这才更能留住表哥的心。” 银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姑娘美若天仙,怕是让广寒宫的嫦娥仙子瞧见了,都要羞愧呢!” 单若敏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巳时,时辰尚早,姑娘还是在红芜居在待一会儿。” 单若敏叹气,自己费时间打扮了这么久,居然才到巳时,离母亲的生辰宴还有一个时辰,她可要做什么才能打发时间呢? 她在房内走来走去,看到了放置于桌几上的字帖。她上前,拿起字帖看了看,又厌弃的扔下。 “也不知那些府邸的姑娘家们是在做什么美梦,以为自己练得一手好字就可以搏得皇帝表哥的欢心,还真是做梦。” 银秀煽风点火:“就是。姑娘这个未来的大梁皇后还待字闺中呢,哪里轮得到她们搏得皇帝的眼入宫呢?不过,姑娘也不必急,左右太后是会帮你登上后位的,不用管其他姑娘在做什么。姑娘什么都不做,依然是中宫之位的不二人选,我们只消五个月之后的选妃就可以了。” 单若敏看了眼银秀,随即笑出了声。 是啊,她这个大梁未来的皇后可是稳稳当当的,她又何必去计较那些在勤练书法的姑娘们做梦呢? 以后进了宫 ,她要是知道哪些进宫为妃的人是特意练过字的,她定要人偷偷的将她们的手指指腹用银针狠狠的扎。 不过是些想夺取表哥宠爱的无知女子罢了,她得要让她们瞧瞧,自己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如何告诫她们不要动歪心思和她争宠的。 咣当—— 闺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单夫人站在门外,正抬脚往里走。见着自己的姑娘,单夫人拉着单若敏的手围着单若敏转了个圈儿,高兴的捂不住嘴道:“我女儿这么美,今日皇帝见了,定会着急把你娶进宫。” 单若敏扯开单夫人拉着自己的手,故作娇羞道:“哎呀,母亲,瞧您说的。” 单夫人道:“五个月之后,你就会凤冠霞帔入主栖凤宫,这都是定下来的事情了,你还不许母亲今日提前说说?” 栖凤宫是大梁皇后的寝宫,已经住过六位皇后,单太后就曾居住在那里。先皇驾崩后,她便搬去了清宁宫。 单若敏依偎在母亲怀里,问道:“母亲,姑母有没有说表哥什么会过来恭贺你的生辰?” 单夫人蹙眉,笑着摇头。 单若敏面露失望,为何姑母不告知表哥何时会过来? 自从去年单太后十一月生辰邀请国舅府的人进宫小聚后,单若敏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皇帝了。单夫人知道单若敏很想见皇帝,可她也不能擅自入宫。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单夫人心里总觉得,皇帝并不喜欢单若敏,还有些抗拒她。去年十一月单太后的生辰,单太后特意让皇帝与单若敏去御花园,可皇帝竟然借口有事要议,立马就走了。 这最能说明这个猜想的,不就是皇帝迟迟不肯纳妃嘛。皇帝宁愿空置后宫也不愿意纳一个妃子,不就是想堵单太后的道不太后将单若敏塞进宫吗? 仔细想来,单夫人后背一凉。皇帝如此不喜欢单若敏,单若敏能不能入宫为后也不好说啊。 第14章 不过,为了不让单若敏想太多影响心绪,单夫人笑道:“许是皇帝想给你一个惊喜,特意不让太后告知我的。你别多想,要开心的等着他来。万一皇帝来了,见你摆着张不好看的脸,肯定不会高兴。” 显然,这话有用,单若敏立刻收了脸上的愁容,重新漾起笑脸。她可得漂漂亮亮的,等着表哥来。今日又不少官眷子女都会前来赴宴,她可不能让那些女人抢了她的风头。 “母亲说的是。” 单夫人拉着善若敏的手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随母亲出去瞧瞧吧。” “嗯。”单若敏乖巧的点头,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跟着单夫人出了屋。 这边,国舅府府邸前。 宽大干净的石板路上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打扮精致的夫人和姑娘们,她们身后跟着的丫鬟提着精心备好的厚礼,婀娜多姿的往门口走去。 没多久,勇宁伯爵府的两辆马车也在青石板路上停下。停在门口左边的那辆马车更大一些,勇宁伯爵夫人杜氏和嫡女荆芙婉便从这辆大一些的马车上下来。 另一辆马车上坐的是两位庶女,荆雁柔和荆海月。马车停稳后,荆雁柔自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望着国舅府府门前的四座石狮子,心想若是自己能够嫁进国舅府,该有多风光? 荆海月跟着荆雁柔下了马车,她今日穿了件扎眼的桃粉色襦裙,腰间束着一条鹅黄色的束带,将盈盈一握的纤腰勾勒出来,愈显妖娆。 她今日原本只想简单描了眉即可,不料太夫人钱氏亲自去了雁落阁,盯着冬云为自己梳妆,无奈,她只好在脸上打了几抹浅粉的腮红,发髻上插上一支玉簪,又戴上钱氏送的芍药花银耳坠,这才出了府。 荆海月知道钱氏的心思,她就是想让自己在国舅府让皇帝一见倾心,好入宫为妃。可荆海月不愿,她早就想好了,等皇帝来时,她就悄悄的去后院躲起来。 后院从来都是没什么人的,她在那里藏着,等到回去的时候了,再同府里的杜氏与两位姐姐一起回府。 想到这儿,荆海月才肯暂时忘却今日打扮。 她站在门前,看着不少的夫人和姑娘们面带笑容的走入国舅府,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前世,她也有幸参加过如此隆重的生辰宴,不过,那是李国公夫人的生辰宴。 李国公身份虽然没有国舅显赫,可也差不了多少。毕竟,李国公是康王的亲舅舅。而前世,康王娶了西北大元帅的嫡女,朝中有将近一半的势力都是他的。 当时,李国公夫人为了彰显身份,邀请了整个京城的权贵。宴席上的酒,都是皇帝御赐的桂花酿。 如今,参加国舅夫人的生辰宴,不知她又会弄些什么花样出来,以示她这个国舅夫人的身份呢? 荆海月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 “姑娘,你笑什么?”冬云站在荆海月身边,见到她眉眼间突然起的笑意,十分疑惑。 难不成,姑娘是觉得今日可以见到皇帝,所以笑了? 荆海月摇头:“没什么。” “夫人和三小姐已经进去了,咱们也进去吧。” “嗯。” 荆海月抬脚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进了国舅府。 邵管家在国舅府当家已经有二十多年,见到的名门贵女不少,可刚刚自他眼前过去的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倒是让他过目难忘。 直到那四姑娘的背影都已经看不见了,邵管家还在想着,如此貌美的女人,应该是会进宫的吧? 荆海月随着伯爵府的人一起到了前厅的花园。花园很大,中间是一座高约四丈的假山,假山前放着十张四方木桌,桌子上用青瓷盘装着京城有名的何师傅家的桃花酥,核桃仁,盐瓜子儿…… 杜氏进了这花园,便拉着荆芙婉去见一众的夫人姑娘们,荆海月得了闲,在桌子旁坐下,拿了一块桃花酥吃了起来。早上起得早,她又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饿得不行。 她坐在椅子上,听着一干人等说着京城的还未娶妻的好儿郎。不多一会儿,就聊到了国舅的嫡长子单元开。 单元开年方二十二,承袭了国舅爷的容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他自幼聪慧,五岁便能作诗,十岁便离了家去了京城望远山的望远私塾念书,如今正在为二月的春闱做准备。 这样一想,荆海月觉得,自家大哥荆时风也不错,他为人周正又宽厚,对府里的三位妹妹都是一样好,从不偏心。 如今,荆时风也在为春闱做准备,勇宁伯爵府可是对他寄予厚望,就盼着他能在春闱中脱颖而出,能让勇宁伯爵府扬眉吐气一回。 荆海月坐在椅子上,同荆雁柔一样不敢随处走动。没多久,花园里来了一位大肚子的妇人。 荆海月瞧着她,越瞧越眼熟。她正纳闷此人是谁时,隔壁桌的夫人说话了。 “这西北大元帅的嫡女果真是将门风范,挺着大肚子也爱四处乱逛,真是令人佩服。” 西北大元帅的嫡女! 荆海月猛然想起,这西北大元帅的嫡女,正是康王的正妻沈敏敏。 荆海月看过去,大着肚子的沈敏敏身边并没有康王的身影,却是多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公子扶着她,满面笑容,好不宠溺。 这是谁?敢这么扶着康王的妻子,不要命了? 荆海月有些错愕,身边的女人又道:“沈敏敏虽然没有嫁给康王,但是却还是嫁对了人啊。” “是啊。这太子少傅的独子左公子也是位疼人的,瞧,他多贴心,夫人一坐下,就给她盖上了薄毯。”不知是谁搭了一腔。 “就是,都说沈敏敏不嫁给康王是错了,如今看来,并不是。” …… 荆海月已经听不进女人后面讲的是什么了,她发怔的望着不远处的沈敏敏,还是不敢相信。 今世,西北大元帅的嫡女竟然不是嫁给了康王,而是嫁给了太子少傅的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事情会改变? 荆海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让这些事情改变了?她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总感觉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屋外传来不小的骚动,花园里的夫人姑娘们停下说话,纷纷探头张望。不知是谁说了句是皇帝来了,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姑娘们拉着自己的母亲,询问妆容和衣着是否无异。 一时间,大家纷纷屏息凝神,仿佛现在就是皇帝在选妃了。 荆海月趁着人群都在望着远处花园的入口,没人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她便拉了冬云,悄悄的转到假山后面,寻了出口,出去了。 从花园的出口出来,便是一处僻静的没有门的小院子。院子里放了一张石桌,还有供练武用的两个木人桩。 “这国舅府里谁练武啊?”荆海月问身边的冬云。 冬云摇头:“没有听说过。” 荆海月想了下,没有印象。二人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外面的女子欢笑的声音透过这道墙,传进了这僻静的院子。 荆海月又觉得,外头不像是皇帝来了,皇帝若真是来了,哪家姑娘会笑得如此畅快? 算了算了,左右自己也吃饱了,待在这院子,倒也无妨。 荆海月在凳子上坐着,数着指头打发时间。 “荆姑娘?” 一声沉稳的叫唤自身后传来,荆海月回头,正好对上沐北良如炬的目光。 荆海月惊讶了许久,微微张开的嘴巴怎么也不听使唤,良久,她才唤了一句:“北公子?” 北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他竟然和国舅府有往来?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 荆海月愈发觉得沐北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 第15章 沐北良从荆海月看自己的眼神里瞧出了赞许,唇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了些。 今日一早,沐北良早早的下朝后,便换了一身银色缎面衣衫,头上束发的簪子是一支碧绿色玉簪,腰间依旧挂着上次上元节出宫时的如意流苏和田玉佩。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没有带任何人,连明安也没有带上,悄悄的出了宫。 走到城西的第三个街口时,他碰见了一早就等在那里的自望远书院下山的单元开。 “表哥。”一席白衣书生打扮的单元开恭敬地叫了声。 “上车吧。”沐北良坐上马车,同单元开一起前往国舅府。 车上,单元开问:“表哥为何要隐瞒身份?” “今日国舅府的人太多,我若是以皇帝的身份过来,就见不到真实的人了。” “那表哥要见若敏吗?” 听到这名字,沐北良浑身都不舒服。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等我想见了,我自会去见她。” 单元开明了,不再多言。 马车抵达国舅府时,沐北良同单元开一起下了马车。邵管家和一众小厮见到单元开从马车上下来时,立马围了上去,门口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骚.动传进花园时,大家便以为是皇帝来了。 皇帝是真来了,可惜,大家都不认识。 单元开北邵管家拉着直接去见了夫人,沐北良便比他先一步去了人多的花园。到花园时,他正好看见荆海月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正要上前去追她,西北大元帅的嫡女沈敏敏便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他多番暗示,沈敏敏才明白沐北良今日不愿意以皇帝身份见人。 和沈敏敏寒暄了几句,沐北良便离开了花园绕过假山去寻荆海月。幸好,她没藏多偏僻,他一下便找到了她。 …… 荆海月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见到了想了许久的人。她望着沐北良,眉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想不到,北公子你竟然也会来为国舅夫人祝贺。北公子实在是了不起。” 这是真心话。 如今做生意的,能和国舅府攀上关系,真真是了不起! 沐北良受了夸赞,心里更高兴了,他随口胡诌道:“我是做药材生意的,走南闯北,几年前初来京城便有幸结识了国舅单大人。久而久之,我同单大人成了朋友,这次他夫人的生辰宴,恰巧我又在京城,便来祝贺了。” 荆海月问:“怎么不见你那小厮明安” “宅子里有客人,不方便过来。” 荆海月点点头,不再问话。 沐北良瞧着眼前的女子,桃粉色的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细腻,腰间束着的鹅黄色的束带将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仿佛一手便可以握住。 脸上多了些粉腮,明媚又动人,真是勾人的紧。 沐北良看着美人,可看着看着,心里却莫名有了怒气。谁都知道今日皇帝会来国舅府,这荆海月难不成也同花园里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样,是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才如此费心打扮?想不到,她也就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女子。 沐北良鼻腔里哼出一口闷气,等再次说话时,刚刚谦和的语气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质问:“荆姑娘穿得如此好看,难不成也同外面的那些女子一样,是为了见皇帝才特意打扮一番?想不到,荆姑娘来赴宴,也是另有所图。” 荆海月摇头,“北公子怎么可以如此看我?我不过是被家中长辈逼着如此,本就已经心里不畅快了,还要听北公子的冷嘲热讽?北公子以为,真是所有女子都愿意以色侍人,都愿入宫为妃?” 荆海月也有了怒意。 沐北良闻言,又问:“你又”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为了要见皇帝要进宫才如此打扮,是被家中长辈逼迫。 正高兴着,可细细一想,他不禁心道:皇帝做了什么,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一瞬间,沐北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荆海月虽然不愿意入宫为妃,可这话可也不是能随便说的,万一被人听了去,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她左右看了下,见四下并没有其他人,便叮嘱沐北良:“刚刚的话,还望北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沐北良抬眸,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冬云站在一边,瞧着二人男才女貌,十分登对。若自家姑娘能够嫁给北公子,也是美事一桩呢! 想到这儿,冬云胆子大了些,开口问道:“北公子,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沐北良摇头,“未曾。” 冬云又问:“不知家中可有为你定了亲?” 沐北良摇头:“未曾。” 冬云急忙冲荆海月眨眨眼,示意她可以把话问得更直白些。荆海月冲她摇头,她可不能如此莽撞又草率。 沐北良意识到冬云为何会问这些问题,他扭头,正要开口,荆海月却抢先一步道:“北公子,是我这丫鬟无礼了,我回去定会狠狠的责罚她。” 沐北良道:“无事。我……” 沐北良正欲往下说,却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打断了—— “这位公子真是好兴致。” 清冽的嗓音从院门那处传来,沐北良闻声望过去,荆海月却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这声音她记得,是康王的。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一席湖蓝色绢袍的康王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头上插着一根束发的金簪,腰间挂着环形玉佩,贵气逼人。 荆海月瞧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双手不自觉的发颤,她没有想到,康王竟然也会来参加国舅夫人的生辰宴。她站在原地,想要迈开步子,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动弹不得。 康王沐北棠在院外站了许久,将沐北良和荆海月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他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皇帝自降身份来哄骗。 等他走近看清女人的面庞时,他明白了。 见康王并未称呼自己为三弟,沐北良心下一紧,想必,康王将所有的都听了进去。他低头,瞧见身边的荆海月已经将头埋得极低,似乎是很害怕。 康王已经走近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沐北良,没有问他,却是开口问荆海月:“不知姑娘是哪位府上的?” 荆海月应声抬头,瞳孔缩紧又放大,显然是十分害怕,她既摇头又摆手,未说一个字就跑走了。 康王:“……” 目送女子远去的窈窕身影,康王十分气恼,如此美艳的女子竟然见到自己就跑了?难道自己长得不好看? 康王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扭头去看一侧的沐北良,发现他更是脸色阴沉。 沐北良当然脸色阴沉。上元节那日他与荆海月见面时,荆海月已经忘记前世曾见过他,一口一个北公子叫着。他还以为荆海月忘记了前世的所有,可如今看来,荆海月分明就是记得前世的所有,却唯独忘记了他。 沐北良憋了一肚子的火,他这要上哪儿说理去? 康王见沐北良神色微怒,便道:“三弟,皇兄不是有意要打扰你二人的。要不,我替你将人找回来?” “不必了。”沐北良抬手,瞬间换了张笑脸,“想不到,大哥今日会亲自来为我舅母祝贺生辰,真是诚意动人。” 康王:“在府里闲来无事,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皇上不会怪我吧?” “皇兄出来走动而已,我怎么能怪你?况且,皇兄能来为我舅母祝贺,我应当感谢你,怎么能怪你呢?” 康王有意道:“刚刚我把人家姑娘笑得不轻,也应该亲自上门赔礼。不如,三弟告知我她家住何处,我好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沐北良眼神冷下来,“我也不知她家住何处,皇兄还是自己亲自去问吧。” 康王道:“是吗?既然如此,我这个闲散王爷,也只好找点事儿做打发时间了。” 沐北良没搭腔,心里还在为荆海月忘记了自己而生气。 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单元开终是得了空来花园寻沐北良。他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绕过假山后,在院子里发现了沐北良和康王。 第16章 二人比肩二站,周遭的肃杀之气让这偏僻又破落的小院更是多了凛冽的寒意。 “皇上,康王殿下。”单元开一一行礼,“二位藏在我家这偏僻的院落做什么?” 康王笑,“我们在这偏僻的院落待着,当然是不愿意抢了你的风头啊。我听闻今日来的许多姑娘都是单夫人特意送了请帖的,你母亲正在张罗着给你娶媳妇,我们怎好出去呢?” 虽是调侃,可康王这话却也不假。 单元开今年二十二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应该娶妻。可偏偏,单元开是个性子犟的,怎么也不愿意娶妻。单夫人左等右等,单元开才又道,等春闱中了榜了,才肯成家。 这可苦了单夫人,一进宫便向单太后诉苦。单太后一听,心里也苦。左右这表兄弟二人都是一个德行,非得急死了做母亲的。 单元开道:“康王哪里的话,今日的姑娘都是来为母亲祝贺的。这院落着实偏僻,二位还是出去转转吧。” 沐北良也觉得,既然之前已经让太后告知了舅母自己会亲自过来,总不能让她失望,更让她面子上过不去。他道:“出去转转。” 单元开侧身让开一条道,又对着康王说:“康王殿下,您也请吧。” 康王拂袖,心情颇好的走了出去。 沐北良出去时,余光四处扫了扫,花园里已经不见了荆海月的身影。想必她是被康王吓得不轻,早就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和单元开一同走到正被一堆人围着夸赞的单夫人身边。 单夫人今日是主角,她穿着正紫色的交领襦裙,头上插着一支太后亲赏的嵌红宝石金丝步摇,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绿宝石手镯,雍容华贵。 见到沐北良,单夫人目瞪口呆。皇帝都已经进了国舅府,怎么也没有下人通报一声? 正气着,单夫人才注意到沐北良今日只穿了件银色缎面衣衫,便明白了沐北良的用意。 单若敏也瞧见了单元开身边的沐北良,本来极为失落的心情一扫而空,她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小跑着上前,双手紧紧的拉着他的右手手臂,娇.嗔道:“表哥,你终于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众人这才察觉,原来眼前这身着银色缎面锦袍的男子,竟然是当今皇上。 众人准备要跪下行礼,沐北良挥手道:“今日朕只是以侄子的身份出来为舅母祝贺,就不必多礼了。” 沐北良看着单夫人,寒暄道:“舅母,侄儿没有来迟吧?” 单夫人激动得使劲摇头,头上的步摇摆得厉害,“皇上说哪里的话,皇上能来就好。” “舅母要保重身体。” “舅母知道。”单夫人眼眶红得厉害。皇上竟然真的过来了国舅府,她还以为太后是为了哄她开心,诓骗她的。 没说几句话,沐北良便欲离开。 单若敏的双手还紧紧地搂着他的手臂,她才见他一小会儿,可不同意他回去,她撒娇道:“若敏许久不见表哥了,表哥不如在府里多待一会儿?” 沐北良:“宫里还有事情。” 单若敏嘟囔着嘴,“可是……” 沐北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误了国事,表哥可是会怪罪你的。” 单若敏听出了这话里的威胁,只好悻悻的松开手。 单夫人眼疾手快,将单若敏一把拉了过来,“若敏,皇上政务繁忙,你可不能耍小性子。” 单夫人一边说一边冲单若敏使眼色,单若敏瞧出了单夫人眼神里的警告,只得不再强求沐北良多留。 沐北良独自离开,康王也同单夫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走了。 人虽然走了,可国舅府的花园却更热闹了。国舅夫人生辰宴,皇上来就算了,康王怎么还会来呢?单夫人是皇上的亲舅母,却不是康王的。 皇上登基前,就和康王暗中争斗。如今皇上顺利登基,康王竟然还会来参加皇上舅母的生辰宴?李国公府都没有派人来,康王竟然亲自过来。难不成,康王甘心俯首称臣,乖乖的做一个王爷? 可是,大家都不相信康王会甘心俯首称臣。 皇上虽然已经登基三年,可朝中康王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最不容小觑的,便是康王生母李太妃的亲弟弟李国公。李国公辅佐先帝二十年,官拜丞相,如今依然在朝堂之中。 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大梁日后还是姓沐,可到底是如今皇上沐北良的,还是康王沐北棠的,还真是不敢轻易下结论啊。 万一康王他,他反了呢? 大家都不敢多话,只得拼命阿谀奉承单夫人。 宴席在日落前散了。累了一天的夫人和姑娘们纷纷打道回府。 勇宁伯爵府的杜氏带着伯爵府的一干人离去。直到要上马车前,杜氏这才察觉,荆海月竟然不见了。 这四姑娘,跑哪里去了? 她有些着急,立马派驾车的小厮进国舅府去找。找了一圈,下人回来,纷纷摇头表示没有找到荆海月。 荆芙婉早就上了马车,见车子还不动,她掀开帘子不耐烦道:“哎呀,母亲,荆海月又不是个傻子,她出来了要是看不见伯爵府的马车,自然会回去。” 荆雁柔也道:“我很久没有见到四妹妹了,或许,四妹妹已经回去了。” 杜氏瞠目结舌,“这府里的两辆马车都在这里停着,她怎么回去?难不成,她自己走回去的?” 荆芙婉道:“哎呀,母亲,你管她怎么回去的。别管这么多了,我们回去吧。回去了,我们才能知道荆海月是不是先回去了。” 杜氏无奈,也只得上了马车。 荆海月真的提前回了伯爵府,也真的如荆雁柔所说,是走回去的。 被康王问话后,她从小院子里落荒而逃,直接跑出了国舅府。冬云拉着她回国舅府,她怎么也不愿意。 在门外站了会儿,荆海月决定回府。 冬云道:“姑娘,你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忽然就要回去啊?” “我才没有中邪,我只是不愿意参加这么些宴席,想回去罢了。” “可我瞧着你挺愿意的啊,刚刚见到北公子,满脸都写着高兴呢!” 荆海月面露不悦:“可我现在不高兴了。” 她说着,走下台阶。 冬云蹙眉跟在她身后往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去,百思不得其解,自家姑娘何时变得阴晴不定了? 到了马车前,冬问:“姑娘,我们要坐马车回去吗?我们要是坐马车回去了,待会儿二姑娘出来,可就没有马车坐了。夫人和三姑娘是不愿意让二姑娘同她们挤一辆马车的。” 冬云是在劝荆海月回去。她知道荆海月心地善良,不会先将与二姑娘同坐的马车驾回去,让二姑娘到时候难堪。 没承想,荆海月大义凛然道:“我走回去。” 冬云:“……” 荆海月说走就走,冬云小跑着跟在她身后道:“姑娘,你别犯傻啊。从国舅府走回伯爵府,得花一顿饭的功夫呢!” “无妨。” 冬云又道:“夫人她们都还在国舅府呢!” “反正我就是要回去了。” 荆海月不再理会冬云的话,大踏步离开国舅府。回到伯爵府,荆海月已经累极,一进雁落阁,躺在床上便睡了。 冬云也累了,回房里歇了会儿。 用罢晚膳,柳妈妈来传话,太夫人请杜氏和三位姑娘一起去悠然居吃茶。大家都清楚,美其名曰吃茶,实则是询问。 皇上和康王去国舅府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大街都是,太夫人也听闻了,便急不可耐了。 到了悠然居,太夫人坐在美人榻上休息,桌几上放着一盏用豇豆红瓷杯装着的沏好的绿茶。 杜氏挨着太夫人坐着,其他三位姑娘坐在太夫人对面,都等着太夫人开口。 太夫人喝了口茶,便也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问杜氏:“今日三位姑娘可没有出什么差错吧?” 杜氏道:“没有。” 太夫人问:“可真如传闻所言,皇上去了国舅府?你们真见着皇上了?” 杜氏笑,“见着了。” 太夫人问:“皇上如何?” 荆芙婉扭头看着身边坐立不安的荆海月,想到她提前回了府并没有见到皇上,便抢先一步答道:“祖母,皇上不愧是人中龙凤,样貌,举止,都没得挑。皇上只站在那里,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太夫人道:“那可是皇上,自然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杜氏知道荆芙婉一直对李国公的儿子小公爷念念不忘,听闻她这么夸赞皇上,便问:“芙婉,你今日见到了皇上,还这么夸赞,是忘了小公爷打算入宫为妃了?” 荆芙婉:“我还是更喜欢小公爷。” 杜氏:“……” 那你说个屁! 第17章 杜氏恨铁不成钢,小公爷到底是如何好,能叫她这个女儿日思夜想,连进宫也不愿意。 杜氏被气得不再言语,荆芙婉全然没有察觉,又看着太夫人道:“祖母,四妹妹与皇上无缘呢!” 太夫人脸上没了笑意,显然,荆芙婉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她沉着嗓子,“你且说说,你四妹妹如何与皇上无缘?” 荆芙婉看了眼身侧已是慌张的女人,道:“四妹妹在皇上来之前,就已经离开国舅府了。” “什么” 太夫人被这话吓了一跳,当即拍了桌子。她气得盯着荆海月看了好一阵子,才问道:“海月,芙婉说的可是真的?” 荆海月坐在凳子上,微微点头,连头也不敢抬。屋内安静得连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只等着太夫人责罚自己,不敢多说一句话。 屋外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叶,却让屋内的人更坐立不安。 等了许久,荆海月也没有等到祖母责罚自己。她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太夫人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她问:“海月,你说话,你为何要先离开国舅府?” 荆海月道:“祖母,我身体不舒服。” 荆芙婉立即插嘴道:“哟,四妹妹,你可别这么说。你身体不舒服都还能从国舅府走回来,可真是厉害呢!” 荆海月被荆芙婉讽刺得体无完肤,她知道自己理亏,不愿与荆芙婉争辩。她也不敢抬头看太夫人狠厉的目光,只得将头埋地。 太夫人虽然气恼荆海月提前离开了国舅府没有见到皇上,可也没怎么责罚她。毕竟,五个月后的选妃,她是怎么也逃不开的。 想到这儿,太夫人便也消了些气。 杜氏也怕太夫人责罚自己,毕竟,她没有看住荆海月,让她提前离开了国舅府。 杜氏余光瞥了好几眼太夫人,见她脸色并不好,便开口说了些其他的:“母亲,我今日瞧着,皇上似乎并不喜欢那单二姑娘。” 太夫人冷声道:“皇上若是喜欢单二姑娘,早就再做太子时便将她迎进太子府了,还用得着等到如今还空置后宫?我听说,单二姑娘都十九岁了。皇上若真心喜欢她,会让她苦苦等到十九岁?” 太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整个京城的人,对单二姑娘十九岁了还未嫁给皇上心里也是明镜似的。 杜氏问:“那皇上在选妃后,还是会让单二姑娘做皇后?” 太夫人道:“那是自然。难不成,单太后肯让其他女子做皇后?” 太夫人说着,又问对面的三位姑娘:“跟祖母说句实话,你们想入宫吗?” 荆芙婉问:“祖母,真要说实话?” 太夫人:“嗯。” 荆芙婉道:“我只想嫁给小公爷。” 太夫人摆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雁柔和海月呢?” 荆雁柔小声回答,声音清灵如夜莺,“祖母,雁柔只想嫁去扬州。” 荆海月也抬起了头,“祖母,海月虽然没有心仪的人,可也不愿意入宫。” 太夫人:“……” 太夫人幽幽叹气,伯爵府的三位姑娘,竟然没有一位想入宫为妃。难不成,伯爵府真是要一蹶不振了? 太夫人不敢想象,若五个月之后的选妃,伯爵府的姑娘没有一个被选上,岂不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罢了罢了,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太夫人不愿再细想。 杜氏起身,福了福礼,便领着几位姑娘出去。 太夫人虽然没有责怪荆海月,可杜氏觉得荆海月自作主张先从国舅府回来是没把她这位主母放在眼里。 于是,离开了悠然居的院门,来到四面漏风的长廊上时,杜氏便摆出了主母的架子,叫住了正欲离开的荆海月。 “海月。” 荆海月在原地站住,听着杜氏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杜氏走到她面前,板着脸道:“今日你先回府却没有告知我,害得我在国舅府一顿好找。这笔账,咱们是不是得好好算算?” 荆海月低头,没敢反驳。 “今晚回去后,就去抄录《荆家家书》,一遍抄完,才能歇息。” 荆海月瞬间明白,杜氏这是在为上元节那晚荆芙婉因为胡言乱语被罚抄家书而报复她。可荆芙婉本就是血口喷人,是她活该。 “怎么,你不愿意?” 荆海月道:“海月一回去,就去抄录。” 杜氏道:“明早上记得交去我院里。” “是,海月记下了。” 杜氏被丫鬟扶着往春芳居去,荆芙婉还留在原地。 荆芙婉瞧着荆海月低眉顺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四妹妹,虽说你生得貌美,可能不能顺利进入后宫,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我觉得啊,四妹妹还是等选妃结束了,老老实实的嫁给忠毅侯吧。忠毅侯虽说年纪大长得丑,可家底殷实呢!” 荆海月冷哼一声,抬起头来,反讽道:“我觉得,三姐姐怎么着也不会嫁给小公爷,还是老老实实的入宫为妃吧。” 荆芙婉:“你……” 荆海月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经歇下了,咱们还是别在这里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冬云,回雁落阁。” 冬云得了令,和荆海月快步往雁落阁去。虽然已是正月下旬,可依旧寒冷。冬云一边走,一边使劲的使劲搓手。 荆芙婉站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她荆海月不过一个庶女,敢在我这个嫡女面前放肆。等我找到机会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贴身丫鬟彩环道:“姑娘,这天气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荆芙婉恨得咬牙切齿,可也知道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惊扰了院内的祖母,便只好忍气吞声的会自己的春芳居去。 回到屋里,冬云给荆海月烧了炭火,又在桌子上铺好纸,摆好砚台和毛笔,等着荆海月抄录《荆家家书》。 荆海月将《荆家家书》翻到第一页,细细看了会儿,借着昏暗的烛光,拿起毛笔抄录家书。 冬云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着,陪着她。闲坐着实是无聊,冬云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便开口和荆海月说会儿话。 “姑娘,今日在国舅府时,我询问北公子,他说自己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定亲,这可是个好消息。” “可从他的衣着打扮来判断,他定是家境殷实的。他又和当今国舅是朋友,想来,我也配不上。” 荆海月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北公子样貌英俊,年轻有为,能将家里的药材生意做到京城来,还和国舅做朋友。这样的人,她怎么配得上? 冬云也觉得荆海月的话有道理,叹了叹气,不再言语。她瞧着荆海月眉目间的忧思,就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平白让姑娘心里难受。 “姑娘,我看着你抄。” 荆海月点头,心无旁骛的抄着家书。 两个时辰后,荆海月便将家书抄录完了。她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活动活动酸涩的肩膀和手臂。对面的冬云已经趴在桌子上熟睡了,圆圆的脸蛋压在胖胖的小手背上,憨厚可爱。 荆海月也没叫醒她,坐在凳子上回忆白天里和北公子的谈话。男人从容的举止,沉稳的嗓音,每一样都令她无法忘却。 “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不知怎么的,荆海月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药材生意……” 荆海月低头喃喃道,再抬眸时,双眼里有了异样的光彩。 北公子既然是做药材生意的,她可不可以请他帮忙买一点补药呢?外祖父和小娘身体都不太好,大夫曾说过,两位都得吃点补身体的补药。 可杜氏刻薄吝啬,怎么肯花费银子给小娘买补药?她一个月才二两银子的零碎,也不够买补药。 想到这里,荆海月忍不住抬手敲自己的脑袋,她白天在国舅府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件事情? 若是在白天询问北公子是否可以便宜卖给她一些补药就好了。如今,她还得另找机会问他。还不知道,她去找他,他肯不肯再见她。她若真为了这件事情去找他,于情于理似乎都不恰当? 荆海月一脸懊恼,睡意全无。 …… 深夜还未入睡的,并不只有荆海月一个人。 皇宫,正阳殿。 沐北良自国舅府回来后,便回了正阳殿批阅奏折。等批阅完了奏折,他便到了书桌前练起了字。殿内灯火通明,桌前放置的炭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 练字本来是件能让人静心的活儿,可到了他这儿,倒成了□□。他一遍又一遍写着月这个字,一边写一边想今日在国舅府,康王出现时荆海月惊慌失措的神情与落荒而逃的身影。 她记得前世的康王,却唯独把自己给忘了?他可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还帮了她,她却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沐北良越写越生气,一股脑就将手中的毛笔扔了出去。毛笔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儿,残留的墨汁自空中四溅,坐在地上打瞌睡的明安就被这残余的墨汁溅了一脸。 明安抬手去拍,自言自语道:“这天儿怎么还有蚊子?” 等闻到墨汁的气味儿时,明安才猛地睁开眼。再看摸了脸的手一阵黢黑时,才知道今儿个皇上练字又生气了。 第18章 他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将地上不远处无辜的毛笔捡起来,走到皇帝身边。余光瞥见“月”这个字,明安真想撞墙。 自从上元节在城南北正街的北宅皇上开始写“月”这个字后,他就没好日子过了。扔毛笔都是轻的,砸杯子才是让他喊疼。那碎瓷杯渣子溅到脸上,一下就能将他脸上划出一道血印子。 明安心里叫苦,这月亮到底是对皇上做了什么,让他气成这样?他也没本事像后裔那样,将月亮从天上射下来啊。 明安心里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多问。问了,皇上也不回答他,只会再多砸一个杯子。 沐北良生够气了,沉下心来。他问:“太后是不是派人去了北宅打探?” 明安点头,不敢欺瞒,“自打皇上下旨选妃后,太后娘娘便时不时的派遣秦嬷嬷出宫去北宅。” 沐北良冷哼一声。他的母后倒真是想得多啊,她是怕他在外面养了女子,毁了皇室的名声啊。 “让宅子里的暗卫盯着,但不要惊扰母后派去的人。” “是。” “青德公主前些日子是不是借了朕一本书?” 明安答:“是的,皇上。青德公主五日前借走了您的《凉州食记》,她说看完了就立马来还的。” “《凉州食记》?朕记得,好像是本写吃的。” 明安笑道:“是啊,青德公主向来钟爱美食,已经向皇上借了多本此类书了。” 沐北良想起青德公主圆鼓鼓的脸庞与玲珑小巧的嘴,也笑了。他这个妹妹倒是会吃会玩。 “你明日去找青德公主,告诉她,一定要她亲自来还朕的这本《凉州食记》。” 明安虽然疑惑,可还是回了个“是”。青德公主每次借了书都是贴身宫女来还的,怎么皇上这次非得让公主亲自来? 明安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为什么,可照样没敢多问。反正皇上近来阴晴不定,他还是别多话,保住小命要紧。 沐北良又开始练字,明安在他身侧站了会儿,小心翼翼的走到墙角。殿内烛光晃动,金丝小炉里梧桐香清幽怡人,明安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晨起后,伺候皇帝上了早朝,明安亲自去了躺寿鸾宫。 寿鸾宫是青德公主的寝宫,偌大的寝宫,什么奇珍异宝都有。最稀奇的,要数寿鸾宫里养着的三只孔雀。 这孔雀是六年前镇守西南的大将军进献的,本意是进献给皇上的,可青德公主十分喜爱,皇上便忍痛割爱,赐予了她。由此可见,青德公主有多受宠。 青德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是最为得宠的六公主,生来便有封号。她身份尊贵,为单太后所出,是如今皇上的亲妹妹。 正因为如此,青德公主成了皇宫里最单纯最可爱的公主,整日里除了想什么好玩儿什么书好看,其余都不用想。 进了寿鸾宫,明安由宫女引着进入殿内。清新怡人的乌沉香充斥着整个大殿,明安不由得浑身舒爽。 青德公主向来起得晚,这会儿才用早膳,她见明安来了,便请明安吃块糕点。 明安接过,才摆着一张笑脸恭敬道:“公主,皇上说,请您亲自还《凉州食记》。” 青德公主纳闷儿:“为什么要我亲自过去还啊?明安,是不是皇兄在正阳殿批阅折子太无聊,想请我过去陪他聊天解闷?” 明安道:“公主,皇上的心思,做奴才的可不敢妄自揣测。您若是看完了书,还是亲自去一趟正阳殿,将皇上的书还给他。” 青德公主道:“正巧我也看完了,你告知皇兄,我用完早膳就将书亲自送过去。” 明安福礼,转身离开。 明安回了正阳殿,半个时辰后,梳妆完的青德公主便亲自来了。 她着一身浅粉色的交领襦裙,外头套了件粉纱褙子,褙子宽大的广袖随着青德公主的走动微微摇摆。 青德公主不爱金银,更不喜装扮自己,过来正阳殿又只是见自家哥哥,便只在头上就簪了一支嵌红玛瑙的玉簪,连耳环都没戴。 “皇兄。”青德公主欢喜的走到书桌前,将《凉州食记》郑重的放在桌子上。 沐北良将折子放下,瞧了眼桌子上的《凉州食记》,便不再看它,与青德公主交谈起来。 “北灵啊,这书可好看?” 青德公主名唤沐北灵,青德是她的封号。沐北良不喜欢叫她青德公主,爱叫她名字。 青德公主点头,“当然好看了,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爱看关于美食的书了。” 沐北良捧着青德公主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公主的脸圆鼓鼓的,杏眼眨个不停,长睫扑闪下,黑色的瞳孔里映着沐北良宠溺的眼神。 “皇兄,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沐北良放下手,语气严肃道:“咱们北灵好像长胖了些。” “皇兄!”青德公主气得跺脚,“北灵哪里长胖了?北灵一顿才吃两碗饭,可也没有吃多少。” “可皇兄一顿才吃一碗饭。” 青德公主生气了,双手叉腰,立刻转身,抬脚正欲离去。 沐北良叫住她:“北灵,你这就要回去了?” “不回去等着皇兄笑话我吗?” 青德公主虽然这么说着,可却也没再挪步子往外面走。 沐北良知道她在寿鸾宫待得也闷,不想回去,便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两只手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青德公主哼了一声移动身体,沐北良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沐北良并不气恼,收回双手,却还是弯着腰,他头靠近她的脖颈,柔和的安抚道:“皇兄刚刚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罢了。皇兄每日批折子这么乏闷,你也不知道来看看皇兄。” 青德公主扭头认真道:“可母后说了,北灵不能来打扰皇兄。” 沐北良摇头:“别听母后的。” 青德公主转瞬就笑了,笑靥如花,声音如婉转啼鸣的黄鹂。 “皇兄,你为何要明安告知我,让我亲自来还书?” 沐北良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卖关子道:“不如,北灵你猜猜。” 青德嘟囔着小嘴,“我怎么猜得到呢?皇兄还是告诉我吧。” “皇兄知道你在寿鸾宫待着,也挺乏闷。皇兄就想着,不如,你办个诗会,请那些爵府的姑娘们进宫来陪你玩玩,让你解解闷儿?” 青德公主骤然惊愕,眉头皱在一起,圆鼓鼓的脸蛋上写满了困惑。做公主十四年,她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玩法?她能叫整个京城的名门闺女进宫陪她玩儿? 沐北良清了清嗓子,又道:“母后虽准许你叫单若敏进宫陪你玩,可皇兄知道你不喜欢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寿鸾宫里无聊,也不愿意请她进宫。可皇兄心疼你啊,你一个人在寿鸾宫闷坏了可怎么得了?” 青德公主感激的看着沐北良,又小心翼翼的问:“皇兄,我真可以叫京城那些个爵府的姑娘们进宫玩儿?” 沐北良神气道:“那是自然,皇兄说的还能有假?” 青德公主忙问:“那皇兄,我该请哪些爵府的姑娘呢?我没怎么出过宫,对宫外的那些人家都不熟。除了若敏表姐,我在宫外可真没朋友了。” 沐北良故作冥思苦想,没有立马告知青德公主,怕她有所察觉。 过了会儿,他才道:“舅母生辰宴,皇兄倒遇见了几位颇有才华的姑娘。不过,皇兄并没有询问她们是哪家府上的。不如,你就派人去一趟国舅府,让舅母把她之前分发出去的名单给你送来一份,到时候,你就跟着这名单将所有姑娘们都请进宫里,也好热闹热闹,顺便让你交几个宫外的朋友。” 青德公主高兴的点头,黑睫下的瞳珠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第19章 沐北良颇为得意的点头。他昨晚可是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想到用青德公主的名义办个诗会,借机请荆海月进宫,好让她记起自己。 他自认为此计无可挑剔,荆海月随着那么多姑娘一起进宫,便不会让人察觉到她,尤其是太后。 太后心思颇重,从选妃这件事情都能立刻联想到他宫外是否养了女人,若真让太后察觉到了荆海月,荆海月可是会吃苦头的。 “不过,北灵,这见事情你可得保守秘密。等你把所有请帖都发出去了,再让母后知道也不迟。” 青德公主想到有那么多玩伴陪着自己,自然言听计从:“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请她们哪日来皇宫合适呢?” 沐北良道:“二月初五。” 青德公主当即愣住。 每个月的初五单太后都会出宫前去城西二十里的静言寺礼佛。沐北良特意挑了一个单太后不在宫里的日子,意思十分明显,就是不想让单太后在一群姑娘堆里见到荆海月,更不愿意自己单独召见荆海月时被单太后的人察觉。 青德公主并不知道沐北良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特意挑了一个母后不在宫里的日子请姑娘家进宫玩,怕是会让母后不高兴。 “皇兄,真要定在二月初五吗?” “嗯。” “万一母后生气了怎么办?” “放心,母后不会生你的气的。” 青德公主纳闷儿,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沐北良深沉的眼眸,“那母后会生谁的气啊?” 沐北良温润的笑笑,伸手摸了摸青德公主的头顶,“乖,你只管去发请帖,想着怎么玩儿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交给皇兄。” 青德公主狠狠地点头,皇兄都叫她只想着怎么玩儿了,那她自然谨遵皇命了。 沐北良目送青德公主欢喜雀跃的身影离开,继而回到书桌后继续批阅奏折。目光看着一堆奏折下压着的昨晚上练的“月”字,他心道:朕一定要让你记起朕。 一提到玩儿,青德公主就十分热心,手底下的宫女太监们办事的效率也跟着就更高了。才过三天,青德公主于二月初五在寿鸾宫办“春日诗会”的请帖便发到了每一位爵府里。 勇宁伯爵府也不例外。 一大早,荆海月和两位姐姐才请了安,回到各自院里练字才没多久,又被叫去了悠然居。 悠然居里,太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寿鸾宫的公公刚刚送来的请帖,笑得如沐春风。 不知怎么的,太夫人隐约觉得,最近勇宁伯爵府在往上走,会不会,是有人看上了府里的姑娘?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姗姗来迟的荆海月。 等人都坐下了,太夫人笑着道:“刚刚有公公送来了青德公主于二月初五办“春日诗会”的请帖,你们三人不久便都可以进宫了。” “进宫?”荆芙婉诧异道,“祖母,你没诓骗我吧?” 勇宁伯爵府还就只有太夫人一人曾经入宫见过先帝的母亲,杜氏可是连一次也受邀进过宫。如今,伯爵府的三位姑娘竟然有机会进宫参加青德公主的诗会,若不是太夫人手里拿着请帖,估计连她也都不会相信。 太夫人没有生气,郑重道:“那是自然,请帖都在祖母这里,祖母还能骗你们不成?” 荆芙婉激动得就要站起身来,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天哪,我真的可以进宫去看一看了?听闻青德公主最受先帝宠爱,寝宫里还养着孔雀呢!我只见过孔雀的画像,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孔雀呢!” 太夫人蹙眉喝道:“芙婉,注意你的举止。” 荆芙婉吐了吐舌头,又问道:“祖母,二姐姐和四妹妹也可以进宫?” 太夫人微微颔首,“你们三人都会进宫。请帖上写的清清楚楚,待会儿自己看。” 她顿了顿,压低嗓音感慨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让咱们伯爵府有出头的日子了。这诗会虽然是以青德公主的名义举办的,可皇上不会不知情。祖母更是想着,或许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在国舅夫人的生辰宴席上让宫里的那位看中了,他便想着法子请进宫去见一见了。” 说罢,太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荆海月。 荆海月抬眸,正好对上太夫人审视的目光。她心道:皇上来之前我就离开国舅府了,皇上连见都没有见过我,又怎么会如此费心召我进宫见一面? 荆芙婉不明白的问:“祖母,宫里的那位是谁啊?” 太夫人:“……自然是皇上了。” 荆芙婉这下真从椅子上激动得跳起来,一惊一乍道:“呀,皇上不会是在国舅夫人的生辰宴上看上我了吧?难怪他在宴席上三番五次看向我和母亲坐的位置。” 太夫人:“……” 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柳妈妈一直站在太夫人身旁,她将荆芙婉的一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荆芙婉刚刚的话引起了太夫人的不满,见太夫人已经面色不悦,急忙道:“三姑娘,太夫人不过随口一说。皇上或许是瞧见了别家的姑娘也未可知。” 荆芙婉摆手道:“那就好,反正皇上不是看上我就成了。我一心一意,心里只装得下小公爷。” 太夫人气得头冒青烟。敢情勇宁伯爵府还出了个情种啊! 柳妈妈无奈的摇头,心里责备荆芙婉的脑子忒不灵光。 不过,话是由她接走的,她也只好闷着头皮继续说些其他的话转移太夫人的注意力,好消解太夫人的怒气。 思及此,柳妈妈又道:“今日送来的请帖到底只是青德公主的“春日诗会”请帖,皇上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着实也猜不到。三位姑娘且只管安心的去赴宴,不要太出众,也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就好了。” 太夫人感激了望了眼柳妈妈。 柳妈妈的话让她清醒了不少。不管此次诗会皇上有没有参与其中,伯爵府的三位姑娘都不能在诗会出岔子,尤其是不能太出头。 国舅府的单二姑娘爱面子,喜欢独大,抢了她风头的姑娘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太夫人道:“柳妈妈的话说的在理,你们只管安心赴宴,千万不可出岔子,更不能去抢单二姑娘的风头。” 荆雁柔温婉的看着太夫人:“祖母放心。” 太夫人道:“你是姐姐,诗会上可要多看顾着你两位妹妹,尤其是芙婉。” 荆雁柔答:“雁柔知道。” 荆芙婉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太夫人一道凌厉的目光便朝她看了过来。她识趣的闭嘴,不敢多言。 交代完了,姑娘们都散去。 太夫人伸手捏了捏眉心,为伯爵府的嫡女操碎了心。荆芙婉脑子不灵光,行事又鲁莽,这以后真要是许了人家,只怕都会被婆母嫌弃。 柳妈妈看着太夫人忧虑的面庞,也知道她在担心府里的三姑娘。柳妈妈活了五十余载,也觉得三姑娘行事说话都十分欠火候,她都觉得自己偶尔与三姑娘说话会被气得脑仁疼,就更别提太夫人了。 何况,三姑娘偏偏还就一心一意喜欢个完全没有可能的小公爷,只怕以后给她许人家她也不会轻易答应。 想到这儿,柳妈妈叹了口气。 她低头,见太夫人还在忧虑,一时又想不出开解太夫人的话,只好静静的站着。 …… 青德公主于二月初五在寿鸾宫办“春日诗会”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单太后也终于听闻了此事。 一开始,单太后只是惊讶。青德公主虽然爱玩,可也不会想出这么个玩法。 单太后思来想去,实在是不放心。后派人一打听,单太后才得知青德公主曾亲自去正阳殿给皇上还书。这下,单太后便都明白了。 是日,沐北良一下朝,便在正阳殿瞧见了单太后的贴身嬷嬷秦嬷嬷。 秦嬷嬷福礼,恭敬道:“皇上,太后请您去清宁宫喝茶。” 沐北良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便立刻摆驾清宁宫。 清宁宫内,单太后的确是在煮茶。茶香沁人心脾,冲淡了宫里梧桐香的味道。沐北良缓步踏入,在单太后对面坐下,静心看她煮茶。 “母后今日竟然有如此闲情雅致?” 单太后不语,将用紫砂壶装着的煮好的茶端起来,倒入放在沐北良面前的白瓷底釉蓝瓷杯里。那杯子通体呈蓝色,上面点缀着红色和粉色的斑点。 “北灵都有闲情雅致请姑娘们进宫吟诗作对,就不许哀家有闲情雅致煮个茶?皇上,你偏心了。” 沐北良道:“母后哪里的话。” 单太后伸手指向茶杯,沐北良心领神会,端起茶杯啜了口茶。茶味沁入心脾,缓解了沐北良一身的疲惫。 “母后当真是好手艺。” 单太后得了夸赞,可面上并没有多少笑容。 沐北良喝完了一杯茶,单太后又给他续上。沐北良道:“吃了母后的茶,便欠了母后的情。若母后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便是。” 单太后终是放下紫砂壶,看着对面的男子。“皇上,是你给北灵出的主意,让她办个诗会解闷,请那些姑娘进宫吟诗作对,还选了个我不在宫里的日子?” “的确是儿臣的注意。” “哀家不信,皇上真是为了让北灵解解闷才给她出这么个主意。皇上如此费心费力,莫不是在国舅府看上了某家的姑娘?” 沐北良没答。 单太后眸光微凉,知道皇上不愿意回答回答这个问题,便又问其他的:“皇上是当真不喜欢若敏?” 沐北良道:“是不喜欢。” 单太后不解,“若敏乖巧可爱,聪明伶俐,是京城难得的好姑娘。皇上对她有何不满,竟然会这么不喜欢她,让她苦苦等皇上等到了十九岁。女儿家十九岁了还不嫁人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啊。皇上难道就不知道,因为十九岁还未嫁人,若敏被多少人耻笑了吗?” 沐北良冷笑,“朕可没有让她等朕等到十九岁。” “可这都是皇上不选妃不让她嫁进宫里导致的。” “她没嫁进宫里,难不成不能嫁给旁人?朕可从未说过不许她嫁给旁人。” 单太后怒道:“皇上明明知道,若敏是哀家一心要让她进宫做皇后的。” 沐北良眸光黯淡下来,周遭的气氛顿时低沉不少。他盯着单太后微怒的双眸,也跟着发怒。 “母后,皇后不是你一人的皇后,皇后是大梁的皇后,是朕的皇后,朕的结发妻子。朕就是不喜欢单若敏,不愿意她做朕的皇后。” 单太后没曾想沐北良会发这么大的火,蓦然怔住。 沐北良又道:“母后,我听闻母后在我下旨选妃后,特意派了秦嬷嬷出宫,去了城南北正街的北宅?还去了多次?” 单太后临危不乱:“是。” “母后是怕儿臣在宫外寻了个女子有辱皇室声誉?” 单太后闷哼了一声,算做回答。 第20章 沐北良将杯中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又问道:“母后,儿臣既然已经是大梁的皇上,做事自然知晓分寸。母后派秦嬷嬷多次出宫去北宅,可知会给儿臣带来多少麻烦?秦嬷嬷出宫后,跟着她的人若是查到了北宅是我在宫外的居所,会引来多少康王的人,母后可有想过?” 单太后当即道:“哀家只让秦嬷嬷远远的看着,并没有真正的到北宅跟前。” “可那条街也就那么多户人家,康王的人一家一家的找,怎么就找不到朕的北宅呢?母后为何如此糊涂了?” 单太后的双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良久,她压低声音道:“哀家只是不想看见皇上做不能做的事情。是哀家大意了,哀家向皇上道歉。” 沐北良叹了口气,“母后,儿臣知道母后担忧大梁的安稳,担忧朕没有开枝散叶会让群臣非议。可母后毕竟是母后,您只管做个不用想太多事情的太后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也无须管。有的时候,母后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说罢,沐北良深切的看了眼单太后,起身离开了清宁宫。 单太后坐在椅子上,仔细回味着沐北良的话。良久,她明白了他这番话里的两层含义。 这第一层是叮嘱她不要管他是否已经有了心上人,也不要管宫外的北宅是否养了人;第二层,则是叮嘱她不要非得逼迫他娶单若敏为皇后,她要让单若敏做皇后,可他并不会同意。 单太后明了,沐北良到底是大梁的皇上。她这个做母亲的,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皇上,触犯了龙威。沐北良刚刚的那番话,是在委婉的警醒她。 “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单太后喃喃自语道。 自己的儿子终究成了皇上,一个谁也不能冒犯的皇上。 单太后自嘲的笑了笑,继续煮茶。 皇帝到底是皇帝啊。 …… 日子一晃极快,转眼就到了二月。春日乍暖,却没法子让人离开火炉子。初五这日,伯爵府的三位姑娘盛装打扮,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天是淡蓝色的,云朵随着风被吹散在天空的四处。前往皇宫的马车内,伯爵府的三位姑娘都默不作声。即便只是进宫参加青德公主的诗会,她们三人也都怕得不敢高声言语。三人谁也未曾进过宫,也未曾见过皇室子女,自然是害怕。 荆雁柔虽是姐姐,可也吓得不行。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着帕子,眼眸一直低垂着。 荆海月前世也就见过青德公主一面,早就忘了她的模样。她静静的坐着,听着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心跳得厉害。 前世,她就在向皇上呈上罪状那一日进过宫,去的还是皇上的书房正阳殿。可惜,她也就只记得关于皇上的这些事情了。 “姑娘,到了。”外头荆芙婉的丫鬟彩环开口,马车也在这同时停稳。 荆芙婉第一个起身,掀开帘子探出脑袋。 皇宫巍峨,白玉勾栏,穿着铠甲的禁卫军拿着长矛,整齐有序的游走在宫墙四处,让人不寒而栗。和煦的暖光从云层里穿出来,落在巍峨的高墙上,为这肃穆寂寥的宫墙增添了暖意。 荆芙婉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你们也都出来吧,这皇宫,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踩着马凳走下去,眼神还四处张望着。荆海月和荆雁柔也下了马车。她们被穿着统一的粉色衣裙的宫女们领着,前往寿鸾宫。 为了不太扎眼,伯爵府的三位姑娘今日都只是简单打扮了下。尤其是荆海月,太夫人特意只让她在头上插只玉簪子。三人心里都明白,虽然是青德公主做东,可主角却少不了单二姑娘,她们还是乖乖的做个配角,不让单二姑娘记恨才好。 穿过几道曲折回旋的长廊,绕过亭台楼榭,三人终是被带到了寿鸾宫。 寿鸾宫一个宫的面积便要抵上半个勇宁伯爵府了。进入寿鸾宫,先是一个小院子,院子的围墙边栽种着一排翠竹,冬夏常青,炎炎夏日,便可用作避暑。往右边走十来步,便是寿鸾宫的正宫。 不过,青德公主此次办诗会并不是在正宫里举办,而是在正宫后的大院子。 宫女领着三人往右走,穿过一个雕花的凉亭,便到了大院子。院子里栽种着几十棵梅树,这些梅树开的花大致分为三种颜色:红色,官粉色,白色。微风拂过,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着实是令人清爽。 最里面的小角落里,有一处小竹棚,棚子外由木桩拦着,里面放着干草,吃食,而三只孔雀便睡在里面…… 当然,三人离得太远,并见不到孔雀。三人在院子里已经放置好的梨花木桌旁坐下,桌子上摆着大家都叫不出名字的做工精致五颜六色的糕点。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名门贵女,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未过多打扮自己,倒是坐在一众人堆里的单若敏,扎眼得很。 她一身鹅黄色对襟襦裙,头上插着两只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怕是不够出众,耳朵上便缀着拇指壳大小的绿宝石耳坠,耳坠随着她脑袋的摆动一晃一晃的,亮极了。 荆芙婉叹道:“国舅府就是财大气粗。你看看单若敏,一堆人围着她,她怕是都听不完那些人的夸赞。” 荆雁柔脸上带着笑,眉眼里也是羡慕。 荆海月没言语,静静的看着远处单若敏一颦一动的身影。 没多久,东道主青德公主终是来了。虽然她不喜打扮,可还是不能有损皇室的颜面。 她着素白色广袖襦裙,袖口和领口都用金丝勾勒出云纹,华贵明艳。她梳着两个发髻,一左一右发髻上都簪着三枚铜钱大小嵌着各色宝石的金面。脖子上戴着碧绿色东珠项链,腰间的黄色束带上全都缀着玉石。 荆芙婉见状,笑道:“单若敏的风头可被青德公主抢走了。” 荆雁柔闻言,急忙拉着荆芙婉的左手,小声叮嘱道:“三妹妹可不能说这些话。” 荆芙婉目视前方:“我说的是实话。” 荆雁柔还欲说些什么,荆海月冲她摇了摇头,她便只好将在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青德公主自台阶款款走下,冲着人群道:“诸位姐姐们久等了。” 青德公主刚刚满十四岁,而今在座的却都是十五岁已经及笄的姑娘家,她唤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单若敏起身,走到青德公主身边道:“表妹哪里的话?我们等你多久都是乐意的。” 青德公主没看单若敏,只是看着众人问道:“请帖上的可都是到了?” 宫女答了是。 青德公主不动声色道:“除了若敏表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为了方便待会儿的诗会,我还是先一一见过吧。” 说罢,青德公主装模作样的点名:“勤远伯爵府的姑娘在哪里?” “这儿。” “户部侍郎家的呢?” “公主,这儿。” …… “勇宁伯爵府呢?” 坐在角落里的三位姑娘齐声道:“这儿,公主。” 青德公主循着声音望过去,瞧见了模样最出众的荆海月。她暗暗点头,不愧是皇兄看上的姑娘,是个绝顶的美人。 认识完了一众人,诗会便开始了。今日的主题是“梅”,大家便都得想用“梅”来作诗。 荆海月读的书不多,也没什么才学,没打算作诗,就打算老老实实的等着诗会结束。不一会儿,有宫女上茶。 到了荆海月这里时,宫女一不留神,将所有的茶都泼在了荆海月的衣裙上。 “姑娘恕罪。” 荆海月道:“无事。” 青德公主立刻道:“还不带姑娘下去换身衣裳?” 宫女点头,领着荆海月出了院子。 进宫前,伯爵府的三位姑娘都带了一套干净的备用衣物。可一进宫,这衣物便被宫女收走了。宫女说,不能将这些衣物带进公主的寝宫,会不吉利。 虽然这理由够蹩脚,可三位姑娘还是不敢说不。 于是乎,荆海月随着宫女一道出了寿鸾宫,走在禁军巡视的长廊上,去换打湿了的衣物。 可也不知怎么的,荆海月越走越不对劲,尤其是询问了宫女还有多远可宫女并未回话时,她就更觉得不对了。 之前,宫女倒的水也没有多少,她还在杯子被弄倒后双腿往后挪了挪,那水并未有多少落在她的衣裙上。 思及此,荆海月不打算去换衣物,便停下来道:“这位姐姐,我这衣物并未打湿多少,还是不去换了。劳烦这位姐姐带我回寿鸾宫吧。” 宫女道:“姑娘还是换了吧,这天儿冷,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荆海月摇头,下定决心要往回走。 前方拐角处,一道隽丽的身影划过她的眼前。她恍惚看去,才看清来人的轮廓就吓得不轻,呼吸急促起来。 宫女以为荆海月怎么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一身蓝色锦袍的康王正往她们走来。 宫女松了口气,道:“四姑娘,你是不是受了凉,怎么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荆海月摇头,扭头转身就跑了。 手抬到一半正欲开口的康王:“……” 康王站着原地,心道:这姑娘怎么一见到我就跑?我又不是黑白无常? 第21章 荆海月已经跑远了,宫女无奈,也只得向康王福礼后,转身去追荆海月。 康王愣了半晌,有禁军前来行礼时,他才回神。他愈发觉得这姑娘有趣。那日在国舅府也就匆匆见过一面,可明媚的面容一直在他脑海里。 今日那浅绿色的窈窕身影又在他眼前晃了晃,便把他的心都要勾走了。如此美人,倒真得让他费心了。也不知,她是在哪家府上的。依照国舅府那日的情形,皇上似乎也对她有兴趣? 康王一边想,一边低头看了眼自己所在的长廊。 今日姑娘们进宫,不过是来参加青德公主办的诗会而已。可刚刚那逃跑的女子,却是来了这里?这条长廊…… 随即,康王冷笑。这条长廊可是去正阳殿的路啊,皇上可真是好计策。 康王挑起右眉,继续往前走。 这姑娘,他倒是一定要找到才行。 …… 荆海月惊慌失措的跑了,还跑得极快。没了宫女带路,她很快迷失在偌大的皇宫里。 这里偏僻,又没什么人路过,她停在原地,心急如焚。直到一名一席白衫的男子路过,她才上前询问。 来者正是国舅府的嫡长子单元开。他昨日离开了望远书院,回了国舅府,如今正在为春闱做准备。春闱共分三场,分别再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 今日已是二月初五,离第一场考试已经很近了。 “姑娘可是今日来参加青德公主诗会的?”单元开礼貌的作揖询问。 荆海月道:“刚刚衣衫湿了,我便被宫女领着去换衣衫,我走得慢,和领路的宫女走散了。” 单元开立刻明白,她是忘记去寿鸾宫的路了。 “姑娘随我来。” 荆海月见男子温润如玉,眉目清秀,书生气与浩然正气并存,便放松了警惕。 “那就有劳公子了。” 荆海月随着单元开一起往寿鸾宫去。宫廷的亭台楼榭大多都相似,可细细观察,还是有些不同的。 绕过几处楼宇,瞧着周围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荆海月松了口气,自己终于是要回到寿鸾宫了。她暗自感叹自己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可她又有些怀疑,这男子不像是皇室中人,为何对皇宫如此熟悉? 思及此,荆海月道:“不知公子是哪家的,我也好记下公子的恩情,来日送礼道谢。” “送礼就不必了,举手之劳,不用记挂在心。” 见人不愿意说,荆海月也不好再问。她跟在单元开身侧,余光瞥了眼他的眉眼,觉得她和北公子倒挺像。 今日见到青德公主时,她也觉得公主和北公子有些像。不过,模样好的人,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荆海月还是忍不住,便问了一句:“公子,你可有亲戚姓北?” 单元开摇头:“没有。” 荆海月抿唇,没再多问。 快到寿鸾宫时,为了不引起别人过多的非议,荆海月停下脚步向单元开道谢:“前面就是寿鸾宫了,公子就不必再费力气送我了。公子今日的相助,海月铭记于心,来日若有缘再见时,一定会还。” 单元开也明了,便笑道:“那就有缘再见。” 荆海月目送单元开离去,小跑着进了寿鸾宫。院子里,诗会还在继续,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与回来。 她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听着姑娘们即兴作的诗,消磨时间。 …… 正阳殿里。 沐北良坐在书桌后,左等右等,终于等来寿鸾宫的宫女进了正阳殿,可身后却没有跟着荆海月。 沐北良一问才知,荆海月半路跑了。 一听到“跑”这个字眼,沐北良尤其敏感。明安曾告知今日康王进了宫,他便问跪在底下的人:“你们来时,可是遇见康王了?” 宫女回了是,又心道:皇上不愧是皇上,真是料事如神! 沐北良冷笑一声。 好啊好啊,好你个荆海月,又是见了康王就跑了。你记得康王,就是不记得朕! 沐北良剑眉紧皱,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往右边的柜子砸去。 砰—— 杯子碎了一地,殿内的人皆是吓得跪在地上,明安脑袋还算灵光,终于是明白,皇上之前老是摔杯子,都是因为宫女口中的这个四姑娘。 他将之前的事情联想在一起,明白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四姑娘名字里有皇上整日练的那个“月”字。 他心道:想来,四姑娘就是那个折磨皇上的月亮了。 明白了缘由,明安倒松了口气。那四姑娘,定是上元节那日来还琉璃壶的美人。 她是哪家府上的呢? 明安不由得猜测起来。 宫女跪在地上,吓得哭了。瘦削的肩膀一缩一缩,可怜极了。 沐北良站起身来,左想右想,就是不甘心。他特意以青德公主办诗会的由头请她过来,却没能成功。 一想到她记得康王,沐北良心里的不甘心就更强烈了。他挥手示意所有宫女都下去,将明安传到身边。 …… 青德公主的诗会在酉时刚到便散了。姑娘们和公主告别,陆续离开了寿鸾宫。 此时,浅粉色的晚霞密布天空,其间偶尔点缀着被夕阳的余辉染成正红色的云朵。自在的飞鸟划过天际,引人羡慕。 荆海月几人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才觉得今日的一切不是梦。直到马车慢慢远离皇宫了,提心吊胆的三姐妹才松了口气。 皇室的尊贵,让马车里的三位姑娘此刻都还在心里惊叹。不过,三位姑娘也都秉持着最开始的想法,入宫为妃,也是不愿的。 回到伯爵府时,天已经黑透了,府外的两盏灯笼挂在房檐下,将伯爵府的匾额照得发亮。 太夫人得知三位姑娘回来了,也是体恤的未传见她们。当年,她进宫时也是一刻也没敢松神,生怕闹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她们三人也应当是一样的。 荆海月回到雁落阁,才洗漱完,正要上床歇息时,却有人在院外敲门。冬云去开门,拿着一包用锦缎包着的物品进了屋。 荆海月迟疑了会儿,将布打开,发现布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个琉璃壶,好像就是北公子的那个壶。 琉璃壶旁边还放着一封信,她拆开来,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体—— “荆姑娘,那日在国舅府,我说你是故意打扮一番给皇上看的这样的话实属过分,回去后,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当面向你赔声不是。明日未时,城南的金华酒楼二楼的芙蓉雅间,我等着姑娘。荆姑娘见到了琉璃壶,就不必怀疑,只管来金华酒楼便是了。北公子。” 荆海月看完了信,又看着琉璃壶:“……” 这世上,竟然有人拿一个壶自证身份来给女子送信?北公子当真是世上罕见的男子。 荆海月一边想,一边又忍不住笑了。 她没有想到,北公子竟然要亲自向她赔礼道歉。北公子可真真是一个正人君子!这样也好,她也正好要问北公子是否可以便宜卖给她一些补药呢,他自己主动送信来,倒省得她找机会派人去找他了。 冬云将荆海月的笑容尽收眼底,她八卦的问道:“姑娘,是北公子派人送来的信?” 荆海月羞赧的嗯了声,随即又警惕的问:“刚刚送信的是谁?” “是门口的小六。姑娘放心,小六说他已经拿了钱,不会乱说的。” 荆海月放下心来,北公子考虑到了她这个闺阁女子,不便与外男有过多往来,便给了小六封口费。他办事真是既严谨又周到。 冬云笑着道:“北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不知,他信上说了些什么?” “他不过是觉得自己那日在国舅府对我说的话过分了些,要亲自向我赔礼罢了。他要我明日未时去城南的金华酒楼见他,我得想个法子去见他才成。” 冬云道:“姑娘的外祖父生辰在二月十七,姑娘不如就借口给外祖父买些礼品,出趟门。何况,大公子派人来信,会在初七回来,府中上下都在为大公子回来做准备,夫人更是,不会为难姑娘的。” 荆海月诧异道:“大哥要回来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高兴。 荆海月的大哥荆时风是勇宁伯爵府的嫡长子,还是伯爵府唯一的儿子。他待府里的三位妹妹都极好,从不偏袒;对待下人也十分温驯,是个好心肠的人。 他勤奋好学,一心想入仕。此次回来,定然也是为了参加不久后的春闱。 “大哥要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荆海月喃喃道,将琉璃壶收了起来放进来衣柜的最里面。 明日的借口是出府为外祖父买礼品,带着东西出府似乎不合情理。万一被荆芙婉看见了,就更说不清了。还是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还给北公子。 荆海月这样想着,在床上躺下。 果然,整个伯爵府的人都在为荆时风回府做准备,她去跟杜氏说了自己要出府时,杜氏甚至都不问缘由,便不耐烦的摆手让她别拿这种小事来烦自己,立刻允了她出府。 不过,她还是向杜氏说了缘由,便和冬云一道出了府。 第22章 春闱将近,街上弥漫着不可言喻的热闹。大街小巷,酒楼茶肆,人人都在议论今年春闱的会元将是谁,会是谁。 人们的谈论中,一人被提及的次数最多,那便是国舅府的嫡长子单元开。 他天资聪颖,五岁便能作诗,十岁便离了家去了望远书院念书。之前,单元开在乡试中考了第一,已经是解元了。如果他在春闱中也考了第一,便是会元了。若真是有本事,兴许还能考个状元。 到时候,单元开连中三元,国舅府得多有面子啊! 人们说着笑着,也只当是期盼了。 冬云问荆海月:“姑娘,单公子真能连中三元吗?” 荆海月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呢?不过,若单公子真能连中三元,当真是个厉害人物了。” 主仆二人说着笑着,心情愉悦的赶到了城南。抵达金华酒楼时,刚到未时。 荆海月站在酒楼门口,抬眸瞧了眼“金华酒楼”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慢慢往酒楼里走。一进门,便可以看见账台。只是,那只有一位正在拨弄算盘的先生,再无其他人。 金华酒楼共有两层,一楼摆的都是散桌,刷了漆的四方木桌总共二十五张。只是,如今也是吃午饭的时间,一楼的散桌竟然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客人。 荆海月不禁蹙眉,不是说金华酒楼是城南最好的酒楼吗?怎的客人如此少? 虽然有疑惑,可荆海月也没有多想,往二楼去。 二楼是雅间,一共有十五个,每个雅间都取有雅致的花名。到了芙蓉雅间外,明安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荆海月面带歉意赔礼道:“我来晚了些,让你家公子久等了。” 明安见到荆海月明媚的眉眼,终于肯定皇上心心念念的月亮,就是这上元节之日的女子。保不齐,这姑娘以后也是能进宫的主子。 明安忙道笑着:“姑娘快请进去吧。” 荆海月难得见明安对自己如此客气,便也笑着走进了芙蓉雅间。 雅间里,沐北良一席锦袍青衫面朝着进门处坐着,背后的窗子微微打开,光亮透进来,落在他身后的地上。 “北公子。”荆海月微微曲腿福礼,婀娜的身姿似柳条扭动。 沐北良未起身,只是挥手示意她坐下。待人落座后,小二上前,问她要点什么菜。她仰头看着小二,眉目锋利,面目黝黑,身材魁梧高大,似是练武之人。 她心道:这小二长得如此健壮,可是会吓坏点菜的人啊!如此有气势的男子,不去参军倒可惜了。 她道:“我也未曾来过金华酒楼吃过,还是北公子你点吧。” 沐北良便做主点了。 小二出去,在门口撞见了明安,小二苦恼道:“我堂堂禁军副统领,竟然也会沦落至此?” 明安道:“萧副统领,您就别抱怨了,皇上都屈尊变成卖药材的商人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萧副统领道:“皇上如此喜欢这位姑娘,为何不在选妃的时候在下功夫,何必急在这一时?万一被太后和单二姑娘知道了,这姑娘恐会有险。” 明安道:“咱也不敢揣测圣意,萧副统领,您还是去厨房让厨子做菜吧。” 萧副统领笑了笑,下了楼。 芙蓉雅间内,荆海月看着对面的男子,目光灼灼。他今日很素雅,连头上的簪子都是黑檀木簪。不过,看着他的眉眼,和昨日遇见的那位白衣公子着实是想象,就连和宫里青德公主,也是像得厉害。 荆海月忙问:“不知北公子可有亲戚在京城?” “没有。荆姑娘为何这么问?” “实不相瞒,我觉得北公子和青德公主很像。” 沐北良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故作镇定的说道:“是吗?” “是,尤其是嘴巴和鼻子。”荆海月不由得又仔细的看了眼沐北良。 “我听闻青德公主昨日在她的寿鸾宫办了诗会,姑娘今日说我与公主长得像,想必,姑娘也去了寿鸾宫吧?” 荆海月道:“的确如此,北公子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沐北良笑道:“我如今在京城做生意,自然要洞悉京城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尤其是公主办诗会这样的大事,更不能不知道。北某还从未进过宫,不知姑娘进宫看了一番,可有何感想?” 这一问可就问住了荆海月。要说感想,她就只记得昨日忽然遇见的康王以及后来找不着路的惊慌失措了。 她道:“皇宫巍峨广阔,亭台楼榭众多,身着铠甲的禁军到处都是。” 沐北良:“还有呢?” 荆海月:“没有了。” 沐北良:“……” 进宫一次,竟然就这么些感想?这说白了,不就是皇宫很大,人很多吗? 荆海月道:“皇宫太大了,我第一次进宫,差点迷路,着实是没有其他感想了。北公子与国舅府有往来,可以问问国舅,他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 沐北良无奈的笑了。随即,他又问了一句:“不知姑娘可愿意住进宫里呢?” 荆海月愣住。北公子这是在变着法儿问她是否愿意进宫为妃吧?她虽然不想进宫为妃,可当着北公子的面说出来恐怕不太好吧? 她细细想了下,道:“海月身份低微,只想嫁个门当户对的男子,过个安稳日子。” 沐北良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委婉的告知他,她不愿意入宫为妃。 他故意说道:“皇上登基已有三年,如今好不容易下旨选妃,这可是姑娘求得荣华富贵的机会啊。” 荆海月道:“荣华富贵并不是我的本愿。不过,皇上登基三年才下旨选妃,着实可以看出皇上不贪图美色,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皇上。我记得,皇上登基的第二年便兴修水渠,缓解了陕北的干旱。大梁能有如此心系苍生的皇上,是大梁的福气,是百姓的福气。” 忽然得了夸赞,沐北良忍不住哼了哼。 荆海月问:“北公子似乎很高兴?” 得了夸赞,能不高兴吗? 沐北良道:“皇上勤政为民,我处在市井中,瞧着百姓安居乐业,自然高兴。不过,皇上登基已有三年,也确实该选妃了。” 荆海月自然懂这个道理。身为大梁的君王,如今大梁安稳,皇上也该绵延子嗣,方能稳定朝纲。 萧副统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清蒸鲈鱼,琵琶对虾,辣子鸡丁,莲藕汤,桃花酥,红枣糕等一一摆上了桌。 小二出去,二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金华酒楼的厨子做菜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菜的味道当真是没得挑。沐北良难得吃民间美食,添了一次饭。 吃罢饭,荆海月看着装着清茶的青色瓷壶,才急忙解释道:“北公子,我本来是打算将你昨日送去的琉璃壶送带来的,可出门带东西似乎不合情理,我便没有带过来,等我得了空,一定会送至北宅。” “不急。” 沐北良柔和的摆手,荆海月抿唇,又道:“北公子,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北公子曾与我说过,你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我外祖父和母亲身体都不大好,我想从北公子手里买点补药。譬如阿胶,山参一类的药材,北公子可否告知价钱?” 荆海月小心翼翼的询问后,诚恳的看着对面的男子。这些东西在铺子里买都不便宜,可北公子既然是做这个生意的,直接找他买,价钱应该是在铺子里买要低一些。 沐北良问:“你想要多少?” 荆海月道:“这就得看我能买得起多少了。我每月三两银子的零碎,存了这些年补贴院里的用度后,也就只攒了几十两。不知这些钱,我可以在北公子手里买得起多少?” 沐北良道:“我和姑娘的交情也不浅,既然姑娘要买,那自然是低价。姑娘是想买了补药送至伯爵府?” 荆海月摇头:“不,为了不让伯爵府的人知道,我想先将补药直接送去城北二十里外的小田村外祖父家里。他二月十七日生辰,我买补药就当作是给他送礼了。等我过去了外祖父家里,再带一些回来给我小娘。这样两头都顾上了。” 沐北良道:“既然如此,我便也送一些给你外祖父,当做是一点心意了。” 荆海月摇头:“不,北公子,你是做生意的,还是别亏了。你只管算算,我的七十两银子,能够买多少?” 沐北良问:“你今日出门,也没有带钱吧?” 荆海月窘迫的点头:“我就带了一两银子。” 沐北良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忙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你外祖父生辰那日去他家里,将七十两银子的补药一并送去,到时候,你再将钱给我,如何?” 左右也只有这个法子不会引起伯爵府人的注意。 “如此,就听北公子的了。” 沐北良得意的挑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顿饭吃了约半个时辰,明安在外头伺候着,也不敢进去打扰。直到冬云打开了房门,明安才知道今日的席应该是要散了。 荆海月走后,沐北良唤明安进屋,吩咐道:“你去买五百两的补品送至北宅,二月十七日带上东西随我一起去城北二十里外的小田村。” 明安点头,又奇怪道:“皇上,不知怎么的,康王最近在打听前往国舅府参加生辰宴的名单,还问了青德公主赴她诗会的姑娘都来自哪些府上。” 沐北良冷哼一声,“随他查吧。我都下旨选妃了,他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是。” 沐北良回了芙蓉雅间,继续饮酒。 第23章 出了金华酒楼,荆海月和冬云在街上随意逛了逛,回了伯爵府。 回了伯爵府,喝了碗郭氏亲手熬的红豆粥,天便黑了。荆海月坐在窗前,拿着琉璃壶睹物思人。 深夜,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绵延的水滴从天上落下,洗净世间一切芜杂。 春雨一直未歇,到初七时,勇宁伯爵府的嫡长子荆时风便在这朦胧的水雾里,从望远书院回了伯爵府。 一回来,太夫人钱氏便将他唤去了悠然居。 两年未见,太夫人看着愈发清瘦的嫡长孙,心里既心疼又自豪。 荆时风模样斯文,双眼有神,一席普通的青衫穿在他身上,倒让他看上去更清秀,颇有文人风骨。 太夫人看着荆时风,又想起他后日就要科考了,心里更得意了。过了这么些年,勇宁伯爵府总归是要有一个入仕的子孙了。 太夫人拉着荆时风骨节分明的手,感慨道:“时风啊,祖母两年未见你了。怕打扰你念书,祖母都未曾派人送信给你。你在书院,一切都可还好?” 荆时风道:“劳烦祖母挂心,时风一切都好。” 太夫人问:“你和国舅府的公子在一个书院,可曾见过他?” 荆时风道:“我与他交情不错。不过,他先我一步,在二月初四便离开了望远书院。” 太夫人也听过关于单元开会连中三元的传闻,她问:“你同单公子一道念书,他可真是天资聪颖的?” 荆时风笑,“那是自然。单兄在整个望远书院都是排在第一的,这次的春闱,他也是最有可能夺得会元的人。” 太夫人心急了,“那你呢,时风,你对这次春闱可有把握?” “自然是有把握。”荆时风说着,又站起身来,作揖道:“祖母,孙儿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孙儿晚一些再来看望您。” 太夫人摆手道:“去吧。” 荆时风出了悠然居,便要去春芳居看望母亲。见完了家中长辈,荆时风回了自己的清竹苑。 晚上,伯爵府的人都去了悠然居用晚膳,作荆时风的接风洗尘宴。 荆海月和郭氏到了悠然居,绕过一道绣有翠竹的屏风,荆海月便见到了坐在交椅上的荆时风。 他换了一身月白衣衫,湖蓝色缎面腰带上,绣有与他气质符合的兰草。 她看着他时,他也正好扭头看过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彼此的眼睛里都有激动与高兴。 荆时风起身,款步走到荆海月身边,“四妹妹。” “哥哥。”荆海月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希冀的光亮,“两年未见,哥哥瘦了不少。” “两年不见,四妹妹愈发动人了。”荆时风温润道,声音清朗如明月,“我听闻,祖母曾要让你嫁给大你二十多岁的忠毅侯?” 荆海月抿唇未答。 “若不是这次回府,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情。幸好,皇上下旨选妃,你未能嫁过去。”荆时风松了一口气,“这次选妃是个契机,但是,如若月儿不愿意进宫,想必也多的是机会被挑出来。待哥哥高中,入了仕,一定会为你寻和好夫家。” 伯爵府里,除了郭氏,就只有荆时风一人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了。 荆海月满心欢喜,眼中含泪道:“多谢哥哥记挂。” 不多时,人都来齐了。一众人便围着一张紫檀圆桌坐下,静静的吃饭,谁也不说话。 荆芙婉向来是个不安分的,自己的哥哥回来,便更聒噪了。她问坐在她对面的荆时风:“哥哥,小公爷也在望远书院念书,你可曾见过他?” 荆时风愣了半晌,问:“是李丞相的儿子小公爷?” 李国公虽然是李太妃的亲弟弟,康王的舅舅,承袭了国公的爵位,可却也是当朝丞相。是以,荆时风这么称呼他。 “是啊。”荆芙婉眨巴着双眼,期冀的望着他。 “小公爷性格孤僻,不爱与人往来,他又与我不在一间居室里念书,我见到他的次数倒是很少。” 听到这话,荆芙婉失望的垂下头。 杜氏看着荆芙婉,呵斥道:“吃饭就吃饭,怎么问这么多话?小公爷身份尊贵,不是你能嫁的。” 听闻杜氏的话,太夫人倒记起,自己的嫡长孙并未定亲,是以,她问道:“时风啊,如今你也是一只脚踏入了仕途。等春闱后,得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荆时风道:“不急,祖母,等皇上选妃过后,再论也不迟。” 太夫人无奈,只好吃饭。 荆海月抬眸,瞧了眼众人,便下定决心开口。她望向杜氏,诚恳道:“大娘子,二月十七是我外祖父的生辰,我和母亲能否去小田村为我外祖父下一碗长寿面?” 杜氏抬头,狠狠地盯着她:“你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前日才出了府为你外祖父买礼品,今日又来跟我说要在二月十七日去小田村为外祖父庆生。” 荆海月道:“海月只是想略尽孝心。” 杜氏正要说不,荆时风却抢先开口了,“四妹妹要为外祖父庆生,孝心难得,母亲还是答应了吧。” 杜氏看了眼荆时风,知道他向来心善,她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扮恶人,便道:“允了。” 荆海月忙道:“海月谢过大娘子。” “不过,你们可得自己想办法过去小田村。” “是。”荆海月和身边的郭氏对视一眼,嘴角弯起,继续吃饭。 二月初九,春闱的第一场考试便在又一场春雨中拉开了帷幕。春雨微寒,可阻挡不了世人对这场考试的期盼。 考院外,大街上,人流攒动,各家府邸的马车都停在石板路上,等着从考院里出来的青年才俊。 荆海月不能随着杜氏一起为荆时风送考,便去了寺里为荆时风祈福。二月十五日,最后一场考试完后,天放了晴。 绯色的云霞落在天际,低飞的燕子钻入高阔的屋檐,忙着衔泥筑巢。微暖的阳光自天上洒下来,为整个京城染上了一层暖意。 荆时风考完,坐着伯爵府的马车回了府。一回府里,他便去了悠然居,将一两银子交到了荆海月的手里。 他道:“这是我一点心意,你后日去小田村时,带过去。” 荆海月摇头,推辞道:“这怎么行,大哥,我不能收你的钱。” “他老人家大寿,我做晚辈的,略尽薄礼。你就收下吧。” 荆海月推脱不了,只得将钱收下。“我定会转告外祖父,让他老人家知道哥哥的心意。” …… 二月十九,天才亮没多久,一辆破旧的马车便停在了勇宁伯爵府外。这马车是荆海月花钱租下来的,时间虽然只是一日,可却花了一百文钱。 不多时,荆海月和郭氏便也出了府,身后跟着怀里抱着用布包着琉璃壶的冬云。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是抵达了城北郊外的小田村。到了外祖父家门前,荆海月和郭氏下了马车,往外祖父郭大林家里走去。 二月下旬,草长莺飞,乡间的景致别有一番趣味。洁白的梨花盛开在不远处的平原上,粉色的桃花也不甘示弱,在田间小路上绽放。 推门进了郭大林家里,荆海月和郭氏便开始忙活着为郭大林下面条。郭大林已经能下床了,不过身子还很虚弱。他坐在炕上,看着为自己忙活的女儿和外孙女,浑浊的双眼微微湿润。 将要做面条的面粉发好时,郭氏便不要荆海月帮忙了。郭氏看出来,荆海月心不在焉。 “月儿,你是怎么了?” 荆海月摇头,未答,她不能告诉郭氏自己在期待北公子的到来。万一她说了,他没来,倒让母亲也白白期待一番了。 一个时辰后,郭氏开始做午饭。荆海月知道,北公子怕是已经忘记了与她约定的事情,心里遗憾,可也不好说什么。别人生意那么忙,忘记了也是常情。 快要到晌午时,外头传来了马蹄声。荆海月与冬云对视了一眼,急忙跑了出去。 屋外,果然是荆海月期待了许久的北公子。他一改往日的奢华,今日只穿了一席白衫,举手投足间,倒满是儒雅的气息。 “北公子。”荆海月小跑着到马车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沐北良道:“答应了姑娘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到。” 荆海月疑惑:“北公子为何能准确无误的找到我外祖父的家?” 虽说小田村面积不大,可也住了三十多户人家。要找到外祖父的家,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沐北良心道:初六见面后,我就打听到了你外祖父的家。 不过,沐北良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道:“一路打听来了,所以来的迟了些。” 他为自己是下了朝再过来的寻了一个好借口。 他说罢,看着眼前盖着茅草的破落屋子。四周的墙是黄土做的,已经出现了裂缝。若不是还有袅袅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他都怀疑这里头根本就没有住人了。 沐北良道:“明安,让人把东西搬进去。” 明安领旨,挥手示意沐北良身后的两个小厮装扮的人开始忙活。只见他们从沐北良身后的马车里,搬出三个三尺长的布袋子,扛着便往外祖父郭大林的家里去。 他们面露凶煞,身材高大又魁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是打劫的。 荆海月瞧着那三个布袋子被装得鼓鼓的,就问道:“北公子,那是什么?” 沐北良道:“当然是你要的补品了?” 荆海月:? 用布袋子装补品?不是用盒子装的吗? 第24章 荆海月问:“三个布袋子里都是补品?” “是啊,都是人参啊,阿胶啊,之类的。我瞧着用盒子装装不了多少,便用袋子装着。你放心,这布袋子里面,人参啊之类的东西都用布包着的,不会损坏。” 荆海月蹙眉,急忙请沐北良进屋喝茶,“北公子,既然来了,便喝口茶再走吧。” 沐北良正欲进屋,明安拦住,小声道:“皇……公子,这屋太破了,万一垮了怎么办?” 沐北良白了一眼明安,“闭上你的乌鸦嘴。就在外面,不用进去了。” 明安低头抿唇,连连叹气。 推门进屋,郭氏和郭大林看到跟在荆海月身后的沐北良,都有些惊愕。两名小厮将东西放在角落里就出去了,屋里没了嘈杂的脚步声,更显安静。 荆海月忙拉着沐北良向母亲和外祖父介绍道:“这位是在京城做药材生意的北公子。母亲,我们初九来看外祖父的那日,就是北公子送了一壶热茶。” 郭氏本来还用打量审视的目光看着沐北良,听闻这话,眼睛里立马涌起了感激之情,一下便没了警惕。 她道:“原来是北公子那日行善。我还因为一直未曾当面向公子道谢而愧疚,不想,今日就有了这个机会。多谢那日公子的相助。我瞧着北公子心善面和,是个有福之人。” 边说着,郭氏往炉灶边去,选了个还不算太旧的瓷白杯子,为沐北良倒了一杯热茶。得了夸奖的沐北良接过热茶,昂首挺胸道:“过奖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荆海月走到角落边,打开了布袋子,取出最上头的红布。她将其放置在桌上,打开来一瞧,红布上躺着三十多个人参。 “这么多人参?”荆海月喃喃道,“光这些人参,我的七十两银子就不够吧?” 郭氏闻言,走到荆海月身侧,瞧着上好的人参,看着白衫男子问道:“北公子,你这是?” 沐北良道:“是荆姑娘说要买一些补药给郭大爷和郭伯母,我便将东西带了过来。” 郭氏拿起桌子上的人参嗅了嗅,又问:“海月给了北公子多少钱?” 沐北良忙道:“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会亏了自己。这些东西本来就值不了几个钱,不过是那些商贾吵出来的噱头罢了。你们只管将这些东西收下,我也将你们的银子手下,如此可好?” 荆海月还是觉得沐北良亏了,“北公子,还是不了。” 沐北良有些生气了,“怎么了,你们怀疑我说的不是真话?” “没有。”荆海月极力辩解,虽然她觉得北公子肯定在骗她。 “那就将这些东西收下。我好不容易叫人搬了这些东西过来,你又要让我搬回去?这也太拂我面子了吧!” 我可是皇帝啊!连礼都送不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 “收下吧。”沐北良又道。 郭氏道:“如此,那我们便收下了。” 沐北良心满意足的点头,郭氏招呼了沐北良会儿,便去了炉灶边做饭,荆海月陪着沐北良走了出去。 旷野低垂,野花芬芳,二月的春风吹拂起荆海月绛紫色的百褶裙,吹动了她的发丝。沐北良瞧着她,身姿绰约,伫立在小道边时,黑睫下的眼眸平静的望着前方。 荆海月看了会儿远处的梨花,扭头时,正好对上沐北良深沉又温柔的目光。她有些羞怯,道:“北公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沐北良摇头。 荆海月问:“北公子,不知你可有入仕的打算?” 大梁民风开放,商人入仕已是常事。真正的贤能者,并不会让人在意他的出身。 沐北良道:“未曾。” 荆海月明了,毕竟北公子家财万贯,无须入仕。又或者,北公子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 半晌,男子忽然开口道:“你大哥荆时风倒是个不错的才俊。” “嗯?”荆海月颇为惊讶,“北公子,你知道我大哥?” “我同国舅府的单公子颇有交情,他同你大哥是朋友,与我谈起过。” 荆海月笑着道:“我大哥为人善良,正直,又有才学,的确是才俊。” 沐北良看着她弯弯的笑眼,更能了解荆时风是个不错的人了。 二人在屋外站了会儿,郭氏请人进屋吃饭。沐北良没有推辞,下了早朝,他还未吃东西,着实饿了。明安虽然拦了,可拦不住,只好认命的在屋外候着。 若是被太后知道皇上在宫外的百姓家里吃了饭,他也就能不用在皇上身边干活了,去刷恭桶得了。 炉灶边有一个小木桌,桌子上摆着四道菜,还有一碗蛋汤。 郭氏道:“北公子,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沐北良道:“我在家也就吃这些,不碍事。” 说罢,沐北良端起碗,用筷子夹了点清炒白菜。见人吃得津津有味,郭氏才放心。 坐在炕边的郭大林虽然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可心却跟明镜似的。他听闻了沐北良曾经帮助过郭氏,也了解沐北良与荆海月是在上元节那日相识的。从近日点这三袋子补品,郭大林便看得出来,沐北良对荆海月有意思。 思及此,郭大林便问了句:“北公子可曾婚配?” “未曾。”沐北良答。 郭大林笑,直截了当的开口:“不知北公子觉得我家月儿如何?” 此话一出,在座的皆是一惊。荆海月咽了口唾沫,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她余光瞥了眼沐北良,他也停住了吃饭,眸光低沉,神情严肃,周遭的气氛冷凝到极致。 郭大林继续道:“我知道北公子家世好,可我家月儿也是个好姑娘,心善,又有孝心,谁娶了她都是福气。” 沐北良问:“郭大爷莫非忘记了,四个月后,皇上就会选妃了。荆姑娘,可是在其中的。” 郭大林道:“说句实在的,我家月儿若是入宫为妃,怕是没有好日子可以过。荣华富贵,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若北公子有意娶我家月儿,月儿在选妃的时候,大可生一场大病,将这事情糊弄过去。之后,再和北公子谈婚论嫁,不知北公子意下如何?” 沐北良放下筷子:“荆姑娘是要做我的妻?” 郭大林神色也冷下来,“北公子是想让月儿做你的妾?” 沐北良不言。 荆海月鼻头一酸,算是明白了。想来,她一个庶女,又无家世背景,也只能做妾。可做妾,还不如进宫为妃。万一得了皇上宠幸,母亲和外祖父在宫外的日子也能好些。 荆海月抽噎了一声,道:“外祖父,吃饭着呢,说这些做什么?北公子不过就是我的朋友,您可别说这么些事情把他吓跑了。” 说罢,她懂事的将眼泪憋回去,抬眸冲沐北良笑了笑,“北公子,我外祖父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是不会做欺君之事的,选妃那日,定会好好的去宫里,若被皇上看中了,倒也是我的福气。” 她给他台阶下,也给自己断了念想。 沐北良也没说话,兀自吃饭。没多久,他吃完了,收下荆海月递来的七十两银子,出了门。 明安在屋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见沐北良终是从屋里出来,神色阴沉又带着落寞,摆明了心情不好。明安识趣的没问一句话,待人上了马车,立刻便驾车走了。 等人走了,郭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暗暗垂泪。 左右也是她们想多了,人北公子不过就是见她们母女可怜,多照顾了些。也许,北公子是对月儿有想法,可能纳月儿为妾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怎么能奢望人北公子娶月儿回去正妻呢? 郭氏不敢哭出声,只得默默抽噎着。 荆海月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刚刚的一切,还只觉得是梦。这些日子,她都以为,自己能嫁得良缘,却不想,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幸得外祖父问出了口,不然,她这厢心思,怕是要错负了。 郭大林也气得站起了身,“虽然那北公子相貌堂堂,可终究是没有心思娶月儿为正妻。我刚刚说出来,正好断了二人的念想,也没有耽误月儿。月儿啊,你就将他忘了,好好的准备皇上的选妃。你模样生得俏丽,外祖父总觉得,你能被皇上选中。” 荆海月道:“外祖父,您还是坐着吧。您身体才刚刚好,不宜久站。” 郭大林看了眼炕边的三个布袋子,叹了口气。 …… 沐北良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一直阴沉着脸。难不成,进宫为妃,倒成了她退而求其次的后路? 他如今已经愿意在选妃时将她纳入后宫了,她竟然为了个北公子,如此不情愿? 不过,他蹙眉,忍不住心道:北公子不也是我自己吗? 沐北良只觉得自己是疯了,自己生自己的气。 回了宫,太监来禀,李丞相已经在正阳殿等候多时了。沐北良换了龙袍,便去了正阳殿。 殿内,一身官府的李丞相板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一份折子。 沐北良在书桌后坐下,便道:“听闻丞相等了朕一个时辰?” 李丞相道:“为了国事,老臣等一日都无妨。皇上,这是臣近日来统计的城北小田村被侵占民田的农户数目,一共是十户,侵占良田共计十亩。” 明安将折子递给沐北良,沐北良看了眼,本就不悦的心情是冰冷到了极致,“是何人?” 李丞相道:“最初查探是一名叫关二的三十岁男子,可细查探,竟发现这男子多次前往国舅府。” 沐北良剑眉微挑,难怪李丞相等一个时辰都要将折子亲手递给他了,原来是事关国舅。 “辛苦丞相了,朕会派人再暗中查探。” “为了大梁,臣应该的。不过,最近听闻,还有一拨人去城北的小田村也很勤,那里似乎是块宝地吧。” 沐北良道:“是康王吧?” 李丞相却也不惊讶,沐北良是皇帝,自然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正是康王。” 沐北良冷笑道:“你这个侄子,就是不肯听话。” 李丞相道:“皇上若花时间训诫了,他自然是会听话。” 沐北良挥手道:“朕知道了,丞相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歇。” 沐北良目视着李丞相退下,脸上泛起不可名状的笑容。 前世,他到了四十岁,为辅佐两代君王的李丞相亲自题了碑志。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李丞相虽然是康王的亲舅舅,但一生都只对皇帝一人忠心。 是以,今世,沐北良一登基,便与李丞相合作,要将有野心的康王扳倒。他要李丞相假意与康王暗中勾结,欲意篡位。真到了那是,李丞相临阵倒戈,让康王无路可退。 沐北良冷笑了声,如今,就要看他什么时候收了这张撒出去多时的网了。顺便,将国舅府清理清理。 想来,他得推一把。 …… 第25章 荆海月回了伯爵府,便再也没有出去过。自那之后,她的心情大变,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冬云瞧着她的变化,心里也不由得感伤起来。 转眼,二月就到了尾声,日子也越来越暖和。可和煦的春日并没有给人带来开心,倒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吓。 二十八日,一大早,荆海月起来,梳洗打扮后便去给太夫人请安。请安后,门童匆忙来报,说是康王忽然造访,并求见四姑娘。 一屋子人皆是错愕,目光都集中在荆海月身上。室内一片寂静,荆海月慌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荆海月心道:康王为何忽然要见自己?今世,她好像并没有和他有过任何往来吧?甚至是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他为何会知道她这么卑微的人? 太夫人虽然从未和康王有过接触,可也知道这是位不能得罪的主,她冲门童道:“我马上就带四姑娘来见,你快去回禀康王。” 门童急忙跑了出去。 等门童走了,太夫人故作镇定,轻言轻语的问荆海月:“海月,你何时和康王认识的?” 荆海月摇头,无比诚恳道:“祖母,海月从未见过康王殿下。” 荆芙婉不满的哼哧了声:“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谎?你最近总是以外祖父的生辰为借口,出府了几次呢!” 太夫人听着这话,倒也信了荆芙婉几分。 荆海月提高声音道:“三姐姐可有证据证明我撒谎了?你可曾亲眼见到过我和康王私下见面?” 荆芙婉冷言冷语道:“我虽然没有瞧见,可康王如今都找上门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荆海月冷笑了声,回道:“三姐姐,你脑子不好使,难道我脑子也不好使?你我都是要参加选妃的,难道我会冒着让伯爵府蒙羞的风险,甚至是被判罪的风险,私自会见皇上的哥哥康王殿下?” 荆芙婉气了,伸手就要往荆海月身上扑,“你说谁脑子不好使?” 幸好荆芙婉的丫鬟彩环眼疾手快,急忙拉住了荆芙婉。 虽然荆海月的话说的难听了些,可也是实话。荆海月不会蠢到在皇上都下旨选妃了还去见康王。 良久,太夫人心里有了判断。康王也是一位好色之徒,想必是在国舅府的宴席上,偶然见了荆海月,起了歹心。 荆芙婉还在为荆海月骂自己脑子不好使而生气,她冲荆海月吼道:“四妹妹真是伶牙俐齿啊,人更是厉害,还未进宫,就先勾引了康王。” “放肆!”太夫人已经想明白了,她指着荆芙婉道,“你又在这里胡说些什么?是嫌上元节那晚抄家书抄得还不够吗?” 荆芙婉看着太夫人道:“祖母,你真信四妹妹和康王没有什么吗?” 太夫人道:“出去见一见康王,不就成了。”说罢,她看向荆海月,“海月,你还是随祖母一道出去,见见康王殿下吧。” 荆海月故作为难道:“祖母,四个月后我就要参加选妃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见康王殿下呢?” 太夫人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可康王来了,不让他见到人,只怕是会引起康王的不满。 皇上也不能得罪,康王也不能得罪,这可是如何是好? 太夫人低头沉思,再抬眸时,已经想到了对策。 “不如,海月,你便隔着屏风与康王说话吧。我和你父亲都在正厅坐着,这样也不会引起人的闲言碎语。” 荆海月没办法再推脱,只得道:“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出了悠然居,去了正厅。 荆自宏已经在正厅招待康王了。见人来了,康王起身,冲太夫人作揖道:“太夫人。” 太夫人也回礼:“康王殿下。海月我已经带来了,不过,如今二人不方便直接见面,不如隔着屏风说话?” 康王道:“无妨,本王只是要问四姑娘一些事情,问完就离开,绝不久留,也绝不为伯爵府添麻烦。” 太夫人笑着道:“康王殿下严重了。” 一道绿竹屏风被搬到正厅,荆海月站在那头,康王站在这头。 虽然隔着一层薄纱,可康王还是能隐约瞧见那头的美人。美人低着头,似是很紧张。 康王开口道:“姑娘,你可是本王在国舅府见过的那位一见到就跑的姑娘?” 荆海月不知道该不该撒谎。她不能得罪康王,可也不想康王找到自己。 康王也不急,将头凑近了屏风一些,用只有对面女子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姑娘,北公子可是本王的朋友。可是他告诉我,你在伯爵府的。” 听到这话,荆海月陡然抬起头。北公子竟然和康王殿下是朋友?北公子在京城到底和多少权贵做了朋友? 荆海月愈发觉得北公子了不起了。生意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天底下怕也是没几个了。 说完这句话,康王笑着又道:“姑娘也是在皇宫那日,见到本王就跑的那位吧?” 荆海月怕康王说出她与北公子的事情,只好承认:“的确是我。小女子不敢见生人,见到康王殿下着实有些慌张,这才跑的,还望康王殿下见谅。” 康王心道:不敢见生人?与北公子见面能说那么多话,见到自己就跑?还真是好一个不敢见生人啊。 康王也未拆穿,只是道:“本王不过面目有些凶罢了。以后,姑娘见到本王,可不要再乱跑了。” “是,小女子记下了。” 康王转身,离开了屏风。 荆海月诧异,这就问完了?康王大费周章的找到她,竟然就是问这么些东西?康王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康王走到太夫人身边,冲她道:“四姑娘之前在国舅府见到本王就跑,本王有些诧异,便来找了她。如今已经没事了。四姑娘说不定,还会成为本王的皇弟媳,本王便不打扰了,告辞。” 康王利落的离开了伯爵府,留下一屋子人干瞪眼。 太夫人心里记挂着康王的最后一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康王的话,倒是像给了她暗示,伯爵府有望出一位皇妃了? 太夫人急忙将荆海月拉出来,“海月,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是否见过皇上?” 荆海月拼命摇头,“真的未曾见过。” 见皇帝,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你进宫参加青德公主诗会那日,也未曾见过?”。 荆海月摇头否定,却又想起了那日送她回寿鸾宫的白衫男子。难不成,他是皇上? 可皇上在宫里,也不穿龙袍的吗? 荆海月心里暗暗猜测,却未将这事告诉府里的人。若白衫男子真是皇上,倒也可以解释他为何如此熟悉皇宫。 皇上原来是翩翩书生的模样啊。 荆海月忍不住心道:皇上如此英俊,进宫为妃倒比嫁给肥头大耳的忠毅侯好多了。 不过—— 荆海月心猛然的抽痛了一下,她还是更喜欢北公子。 康王从伯爵府出来,心情颇佳。他嘴角的笑容,任人看了都觉得王爷定是遇到了喜事。 护卫不禁猜测道:“王爷,您今日来伯爵府,是喜欢那四姑娘?瞧王爷高兴的模样,那四姑娘也喜欢王爷您?” 康王道:“四姑娘虽然好,不过,并非我的囊中之物。比起四姑娘,本王心里倒是有一桩更大的趣事。” 护卫不解的看着他。 康王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坐在车里沉思。 皇上定然是对伯爵府的四姑娘有意,可国舅府的单若敏却是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想来,单若敏如今还不知道有这么位美人在牵扯皇上的心,令皇上隐瞒身份也要与其往来吧! 既然如此,他得做回好人,让单若敏知道这伯爵府的四姑娘。不知,单若敏知道了这四姑娘,会如何做呢? 康王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当即对外头驾车的人道:“快些回府。” 他得快些回府,写封信送至国舅府。 外头得了令,马车驶得更快了些。 …… 康王府的一封信由一名乞丐送至了国舅府,门童不敢怠慢,亲手交到了单若敏的手里。 单若敏看完了信,有些不可置信。 表哥怎么会喜欢一位伯爵府的庶女? 她不太相信,可也有了几分怀疑。母亲生辰那日,表哥的确是穿了一身常服,而且是与大哥一起进了府。按照时间来算,表哥进府后,有一段时间一直不在花园,无人看见他去了哪里。 既然如此,他与那伯爵府的四姑娘幽会的可能倒是由的。 单若敏也能感受到,表哥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信自己可以做皇后。 不过,若有一位令皇上如此魂牵梦萦的女人与她为敌,她还是不可大意。进宫后,她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在后宫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她叫了丫鬟银秀,去打听伯爵府的四姑娘。 第26章 康王的来访令本来安稳的伯爵府有了不小的骚动,可没多久,事情也就随着时间淡去了。 三月如期而至,满城都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鸟雀纷飞,更显热闹。 再过十几日,便是春闱揭榜了。人们都在传春闱揭榜后,会元应该是国舅府的单元开,还有人传是李丞相的儿子。 众说纷纭,可大家都将宝押在了单元开身上。本来一派祥和,国泰民安。 谁知,三日后,初五那日的丑时,城北小田村忽然起了一场大火,在京城内,远远的望向城北方向,都能看到那漫天的火光。 大火直到巳时才被扑灭,烧死了三户人家,十口人,现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皇上震怒,立刻派大理寺的人去了小田村,京城笼罩在一片乌云下。 郭氏得知了消息,当即哭晕了过去。荆海月在家里哭了半日,杜氏终是允了她出府去瞧一瞧她住在小田村的外公。 荆时风为她弄了一辆马车,她和冬云立刻驾着马车,赶往小田村。 抵达小田村时,宁静祥和的村庄早就荡然无存,木制的房子被烧成了汇锦,黄土房子上的茅草也烧没了,所见之处,满目疮痍。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味儿,地上流淌的水裹挟着木灰,孩子们、女人、男人哭喊的声音响彻在耳畔,忙碌的营城士兵抬着担架来来往往。 荆海月忍着哭,在营城士兵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寻找外祖父郭大林的身影。终于,她寻到了他。 郭大林坐在一处帐篷边沿,周围没有其他人。他有些疲惫,闭目靠在帐篷边的木桩上休息。 显然,郭大林也被大火烧到了衣服,破布衣衫上有好几个拇指大的窟窿。他的白发凌乱不堪,苍白的脸庞上粘着黑色的灰尘,也有黄色的泥土。右脚上的鞋子已经磨破了,大拇指从鞋子里窜了出来,十分滑稽。 “外祖父。”荆海月冲男人喊道。 郭大林睁眼,看到荆海月,也是激动不已。 荆海月跑过去,跪在地上,扑到郭大林怀里,失声痛哭。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外祖父了。 郭大林沙哑的声音安抚她道:“月儿,别哭了,外祖父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 荆海月还是忍不住,哭了个痛快。 冬云抬手抹了把泪,悄悄离开。再回来时,她左手端着椅子碗,右手拿着一小袋子从从营城士兵那里领来的干粮。 郭大林喝了口水润了嗓子,精神好了不少。听闻士兵又煮了粥,冬云急忙去打粥,荆海月陪在郭大林身边,紧紧的拉着老人布满老茧的双手。 “外祖父,小田村怎么会忽然起大火?” 郭大林四处望了望,见周围并无其他人,便小声道:“是有人故意放的。” 荆海月一惊,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放火? 她将郭大林慢慢扶进帐篷里,待人坐下后,忙问道:“外祖父,难道您知道是谁放的火?” 郭大林小声道:“是康王。” 康王! 荆海月倒吸一口凉气,康王竟然敢放火烧村庄?他即便是王爷,也不会肆意妄为至如此吧? 荆海月道:“外祖父,您莫要乱说,康王身世显赫,每日里过的都是吃肉的好日子,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在这么个小村庄放一把火呢?” 她觉得这不像是康王所为。 郭大林道:“月儿,你不知道,郭大宝他爹前些日子去了趟山里打猎,见到有人竟然在爪儿山的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你说说,这个年头,有谁会私自铸造兵器?” 荆海月骤然顿悟。 这年头,除了要造反的康王,谁会私自铸造兵器? 荆海月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有人发现了康王在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才引来了小田村的这一把火。 她急忙问:“外祖父,康王在爪儿山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可都有谁知道?” “就村里的几户老猎人。” “他们可都还活着?”这把火若真是康王有意为之,外祖父能活着,倒还真是福大命大。 郭大林道:“你这么一问,还真是奇怪。我们几个知道康王在山洞私自铸造兵器的老猎人都还活着,倒是那三户人家,明明从未上过山,却被烧死了。” 荆海月也纳闷儿,康王莫不是为了警告外祖父等那些老猎人,故意挑了一家放了把火。 可私自铸造兵器可是杀头的大罪,康王都能放火烧村了,为何不干脆派杀手来直接杀了知情的人呢?何况,康王放的火烧死的都是不知情的。他这是要杀鸡儆猴? 荆海月实在是想不明白。 冬云用碗端来了热粥,郭大林道了声谢,接过吃了起来。 照顾了郭大林两个时辰,见他已无大碍,荆海月便着急回去将康王在爪儿山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说与大哥荆时风听,好让大哥去告诉与他交好的国舅公子单元开,再看看能不让让单元开告知当今陛下。 可回了伯爵府,荆海月才知道,荆时风一大早为他寻了马车后就和在望远书院的一众好友出府踏青了。 没办法,荆海月只得在家里等着。可到了晚上,荆时风竟然没有回府,只是派了贴身书童来报,他已经随好友乘船去了扬州,揭榜之前会赶回京城。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荆海月心道:如此,她要将康王在爪儿山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的消息告诉谁才能让陛下知道呢?如果不能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告诉康王,只怕以后要扳倒康王可就难了。 谁还认识皇上身边的人? 她正想着,冬云见她面容忧思,为她倒了一碗水喝。 她看过去,看到装着热茶的水壶,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了,北公子曾经说过,他和单国舅及单公子都是朋友。既然如此,她将此事告知他,应该也是个好法子。 想到这儿,荆海月也顾不得外已经要天黑了,从柜子里拿出琉璃壶,让冬云在屋里守着不让人进来,便一个人悄悄的从后门出了伯爵府,前往城南的北正街。 日子渐暖,街上游人也多了不少。街边的茶肆,衣着粗布的百姓举着茶杯,都在议论城北小田村的大火。 “哎,听说,这大火是无缘无故燃起来的。” “怎么可能,这前几日才下了雨,地上湿着呢,怎么会忽然起火?” “会不会是家里走水了?” “这如今天气暖和,也用不着烤火啊。” “我听说可惨了,人都烧焦了。” “是嘛,太可怕了。是不是仇家放的火啊?” …… 人们众说纷纭,但尽是些无根无惧的猜测。荆海月蹙起眉头,加快脚步赶往城南的北正街。 抵达北正街尽头的北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北宅的大门紧闭着,屋外的房梁上也没有挂着灯笼。 荆海月站在青石路上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踏上石阶到了北宅的大门前。她抬手,敲了宅门。 屋内无人应答。 她没理会,继续敲门,一边敲,一边断断续续的喊着:“北公子,你在吗?” “北公子?” “北公子,我是荆海月。” 沐北良虽然不在北宅,可里面住着暗卫。他曾交代过暗卫,若是一位姓荆的姑娘来敲门,定要开门并好生接待。 于是,听到屋外的女人称自己为荆海月时,暗卫没有耽误,立刻走到门前,打开了宅门。 见门从里面打开,荆海月以为是北公子在家,她高兴的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在看清来人后吓住了,连话也忘记说了。 眼前的男人身高八尺,孔武有力,肤色是小麦色,浓眉大眼,可眼里却布满难以盖住的杀气。 “你是?”荆海月警惕的看着男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我是北宅的看门人,姑娘有何事?” “我有急事找你家的公子,他可否在?” “公子出门谈生意了,姑娘若是着急,还请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公子回来。” 荆海月道:“我的确着急,如此,便劳烦这位小哥了。” 暗卫引荆海月进了屋后,立刻出了门。 荆海月坐在屋里等着沐北良过来,又不禁心道:这北公子家的小厮,怎么个个都长得像打劫的? 暗卫马不停蹄的回了皇宫,将此事告知了沐北良。沐北良也没耽误,扬言便要换装出宫。 明安小心提醒道:“陛下,您刚刚才约了兵部与吏部的两位尚书大人议事。他们约摸着已经要到了。” 沐北良道:“你不必出宫了,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二人过来。” 说罢,沐北良换上便装便出了宫。 明安目送沐北良离去,暗暗摇头。 沐北良抵达北正街的北宅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枝头。远远瞧去,弯月挂在枝头,就像是个弯弯的灯笼。 进入屋内,沐北良瞧见荆海月单手撑着下巴,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黑睫细密,嘴唇红润,脑袋时不时的摇晃两下,可爱极了。 沐北良本不想叫醒她,可她这么着急跑来,定是有要紧事。 他走到她的椅子边,敲了敲桌子。 听到声音,荆海月蹙眉,“冬云,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荆姑娘怕是糊涂了。” 听到这话,荆海月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对面的男人一席青衫,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正牢牢的盯着她。 “北公子。”荆海月急忙坐正了身子,有些拘谨的看着他。她还记得上次他委婉的拒绝了她,她如今又自己跑过来,着实是有些难为情。 沐北良问:“荆姑娘这么急着找我,何事?” 荆海月问:“北公子可以让我见一见国舅府的单元开单公子吗?” 沐北良本还热情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他心道:弄了半天,你这么急着找我,竟然只是让我引你见单元开? 沐北良冷言问道:“你找单元开何事?” 荆海月左右为难,她害怕北公子知道是康王放的火,会有所隐瞒,毕竟,康王上次来伯爵府时,曾说过他认识北公子,还说是北公子告知他她在伯爵府的。 想来,北公子与康王应该也是朋友。若是让北公子知道了她找单元开是要告发康王,北公子可能不会帮她这个忙。 因此,荆海月不愿意告知真相,只是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单公子。” 沐北良心道:你从来都没有见过单元开,竟然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就见他?朕就不能知道究竟是何事吗? 见人许久未答应,荆海月抬眸,沐北良整张脸都是冰冷的,她不敢惹怒沐北良,又小声问道:“北公子,你生气了?” “没有啊。” “那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沐北良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怎么,你这么着急要见单元开,不会是你上个月二十三日在国舅府赴宴时,看上那单元开了?” 他说着,又死死的盯着荆海月惊得瞪圆了眼睛,北公子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倒像是吃醋了? 她心里倒有些欣喜,不自觉的,脸上也漾起了笑容。 沐北良一看,心里更是气得不行。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真是被他说中了! 他一甩袖子,生气的站起来,“我是不会帮你找单元开的。” 荆海月也急了,忙走到他身边。见他不肯松口,只好如实告知。不过,她还是存了点心思,得一步一步问。 她道:“北公子,那我可以问公子一个问题吗?” 沐北良转身,心道:你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她见他不言,便壮着胆子问道:“北公子,你与康王可是朋友?” 沐北良可可以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又提到康王了?难不成,今世,她对康王余情未了? 沐北良气得就要夺门而去,身侧的女子柔软的嗓音又在他耳畔响起:“康王不久前去了勇宁伯爵府。” 轰—— 一道闷雷闪过头顶。 康王竟然去了勇宁伯爵府? 第27章 沐北良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康王知道了荆海月是哪家府上的竟然会亲自登门,他是要做什么? 沐北良慌张的转身,不自觉的将双手放在荆海月肩上,“他去你府上做什么?” “康王殿下去了我府上,不过就是找我问了些事情。他问的事情都不是要紧的事情,只是,他对我说,他和你是朋友,是你告知了他我是伯爵府的四姑娘。” 沐北良的脸色黑得可怕,康王可真是大胆啊,明明知道荆海月是他的人,康王竟然还敢娶找她。看来,真是留不得康王了。 这边,荆海月等了许久,始终未见沐北良开开口,她沮丧道:“如此,北公子和康王是朋友了?” “不是。他骗了你。我们不过是认识罢了。” “当真?”她面露欢喜。 “自然。不过,康王与我是不是朋友,与你要找单元开又什么关系?”。 既然北公子与康王不是朋友,那她便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她道:“北公子,你可知道昨日城北小田村的那一场火?” 沐北良点头。今日一早,明安就告知了他,气得他早膳也未吃,在上朝时将一群官员骂了个遍。 “北公子,小田村的这场火是人为的。” “你怎会知道?” “北公子也知道,我外祖父就住在小田村,我听闻了小田村起了大火,今日去看望了外祖父。他悄悄的告诉我,火是康王派人放的。” 沐北良剑眉微挑,“是吗?康王为何要派人放火烧小田村?” 荆海月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因为小田村的老猎人看见了有人在小田村不远的爪儿山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试问,这年月,谁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私自铸造兵器呢?” 沐北良心下一沉,康王在爪儿山山洞里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他是知晓的,这本就是他和李丞相一起为康王设的局,没成想,居然让百姓提前知道了。 也难怪,荆海月会说火是康王放的了。可他派人查过,康王并没有派人放火。 不过—— 沐北良看着荆海月,他曾一直想让荆海月想起前世的自己,如今,倒也是个机会。 “这件事情,得让皇帝知晓。” “正是。可我等不容易见到皇上,我才想着北公子认识单公子,不如先把这件事情告诉单公子,再让单公子将此事告知皇上。”荆海月解释道。 如此,沐北良算是明白了。 荆海月道:“北公子,事关重大,你可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单公子。” “我明日就告诉他。不过,皇上也许会想见你。” 荆海月笑,“怎么可能呢?北公子莫要同我说笑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沐北良这才想起,天已经黑了许久了。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荆海月摇头道:“不了,若是被人看见了,可会传闲话的。北公子,有缘再会。” 她利落的出了门,倒也没丝毫留恋。沐北良气得脑仁疼,这女人,真就这么放下自己了? 不过,康王这事,如今才是最要紧的。沐北良凤眸微狭,目送女人离去的身影,有了注意。 荆海月回了伯爵府,冬云才松了一口气。得知事情都办妥了,冬云道:“如今,就看北公子的了。” 荆海月道:“希望北公子能将此事顺利告知单公子。就等着这几日了。” 荆海月说着,心里无比期待。她本以为,这件事情会等几日才有着落,没成想,第二日,她才起来,太夫人就亲自过来了雁落阁。 太夫人难道来有雁落阁,吓得她以为是祖母知晓了她昨晚上悄悄的出府,是来训斥责罚她的。 可事情并不是如此。 太夫人一进屋,拉着荆海月左看右看,眼中竟然含有泪水,她抽噎道:“海月啊,你可算是熬出头了。” 嗯? 荆海月十分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太夫人见她一脸疑惑,才想起自己还未告诉她缘由,她道:“祖母是高兴糊涂了,忘告诉你了,海月啊,外头有皇宫来的马车,驾车的公公说,是皇上要请你进宫。” “什么?”荆海月受到了惊吓,“祖母,您……您不会是还没有睡醒吧?” 太夫人听到这话,也没有生气,她慈爱的笑着,道:“祖母可清醒着呢。外头真是有皇上派来的马车,说是皇上有请。好了,海月啊,快出去吧,别让公公等急了。” 太夫人说着,催促着她出了屋子。 出了府,外头果然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由两匹马儿拉着,浑身白色的毛,光润无比。站在车边的公公一身蓝衫,见着荆海月出来时,露出谄笑,“姑娘总算是出来了。皇上要见你,姑娘快些进宫吧。” 荆海月问:“公公,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要见我?” 公公道:“奴才还真是不知道皇上为何要见姑娘。不过,姑娘进宫了,也就知道了。姑娘,还是快些上马车吧。” 荆海月只得踩上马凳,上了马车。帘子掀起又落下,公公立刻上了马车,驾车驶向皇宫。 她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难不成是北公子已经将康王私自铸造兵器一事告诉了单公子,单公子又一大早将此事告知了皇上,所以皇上才会亲自派车来接她入宫 她左思右想,闭着眼睛思索前世皇帝的模样,看还是想不起来。 今世再见他,她定要好好的将他看清楚,记在心里。 虽然她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可还是记得前世见他时,他也没有为难自己,今世,应该也不会如此,他总归是个好相与的。 如此,荆海月便安下心来。 抵达皇宫时,太阳才舍得从云层里出来。暖阳落在她身上,令她又放松了不少。 公公也不敢耽误,领着她一路往正阳殿去。 到了殿内,她提着心,一步一步,靠近绣着山水画的屏风,试探的看向对面面对着她站着的皇上,虽然有些模糊,可她觉得皇上的轮廓十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她在屏风前愣了许久,站在里面的明安看不下去了,哼了声。 她急忙跪了下来,埋头道:“民女荆海月,见过陛下。” 见人跪下了,沐北良便挥手,让明安趁机出去。明安虽不情愿,可还是悄悄走了,并关上殿门,屋里只剩下二人。 沐北良想了下,便问对面的人:“你可还记得朕?” 荆海月茫然的抬头,“民女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不过,皇上的声音,倒耳熟的很,好像是北公子。 沐北良急了,“前世,你也曾进宫,将一纸罪状递给了朕。” 轰—— 荆海月骤然惊愕,今世的皇上竟然也有前世的记忆。 “皇上,您……” “朕记得前世荆姑娘为母报仇的坚毅,可荆姑娘却忘记了前世,是朕为你杀了康王。” 荆海月这才敢相信,皇上与她一样,真有前世的记忆。 “民女重活一世,忘记皇上,实在该死。但是,民女不知,皇上为何会召民女进宫。” “自然是因为康王私自铸造兵器一案。朕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不日便会有结果。” 听闻这话,荆海月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不过,既然皇上都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何苦还请她入宫呢?她也不过是听闻外祖父所言,并未亲眼见过。 不过,与皇上聊了这么久,皇上的声音,倒真是与北公子相似的紧。 她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的说了句“皇上您的声音民女觉得很耳熟”后,就静静的等待着屏风后的男人开口。 站在屏风后的沐北良这才松了口气,她还是记得他的声音的。 “是吗?荆姑娘,你觉得,朕的声音很耳熟?怎么,朕的声音是和北公子很相似?” 荆海月一开始还觉得这话没什么,可细细想来,她不禁心道:皇上又怎会认识北公子?北公子何以神通广大至如此? 荆海月猛然醒悟,盯着屏风后的男人问道:“皇上莫不就是北公子?” 她问完,屏息凝神。 第28章 男人跨步而来,绕过屏风,走到了她面前。她看着他,他一身龙袍,玉簪束发,贵胄显赫。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与北公子一模一样。 荆海月已经怔得在原地坐住,前世的记忆一幕幕翻涌而来…… 她呈上罪状,她住进偏殿,她拿着金簪抹了脖子…… 她还在回忆,而男人却已经开口说话了。 “荆姑娘,你果然还是聪明人。” 荆海月被这话拉回思绪,再抬头看那张英俊得刺目的面容时,心里涌起些莫名其妙的酸楚。 真是可笑,自己之前想嫁的北公子,竟然就是当今皇上。难怪,北公子不愿意娶她为妻了,她身份如此卑微,怎能做他的妻,怎能做大梁的皇后呢? 荆海月叹了口气。 沐北良已经到了她跟前,他瞧她眉眼低垂,心事重重,便也猜到了她的心事。 他见她思绪不宁,头一回哄女人:“朕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朕在宫外,向来不以真身份示人。” 荆海月明白,他出宫在外,肯定也有事情要办,不用真身份示人,自然也是能理解。不过,既然他也是重活一世,那今世康王未曾娶到西北大元帅的嫡女沈敏敏,难不成,也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她壮着胆子问:“皇上既然记得前世的事情,那康王殿下今世未能娶到沈敏敏,也是皇上作为?” 他重活一世,应该不会白白的浪费前世那么多机会。 “自然。”沐北良有些得意。 、 荆海月沉默下来。上好的梧桐香飘进了她的鼻息,她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却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北公子这个人,得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了。 “朕已经命人去爪儿山的山洞里了,康王私自铸造兵器一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且回家安心等着吧。” 荆海月颔首道了声嗯。 “你还有话要对朕说吗?”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她,伸手去拉她的手,想拉她站起来,却不料,她手往后缩了缩,不肯将手给他。 他也没强求,往后退了几步。她慢慢的站起来,却不肯抬头。 “皇上,民女不知道您是皇上,从前的事情多有得罪,还望皇上宽宏大量。多谢皇上曾下旨选妃,救我于水火,也多谢皇上送给我外祖父的那些补品。等小女子攒够了钱,一定……” “无妨。选妃那日,你来就好了。”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满是威胁。 荆海月叹气,她与他的缘分,怕是已经注定了。 “今日接你入宫,只是想对你坦诚身份。你既然已经见了我,又是我亲自派人去接的你,想来,你在家中的日子也不会难熬了。你回家且等着入宫吧。” 荆海月微微颔首,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颓然出了正阳殿。 殿外,日头高悬,日光落在她身上,可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暖和。她慢悠悠的随着等候多时的太监出宫。 一边走,太监一边道:“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入宫是显而易见的,等入了宫,姑娘可不要忘记奴才了,奴才叫六安。” 荆海月听着这话,觉得好笑,这太监也太会见风使舵了,想来,宫里不缺这样的人。 她没有回他,只是跟着他慢慢往宫外去。见人没答,六安也闭了嘴。 一回到伯爵府,太夫人立刻唤她去了悠然居。荆海月没说康王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胡乱搪塞了过去。不过,太夫人问她知否能入宫时,她却也没隐瞒。 太夫人笑着,忙让柳妈妈拿了两支价值不菲的玉簪给她,又说今日忘记让她再好好打扮一番了。荆海月摇了摇头,不愿再与太夫人交谈,便道了句“祖母海月有些累了”,便出了悠然居。 等人走了,柳妈妈道:“我瞧着,四姑娘倒不是很高兴。” 太夫人道:“可能是累了吧。何况,见了皇上,她心下肯定还慌乱着。咱们” 柳妈妈道了声也是。 太夫人重重松了口气,她勇宁伯爵府,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这厢,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被皇上的马车接进宫的消息传了个遍,国舅府的单若敏也有所耳闻。 她之前已经派人出去打听,只听说这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是个美貌的,可无一人打听到她曾与皇上有过往来. 单若敏着实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皇上亲自派车去接那四姑娘入宫? “银秀,去给伯爵府递个帖子,就说我请伯爵府的三位姑娘赏花喝茶。” 银秀出门去办事,单若敏坐在窗前,心事重重。 可惜,银秀的帖子虽然递进了伯爵府,可被太夫人拿了去。太夫人知晓单若敏是个好妒的女人,虽说是赴约,可指不定要怎么害荆海月,为了整个伯爵府,太夫人偷偷藏下请帖,并将它烧了。 没多久,康王谋逆一案浮出水面,整个京城都变了天,人人自危,与康王有来往的府邸都被抄了,可唯独李丞相府,虽说也被围了起来,可却并没有传出任何其他的消息。 可怜了荆芙婉,以为李丞相府出事了,一直盼着能够出府去寻李小公爷,被太夫人扇了一巴掌后,老实了。 康王谋逆之案牵涉不是甚广,荆海月明白,或许皇上也带着记忆重生,所以早就记下了前世与康王有勾结的人家,今世也做了些功夫。只是,有些人还是渴望更高的权贵,与康王结盟。 康王谋逆案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三月下旬,康王一案才顺利了结。 众人都还在谈论着康王的事情,可春闱放榜的消息,逐渐将此事的风头比下去了。 果不其然,单元开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成为了会元。而荆时风则考取了第二十三名的好成绩。 整个勇宁伯爵府都充斥着喜悦,太夫人觉得,伯爵府的好日子已经来了。 荆海月虽然心里也为荆时风高兴,可自从她知道北公子就是当今皇上后,怎么也不能打心底里开心。 伯爵府的一干人等本打算好好的热闹一番,单元开请荆时风出门踏青的帖子便送至了伯爵府,帖子上还提及,荆时风可以带自家妹妹一起附会。 太夫人以为是单若敏告诉了单元开她先前就给伯爵府送了帖子,可伯爵府却没有回信,单若敏生气了,才让单元开又写了帖子来。 虽然太夫人知道伯爵府的三位丫头去赴约了会被单若敏祈福,可如今单元开亲自说了这事,这位以后又定是官途亨通的,可不能怠慢了。思及此,太夫人只得让伯爵府的三位姑娘一同前去。 第29章 伯爵府的几位姑娘,坐在马车里,都各怀心思。 三姑娘荆芙婉一心想着小公爷李由越,可她母亲杜氏却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杜氏清楚,单元开不仅是国舅之子,又是个聪明有能力的男人,将来的官运,指不定有多亨通。 二姑娘荆雁柔不敢肖想单元开,可她姨娘却告诉她,如果能进国舅府做个贵妾,未尝不可。荆雁柔虽然口上答应了,可却还是想嫁去扬州,做个正妻。 心事最重的,当属荆海月。自从她知道北公子就是皇上,又知道皇上与单元开的关系后,她便比较担心。单元开邀请伯爵府一家出门踏青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可她也不敢把这事告知其他人,只得憋在心里。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稳当的停了下来。荆芙婉的贴身婢女玲珑自外面掀开帘子,荆芙婉第一个走了出去。荆海月最后一个从马车上离开,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也惊了。 单元开果真是选了个特别恰当的踏青的好去处。这城南十里远的桃花坞,此时桃花纷纷盛开,远远望去,粉色的花海似乎要淹没整个桃花坞。几十米外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流水潺潺,水面映射着阳光,金光闪闪。 荆时风走到单元开身边,作揖道谢,“多谢元开兄选这么个好去处。我还未恭贺元开兄夺得会元。” 单元开摆手,“你我不必多礼。” 荆海月看着不远处的二人,尤其是看清了单元开的面容后,才想起他曾经在宫里为她指路。她冲他礼貌性的点头,他也回她一个笑。 她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其他的马车,以为沐北良不会来了,便松了一口气。谁知,荆时风和单元开才寒暄不久,一辆华贵的马车就抵达了桃花坞。 荆海月看去,四辆拉马车的骏马威风凛凛,光亮的毛发一看就知这马车的主人是富贵人家。再看看那驾车的人,不是明安又还是谁? 荆海月蓦然怔住,已经猜到了来人。可即便如此,她心里除了忐忑不安,竟然还有一丝窃喜。 单元开之前特意在给伯爵府的信中提及可以带上府中女眷,莫不是皇上的主意?皇上想见我? 荆海月想到这儿,又自嘲的笑了笑。她不过一庶女,家中又无权无势,皇上又怎会看中自己? 荆海月暗暗摇头,不再多想,却也不敢正面看已经下了马车的沐北良,只得默默的低下头。 荆时风从未见过沐北良,却也看出此人的轩昂气势,颇有风范。他问:“元开兄,这位是你的朋友?” 单元开笑着说:“是啊,这是我一位做药材生意的朋友。” 荆海月觉得单元开说这话时,眼睛特意看着她,她更觉得有些难堪,微微转身。 沐北良走到众人跟前,抬手作揖,介绍自己:“鄙人姓北,一药材商人。得知单兄要来此处踏青,便也来此处看看。” 荆时风也抬手道:“在下荆时风。既然是元开兄的朋友,那也就不必客气。想来,北公子定是一位做生意的能人。” 沐北良道:“哦,何以见得?” 荆时风道:“北公子气宇轩昂,马车乃昂贵的沉香木打造,驾车的小厮都衣着不菲,想来,定是北公子生意做得好。” 沐北良笑笑,夸赞说:“荆兄好眼力。不过是父辈的基业,我延续罢了。”他说着,又看着荆海月几人,问道:“这是荆兄的家人?” 荆时风点头一一介绍道:“二妹雁柔,三妹芙婉,四妹海月。” 沐北良看了眼,羡慕的说道:“荆兄好福气。” 荆时风问:“北兄应该也不差吧?” 沐北良笑笑,“倒也有兄弟姐妹。” 三个男人不管其他,聊了会儿便非常熟了,竟然到一边已经摆好的桌子边坐下喝酒聊天作诗去了。 荆海月这才看了眼沐北良,便和两位姐姐去喝茶吃点心。桃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她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荆芙婉吃了一块酥,好奇的说道:“这单元开说可以带女眷,他自己却没有把他妹妹带来,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荆海月也觉得纳闷儿,她还以为单若敏会随着单元开一道过来,却只来了单元开一人。这是和解? 荆雁柔小声说:“或许,单若敏不爱和我们这伯爵府打交道,所以不愿意过来?她心气儿那么高,将来又是能做皇后的,怕是瞧不上我们。” 荆芙婉哼了一声,“都十九岁的姑娘了,还没有嫁入皇家,还好意思瞧不上我们?我看啊,她能不能做皇后,还真不好说。当今皇上若真喜欢她,早娶她了。” 荆海月没说话,反正,上一世,单若敏就是皇后,这一世,虽然有些事情做了改变,可单若敏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后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其他人。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沐北良提议,几人便又去了城中的金华酒楼用午膳。期间,大家也都是照常寒暄。临了,沐北良让明安拿来了三个礼盒,一一放在伯爵府三位姑娘面前。 沐北良说:“一点心意,还望几位姑娘能收下。” 荆时风第一个说道:“北兄,你太客气了。” 沐北良说:“我到得突兀,又迟了,本就不合礼数。何况,我与荆兄一见如故,送几份薄礼赠予你的妹妹,也算是一点心意。只是交朋友,还请一定要收下。” 荆时风还想拒绝,单元开冲他摇了摇头,他也只得答应,便让几位姑娘收下了。他隐约觉得,单元开似乎都很卖北公子的面子。他暗觉不对劲,堂堂国舅的嫡长子,怎么会对一商贾如此客气? 尽管有疑惑,可他也没有当面问出来。宴席散了,伯爵府的几位姑娘坐进马车后,荆芙婉最先拆了沐北良送的礼盒。红色的绒布上,一支通透的碧玉簪流光溢彩。 荆芙婉忍不住轻声叫了声,又感叹说道:“这北公子出手可真阔绰。” 荆海月也打开了自己的礼盒,她以为三份礼盒装的礼物是一样的,可看到自己的礼物时,她愣住了。红色绒布上,一对弯月形状的碧玉耳坠躺在上面,设计别出心裁,和她的名字倒十分配。 荆芙婉看了眼荆海月的耳坠,阴阳怪气道:“四妹妹真是好福气,这北公子选的礼物如此贴切你,怕是对你有意思。” 荆海月把礼盒收起来,“三姐姐哪里的话,二姐姐的礼物也很贴合她。” 荆芙婉看去,荆雁柔的礼物,是一支喜鹊形状的银簪,也很有新意。看到这儿,荆芙婉气了,把自己的礼物收起来,觉得北公子这人看不起她。 荆雁柔说:“三妹妹,北公子给我们送的礼物不过是随意选的罢了,你切莫多心。何况,别人头一回见咱们就送礼物给咱们,咱们得记着别人的好。你若喜欢我的这喜鹊簪子,尽管和我换就好了。” 荆芙婉摇头,“不必了,我又不是没有银簪子,不缺你这一支。” 荆雁柔也只得作罢。 第30章 等人都走了,沐北良坐下,又吃了几口菜。单元开坐在他对面,见他吃得颇有劲,也没有多问。单元开虽然没有娶妻,也从未有过对女子动心的心思,可想起上午在桃花坞,沐北良时不时的偷偷看几眼不远处的伯爵府四姑娘,单元开心里顿时也就明白了。 只是,可惜了他的妹妹,苦苦等了皇上这么多年。 单元开一边想一边摇头,觉得帝王多也是无情之人。又想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还一门心思的让单若敏进宫为后,心里更觉不是滋味儿。 单元开也才明白,为何皇上特意提及说想踏青,又说既然是微服出访,可以让单元开带几位宫外的朋友一同前去,还提及将勇宁伯爵府的一干人等请来,还必须得请上女眷。 沐北良并不管单元开的心思,他只管自己的。许久不见荆海月,他今日看见她时,他发现她清瘦了不少,胆子也小了,今日更是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这种情形,以前可还从来没有过。想必,她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害怕了。 不过,她安然无恙,他也就心安了。等到了选妃的时候,他把她选进宫里,到时候,也算是在跟前,怎么也不会分开了。 用完了午膳,沐北良说了句:“味道不错。”他又拿了块酥,问对面的单元开:“你可有什么要问表哥的?” 单元开摇头,只说道:“表哥,荆时风这人,为人正直,且不迂腐,将来也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 沐北良道:“嗯,今日与他相处,倒也是觉得他不错。你好好准备,殿试的时候,可不要让朕失望了。” 单元开点头:“元开谨记。” 几位姑娘回了伯爵府,太夫人立刻就把她们叫去了悠然居。一进屋,太夫人就问:“单元开可有对谁特别留意?” 荆芙婉摇头,“祖母,单元开一上午都在和哥哥聊天作诗,饮酒畅聊,可没怎么看我们。” 太夫人问:“那单若敏可有为难你们?”她说着,特意看向荆海月。 荆海月摇头,回答她:“祖母,单二姑娘根本就没有过来。” 太夫人吃惊,可既然单若敏不来,单元开又为何一定要提及带女眷? 荆芙婉说道:“哎呀,祖母,我看呀,单若敏根本就不屑和我们争。她连四妹妹被叫进宫这件事情也不理睬,不了了之,估计,根本就没把四妹妹放在眼里,更看不起咱们伯爵府。左右她也是将来能做皇后的,指不定想等四妹妹入宫了,再欺负四妹妹呢!” 荆海月被荆芙婉这话弄得够呛,太夫人也觉得颇有道理。 单家有权有势,何必急于一时。等单若敏入宫了,多的是机会收拾荆海月。想到这儿,太夫人不禁为自己的孙女捏了一把汗。 荆海月虽然也慌乱,可反正也没有和单若敏打交道,应该是出不了什么问题。回到院子里后,她再次打开沐北良送的弯月形碧玉耳坠,嘴角有浅浅的笑容。 冬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得悠悠叹气。冬云认为,这北公子,不打算娶姑娘为正妻,却又要撩拨姑娘的心,可真真是一个花花肠子,不是个什么好人。 而这边,国舅府。 单若敏虽然没有去桃花坞踏青,可她派了人跟踪单元开,知道单元开邀请的是勇宁伯爵府的一干人,甚至那四姑娘也请了。这也就罢了,可偏偏,皇上也去了。 单若敏这才发觉,原来,在皇上的心中,这伯爵府的四姑娘竟然在皇上心里有这份量。派去的人说,几人都未对皇上行礼,估摸着是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单若敏自嘲的笑笑,想不到,不近女色的皇上,也有这般用心的时候。 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尤其是当你越得不到而别人却轻而易举就得到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嫉妒心,往往堪比魔鬼。 单若敏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却有了主意。 第二天,单若敏进了宫。她也没在太后面前说什么,只是聊到了皇上昨天微服出巡的事情。 单太后知道皇上总爱换上便服后往宫外去,便也没有多加阻拦。可这回,单若敏却说:“姑姑,您不知道,表哥微服出宫,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单太后早就觉得皇上三天两头往宫外跑肯定不简单,感情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她又想起之前皇上和她说的那番话,心里更是气不过。她问单若敏:“怎么,你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单若敏点头,娇昵的说:“姑姑,是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不过一庶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勾引表哥。之前我母亲的生辰宴,她也来过。那会,表哥也是便服,听下人们说,二人在后院待了可好一阵。姑姑,再这么下去,我怕……” “秦嬷嬷。” 单若敏还未说完,单太后就打断她的话,急切地唤了秦嬷嬷。单太后吩咐道:“你悄悄的出宫,替我把那伯爵府的四姑娘请进宫里来。切记,千万不要惊动皇上。” 秦嬷嬷点头,急急走了。 单太后拉着单若敏的手,语重心长道:“放心,有姑姑在,皇后之位,只能是若敏你的。不过,皇上和宫外的闺阁女子走得如此近,我定得好好管管。” 单若敏笑着窝在单太后的怀里,就盼着能早点选妃了。她已经巴不得做皇后了。 秦嬷嬷不愧是跟了单太后多年的老嬷嬷了,心思手法都老道。她只惊动了勇宁伯爵府的太夫人,三言两语便将荆海月悄无声息的带出了伯爵府,太夫人还以为荆海月真有做贵妃的命,便按照秦嬷嬷的要求,没有对外宣扬,甚至是冬云,都只知道姑娘是在太夫人屋里念佛,这些日子都不会回雁落阁了。 冬云很纳闷儿,太夫人何时对四姑娘这么好了? 荆海月坐着去宫里的马车,心里一阵忐忑。她虽然没有见过秦嬷嬷,可见她的衣着打扮,气韵神态,定是侍候贵人的。 马车一路就没有停过,荆海月今儿个踏青,回来后想着沐北良,就没怎么休息,这马车一摇一晃的,她不禁打起了盹儿。等马车停稳后,她坐在车里,心却忽然加速得厉害。 在马车上这么长的时间,她隐约觉得,自己此行所花费的世间,竟然和之前皇上派宫里的公公来接她时所花费的世间差不多。 难不成,皇上又召她进宫了? 荆海月心里闪过一丝惊讶,可又觉得不对劲。若真是皇上,他又何必今天还出宫踏青?此不多此一举? 荆海月一边想着,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她慢慢地走出去,外面漆黑一片,却也依稀可见巍峨的城墙。 天,她竟然又进宫了。 荆海月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秦嬷嬷脸色倒一点也不客气,领着还在发愣的荆海月进了太后的清宁宫。才踏进宫门,荆海月就知道,这清宁宫里住着的,绝非等闲之辈。 她暗暗猜测,六公主住的是她之前曾经去过的寿鸾宫,皇上一般只在书房,且并无纳妃。而这清宁宫身居宫内,清幽宁静,只怕是当今太后的居所。 果然,进了内殿,贵妃榻上半倚着的,身着绛红色金边锦袍的雍容华贵的妇人,不是太后,又能是谁? 快到贵妃榻边时,荆海月跪下给太后行礼。单太后也没让她起来,只是问道:“你可认识皇上?” 荆海月不知道该做如何回答。回答认识,太后定会深究她一闺阁女子为何会认识皇上;说不认识,太后定不会相信,毕竟,太后都已经把她请进宫了。 荆海月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单太后察觉了荆海月的心思,心里也已经肯定荆海月和皇上必定是认识,她冷笑了声,唤道:“秦嬷嬷,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勾引皇上,你教教她” 秦嬷嬷点头,拉着荆海月往外面走。荆海月趴在地上,求饶道:“太后娘娘饶命,民女真的没有勾引皇上。” 第31章 单太后自然是不信荆海月没有勾引皇上,她懒得花费太多时间与荆海月纠缠,急忙给秦嬷嬷使了眼色,叫她快点把荆海月带下去。 秦嬷嬷得令,唤了几个宫女前来,一同拉着瘦弱的荆海月就往外面去。 荆海月泪眼婆娑,任由秦嬷嬷拉着也没有大喊大叫。她知道自己被太后叫进宫是隐秘的事情,这会儿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叫了也是白叫。 于是,她只得慢慢起身,识时务的跟着秦嬷嬷众人一起往屋外去。她心里十分清楚,外面指不定有什么酷刑在等着她这个所谓的勾引皇上的狐.媚女人。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可还是有所耳闻。 她有些自嘲的叹气,却又无可奈何。她祖母还以为她是入宫来享福了,可实际上,她在宫里遭了罪也无处诉说。 重活一世,还是得受不少罪。出身卑微之人,向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跟着秦嬷嬷几人,跌跌撞撞的才走到门口,迎面走来身着龙袍步伐匆忙的男子。荆海月抬头,来人担忧的面庞让他心上一惊,竟然令她热泪盈眶。 沐北良看着眼前双目红肿的女子,大声呵斥道秦嬷嬷:“放肆。” 秦嬷嬷没想到皇上会过来,立刻跪下,其他人等齐齐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有荆海月,站在一边,连跪下都忘记了。 一旁的明安也不好提醒荆海月跪下,他看着她的可怜样儿,也知道她在太后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若不是皇上来得及时,指不定还得受什么罪呢。 沐北良拉着荆海月的手,又返回殿内。单太后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已经从贵妃榻上起了身,看着皇上拉着荆海月的手,她心里十分膈应。她冷哼一声,提醒道:“皇上,可得注意分寸。” 荆海月被这话点醒了,急忙抽回被沐北良牵着的手,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大,她挣了半天,没有挣脱他,只得任由他牵着。 沐北良气息沉稳的说:“母后,您若有什么要问的,直接来找朕就行了,何必叫人把她带进宫里?这要是传出去了,免不了闲言碎语。” 单太后皮笑肉不笑,“你是觉得,母后做错了?若不是若敏告诉哀家,哀家都不知道皇上在宫外还有如此牵挂之人。皇上三番五次出宫,怕也是为了她吧?” 沐北良猜得没错,果然是单若敏在背后作妖。“朕出宫多次,与她见面才两三次而已,母后多虑了。” 单太后说:“哀家只问你一句,你不打算娶若敏,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沐北良摇头,“我娶不娶单若敏,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不想和太后闹得太僵,比较,荆海月日后进宫了,还得太后打交道的,他不能把她这条路堵死。“母后,您好生休息,我就先带她下去了。” 沐北良说着,牵着荆海月离开。单太后抬手想要叫住沐北良,可却开不了口。她这个儿子,连她把人带进宫里都能立刻知道,他的能力,她着实是小觑了。 帝王有情是好事,可太过专情,倒不是好事了。 单太后又坐回贵妃榻上,不禁为自己的侄女惋惜起来。只怕单若敏日后入了宫,也是个守活寡的。 沐北良牵着荆海月一直往前走,穿过曲折的长廊,走过静谧的花园,终于到了目的地——正阳殿。这大殿荆海月前前后后也来了好几次,这次进来,她觉得无比忐忑。 沐北良拉着还在思索的女人去了内殿,她才在榻上坐下,明安等人十分有眼力见的出去了。荆海月回神后,才发觉这殿内就只剩下她和皇上二人。 他虽然在大殿内,却在一边批阅折子,也没对她嘘寒问暖。她觉得他可能就是让她来这里平复一下心续,既然心绪平复了,她也不应该久留。 她起身,走到桌边,福身说道:“民女谢过皇上解围。皇上政务繁忙,就不叨扰皇上了。”她说着,转身就要走。沐北良觉得这人真是没有良心,他才把她从太后那里救来,她只道了声谢就要溜。 沐北良放下手中的笔,扭头叫住她,问道:“朕救了你,你就打算道声谢就完了?” 荆海月为难的看着他,“我还要做什么?” 沐北良看着她,一双眉目含情的眼睛正盯着他,里面有不解,有羞涩。他想着要留下她,又觉得不妥。毕竟,她一未出阁的女子,在他书房里待一个晚上,传出去了,只怕是会让她有失颜面。 罢了罢了。 沐北良说着,问她:“你想不想入宫?” 荆海月看着他,他眼里有期盼。沉默了许久,她回答:“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沐北良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人,他冲她笑笑,“朕知道你的心意了。是朕让你受委屈了。太后今日做得不对,你看在朕的份上,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你日后进了宫,还得好好同太后相处。” 荆海月点头。她知道。 “还有,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要说。知道吗?” 荆海月看着沐北良,回了个肯定的眼神。“明安,送荆姑娘回去。”他唤道。 外头的明安得了令,立刻推门走了进来,他恭敬的看着荆海月,伸手指了个出去的方向。明安知道,这位荆姑娘,以后定是他的主子,只不过,能坐到什么位置,还真不好说。 毕竟,她还未进宫,就已经得罪了太后。以后真进宫了,日子怕也不是很好过。 荆海月被明安送出了皇宫,又被小太监亲自送回了伯爵府。小太监还发话,荆姑娘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情等她休息好了再说。是以,太夫人也笑盈盈的连声说好,让冬云扶着荆海月回去休息。 回到雁落阁,荆海月躺在床上,正欲睡觉。冬云想着刚刚小太监的话,忙问她:“姑娘,皇上他碰你了?” 荆海月开始还没有听懂,等明白时,娇.嗔的冲冬云哼唧几声,脸蛋忽然开始发红。 冬云也笑嘻嘻的,觉得姑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日子本来平稳顺当,殿试一过,勇宁伯爵府更加热闹了。荆时风殿试拿了第八名,前途无量。伯爵府的一众人等脸上都挂着笑,尤其是太夫人,她觉得,伯爵府又在走上坡路了。 可三月下旬,皇上连着三日不上朝,开始引起众人的注意。荆时风刚刚为官,见到皇上的次数不多,可皇上突然不上朝,事出有因,也令他有所察觉。 到后来,皇上连着五日不上朝后,终于,太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得了怪病,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体日渐消瘦。太医院的太医都瞧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在府里的荆海月着实有些急切,皇上生病,还连着几日不上朝,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连太医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可怎么得了。 荆海月急得不行,便求荆时风去找单元开打听打听。荆时风也已经知道踏青那时来的北公子是当今皇上,不过,他也并未和伯爵府里的其他人提及。 荆时风去了国舅府,没多久就又回了伯爵府。荆海月拉着荆时风,忙问:“大哥,单公子如何说?” 荆时风面色凝重,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说道:“四妹,皇上好像,染了时疾,似乎是能过人的,已经有好几个贴身侍候的宫女太监染上了这个病了。” 轰—— 就像是夏日里的闷雷在头顶响过,荆海月只觉得自己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她双手扶着冬云,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她双目微红,又不敢哭出来,只得慢慢抽噎。怎么会,皇上怎么会忽然发这种病?怎么会这样? 她问:“这病是谁传给皇上的?” 荆时风摇头,“目前还没有查出来。不过,听单元开说,这事情马上就会令整个京城戒严。” 果不其然,第二日,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皇上病重,且这病目前虽然控制了,但最近时间出入宫的人员不少,因此,所有人暂时不得外出。 京城也因此封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连不少达官贵人都惶惶不安。他们不知道,这病是否真的控制住了。 单太后亲自去静言寺祈福,祈求老天保佑皇上。 兴许是太后的善心感动了上天,静言寺的住持无了大师卜了一卦,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皇上需要有一名在七月出生的未出阁的女子亲身服侍,皇上的病情便会有好转。” 消息一出,有悲有喜。喜的是不是七月出生的女子,她们不用去服侍皇上;悲的是那些七月出生的女子,服侍皇上虽然能获得大富大贵,可如今皇上生死未卜,万一自己入宫服侍皇上也染了病可怎么了得? 于是,太后虽然以千金礼为条件,京城内七月出生的未出阁的女子也未曾去宫门。 事出紧急,单太后又发了一道告示,只要是七月出生的未出阁的女子进宫服侍皇上,便能做皇后。 此令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哪家姑娘不想做皇后?可是……都听闻,皇上的病已经死了一堆人了,即便能做皇后,可做个去世的皇后,怎么比得过好好活着呢? 单若敏也是七月生的,她听闻这道旨意后,立刻就同单国舅和母亲说了这事。单国舅立刻否决她的要求,单若敏不解。 国舅指着单若敏说:“女儿啊,你真是糊涂!如今太后虽然下了这么一道令,可皇上的病,只怕是难治的很。你去服侍皇上,万一你也染病了,可怎么得了?即便是能做皇后,可病了,又能做几天的皇后?” 单若敏不依:“可父亲,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国舅继续说:“若敏,你再好好想想。若你入了宫照料皇上,皇上病好了,那是好事,可万一皇上死了呢?你若侥幸活着,岂不是要守寡一辈子?” 单若敏被吓到了。 国舅又剖析其中利弊:“你是太后的亲侄女,只要有太后在,你的皇后之位,八九不离十。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若真去了,太后肯定会过继其他皇子做皇上,你也依然有机会做皇后。可你死了,皇后的位子,绝对是轮不到你了。爹就问你一句,你当真有这么喜欢皇上,肯为他连命都不要了?” 单若敏安静下来,静静思考。国舅说的不错,她的确没有那么喜欢皇上,她喜欢的,只是皇后这个位置罢了。 单若敏想明白了,也没有入宫的打算了。 第32章 单若敏不愿入宫的消息传到单太后耳边时,单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嬷嬷又说:“太后,国舅派人来说了,单姑娘身子不适,已经卧病在床有好几日了,她如今,是不能来宫里近身照料皇上了。国舅还说,等二姑娘病好了,会立刻让她入宫。” 单太后冷笑几声,心里仿佛被人插了一根银针。她的好侄女,当真就这么贪生怕死。难不成,单若敏就真如皇上之前所言,要的不过是皇后的位子罢了?她对皇上,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单太后不愿意相信,又派秦嬷嬷亲自去请单若敏进宫。 单若敏得知了这消息,急得从床上爬起来,国舅和国舅夫人让她不要着急。单若敏说道:“我怎的不急,在这样下去,姑母肯定是派人把我抓进宫里去照料皇上,好让皇上早些好起来。” 国舅说:“我就一直说你病了,去不了皇宫。” 单若敏:“姑母定然会生气的。” 国舅安抚单若敏:“女儿,你放心,姑母如今是着急了,可是,在京城的名贵里,七月出生的未出阁的女子不在少数,若你真是不愿意,太后自然会去找其他人。你且放心,为父自有安排。” 国舅说完,单若敏稍微放心下来。国舅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眼下皇上生死未卜,他可不能贸然把女儿送进宫里。 反正有太后在,单若敏日后的前程,定不会差哪里去。何况,太后虽然一时生气,可日后太后若需要巩固后宫的地位,控制下一任皇帝,他家若敏可是不二人选。 想到这儿,国舅更放心了。 单太后请不到单若敏进宫,彻底死心。她自嘲的笑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第33章 结局上(新文《审判》求收!) 单太后已经看清了国舅一家,她本想好好训斥单若敏,可如今,她懒得费这个功夫。 她在宫里焦急,荆海月在伯爵府焦急。她虽然不是七月出生的,可只要能照料皇上,她即便不是七月出生,应该也没有多大问题吧? 想到这儿,她又亲自去了一趟国舅府,找了单元开。单元开佩服她的执着,也恼怒自己亲妹妹的贪生怕死,他为了皇上,亲自书信一封,递去了皇宫。 秦嬷嬷把信送到太后手里时,太后都惊了。单太后看着信,好半天才回神过来,扭头问秦嬷嬷:“这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就是当日我请进宫里的那位荆海月?” 秦嬷嬷点头,“正是。太后,听说这姑娘在府里急得不行,一心想进宫照料皇上。” 单太后看着信,若有所思。许久,她吩咐秦嬷嬷:“去,派一辆马车,把人接进宫里来。” 秦嬷嬷立刻照做。 马车抵达伯爵府,荆海月听闻,收拾了东西就要出府。她的生母小娘郭氏拉住她,问:“月儿,你可真想好了?” 荆海月点头:“小娘,我想好了。我要进宫去照料皇上。” 郭氏忍不住垂下两行清泪,“万一,你……你遇了什么不测,我可怎么办?” 荆海月闻言,跪在地上,同郭氏行大礼。她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红肿,“小娘,海月不孝。可海月一定要入宫。” 秦嬷嬷站在一边,安抚郭氏:“不管四姑娘日后能不能活着从皇宫回来,你的后半辈子,都有太后撑着。四姑娘心善,老天若真被她感动了,皇上的病,肯定能好。况且,太医院的太医也都在尽力照料皇上了,你只管放心。” 郭氏纵然不愿意,可也只得同意荆海月入宫。待人离开了伯爵府,上了马车,郭氏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流不完。 冬云也未入宫,她在一旁安慰道:“姨娘,姑娘她随了自己的心愿,定也是开心的。您放心,冬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郭氏拍拍冬云的手,进了屋。 荆海月坐在入宫的马车上,心里有些急切。她担忧皇上的病情,又怕秦嬷嬷之前说的那番话之前为了让郭氏心安,故意说的,因此,她更加急切了。 她抬头看着对面端庄的秦嬷嬷,小声问道:“秦嬷嬷,您同我说句实话,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秦嬷嬷沉默了许久,客气的说:“四姑娘,自打皇上病重,就连太后,都没有见过皇上。太医说,皇上这病会过人,所以,太后也不得见。我敬佩四姑娘有情有义,可真入了宫,能不能活着出来,我也不敢保证。” 荆海月明了,静言寺了无大师算都那卦,怕是为了请未出阁的姑娘为皇上挡灾。就跟冲喜差不多。 秦嬷嬷又说:“姑娘放心,太后已经说了,不管姑娘能不能活着出宫,姑娘的小娘以后定不会再受欺负。姑娘只管安心的照料皇上,其他的不用想。” 荆海月点头。 此时,宫外的天似乎有些黑了,窗外隐约暗了下来。最近几日都是晴天,此刻天边挂着素蓝色的晚霞,竟然美得令人忘怀。天边的飞鸟划过天际,为肃静的皇城增添了几分落寞。 等出了马车,荆海月再一次看见那巍峨的高墙时,竟然没有了之前的害怕与恐惧,她心里更多的是,是对皇上的担忧,以及对大楚的担忧。 皇上若真出了什么事,大楚只怕是会陷入恐慌。到时候,边境再犯,黎明百姓势必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思及此,荆海月心里默默祈祷,她愿用自己的命去换皇上的命,她也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反正,只要皇上好好的,也就足够了。 况且,若真能用她一人换得这世间的九五之尊,继而能让大楚安宁,她也值了。正思虑着,秦嬷嬷递给她一白色的纱巾,并先示范着遮住面庞。荆海月照做,心里也算明白皇上的病很严重。 前往正阳殿的路畅通无阻。一路上,来往巡查的禁军皆和她们一样,面戴白色布巾,只露出一双犀利有神的眼睛。他们腰中的佩剑令人畏惧,却也令荆海月稍微放心。幸好,皇宫之中,还有禁军守卫宫城的安稳。 从前幽回的长廊上,总少不了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而此刻,竟都不见了踪影。秦嬷嬷的步伐走得很快,像是等不及似的,一步都迈得极大,要知道,她可是五十多的人了。 荆海月也学着她,走得更快了些。快到正阳殿时,守卫的禁军数目更多,足足有百人。为首的将军虽然也面戴白纱,可荆海月认得那双眼睛,是当日在金华酒楼时,那位上菜的店小二。 往事一幕幕又重现在眼前,荆海月不由得有些恍惚。抵达正阳殿的门口,秦嬷嬷止住脚步,她低声说道:“四姑娘,我只能送你倒这里了,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荆海月道谢:“多谢秦嬷嬷。” 秦嬷嬷说:“进了这屋,能不能出来,全凭姑娘的造化。但愿姑娘能和皇上逢凶化吉。” 荆海月点头,双目不觉有些湿润。秦嬷嬷转身离去,禁军副统领替荆海月推开了紧闭多日的正阳殿的大门。 荆海月抬步走了进去,才走两三步,门从外面关住。她脚步轻盈,走得极慢。绕过一道屏风,她抵达内室,榻上,沐北良就睡在那里,双目紧闭。 他面庞有些泛白,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了无生气,似乎不久就要去了。荆海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榻前,双腿跪在地上,两行清泪无声的自眼眶淌了下来,打湿了她瓷白的小脸,更显她的娇俏无措。 她不敢哭出声,可终究又忍不住,抽噎了几声。这声音惊动了榻上之人,沐北良眼皮动了几下,终是抬起了双眸。他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疲惫的双眸映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 “你来了。”他的声音极低,几乎要听不见。 荆海月忙不住的点头,“皇上,我应该早些来的。” 沐北良说:“你来,就好了。” 荆海月摇头,目光巡视着四周。这正阳殿是皇上的书房,此时竟然也十分冷清,殿内连香也没有熏,只有浓烈的艾蒿的气味儿,弥漫在她的鼻翼。 榻边放着一张小几,可上面却没有放药碗。她心生不悦,忙问:“皇上,您的药在哪里?外头已经天黑了,我估摸着,您得吃药了。” 沐北良摇头,“垂死之人,咳咳咳……咳咳咳……哪里需要吃药?” 荆海月吓住了,忙抬手捂住他泛白的唇瓣,“皇上千万不要胡说,皇上受万民庇佑,怎会是垂死之人?皇上,我让门外的禁军去端药来。” 说着,荆海月就要起身。也不知道沐北良哪里来的力气,拉住她的手,没让她走。她回头,耐心的像哄孩子似的说道:“皇上,您得吃药。” “待会儿吃,你先陪朕说会儿话,行吗?” 荆海月见他一副软弱的模样,只得重新在他榻边坐下。他躺着,看着她担忧的神情,眼底有笑。“你不应该来的,朕的病会过人,你怎么能来?” 荆海月说:“我不怕。静言寺的了无大师给皇上算了一卦,皇上身边只要有未出阁的女子服侍,皇上的病就会好。” 沐北良说:“可是,你并不是七月出生的未出阁女子。” 荆海月先是一愣,他竟然连她的生辰在几月他都知晓。接着,她笑笑,“我虽然不是七月出生的,可我也在家里吃斋念佛了一段时间,菩萨要是知道我的心意,定会让皇上好起来的。” 沐北良说:“我知道,你进宫并不是为了皇后之位。只是,你万一也……” 荆海月打断他的话,“皇上既然知道,那就不必再说其他的。只要皇上能好起来,我会怎么样,都不打紧。得知皇上生病了,我在府上吃不好,睡不好,让哥哥去问了单公子好几次,才问出这缘由。可后来,京城都封了,我心里就更害怕了。如今,我能陪在皇上身边,不管接下来如何,我都会一直在这大殿之内,陪着皇上。” 沐北良问:“若朕病好了,你想要什么?” 荆海月沉默了许久,“民女想要的,只不过是皇上平安无事。皇上若真好了,民女也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这下,换沐北良沉默了。 “皇上别说话了,得先养好身体。我这就去让人端药过来。”荆海月起身,离开榻边。 到了榻边,荆海月问副统领要了药,便又将大殿的门紧紧关上。她回到殿内,点了几根蜡烛。烛光照亮整间大殿,火光令她也心情开阔起来。 榻边不远处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奏折。荆海月漫不经心的说:“皇上,您可得快点好起来,这么多折子,还等着您批呢!” 沐北良轻声笑笑,却又开始咳嗽起来。起初,他只是断断续续的咳几声,可慢慢的,他咳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骇人。他的神情很痛苦,整个人的背脊都弯了起来。 荆海月吓住了,想要走到榻边,被他余光瞥到后,厉声呵斥住:“别过来。” 荆海月哪里肯依,给他倒了杯水后就走到榻边,“皇上,喝口水。” 沐北良奋力的抬手,一把打掉她手里的杯子,再一次呵斥道:“别过来。我咳嗽的时候,病最容易过人。” 荆海月不听,跑到榻边,紧紧的抱住了躺在踏上的他。他的背脊一僵,连话都说不出了。屋里安静了半晌,许久,他的手缓慢的将她反抱住。 “你怎么不听话呢?这病会死人的。” “我进宫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她的语气坚决,眼神更是坚定。这眼神,犹如上辈子进宫告发康王谋反时,坚毅又果敢,像是女将军一般。 第34章 结局下 二更(新文《审判》求个收藏~) 沐北良拥了她许久,终究是放开了她。他似乎是平复了些,身体也仿佛是有了某种力量,慢慢的从榻上坐起来。 荆海月急了,忙说:“皇上,您躺下。” 沐北良没有听她的,反倒是把身子坐得更直了。他只穿了一件亵衣,肩膀宽厚,身体带着暖意。她正要还说些什么,他却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的下了床。 她惊住了,想起了从前听过的,人将死之时,会有回光返照一说。难不成,皇上这是回光返照了? 想到这里,荆海月哭得更大声了,她跑到皇上身边,哭泣着说:“皇上这是要被无常带走了吗?” 这话倒让沐北良笑了。他低头,轻轻地揽她入怀,说话的语气也恢复如初,铿锵有力,帝王风范颇显。“朕哪里是要被无常带走了?” “皇上如今都能下床走路了,难道不是回光返照了吗?可回光返照,不是好事。” 沐北良这才明白为何荆海月会说这样的话。他笑,觉得自己好像装得实在是太像了,倒真让她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他笑笑,又说:“朕真的没有病。” 荆海月更害怕了,皇上如今,都会闲言碎语了。她可吓住了,又说:“皇上,别吓我了。副统领已经去端药了,一会儿就会来了。咱们去榻上躺着,好不好?” 她说着,想拉着沐北良慢慢往榻边走去。 沐北良看着她担忧得又要哭出来的神情,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实在是演得累了,只好转身,对着榻边不远处,一处拉下来的帘子那说道:“母后,您还不打算出来吗?儿臣可真的演不下去了。” 嗯?怎么回事? 荆海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顺着皇上的目光也看向帘子那处,只见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身正紫色襦裙的单太后便从帘子后款步走了出来。单太后的气色很好,面色红润,皮肤光泽,头上的凤钗在烛光的照耀下还透着光亮。这么明艳的妇人,很难让人联想到她的孩子生了重病,就要过世了。 荆海月诧异的看着单太后慢慢走近,等她到了自己身边时,她才想起自己还未曾行礼。她正要屈膝,被沐北良拦住。 单太后也宠溺的看着她,“罢了罢了,今日就免了吧。” 荆海月不明所以,回头看沐北良时,发现明安也早已经推门进来,端着一铜盆。沐北良拿过盆里面的毛巾,擦了擦面庞。没多久,他脸上竟也多了些血色。 看到这里,荆海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皇上的病,是装出来的? 荆海月正欲问,单太后已经开口了:“你应该已经想到了,皇上根本就没有病。这些日子来,不过是皇上演了一出戏。” 荆海月猜得没错。 单太后又说:“哀家的确看错了人,可幸好,皇上没有看错你。你能长伴皇上左右,哀家日后,也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脑海里不禁又想到了单若敏。她不由得悠悠叹气,她终究是看错了人。不过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荆海月看着沐北良,他面色恢复正常后,才慢慢的向她解释。原来,这是他想出来的计策,目的,是为了寻一位皇后。皇后之位,单太后一直都属意单若敏,皇上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可他知道,若真让单若敏进了宫,日后的后宫,怕也不是能安生的。 再想到荆海月日后进宫了的处境,沐北良就更为难了。他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一个计策。这个计策实施起来需要时间,于是,除了单太后和明安,谁都不知道他是装病的。 先如今,他的计策顺利完成,他成功的将单若敏拒之宫外,又能立心仪的女子为后,他算是一石二鸟。 想到这儿,沐北良不禁更高兴了,帝王的胜负欲更膨胀了些。 荆海月虽然有些不相信单太后竟然真会和皇上演这出戏,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幸好皇上身体无恙,她也安心了。 她本欲离去,单太后叫住她,让她在宫里多待些日子,让皇上把这出戏演得更圆满。荆海月只得照做。 第二日,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主动入宫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人人都在称赞这四姑娘的善良,一时之间,伯爵府倒成了人们的谈资。 数日后,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转。更有的说,是这四姑娘替皇上档了灾,皇上才渐渐好了起来。称颂四姑娘的话,更是多得不能再多了。有些人甚至是连夜写话本子,就为了夸一夸这心善如菩萨的四姑娘。 再接着,皇宫走动的人便多了,京城也解封了,街上的小商铺都开了门。 四月初一,许久未上朝的皇上上朝,是以,大楚的国运也稳了下来。荆海月这才出宫。 抵达伯爵府时,太夫人亲自出门迎接,伯爵府外,看热闹的人们将伯爵府外的那条宽阔的石板路围得水泄不通。 上朝的第二日,便有官员提出,既然这伯爵府的四姑娘为皇上挡了灾,那按照太后之前的令,这四姑娘便是将来的皇后。大殿之上,几乎无人反对。 单若敏听了,心里十分憋屈。国舅也不能忍,当即请旨入宫,想要和太后好生说一说。 可惜,他并没有见到太后,而是被沐北良请去了正阳殿。殿内,沐北良问他:“舅舅,不知道就就可还记得三月初,城北小田村的那场大火?” 国舅心下一惊,又说:“记得,那不是康王派人放的吗?皇上怎的忽然提起了此事?” 沐北良冷笑几声,看着站在桌前的国舅说道:“舅舅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分明是舅舅侵占小田村的民田,舅舅怕人告御状,便派人去放了那把火。要我说啊,舅舅的运气也真好,若不是误打误撞遇上康王在小田村附近私自铸造兵器,只怕舅舅派人放火的这件事情,早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舅舅还得好好的谢谢康王,若不是他,你如今已经是在牢狱中了。” 国舅吓得跌坐在地上,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是了,当时,他侵占小田村的民田,怕事情败露,便狠心叫人放了把火。若不是康王也在小田村附近私自铸造兵器,他哪里还能做国舅啊。 他暗暗想着,再抬头看着皇上时,竟然觉得渗人。他这个侄儿,竟然有这本事。果然,做了皇上的人,心思玲珑,常人不能及十分之一。 沐北良命明安把国舅扶起来,并吩咐国舅,一定要在国舅府好好养身体,千万不要随便出府。自此,国舅再未离开国舅府半步。 等人走了,沐北良又派明安去了太后那里,告知了对国舅的惩罚。太后心里明白,皇上这是给了她面子。 国舅回了府,府中的人这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尤其是单若敏,别说还奢望做皇后了,就是连入宫为妃,她也没了胆子。 倒是单元开,他为人本来就正直,得知父亲做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为了给父亲赎罪,他执意放弃在京城任职的大好前途,亲自向皇上请命,要去偏远的凉州任职。 单太后着实是不忍心,她这个侄儿文韬武略,什么都好,可谓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怎么能去凉州?皇上虽然也有些不忍,可终究还是允了。 五月初,皇上迎娶勇宁伯爵府的四姑娘为皇后的圣旨颁了下来,冬云像那日皇上下旨纳妃一样,兴奋的跑进院子,告知荆海月这个好消息。荆海月只是笑笑,她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望着开得正好的芙蓉,想了许久。 皇城孤寂落寞,在这京城之中,就像是一座封锁的城,一般女子,不愿意在这封锁的城里度过一生。可她愿意陪着他,一起在这城里,度过漫漫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