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烟罗系列之一 神祭》作者:风起涟漪 第一章 "杨总管,杨总管" 一婀娜宫女匆匆奔来,冲回廊正中慢慢踱步的中年太监轻声急唤。 "原来是灵儿姑娘,神色如此匆忙,可是太后急召老奴?" 内务总管杨德康面带慈爱,看着眼前这个纤秀柔弱的少女,才短短几年……就出落的如此可人了吗?只可惜…… "不是的……是皇上他……奴婢惹皇上生气了……现在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灵儿欲言又止,盈盈泪水微微打转,仿佛有道不尽的委屈与伤感。 "哎……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以后,尽量不要再靠近皇上了……" "我没有……"灵儿拼命摇着头,委屈的泪水颗颗坠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只是看到皇上读书乏了,俯在案上睡了,生恐他着凉,便想上前为他披衣……可是……谁知他……" "皇上不但不承情,还愤然离去是吗?" "我只是一介奴婢,哪怕奢望皇上承情,只是……以前我也是这么做的……他未有过如此啊……" 灵儿再也禁不住不甘的汹涌,掩面抽泣起来。 "灵儿……你应知道……自你奉太后之命行事起……就一定会有今日……" 灵儿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的紧咬住下唇,那粉色的嫩唇被自己咬至朱红,却浑然未觉…… "你与皇上之情……覆水东逝,永难回头……" 灵儿终于哭出声来,纤纤玉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却仍无法抑制悲苦的倾泄…… 杨德康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去,只留灵儿一人伤心欲绝。 "灵儿啊灵儿……你错就错在不该对皇上有所隐瞒……" 慢慢行至静湖畔,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背后显现。 "小顺子,皇上现在何处?" "回禀杨总管,皇上现在御花园冷香亭附近,有六人在暗处跟随皇上" "六人?"杨德康浓眉一扬:"都是什么人?" "只有两人是内务府的人,另四人小的推测应该是太后及王丞相身边的人" "哦,你退下吧" 小顺子弯腰退下,无声无息,难以看出如此清秀瘦小之人,竟身怀武功。 "太后……丞相……你们逼得皇上太紧了……他只有十岁啊……" 杨德康的目光缓缓移向远处御花园的方向,那里,躺着一位九五之尊。 冷香亭旁的青石假山上,一抹金黄半倚半靠在石壁边,一臂,一腿,有意无意呈悬空状,令周围暗中隐藏的人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无论主子令自己监视皇上行踪并随时禀报是何用意,但此时皇上躺在数人之高的假山上昏昏欲睡,身子半悬,却实在危险,若是一个不当紧…… 各自隐于暗处的六人,此时全身紧绷,只要皇上翻个身,即使被人发现,也不敢令那万金之躯有任何闪失。 仿佛有意戏耍几人一般,皇上几番挪动身躯,几欲悬落,却偏偏有惊无险,倒是令其它人大汗淋漓,心跳不已。 当今圣上,十岁的李安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微微睁开双眼,迷离地环视了一下,便又沉沉睡去。 看到皇上终于调整了一个安全的睡姿,六人全暗吐一口气,却无人发现,那双半眯的龙眸与嘴角泛起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忽然,一个五、六岁大,一身华服的小孩子嘻笑着跑向这边,李安世半眯着眼,扫了一眼那个孩子,十分眼生,便转过头去,继续'熟睡'。 那小孩并未发现假山上睡着人,更没发现周围藏着数人,只是调皮的笑着钻进假山下方的石洞之中。然后很快,一群宫女太监匆匆而来,四下寻找着,焦急之态尽入龙眼。 "何人喧哗!" 一声怒斥,宫女太监们回头一看,全吓得面无血色,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小的们不知皇上在此,无意惊动圣驾,望皇上恕罪!" 为首的太监脸色煞白,不住磕头求饶。龙颜不悦,自己又有几颗项上人头?于是,宫龙太监全都磕头连连,生恐皇上一句话便人头落地。 "你们好大胆子,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由得你们胡闹!"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小的们只是一时情急,小的们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李安世佯装龙颜微嗔,但心里却暗暗好笑山下那吓破胆的一群人。 "哼!扰朕清梦,你们该当何罪!" "皇上饶命啊!" 几乎开始哀号,几个胆小的宫女更是早吓得昏厥过去,李安世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但那笑颜,在山下之人看来仿若索命勾魂一般。 "你少欺负人!" 稚嫩的训斥声令李安世微微一愣,只见那个小孩从山洞内钻出,嘟着小嘴,气呼呼地瞪着当今皇上。 "你可知朕是何人,胆敢如此与朕讲话?" "皇帝呗" 李安世微微皱眉,为何说得如此轻巧,难道这个孩子不知'皇帝'二字可诛他全族,灭他满门? "他们已经连连求饶了,你干嘛还有意戏耍他们!" "哦?你缘何认为朕是戏耍他们?" "你是皇上,天下权势以你为尊,你若有心杀他们几人,何需多言?可你几次三番恐吓一通,直吓得他们磕头求饶,却迟迟不动手,可见你是有意戏弄!" 李安世心中微惊,疑惑地看着他,道:"你有多大?" "五岁"孩子说着,还伸出小手,比出五个指头。 如此调皮可爱之举,却未能令李安世莞尔,"只有五岁就有此心智,若再大些……怎还得了……" 李安世想到此,大声质问:"你是何人?" "我?我叫玄灼"小孩像是忘了刚才与皇上怒目相向,笑着应道,然后反问:"那你呢?" 李安世哼笑一声,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问皇上名讳。 "回皇上,此人乃刑部尚书玄鄂之子,是太后卿点御前伴读,今日奉宣入宫晋见太后"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原是玄鄂之子……难怪如此敢大……" 刑部尚书玄鄂为先帝心腹之一,以铁面无私、公正不阿名满天下,先帝在世之时,更是常常与先帝对歧朝堂,也在龙颜一怒之下几入天牢,更是时常在鬼门关前徘徊,可叹先帝总也忍不下心将此左膀右臂截之,于是常常对着玄鄂摇头叹气,倒也是当朝一段趣闻。 李安世上下打量着玄灼,面如傅粉,唇若施脂,眉目如画,若是女子,几年之后又该如何倾国倾城? 忽起笑意,若有此子陪伴读书,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只是如此天真烂漫的无暇美玉,好似不解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于是,李安世冷笑了一下。 "玄灼,你觉得朕不会杀他们?" 玄灼年幼,自然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却见李安世笑意盎然,看向山下之人,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可曾看到那边的静湖?" 跪着的人不解又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自行了断吧!" 话音一落,立刻哭声滔天,玄灼更是吃了一惊,眼见太监宫女一步三踉跄,跌跌撞撞往湖边走,惊得合不上小嘴。 "玄灼,你可知为何他们一定要死?" "不……"玄炽看着乖乖走向湖边的人们,焦急地看着李安世,隐隐中,已经有些明白,这些人的生死只有此人可以掌控。 "只因你说,朕不会杀他们,所以朕一定要杀他们" "可是为什么啊!你不是只是戏弄他们一下吗?你不是不想杀他们吗?" "没错,朕最初并未起杀意,但是……你一个小小五岁孩童,难道朕应让你一语道破圣意吗?" "只为这个?"玄灼愣住。 "他们因你一句多言而死,真可谓'祸从口出'啊" 玄灼那稚气的脑海中,并不能全然明白为什么说出实话,却反而会害人……忽然,身后传来声声落水之声,才将玄灼的神拉了回来。 "不要!" 玄灼急忙奔到李安世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快……你快叫他们回来啊!" "一言九鼎,岂是你一句话便可更改的?" "皇帝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罚他们好不好?是我不好,你罚我!" 皇帝哥哥?李安世禁不住露出笑意,好个'口无遮掩'的玄灼。 看着水中扑腾的人们,泪水在玄灼的眼眶里打转,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拽住李安世的袖口,用眼睛投出哀求的目光。 "你可知会游泳的人要淹死在水里有多难?"李安世似笑非笑的看向湖中人,然后对玄灼说道。 "不……" 小嘴几张几合,却发不出其它声音,只能拼命摇着头,拼命紧拽眼前人的袖口,却找不到可以化解铁石心肠的方法。 看着不及自己腰身的孩子那白净的脸颊挂满了泪水,因过于焦急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如此无助的神情,令李安世心头一软。 可惜皇上就是皇上,说出去的话,就是天,无人可违天,亦无人可佐天,所以……就算错……也会一直错下去吧…… "啊!!" 玄灼发出一声惊叫,李安世望向静湖,只见一个宫女的身体漂起,显然已经死去…… "啊!" 另一声惊叫,却是李安世发出,只见玄灼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如此用力,痛得李安世皱眉吃痛。 "放开朕!" 一掌击去,小小的孩子被轻易的打翻在地,李安世捂住渗血的伤口,恨恨地瞪着玄灼,身为天子的他,何时受过如此对待?愤怒即时充斥了他的理智。 "朕要诛你九族!!" 脱口而出,是气话,亦是真心。 "随你!!若你为天下表率,死乃天下第一幸事!!" "你说什么?!" 玄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向静湖,纵身跃入湖中。 "你个五岁孩童,难道还想救他们不成?!若无朕的一句话,他们断然不敢上岸!朕看你怎么救他们!!" 而此时的李安世,又哪曾想到,那自不量力的孩童竟会左右了他的一生…… 【256中文将分享完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二章 "可恶!" 天子李安世,低低地咒骂着,烦躁地在寝宫来回走着。他的手臂早已被御医诊治过,金色的龙袖下时不时显露出白色的纱布,伤口依稀隐隐做痛。 但令李安世如此烦燥的,却是那咬伤他之人,五岁的玄灼。此时内室里忙做一团,因为近半柱香的时辰了,溺水的玄灼依然未醒。 "皇上大可安心,众太医妙手回春,一定无碍的" 李安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浑身湿淋淋的小太监,这才想起若不是此人将玄灼救起,只怕…… 该死的!不会游泳逞什么强! 李安世在心里暗暗骂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顺子,在杨总管手下当差" "哦……" 李安世本想因他救人有功奖赏一番,但是……那个玄灼却是忤逆龙颜之人,就算当场溺死,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可是……玄灼乃玄鄂之子,就算他不吭声,只怕满朝文武也会大有说辞……其实自己也并不想令那个小孩出什么事,本想开口的……可此人却不知从哪跑出来,无人敢擅自救人的情况下不问圣意,自做主张救了他……也算有违圣意吧……? 这……该罚还是该奖? "皇上,快申时了……太后还等着宣玄灼晋见呢……" 小顺子忽然来了一句。 李安世一愣,太后宣玄灼入宫,如果刚才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太后也难不过问了…… 李安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顺子。 他是在暗示朕吗?一则暗示他救玄灼此举是替朕着想,罚不得;二则暗示朕申时快到,要想办法应对太后那边吗……? "你叫小顺子是吗?以后就到朕身边当差吧" 说完,李安世转身步入内室。 小顺子微微弓腰谢恩,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果然……如杨总管所说,'一点即透'的皇上…… 好个不赏不罚,既要为未受惩罚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不会为无赏沮丧,毕竟,在皇上身边当差可比银两来得更实惠。 小顺子慢慢直起腰,清秀的脸庞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内室 李安世不耐地看着众御医不知在往玄灼的身上扎什么针,踱来踱去,几次强压火气,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早已被他的目光吓得汗流郏背的御医们。 "他什么能醒?!" 一声龙吼,吓得本就紧张兮兮的御医们当场跪倒在地。 "回禀皇上,臣等已经尽力,玄公子脉相平稳,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一直不醒……" "申时之前若他不醒来,那也不用留你们这群废人了吧" 冰冷的话语中暗含的杀意,令御医连求饶都顾不上,立刻围到床边继续死马当活马医。 可恶!可恶!可恶! 怎么会不醒?笨蛋!不会游泳跳水做甚!朕已经饶了剩下的人了,你若敢不醒,朕就再杀了他们! 烦躁的李安世,已经分不清此时急切盼望他醒来的心情,到底是因为怕会造成麻烦,还是其它的原因了…… "皇上" 一声轻唤,李安世回过头来,只见已经换了一身干衣裳的小顺子悄悄走到他的跟前。 "皇上,太医们也说了,玄公子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迟迟未醒,毕竟,快到申时了呀……" 小顺子不紧不慢地轻声说着,李安世当即明白过来。 "臭小子,敢戏弄朕!" 李安世气得浑身发抖,难得他会为别人担心到烦躁的地步,居然没有细想这其中的不对。 李安世气冲冲的奔到床榻边,不理会御医们惊愕的目光,一把拎起床上的人儿,大叫起来:"你还装!!!" 只见众御医费尽心力也弄不醒的孩子,突然睁开他乌黑的大眼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你果然是装的!" 李安世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自己气得浑身发抖,而始作俑者还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嘻笑着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脑袋有点晕…… "你怎么才发现啊,害我被他们扎得好痛哦" "哦~~~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本逼着自己笑出来的李安世,最后还是气得大吼起来。 "啊……"玄灼捂住耳朵,不由得闭上眼睛,"声音小点啦……吵得我好晕哦……" "你还装!!" "皇上,玄公子大难不死,身子虚也再所难免,还是让他静养……" "静个头!你们这群庸医!!连装病都看不出来吗?!" "这……" 御医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饶是他们现在说什么皇上也绝不会再信了……没办法……谁让他们真得没想到病人是故意不醒啊…… "你没死是吧!给朕滚到慈宁宫见太后去!!!" 玄灼皱着眉头,嘟着小嘴,可怜兮兮的望向李安世,眼眶中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水。 "可是……头真的好痛哦……身上没有力气……" "你还装!" 李安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全无平时的冷漠与沉着,只觉得自己有道不出的愤怒想要发泄出来,只是说不清这愤怒来源于哪里……也许,是发现自己居然会为这个小小的孩子担忧而有些惶恐……然后,是被戏耍的羞愤与自己付出关切却如此收场的不甘吧…… "好嘛……去就是啦……" 玄灼心不甘情不愿的下了龙榻,腿猛地一软,心下一惊,马上稳住重心,下意识的紧咬住下唇。 "皇上,就由小顺子为玄公子领路吧" 小顺子忽然开腔,李安世虽初识此人,却也深知他心思细密,当下心中有疑,莫非他又注意到什么朕没注意到的事? 不由得看向玄灼…… 玄灼的小手一直紧紧抓住龙帐边角,虽然背对李安世,但不难看出他在强撑…… "小顺子" 小顺子看向皇上,皇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玄灼,小顺子当即明白,皇上也发现了…… "玄公子,若嫌不弃,小顺子愿背玄公子前往" "背?" 玄灼稍稍一失神,有点迷惘的回应着这句话,眼睛半睁半闭,小顺子见状,忙走上前去,蹲下身来。 玄灼本能的趴了过去,再也抵抗不了睡意的侵袭,立刻陷入了沉睡当中……又或者……是昏迷当中…… "小顺子!"李安世心头一紧,急忙唤道。 "皇上请放心,小顺子自有分寸" 小顺子轻声应道,然后背着玄灼走出寝宫。 李安世的心底再度涌起了异样的情愫……那本因愤怒而消失殆尽的情感又一次袭上心头,这陌生的感觉,令他再度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 "皇上……"一直战战兢兢跪着的御医们小心翼翼地叫着。 "你们也跟去,不许惊动太后,若他有任何闪失,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是是" 跪倒在地的御医们纷纷抱起吃饭的家伙,仓惶而逃……哦,不,是奉命而去。 另一边 小顺子轻声说道:"玄公子……奴才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迷迷糊糊的回应了一声。 "皇上毕竟是皇上,从一生下来,就被当做天一样的侍奉着,皇上说个'是'字,哪有人敢说个'不'字?所以,从没人逆着的皇上,自然容不得半点不是,玄公子今日虽说是为奴才们抱不平,但逆了皇上的意,只会令奴才们更难做。毕竟,皇上再生气,若说想要了玄公子的命,也好歹要斟酌再三。可奴才们就不一样了,在这深宫大院里,奴才的命连一根草都不值,纵是皇上不高兴杀几个,也没人会说什么的。今儿个的事,本就是皇上一时兴起,若非玄公子冲撞了皇上,那个宫女只怕也未必会死……啊,当然奴才不是怨玄公子,您为咱们出头,咱们心里感激着呢,只是这皇宫中,凡事都要讲求手段,纵是一言一行,也要深思再三,玄公子若真有心护着咱们,这'心智'还是少不了得……" "嗯……"又一声迷迷糊糊的回应。 小顺子苦笑了一下,也不知他听了几分,即使听了……以他五岁之智,又能理解几分? "玄公子……这些话,不光是针对皇上说的……" 小顺子心下暗想,玄灼啊玄灼,你一旦入了这宫门,步步为营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三章 "皇上,皇上" 一直等待小顺子归来的李安世本就烦躁不已,忽闻这熟悉的女声,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朕道是谁,原来是灵儿姑娘啊,怎么,太后她老人家没再派你当谁人的探子?" "皇上……我……" "大胆!小小奴婢,敢在朕面前自称'我'?哼,看来,太后太宠你了嘛" "奴婢知错了……皇上恕罪……"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灵儿低低地应着。 看到灵儿那欲泣强忍的模样,李安世冷笑了一下,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令他惊得浑身一颤。 "可是玄灼的事?!" 灵儿这才想起跑来的目的,慌忙点点头:"皇上请宽心,玄公子在太后面前没说皇上的不是……太后也没有发现玄公子有何不妥,只道是他累了,便让他回府歇息……所以皇上不用担心" "朕不是问你这些!!朕问得是他!!" "他?"灵儿一愣,然后道:"可是指玄公子?想来他是强撑着,一出慈宁宫就昏倒了……皇上!" 灵儿看着匆忙奔出去的皇上,发出意外的叫声。看着李安世的背影,灵儿有些迷惘…… "第一次……见皇上为他人之事着急呢……" 看到皇上急奔的太监们立刻尾随其后,生恐皇上有什么闪失,一时间浩浩荡荡跟了一帮人…… 然后,另一群人也向这边奔来,以小顺子为首,怀抱昏迷的玄灼,身后跟着一群御医…… "小顺子!他怎么了!" "回皇上,玄公子一时气血不顺晕厥过去,臣等已喂他吃下顺气丹,现在不能吹风,请皇上先入内殿再容臣等慢慢禀告" 气喘嘘嘘的白胡老太医答道,李安世扫了一眼大汗淋漓的他们,不难猜出年事已高的他们是一路狂奔而来……同时李安世也注意到小顺子虽抱着玄灼奔来,不但未出汗,连一丝气息不稳都感觉不到…… 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李安世便大声道:"快,回宫!" 于是,两群人又浩浩荡荡折回崇光殿,一时间,令不明就理的宫人们只道出了什么大事。 喧闹的崇光殿,好不容易才静了下来。因为圣上关注的人儿终于醒了过来,并在李安世的'恐吓'下喝完一碗粥后,再度熟睡。而一直诚惶诚恐呆在一旁的御医,也终于得到了'赦免',于是,折腾了数个时辰的大殿内,终于静了下来。 翠玉香炉内升起缕缕乳白烟丝,阵阵檀木香飘扬在殿内,龙床上躺着的孩子在清香中,慢慢舒解了紧皱的眉头。 李安世坐在床边,静静的凝视着熟睡中的孩子。 好似白玉精雕细琢的脸庞,因熟睡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粉晕,柔顺而细密的头发乖巧的倚在两颊,最有趣的是,粉色的小嘴即使在睡梦中,仍低声的嘀咕着什么,令人忍俊不禁。 身为先帝么子的李安世,从未见过身边有比他更小的孩子,偶尔太后宣大臣子女入殿,也只是惊鸿一瞥,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任何一个。而李安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更是早在安世出生以前,便远嫁他国和亲去了。所以,从未体味过兄弟姐妹之情的李安世,对比自己年幼许多的玄灼,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怜爱之意。 如果有个弟弟……应该也像他一样吧…… 想着,李安世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忽然,玄灼的小嘴一嘟,好像生气似的"哼"了一声,四肢一蜷,缩成一团,愈发显得乖巧可爱。 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的李安世,好笑的伸手食指,轻轻的点了点玄灼的小俏鼻。玄灼皱皱眉,本能的伸手摸了摸鼻子,李安世忙缩回了手。然后当玄灼的手放下时,他又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玄灼又摸了摸鼻子,然后李安世再点,玄灼再摸…… 李安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沉浸在这个有点幼稚的游戏当中。 忽然,"啊啾",玄灼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李安世不由吐吐舌头,笑了起来。像是有点不耐烦似的,玄灼把脸埋进了被子当中,李安世这才不得不结束了他的游戏,但仍有点意犹味尽的继续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而他全然未觉四周站着的宫女太监全都傻呆呆地盯着自己看,因为他们从未见过皇上几时露出过如此……温柔带些溺宠的笑意…… "大坏蛋……" "嗯?"李安世好奇地凑近玄灼,"你刚才说什么?" "坏……"小嘴又嘟了起来,显然睡梦中的他又在生气。 居然还会说梦话?李安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从未想过观察一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会带来如此之多的乐趣。 "臭皇帝……" "什么?!"这回听清了…… 居然连在梦中都骂朕吗? 李安世气得握紧了拳手,身为天子的他,什么时候被人当面骂过?就算是说梦话也不成! 刚想发飙,玄灼忽然一翻身,小手碰到了李安世放在床边的手,好像将这只手当成抱枕似的,玄灼一把将李安世的手抱到怀中,头不偏不正的枕到了李安世的手上,李安世皱皱眉,想缩回手,可刚一动,玄灼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一些…… 轻叹一口气,李安世无奈地看着玄灼,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忍吵醒熟睡的这个孩子…… 忽然想起刚才被骂,李安世再度不爽的看向玄灼,却也正好看到玄灼忽然笑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便收回了笑容,但微微上扬的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意…… 然后,李安世的火气一下子找不到了…… "哎……罢了……就当你是童言无忌,恕你不敬之罪"李安世轻声对睡梦中的玄灼说道。 然后,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查觉的微笑又悄悄挂上李安世的嘴角。 …… "哎哟……"李安世轻轻动了动麻痹的快失去知觉的手,可惜小玄灼依然不肯放过这个'抱枕'。 李安世无奈之中,只好想一点一点抽回,谁知玄灼一个翻身,又压了过来。 "哎……" 李安世算是没办法了,七岁登基以来,当了三年的皇帝,又曾几时有过如此为难的时候?以前不管什么事,只要自己高兴,管它什么后果,先做再说,就算薄有微词,至少自己没有头痛过……可是现在,居然会因怕吵到一个小小孩童酣睡而矛盾不已……? 哎…… 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汉哀帝一日早起,发现衣袖被董贤压住,不忍吵醒熟睡中的董贤,便断袖而起,当时哀帝的感觉……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李安世一愣,怎么想起这个故事?一想起汉哀帝与董贤的关系,几乎是反射性得猛地抽回了手。 "哎哟!" 头下忽然悬空的玄灼,脑袋与软榻发生撞击…… "好痛!" 抱头坐起的玄灼'哀怨'地看着李安世,李安世自觉有愧,一狠心,别过头去不理睬。 谁知玄灼竟当即大哭起来,哭声震天…… 李安世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愣在当场,几个机灵的宫女马上过来安抚哄逗。 李安世稀罕地看着宫女们将玄灼抱了起来,左右晃动着,手不时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乖,不哭不哭" 然后,在李安世看来简直就是奇迹……玄灼居然真得不哭了?!而且好像渐渐静了下来,仿佛又快睡着一般。 从未见过哄小孩子情景的李安世,顿时来了兴趣。 "让朕试试" 不理会宫女错愕的神情,李安世径自从宫女怀中'抢'过玄灼,本昏昏欲睡的玄灼又被惊醒了,有点受惊的看着李安世。 李安世学着宫女的动作轻轻晃着,可玄灼毫无睡去的征兆,反而瞪着大眼睛一直看着他。 "喂!!你睡觉好不好?!" 玄灼依然盯着他猛看。 李安世转念想起宫女似乎还念念有词,于是,他也学着宫女的口吻道:"乖,不哭不哭" 玄灼不但不睡,反而开始笑了起来,本来是强忍笑意的那种笑,到后来干脆笑出声来。而四周的宫女太监们也发出低低的笑声。 李安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多可笑…… "你笑什么笑!!" "嘻嘻,皇帝哥哥,你好有趣哦" 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火辣辣的…… "你给朕睡觉!!!" 把玄灼按回床上,拿被子将他包了个严实,在被中挣扎的玄灼仍不忘继续笑的很大声…… 宫女悄悄掩嘴而笑,太监们更是因强忍笑意憋得满脸通红。 第一次……他们觉得自己伺候的皇上……仍是个孩子…… "全滚出去!!" 有点恼羞成怒的大叫起来,下人们很识趣的迅速退了出去,只丢下被中人咯咯的笑着,与紧压着被子不让他出来的李安世满脸通红与他僵持当中…… 第四章 初月如弓,月光如水,深宫的夜,格外幽寒。 一中年男子独站月下,往向远方那仿似覆掩银霜的慈宁宫,目光中闪出些许令人费解的神情……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杨总管……" 中年男子缓缓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的莫名神色瞬间恢复为一片静水…… "小顺子,皇上那边如何?" 小顺子低着头,好像并没有听到杨总管低吟那首诗,更没有听出那隐隐中带有的特别情愫。 "回总管,皇上将玄公子送出宫后,便睡了,没什么特别的事" "今天,皇上很反常啊……" 小顺子微微扬起笑意,其实在他们这些下人眼里,今天的皇上,完全表现出一种孩子的本性……只是这句话大家都藏在肚里,没有道破罢了。 "不妙啊……" 小顺子一怔:"杨总管何出此言?"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杨德康再度看向远方,道:"小顺子,你认为太后为什么会钦点一五岁孩童为御前伴读?" "这……小的也曾听闻,玄公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有孔子不及之智……" 杨德康摇摇头:"纵使他乃再世圣贤,也只是五岁孩童,皇上已有十岁,你以为年龄相错如此之多的二人,真可一同读书?御前伴读正是为了令皇上读书时不至枯燥,可一五岁小童正值好玩之期,对皇上读书会有何帮助?" "那……?" "小顺子,朝中当权者属谁?" "若论文,当然是刑部尚书玄鄂玄大人,德高望重,位高权重;若论武,应是王翰龄王丞相,他的两位公子分别执掌皇城内外兵权……"小顺子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道:"可一夜颠倒乾坤" 杨德康没有说什么,接着问道:"那你认为以太后之智,会不防此人吗?" "所以,必须以玄鄂之权牵制王翰龄之势?"小顺子猜测道。 "可惜,玄鄂早有引退之意,若此人离朝,以太后一人之力,断然阻止不了王翰龄权倾朝野……" 小顺子领悟:"因此,太后令玄大人独子玄灼常驻宫中以此要挟……可是,以小的愚见,王丞相若有反意,又岂会等到今日?" 杨德康似笑非笑的摇摇头:"王丞相之意,的确难明……不过他却有不能反的理由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杨德康的脸上崭露笑意。 小顺子看着杨德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解地问:"那太后缘何防他?" "你初到宫中不久,这十多年前的深宫恩怨你当然不会了解……" "可是十年前王丞相胞妹王贵人之死?" 杨德康回过头来,看着小顺子:"小顺子……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 "是……"小顺子微微弓腰,垂下眼睫,不声不响。 "你只要记住,既使太后与王丞相视同水火,却都不会对皇上出手,而皇上,也深知此理……所以,小顺子,你只要尽心尽力辅佐皇上就是了……皇上并非妒才之人,却也非仁慈宅厚之人,举凡成大事之者,心狠手辣再所难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你有天大冤屈也只能留着跟阎王说,切记!" "小的明白……只是小的仍有一事不明,为何总管适才会说'不妙'二字?" "不妙……当然不妙……"杨德康苦笑起来:"皇上就是皇上,皇上可以在这深宫中活下来,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未必能啊……皇上虽然年幼,但心机已不输成人之智,但那个玄灼……也许会把皇上的另一面引出来吧……" 小顺子已经明白了,玄灼的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在某种意义上,的确会将皇上埋藏至深的'纯'引出来……可是,那却是身为皇者最大的忌讳…… "而且……不论将来当权者是太后还是丞相,都容不得玄大人啊……玄大人正是看透此点,才一直去意坚决,可是……" "可是太后现在却决不会让他走,到可以放他走时,也是他命绝之时……"小顺子接下后面的话。 "斩草必除根,所以,玄灼……一定会死……" 杨德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惆怅,直入宫以来,他已经看过多少人心丑恶,看过多少世态炎凉,那'权势'二字下的亡魂岂是数以百计可计算的?而古往今来,牺牲于这二字下的无知孩童又岂是少数?若看不破这些……又怎能在这深宫之中存活下来…… 小顺子听闻那个小小的孩子的未来竟然已被定下时,不由动容…… "皇上……可以救他吧……"小顺子试探地问了一句"除非玄大人可以活到皇上十六岁亲政……还有六年啊……"杨德康苦笑了一下:"而六年,又会发生多少事……" 小顺子不再吭声,而杨德康仿佛自言自语道:"而皇上……若对那个孩子心生爱怜,到生离死别之时……又会是怎样的打击啊……" 乌云,悄悄地遮蔽了明月,远方夜巡的禁军手持的灯火,是死寂的夜宫中唯一一点光明…… 又一个深宫之夜,又一个辗转难眠之夜。 而宫外,又何曾不是如此……旦凡与那'宫廷'二字沾上边,仿佛就预示着无数个不眠夜…… 尚书府内,一个苍老的男子轻轻地抚摸着熟睡的孩子,原本只应三十出头的玄鄂,却好似五十开外的老者,那根根白丝,又何尝不是明争暗斗,费尽心机的见证。 "灼儿……" "嗯……" 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玄灼循着那熟悉的触感,抓住玄鄂微热的大手,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看着独子稚嫩的笑容,玄鄂的脸上闪过一丝怜爱与一丝黯然…… "原本为父不想令你卷入这场急流之中……可是……身不由己啊……灼儿,记住,伴君如伴虎,皇上可以捧你上天,也可推你入地,皇上永远是皇上,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至亲……" 均匀的呼吸,兆示着他已经陷入了沉睡当中,而父亲的话,也因此没有进入他的脑海…… 玄鄂从袖口拿出一块鸾珮,在漆黑的屋内,居然发出素雅的浅白色,显然是块宝物。 "灼儿,这暖玉鸾珮乃先帝御赐之物,入夜泛光,四季溢暖,现在为父将此物赠与你,希望它可在那幽冷深宫中,为你带来一点点暖意……" 玄鄂轻轻将此物系于玄灼脖颈,爱怜的将玄灼不老实伸出被外的小手放回被中。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喃喃着,玄鄂在爱子的额上烙上轻轻一吻…… 一想到你要进入那片浊水之中,为父便心如刀割啊…… …… 翌日 皇宫的使者早早备着马车,候在尚书府门外。 "父亲大人呢?" "回少爷,老爷今儿一早就去刑部了,特别叮嘱少爷到了皇宫里要小心照顾自己" "哦……" 玄灼的心里涌上一股失落,没想到……父亲连送别都没有…… 手缓缓摸向脖子里那暖暖的玉珮,不经意的笑了一下,那微热的玉石,将温暖一点点带入心灵深处…… "走吧!"玄灼轻快地说。 疾驰的马车,载着未经事世洗炼的无暇璞玉,步入那凝聚人性丑恶的无尽深渊。 玄灼调皮的挑起帘帷,看向那晨雾中峥嵘轩峻的宫殿楼阁,如此扑朔迷离,仿若云端灵霄。 而那里……将是他一生的归宿吗……? 第五章 春风几度,秋夕又见月圆,流阴暗换人间岁月,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短短两年,当朝天子李安世成长的越发精壮,而那眼眸中,更平添了几分犀利与睿智。 "要朕娶王翰龄么女,王怜卓为后?"李安世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回皇上,王丞相之女王怜卓年芳十一,知书达礼,慧外秀中……" "行了行了"李安世不耐烦地打断禀者的话:"太后可知此事?" "回皇上,此事正是太后向丞相提出的" 李安世哼笑了一下,道:"哦,是吗,不会让朕明日就娶吧" "回皇上,此事还需……" "行了!等大婚之日记得提醒朕去洞房就是了!" 李安世大笑几声,丢下面面相觑的众臣,抚袖离去。 "退--朝--" 小顺子紧随其后,不离皇上半步。 "灼儿呢?" "回皇上,今个省亲,皇上今早就准玄公子回府陪伴双亲了"小顺子提醒道。 "哦" 李安世皱皱眉,每逢心情烦躁之时,不知为何只要玄灼在身边,再大的郁闷也会烟消云散,于是,每每李安世不悦之时,第一个想找的,便是玄灼。 但此时,玄灼却不在宫中,李安世莫名的更加烦躁起来。 小顺子跟在其后,看着李安世箭步如飞,便深知,今天,不定谁要倒霉了…… …… "哗啦" 器皿破碎之声,很快御书房内传来怒吼声:"都给朕滚出去!!" 小顺子轻叹一口气,看着急急退出的太监宫女,小声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快去尚书府请玄公子回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 小顺子走进御书房内,只见屋内一片狼籍,而皇上正将案台上一切可扔之物狠狠砸向地面。 十二岁的少年,正是年少轻狂,胆大妄为之时,但身为皇上的李安世,却只能将年少旺盛的心强封于万载玄冰之下,再三压抑它的蠢动,然后高处众人之上,冷眼旁观世事变迁,鄙夷人性虚伪,一笑置之。可是,纵使他在人前装做坦然,如果这心中郁闷若不发泄出来,只怕大活人也生生憋坏了…… 自一年半前,李安世因怒杀一名小太监被玄灼又哭又闹,不依不饶了许久之后,倒是再也没对这群下人发泄,只是可怜了皇上身边的一切可摔之物……已经不知换了几回了…… "皇上,请保重龙体" "小顺子!陪朕去武场过招!!" 小顺子不由苦笑,自那次将玄灼抱回崇光殿时无意间泄露自己身怀武功,这两年来经常被皇上拉做陪练,原想保留实力,可叹皇上总有办法逼出自己的真实水准…… "今天你若手下留情,朕定不饶你!" 小顺子嘴上应着,心里暗暗叫苦,皇上啊皇上,我可真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啊…… 只盼玄灼快快回来吧…… …… 骄阳渐渐西沉,逼人的正午烦热慢慢转为轻爽。 李安世气喘嘘嘘的躺在软垫上,连擦拭流下的汗水的劲都没有了。接连不喘息的打了数个时辰,饶是武神在世,也要皱眉了。而小顺子更是累得不成人形,既要均衡力道不令皇上受伤,又要使皇上打得尽兴,这力量拿捏错一分,都是死罪啊…… "皇帝哥哥!" 清脆的悦耳童声从场外传来,李安世腾然坐起,脸上扬起退朝以来的第一份笑意。 "灼儿!" 小小的孩童扑进怀中,李安世怜爱的抱起这个纤秀的瓷娃娃。 "这么快就回来了?朕以为你会明日才回来呢" "没有呀,我想念皇帝哥哥,就提前回来啦"玄灼悄悄瞄向小顺子,后者对他会心一笑。 "少来了,定是小顺子又悄悄派人去请你是不是?" 李安世说着,看向小顺子,倒是那眼神中并无责备之意。 "皇帝哥哥,你什么事不开心?" 一句话勾起了李安世的不快,他怏怏地说:"没事!" 那微微蹙起的剑眉,又怎会无事? "灼儿,说说你今天去哪里玩了?"李安世转移话题。 "我?我跟父亲还在娘亲还有小翠还有湘儿还有小杜还有……" 李安世静静听着玄灼连发炮似的开始汇报起来,只是没有几句进入脑中…… 忽然,玄灼停了下来,瞅着李安世。 "怎么了?"李安世轻笑着问。 "没有"玄灼摇摇头,忽然露齿一笑,"皇帝哥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去庙会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你说" "庙会人可多了,放眼望去,可谓草木皆兵,身处浊流之中的我们,仿如豺狼当道,困兽之战,硬是让我们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当时我四面楚歌,沧海孤舟,楚楚可怜,好在我力排众议,经一僧人指点江山,终于跟我那孟母三迁的娘亲于千钧一发之际相遇,后来好不容易才发现父亲遇人不淑,许多东施效颦之女对他招蜂引蝶,不过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最终悬崖勒马,与娘亲二人鸾凤和鸣。饥不择食的我们本想中饱私囊,却发现钱袋背信弃义,逃之夭夭,万般无奈之下,我们这群一丘之貉只好呜呼哀哉,回府矣" 李安世与小顺子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明白过来,立刻爆发出大笑声。 "哈哈哈!灼儿!是谁教你这么用成语的?!哈哈哈哈哈" 李安世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小顺子也不由得低低笑出了声。 玄灼笑咪咪地看着李安世,轻声道:"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李安世一怔,笑容慢慢从脸上隐去,换上了另一种温柔的神色。 "灼儿啊灼儿,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说着,手轻轻地抚摸着玄灼柔顺的发丝,下意识的紧搂住这个孩子,不想放手…… 因为他是李安世混沌的天地中,唯一一片净土…… 皇城外,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驰来。 为首的是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将军,他饱经沧桑的面容中带着一种刚毅与正气,而他,正是镇守边关的重将,陈全。 "父亲!" 一俊朗少年策马而来,朴实的笑容令人顿生好感。 "枫儿,你看!"陈全指向远处那高耸的楼宇:"那就是皇城!" "父亲,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陈枫好奇地问。 "皇上今年应该十二岁了吧,他比你小四岁,今后,你要好好辅佐皇上,为父才能不负先帝所托!" "遵命!" 陈枫神色坚定的大声应道,自出生以来首次来到皇城的他,禁不住激动的心跳令他浑身颤抖不已。 那里,有我们的皇上!也是我终生尽忠的王者! 陈枫望向那朦胧的宫殿,慢慢走入了他未知的一片禁地。 而那里……又会否是他一生的归宿……? 第六章 清风拂柳,暖风敷面,李安世半倚在凉亭内的龙椅中,双足慵懒的搭至白玉桌上,手中把玩着琉璃酒盏,细细品味着那芳冽甘美,粉晕泛上清秀的脸颊,浅浅醉意令他露出一个懒散的笑意。 "皇上,请保重龙体"小顺子轻轻道。 "小顺子,你对朕说过的最多一句话是不是就是'保重龙体'?" 小顺子陪笑了一下:"皇上,奴才是代黎明百姓善劝皇上的" "哦?朕死了,自会有新皇帝,又饿不着他们,劝朕做甚?" 李安世一语即出,惊得周围随行之人全都跪倒在地,小顺子跪下身来,轻声道:"皇上,切勿说此不吉之言呀" "哼"李安世哼笑一声,将杯中残酒一口饮下。 "禀皇上,镇南将军陈全之子陈枫求见"一女声女气的太监禀告道。 "陈枫?"李安世回想着这个略为熟悉的名字。 "回皇上,您忘了?他从即日起将成为您的近身侍卫" "近身侍卫?"李安世笑了几声,看向凉亭外:"朕的'侍卫'可够多了" 小顺子心下明白皇上此指何人,便凑上前来,悄声道:"陈全乃先帝生前大将之一,而后被派谴驻守边关长达近十八年,此次回朝,皆因陈枫在幼时便被先帝钦点为皇上的近身侍卫,命其年方十六时入朝任职。" "哦"李安世不感兴趣的应了一声。 "皇上,此人生长在边关,从未与朝之中人有任何瓜葛……"小顺子提醒道。 李安世笑了一下,换句话说,此人绝不可能是太后及王丞相的手下,若为有材之人,可拉扰为己用。 "小顺子,你的心确实细啊" "皇上折煞小顺子了,其实以皇上之智,这些又哪轮得到小顺子提醒皇上,只是皇上想看看小顺子够不够格呆在皇上身边吧" 李安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小顺子,道:"好聪明,好聪明的小顺子" 小顺子微微弓下腰,笑了笑,近一段,皇上忽然开始有意无意考验自己的才智,看来,皇上已经开始物色心腹了…… 这时,一身形健硕少年大步而来,跪拜在地。 "臣,陈枫,参见皇上" "免了" 李安世缓缓道,伸出空酒杯,一宫女立刻为其满上,李安世没再理会陈枫,只是独饮着。 陈枫本因可见当今圣上而兴奋不已,更是为了此次召见下了一番功夫,可是,皇上连个正眼都没有……哎…… 正暗自怏怏之时,忽然一娇小身影伴着甜甜童声自亭外传来。 "皇帝哥哥!" 李安世刚放下手中酒杯,便被扑了个满怀,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溺宠的笑意。 "灼儿又去哪淘气了?" 将玄灼抱起,放在自己双膝之上,伸出手拍拍因跑动而微微泛红的白玉脸庞。 玄灼露出调皮的神色,忽然拿起适才李安世喝酒的杯子,用鼻子闻了闻。 "好香!皇帝哥哥,我也要喝!" "不成,你还太小,喝不得" "我要喝嘛~~~"倚在龙怀中,小脑袋轻轻的蹭着李安世的脖颈,撒娇似的叫道:"皇帝哥哥~~~" 李安世不由苦笑,为何每次他如此这般撒娇便如中盅惑一般,拒绝不得……也因此每每被玄灼拿来当杀手锏,屡试不爽。 "那……只能一点点哦" "嗯!" 小顺子在旁不由无奈得笑了一下,皇上啊……你太纵他了…… 粉色的小舌头轻轻沾了一下佳酿,但马上吐出舌头,叫道:"好辣!!" 李安世大笑起来。 "皇帝哥哥骗我!一点都不好喝!" "朕没说它好喝啊,是你说它香,要喝的,朕可没让你喝哦" 嘟起小嘴,眼波中流露出不甘,下意识的伸出粉舌轻舔嘴沿,然后咧咧嘴,皱起了眉,俏皮可爱之至。 李安世再度笑了起来,忽然一眼瞥见陈枫愣愣地看着玄灼,满含惊艳爱慕。 忽觉心中不快,李安世脸露嗔意。 玄灼随着李安世的目光,看向陈枫。 "咦?你是谁?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说着,从李安世身上蹦下,却没发现李安世因此而更加不爽。 "啊?我……呃……臣,陈枫……为圣上新任近身侍卫……" "那你是陈哥哥了?以后你叫我灼儿好啦……" "灼儿!" 一声喝斥,迎向玄灼不解的目光时,李安世又心虚的闭上了嘴,然后笑着说:"灼儿,皇帝哥哥有东西送你" 说着,向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小顺子领会,立刻去取来不日前名家手绘,巧匠编制的一只纸鸢。 玄灼一见到,立刻奔回李安世身边,欢呼着拿着跳了起来。 "是送我的吗?我要玩!" 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很快就会忘了刚才做的事,于是,玄灼拿着纸鸢奔到凉亭外,将陈枫抛到了脑后。 "你们几个护住灼儿,不得有闪失!" 说完,几个太监领命而去,而李安世得逞般看了一眼陈枫,却见后者的目光早已追着小小身影跑出凉亭了…… 忽然觉得眼前之人讨厌之至,李安世却全然未觉这份厌恶来源于对自己专属物被别人窥视的危机感。 "你可知他是谁?"忽然开口道。 "啊?"陈枫一愣神,忙收回心智:"臣不知……" "你可知道朕的未来皇后正是卓(灼)儿?" 陈枫如被电击,愣在当场。 小顺子暗笑起来,灼儿……皇后……没错……皇后是卓儿没错…… "你可知道朕十六岁时即可与卓儿完婚?" 陈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安世笑得诡秘非常,步出凉亭,奔到玄灼面前。 "灼儿,朕有话要对你说" 玄灼将手中纸鸢交与太监,然后来到李安世面前。 "什么事啊?" "灼儿想不想去围场狩猎?" "啊?可以吗??"玄灼立刻满脸泛出异光。 "当然"李安世笑了笑,然后道:"只要你一会儿乖乖听话就成" "怎么听话?" "一会儿朕带你回凉亭,不管朕说什么,你都只许点头,知不知道?" 玄灼不太明白的看着李安世,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毕竟,狩猎的吸引力比较大嘛。 李安世的眼中闪出一丝狡黠,拉着玄灼的小手走回凉亭。 "灼儿"李安世将玄灼抱在怀中,故意坐得离陈枫很近,说道:"灼儿喜不喜欢皇帝哥哥?" "喜欢!"毫不犹豫,立刻答道。 李安世欣慰的笑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黯自神伤的陈枫,然后又道:"那朕问你,你可是心甘情愿嫁与朕?" 不光陈枫惊得瞪大了眼,连小顺子也怔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但还是苦笑起来,哎……皇上啊皇上……你是容不得别人跟你抢啊…… 玄灼有点迷惘的看着李安世,而李安世的目光分明是在说,你知道怎么做吧! 于是,带着满脑问号,玄灼点了点头。 再看陈枫,近乎伤心欲绝。李安世大笑了起来,好生开心。 "好!既然你我两厢情愿,今晚就由灼儿侍寝!" 陈枫浑身一颤,小顺子也惊得差点站不稳。 李安世高兴的抱起玄灼,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一眼陈枫,发出爽朗的笑声,扬长而去。 小顺子看了看陈枫,此人显然还未从惊悸之中回过神来…… 忙追上皇上,看着皇上开心的跟怀里的玄灼说着什么,小顺子在心底道:皇上啊皇上,你高兴归高兴,可别忘了,他才七岁……哎……侍寝…… 小顺子几乎要笑出声了。 第七章 镇南将军府内,一向豪气冲天高谈阔论的众人,此时却个个愁眉不展。因为他们的少将军陈枫自回府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我说,师爷,你倒是问问枫儿怎么了,老将军临走前可将他托负给咱们了,要真出个什么事,还有什么脸去见老将军啊!" "对啊对啊" 四、五个彪形大汉将瘦小的师爷团团围住,吓得他好似待宰羔羊,瞪着小眼睛惊恐地看着众人。 "我……我问了啊……可他只是叹气,什么都没说……"结结巴巴,如实禀报。 "莫非是那皇帝小儿欺负咱们枫儿不成?" "休得胡言啊……"师爷惊得四下张望,好像周围布满眼线。 "可恶!咱们在边关自由畅快!哪像这里如此憋气!" "就是!老子不发威!这里的人就想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妈的!管他什么皇帝太后的!惹恼了老子照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师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口无遮掩的众人,以他多年在京城战战兢兢混饭吃的经历,当然不能理解这些山高皇帝远的人如此敢大妄为的言行。 "众位伯伯在吵什么?"陈枫走进屋内道。 "枫儿!你老实说!是不是皇帝那毛头小娃欺负你!!说来出,咱们给你出这口恶气!" "对!一个十二岁小娃也敢惹咱们枫儿?!" 陈枫哭笑不得的看着众位与父亲驰骋沙场的长辈,也不知该如何跟他们解释自己郁郁寡欢皆因自己喜欢上那未来国母?只怕一说出来,他们当晚就抢人了……而他们更不会明白,那个'毛头小娃'动动手指头,阎王府里就要多几位贵客了…… 若是为那娇小身影,只怕皇上也不惜怒杀天下人吧…… 不由忆起那莹莹星眸,如花笑靥,灿如雪梅,娇若粉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兆显不日之后,那风华绝代、绝世容姿的少女(?)会如何倾倒众生。 但是……那个天仙谪世……却是皇上所爱……(??) 心绪被狂澜袭卷,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那根救命稻草…… "师爷!!" 骤然一声大叫,惊得师爷浑自一颤,心里暗暗盼望这位小公子不会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皇后……未来皇后的名讳你可知道?" "皇后?"师爷一愣:"可是指王丞相之女,王怜卓?" 卓……卓儿……果然是她…… 心头仿被重击一般,一阵眩晕几乎令陈枫站立不稳。 为什么……为什么……为何我这十六年来身处边关……为何没有早日发现那蓬莱仙子……为何令我初尝情扰的人儿竟是你……叹只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王怜卓?难不成枫儿对她有意?" 陈枫憨厚的脸上泛出羞红,一目了然…… 众人动容,他们动容的是陈枫十六年来从未闻有所爱,却进宫短短一日便意乱情迷。而师爷动容的是,那王怜卓……可是挂着'皇上专享'的牌匾呀…… "管他什么皇后!枫儿喜欢,咱们就把那姓王的小丫头掳来就是了!" "啊?"师爷下巴都快脱臼了…… "对!对!她在丞相府是吧!今晚就动手!" "你们……你们别胡说了!那是……那是杀头的大罪啊……" "去去去!鼠胆小辈!怎么当咱们的师爷!大不了连夜逃回边关!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管它呢!山高皇帝远!枫儿先跟她成了亲再说!" "啊?"这回是陈枫有点合不拢嘴了……纵是再情难自禁,也隐隐觉得就此硬来……有些不妥…… "那……那个……"师爷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着陈枫:"那王小姐可对少将军有意?如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得不偿失?" 同时心里把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求了个遍,只求那王家小姐不要也对陈枫一见钟情,来个两情相悦,那纵使天王老爷临世也挽不回来了…… "这倒也是……" 不由想起今日那烂漫孩童与皇上真情告白(????),又何曾有自己插足之余地? 看着陈枫肝肠寸断的模样,师爷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对众仙显灵感恩戴德。 "好!今晚我去夜探丞相府!问个究竟!如果她也对我有情,纵是父亲要亲自擒我归案!我也要带她远走天涯!" "好!这才是敢爱敢恨的好汉子!!" "枫儿果不负众叔伯期望!!" "就算老将军发火,也有咱们为你顶着!" 众人同心,师爷倒地。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月高风冷,寒意漫漫,几个黑影悄悄潜入丞相府,虽巧妙躲过众兵夜巡,却怎奈这诺大丞相府又要如何找到小姐闺房? "你们可曾听到琴声?"陈枫忽道。 "有吗?" 陈枫没答腔,径自循声而去。 静夜红梅,月下格外媚惑,风邀入林,袭卷一阵花雨,漫天碎花之下,一白衣少女闻乐起舞,裙裾飞扬,步履轻盈,身如柳絮,恰似清水粼粼,轻荡涟漪…… 如果灼儿是那艳灿桃花,撩人心弦,这翩翩起舞的女子便是灵水芙蓉,出尘脱俗。 陈枫痴了,天下男儿又有几个会不为眼前女子所动?艳色本倾城,英雄尽折腰。 "何人?"一声娇叱,如珠玉罄皿,牍竹笙笙。 芙蓉仙子轻舞消歇,涟涟凤眸中闪过一丝嗔意,好像在斥责萎靡污秽的凡人滋扰这片世外梅源。 陈枫不由走出阴影之地,犹豫着是否应再往前多踏一步,走进那绝尘之境。 "你是何人?"少女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俊朗少年,奇得是他从何而来。 "在下镇南将军之子,陈枫" "原来是陈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忽然,抚琴少女一扬柳叶眉,说道:"无拜贴,无请柬,深夜至此,身着夜行衣,其意自见" "琴儿不得无理"白衣少女轻声训道。 "小姐!"琴儿不高兴的嘟起了嘴,恶狠狠地瞪着陈枫,好似陈枫会吃人一般。 这琴儿虽无十分姿色,却也不俗,被如此美娇娥嗔视,陈枫不由苦笑。 忽然想起来意,陈枫直觉认为眼前之女断然不会将自己当做恶人,便吐露真言。 "敢问这位小姐,你家可有一位王怜卓,王小姐?" 陈枫语毕,两位天仙均为一愣,然后白衣少女抿嘴而笑,似是陈枫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 而琴儿更是珠齿尽露,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公子,你难道不知道王丞相府只有一位小姐吗?" "我知道啊,就是王丞相么女,王怜卓啊" "那你可知我是谁?"琴儿继续笑得暧昧之极。 "不知道"如实的摇摇头,傻傻地笑着两位笑得更为欢快的少女。 "我是这丞相府的丫环" "嗯,那又如何?" 这跟我找卓儿有何关系? "那你又可知,这丞相府上下,我只会唤一人为'小姐'?" 怔了怔,回想了回想,陈枫惊得合不拢嘴:"你……你……" "你什么你!真是一只呆头鹅,反应迟钝"琴儿不依不饶地打趣道。 陈枫指着绝美天女,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是王怜卓?" "正是小女子"王怜卓强忍笑意,微微掩嘴:"陈公子可有要事急找小女子?" 是有要事!可是……如果她是卓儿……那个卓儿又是谁? "怎么可能……你可是当今圣上未婚之妻?" 王怜卓清丽玉颜飞起粉晕,不经意流露出的娇羞之态,慑人心魄。 "不可能!"失声叫出。 "怎得不可能,以我家小姐之貌,还配不上皇帝不成?"琴儿不满道"不可能……那今日我在皇宫所见又是何人?!" "皇宫?"王怜卓微微蹙起纤眉:"我已多日未进宫了" 仿如晴天霹雳,震得陈枫心乱如麻。 如果素雅芙蓉才是王怜卓,那夭夭桃花又是谁? 清月白玉,玉轮如光,如此良辰美景,怎奈黯然心碎空对月,几分惆怅独自尝…… 第八章 晨曦之光悄悄洒落昌明隆盛之地,静寂的皇宫内慢慢吐露生机。 一粉装玉琢的乖觉孩童嘻笑着奔跑于空荡的皇城内。 他手中捧着一束梅枝,那是'逐香园'内那片梅林之中今早绽开的最为炫丽的梅花。只是那梅花在那至纯的笑容之下,竟也黯然失色。 玄灼快速奔跑着,因为他要在早朝之前赶回寝宫,因为这梅枝的主人,将是那当朝真龙。 忽然,一双有力大手将玄灼揪至偏处,玄灼甚至来不及惊叫,小嘴便被捂了个严重,更被抱了起来,直奔无人之地。 手中红梅不慎掉落,急得玄灼拼命挣扎,可惜挟持之人浑然未觉,更是忽视玄灼的小小反抗。 在皇城内的极偏之角,有一座废弃的宫阁,那里是前朝一位花容月貌的娘娘自刎之地,传说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便闻幽幽哭泣之声。于是,宫人们渐渐远离了这里,至此变为一片废阁。 其实这个传说并不可信,毕竟,后宫争宠,明争暗斗,使出浑身解术的胜利者,只会有一位罢了。而踩在这位胜利者脚下的亡魂,又何止一人?而在那三朝不识君王面的等待中,孤独终老的,又岂止一个?若每缕芳魂均哀怨滞留,活人避躲,这若大皇城,恐怕已无立足之地了吧…… 阴司之风卷起干涸裂土上残留的点点沙尘,令这寒,愈显幽冷。 陈枫左顾右盼的确定没人之后,将玄灼放下。玄灼这才知道原来绑架之人竟是那位陈哥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戒备之意。 陈枫看着玄灼,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为何想也未想就将他抓来此地?而自己,又想说些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 终于想到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陈枫急切地问。如果眼前之人并不是王怜卓的话,那她是谁?皇上那日的话中所含之意又是什么? "我?我是玄灼" "玄灼?!不是王怜卓?!" 初回朝歌的陈枫,自然对'玄灼'二字没有任何概念,更不会想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玄鄂之独子。 而玄灼老老实实的摇摇头,费解地看着陈枫脸上忽然扬起的欣喜。 忽然,笑容猛地收回,陈枫又问:"那你可是皇上众嫔妃之一?" "不是啊……" "那你可曾许配人家?" 再摇头,陈枫脸上又露笑意,他喜得手舞足蹈,难以置信自己竟会如此高兴。 "陈哥哥,我想回去……"玄灼怯生生地看看四周:"我害怕……" 陈枫心生愧意,自己竟将灼儿带到这片阴冷之地…… 身为军人的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可玄灼娇生惯养,又几时来过这种鬼气冲天的地方? "我带你回去" 说完,陈枫抱起玄灼,而玄灼的小手习惯性的缠到了陈枫的脖子上,这个小小的动作令陈枫心头一荡。 "你……那日你说喜欢皇上……可是当真?" "当真!"毫不犹豫,高声回答。 某人心碎满地…… "那……那你喜不喜欢……呃……喜不喜欢陈哥哥?" 玄灼头一歪,嘟起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陈枫。陈枫心头一紧,不由停下脚步,忐忑不安地等着答案。 而他又哪知,玄灼此时斟酌的是那因他而掉落的梅枝与他到底哪个重要一些…… "喜欢" 玄灼灿然一笑,陈枫顿觉天地豁然开朗,如登乐土。 陈枫忍不住亲亲粉色的玉娃娃,后者只是笑了笑,没有不乐意,更令陈枫喜得不知姓甚名谁。 陈枫又哪知,玄灼天生惹人怜爱,而举凡比他年长之人都以亲吻来表示对他的宠爱,玄灼早已习以为常。 "有朝一日,陈哥哥娶你为妻好不好?"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好" "为什么?!"失声叫出,原以为最多灼儿不知婚娶为何物,不做回答,却没想到拒绝的如此干脆。 "因为我不能嫁给你啊"灼儿虽小,可还知能也不能,二男缘何能成亲? "难道!你要嫁给皇上?!" 哎,果然情可醉人,亦可乱人呀…… "我为什么要嫁皇帝哥哥?" "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也不嫁" 心头高悬的石头放下一半,只要不是那朝堂天子,我陈枫又岂有输人之理?想是灼儿年幼,芳心未许,正好正好,我定可令灼儿心系于我。 一想到此,陈枫几乎已觉怀中人儿,正是他终生之侣。 初日高升,显然已到早朝之时,玄灼泄气地将头倚到陈枫肩头,暗自生气,可陈枫却为这一动作而激动不已…… 哎,陈枫呀陈枫,你问了诸多疑问,却单单忘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玄灼,你是男是女? …… 退朝后的李安世,匆匆跑向'蓼凝轩',那是前些时日从寝宫内拨出的一处楼阁,赐与玄灼,题名:蓼凝轩。而今日,约好了玄灼去逐香园赏梅,因朝中老臣唠唠叨叨,已误了约好的时辰。 "灼儿!"李安世一进蓼凝轩便大呼小叫,全无朝中威严仪态。 小顺子轻叹一口气,玄灼与皇上毫无隔阂,坦诚相待,情同手足,这到底是幸,亦或不幸……? "皇帝哥哥"玄灼蹦到李安世面前,却一直嘟着小嘴。 "怎么了?谁欺负朕的灼儿了?"李安世笑着捏捏幼嫩的粉色脸蛋。 "因为灼儿今天早上专门跑去为皇帝哥哥摘的梅枝被碰掉了啦" "哦?是谁这么大胆?朕替你教训他!" 玄灼想了想,便摇摇头:"没有,是我碰着他了,本来那梅花开得娇艳无比,还挂有莹莹露珠,不是有句话叫'春风拂槛露华浓'吗?可见带有露水的花才格外浓艳呀,可我一撞,露水没了,岂不美中不足,所以没能带回来" 李安世笑着拍拍玄灼的头:"小呆瓜,现在严冬哪来的'春风'?还有,'春风拂槛露华浓'说的是牡丹花!就你还能做朕的御前伴读?" 玄灼吐吐舌头,调皮的伸出双臂索抱,李安世笑着抱起玄灼,道:"走吧,咱们去赏梅,然后灼儿再为朕找一束最漂亮的梅枝,好不好?" "好~~~~"愉悦的欢呼声。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百花俘于严寒的冷酷之下时,独有那冷艳的梅花傲立于苍白天地之间,为无数文人雅士所津津乐道。只是,当它傲视其它纤弱柔嫩,在冬雪下折腰的花儿时,又会不会为自己身为孤寂天地间唯一一片生机而深感寂寞?而它在得到如此之多的艳羡目光的同时,又有谁能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傲梅,冷梅,孤梅,这大概就是李安世爱梅的原因吧…… 只因那梅,与他太像…… "建宁二年,刘关张桃园结义,从此患难与共,至死不渝,结成生死之交,被后人奉为美谈……皇帝哥哥,那我们来个梅园结义如何?"玄灼忽然道。 李安世怔了怔,笑道:"莫非灼儿要与朕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成?" "有何不可?兄弟本来就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玄灼说得理所当然,只是李安世不信这小小孩童又怎知这誓言的份量……有福是可同享,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与自己有难同当?纵是贵为天子,一旦兵临城下,军败国灭,又会有几人跟在身边陪伴着他这个亡国之君呢?有难……实难同当啊…… "就算不与朕结拜,朕还是一样疼灼儿的" "可是,灼儿好喜欢皇帝哥哥,不想跟皇帝哥哥分开" 短短一句至朴之言,却比满朝慷慨激昂之誓更令李安世感动……不用怀疑那言词的虚假,更不用担心有否心怀不轨,不论来日种种,此时此刻的真心真意,便已足矣…… "好吧,灼儿想怎么做?"李安世微微笑着,说。 玄灼拉着李安世来到一棵梅树下,白玉寒梅,风递幽香,二人双双跪下。 "皇天厚土在上,我,玄灼……" 说着,看向李安世,李安世心中暗暗好笑,这一套不正是百剧院戏中的说词吗?但还是依足戏码道:"朕……呃……我,李安世……" 然后看向玄灼,玄灼也看着他,两人互视了半晌,玄灼才道:"后面还要说什么?" 李安世好不容易才惹住没笑出声,做出一脸迷惘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啊" "那……那怎么办?"玄灼一脸失望。 "啊,对了,好像得找一个证人"说着,李安世看向小顺子,目光中闪出一丝诡异。 "那让小顺子哥哥做证人吧"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小顺子,你来做我们的证人吧"李安世笑着说。 小顺子心中狐疑,不是天地为证吗?还用找证人吗?但想归想,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二人正前方,毕竟,皇上跪在自己面前的机会……恐怕此生仅此一回哟…… "那接下来呢?"玄灼问 "我想想……好像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兄弟对拜,然后礼成"李安世一本正经地说。 小顺子眼都瞪圆了,这、这不明摆胡说嘛!这哪是结义,根本就是拜堂啊!难怪要找证人,原是以自己为媒啊…… 完了完了,玄灼着道,自己也骑虎难下罗…… "是这样吗?" 玄灼半信半疑,李安世却一脸无辜,很认真地回视着他,一副诚不欺汝的表情。 "那好,开始吧!"然一笑,梅仙也不由羞涩,李安世一怔。 "一拜天地……"小顺子哭笑不得的充当司仪玄灼毕恭毕敬地拜天拜地,李安世却忽觉心生罪恶。 为什么要戏弄如此认真的孩童呢……他是诚心诚意的呀…… "皇帝哥哥,你怎么不拜?不想跟我结拜吗?"言语中闪过一丝失意。 李安世心头一痛,如果此时对他说,灼儿,朕是耍你,只怕更令他失望吧…… 何为骑虎难下?哎…… 李安世老老实实的拜了拜。 "二拜高堂……" "高堂怎么办?都不在啊……" 李安世苦笑,敢在的话就惨了…… "那就省了吧" "哦……"所幸玄灼没有坚持。 "兄弟对拜……" 小顺子不由底气不足了……那日理万机的皇上,也犹豫不决了……只有玄灼仍兴致高昂。 小身子面向李安世,诚诚恳恳的一拜。 李安世一咬牙,拜! 呜呼哀哉,礼成矣~~~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玄灼嘻笑着学着戏中绿林好汉的口气,对李安世道。 李安世啼笑皆非,罢了罢了,就当是朕特有的皇室结义吧。 "灼儿,以后你称朕为皇兄即可,那你今后就是皇子了,朕本为么子,现在有了你,你便是四皇子了!朕赐你爵位为……" "皇上……不妥……"小顺子不得不提醒道。 "有何不妥?"安世皱眉。 "旦凡皇子,一旦加官进爵,便要另赐府邸,搬出皇宫……" 其实这并非重点,一则列入皇谱,必经太后点头,可太后又怎会令玄鄂之子这根眼中钉并入皇室?再则,还未成年的皇子,又怎么能加官进爵?看来皇上心中有愧,拼命想补偿一下啊…… 小顺子自然不能说玄灼为太后必除之人,只能直接挑最能动摇皇上的话讲,让玄灼搬出皇宫,李安世是断然舍不得…… "那便算了……这样吧,以后你们不得再唤他为玄公子,要唤灼王爷,知道吗?" "奴才知道了"小顺子弯腰示意。 灼王爷……即使你尽承恩泽,独占皇宠……但在这靡秽的宫庭……不能亲政的皇上,不知你身陷危机的皇上……又该如何保你……?那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灼王爷,还不谢恩?"李安世笑着打趣道。 忽然,玄灼不怀好意的一笑,贴近李安世的耳朵,耳语些什么,然后,李安世清秀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尽露羞愤之意,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玄灼,玄灼立刻识相的跑开了。 "站住!!" 小玄灼一边开怀大笑着跑开,一边随手抓起地上的绒雪,迅速揉成雪团,管它什么万金之躯,尽数砸去。 "哎呀,反了!朕不教训你一下,你还得了?!" 于是,十二岁的少年与七岁孩童展开了力量悬殊的雪战,并且很快分出胜负。 "救命呀!!" 小顺子看着皇上将玄灼按倒在地,拼命往他身上掷雪,恨不得将他埋起来才解恨,不由莞尔。可以大体猜出玄灼那句令皇上又羞又愤的话,大概就是:皇帝哥哥,我早知道你在逗我。 第九章 风萧萧,夜漫漫,殷殷烛光伴玉轮。 龙榻空置,只因圣上秉烛夜读,手不释卷,眼见已过亥时。 "皇上,该歇息了,已快到子时了……明儿个还要早朝呢……"小顺子轻声道。 "已经这么晚了吗?" 李安世放下手卷,伸出中指揉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灼儿呢?" "回皇上,皇上看书那会儿,灼王爷便睡着了,奴才便命人将他送回蓼凝轩歇着了" "哦,朕倒是把他给忘了"安世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皇上,歇歇吧,今天够累了……" 能不累吗?跟灼王爷疯了一下午,又看了数个时辰的书,还是保重龙体吧。 李安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有意无意地问:"小顺子,你跟了朕多久了?" "回皇上,奴才跟在皇上身边已两年多了" "哦,以前你是在杨总管手下当差是吧,那你的武功是哪来的?" 小顺子暗叫不妙,虽说皇上迟了两年才问这个问题,但小顺子还是不由心惊胆战,该如实说吗?来之前杨总管就说过,绝不能瞒着皇上做任何事……可是,自己武功的来历,却断然不能讲啊…… "回皇上,奴才进宫前,一直跟爹爹在民间卖艺,所以,会些花拳绣腿罢了……" "花拳绣腿啊……"李安世似笑非笑的看着小顺子:"好个花拳绣腿!" 言语中的怒意惊得小顺子冷汗直冒,李安世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又恢复了闲聊似的语气。 "小顺子,你觉得以灼儿之材,将来有没有可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 小顺子一时难明圣意,只能如实做答:"灼王爷天资聪颖,其材可用,但其人……却未必能适应宫庭……" 原以为皇上会反问为什么不能适应宫庭,谁知皇上却道:"材?什么材?你以为朕疼爱他,就看不出他资智平庸?不知四书五经,不识孔孟韩庄,连'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出处都搞不清,纵是再活泼可爱,天真烂漫,朕又能容得他到几时?" 小顺子愕然的看向皇上,后者也正用一种摸不透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皇上……" 皇上,你难道看不出玄灼是在故意逗你开心吗?第一天上书苑,曲解论语真义,将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只有你一直开怀大笑。中秋以月为题,他倚小卖小,只吃月饼不做题,狼吞虎咽,也是你一直暗暗好笑。皇上啊皇上,你难道真没发现他屡屡极尽搞笑之意,都是你心情不畅快之时? "皇上……你冤枉灼王爷了……" "哦?此话怎讲?" "皇上若看不出,就不是皇上了……"小顺子一针见血地说。 以玄灼七岁幼龄,可倒背四书,默写五经,他曲解的是涵意,显露的是他过目不忘的惊人之智呀……皇上看不出来的话,就真辜负了杨总管对你的期望了…… 看到小顺子不再吭声,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李安世一扬剑眉,笑了起来。 "其实灼儿今日是故意说错的,他料定朕会因此将视线转移开,不会追查那撞他之人,所以故意如此,朕若非细想,还真忽略了呢" 小顺子微微笑起,皇上果然也注意到了。 "虽有点欲盖弥彰,但以他七岁之智便有此心智,朕又怎会小看了他呢……说不定将来,朕都得防他呢……" 说着,李安世脸上显出一份苦楚……那璞玉在权势的熏染下,又能将无暇保留几分呢…… "皇上……" 小顺子何尝不知道李安世在担心什么,历朝已有无数个类似的故事,类似的情节,以及类似的结局……如果玄灼就此死去,与李安世的情谊就此停留,那至少对皇上来讲,还有一份完美的情谊存在…… 不忍看玄灼生命之烛就此燃尽……却又更不忍有朝一日,二人形同陌路…… "可是,正因他不想让朕查,朕反而好奇那人到底是谁,小顺子,朕派你查证此事,不要惊动灼儿,明早辰时之前将结果告诉朕!如果查不出……小顺子,无用之人的下场,你知道吧" 小顺子重叹一口气,转了一圈,终于明白圣意了…… 以一个小小太监之力,七个时辰之内,不许去问当事人,试问,有谁能查得出来?皇上并不想我死……想得是,让我动用那不能动用的人力…… 小顺子缓缓跪下,一字一句道:"奴才请求皇上赐小顺子一死" 李安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宁死也不让朕查出他们?" "皇上,小顺子一片忠心,断然不会做出半点危害皇上之事,只是,小顺子有毒誓在身,却也破不得此誓" "首领是谁?" "说不得" "有多少人?" "不能说" "你们到底是谁的手下?听命于谁?" "只为皇上!" "混账!!口口声声为朕,又为何处处对朕隐瞒!!" "皇上!小顺子言尽于此!再不能多说!" "叭!"重击案台,李安世眼中满含隐不去的怒意,但那怒火很快被他硬生生熄灭于眼内,脸上挂起非嗔非喜的冷笑。 忽然,烛影摇曳,三条黑影无声无息,倏落于屋内,明晃晃的钢刀在烛光下映反寒光。 "你们是何人!"小顺子一惊,正欲起身,一把钢刀已架于脖上。 "咱们只是来找皇上要点东西,乖乖合作,自然不会伤你们性命" 深宫禁地,巡兵重重,他们三人居然如临无人之境?这份功力,又岂可小睽? "东西?"李安世忽然扬天长笑:"莫非是要朕的血?" "皇上英明,那咱们可不客气了" 说完,其中一黑衣人手中拿出一枝竹管,顶端的尖针泛着慑人的精光。 李安世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另一个蒙面黑衣人生恐有诈,上前一步,将刀抵在李安世脖端。 "只要皇上配合,马上就好" 拿针的黑衣人看着一直微微笑着的皇上,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无法靠前一步……多年杀戮的经验,令他对危险有种天生的敏感,明明皇上已被挟住,但……为何有种上前一步,就会有生命之忧的感觉? "你不是要朕的血吗?"平静的语调,浅浅的微笑,却为何有种修罗立前的压迫感? 黑衣人强定精神,走上前来,李安世的眼波有意无意的闪动了一下,小顺子立刻心理神会。 就在针尖与指尖即将接触的一瞬间,小顺了倏然抬肘攻于身旁之人腹下,头微微一偏,刀刃生生划过脖颈,却毫发无伤,反手夺过钢刀,寒光闪动,黑衣人无声倒下。猝然事变,拿针的黑衣人一惊,短短一瞬,手腕忽被强而有力的大手钳住,难以抑制整个身体的前倾,针尖刺入架刀手臂,一声惨叫,刀刃滑过龙颈,却只伤着皮毛而已。顺势夺下钢刀,反手抹去,血水四溅,一个回旋,直直刺入。两个黑衣人双双倒下。 一气呵成,干净漂亮! "竟派如此不济之人,太小看朕了" "他们确实小看皇上了" 并非派遣之人小看圣上,而是这三名刺客看圣上年幼,而有所松懈,不然,此刻倒在这里的,绝然不会是他们…… "想必你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吧" 小顺子没有言语,他们来意如此明显,皇上又何必多此一问? 李安世也没再追问,只是径自摸摸了脖子,皱眉叹道:"还是你厉害,同样刀架于脖,却毫发无伤。" "不,还是皇上厉害,一下解决二人,小顺子亦不敢保证可以做到" 并非吹捧,而是实心实意由心底叹服。皇上,若再过几年……只怕都用不着自己保护了…… 夜深人静,那声惨叫格外刺耳,于是,熄灭的灯火迅速点燃,人声渐渐嘈杂,打着灯笼的禁军远远奔来。 陈枫率一干众人冲入内殿,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人,心中一惊,随即跪倒在地:"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罢了!你们收拾一下这里" 哼,等你们来救朕,朕都不知得死几回了! "皇上,是否宣召太医?" "这点小伤,不妨事,擦点药便是了" 小顺子忙向宫娥示意,后者立刻取来药箱。 渐渐平静了下来,却隐隐中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哭闹之声。 李安世仔细辩认声音来源,直惊得近乎窒息! "蓼凝轩内可曾有事?!" 小顺子一怔,李安世慌忙起身,直奔蓼凝轩。 一踏入蓼凝轩便听到玄灼的哭声,李安世慌得心乱如麻,是何事令灼儿哭得如此伤心?! "灼儿!!" 宫女紧围正中的,正是身着睡袍,哭得正凶的灼儿,而他一见李安世的身影,立即扑了过去。 "灼儿出什么事了!可是被贼人惊吓了?" 白丝睡袍下包裹的孩童摇摇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通红的双眼覆满晶莹水珠,用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他们说皇帝哥哥……有刺客……我……我好怕……想去找皇帝哥哥……可他们不让……呜呜呜……" 紧悬的心骤然放下,紧绷的神经也倏然放松,李安世笑着抱起玄灼:"若他们让了,朕可不会饶了他们,灼儿怎么可以去危险的地方呢?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 "可……可是……我担心皇帝哥哥……"小手紧紧地抓住锦黄龙袍,生怕一松手,皇帝哥哥又会陷回危险之中。 "好了,朕不是没事吗?乖,很晚了,睡吧,明天朕陪你去骑马好不好?" 怀中的人儿却摇着头,第一次,拒绝了游玩,只因这一切比不过此时抱着他的人来得重要…… "万一他们回来怎么办……我要跟皇帝哥哥一起睡!我保护皇帝哥哥!" 李安世的眼神中闪过浅浅温柔笑意。明知危险,却执意留在自己身边,这份关切之意,由那单纯之心中溢出,竟是如此令人刻骨铭心…… "皇上,崇光殿此时仍在抬道当中,不如皇上就在蓼凝轩息着吧,明个还要早起……"小顺子也劝道。 玄灼立刻将头点得像啄木鸟,被那双含满泪水的眸子如此期盼的盯着……谁又能忍下心说个不字? "好好好,朕今晚就陪灼儿睡,好不好?" "嗯!" 挂满泪水的脸上露出的殷殷浅笑,看上去令人心疼不已…… 将灼儿抱到牙床之上,李安世却有点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一直独自睡觉的李安世,自有记忆起,无论彻心寒秋,亦或瑟梦严冬,纵是恶梦缠身,哪怕无数人围在身畔,却也从未有过谁与自己同榻而眠……记忆中没有母后温暖的怀抱与低吟的歌谣,更没有父皇宽广的胸膛与有力的双臂将自己环绕……没有兄姐嘻笑着与自己打闹,更没有弟妹向自己撒娇……不知亲情为何物,更不知那毫无肉欲的相拥而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于是,这个白玉精琢的纤纤维童竟令自己无从下手…… 呃……应该搂住他?还是抱在怀中唱童谣?或是各睡各的?到底应该如何啊…… 求助性的看向宫娥们,可惜她们只是帮皇上褪去龙袍,放下锦鸾账,便悄悄退下了。 哎…… 小心翼翼地躺下,注意自己不会碰到灼儿,直到头挨玉枕才松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忽然,一只小手轻轻拽拽龙耳,几乎是反射性的腾然坐起,惊得旁边的孩子也坐起身来。 "怎么了?皇帝哥哥?" "没事!"慌忙答道。 还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朕一时忘了床上还躺着其它活物?更没想到他会拽朕龙耳,于是吓得坐起身来? 而此时一脸慌乱的李安世,又哪有那片刻弑杀二人的沉稳与冷静? "哦"玄灼一脸迷惘的再度躺下,小小的身子蜷做一团,好似一只白玉雏猫。 李安世不经意的笑了一下,再度躺下。 过了一会儿……小手又轻轻拽拽李安世的耳朵。这回李安世没有吓到,只是好笑地回过头,看着玄灼。 "到底怎么了?" "你侧过来好不好?"底气不足地试探着问了问。 李安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便转过身来,面向玄灼。忽然,一袭清香侵了个满怀,泛着温热的小小身体倚到了自己怀中,小手轻轻抓住睡袍前襟。那浅浅芳香的发丝,弥散着一股淡甜的清透,由下颚游窜至鼻口,连心都慢了半拍…… "怎么了?灼儿?" 没有回答,只有均匀的呼吸,与扑向自己胸口的那股暖意…… "好暖……真像小火炉……" 不由得抱紧了那温暖的身体,纵是隆冬,竟连心都暖了起来…… 一丝浅笑,扬起在天子的脸庞。 第十章 早朝结束,满朝文武都不难看出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心情极好。怪哉,听说昨晚有刺客意图不轨,本以为今日龙心不爽而战战兢兢,生恐自己变成炮灰,怎想皇上只是下令追查此事,却没见再有其它表示。 只是皇上脸上一直挂着的浅浅笑意却令满朝文武想破了头,这笑容代表什么意思呢?是真喜亦或怒极而笑呢?哎……就怕自己难明圣意,从此乌纱不保啊…… 众人忐忑不安,退下朝堂。 "玄大人" 一个低沉声音从玄鄂背后传来,玄鄂微微皱眉,但转回头时却满脸笑意。 "王丞相" "玄大人,每逢下朝,玄大人便匆匆离去,好像不愿与我们这些同僚多处一刻,可是我王某得罪了玄大人不成?" "丞相折煞老臣了,只是拙刑一向身体不适,小犬又未能陪伴在旁,有些放心不下罢了" "呵呵,说到令公子,果然虎父无犬子,现在谁不知道宫里多了一位未入皇谱的灼王爷?" 说着,王翰龄饶有意味的看着玄鄂,脸上尽显嘲讽,而言语中的暧昧之意,令玄鄂怒火中烧。 "丞相,请自重!" "呵呵,玄大人,只是小小玩笑,何必如此认真?" 王翰龄慢慢看向微呈浊蓝的天际,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伤感:"想当年,我引你入宫时,你也正是灼儿这般大吧,而那时的先帝,也差不多皇上这般年龄……" 玄鄂一愣,眼波子也闪过一丝黯然:"丞相知遇之恩,玄鄂永生难忘……" "难忘?你处处与我为敌,削我实权,防我如虎,朝堂相会形如陌人!哪还会记得当年之情?最后,更是与先帝设下如此圈套!!" "玄鄂自知此事愧对丞相……但当年时势如此,只能出此下策!" "时势?为何你跟先帝都认定我会反?!我执掌兵权,先帝防我尚情有可原,那你又是为何!!" "丞相……" 王翰龄凄然一笑:"玄鄂呀玄鄂,终其一生,你也未必能识我心……" "丞相……" 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伤痛……声音微微发颤……丞相……那你又怎知皇上与我的苦心……? "玄鄂!你若还有一丝当年之情,就实话告诉我!"王翰龄双目紧逼玄鄂:"皇上,到底是谁所生?" 玄鄂惨然一笑:"丞相明知玄鄂决不会说,又何必多此一问" 王翰龄收回眼眸中的逼人气势,瞬间静如死水,微微笑了起来:"没错……我果然多此一问……我赌得是玄大人念及往日之情,但此时已无话可说……告辞……" 微微作揖,没再看向玄鄂,只因心已至寒…… 玄鄂……事已致此……不要怪我…… 看着王翰龄的背影,玄鄂怔怔地出了神。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灼儿……你又会不会步上为父的后尘…… …… "灼儿!" "皇帝哥哥~~"放下手中的画笔,玄灼三步并做两步蹦到李安世怀中。 扑入怀中,抱起,嘘寒问暖。 这似乎已经成为玄灼与李安世独有的亲热方式。 "皇帝哥哥!我要吃桃!" "吃桃?"正值严冬,灼儿又怎会一时兴起,想要吃桃? "吃桃!"不容置疑。 溺宠的笑意扬起在李安世的脸上,他亲亲玄灼的小脸,"好,吃桃,不过晚点吃好不好?朕先带你去玩雪,好不好?" "好~~" 李安世暗暗对小顺子使了一个眼色,小顺子会意,只是心下苦笑。 哎……灼王爷有意,皇上有命……就算变,也得变出桃子来呀…… 但不管小顺子有多不情愿做这等劳民伤财之事,还是得尽量完成皇命,于是,三日后,一盘令人垂涎的粉桃放到了玄灼面前。 "桃?"玄灼张着小嘴,指着紫檀桌上水晶皿内的桃子,不太确定的问。 "桃!"李安世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点头应道。 笑意然,好似百花齐绽,阁内豁然明朗,仿若瑞光普照,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因玄灼一笑而心情愉悦。 小玄灼抓起一个粉桃,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皮薄肉厚,汁多甘甜 "好好吃哦~~皇帝哥哥,你尝尝!" 说着,玄灼将手中的桃送到李安世嘴边,李安世笑着咬了一口,"嗯,确实很甜" 玄灼忽然贼贼地一笑,大叫了两个字,直惊得李安世差点被口中的桃子噎着…… "余桃!!" "咳咳咳……"结果还是呛到…… "咳咳……你……你说什么?" "那日看书时看到的,卫灵公非常宠爱一个叫弥子瑕的人,有一次,弥于瑕摘了一个桃子吃,因美味异常,便把吃剩的一半留着,拿去献给灵公,卫灵公很高兴,可多年后,灵公不再喜爱他,忽然想起那半个桃子,大怒,说弥子瑕竟将吃剩的桃子给他……可见当喜欢的时候,可以对那个人百般容忍,但一旦不喜欢了,就变得诸多不是……" 当下明白,为什么那日灼儿突然想要吃桃……可是…… "灼儿让朕吃,就是想看看朕会不会有一日也像卫灵公待弥子瑕那般待你?" "嗯……"嘟起小嘴,用惹人怜爱的目光看着李安世:"皇帝哥哥,有一天,你会不会也不再喜欢灼儿了?" 李安世好笑的拍拍玄灼的头,道:"当然不会,你永远是朕的灼儿……而且,朕跟你……不像卫灵公跟弥子瑕那种……" "皇帝哥哥不是很宠爱灼儿吗?" "是宠爱……但不是那种……" "那种?哪种?有什么不同?" 这可难为了李安世,饶是他再怎么机敏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孩童解释卫灵公的那种'宠爱'…… 十分认真的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但脑中却有个无比清晰的想法:一定要查出是谁让灼儿看那种故事的!! 抱起灼儿,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以后,不要考验朕……知不知道?你只要相信朕就好……" "考验什么?" "比如……朕的耐性,朕的善心等等……" 这句话的含义太深太深……所以,灼儿只会想到最浅的一层吧…… "那……如果我想要皇帝哥哥最宝贝的东西呢?"毫无心机,口快的问了一句。 一丝阴云悄悄覆盖了那双满含怜爱的眸子,李安世第一次用一种虚假的笑容看着玄灼。 "哦?灼儿想要什么?朕的江山吗?" 听不出言语中隐隐的深义,看不出那丝笑容已然变质,玄灼笑着说:"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说" "呵呵,是吗?好啊,朕也很想看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道微乎其微的裂缝,悄悄出现在二人之间,只是玄灼还没意识到…… …… 陈枫眉头紧锁,说不尽的烦闷。一则为皇上对自己说不出的厌恶,二则为玄灼与自己翦不断理还乱的莫名情愫…… 何为忧人自扰?此为是! 穿过'泻玉峰',但见奇花烂漫,佳木茏葱,一缕清泉,由花木深处倾泻峰下,白石为栏,环抱池沼,水雾扬散,虹绕碧涟。 "不愧是皇家手笔,一草一木尽显奢华糜费" 陈枫感叹道,饶过翠叶芭蕉,忽见一抹雅白,在碧池畔转来转去,焦急之待尽入眼中。 "灼儿"陈枫不由喜上眉梢,竟会有此巧遇? "陈哥哥" 只见玄灼身着五龙腾云白蟒袍,将纤小的身段衬露无遗,额上勒着双龙捧珠抹额,那中间的明珠,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一看即知是粒罕有的宝珠。一身奢华,却无半点俗腐之态,反而飘逸淡雅。 陈枫的脑中,只有两字:好美…… "陈哥哥,你帮我把那个拿回来好不好?"玄灼拉起陈枫的手,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纤纤柔荑握在手中,柔若无骨,如温泽润玉,令人不忍释手…… "什么东西?"心旷神怡的陈枫傻笑着问,只怕此时玄灼要满天繁星,他也会一口应下。 "我的暖玉鸾珮,刚才一不小心脱落,我本想冲洗一下,谁知道掉到那个水池里了" 陈枫顺着玄灼所指,看到潺潺溪水汇聚一池,只是那池水并非深不可测,反而清透的一目了然,就算玄灼这等小童下水,也仅会及膝而已。而那暖玉,身处水中,竟变得微绿,发出彩彩异光,也不难发现。 于是,陈枫有点奇怪了。 "不就在那里吗?水也不深,你为何不下水?如果我没来的话,你怎么办?" "我……我不敢……" "不敢?" 玄灼怯生生地看着那粼粼清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怵意。 "你怕水?" 熠熠星眸闪过一丝泪光,玄灼点了点头。自两年前溺水之后,不知为何,一近聚水之地,便心慌意乱,脚下如绵…… 陈枫虽略有耳闻当年一孩童与皇上对歧,最后投湖救人,但却没在意那孩童姓甚名谁,以至于更没想到便是眼前之人。 "呵呵,难怪陈哥哥我今天突起游园雅兴,缘是灼儿在此有难,上苍有意,英雄救美,天意天意" 玄灼才不管他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只一心想着那块玉珮。 陈枫下水,捡起触手可得的鸾珮,心下窃笑,如此轻巧易事,还可赢得美人一笑,真是便宜自己了。 手中握着那块暖玉,陈枫连连称奇,由那冰水之中拿出,不但未有一丝寒意,反倒是那周围的冷水也被暖热似的…… 好个罕物! "这可是你家传之宝?" "不,这是先帝御赐之物,父亲传我的" 兴高采烈的从陈枫手中接过玉珮,小心翼翼地擦拭净,有点笨手笨脚得想戴上,却总也戴不好。 陈枫看着玄灼憨实可爱的动作,不禁笑出声来。两道嗔光射来,不高兴的嘟起了小嘴,陈枫忙强忍住笑意。从玄灼手中拿过玉珮,一边心底暗暗发笑,一边帮他戴上。 "谢谢陈哥哥!"立刻扬起满脸灿笑,某人心头一荡,顿时不知身在何方…… "灼儿可还住在崇光殿?"带有那么点醋意,怏怏问道。 "不,我在蓼凝轩住" "蓼凝轩?不是灼王爷在那儿住吗?" 哎……罢了罢了……有人笨到如此,真是无话可说…… 玄灼用食指指向自己,笑了起来。意为:我就是灼王爷啊可陈枫只道他鼻上有什么异物,很认真的端详了一通。 "没有东西……你还未说你为什么住在蓼凝轩?" 玄灼蹙起黛眉,继续指着自己的鼻子:"灼王爷!" "灼王爷怎么了?"依然不解…… 哎……此子又岂是一个'笨'字了得? …… 第十一章 由宣政殿退朝,李安世有点百无聊赖得走向御花园。 小顺子深知一向一下朝就跑往蓼凝轩的皇上,连着数日未近蓼凝轩,自然有点失意……看来玄灼那日一句无心之言仍令皇上耿耿于怀啊…… 其实玄灼小孩子秉性,总喜欢做些什么吸引李安世的注意,若非在乎,又哪会如此?正因为喜欢,才会想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所以屡有荒唐之举,也不过是为洞悉对方会容忍到什么程度…… 可是,小顺子却不能将这些话告诉皇上…… 因为在皇上的生命中,没有试探,只有最直接的动机与赤裸裸的欲望。因为每一份试探都会以鲜血为代价,每一份欲望都会以生命为筹码,这赌约太血腥太沉重……皇上不能有任何的破绽,每时每刻都警戒着不知名角落里暗藏的杀机,毕竟,窥探皇座的数之不尽,而死守皇座的,只有一人……一个闪失,一次大意,都将令自己成为他人皇图霸业的垫脚石…… 皇上宠爱玄灼,正是因为在那个孩子面前,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可以放松所有的心智,那是诺大皇宫中,唯一一个可令皇上安心的人吧…… 而小顺子更知道,皇上那龙袖内,永远藏着一把短匕,即使与玄灼谈笑风生,那虚掩的袖中之手仍紧紧地握住匕柄……在防谁?也许没有特定的对象,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吧…… 看着永远紧绷精神的李安世,小顺子忽然有点感慨,当皇帝到底有什么好?连就寝之地也要每每更换,以免被人预先埋伏…… 而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李安世,又怎么可能不处处设防,步步为营?又怎么可能像普通人一样轻松的应对着别人的戏侃之言? "灼儿!!" 一声龙吼,惊得小顺子收回了跑走的思绪。顺着李安世愤怒的目光,看到了清松徊桥上抱着玄灼的陈枫。 小顺子禁不住摇了下头,哎……这个陈枫啊……还没发现皇上对他的厌恶之意来源于何处吗? "皇帝哥哥!" 多日不见李安世的玄灼高兴的挣脱陈枫的怀抱,奔向李安世。李安世当即拉住玄灼的手,用明显示警的目光看着陈枫,可是……这个陈枫却仍在为玄灼由自己怀中挣脱而黯然神伤。 "哼!色欲熏心,难成大事!" 李安世冷冷道,拉起玄灼便走,小玄灼冲陈枫摆摆手,以示告辞,但马上被李安世很不高兴的抱了起来,快速离开。 小顺子看着皇上恨不得跑起来的走法,苦笑了起来。 皇上啊皇上,这陈枫虽有点意乱情迷,但也犯不着说他'色欲熏心'吧……能被您如此厌恶的原因,还能有它吗?哎……陈枫啊陈枫,你也确实过于儿女情长……莫非你仍未发觉此灼非彼卓? 但小顺子哪里知道,陈枫早就知道此灼非彼卓,只是不知道此男非彼女罢了…… "小顺子谢过陈将军将灼王爷带回"还是好心提点他一下吧…… "什么灼王爷?"果然…… 小顺子故作惊讶道:"陈将军还不知道刚才那位便是蓼凝轩的主人,灼王爷吗?" "什么?!"晴天霹雳,直震得目眩耳鸣。 "他便是刑部尚书玄鄂玄大人之独子,玄灼,更是这皇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入皇谱的灼王爷呀" 零星的片断一幕幕涌现在陈枫的脑海,原本看似无关的情节串连了起来……结果,竟无一不是在嘲讽陈枫的后知后觉……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小顺子心下叹息,微微作揖,告辞而去。 独留一人僵如寒冰,心碎无痕…… "皇帝哥哥,我们去哪玩?"玄灼搂着李安世的脖子,兴高采烈地问。 忽然,李安世将玄灼放下,玄灼不明就理地看着他。 "你们几个将灼王爷送回蓼凝轩,不得有误!" "是"几个小太监应道。 "皇帝哥哥?"玄灼慌忙抓住李安世的衣袖:"灼儿知道皇帝哥哥很忙,灼儿不吵皇帝哥哥,不要不理灼儿,皇帝哥哥……" 拼命的想令李安世软下心来,多日的不见,玄灼已隐隐觉得哪里出了差错……而此时李安世的忽然转变,仍令小小的孩子措手不及…… "朕很忙" 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刻意不去看那楚楚可怜的目光,李安世背着手,转过头去。 "为什么不理灼儿?皇帝哥哥!" 李安世皱着眉头一摆手,小太监忙抱起玄灼。 "不要!放开我!我还有话要说!" "玄灼!朕说过不要考验朕的耐性!!" 小小的躯体一僵,有多久了……皇帝哥哥没有直呼过自己的名字……'灼儿'一直是皇帝哥哥对自己最亲昵的称呼…… 小太监见玄灼不再挣扎,更见皇上龙颜不悦,忙欲离开。 "啊!!" 一声痛叫,李安世回头一看,竟是玄灼狠狠咬向那个小太监的耳朵。 如此用力,如此之狠……红色血水顺着那稚童的口缓缓流下,而那清澈的星眸竟带着如此不甘的恨意,目不转睛,紧紧逼视着李安世…… 李安世心下一痛…… 不……不要这样看着朕…… "混帐!你还向朕示威不成!!" "灼王爷"一声轻呼,小顺子忙将玄灼从那倒霉的小太监身上抱过来。 松开沾满鲜血的口,被小顺子抱在怀中拼命安抚,却独独没有将目光从李安世的身上离开。 "不要看朕……不要看!!" 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朕…… 李安世一个急步上前,用手狠狠的捂住玄灼的双眼,玄灼的挣抱丝毫不起作用…… 毫不理会那双小手在自己手上留下斑斑血痕,只是一味地捂住那双眸子……那一直看着自己,追着自己,带着清透笑意的眸子…… "皇上,您这样会吓着灼王爷的……" 小顺子担忧的看着同样失控的两人,怎么会……小小的一句话,怎会形成如此局面…… "闭上你的眼睛!如果再敢看朕!朕就挖了你的双眼!!" 一语即出,所有人都愣了,连李安世自己也愣了…… 好毒的一句话,竟然如此轻易的对自己百般怜爱的孩子说出来…… 帝王……果然无情吗? 玄灼的小手轻轻放下,环住了小顺子的脖子,没再反抗……然后,湿湿的液体从李安世的手掌心缓缓滚落…… "皇上,奴才这就送灼王爷回蓼凝轩"小顺子见势,忙道。 不待李安世答话,小顺子便忙抱着玄灼离开。 不管怎样……必须先带玄灼离开…… 没有理会小顺子的离去,李安世只是怔怔地看着掌心那份微热…… 灼儿……哭了…… 那个天生惹人怜爱的灼儿,似乎一到动情处就会溢满泪水,却从未流下来过……记忆中,有过一次……是初次见面为那群下人求饶之时……还有过一次……是为朕杀了一名小太监而哭……后来一次……是因朕遇刺而哭……而这一次……他是为谁而哭……? 捧在手心呵护的瓷娃娃……竟由朕亲手摔碎吗…… 常听人说心如刀割……呵……果然……痛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眼眶中出现了久违的东西,慌得李安世忙抬起头,看向那朦胧的天。 不要流下来……朕是皇帝……不能哭……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不能…… 不能啊…… "灼王爷……" 感觉到枕在自己肩头的孩子似乎过于安静,小顺子有点不放心的唤了一声。 "小顺子哥哥……皇帝哥哥为什么生灼儿的气?灼儿做错了什么吗?"有气无力的问道。 小顺子轻叹一口气,这其中的深义,该如此解释给他听? "灼王爷……奴才真不知该从何讲起……比如说,刚才灼王爷唤奴才为'小顺子哥哥'就犯了皇上的大忌……灼王爷您生性淳朴,把咱们这些下人与那些王孙贵族一视同仁,是奴才们的福气……但是,您想,您唤皇上为'哥哥',如果再唤了咱们这群下人为'哥哥',岂不是说皇上跟咱们成了一类人?这怎么使得?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与奴才是天地之别。别说在这宫里,就是这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与皇上相提并论?您一句'小顺子哥哥',说不定就会要了小顺子的命啊……" "我不懂……" 小顺子苦思了一下:"奴才的意思就是……一句话,如果犯了皇上的忌,那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都会为此惹祸上身啊……" "那灼儿说过什么犯了皇帝哥哥忌讳的话吗?"玄灼果然睿智,立刻听出了小顺子的暗示。 "灼王爷……可还记得您问过皇上,如果向他要他最宝贝的东西他是否会给?" 玄灼支起身子,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朦胧中好像记得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只是小孩子心性,脱口而出,却未入心…… "那是皇帝哥哥的忌讳?" "皇上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是这社稷,是这江山,可这些东西只能是皇上的,不可能跟任何人分的……" "我没有想要这些呀" "可是……皇上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想要他的江山啊……皇上也知灼王爷并无此意……只是心中介怀再所难免……" 玄灼忽然闷闷的哼了一声,扑进小顺子的怀中,轻轻呜咽着…… 小顺子心下不忍,忙安抚道:"可是皇上仍然很紧张灼王爷的,您看刚刚,皇上一见您跟陈将军在一块,就将您带走,可见,皇上对您的宠爱,已到不愿跟别人分享的地步了……" 小顺子忽然想咬自己的舌头一下,真是……大道理好讲……这哄孩子吗……哎…… "你是说皇帝哥哥不高兴我跟别人一起玩吗?" "这……"皇上的意思是这样……可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那如果我不跟别人玩了,皇帝哥哥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 "啊?"好像有点曲解了……在小孩子世界里,似乎没有不可原谅的事吧…… "小顺子,谢谢你,我会跟皇帝哥哥道歉的" 小顺子有点惊愕地看着玄灼,刚刚还哭得好似泪人,转眼间,那双明眸又彰显逸人光彩。并且……立即将'小顺子哥哥'的称谓改了过来……这等适应力…… 忽然,小顺子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我跟皇上都错了……说不定……他天生可以适应宫廷…… 第十二章 "月桂中天映宫阙,银轮清皎夜风寒……" 望向窗外那夜色如水下的层层楼宇,看着那半轮霜月,信口低吟的玄灼怔怔地思索着,脑中却怎也想不出下联…… "灼王爷,夜深了,快睡吧"一位宫娥娇声唤道。 "我还没想出下联……"依然怔怔地看着空有一轮银月的夜幕。 "灼王爷……" "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 深知玄灼此时心情低落,所有的下人都乖乖退了出去。只剩他一人细细品着香炉内传出的馥郁芬芳,慢慢沉沦于奇花异草的幽香之中。 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好想去梅园赏晚梅,屡见文人雅士题赋'早梅',却鲜见'晚梅'之词…… 一想到此,玄灼玩心大起,悄悄由窗口翻出,小巧的身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消失于蓼凝轩。 御花园,逐香园。 空荡清冷,枝枝寒梅,夜下溢香,麋香漫漫,如临瑶宫。 玄灼嘻笑着将梅枝上的绒雪打落,那冰凉的细雪坠入脖中,迅速化为一缕冰意,由脖间缓缓滑落,痒得玄灼咯咯的笑了起来。 忽然,丝线香风中隐隐透出曼曼歌声,声韵柔婉,却销魂醉魄……玄灼好奇地循声寻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美妙绝伦的清喉,如吐珠玉,落地有声,使得听得人好似醉了一般。 玄灼悄悄地立于一株梅树后,不声不响,静静的侧耳倾听着月下梅园仙子那如清泉淌过的天籁之音。 忽然,站立的仙子翩翩起舞。 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拈襟摆袖,荷袂蹁跹,竟似瑶池仙姬,倾倒众生。 月下之人,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淡雅似菊。 "好美……"玄灼禁不住低声赞道。 "何人?"柔柔娇叱,仙子微微色变。 "我……我……"玄灼自知搅乱仙子舞兴,一时窘住。 起舞少女借着月光,看清梅树后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脸上的戒备之意缓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说着,打量了下玄灼。在宫内,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可由衣着判断出来,只是此时的玄灼并未身着美服华冠,轻裘宝带,以至于无法判断出他是谁。 "你是哪房的小太监?可是受了欺负躲到这里的?" 宫里达官显贵的子嗣鲜少,她几乎都见过,但眼前的孩子虽有些面善,却也极为陌生。但年幼的小太监就太多了,于是她猜测眼前的孩子应是新进宫的小太监。 玄灼眼睛一转,嘻笑着说:"我住在蓼凝轩" "蓼凝轩?那里有你这么小的太监吗?" "灼王爷一住进去,我就住进去了"玄灼心下贼笑,脸上挂着毫无恶意的笑容。 "是吗……" 也许吧……毕竟自己鲜少出慈宁宫……而且……皇上那边更是不能去…… 一想到此,少女脸上崭露几份凄楚笑意。 "仙女姐姐,你怎么了?" "仙女姐姐?"少女捂嘴而笑:"好甜的小嘴,如此乖巧,在宫中应该可以吃得开哦" 玄灼一本正经地说:"可是姐姐真得长得好像仙女哦……" "不要仙女仙女的,你唤我灵儿姐姐就好了"原来,这绝色少女竟是灵儿。 说着,灵儿看着水灵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嘻嘻,好嫩好软,说不定一用力就会捏出水来哦" 笑着,灵儿蹲下身来,抚摸着玄灼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玄灼只笑,不回答。 "灵儿姐姐再跳舞给我看好不好?你跳的好好哦" 灵儿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哀怜:"跳得好又有何用……他不会再看了……" "他?他是谁?为什么不再看灵儿姐姐的舞蹈?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灵儿被玄灼摇头晃脑的可爱举动逗得轻轻一笑:"真好……以前他也像你一样……说我能歌善舞,应是瑶池仙姬下凡……只是……" "只是为何?" "他不再理我了……因为我惹他生气了……" 玄灼听闻,不由黯然:"我……我也惹一个人生气了……他也不理我了……" "是吗……"灵儿爱怜的轻轻搂住玄灼,玄灼习惯性的倚进她的怀中:"没关系的,你如此可爱,怎会有人舍得伤你?一定能合好的……" "可是……他说要……"玄灼忽然开始微微颤抖,那歹毒的一句话,令他幼小的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憾…… "你为什么会惹他生气呢?"灵儿轻轻地问"我……我说了一句令他生气的话……他就不理我了……" "只是一句话……呵……灵儿姐姐做过更过份的事……我骗了他……骗得他的信任,他的爱怜……也因此,伤他最深……" "灵儿姐姐?" "其实……如若他不是爱你至深……又怎会为一句话而恼你?纵是对你百般纵容,也会有犯了忌讳的时候……我犯了……所以他不再理我……" 玄灼一听,脸上露出悲伤:"小顺子哥哥也说我犯了忌讳,那他会不会不再理我了?" "小顺子?可是皇上身边的小顺子?"灵儿心里微微一惊。 玄灼没有回答,只是悄悄坠落晶莹玉珠…… 灵儿见状,心中一软,笑着说:"你不是想看灵儿姐姐跳舞吗?姐姐跳给你看好不好?" "嗯!"小脑袋用力的点了点。 芸驽花曳,蛮腰轻旋,舞姿翩跹,月下轻舞。 "月桂中天映宫阙,银轮清皎夜风寒……懿旖花影为谁舞,独叹玉阶蓦香寒……"玄灼低吟道,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灵儿姐姐,你只能是我一晚的姐姐……" 灵儿听到后,停住了舞姿:"为什么?" "因为我唤他为哥哥……便不能再随便唤别人了……" 灵儿细细思索着这句话的深意,倏然一颤,难怪有些面善,却记不清在哪见过……原来两年前他昏倒在慈宁宫外时,便已有过惊鸿一瞥…… "我叫玄灼"灿然一笑,小小的孩子在月下奔向蓼凝轩的方向…… 独留香影黯然…… 原来……我与他是为一人而叹…… 漫漫长夜,在他们为天子伤心的同时,天子又为谁心伤? …… 尚书府 玄鄂望着桌上那烫金请柬,眉头紧锁,忽然,一貂裘轻轻披上身。 "夫人"玄鄂怜惜地握住那象牙般的玉手。 "老爷,夜冷小心冻着,我炖了你最爱喝的乌鸡参汤,叫小翠温着,一会儿让她端来"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操劳了,这些让下人做便是,要多多休息才对"玄鄂带着几分责备看着娇妻。 "别光说我,老爷你还不是夜夜操劳?"说着,玄夫人看向那请柬:"能令老爷如此为难的,应是丞相府的请柬吧" 玄鄂苦笑起来:"真是瞒不过夫人" 玄夫人缓缓打开请柬,看了看,笑道:"严冬赏月?丞相还真是好雅兴" "只怕有来无回……" "老爷忧的是……鸿门宴?只是纵然他贵为丞相,却也不能私扣朝廷命官啊" "能有所动,必有所备啊……"玄鄂搂住爱妻,在她耳边轻语:"我已经备好马车,你收拾一下细软,明晚我一离府,你便随管家回江南" "老爷?"娇躯微微颤动。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未必会有事……如果我安然无事,便接你回来……如果……你便隐姓瞒名,不要再踏足京城……" 同样颤抖的两个身躯紧紧拥在一起,仿佛想从对方身上找到这寒夜中唯一的温暖…… 丞相府 王翰龄怔怔地看着烛影摇曳,紧蹙浓眉,不经意的叹息着…… "玄鄂呀玄鄂……当年你我初识于街时,可曾想过今日?当年先帝与你我效仿刘关张结义时,又可曾想过今日?" 缓缓望向那封由慈宁宫传来的信笺,王翰龄惨淡地一笑。 没想到……我与太后也会有联手的一天……更没有想到我们要对付的,竟是你……三弟…… 崇光殿 李安世忽然惊呼一声从龙床坐起,惊得太监宫女全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小顺子!!" 小顺子忙应了一声。 "去蓼凝轩看看灼王爷可曾有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言下之意,是让小顺子夜探蓼凝轩。小顺子猜测,刚才皇上定是梦到灼王爷出事了吧…… 看着小顺子离去,李安世用手捂住狂跳的胸口,一股不安悄悄弥散开来…… 慈宁宫 凤冠华服下的端庄贵丽女子,接过黑衣人递上的书信,雍容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可曾准备好了?" "禀太后,已经就绪,整个皇城都已在掌控之下,玄鄂手下都已伏法,所以证据都已就位" 绝美的凤眸闪过一丝彻骨寒意,然后,一抹冰般的笑在脸上绽开…… 紫辰殿 杨德康身下跪着的数人将宫中之事尽数报上。 "看来有变……"杨德康沉思道,然后低声对他们说:"立刻撤出宫内所有'逐鼎阁'的人手,仅留慈宁宫与崇光殿的眼线,有何异变,立即回报!" "是!" 杨德康缓缓坐下身来,喃喃道:"玄大人……你只能自求多福了……你也深知,'逐鼎阁'不能因你而被查悉……抱歉……" 乌云,渐渐遮蔽了明月,令这夜,更加深邃。 第十三章 红际入皇城,初日照阙宫。未及寒宫雪,万籁此俱生。 依然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宫人们早早开始忙碌于自己的职务,这一切平淡到没人意识到宫内有任何的变化。 没人注意到少了几个宫人,更没人注意到自己脚下的那片黄土中掩埋着缕缕冤魂…… 平淡的早朝,皇上心不在焉,丞相若有所思,刑部尚书神色黯然,在一种令人说不出的窒息感压迫下的朝臣,结束了早朝…… "玄大人"王翰龄走到玄鄂身旁,缓缓道:"勿忘今晚之约……" "丞相说笑了,微臣岂敢" 王翰龄看了一眼玄鄂,玄鄂微微弓身,没有迎向王翰龄的目光,二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宫门。 那日的夜,似乎来得格外急促…… 玄鄂在丞相府下人的引领下,缓步走向折带朱栏桥那端的清冰亭。 亭中伫立的,正是当朝丞相,王翰龄。 "王丞相" "玄大人" 二人见过礼,分别坐于青岗石桌两端,王翰龄慢慢为玄鄂斟酒。 "这是西域进贡的'旎醉香',是以十种珍果酿制百年而成,其香浓而不郁,其味醇而不烈,我知你不胜酒力,以此果酒寥表寸心。" 玄鄂拿起琮黄琥珀杯,细细品着:"果然是佳酿……" 看着玄鄂先闻,则点,后饮,王翰龄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喝酒的习惯怎么数十年都没变?" 玄鄂一怔,然后窘笑起来:"想改,老忘" 然后二人都笑了起来。 "说到喝酒,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初次见面时,是缘何大打出手?" "呵呵,自然记得,那日你醉酒打翻一位老伯的菜摊,却不肯认错" "对对,当时你只有……六岁吧,个子才到我的腰,却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让我给那位老人家道歉"王翰龄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笑容。 "还说,你可大我一倍,居然毫不留情,抬脚就踢呀"玄鄂笑着说,眼神中还带有些责备之意。 "我喝多了嘛,那我第一次喝酒,谁想竟会醉……事后我只记得有这件事,细节可一点都记不住了,后来看到浑身是伤的你来到府内,才知道,你居然就是新任太傅的独子,哎,我可被父亲罚跪十个时辰啊"说着,王翰龄摇头苦笑。 二人目光相撞,同时发生爽朗的笑声。 但大笑之后,二人却同时沉默了…… 那份友谊,又是从何时消失殆尽? "若我没有将你举荐给先帝……若你没有在朝任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王翰龄目光飘渺,玄鄂目光黯淡。 "也许会有些许不同……"玄鄂淡淡道:"但最后……还是会走到这一步吧……" "三弟……" 玄鄂微微一颤,这个久违的称谓,令他有些动容…… 不由忆起,那夭夭桃花园下,三个结拜的孩子…… 也忆起那个任性的,还是太子时的先帝,明明比王翰龄小却调皮的非要做大哥…… 也忆起王翰龄苦着脸不得不唤比自己小的先帝为大哥时的表情…… 也忆起身为三弟的他被两位哥哥同时伸出手拨乱头发时,三人的笑声…… 还忆起……太多太多…… 可惜……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三弟……"王翰龄慢慢将眼神移回玄鄂身上:"当年东西二宫同日产子,皇后在王贵人汤中下毒,以至于皇子一产下就命在旦夕,而王贵人更是中毒身亡……先帝病重,亦危在旦夕……你们怕我听闻胞妹中毒身亡,以此为借口起兵造反,是以将皇后之子与我那命危的侄儿一并抱入崇光殿,急召十五名太医诊治……最后抱出来的,仅有一子……十五名太医尽数被杀,初生之子面目模糊,于是谁也说不清那抱回皇后身边的,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子,也没人知道我那侄子到底有否获救……先帝驾崩,你立即宣布先帝遗诏,令皇后之子即位……" 说着,王翰龄恨恨地看着玄鄂:"好毒的计谋!因为皇后会想,也许那根本就还是原来的孩子,只是抱到崇光殿一圈,混淆视听,令丞相不敢有所动。而我会想,也许侄儿已经救回,故意抱回皇后身边,令她不能再加害于那个稚童。可是情况也许又正好相反,于是我跟皇后虽心中有疑,却都不敢动那个孩子,然后你再令那个孩子早早知道此事,让他处处小心,不然我们有认亲的可能!而现如今,趁我与太后僵持之际,你暗中组结人手,削我实权,阻她之势,想在皇上亲政之前铲除我二人?" 玄鄂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 "可你万万想不到的是,我跟太后二人宁可联手,也不愿被你与先帝之策左右!" "所以……太后提出皇上与丞相之女的婚事,便是为了试我?" "没错!若皇上为太后所生,此事你不会有大异……但如果皇上为王贵人所生……此等乱伦之事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你们却没想到,我没有反对,却提出必须等皇上亲政之时再完婚……" "所以……我们依然搞不清你到底是欲盖弥彰,还是缓兵之计……" 玄鄂轻笑:"莫非丞相以为先帝与我如此费尽心力布下的谜团,今日便会说出实情吗?" "若我以你独子与夫人之命要挟呢?"王翰龄不冷不热地说道。 玄鄂蓦然看向王翰龄,眼中闪过愕然。 "莫要如此看我,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王翰龄了……此等卑鄙之事,我做得出来的……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为何让夫人连夜逃走?" 玄鄂痛心疾首:"我宁肯自己是多此一举……却没想到……" "哼,你还是多担心你夫人与孩子吧!" "丞相……我决不会说的……纵使你以此要挟……" "值得吗?你以为我若真要反,会因座上之人是我侄儿而放弃吗?" "太后会!" 一介女流,只能母凭子贵,如果座上之人不是亲子……势必会有场血雨腥风…… "所以我也要成为你们的棋子?!"王翰龄愤然怒喝,怒得是昔日结拜的二人竟双双联手,将自己列入棋局…… "其实你我都是棋子……太后以我治你,我以你牵制太后,你又何尝不是以我阻挠太后?今日除我,势必你与太后也不会僵持太久了……" "宁为玉碎……"王翰龄一字一句地说:"不为瓦全!" 玄鄂忽觉天眩地转,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一双用力大手扶住了自己,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锦罗娇" 玄鄂惊住,锦罗娇,无色无味,无痛无痒,亦无解药…… 好毒的药,好仁慈的死法。 玄鄂凄然一笑…… 王翰龄竟会将专门赐死皇室子弟的毒药给自己……在沉睡中死去,是对死者最大的宽容了吧…… "二哥……" 同样久违的称谓,王翰龄扶住玄鄂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饶我妻儿……" 双目已不能视的玄鄂,摸索着握住王翰龄的手,最后露出王翰龄记忆中熟悉,却已陌生的浅浅微笑:"二哥……" 手倏然滑下,笑容隐于脸上,再也没有声响…… 王翰龄怔怔地看着好似睡去的玄鄂,轻轻唤了一声:"三弟?" 忽然从心底深处涌上了一股难以压抑的剧痛,排山倒海地撞击着体内每一处神经,痛得,几乎要吼叫出来…… 仿佛朦胧中,又回到了罚跪的那晚,又饿又累的自己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然后,夜中,那个被自己打伤的小小孩子,别别扭扭的走到自己身后,背在身后的手中,藏着两块白馒头…… 本恨不得站起来揍他的自己,却在看到那个红着脸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将手中的食物交给自己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人的友谊,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然后,将他带入皇宫、认识先帝、三人结拜、终日嬉闹、溜出皇宫、戏弄宫娥…… 一幕一幕,清晰地仿似昨天…… "三弟……三弟……"晃动着怀中人,想令他从沉睡中苏醒,但最终,只是残酷的现实将迷乱的人拉了回来。 "对不起……我保不了灼儿……灼儿……由太后处置……对不起……你最后求我的事……我也不能帮你办到……对不起……" 月下,醒着的人一遍一遍说着,睡着人永远没有回应…… …… 蓼凝轩 "灵儿姐姐?"玄灼看到来者,先是一愣,随即很高兴的叫了出来。 "奴婢灵儿参见灼王爷"灵儿依照宫规见礼,然后道:"奴婢奉太后懿旨,宣灼王爷入慈宁宫一叙" "太后?"灼儿有点迷惘道:"太后为什么要找我?" 灵儿笑了笑,悄悄小声说:"定是你的小嘴太甜,传到太后那里,她也想听听呢" 玄灼与灵儿目光相视,极有默契的一笑。 玄灼亲昵的拉住灵儿的玉手,灵儿微笑着牵着他,向慈宁宫走去…… 回廊暗处闪过一个人影,迅速向紫辰殿方向奔去。 行至慈宁宫,灼儿透过层层白纱,看向那凤座上高坐的威严女子,虽然两年前便有被召见过,但那时有些浑噩,反而没有现在这种异样的压迫感…… "玄灼,你可知哀家找你,所为何事?" "玄灼不知" "那你可知你父玄鄂私通敌国,卖国求荣,证据确凿,已被正法?" "什么?!"玄灼错愕地抬起头来,一时呆住。 "你又可知,你们玄府上下三十二口,已全部正法" "你胡说!父亲在哪?娘亲在哪?我要回去!!" 玄灼大叫起来,迅速站起身来,想离开这里,却被几个侍卫按倒在地。 "放开我!我要去找娘亲!你们骗人!!" 太后带着冷冷笑意,看着失控的孩子大声喊叫着,旁边的灵儿已经几乎急得哭出来…… "自会让你去见他们" 太后依然笑靥如花,凤冠佩饰叮呤作响,她微笑着,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个五色琉璃瓶。 "你可知何为锦罗娇?"并没有等待玄灼的回答,太后继续说道:"历朝历代,乱朝贼子数之不尽,其中不乏皇室中人。成王败寇,败者只有死路一条,胜者念其血亲,赐无色无味,于沉睡中死去的药物,称为锦罗娇,是以尽显皇恩。" "恩?什么恩?赐死还要三呼万岁,感恩戴德不成?"忽然,玄灼应道。 太后微微蹙起黛眉,玄灼继续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嶙嶙白骨之中又有多少冤屈血泪,太后所建功绩之下,又有多少无辜生灵?小小一瓶锦罗娇,难道就能彰显王者之仁?只是沽名钓誉罢了!" "放肆!"太后倏然站起,杏眸圆睁:"掌嘴!!" 一中年老太监来到玄灼面前,毫不留情的扇在从未受过如此对待的稚嫩小脸上,很快,随着那'啪啪'声响,白晰的脸庞变得通红…… 在角落处,无人注意的一人,悄悄离开了慈宁宫,向紫辰殿奔去…… "太后,您饶了他吧,他还小,一时口无掩遮"灵儿噙着泪,跪下哀求。 "哼,小?正因他小,更饶不得……以他之龄,便可说出如此之言……" 太后眼中泛出寒光,她能独掌皇城这么久,凭得就是她天生对潜在危胁的敏感。 正因小……将来才会更危险…… 脸上火辣,痛得玄灼禁不住哭出声来。不管他心智如何,孩子,毕竟还是孩子…… "玄灼,你可知哀家为何一定要杀你?" "斩草……除根……"呜咽着,玄灼不认输似的回瞪着太后。 太后微微摇头:"只因不杀你,终有一天,你会危胁到皇儿……" "我才不会!"容不得别人怀疑自己对皇帝哥哥的感情,玄灼立即大叫起来。 "哀家不会等到你威胁皇儿时才杀你,幼狼如果不早早除去,迟早会咬人的……" "我不会!你杀我,只因皇帝哥哥一定会保我!可你容不得皇帝哥哥与你做对,因为你要的不是一个皇儿,而是一个可以帮你控制皇城的傀儡!!" 一语即出,所有人都吓得一颤,连太后也有些呼吸凌乱。 这句话,从没人敢在太后面前明说,即使那是事实…… 太后的心乱了…… 到底是因我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连这个孩子都可看出……?还是……这个孩子果然容不得…… 没错,我要的是一个傀儡,所以我才会在弄不清皇儿是否为我所生的情况下,静待不动,因为,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皇上,叫我母后便可!如果他不再乖乖听话……我不惜在他亲政以前,将他亲手除去! "果然容你不得啊……玄灼……"犹如从万载寒冰中渗出一般寒冷,太后冷笑着说。 连跪在一旁的灵儿都吓得浑身颤抖起来……玄灼此语一出……必死无疑…… 忽然殿外传来吵杂之声,"皇上驾道"的声音还没落下,只见李安世已率陈枫等一干侍卫进入内殿。 "皇儿如此神色匆忙,带领侍卫冲入内殿,所为何事?" 太后冷冰冰的问,李安世此举,已有不敬之嫌。 "不知母后将玄灼宣入慈宁宫,所为何事?" "皇儿尚未向母后请安,倒先向哀家问罪了?" "儿臣参见母后" 同样冷冰冰的,李安世迅速行完宫礼,即而走向玄灼身旁,看到那红肿的双颊,当即明白发生过什么事,眼波中闪过一丝寒光,然后迅速归于平淡,面向太后。 "刑部尚书玄鄂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诛其九族,难道皇上想循私枉法,包庇这小小孩童不成?" 龙眉紧锁:"此等之事,儿臣为何从未听说?" "皇儿年幼,自会有王丞相等一干朝中老臣为其分忧解难,此事哀家已经首肯,皇儿不必担心了"太后淡然道。 李安世强压心中怒火,沉声道:"但此事,儿臣却觉尚有可疑之处" "证据确凿,皇儿不必多说" 太后的语气中不透半分可容量余地,手一挥,一位太监手持锦罗娇,走向玄灼。李安世一步拦在他的正前方,两眼射出慑人凶光,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的声音:"你敢?" 太监当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皇儿!你是要忤逆哀家不成?!" 四目瞪视,两方均不退让,刹时空气凝重的令在场的人顿感窒息,无形的火花在二人之间迅速燃烧起来。 "灼儿!过来!" 自李安世一进入内殿以来,一直强忍着冲过去冲动的玄灼,再也忍不住了,只想……就此奔到那人怀中,在他的羽翼庇护下好好的哭一场…… "拦下!" 太后一语即出,立刻两队侍卫自左右而出,将李安世等人团团围住,玄灼当即被两位侍卫按住。 "保护皇上!" 陈枫大呼,立即兵刃声声,两方人全部亮出兵器,一时间,寒光闪动,杀意腾腾。 "看来皇儿今日宁肯背负弑母之罪,也要救他了?" "看来母后今日宁肯背负弑子篡权之罪,也不让儿臣带他走了?" 两者冷如寒冰,目光如剑,直惊得其它人胆战心惊,大汗淋漓。 忽然,太后抑头大笑,那声音中,带着得意,带着跋扈,带着深意,又……带着几分凄苦…… "没想到真有今日!当年你由崇光殿抱回时,哀家就想过会有今日……" 笑声猛敛,一股恨意由牙间迸出:"所以,哀家早有准备!" 然后,太后脸上扬起一股慵懒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算一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吧……" 忽然几声作响,陈枫所率侍卫中有几人手猛然一软,兵器自手中脱落,几步踉跄,载倒在地。 倏然剧变,李安世心中一惊,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软瘫在地…… 他支撑着自己的身躯,硬挺着不让自己就此昏去。 不服!到底是何时中的毒?为何所有人都中了?不甘!怎会在此功亏一篑! 太后指向那冒起缕缕香烟的玉炉,微笑着说:"皇儿,你可知为何哀家这慈宁宫终年所烧都是这'曼陀香'?你又可知除了这慈宁宫,全皇城每日所食饭菜中都多了一道香料?两者均与人无害,但是一旦相遇,就会浑身无力,功力尽失?哈哈哈,皇儿,若论深谋远虑,我自你出生之日起便已开始布局,你又怎么可能赢得过我?" "皇上!"陈枫自恃身强力壮,强撑着自己的神志,砍倒几名侍卫,想冲到李安世身边。 "救灼儿!"李安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出来,然后,眩晕侵蚀了神智,昏倒在地。 太后不敢当即杀我……但她会杀灼儿……陈枫……全靠你了…… 第十四章 "母后……母后……" 那个躺在朕的龙床上呻吟的孩子是谁?他在叫谁?为何侍奉我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围着他转? "皇上……皇上?" 娇柔的轻唤声,那个秀美的女孩,不正是幼时的灵儿? 呵,难怪如此……原来那龙床上的,正是幼时的我……好像是有过一次……我高烧三天三夜……连太医都束手无措…… "要不要去慈宁宫请太后过来?" "嘘……别胡说了,太后正与众大臣商讨敌国入侵大事,怎能打扰?" 呵呵,对对,就是不知哪两个不要命的小太监说过这两句话,偏偏被烧得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了…… 那时才明白,原来我的病危在社稷而言,也不过是小事罢了……一个年幼的皇上,就算死了……也只会在历史上空留一个年号,然后,母后会代这江山再找一位新帝吧…… 原来……所有人需要的,只是一位皇帝……没人需要我……如果我当不了一位符合他们心意的皇帝,就没有我生存的必要了吧…… "若要稳保皇位,不令社稷江山动荡,便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于你,查出你的身份" 说这句话的……呵……正是玄大人……那个神秘的警告着自己,却不告诉自己事实真相的人…… 并不相信那个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忠臣',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 但自己依然小心谨慎的处处防范着,因为我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任何一方的血亲,都将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必须舍弃对'亲情'的向往,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令天秤均衡的存在罢了……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们按兵不动所顾忌的,不是我,是'皇上'而已…… 如果我不是皇上……一定活不到今天吧…… "灼儿喜欢皇帝哥哥!" "若朕不是皇上,灼儿还会喜欢朕吗?若朕不是皇上,灼儿便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灼儿喜欢皇帝哥哥,并不是因为这些,所以,就算不是皇上,也一样喜欢啊" 他是第一个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儿吧……也因此,格外的珍惜他…… 灼儿…… 忽然一声凄烈的惨叫声传来! 是谁?是灼儿吗?快!快醒来!快睁开眼……快呀…… 神志一遍遍的,拼命的对自己说着:睁开眼、睁开眼、睁开眼…… 漆黑的天地挤进一丝光线,嗡叫的脑海中似乎遥遥传来人语之声,眼前忽明忽暗……然后,渐渐清晰……直至看到旋转的天花板…… 李安世挣扎着起身,立即被两双用力的大手按倒在地。浑噩的脑海里映入浑身是血的陈枫,无比清晰的是地上那滩血水中的一条臂弯…… 武将的右手被截断……如同被废…… 母后……你好狠…… 时隐时现的朦胧中,依稀辩识着太后那冷冷的声音:"赐死" 紧接着是灼儿声嘶力竭的惨叫:"不要!!!" 仿似一道利剑刺入心肺,混浊的意识立即清晰无比:"住手!!" 高悬于陈枫头顶上方的尖刀迟疑了,李安世也终于看清血人般的陈枫残存的左臂紧紧环抱着泪人般的灼儿…… 单膝跪地的陈枫,用仅存的左臂将玄灼牢牢的搂在自己怀中,用身体做挡箭牌,抵住了想伤害的灼儿的一刀又一刀……背部的道道伤口不住的流淌着鲜红的血水,毫发无伤的玄灼早已泣不成声……意识早已模糊的陈枫,仅凭一份执着支持着……当他确定了皇上已经醒来后,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倒下了…… "杀!"太后一声厉喝。 "母后!!"李安世发出狂狮般的怒吼:"不要逼我!!" 太后淡淡地笑了一下,好深远的一句话啊……不要逼他……如果逼了他……会与哀家誓不两立吗?呵呵…… 太后面色变得柔缓:"灵儿,将锦罗娇喂与灼王爷吃吧" 灵儿当即花容失色,脸色煞白,惶恐的看着太后。 "怎么?还让哀家再说一遍吗?"依然是那付慈爱的笑意,却也预示着最冷酷的杀意…… "不……太后!灼王爷还小,您大慈大悲,放了他吧!" "灵儿,哀家不是菩萨,没有那么多慈悲,而菩萨,在皇宫中,会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太后,您饶了他吧……贬他为庶人、发配边疆……什么都好,饶了他吧……" 灵儿拼命磕头,白玉无暇的额头上,慢慢变得殷红…… "灵儿,你跟随哀家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哀家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吗?" 母仪天下的风采中闪过一丝冷艳的狡黠,太后妩媚一笑:"而且,哀家真得很想知道,由你亲自喂灼王爷吃下,皇儿会有什么反应" 灵儿抖得好似严冬中最后一片枯叶,瑟瑟而怵,无力而苍白…… 太后缓缓走向灵儿,用只能她们二人听到的声音悄声道:"玄灼一定要死,因为皇儿会为他而逆我,就像当时的你一样……" 灵儿怔住。 "哀家决不会留这样的人物存活,如果皇儿仍执迷不悟……你知道哀家会怎么做!" 灵儿不再颤抖了,因为她已经知道,除非天地裂变,皇城尽毁,不然……玄灼一定要死…… 说不清自己是如何从内侍手中接过那五色琉璃瓶,如何缓步走向玄灼…… "灵儿!!你若胆敢如此!!莫要怪朕对你无情!!"李安世大吼出来。 灵儿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走向那惊慌的看着自己的小小孩童。 "灵儿姐姐……" 玄灼瞪大了双眼,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灵儿,为何会使自己如此害怕……看着昏迷的陈枫,被侍卫挟住的皇帝哥哥……没人在自己身边…… "灵儿姐姐……我不要……"摇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清澈的眸子中含满泪水与害怕……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过自己……真的好怕…… 退到墙角,冷冰冰的墙壁提醒着玄灼已没有退路……无助的看向不远处站立的宫人们,他们全都低下头,不忍看着这幼小生命就此完结…… 小手害怕的敲打着硬墙,哪怕会移动一点点也好……真的好怕……不要死…… "灼王爷……上路吧……"灵儿跪下身来,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拼命忍住欲坠的眼泪。 "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皇宫里了……" 无助的蜷做一团,小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深深得埋进臂弯中,紧闭双眼,谁也不看……不要看任何人……只想躲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然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做了一场好可怕的恶梦罢了…… "灌他喝下!!" "不!!灵儿!!" 太后与皇上的话都没有进到灵儿的脑海中……她轻轻抱住缩做一团的玄灼,柔声道:"灼王爷,别怕,就像睡了一样……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孩子……如果皇上没有这么喜爱你……如果你没有进宫……都不会有今天的……可是……所以你必须死……别躲了……躲不过的……" "灵儿姐姐……我不要死……不要……"小双紧紧环抱着自己,拼命摇着头。 "灼王爷……" 不管是谁都好……救他啊……救救这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吧……如果苍天真有眼,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孩子蒙受如此劫难……?救他……救他…… 灵儿在心中一遍一遍祷求着,可是…… 颤抖的手打开琉璃瓶盖,那碧绿的好似绒草的液体,随着颤抖的手,闪着混浊的光。 灼儿看着那缓缓移至嘴前的瓶子,泪朦朦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神色摸索着寻向李安世的方向…… "皇帝哥哥……灼儿……灼儿是不是……一定要死……?" 呜咽而断续的说出令李安世心碎的一句话。 "不!!不是!!"拼命叫着,拼命挣扎着。 朕是皇帝!是皇帝呀!为什么!为什么也会如此狼狈?如此无助?为什么朕拼命叫喊,却无人应答?皇城之内,不应是以朕为尊吗?难道错了?难道朕只是个挂名皇帝吗……? "皇帝哥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呆在宫里了……我好害怕……皇帝哥哥……你送我走好不好……?" "灵儿!"太后一声喝斥。 灵儿紧咬住下唇,猛地将那绿色的汁液灌入玄灼嘴中,微小的挣扎无力抗拒着……最终吞下了阎罗的醇酒…… "啊!!!!" 无比凄厉,无比悲痛的一声哀嚎,惊住了全场所有的人,连太后也惶然的看着发出这声撕力竭叫喊的李安世。 然后,李安世猛地陷入了静寂,诺大的殿堂内,静得只有他粗重的喘息,与一个微小的抽噎声…… 李安世慢慢抬起头,看着那抽泣声的主人,后者以哀伤的目光回视着他,而更多的,带着一份诀别的不舍。 "对不起……"喃喃着,李安世低下了头,眼眸中最后一点光彩也消散无踪…… 对不起……真得对不起…… 自古以来,陷入迷惘的皇者为求神谕,都会献上一份贵重的祭品……可我没想到……当我终于明白神谕时,那份祭品竟是你…… 因为你……我终于明白了身为皇者的我缺少了什么……原来,我少了两样东西,一样叫'权',一样叫'势'……我一直以为'皇帝'二字等同'权势',可是我错了……一个没有掌控权势的皇帝,只是一个傀儡罢了……所有的人都被'皇上'这个光华的名汇蒙骗了,连我也一样……神就是要通过失去你来提醒我这个不争的事实:我,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皇帝而已……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明白过来……如果我能早点反击……如果不是我把你留在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过于漫长的沉寂令太后无明的烦燥起来,天生的本能令她隐隐中觉得一股毛骨怵然的东西渐渐浮现…… "来人!" 一个老太监走上前来,太后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看向李安世,老太监领会,转身走向内室,不久,取来一个桃木香盒。 太后从里面取出一个雅白瓷瓶,从中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与老太监,老太监走到李安世身旁。 "皇儿,莫要怪母后心狠,这粒'万蚁蚀心'算是母后为自己的性命所设的保障。此药每月十五发作一次,如万蚁蚀心,奇痛难耐,只要你乖乖的做哀家的好皇儿,自然每月会送你解药。" 仿佛没有听到这粒药丸预示的危险,李安世毫不抵抗,安静的服了下去。 太后的黛眉紧紧蹙起,为何皇上服下这药,依然没有减轻这股不安?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好像随时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爆发出来的地方…… 理智不断提醒着太后,她一挥手,所有的人都跟随在她身后一同离去,只丢下李安世、玄灼与昏迷不醒的陈枫……因为已经无所谓了,他们,没有杀伤力了…… 灵儿回过头,看了一眼陷入血泊的陈枫,呆跪在地的李安世,以及蜷做一团的玄灼…… 他们……都是无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因为,他们,都不够强大,所以,被强大的人左右了未来…… 殿门,关上了。 第十五章 一个清瘦的身影从紫辰殿内奔出。 小顺子凌乱的思维已经震得他无暇思考自己此时的决定多么鲁莽。他,一个小太监,孤身独闯慈宁宫,如螳臂挡车,如卵击石。 可是,这份理智却阻止不了狂奔的步伐…… 皇上……灼王爷……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由杨总管处得知这个骇人的消息后,小顺子一直陷入难以置信的惊愕当中。短短一夜,竟会发生如此变故,来得何其突然,又不容抗拒…… 玄大人一家惨死,灼王爷被宣入慈宁宫,生命不明,皇上带兵闯入后一直未归…… 前所未有的惊栗包围了小顺子。 政变吗? 谁是胜者?而……谁又是这场血祭的牺牲品? 轻巧的越过慈宁宫那高耸的围墙,当小顺子的双足踏上这片土地时,他知道,已经不能回头…… 也许……有一天,自己会为此时的这份'忠贞'而不值吧……但此刻,却有着誓死的义无反顾。 小心翼翼的走着,小顺子的疑惑越来越深。 不对劲……太安静了,也太容易了! 忽然,一抹清秀的身影闪动,灵儿从拐角处走出,小顺子忙闪入柱后。 灵儿不紧不慢地走过藏有小顺子的柱子,轻声道:"正殿" 小顺子当即明白:"多谢!" 灵儿依然面色不改的从容走过,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看着灵儿慢慢走远,小顺子忽然明白过来。 太后不可能对灵儿放松警惕的…… 难怪如此安静,如此容易,想来,是因为太后已安排好一切,独差一个将皇上送出慈宁宫的台阶……而自己,正合太后之意…… 也忽然明白,皇上,一定出事了…… 难以言明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再谨慎,因为太后不会对自己出手;不再不安,因为已经知道结果…… 打开正殿的大门,小顺子倒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令一瞬间揪起的心痛迅速平抚,才重新睁开了双眼。 "皇上……" 李安世没有回答,他缩在墙角处,紧紧抱着怀中那个面无血色的孩子……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怀中的人儿依然活着,仍在挣扎…… "皇上,回宫吧……" 李安世静静的看着怀中的孩子,一声不响。 细密的汗珠出现在玄灼白暇的额头上,他的小手无意识的紧抓住李安世的衣袖。好像在熟睡,却脆弱的不知何时会没有下一次的呼吸…… 本应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帝王,此时只能无力的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慢慢怀中流逝,一点一点…… "灼儿,皇帝哥哥带你回蓼凝轩,好不好?" 玄灼没有回答,因为他听不到…… 李安世慢慢站起身来,木然的从小顺子身旁走过。小顺子心下一紧,扶起昏迷的陈枫。 皇上,会否从此一蹶不振……? 步入蓼凝轩,小顺子暗暗一惊,满地的血迹与尸体,标示着蓼凝轩内无一活物…… 太后,你太狠了…… 小顺子看向皇上,李安世仿佛没看到一般,径自从尸身上踏过。 "皇上?" "小顺子,朕跟灼儿都累了,你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知道吗?" "皇上!"小顺子猛地跪倒在地,只是自己也不清楚这份不安来源于哪里…… "皇上!为天下,为苍生,您都要保重龙体!千万不能……" 千万不能因为玄灼的死,从此淡漠世事,心灰意冷…… 可是,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自己很清楚皇上是如何珍视那个孩子……而自己,又何尝不因为那个孩子的慢慢消逝而黯黯神伤…… 没有理会小顺子,李安世抱着玄灼走入寝房,倚在床塌上,将玄灼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头,用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让自己知道,他仍然活着…… 再多留一会儿……灼儿……再多陪朕一会儿……不要急着走……不要…… "皇帝哥哥……" 李安世一颤,蓦然睁开微闭的双眼,映入那双清澈的眸子……只是那清透,多了一层迷雾…… 小嘴微微张启,本毫无血色的双唇竟恢复了血色,苍白的小脸恢复了红润…… 可是李安世的脑海中,闪过近乎令他绝望的四个字:回光返照…… "皇帝哥哥……灼儿还没来得及说……那天灼儿是无心的……皇帝哥哥不要不理灼儿……不要生气……" 一股剧痛由心底传来,无法抑制的酸楚令眼前变得模糊…… "不……是皇帝哥哥不好……皇帝哥哥不会不理灼儿……皇帝哥哥没有生气……所以……所以灼儿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不理朕好不好?" 此时的李安世,不是皇帝,不是王者,只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少年,苦苦哀求着……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从未如此害怕失去过谁,从未比此刻更加刻骨铭心的痛过…… "皇帝哥哥……不要忘了灼儿……灼儿不贪心……只要十年……只要皇帝哥哥记得我十年就好……我好怕……如果我变成鬼回来,可皇帝哥哥却不记得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皇帝哥哥永远也不会忘了灼儿!" "永远太长了……会烦的……所以……只要十年就好……" 露出最后一个轻得好似浮萍般的笑容,然后,这份笑容慢慢消散在越来越弱的呼吸中,直至寂静…… 李安世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只是,即使抬着头,即使笑着,也阻止不了泪水的溢出…… 最悲切的笑容,混杂着泉涌般的泪水……李安世慢慢垂下头,将脸埋入玄灼不再起浮的怀中…… 笑着,哭着,仿佛将此生此世的泪水与笑容,全于此刻倾泄出来……所以,没有人能止得住吧…… 站在殿外的小顺子,静静聆听着殿内传来的那轻轻的抽噎声,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慢慢跪下,深深的,久久的,向蓼凝轩的灼王爷做最后的道别…… "小顺子!"忽然传来了李安世的急唤声,小顺子一惊,忙奔入大殿。 "小顺子!你带他走!"李安世匆忙将玄灼塞入小顺子怀中:"灼儿说过不想留在宫里!你带他走!离皇宫越远越好!!" "皇上?" "你不明白吗!朕不要让灼儿留在这种地方!带他走!带他走!!"歇斯底里的大叫着,李安世完全失去了冷静。 "奴才知道了" 小顺子下意识的抱紧还残留着余温的孩子,正欲离去时,李安世又急忙叫住了他。 "让朕想想……让朕想想……对了!"李安世匆忙取来西域进贡的孔雀裘:"灼儿很喜欢这件披风,变着法子的想让朕送给他" 说到这里,李安世不禁笑了起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烁着浅浅温柔:"朕故意不给他,就是想看他心急又不甘的样子,明明喜欢,却不肯承认……" 稍稍一失神,怔了怔,回过神的李安世忙用孔雀裘包住灼儿,然后再度陷入深思。 "啊!对了,还有那个暖手炉!"李安世又匆忙取来了每逢寒冬便随身携带的暖手炉:"灼儿很喜欢这个,让他带着吧……对了!还有……" 小顺子看着皇上拼命的回想着灼儿曾喜欢过的东西,然后一件件送给他……即使他已不知道…… 小顺子好想提醒皇上这个不争的事实,却……狠不下心……直到皇上从脖颈上取下一块半圆形的金牌,小顺子才发出惊呼。 "皇上!使不得!!" 那不是普通的金牌呀……那是历代帝王相传之物,可喝令群臣,调动三军,凡见所牌,如圣上亲临,等同半璧江山!这金牌,就好似皇帝的身份象徵,这样的东西,又怎可赠人? "朕留它无用……就让它代替朕留在灼儿身边吧……"李安世淡淡地说着。 不管外人如何看重这块金牌,只有安世自己心里清楚,它救不了江山,救不了社稷,更救不了灼儿……看到它,只能看到'皇帝'二字,可有什么用呢?皇帝这个虚名,只怕是此时的李安世最不屑的东西了吧…… 李安世将金牌挂到玄灼脖中,然后取下他所佩戴的那块暖玉:"灼儿,把它送给朕好不好?让它代替你留在朕的身边吧……" 用手轻轻抚摸着玄灼柔顺的发丝,李安世看着好似熟睡的纤纤稚童,轻轻的笑了笑,然后慢慢背过身去。 小顺子领会,微微一弓身,便抱着玄灼迅速消失于蓼凝轩…… 若大的蓼凝轩,只剩李安世一人……静静的呆立着…… 双拳紧紧握着,微微颤动着,握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尖扎破掌心,渗出鲜血仍浑然不觉……依然紧握着…… 紫辰殿内 小顺子忐忑不安的将怀中的玄灼交与杨总管,心中有千千万万的疑问。自己的行动逃不过杨总管的眼睛,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杨总管为何索要玄灼的尸身? 忽然心底一惊,呆在杨总管身旁多年,早已熟识逐鼎阁内有专门利用尸身研制药剂的药师……难道……? 不会的……杨总管难道真的忍心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连最后都死无全尸吗? "杨总管,恕奴才斗胆,不知总管为何要留下灼王爷的尸身?" "小顺子,你忘了这宫中的最大忌讳就是多问吗?" "可小顺子奉皇上之命……" "你回去禀告皇上,就说你已将灼王爷葬于护城河极南方那片绿草坡处。" "可是……" "退下吧" 杨德康不理会小顺子投来的目光,他也深知小顺子在担心什么。 "小顺子,你动情了……" 小顺子一怔,忙跪倒在地:"小顺子没有!" "你对玄灼心生怜意,对皇上心有不忍,你应知道,这都是大忌!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为什么要把你留在皇上身边的!" 小顺子愣住了。 居然差一点点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自己是为何而被授与武功……忘记了杨总管千方百计要自己留在皇上身边的最终目的…… 小顺子害怕了……害怕皇上,害怕他会从此沉沦……害怕自己,害怕自己真的要面对那样的皇上……然后,执行先帝的裁决…… 小顺子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询问玄灼的最后归处,不再关心杨总管的打算,因为他只需记得自己是为何留在皇上身边,就足矣…… 看着小顺子缓缓退出紫辰殿,杨德康慢慢踱入帏帘之后,一个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的男子单膝跪立,正静候着。 杨德康将手中的孩子交与那人,沉声道:"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末将知道" 杨德康点了点头,一挥手,黑衣人抱着玄灼退入内堂。 杨德康坐在椅中,看着香炉内袅袅升起的清烟,怔怔地出了神…… 第十六章 无论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怎样的人间惨剧,太阳依然会一如即往的升起。无论怎样的悲痛欲绝,怎样的刻骨铭心,生命依然在继续。所以,皇宫,依旧平淡。 镇南将军府内,昏迷了数日的陈枫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灼儿没事吧!" 自己仍活着,还回到了将军府,是不是说明,胜利者是皇上?那灼儿就不会有事了吧? 可是,答案却令他几乎再度昏厥过去…… 不为自己身为军人失去一条手臂而悲愤,只为自己为何没有再多撑一会儿而悔恨…… 不会的……那个笑靥如花,总是挂着如春般笑意的孩子不在了……?不可能的……皇上那么重视他……怎么会? 玄鄂通敌卖国,满门抄斩?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对这样的污蔑坐视不理? 蓼凝轩被拆?为什么?皇上怎会舍得?难道灼儿对他来说,只是一时的兴致使然? 而我,因冒犯太后,发配边疆?冒犯?又岂止是冒犯!为什么我能活着,灼儿却会死?! 如果不是皇上保我,我断然逃不过太后的魔掌,但如果皇上保我,又为何不保玄灼?! 不明白!有千千万万的不解与困惑! 可是……陈枫却知道一点,即使问了,也没有答案…… 朝中的明争暗斗,早有耳闻,却没想过,真得发生在自己身边……如排山倒海般咄咄逼人,却在事后找不到一星半点痕迹……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无意的摸向那空荡的衣袖,好恨啊…… 那时为了护住灼儿而被废了一条手臂,仅凭一只左手死死的护住灼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刀又一刀……那时为什么不再多撑一会儿?为什么看到皇上醒来竟会放松了自己?为什么要昏倒?如果……如果没有昏过去……也许……也许……! 每每一想到此,心中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似的,好难受……好想叫出来,却被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恨……真得好恨自己……好恨…… "少主,出发吧" 陈枫一言不发地跃上马背,望向不远处那高耸的皇宫,忽然心生厌恶,以前的自己为何没有发觉环绕着宫殿的那层迷雾竟是灰色的,灰得如死亡般的色彩……为何自己竟曾向往过这样的地方? "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陈枫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策马飞奔,身后仿佛响起一阵悦耳的银铃似的笑声,仿佛又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调皮的跳来跳去,然后,这一切,被层层的迷雾包裹起来……再也看不到了…… …… 某天深夜,丞相府内迎来了一个瘦小的少年。他什么都没说,只交与王翰龄一个小瓶便消失无踪。王翰龄将瓶中的液体倒入一盛有清水的碗中,然后扎破自己的手,一滴血滴入…… 王翰龄静静地看着那个碗,看了好久…… …… 四年,不长却也不短的一段时光。四年,可以令一个少年成长为一名青年。四年,可以令人们忽视了一份仇恨。四年,可以令朝权尽倾,江山易主! 慈宁宫深处,一个面色苍白的憔悴女子无力的半躺在床塌上,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庞。她泛白的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通红的眼睛可以看出她的心力已经交瘁到极限。她没有哭,因为她的泪早已哭干,她没有喊,因为她的嗓子早已喊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谁会想像得到她就是昔日叱咤风云,大权在握的太后呢? "太后,时辰不早了,请上路吧"杨德康以一种摸不透情感的漠然语调说道。 太后的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放着的一盅酒,那是她的皇儿,当朝天子---李安世赐给她的,一杯无色无味的毒酒:锦罗娇。 她的身体随着她盯着的酒杯的目光,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几乎是息斯底里地大喊着:"李安世在哪!!哀家要见他!" "太后,即使见了又如何……还是安静的去吧……" "不!!哀家绝不会喝!!"说完,她一手打翻了酒杯。 "杨总管,你退下吧"一个冷漠的声音说道。 一张年青俊秀的脸庞映入陈婉的眼帘,只是这张脸孔带着的冰冷深深地刺寒了她的心。 杨德康悄悄地退了出去。 "母后还有什么话想对儿臣说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 "你……你就在外面等着我把毒酒喝下去?"太后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但仍然变得又尖又高。 "是啊,儿臣总得恭送母后"仍是那种声音,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你……你就这么恨我?"陈婉近乎绝望地说。 李安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地间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了起来:"母后,你以为朕为何要赐你锦罗娇?不是因为朕顾念什么亲情,只是因为朕要你亲自尝尝当年玄灼体验过的无力掌握自己生命的恐惧!" "你!你不怕找不到解药?哈哈哈,哀家死了,你也会被'万蚁蚀心'活活痛死!!你就这么恨哀家?想杀哀家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李安世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一笑,那种满含冷意的笑,在太后眼里,就如同索命使的笑容。 "母后以为孩儿可以在您不知不觉间权倾朝野,一夜倒戈,却连小小解药也搞不到手?" 太后一怔,随即大叫起来:"灵儿!你个小贱人!!你在哪!!敢出卖哀家!!" 李安世轻笑起来:"不必找了,孩儿自然将她安置在别处……不过,母后您对自己的威慑力还真具信心,明知她心系于朕,却不防范于她?要知道,陷入爱恋的少女会为她的男人做任何事的" "你跟灵儿?哈哈哈哈,不可能!哀家太了解你了!你不会容许别人对你的背叛,一次也不行!你还会要她?不可能!!" "为何不要?如果她可找到解药,朕没理由不对她好点"李安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阴冷。 "你……你把她怎么了?你跟她……?不!不可能!你们不可以在一起!!"太后的眼眸中闪过慌乱,她失控的大叫起来。 "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她……是朕的皇姐?" 太后一颤,声音抖得几乎听不出她的话语:"你……你怎么会知道?" "最先只是奇怪为何你一知朕喜欢她便急急将她召回,如果想利用她来监视朕,朕对她怜爱应更合你意才对。然后是像灵儿这样已经动心的少女,你居然还会留在身边养虎为患?她多次偷偷通风报信,你不可能不知,却未动她……所以,朕猜,她与你一定有关!" 李安世露出一丝冷笑:"果然……当年你在承恩寺祈福长达一年之久,虽然当时知情之人已被你杀死多数,但只要朕多用点心,还是能查出的,呵呵,母后,独守空阁,寂寞难耐,也不该如此大意至珠胎暗结吧,哈哈哈哈哈" 李安世大笑着嘲讽太后这段不堪的往事,激怒了太后:"你闭嘴!!你又怎么会了解一个女人夜夜孤枕难眠的痛苦!!你不会懂!你父皇也不懂!!你凭什么讥讽哀家?!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帝王将相更是妻妾成群,难道女人就该乖乖忍耐?空对菱花镜?!" 太后大叫过后,急促的喘着粗气,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够狠,明知她是你的姐姐,仍利用她对你的这份错恋为你办事?哈哈哈,灵儿啊灵儿!哀家不止一次警告过你了!如此苦果,是你自找的!!" "她正在品尝" "什么?你把她怎么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仍不禁担心,太后慌张地问。 李安世不紧不慢地说:"母后当初为何会让灵儿喂玄灼喝下锦罗娇?就是因为母后知道,若她照办,朕决不会原谅她……既然那时你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你把她怎么了?她是你姐姐啊!!你真狠得下心?!" 失算了……真得没想到……原本只想浇熄这段恋火,令它永不复燃,却没想过……也许……会令灵儿陷入杀机…… 李安世冷冷的笑着,看着一瞬间苍老的女人,那风华绝代的翩翩风采再也不复存在…… "你好狠……你不会是哀家的孩子……不会的……"喃喃着,忽然太后吼叫起来:"你是王贵人那个贱女人的孩子!!难怪王翰龄会对你言听计从!!你们才是血亲!!你与他滴血认亲?!所以他才会帮你?!" "怎么?朕不是你的孩子,你心里会好过一些?"李安世狡黠的笑着,俯下身,悄悄地说:"朕是与他滴血认亲……只是那血……却不是朕的……" 太后愣在当场,李安世大笑了起来,为自己一吐报复的快感而大笑起来。 忽然,太后也大声的笑了起来:"李安世,你以为你很聪明?你错了!真正聪明的,是先帝!他留下的这个谜团,会是你一生的痛!你爱灵儿,她可能是你的姐姐!你娶王怜卓,她可能是你的妹妹!哈哈哈,到底谁可怜?真正可怜的是你!你不敢认亲,因为无论怎样,你都会背负乱伦的罪名!!现在哀家不管你到底是谁,只觉得你好可怜,哈哈哈哈哈,你一生都会为自己的身世难堪!!"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上路吧"淡淡地,平静地,没有因她的话言而刺痛。 "你真敢杀了哀家?你亲政在即,却弑母在先,你以为众臣会坐视不理吗?" "没人会知道的,母后" 李安世微笑着,拍拍手,一个绝美的女子怯生生的由帘账后走出,弯身跪下。 太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当即明白过来。 "哈哈哈,你竟找人假冒哀家?你竟不能容哀家到如此地步?如此迫不及待要至哀家死地?!" "没错" 李安世的回答令太后的笑声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轻轻的抽噎声。 "安世……皇儿……哀家是真的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啊……" "哦?那儿臣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你……"太后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李安世,哭叫着:"你以为你与哀家形同陌路,多次顶撞,哀家却从不提换帝之事是为何?你以为你为了灵儿与哀家翻脸,势同水火,哀家却不休帝是为何?你以为玄灼之死令你仇视哀家,哀家宁可逼你服毒,却不杀你这是为何?!这四年之内,哀家明知你心存报复,处处防范,却不先下手为强,又是为何!!" "母后,您不是说过,心怀慈悲的菩萨在皇宫中,会是第一个被杀的吗?" 太后再度笑了起来:"没错!哀家居然会对你心慈手软,哈哈哈哈,是哀家先犯了大忌!" 笑声与泪水混杂在一起,苦楚与心痛混杂在一起…… 太后微微颤抖着拾起打翻的酒杯,一口饮下杯中的残酒…… "母后还有何话说?" 太后摇摇头,淡淡地说:"只求来世……不入皇门……" 李安世冷冷的最后看了一眼被自己唤了十六年母后的女人,然后走出慈宁宫。 只剩太后孤独的迎接最后的时刻…… "太后……" 不知何时,杨德康悄悄走了回来。 "杨总管,你来送哀家吗?" "是……" 太后回过头,用尽最后的心力使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顾念同乡之谊?呵呵,对哦,我们还是同乡,我都差点忘了……对了,我还记得以前……你家在东头,是个穷小子,老傻乎乎的看着哀家……" 杨德康缓缓低下头,太后完全陷入少女时期那段段回忆当中。 "对了,有一次,哀家逗你说,如果你将镇北王二霸家里那棵桃树上的桃子摘来,哀家就嫁你,结果你真跑去摘了,还被打了个半死……哈哈,那时的你可没现在聪明……" 杨总管淡淡地笑了笑,为自己那时的年少痴狂。 "后来……哀家被选入宫……对了,你又是为何会进宫?还做了太监?家里穷到要把你卖了吗?呵呵,穷人就是穷人,人穷命也穷" 太后淡淡地笑了笑,"这么说来……刚开始时,你也委实帮了哀家不少忙……只是后来又为何帮着皇上?离开了哀家?" "皇上……是位明君……" "是呀,他是明君,哀家是后宫涉政的昏后,你自然帮他……" "并非如此……太后……若您安于本分,淡薄权势……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本分?什么本分?三朝不识君王面,空守独阁泪自流便是本分吗?"太后慵懒得趴在绒毯上,好似懒得与杨德康理论,微闭着双眸,淡然地说。 "太后……老奴并非被卖到宫中的……" "嗯……"好像昏昏欲睡似的,太后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太后……?" 没有回答,静得,令人窒息。 杨德康看着睡去似的太后,缓缓道:"太后……你以为一个男子甘愿自残身体,只为可以名正言顺守在一个女人身边,是为了什么……?" 不期望回答,杨德康将绒毯轻轻盖在太后身上,慢慢走了出去。 当门被闭上时,一个轻轻的女子的声音传来:"来世吧……" 扶在门上的手,颤抖了。 屋内的女子,脸上扬起一丝浅笑,一滴泪珠,由绝美的脸庞滑落…… 那泪珠,仿佛慢慢晕开,慢慢展现出一副美丽的画面:清风扬起烂漫花雨,点点绒瓣轻轻飘下,一个如诗般艳美的少女坐在花千上,高高荡起,清脆如水的笑声,迎风飞扬的青丝,裙裾飞扬,好似一位风中仙子,紧紧擒获躲在不远处草丛中的少年。 "如果你可以摘到镇北王二霸家里那棵桃树上的桃子,我就嫁给你哦" 轻笑着,半真半假,草丛中的少年蓦然起身,认真的点着头,少女开心的笑着。 一个清艳秀美,一个憨实率直。 如果…… 也许…… 可是…… …… 第十七章 今日,是年满十六岁的李安世亲政大典。此时皇城内外,普天同庆,八方来喜,四方来贺。皇城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富丽堂皇,尽显皇家手笔,太监宫娥,你来我往,热闹非常。 而此时,倍受瞩目的李安世却骑一良驹,与小顺子结伴,一前一后奔向护城河南的一片绿草坡。 四月的缕缕暖风,轻拂碧翠青草,风中加杂着雨后春草独有的芬芳清香,闻之顿觉浑然轻爽。 在这片草坡下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孤单座立着一座棕土堆砌的小土堆,而又有谁会想到,那下面埋葬着一个幼小的生灵…… 李安世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微显湿润的棕土,干静平滑,不难看出有人精心护理着。 "小顺子……你一直照看着这里……?" 小顺子没有应声,李安世回过头来,小顺子一愣,他竟在那双淡漠许久的眸子里读到了一丝感激…… 自灼王爷去后……皇上有多久没露出过冷漠以外的表情了?灼王爷一走,连同皇上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一并带走了……也从那时起,皇上的心门对所有人紧闭了起来…… "灼儿……" 轻轻的唤了一声久违的名讳,李安世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久久凝视着……千思万绪,千言万语,全都化成了一个名字:灼儿…… 小顺子静静的立在旁边。他太清楚皇上为什么四年来首次来这里,太清楚皇上为什么挑今天来这里…… 这四年,他亲眼目睹着皇上不眠不休,算尽心机,明争暗斗,周旋于各权势之间,那种惊心动魄与险象环生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四年了啊……皇上从没来过这里,只因他不愿再让那个无权无势的李安世出现在玄灼面前……因为那是他永远无法原谅的自己……所以,在真正独掌天下大权之日到来前,他不能来…… 而今天,皇上来了,专门挑大典之日来……不去参加那个受天下百姓膜拜,文武百官称臣的典礼,却来到你的身边……这是皇上对你所能表达出的最深切悼念……灼王爷……因为是你令皇上深刻体会到自己的不济与无力保护所爱之人的悲哀,也因此……才有了今日的皇上…… 玄灼,已不再单纯是李安世少时的玩伴,他对李安世意味着一份难以挽回的悲,一份永失手足的痛,一份醒悟已晚的悔,一份不能弥补的憾,以及一处难以愈合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小顺子抬头看看日头,小声道:"皇上,快到时辰了" 大典时辰将近,小顺子已经可以预见王丞相、杨总管与朝中大臣会急成什么样子了。 "是吗?"漠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毫无关心的语调。 小顺子心下暗暗着急。 "小顺子……灼儿喜欢花……" 小顺子一愣,当即明白过来:"是!奴才明日便办!" "灼儿最喜欢白色的花……小顺子,明日便在这里植入春日牡丹一百零八株,夏日白荷一百零八株,秋日芙蓉一百零八株,冬日白梅一百零八株,朕要这里四季绽花,溢香不断。另外,由明日起,以此处为心,方圆二十里之内派兵严加驻守,不得闲杂人等滋扰灼王爷清静,不得有误!" "是,小顺子遵旨" 李安世徐徐起身,怔怔地看着那座孤坟……良久…… "派帝陵工匠在此为灼王爷修葺陵园,以帝王陵为准,尽速完成!" "是" 小顺子心知这等工程定会兴师动众,但是……就让皇上任性一回吧…… "此地赐名……悔冢……" 悔冢……埋葬最深悔恨的地方…… 小顺子轻声回应,李安世翻身上马,再度凝视着灼儿最后的归属良久…… "灼儿,朕会常来看望你的……不要嫌朕烦啊……" 微微扬起一丝浅淡的微笑,仿佛无数次不声不响看着灼儿玩耍时露出的笑容一般,只是这笑容因失去了归属,而显得有几分迷离…… "小顺子,回宫!" 良驹发出一声嘶鸣,腾然跃起,飞快消失在草坡那端…… …… 返回皇城才稍稍放心的小顺子此时却又高悬起,因为皇上未换皇袍,却直奔蓼凝轩旧址。 小顺子深知,皇上要去见一个人……一个除了皇上跟他以外,没人再见过的一个人…… 当年太后一声令下,蓼凝轩尽数被拆……却又在数月前,太后被秘密赐死后,皇上命人重建蓼凝轩。 蓼凝轩,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无形中成为了一种皇权争夺的象征…… 当太后掌权时,它被拆毁,因为李安世无权;当李安世掌权时,它被重建,因为太后无权…… 而李安世重修蓼凝轩,更多的是一种暗示……一种昭告天下皇权尽握谁人之手的暗示…… 李安世走入昔日玄灼就寝的内阁,没有过多的伤感,因为蓼凝轩不是为悼念而建的!李安世知道,这里,将是尽显一个王者心狠手辣与蓬勃野心的场所。 轻轻移动床头那尊青铜五龙鼎,"嗵!"一声,床榻倏然下陷,隐隐中模糊可见一阶石梯向下蔓延而去。 小顺子扶着李安世慢慢踱下。 小顺子点亮烛台,与李安世在蜿蜒而灰暗的石阶上走了许久,直至停到一扇红漆门前…… 小顺子悄悄望向李安世,李安世的眼眸中竟泛着残忍的凶光,仿佛一只危险的猛兽,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在这昏暗的烛光映照下,仿似夜叉一般……使得看着他的人,连心都冷了起来…… 打开红漆门,立刻扑来一股异味,一种不同于尸身腐朽那令人作呕的恶臭,也不同于血液干涸残留下的那令人窒息的腥气……是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奇异味道,一种……肉身溃烂、血水干涸却依然活着的气味……那种本不该出现在人间,本应属于地狱的残忍味道…… 李安世从小顺子手中拿过烛台,借着那朦胧的光,看向墙角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仿佛一件死物…… 李安世微微皱眉:"小顺子,朕说过不能让她死!" "皇上……她仍活着……" 小顺子自始至终,没有抬起低垂的头,因为他不忍…… 仿佛听到李安世的声音,那黑色的物体忽然颤动起来,引得捆绑在该物体上密密麻麻的锁链"当当"作响。挣扎着想往前,却闷闷的摔倒在地,然后那黑色的物体一点一点向李安世这边爬来……不……不是爬……那不应该是'爬'……而是蠕动……一种类似没有手足的动物那种的蠕动…… 李安世浅浅的笑了起来,一种近乎血腥的笑容,看着那个黑色的物体……那曾经也是个人啊……可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人的形体…… 没有胳膊,因为双臂由肩部生生削断…… 没有双腿,因为双腿由大腿活活截断…… 没有眼睛,因为双眸被无数尖针扎破…… 没有舌头,因为那舌被无数尖钉刺穿…… 只有一对耳朵……因为李安世要它留着,让它听见世上最恶毒的言语,连那人的心灵也一并毁去…… 所以,她听到了,听到了李安世的声音……所以她要爬过去……即使无手无脚也要爬过去…… 没人知道她怀着怎样的心态向李安世爬去,恨吗?不知道……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可她也无法让人知道……因为她无口无手……无法说出来……也无法写出来…… 小顺子冷汗慢慢渗出,毕竟,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下,一个无手无脚的人,却慢慢向这边'移'来的毛骨怵然是难以言喻的…… 李安世冷冷的看着,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移动半步。 她的身体慢慢移入到烛光的光圈之中,小顺子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闭上了双眼…… 那布满血污的衣物早已与伤口粘在一起,那拼命的蠕动令衣物与地面磨擦而生生撕裂了伤口,血水由那端一路拖来……她是如何移动的?原来……她竟是以头紧贴在地板,硬生生将不能动弹的身体拽动,然后头再向前,再拽……脸部早已划破,红色覆盖着,蓬乱的长发粘到了脸上……好似地狱中爬出的冤魂,不甘而执着…… 忽然,她的头碰到了李安世的脚,她停住了……她终于到了…… 她抬起头,在烛光中映出了她的脸…… 李安世却忽然大笑起来……看着无数道血痕布满的脸,他笑了起来,看着那本应有着眼睛的地方此时只有两个黑洞,他笑了起来,看着她张合的嘴中空无一物,他笑了起来。 听到李安世的笑声,她拼命的摇着头,拼命的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的用自己的头狠狠地磕向地面…… "知道朕为什么今日来看望你吗?因为从今日起,朕不会再来了!因为天下,已经是朕的!" 她停住了自报自弃的举动,怔了怔,再度开始摇头,没人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而李安世,也没兴趣知道…… 李安世再度开始大笑,如此放肆大声的笑,仿佛一种宣泄……一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凄苦的宣泄…… 小顺子心乱如麻……皇上,好狠……皇上,好可怜…… 狠的是他用尽所有残忍手段后,却使尽一切方法令她活着,继续受苦……可怜的是,在折磨她的同时,皇上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李安世大笑着离开了这间屋子,小顺子慢慢关上了那红漆大门……只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锁链相撞的声音……仿佛由阴司之地传来,在空寂的石宫内回响着…… 她仍不甘心的动着,拼命向前……向前……直至锁链紧紧拖住了她,再不能动为止…… 然后,她慢慢、慢慢静了下来,口几张几合,却没有声音…… 她无法哭,因为她没有眼…… 她无法叫,因为她没有舌…… 她曾有过熠熠星眸,现在却目不能视。 她曾有过夜莺之喉,现在却口不能言。 她曾能歌善舞,现在却手脚尽断。 她曾倾倒众生,现在却容颜尽毁。 她曾有过一个名字,现在却无人唤起,直至被人遗忘…… …… ——神祭·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