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待完成》作者:反舌鸟 文案: 一觉醒来,梁泊言遭遇了升级版死小事件,变成了外表看似中学生,内里却早已年过三十的黑户。 对于过去毫无留恋的他,欣喜若狂地与朋友们断掉关系,开始享受人生,纵情娱乐。 只是他那多年的追求者李昭还没放弃,死死纠缠,不仅找到了他,还非要让他变回去。 梁泊言很不情愿:“年轻有什么不好?我现在熬到五点不睡,你这个年纪行吗?你不会是自卑了吧?” 李昭说:“你先把这碗符水喝了。再变不回去,我就报警说你冒充他人身份,送你去监狱。” “但我的DNA没变,”梁泊言提醒,“不能算冒充我自己吧。” 第二天,梁泊言收到了一套礼物,全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李昭贴在封面上的纸条。 “再不变回去,”李昭写道,“我就把你送进衡水做题。” 标签:HE 第1章 几时返屋企 “知名歌手梁泊言距今已失踪153天,其经纪公司报警后,香港警方多次通报进度,均未发现梁泊言动向。但令人疑惑的是,梁泊言的亲人始终没有发声,今天,我们借这期案子,聊一聊梁泊言的故事……” 这是一期播客的开头,但听众不太有耐心,没有听完就扯下耳机,对面前的人说道:“阿占,人人都话你个样咁似梁泊言,不如你去冒充下啦!” 被叫做阿占的少年嗤笑一声,翘着二郎腿,充满讽刺地说:“唔得。你搞乜啊,佢都三十几岁,我叫佢阿叔都冇问题。” 说完这句,他仰头饮尽杯子里的残酒,从吧台的高凳上跳下来,但却并未离去,而是转身走向那个不大的舞台,调整一下麦克风,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 原来是这个酒吧的歌手。 阿占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嗓子太好,又有一张惑人的皮囊,着实给酒吧招揽了不少生意。连调酒师都乐意与他多聊几句,再送他几杯特调的酒。 “你好。”正听着歌,调酒师耳边却有人打扰,是标准的普通话,他有些不满地转头看过去,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问下去,“可以请问一下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吗?我听不懂粤语,就是听你们谈到了梁泊言。” 丢,唔识广东话,那就意味着他要用蹩脚的普通话来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对方问的是阿占,调酒师真是想装听不见。他指着正在唱歌的阿占,慢慢用普通话说:“我刚刚,同他讲,他很像梁泊言,声音也像,可惜比梁泊言年轻太多了,不能去冒充他。” 对方笑了笑:“冒充梁泊言又没好处,到现在也没人悬赏给钱。不过,确实很像。” 像得他都有些恍惚。 “是吧。”调酒师得到认同,态度热情了一些,“最近有个唱歌比赛,我们都在让他报名,他好有星味,说不定能加入下个Mirror,结果他死活不肯。其实我们这里也赚不到几个钱,我都想再劝下他。” “他只唱歌吗?”对方的话里却似乎带点什么意味,“不接别的生意?” “乜话?”调酒师没听明白,却感受到了一丝敌意,皱着眉头,语言体系也跟着转换了回去。 “这是我的名片。”这个人忽然又莫名其妙将名片推了过来,下面还压着一叠厚厚的纸钞,也不知道到底是给阿占的,还是给调酒师的,“等他回来了你跟他说一声,李昭找他。” 阿占今天唱得很尽兴,回来收到调酒师递过来的一笔钱,更高兴:“阿明,边个畀的?” 调酒师阿明说:“佢话,佢叫李昭。” 阿占被酒呛到了。 阿明叫陈泽明,香港本地人,虽然中三毕业后就出来做工,未读过大学,但他有一套父母留下来的房。房里还有一间原本留给菲佣的佣人房,空间异常小,只够人躺下睡觉,也因此,他得以收留来路不明的阿占。 但是今晚,阿占没同他回去。 问他几时返来,阿占说不确定,甚至让他帮忙请下假,说这几日都不一定能返来。 陈泽明不太高兴,他跟阿占讲,那个叫李昭的不像好人,又把最后的对话向阿占重复了一遍。 阿占却笑起来,让他不用管。 等陈泽明走了,阿占才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手机号。开始没打通,他疑惑地盯着那串数字,想了想,又加上00186的区号。 电话很快接通了,但那边没有声音。 “喂,李昭先生吗?”他故意用蹩脚的港式普通话,掐着嗓子,“我刚刚听我们调酒师说,您想要一些别的服务。需要我上门吗?” 他只听到李昭沉重的呼吸声,沉默是浪费时间的,但隔了好一会儿,两边都没有挂掉电话。 “嗯。”李昭终于说,“来的时候记得洗干净,要像梁泊言。” 他答应下来,看了眼李昭发过来的酒店地址,只有几百米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阿占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高级的酒店,还在回忆着坐电梯是不是要刷门卡,就已经看到李昭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 说实话,李昭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穿得还算勉强正常,似乎能伪装一下。但背着的是用来赶稿的电脑包,戴的眼镜也是毫无造型,只有矫正近视的功能。 行为更是异常粗鲁,绅士风度一点没有,哪怕是招嫖,也不该这么拽着他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拖进房间。 “先生不要急嘛。”阿占还挺矜持,“我都是第一次做鸭的,有少少紧张。” 李昭却并不在意他的感受,按住他的肩膀,猛一用力,他的衣服便被撕下了半边的袖子。 陈泽明曾经问过阿占的年纪,他猜:“十七?十六?不会是十五岁吧?” 阿占笑着说:“我三十五岁了!” 所有人哄堂大笑,自然是没人信。 阿占太瘦,整个人都是那种属于少年的纤细身条,穿白T的时候,肩膀那里都能透出骨头架子来。 现在没有外面那层衣料,就更加单薄,李昭上下打量完,缓缓开口: “梁泊言,我真的受不了你。” 李昭这样说过梁泊言很多次,梁泊言从来都是回道:“还好吧,我就受得了啊。” 言下之意便是,没人求你,受不了,你大可以滚蛋。 但这次,阿占笑了起来:“李昭,好久不见了。” “我这几年,你也知道的啦。”梁泊言坐在床边,跟李昭聊了起来,“专辑一直没出,我也不想上综艺,偶尔节日去卫视唱首歌,一年工作就那么多了。去年好不容易办了一次演唱会,马上开场了,他们说发现了次密接,全部退票。我说想去吃顿饭吧,餐馆关门,想去喝酒,酒吧停业。最后排队去做了次免费核酸。” 本就无事可干,恰逢身在海外的母亲去世,生前委托的律师告诉梁泊言,母亲留下遗嘱,除了财产之外,还有某个重要物件,必须当面转交,要求他去香港一趟。 这几年去香港并不方便,还好他碰上港府政策调整,只要自行观察三日,核酸阴性便可离开。 “我跟律师说,我妈的那些资产我不想要,但挺好奇那个必须当面转交的东西是什么。他告诉我,放在银行保险柜,我又去了银行,报了名字。然后……我就不记得了。”梁泊言摊了摊手,“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这样被赶出来了,还说看我年纪轻不懂事,就不报警了。” 他变成了一个青少年,去酒店check in,都死活不让他入住,蹲着问他爸爸妈妈在哪里。兰桂坊也进不去,去商场电影院,让他扫安心出行的二维码,还要看疫苗接种记录。 他无处可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一会儿,醒来被偷了包,证件和手机都没了。 “你觉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昭问他。 “我分析过了,可能是遇到了黑暗组织给我下药,你知道的,像柯南一样。”梁泊言很正经,“但香港太安全了,至今没有给我破案机会。” “我问的是,”李昭语气平静,“为什么不联系我?” 又来了,梁泊言看到那熟悉的表情,仿佛对面是一个被他辜负的人。但他决定狠心一点,仍然要说出口:“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他上次也说了这话,在李昭的家里,李昭立刻开始发神经,把他拖到厨房,他差点以为李昭要用菜刀把他给劈了,结果李昭把冰箱里的菜全都翻出来,塞进微波炉里,全都高火加热到滚烫,拿出来,又塞进去一批,继续加热。问他:“这下够熟了吗?” 然后,“轰”地一声,微波炉爆炸了。 李昭塞了一整盒鸡蛋进去,鸡蛋不能用微波炉加热。 梁泊言穿上衣服走人的时候,还看到李昭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那些食物残渣。梁泊言觉得李昭可能在哭,但他没有去管。 但这次李昭好像要正常许多,李昭只是问:“那你跟哪个熟人联系了吗?” 当然没有,不仅是李昭,梁泊言谁都没有联系。他已经不年轻了,那一刻坐在公园长椅上,突然失去了一切,却发现毫无沮丧,只觉得新奇。 在曾经的岁月里,他也是如此落魄,找不到归宿。而这一次,失去了恐惧,他要游刃有余得多。 “我想玩啊,你知道的。”梁泊言说,“当明星又不好玩,做什么都有人拍,而且年纪一到,熬夜都熬不动。能突然变回十几岁,这种好事,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虽然也有那么点遗憾,比如变得太年轻了,连兰桂坊都进不去,找不到正经的工作干,他索性抢了街边卖唱歌手的麦克风,让人弹吉他伴奏,一曲唱罢,卖唱歌手的吉他盒里多了很多零钞。 梁泊言这些年,早上不练声,晚上在喝酒,有时还抽烟,肺上长了好几个结节,被无数人评价过浪费天赋。如今重回巅峰状态,更是靠着嗓子继续骗吃骗喝骗住,还能找到打黑工日结的地方。 “唱几首歌,就在这里留了六个月?”李昭仍然不信任。 梁泊言翻了个白眼,泄愤一样地,用力坐在那张无比舒适的大床上,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垫了,甚至都有些坐不稳,索性直接倒了下去,像骨头都被抽走一样。 “岂止唱歌,我在油麻地一天睡一个,准备睡遍全香港才走。来都来了,我给你打八折。” 梁泊言忽然觉得很困,眼皮都快睁不开,他想还好李昭这个抠门的家伙难得选了个好点的酒店,可以让他裹住被子,逐渐睡过去。 李昭的声音近在耳边:“怎么都学会上床不脱鞋了。” 他没有理会,又好像有人帮他脱下鞋袜,将枕头垫在他的脑后。廊灯也关了,只有床头微弱的光。 但在梁泊言彻底睡着之前,他的皮肤感受到沉重的呼吸气流,而李昭的唇落在他的眼皮上。 李昭似乎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目光几乎浓重到凝成实体,从头至尾,包裹住他的全身。梁泊言听到李昭说:“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十六岁。”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十六岁,和现在一模一样。” 第2章 听日返屋企 刚进影视圈的时候,只能给人当枪手,后来好一点,写了大半剧本但名字排在最尾,或者去当跟组编剧,现场写剧情飞纸仔,主角带进组的编剧对着他一顿输出,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写。 别人说,什么行都需要人脉的,李昭,你认不认识什么娱乐圈的人啊? 李昭想想:“我认识梁泊言。” “歌手啊,也行吧,怎么认识的?” 李昭便回答不出来,他的朋友圈里甚至没有跟梁泊言的合影,倒是有梁泊言的好友,偶尔冲动发几条,但梁泊言也从不点赞。 连跟梁泊言的聊天记录都不方便给人看,上下一翻,只有机械性的时间地点,都是李昭发的:“1月5日,我到上海开会,下午六点后有空。” “2月13日,我到上海和朋友聚会,晚上九点后有空。” 梁泊言会跟他确定行程:“好,我也在。” 又或者: “我那天有事,你想在我家住可以自己进去。”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会议和聚会在上海,但他需要一个来上海的理由,梁泊言如果有时间,就会同他一起。 最后一次,是2022年4月7日,他给梁泊言发消息:“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你让保安放我进来。” 梁泊言:“我都出不去,你来干嘛啊?” 保安还在盘问:“我们现在是静默阶段,你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要去哪儿?” 李昭坐在驾驶座上,车窗摇下一条缝,翻出手机,点了几下,给保安看他的行程卡:“看到我来自哪里了吗?我来自低风险区。” 保安说:“那你跑我们上海来干什么,想死啊你?” 微信里,梁泊言也是这么说的,问:“你来干什么?” 李昭回复梁泊言:“我带了很多菜和肉。” 梁泊言过了一分钟才回他:“你不会是开车从北京过来的吧?还在那边买的菜?” 李昭没有回,回答是的话,似乎显得太过了。 梁泊言:“……谢了,我们小区团购买得到的,就是贵点。你来之前怎么不先问我。” 他甚至拍了张图给李昭,几个塑料袋子里,不仅有绿色蔬菜和肉,甚至还有一小盒的鸡头米。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要是让你进来,你就出不去了。你回去吧。”梁泊言说。 保安还在问:“你来干什么?” 李昭说:“我来看东方明珠不可以吗?” 其实北京也回不去了,来这里一趟,他的健康宝返京时便会异常,首先要去隔离,然后再申诉很长时间,才会消除掉那个弹窗。 李昭开车出门,找到最近的社区捐掉了后备箱里的物资,社区的人十分感激,看了李昭的48小时核酸,给了李昭一盒抗原,让他记得按时上传记录。 李昭问他们缺不缺志愿者,当然缺,他便留了下来,从扛东西到扔垃圾都做,还要去挨家挨户敲门被骂,一路敲过去,始终还是没轮到了梁泊言那栋楼。 虽然轮到了也不能做什么,防护服不能脱,口罩也是,人和人那么近,又那么远,只有空气里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亲密无间。 他换了个号,也进了那个社区群,果然有团购,但并不像梁泊言说的那么轻松,贵就算了,每天要设好闹钟爬起来抢。李昭从来没抢到过。 李昭快离开的时候,疫情已经大为好转,但暂时还没有解封,群里的团购物品越来越多,业主们很有闲情逸致,开始点名要咖啡要面包,还要鲜花。李昭抢到了一束花,填了梁泊言的房号,备注里还可以给花附赠卡片,在上面写祝福语。 李昭写了一句:“献给上海人民”,很快在梁泊言的朋友圈里看到了照片。梁泊言配文是:“多谢这位朋友,HK人也收到了哈哈。” 李昭想,妈的香港人真不行,都不猜猜是谁送的,早知道还不如送保安。 保安都会让李昭在宿舍里打地铺,让他别去东方明珠,都是骗外地游客的。 话又说回来,那时别人问李昭,跟梁泊言怎么认识的。 李昭说: “2004年7月31日,认识的。” 2004年7月31日,李昭正在过暑假,初二的学年已经结束,马上就要升初三。 他跟现在差不多,不讨人喜欢,成绩偏科,数学尤其差,暑假也在补习班,有一日补完课出来,外面下暴雨,雨点像弹珠一样蹦在人脸上,李昭皱着眉,抹干脸上的水,对旁边的人说:“你把雨伞拿远点,溅到我了。” 那是补习班的同学,回道:“那你也撑着伞不就行了?那边就有卖的。” 李昭没有带钱,就算带了,他也不会去买这种趁着下雨兜售的伞。他爸以前就买过,也是某次下雨,只买了一把,一家三口撑,最后每个人都淋了雨,回去没用几次,那把伞就坏了,他扔到了楼道里的大垃圾桶里。 “我妈的车来了,我走了。你呢?你爸妈不来接你吗?”同学又问。 “我妈不在了。”李昭说,“肺癌晚期。我爸值班。” 于是李昭就得到了一把充满愧疚的伞,他的家没那么远,无需要坐车,走回家去,门却是开着的,爸爸正站在沙发旁,用他的毛巾,给一个陌生人擦着头发。看到他,只问他的小灵通为什么打不通, 李昭看一眼沙发上的人:“你现在还要把好人好事捡回家里做了吗?” 他爸把他拉到一边说:“没办法啊,他在路边找我借电话,打给他老妈。结果是国际长途,他妈半天才接,说已经在国外入籍了,以后也不回来了。他说起码把生活费打回来,他在这边钱都花光了。结果他妈讲……” 爸爸突然不讲了,说涉及案情,不方便透露。 晚上的时候,爸爸让梁泊言和李昭睡一间房。用完李昭的毛巾以后,梁泊言又穿上了李昭的睡衣。 至于他那湿透的衣服,放在脏衣篮里,李昭蹲下来看,从衣裤到袜子都浸满了水,这放在语文的阅读理解里,应该是反应了角色绝望的心情。 “在发什么呆?”梁泊言已经洗完了,头发半干,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一滴水珠从鼻梁滑下来。 李昭想,他爸固然是一个见到条狗都要救的好警察,但梁泊言的确是那种会得到更多骨头的流浪狗。 “在想你妈为什么不肯给你打钱。”李昭说,“我爸只把话说到一半。” 梁泊言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可能觉得不太好说吧,其实告诉你没什么的。我爸在内地做生意,暑假的时候,我妈都会把我从送到内地来陪他。但今年她好像特别忙,整个暑假都没见过几次,我还正奇怪他怎么又好几天没出现呢,结果一打开电视,发现他已经被抓了,没过一日,我住的那套房子也被查封了。 “再想找我妈,香港的佣人话她已经走了,连家里的珠宝都带走,只剩下几套衫。我身上从来没带过钱,要么刷卡要么别人替我付,在路边找了很多陌生人,只有你爸愿意借电话给我打国际长途。打了好多遍我妈接了,她说不能打钱给我,因为……都是赃款,打过来就会被冻结的。 “不过,看新闻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在内地,是有老婆的。” 额前的头发又扫到眼睛了,梁泊言用无名指按住揉了揉,余光瞥到李昭的眼神,又觉得有点好笑:“喂,这么惨的事情都跟你讲了,借点钱给我返香港好不好啊?机票都买不起了。” “我爸很穷的。”李昭说,“我妈肺癌晚期了,医生都说没希望,他还非要治,最后存款也没了,还得单位同事给他募捐。” 最后也没有治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别人都安慰他爸。但李昭总觉得,家里只有一个人抽烟,不是李昭自己,也不是他妈。那个人造成此种局面,是该负点责任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那点存款,更要归咎到他的父亲多么爱帮人忙借人钱。一个人如果总是对外人如此良善,却让家人承受代价,那李昭很难承认这是个好人。 但梁泊言说:“你爸爸是个好人。” 梁泊言在李昭家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他在香港上的是全英文学校,便给李昭补习英文,但对内地的题型并不擅长,主要练的还是口语。闲来无事,便给李昭唱英文歌,把伴奏下在MP3里,插上耳机线,两人分着听。 唱完梁泊言便问:“唱得好不好啊?” 问多几次之后,到了晚上,梁泊言经常就不见了。李昭会用小灵通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怀疑梁泊言可能是喝了酒,都开始讲粤语了:“有事,听日返屋企啦!” 明天就回来,这是梁泊言的许诺,但他时常违约。 等暑假结束时,李昭发现,梁泊言已经存了足够的钱,不需要借钱,就能返回香港。 李昭问他怎么赚钱这么快,梁泊言说:“出去卖唱咯,不是你赞我把声好靓吗?” 后来李昭才明白,原来梁泊言听错了话,他说的是梁泊言声音很亮。轻声唱起来的时候,李昭会觉得,那间背阴的屋子里,天花板上,仿佛有灯次第亮了起来。 然后,在余下的十几年里,慢慢一盏一盏,暗了下去。 第3章 跟住去边度 梁泊言睡得很死,李昭看了看表,甚至有时间让他去进行原本推掉的工作。 于是他又联系了剧组宣发那边,很快,调整好手机支架的位置以后,李昭的脸出现在了直播连麦里面。 主持人连忙介绍:“这是我们《潜行者》编剧李昭老师,本来行程有冲突,但他专门推掉了过来的。” 导演注意到了李昭有什么不一样:“哟,李昭这次还打扮了,头发是抹了发胶?这么重视啊。” 李昭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也不说话。 好在导演也知道他的脾气,马上换了话题:“刚刚主持人提到观众对孙凌和唐介感情线的疑问,其实我正在想怎么回答呢,不如就让我们编剧来说说吧。” 唐介是剧里的男二,戏份不少,今天他的演员也参与了直播,也跟着附和:“我跟李昭老师在剧组也有交流,他还说一部分是他在现实中的经历。” 谈起创作,李昭还是可以说话的,尤其是主角被改来改去,配角戏份反而是保留最多的。他首先说:“孙凌小时候被父母背叛,她对人的认知是有偏差的,习惯性靠她的美色来完成很多事情,包括犯罪,却又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唐介的确是一个优秀的警察,他并不是被孙凌骗,他没有那么蠢。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多么堕落,多么花言巧语,但他逃不掉。” “听起来很‘白夜行’啊。”主持人感叹道。 “不会啊。”李昭不是很喜欢这个类比,“唐介是恨她的。” “这不是爱吗?”主持人反问。 李昭没有回答这个追问:“我以前去过戒毒所采访那些人,他们个个都说,非常恨毒品,恨不得毒品一夜之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感情,怎么能叫做爱。 然而那些瘾君子们,个个都是这么说,出去以后,复吸率却高得吓人。 演员此时也插了进来,谈起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后面就是一些套路式的谈话,说这部剧现在热度多高,观众都在嗑什么玩什么梗,又礼貌互吹了演员多敬业,导演功劳多大。 毕竟背后的故事里,大部分都是不能讲的,比如李昭是如何争取到这个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总编剧署名,比如审查有多离谱,比如被人加戏瞎改了多少,却骂到李昭头上。李昭觉得无聊,甚至犯困,趁着别人在讲话,他把眼镜摘下来,用食指揉着眼眶,试图缓解一些疲劳,听到有人cue他,又带着点迷茫和不耐烦看向手机屏幕:“啊?什么?” 本来正对他提问的主持人晃神了一秒,才说:“李昭老师,你不戴眼镜气质都不一样了啊。” 李昭说:“不戴就是瞎子了,我近视。” 他跟梁泊言上床的时候都会戴,有时候会磕到梁泊言的鼻梁,梁泊言便生了气,伸手过来,把他的眼镜扔到一边,凑过来亲他的睫毛,又伸舌头舔他的下眼睑。李昭不知道梁泊言整日从哪里学来这些下流的招数。 关掉直播的时候,李昭也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酒店送的免费咖啡喝了,但没能马上奏效,又扇了自己两巴掌,才好那么一点,打开新剧的文档,对照着总局给出的修改意见,将白天没改完的后半集剧情全都改好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椅子一转,却吓了一跳,梁泊言正坐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在盯着他。 “说过多少次了,”梁泊言叹完气,才把灯打开,“你要赶稿,要么就去书房,要么把灯打开,我这个人睡眠很好,怎么都睡得着的,不需要你关灯。” 在黑暗里看电脑或手机,会让视力下降更厉害,是梁泊言以前并不知道的常识。也多亏李昭,让他触及了知识盲区。 “哦。”李昭只是说,“那你现在可以关了,我要睡了。” 他便走过去,关了灯,又才躺下来。其实李昭定的是标间,但香港的酒店也如此寸土寸金,两张床都是并排着放,一点缝隙都没有。 梁泊言躺在他旁边,离得那么近,突然问:“你不去冲个澡啊?” 李昭说:“洗过了,还刷牙了。” 梁泊言轻笑了一声,仿佛预料到一样,突然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李昭反应过来,刚想用手臂挡住脸,就已经被亲了一下。 他很想骂梁泊言,但梁泊言说:“两点了,好困啊,快点瞓觉啦!” 又讲粤语,但考虑到真的很困,李昭想,还是先睡觉吧。 李昭是第二天11:50左右醒来的,被房间里的电话叫醒。 “李先生,”前台的港普温温柔柔,“您昨天定了807的标间一晚,我们的退房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请问需要续住吗?还是帮您办理延迟退房呢?” 李昭问:“最迟能延迟到多久?” “下午一点。” “那麻烦帮我延迟退房吧。”李昭说。 这间房是他昨天看到梁泊言以后,走出酒吧才去定的。酒店前台说已经没有大床房,只剩双人标间和套房,他当然选标间。 然后又打电话给原本住的酒店,问他不住了,能不能取消后面的预定,把钱退给他,毕竟一天四百块,着实也不算少,被拒绝。 现在离退房还有一个小时,李昭想,陪梁泊言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和金钱,他要在一个小时内问清楚,梁泊言到底想去哪儿。 梁泊言睡得迷迷糊糊,被李昭吵醒,又被逼着做选择,起床气有些大:“我说我想继续留在香港当街友,但你同意吗?或者返大陆,你告诉我这么回去?开个发布会宣布梁泊言返老还童了,然后送去做科学研究?” 李昭搞不懂:“留在香港有什么好,你爸妈都不算香港人,你是香港籍,但你在香港连一套房都没有。你留在这个干什么?继续露宿街头,还是找什么新认识的狐朋狗友借住?” 李昭对梁泊言再清楚不过,十六岁之后,梁泊言母亲一离开,租住的豪宅即刻被屋主收回,唯一剩下的一点现金,被梁泊言拿来给菲佣付了薪水。从此以后,他在香港根本不算有家。内地那位生父被判无期,至今也未出狱。 当然,对外不是这么说的。不是没有人好奇过,但梁泊言的出生纸上,只有母亲姓名,父亲栏是空白。梁泊言宣称母亲常年在海外旅居,除此之外,便不再提及。只留下许多不靠谱的猜测。 但,催得太急,似乎激怒了梁泊言。 “留在这里,是没什么好处。”梁泊言冷冷地说,“但回到内地,却有一个坏处,那就是又要看到李大编剧的作品了。” 第4章 收钱收声 梁泊言一开始没有看过李昭写的剧。 有一次跟李昭在外面吃饭,餐厅的大屏幕上正在放最近热播的情景喜剧,为了餐厅不那么嘈杂,还是无声版。梁泊言略微走神地看了几眼,一边吃着膏满黄肥的蟹黄面,一边说:“现在的电视剧真是不行了,这明显就是抄的《武林外传》嘛,完全不到人家的功力,太低级了。” 李昭正在往蟹黄面里倒醋,一不小心倒了快半瓶进去,但是又不能换,于是继续吃。 梁泊言闻到了味道,说:“你不觉得酸吗?” “我就是喜欢吃酸的。”李昭说,“还有,这部戏是我写的。” 梁泊言吃面的动作没停,只是另一只手顺便打开手机页面,搜索了一番,吞下面之后,才说:“我没搜到你有参与啊。” “多给了两倍的钱,”李昭说,“当枪手。” “当枪手也不能写这么烂吧?” “甲方要求的,他们说就要照着爆款来。” 梁泊言便问李昭很缺钱吗?要不要借他一点,说得很轻巧。就像他拒绝唱公司安排的口水情歌一样。 后来梁泊言便没有再提起过李昭的作品,哪怕李昭拿到了署名的权利,甚至开始排在第一位。别人说起他,都是说,年纪轻轻、炙手可热的大编剧,特别好用。 但梁泊言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倒是现在说起来了。 “好像也卖到香港来了,过段时间翡翠台就要放。”李昭说,明明是有些挑衅的话,但是被他说得很泄气。 “李昭,”梁泊言叹口气,没有继续把准备好的刻薄话说下去,“你们这些文人真的太多弯弯绕绕了,我搞不定也不想搞。你看,你现在也功成名就了,随便找个二十岁的小男孩不好吗?哦你非要睡我也行,反正我都很享受,其他的你就别管我了。行不行?” 李昭觉得他做不到,但他似乎也没有办法把梁泊言打晕了塞箱子里带回去。把梁泊言扔在香港不管也是不可能的,他又想起刚刚把梁泊言的衣服撕开时,仍然看到手臂内侧的疤痕,原来在梁泊言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是面积不大的圆形疤痕,但却有一串,点缀在梁泊言光滑的手臂上,非常难看。李昭后来查了一下,那应该是烟疤。他想梁泊言玩得真够花的,是不是越痛,这个人反而越爽? 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没有在梁泊言身上实践过。就像他来香港之前,原本也想过,等找到梁泊言,他就应该把对方锁起来,植入芯片定位器,梁泊言就再也不能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见到真人的时候,理智也跟着回来,一样都办不成。 “好啊。”李昭说,“我也挺忙的,回去可能就顾不上你了。” 这话倒是不假,编剧这一行,诸多辛苦,但一旦混出名头来,只要是带着知名编剧某某某的剧本,都能变成众人争抢的好饼。李昭连着写红了好几部剧,还乐意在微博和知乎上分享各类创作心得,一时间,名声便起来了。 很多前辈劝过李昭,没必要这么高调,不然以后万一作品不合人意,到时候观众指着骂的也是他。 “你看那位黄老师,前几年都说只要他出品必属精品,搞得出品方逼着他挂名了好几部编剧,最后烂了都在骂他。他还不能出来说根本不是自己写的。” “他挂名也收了钱的吧。”李昭不是很在乎,“那有什么,我也愿意不写一个字就收钱,骂就骂。” 人家便也像梁泊言那样问李昭,为什么这么缺钱,是不是困难了,要不要借钱给他。 李昭想想,又复述了一次他的故事,讲他的父亲有多乐善好施,从失学儿童到行乞老人都在资助,可是老婆得了肺癌晚期,连办入院手续都没钱,最后只能保守治疗。母亲离世前的一周,他在病房外听到母亲痛得锤床,求人再去给她开一针杜冷丁止痛。 “所以我想多赚钱。”李昭对前辈说,“老师如果有好的机会,麻烦多考虑我。” 李昭便又获得了许多机会,赚了更多的钱。 梁泊言见他答应得这么快,也跟着松弛下来。笑着推了他一把:“你拉倒吧,现在是这么说,我信你才有鬼。” 但他又问:“不过说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李昭说:“你那个被偷的包,警察找到了,证件、手机,都在里面。” “你拿到了?”梁泊言问。 “嗯。” “怎么拿到的啊?” “我说我是你未亡人。”李昭说,“因为你是明星才无法公开,给他们看了床照,他们就信了。” “说点靠谱的行吗?” “不关你的事。” 梁泊言气笑了:“喂你有没搞错啊,我的东西,你说不关我的事。” “很多人都以为你自杀去了。”李昭岔开话题,突然说起来,“我觉得不会,你再怎么都能活下来的,多不堪的境地,你都能活。” 所以他一定要过来,看看梁泊言到底活得如何。 李昭的退房并没有成功,他与梁泊言说起话来,就忘记了时间。再说,也不是说走就能马上走的,他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在前台续完房以后,李昭说:“麻烦帮我送一份云吞面到807房间。” “好的李先生,我现在跟厨房那边说。” “对了。”李昭想起来,“如果房间里的人打客房电话要酒的话,别给他。” 说完李昭便走了出去,酒店的地库里已经有人在等,看到李昭挥了挥手,李昭带他到地面的一家小店里,边吃边聊。 “哇李生,是不是太小气了,起码请我食鱼翅啦,现在就碗仔翅?” 李昭头也不抬:“给你的钱够你吃几万顿鱼翅了。” “那也不是我一个人拿啊,我冒很大风险的,上上下下打点咁多人,才将梁泊言的遗物拿到手。万一ICAC(廉政公署)查到,要去坐监的。这价格,我已经给你打折啦。” “拿来。”李昭只是伸手。 侦探也不再嬉皮笑脸,正色将一个黑色皮包递给李昭。李昭拿起来逐一核对以后,拉上拉链:“等我一回大陆就把尾款打给你。” “喂李生,”侦探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叫住李昭,“你让我跟人讲,如果系统有梁泊言的过关记录,让他们别管,但梁泊言不是死了吗?” “没有。”李昭回过头来,认真地说,“他没事,只是不想再出来了,我替他转告一声。那个失踪的案子,也可以撤了。” 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放到了侦探面前:“不信的话,可以去验一下DNA。” 侦探瞪大眼睛,在黑色的桌面上看了又看,才看到一根黑色的头发。 他突然觉得这个钱收得很不安心。 第5章 你同他什么关系?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顺利。 没过多久,李昭又接到了侦探的电话:“差人揾你。” 李昭已经受够了这些自顾自讲粤语的人,脾气也不太好:“讲普通话这四个字你是哪个听不懂,再听不懂人话,我举报你违反国安法。” “……警察找你。李生要不要这么暴躁啊,边个……谁惹你了?”侦探赶紧改了过来,“不是啊,谁让你装神秘给我扔根头发,现在警察那边检测出来真的是梁泊言的DNA,怀疑你绑架啊。对了,证件也让你拿回来。” “钱呢?”李昭说,“东西没了,钱你也该退回来。” “你先过来啦。”侦探敷衍道,“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传召,不得不去。快到警局前,侦探的“关系”还特意从李昭那里拿走了证物,说要赶紧归位,免得被发现。兜兜转转一圈,李昭花的钱似乎真的马上要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就举报到ICAC。 警局里的女警察态度要和蔼很多,知道他是大陆人,用普通话问他:“李先生你好,你声称梁泊言还活着,是吗?” “我昨晚才到香港。”李昭说,“没有绑架他。” 警察一愣:“你放心,我们只是进行一些询问。可以问一下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吗?” 李昭觉得解释不太清楚,便拿出手机,给对方看照片。 “李先生,你其实只要说你们是好朋友就可以了,没必要给我们看床照的。” 李昭只好收了起来,但又解释:“不是床照,只是他睡觉的照片。” “好了我们知道了。那……你是在香港找到他了?”警察继续询问。 李昭点头:“但他不愿意见别人,我劝过他了。” “经纪公司也不联系吗?” “他跟经纪公司早就结束合作了。”李昭说,“合同到期,他不愿意续约。也不知道他经纪公司有什么资格报案,我都没有报案。” 警察记录完他说的话以后,离开讨论了一会儿,回来告诉李昭,虽然梁泊言不愿意,但仍然需要去他住的酒店,确定一下梁泊言人身自由没有受到限制,然后才能考虑撤案。 李昭便坐着警车带他们过去,想跟梁泊言发条信息提醒他离开,才想起没有梁泊言现在的联系方式。那个打来的电话,还是借的调酒师手机。 还好,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梁泊言已经不见了。 警察拿走了牙刷和杯子,提取了指纹,还找酒店要了大堂里的监控。但只有梁泊言戴着帽子的背影,他们在讨论:“是有点像,但好像要矮一点?也瘦很多。” 李昭说:“他本来也不高,可能昨天没穿增高鞋吧。” “但你拉他的动作有少少粗鲁哦。”女警指出。 “我们干柴烈火,比较着急。”李昭又要解释。 警察于是又跟他说,不用讲这么直白,一副很不想听到这种话的样子。 李昭便不太高兴。 “梁泊言为什么不愿意出来?”临走的时候,警察仍然在问这个问题。 “他对现在的歌坛太失望了。”李昭说,“说等抖音神曲消失的一天再回来。” 警察对同事说:“我觉得呢个人可能有病来噶。” 又转头跟李昭用普通话讲:“李先生,那如果有新的消息,还是麻烦你联系我们。” “好的。”李昭说,“一定配合。如果你们撤案了,可以把他的证件给我,我代为转交。” 警察这次没有答他。 梁泊言一直没回来,李昭也不想留在房间里写稿,没走多远就是维港,沿路走下去,看见对面的高楼灯光闪烁,直入云端。 他在星光大道上找了两圈,发现并没有梁泊言的名字在护栏上,看来名气还是不行。 “你看起来像要投海啊。”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昭转头,年轻的梁泊言双手插兜,正笑着看他。 “你去哪里了?”李昭问。 梁泊言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不是你说要回大陆?我回去收拾东西咯。” 刚刚去跟陈泽明道别,也是花了一些时间,他说要跟人走,阿明很不赞同。 阿明问他,那人是谁。梁泊言说不清楚,只能一摊手:“老相识。” 阿明神色担忧,劝他年纪轻轻要走正道,别去找糖爹。 梁泊言有些想笑,但面上却露出不得已的表情:“没办法啦,他威胁我,不跟他走就要把我送官。”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吗?”陈泽明问,“你要同我讲啊。” “你别问了。”梁泊言说,“你留个账号给我吧,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 陈泽明没有给梁泊言银行卡号,但留了联系方式:“回大陆之后,一定打给我啊,我怕你不安全。” 梁泊言问:“你几时学会讲普通话了?” “一直都会的啦,”陈泽明说,“我们服务业现在谁不会说啊,只是你广东话讲那么好,我以为你香港人来着。” 梁泊言说:“我也不知道我哪里人,都差不多吧。” 终于要走了,阿明对梁泊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肯定要走的,这里这么小,留不住你。” “你倒是知道跟他告别。”李昭酸溜溜的,“去年你消失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我。” “你当时把我拉黑了。”梁泊言提醒他,“我申请了两次好友都没通过。” 李昭觉得梁泊言真是太会找借口,从不正视问题。 鉴于证件问题尚未解决,回酒店的时候,李昭又续了一晚上的房。 前台告诉他,这个标间明天有客人预订了,明天还剩一间大床房,可以看到海景,本来要贵一些的,但给他免费升级,还是今天这间房的价格。 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梁泊言,让梁泊言明天记得早点起来换房间。 “挺好的啊。”梁泊言还挺高兴,“我就说睡一起嘛,你明天出去买套吧。” 李昭青筋暴起,甚至骂了脏话:“买个屁!我他妈又不恋童,你赶紧给我变回来!” 梁泊言不信:“不是吧你?十六岁你没感觉,三十五岁你可以?你恋老啊?” “我也三十三岁了。”李昭说,“你说谁老?” “好好好,是我,我中意老男人!”梁泊言投降,“你现在都比我年纪大一倍了,宽容点嘛。” 他说完这话,睁大眼睛,冲着李昭眨了眨。 “别装嫩。”李昭说,“看你这样我都硬不起来。” 梁泊言作为一个各方面条件很不错的基佬,这么多年来,喜欢过他的人实在不能算少。但他不得不承认,李昭在这些人里,都是最特别的。 第6章 与君分杯水 “据香港警方公布,有匿名人士向警方透露,梁泊言此次并非失踪,只是不愿再与外界联络。警方根据多种事实证据,已决定撤销立案……” “你还真是……”梁泊言关掉了电视,"挺有手段啊,这才几天,就搞定了。你才是香港人吧。” 再不搞定,李昭就要考虑把梁泊言扔进海里偷渡了,只要一个救生圈,成本低廉。不像香港,花钱如流水,酒店也贵,服务生只能讲蹩脚普通话,对讲英文的客人最友善。 梁泊言成日消失,在旺角的唱片行里淘碟,老板夸他识货,低价卖了一堆CD和黑胶给他。 “警察是不是还把我的包转交给你了?”梁泊言问,“能不能把我的银行卡给一张啊,钱花完了。” 李昭给了他一张八达通,让他随便花。 “回乡证不给我就算了,”梁泊言受不了了,“我自己的卡都不让我用啊?” “回去以后再给你。” 梁泊言这种人,给他点自由就会立刻跑得没影,李昭不愿意寄予信任。 拿到登机牌的时候,梁泊言才觉得诧异。 “去上海吗?”梁泊言问,“我以为是和你去北京。” 李昭反问:“不是你说北京太干了风沙又大,不喜欢去?” “但我的房子不知道还留着没有……可能要住酒店。”梁泊言想到比较实际的问题。 “留着的。”李昭说,“我跟房东续了租约。” 房东是认识李昭的,之前就偶然碰到过好几次。梁泊言失踪以后,他也乐意按原来的价格继续租给李昭,有时候会过来检查一下水电家具,又碰到李昭坐在屋子里。房东会说:小李你真是专情,要是外面那些乱搞的男同性恋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他以为梁泊言会再多问几句,比如为什么要续租,等了有多久,但梁泊言只是把登机牌收了起来,说:“李昭,你这个精力,要是换个性取向,孩子都能上小学了。” 似乎并没有一丝感动。 这机场真是先进,除了安检之外,几乎都是机器自动验证,梁泊言摘掉口罩和帽子,伸展双臂让安检人员检查时,明显看到对方愣了一秒,但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都看一眼他握在手里的证件。 虽然很像,但明显是两个人。这层意思,梁泊言从那人的眼睛里读了出来,他照镜子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无情的人脸识别机器,从皮囊照穿灵魂,认出他仍然是那个梁泊言。 李昭似乎真的挺忙,飞机上空姐都让他收起小桌板了,李昭把电脑抱到腿上放着,继续敲着键盘。 梁泊言在旁边看着,但剧本的格式只有一些单调的人物对话,让他兴趣缺缺,没一会儿,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紧紧攥着那一张照片,那张黑白照,旧到已经泛黄,是用胶片拍摄、暗房里洗出来的,几十年前的幽魂。 那是三十五岁的梁泊言,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卫生间暂时关闭,请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上下的晃动让李昭看不清屏幕,他想把电脑放进背包里,右手臂活动不开,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睡着的梁泊言,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李昭很少看到梁泊言这么痛苦的表情。 以前的时候,梁泊言在卫生间里呕得只剩酸水,嗓子像被硫酸洗过,第二天仍然去演出。后来嗓子退化得厉害,变成有些沙哑的声线,好像也没怎么难过,就是这样接受了现实,还跟李昭开着玩笑,模仿烟嗓该怎么唱。 看来这段时间,梁泊言过得也没有那么好。 他轻轻推了一下梁泊言,对方醒过来,脸上一片空白,呆呆的,坐着不动。好一会儿之后,似乎才清醒过来。 他看到梁泊言从外套胸口位置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来,又是那样,放空似的看了半天,又放回去。 飞机正在降落。 “李昭。”梁泊言说,“ 要不然去北京吧。” “什么?”李昭问。 问是问了,他又等不到梁泊言回答,有些恼怒地把电脑包丢到地上,发出闷响。 “你就是在玩我。” 李昭说,“改来改去,你觉得我很闲吗?” 梁泊言不解:“你很忙那不是更该回北京?你们公司本来也没在上海吧?” 他都可以想到李昭到上海以后的行程,哪里都不去,坐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骂手下的小编剧写得太烂,开完会一群人继续加班,点冰美式。梁泊言会去取挂在门口的外卖,尝了一口觉得很苦,换成自己在喝的中药,给李昭拿进去,李昭喝一口喷出来,骂他。 这些步骤,换成北京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梁泊言说给李昭听,李昭听得冒火,但嘴太笨,又反驳不了。飞机终于落地,他眼看李昭把手机拿出来,开始打电话。 “喂,是我。对,从香港诈尸死回来了。我看了你发给我的部分,这都写的什么台词,每场戏的剧情都给他们了,还写不出来吗?这是古装剧,有没有点文化?硬拽词也拽点好的。说什么原著作者这么写的,这是理由吗?不就是原著作者写太烂了,才需要改编剧本。照抄就行的话,我拿个AI抄不就好了?AI写得说不定都更好。晚上九点开会,你让他们吃了晚饭就过来。” 骂完以后,李昭挂了电话,定了即刻起飞的新机票,跟梁泊言说:“两小时后起飞,在机场吃吧。” 梁泊言觉得没什么问题,但随便走进机场的餐厅,他给自己点完,问李昭要吃什么。李昭说:“你自己吃吧,我去贵宾休息室吃免费的。” “你买了公务舱?”梁泊言很是惊奇,“难得啊,现在学会享受了。” “嗯,我头等舱,你经济舱。”李昭说,“你先吃,我走了。” 梁泊言大为无语,开始紧急搜索北京最好的精神病院在哪里。 而李昭享受着贵宾休息室的免费服务时,突然又想起那张纸片。 他想那应该是一张照片,而且年代久远。 因为那张纸的背面写着: 1985年夏,未名湖。 第7章 一场对外公开的私情 “以后真的避雷这个编剧了,心理扭曲吧,写感情戏全是倒贴舔狗和不接受不拒绝的绿茶,次次都看得我血压上升。” 新播出的剧今晚大结局,平台对成绩十分满意,李昭也到打分平台上,去看了一下网友的评论。一刷新,就看到了这条评论。 李昭想,次次血压高,你还次次看,也不知道谁心理比较扭曲。 他点进这个人的主页,看起来是个国产剧粉,看了许多国产剧,还都写了短评。比如这几年,很流行那种子女穿到过去,试图阻止或撮合父母在一起的电影电视剧,这个人就看了不少,打分都很低,但评语却要文艺范很多: “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 李昭觉得这是个不知所谓的人,于是关掉页面没再继续看下去,顺便用小号给自己打了五星好评。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人对李昭这一点提出过疑问,尤其是原创剧本,能让李昭自由发挥的时候。 虽然李昭每次都能有新的形式,写出新意来,但内核都是一样的。 李昭会给他们保证:“你们放心,观众喜欢看这些的,痴男怨女,求而不得,反而比两情相悦的爱情故事更容易引发讨论。” 别人又问:“但其实你写得好好。” 听到这句话他便开始给自己搭戏台,告诉人家并非虚构,很多写进去的剧情,他都有过切身体会。说得多了,跟他认识的人,都稍微听说了一些。 当然,梁泊言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所以当梁泊言说,要跟李昭一起过去的时候,李昭并不是太同意。 “我是有工作要忙,”李昭说,“你去干什么?” “看看是那几个倒霉鬼天天被你骂。”梁泊言说,“怎么了这么心虚,怕别人以为你有私生子啊?” 他总喜欢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但李昭还是把他给带了过去,让他记得戴好口罩,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得了流感。 “我这么见不得人啊?”梁泊言问,“你说我是你招的鸭不就好了?” 李昭黑着脸,让梁泊言闭嘴,不许再说话。 李昭的工作室是挂靠在影视公司下面的,已是深夜,其他部门还在加班,看到李昭这个不坐班的还失踪多日的大编剧走进来,纷纷投以注目礼,但不敢搭话。李昭在公司里不是随和的那类人,时常把人批得体无完肤,强硬起来连甲方都拿他没办法。 可今天的李昭看起来心情不错,进去开会前,还在轻声细语,对他带来的年轻人叮嘱着什么。 李昭用很低的声音对梁泊言说:“在外面别乱说话,不然今晚滚去睡厕所。” 梁泊言在口罩下面撇了撇嘴,问:“你们茶水间有零食吗?” 李昭没回答,把门关上了。 梁泊言去茶水间找了找,深觉此公司福利不够完善,只有咖啡机茶叶和开水,寒碜得不行。 “要AD钙奶吗?”门口传来人声,梁泊言抬头去看,有个男人正倚在门前,嘴角微微上扬。 居然是熟悉的人,梁泊言心情放松了一些。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单方面的熟悉,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他还要客气一点:“谢谢啊,但我好像没看到?” “在下面的柜子里。”男人伸手一指,“他们老板买的,放在柜子里,每个人弯腰倒水的时候都相当于拜了拜,保佑公司出的剧收视网播一路狂飙。” 梁泊言觉得很难尊重这种信仰,当即拿出一排AD钙奶,喝了起来:“叔叔,你也是这个公司的吗?” “叔叔”立刻露出一脸不爽的表情:“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起码叫个哥吧。你觉得我是公司干什么的?” 梁泊言想,这人真够不要脸的,五十了还装嫩,你现在当我爷爷都够了。 他说:“后勤吗?像是负责给茶水间补充东西的,你看你还知道柜子里放了什么。” “我他妈……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成功人士吗?”男人不太高兴,迫不及待炫耀起来,“你听过陈启志没有,灵极视频出的剧,基本上我都是出品人。” 梁泊言当然知道这是谁,陈启志是灵极集团的高管,前几年刚被调到灵极视频,来主攻文娱板块。灵极视频能后来居上,风生水起,也有他一份功劳。 “没听过,我没怎么看过网剧。”梁泊言确实不看,这句是实话,“您这么厉害,来这个小公司干什么?” 陈启志当然是不想来的,但他们计划中明年的S+项目,委托给方舟影视后,迟迟没有落地。说好了是李昭当总编剧,结果对方反馈说李昭最近在忙,没有时间,问灵极能不能换人。 今天一听说李昭回来,他的装逼Omakase大餐吃到一半,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听说李大编剧带了个小男孩来,我就过来看看。”陈启志说,“怕他把男宠塞到剧组里去。” 此时的梁泊言正好摘掉了口罩,将吸管插进AD钙奶的瓶子喝了起来,大半张脸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陈启志看得一愣,连刚才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都停了下来,思忖了半天,才说:“还真是男宠啊。” 如果换成以前,梁泊言会骂几句老友,装作要将没喝完的酒泼到陈启志脸上去,陈启志就会赶紧转移话题,又许诺要将什么烂剧的OST给梁泊言唱。 但现在,梁泊言是个毫无身份的人,就更不用装了,看见旁边有倒剩下的茶叶水,摸了一下是温的,干脆直接往陈启志脸上泼去。 陈启志没想到突然来这一遭,没躲过去,衣服都湿了。骂骂咧咧走出去,问人要纸巾来擦。 没一会儿,又有人走进来,只不过人变成了李昭。 “刚刚陈启志进来了。”李昭说,“又出去了。” “嗯。”梁泊言说,“我看到了。” “出去的时候裤子是湿的。”李昭强调。 “我知道啊。”梁泊言不知道李昭又发什么神经,“我干的。” 李昭想,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伤风败俗的人,淫趴都开到茶水间来了。 第8章 故去的事 李昭自认,他是个脾气很好且敬业的人,所以哪怕再生气,走出去以后,他仍然能心平气和地跟陈启志谈工作。 “不行。”李昭说,“他们说我没时间是敷衍你呢,我就是不想接。” 陈启志想不出李昭不接的理由,于是自行判断李昭这是在欲擒故纵:“想提价了?说吧要多少万一集。” “好啊,五十万一集。”李昭马上报价。 陈启志觉得真是太给李昭脸了:“五十集呢兄弟,我把演员片酬全给你算了。” 他越想越气,但仍然要拉下脸跟李昭好好谈,甚至开始拉关系,提起那个人来:“你这个性格,要是别人我早就不搭理了。梁泊言都跟我说过,你的戏写得特别好。” 李昭有了点反应,抬眼飞快地在陈启志脸上停留一秒,然后说:“他不会这么讲的。” 非常笃定,让刚撒了一个谎的陈启志有些心虚,于是没再说下去,换了话题:“那你到底在忙什么,不会还在写立舟集团那个案子吧?我听说你这次还专门去香港找当事人做采访了。” 这是李昭给公司那边的借口,他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外出,而不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消失的人。 “哥劝你一句,年代戏可以拍,但立舟集团的剧情不可能,我建议你别搞了。”陈启志说,“到时候你卖剧本都卖不出去。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立舟走私案的影响力有多大,我是广州长大的,那时候我家的电视冰箱收音机DVD,都是爸妈去番禺找人买回来的,连车都是!其实全都是立舟从香港走过来的货。后来他们在大陆的集团不是全被端了嘛,全部死刑死缓,香港那边的贸易公司死不承认跟他们有关系,而且97前,也管不了,只能不了了之。那个香港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我学姐呢,我进学校的时候都听过她名字,说妥妥一学霸,本来那时候我导师都要招她当研究生,也不知道怎么就去香港了。” “梁幻。”李昭念那个人的名字,“1986年到香港,成为香港博亚贸易公司总经理。” “看来你还是知道点东西的嘛。”陈启志有些惊讶,“真去香港做采访啦?” “是你知道得太少了。”李昭只是这么说。 他所知道的,远远不止这样一个名字和时间而已。 还比如,梁幻,是梁泊言的母亲。1988年,她在香港玛丽医院生下梁泊言,出生纸上,没有父亲的名字。 而十几年以后,她再次如泥鳅一样,逃脱所有罪责,坚称自己从未参与犯罪,换了一个无法引渡的小国国籍,逃之夭夭。 没有人会对此不好奇,但认识梁泊言十几年,李昭从未从他那里得到关于过去的只言片语。梁泊言把他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一旦李昭多问几句,就只会不耐烦地问他要不要上床。 床自然是要上的,但李昭还是生气。梁泊言不告诉他,他就只能自己去找这个答案。从这个人的父辈开始,去寻找梁泊言到底如何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不要让梁泊言知道。 李昭便对陈启志说:“你不要跟他多说这些。” “谁?”陈启志没明白。 “你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李昭说,“我带过来的。” “那是茶水间!”陈启志怒了,“你嘴瓢也注意点,你在卫生间喝茶啊?!” 与此同时,梁泊言在外面接受着拷问。 “我是他侄子。”梁泊言瞎编。 “不会吧,他好像没兄弟。”某个同事说,“他说他爸因公牺牲的时候,全是他一个人负责的。” 梁泊言冷汗都下来了:“他这都跟你们讲啊?” “也没有啦,就是我们问他怎么赚钱这么拼,他说他妈当初癌症付不起手术费,后来他爸过劳牺牲,也没拿多少抚恤金。”同事说,“你不知道吗?” “其实我是他堂侄,很远房的。”梁泊言本来想说假期来找李昭玩,突然想起这个时节不属于任何寒暑假,便说,“读书太烂,读不下去了,就想让他给我介绍份工作。” 影视公司的人也算是踏足娱乐圈,沾染了陋习,半个劝学的都没有,全在出主意。有的人说去选秀,但马上被反驳选秀没了;有人说去当网红拍视频,可以帮他联系MCN公司;还有人说: “你多讨好你叔叔呗,让他随便给你加个小角色,万一有热度了,起码日入2.08万吧。” 梁泊言正在尬笑,身后就传来李昭的声音:“谁的叔叔?” 梁泊言被抓个现行,笑得更尴尬,还要演下去,抬头管李昭叫叔叔,说是他们非要问的,自己只能招了。看李昭脸都扭曲了,梁泊言笑得乐不可支,出来了都还在笑。 李昭问他:“玩这么开心?” “挺有意思的。”梁泊言说,“刚刚还有人给我看只有绿幕的样片,对着空气做手势好傻。” 顿了顿,梁泊言才继续:“就是今天突然想起来,我好像都不知道你工作都在做些什么。不像我,你在家都能听到我唱歌。” 说完,他看到李昭的表情松了下去,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是高兴。于是他也不再问那个问题。 他原本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你爸?而且跟谁都说。 但没有办法问。 李昭是个情感上的暴露狂。十几年前,梁泊言就知道这件事。 接到李昭父亲的死亡通知时,梁泊言二十岁,他结束了几年的酒吧驻唱,签了公司,准备出新唱片。李昭打电话给他,说父亲去世,问他来不来。 梁泊言来不及看公司给的合同,匆匆签了字,拿到一笔马上可以打过来的签约金,赶了回去。 四年过去,李昭已经比他高,他跟李昭不太熟,没话找话,就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特别优秀。” 李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不会这么讲的。” “他只会说还行。” 梁泊言不知如何应对,因为李昭说的是对的。他偶尔跟李昭的父亲通电话,问起李昭的状况,从来都是:“还行,没丢人。”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烧纸、下跪,负责哭丧的人哭得比谁都大声,李昭没哭,坐着跟梁泊言聊起来。 “大部分因公牺牲的警察是累死的。”李昭说,“一直加班,一直不回家,半夜回来睡觉,然后死在床上,评了烈士。完美无缺,所有人都对他无可指摘。” “这只是意外,你爸也不想这样。”梁泊言想,听到李昭这么评价他的恩人,他应该生气一些,但好像那种情绪并不是。 “你只是觉得他应该更爱你一点,是吗?”最后他这么问李昭。 李昭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 当李昭一次次对着别人讲述那个他需要钱的故事时,他需要的并不是钱。 第9章 撒谎者 来到北京之后没几天,梁泊言发现自己失去了许多自由。 他原本想跟陈启志联系,问问陈启志能不能凭借他的校友身份,回一趟母校的档案馆查资料。但他原本的手机连同证件,都被李昭收走,找李昭要的时候,李昭说:“你那些朋友们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确实,所以我打算找他们每人借一百万然后消失,这样我们就发了。”梁泊言说,“快支援一下我。” 李昭于是把手机还给了他,但梁泊言看了半天因为没电而关机的黑屏,叹口气,又扔到了一边。 梁泊言可以想象,一旦开机,他会接收到多少消息和电话,而他现在并不能给出一个回复。 李昭又收回去,他觉得梁泊言真是莫名其妙,要了又不收。 梁泊言问他,有没有多的手机,给他一个。 李昭找出来一个千元机,酒局饭局上,遇到不喜欢的人非要加他联系方式时,他就会留这个号码,回去以后从不搭理。 梁泊言一边用一边嫌弃:“你就不能买个好点的备用机吗?你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包养我了吧,别这么抠门。” 李昭觉得这不算包养,他不包养梁泊言的时候,可以上梁泊言,现在给钱给住给穿,反而得不到什么,甚至都不睡在一张床上。梁泊言睡客厅的沙发,不修边幅,四仰八叉。他半夜出来喝水,看到梁泊言已经掉到了地上,他还要费劲把梁泊言给抬上去。 “你头发太长了。”李昭说,把梁泊言正在揉眼睛的手打下去。 梁泊言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这段时间怎么眼睛特别痒,还老是流眼泪。” 原来是太长时间没有剪头发,额前的头发已经长到了眼睛的位置,不停扫来扫去,让眼睛很不舒服。 就这么一会儿,他又流下泪来。 他记得陈启志的电话号码,走到阳台,拨出去,嘻嘻哈哈地道歉,又说:“我看新闻,您明天要回母校去参加路演,能不能带我一个?” “你去干嘛?”陈启志很诧异。 “我没读过大学。”梁泊言说,“想见识一下高等学府。” 陈启志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呗。”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陈启志问,“你他妈谁啊?谁给你的胆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梁泊言咋舌:“你奸商啊你,这是四个问题。” 陈启志:“……” “我只回答一个。”梁泊言用指节无聊地敲着栏杆,“帮我这个忙,我替你们劝劝李昭。” 陈启志挂断了电话。 而李昭出现在梁泊言身后。 很显然他偷听了全部,心情不太愉悦,对梁泊言说:“我也认识那部电影的制片,你可以找我。” “那个不是重点。”梁泊言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还有点别的事情,想找陈启志帮忙。” 他跟陈启志认识了很多年,听陈启志吹嘘过他的母校,还有大牛导师,曾经在经济学界叱咤风云,搅动是非。多么熟悉的名字,他在梁幻那里也看到过。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信封,是从大陆寄过来的信,他递给梁幻,继续去弹琴。梁幻没有监督他弹错了几个音,呆坐半晌,点起烟,抽了几口以后,烧了信。 他继续弹着琴,梁幻走过来,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或者说,紧紧箍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没有熄灭的烟,烫在他的胳膊上,弹出的每个音符都在抖。 梁幻的眼泪渗进他的脖子里,是冰冷的咸味。 那是2003年,淘大花园SARS爆发,人心惶惶,许多偏方流行,整个屋子都是醋味。 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本来都已经忘了,但他现在只有十六岁,这段记忆重新出现在脑海里,并且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新。 而在满足温饱问题之后,他终于开始好奇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会被抛弃。 头发又落下来,扫着梁泊言的眼睛,他又觉得痒,需要很快地眨着眼睛。 李昭就站在对面,听完了梁泊言所有的叙述,关于他为什么需要去找陈启志。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梁泊言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袖子只到胳膊的地方。李昭伸手过去,往上面一撩,就看到那一串烟疤。 “这是你妈烫的吗?”李昭问。 “嗯。” “我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李昭平静地说,“那时候我就问你了,你说可能是哪个炮友留下的情趣吧。” “我还说过这话吗?”梁泊言还好意思笑出来,“我那时候真能编。” 李昭觉得太阳穴上有根青筋在狂跳,他直视着梁泊言的眼睛,既黑且亮的一双眼,居然连眼睛也是在笑的,仿佛开了一个玩笑,只有些许的抱歉,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 “那时候觉得很丢脸的呀,”梁泊言轻声说,“别生气了你。” 李昭醒过神来。 “外面风沙大。”李昭说,“你快点进去。” 梁泊言在外面抽完了一支烟,才走进来,已经被外面的沙尘扫得变成了刚出土的兵马俑。 但他又恢复了正常,跑去问李昭:“你说我该改名叫什么好?到时候陈启志问起我,我得给个名字啊。” “随我姓吧,”李昭说,“我都是你叔了。” 梁泊言觉得自己很吃亏,不肯答应。 正讨论着,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你这不要脸的性格还挺眼熟的。”是陈启志的信息,“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东南门等我的车。” “能晚点吗?”梁泊言问,“起不来。” 陈启志发现这人着实不要脸,说他胖立马就喘上了:“不来就滚。” “来。”梁泊言在后面还加了个笑脸emoji,又赶紧顺着手机号申请添加陈启志的微信。 申请信息里,他需要填写自己是谁,因为新名字暂时还没有取好,梁泊言只好写上:我不是李昭男宠。 再加上一个愤怒的emoji。 陈启志通过了申请,微信需要备注对方名字,他顺手就用了对方申请信息的最后四个字。 第10章 陈启志的确够给面子,派了自己的车来接梁泊言。 梁泊言拉开后排车门,看到陈启志已经坐在后排:“你往里一点,我坐进来。” 陈启志伸出一根手指:“你给我滚到前面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梁泊言坐到前排,果然觉得不是很舒服,今天的阳光亮得晃眼,梁泊言便把一旁的墨镜顺手戴上。 司机紧张地从镜子里看陈启志的反应,陈启志的脸色难看,但没有阻止。还没有看清,镜子就被掰到了梁泊言的方向。 梁泊言也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样子,赞道:“好型。” 但陈启志并不怎么喜欢,他说:“这墨镜是别人留在我车上的,别乱戴。” 梁泊言当然知道。他之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没想到是坐陈启志车的时候落车上了。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我相信墨镜主人是个好人,不介意我拿来用用的。”梁泊言将头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陈总,等会儿你把我在路边放下吧,我在学校里逛逛。” “你不去看电影?”陈启志奇怪,“今天还有主创进行映后交流。” “我不怎么看影视作品,”梁泊言打了个哈欠,“今天还起早了,怕在里面睡着了打鼾,影响多不好。” “你金主就是做影视的。”陈启志说,“你好歹也关心一下。” “你好歹也关心我一下。”梁泊言插科打诨,“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叫什么,这么不在乎吗?” 陈启志当然在乎,但在乎的,自然不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年轻。 然而梁泊言却丝毫不在乎他,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我的英文名叫James,你都可以叫我阿占。” 这不是大陆人的叫法,只有在广东话里,“阿占”才会被视为“James”的谐音。陈启志心念一动,问道:“你不是内地人吧?” “对啊。”梁泊言说,又吹捧一句,“陈叔你真有眼力。” “……”陈启志捏了捏拳头,“那你普通话挺标准的。” “陈总,到了。”司机突然插话,梁泊言抬头,车已经在地库停好,他索性先下了车。 陈启志答应了一声,突然鼻子抽了几下,问:“老马,你抽烟了?” “怎么会呢陈总。”司机说,“我不抽烟的,更不会在车里抽。” “现在有些人真没素质!”陈启志虚空怒斥,“蹭别人的车还好意思在车里抽烟!” 但下了车,陈启志还是把入场票递给了梁泊言。 “知不知道这张票外面黄牛卖多少钱,”陈启志说,“爱去不去。” 梁泊言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很想当个黄牛,把票卖个好价钱。免得自己身无分文,被李昭这个金主给狠狠拿捏。但还没有跟人谈好价钱,一辆车停在路边,学生们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过去。梁泊言被抛弃在外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讨论的声音: “谁啊,是演员吗?” “好像不是,不认识。” 失去兴趣的学生们很快散开,而梁泊言在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人走进场内。 是李昭。 刚刚跟梁泊言讨价还价的学生也回来了,问梁泊言打算卖多少钱。 “我突然又想进去看了。”梁泊言说,“拜拜。” “你有病吧。”学生怒骂,梁泊言赶紧跑了。 李昭转了一圈,找到了在前排的陈启志,但没发现梁泊言。 陈启志也看到了他,问:“你怎么也来了?” “他呢?”李昭没搭腔。 “谁?”陈启志明知故问,马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你说阿占吗?他说对电影电视都没兴趣,先走了,我等会儿看完电影去找他。” 他又似笑非笑地直视着李昭,突然把口音转为带广东味的普通话:“李生你真是好有趣,找的人都咁似。不过梁泊言仲未死哦,万一哪天他回来了怎么算啊?” “跟你没关系。”李昭只说。 “我其实相信他没死。”陈启志说,“但他不愿意回来,会不会是因为你呢?其实你表演得让他很难堪的。” 李昭便觉得胸口被刺了一下,可是公开场合,他无法跟陈启志撕破脸吵,想了又想,抛出一句最狠的:“你们灵极最近赔得不少吧,放宽心。” 灵极刚上的几部新剧几乎都跌穿底盘,陈启志才会那么急切,这时候被李昭揭伤口,脸上一片阴云密布,连梁泊言悄悄坐到他旁边都没发觉。 梁泊言见他看得投入,自己也没说话,想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零食看电影,还被陈启志非常用力地拍了手,只能放在一边,专注看电影。 他还是没有进步,看着看着,又开始犯困,为了抵抗困意,他开始用目光巡视观众席的人。没找多久,就看到了李昭。 李昭看得比他专心,电影的光反射在李昭的脸上,从梁泊言的角度看,形成了一个充满氛围感的侧影。 他干脆将手机拿出来,给李昭发消息:“你在哪里?” 前面李昭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但李昭没有看,却将手机反扣了过去,做一个有素质观影人。 梁泊言锲而不舍:“原来这是个爱情片。” “我起早了,好困。” “同学,可以不要玩手机了吗?”旁边的学生忍不住拍梁泊言的肩膀,友善提醒。 梁泊言于是更无事可做,盯着荧幕时,又总是瞥见李昭的脸。 他想,其实这几排才是最佳观影位置,也不知道李昭为什么非要坐到前面去,这么仰着头看,不难受吗? 想着想着,就又睡了过去。 唤醒他的是电影片尾曲。 是一首不新的歌,应该是找了最近挺红的歌手翻唱,但咬字仍然能听出在模仿原唱,有一种无法契合的怪异感。 “我有个朋友,第一次见他是在KTV,我说喜欢他这首歌,但从没在演唱会上听他唱过,让他唱一遍,我就给他马上打三十万。”陈启志说,“他给我唱了首《舞女泪》,我心想这个人真是神经病。” “神经病不见了这么久,我才想起来一直没给过他OST,他唱歌真是好听。” 梁泊言想,那时候还会敷衍你而已,现在只会让你先给钱,然后给你一拳再跑。 “陈叔看来更年期了啊,”梁泊言说,“这么多愁善感,打几针羊胎素调理一下。” 眼看陈启志要发火,梁泊言终于想起正事:“对了,你的导师还在学校吗?你回校不拜访一下?” 陈启志一愣:“他一月份就中风了。你怎么突然问他?” “我想请教他中国经济形势。”梁泊言说,“真是可惜,老先生还能说话吗?” 陈启志没有再理他。 李昭的消息倒是发了过来。 李昭:“我在写剧本。” 梁泊言:“我还以为看到你了呢,看起来特眼熟。” 李昭果然看起来僵住了,转过脸回头看,跟梁泊言对上了视线。 梁泊言问:“你怎么过来了?” 李昭这次没有马上回复。 他坐在前面,时不时又看梁泊言一眼。 “怕你一出去又不见了。”李昭说,“万一再变小,我就要去幼儿园里找了。” 梁泊言非常感动,问:“那你剧本呢?不写了?” “交给AI了。”李昭说,“我卸掉了道德准则,它建议我把这些角色全杀了。” 第11章 美国队长也可能练过气功 提问: “如果你的老板突然失踪找不到人,原本需要他审定的工作让你们自己承担,你照着原作改编了台词,美美交工以后。老板突然闪现,并评价道,写的什么东西,照搬都不用脑子的吗,我找AI来都比你们写得好。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他?” 回复: “高情商地告诉他:你牙上有菜。” “6。” “我在高情商地回复你,别给脸不要脸。” “敏感肌也能用。” “谁这么缺德啊,正在找工作,避雷了。” 这是一个可以选择匿名的职场app,发言账号都是经过认证的,原本最热的是互联网相关大厂,自从更新以后,将影视行业单列出来,立刻变成了热度飙升的板块,抢了不少营销号的活。 比如这个贴,很快引发了猜测。 “同苦逼编剧行业,怎么感觉这个瓜我吃过,是lz吧?” “lz?不是说他那里待遇还不错嘛,给钱大方,还不抢功,基本上都能捞到点资历。” “Lz这个人要分开看,排除掉不正常的部分,其实还是挺正常的。警告新人不要听到他的暗恋史就以为他跟你掏心掏肺了,在你之前他已经跟八百个人讲过了。” “???我草,你不说我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唯一知道的那个人。我还只合作过一次。” “我一直以为lz有个求而不得的女神,后来我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女神是个男的……” “楼上都是多少年前的老料了,昭姐去年因为男神失踪发疯过好长一段时间,天天折磨小编剧,后来调理好了,已经进化到找小男孩了。” “本来很受震撼,但一想到这是男同,便合理了起来。” 匿名发言的地方,多说几句,就多了几分刻薄,又有人说:“昭姐现在都开始往网红编剧的路线发展了,前几天我看他直播也在说什么剧情有自己感情的影子,lby能不能别退圈了,虽然是个糊逼歌手,也不能就看他硬蹭啊?” 一群人的吐槽过多,很快顶成了热帖,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删除状态。 随之而来的就是公告: 自影视板块开通以来,再三提醒禁止娱乐圈八卦,如屡教不改,将封号处理。 这则公告显然扫了很多人的兴致,李昭是首先感觉到的,皱着眉合上笔记本:“怎么都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需要我请你们喝咖啡吗?” 这些人倒是自觉,马上推辞:“不用!茶水间有!” 让抠门的李昭请客,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这几天辛苦一下,”李昭说,“这个改完就暂时没什么事了,别说你们,我都要放个假。” “昭……李哥。” 临走之前。李昭听到小朱在叫他,回过身来:“怎么了?” 小朱是他们中最八卦的一个,眼神亮闪闪的,问的问题却很隐私:“那天你带过来的男生叫什么啊,想认识一下。” 李昭一愣,想起那天梁泊言编造的谎言:“他叫梁占。” “哪个字啊?”小朱还认真想记名字。 “鸠占鹊巢的占。”李昭说。 “我可以约他出来玩吗?”小朱又问,果然遭到了李昭的拒绝。 “李哥,他其实不是你亲戚吧?”小朱肯定地说。 李昭瞬间没话可说,他可不像梁泊言,随口就能撒谎跑火车。 这样一来,更让小朱坚定了内心的判断: 昭姐现在年纪上来了,抛弃了苦情怨妇倒贴风,都开始染指清纯男高了。 也不知道对他们这些打工的来说,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毕竟以前梁泊言还健在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李昭每次的感情波动,都会直接反应到工作中来。 去年李昭突然发神经,到处托关系,从北京开车去上海,临行前朋友圈发得那叫一个激动,他们都以为要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倾城之恋了,结果却虎头蛇尾,问李昭去上海到底见了谁,他说东方明珠。 后来他们接了一个讲疫情的任务剧,别的单元都是各种感人故事,唯有李昭,写了个主角千里送菜,对方家里却早已有了别人,连门都没进得去的故事。有关部门大概看得也是莫名其妙,说不够正能量,便退了李昭的本子。 一般来说,废掉的本子,他们都会留着,什么时候改改还能再废物利用,但李昭却把那个短剧的剧本全文都发到了微博上,粉丝随便评论一句写得好,李昭就会马上回复谢谢。 “该安排的我都安排了,”李昭看了看表,“这些天我也有点事,能自己搞定的就不要联系我。” 这句话不是借口,他是真的有事情。 既然要写年代戏,除了看书查阅资料以外,更重要的是拜访行业内的专家与当事人,能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很多如今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当时却十分火爆,全民流行。 比如,气功大师。 李昭第二天去拜访的这位气功大师,就是在八零、九零年代十分有名,据说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明星私下有联系的。大师至今风采依然,须发皆白,非常傲骨,虽然接受了李昭朋友的请托,却很是不耐烦。 “这有什么好聊的,”大师说,“那时候气功热全国都是一样的,你回家问问父母不就知道了。” “我爸妈都死了。”李昭说,想想又补充一句,“不是练气功死的。” 大师:“……” 大师总算妥协,带李昭走入书房,从书柜最底层翻出旧资料,给他看过去的光辉历史。 “不许举报啊,”大师说,“这都是历史的局限性。” 李昭低头翻看,厚厚的一叠照片,都是大师参与各地特异功能研究所、带功大会甚至UFO不明飞行物研究大会的照片。 “为什么这里还有UFO?”李昭提出疑问。 大师说:“既然气功可以是一种黑魔法,当然也可以是外星科技,不行吗?” 李昭被噎得不轻, 继续看资料,鼎鼎大名的顶级学府,原来在那时候也有人体特异功能研究会、气功协会,甚至还有专门的刊物,每月发行。随便一翻,就是记录了多少人靠气功治好了病,还有大师的专题报道,那时候还年轻的大师声称,他曾经让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重获青春,变得看起来只有四十岁。 李昭停住了。 “这是真的吗?”他蹲在地上,问大师。 “王林都死了,怎么还有人问这么傻的问题。我怎么不把自己变回四十岁?”大师不耐烦道。 “您这个采访里说了,有的人会问是不是人人都能返老还童,事实上这需要机缘,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能开发的程度也不一样。这不是骗术,而是一种科学。”李昭逐字逐句地念给大师听。 大师怒了,门一开就要送李昭离开:“就你会挑刺是吧,美国人还搞神盾局血清呢,你怎么不去质问他们?赶紧走!” “我没有质问,”李昭站起来,“我是真的想问。” “如果有人被发功了,你能再把他变回去吗?” 李昭的真心诚意,却只换来被大师赶出门去。 他非常伤感,于是顺走了大师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大师站在C位,而旁边都是青春靓丽的学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喜气洋洋地开始发功。 来自生机勃勃而又荒诞的八十年代,让他想拿回去问问梁泊言,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还练过气功。 第12章 扑街 “我妈有没有练过气功?”梁泊言说,“我可以回答你,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李昭有些警惕。 “帮我买包烟啦。”梁泊言将空空的烟盒扔在桌上,“烟抽完了,楼下老板不肯卖给我,连电子烟都不卖。” 李昭说:“不卖就别抽了,你现在这年纪,抽烟像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梁泊言反问。 “三十多岁的男人抽烟叫成熟沧桑,”李昭说,“十几岁男性不好好上学在路边抽烟,看起来像街溜子。” 梁泊言冲着李昭龇牙笑,牙齿整齐且白亮:“三十多岁男人抽烟只会抽得一身烟臭味,还要多刷牙以防牙黄。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没读过书的街溜子。” 他的学历换算到内地,就是只读完初中,便开始在社会上鬼混。在酒吧里,学会抽烟,学会喝酒,学会怎么调动观众情绪,才能多拿点小费。 “本来就像,那就更不该抽了。”李昭说,“等你变回来了,自己去买。” 又听到“变回来”这几个字时,梁泊言皱了皱眉,反而更加强调,“帮我买包烟嘛,一包烟换一个问题。”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声音也变得黏糊,像在乞求大人买糖。 李昭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了不让梁泊言继续这么恶心人,他下楼去给梁泊言买了包烟。梁泊言这才把照片拿过来,问:“你怎么认出来的?记性这么好?” “因为背面有名字,梁幻。”李昭说,“这个名字不常见。而且两个人都是同一所大学的。” “她信,但信得不怎么认真。”梁泊言说,“我小时候还有气功大师来我家发功,后来她发现香港不流行这个,后来就跟着去泰国拜白龙王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问李昭。 李昭说:“今天遇到个气功大师,说能把人返老还童。” 梁泊言笑出声来:“这你都信啊?” “如果不信。”李昭问,“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哦。”梁泊言恍然大悟,“排除掉黑暗组织暗算的可能,我这也算是灵异事件。” 他把烟咬在唇间:“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是我妈多年以来用赃款烧香拜佛的回报。” 李昭很不高兴,他不知道梁泊言是怎么想的,如果换成他,他绝对不想回到那晦暗的少年期。 那个暑假之后,他爸被调去了专案组,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把他送去了住读。李昭的性格并不合群,比班上的男生都矮一截,又不擅长体育,长久下来,回忆并不美好。 他只记得梁泊言这个时不时跃进他生活里的异人。在快递还不发达的年代,寄来一些香港的新鲜玩意儿。并没有多值钱,但他爸很高兴,说你看还是要多做好事。 不管怎么算,都是现在最好,有名有钱,就已经胜过太多人。 但梁泊言不这么认为。 梁泊言说:“大哥,你还现在最好呢,你才三十多岁,每天睡眠时间能有五个小时吗?一熬夜就咖啡咖啡,前几天我还看到你在吃药?” 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打开茶几下的抽屉翻药瓶:“这是什么?辅酶Q10、复合维生素、鱼油、护肝片……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加上万艾可了。” 李昭没能拦住他,抓住梁泊言的胳膊,把抽屉踢了回去。 “心虚啊?”梁泊言仍然没个正经,反手扣住李昭的手掌,摩挲着他的手心。 十六岁的,梁泊言的手。 没有茧子,没有倒刺,皮肉都是软的,细腻得仿佛最顶级的白瓷,精美而脆弱,似乎他轻轻一用力,就会立刻折断碎裂。 “我今天早上洗过澡了。”梁泊言说,他靠着李昭的脖子,是最普通的须后水味道,却让他忍不住想要咬下去。 李昭把他拉了起来。 “烟都要被你压烂了。”李昭抬起梁泊言的膝盖,把烟盒拿起来,“刚刚才买的,十五块钱一包。” 说完他便站起来,回了卧室。 梁泊言气得破口大骂:“李昭你他妈真阳痿了是吧?你个扑街!” 心跳都不规律了,梁泊言喘着粗气,又拉开抽屉,把辅酶Q10翻出来吃,免得自己血管炸开。 这都不够,他索性把窗户打开,任由带着细雨的凉风打在脸上,过了一会儿,脸才没有那么发烫。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 梁泊言说:“外卖放门口!” “不是外卖。”门外的声音很苍老,“有事,麻烦开门。” 梁泊言有些狐疑了,他慢慢走近,但没有直接开门,而是问:“什么事?” 门外的人似乎觉得很难启齿,但梁泊言始终没开门,隔了一会儿,那个人才说:“有人让我上门修炼气功。” 梁泊言:“……” 第13章 四舍五入一下 “我不练气功。”梁泊言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年代的东西了,您看我像信那个的吗?” 大师说:“重点不是你,是给钱的那个人。” 说到此处,罪魁祸首李昭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李先生,”收到钱以后,大师对李昭的称呼也出现了改变,但是整件事情过于匪夷所思,让他仍然要确定一下,“这位就是你说的,变成了中学生的人?” “对。”李昭点点头,“刚才付给你的只是定金,你帮我检查一下,他是不是被人发过功,能不能变回来。” “我觉着你……” “变回来的话,给的钱翻倍。”李昭说。 “我觉着你说得很有道理。”大师立刻说,“来小朋友,抬抬胳膊,抬抬腿。” 梁泊言说:“你当做广播体操呢?” 他躺在地上成大字,索性把自己摊开:“你爱检查哪里就检查吧,让我来考考你,我出了什么问题?” 大师开始还煞有介事地摆出几个姿势,又在口中念念有词,梁泊言恍惚中,觉得就差一盏装神弄鬼的特效灯,把窗帘拉上,李昭的家就能变成邪教现场,被警方当场抓获。 但大师已经不是几十年前叱咤风云的大师了,他不再那么淡定从容,梁泊言只是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拿出来玩玩游戏,做今天的任务,大师就崩溃了。 “这活我干不了。”大师收拾东西准备走,“什么返老还童,你他妈开什么国际玩笑,胡说八道就算了,还让我把人变回去,我变个屁啊!” 李昭却还在认真提问:“你真的没发现他身体有什么不对吗?是你自己当初说过的,有人曾经……” 大师说:“能有什么问题?他看起来比你健康多了。大家都是人,你也给我留点脸,非要直接说出来吗?” 真是可怜,骗子都快被逼得承认是骗子了。 梁泊言爬起来,给大师提供另一条生财之道:“大师,你听我说啊,其实他是个同性恋,本来之前有个初恋,结果人家跑了,他就变得有点不正常,非要说我是他初恋变的,现在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你看还有救吗?” 大师不接招,瞪他一眼:“有的。脑子有病,就去看精神科。” 眼看大师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梁泊言去安慰沮丧的李昭:“你看人家都不乐意赚这个钱,下次还是请点靠谱的吧。不然你去日本把青山刚昌请过来?” 李昭:“……” 但李昭还没来得及骂梁泊言,就听到大师的声音:“我的照片怎么在你这里?” 抬头看过去,大师手里举着的照片,正是和梁幻的合照。 “不知道,我没看到过。”李昭却没有什么反应,“你自己带过来的吧。” “不可能!”大师的反应却异常大,“这可是我跟许耀军教授的合照,我一直好好珍藏的,怎么会随便拿出来……” “谁?”本来凑热闹看戏的梁泊言,却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许耀军啊。”大师指着照片上,他旁边的男人,“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连许教授都不知道了,人家是著名经济学家,在我们那时候还搞过经济道路的论战,影响很大的!” 原来如此,那张照片里,他和李昭,都只注意到了大师左边的梁幻,烫着大波浪头,青春洋溢。却都忽略了大师右边的许耀军,四十出头,风华正茂,马上要一展拳脚,而不是现在那个,陈启志口中,中风卧病在床的老人家。 “要不这样,”梁泊言将照片拿过来,“之前他给的定金,钱不用退了,你把这张照片留下来,行吗?” 大师一愣:“那这就一锤子买卖了,不能反悔的。我也很珍惜这张照片的,如果不是看你们这么有诚意,我也不会卖。” “不反悔。”梁泊言说,“不过我想问问,其他合照的都是谁啊?” “他的学生咯。”大师随口说道,“都是他比较器重的,才带着过来。” 同样是许耀军的学生,有的人变成了通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有的人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大师走后,梁泊言仍然在想。 他想,梁幻自然是不信气功的,就像她也不信什么泰国白龙王一样。但她会跟着去,因为在那个时候,这些迷信,都是一个交际圈。她会混迹其中,一定是其中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很关心你妈妈的过去吗?”李昭问。 梁泊言叹了口气:“因为我年纪也大了。你想想,三十五岁的人了,四舍五入就四十了,再四舍五入一下就五十了。还突然变成了这样,我虽然不想变回去,但起码也想知道她发生过什么。” “你再四舍五入下去命都舍没了。”李昭对他的数学水平很无语。 “对了,你给了大师多少钱?”梁泊言问,“我卡应该在你那里吧,你自己去取。” 李昭说了一个数字,又把上次在香港请侦探的价格也报了出来,问梁泊言:“你的卡密码多少?” “……我不想告诉你。”梁泊言说,“一想到你只给我买十五块钱的烟,就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了。” 第14章 是误会 梁泊言这才发现一个问题,做热播剧的编剧,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有钱许多。 对李昭的经济水平有误解这件事,并不能怪梁泊言,毕竟李昭平日里看起来并不是很有钱的样子,每次过来找他,坐的是红眼航班,乘的是地铁,永远背着一个灰色的电脑包。 “你之前答应我的,”陈启志正好发消息过来问,“劝李昭劝得怎么样了?” “完全给忘了。”梁泊言老实回答。 他又问:“你们拍剧,写一集给编剧多少钱啊,我看看收多少回扣合适。” 陈启志那边又半晌没回答,梁泊言猜测,可能等一会儿收到的消息就是:“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让你这么不要脸。” 果不其然,正在想着,陈启志的消息就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级别的人,一般来说,都没资格跟我说话。” 梁泊言不知道跟陈启志说话需要什么资格,陈启志是个很油腻的人,在夜店里劝小姐从良,在KTV里逼着梁泊言卖唱,酒桌上侃侃而谈吹牛逼许下不会兑现的承诺,但梁泊言仍然会跟他有交集,因为这个人还有点用。 这么一想,他和梁幻,居然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梁泊言回过神来,又看到陈启志发来的新消息。 “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理你,我不知道你跟李昭的关系,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说服他。事实上我让项目组的人自己去谈,用人脉,用钱砸,都更容易一点。”陈启志说,“但我有过一个朋友,可能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他了,有没有什么歌,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呢?” 梁泊言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油腻的男人突然谈起友谊来,也是有些让人肉酸的。他搜了一下关键词,给陈启志发去了一首歌的链接。 《与你无关》。 “你他妈就没有一刻正经点是吧?”陈启志果然暴怒。 “我继续去帮你劝李昭。”梁泊言见好就收,“您继续给你那朋友唱大悲咒啊!” 一抬头,才看到李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边,直勾勾的眼神从上至下,俯视着他的手机屏幕。 “劝我什么?”李昭问。 “你不知道吗?他想让你负责什么剧来着,好像你拒绝了。”梁泊言将手机息屏,“我让他给我回扣,我来说服你。” “哦。”李昭听了,但似乎又没有听进去,“与你无关。” “啊?什么?”梁泊言的思维还停留在那部还没开的剧里,“我知道跟我没关系,你爱接就接,说着玩的。” “你送给他的歌,《与你无关》。”李昭说,“那是一首情歌,主题是我爱你,但与你无关。” “……我只是搜的关键词。”梁泊言其实根本没有听过,但寄人篱下,他的脾气也好了许多,还会跟李昭解释一句。这么冷门的歌,也不知道李昭怎么听到的。 唱歌的时候,呼吸是非常重要的,一呼一吸间的节奏,对歌曲有着致命的影响。李昭的呼吸是沉默的,沉默之后,李昭才说:“没事,反正我们也没那么熟。” 眼看李昭走出去,梁泊言觉得头都要大了。 他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但在自己记忆中的位置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包被压过的烟。 再细想一下,似乎刚刚李昭出门的时候,顺手也把烟拿了出去。 这没有经济自由和买烟自由的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梁泊言只好给罪魁祸首陈启志发消息:“V我50,再给我买包软中华,我帮你偷李昭剧本。” 但这次,陈启志似乎终于烦了,没再搭理他。 “陈总,”秘书敲了敲门,才走进来,“已经查过了,梁先生的确已经从香港回到北京,而且……是跟李昭同一个航班。” 陈启志看着秘书递过来的资料,不太明白这上面呈现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行程?香港飞上海,然后马上从上海飞北京。有病是不是?把京港高铁当什么了?” 秘书谨慎地考虑:“可能是为了误导别人,不让别人追查到?” “你说得像悬疑电视剧,”陈启志说,“而我像追查别人逃跑踪迹的反派。” 他当然不是反派,他只是多了那么点直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种种迹象表明,梁泊言的确还没死,但梁泊言的手机号,依然是已关机。 陈启志摆出一套完整的茶具,给自己沏了杯茶,又分了秘书一杯,开始给秘书讲起中国茶文化的起源,秘书频频点头,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说陈总懂得真多。 “略知皮毛而已。”陈启志很谦虚。 像他这种有涵养的中年人,总是容易让年轻人崇拜的。哪怕是那个阿占,开始说话呛人得很,后面也含情脉脉给他发情歌来暗示勾引。 还好他不吃这套。 如果不是那个项目还没解决,陈启志真想给李昭看看,让李昭知道,他是找了个什么人当替代品。 与此同时,李昭坐在咖啡馆里,看着来面试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赶来,头发都没有打理,西装也套得凌乱。 “李昭老师。”面试者坐下,“不好意思,我刚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搞得有点乱……” “没事。”李昭暂停了当事人的陈词,“是我的错,临时改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招聘助理这件事情,是之前就提上议程了的,李昭早就不想跟那些人直接对话,招人到最后,已经基本确定,就差李昭亲自面试看看是否合适,但李昭一直没时间。 “我看你之前也有一些实习经历,应该知道怎么跟甲方对接。如果你对薪资没什么疑问的话,回头把工作电话号码给我,我对外就改成你的号码联系。”李昭又翻了翻对方递过来的简历,略微一顿,“你也是戏文专业毕业的。” “是的,同一所学校。”被面试的应届生极力表现,“我上学的时候就知道师兄的名字了,听说您那时候坐着轮椅还校考第一……” 一般来说,被夸的人会客气一下,摆着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再给即将上任的助理画画饼,但李昭不属于“一般来说”的范畴。 “那时候出了场车祸,”李昭放下那叠简历,“我去找我初恋,结果变成了捉奸。”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对方嘴巴张得老大,眼神不断变换,明显受到了冲击,又要强装淡定,不然会显得大学生没见过世面。 “我跟你讲讲吧。”李昭说。 第15章 “在外面不方便弹钢琴?不要紧。下载APP,手机上也能弹钢琴……” 因为小程序的弹窗广告,梁泊言下载了这个app,在狭窄的手机屏幕上弹了起来。 他前几天刚在一款音游里打出史上最佳成绩,晒在频道里以后,有人问他多少岁,怎么节奏这么好,他回答:十六岁。结果第二天就被人举报封了号,说他是未成年冒用他人身份证。梁泊言找客服申诉,对方却让他上传人脸认证,才能给他解封。 他只好放弃了这款已经氪金不少的游戏。 这款钢琴游戏同样有许多氪金圈套,随便弹弹哆来咪无所谓,但是想多搜几首曲的谱子,就提醒要会员才能查看。 梁泊言果断购买了年费会员,反正这个手机绑定的是李昭的账号和卡,也是他现在仅有的能消费的钱——在李昭发现之前。 这个软件还搞社群,弹完之后还可以选择上传,就能在曲目名下面看到网友分享的各个版本。梁泊言弹了首《野蜂飞舞》来试试手速,刚传上去,就收到评论:“弹错这么多音也好意思分享?这是狂蜂乱舞吧,把人都蛰死了。” 又不是弹给你听的,什么素质。梁泊言在心里骂完,回复却很理智:“对不起啊,家里没有平板,是在手机屏幕上练的,太小了老是弹错。” 而对方居然马上看到了:“不会吧?没有平板?” “买不起。”梁泊言享受着这种在网上胡说八道的感觉,“我这个手机也不太灵敏。” 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申请栏里写着:“来个地址,我儿子有个不用的电子琴送你。” “世上还是好人多。”梁泊言有几分感动,“不过不用了。” 毕竟上一个送他电子琴的人,给他留下过不小的阴影。 梁泊言刚到北京来发展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好人。在二手市场,好心人半卖半送,他靠着极便宜的价格得到了拿到了一款雅马哈电子琴。那时候刚签约,还没开始给他安排工作,便去酒吧里兼职,好心人后来又在酒吧里遇到唱歌的他,点唱了很多首。 只是后来的发展就不那么美妙了,在他拒绝了好心人的告白以后,那人跑到他的公司,说梁泊言是gay,他们是一对,而梁泊言对他始乱终弃。他被雪藏在家,那人又找上门来,跟他说对不起,只是太爱他。 他原谅了那个人。 “那我们还有机会吗?”那人居然这样问,“我还是觉得,你不像直男,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梁泊言的耐心终于耗尽:“我确实不是直男,但也确实对你没兴趣。” 于是那人说,那就算了吧,但要拿回自己的电子琴。 梁泊言也不想占这个便宜,将房门打开,侧身让他进去,门还没关上,那人就强行吻了上来。把梁泊言逼得上演全武行,那架廉价的电子琴,最后的下场也是砸在对方的头上。 更倒霉的是,公司的人在医院见到这一幕,更加确定他是一个对前男友始乱终弃还大打出手的渣gay,更是借机提出更多附加条约,把佣金抽成全都要到最高,想解约也不行,要赔钱,活生生变成了霸王合同。那些日子李昭还正好来北京艺考,又碰巧出了车祸,更是乱作一团。 真是稍微回忆一下都糟心,到现在,他都忘了那个傻X叫什么名字了,但那以后都没再弹过电子琴。 “事情就是这样。”李昭三言两语,就已经讲完了他的故事。 关于他为了那个人想要离娱乐圈进一点,才选择了戏文专业,想考去北京,却在楼道里就看到那个人在门外就跟人热吻,失望离去的事情。 “那,你跟那人现在怎么样了?”新晋助理问:“还有联系吗?” 在他的认知里,这纯属李昭回忆往事的一段唏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他倾诉。过了这么多年,如果还有联系,那都已经是命运眷顾了。 “有的。”李昭说,“我们一直都有联系。有时候他需要我了,还是会叫我过去。” …… 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还好李昭也适时地结束了对话:“今天跟你说的事,就不要告诉别人了。你先回去吧,等手续办完,再开始上班。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李昭就像一个文艺片导演,总是沉迷于自我表达,这时候终于想起来再认真看看简历的开头,才知道了他新助理的名字。 柯以明。 不过不重要,他其实也不太在乎对方姓甚名谁,就像他扔垃圾的时候,不会在意倾倒在哪个垃圾桶里。 因为倾倒完之后,他又要回垃圾堆里去睡觉了。 梁泊言仍然对他那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情绪,仍然在给他发消息提要求。 “还没回来啊?”梁泊言写道,“我想喝可乐,帮我带一罐。” 马上还发来了别的要求:“不要无糖版的!” “自己去。”李昭回复,“烟就算了,便利店老板也不让你买饮料吗?” “我下来了啊,但你这个手机绑的卡没钱了。”梁泊言开始卖惨,“你都跟人喝咖啡了,还不能请我喝瓶可乐啊。” 李昭猛一抬头,从咖啡厅的玻璃窗望出去,越过一条车道,梁泊言站在对面,朝着他笑起来。 他最后给梁泊言买了一箱可乐。 便利店的老板认识李昭这个熟人,看李昭站着不动,而梁泊言一个人扛着一整箱,问:“要不要我送上去?” “他自己要的,就自己搬上去。”李昭拒绝了老板的好心。 “你们这些家长对孩子太严格了。” 老板嘟囔了一句,让李昭瞬间又不爽了起来,带着几分的心虚,李昭指着梁泊言说:“什么家长,他都三十了。” 梁泊言迷惑地抬头。 “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很年轻啊。” “整容整的。”李昭说,“还打了针。” 梁泊言:“……” 他一边费力地抱着箱子,把李昭推着往外走,一边还要转头对老板说:“他更年期!胡说八道的!” 第16章 抱着一箱可乐摇摇晃晃跑了一路,回去一打开易拉罐,可乐果然喷了梁泊言一手。李昭嫌弃地抽了两张湿巾递过去,一边又在接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在拜托李昭介绍工作。 “导演系毕业的?我这里是编剧啊……确实没有适合他的……我帮你再问问吧。行,把作品发过来,哪天吃饭的时候推荐一下。是去年就毕业的?那现在在做什么?” 问完这个问题,李昭沉默了一会儿。 “算塔罗牌?”李昭说,“怎么去做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了?” 梁泊言咽下最后一口可乐,很担忧电话那头的人被气得隔空暴打李昭。 但李昭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差点被可乐给呛死。 “圈里的工作我不一定能马上介绍。”李昭对那边说,“能让他先帮我算一算吗,照顾他生意。行,你问问他。” 挂了电话,梁泊言就问李昭:“人家学导演的,你让他给你算塔罗牌,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也是让他赚钱了。”李昭说,“以前我卖碟的时候也没人来照顾我。” 从李昭进这一行开始,老板、同事、搭档总在告诉李昭,少得罪人,关系就是一切,要学会讨好,学会奉承。但李昭发现,在他取得了一定的名利之后,不需要他主动去做什么,这个世界自然而然地变得友善了许多。 就像现在一样,李昭提出这么莫名的要求,那边却还是给李昭回了消息。 “师兄,我问过了,他说已经不干了,但还有一些许愿蜡烛,可以送给你。你还是那个地址吧?我让人闪送过来。” “多少钱?”李昭问。 “这还要什么钱,师兄您平时多照顾一下就好。使用说明也一起塞进去了哈!” 李昭就这样得到了一大盒蜡烛。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让梁泊言自己来许这个愿望比较好。他就负责在旁边,指导梁泊言如何操作。 就像那些只挂名不干活,还包揽全部功劳的总编剧一样。 “你先要把愿望写在羊皮纸上……没有,拿便签纸吧。把纸压在蜡烛底下,点燃蜡烛,再默念你的愿望,想象着你的愿望已经进入火焰中,随着火焰一起燃烧。”李昭念着使用说明上的文字,“你的愿望能量就会随着蜡烛燃烧,逐渐增强。” “我许完了。”梁泊言说。 蜡烛不大,没一会儿火光就渐渐熄灭,李昭将蜡烛拿起,抽出蜡烛下面的便签纸,梁泊言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下愿望: 我要喝有气的可乐。 梁泊言看到,李昭在他的对面,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李昭说:“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如果不变回去,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为什么还在操心这个事情?”梁泊言喝完可乐,反问道,“能过一天是一天,等哪天七星连珠了流星雨了全日食了,说不定我就变回去了。” “所以你就打算等。”李昭说,“等哪天奇迹来了,顺其自然。” “不然呢?我又不想练气功。”与李昭心情一样,梁泊言也很头痛,“还是你觉得点个蜡烛,就能刷地变回来了?” 李昭又想起梁泊言的过去。 梁泊言一直都是这样,随波逐流,顺其自然。所以公司捧他的时候,他能拿到好歌好制作,公司换人捧了,嗓子也不好了,他就流连在夜店里,和狐朋狗友们夜夜笙歌。 李昭想,或许梁泊言就是这样的人,才会让事业一败涂地,才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都不想办法挽救一下自己。 梁泊言光是看李昭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在闹脾气,或许还在心里骂他。 “顺其自然,也不是说什么都不做。”梁泊言声音放缓,慢慢跟李昭讲道理,“只是我觉得,玄学这种东西,你也知道,就算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骗子,又不是每次都有人送你免费的蜡烛。别到头来钱都被骗光了。” 他说到了很实际的问题,李昭似乎终于听了进去,甚至开始问他的想法:“那该做什么?” 按照梁泊言内心的想法,当然还是什么都不做,逍遥自在地享受最年轻的时光。但他毕竟要敷衍一下李昭,也的确需要,去做点什么,虽然与他变回去这件事毫无关系。 正好,他手里正捏着那张,从大师那里高价买来的照片。 “先陪我去见见许耀军教授吧。”他指着照片上、梁幻旁边的中年男子,“说不定你也能积累点素材呢。” “你没看过新闻吗?”李昭反问,“他中风偏瘫了,现在还在休养。” “陈总跟我说过,但只是中风,又不是植物人了。”梁泊言不以为意,“我相信这才是考验你能力的时候。” 许耀军也没有想到,中风以来的这几个月,都在疲于应对来访的客人,好不容易能在家疗养了,依然还有人上门。 甚至连篮水果都没带。 他已经半瘫在床,连说话都困难,只能用眼神示意,问陈启志这两人来干嘛的。 陈启志也搞不太懂,纯粹是为了自己牺牲恩师,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们特别崇拜您的经济理论,想来拜访关心中国经济走势。” 许耀军还没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他看了陈启志一眼,让陈启志过去,陈启志这时领会得快,立刻附耳倾听。 许耀军说:“滚。” 陈启志老实滚了,但梁泊言靠着一句话成功留了下来。 “我听说,梁幻是您的学生。”梁泊言也像陈启志一样凑近,在许耀军耳边说,“我是梁幻的儿子。” 许耀军那原本应该失去的右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第17章 “我记得梁幻,”许耀军说,“她那时候就很优秀了。” 梁泊言还没来得及搭腔,李昭就问了:“您不是说不出话了吗?” “说得慢点还是行的。”许耀军摆了摆手,“本来说话就困难,还要应付那么多闲人,干脆装哑巴了。” 他似乎对梁幻的近况一点也不了解,又打量了梁泊言几眼,问:“你妈妈人呢?” “她已经过世了。”梁泊言说,“我现在在内地上学。她去世之前,曾经提过您,说很想当时读书的日子。” 许耀军又看向李昭:“那他是你后爹?” 李昭来之前就想过会被问这个问题,但真遇上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是朋友。”梁泊言抢先回答,“他是个编剧,在写一个改革开放前后的剧本,想收集素材。” 许耀军有些怅然若失,梁幻是他的学生,当年他无比看好,以为前途无量,如今却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她是孤儿,我就让辅导员多关心一下,把该有的补贴都帮她申请了。那时候她就很有经济头脑。”许耀军说,“八四年的时候,她拿着报纸来,给我看温州八大王无罪释放的新闻,说老师你看,风向变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马上在外面租了门面开服装店,衣服都是从广州运过来的款式。山口百惠的同款衣服,她挂在门口,上面就贴着《血疑》的剧照,乌泱泱的人群,全是来排队买衣服的。” 当然,理论上来讲,那时候在校学生是不能跑出去做生意的,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意外,梁幻也不会让许耀军知道。 钱赚得太多,手续又不够完善,也没有打通关系,被眼红的人找茬以后,梁幻找到了一向器重她的导师。 “我正好认识一个倒爷,他认识工商局的人,攒了个局,大家一起吃个饭。说她就做点服装生意,投机倒把这种罪名太重了,罚点款得了。” 或许这件事情还是让梁幻感觉到了危险,那之后没多久,梁幻关掉了那个服装店。即将毕业之际,她提出了退学,许耀军问她为什么,她说赚钱要紧,不读书了,要去创业,将理论投入到实践中去。 那之后好几年,许耀军再也没有得到过梁幻的消息。 直到大陆下定决心整顿走私,参与倒卖的立舟集团被查处后,许耀军在报纸上看到了梁幻的名字。 已经摇身一变香港人的梁总经理宣称,他们提供给立舟集团的所有商品全都合法合规,从未参与任何走私行为,是立舟故意伪造手续欺骗了他们。 “我还托人找到了她的地址,给她寄信,问她怎么样了,但没收到回信。”许耀军说,“我可能得罪了她。” “为什么这么想?”李昭听出来了问题。 “立舟集团的董事长,就是那个我介绍她认识的倒爷。”许耀军说,“我让她知道了赚快钱的路子,她就没法再安心开服装店了。” “您没有赚过快钱吗?”李昭问,“没有借着风口大赚一笔过?” 要真是这样,那这个经济学家也当得太没水准了。 “……你非要提这个就没意思了。”许耀军说,“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野蛮生长的。当然风险也高,像那个倒爷后来被判了死缓,那个工商局的没几年也辞职下海去了,现在都还在牢里。梁幻起码还安稳过了这么多年。” “那个从工商局辞职的人,叫什么?”梁泊言突然抬起头,问道。 “冉东。”许耀军并没有多在乎,“你问得这么细啊。” 临走的时候,梁泊言突然对许耀军说:“您的信,我妈妈应该收到了的。” 许耀军颇为感动:“她保存了这么多年吗,连你都看到过。” “差不多吧,看到信还哭了呢。”梁泊言说,“搞得我还以为您是她的老情人,才想来问问。” 但看许耀军的反应,似乎真的只是师生情,再加上许耀军的老年斑和浑浊眼球,实在让梁泊言产生不了别的想象。 许耀军喘着粗气,对着梁泊言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滚。” 他们便和陈启志一起滚了出去。 陈启志很不高兴:“老师现在说不了几句话,你们怎么还聊那么久。为了你们我把老师都得罪了。” 他又提醒李昭:“那就这么说定了,项目就要启动了,你先准备好…… 你笑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笑,陈启志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李昭是笑出了声,笑得极具蔑视与嘲讽。 “很多年前,我在左家庄的编剧楼里关了四个月,收了八千块钱定金,改了三版剧本,导演那里也过了关,但没拿到尾款,因为给投资人看,投资人说,不够爽,没意思,不要了,如果改成穿越剧可以考虑一下。”李昭说,“那个投资人以前根本就不是干影视这行的,他只是钱多,想试试水。现在他求着让我给他当编剧,我能不笑吗?” “年轻人真是气性大,一点小委屈记到现在,我们那时候……等等,你说的是我吗?”陈启志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什么。 “不然?”李昭反问。 没有一个自我认知较高的男性能接受被这样评判,陈启志也不能,他甚至有些急眼了:“你怎么不说后续呢?哦,当着小情人的面不好说是吧,你他妈……” 眼看着陈启志就要说出些什么来了,但神奇的是,他却突然刹住了。 就在他说“小情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看了梁泊言一眼,也就是他以为的“梁占”。 那些刺耳的话语戛然而止,陈总怒气冲冲地坐进车里,让司机直接开车。司机见他这么大火气,倒也会看眼色,一路安静无言。 陈启志摇下车窗,看见车后镜里,那两个已经越来越远的人影。 “我也就是卖他个面子,不跟你这种人计较。”陈启志对着空气说。 梁泊言站在原地,非常哭笑不得。 毕竟这个事情的结局,他是知道的。但,陈启志不知道“梁占”知道,而李昭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李昭还在向他坦白。 “后来我改了。”李昭说,“硬改,改完以后说还不错,给我结了费用,是之前说好的百分之六十。” 他需要这笔钱,拿来交房租和欠款,交完只剩下几百块,他坐很久的车去找梁泊言,请梁泊言吃饭。梁泊言要了瓶勃艮第出产的霞丽多白葡萄酒,饮着那淡金色的酒液告诉李昭,他决定要搬去上海。那时候是梁泊言当歌手的鼎盛时期,虽然梁泊言说,北京太多狗仔,万一被拍到,影响不好。 “后来我再也没写过穿越剧。”李昭说。 “你再没写穿越剧,是因为后来广电不许拍穿越剧了。”梁泊言提醒他不要给自己加戏,但是说着,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刚刚嘲笑陈启志的样子,特别……” “小人得志?”李昭问。 “不是。”梁泊言摇头,“特别像一个永远相信天道酬勤的人。” 相信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笔耕不辍,靠着勤奋努力和熬出来的肩周炎颈椎病,像爽文一样,打脸那些看不起过他的人。 他知道李昭从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更加觉得,李昭不必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在酒桌之上,他是怎么听陈启志说起那个让他不满意的剧本,又是敬了多少杯酒,让陈总考虑考虑,再给那个新人编剧一个机会。 “梁生,你对佢都几好啊,系你边位啊?”醉醺醺的时候,他听到陈启志用粤语问,李昭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说没有,不太熟,顺便帮一帮。 时至今日,他跟李昭之间,也没有太熟。毕竟不熟也不影响耳鬓厮磨、唇齿相接,如果熟了,就只会像微波炉里的鸡蛋,轰地一声,炸掉厨房。 第18章 原本李昭是打算缓一缓,再跟梁泊言提起梁幻的。 他一开始只是跟着去,但听着许耀军的只言片语,他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画分镜。 第一个镜头不应该是人,而是冒着浓烟的火车驶入车站,从远景切到近景,戴着皮手套的红唇女人,登上由北向南的列车。 第二个镜头应该是过海关,镜头从上往下,扫过“中国海关”几个大字,定格在递过去的证件上,观众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梁幻。 马上再给一个香港车水马龙的街景,最好再配上那时候的流行音乐,定格在某栋办公楼的某层,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上。 当然这都是李昭的想象,正常的剧本里,他才不会帮导演干这些活,如果真是一个剧本,他只需要写场景和台词,顶多加上一些情绪的描述。 可惜了解得还不够多,只有一些线条,在李昭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速写一样的轮廓。 如果问梁泊言更多的细节就好了,但想到这个,李昭又一次意识到,他对梁泊言的过去,了解得实在太少。他知道每次问起,梁泊言都会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滑开,所以到现在,李昭都想不出什么方法,能让梁泊言交出实话。 然而这时候,柯以明的电话来了。 “李哥,”走马上任的助理提醒李昭,“下午六点您有个饭局。” 李昭一看时间,正好四点,看来是卡着点打过来的,还给他预留了堵车的时间。 他给梁泊言转了点零钱,让梁泊言自己回去点外卖。 梁泊言开着玩笑:“是跟你喝咖啡那个?现在去帮你挡酒啦?那你找我也行啊,我都会喝酒的。” 李昭不喜欢这个玩笑。 “你不能再喝酒了。”他说,“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最讨厌你喝醉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淹死在呕吐物里。” 梁泊言一愣,李昭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醉过了。他甚至喝酒都很少,只有在香港的酒吧里,偶尔蹭到调酒师送他的低度鸡尾酒,喝起来还不如菠萝啤度数高。 身体回到过去果然是一件好事,他变成一个年轻人,不需要在酒精里麻痹神经,消磨意志。甚至那些曾经,都因为隔得太久,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是沉重得不能提起的负担,而是让人兴味盎然的谜题。 如果便利店的老板继续坚持不卖烟给他的话,或许下一步,梁泊言还能把烟也戒掉。 今天吃饭,是李昭在业内的师傅攒的局,所以哪怕很不情愿,李昭还是要不停跟人碰杯,然后喝杯子里的橙汁。 他甚至都不愿意倒点雪碧假装一下。 “他酒精过敏,”师傅帮李昭解释,“以前别人逼着他喝,喝完直接进医院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在座的人也别强迫李昭喝酒。 但席间的人并未不满,反而恭维起来:“不喝酒好啊,哪像我们这些没办法,现在一体检都是酒精肝脂肪肝。高老师您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么年轻就做出成绩了,妥妥的人才啊。” “刘总这话说得,这是人才吗?这是天才!” 明明没有喝酒,但李昭还是想吐,他甚至开始怀念陈启志,起码那人虽然也是四五十岁,但说的还能算是人话。 “我手里有个艺人,其实也对表演特别感兴趣,还一直说想演上李昭老师的戏。”酒到浓时,目的也开始明显起来。 李昭这边没有搭话,那边又在问:“李编这年纪,应该还没结婚吧?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不用了。”李昭婉言谢绝,“我是同性恋。” 整个包房安静了快一分钟。 那人干笑一声,还想挽回场面:“没事,多大事啊,也正常。其实我也认识很多男模……” 李昭叹了口气,抬头就看到老师示意的眼神,充满了不赞成。 但老师也不是第一天不赞成,李昭理解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同性恋充满偏见的。 “也不需要的。”李昭说,“我有喜欢了很久的男人。” 剩下一个小时,于是就这样变成了李昭的主场。他终于不用听那些互相吹嘘的言语,也不用将橙汁喝到饱腹。 终于散场时,柯以明说他太累了,替他开车。他便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也没看到柯以明的表情。 “老板,”柯以明开着车,“原来你不止跟我讲。” 他不再叫李哥,说得很轻,后面的车恰好一按喇叭,李昭骤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柯以明:“你刚说话了吗?” 柯以明说:“没有啊,街边上的人吧。” 李昭一抬头,发现车已经快到了。他指挥着柯以明将车开进去,下了车,正准备上楼,却发现柯以明跟着他。 “还有事吗?”李昭询问。 “后天要去参加戏剧节,明天中午的飞机。”柯以明说,“我帮您收拾一下行李。” 李昭说:“没必要,我不是残废,你也不是生活助理。” 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不是此刻,是从梁泊言乱开玩笑的时候就有的。 他想梁泊言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但却又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找他要一个解释。何其冷漠,像是随时能把李昭从生活里剔除出去。 这种感觉让李昭有着些许烦躁,要怪,除了怪梁泊言,自然就是怪面前的柯以明:“以后不要做这种献殷勤的事情。” 柯以明很明显愣了一秒,但反应迅速,马上答应。很自觉地将李昭送进电梯,便打车回家。 这才几天,就发现当时招聘自己的面试官提醒的绝非虚言,说大编剧人并不坏,就是脾气古怪,多捧着就好。 人坏不坏,柯以明并不知道,但后半句,现在已经领会到了。 柯以明突然又想起今天酒席上的话题,他拿出手机,衬着五光十色的夜景,发去了寻求八卦的信息: “朱姐,”他叫得亲热,“您知道李哥喜欢的人是谁吗?” 第19章 或许是过去听了太多梁幻的事情,又或许太久没有喝过酒,对酒精的耐受度变低,仅仅只是喝了点威士忌,梁泊言就坠入到深不见底的梦里。 但首先出现的不是梁幻,而是冉东。 就是许耀军描述的那场饭局上,坐着开服装店的梁幻、倒腾收音机彩电的倒爷,还有尚未辞职下海的冉东。 冉东难得来到香港,站在门口听他弹琴,一曲弹完,过来抱了抱他,说:“都长这么高了。” 他拿到了冉东递给他的礼物,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拆着那繁复的包装外壳,而冉东继续在跟梁幻说话。 “我前几天去计生办,交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冉东说。 “你是不是有病,你才一个孩子交什么罚款?”梁幻吞吐着香烟,喷在冉东的脸上。 “计生办的人也这么说,我说我支持基本国策,先提前交了,逼着他们收了钱。”冉东脸上带笑,“我总有一天会让泊言认祖归宗,写在我们冉家族谱上的。” “得了得了,你多给点钱比较实际,”梁幻说,“冉老板真有钱,人家香港人在深圳包二奶,你在香港养小三。” “钱不是问题。”冉东承诺道,“对了,我打算送刘主任一套别墅,可能买在俄亥俄州那边……” “又让我去?”梁幻问。 “那肯定不能写刘主任的名字啊。”冉东说,“钱我还是走老渠道转给你,由你这边代持。” “你可真信任我,总有一天我卷款跑了。”梁幻说。 “那怎么可能呢?”冉东的脸上又浮起那层笑容,“我们可是有个儿子,想当初还是你主动敬我酒的。” 梁幻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声音都高了几度:“James,你站那儿干什么?” 梁泊言慢吞吞走出来:“这个乐高太难了,不会拼。” “去叫阿姨教你。”梁幻说。 冉东没过一会儿便走了,梁幻转身回来,梁泊言仍然在拼乐高。 她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开瓶之后,在桌边自斟自饮。自顾自地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我主动敬你酒的。” “James,过来。”她招呼梁泊言。 梁泊言想把东西归位了再过去,但他的速度显然不能让梁幻满意,一抬头,梁幻已经提着酒瓶,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卡住他的脖子。猩红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坚硬的酒瓶撞击着牙齿,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大半瓶的酒就这样喝了进去,他想要挣扎,但这似乎激怒了对方,女人抄起酒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酒瓶厚且重,碎片从脸上划过,带上了血。他觉得头晕,向梁幻讲想要睡觉,梁幻只是看着他,没有反应。像一尊美丽而冰冷的玻璃雕像。 窗外的晴空之上, 有飞机驶过,从启德机场出发,飞过九龙城,飞过狮子山,离开维多利亚港,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就好像梁幻一样。 梁泊言醒了过来。 李昭正坐在床边,手里是那个威士忌酒瓶,瓶盖已经被拧开。 “看你睡成这样,还以为喝了多少。”李昭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结果看起来不到五毫升。”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好该怎么发火了,起码都要找到卖酒给梁泊言的老板大发雷霆,指责老板卖酒给未成年人,要求全额退款。再把梁泊言关进屋子锁起来,每天没酒喝没烟抽,只能吃最健康的蔬菜沙拉。 但酒瓶里的酒满得差点晃出来,梁泊言似乎只是略微沾了沾唇,就已经醉倒了过去。 “你以前酒量这么差吗?”李昭问,“我以为你一直是个酒鬼。” 梁泊言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脸上都是木的,眼神也有些涣散。李昭看着,忍不住往他脸上掐了一下。 梁泊言叫出声,将李昭的手拍了下来。 李昭这时候倒是敏锐:“心情不好?” “也没有,就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梁泊言说,“李叔叔以前跟我说过,他进了调查组以后看资料,总觉得很蹊跷。” 冉东被捕之后,梁幻迅速就得到消息,不仅本人马上离开,其他手续也早就办好。恰好梁泊言还在内地,让她毫无阻滞。 李叔叔是这么说的:“要么她真的就这么聪明,打包跑路得这么快,要么就是,她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天。本身这个案子就是突然接到材料齐全的匿名举报才启动的,甚至有可能……” 梁泊言现在想到了,李叔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性是什么。 最能拿出犯罪证据的人,不是任何侦察者或者受害者,而是犯罪者本人。 她一开始就想好了如何报复。 第20章 梁泊言的确想明白了一些事,但这对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帮助。 “如果照你推测的,你妈妈匿名举报,那她可以减刑。”李昭说。 “你疯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死人减刑?”梁泊言反问。 他又叹口气:“不过其实也是我猜的。” 那飘扬而下的尘埃,就像经年的时间一样,覆盖在了过去之上。只能隐约看清轮廓,却无法窥见细节。毕竟他并没有细致的工具,可以扫去那沉积多年的灰尘。 “草,那她留给我的遗产岂不是都是赃款?还好我没要。”梁泊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多少钱?”李昭对钱敏感,听到这个,只关心数字。 “你这么感兴趣?”梁泊言开玩笑,“我手写个遗嘱按指纹留给你,到时候你去拿。当初你爸爸为这个案子加班猝死的抚恤金太少了,给你补上。” “你当时已经给过我很多钱了。”李昭说,“当时你也这么说的。” 出了车祸之后,是梁泊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承担了李昭所有的医药费,钢板都要用最贵的材质。后来李昭问梁泊言多少钱,他也没有告知,让李昭自己好好准备考试,别管那么多。 因为这份大方的付出,和梁泊言对李昭那段时间里的照顾,李昭原谅了梁泊言跟那不知姓名的男人鬼混的过往。虽然想象过很多梁泊言跟那个陌生男人在门后做些什么,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梁泊言。 有时候写剧本赶稿,需要一些音乐来放松,他会选择梁泊言的歌。梁泊言不是创作型歌手,但也在采访里讲,会参与歌曲的制作,希望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到自己喜欢的歌。 听着梁泊言的歌,多是情歌,李昭一边听,一边就会想,也不知道这是梁泊言的哪段感情经历剪切拼凑出来的,主人公代入了ABCDEFG,就是不像他跟梁泊言。越想越生气,稿子也写不下去了,出门直奔机场,几小时就飞抵上海。 至于第二天要开的会,只能在梁泊言的书房里视频连线了。梁泊言时常说他有病,飞这么远过来也不理人,说完便出门见酒友,李昭顿时心酸不已,那时候又没多少朋友,便立刻打开博客,抒发一下感情。讲讲为某人千里飞行,对方却多么冷淡,连陌生网友都很同情。 “我明天要出去,去戏剧节。”李昭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炫耀,“他们让我当创投的评委。” 梁泊言听不懂什么是创投,但李昭现在混得如鱼得水,他是知道的:“一路顺风,多要几个签名回来。” “和我那个助理去,叫柯以明,刚招聘的。”李昭强调,“现在太忙了,不花点钱请个人不行,每天都有人来骚扰。我让他定了两个单人间。” 梁泊言听的有些呆滞,本来就没睡醒,半天才反应过来李昭的潜台词是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李昭皱眉。 “你要真是跟谁去乱滚了,我都高兴点。”梁泊言继续笑,“大哥,你看看你哪里像娱乐圈的人啊,你这样……你们搞宣传什么的,去过学校没?” 李昭不知道他这是在问什么:“去过。什么意思?” “你不会被保安拦下来要出门条吗?”梁泊言问,“能不能别出门背双肩包了,换一个行吗?你都三十多了,再这样会被当成程序员的。” 李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半天才说:“那是戏剧节送的。” 他变得很生气,因为梁泊言宁愿关心他的包,也不关心跟他喝咖啡的助理。他为此甚至自己加钱改了单人间,这新增的费用,戏剧节主办方都不给报销的。 他决定报复,去很多天,把各色人等约他的饭局都去个遍,把酒店房间升成总统套房,骄奢淫逸到极致,旅行箱都要换成rimowa的。 但就是不换双肩包,给梁泊言一点颜色看看。 但梁泊言终于还是关心了他,临走之前,梁泊言问起来:“你要去几天啊?” “五天。”李昭尽力让脸色不变,“有急事的话也能……” “你记得交电费。”梁泊言扬了扬手中的电费单,“今天贴在门上的,说再不交三天内停电。” 理论上没什么错,但这个回答让原本有着过高期待的李昭勃然大怒:“你怎么这么着急,非要用电做什么,没电就活不了了吗?” “……”梁泊言实在服了,“我在你家也就玩玩游戏看看电视啊,这不得用电啊,不然能干什么?” 他这个反问,确实问住了李昭,李昭却又非要反驳回去:“你为什么不去学习?” “……?”梁泊言不说话了,歪头看着李昭,用一种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的眼神。 他的头发一直没去剪,越来越长,做这个动作时,头发也如水一样倾泄下来,那双眸子在发丝之间闪烁,五官和脸型都尚未棱角分明,看着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 李昭能感觉到,他好好放在胸腔内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青年时的梁泊言,就像是一坛醉生梦死的酒,沉溺其中,用酒精燃烧着生命的迷狂;但此时有着少年外貌的梁泊言,仿佛轻盈精致的一场梦,什么都是最好的,好到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琉璃易碎,不要相信。 “喂!”梁泊言对着空门喊,“门都不关啊?” 他只能穿着睡袍,从床上爬下来去关了门,李昭一走,他瞬间少了个可以调戏的对象。昨天用手机加回陈泽明的好友,陈泽明在香港那边还是记着他,问他过得如何,他拍了房间发给陈泽明看:“阿明你唔使担心啦,呢间房好大噶。我依家日日都几开心……” 但陈泽明还是不满。 “我记得你好中意弹酒吧的钢琴,”他点评说,“应该买架钢琴才衬你。” 梁泊言愣了一下,马上笑着说:“我都觉得,应该有架施坦威在这里。” 视频电话挂断,梁泊言闭着眼睛,在空气里做出手势,弹了一会儿没有声音的钢琴。 “妈的。”他骂了句脏话,“我一定是闲的无聊,装修都要让设计师留间书房。你觉得我是因为爱看书吗?” 哪像那个人,说着爱,也愿意花钱花时间,跑那么远来找他,好像真的爱他,却没有在意过,他到底需要些什么。人迹渺渺的空城里,李昭以为他需要水果蔬菜肉蛋奶,但他更喜欢那束毫无用处的花。 他打开手机里的弹琴APP,又找到那个私信他的好心人:“朋友,你的琴送出去了吗?我又想要了。” 那边回得也快,马上就回了两个字给他: “有病?” 第21章 路过的司机也不能放过 得知李昭特意找主办方升级了房间,柯以明很是受宠若惊。 “其实不需要的。”柯以明坐在商务专车的前排,“要不改成套间吧,李哥你也方便叫我,马上能到……” “我不想跟你住一个房间。”李昭拒绝道,但又觉得可能太过生硬,又多补充了一句,“你不是听到了吗,我是同性恋。睡一个房间很不清白的,万一被别人误会我骚扰你,我怎么办。” “……那谢谢李哥。”柯以明无言以对。 专车司机素质就是高,哪怕听到了对话,也不发一言,继续平稳开车。 柯以明又想起昨天跟小朱姐的聊天。 小朱姐说,让他不要被李昭的痴情故事骗了。 “自认艺术家的人,总要选中一个无辜的人来当缪斯。”小朱说,“最好举世皆知,为他的故事同情哀悼。但你也是写过剧本的,你也知道,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 他将信将疑,又觉得小朱姐有些偏激:“怎么就不能是真的感情呢?” “我相信是真的啊。”小朱姐说,“不然谁受得了他这三天两头跑上海去。但男人嘛,心和生殖器是分开的,你都当他助理了,你观察一下他身边有没有新情况咯。” 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 他今天特意到门口等着给李昭提行李,看到李昭走出来,他慌忙跟上,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听到后面的屋子里有个年轻的声音,让李昭关门,又听到跑到门边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极力去看。看到年轻的男孩,穿着睡袍,赤着脚,跑起来很轻快,将门关上。 他开始觉得小朱姐的话又有了那么点可信度。 他们男人本来可信度就不高,再加上男同的buff,就更低了。名声本来就差,只要不在酒店乱用花洒,不要在浴池开多人派对,就已经算得上优质男同。 这么一说,柯以明倒是想起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李哥,我看你也不避讳性取向。”柯以明说,“那你是1还是0啊?” 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李昭差点扑到前面去。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李昭还是生气了。 柯以明发现还是冒犯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明显吗?”李昭问。 “……”柯以明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因为李昭这个说法,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指向,但是又似乎在让柯以明做选择。剧本里,存在潜台词这个东西,台词不能只有表面那一层意思,而此刻李昭的潜台词显然是,这么明显,你必须回答,而且不能回答错误。 柯以明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司机师傅终于受不了了。 “小伙子,你是同性恋,是就是了,很了不起吗。你怎么还要人猜你是X人的还是被X的。不是叔叔说你,太不礼貌了。” 李昭这次,安静了快一分钟。 “对不起。”李昭首先道歉,“好像是有点心理扭曲。” 柯以明松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口气只吐出来一半。 他忘记了,小朱姐的那句话也只说了一半。故事的魅力在于,它对于没有听过的人来说,不是陈词滥调,而是全新体验。而人是一种有好奇心的生物。 “你怎么了?”司机问李昭。 “我觉得我投入的时候,他随时可以抽离这段关系。”李昭说,“甚至不能说是关系,因为什么都没有说过,但这个人马上就能说,我们很熟吗?随时就可以在生活里消失。” 司机得出判断:“我以前在厂里的时候,跟我姘头就是这种关系。结果她突然给车间所有人都发了结婚请柬,我还随了两百。” “……”这下李昭沉默了。 “师傅您还挺大度哈。”柯以明干笑了两声。 “这就像你跟公司谈了半天,最后临门一脚没入职一样,一定有原因的。”司机师傅说,“你觉得她应该接受,应该确定,你觉得你付出了很多,她对不起你。但肯定有原因的。”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那老一套的哲理,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反思一下自己也有问题。 但对于李昭来说,这种事情他固然思考过,也早就得出过结论。 对方不愿意确定一段关系,一定是有原因的,就像司机说的那样,仿佛没有入职的公司,要么是嫌待遇不够,要么觉得发展不够好。 又比如说,跟娱乐圈那些形形色色的明星相比,他在外貌上远远不及,跟那些动辄豪宅别墅的富人相比,他还在计较着这个项目能赚多少钱。 “我知道原因了,你们厂里一定没给你分房吧。”李昭突然说。 司机师傅说:“我好烦你们这些同性恋。” 李昭又一次被异性恋霸权歧视,感觉很受伤,下车以后问柯以明:“你能在APP上给他写评价吗?” 柯以明犹豫着:“我试试,应该是能的……要给他打差评吗?” 差评似乎不太好,毕竟司机师傅开车技术很好,一路平稳且快速,下车还给他们搬了行李。 “你跟租车公司的说,这个师傅特别好,希望以后我们用车都尽量派他。”李昭说,“他太不理解我们这类人感情有多艰难了,说话很伤人,我要多感化他。”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柯以明就感受到了打工的艰难。 如果不是李昭还残存着那么一点人性,他真的开始考虑什么时候不干了。 “你为什么会来当助理。”李昭突然想起来,“我看你简历上也有过作品。” “赚不到钱呗。”柯以明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都是一开始自认有才华,后来被甲方打击得根本不想写剧本了,说没有流行元素,没有甜宠,卖不出去。我好多同学都转行了。” 只有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看到招聘信息,马上发去了自己的简历,哪怕人家招的只是个助理,但能跟编剧工作室搭上边,他也觉得有希望,能从端茶倒水的工作里找到机会,重新回到自己喜欢的行业。 “我现在手里暂时没有活。”李昭想想,“你还有兴趣的话,回北京去找小朱,她那里经常很多网剧小项目缺人。但了解一下工作流程就行,也别参与太多了,这种东西会写疲的。” 柯以明竟有几分感动。 这个人如果不是男同,那该有多正常。 不对,这话说出来,就太性向歧视了。这个人如果是一个会闭嘴的男同,那该有多正常。 第22章 讲故事的好处 戏剧节要持续好几天,走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随时能看到熟悉的面孔。也不是每件事都与戏剧本身有关,比如李昭突然就被困扰的男演员抓住,男演员正在纠结于到底要不要离婚,咨询了李昭半天的意见,一转头又去追着别人问。 李昭觉得很烦,跟柯以明说:“他又下不了决心要离婚,这种私人感情的事,到处跟人说干什么?” 柯以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不敢相信这话居然出自李昭之口。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也到处说吗?” 咦,自己明明没有开口,怎么会把心声说出来了。 柯以明转身一看,原来说话的不是自己,是前几天刚打过照面的,李昭的师傅。 “邱老师。”李昭打招呼,“怎么过来不跟我说,早知道一起坐飞机过来。” 邱老师说:“一起过来干什么,飞机票多人同行能打折吗?” 他想起刚刚李昭说的话,又气不打一处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讲那些,说一次罚款一万。” 可能打蛇打七寸,巨大的金钱惩罚刺激到了李昭,让他很不高兴:“我没有。” “还没有?你知不知道饭局上好几个都是中影的领导,还有文旅委的,结果回去一群人给我发微信,没人问你写过哪几部剧,全在问你那个暗恋对象是谁。” 李昭想,那也不错,其实这些大领导,本来也不会关心他这种年轻编剧写了什么作品,他们更愿意用那些有作品厚度的,有资历的,反应社会现实的,而李昭这种近几年才有名气的,对他们来说,还是太浅了。 “可以把我的微信推给他们。”李昭说。 “你还要在微信上再给他们讲一遍?”邱老师对李昭很不信任。 “……聊工作。”李昭说,“就算不聊,看看朋友圈也能知道我最近上了什么新剧,万一有机会呢。” 李昭总是这样的,他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让人即将爆发的时候,他就突然恢复了正常,让邱老师也一下子卸掉了刚刚的脾气:“还真有几个问你联系方式的,我回头推给他们。” “谢谢老师。”李昭道完谢,又问,“那你跟他们说了那个人是谁吗?” “没完了是吧!” 男演员还在到处问别人,他该不该用离婚来摆脱目前的困局。李昭实在觉得,这样的人太不自洽,明明自己选择的婚姻,却连取舍都要问别人。 “不能这么讲的,你又没有家庭,不知道其中的难处。”旁人说道,“人家异性恋的婚姻里不只有自己,还有孩子的。分开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昭又想起他的家庭关系来。 准确地说,他没有家庭,父母都去世以后,他只有一些关系不远不近的亲戚,偶尔会打电话找他借钱,过年的时候群发祝福短信,老人有别的子女赡养,跟他这个在外地的孙辈也不熟。按照同事的说法,他这是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现实远远没有那么轻飘飘,李昭有时候会想,或许就是以前太孤独了,没有人听他说话,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什么都非要找人倾诉出来。不仅要讲,还要把情节都编排完整,让人听得下去,甚至为之共情。其实也不止会讲梁泊言,也会讲他怎么在中学时期被排挤,讲他父亲是怎么在深夜回来,或许脸上还会带着留下的伤痕。这是李昭对过去的解决方式。 可是李昭突然想起梁泊言。 如果说悲惨,世界上自然有许多人比梁泊言惨得多,可是梁泊言的过去那么复杂,复杂得足够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形成。这个人却牙关咬死,永远只是笑,和谁都打成一片,与任何人都兄弟相称。仿佛这个世界的变化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玩笑。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李昭才没有那么,轻而易举地忘掉这个人。 “谢了啊哥们儿,世上还是好人多。”梁泊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屋内突兀多出来的钢琴,发自内心地感谢,“你早说你住哪儿啊,没想到一个小区的,都是邻居,太巧了。” 那个在手机钢琴app里认识的人,被梁泊言再次联系上以后,虽然骂了几句,但居然没有拒绝,让梁泊言趁早上门,说他也懒得再看到那晦气玩意儿。 梁泊言顺便点开这个人的头像,往下一拉他的评论,纯纯一事逼,到处挑刺,嫌这个太匠气,那个弹错音,偏偏自己从来没上传过作品。 梁泊言占便宜等不到明天,立刻就准备叫个货拉拉上门,需要填上地址,问对方:“我让司机到哪里去取?” 对方发了个地址过来,说:“四点前过来啊,四点过后我要去接孩子了。” 一看门牌号,货拉拉的钱都省了,或许是大数据的匹配机制,推送的本来就是附近的用户,这位偶然匹配上的大哥,居然就在隔壁楼。 大概是图方便,对方看他也住在那里,居然不但给了电子琴,连那架巨大的钢琴,也一起给搬了过来。 邻居却并没有这么乐观,他只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你都住这儿了,还说没钱,你糊弄鬼呢?” “刚不都跟你说了吗,朋友的房子,我暂住而已。”梁泊言说,又指了指沙发上的催缴水电气费的单子,“瞧见没,过几天都要停水停电了。” 邻居将信将疑,似乎是看他一个人,穿着也是便宜货,确实不像能买得起这里的房。 “你多大啊?”邻居问,“高中毕业了吗?” 梁泊言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说:“读不下去书,我是来北京追求我的音乐梦想的。” 邻居对他的音乐梦想不置可否:“钢琴需要天赋的,我就是孩子实在练不出来了,每天看到钢琴就哭。才把钢琴都一起送你,免得看了伤心。你这都十六七岁了,弹成这样,当钢琴家也没什么希望。” “你孩子多大了?”梁泊言问。 “八岁了。我看钢琴是走不通了,打算另外换个兴趣班。”邻居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家长有多辛苦,像你这样跑出来,家里都急死了。等你以后有孩子就知道了。” 梁泊言喜欢听这种笑话,他就可以随即说:“我爸在牢里,我妈也去世了。” 这就是语言上的蒙太奇手法,他不会讲,他爸坐牢和他妈去世之间,隔了二三十年。梁幻死的时候已经六十出头,固然算不上高寿,但起码也过了许多年的好日子,用一个尚未签订引渡协议的国籍,过着还不错的日子。 他要真的有孩子,那可能过不了政审,考不了公。 看邻居露出有几分惊恐的眼神,梁泊言又补充了一句:“行贿罪。” 真是奇怪,都是犯罪,但似乎这样的经济犯罪比起抢劫杀人这些暴力行为要好一些,邻居明显松弛了几分,甚至说:“你妈妈也是冲动了……就这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不会啊,现在不是有你送的钢琴了嘛。”梁泊言夸赞了一句,“其实我更擅长唱歌,看你这么大方,我免费送你首歌……” “我要去接孩子放学了。”对方却没有领情,不但走得飞快,还跟梁泊言叮嘱,“你还是上个学吧!去唱歌人家也得要九年义务教育毕了业的!” 这一天天的。梁泊言有些忧愁,想起李昭走之前也是骤然指责他为什么不去学习,今天又被隔壁楼的邻居一通说。 看来,得到年轻身体的同时,也要继承年轻人的烦恼。 甚至会让梁泊言想起,他真正的十六岁时,正在干些什么,有没有专注学习。 香港因为长久被英国殖民,受天主教和基督教影响极深。他读的也是教会学校,有一门专门的课程便是圣经课,从小学到大,遇上特别的节日,还要去教堂。他挺乐意去,有圣餐可以领。梁泊言那门课成绩也好,别人来问他怎么学,他便说诚心相信神的旨意。他是这样相信过的,不管有什么苦难降临,都是神对子民的考验。圣诞时,香港会放两天假,整个维港的建筑都亮起来,美如乐园。他加入了学校的唱诗班,也要去教堂唱圣诞歌,也要去传福音。 97年香港回归之后,佛教人士对圣诞节一直是香港公共假期不满,要求佛教也享有同样待遇,从那以后,香港又多了一个佛诞日。 再后来,梁泊言长大成人,什么教也不信,看一些文艺作品里面,虔诚的信徒因为向上帝祈祷得不到回应,怒而粉转黑,选择报复社会。他就想这些人要求真他妈高,还成天问神能给你什么?起码能给三天假期。不管哪个宗教的神,能放假的就是好神。 除此之外,就不要再指望有别的什么用处了。 第23章 【柏翠园-业主群】 物业小管家: 滴! 各位业主大大:您有一份电梯停运通知,请注意查收哟~ 明天柏翠园二期高层电梯将进行检修,6:00-9:00期间1、2号电梯停运,9:00-12:00期间3号电梯停运,请业主使用其他电梯出行,给您及家人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感谢您的支持! 5-401-刘: 停电梯啊,上班的要提前出门了,不然整栋楼就抢一个电梯 3-508-贷款小李 谁家的布偶猫跑楼下了,赶紧抱回去!什么素质啊,都住小区了还散养 4-1104-summer xu 有家长一起报网球班的吗?现在两个小孩报名可以打九五折,国家级运动员上课。 5-703-spot主理人 万可 @4-1104-summer xu 你家小孩不是学钢琴的吗?你还说要让他继承衣钵,也跟你一样上音乐学院啊 4-1104-summer xu [捂脸][流泪]别提了,我老婆说弹了这么多年还是噪音,孩子看到钢琴就哭,让我赶紧送走。我把钢琴还有家里的电子琴全送5栋的小李家去了。 5-703-spot主理人 万可 小李?楼上的李昭啊?他不是编剧吗,还会弹琴? 5-602 张馨 语音[时长60秒] [选择语言转文字]小李回家啦?年前的时候我全家发烧,还是他给我送了盒布洛芬,都没进门,挂在门上的。我想谢谢他都没找到人。他是当编剧的?我还以为他卖药的。 4-1104-summer xu @5-602 张馨 确实药多,我家孩子也阳了,找他拿了好几颗泰诺林,不然我也没那么大方把钢琴都免费送,挂闲鱼上也能卖点钱呢。不过小李不在,他朋友住他家,帮他收的 5-602 张馨 语音[时长60秒] [选择语言转文字]他不是一个人住吗?我之前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想给他介绍一个,他都不答应。我就说都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连个伴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要不得 4-1104-summer xu 张阿姨你……太热心了。他那么明显对女的没兴趣,您有资源的话,可以换个性别介绍 5-602 张馨 ? 3-508-贷款小李 问了好几次了,谁家的猫啊!?都开始发情叫唤了,@物业小管家 你们物业不管管的吗 5-703-spot主理人 万可 @4-1104-summer xu 小李在这个群里呢,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4-1104-summer xu 撤回了一条消息 一不小心替人出柜,许奕连忙把消息撤回来,但显然已经有不少人看到,其中八卦的,立刻便来私聊问他怎么回事,哪里看出来李昭的性取向的。 许奕说:“我不是说了嘛,我去他家里送钢琴,他有个朋友住在他家里,一看就是同居的样子。” 显然,他并不太相信那个年轻人说的话,什么北上追梦,房主把屋子给他住,怎么可能,那个房子里,一看就是充满了两个人同居的痕迹。放钢琴的时候,年轻人跑来跑去,研究着光线位置,说不能挡住书桌。 连带着年轻人那些胡编乱造的身世,他都没太当回事。 更何况,这里的房子还那么贵,谁会舍得就这么交给别人,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虽然小李的癖好是有那么点独特,连高中生都下得去手,但想想是娱乐圈的人,似乎也正常。那个年轻人留着半长的头发,颇有几分阴柔的气质,眉眼之间,还有点像梁泊言。 “像梁泊言?”同楼的业主说,“那我找个机会也去看看,我年轻的时候可喜欢梁泊言的。你可别骗我啊” 许奕也来了劲,强调道:“是真的很像。他好像也是个歌手。” 可惜了,当时自己应该听那人唱唱歌再走的,反正晚一点接小孩,小崽子也不会飞到外太空去。 他大学的时候也听梁泊言,那时候梁泊言的声音还很好,他把梁泊言的歌下载在他高贵的索尼mp4里,分一只耳机给女友听。女友跟他一样,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他学音乐制作,女友是声乐系的。听着听着,女友突然说,梁泊言这种唱法,太伤嗓子,如果不改,年纪大了以后体力跟不上,嗓子就要废了。 他当时还不以为然,后来梁泊言渐渐没那么红了,偶尔出现,代表作唱得也不似从前,才发现嗓音的确是脆弱的宝物,需要珍惜,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疫情过后,万物复苏,北京的演出一场场多了起来,演出商们仿佛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地开着各类演出,黄牛价炒得最高的,不是什么流量明星当红偶像,而是微博转赞评数据不高,大众耳熟能详,唱得出代表作的老牌歌手。 如果梁泊言没有退出娱乐圈,大概也能满座。 “我下次陪你去看。就是有点娘炮,一看就是gay,这点跟梁泊言还是不一样的。”许奕说。 梁泊言正兴致勃勃地用着从许奕那里顺过来的钢琴,发现自己指法真有些生疏了,很多谱子也不记得,需要上网搜一下。 一搜倒是吃了一惊,互联网日新月异,以往在金色大厅才能看到的大师,现在正在搞直播,小黄车里挂着的是大师钢琴课,原价8888元,现在大师把价格打了下来,只要1988元,再加上点关注领券,1888元,就可以享受大师亲自视频连线指导。 只在今天,只在这个直播间! 梁泊言记得大师,之前巡演的时候,据说受了手伤,休养了半年多,四处求医,仍然无法回到以前的状态。虽然功力仍属世界一流,但也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 旁边的助播怂恿着大师现场来一曲,大师坐下来就起范,手势一摆出来,如同仍在演奏厅里,仍然是那个天才演奏家。 梁泊言看得有几分不忍,手指伸出去,往下一滑,换了个直播间。 是个漂亮的女主播,但说话内容让梁泊言有些听不懂。 “想听梁泊言?没问题,我们公司有最多的梁泊言曲库,已经调试得和真人没有差别了,听哪首呢?好的,这位叫多肉葡萄的朋友点播了一首由梁泊言演唱的《爱你一万年》。麻烦稍等一下哦,我需要把歌名输入进去,再选择歌手梁泊言,十秒后就可以生成……” 十秒之后,直播间里,前奏结束之后,响起了梁泊言的声音,深情款款唱着《爱你一万年》。 梁泊言翻唱过很多歌,但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有唱过这一首。 主播一边放歌,一边回答着网友的问题。 “版权?我们只是对ai进行测试,用大量的曲库来纠正ai在唱功上的瑕疵,并没有牟利哦。不信你们试试打赏功能都是关闭掉了的。 “等真正测试成熟以后,我们可能会考虑使用ai梁泊言发布新歌曲,这也是我们公司在新时代对音乐行业的创新。是的,这位芒芒沙冰朋友真聪明,新歌曲也是用ai软件生成的,我们输入主题和风格要求以后,连专辑封面都能一键生成。我们相信这对音乐行业绝对是一场冲击。 “这位朋友别骂人啊,什么叫不讲道德把梁泊言骨头都拆出来卖,我们也是想让梁泊言的声音更好地留下来,让现在的年轻人们都听到他的歌声。” 主播说这话的时候,背景音还响着歌声,那极似梁泊言本人的声线,正在释放着爱的宣言:“爱你经得起考验……” 梁泊言终于想起看看主播的账号名称,宸耀娱乐。 是梁泊言的经纪公司,妈的吸血鬼,人都跑了还吸血不停。 有只想听歌的观众让主播安静一点,主播总算不再说话,梁泊言趁着这个时间,录了十几秒的音频下来。音频没有画面,只有声音,他发给了李昭。 李昭在那边听完,有些迷惑,问梁泊言:“你突然唱这首歌干什么?” “我唱得怎么样?”梁泊言问李昭。 李昭又点开,再听了一次。 第24章 李昭想,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听不习惯梁泊言现在的声音。 酒精和烟,经年累月地摧毁了梁泊言的嗓子,平时说话的时候,只能听出几分沙哑,一旦唱歌的时候,会明显许多。如今重返少年时,唱歌的状态也回到了从前。 但梁泊言忘了,李昭是听过他现在怎么唱歌的。没多久前,在香港的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李昭难得点了杯酒精度不高的酒,看着台上的梁泊言。 “这是你以前录的吧。”再听了几次,李昭做出他的判断,“声音和唱法都是以前的。” 梁泊言没想到李昭会这么讲,他想,李昭懂什么唱法,音域音阶恐怕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流行美声都分不清。 于是他问:“什么唱法?” 李昭果然说不出来,似乎唱法这个词并不准确,如果非要说,应该叫感觉。 玄之又玄,说不出来,但感觉就是不对。 似乎是猜对了,因为梁泊言说:“你居然听得出来。” 但梁泊言并没有回答,那段音频来自哪里。 李昭走回去,又有交流会开始了。 一起参加的有编剧,也有导演、演员。德高望重的编剧老师有过很多的高分剧,他谈起废稿里的剧情,原作里因为遗憾让观众念念不忘的男女,原来在曾经的预设里,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更让李昭羡慕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观众,惦记着剧里的爱情故事,听到编剧老师讲起男女主最后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都有几分动容。 如果对方是个专写爱情偶像剧的编剧,李昭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人家是个专长于历史正剧的,爱情只是他随手一写的闲笔,效果居然还是这么好。 于是轮到李昭的时候,李昭便说:“刘老师,我一直有个困扰,观众都说我写的感情戏很烂,看到就想快进。”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李昭上豆瓣看影评的时候,总能看到很多伤害他心灵的评价,说编剧脑子有病,看得血压上升,能不能全都删掉。当然,效果很好,观众越骂,那部分的收视率和播放量反而蹭蹭往上涨,因此平台方也满意。可李昭好歹是个文艺工作者,得不到正向的反馈,自然也会失落。 交流会制作了背景PPT,所有人都能看到嘉宾的代表作。观众们闻言,往上一看李昭的代表作品,大部分陷入了沉默,小部分人很不厚道,居然笑出了声。 李昭只能麻木地想,看来这些作品知名度都很好,基本上都看过,也知道他在讲什么。 刘老师一愣,笑了笑:“我个人还真没被这么说过,可能因为我从部队转业回来才开始写电视剧,那时候都三十多岁,成家有老婆孩子了,感情经历比较丰富吧。” 李昭听得更沮丧:“我也三十多岁了。” “没谈过恋爱吗?”刘老师问,“大学的时候没有给喜欢的女生提过暖水瓶吗?没有收到过她给你织的围巾手套吗?或者你的爸爸妈妈没有一边吵架一边又分不开吗?这都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 大庭广众之下,李昭不方便说自己的性取向,再者,也不方便长篇大论讲故事。毕竟这一次,他是毫无准备地提起自己的困惑。 他说:“有是有过,但很少。我也不能为了写剧就去换着人谈恋爱。”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老师说,“像我也只跟我夫人谈过恋爱,比如我当兵的时候跟她全靠书信联系,后来写军旅剧的时候,有个角色就是这么跟他女朋友写信联系。” 台下又是一片“哇”,连主持人都说被塞了一嘴狗粮。 李昭便想,他把爱情戏写得这么糟糕,可能就是因为他本来和梁泊言之间就谈得很糟糕。他固然没有给梁泊言拎过热水壶,但相对应的,梁泊言也没有给他织过围巾手套。李昭车祸住院的时候,梁泊言在外面商演,忙得都没来医院看他几次,艺考都是他自己坐着轮椅让护工推着去的。 还有今年年初,他跟很多人一样新冠阳性,烧得人都不清醒了,打电话给甲方,告知不能按时交稿,对方回复:没事,你现在交了也没人看,大家都阳了。还有布洛芬吗?我让闪送去取。 那么难捱的时候,梁泊言也没有在他身边,可能还在香港跟人鬼混,沉浸在返老还童的喜悦之中,把他这个已经迈进中年的无聊人士抛之脑后。 李昭突然明白为什么观众那么讨厌他写的爱情线,照理来说,爱情线这么气人,最后当然该分开,但他又不愿意,非要强行在一起,最后引得观众差评无数。 交流会告一段落,刚认识的刘老师看李昭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多关心了几句:“你还在想那个事情啊?要不然把你写过的剧本发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提点建议。” 但他也开玩笑说:“其实你现在可比我成功多了,我现在写的剧本,一个个都说好,说起投资,人就不见了,全都怕亏得底朝天,说怕不过审,过了也怕没人买。” 李昭加上好友,看对方背上包准备走,又问:“刘老师,您也背帆布包出门吗?” “对啊。装东西多方便。”刘老师说。 “您夫人会说看起来很土吗?”李昭问。 “你怎么知道?”刘老师大概是回忆起自己老婆,说话都带着笑意,“她说过好几次了,一直想给我买新的,我穿衣服她也看不惯眼,让我起码去买几套正装,哇一看那价格,算了算了,我们这种天天蹲家里写剧本的,花这钱干啥。就只有一套,上红毯穿的。” “我也有一套西装,”李昭说,“但去红毯一般都不叫我。” 编剧在影视圈是底层,在电视剧圈更是,很多人都狗眼看人低,一部剧爆了,导演演员频频出镜,却很少有人关心到底是谁写的剧本。尤其是电视剧,独立编剧很少,功劳变成大家均摊,就更少人关注。 好在现在是网络社会,李昭可以有自己的个人微博和公众号,也可以去参加许多活动,他不断增强着自己的存在感,虽然被许多人嘲讽他想当网红编剧,但他更知道,那些人不是不想要关注,只是没有。存在感等于成就感。 “不过,”刘老师话锋一转,“你跟我还是不一样,我一把年纪了,你很年轻啊,又不难看,还没找到女朋友是吧,那要打扮一下。” 李昭又随时随地开始出柜:“我喜欢男的。” “男……”刘老师一下被噎住,但李昭太淡定了,他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男的也一样嘛,我听说gay更精致啊呵呵。” 回到北京已经是傍晚,柯以明准备送李昭回家,李昭说:“你先回去吧,我有别的地方要去。” 柯以明是个称职的助理,但看眼色的功力还欠奉,不知道此时的意思就是让他回避,还要多问:“去哪里啊,现在晚高峰到处都在堵车,我可以看看怎么走方便。” 李昭说:“那你帮我找个近点的可以吗?我想去gay吧。” ……柯以明快受不了这个工作了。 但敬业的柯以明还是把李昭送到了位置最近,且评价也不错的酒吧街去,告诉他,经过搜索,哪几家是接待彩虹人士较多的。李昭一个人左右走了走,外面有很多招揽生意的店员,但看到李昭走过来,没有一个主动打招呼的。 李昭又觉得自己很不受欢迎。 他随便走进一家酒吧坐了坐,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个清吧,没什么表演,也没有脱衣舞男,来的人也都是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一部分打着耳钉,大部分都穿得颇有特色,毕竟出来要么见朋友,要么想带人回家。只有李昭,坐在那里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直到酒吧里放了首梁泊言的老歌,李昭才有点反应。 旁边坐着的人也同样有了动静。 “也不知道梁泊言到底去哪里了,我很喜欢他这个类型,”那人感叹,“之前说失踪,后来又说隐退,不懂搞什么鬼。” 另一人说:“我听说他也是gay,不会是出国结婚去了吧。” “你听谁说的?” “我有个朋友在大裤衩工作啊,他跟我说的。” “我靠,难道他找鸭子被法治进行时拍到了?还是今日说法?” “你他妈……满脑子都是法制节目是吧。他是负责晚会的,需要跟歌手联系。梁泊言不住北京嘛,但从来不用负责安排他的酒店,说他有地方住。” “那顶多是有情况吧,怎么知道就是男的。” “我朋友见过那人来接啊,那男的脾气还够大的,梁泊言一边走还要一边安抚他,说这几天都是春节,超过了十二点也是过节。我靠,春晚诶!人家表演完节目就跑回去陪,居然还嫌弃没一起过节。” “真够作的。”另一个人点评。 那个够作的人就坐在旁边,听着自己的八卦,心情复杂,气得不轻。 他想,这些陌生人都不了解实际情况,明明是自己等了梁泊言一晚上,梁泊言自己承诺会在十二点前结束,但突然又说节目编排变了,他的节目需要往后调,等着等着,就过了零点。 这和诈骗有什么区别,真应该上法治进行时,作为受害者控诉一番梁泊言。 李昭一点都不想观察这些人穿的是什么了,反正也不是很有品味的样子。 恰在此时,梁泊言给他发来消息: “我在你的朋友圈看到你了。” 李昭发了个问号:“你怎么有我的朋友圈?” “我现在用的是你的备用机啊,微信号也是你的小号。”梁泊言说,“都是去参加戏剧节的,好像今天结束,很多人发了朋友圈,还有人来私聊你的,我没回复。” “是今天闭幕。”李昭说,“我下午的航班,但没直接回来,现在在外面。” 梁泊言没太在意:“哦那你有事就晚点回啦,我先睡了。” 李昭再一次怒从心起,因为梁泊言对他毫无关心,丝毫不在意,从来没想过自己安心去睡觉的时候,李昭正在gay吧里勾三搭四的可能性。 “不行。”李昭发消息,“十二点之后再睡。” “有什么事吗?”梁泊言很迷惑。 李昭暂时还没想到有什么事,但反正他就是要提这种要求。 “等我回去再睡。”他发了一段语音,提出了好处,“我带包烟给你。” 话一说完,他就去前台结账走人,旁边的两个gay听到了,面面相觑。 “草,这人在这儿坐半天,我还想要不要去问问有呢,居然有伴了。”一个人说。 “我还以为他走错吧了。”另一个说,“苍天无眼,怎么就我们单身。” 第25章 梁泊言不是那种苦守空闺的人,李昭非要让他等到十二点以后才睡,他自然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钢琴肯定是不能弹了,他本来也没那么热爱,这半夜三更弹起来,怕是要被楼上楼下给骂死。刚刚直播看了一堆AI梁泊言,让他现在连网都不是很想上。 好在李昭住的小区并不在荒郊野外,出去不远就是商业区,虽然已经快凌晨仍然热闹,许多年轻人支起个摊位就卖小吃和手作饰品,再往前走,还有个小展台,不知名的小乐队正在表演,设备一应俱全。音箱旁边是用来直播的手机支架,地上还放着收款的二维码和放零钱的吉他盒。梁泊言能听出来,这个乐队唱的原创歌曲质量还是不错,只是主唱的唱功实在是烂,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甚至好几次地方明显进错了拍,让其他乐手都皱起眉头。他本来就没钱,自然只听免费的,不会给打赏。 唱着唱着,这个乐队自己都没劲了,反正也没几个观众,索性停下来开始吵架。 “真不错,咱们现在这样,乐队的夏天是别想了,乐队的冬天妥妥的。” “大哥我都说了我不行了,你们非要赶鸭子上架,缺主唱也不能缺到这种程度啊。”主唱也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你们另谋高就吧,以后饭局叫我,演出就别了。” “那我只知道你是音乐学院肄业,心想起码还学了两年,谁知道肄业真有肄业的原因啊。” “我他妈学的是音乐史,艺术理论懂吗!连艺考都不参加,只看高考分数的。我是那种在台下点评你们的乐评人。”主唱为自己的专业捍卫尊严。 主要负责吵架的是那位鼓手,本来就不高兴,一抬眼,发现梁泊言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充满戾气地瞪回去,呛道:“哥们儿干哈呢,搁这儿看免费猴戏是吧?边儿去行吗?” 梁泊言已经用手机扫码,关注了他们的抖音号,问:“我看你们这简介上写着诚招主唱啊,给钱吗?” “给个屁,有收入就平均分,没钱拉倒。” “签合同吗?要身份证吗?”梁泊言还接着问。 “签个屁,公司都没有。” “真的要上《乐队的夏天》吗?那好像就得签合同的。” “上个鬼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把马东给我找来上节目啊?哥几个大学玩玩而已,你他妈还想挺多。” “那,”梁泊言淡定地说,“麦克风借一下。” 乐队的原创歌曲,他自然没有那么快就学会,但好在街头卖艺,一些经典曲目还是会的。梁泊言试了几首,都颇为得心应手,相比较全民k歌里的伴奏带,带着乐队唱歌,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到最后,他兴致起来了,索性还唱了首自己以前的歌,行色匆匆的路人突然驻足,在衣服口袋里掏了半天,翻出零钱,蹲下放在吉他盒里。 看年纪,也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也曾经历过没有手机支付的时代,身上总是自备着一些零钱。 放下话筒,乐队的态度已经大变,恨不得马上让他入伙。但梁泊言说:“不过,我怕跟你们有代沟。” “啥啊,我们最大的也就二十三,能比你大几岁啊。”鼓手强调着自己乐队的青春洋溢,“你哪个学校的啊,周末方便出来不?” “我时间应该比你充裕,随时都可以咯。”梁泊言笑嘻嘻的,“只要我家长不反对。” 毕竟刚准备多聊几句,就发现“家长”已经出现在了几米外的地方,而且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一边走回去,李昭一边就问:“你周末要跟那人出去?” “他们主唱唱歌太难听了,我帮忙缓解一下噪音污染。”梁泊言说,“不然大编剧你天天出去戏剧节电影节,我也没事能做啊。”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比如梁幻的往事,依然还有许多没搞明白的地方,迷雾重重。但梁泊言的特长毕竟不是当侦探,他总要找点自己的事情来做。 尤其是今晚,听到ai都能在直播间高歌,更让梁泊言有些收到刺激,上天让他回到以前的身体,最佳状态的嗓子,再加上靠着年岁积累出来的唱商,他理应是该去唱歌的。即便再过不久,歌手就能被取代,一切唱法都能被模仿,但既然还活着,他就总是要唱下去。 “你才出去最多两个小时,”李昭说,“就已经跟人发展到约着出去组乐队了。” 梁泊言有极强的交际能力这一点,他以前与梁泊言不住在一起,只是隐约感觉,现在才切身体会。 在香港滞留的时候,能被调酒师收留在家;陈启志好歹也算个大公司高管,三言两语下来,就能答应梁泊言的请托;打开微信一看,隔壁楼的邻居已经将钢琴都送到了他家。——还有此时此刻,刚认识的乐队都在邀请梁泊言加入。 李昭曾经看过网上的看相大师分析,说梁泊言的眼型是典型的桃花眼,要注意招惹烂桃花。李昭把自己的眼睛图片截下来,用小号贴在评论里,问这又是什么眼睛,兴许因为没给钱,大师没理会,只有一个路人回复:“你好,这就是普通双眼皮。” “这种人多好打交道,”梁泊言说,“都是以前练出来的。我在酒吧唱歌的时候,二十年前的夜店,那叫一个乱,什么突发情况都有。唱着唱着往我身上丢钱是最好的,有的丢瓜子花生。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在吧台看到了蟑螂,吓得跳起来,把蟑螂扔我身上了。” 蟑螂的触须从梁泊言脸上滑落,他定了定神,向客人讲sorry,怪酒吧没打扫好卫生吓到人。 李昭的脚步停住,梁泊言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些。”李昭说。 梁泊言是那么地耀眼,应该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到哪里都受欢迎的。 以前的确没有讲过,这一点,梁泊言本人更清楚。 他以前比李昭大那么两岁,论进入社会更要早上好几年,他更乐意去扮演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李昭不需要知道他的那些经验从何处取得。 但他现在身体和心灵似乎同步变得幼稚,不仅要说,还要多加一句讽刺。 “是没讲啊。”梁泊言语气很轻,“就像你也没关心过一样。” 第26章 李昭本身今天回来就气不顺,原本按照既往的惯例,他会把这种不高兴持续下去,梁泊言则会安抚几句,说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这么过去了。 但梁泊言突然这么来一句,让李昭一下愣住,他原本是可以反驳的,他可以说,是梁泊言避而不谈,是梁泊言自己没有讲过。他从来没有不关心梁泊言,反而是梁泊言从来没有把他纳入到人生里去。 但迎着路旁的灯光,风吹起来,梁泊言上半身宽大的T恤也随之鼓起,从肩到腰的纤细轮廓,在风里一览无余。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实际年龄,只是这个燥热夜晚里的平常青少年。 就在恍惚间的这一刹那,梁泊言已经恢复了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李昭说:“好久没熬过夜了,我想吃夜宵。” “吃什么?”李昭问。 “小龙虾烤串都行。”梁泊言还真选起来了,“再来两瓶汽水。” “我去簋街给你打包算了。”李昭语气凉凉的,“大半夜吃这么多油腻的,明天小心拉肚子。” 梁泊言却依旧随便找了家大排档坐下来,不仅点了这些油腻的夜宵,还加上了一碟毛豆花生。 “我不会啊,怎么吃点夜宵就拉肚子。”梁泊言说,“你不行啊?那你吃点清淡的咯。” 李昭开始后悔,一开始梁泊言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就该让梁泊言马上滚去睡觉。而不是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导致自己也跟着掉坑里。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坐在桌边,胳膊支撑着下巴,尽力不睡着。大排档的桌子擦过以后还是油腻腻的,李昭又抽了一张纸巾垫着。 梁泊言习惯先把小龙虾全部剥完再吃,一抬头,李昭眼睛都闭上了,下巴往下点着。 “这么困啊。”梁泊言自言自语,“早知道让你先回去了。” “哥们儿你这烤串还吃得完吗,一个人吃这么多。”旁边桌的人说,“吃得完吗?分我们点算了。” 梁泊言正想着是谁比他还不要脸,扭过脸就看到了刚刚还打过照面的乐队成员,除了那位五音不全的前主唱已经溜走,其他人都还在。 “你刚咋走得这么快。”又是鼓手主动开腔抱怨,“一说家里人来了就跑了,联系方式都没加,我们还寻思去哪儿找你呢。” 梁泊言其实刚刚也想起来了,但他本来就没当个正事,大不了改天再出来看看乐队还在不在。但既然撞上了,也要浅浅表达一下歉意。梁泊言便把肯定也吃不完的夜宵推过去:“请你们吃。” 又把手机拿出来,互相加了个微信,鼓手说回头就把他拉进群里。 李昭一直没说话,梁泊言想,看来真睡着了。其实没有他在旁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对于梁泊言来说,还是少了几分乐趣的。 但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哪怕不说话,还是会让人注意到。鼓手似乎词汇单一,只要是个男的,他就只有一个称呼,也没什么礼貌,冲着李昭就吆喝:“嘿,哥们儿,咋这么困呢。醒醒!” 李昭本来也没彻底睡过去,在高分贝的骚扰之下,眼皮缓缓抬了起来,很不耐烦地看了鼓手一眼。他认得出来,这是梁泊言交的新朋友,实在没有什么交流的兴趣。 “这是你哥吗?”鼓手问,“看起来不太爱说话。” 梁泊言觉得这夜宵是吃不下去了,还是把李昭拉走比较好:“我们先走了哈,回见。” 回去的路并不长,但走到最后的时候,李昭好像真的困得狠了,半靠在梁泊言身上,下巴抵着梁泊言的肩膀。梁泊言费力地 “你以前精力也没这么差啊……”梁泊言抱怨着,抽了抽鼻子,嗅到了李昭唇齿之间的酒气,“喝酒了?” 李昭没回答,在这个暑气已经升腾起来的时刻,仍然凭着直觉,靠近身边的热源,让皮肤相贴。 “你这一沾就醉,还喝什么酒……”梁泊言有些无奈,纵容着李昭的举动,“总不会是写不好戏被差评,就气得吧?” 李昭越来越放肆,从脖颈往上,不会正确使用嘴唇,牙齿咬到梁泊言的皮肤,让梁泊言感到几分疼痛,“嘶”了两声,但没有阻拦。 这么半醉半醒挺好,要是一不小心让李昭醒过来,怕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梁泊言连声音都轻了几分,温柔地跟李昭打着商量:“你确定要在客厅吗?其实我都行但是不是把窗帘拉上比较好?我去卧室拿个杜蕾斯行吗?你现在这个姿势明天腰得废了……” 他的话实在太多了,多到让李昭不耐烦,堵住了他的嘴。 在生理上,梁泊言现在是一个精力最旺盛、最勃发的年纪;在心理上,他是一个早已享受过其中快乐,坦坦荡荡接受,不会以此为耻的成年男性。综合一切,结果就是,他被这个过于深入和突然的吻搞得手脚都发了软,也没有意识到,那件过于宽松的T恤,已经随之褪了一半。 然后李昭就不再继续了。 他把梁泊言拉开,坐了起来,又往前走,脚步都是晃的,看起来没有目标,往左走几步,又往右走几步,但最后,居然似乎找到了要去的地方,蹲下来拉开抽屉,走回来的时候,梁泊言看到李昭手上有一管药膏状的物体。 梁泊言大为感动,这时候了还想着要拿润滑剂,实在是过于体贴。如果哪天需要评选三个好同性恋名额,梁泊言一定把票全都投给李昭。 “不是,你是不是喝麻了?你往哪儿抹呢?”梁泊言将胳膊往回抽,但李昭一只手就箍住他的胳膊,让梁泊言用尽力气也挣不出来。 冰凉的药膏——原来是烫伤膏,被李昭用手指涂在梁泊言胳膊的内侧,有几分痒,但可以忍受。那个位置的疤痕,除了与他有过最亲密接触的李昭,极少会有人注意到。 他仍然忍不住扫兴:“这都多少年了,你现在涂也消不掉啊。我说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消失这一年突发性阳痿了,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就打岔找别的事情。” 跟醉酒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李昭甚至还很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凶狠地压制了他的发言提问。他反复告知李昭这样涂抹药膏好不了,也完全无法制止李昭把整支烫伤膏给涂完,害得他只能带着一身味道去睡觉。 然而依旧得不到清净,李昭虽然没有做该做的事情,却理直气壮地进了梁泊言的房间,从背后抱住他入眠。 或许是因为梁泊言也困了,他也没有多么抗议,依着这个姿势,仍然能睡过去。 马上要睡着之前,他听见李昭在跟他说话。 “以后如果你想说的话,”李昭说,“可以把你过去的事情告诉我。” 李昭原本还想给自己辩解,想说他并不是不关心,是梁泊言没有讲,可是真正想一想,对于梁泊言,他也没有什么非要知道不可的,于是,便缺漏了太多。 “我不知道该关心什么。”李昭最后这样说。 烟疤来自多年以前那燃烧的烟头,在梁泊言的皮肤上,像火一样地烫。仿佛多年前就应该感受到的痛觉,姗姗来迟,燃烧在那层冷冷的药膏之下。但总算没有将他烧成灰烬。 第27章 虽然说已经把联系方式都换成了柯以明的电话,但仍然会有半夜急电,对人进行不顾死活的骚扰。 “李哥!江湖救急!”哪怕没有开免提,那边的声音都大到让李昭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一寸。 对面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哥,但其实也是个业内混得不错的制片人,跟李昭有过好几次合作。 “情况有点复杂,”制片人说,“《不予东风》您知道吗?这几天开机了。” “说重点,到底要干什么。” “好好好……这个小说改编您这边之前也经过手,还给过第一版剧本,所以比较了解情况。” “没给钱。”李昭说,“不都换了编剧了吗?现在是半夜又想起来了?” 制片人当然知道得罪人,但不开口也不行:“现在是男女主没问题,但男二那边闹起来了。他也不知道找了谁,跟人炫耀他这部戏戏份多,结果人家拿着对比原作,告诉他这加的全是无效戏份,根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也发挥不出来演技。到时候要么戏份全被删,要么就是虽然留下来了戏份,但被观众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他现在直接罢拍了,要改剧本给他个说法。” 这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最新送到床头的八卦,把李昭都给听精神了,甚至说话间都带着点嘲讽的笑意:“看来人家确实找了个内行人啊。” 很多刚入行的演员,或者从其他身份转为演员的明星,因为工作室没有招到足够专业的人,很容易就掉进这个坑里面。 制片人也只能回以苦笑:“您别看热闹了……他现在意思是他那条支线一塌糊涂,还跟主线没什么交集,他不可能冒着这种风险辛苦几个月拍戏,要么给他改,要么就撕。” 李昭听着不对:“这么强硬,他有后台吗?” “他有粉丝。”制片人正经地说,“我们这个剧现在宣发热度几乎全是靠他粉丝给的,到时候骂起来,我们这边也吃亏。” 八卦听完,就该说重点了。李昭问:“所以现在找我干什么?” 制片人赔着笑:“您特别有才华,所以我们后来剧本的走向也参考了一些内容……” “……”把抄用得这么婉转,李昭都沉默了。 “所以现在要改男二线的话,您那一版的支线剧情就能用上,只要再增删一些就好了。”制片人说,“如果你答应的话,署名和钱绝对不会少了您的。” 李昭问:“还有呢?” 制片人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要麻烦你跑一趟怀柔,剧组在那边影视基地拍戏。可能需要跟男二多沟通一下。” 李昭明白了过来。 按照这些人的德性,把李昭原本的第一版剧本拿过去抄都不是问题,何必专门来告知一声还要给钱。看来是要李昭滚过去安抚男二,让男二知道他们多么用心想弥补,出动李昭这种知名编剧来重新写剧本。 “给钱就是了,不要留我的名字。”李昭怕自己的豆瓣列表上又多一部低分作品,“还有,他后台到底是谁。” “李哥你好八卦。”事情谈妥了,制片人也能开玩笑,“其实之前真不知道,但这次闹出点事情了我才听说,好像他叔叔是灵极那边的陈总。” “陈启志啊。”李昭重复念了一遍名字,答应了制片人的要求,这才挂断电话。 梁泊言早就醒了,他试图从李昭回答的只言片语中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挫败,只能问李昭。 “男二发现自己被加了很多戏,”李昭简单解释,“现在不答应了,要给人改。” 梁泊言不是很明白:“加戏还不好?” 这是李昭的专业领域,他的话多了起来。 “没有谁会白白给配角加戏份。”李昭说,“给他们写的都是一些完全跟主线无关,删掉也没有影响的剧情,只会看得人心烦,骂他们加戏咖。” “那为什么要写?”梁泊言听迷糊了。 “凑时长,才能有更多集数卖高价,人家男女主都是大腕,不可能给你多拍,就写给配角了。”李昭说,“还有的主线怕被审核删减了,给预先给配角加一些又臭又长的老娘舅戏份,如果主线审核过了,就把配角的那部分戏删掉,如果主线被删了,就让配角的戏份补上。反正那些无聊剧情过审还是不成问题的。” 梁泊言脑海里闪过好几部剧的名字,都是那种主角突然失踪,配角走一些无聊戏份,让观众气得大骂有病。 不过反正配角演员也是拿钱办事,顶多被当成加戏咖挨几句骂,但多演一集就多拿一集的钱,这种可有可无的戏份甚至不需要多少精力,轻轻松松多了上百万进账,李昭想想自己的赚钱难度,也很难抱以同情。 “可能这个男二比较有追求,”李昭说,“不想拍这种。” 更何况人家又有粉丝又有后台,硬气得起来。 “我觉得这种事情你不要掺和。”梁泊言听完点评,“这剧组已经够恶心人了,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把你牵扯进去怎么办。” “但是给钱。”沉默思考了一会儿,李昭给出的还是那个理由,“几年前就欠我这笔钱没给,现在是时候还了。” “你们业内别的人会说你很爱钱吗?”梁泊言问道,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他们很理解我。”李昭面无表情。 毕竟很多人都曾经在各种场合,听过李昭同他们讲,缺钱的日子有多难熬,icu的病房有多昂贵,想要留在北京有多难。也是奇怪,其实99.9%的编剧都经历过苦日子,但功成名就之后,大部分人喜欢炫耀的是自己现在有多得意,有多辉煌。只有李昭,明明上没老下没小中间没婚姻,负担比很多人都轻,却还是把缺钱写在脸上,让人都不好意思讲价。 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填满。 第28章 李昭敲了三下门。 男演员暂时没戏拍,但也暂时没有离开剧组,住在酒店最贵的套房里,向李昭倾诉着他的委屈。 “本来我当时有好几部是男主的剧,我都没接,就是看这部更靠谱一点,结果现在给我来这套。”男二演员没受过这种气,现在说起来仍是一肚子火,激动起来,紧紧握住李昭的手,诚恳地说,“李老师,我虽然不懂影视行业,但我听我叔叔提起过你,知道您是特别优秀的编剧,这次就拜托你了。” 李昭只听到了一句重点,于是礼貌提问:“你都不懂影视行业了,那你跑来拍什么戏?” 男二本来还有滔滔的词句想说,被李昭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让口水给呛住了,猛咳了一分钟都没停下。 连旁边的助理都愣住了,都准备上前阻拦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们拒绝回答了,突然发现这不是媒体采访,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录音笔,明星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被放到网上嘲笑文盲,这才又退了回去。 李昭看他回答不上来,又问:“所以是陈启志……你叔叔告诉你有问题,你才知道的吗?” “是啊。”男二演员说,“因为我以前是歌手嘛,这是第一部 戏 ,也没什么经验。” “你把影视约签给灵极了?” “那倒还没有……”男二犹豫了一下,“其实我还没确定到底要走哪条路,也有可能去拍电影。我也不是很想靠他,之前才去做歌手的。” 他还年轻,又被家庭和粉丝保护得很顺利,所以给自己留了很多后路,不肯污损羽毛,生怕被路人误会骂他加戏咖。 李昭认为男二演员做了正确的选择,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叔叔眼光确实很差,你还是不要签约了。不出名还好,要是拍戏红了,怕是要被拉去拍烂戏。” “……”男二演员听出来了,自己叔叔似乎跟李大编剧的关系不太融洽。 但没有关系,李昭既然肯来,他就要努力一下,再固定一下和编剧之间的关系,换一个对他有利的剧本,这很重要。 既然有这种打算,肯定不能就让李昭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眼看中午到了,他便盛情邀请李昭到酒店的餐厅去吃饭。 只是两个人毕竟不熟,尬聊了一会儿后,坐着实在没事干,男演员便忍不住开始玩起了手机。见李昭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反应,索性更进一步,刷起了短视频。 几乎都是同质化的聒噪配乐,加上“笑不活了家人们谁懂啊”之类的人声,李昭在旁边麻木地听着,又开始想,真是什么人都能当演员。 仍然是那样的机械人声:“真人歌手和AI歌手,你能听出来谁是真的梁泊言吗?” 男演员听了几句,没听出来,手指一滑,视频已经跳到了下一个,但李昭开口了:“能把前面那个视频再放一下吗?声音开大点。” 他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这个梁泊言似乎欠了李昭很多钱,李昭听了两遍,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吃饭的时候,脸也拉长了。 而且,吃着吃着,李昭还问他:“你能听出来哪个是真人吗?” “能吧……”他犹豫着回答,又马上找补,“可能因为我唱过歌,能听出来那种区别。普通人可能听不太出来,这也没什么,本身现在科技进步,差别就很小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换条新路走走,他的唱功没那么好,音色也没有那么独特,没有那么不可替代。所以他想当演员,起码影视行业现在还处于手工作坊阶段,不至于那么快失业。 李昭听完这个滞后的、关于“为什么要来拍戏”的回答,觉得自己被不带脏字地骂了一遍。 确实是不一样的文艺作品,一首歌最多五六分钟,只要不是太过火,不踩底线,还是能轻轻松松出街的;而一部剧则要难得多,创作过程已经很难了,还要面对ABCDE的甲方修改意见,和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意外情况。 确实是纯手工作坊。 “我没听过你唱歌。”李昭开始点歌,“要不然你唱首梁泊言的歌吧,就刚刚视频里的就行。” 对方满头问号,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唱了几句。 “你还是去演戏吧。”李昭说。 “……”男演员想,叔叔跟这个人有仇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梁泊言一早就醒了。 昨天加的鼓手不仅把他拉进了乐队群,还疯狂发了一堆他们的原创歌曲乐谱,让他好好学习,过几天他们考完试了要来验收。 “这歌词你写的吗?”梁泊言看完问。 “当然了,我可是团队的主要创作人,是不是很have culture?”鼓手颇为得意。 “这些英文歌词语法全错了。”梁泊言说,“乐队又没外国人,你写这么多英文干什么啊。” “他说显得比较international。”贝斯插嘴,“还说又不是我们唱别逼逼,终于有个人来管管了。” 梁泊言曾几何时,当货真价实的歌手时,都没有原创过几首,从来都是作词作曲人交稿过来,他只负责审核一下,挑出自己满意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要给年轻人改狗屁不通的英文歌词。改完以后念了一遍,告诉对方这样才押韵。 “我没问题啊反正你唱,你要改就改呗,妈你别喊了我不饿你们先吃!”鼓手话说到一半,似乎被开门的家人打断,话题迅速转向。 梁泊言也跟着笑了,笑到一半,一个打包袋突然降落到面前。抬头一看,是李昭回来了。 “该吃饭了。”李昭说。 第29章 这带回来的剩菜还没吃上几口,梁泊言就食不下咽了。 因为李昭开始在他旁边播放ai梁泊言唱《爱你一万年》的视频,唱完不算,还有更多金曲由ai倾情演唱,唱得梁泊言格外心虚。 更心虚的地方在于,李昭并不是要追究自己昨天瞎忽悠他的事情。 “确实挺强的,我都没分辨出来。”李昭淡淡地说,“但他们好歹也是家大公司,怎么会做这么侵权的事情。我记得你公司跟你的合同已经到期了。” 梁泊言咬着外卖的塑料勺,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我的个人约是到期了,但我歌曲的版权是在他们手里嘛。” “这不是你歌曲的版权问题,他们使用的是你的个人形象,打着你的名字。”李昭觉得梁泊言变笨了,完全抓不到重点,“虽然现在没落了,但这也太跌份了。” 梁泊言只想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我又没亲属可以维权,那本人又不见了,他们就可以乱来没人管了。” “你不维权吗?”李昭问。 “大哥,我现在还是个未成年人。”梁泊言痛心疾首,再次提醒李昭这件事情,“你见过柯南顶着小学生外壳去找他父母要生活费吗?还不是只能在毛利家混吃混喝。” 他说得似乎也有道理,李昭想一想,还是开始骂梁泊言昨天欺骗他感情,拿Ai唱的歌来忽悠他。 梁泊言乐得转移话题:“那你也听出来不对了嘛,玩玩而已啦!大不了我再唱十首歌给你听咯。你写剧本,我在旁边配背景音。” 李昭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因为他真的要加班写剧本。还是为一个自己没有署名,很可能质量也不靠谱的剧,专写男二的单独剧情线。 虽然钱是拿到了, 但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启志闲着无聊多嘴,给侄子出谋划策,招惹出来的是非,就更加不高兴。 恰在此时,手机响起,李昭看了一眼,是邱老师的消息来了。 邱老师是带着李昭入行的前辈,但是这几年,他并不是很赞成李昭的工作方式。这次,也是一样。 “听说你一回北京又接了个剧本?”邱老师问。 “嗯。”李昭承认。 邱老师搞不懂了:“你到底在干嘛啊,之前不还肩周炎犯了,我让你去看,你看了吗?” “没挂到号。” “少他妈找借口。你赚这么多钱是要当医药费吗?” 李昭觉得邱老师在这方面很不理解他,把他为什么要赚钱的理由又打了一遍,但字刚打到一半,邱老师的新消息就来了: “你那些话就别说了啊,别再多写个琼瑶剧剧本。” 太伤人了。李昭只好把刚刚打的那些字全都删掉,只回了一句:“我知道轻重,就手头这两三个项目,后面也没打算再搞了,准备休息一段时间。” 他这么一说,邱老师反倒不适应了,李昭说要休息,仿佛天上下红雨一样,虽然他平时总是这么劝着李昭,但没想到还真能实现。 “我在大理有个小院子,你想去住就去,北京这空气真是……”邱老师问,“你休息打算干什么?” 李昭其实也没想出来休息该去干什么,但邱老师问了,他也认真地想了想。 “谈恋爱吧。”他回答道。 邱老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跟谁?”他问了一句废话,果然也得到了废话回答。 “1988年出生的,35周岁的梁泊言。”李昭说。 “……报名字就好了,不用报简历,我这又不搞招聘。” 邱老师愈发觉得李昭不正常,需要休个长假调理一下。 “35岁的。”李昭强调,“就是那种马上要被大厂优化裁掉,考公务员也没资格的年纪。” 邱老师受不了了:“你去治治病吧!” “我要去的啊,肩周炎专家的号太难挂了。”李昭说,“等我抢到号就要去的。” 邱老师不理他了。 柯以明被李昭通知过去开会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今天李昭要宣布些什么。 “灵极影视那个项目,这些天估计也要启动了。”李昭说,“这次我不打算负责那么多了,就像那些垃圾一样,挂个总编剧的名,活全都交给你们干,我也不会再给你们改了。” 小编剧们已经习惯了老板这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只问最重要的问题:“钱呢?” “我懒得拿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李昭抱怨,“我这些年很累的,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大理怎么样?”有人提了和邱老师一样的建议,“那里空气好。” 李昭说:“我打算去香港休养。” 他转头跟柯以明说:“你想试试参加吗?” 柯以明原以为还要陪着李昭去香港,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去办港澳通行证,被李昭一问,愣住了,半天才说:“当然想。” 李昭点了点头:“那就这样。” 但会是不能就这么散了的,李昭放话不管,却也做不到完全把活给扔出去,在他眼里,手下这些都还是年轻人,有一万种被坑的可能,又怕他们负责不了这么大的项目,所以到最后分工完,李昭一统计,发现自己为了把关,还是承接了许多的任务。 人纷纷散去,柯以明还没走,低头看手机里的小群,已经热闹得炸了锅。 自从上次找小朱姐打听了李昭的私事以后,朱姐就把他给拉进了一个群,还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让李昭发现。这个群还可以开启匿名功能,无法知道是谁在大发狂言。 “他怎么又要去香港,不会是去找梁泊言吧。” “你这不是废话,不然谁度假去香港啊,物价贵得要死,我买瓶水都要十几块。一不小心进了黄丝的店都怕他们吐口水。” “是哦,他还粤语都不会,会被人翻白眼吧,好惨哦。” “至少这次提前打了招呼,不像上次一样突然就跑香港去了。说实话,我上次感觉就像家长突然外出,不用做作业了一样爽。” “然后家长一回来发现作业做得一塌糊涂,把我们骂了一顿。” “别提了,我上次去我在职场app上吐槽他,还被管理员给删帖+警告了[哭泣],让别聊娱乐圈八卦。” 他们这个群里,从来不直呼李昭大名,只要提到“他”,都是指那一个人。李昭在这里,享受着you know who的待遇。 但今天的事情,其实对大家来说都算是好事,如果非要抱怨,那就只有一条: “他是不是跟那些影视大佬混久了,对自己的年龄没有正确认知了。”有人说,“比我们才大几岁啊,就年轻人年轻人的。” “一般来说,找了比自己小太多的男女朋友,就会开始在意自己的年纪了。”另一个人一语点破。 于是大家便都想起来,那个半夜出现在公司的年轻人,言笑晏晏,半真半假地说着李昭是他亲戚。 因为这过于炸裂的男男关系,这个群里陷入了沉默。 一小时后,某个职场app的影视板块又有新的帖子。 标题:老板在工作上挺有能力的,但私人感情上太乱了,要忍吗? 回帖1:怎么了,他xsr你了? 楼主回复:那倒没有,但我怕又要听他的新爱情故事。 回帖2:不会又是上次那个吧? 回帖3:lz要不然你换个平台吧,在这里你只会得到永封,你要是去db爆料多好。 楼主回复:我老板恨db,他说在那里收到的低分让他伤心 【该用户已被永久封禁】 第30章 “我给你个联系方式,”李昭对柯以明说,“是个律师,需要他出个声明。” “啊?”柯以明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昭看了柯以明一眼:“没事找他干什么?你这种台词,放在剧本里就是说杀人的一定是凶手。” ……看来老板现在心情不太好。 柯以明换了问法:“有人抄了剧本什么的吗?” “不是以我的名义出。”李昭说,“我回头发给你。” 柯以明一头雾水。 梁泊言被拉着去烫了个头。 发型对一个人的气质有决定性作用,以前的梁泊言从来没有留过长发,最长也不过到耳后。现在头发已经长到了颈边,鼓手大人看不过眼,把他拉去了理发店。原本以为稍微修剪一下就行,但不知道他们跟tony老师说了什么,还用上了机器和药水。 直到快要结束了,鼓手才突然想起来问:“你们学校允许烫头发吗?” 梁泊言翻了个白眼:“不烫难道就行了?” “哦哦,那你是在哪个职高吗?” “我读完初中就辍学了。”梁泊言说。 鼓手本来以为梁泊言开玩笑,再三确认了以后,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让梁泊言很是担忧,生怕对方过于好心,提出来资助他上学。 “那你岂不是拉低了我们乐队的平均学历。”鼓手说。 tony老师适时地开口了:“长这么好看还在乎什么学历啊,这送去当偶像都行了,放在你们乐队才是暴惨天物。” “你看没文化就是他这样,暴殄天物都读不对。”鼓手马上说。 “你还是闭嘴吧,你那英语也好不到哪里去。”梁泊言着实担心tony老师把愤怒报复到他的头上,回头把头发全给烫没了。 还好tony老师大度,没有计较,但打量着做完发型的梁泊言,说:“你看,这发型变化多大,看起来都有点像那个歌星了。” tony甚至不用说出名字,鼓手都知道是谁,端详着他:“是有点像梁泊言。” 话说到这里,他们又开始讨论起梁泊言的影踪。 “他嗓子不好隐退了,”tony说,这是外界的普遍看法,“以前是真的唱得好,难怪他公司现在都还想用他的声音来搞新花样,还被梁泊言给告了,真是活该……” “什么?”梁泊言皱了皱眉,仿佛没有听清,问道。 tony觉得解释太麻烦了,索性把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看热搜第一。 某个以代理明星案件出名的律所,代表梁泊言先生严正声明,要求梁泊言的前公司立刻停止侵权,否则将诉诸法律进行处理。 而那条热搜之下,也是一片沸反盈天。 梁泊言的粉丝和好感路人都在评论,一方面惊讶于梁泊言终于出现了,一方面也在反对公司的这种行为,尤其是在没有经过梁泊言许可的情况下,把人的声线复制。他们认为,有的歌手不是ai可以代替的,比如梁泊言,他之所以是一名独特的歌手,不仅仅在于他能唱到多高,他如何咬字,更是因为他能传递的声音情感,他如何呼吸,如何让人在旋律和词句中得到共鸣。 甚至还有人在律所的评论里问,能不能联系梁泊言,让他回来,哪怕要隐退,是不是至少也该有一场告别演唱会。 梁泊言想,本来确实是有的,可惜没有开成。 而律所的声明是来自何人,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想出来。 真是头痛,早知如此,真的应该把自己的证件偷回来,免得被李昭拿去作妖。 “差不多了。”tony老师关掉机器,又用定型水喷了喷,非常满意地看着梁泊言的新造型,“你可以走了。” “我不想回家。”梁泊言有几分痛苦,“让我留在这里当洗头工吧。” 与李昭想象的事情发展走向不同,宸耀娱乐态度很是强硬,立刻就做出了回应,声称他们并没有侵权,甚至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说“梁先生”可能休息太久,不记得当初的合同内容了。 评论里的粉丝自然是一顿大骂,问什么合同能预见到ai的版权,纯属强词夺理。 李昭点了个赞。 不过,宸耀娱乐这番折腾,确实也让人不解。他们的直播间里,顶多只是卖货时放放公司艺人的歌,却把梁泊言拿来搞实验,像是法外狂徒一样,完全不担心梁泊言来找麻烦。 他们的想法也不算有错,如果不是李昭跑出来横生枝节,梁泊言大概压根就不会理。但李昭觉得不该让他们这么猖狂。 他本来是打算让律所再发声明的,但那边却有些犹豫,问是不是梁先生本人的意思。 毕竟虽然律师函这种东西没什么成本,出一份也不贵,但他们律所也是要名声的。李昭声称是受梁泊言委托,他们相信李编剧没必要撒这种谎,但万事小心为妙,还是再确认一下。 李昭想想也有道理,毕竟有的事情,他也需要再找梁泊言重新核实。 柯以明知道自己不该太关心老板的私事,免得丢掉工作。但那种料理好一切却又什么沉默安静都不问的神秘人式助理,只会出现在电影电视里,他只是个刚毕业还不成熟的大学生,更何况这事情本身也太不太对劲。 “李哥,梁泊言是在你那边吗?”柯以明问,“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 “我不是跟你讲过的吗?”李昭说。 “你讲的是过去的事情。”柯以明说,“还基本都是你单方面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专注只问梁泊言,没有牵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不然的话,就过于复杂了。 “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吗?”李昭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 这话说得,仿佛那个非要别人关心他感情,什么都往外说的人不是李昭似的。柯以明一时间尬住,还好李昭也没怎么生气,甚至也回答了他:“梁泊言是在我这里。” 后一个问题,他就当没听到了。 梁泊言进门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在心理学上,这可能代表紧张,而在梁泊言这里,代表他耳朵真的很痛。 他真的开始考虑要篡位了,再这么下去,他鼓手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乐队说一不二的领导,觉着梁泊言这个辍学的街溜子太不时尚,剪完头都觉得不够,又拉着他去换了几件潮牌,还拍到他们那个乐队群里让其他人欣赏。 “应该再去打个耳骨钉。”群里有人说,“再配上长头发,就更像落拓不羁性向不明的艺术家,我们走红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阿占身上了。” 梁泊言试图反抗,但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鼓手觉得很有道理,完全不理会他的意见,一只胳膊就箍住他,随机地走进一家店,把梁泊言按着,给打了个耳洞。 不仅如此,他还在群里嘲笑:“天呐,他居然哭了!什么我打的,我这么温文尔雅会打人吗,疼哭的!” 甚至还怼着梁泊言的脸拍视频,一边拍一边欠打地问:“有这么痛吗?来给你纸巾擦擦,姐你给他涂点酒精啊,不然到时候感染了。” 店主也有点慌,她原本以为是两个人闹着玩,毕竟梁泊言坐下来也没有怎么认真地挣扎,平时来的客人顶多叫几声,她都没见过这场面。 “你不是被他逼着来的吧?”她试探着问。 梁泊言擦干眼泪,自己也哭笑不得,说:“没事,打了就打了。我本来也想试试。” 真是奇怪,他以前好像并没有这么怕疼的。以前有次演唱会事故,本该升起来的升降台故障了,他唱着歌没注意到,一脚踩空,脚踝骨折。医院里,演唱会负责人吓得都过呼吸了,他也是在龇牙咧嘴,没怎么哭。 “三千五百二十一块钱啊,我给你记账上了。”临走的时候,鼓手一句话,让梁泊言险些吐血三升。 “你去抢吧,你那什么朋友的潮牌店,看着都没生意,你就是托吧,这是强制消费。”梁泊言说,“我不会还钱的。” 鼓手骂他,说他住那么好的房子三千块都不给,梁泊言说我他妈住那屋吃的也是打包回来的剩菜,哪有钱给你。说着说着,就想起李昭。 也不知道今天回去有没有剩饭吃,又或者,按照李昭的性格,说不定会要求他交代清楚,不是说跟宸耀娱乐合同到期了吗,为什么对方现在还可以这么肆意妄为,不好好说明白,就不许吃饭。 做好这些心理预设之后,门一推开,所见到的场景,还是超出了梁泊言的想象。 “你这户型是典型的穿堂煞啊!”门口的地方,一位穿着道士袍的师傅,正在跟李昭说话,“玄关这个地方,你要么买棵植物,要么放个屏风,挡一挡。” 这封建迷信是停不下来了,梁泊言很绝望。 第31章 道长是专业的道长,不仅专业,还很有职业道德,看到梁泊言怀疑的眼神,主动拿出了他的道士证,还有在某地道教学院的毕业证。 “我们道教学院是本科,我是本科生。”道长说,“这是我们的最高学府。” 梁泊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昭就开口了:“那我跟您说的那种情况,您有什么头绪了么?” 道长摆了几个手势,沉默地思考着,梁泊言猜他是在想用什么鬼话来圆场糊弄。 “你说的这种年纪大的人突然变年轻的情况,在我们道教经典里的《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里提到过。”道长说。 能念出这么长的标题名字,道长已经竭尽全力,接下来他开始让现代科技与玄学结合,拿出手机开始百度正文。 说经一遍。诸天大圣同时称善,是时一国男女聋病,耳皆开聪。 说经二遍。盲者目明。 说经三遍。喑者能言。 说经四遍。跛疴积逮,皆能起行。 说经五遍。久病痼疾,一时复形。 说经六遍。发白反黑,齿落更生。 重点来了: “说经七遍。老者反壮,少者皆强。” 李昭问:“那你遇到过真起效果的吗?” “我觉得有病还是去医院治疗比较靠谱。可以去看中医,其实中医里也融合了很多我们道教的精华知识。”道长说。 “但我真的见过这样的。”李昭说。 道长显然不相信:“那可能只是某种骗术,要不然我还是帮您看看家里的风水吧。” 李昭却不依不饶:“要不然你把那个什么经反着念一次,我觉得说不定能起到反效果。” 好家伙,这要是反着念一遍就有反效果,那岂不是让听得见的变聋,看得见的变瞎,说得出的变哑,等全部念完,梁泊言能不能变老不知道,怕是全楼的人都是要团灭。 道长不愧是本科生,不但拒绝了李昭的要求,告诉李昭这种叫诅咒,并且偷偷问梁泊言:“你哥哥是不是有什么精神问题,要不然还是带去看看吧。” 梁泊言深表认同。 李昭要求的事情没办成,道长也不好意思收钱,还免费画了道符送给李昭,说这是驱邪的。 “符水喝了说不定比较有用。”李昭已经不问道长意见了,直接自行判断,“要不麻烦您烧一下吧。” 道长还是很想拒绝的,但是刚一抬手,李昭已经把打火机和钱一起塞了过去。 看着道长远去的背影,梁泊言想,李昭再这样搞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北京的封建迷信界给封杀。 一转头,李昭已经在桌边点上了上次免费拿的许愿蜡烛,配上桌子上的外卖,也不失为一种烛光晚餐。 一边打开外卖盒,梁泊言一边问:“上次不是说顺其自然吗?你怎么又开始了。” 李昭刚掰开一次性的筷子,听到他说话,抬起眼皮看他,面无表情。 他对着梁泊言是发过很多次脾气的,有时候梁泊言也会烦了,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也懒得再理,就等着过些天,李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把他从黑名单录放出来。但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我不喜欢你变得年轻。”李昭说,“是非常讨厌。” 梁泊言一愣,但想一想,似乎也能理解。 “正常,我要是三十五岁的时候,一夜之间看到我同龄或者更老的朋友变年轻了,我也会生气的。”他说,“你看我现在熬个夜完全没什么,说不定通宵都行。” 比如,万一陈启志这种人,突然变回二十岁的青年时期,怕是要自觉龙精虎猛,春宵一刻值千金,沟遍整条街的女。而他会嫉妒得发疯。 李昭三十三岁,事业有成,大概能击败99%的同龄人,但随之付出的代价,大概就是身体的透支。而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加的明显。不是外形上的不同,而是那一种疲惫。会在夜宵摊上坐着打盹,但是那么困了,也还是要陪他坐在一起。 “我又不是嫉妒你身体回到了十六七岁。”李昭语气甚至还有点嫌弃,“瘦得干巴巴的,有什么好。” “真的吗?我以为你是自卑了。”梁泊言持怀疑态度,“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虚了。” “……”李昭看梁泊言已经打开外卖盒,准备吃饭,索性拿起手边的碗,把道长亲自烧的符水给倒了进去,“喝了吧。” 梁泊言跳起来:“你还来真的啊!谁要喝这种东西!” “这个很贵的,别浪费了。”李昭只说。 “我不想变回去。”梁泊言依然坚持,“我现在挺好的,不,是非常好。你看我现在,也不抽烟喝酒了,还能回到最佳状态去唱歌了,还有了新的朋友……” “朋友。”李昭重复了一遍,“你今天就是跟你的新朋友一起出去的吧。” 不仅从头到脚都换了造型,甚至左耳上还打了耳钉,看起来应该配上滑板,或者在路边跳街舞,真是足够年轻。 “对啊。”梁泊言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继续说着,“死大学生,英语歌词都写不好,还要我来改。” “玩得挺开心。” 梁泊言终于听出来了:“也没有……非要我坐在那里几个小时搞头发,太麻烦了,我也没看出来什么区别。” “挺好看的啊。”李昭说,“下次再跟他去嘛。” 梁泊言觉得自己堪比窦娥冤:“我需要唱歌,他们搞大学生乐队的,那我不找几个人唱唱歌,我还能干什么。总不能跟着你去写剧本吧?还是每天都蹲在家里,擦地砖打扫卫生做饭等你回家?” 李昭一时失语,梁泊言现在的尴尬身份处境,的确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合适。相比之下,能找到一个不正规的乐队愿意接纳他,已经算不错了。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事情再怎么合理,都不能驱散他感性上的不爽。 “你都重回十六岁了,正常人十六岁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李昭说,“人家都在上高中,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在上晚自习了。正好你以前没读书,趁这个机会补上。” 梁泊言觉得这种对话简直有病到极点,头都痛了,但他居然还真的跟李昭探讨可能性:“我的证件上是三十五岁的香港人,你说我去哪里学习?” “可以的。”李昭说,“我去找人办假证。” 再听下去就要报警了。 梁泊言转身想走,还被李昭叫住,让他喝了那碗符水泡饭。 “喝个屁。”梁泊言头也不回,“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根本就不想变回去,三十五岁,越来越老,什么都在往下掉,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那么留恋啊?!” 话越说,越愤怒,他回卧室,难得地,用力摔上了门。“砰”地一声响,门关上了,他还怕李昭进来,又反锁上了门。 在床上瘫成大字躺了一会儿,梁泊言平静了一些,拿出手机,点开鼓手的头像,点击转账。试图刷李昭的卡,给鼓手转账三千五百二十一元人民币。 转账失败,微信提醒,第一次转账,他需要输入对方的完整姓名。他便截了个图,发给对方:“你叫什么,说一下。” 鼓手:“陈思牧!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名字!我擦!” 梁泊言隐约记得对方是告知过,但他没怎么认真去记,名字输进去,钱也立刻转了过去。 “白天不是说不给吗?现在怎么给这么痛快。”陈思牧却没有收,反而问道。 “我刚去辛辛苦苦偷的,求您收了吧。”梁泊言没想到自己还能求着人收钱,“我得跟你划清界限。” 陈思牧果然骂他有病,又说梁泊言一个中学生哪有什么钱,白天开玩笑的,请他了。说来说去,最后决定从以后主场的工钱里扣。 “我把你今天鸟枪换炮的照片发朋友圈了。”陈思牧说,“好几个人都说喜欢你这个类型的,男的女的都有。你记得也点个赞。” 梁泊言点开一看,放了一堆拍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就算了,文字还是:welcome our new 主唱,欢迎大家多多捧场。让梁泊言有一种错觉,鼓手其实是个老鸨,而他被当头牌给卖了。 几小时后,梁泊言开始后悔。 掺了符水的饭可以不吃,但菜还是该吃几口的。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一顿不吃,半夜就饿了。 外面的灯是关的,李昭应该已经休息了,梁泊言开了卧室门,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李昭还算好心,不仅给他留了菜,还重新叫了一盒饭。 不过,饭盒上还贴着一张纸,梁泊言揭下来,又十分晦气地扔开。 第32章 又是会议。 非常有意义但让人昏昏欲睡的会议,一番讨论后,领导在发言席上强调,当下的电视剧要弘扬时代精神,展现时代风貌,文艺工作者要了解并认识自己肩负的使命,创作时要有社会责任感…… 李昭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决定把责任归咎于领导的发言太高大上,让他这等俗人有些想睡,而不是如梁泊言昨日所言,现在熬不了夜了,一旦没睡好,第二天就会精力不济。 他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 且不说工作上有多拼,那时候他跟梁泊言是露水情缘一般的长期炮友,他不停地,重复性地一次次往返于两地。那时为了更便宜的机票,他需要乘坐最早的航班,五点或六点,他在候机楼里,在交通工具上,马不停蹄地补充着睡眠时间,但见到梁泊言开门的那一刻,又会立刻清醒过来。 梁泊言有些时候还没睡醒,睡眼惺忪,还在刷牙,嘴角沾着泡沫,亲他一下。他用手去擦,但牙膏的香气仍然留在唇边。他会从后方抱住梁泊言的肩膀,箍住梁泊言的脖子,像一个犯罪者一样,将梁泊言往后拖。 梁泊言会发出含糊不清的抱怨声,或者吃痛地叫两声,但是没一会儿,就会主动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无论多少次,都会有触电一样的感觉从头部蔓延到脊柱, 他便俯下去接吻,怎么都不够,直到让梁泊言困倦至极地睡过去。上海那么大,李昭从来没有放松清闲地去过什么景点,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只在那个地方。一整天倏忽即逝,他需要离开,最晚的航班飞回去,降落时已是凌晨,但他那时候不觉得累。那是他拥有的一场好梦,哪怕只能偶尔暂借。 他一定是爱着这个人的,不然那些奔波的夜晚算是什么呢。 从李昭三十二岁开始,他变得疲惫,变得易怒。在同龄人逐渐忧愁于体重增加的时候,他愈发消瘦,别人以为他像一个注意形象的人一样,保持身材。同时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爆剧播出,他拿到许多荣誉,邀约不断。 李昭的三十二岁,梁泊言失踪,像雾一样散去,遍寻不到踪迹。他才发现,梁泊言说得没有错,他们一点也不熟,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梁泊言。 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曾经见过最年轻的那个梁泊言,在大雨里的最落魄的一面,知道梁泊言的隐秘身世。相识那么多年,他连梁泊言的骨头是什么形状都一清二楚,但他们居然不够熟。 还要可怕的是,比起三十五岁的梁泊言,面对着十六岁的James Leung,他居然更不熟,更陌生。 梁泊言读中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是这样容易交到朋友吗?会和同龄人去组乐队吗?那时候,突然新学期没去上学,他的同学会觉得奇怪吗? 李昭的确没有想过。 他彼时过得也不是很好,在学校里不被同学待见,把他当成怪胎,只有老师看他家里情况可怜,对他多照顾一些,回去以后房子里总是没人,他是寂寞的。而梁泊言这个遥远的人,似乎却过得那么轻巧而自由,寄来遥远的信和小礼物,外国的糖或者曲奇,他不会拼的乐高和看不懂的赛车模型。是他最早感受到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糖衣炮弹,变成能够触碰到的梦境。 因为这样的陌生感,让他发觉与 “下面请陈启志先生作表态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把李昭拉回到现实里来,依然是这个漫长的会议,已经开到了最后的环节。陈启志作为代表再说一些废话以后,就可以结束了。 尽管李昭一整场的时间都在走神,还提前拒绝了发言的邀请,离开的时候,仍然有很多人过来寒暄,又借机提出要求,想要个李昭的联系方式,以后说不定有合作机会。 李昭以前那个用来敷衍的小号给了梁泊言,又没来得及申请新的号,只好拿出手机,用大号加了一堆人。 好巧不巧,居然有个人问:“李老师,你之前那个微信是被盗号了吗?我之前加了,前些天发现名字头像都改了,朋友圈也不像你。” 李昭说:“是被盗号了,你把他删了吧。” “艹,怎么有这种人啊,那我帮你举报了。”对方还挺正义。 李昭问:“他发了些什么朋友圈?” 那人便点开给李昭看,大部分只是一些分享小众歌曲的链接,最新一条是一个几分钟的视频。梁泊言不知道把手机架在哪里,架好以后站起来,笑眯眯地说:“做人还是要学会乞讨,从邻居那里零元购了一台钢琴。” 然后后退几步,坐定之后,弹了起来。 “看起来不像会盗号的。”对方放完,变得有些恋恋不舍,有些不忍心把这个可恶的盗号者拖进黑名单里了。 “开玩笑的。”李昭改了口,“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他的号被封了,一直没解封,就借了我的号过去用。” “啊?干什么会被微信给封号啊。” “搞诈骗。”李昭说,“你不是看到了吗,一天就骗了一台钢琴。他住的那个房子都是他骗来的。” “……”对方实在看不出李昭是在开新的玩笑还是说真的,尬笑了几声,居然还能想出来夸的词,“李老师交际圈真广。” 人都散完了,李昭走到外面,看到有个男的在过道里夹着烟跟人闲聊,听见脚步声,偏过头来看他,是陈启志。陈总热情异常,一把将李昭揽过去,跟人介绍:“李昭!我们灵极视频明年的开年大戏、S+电视剧、X省2024年重点选题、公安部和政法委联合进行指导,就是他负责担任总编剧的。” “我一个人写不了这么多剧。”李昭说。 陈启志跟他小声说:“对面是广电的领导,你别给脸不要脸。” 领导一走,陈启志立刻兴师问罪:“听说你不想呆北京了,要去西藏养老?” 李昭不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为什么地方都帮他选好了,从大理到西藏,蓝天白云,空气也好。哪像北京,干燥、空气差,没几天就要去洗一次车,房价也贵得没天理,但他还是要待在这里。就像那些小剧场的演员们一样,哪怕没几个观众看,也要一直演下去,才能获得机会。 陈启志意外地不像个黑心资本家,宽容了一些:“你要休息几天也不是不行,我也理解你现在心情挺差。不过毕竟他已经……你还是要往前走。” 李昭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陈启志也没有再解释,其实他觉得李昭已经挺能往前走了,这才多长时间,真是有能耐,能找到跟梁泊言那么像的小年轻。 “对了,那个梁占怎么样了?”陈启志突然提到梁泊言的化名,“我老师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挂念他,念了好多次,都发生了医学奇迹,开始说话了。”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挂念梁占的,不仅仅是他的导师许耀军,他也时不时想起来,有机会再见一次也不错,能想起旧友的模样。不知道梁占会不会喝酒,知不知道威士忌的年份是什么含义,精酿啤酒和普通啤酒的区别,红酒有哪些产地。他以前在酒桌上这么考别人,梁泊言会骂他有病,让他喝完赶紧闭嘴。 而许耀军的理由则不同,许耀军说,梁占是他以前一个学生的儿子,学生英年早逝,他总想帮衬一下。陈启志也不知道自己导师都中风在家休养了,还能帮衬什么。 李昭说:“他挺喜欢唱歌的,最近在跟人搞乐队。” “那什么时候演出,我去参观一下。”陈启志又开始许诺,“如果唱得不错,我也能给个主题曲唱唱。” 他其实这么胡乱跟许多人说过,但李昭听得又不太高兴。 李昭想,几面之缘,陈启志就注意到了梁泊言。 “陈总可真大方,”李昭说,“看来他挺让你喜欢的。” “他眉眼很像梁泊言。”陈启志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长相就算了,气质也挺像。” “哦对,你跟梁泊言也挺熟。”李昭说,“梁泊言人怎么样?” 陈启志顿住了,他倒没想到,李昭会问他这个问题。 提到梁泊言的时候,李昭对他总是有莫名敌意的,话不投机,从来说不了几句话,仿佛他们这些酒友是祸害梁泊言的罪魁祸首。而他从影视圈的人口中听到的,又是李昭总是作为那个散布者,发表一些对梁泊言没什么好处的传闻。 “他人挺好的。”陈启志说,“很……心态好的一个人,对朋友也很好。从来不抱怨运气,也从来不摆明星的架子。” 他以前是不那么瞧得起歌手的,会不怎么尊重,总是起哄让人家唱一首。梁泊言不给他面子,但又能很圆滑地把事情给圆过去,不知不觉间他就没再这样过了。酒席之上,醉意上头时,很多人都会趁机开始谈生意谈人情,梁泊言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什么好处,他好像真的只是沉迷在酒精里,想要喝醉,想要不清醒。一个歌手,原本不该这样不保护嗓子,但他没有去劝过,他其实是后悔的。 唯一的一次,其实是因为李昭。梁泊言说,自己的朋友是编剧,需要让陈启志给一个机会,跟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亮的,于是陈启志答应了。但李昭似乎根本不知道,于是他也没打算说。 “但到了舞台上又完全不一样了。我去过他的演唱会,是他给的赠票。有首歌的舞台灯光是蓝色的,他那一身表演服也全是蓝色的亮片,真是晃眼睛。听起来就像蓝色的星星落在地面上。”陈启志哼起那一段旋律,走调跑音,难听至极。 李昭觉得并不该是星星,那太小了,还应该更大一些,也更亮一些。 “快到中秋节了。”李昭突然说。 “你这也太快了,不是端午节才刚到吗?” “差不多吧,就那么些天。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人类明明登上了月球,发现那里跟古代幻想的完全不一样,但还是会对月亮憧憬?” 李昭说着问句,但又并不像在提问。 陈启志来了兴致,煞有介事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因为那都是美国人造假的骗局!阿姆斯特丹根本没有登月,都是在地球上完成的特效!” “你他妈……”李昭骂了脏话,终于停住这个略显矫情的话题。 第33章 “你们这里适合加一段program。”梁泊言说,看乐队的其他人都一脸迷茫,他叹了口气,“没人会电子合成器,对吧?” “你会?”鼓手陈思牧反问,“那你来吧,能者多劳。” 梁泊言知道大概的原理,但并不算特别精通。以前在正规的公司里,他只需要提出自己的理念,然后就有专业人士去执行。不然从制作到宣传,要是事必躬亲,他会在三十五岁前就累得猝死。 但鼓手这么一说,梁泊言突然想起他的微信好友里还有个好心人可以白嫖。 住在隔壁楼的邻居许先生,因为行业不景气正在待业中,每天在家负责接送孩子,以及监督孩子弹钢琴——后者现在不需要了,因为钢琴已经被搬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松了一口气。每天在朋友圈里发履历求职中,视频也发了不少,说什么都可以做。梁泊言都点开听了,不愧是专业院校毕业的,其实做得都很不错,既有专业性也有流行度,只是暂时还没人欣赏,怀才不遇得很。 反正许先生也没事情,不如帮他做点音乐。 可是对方拒绝了他,还在那头嚷嚷着:“我他妈不会再被你骗了!我是个艺术家,让我免费干活很过分的,这和钢琴不一样!” 钢琴可以免费送,但劳动力不行。 梁泊言承诺:“不是免费,只是我们暂时没钱给。” “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后来一分钱没给。”许奕说,“你以为老婆的软饭很好吃吗?我也想赚钱养家的。我现在每天都要看我老婆的脸色行事,很痛苦的!她要是知道我又白给人打工,会把我给宰了的。” 梁泊言明明只是想占人便宜,现在却要被迫收获滔滔不绝的抱怨,他也不是完全不能共情,毕竟他现在也吃着软饭,也要看那人的脸色行事,说痛苦倒也算不上,但有那么一些时刻,比如非要让他喝符水时,他也是很想给李昭一拳的。 “我可以帮你接送小孩。”梁泊言提出比较实际的条件,“一个月。” 许奕犹豫了,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说:“不行,我老婆怕你是人贩子。” 梁泊言无耻地运用起了他的年龄优势:“我自己都是个未成年,你不信给她看看照片。” 许奕也依照他的说法去了,但老婆问:“怎么这个年纪不好好上学,还在搞乐队?” “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了,”许奕帮梁泊言说话,“这个年纪出来打工都不算童工了,而且那些搞音乐的,年纪都不大。” 歌手的时间是很宝贵的,而且很小就会展现出天赋,会不会唱,开嗓就知道。出名要趁早,一刻也不能浪费。 “他长得很像……”老婆话没说完,许奕就知道她要说谁。 “以前我们还在音乐学院的时候,你就喜欢听梁泊言唱歌。”许奕说,“现在我们也变成这个年纪了。” 而梁泊言也不见了。 片刻之后,梁泊言收到许奕的消息,说可以给他们制作,让梁泊言下午三点去帮他接孩子。 梁泊言突然意识到,这么一来二去,吃亏最大的是自己。乐队得到了歌,许奕得到了佣人,而自己成了跑腿的小弟。 好在陈思牧还有点良心,给他的能力点了个赞:“真行啊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梁泊言想,确实比这群什么事都稀里糊涂的大学生要行一点,再过些天,自己恐怕就要变成乐队的话事人了。 不过今天要练习的,并不是乐队的原创曲目。 他们要去一个酒吧表演,而对于人家来说,原创歌曲听都没听过,更需要一些脍炙人口的表演歌曲来试试水平高低。满意过后,才会请他们去演出。 梁泊言选了首《海阔天空》。这首歌足够红,还很适合乐队,各种乐器都能有发挥,而对主唱来说更有优势,梁泊言熟练掌握粤语,不会像其他的内地歌手一样,带着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口音。 酒吧老板听得投入,甚至跟着唱了几句,一首歌演罢,便已经定了他们。 “你系广东人吗?”老板问,“广东话几好哦。” 梁泊言笑了笑:“我普通话也唱得不错的。” 他选了一颗带水钻的耳钉,戴在耳骨那个位置,侧面对着老板的时候,明明只是一个廉价耳钉,却看起来格外地闪,格外昂贵。 “那就说定了,我们晚上七点过来表演。”梁泊言开始收拾准备跑路,“我先走一步,要去接小孩放学。” 老板目瞪口呆,眼看着梁泊言溜走,转头问剩下的乐队成员:“他这个年纪都能有孩子了?” 陈思牧觉得事情原委实在太复杂,还有些没面子,不准备实话实说,敷衍道:“没有,他打零工,给人接送孩子赚钱,白天还要去人家里给人做饭。” 老板心生同情,但并不太赞同这位主唱的做法:“他这嗓子和长相,随随便便开个直播唱歌都赚得更多吧。” “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陈思牧说,“不过以前都是我的鼓放在镜头最前面……” “早就想说了,这不是纯傻X吗?你觉得谁要看你的鼓啊。”吉他手开始为自己发声,“从来要么都是主唱或者吉他在前面,你在后面老实敲鼓不行吗?你还要抢C位?” 再说了,都给新主唱花了那么多钱置办新造型,再不亮个相,岂不可惜。 于是和老板商量了一会儿,老板便答应了允许他们表演时开直播,但第一不能把工作人员和观众拍进去,第二当然说要在直播里写上酒吧的名字,以作宣传。 万事俱备,就差等梁泊言回来了。 许奕的小孩是个乖宝宝,但却警惕心过强,看来了个陌生人接他,死活都不肯走。说老师跟家长都教过,不能跟陌生人一起走。 梁泊言只能打开视频连线,让小孩看:“这是你爸爸妈妈,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这个是可以ai合成的。”小孩教他,“只要你有我爸爸妈妈的资料,视频和声音都可以模仿。很多人都被骗过,你没看到抖音上说吗?” 许奕和他老婆都被逗笑了,夸着小孩聪明,有警惕心,又绞尽脑汁来证明他们是真人。说他上次用零花钱买了一口袋的果冻,结果去峨眉山的时候全被猴子抢走,他哭得不肯下山,这总不是ai能知道的了吧? 小孩才终于相信电话的那头不是一对虚拟父母,老实跟梁泊言回去,一路还在用儿童电话手表定位,梁泊言怀疑自己要是走错一步,偏离了回小区的方向,小朋友立刻就能报警。 这都是他小时候闻所未闻的产物。从几岁的小孩口中,梁泊言又一次听到这些新鲜名词。 世界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大步向前,ai模拟着人的声音与形象,电子象棋早就赛过了真人选手,他是属于上个时代的人,用过寻呼机,用过大哥大,花高价买过诺基亚跟黑莓的键盘手机,却在新世界里重活一次。很多东西,还是看不清楚。 梁泊言突然想起一部电影里的台词,里面的主人公说,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人们可以登上月球。 却无法探索人们内心的宇宙。 因为这段插曲,梁泊言赶到酒吧时,比预期的时间要晚了十几分钟。 陈思牧却有些着急:“你搁哪儿去了?” “这不也没开始吗?”梁泊言说。 “但我们刚刚都联系不上你,”陈思牧说,“你干啥坏事去了,怎么微信号都被封了?” 梁泊言拿出手机,才发现,就在没看手机的这短短几十分钟,他的号没了,还是他人举报。 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 第34章 演出有点过于顺利了。 甚至结束以后,有人主动过来偷偷塞名片,说他那里也有演出场地,如果愿意也可以去他那边。 他在举着鼓棒的陈思牧和梁泊言之间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梁泊言看起来年纪太小,还是递给了陈思牧。 陈思牧喜不自胜,吹了声口哨就打算收工。梁泊言跟在后面有些无奈,把正在直播的、被他们遗忘的手机拿下来,准备关掉直播间。 他不太熟悉操作,一不小心就点成了前置摄像头,直播间里正准备离去的观众看到了,又开始刷起弹幕来。 “主唱来了。” “主唱叫什么呀” “其他人是不是都走了” “主唱下次直播的时候能不能唱唱梁泊言的《即使今晚》,感觉ai唱得还是不够对味。” 梁泊言看到最后一条时,不由自主地问出声:“即使今晚不是没有放出来过吗?” 他很快得到了科普。 原来,宸耀娱乐在收到其他音乐公司的律师函之后,火速撤掉了那些由ai翻唱的其他知名歌曲。但他们很快又有了新的操作。 他们将梁泊言之前没有发出来的歌,用ai重新调试了以后,再混合梁泊言在录音室里的原音,发了出来。 宸耀娱乐的总裁金明曳先生,甚至还为此写了一封长信。 他写道,录这首歌的时候,泊言的嗓子出了很大的问题,反反复复录了许多次,到后面对他的嗓子也不好,就没有再录了。他把这首歌买下来的时候,其实觉得很适合梁泊言,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听到梁泊言能够完整地唱一遍。 所以他想要用最新的科技,来复原梁泊言的声音。这并不代表,他认为能够用技术来代替人,而是他希望,能通过科技,找回那些已经消失的过去。 写得很有感情,有感情到评论有人都忍不住在评论里说:“怎么被你说得像梁泊言死了似的,警察不都说了他还活着嘛。” 而有所转变的是,骂归骂,也有很多人忍不住点开了歌曲,试图分辨,哪一句来自ai,哪一句来自真实的梁泊言。他们的判断标准也让人啼笑皆非,似乎唱得好点的就是ai,而有瑕疵的就是梁泊言。 梁泊言自己也听了两遍,觉得更多是把他的声音通过ai修复补全,混在一起,分不太清。 宸耀娱乐还说,他们后面还会尝试着通过技术,制作梁泊言的ai形象。 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梁泊言其实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折腾,哪天把他扔进元宇宙卖NFT也没事,只是这新闻越闹越大,怕是李昭又是要去委托律师发声明。 算了,要不还是回去把证件偷回来吧。 梁泊言刚想关掉微博,突然在下面的有关推送里,看到了李昭的名字。 是某个知名的狗仔,在今天的直播里绘声绘色地讲,说在影视基地蹲其他的明星,结果居然拍到某个编剧,进了当红男星的酒店房间,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又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吃饭,才恋恋不舍离开。 这个狗仔很会规避风险,不但是在直播里说的,还只是陈述了过程,没有说任何暧昧的字眼。但言辞之间充满暗示,还放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从出房间到吃饭都有。 “可能是工作?”视频里,狗仔念着弹幕,“没有哦宝宝,他新剧的编剧不是李……” 各种信息之下,网友很快就找出是哪位编剧和男星,并由营销号汇总,呈现在了梁泊言面前。 男演员眉眼深邃,在那么糊的镜头下仍然英俊。不过看起来跟李昭并不太熟,举止都有些拘谨。而梁泊言更知道,这家餐厅的饭菜不错,打包回去也挺好吃。 这下好了,等一会儿回去也有了交代。如果李昭再来问他跟宸耀的合同是怎么回事,他就把这几张存好的照片举到李昭眼前,转移话题,让李昭好好解释。 不过回去之后,梁泊言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情是跟李昭说:“你快来人脸识别一下,还有证件也要上传,我这个号被封了,需要申诉。” 李昭觉得奇怪:“号怎么了?” “我也不懂,说什么被举报诈骗,有病。”梁泊言抱怨了一句。 李昭却什么都没再继续问,非常爽快地走到柜子旁边,拉开抽屉,从卡包里面取出他的身份证,拿来给梁泊言上传。 梁泊言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你以前加的朋友,以为你被盗号了才举报的?” 李昭说:“不知道,有可能吧,那你把他们都删了比较好。” 他今天有些沉默,不跟梁泊言说话,坐在一边 ,拿着手机,好像一直在打字。 梁泊言没有开口问,因为他直接就搜到了李昭在干什么。 在骂狗仔,以及跟网友对喷。 “他说没有合作就没有合作?请问剧出来了吗他看到片尾了吗?我在写哪部剧的剧本需要跟狗仔报备?” “不用什么传闻我是男同,我本来就是,但跟这个事情有关系吗?” “大哥我能潜规则谁给谁加戏啊,你见过打螺丝的会特别关照哪个零件吗?” 男明星的团队本来都准备对这种无聊新闻置之不理的,因为李昭的开战,只能半夜跟剧组一起出来发澄清,说纯粹是讨论工作。当然也免不了有网友冷嘲热讽,说为什么编剧专门去跟男二讨论剧本,这不就是资源咖要加戏。 现在好了,不仅赶鸭子上架,真的成了挂名字的编剧,这剧本到底怎么写,也是个大问题。剧组倒是似乎挺高兴的,刚开拍就有新闻能炒作一番。 最生气的是李昭的老师,又给他发来消息:“你能不能不要再到处说你是同性恋了?” 李昭刚想回复,余光瞥见了梁泊言的手机页面,亮着屏的,是那几张被偷拍的照片。 “你怎么也在看?”李昭皱着眉。 梁泊言说:“因为我发现你跟别人约会,还把剩菜带回来给我吃。” 李昭欣慰了一些,梁泊言终于不像以前一样,看到他跟别的任何人在一起都毫不在乎了。 他于是坐好,跟梁泊言解释自己过去的前因后果,包括那个男演员是陈启志的侄子,唱歌不怎么好听,放视频很吵。讲完了,他还要梁泊言发表一下意见,到底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想以前我传绯闻的时候,觉得你特别神经。”梁泊言说,“原来你一点都不双标。” 他被拍到的照片,要比这些暧昧得多,娱乐圈的男男女女没什么分寸,分别的时候抱一抱也是常事。他本来就不在意这些,更不会去澄清。李昭非常不满,简直要怀疑他跟一切人有染。 更何况,他那时候也没有想过,跟李昭能有这么长久的联系,如果李昭误会了离开了,那也未尝不可,本来相隔两地,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没有相信过,他能和谁真正拥有永恒。 当然梁泊言现在改变了一些想法,普通人的确不太可能。但李昭是个神经病。 第35章 旧恨心魔 时间:2005年7月31日 地点:审讯室 “1995年8月17日,冉东是不是来找过你,给了你五万块钱。” “是的,我那时候是是计生办主任。他说是超生的社会抚养费,让我收着。” “但那年的财政收入里没有这笔钱。”审问人员说。 “那我上交不了啊,他说什么超生,我见都没见到过,资料都没交上来,我往哪儿交啊。” “那这就属于受贿。” “怎么算受贿呢,他自己也说了是社会抚养费。” “没有进入国库,不能算社会抚养费,也不是这么通过你私人交的。” “那是他手续有问题的,他私生子资料都没有,我咋给他交呢。” “差不多得了,你搁这儿说二人转呢,你受贿的事情已经另案处理了,不是我们负责。找你来是想问你,你跟冉东关系不错是吗?” “我们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同事。”前计生办主任回答了。 “你知道他对那个私生子怎么样吗?” “他还挺喜欢的,好像经常去香港看孩子,说会弹钢琴,成绩也好。” “那他有提过,给那个儿子留财产或者建基金这种话吗?” “他是说过要给儿子留点家底……但怎么留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叫……梁泊言是吗?” 梁幻离境之后,她所租住的房屋因为没交租金被收回,随之消失的,还有她的儿子梁泊言。而据冉东供述,梁泊言是他与梁幻的私生子。 高官们供述的受贿资产,大部分都已经没收,但后期,冉东变得更加狡猾,要么是通过梁幻开设的海外公司购置资产,由梁幻代持;要么就是其亲友以个人旅游的名义前往澳门等地,通过赌场洗钱。 而在事实已经基本清楚的情况下,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追回,挽回给国家造成的损失。但问题是,梁幻已经明确逃往国外,一大笔钱也随之消失。 这就是梁泊言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李警官。”有外人在,梁泊言没有叫李叔叔。 李警官联系了他,让他过来,对他说,希望他说服冉东,交代财产去处,这个也能算冉东的立功表现。 “你试试问他,有没有给你留下点什么,毕竟你是他儿子。”旁边的警官说。 梁泊言是愿意配合的,但不配合的人居然变成了冉东。 “我全都交代过了,我都是通过梁幻转出去的,”冉东说,“我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因为我跟她都有孩子了,当然……” 他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像是突然发现他这套因为所以的理论,逻辑上存在着巨大的漏洞。 于是梁泊言又无辜被抽走了一管血,他想起看过的狗血电视剧,问能不能拔根头发就算,但被拒绝。他们说,是冉东突然要求亲自鉴定。 而冉东的直觉是正确的,司法鉴定中心的结果显示,梁泊言与冉东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整件事情都像一部荒诞剧。 李警官请他吃饭,问他现如今的去处,甚至说:“你不介意的话,来我家里住也可以,我看能不能给你安排学校读书。” 梁泊言诧异地看这个人,自然第一反应是拒绝,说他现在自己过得也不错, “听说冉东在里面绝食了好几天。”李警官说。 “冉叔叔气性还挺大。”梁泊言听笑了,“怎么戴个绿帽这么气啊,也还好吧,他不是本来也有个孩子吗?” “去年他被抓以后,他那个孩子精神不太好,出了车祸。”李警官说。 梁泊言愣了一下,想一想实在无话可说,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结论:“人还是不能违法犯罪。” “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李警官说,“你自己要好好生活,如果有困难,随时联系我。” 梁泊言说好的一定。又趁着李警官没留意,把李警官手边的啤酒倒了一杯来喝。 但李警官放心不下,他办过太多的案子,在他眼里,梁泊言是最敏感的时期,遭逢这种事情,表现得激烈一点,可能才更正常。 可是他实在不善言辞,面对年龄差巨大的青少年时一筹莫展,连自己熟悉的儿子都搞不定,更何况并没有多少了解的梁泊言。想来想去,给梁泊言的杯子满上了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喝多几杯以后,他也有些微醺,对梁泊言说:“你现在光靠唱歌就能维持生计吗?” “可以的。”梁泊言笑着安慰他,“我唱得很好,很受欢迎。” 靠着冉叔叔搜刮来的黑钱,他在香港好歹也过了十六年的好日子,吃喝不愁,现在没要求他退还那些钱就不错了。既然情况变了,他也要跟着变。理论上他是个香港人,揾食紧要,求生第一,是香港人最大的原则。如果实在太不开心,就买张飞去听栋笃笑,笑几个小时,第二天接着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李警官突然说,他也看TVB,很喜欢一部老电视剧的主题曲。 “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谁没有一些旧恨心魔。” 他唱了这么几句。 那是一首很潇洒的歌,让人为今天欢笑唱首歌,不要解释为了什么,一笑看风云过。梁泊言本来是没听过的,回去搜了原唱,发现李警官忘词不说,还走音得离谱。 “我第一次见到梁生的时候,他就在酒吧里唱这首老歌。”金明曳放完以后,合上了手机,“那时候还没有宸耀娱乐,我是港声音乐驻北京分公司里的一个普通音乐制作人。我想,这么大气的歌词,本来应该唱得什么都不在乎的,这个歌手怎么唱得这么缠绵,说明根本没有放下。” “现在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能放下的。我当然知道,真人无法被代替,但我们应该拥抱科技,而不是一味地抵制,很多事情如果只留在回忆里,是会慢慢淡忘的,我希望留住一些永恒。”金总裁诚恳地对采访的记者说道,他似乎被自己感动,还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李昭关掉了这个视频。 他把金明曳说的话都用纸笔记录了下来,按照他的习惯,他分析着这些词句背后的潜台词。 第一应该是金明曳跟梁泊言算认识多年的朋友,他很想念梁泊言,所以希望ai复刻梁泊言,来满足他的怀念。 第二是……这人为了赚钱,还挺能扯。 第36章 【柏翠园-业主群】 3-508-贷款小李 是谁在地下车库排练,吵死了。@物业小管家 给你们交那么高的物业费也管管事吧! 物业小管家 业主您好,我们已经收到,马上派人过去[爱心emoji] 3-508-贷款小李 建议不要让这种低素质租户入住! 5栋-李昭 @3-508-贷款小李 没必要说别人没素质吧 贷款小李还是有那么点礼貌的,马上道了歉,说自己偏激了。李昭把手机放到一边,刚好看到乘着电梯从地下车库逃回来的梁泊言主唱,以及他拖家带口的乐队。 这些人是第二次见到李昭了,第一次时,对这个陌生人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再见一次,又结合这几天的热搜新闻,便有人认了出来。 “他是跟陈炽传绯闻那个编剧啊,”吉他手低声跟梁泊言说,“真的是gay?” “你可以自己问他。”梁泊言也压着声音回复,“他特别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李昭作为成年人的气势压住了他们,没人敢提出这个问题,反而被李昭发问:“排练房也没几个钱,跑地下车库去干什么?” 梁泊言立刻被指认为凶手,说是主唱教唆,说什么车库的空间设置,会让唱歌的音效特别好。 “真的啊。”梁泊言喊冤,“就像浴室里唱歌能产生混响一样,普通人都能唱得比平时好。” 他们原本是想在车库里录视频的。 要求他们乐队翻唱梁泊言最后那首歌的评论很多,梁泊言倒也想试试,用自己现在的嗓子唱出来是什么效果,自己把配乐的谱子给写了出来,刚把手机给放好,前奏都没演完,李昭就发来消息:“保安过来了,快从电梯上来。” 他们赶紧带着家当逃跑。 “其他业主嫌你没有素质。”李昭说,“以后还是去浴室唱吧。” 乐队成员又开始说悄悄话,问梁泊言:“他刚不是说排练房没几个钱吗?我以为他要说给我们把钱出了。” “不要做梦。”梁泊言回答,“他没收你浴室场地费已经很不错了。” “不是,你们到底啥关系啊。住他房子里,天天人家说什么就听什么。他还是个同性恋。”陈思牧鼓棒一挥,手肘撞到墙壁,龇牙咧嘴,“你给哥们儿交个底,你不会也是同性恋吧。” 梁泊言成天要对着各色人等胡说八道,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怎么跟这群单纯大学生编的什么了,迟疑着:“我说的什么关系来着?” “你妈的,现场编是吧?糊弄也用点心!” “老板,你那边在放音乐吗?”视频连线里,柯以明隐约听到歌声。 李昭发现柯以明这个讲废话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显而易见的事情总是还要问一遍,他说:“不是,原来听起来很像音乐吗?说隔壁在用电钻装修。” 小朱意识到李昭的情绪,连忙说:“我觉得挺好听的,而且也不影响开会。” 她又低头给柯以明发了消息:“你可千万打住,不要问他为什么反反复复放一首歌。” 柯以明顿觉小朱姐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说好像一直都是那旋律。” 这小子真是毫无一点八卦的天赋与悟性,甚至都没有去主动学习,小朱反手就将原唱发给了柯以明。 李昭突然停下来,皱眉看着屏幕,说:“不要在工作群里发无关的文件。” 梁泊言最新发布的歌曲,赫然出现在了刚上传的群文件里。 小朱扶着额开始无力的狡辩:“就是觉得蛮好听,分享一下。” 李昭没有说话,但他那边的音乐停了,身后的浴室有人走了出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你别说,这浴室效果是还可以哈。”陈思牧大声夸道,“修这么大还是有点用的。” “今天差不多了,下次再继续。”李昭总觉得这个画面过于诡异,选择先关掉视频。 “哥你让一下,他用钢琴solo补录一段。”鼓手看李昭挡住了,还过来提醒。 李昭站起来,让梁泊言走过去,而他们站在李昭原本坐着的位置,找好角度,又拍了几分钟梁泊言弹钢琴的画面。 陈思牧还是没想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只能继续使用他的惯常称呼:“哥谢了啊,你要不要来看我们演出?” “不用谢,同性恋的浴室可能是效果要好点。”李昭说。 梁泊言:“……” 于是一走出去,梁泊言就跟陈思牧说:“你以后跟他说话小心点,我真是服了你这嘴。” 陈思牧却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很紧张地问梁泊言:“我靠,他那个浴室不会干别的什么吧,我听说他们同性恋……” 梁泊言觉得这几天听到同性恋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虽然这事李昭也有责任,但自己仍然还是要制止一下,只好假装沉了脸,说话也有些戾气:“你差不多得了,这病特别传染,从你走进他房子的一刻,只要你在呼吸,你就感染了同性恋病毒,马上就会有梅毒艾滋一系列症状。” 陈思牧说:“我起码是大学生,我知道同性恋不传染的。” 中国教育完了,梁泊言想。 他们花了很短的时间剪好视频上传到网上,又马上决定要去看场电影来奖励今天一天辛勤的劳作。 “快点选看哪部。”陈思牧说,“一部是主角穿越宇宙去救他妈,一部是穿越时空去救他爸,你们选妈还是选爸?” “这几年怎么老搞这种题材,”吉他手说,“之前也是,我随便打开部电影电视剧,都是些什么穿越到过去让他妈别嫁给他爸的,不然就又要受一辈子苦。” 梁泊言在旁边没说话。 “阿占,你看什……”陈思牧转头去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的主唱从来没有提起过父母,在这个应该读书的年纪,宁愿一个人跑到北京,和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男人住在一起。 “换一部吧。”他自行决定,“这些太商业了,配不上我们的高贵品味,看这部音乐电影。” “这是宝莱坞的歌舞电影。”梁泊言提醒他。 “就这部了!” @音乐正在现场 @宸耀娱乐 @金明曳kim 滚出来听听,人家小乐队随便在卫生间翻唱的版本都比你们的狗屁ai唱得好唱得更像梁泊言,能不能别惦记你爹了,闲的没事进厂打螺丝去吧。【视频】 短短几个小时,李昭就在热搜上刷到了自家的浴室。 那是一个乐评人发的乐队翻唱视频,配上有些激烈的文字。年轻的梁泊言在他眼里已经愈发陌生,半长的头发散落在脸颊边上,修饰了他那过于瘦削的面部轮廓,连忧郁都是少年维特式的。 当然,评论区里的反应和李昭的想法相反:“虽然是有点模仿梁泊言,但确实唱得可以。” “确实太模仿了,主唱可以分享一下这个仿妆怎么画的。” 宸耀娱乐作为公司官博,是没什么动静的,但金明曳总裁居然转发了,还点评道:“确实不错。” 李昭手一抖,也不小心快转了那条微博。 第37章 美女网红秀恩爱时,对象外貌若是不衬,那便是河童男友。而对于出柜男性或是明柜的公众人物,更是要审视一番外貌和行为,要么判定为丑gay,要么便是娘gay。也有那么一小部分长得还不错的,那完了,极大可能是滥交gay。普通长相的都在滥交,他们具有外貌优势,又哪里会不利用。 不娘不丑不滥交特别专一的gay?活在多年前的传说里,占据好同性恋名额,就是见不着。 而有的人不丑,不娘,不滥交,坏消息是,看起来也不gay。哪怕是李昭到处宣扬了,众人皆知了,放到大众视野里被评判,仍然让人怀疑。 比如有的人就在微博评论里说,李昭看起来像他们学校物理系的助教,明明长得也不赖,永远都把建校110周年的五色文化衫换着天数穿,黑白灰蓝绿每天一件,他们全靠助教衣服来判断今天周几,学校因为文化衫做得质量太好,销量大增。学生都觉得他好玩,但无论男女,都不会有感情上的兴趣。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面的评价。 李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给人这种误解,他明明没有穿文化衫,也不是理科生。 如果放在以前,他不会很在乎别人说的这些评语,但显而易见,今时今日,他好像走到了什么困局里。 巧合似的,随手拿起一件外套衣服,有一张卡片掉出来,落在地上。 李昭拿起来,看了看内容,并不是某些上门服务的卡片,而是那天去那家同志酒吧时,店主递给他的。 正面是酒吧的名称,而将背面翻过来,一道彩虹图案之下,是一个心理咨询电话。 “如果你正为性取向感到困惑痛苦,可拨打彩虹之下免费热线电话。”那行字是这么写的。 这似乎表面看起来是个公益电话,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欺骗和怀疑,李昭想,或许打过去就会发现是个骗钱的号码,骗的还是那些涉世未深,正在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痛苦的青少年。 为了这些无辜人士,李昭决定试一试陷阱。 “你好,这里是彩虹之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接听者大概是受过专业培训,声音很是温柔。 “我现在三十多岁了,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李昭说。 “三十多岁……请问您是已婚吗?” “未婚。” 那边的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那您是……?” “很多人说我不像gay。”李昭问,“我该怎么判断呢?” “冒昧问一下,您现在三十多岁了,有过性行为吗?” “有的。” “主要是和哪种性别比较多呢?” “只有男性。” 电话那头显然陷入了一种困惑:“那你是在怀疑什么呢?是最近对女性也有了想法吗?” 李昭说:“没有。我性格很孤僻,不认识几个女生。她们也都不喜欢我。” “是不是周围的人因为你的性取向排挤你?”接听者还是很有耐心的,根据经验设想着场景。 李昭想一想,又在空气里摇头:“确实歧视我,但我是他们老板,也不在乎。可能还是因为那个人。” “哪个?” “和我发生关系的男性。”李昭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是他从来没有对我同性恋的身份表达认同,我只觉得在跟他进行性行为,但没有得到爱情的体验。” 那边的接线人员本就是个志愿者,聊到如今,专业素养已经渐渐绷不住了,他只能咬着牙说:“有性生活已经不错了,很多人连这个都没有呢。” 李昭不这么觉得:“你不觉得感情更重要吗?” “先生,首先我觉得你没必要对你的性取向困惑了,这已经很清晰了。”接线员说,“其次,我们这个热线是公益性质的,请你闲着没事不要占用公共资源。在你打进电话的这几分钟,可能就有一个青少年因为被歧视性取向而陷入抑郁。” “我也很抑郁。” “那你可以讲讲。” “得不到认同。” 接线员终于共情了一秒:“其实刚开始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时候是这样的,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你也是这样吗?” “我没有发现过自己喜欢同性。”李昭说,“第一次看GV我觉得很反胃。” “要不然你还是滚去当异性恋吧。”接线员说,“我们恶心的同性恋容不下你。” 接线员挂掉了电话,而李昭就像一个被歧视性取向的青少年一样陷入抑郁。他想下次如果打电话,自己应该谎称是一个被众人歧视的高中生。 而此时此刻,梁泊言恐怕还在跟那些和他生理年龄相同的、演奏乐器水平一塌糊涂的所谓乐队成员们在一起,庆祝他们的翻唱视频赢得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播放量。 梁泊言看歌舞片看睡着了。 在电影院里睡得很不体面,头垂下来,差一点就栽到地上去。陈思牧看不下去,拍他的脸,说这么载歌载舞你还睡得着。 “看过了。”梁泊言打了个哈欠,“这部在大陆上得太晚了,去年香港就已经上了……” “去年谁能去香港啊,还看电影,在内地都不一定能看。”陈思牧嚼着爆米花说,“我去年才倒霉,刚好高三,辛辛苦苦考完,我爸妈让我哪也别去,不然说不定就回不来,上不成大学了。” 现在是2023年,梁泊言恍惚地想,2022年已经过去了,彻底过去了。 哪怕还留着那极漫长的余音,就像再次上映的电影一样,回响在2023年,也已经全都过去了。 原来就这样迈入新的时期,是这种感觉。 莫名地,梁泊言又想起今天那两部没有选择的电影。 那是多么老套的题材,从《回到未来》开始,主角们就总是想干涉父辈们的命运。 如果回到过去,梁泊言会去通知张子强,绑架李嘉诚儿子的时候,也可以绑架一下自己,敲诈冉东一笔,反正子强哥最后也被抓了,能给国家挽回点经济损失。 至于梁幻——站在新旧两个时期的梁幻,抓住改革开放机遇的梁幻,试探着法律底线,在那时候敢偷渡过去,从大陆人摇身一变香港籍的梁幻,如果能,梁泊言也很想劝她好好守法,但更怕自己尸沉浅水湾。 “我们翻唱的视频被梁泊言公司的老板转发了。”陈思牧拍他的膝盖,“可惜是二传的。” “还有李昭。”吉他手听见了,也加入搭话。 “李昭是谁?”陈思牧已经忘了。 “阿占的男……”吉他手说,“浴室很大的那个编剧。” 第38章 “你有金明曳的联系方式吗?”梁泊言刚一回来,李昭就问他。 梁泊言不知道李昭又在搞什么:“曾经有,那个我没用的手机里。” “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都背不出他的手机号吗?”李昭并不太相信,“他看起来挺想念你的。” “1592378002x。”梁泊言念了出来。 “你果然背得出来。”李昭一边说,一边把号码输了进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李昭看向梁泊言,而梁泊言理直气壮:“我都说了记不住啊,瞎编的。” 但光开开玩笑是不够的,光这么糊弄不是办法,哪怕按照六人定律,李昭都能找到金总,更何况他还在娱乐圈,即使在朋友圈吆喝一声,都会有人把联系方式给推送过来,还会引起他人的非议。 不如还是他自己老实交代一些。 “你想问他什么啊,直接问我不就行了。”梁泊言说。 李昭发现梁泊言实在善变:“前几天问过了,你没打算说的样子。” 梁泊言摸了摸鼻子:“我很惨的,说出来还要被你骂,当然不想说。你不就是问合约那个事情嘛。” 说出来其实也简单,不过是一场典型的喝酒误事,甚至金总都不在现场,是梁泊言自己喝多了以后,跟经纪人续签了合同,不仅时间延长,范围也无限扩大。 “但你去年跟我说,你跟宸耀的合同已经快结束了。”李昭仍然记得那时候梁泊言是怎么告诉他的。 他们那时候仍是异地,梁泊言在微信里打字跟他说,反正演唱会也办不成,和宸耀的合同也快结束,他打算出国去散散心。 李昭觉得梁泊言疯掉了,这种时刻出国,如何回来都是个问题。 “可能就晚点再回来了,出去一两年,进修一下。找个音乐学院什么的。”梁泊言却这么说。 李昭并不赞同这个想法:“你来北京,我帮你找央音的教授,也能进修。” 梁泊言自然是拒绝了他,甚至完全没有讨论可能性。 僵持不下时,李昭突然问:“我上次看新闻,97前出生的香港居民,可以拿英国护照,你有吗?” “BNO?”梁泊言发来几个字母,“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你去领一个,我们在英国登记完,你再去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梁泊言的回复是,“但我不觉得我们是可以在英国登记的关系。” 更何况他是香港人,而不是什么英国海外国民。他是一个祖籍不知何处的香港人,是一个普通话流利得过分的大湾区歌手,他的身份已经足够多,没有必要再加上一个名号。 他还想让李昭不要再想这些四六不靠的事情,这么年轻,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没遇到,很多风景没有看。他们其实也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他希望李昭能放下那种强加的重量,不要像做题一样固执于得到某个答案。现在网络上都在教人不要恋爱脑,他觉得李昭也该去学学。 梁泊言一直想学会潇洒,如同某个人一样,什么都可以轻松地抛下,他一直试图做这样的人,但好像确实有点难度。 但这些话都没来得及说,李昭就已经拉黑了他。 再然后,他也没有出国成功,他去了香港,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骗你的。”梁泊言回答得很顺畅,“我只是以为他们不会再压榨我这种过气歌手的剩余价值了,能顺利解约的。” “可是金明曳不像缺钱的。”李昭就这么看着他,似乎相信了,但又似乎,还是想看出梁泊言的语句里到底有什么漏洞。 梁泊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昭又将说辞转了个弯:“可能经济下行,缺钱了吧。”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告一段落了。 李昭自然还是不高兴,但起码他不会再花那个冤枉钱去找律所写律师函了。宸耀娱乐手里是有梁泊言亲笔签名的合同的,哪怕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签署,哪怕喝醉了酒,哪怕合约可能违法不成立,但也需要当事人去起诉,而现在的梁泊言并不愿意现身出来撕逼。 梁泊言接受完盘问,准备去睡,但李昭又叫住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偏过头去看李昭,想问又怎么了。但没有声音,只有李昭的手指,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脸,手指很冰,在这个炎热的夜晚里,停留得实在太短。 “你唱得很好听,”李昭说,“所以我转了那个视频。看起来……也很漂亮。”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梁泊言眼睛边上的头发撩到耳后:“别又扎到眼睛了。” 梁泊言很少能看到李昭这种时刻。 他自己也很少有这种时刻,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肢体接触,在炎热的夏季里,一切都是浮躁的,空气里都能看到流动的气体向上升腾。但梁泊言好像从一个认识良久的人身上,感觉到那份温柔的凉意。 “但你那些乐队成员水平也太烂了。”李昭继续说,“要不你还是让他们报个补习班吧。” 实话总是那么刺耳,梁泊言恼羞成怒:“没钱!就这水平了 ,爱听不听!” 关上门,他又点开视频听了一次,把李昭的话转述给乐队成员们。 “就这水平,爱听不听!”陈思牧第一个回应。 果然如此。 李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笑,好像被梁泊言给摔在门后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或许是他终于看习惯了一点梁泊言现在的样子,又或许是他得到了一些答案。 李昭对金明曳的了解并不多,准确一点说,是毫无了解。 这几天搜了一下发现,好像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必要拿ai技术复刻的梁泊言来圈钱。 金明曳本身就非常有钱。 梁泊言是他公司旗下的歌手不假,但对于金总来说,这个音乐公司,完全就是个小买卖。 他原本毕业于音乐学院,毕业以后跑去当了港声唱片公司在北京设立的分公司负责人,做了几年,在乐坛衰退,港乐不再兴盛的情况之下,港声也选择了注销在北京的分公司。 而金明曳,不知哪里来的钱,突然收购并重组了这家公司,从给人打工的负责人,变成了真正的老板。并将这家发展平平的唱片公司,发展成了全方面开花,涉猎广泛的宸耀娱乐。除此之外,还是几家实业公司的大股东。 或许他说搞这种事情,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完全的假话。 李昭想,梁泊言未免太受欢迎了一点。 可是,如此惦记,在梁泊言失踪之后,除了李昭之外,却没有一个人去香港找他。 哪怕是人际关系淡薄,没几个朋友的李昭,哪天这样突然失踪多日,都会被甲方追杀,一定得找到人、拿到剧本。 除非别人都知道,找不到梁泊言了。 第39章 像永远在转圈圈的笔画 “为什么主唱没有SNS?”乐队发布的视频下面,有新关注的粉丝问。 “人声从反拍进入节奏,从咬字到呼吸都是一流的水平,这主唱待在小乐队里委屈了。钢琴水平倒是很水,以后别弹了。”这是比较专业一点的评论。 梁泊言想,要啥自行车,这已经是在APP上练过以后的结果了,钢琴这个东西,几天不练就不认识,他这么久都没有练过,实在不能要求太高。 至于社交平台,梁泊言对此敬谢不敏。 “我可能哪天就走了。”梁泊言解释给其他人听,“也没必要开个账号什么的。” 陈思牧怀疑地看着他:“哥们儿专门逃课来陪你练,你就说这?” “你平时也逃课。”吉他手幽幽地说。 “是不是什么MCN公司来签你当网红了?”陈思牧继续追问,“我们就是你的拖油瓶,你准备抛弃我们去solo了是吧。” “没有!”梁泊言有些烦躁,“签个屁啊,我就是不想红起来。刚开始参加的时候不就说过了。” 早知道,就不该听网上那些人的怂恿,翻唱那首实际没有录完的“旧歌”,居然会被大V转发,还拿来跟宸耀发布的版本对比。 歌手是一个神奇的职业,在年轻时拥有最好的嗓音状态,但是对音乐的理解却还没有完全纯熟,等到了一定年龄,能唱出来更多的内涵时,嗓子却跟不上了。 而现在的他何其幸运,同时拥有了经验和状态,能将去年唱不好的歌翻唱得火了一波。 其他人没有听过这么荒唐且凡尔赛的发言,如同一个乞丐宣称当百万富翁没什么意思,他绝对不要致富,要逃避一切赚钱的可能。陈思牧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时梁泊言在街边问了他们什么话以后,才决定加入的。 陈思牧是个没有文采的工科生,很难用自己的语言来形容梁泊言这种奇怪的人。等梁泊言出去接许奕的孩子放学时,他跟吉他手说:“你觉不觉得James给人一种疏离感?” “怎么说?” 陈思牧有点想不起来原文了,只能回忆着说:“好像很孤独,跟我们嘻嘻哈哈的,但一直只有他一个人,永远有一层保护膜。” “我总觉得这话特别耳熟,”吉他手的手指点着太阳穴,“这他妈是钓鱼滚圈文艺男专用吧?我被起码三个人发过这种话,后来都麻木了,反正别人一发,我就秒回复你好懂我。” “下一步呢?”陈思牧问。 “下一步当然是去约会,进行一些心灵深入的探讨。”吉他手说,“所以你千万不要当面对James说这种话,他说不定以为你要泡他,然后你就要被他男朋友追杀了。” 想起李昭,陈思牧便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感觉他说什么不想红,就是因为那个男的,毕竟万一成名了,被男人包养这种事情也不好。” “我没见过这么穷的包养,”吉他手说,“James吃饭从来不掏钱,手机还用的是iPhone8,这都什么年头了!” 梁泊言当然是很穷的。 许奕的小孩问,太阳这么大,能不能吃冰淇淋。梁泊言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说五块钱以下的没问题。 小朋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轻车熟路地走到路边的一家意大利冰淇淋店,买了两杯gelato,用自己的电话手表付了账。 递给梁泊言的时候,他还提了交换条件:“等会儿我爸如果问起消费记录,你就说是你闹着非要吃,让我请你的。” “我看起来像是这种人吗?”梁泊言很无语,“我身上的衣服都没你一个冰淇淋球贵。” “像啊,”小朋友说,“我爸妈说你看着家里就有钱,才这么不在乎钱,一个人跑到北京来野。” 梁泊言一愣,直到冰淇淋化了,他才说:“我过得也不轻松的。” 不过,仔细想想,要说多沉重,似乎也不至于。 不是说过得好不好,而是很多人与事,都像浮云一样掠过,很难让他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久而久之,在别人的眼里,他便活得很轻松,就如同在许奕看来,梁泊言只是一个不知轻重、被宠得忘形的青少年。 许奕正在家里玩健身环,梁泊言跟他交代着,说自己想吃冰淇淋,闹着让小朋友买了两个球扣掉了一百多,许奕也完全没当回事:“这么热的天,他请你应该的。” 他把护腕取下来,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发我的歌,我快做完了,后天发给你。这小子也快放暑假了,我们打算带他去亲自夏令营,这周过完你就不用去接他了。” 其实前后加起来也没接送多少天,梁泊言这波纯赚。 运气这种东西,真是玄之又玄,似乎在他变回十六岁之后,原本欠缺的好运都回来了,在香港有调酒师借他地方住,在北京他能找到玩音乐的同伴,送他钢琴、帮他做歌的制作人,以及,还有小学生送他的天价冰淇淋。 梁泊言在真正的十六岁时,并不觉得年轻有什么好,可是当失去的青春给予他第二次机会,从来都说,时光如流水,发生过的往事就是刻舟求剑。他溯源而上,居然真的在曾经的河床之上,拾到了尚未生锈的旧剑。 “那我岂不是占便宜了。”梁泊言笑着说,“等你们夏令营回来,我可以教他英文,我英语还勉强可以。” 教钢琴是不行了,那架钢琴上,还有不少抠下来的木屑,一看便知,弹琴者内心有多么苦闷,恐怕是一边听着小伙伴在楼下打闹,一边用手指抠着木头,日复一日,才会留下痕迹。 那能教的就只有英语了,那时候,他好像也是教李昭讲英文,纠正李昭的发音,让他去看英语的电影电视剧,不要讲哑巴英文。 他跟李昭说,在香港,正式的信函公文都是以英文为主,香港人讲嘢,也都喜欢夹杂着粤语特色的英文词汇。直至今日,仍是如此。 不过他没告诉李昭,梁幻很不喜欢这样的讲话方式,有很多次 ,他在学校里不小心沾染了口癖,回来顺口说出来,梁幻哪怕在吃饭,也会放下筷子,告诉他,粤语、普通话、英文分开讲,不然她听不太懂。 还好他后来没有留在香港工作。 许奕却说:“算了,他们学校本来就教英语,我们平时也请了外教,他都学烦了。” 这就是委婉地嫌弃梁泊言水平不够了,想来也是,梁泊言现在是个拿不出学历证明的人,英文好全靠嘴说,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你可以教他唱歌,”许奕说,“我刷短视频看到你了,唱得确实还可以。” 梁泊言又想起今天跟乐队成员们说的烦恼,只能祈祷,最好只有这几天的热度,不要再红了。 从许奕家里出来,在4号楼和5号楼之间,梁泊言看到了蹲着的李昭。 李昭的旁边,是那只至今无人认领的布偶猫。 它变成了业主们共同的宠物,给它喂食绝育,在业主群里发领养消息,发的视频里,布偶猫对着每一个来投喂的人打滚撒娇。 宠物猫在野外没有生存能力,还没多长时间,洁白顺滑的毛发就已经变成了浅灰色,但仍然亲人,怎么摸都不会伸爪子,顶多不满地叫几声。 就是被喂得太好,有些挑食,李昭去便利店买来的火腿肠,它只是闻了两下,便兴趣缺缺地走开。 梁泊言也蹲下来,跟李昭一个水平线,分析道:“猫是肉食动物,这根可能是淀粉肠,淀粉含量百分百。” “怎么这么金贵,”李昭说,“我拿的是货架上最便宜的。” “宠物猫是这样的,再加上你们小区人都有钱,估计喂得都好。像外面的流浪猫,管它是不是肉食,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梁泊言挠了挠布偶猫的下巴,便站起来,“我要去演出了。” 但李昭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我开车送你吧。”李昭将粘在衣服上的猫毛捋下来,“去哪个酒吧?” 第40章 陈思牧看着停在酒吧门口的车,又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李昭和梁泊言,觉得这个主唱真是他们乐队成名之路上最大的爆雷隐患,身份不明还跟男人纠缠不清,能不能只留下他的脸和声音,把其他的导火索都去除掉。 吉他手说:“定制虚拟偶像很贵的,我们没这个钱,还是活人比较便宜,将就着用吧。” 梁泊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沦为了经济适用型主唱,他还在替李昭到底选什么位置而忧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酒吧又提升了最低消费,卡座的位置更是贵得仿佛抢钱。梁泊言环视一圈,总觉得坐在哪里都不划算。 还好老板今天来了,梁泊言立即跑过去,跟老板商量:“我有个朋友今天来了,能不能给他免个单?” 老板也是个商人,立刻开始谈条件:“可以,那你今晚再多唱一首。” “我们没准备啊,”梁泊言说,“突然增加都不知道唱什么。” “梁泊言那首歌啊,”老板说,“正好现在还有热度,你唱个live版给他们当代餐。” 梁泊言还想推辞:“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你朋友已经坐下了,”老板指了指,梁泊言看过去,是离表演台最近的位置,“啊,酒水也点了。” 老板看梁泊言满脸不情愿,又大发善心,说给他们今天加五百块钱。 梁泊言答应下来,回去通知乐队今晚需要加一首歌,老板要求的。 其他人倒是都没什么意见,如老板所料,最后翻唱时,下面的客人们反响是最大的。 虽然在家里已经听过一次,但酒吧里气氛似乎是不一样的,甚至有那么一点让他想起自己花钱去看梁泊言演唱会的时候。 同样也是前排,但没有这样近,一伸手,就能将眼前的主唱给拽下来。 梁泊言以前也没这么人来疯,喝水就是普通的喝水,不会喝得泼到了脸上,水珠从下巴坠落。 旁边还有人在说:“我想看他弹钢琴,这乐队应该再加上钢琴。” “我觉得他光唱歌就行了,后面那些人可以都去掉,直接放伴奏。” 这些人好像只是为了主唱来的,讨论的都是梁泊言。 “我觉得……他侵权了。” 怎么会有这么扫兴的人。酒吧里随便翻唱一下罢了,哪里谈得上侵权。更何况台上那位,非要较真起来,还是这首歌的原唱。 其他人果然也这么想,刚刚讨论的那几位都笑了,调侃道:“怎么了金总,今天专门带我们过来就是要提告啊?这小乐队,顶多赔你几百块钱,还不如酒吧的最低消费呢。” “不是钱的问题,”金明曳说,“妈的唱得这么好,把老子的ai都毁了。早知道不调试了,就该把虚拟形象也一起上线。” “你差不多得了,”金总的朋友说,“真仗着梁泊言不告你就瞎搞呢,再这么下去,你是不是都要拿人形象去拍黄片了?讲点道德吧。” “那他有本事出来告我啊。”金明曳推了推他的无框眼镜,一脸无所谓,“他妈的拿个律师函糊弄老子,什么玩意儿。我还真以为他出现了,找了那个律师事务所,结果去他娘的,说什么委托别人的,拿了个证件,压根没出现。我草……” 金总每一句话不带脏字似乎就说不下去,满口污言秽语,李昭在前面听着,耳朵都快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跟梁泊言道歉,因为之前看金明曳那么执着,他也不是没有疑虑过金总和梁泊言之间的关系。现在亲眼所见,梁泊言实在受了太大的冤枉。 金明曳骂着骂着,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谁在盯着他,左看右看,很快就锁定了李昭。 “哪来的傻帽,死同性恋吧你,没见过老子这么帅的吗?你看个鸡……”金明曳出口成脏了几句,突然停住了,仔细打量着李昭。 “你是那个编剧吧,”金明曳说,“梁泊言喜欢的那个。” 李昭觉得这人搞错了什么。 但李昭没有跟这人多说,他并不打算和金总有什么交情,只是想知道,金明曳这些反常的举动,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他本该知道却不知道的原因。 以及,回去就要换掉那个泄露客户隐私的无赖律所。 梁泊言的乐队即将结束表演,金明曳现在被挡住了,梁泊言并没有发现他,但如果等会儿唱完歌,梁泊言再过来找李昭 ,很显然会马上看到金明曳。 “这里太吵了。”李昭平视金明曳,说道,“去后门抽根烟聊聊吧,金总。” 金明曳求之不得,一出去就开始吞云吐雾,顺便打量着李昭:“怎么了,你也是来听这个小主唱翻梁泊言的歌啊?” 李昭不是很想回答。但直接问梁泊言到底隐瞒了什么,似乎也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想起刚刚卡座上,听到的对话,问:“你很想梁泊言出来告你吗?” “我想他出来。”金明曳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变成什么鬼样子都好,不要他妈的完全失踪,根本都找不到。要是完全没消息就算了,还让我知道他回了北京。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还去找了个当官的,问他能不能把北京再封几天,出入公共场所乘坐交通工具都需要扫健康码行程卡,反正现在第二波疫情,严一点嘛。这样的话,他去了哪里就很好找了。” “你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李昭听得都皱眉。 “领导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金明曳说,“让我不要发神经。” “但你去找过他吗?”李昭问,“从去年到今年,在他出现新闻前。” “当然没有了,我本来以为他已经……”金明曳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了,怀疑地看向李昭,“梁泊言不会是跟你在一起吧?” “你本来以为他怎么了?”李昭只需要这个答案。 “那个不重要,你先跟我说,你知道现在梁泊言在哪里吗?”金明曳还挺着急。 梁泊言今天唱得有些累了,干咳了两声,喝了杯润喉的蜂蜜水,再一抬头,就看不到李昭的人影了。 绕了一圈,原来在后门跟不知道哪个人说话,这人面子也够大的,当着李昭还夹根烟抽。 李昭也看到了梁泊言,甚至对着梁泊言做了个招手的手势,让他过去。 梁泊言不明就里,刚走几步,李昭就直接把他拽了过来。 “梁泊言不在我这里,”李昭的一只手从背后捏住梁泊言的脖子,一边面色如常地对金明曳说,“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这是我的新欢。” 梁泊言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面人,就被李昭捏着脸,吻了下去。 金明曳莫名其妙突然看到这种场景,既恶心又伤心。 他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虽然早就知道男同性恋都很淫乱,但实在也没有必要这么表现给他看。想起梁泊言离开大陆之前,还特意嘱咐过他,说如果过来问,记得说不知道。他打了很多次腹稿,还上网搜索了李昭的照片,但李昭压根就没有来过。 现在梁泊言明明回来了,却根本没有消息,完全没有想过联系他,他却还要在这里,帮梁泊言圆谎。 李昭将还处于呆愣状态的梁泊言放开,又问了一遍金明曳:“你现在能告诉我吗,你本来以为梁泊言怎么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金明曳的语气多了厌恶,“你不都有新欢了吗?” “找到梁泊言,我马上就能把他甩了。”李昭冷酷得像一个十足的渣男,“麻烦你说清楚。” 金明曳只是叹了口气:“那他妈的都不重要了。” 但李昭不这么看。 “我他妈的是学编剧的,”李昭冷冷地说,“我会完形填空补充语义,你本来以为什么,你觉得这很难猜吗?” 最尴尬的人,其实还是梁泊言。 他原本以为会直接埋在地底的事情,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他却找不到什么办法来隐藏。毕竟,金明曳到现在仍然保守着秘密,可是李昭,却即将猜出来。 乐队成员也没走,听见动静也过来了,陈思牧倒是眼疾手快,看这架势,把梁泊言拉了过去,躲在人群中。 “我靠,你咋回事,找了两个金主被发现了?”陈思牧悄悄问他,“也太狠了吧你。” 梁泊言发现这种傻卵还是有存在价值的,把他都给气笑了,给了陈思牧一胳膊肘,击打在肋骨位置,让陈思牧痛得成功闭了嘴。 “你这一年都没有找过梁泊言,你的公司也根本对找他这件事情兴趣不大,毫不作为,但在他有了入境记录以后,又开始大张旗鼓炒新闻。”李昭说,“你本来以为,他已经死了,是吗?” 金明曳没有说话。 李昭觉得空虚,空虚原来比痛苦还可怕。巨大的肥皂泡碎在眼前,那些原本在光线之下绚丽的色彩,瞬间变为了空气。而他们其实本来就是空气。 如果现在他继续问下去,问梁泊言,或者问金明曳,他也许能得到更具体的答案,知道梁泊言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李昭仍觉得空虚。 在他跟人无数次的描述里,他可以清晰地记得,他见到梁泊言的第一眼,这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跟他说了什么话。又或者这些年里,他们见过多少次面,他做过多少努力,他希望得到爱,希望能够固定一份关系。 但当李昭将这些事情,在电光火石之间,于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放映完毕,李昭不得不承认一件存在良久的事实。 他做过这些事情,他付出了很多,他花了很多钱,在香港大海捞针找到梁泊言,他不是不爱梁泊言,但如此长的时间,他仍然跟梁泊言不熟。 而原因也如此明显,在这么多的陈述里,主语永远都是李昭自己。 他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部分的梁泊言。 第41章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一般来说,看起来舔狗比较卑微,其实真正意义上,是舔狗在掌握主动权。”小朱突然在群里说,“因为舔狗随时可以选择不舔了,或者换个人舔。” “姐你忘了匿名了。”柯以明提醒她。 “啊好像是忘了,随便啦,老板现在整天不知道干啥,根本注意不到我们。”小朱干脆不藏了,“现在主动在他面前提梁泊言, 他都不接茬了。” “还有那个长得特别像梁泊言的,突然也不出现了。小柯说的,这些天去老板家里办事,都没看到人了。”又有人搭话。 柯以明突然被点名,大家便问柯以明,还看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帮李昭搬了几个快递上去。他贴心地帮忙打开快递,巨大的纸箱里,装的是很多块像屏风一样的板子,他看了看说明书,那叫移动声学障板,简单安装后,就能实现空间声环境需求,变成简易的录音室。 李昭没有让他安装,说放一边就行了。 剩下的这几天,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见到李昭。李昭说要去上海几天至于几天,不太清楚。 老板虽然年轻,但平时是很靠谱的,对自己要干什么非常清楚,但跟柯以明说这话的时候,柯以明听出了迷茫。就像他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别人问他打算做什么,他也回答不出来的前路未知。 李昭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去上海干什么。 金明曳那天晚上,跑来加了他的微信,告知了李昭答案。 他说,梁泊言得了喉癌,去医院治疗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而医生提供的手术方案是全喉切除。如果这样,别说唱歌,连说话都不行,梁泊言没有选。 李昭问:“一发现就已经是晚期了吗?” “一开始是有点不舒服,他没在意,以为就是嗓子退化了,后面才去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检查。”金明曳说,“医生怀疑有癌变的可能,本来是要去做进一步检查的,但没来得及,就去不了医院了。” 李昭听不明白,什么叫去不了医院,梁泊言自己有钱,朋友有钱,他也有钱,怎么会没有做进一步检查。 “就是去不了啊。”金明曳更不明白,李昭为什么会忘掉,“去年那个时候,出不来的,别说他这个还没确诊只是怀疑的了,多少真得了病的,都去不了医院。” 李昭想了起来,金明曳说的是哪个时候。 他在上海,被保安拦住,问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他被梁泊言拒之门外,梁泊言不理会他有多辛苦带来那一车的食物,只说不要进来。他当志愿者,帮助了很多人,也有很多愤怒的人冲他发邪火,问他为什么出不去。 他也不是没有看当时的新闻,看到求助的人,也看到熬更守夜的人,但原来那么近,近得跟他息息相关,他却到现在才意识到。 很多的回忆,还有梁泊言发在朋友圈的那束花。 他终于去了东方明珠下面,听到旁边的人说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有人在荒腔走板地哼唱着错误的歌曲:“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这他妈明明是唱香港的,完全张冠李戴,没有文化。 李昭觉得他应该痛苦得流泪,但其实没有。不仅眼眶是干的,他一抬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好像也只有一片空荡荡。 梁泊言那天晚上没有进另一个卧室,而是进了李昭的房间。 他预想的时候,想着应该能轻松一点,比如可以跟李昭讲,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变回去了吧,天降大礼,不用做手术就痊愈。以后你安分一点,什么大师都不要请来了。 如果李昭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也可以有很多理由,卖一下惨,再安抚一下李昭,保证再也不这样。 但李昭什么都没有问。 就像在酒吧里的亲吻一样,李昭再一次跟他接吻,手指经过他的喉结,划过他手臂上的烟疤,像是终于接受这具年轻的躯体,留下印记。他又主动把李昭的眼镜摘下来,他喜欢皮肤上有羽毛拂过的感觉,柔软又带着痒,那是李昭忍不住眨动的眼睫毛。 梁泊言当然知道,事情并没有解决,他只是想顺其自然。 如果李昭来找他要一个答案也好,可是李昭并不是这么想的。 李昭离开北京之前,把梁泊言的证件和手机,放在了那架钢琴上。 梁泊言没有打开手机,他还是用着李昭的iPhone8,并添加了金明曳的微信。 金明曳很快通过,还问他:“我听说你让别人叫你James啊,你怎么连梁泊言的英文名都学。现在来加老子微信是几个意思?想签我的公司?” 梁泊言没搭理他,只是问:“你跟李昭说了梁泊言得病的事情吗?” “对啊,这傻帽还真是完全不知道,梁泊言真尼玛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了……” 梁泊言实在受不了这个没素质的前老板了:“我日啊,你别骂脏话了,正常说话会死吗?” 他又迅速拍了自己的护照,发图过去,来止住金明曳继续的脏话攻击:“我知道梁泊言在哪里。” 金明曳果然闭嘴了,甚至给他发了段语音。 金明曳的第一个问题是:“他还活着吗?能说话了吗?” “活着。”梁泊言选择只回答第一个问题,他怕金明曳要求“梁泊言”现场给他发一段语音。 “那他看新闻吗?看到我给他搞的ai了吗?”金明曳追问道。 梁泊言想,要不是你搞的那破玩意儿,还生不出这些事情来。 “嗯。” “你跟他这么像,什么关系啊?”金明曳果然问了这事。 梁泊言也提前想好了怎么说这件事情:“他弟弟,他妈妈后来跟别人生的,同母异父。” “那你还抢你哥男人?”金明曳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关你屁事,再骂我拉黑了啊。” 金明曳只好道歉,又说让James转告梁泊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跟他说,全喉切除也没有关系的,你看科技这么发达,现在已经有ai可以模拟他的声音了。”金明曳说,“我买了专利,等他回来,可以在他喉咙那里安个机器,他想唱多高就多高。” 梁泊言发现,返老还童,可能让他失去了一些屏障,让他居然面对这种话,都会忍不住鼻子一酸。 “我跟他说了,”梁泊言继续发消息,“他问你是不是又败家去搞新的创业项目了。” 金明曳又开始骂脏话。 第42章 金明曳总是自诩,是梁泊言的恩人。 因为在梁泊言事业刚刚起步,还完全看不出会红的时候,他就已经慷慨解囊,在梁泊言最困难的时候,借给了梁泊言一大笔钱。 他甚至就像那些义气的大哥一样,完全没有问梁泊言到底要钱干什么。倒是梁泊言跟他说,有个朋友出了车祸,需要手术费,等自己有了钱马上还给他。 “没关系的,”金明曳说,“我借给你五十万,找我爸报了一百万,找我妈又报了一百万,净赚一百五十万,他们还夸我有爱心帮助同学。打算再考察我一段时间,就先不送我去加拿大了。” 梁泊言叹口气:“叔叔阿姨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啊,中学的时候,你成绩那么好,什么活动都有你,我爸妈看到就骂我,说都是内地过去读中学的,怎么我就啥都不会。后来听说你退学,都还觉得可惜,你那时候咋不找我,高低资助你点学费。” 梁泊言说:“犯事潜逃去了。” 而金明曳借着香港身份,低分也能回内地读完大学,但毕了业仍然没有正事干,成日里和一群公子哥们在夜里飙车,直到其中某个富二代开猛了,把自己撞出去,颈椎断裂,当场死亡。父母终于发了火,让他必须找点正事来干,和狐朋狗友们断绝关系,不然就滚去加拿大进修读书。 即将流放加拿大之际,他在北京遇到了老同学梁泊言,梁泊言依然在唱歌,但唱的不是教会里的福音歌,而是酒吧里的流行曲。 而金明曳突然想,或许这就是他未来的事业。 这边是宸耀娱乐公司金总的故事。 “我借了你哥钱,进了那个垃圾唱片公司,公司破产的时候把他捞出来,跟他签了长约,他说生了病,我无条件解除合约。然后这混账去了香港,把我当死人,跟十几年前一样,他有感情吗?有把我当朋友吗?”金明曳冲着那头的James宣泄着。 梁泊言想,金总确实误交损友。 金总没有意识到,他认识的那个好学生梁泊言,从来就是一个假象。是梁泊言需要讨好梁幻、讨好偶尔出现的冉东,而塑造出来的一个good boy。他并不是十六岁那年才被抛弃的,如果一个人直到那种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不被爱,也太荒谬了。他只是在那时候意识到,连表面的形式,都可以骤然间完全切断,连敷衍的爱都可以消失。然后,什么都没有。 梁幻离开的那一年,他从内地回到香港,明明那个房子里有一堆事要处理,他仍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找到路边的富豪雪糕车,买了一支最便宜的雪糕,用八达通卡“嘟”一声,坐在路边吃完。再“嘟”一声,又买一支吃完,循环往复,直到八达通的余额只够坐车回家,直到老板都不肯再卖给他。 那时候他就想,他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那是梁幻从来没给他买过的东西,是廉价而刻骨铭心的甜味。 唱到尽兴,不管别人说什么要保护好嗓子,要科学用声;饮到尽兴,无论心肝脾肺肾会受到多少毒害。他本来就没打算活多久,但三十五岁,的确也太短了一点。足以让人感叹英年早逝实在可惜,足以让他的歌变成一期纪念特辑,在节目里播放。 “他都给你公司续了那么长的约,你也别在这儿哭诉了。”梁泊言不耐烦地回复,想了想金明曳的行事风格,又发过去消息,“反正他现在没事,你别到处找他了。哪有你这么逼人出来的,跟神经病似的。” 金明曳这下倒是答应得爽快。 他说可以不再放出来,但项目还是要继续做的,说到激动处,把项目计划书都发了过来。梁泊言翻了几页,全是专业名词,说些什么要通过人工智能,来提高先天或后天聋哑人的生活质量,做到与人正常交流,甚至听懂音乐。 “不过确实靠梁泊言这事拉了一波关注度,不然没那么多人看到。”聊到最后,金明曳很诚实地说,“我拉投资的时候,就会跟他们讲,我做这个的初心,就是因为我一个得了喉癌的朋友,因为无法接受全喉切除手术后失去声音,选择了放弃治疗。我希望弥补这样的遗憾,希望让他能够继续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这故事听起来实在太感人了,如果梁泊言也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天使投资人,在同等条件下,听到这个故事,也会被忽悠得选择给金明曳钱。 这是金明曳以前就跟梁泊言侃过的,他告诉梁泊言,身为一个创业者,他要锻炼自己的口才,要在路演的三分钟内吸引到投资人的注意,要让投资人明白他和其他创业者不一样。他们把这个过程叫做“讲故事”,不少大佬都被一个故事骗走几百几千万的融资。不过梁泊言倒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变成故事的一部分。 把梁泊言当朋友是真的,用来利用一下也不是假的。 故事是一个有魔力的陷阱,讲述者和聆听者都在其中,人与事都罩上光环,没有事实,只有阐释。 也不知道在李昭的故事里,他又是什么角色。 梁泊言已经一周多没有见到李昭了。 他甚至还是在网上看到了李昭的最新消息,某个青年电影周的剧本创投会,邀请了李昭做终审评委。在创投会上获奖的剧本,将会得到资金、演员、制作等全方位的支持。 有电影爱好者在评论里质疑选人的标准,说李昭不过是一个电视剧编剧,却来参加电影剧本的创投,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主办方真是越来越喜欢请名气大的嘉宾了,也不知道一个网红编剧能给电影节带来多少流量。 反对意见也是有的,也有人说:“李昭不错了,在微博分享的那些写剧本技巧还有行业避坑都挺有用的,还都免费,哪像我看直播花3888元买的编剧课,狗屁不通还不能退款。虽然是个基佬” 第43章 “大家都讨论完了,李昭,”邱老师在点李昭的名,仿佛在上课时抽查走神的学生,“你有什么看法?” 李昭像刚刚回过神来似的,说:“我也比较喜欢第三个剧本。挺有想法的,改编的是塞尔维亚四十年前的那部老电影,但又加入了很多本土因素。” “……”邱老师说,“参评的都是原创剧本。” “是吗?我给忘了。那就是抄的。”李昭马上道歉,又转头跟正在投影的工作人员说,“麻烦你可以打开视频网站吗,这部电影有线上,58分40秒,还出现了跟剧本第40页一样的对话。” 电影周开始的第一天,李昭就因为记性过于好,遭到了大家的刮目相看。甚至到了晚上,邱老师拉着李昭去跟人吃饭时,仍然有人提起来。说李昭的阅片量真大,他其实也觉得眼熟,但想半天没想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应该很忙吧,还能看这么多电影。”别人问李昭。 李昭想起来之前邱老师再三叮嘱,说要谦虚谨慎一些,便很谦虚地回答:“也没有,现场那么多前辈,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的。” 邱老师面带微笑,挺满意的样子。 “所以情商低一点就能做到了。”李昭总结道。 他说完还看了一眼邱老师,仿佛在问这个回答是不是够谦虚。 邱老师一口酒哽在喉咙里,差点被自己给呛死。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机会骂李昭,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李昭变得很忧郁,饭局上他喝了别人敬的酒,席间几个老烟枪问能不能抽烟的时候,李昭也没有提反对意见,甚至也没有跟人讲他母亲因为吸了二手烟患肺癌早早离世的故事。只是默默吸着二手烟,过一会儿把眼镜摘下来,眼神连个焦点都没有,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在发呆还是睁着眼睛睡觉。 宴会过后,众人散去,柯以明过来帮李昭拿包,李昭醒过来,让柯以明先回去,他还有事情要做。 邱老师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 “刚刚那个饭局,有个男演员也参加了。”李昭镇定地说,“上次戏剧节我也看到他了,他那时候到处问人要不要离婚。我去问问他现在离了没有。” 邱老师忍无可忍,在李昭把人家得罪之前先拦住李昭:“别他妈去了,人家离了!关你这个同性恋什么事?!” 李昭有点委屈:“您上次还让我不要到处跟人讲我是同性恋。” 以前从来当耳旁风,这时候倒是听人话了。邱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推了一下李昭的头:“怎么了你?” 李昭想,关于梁泊言的魔幻故事,还是讲给那些怪力乱神的气功大师、道长、算塔罗牌的、搞占星术的,而不是自己的编剧老师。 “我也想了一个电影剧本,”李昭说,“一个原本得了晚期喉癌的歌手,要么做全喉切除失去声音,要么就是保守治疗逐渐病重。而这时候,他突然变回了十六岁的年纪。” 邱老师原本还耐心听着,但李昭突然刹住了,他便问:“然后呢?” “我想让他变回去。”李昭说。 邱老师不知道李昭是犯了什么病,连职业素养都变差了:“我当然知道最后要变回去,但那是结果,过程呢?” “那不是结果,是过程。”李昭看到饭桌上没有倒完的酒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下一步就是我想让他马上变回真正的年龄。” 邱老师立刻反驳他:“他变回去干嘛?你都说晚期癌症了,变回去等死啊?他都变回十六岁了,是不是该去弥补什么遗憾?是不是该去泡妞,跟初恋见面……” “没有这个选项。” “那他总有遗憾要弥补吧。当然这时候你得想想,有什么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或者矛盾,才能让观众看下去,不然返老还童的题材太多了,你要知道什么才能蹭上热度,吸引观众的注意。” 什么样的故事会吸引观众的注意,是作为一个电视剧编剧必然要学习的功课,但那些冒险故事,那些激烈冲突,好像都是梁泊言没有兴趣的。梁泊言只想快快乐乐去一个三流乐队当主唱,只想在李昭家里住着骗吃骗喝,不想将来,不去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不在乎爱情或是事业。他说顺其自然,就像一叶顺流而下的小船,随波漂流,没有自己的发动机与螺旋桨。 邱老师想,如果李昭连这个剧本都想不通,那不如先退出剧本创投会的评审了。可是,正因为如此简单的套路居然让李昭疑惑,让他不禁想,或许这只是李昭的一个隐喻。 他不再像刚才一样用力推李昭的脑袋,而是垂下手掌,揉了揉李昭的头发,问李昭:“是你想回到小时候吗?” 李昭一愣,旋即否认道:“不想。” 他又补充:“现在过得很好,我从来没想过变回去。” 邱老师却没有理会他的辩驳,反而继续提出设想。 “现在很多这种剧的,回到父母还年轻的时候,修复过去的错误。”邱老师说,“回到你妈妈还没有得肺癌的时候,让你爸爸戒烟。”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 “回到你爸爸还有去世的时候,让他不要再加班,不要因为你妈妈的死跟他冷战。” 李昭的胃里像烧起来了一样疼痛,看不见的火焰从内部灼烧着他。那些他明明复述过很多次的故事,在邱老师的转述下,好像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或者,至少回到一年前。”邱老师给出最后一个选择,“去告诉那个你喜欢的梁泊言,让他不要去香港,不要失踪,因为你爱他。” 为了李昭这个男同,邱老师实在付出太多。 李昭有些茫然地抬头,他怀疑自己或者邱老师,总有一个失忆了:“我说过很多次了。” “再告诉他一次。”邱老师说,“不是诉苦,不是讲故事,只是告诉他。” 但邱老师还是说得太容易。 李昭回去坐在套房的露台上,月亮高悬,他抬头看着,手机停留在给梁泊言发消息的界面,但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他所要求的事情,梁泊言暂时是办不到了,没有人想变成罹患癌症、无法发声的三十五岁。也直到今天,李昭才想起来,梁泊言在离开前的那段时间,回微信只会打字,见面时也说话很少,只会嗯几声来敷衍。经常行踪不定,问他也不爱说。 邱老师的建议固然不错,可李昭现在要去做的,不是告诉过去或是现在的梁泊言,他有多么爱梁泊言。而是要回到原点,找到他的感情,到底是立于怎样的废墟之上。 第44章 “喂你好。对,我是李昭。”李昭看着这个陌生号码,“你问你投的剧本为什么没有过?不好意思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他挂了电话,对方却纠缠不休,又换了几个号码打过来,李昭的一番思绪完全被打乱,再接起来的时候带着十足的火气:“麻烦别打了,剧本能不能过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再说你写的那是什么玩意,第一个淘汰很稀奇吗?这个世界由蜥蜴人统治,地球是用来囚禁人类的地方,地球谐音地囚。大哥没事去看看精神科吧,别搞创作了。” 对方大受打击,说李昭摧毁了在他心中的形象,他怀疑李昭也被蜥蜴人脑控了。又让李昭莫欺少年穷,总有一天他要靠电影揭露这个世界的真相,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李昭觉得不能再跟这人讲道理了,他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蜥蜴人,我就是来控制人类的。我写那么多剧,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害人。” 那边尖叫着挂断了电话。 思考人生是一件需要沉浸式体验的事情,被人这么荒唐地打断,李昭只能开始思考蜥蜴人如何统治世界,蜥蜴人有没有办法把梁泊言给变回去。 但点开梁泊言的头像,进入朋友圈,一分钟的短视频里,梁泊言正坐在架子鼓后面,刚敲没几下,就有画外音嚷嚷着:“过分了啊,你敲个屁啊,这是老子的位置。是不是要篡位了你!” 梁泊言一抬眼,表情有点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对着镜头说:“再敲成那鬼样子就把你换了。” 李昭很快知道了这个无聊视频为什么会被发出来,因为下一刻,梁泊言作势要站起来,却一个不小心,往后一栽,摔得四仰八叉,周围人全都哄笑起来。梁泊言人都还没站起来,气得翻白眼,冲着镜头比了个中指。 十六岁的梁泊言,原来有可能是这样的。比记忆更真实、更生活,而不仅仅是那个会教他英文,会给他唱歌,在父亲去世的时候赶回来陪他度过长夜的那个哥哥,几个词就能概括的梁泊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统治世界的蜥蜴人更难明白。 “因主唱耍大牌,今天的乐队表演取消,改为电影之夜。” 顾客念着小黑板上写的粉笔字,又看向正在半躺着的梁泊言:“James,你怎么了?” 梁泊言说:“我被鼓手打了,腰直不起来。” 陈思牧虽然心虚,但总要犟嘴:“谁打你了,是你自己动我的鼓摔的。” 梁泊言痛苦地揉着腰和屁股,拉开衣服贴上药:“让你去给我买膏药,结果你跑小黑板上写什么东西,个个都跑来问我耍什么大牌了。” 他本来就白,长期不见阳光的那部分皮肤更是白得毫无血色,掀开衣服一看,那一块遍布紫色的淤青,着实有点吓人。 陈思牧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虽然傻但不是白痴,梁泊言今天摔那一下,连着鼓一起摔下去,声音大得很,可能确实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不至于是这种仿佛被人狂揍了一顿的效果。 “你看什么?”梁泊言意识到他的眼神,问他。 “你他妈是不是想讹我请你吃饭?”陈思牧愤怒地问,“你这明明是被人打了吧?根本不是今天摔的。” 梁泊言微微一愣,这才低头去看腰上的痕迹,有些哭笑不得:“你他妈闭嘴吧,什么狗脑子。” 陈思牧莫名其妙被攻击,更不服气:“我怎么了我,倒是你,不读书就算了,成天还跑出去跟人打架,我们这是正经乐队,不收街溜子。你惹谁了?” “你是处吗?”吉他手受不了了,打断了陈思牧。 “不是啊,我水瓶。” “……”还好有陈思牧这样单纯的傻x存在,让梁泊言一时间都忘记了尴尬,贴好膏药,将T恤扎进裤子里,慢慢直起腰来,开始看电影。 原本他以为,在酒吧里放二十年前老电影这种事情,是没几个人会参加的,但来的人居然也不算少。很多人还悄悄走到梁泊言旁边,问梁泊言怎么没有社交账号,很喜欢他,能不能加个微信。 要拒绝人确实很难,尤其他只是一个小乐队的主唱时,受到别人的夸赞喜爱,还是会有受宠若惊之感。微笑着给人扫了码,梁泊言又补充道:“但我不太会在微信上聊天,如果没回你不要介意哈。” 对方立刻再三保证,说没事不会来打扰。还夸梁泊言,说以往在酒吧或者livehouse里,偶然觉得不知名乐队的歌能入耳,刚加个关注,乐队成员就油腻无比,自动默认要约,还没到家就发来骚扰消息,问去哪里约。 “我很看好你。”不止一个人跟梁泊言这么说,“等你哪天红了,我就可以跟别人说我也加过你好友。” 陈思牧在旁边插嘴:“他说他一点都不想红,就想这样有一天过一天。” 梁泊言觉得篡位已经不够了,如果可以,他想把陈思牧一脚踢死。 今天放的电影是一部港产老片,在七夕即将来临之际,酒吧老板放了一部爱情轻喜剧。不过认真看下去,喜剧的确是喜剧,但爱情的成分却让人唏嘘,放到现在来看,更是典型的渣男贱女。男主不珍惜为他付出牺牲的女主,只偏爱美貌娇憨的妖妃,一次次伤害女主后,女主终于离去。 在山林的火光树影之中,恢复真实容貌的女主与女配两两对望,女主问出那个始终没有答案的问题:“到底爱是什么?” 女配天真地回答:“爱,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付出、牺牲,一心只想让她得到幸福、快乐。” 女主冷冷地纠正她:“错!爱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梁泊言想起来了,他曾经看到过这部戏。那是二零零一年的春节档期,梁幻晚上跟贵妇们去看电影,回到家时,随手在桌上扔了一张戏票。 梁泊言拿起来,看到电影名,问梁幻这是讲什么的。梁幻嗤笑一声:“讲爱情的,为男的牺牲,有病。” 梁幻确实是一个不在乎爱情的人,所以她的观后感是那样。但二十二年过后,梁泊言看这部电影,再看到主角提出那种问题,他也会想问,也想回答。 两个女角色的答案,指向爱的无私和自私,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李昭来。 李昭可能是自私的,把所有经历当故事讲,甚至连陈启志都抱怨过,说李昭没有顾及过梁泊言的名声,梁泊言连具体的内容都没有问。毕竟他知道李昭就是这种人,寻求关怀的时候,连自己爸爸也要拿出来说。 但再自私,他也不能说李昭不爱他。 “爱是什么……”陈思牧想了半天,突然醒过来,用力敲着梁泊言的肩膀,“你那明明是跟人上床被掐出来的吧?!” 梁泊言痛苦地捂住了眼睛:“我草,你小声点能死吗?” 陈思牧脸都红了:“你怎么还做这种事啊,做人要检点。你再这样,哪怕你唱歌再好听,我也要考虑开除你了。” 梁泊言开始考虑把陈思牧踢出乐队需要几步,第一步宣布开除,第二步接管账号,第三步赶出去。 感觉也挺简单的,总比每天忍受陈思牧的白痴言论容易多了。 “你觉得爱是什么?”陈思牧又开始问别人。 “爱是想把你打死却缩回手。”吉他手回答。 第45章 电影周、戏剧节、时尚晚宴、慈善活动,一个个的名头之下,总能遇到熟悉的人,陈启志就是其中之一。 他又对着李昭强调了一次他对开年大戏的重视,说要求负责人每半个月给他报告一次进度,还举了好几部爆剧的例子,对李昭说应该达到这样的成绩,才不枉他们的重视。 “你这么想做爆剧,如果爆到年度收视和网播第一了,会给我们编剧加钱吗?”李昭只认钱。 “那算你厉害。”陈启志说。 李昭现在对工作的热情大不如前,之所以还愿意跟陈启志多聊几句,是因为看到陈启志,想起了对方上次提起的事情,虽然那次他还没那么感兴趣。 “你的导师,上次你是不是说他想再见见梁幻的儿子。”李昭提起许耀军,“他现在身体好点了吗?我想见见他。” 陈启志说:“晚了,当时问你,你不接茬。” “去世了?”李昭没反应过来,“这么快,怎么就恶化了。” “……没有,他二阳了。”陈启志说,“老人家身体抵抗力弱,第二波疫情一来,天天在家待着也感染了,还好不算特别严重。” 来自三年前的病毒,仍然在不断变异传播,路边的口罩不再随处可见,参加活动时不用再上传核酸检测报告,但并不代表着结束。 也不知道许耀军这样的年纪,还能有多少时日,或许再晚一点,就不一定能见到人了。 “等他好点了,能帮我问问梁幻的事情吗?”李昭这时候有求于人,对陈启志的态度好了一些。 “你们当时不是聊过了吗?”陈启志有些疑惑。 李昭摇了摇头:“还是不够。其实我想多找一些她的资料,看能不能写一个剧本。” 他仍然想知道,梁幻到底是怎样的人,踩在法律边缘的白手套,行贿商人的情夫,虐待又抛弃孩子的母亲,还有,孤儿。 他记得许耀军这么提起过,说因为梁幻的孤儿身份,很是照顾她。是孤儿,所以缺钱,对钱非常渴望,想尽办法赚钱。这一点,李昭不是不能理解。 但除此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因素影响了她的性格和命运,让她成为一个与世界失去链接的人。 陈启志也问:“不是哥们儿,我凭啥给你办事啊,我要是办成了,你给我什么好处?人家许老师都还病着呢。” “那算你厉害。”李昭说。 陈启志:“……滚。” 然后李昭认真了一点,跟陈启志说了一些半真半假的话。他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梁泊言了,他总在想,以前应该对梁泊言再多一些了解。而不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梁泊言得了喉癌的事情。 陈启志明显没料到李昭已经知道这件事,露出一丝苦笑:“你他妈现在倒挺有心……算了,我也把他当个弟弟看,我想办法帮你问问,毕竟梁幻跟我一个学校毕业的,前前后后的师哥师妹总有人认识。” 他又说起梁泊言生病的那件事:“其实他公司好像也劝过他,说不用他履行后面的合约,让他去动手术。不管怎么说,保命重要。但我也理解他拒绝,毕竟一个歌手,以后不能唱歌不能说话,据说还要长期在喉咙那里开个口,用管子来呼吸,确实很没有尊严。” 是因为没有尊严吗?李昭想。 这听起来好像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原因,都严重到了做手术的地步,一定是非常痛苦的,而手术并不代表一切痛苦都能结束,反而可能会带来生活质量的下降。李昭写过一部医疗剧,他去过医院,闻着那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见识过生离死别,见过预后不佳的医闹和已经麻木的医生。 但或许,不止于此,这只是让梁泊言心安理得去接受命运的一个理由,而在那之前呢?在那之前,梁泊言是不是也并不那么热爱活着? 且不说那些烟与酒,当红之时,梁泊言被公司安排着连轴转,最长的时候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一天休息,唱到后面嗓子发了炎才停,他好像都没有拒绝过,摧残着嗓子,缩短着职业寿命。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个人一直在作死。他凭着天赋和容貌红起来,但没有真正珍惜过,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然后,命运的节点一到,他便自然而然地接受,没有一丝反抗。 如果换成李昭以前的角度,他讨厌这样的人,讨厌这样的人生观。事实上,他本来也是这样做的,他无数次觉得梁泊言是在浪费自己的天才与人生,跟狐朋狗友们厮混,在酒精里醉生梦死,不愿意与任何人尤其是李昭建立稳定的牢固的关系。 人是不能回到过去的,虽然梁泊言已经违背科学常识地返老还童,但这件小事顶多让人非议一下李昭找了个年龄差过大的情人。时空穿越是不一样的,按照科学理论和科幻电影,回到过去干扰时间线,会引发外祖母悖论、祖父悖论、平行宇宙、时空坍塌、世界毁灭、蝴蝶效应、《复仇者联盟》更难看,诸如此类的许多连锁反应,所以人不能回到过去。 如果真的回到过去,面对庞大的时间与空间,李昭会回到那个下着大雨的暑期,让补习班的同学不用借给他伞,他会提前翘课,找到那个正在找人借电话的梁泊言。他会把梁泊言带回家,告诉他爸爸,反正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不如再多发一笔善心,照顾一下香港同胞,让梁泊言留在他家。如果香港中学生的借读费很贵,可以从他的压岁钱里出。 当然,梁泊言还是要打个欠条,等上完音乐学院,大红大紫了以后还给他,也不用太感谢他,给五分利就可以了。 他们家的房子不大,但梁泊言住在那里也挺习惯,如果梁泊言继续住下去,而不是在外漂泊,他们相识的十九年,就不会仅仅只是一个数字。 陈启志人脉确实挺广,不知道是找了什么关系,很快他就告诉李昭,他找到了梁幻在学校里的档案。在那个时候,大学生是要经过政审的,档案里不仅有梁幻亲自填写的表格,还有一份政审材料,证明该生身家清白,符合录取条件。 “我让他直接传给你吧,我就不看了,也不去问许老师。”陈启志说,“哦还有辛苦费你也付一下,价格也不要太小气。人家托关系找档案也不容易,这多少年前的东西了还给你翻出来,足见我的母校是多么优秀,档案管理多么出色……” 李昭问:“你没兴趣吗?” 其实没兴趣也是好事,这毕竟也是梁泊言家里的隐私。 “我跟梁泊言不熟。”陈启志正色道,“我会怀念他,但我跟他不熟,他不会影响我后面的全部人生。我不像你,你会受影响。” 李昭突然觉得达到了心理平衡,原来没有人跟梁泊言熟,这样的话,就不是李昭的问题。梁泊言是一种无法催熟的水果,外表太让人想接近,但放苹果,放香蕉,放进烤箱或者微波炉,都熟不了。 而他又扔不掉,只能把水果放在那里,一直等,等到有一天,或许可以熟一点。 如果中间有过许多错误的催熟方式,他也仍然希望水果可以原谅他。 他是这么自私的人。 李昭打完了钱,等待那位陌生朋友给他的邮箱发来梁幻的档案时,柯以明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告诉李昭,李昭被举报了。 李昭问:“什么理由?不会又是什么网红编剧不配当评审吧?” “没事,已经拒绝受理了。”柯以明说,“就是主办那边让我来跟你说一声,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人。” 李昭这下好奇了:“什么理由?” “说你是蜥蜴人,你写剧本是作为奸细来毒害人类,这次选剧本也是专门挑同类的剧本。”柯以明说得都满头黑线,“还说有录音为证,妈的神经病吧。” “……”李昭思索片刻,开始提前给自己找补,“糟了,那天这神经病还给我来了电话,问他的优秀剧本为什么被淘汰,我怀疑就是那时候被他录了音,说不定还拿去AI生成别的话了。” “没事,没人会信的。”柯以明安慰他,“不过我到网上搜了搜,还真有很多人信这种阴谋论的,全都特别神神叨叨,跟信了邪教一样。我还问为什么会信这玩意儿,有个人回我,说因为我没有见识过超自然的力量。只要见过了什么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就会陷入对人类命运的担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一派胡言。”李昭觉得自己非常有资格说这话,“见识过超自然力量就很了不起吗,还关心人类命运,就算外星人来了蜥蜴人来了,也不会涨工资。” 柯以明总感觉李昭这通话哪里不对,再想想李昭前些日子,让他帮忙找的种种术士,试探着问:“李哥,你……也见过超自然的力量吗?” 李昭说:“那不重要。” 那就是承认遇到过了,只是觉得不重要。 但柯以明并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觉得挺重要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觉得自己事业并不算特别成功,手里的钞票也实在太少,其实在困顿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去算过命,去雍和宫烧过香。而面对见识过超自然现象的李昭,他需要李哥给他指导前路。 “李哥,我该去拜什么神,才能像你这么young and rich?”柯以明问。 李昭皱起眉:“不要拜神,自己努力写剧本,我也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柯以明说:“光努力是不一定成功的,李哥你才多大啊,身家就超过很多人了。说不定是超自然力量发挥的功效呢?是泰国小鬼还是仁波切?” 李昭并不喜欢把成功归结于运气,但柯以明这么说出口,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圈子里有多少失败者,有多少带着傲气和才气进来,却被打击得毫无翻身之地的。他实在是个运气太好,却要假装不知道不承认的人。 李昭说:“我这里没神能拜,你去拜蜥蜴人吧。” 第46章 头发越来越长了。已经快到肩部的位置,不管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梁泊言是想直接剪掉的,随手拿了把剪刀,抓住多出来的那截头发,就打算剪下去。 陈思牧却眼疾手快,将剪刀抢了下来,还大骂梁泊言一顿,让他注意点形象,再怎么也该去理发店搞搞空气感蓬松长发。 “没钱。”梁泊言说,“每次演出才分我几个子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酒吧一直是按最开始定的价格给的,到现在人越来越多,也没有考虑给他们涨演出费,几个人一分,就更少了。再加上其他人都是大学生,平时要上课,一周顶多也就两三晚能来,这么一算,酬劳只够梁泊言吃饭。 再说陈思牧也不知道哪里找的理发店,与物美价廉毫不沾边,去一趟等于割肉,对于现在的梁泊言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怎么就没有必要了?”陈思牧反驳,“我们还要去外地演出呢,到时候你就带着你狗啃的头发去见观众啊?” “等等!”梁泊言听迷糊了,“我们去外地演什么?” “音乐节啊,虽然是把我们排在下午,是个旅游景区为了推广旅游搞的。”陈思牧嚼着口香糖,“哦对了,你得把身份证发我,他们要报批演出名单。” “你们不上课吗?”梁泊言还在问傻问题,闹得其他人都笑出来了。 “是你不上课。”陈思牧敲他的头,“不上课就是不行,暑假了啊!老子前段时间熬夜复习一天最多考三科,累死我了。” 趁着许奕将他们的新歌制作完成,全部上传到了网易云,也趁着可以放肆出行的暑假,全国各种大大小小捞钱音乐节开花,有这种机会去外地免费旅游,陈思牧想不通为什么不占这个便宜。 但James不愿意。 “我不去。”梁泊言说,“你们自己去吧。” 陈思牧一愣:“你是不是嫌哥们儿没跟你商量通知晚了?其实他们昨天才打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来通知都是一样的。”梁泊言耐心解释,“我都不会参加。” “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蹭这一波靠翻唱起来的热度?”陈思牧仍然在自作聪明,“害,想这么多干啥呢,蹭了就蹭了,只要我们一直有原创……哪天就大红大紫了。你知道现在那些红的乐队一场多少钱吗,五十万!” 梁泊言非常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什么情绪,但骤然间让正在兴奋的陈思牧冷静下来,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在被一个大得多的长辈审视。 “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也没有认真听进去。”梁泊言说,“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没有想要这些,如果你想要,你可以换个主唱。” 他从高凳上站起来,对面前的人视若无物走过去,正好他也没什么乐器,手机一拿,马上就可以离开。 “我们可能理念有点不合。”梁泊言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如果想招新主唱的话,不用通知我。” 陈思牧目瞪口呆看梁泊言一步步消失,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阻拦,傻愣在原地,半天才想起来,带着点被老师训斥完的委屈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梁泊言装了半天的逼,一出酒吧,外面热得跟蒸笼似的,梁泊言赶紧去买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让店员姐姐多加冰,往死里加。店员笑着说:“你们这些男生就是怕热,我们店里那几个也是,我都冷得要加外套了,那几个男的还一直嚷嚷着热。” 只是在日光下走了一段路,汗水就浸湿了后背的梁泊言对此深表赞同:“就是很热,北京这鬼天气,我都想换个地方去避暑。” 比如,跟着乐队去某个冬暖夏凉的旅游胜地参加音乐节,就唱那么几首歌,剩下的时间都可以去玩,还不会被暴晒。除了需要提供身份证件,进行演出人员的报批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问题就他妈卡在这儿了,他没有证件可以拿去申报,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么个破乐队还能从街边进酒吧。现在被架在这里,看来除了跑,没别的办法了。 为了避免被追着问原因,梁泊言不得不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来震慑住那几个大学生,让他们连为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要去自我反省怎么得罪了James。 “姐,你们奶茶店一个月工资多少啊?”梁泊言突然问。 “五千,交完五险一金四千多吧。”店员回答。 “摇奶茶也要交五险一金吗?”梁泊言问。 “那肯定啊!兼职的不用,但很多兼职的没做几天就跑了,还有人借着兼职来偷配方的,我们老板现在都不招了。” “兼职需要证件吗?”梁泊言又问。 “要啊,不然万一遇到个逃犯怎么办。”店员开玩笑,“现在哪里不要证件,你是逃犯啊?” 梁泊言当然不是逃犯,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被李昭以外的一众人等怀疑是逃犯了。他是一直想顺其自然的,但现在船泊浅滩,眼看就要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如果真拿出证件来,那些人是什么反应。毕竟个个都说像,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就是梁泊言。他被拉去打的耳洞已经愈合了,在路边小店买了许多便宜的耳钉换着戴,再加上长发和穿着,好像越来越像一个00后亚逼,可惜没钱纹身,不然就更像了。新认识的人没发觉,旧友也同样没意识到,像那个金明曳,至今还在问他哥在哪儿。 只有李昭,李昭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他一眼,就能确定他的身份,毫不动摇,固执得像精神出了问题。 打开手机,陈思牧果然给他发了消息,语气小心翼翼,说不去就不去,他已经把联系的主办方拒了。又带来一个好消息,酒吧老板听说主唱跑了,大惊失色,终于反省自己太过周扒皮,给钱太少,决定给他们涨演出费用,一场高达一千块钱。吉他贝斯鼓手决定每人只拿两百,分给梁泊言四百块钱高薪。 梁泊言客气道:“还是平分吧,一人二百五,挺合适的。” 陈思牧却不同意:“你别当哥们儿傻啊,我们这种新乐队,到底大家因为谁来看,我还是有点数的。给你就收着,每天存二十块钱,多存点就不用被人包养了。” 发完两分钟,看梁泊言一直没回复,他终于意识到一定又做错了什么,赶着撤回了那条消息。 梁泊言觉得好笑:“我都看完了。没事,习惯你这张嘴了。” 陈思牧的狗胆立刻又出来了:“你这几天看起来都不咋得劲,是不是就是因为跟他吵架了?” 梁泊言有些犹豫,他觉得这不算吵架,因为李昭自始至终没跟他说过些什么,还没有以前闹得厉害,但反而让他更憋得难受。 “我有点事没告诉他,被他发现了。”梁泊言说得委婉,“可能他生气了。” 陈思牧觉得也不稀奇,James不就这么个人,什么都瞒着,搞得跟千亿富豪之子怕被绑架似的。如此一想,他立刻站在了李昭那一边,觉得窝火。 “那你道个歉哄一下。”他建议。 “人不在北京,去A城参加电影周了。” “……我们那个音乐节也在A城。”陈思牧说。 “我都说了,我去不了音乐节。” “要不然这样吧,”陈思牧想一下午,也大概猜出来一些,“我们乐队其他人报批,不算你。你自己买音乐节门票进去,到时候作为热心观众,自己带着话筒在下面唱,怎么样?” “你可真是个天才。”梁泊言诚意夸赞。  第47章 电影周就快结束了。 邱老师仿佛盘问功课一样问李昭:“这些天给你介绍的前辈你都加上联系方式了吗?” “加了。”李昭说,“但我很孤僻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来往。” 邱老师已经麻木了,但还是会忍不住顺嘴骂一下李昭:“你可拉倒吧,你知道人家有的新人想给你打个招呼都不敢,在你酒店外面等了一下午吗,人家那才叫社恐孤僻。” 不过李昭这种性格,也的确很容易骗到不熟悉的人。想当初邱老师也是,觉得李昭这种人不善言辞很难混得开,替他担忧了半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昭都已经接了好几个项目了。 不过这几天,李昭看起来是心情有点不好,被那个疯子举报一通后,虽然没人当回事,但李昭看起来也受了点影响,更不太开心。整整一周,再加上前期准备的时间共处,邱老师都没有听到李昭的同性恋故事,没有听到李昭跟人讲如何爱而不得,居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你都三十多岁了,也该找个男人定下来了。”邱老师说,“最好年龄差不多的,也比较稳定,需要的话我也认识几个。” 李昭:“怎么听着这么奇怪。之前不是让我搞好事业不要聊什么感情吗?” “那你听过我的建议吗?”邱老师也问。 当然没有,甚至这几天,李昭也还在想着梁泊言的事情。 他关注了梁泊言那个乐队的账号,经营者是个话痨,每天废话奇多毫无重点,态度倒是很好,评论里有人问主唱的腰伤怎么样了,今晚演出还有吗?乐队账号回复:“早就好了,但我们这些天放暑假可能去A城玩玩,酒吧演出就先不去了。” 立刻有人跟A城最近的活动挂上了钩:“哇!要去音乐节了吗?发达了,苟富贵” 李昭查了一下,A城过段时间果然有个音乐节,演出阵营还没有官宣完毕,不过梁泊言的那个小乐队,大概对票价也没有什么影响。 现在购入早鸟票,仅需199元!购票软件弹出提示。 其实还是应该提前问问梁泊言到底去不去,免得浪费了这199元的人民币。而且音乐节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理论上来讲,他也不可能在A城再停留半个月之久。 梁泊言显然靠着这个新身份,过得很快乐。李昭怀疑他要是不住自己家里了,跑出去沦落街头还能更快乐。梁泊言越来越像一个只顾当下的年轻人,重新回到三十五岁的样子,哪怕撇开病痛而已,也确实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难怪会变成李昭的一厢情愿。 “李哥,我可以定回去的机票了吗?”柯以明其实这几天已经问了好几次,每次李昭都没有确定好时间,一直拖到现在。 李昭说:“你自己先回去吧。” 柯以明犹豫着:“其实前几天……剧组那边联系我了,他们不是把男二的戏份都调到后面了嘛,等着剧本改好才拍,说时间很急,需要尽快发过去。” 这个剧本纯属是做人情帮忙,李昭说:“早就写完了,男二经纪团队要求先给他们审了才能发,今天刚给我回了消息,我过一会儿就交过去。” 柯以明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手操作,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这种现实,甚至抱怨了几句:“这种人只考虑自己角色人设,根本不在乎整个剧的完整度,难怪现在烂剧这么多。” “主要还是有人沆瀣一气,”李昭说,“比如我,钱给够了,让怎么改都行。” 各方要求之下,剧本改到后面,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样子,但换来的就是可以上好的平台,有好的媒介推广,再加上里面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桥段剧情,换来高收视。 柯以明有些吓到了,他甚至误以为李昭在生气,马上又磕磕绊绊地解释:“李哥我不是说你,这不是你的责任……” 况且,此时此刻,他又想起李昭的过去。 如果一个人在小的时候,因为家庭经济情况的不允许,导致母亲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离世,那的确会刻下深深的阴影,变成一个金钱高于理想的人。 他也这么讲给李昭听,告诉李昭,他理解李昭,甚至共情。他的家境也没有多么富裕,要留在北京坚持下去,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 李昭却笑了笑:“你别真给信了啊,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搞得赚钱还多委屈似的。” 赚钱的确只是为了赚钱,就像他刚赚了几部剧的酬劳就觉得已经很多,去售房部想看房,人家告诉他要验资三千万,他觉得人家不如去抢。同时觉得自己受到无声的羞辱,再后来他买了房,但过去的售房部已经找不到了。 其实说到底,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柯以明还不明白,柯以明只是看李昭似乎没有为此恼怒,便已经长舒了一口气。 “我准备留在A市看音乐节,”李昭问柯以明,“你去过吗?” 柯以明说当然,还跟李昭说起注意事项,比如提前查好天气,这些户外音乐节很多都是在草地上开,一旦下起雨就是一脚泥。还有如果有想看的乐队,要么提前去占位挤到最前面,要么就买个充气沙发坐到最后面,不要站中间被人挤死。 “你打算看哪个乐队?”柯以明多嘴又问。 李昭搜出来乐队的页面,给柯以明看。 柯以明笑得尴尬:“啊这个好像之前上过热搜啊,这主唱还、还挺帅哈。” “就是太年轻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努力想暗示给李昭点什么。 李昭却说:“也不小了,我觉得差不多。” 人性是复杂的。柯以明提醒自己,不能要求自己老板除了遵纪守法之外有更高的道德标准。 陈思牧开始怀疑,James真的是什么出走的神秘人物之子。 说好了一起去A城玩,James却说什么有事,让他们先走,他后面再出发。 他觉得苦恼,但不敢再惹James,说给父母听,连父母都觉得诧异,他爸说这种人也有可能是混黑道的,他妈说这是别人隐私不要多管闲事,最后父母吵了起来要闹离婚,陈思牧自己跑了。 而梁泊言更觉得自己委屈且辛苦。 他答应了出行,才想起来要是一群人一起出去,难免会被人看到证件信息,到时候要解释起来,实在麻烦。索性在手机软件上叫了顺风车,一路坐车过去。 用匿名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可以,但长久下来,仍然还是会有问题。人是社会性动物,总要不停与人产生联系,而他却要隐瞒。 如果变回去就好了。梁泊言突然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也不知道李昭还认识哪些奇人异士,毕竟封建迷信的种类那么多,他还有很多没有见识过,从萨满到活佛,说不定都能再试试。让他变回三十五岁的梁泊言,还能身体健康。 哦不对,现在已经是夏天,准确来讲,梁泊言已经马上要三十六岁了。 “你定位的地方到了。”顺风车司机提醒他。 他从车上下来,定位的地方是一个酒店。 “我们到快捷酒店了,你还有多久?”陈思牧在发消息问梁泊言。 “我到五星级酒店了。”梁泊言回复,“我准备住好一点。” “……你发什么神经?你有个屁钱住五星级?” “我没钱啊。”梁泊言理直气壮,“你不是说我被包养嘛,我来找人包养了。” 第48章 A城的天气的确要凉爽不少。 酒店大堂内的空调也开得太足,让梁泊言一进去就起了鸡皮疙瘩。 “这里的冷气都快赶上香港的了。”梁泊言在电梯里抱怨着。 李昭便顺手递给他毛毯:“先披着。” 梁泊言颇为惊讶地接了过来,是比较薄的毯子,标签上是某个航空公司。 “你这哪里的”梁泊言问。 “飞机上偷的。”李昭讲不好笑的笑话。 但梁泊言很配合:“怎么偷的,我下次坐飞机也偷一下。” 于是李昭交代:“坐商务舱就可以偷了。空姐会跟你说这是一次性的,让你带回家。” 李昭说完又端详着梁泊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梁泊言似乎又瘦了一些,原本应该全是胶原蛋白的脸,仍然青春,但也有几分倦怠。 梁泊言裹着毯子,也看向他:“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A城?” 李昭当然知道:“来参加音乐节嘛。” 梁泊言眼睛微微瞪大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昭很难解释,但听梁泊言这个意思,自己大概是猜得不对。 “本来开始是有邀请过,”梁泊言解释,“不过……后来主办方嫌我们原创歌曲太不红了,就取消了。” 这个原因也是真的,陈思牧那天刚给联系的人发过去消息,对方马上松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应下来,说本来领导嫌他们名气还是不够,要取消邀约,正在苦恼怎么告知,就赶上他们也决定不参加。 但这样被嫌弃,显然让一群心高气傲的大学生十分窝火,索性组了队,自己倒贴钱也要来A城转一圈,顺便看看顶替他们下午时段的乐队又有几斤几两。 他们一走,李昭也不在北京,甚至连许奕家的小孩都放暑假不用接送,梁泊言顿时觉得无聊透顶,索性选择跟乐队成员一起过来了A城。 “你好久没给我发消息了,”梁泊言说,“要不是我在网上搜新闻,都还以为你在上海呢。” “那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酒店的?”李昭又问。 “主办方安排的酒店不就这家,你也不会再多花钱去住别的酒店吧,还不如它。”梁泊言炫耀自己的推理过程,“而且今天刚结束,你应该也不会马上搬走。” “所以我要来声讨一下上完就跑的渣男。”梁泊言仍然嬉皮笑脸。 电梯门开了,又走了没几步,就是李昭的房间。 梁泊言伸手一仍,航空公司免费送的毯子落在了椅子上,桌上是李昭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亮的,似乎仍在使用中。 梁泊言觉得,现在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李昭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应该不是很难哄。 他坐在床上,拉着李昭的衣角,与其说是哄,不如说是在撒娇:“我都跑来千里送了,去年发生的事情,今年就忘了吧。” 李昭摇头:“我没有生气你不告诉我生病。” 梁泊言没有相信,但李昭没纠缠下去,对他来说是好事,他也乐于接受,于是又猜测:“那就是因为我变小了之后没联系你,一个人待在香港。” 这一点李昭倒是承认,但他说:“这个在香港的时候就已经生过气了,刚找到你的时候。” 梁泊言其实也只是现在回忆起来,才变得这么淡定。当时发生的时候,花了两周的时间,才确定自己不是精神错乱产生的幻觉,更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确定这样的奇迹不会消失,以免令所有人包括自己失望。更何况,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自信,没有那么笃定,李昭会继续等他。 种种原因,错综复杂,让他自己都很难解释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李昭如果要他认错,他可以马上说我错了,但如果李昭继续问错哪里了,他只能磕磕绊绊:反正都是我的错。 但李昭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觉得我该生气?” 梁泊言也愣住了:“没有吗?” 如果没有,那当然是好事,梁泊言就不用再发愁,可以纵情享乐了。 毕竟都进了酒店房间,不做点开房应该做的事情,岂不是浪费了房费。 他便开始从下往上解李昭的衣服扣子。 李昭很无语地拉开他的手:“现在是白天。” 不对,又被梁泊言打岔给搞错重点了,这不是白天晚上的问题。他刚刚的话还没说完。 他抓着梁泊言的手腕,但力度很轻,顺势坐下来,没有直视梁泊言的眼睛,只是有些疲惫地盯着地板。 “也不知道是我跟你的关系太奇怪,还是你这个人太奇怪。”李昭说,“明明是你生了病,是你身体不舒服,你才是病人。” 他像在跟梁泊言科普最简单的生活常识:“不该有人去怪病人。” 但他当然难受,为梁泊言的反应。 梁泊言不该是这样的,或者说,没有人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年纪,都应该有人会为他遭遇的种种而心痛。而在他遭遇这些的时候,也根本不需要再去考虑别人,他才应该是最委屈的那个。 但这些东西,梁泊言好像都不明白。 “这么心疼我啊?”听完李昭说的,梁泊言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安静了半晌,才开着玩笑说。 “人本来应该学会心疼自己。”李昭说,“当然我可能太过了,但你应该参考一下。” 梁泊言觉得很难,要学习李昭这种精神,也是需要一定勇气和毅力的。 “你变不回去,那就不变了,就这样吧。”李昭甚至在他们争论的问题上,也开始妥协,“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 反而是梁泊言变得不太愿意了,假身份始终是假的,无法长久,什么都不方便:“但我现在跟人出去都不敢拿证件,大一点的演出也不行。你上次不是说找人办假证吗?要不然给我办一个吧。” “我胡说的,办假证犯法。”李昭说。 “那请大神就不犯法吗?”梁泊言又想起诸位造访的大师们,“价格比办假证还贵吧,还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叫提升大学生就业率。” 第49章 梁泊言有时候是真的恨大学生。 这种时候给他狂打几个电话,他挂了还接着打,接了电话问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结果告诉梁泊言,他们正在烧烤摊跟人打架,让梁泊言过来壮壮声势,可能怕梁泊言不来参与,又卖可怜说什么再不来就要身负重伤了。 等到了烧烤摊一看,好家伙,一边是花拳绣腿的打架,一边还在转身叮嘱摊主多放孜然。再一问,不过是为了谁先烤谁后烤的顺序问题。 他和李昭两个人,一人拉一边,很快冷静下来,拉着坐下来吃烧烤。 梁泊言也吃了,但仍然冒火:“我就出去一会儿你们就跟人闹起来了,行不行啊!出来玩能不能别惹事。” 陈思牧还不服气:“是他们先插队的。” “我们菜都选好了,刚去了个厕所,就被你们抢了。”对面一听,立刻又呛了起来。 梁泊言用筷子敲了敲碗:“差不多行了啊,一点破事还要逼逼到什么时候。” BaN 他心情十分不佳,刚刚李昭本来把他拉到电脑旁,说有一份档案文件要给他看,结果出来一看就这点事,脸都是黑的。 “这怎么能算破事,你还真要看我们身受重伤才出来啊?”陈思牧说,“耽误你啥事了这么不爽。” 他又看了李昭一眼,像是觉得这个多出来的人占了他们烧烤的便宜。 “你他妈根本不是跟我们来音乐节的,”陈思牧看出来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回去读书啊,学点好吧。” 有外人在,他倒终于不提包养这种词了。 “读不了。”梁泊言说,突然有些恶趣味地说,“其实我是梁泊言,V我50,教你怎么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李昭正用吸管喝着饮料,一下被呛到,咳了好几声。 陈思牧皱了皱眉,又敲了一下梁泊言的脑门,低声对梁泊言说:“你闭嘴吧,长点脑子,别他妈瞎说话。” 梁泊言被陈思牧说没脑子,大为不满,更不知道自己讲话哪里有问题:“怎么了我?” 陈思牧又靠近一些,在梁泊言耳边说:“你跟的那个男人喜欢梁泊言。你可能就是因为长得像梁泊言才被包的。” 梁泊言:“……” 不是,这种传闻不是只流传在小范围内的吗?顶多只是李昭认识的人之间、影视圈里传一传,陈思牧这种人连娱乐圈的边都沾不上,怎么还能听说这种东西。 “你不要胡说八道。”梁泊言佯装淡定,“成天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俩吃个烧烤要这么近吗?”李昭突然说。 陈思牧连忙躲开,离梁泊言三丈远,凳子都快挪到刚打完架的隔壁桌去了。又低头给梁泊言转发了一个营销号的消息:“你自己看。” 梁泊言回复:“我就不看了。谢谢你给我当鸭子的职业生涯出谋划策。” 李昭也在给梁泊言发消息:“不要随便跟人说你的身份。” “但我真的是梁泊言啊。”他不知死活,“你看我刚刚大庭广众说出来了,也没人要把我抓走去做人体研究。” “总有一天会有人把你抓走的,”李昭说,“你知道那些明星有多努力打肉毒杆菌做热玛吉超声刀吗,脸都打僵了。凭什么你就能回到以前的状态。” 这的确是一种幸运,无论给梁泊言带来多少不便,他都无法否认。改变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乍然间多出来的,这么多的光阴。 距离发生变故已经快一年了,梁泊言也必须开始思考,如果真的变不回去,他又该如何顺其自然。 时代变了,证件连了网,安了芯片,关联了指纹虹膜,多年前,钻空子的人可以靠着假证件、假护照四处流窜,而今天,这种情形已经再不可能出现。 “八号桌吗?”营业员确认了一下,“他结过账了。” 她指了指远处的李昭。 梁泊言又在旁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看,我金主多大方。” 陈思牧快要被这个同性恋的不知羞耻气晕了。他又再次警告梁泊言,让梁泊言要么滚回去好好上学,要么找份正经的工作,不能影响他们乐队的声誉。 梁泊言说:“人呢,就是发展得越好,野心就越大。你想想你们最开始那么草台班子,有什么声誉。” 他话一说完,也不管陈思牧再说什么,就去找李昭了。临走只撂下一句:“下次打架自己进局子, 不要叫我。” 回酒店的路并不远,梁泊言一边走着,一边问李昭:“干嘛给他们结账?他们这年纪最他妈能吃,点的还全是肉,浪费钱。” “也没多少钱。”李昭语气淡淡的,“你们一群人都是学生,也没什么经济收入,当然是我请。” “我不是学生的哦。”梁泊言强调,“我是无业游民,兼职乐队主唱。” 说得仿佛一个光荣职业似的,想想梁泊言现在唱歌的那点收入,恐怕街头随便一个乞丐每日纯利润都高过梁泊言。 “我发现你现在舍得花钱了。”梁泊言意识到,他正摇摇晃晃地走着,偶尔撞一下李昭的肩膀,侧过脸去看李昭,“怎么了,终于意识到钱是用来花的啦?” 换做以前,李昭恐怕会让大学生们请他吃饭,因为耽误了他宝贵的工作时间,造成了他的经济损失,而不是反过来。 李昭甚至还又去坐了一次商务舱,虽然拿走了航空公司送的毛毯,但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梁泊言想起去年,他离开上海去香港之前,就老是在想李昭,想李昭应该对自己好一点,该花钱就花,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要是遇到运气不好的,比如他,三十几年就没了,留那么多钱干嘛。更何况李昭父母子女一概没有,不需要留遗产,就该把自己把钱用光。 李昭说:“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昨天还给人转账了好几万,买一份复印的档案。” “啊!”梁泊言想起今天出门之前,李昭原本打算要给他看的东西,“就是你电脑桌面上那个pdf文件吗,就那玩意儿好几万?什么东西这么贵?值不值啊?” “我也还没看。”李昭说,“感觉应该不太值。” 为梁泊言所花的钱,似乎全是一些亏本买卖,除了刺激消费之外,没有太大的社会意义。 但李昭仍然花了很多冤枉钱。 “其实本来,你不过来的话,我打算微信传给你的。”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李昭看着远处被染上金色的云霞,“我觉得有的东西,让你来打开比较合适。” 第50章 很快,梁泊言就知道了文件的内容是什么。 他问李昭:“你现在报警诈骗还能把钱拿回来吗?” 李昭说:“拿不回来了。怎么了?” 他把电脑拿过来看:“这确实是梁幻档案啊,你说得我还以为那人给我放了一堆葫芦娃截图。” “这不就是她入学档案嘛,”梁泊言说,“我知道她什么学校毕业的啊,没什么好看的。” “下面还有。”李昭提醒道,“不止一页。” 梁泊言这才看下去,滑动着鼠标,翻到了后面的个人简历,以及……对学生家庭背景的调查。 李昭注意到梁泊言的安静,没有过去看内容,只看着梁泊言的脸:“怎么了?现在值了吗?” 梁泊言呼出一口气:“还是贵了……不过,后面的东西还是有点意思。” 原来梁幻不是一开始就是孤儿,甚至以现在的观念来说,有着称得上良好的家庭背景。她的父母一个是小提琴家,一个是钢琴家,海外学成归来,也曾经叱咤风云,在某音乐学院任教。 然而也是这样的家庭背景带来了风波,学习的西方乐器,也成为了被攻击的理由。当一切风暴停止以后,生命也已经逝去。留下的,只是那短短的一行字:现已平反。 “但你为什么要去查她的资料呢?”梁泊言问这个问题,“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四十多年了吧,你跟我都还没出生呢。” 他说这话的事,语气并没有多激烈,但的确在找李昭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还要再挖深一点,追溯到久远的过去,是准备要什么答案。 李昭想了想,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别人写影评,写过一句话 ,‘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 他后来去查了原文,作家在书里写道:“世界之所以表面如此是因为我们有一种错觉,即认为时间是某种真实之物。时间并无实体。” 时间不是被简单划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都是连接的,一切都有关联,一切塑造了人的本质。 但梁泊言说话冷了许多,好像笑都不太能笑出来:“所以呢,你觉得我也应该像你一样,分析一下性格的成因,从原生家庭里找到一切理由。是这样吗?干脆写成故事,讲给所有人听,讲完了,事情也就结束了,是这样吗?” 李昭仍然看着梁泊言,直视着这个人的眼睛,如同没有听见梁泊言那些字句里的尖锐和讽刺。 “你痛苦过吗?”他问,“这么多年,你会因为她这么对你痛苦吗?” 梁泊言深深地呼吸,来抑制他快要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人应该是这样的,生病会痛,受到伤害会觉得委屈。”李昭说,“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所有事情都会顺其自然。你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为什么会伤害你,但你还是可以怪她,这是她的错。” 梁泊言想,草,李昭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没有一个人来怪就不能活了是吧。他为什么就一定要把这种破事记着,这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还是说指责他人真的能让人停止精神内耗,反正把自己的各种问题归结给他妈就好了? 他很想把这些话骂出来,或者再激烈一点,把这台价值不菲的电脑朝着李昭的头扔过去,让李昭的剧本全部报销,让李昭那本来就不太好的脑子受到一些小小的冲击,或许还能治好李昭。 但梁泊言始终是梁泊言,他也做不出这些事情来。 他想,既然李昭喜欢写故事,他也有一个故事,告诉李昭。 “这个档案也不是完全没用,”梁泊言说,“刚刚看的时候,其实我没有想别的,不是那种悲惨童年啊这种事情,就是想起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晚上,他跟梁幻走在香港的一个商场,中庭有一个乐团在进行表演,都是一些古典乐曲。走着走着,梁幻突然停了下来,走到栏杆边上,冲着下面的方向,听着一首曲子。 而中庭的乐团里,小提琴手在表演着独奏。他也跟着听了听,发现有些陌生,曲子很特别,可能是自己听得太少,那似乎不是任何一位西方名家的曲目。便问梁幻这是什么音乐。 那可能是梁幻人生中脾气最好的几个瞬间,梁幻连眼神都是温柔的,跟他说:“这是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以前有个电台,每天播放的第一首曲子,就是这一首,是献给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的。很多人听着这首小提琴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他听得懵懵懂懂,但也不敢多问,怕多说几句,梁幻就变了脸色。一曲终了,梁幻也准备离去,但走错了方向,他在后面叫梁幻,说走错了,那边的门才是回家的方向。 梁幻如梦初醒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对,我要回家去。” 但命运如此捉弄,她又如此堕落,到最后,并没有真的回去那个她想回的地方。 甚至梁泊言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那首曲子,一直到今天,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遗憾的是,他给李昭提供了这么好的素材,结果李昭说:“这是敏感题材,不可能写进剧本的。” 李昭想通了,他相信自己有这个驾驭现实题材的能力,但没有过审的实力。 “那算了。”梁泊言没有坚持,但他也再次跟李昭说,“我觉得这个档案挺好的,让我又想起了一些比较好的事情。” 他也只想记住那些好一点的事情。 也让他越来越明白,他跟李昭都是在心里缺了一块东西的人,但这并不能让他们互补。他们彼此仍然有不同的方式,把那一块东西补全。所以有时候,他会突然尖锐,突然刻薄,就像李昭想要强迫他说出伤口一样,也不赞同李昭的做法。 但当他想起那首曲子,想起那个人时,他想或许李昭没有错,时间是一场幻象。过去的某一刻,在此时,才终于完整。 或许他应该感谢李昭。 “我地香港人有一句话,做人最紧要系开心。”他跟李昭讲粤语,这么简单的话,李昭应该是听得懂的,“为今天欢笑唱首歌啦。” 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李昭想,是到了最近他才想,他其实希望梁泊言开心。 爱一个人的话,其实不该这么晚才想起这件事。 “那你现在有没有比以前开心一点?”李昭问他,声音如同从极弱的电流间穿过。 梁泊言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 “有的。” 第51章 在A城回归街头演出,是梁泊言的主意。 A城大搞旅游宣传,相对的,为了文化气氛,对街边占道这种行为管得也不是很严格,但毕竟异地,他们设备没有带齐全,尤其是陈思牧,他的架子鼓最不方便携带,梁泊言建议他找大排档的老板借了几个铁盆代替,被陈思牧忿然拒绝。 然而唱歌是哪里都能唱的,哪怕客人点的歌,其他人不会演奏,梁泊言也能随手在网上搜到伴奏,连接着便携音箱,就马上可以唱起来。 “我好久没有听过有人把这歌翻唱得这么好了。”客人大声赞扬着,“一点不像十几二十岁的人能唱出来的,你应该去参加唱歌比赛。” 梁泊言想,因为这不是翻唱,就是他自己的歌。他问:“是不是唱得很像梁泊言?” “不像,”客人斩钉截铁地说,“梁泊言那个高音唱法特别不科学,完全是用假声顶上去的,唱到后面声带闭合越来越差,气息又跟不上。哎,歌手会倒嗓,比男人会阳痿还让人伤心。” 梁泊言被这样批评,一时语塞,半天才说:“已经在改了,别骂了。” 点歌的客人却把梁泊言叫到桌子的另一边,悄悄跟梁泊言说:“其实我看过你们的直播表演,我也是干这行的,你现在这样确实太埋没了,有没有考虑签个公司?” 梁泊言自然是立刻拒绝:“我不会抛下我的兄弟们的。” “我好像没说只签你一个吧?”客人反应倒是很快,“看来你小子自己也很清楚啊。要一起签也行,反正你们这草台班子也快成气候了,怎么分成你们自己定。” 梁泊言觉得,如果再跟客人说一些不想红不想签约的废话,又要耽误时间,不如直接开始发疯:“好啊,但我身份有点问题的。” “你家里有老赖?”客人敏感地问道。 “其实我系梁泊言来噶。”他压低声音告诉客人,“唔好话俾其他人知。” “你是不是有病,梁泊言会讲普通话的。” 梁泊言只好把声音变了回来,继续用普通话:“我想给你证明一下嘛。” “会讲粤语就是梁泊言啊?” “那还长得像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这种问题争辩,整件事情都荒诞且好笑。 “年轻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不要光想着模仿别人。我们当年,那些明星模仿秀节目特别多,电视上天天能有十个刘德华,比你这相似度高多了,那又怎么样,人家明星是不可代替的。”客人居然开始劝他,甚至又扫了二维码,多付了一些小费。 而这个年轻的歌手似乎听进去了,他问客人:“梁泊言是不可代替的吗?你刚刚还说他唱得有问题。” “他当然是。后来嗓子都不那么好了,很多歌还是只有他唱得最有味道。”客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应该向他学习,但不要模仿,模仿都是死路,乐坛是最需要个性的地方。不然现在大家为什么要人来唱歌,如果只是要唱得标准,电脑合成的最标准啰!” 梁泊言于是又化身自己,多谢了好几次,强调自己就是梁泊言,成功把客人吓跑。 他又走回去,带着他们乐队公用的收款码贴纸。 现在卖唱真是与时俱进了,他想,以前老板们都是打开钱夹给现金的,为了面子也不能给太少,哪像现在,扫码付款,根本看不到钞票,没有一点实感,说不定给他只扫了0.99元。 陈思牧作为收款码账户的持有人,对回来的梁泊言说:“你干啥了?他居然打了五百块钱。” 梁泊言很无辜:“没干什么啊,他就说我唱得好,很有故事感。” 这次陈思牧居然没有当杠精,颇为同意:“说实话你唱歌的时候确实状态不一样,不然我这么有眼光的人怎么会选中你。那你跟他说了没,怎么唱出来的?” 甚至梁泊言自己也能感受到,除了嗓音状态以外,还有某些无法形容的事物在变化。 他突然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 当梁泊言还在那个教会学校的时候,他熟读《圣经》,达到了可以拿满分的程度。 主引来硫磺与火,降落在索多玛和蛾摩拉,他摧毁这两座城市。摧毁平原,摧毁居民,摧毁所有的生物。义人罗得一家受天使指引,逃了出去。只有罗得的妻子,回头看了一眼,变成了盐柱。 那是充满罪恶、合该被毁灭的城市,不值得留恋不值得追忆,但罗得的妻子哪怕受了叮嘱,仍要回头去看一眼。 有同学提问,问为什么她就不能听天使的话,不要回头不就好了,老师那时候解释了什么,梁泊言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内心里,他和同学是一样的看法,回头干什么呢,即将消亡的城市,跑得越远越好。 但盐柱始终矗立在那里,回望着索多玛城。 但是梁泊言的同伴们不解风情,梁泊言刚说起圣经,就被陈思牧打断,让他不要在公共场合传教,第二句话就是:“你基督徒还搞同性恋?” 梁泊言很无语:“我们国家现在这么开放了吗?怎么老听到有人把同性恋挂嘴边。” “他人呢?”陈思牧问起李昭来,“我以为你跟人私会,抛下我们不管了。” “吵架,他气跑了。”梁泊言说,“等会儿还要买点东西回去赔礼道歉。” 陈思牧一拍桌子,又开始劝起梁泊言不要再当鸭,金主难哄,不如还是好好唱歌,他可以考虑每晚多分五十块钱给梁泊言。 “或者,”陈思牧犹豫着说,“我们其实商量过了,你如果想单飞出去签公司,也不是不可以的。万一你哪天真红了,记得提一下哥们儿。” 于是梁泊言笑了,笑得牙都露出来,毫无顾忌,狂笑不止。 跟李昭吵架,梁泊言承认这次责任全在自己。 他问李昭,还在练习那些江湖术士没有,他突然觉得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变回去。 李昭盯着他,问:“如果变回去,你的癌症没有好呢?万一这一年过去还扩散了呢?” 他却乐观地设想:“我觉得不会这样的,你看我这人运气多好,死到临头了还能靠着变身躲过一劫。而且就算不找什么人,不也该做好准备吗,说不定哪天唰一下,就魔法失效,变回去了。” 就是梁泊言最后那句话,让李昭变得脸色难看。 李昭说:“我做不好准备。” “那万一呢?”他追着问,“你总要想想的。不然太突然,别到时候接受不了。” 李昭大怒:“我怎么想都做不好让你去死的准备,你让我准备什么?给你挑个镶钻骨灰盒还是烧个话筒?” “我是说心理准备。” “我准备每天去哭坟。”李昭说,“你看过梁祝吗?正好是你本家。” 说完就拂袖而去,梁泊言头痛得要命。 第52章 男演员打来电话,对李昭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出来新的剧本表示感激。 但场面话说了一堆,李昭问:“那你对现在这个角色的性格怎么看?” 他加了许多环环相扣但又可以独立存在的情节,能将这个工具人男二的角色在不改变原剧情走向的情况下更有层次。但显然对方的智商并没有达到这个水平,他只知道李昭给出的东西似乎不错,但具体好在哪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 李昭想,他或许该劝人多读点书。 但这话听着,就像一个端着茶叶缸子的中年男性,对着小年轻指手画脚。 李昭的很多同行,都具有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傲气,对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明星充满鄙夷,偏偏还要求着这些流量明星演自己的戏。又还要为中国年轻演员的文化水平叹气担忧,认为他们缺乏对文本的理解能力,糟蹋了自己的大作。 但李昭没有这种清高,钱给够,怎样都行,听到男演员说要单方面给他加一笔钱时,下意识就想报他的卡号,不过愣了愣,却说了另一件事情: “钱已经给过了。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年轻就有名气了,其实也是很幸运的。” 对方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下,就听到李昭接着问:“你认不认识什么能够提升运势的大师?” 年轻的男演员极力争辩,说他是00后,跟那种养小鬼拜活佛的老艺人可不一样,他们这一代不信这种东西。 “你们不是信塔罗牌星座还有mbti吗?”李昭问。 “最后一种不是迷信!”男演员强调,突然想起来什么,“怎么了?您最近是觉得运气有点不好,想改运吗?” 对李昭而言,他更相信个人的命运在于奋斗努力,不过事到如今,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玄学的成分。 “我跟那些迷信的人不一样。”李昭解释,“比如你说的那些什么养小鬼的,他们纯粹是因为没有文化。我是亲眼所见了某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 男演员很痛苦地答应了下来,毕竟承了李昭的情,哪怕对方的要求听起来再离谱,也要尽力试试。 十分钟以后,李昭的手机陆陆续续接到电话,但遗憾的是,没有人给李昭介绍有茅山之术的大师,一开口便问:“听说你信邪教了??” 李昭:“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是到处跟人说你见证过神迹吗?” 李昭:“……算了,当我没说。” 原本想的:找到大师,规避风险。这一条路,看起来是不靠谱了。 都怪李昭以前太不迷信,现在临时想找,只能遇到一些不靠谱的骗子,真有水平的大师活在传说里,只听过,没见过。 顺其自然吗?但就像跟梁泊言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梁泊言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歌迷也对此有疑惑,最后可能综合各种资料以后,得到的结果是他生了病。但那时候李昭并没有完全相信。 他知道梁泊言的身体的确有些小问题,毕竟过得那么日夜颠倒,烟酒不断,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可能是梁泊言在他面前太活蹦乱跳,太精力旺盛,他以为,也就是一点小问题而已。 A城的街头下起雨,李昭随便走进一家饮品店里,点了杯最便宜的柠檬水,拿出手机看视频,发现没有带耳机,于是开始外放。 他甚至还把声音开大了一点。 店主在一边都听到了,过来委婉地提醒李昭小声一点。 一低头,他也看到了李昭的屏幕:“啊,你在看梁泊言的演出啊。” 李昭说:“声音小了听不清。” 店主慷慨地想出了办法:“那你连我们店音响的蓝牙,就是STARNIGHT CAFE那个。” “这样公放声音不是更大吗?” “这样就不算公放了,”店主说,“这是我们店在放音乐。” 于是梁泊言的声音,从手掌大的手机,转换到了咖啡店的上空。 梁泊言已经挺久没有开过演唱会的,最近的一次演出,是某个节日的晚会,请了两岸三地的艺人,梁泊言作为香港歌手也参加了,但他甚至没有唱完一整首歌,而是某首歌由三个艺人分开唱,每个人只有一分钟左右。 李昭那时候好像也看了,他还想,梁泊言太久没出来,咖位都下降了,只能跟人合唱。 视频里的梁泊言出来就先跟观众打招呼,或许因为场地在广东,他先说的是粤语:“好耐冇见。” 然后站定,对准镜头,开始唱歌。 他是笑意盈盈的,哪怕嗓音带着竭力的疲态,人也有些消瘦,但站在那里,仍然从几人中一眼就先看到他。 或许正是这样的光芒,才让人没有料想过,他已经进入了病程。 梁泊言那几句唱完以后,李昭拉动进度条,拉到最前面,又听到梁泊言在说:“好耐冇见。” 他想起来了,在香港找到梁泊言的时候,梁泊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好久不见。” 店主想,这个客人虽然很没有素质,在公共场合看视频公放,但他似乎的确很喜欢梁泊言。露出的神色,甚至很难让人苛责他只点了一杯柠檬水。 他试图安慰一下这个人,于是说:“听说他只是隐退了,可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他正开开心心唱歌呢!” “是吗?”李昭低声说,“我也觉得,在哪里他都能开开心心唱歌。” 他又问店主:“你这里有酒吗?” 店主一愣:“我们这里是奶茶店。” 李昭也不纠缠,只是站起来:“那我去找梁泊言喝酒了。谢谢你。” A城并不大,给梁泊言打了个电话,问清地址以后,走一段路拐几个弯,很快就看到了梁泊言和他的乐队成员们。 恰好他们叫了啤酒,其他人杯子里都倒满了,只有梁泊言还在推拒。他凶巴巴的:“喂!我未成年来的,喝什么酒啊!而且我是歌手,要保护嗓子。” 李昭突然发现,梁泊言的普通话表面标准,其实再仔细听听,仍然带着粤语的腔调,语气也要轻许多。真是奇怪,这个人都在内地待那么久了,仍然脱离不了最初的痕迹。 梁泊言明显也看到了李昭,招手让李昭过去,一转头,发现杯子已经被倒上了啤酒。 李昭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豆奶,又跟梁泊言的杯子换了过来。 还没等梁泊言说什么,他就仰头喝了一半。 “你不是酒精过敏吗?”梁泊言没反应过来,问他。 “忽悠别人的。”李昭说,“今天突然想喝酒了。” 梁泊言还记得刚才的事,没明白梁泊言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消了气,还喝上了酒。李昭却先注意到他的耳朵:“又换了个耳钉吗?” 梁泊言摸了摸耳垂:“啊,刚刚在一个银饰店买的。” 是刻着莲花纹路的银耳钉,但放在现在的梁泊言身上,居然并不突兀。 他又从桌子下面塞给李昭一个盒子,说:“我想买两个,但你又没耳洞,就买了个同款的。” 同款的戒指,放在李昭的手上,就显得很奇怪了。梁泊言看着也觉得别扭,让李昭还是收起来。 “你现在可能需要袖扣领带夹什么的了。”梁泊言说,“适合有钱人。” 但李昭还是拿出来试了试,无名指戴进去有点宽松了,中指刚好合适。 梁泊言说:“不要竖中指。” 李昭又把手放下来。 梁泊言问:“你干什么呢,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还在哼歌。” 不仅哼歌,还哼的是粤语歌。 “变幻人生是避无可避。”他听到这样的歌词。 命运像彩票一样创造奇迹,也让人变成倾家荡产的赌狗。 第53章 李昭从来没想到,人渣遍地的娱乐圈,居然会有人管编剧的私德。 想来还是因为他一时手贱接了烂摊子,在这个人人害怕被艳压的时代,虽然李昭改的剧本都是副线,与男主毫无关系,但听闻男配找了李昭掺和之后 ,男主角那边还是炸开了锅。 但男主好歹是个1.5线,也没有罢演这么幼稚,而是选择了另辟蹊径,团队翻出之前的新闻,借着营销号和小号爆料,就开始传李昭的黄谣。说来说去,依然是李昭利用自己大编剧的权力,把剧组变成了一个大妓院,爬上床的就能有戏份。又配上几张李昭和演员同桌吃饭的狗仔偷拍照,增加了几分可信度。所有的事情混在一起,就有点麻烦了。 柯以明发来消息,问李昭要不要发个声明澄清,或者干脆直接找律师事务所。 李昭问:“不能不管吗?” “不太好吧。”柯以明委婉地提醒,“主要是李哥你平时也不是低调的人设,现在有事情了反而什么都不说,就……” 平时一点破事都会澄清对线的人,现在如果一言不发,那在别人看来,就是默认心虚。 “但我这边有事。”李昭说,“暂时也回不来北京。” 柯以明实在忍不住问什么事:“电影周不是结束了吗?”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生病了。” “他?”柯以明的榆木脑袋却还是没明白过来。 旁边看热闹的同事们都急了,各种比划加上小纸条,才让柯以明醒悟。 但已经晚了,电话那头,李昭语气凉凉地说:“当然是我包养的那个,你们又不是没讨论过。不然还能是梁泊言吗?” 柯以明懵懵地挂了电话,讲给其他人听。他没意识到什么,其他人却是冷汗都快要下来。 “我觉得我们明天会因为左脚先跨进公司被开除。”小朱这么说。 李昭的确无暇顾及什么传闻,梁泊言正在持续发烧中。 他去药店拿了一些治感冒发烧的药,又想起来问老板:“你这里有抗原检测试剂盒吗?” 老板说:“有是还有几盒,不过现在买那个也没啥用啊,你测出来了又能干啥,对症吃药不就完了。” 李昭说:“那毕竟还是有传染性的,万一是呢,我把他关房间里隔离。” 老板人确实不错,说卖一大盒给李昭太浪费了,只卖了一支给李昭。李昭拿回去,给梁泊言检测了一下,一看两条杠,便心安理得地把梁泊言的那些乐队朋友们拒之门外。 “他阳了,你们自己回北京吧。”李昭还把梁泊言用的那个手机拿起来回消息,“我已经把他送去方舱隔离了。” 陈思牧放下手机,忧心忡忡,他刚还在热搜里看完了李昭的事迹,觉得自家主唱再跟这人混在一起,以后结果呈阳性的恐怕不止新冠检测,还有艾滋病毒携带。 吉他手却还很乐观:“那怎么了,皇后乐队的主唱也得艾滋,也是同性恋。这说明我们红的几率又增加了。” “Freddie还死了呢。”贝斯补充。 陈思牧觉得这些人太幼稚了,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严肃警告道:“不要瞎几把说,阳了也有可能死的。他这身体也太脆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会阳。” “阿嚏!”梁泊言被太多人惦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这次病得不轻,对着镜子看喉咙,扁桃体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水泡,喝药吞水都痛得龇牙咧嘴。 李昭看梁泊言这个反应,就知道他可能是第一次。 “你在香港那么久,都没传染上吗?”李昭觉得奇怪。 “还真没有。”梁泊言多说了两句话就难受,转为手机打字,“我从变回去以后就特别健康,那时候香港感染的人也多,但我一直没事。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是天选之人呢。” 而姗姗来迟的疾病,在提醒着梁泊言,他并不是那个天选之人。 童话故事里,一到十二点,神仙施与的魔法变会失灵,但仙女教母多么仁慈,告知了仙度瑞拉准确的时间点,让她得以狂奔离去,不至于在舞会之上骤然变身,灰头土脸。 但他还是没想好,如何做好准备。 反反复复的高烧里,梁泊言也陷入了昏昏沉沉中。李昭似乎一直没离开,偶尔接几个电话,语气倒不激烈,说什么都像在陈述事实一样平静。 “能有什么影响,只要我没抄过,管什么名声。”李昭说,“陈霖那边急了?让他叔叔去压热搜呗,陈启志不是手眼通天得很吗?别人会对我有看法?是不是以后接不到军旅剧的项目了,毕竟这么没有阳刚之气。” 可以想见,那边的人被李昭的态度气得不轻,但梁泊言听着只觉得好笑。 他可能真的笑了,因为李昭马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还不太高兴地说:“很好笑吗?” 又过了一会儿,体温升起来,梁泊言也没力气笑了。平躺着不舒服,他换了好几种睡姿,最后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原本盖着的薄被也被踢到了一边。 李昭给他盖了几次,都被扔开以后,终于没再重复这个动作。 梁泊言看起来很口渴,嘴唇都开始裂皮,但又难伺候得很,给他喂了点水以后,可能是喉咙疼痛,眉毛都皱起来。还用手挡住嘴,不让李昭再继续喂。 李昭于是停下来,什么都不做,看着梁泊言。 年轻的,生病的,有些娇气的,其实已经很久没见的,梁泊言。 他也和梁泊言一样,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想法。但在梁泊言清醒的时候告诉他,好像对李昭来说,仍然是一件难事。 “能不能变回去无所谓,”李昭对着沉睡的梁泊言说,“活着,而且健康就好了。你想留在内地或者香港都可以,移民去国外也行,反正哪里都可以唱歌。” 他不知道是在对梁泊言说,还是虚空中掌管一切,不知姓名的神灵说。 想一想,还是不够,这样的承诺,谁都会做,不需要什么代价,可能还要补充些什么。 李昭想了很久,才又开口。 “我之前跟很多人说过喜欢你,你也不要太在意。其实就是我编剧当久了,给自己写的故事而已。我的同行都知道,故事都是为了赚钱,你不要觉得不可能,演一演痴情,我用这种方式,靠你赚了很多钱。 “所以如果你好过来 ,什么癌症都没有了,我们分道扬镳也挺好。你随便去跟谁睡吧,想跟谁走就走吧。” 这话说出来,李昭发现也没有多难受。这话也不是今天才突然想出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压在舌下。 从梁泊言这里,他得到的,并不仅仅是金钱。 在年少失去父母的日子里,李昭只能笨拙地,把爱一个人这件事,当成生活的凭依,他想学着去爱人。梁泊言变成那个爱的接受者,因为他的确是个好人,明明清醒地知道一切,知道李昭的孤独,却从来没有点破过。 可是就像一个破了洞的塑料袋,再套上另一个破了的塑料袋,或许能勉强装一些东西,但这并不是互补,也不能让袋子变完整。如果盛了水,仍然会漏出来。 更何况,他还从未真正了解过那个塑料袋的需要。 然而这些细碎的事情,都不必讲了,生死之前,全都如灰尘一样无足轻重。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李昭不太确定。只是的确有什么,在那个时候,让梁泊言回到十六岁的年纪,让他从一身疲累的躯壳中脱离出来。 那个“它”,或许也可以再施展一次魔法。 梁泊言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是混沌的,没有剧情,只有肆意。他懒洋洋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一切都是暖的。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这么温暖,因为他在发烧。不过反正是梦里,享受便是了。 但他突然怔住,举起右手,愣愣地看着手背。 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手背有一丝凉意,像是有一滴空中的水,落了下来,在他的皮肤上延展开, 或许水是咸的,或许是酸的,让他的心,也变得酸楚了起来。 第53.5章 X瓣 《风起》 预计2025年上映 编剧:李昭 FX影评:一星 正文: 好好的正剧题材能不能不要找这种编剧,本来期待很久的,今天一看热搜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建议清朗行动也清一清娱乐圈的幕后工作者,不然凭什么208w就高标准严要求,这些编剧导演出轨的吸毒的搞同性恋的一个不少,怎么就没人管。 评论: momo 没事吧你,这都还没开拍呢就差评,还有出轨吸毒跟同性恋能一样吗? FX影评 回复 momo: 蝻铜的话,确实差不多。更何况还是个搞潜规则给人加戏份的男同编剧 momo: 服了,又一个乌合之众。你这影评人水平也不行啊,随便去问个业内都知道,李昭压根不好演员这一口, 喜欢的类型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歌手 豆友00000 回复 momo: 怎么搞同性恋还划分职业,编剧就不喜欢男演员啊,这是什么任职回避制度吗? nono(在编版)回复 momo: 我要证明一下这个朋友说的是真的,我对李昭老师印象很深,因为我有次报名了一个免费编剧训练营,李昭给我们上了五个小时的课,没收钱是好事,但课间怎么一直放那谁的歌 FX影评 回复 nono(在编版): 别他妈打哑谜,还业内呢。你们来打配合洗白的吧,编剧现在都有水军了 momo 回复 FX影评: 我去你的,老娘说不定明天就不干这行了, 说句公道话而已。你有这功夫随便去X浪一搜也知道人家说的歌手是谁。跟你说了编剧没那么多权力加戏改戏,你以为个个都是于X啊 【图片:电影节工作证】【图片:中X戏剧学院学生证】 FX影评 回复 momo: 不就是梁泊言,睡了歌手就不能睡演员啊,越睡越年轻不是很正常,更何况本来男同就没什么贞操 momo 回复 FX影评: 看出来你是刚去搜的了。 看到个热搜说李昭跟陈霖权色交易就来打差评,不如再去搜搜陈霖是谁的侄子,谁他妈敢睡。就这水平还好意思叫影评人,呕,已经举报你这条一星了 [此评论已删除] 豆友00000 回复 momo: 等等朋友,我看你说的是从以前到现在喜欢的都是歌手,啥意思啊,不止梁泊言一个啊?我刚在小地瓜和x音吃了这痴情人设呢!!!一转头房子就塌了? X浪 文娱榜 热搜 1.宸耀娱乐宣布取消梁泊言AI计划 2.锤锤锤爆料某编剧片场开后宫 3.2000万粉抢戏男二是谁? 4.内鱼真的完了 5.陈霖工作室声明 第54章 一觉醒来时,梁泊言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已经换了一套,从米白的短袖睡衣变成了条纹的长袖,让他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烧坏了脑子,记忆出了错。 李昭说:“你一直出汗,衣服都湿透了。我给换了一套。” 不仅要换睡衣,还要用湿毛巾擦身,过一会儿用温度计在额头测温,如果温度高起来了,再贴上降温贴。 梁泊言现在的免疫系统还是不错,仅仅一晚上过去,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半靠在床上,听着李昭说他总是出汗,让他等会儿自己去浴室冲个澡。 “大哥你洁癖有这么严重吗?我手脚都是软的。”梁泊言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爪子,想起某件事,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我之前看网上说,阳了的时候温度比较高,上床也很爽,你要不要试试?” 李昭觉得梁泊言烧出毛病来了:“爽不爽不知道,死了的倒是不少。你看这种没用的倒是看得多。” “那时候铺天盖地都是嘛。”梁泊言不以为意,“刀片嗓要吃盐蒸橙子什么的……你呢,感染过了吗?” 李昭想了想:“我症状比较轻,没多久就好了,还把多出来的药拿去给邻居了。” 梁泊言有些讶异,这么轻描淡写的描述,其实有些不像李昭的风格。 “你要不睡一会儿吧。”梁泊言说,“几个亿的大项目啊现在还在开会。” 李昭居然认真想了想,又翻了一下文件,才回答他:“总投资是三个亿。” 梁泊言干脆不说话了,直接站起来走过去,抓着李昭的胳膊,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李昭扔到了床上。 “几个亿又不分给你。”他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再这么下去,哪天就也……” 话没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太吉利,尤其是被他说出口。 “哪天就阳痿了。”他换了个说法。 但李昭脾气还是那么大,让他闭嘴。 梁泊言用手盖住李昭的眼睛,这人仍然不肯闭眼入睡,眨着眼睛,睫毛不停在梁泊言的手心扫来扫去,像羽毛一样。 “我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对李昭说,“不管是什么方式。你快点睡吧。” 又过了几分钟,房里传来匀速的呼吸声,李昭好像终于睡着了。 一夜没睡,让李昭的眼下是一片阴影,刚才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揉一下眼睛。以前梁泊言以为那是干眼症,毕竟李昭本来就是高度近视。 但这些日子住下来,他才发现,那可能是长期以来的工作导致的偏头痛,只能缓解,不能治愈,不会致命,只是让李昭一直不停用手指关节敲着眉骨。 梁泊言很想登陆一下自己的实名账户。 看看他的股票基金跌得还剩多少,看看他当初被人忽悠买的楼盘房价跌得如何了,还有某几部卖惨卖到他门口的小成本电影,现在上映大卖以后,给他的分红有没有到账。管他亏了多少,全部换成现金,把粉红色的钞票堆叠起来,高得能把李昭淹没。再告诉李昭,别赚那三瓜两枣了,来给他当小白脸,能在五星级酒店,譬如在望北楼连住十年,每天在行政酒廊撒野,打个电话让奢牌店把东西直接送到房间。他曾经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他知道那有多爽。他也知道前有多重要。 梁泊言不在乎钱,是因为近十年里,他成为明星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缺过钱。宸耀娱乐虽然吸血鬼,但主要也是体现在给他接了过多的演出通告,但分成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他。钱在梁泊言那里,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数字。 只有李昭,是他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里,最在尘世里浮沉的那一个,最在乎那一毫一厘,最固执,最顽固。好像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周遭浸染过。 手机响起来,梁泊言找了一圈,原来是李昭放在桌上的。 梁泊言本应该是把来电按掉的,等李昭醒过来再告诉他,但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名字,他又改变了主意。 “陈总您好啊。”梁泊言现在做戏越来越熟练了,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那味,“我谁?您见过我的呀,哦想起来啦。怎么啦?来撮合你侄子跟李昭了?” “我滚你的,让李昭接电话。”陈启志没好气,“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你跟我讲也一样的。”梁泊言继续无耻发言,“他昨天一晚上没睡,现在也叫不醒的。” 陈启志被噎住,停顿了几秒才说:“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 眼看李昭确实没接电话,“你就告诉他,是梁泊言的事情。” 这么一说,梁泊言就不能不感兴趣了,尤其是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东西。 “梁幻的档案资料就是你这边的关系发给他的吧?”梁泊言兴致勃勃,“你又发现了什么,给我也看看呗。” 陈启志也挺吃惊:“他连这都给你看?” “我要有一个替身的自我修养。”梁泊言又开始胡诌,“现在我对梁泊言出道之后的事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惟妙惟肖。” “你可拉倒吧。”陈启志却说,“也就乍看有点像而已,李昭很难伺候的,指望他,不如继续在抖音直播卖唱。” 梁泊言”唷”了一声:“陈总怎么也知道我搞的副业了。” “X音强行推给我的。”陈启志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嗓子也太嫩了,变声期都没过完吧你……”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严肃了一些,对梁泊言说:“你再说几句话。” 梁泊言不懂:“什么意思你……” “换成粤语。”陈启志还开始得寸进尺了。 梁泊言有些不太想配合他。 “你多讲几句。”陈启志声音软下来,“不是想知道我要告诉李昭什么事情吗?我跟你说。” 梁泊言于是又多讲了几句粤语,主要内容是对陈启志进行一些祝福,尤其是祝他全家富贵。 但小气的陈总没有发火,只是叹气。 “真奇怪,视频里的声音不太像,电话里倒是起码有六分相似。”他说,“现在除了整容手术之外,还有变声手术吗?” “……有的,柯南的变声领结。”梁泊言说。 “别扯淡,你可以录下来自己听,要不你去当个不露脸主播吧。”陈启志还挺热心给他规划职业。 “我他妈是因为阳了。”梁泊言不耐烦地打断陈启志,“嗓子都哑了,还跟你搁这儿唠了半天。你到底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 陈启志对这把声音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听一下而已,转回正题,他说:“你就跟他说,有个叫冉东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梁幻的遗产。” 梁泊言猝不及防,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他不是进监狱了吗?” 陈启志这下有些咋舌了:“你小子行啊,知道的挺多,这人我都是最近才听说的。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数罪并罚,也就判个无期而已,这些年多减刑几次,不就出来了。” “他都多大年纪了,在外面也有点积蓄吧,还要那么多钱干嘛?”梁泊言仍然不懂,带着好奇心追问。 陈启志为年轻人的单纯发笑,同时痛心疾首,立刻抓住机会,开始向梁泊言灌输一些人生道理处世哲学。 “他要追的不是自己的钱,你以为那些资产是他的吗?是不知道多少人的灰色财产,全被梁幻给卷跑了。”陈启志说,“这钱要是不追回来,你觉得他还能安享晚年吗?” 梁泊言不关心冉东的晚年,但这么一搞,他开始非常忧心自己还能不能有晚年。 他不知道梁幻留了些什么,但对他来说,被冉东缠上一定是麻烦。哪怕他想上交给国家,也要先回到三十多岁的梁泊言,才有那个身份。 而他现在手里握着的所谓遗产,只有那张照片,来自远古的过去,拍下过去的梁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归还。 “为什么你最后给的建议是让梁泊言躲远点?”他最后问,“难道不是该让梁泊言上交这些非法所得吗?” 灰色财产这种词,说得太隐晦了,事实上,是白手套用尽手段,将国家财产、民脂民膏转化为私人所有。 陈启志说:“你还是太年轻……” “我也不年轻了。”他说,“不过不管多少岁,我可能都不会愿意接受这样的馈赠。” “又不是你的钱。”陈启志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梁泊言的事情,你别以为自己了解了一些鸡毛蒜皮,就把自己也当梁泊言了。” 梁泊言听得笑了,他决定给陈启志一些小小的震撼,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下声音状态:“陈启志,我就是梁泊言。” 不等陈启志反应,他就挂掉了电话。 但呆坐了一会儿,梁泊言如梦初醒一般,又跑进了洗手间里。 他其实仍然在发烧,额头贴在镜子上,便感到一阵冰凉,舒服了许多。 但更重要的,是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往下滑,眼角仍然没有细纹,皮肤也仍然是年轻的状态。但,再看一看,似乎个子比一年前要高了几厘米,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来看,也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年纪。 他又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旷的浴室里,声音的回响。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而他已经不能判断,这是属于哪个年纪的梁泊言。 他摸着这张脸,自言自语:“靠,一发烧就变回去,真给我演柯南啊。” 第55章 “老板刚刚在群里说什么了?”柯以明拿了个外卖回来,发现李昭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些消息,但又已经全部撤回。 “他说不想给这些没文化的演员定制剧本了,果然有的钱就是不该收,惹一身麻烦。”小朱说,“等手里的项目都处理完了,他要去写自己喜欢的原创剧本,说不定编剧工作室也要解散了。” “那为什么又撤回了?”柯以明又问。 “可能清醒过来觉得扯淡吧,”另一个人说,“现在这行情,没个ip谁买你的剧本啊,哪怕原著跟神经病似的,也要买过来改剧,改得面目全非都要挂个原ip,编剧赚的钱,一半是给剧本的,一半是挨骂的精神损失费。” 柯以明对这种话题插不进去,只能听大家又开始抱怨行业。小朱这次替李昭说了话:“他当然可以不搞,反正他再怎么都能接到工作。但其他人履历没那么厚的,要是解散了,就不一定能找下家了。尤其是像小柯这种刚毕业的。” 这么一想,李昭说完以后又反悔,对他们来讲是利好的。如果李昭能够把他的癖好藏得好一点,不要为了他的感情问题阴晴不定,甚至旷工不回来,搞得只能开远程会议,那就更好了。 小朱想不明白,问柯以明:“去A城出差不就你跟老板吗?到底那男的怎么跟过去的?” 柯以明很委屈:“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李哥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在忙的,我就负责打个下手跑跑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来A城的。结果就让我自己先回了。” 柯以明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件事情,那件事出现在坊间传闻里,也被同事们津津乐道。 “你觉得他还爱梁泊言吗?”他给小朱发去私聊消息,“还是说,只是喜欢这样类型的。” 小朱反问:“你也是男的,你对男的基本盘不了解吗?” 一句话把柯以明噎得无法反驳,但小朱突然又温和起来,补充了一句:“不过,其实我现在觉得,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也没什么,起码没有边滥交边痴情,至少付出的也是真的。” 朱洺是最早加入李昭工作室的人之一,她看到过李昭这些年的样子,从最开始的动容,到后来有些厌烦,李昭的一段感情,变成了他们的一段八卦。直到现在,她的心态又变了。 男人的基本盘,无论同性恋异性恋,永远都是那么低,爱情变成了疲惫生活中的奢侈品,李昭这样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希望老板能开心一点。 再这样不开心下去的话,可能今天李昭撤回的消息就会成真,等老板撂挑子了,她也会失去这份酬劳优渥的饭碗。虽然平时抱怨不少,有时候还会去网上吐槽,但不干是不可能的。 回A城的路上,李昭撤回消息后,却还在认真考虑着如何实现方向的转型。 他翻出邮箱里的拒信,那是一个综艺发来的邀约,现在什么东西都能拍综艺,这个节目组号称要解决现在好剧本匮乏的问题,不仅要邀请业内知名编剧对新人编剧进行选拔,还有知名导演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系演员当飞行嘉宾,将选出来的优秀剧本拍成影片。 节目组是准备让李昭去当那个资深导师的,还给他发来了几个选手的报名表,来表现节目组筛选有多用心。李昭当时随便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让柯以明帮他拒了。 真是开玩笑,要花的精力那么多,还是帮别人出名,怎么想都不划算。可是现在再思考一下,无论如何都能提升一些知名度,再看配置,似乎也不算差。 李昭看了一下邮件里的联系人电话,直接就打了过去。 “为什么会想报名选手?”制作人那边很惊讶,“您的水平,完全不用被别人挑选吧。” “因为镜头比较多。”李昭说,“不然就给人当背景板了。” 制作人马上承诺:“导师镜头也不会少的!” “但选手可以写剧本,还有导演来拍。”李昭说,“导师只能给人指导。” 制作人更不明白了:“您的本子,放到外面随便都有人抢着要吧,我们节目组虽然吹得很牛逼,但论制作经费肯定不如那些大剧组的。” 如此商议了半天,李昭终于被说服,还是选择了导师的位置。当然要求也多,镜头要多些,还不能恶意剪辑,最好能有单独的part。 制作人尽量把“你很想红吗”问得委婉一些:“您这边是需要曝光率高一些吗?其实您外形也很出挑,一出镜就肯定有很多人关注的。” 李昭没怎么把这种话当真:“我们编剧不就是普通人长相,这有什么好出挑的。” 聊完以后,因为节目已经进入筹备尾声,制作人说会安排摄制组先来李昭家里做个前采,等一会儿就先把问题发过来,让他先做好准备。 李昭翻了一下问题,第一个就是:你最开始为什么想当编剧? 最开始,当然是因为无聊。 就像现在很多小孩只会躺在床上刷短视频一样,当父亲长期在外面加班时,他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家里那时候还没买电脑,最丰富的娱乐活动,就是用遥控器换着电视台,把正在播出的电视剧都看完。 有时候他看到某一部电视剧的时候,已经播到一半甚至后半截了,李昭就只能靠自己的想象力,补全前面的剧情,猜测人物的前史。又有时,遇到烂尾甚至收视率太低半路被腰斩的剧,也要靠自己写完每个人的结局。 他收到的第一个差评来自语文老师,考试时在作文部分扣了最多的分,老师评语:“建议不要在作文里写小说,就算非要写,不要写连载。” 这是最开始,他为什么想要当编剧,可是到了现在,好像仍然没有完全得到想要写什么的自由。在资方面前,李昭仍然是被挑选的编剧,只是在名单里排名靠前而已。 所以他需要不断增强自己的存在感,让人看到,无论是什么方式,这样折腾,或许哪一天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光是第一题就写了这么多,李昭揉了揉脖子,又将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梁泊言扶正,去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等他回来,梁泊言已经醒了,正盯着电脑屏幕在看。李昭快走了几步,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不好意思啊。”梁泊言打了个哈欠,“刚刚不小心趴到键盘上去了,好像把你写的都删了。” 其实文档有自动备份功能,但李昭没说:“没事,我重写一遍就是了。” “我已经帮你重新写了。”梁泊言说,“你看看我的版本。” 李昭便又打开电脑,解锁之后,看到了梁泊言写的。 删得倒挺精准,把李昭的回答全删了,留下那个问题。 为什么想当编剧? 梁泊言越俎代庖,有另一个回答。 “因为写得太牛X了,完全就是天才,不去搞创作可惜了。” “这也太不要脸了。”李昭点评,“放到综艺里能被大骂一顿,让我先去看看自己作品的评分有多少。” 他顿了一下,又说:“再说你又没看过,倒是能吹。” 梁泊言想,怎么事到如今,李昭仍然还在意这些小事情。 仿佛就像他那个回答里写的一样,因为孤独开始写故事,因为想被看到。 于是这次,梁泊言说:“我现在时间很多,你如果给我买个视频网站会员,我就能看了。” 李昭这下倒是愣住了,半天才说:“看来你的小乐队真是一点钱都不赚,现在连会员费都出不起了。” “我都被你包养了,不该伸手要钱吗?”梁泊言说,“你看什么,不是你电话里跟别人说的吗?我睡着都听到了。” 李昭以前天天胡说八道的时候没怎么心虚过,现在却想,看来下次得小声一点了。 第56章 梁泊言刚从A城回来,送过他钢琴的好邻居许奕就找上门来了。 许奕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草,怎么就一个月没见你还长高了。” “青春期容易窜个子。”梁泊言说。 “都他妈怪你。”许奕假装苦着脸,但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让我给你打白工干活,结果现在倒好,好几个音乐公司找上门来了,我这刚带小孩从研学营回来,马上就要去加班。” “为了补偿,你再帮我接送几天孩子吧。”许奕拐弯抹角半天,这才提出要求,“我把他送去学编程了,就二十天的课,这次可以给你钱。” 看来吃软饭的许奕有了工作,立刻也变得大方了起来。梁泊言从一天五十谈到一天八十,接下了这笔生意。 说到最后,他才好奇地问:“我们乐队的歌流量这么好吗?都能帮你找活干了。” 许奕觉得这个人很没有网感,问他刷不刷短视频,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告诉梁泊言:“好像说之前有网红把你们的歌拿去当配乐了,还有你们之前天天搞直播,也挺有用的。” 但马上,他又批评了梁泊言太不会经营,首先就是这个乐队名字,毫无逻辑,什么超级收音机乐队;好不容易有了那么点热度,还爽约了人家A城的音乐节,招致粉丝不满;综上所述,他们乐队需要尽快收编,签一个正规一点的公司,走上真正事业发展的道路。 “然后要么坐冷板凳,要么全国各大城市音乐节打工演出,钱不一定能赚到多少,嗓子肯定是废了。”梁泊言笑得阴阳怪气,“你知道吗其实我上辈子是梁泊言,我以前就是这样被各种因素叠加,让嗓子这样提前报废的。” 许奕让梁泊言滚蛋,快点去帮他接小孩放学,他要赶回去给人做beat了。 小孩在外面研学这么久,被紫外线摧残得黑了起码三度,梁泊言赶到教室时,认了半天才把人认出来。 小朋友低着头,正在修着一个玩具车,一个轮胎掉了下来,他怎么卡都卡不回去,梁泊言拿起来,稍微用了一下力,轮胎终于进入了玩具车空缺的地方。 “你看,这就是工匠精神。”梁泊言跟他显摆,“走吧,把车放书包里,今天还是我接你回去 小朋友没有答话,只是把汽车放在桌面上,试着往前推了推。 车完全没有动,卡在了原地。 他倒没有特别不高兴,只是陈述事实:“这车坏掉了。本来有个很小的螺丝,我刚刚想把它嵌进去的。但是……” 但是,被梁泊言害了。 “对不起。”梁泊言立刻道歉,“求求你不要告诉你爸妈,我把我今天赚的八十块钱给你。” “没事,我家还有很多。”小孩倒很大方,只是教育梁泊言,“以后不要这么幼稚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修好。” 梁泊言被小朋友说幼稚,也非常委屈:“我年龄能当你爹了。” 而成熟的小朋友微微一笑,根本不在乎这位哥哥在为了捍卫尊严在乱讲些什么鬼话。 “你等会儿又要去你们那个乐队唱歌吗?”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小孩突然问。 “是啊。” “我能去吗?”小孩居然有兴趣。 “不行的。”梁泊言拒绝,“那是酒吧,未成年人不能去。” “那你什么时候去开演唱会呢?”小朋友居然说,“我爸经常拿到赠票,带我去看演唱会,你应该也可以开演唱会吧,那我就可以去了。” 梁泊言想,小孩才是幼稚,居然以为只要是歌手就能召开演唱会。这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远到快要想不起来,那样的场馆,该是怎么样的音效,又能够请怎样的乐团为他伴奏,连和声伴唱都是最顶级。有时候他兴致起来了,会在当天的演唱会里加一首安可。黑暗中,工作人员快速地将钢琴运到台上,灯光骤然亮起,打在梁泊言的身上,他已坐在钢琴凳前,摆好手势,弹下一段行云流水的曲子,轻声唱起来。 那是作为明星,作为歌手,他永远怀念的体验。 “等我开演唱会了,会请你来的。”他说。 等梁泊言开始演出时,又听到了同样的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能有音乐节或者去livehouse啊?”有前排位置的客人问,“这个酒吧的最低消费又涨了,靠近台子的位置更贵。” 梁泊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思牧也在问。 “你阴了吗?”陈思牧一边问,一边到处找人要口罩戴上,“我说你咋回事啊,平时看起来挺能蹦跶的,突然就病了,这一来一去都没跟我们走一起,不会是为了跟他厮混吧?” 梁泊言说:“差不多吧。” “……”陈思牧气得要死,他想,看来给James发的那些营销号内容,他是一条都没看。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大学生,他决定保持边界感,只谈正事,不管朋友私下里到底在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次音乐节没去成,这次回来又有公司找上门来了。”陈思牧说着,还把手机拿了出来,给他一条一条翻看那些工作人员发过来的私信消息,“你看,这是签约给我们做音乐的,这是演出的,这是音乐综艺的。其实我都不想承认,但你好像真的是我们乐队的福星,你来了之后,什么机会都来了。” 话说到这里,他也学会了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当然想要这些机会,而不是让所有变成作为大学生组乐队的短暂经历,梦幻般的象牙塔结束之后,就需要放下音乐,投入到现实中的洪流中去。问题的关键在James,一个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幼稚无赖,但又有着自己意志的主唱。 梁泊言这次认真思考了许久,才说:“其实我也想去演唱会,就是没有合适的身份。我以前懒得管,就觉得,顺其自然吧,但好像又的事情没法顺其自然,就是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当然要做选择,他们是一支年轻人的乐队,没有哪个年轻人会持续待在一家越来越周扒皮的演出酒吧里,年轻人擅长抓住机会,认为自己配得上一切最好的。 “我们暂停一段时间吧,”梁泊言说,“我现在已经有变化了,我觉得很短一段时间内,就能有个结果的。” 他总要找回自己,而不是用这个虚假的身份,和真诚的年轻人们相处。 不过,梁泊言突然又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来,他问陈思牧:“你们能接受三十五,啊不,三十六岁的主唱吗?” 仔细一算,原来他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六岁生日了。 陈思牧瞪圆了眼睛,伸出食指,指了指门外的方向:“你帮谁问的?要不你出门左转去school,他们那里老炮儿多。” 梁泊言放弃,又说:“不行就算了,其实我是梁泊言,等我变回去了,可以给你们机会当乐队伴奏。” “你这人就他妈三句说不了正经的,”陈思牧骂他,“你先暂停回去把你的风流债理清楚吧!我们要是签约,不能被爆黑料的!” “跟李昭在一起也不算黑料啊。”梁泊言帮李昭说了句话,“我现在都靠自己赚钱的,今天刚接送小孩赚了八十块。” “长得有几分像菀菀,是你的福气。”吉他手突然发言。 “你突然背《甄嬛传》台词干什么?”陈思牧转头看他。 “没什么,”吉他手一脸冷漠,“帮李编剧念的。” 梁泊言现在的酒精耐受度降低了许多,听得烦躁,醉眼朦胧地强调:“我就是梁泊言!我都跟你们说了!” “这个状态确实不适合签约。”陈思牧多了几分怜悯,“这个李昭太过分了,肯定天天在家pua他,都变成啥样了。” “确实,我都怕他说句我是卿。”吉他手搭腔,“青少年果然不适合早恋,男的女的都不行。” 原本只有几分醉意的梁泊言,被乐队成员鉴定为烂醉如泥,他自己想打车都不让,非要一群人挤上出租车,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又因为看起来太不良少年,还没带业主卡,被保安礼貌地拒之门外。 他只好打电话让李昭下来接。 李昭觉得这画面太诡异了,高档小区的保安素质挺高,没有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看着齐肩长发还打着一排耳钉、乖乖坐在长椅上等他的梁泊言,他都觉得不自在,跟保安说了一声:“这是我朋友。” “好的好的。”保安提醒道,“您朋友如果住得久的话,可以跟管家联系,把他的照片和信息录入进去,这样门禁就能人脸识别了。” 梁泊言也听到了,抬起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笑了一下,对李昭说:“你去网上搜张梁泊言的照片发给他,看我能不能人脸识别成功。” 李昭捂着梁泊言的嘴,把他拖走了。 上电梯时,李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自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号码。 “喂,李生啊。”香港的侦探还是那么热情,“你今次给的消息都几准确哦,我已经帮你查到那个出狱的冉东在哪里了,他出现在望北楼了。” “什么望北楼?”李昭没听懂,“在跑马地还是旺角?” 侦探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望北楼你都不知道啊?那我回答你,是不是要加点小费呢?” 李昭被梁泊言压得东倒西歪,还要接电话,实在语气好不起来:“你再这么废话,我扣钱倒是有可能。” 侦探立刻放弃了他卖的无聊官子:“好好好,其实就是我们香港的四季酒店啦,北望维港,风景都几好。咁你们大陆的贪官什么的,还有富商大佬,以前借道香港去海外,都喜欢住在那里,买卖消息也好方便。” 判无期的人,现在却还能过得如此潇洒,世道确实不公平。李昭又想起他爸,当年被调去专案组,工资一分钱没涨,却经常要连夜加班,追查外逃贪官和资产,到最后去世的时候,也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 而更麻烦的是,李昭却连怎么对付都没想好。 “你认识香港能买凶杀人的吗?”李昭问,“可以加钱。” 反正都是罪行累累的犯罪份子,不如解决算了。 侦探吓了一跳,普通话结结巴巴:“李先生,这种话不可以乱讲的哦,你不要看无间道和杜琪峰看多了,我们香港现在是法制社会了。你要是换20年前,那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李昭也没真想成功,只是随口一问。不过得到冉东下落之后,他倒是需要再探寻另一件事情。 “仲有多一件事,”李昭说,“去年一位叫梁幻的女士留下了她的遗产给她儿子,因为她儿子是香港人,委托了香港的律师办理手续。我现在手里有她儿子的各种证件,签名也能拿到,可以签一份文件,委托你这边去查查到底留下了哪些遗产吗?” “她儿子证件在你手里……”侦探听得有些迷糊,“那她儿子呢?他自己不知道收到了哪些财产吗?” “她儿子……”李昭抓着梁泊言的胳膊拉进门内,“不记得了。也不方便亲自去查。” 侦探答应了下来,但说这个事情可能有些麻烦,只能尽快给李昭办妥,临挂电话之前,侦探忽然说:“李生,原来你懂粤语啊?” “不懂。”李昭依然坚持,“可能是最近TVB剧补太多了,稍微明白了少少。” 电话挂掉,他才发现,梁泊言好像已经清醒了。 “醒这么快?”李昭仍然给他倒了杯热水,“你到底是喝得多还是少?” “我喝的是果汁酒,”梁泊言抱怨,“然后我说我是梁泊言,他们就觉得我醉了,非要架着我回来。” 不过今天是有点累,所以刚才他索性赖在李昭肩膀上一会儿,听完了全部对话。李昭的行动能力实在够快,他当时把冉东的消息转告给李昭时,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冉东的行踪。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钱。 回忆那段变身的经历,他发现大脑就像格式化了一样,记不起前因后果,毕竟别的所谓资产,他没关心也没看到,现在都不知道梁幻到底留了什么给自己。 他甚至觉得冉东可能想多了:“我觉得她没有那么爱我,说不定那些钱她早挥霍光了,也就给我留了那张照片。” 至于为什么留的是照片…… 梁幻当初生下这个孩子,换来冉东的信任,以为“夫妻”同体,把所有不干净的业务转给了梁幻来做。同时,也让梁幻长久被困在香港,不得脱身。 留下照片,可能是想提醒梁泊言,他毁掉了梁幻最灿烂辉煌的人生。 第57章 伟大的超级收音机乐队刚宣布要停演休整一段时间,很快收到了歌迷们的热情反馈,主要内容便是亲切询问James打算去哪里,是不是要solo出新歌,跟其他人有没有闹翻。 陈思牧说这是因为主唱一脸渣男相,一看就是玩弄他们的感情 ,才让大家都觉得这人留不长久,迟早要走。 梁泊言给他回了段语音:“大哥,不念功劳也念苦劳,我起码把这个三流乐队变成了二点五流吧。” 陈思牧听到他的声音,又有些疑惑:“你嗓子还没好?” “很难听吗?”梁泊言反问,“有没有觉得成熟了很多?” 陈思牧倒教训起梁泊言来,让他不要扮成熟,等成年了以后才知道青春可贵。 梁泊言听得发笑,说:“但我现在还抽着烟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烟瘾重新浮了上来,他去便利店买了包烟,没人阻拦。他扔在桌上,有瘾的时候也会再抽一根。 他出现了变化,这一点,很多人都已经察觉,李昭跟他接触最多,但迄今为止,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陈思牧那边似乎是又听了一遍语音,问他:“你看什么东西呢,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啥玩意儿?” “我在看电视剧。”梁泊言回复,“不聊了,不要打扰我看剧。” 烂俗的、情节跌宕起伏的、总是能获得高收视率和高播放量的电视剧,来自现在的知名编剧李昭。他到现在才完整地开始看。 大部分时候是正常的,但有时候,突然出现一些小的细节,又会让梁泊言的心里突然猛跳一拍,按下暂停,抽根烟,接着继续看。 电视剧里,还处于潦倒阶段的男二,在被死敌追赶时,逃进了有过数面之缘的女二家里。门刚敲响,疲惫不堪的他就像失去力气一样,靠在了对方身上,对方不知所措地抱住了他,以免这个人摔在地上。 他是直接用的视频网站在线观看,不停会飘过弹幕。这个时候,有一条弹幕出现,后面还跟着数量不少的点赞:“重温,感觉就是这个时候爱上的。” 这一幕让梁泊言觉得眼熟,但,又不完全一样。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李昭还没有认识邱老师,没有人领他真正入行,接了一份工作,甚至不算是真正的编剧,品牌方赞助了某部电视剧,需要在正常的情节里插入画面,让角色不突兀地拿起商品,并且念一段夹带的广告词,诸如:“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我给你拿了份xx口服液,这个是有人参成分的,很补身体,不要客气。”然后又回到原剧情里去。 李昭就是那个负责见缝插针的人,他跟品牌方公司的管理人员一起过去,对方在找明星合影要签名,他在棚里盯演员有没有按“剧本”念广告词。天气炎热,半天过去,李昭才发现被蚊子叮了满腿的包。 中午休息吃饭,主角的餐食是单独的,助理拿走,送去单人休息室或者保姆车,数量最多的盒饭是群众演员以及前景、特约们排着队拿,导演和摄制组们也都开始吃饭,李昭观察着,观察到最后,发现自己没有饭吃。 如果两个人都没有,那李昭还可以理解一点,毕竟他们是当天才过去的,负责餐食的工作人员忘了统计进去,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李昭走出去的时候,发现那一位跟自己同来的管理人员,正在跟制片人坐着吃饭。而原因不过是,那人到处晃悠,太有存在感,便把他算了进去。 李昭当然是在心里勃然大怒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干活。 但是工作结束的当天,他没有跟同来的人一起回去,甚至放弃了可以报销的机票,给梁泊言打了个电话,说要去他那里。 那是他少有的没有提前跟梁泊言说,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对,梁泊言本来想说今晚已经有约,但觉察出李昭情绪不高,挂掉电话想想,还是反手放了酒友们的鸽子。又给自己叫了足够两人吃的外卖。 李昭到的时候就是这样,门一打开,没有力气一样挂在梁泊言身上,如同周围全是人,而梁泊言是地铁里那根当做依托的扶手杆。梁泊言嘴里还咬着筷子,不知道李昭是发生了什么,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李昭的背,问李昭要不要吃晚饭。 李昭也只是说要,一边吃着饭,一边跟他讲了在片场发生的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要在别人面前有足够的存在感,才能拿到本就属于自己的盒饭。 他以为这只是一段职场故事。 李昭敲了敲书房门,让梁泊言把声音调小一点,节目组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来录前采的视频。 梁泊言插上耳机,但没来得及继续看,就听到关门的声音,听到导演很大声地跟李昭道歉,说路上堵车晚了半小时,希望老师不要生气,废话说了半天,才开摄像机。梁泊言悄悄开了书房的门,明目张胆地偷看,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但没有谁敢吱声问李昭这是哪位。 李昭录完以后跟梁泊言说:“他们等会儿回去就要传播小道消息了。” 本来上次热搜的影响就还没有消除,现在怕是更要雪上加霜。还好现在的梁泊言看起来大一些了,不会传得太离谱。 “对你的工作会有什么影响吗?”梁泊言问,“比如不让你这个男同当编剧什么的。”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但不是接不到工作。” 以前的李昭一直坚定地认为,编剧纯属影视圈最底层,而那些什么靠着给角色加戏、定制角色来潜规则演员的传闻,全是无稽之谈,属于娱乐圈里的都市怪谈。他甚至会理直气壮地在网上跟人争辩,不屑一顾地辟谣。 但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人的名声一旦坏起来, 原来真的会有不少人主动送上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联系方式,一上来就先发腹肌照,尺寸都一一报上来, 让他给个机会,甚至都不用演戏,哪怕是在饭局上提一提名字都好。 梁泊言真是替李昭可喜可贺,活了三十多年,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问他要不要试试,也不一定要睡,见一两个,看他们如何献媚。 “神经病。”李昭说,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语气,“我早就让你不要跟陈启志那些人混。” “我跟什么人混,都不能改变事实啊。”梁泊言说,“你以前没接触到而已,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啦 ,手里有点资源的人大部分都在恶心人,全都往上爬着想踩在别人头上,他们也只是默认了这种法则,才来讨好你。” 李昭又很久没有说话。 “世界唔应该系咁噶。”李昭的粤语仍然说得不标准,明明连贯的台词,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做人唔应该系咁噶,James。”* 梁泊言想,在这个黐线的世界里,会和李昭这种人在一起,或许的确不算是一件坏事。 至于不懂粤语,在香港都非要人讲普通话的李昭,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他也懒得管了。 “我三十六岁的生日都过了,”梁泊言跟李昭提要求,“你都没送我礼物。我想要一台高音甜、中音准、低音劲的唱片机。” 李昭说:“等会儿出去买。”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做人不应该是这样,阿琛。”——出自《无间道2》 第58章 “李先生,你总算接电话了,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李昭说:“我不会接受你的蜥蜴人剧本的。” “没有,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对方却说,“还是要感谢您报警,把我送进精神病院,自从吃了药,我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那你自己慢慢正常,就不用找我了。”李昭还是很冷漠。 “哎李先生,你是不是现在到处在找大师?!”那边发现李昭急着挂电话,有些急了,喊了出来。 “……你个精神病人脉还挺广的,这都知道。”李昭说,“怎么了,你是要建议我去找蜥蜴人或者外星人吗?” “我的精神分裂症已经稳定了。”对方还有点不高兴,“是这样的,我以前也这样,遇到了常识无法解释的事情,为此我研究了许多的玄学知识,从周易到萨满再到国外的养小鬼下降头,来找到是谁在害我。所以虽然不算精通,学得还是很杂的。我听说你找那些大师的时候,都含含糊糊的,没告诉人家具体的事情,你可以把你遇到的现象告诉我,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李昭觉得,自己还没有绝望到去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程度,但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点,并且用一句话,说服了李昭去见他一面。 他说:“你有什么不能说给我听的呢?哪怕我出去到处讲了,别人也只会以为这个人又疯了。这就是我的优势啊!” 实在很有道理,让李昭也开始考虑了起来。 毕竟娱乐圈里,那些“正常人”们介绍来的大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要么是正经点的大师自认能力不足走人,留下来的人给出的都是些邪门歪道,什么利用夭折的婴灵招魂许愿,听得李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将人送走。 如果今天听到的还是这种建议的话,李昭会考虑再把这个不入流同行送进精神病院去。 全无准备是不行的,李昭刚一坐下来,便抱着双臂,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周其野,父母都是话剧院的,你自己是实验艺术学院的研究生,现在休学中。”李昭念着对方的简历,“你病真的治好了吗?” “当然没有了。”周其野非常坦然,“但我没有伤人倾向,属于比较安全那种,就被放出来了。李老师你调查得挺详细啊。” 他主动问起:“我听人说,你找人问如果返老还童了怎么变回去。到底是谁啊?你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我帮你先算算。” 李昭说:“你不该先质疑一下返老还童这个事情吗?” “我相信你的。”周其野认真地说,“就像我真的见过蜥蜴人。” 这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完全好转,但李昭想到梁泊言都能在外面对着各种人士自称梁泊言,那他在这儿说说,问题也不是很大。 “我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李昭说着,也上网搜索了一下,将页面展示给周其野看,“但有出生日期,你能测一测吗?” 周其野拿过来,看了一眼,大惊:“这人跟梁泊言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我说的那人就是梁泊言,”李昭说,“要不你还是回医院去治疗吧。” 周其野本来还想争辩一下他们俩的病谁更严重,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冷静了一些:“不过我好像看过新闻,梁泊言去年的时候,突然失踪了好几个月。” 李昭又把手机拿回去,找出了乐队的抖音账号,好几个视频点开就是梁泊言的特写,他找了一个时间最近的给周其野看:“现在长这样。” 周其野不知道信没信,但的确开始装模作样地算了起来,架子摆得十足,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说:“他今年本命年啊,犯太岁。” “他这件事是去年发生的。” 于是周其野又算了半天,中途又问李昭:“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这也跟算命有关系吗?” “没有啦,纯八卦而已。” 虽然面前这个精神病人十足地欠揍,但李昭仍然回想了一下。 起因仍然是酒。 他本来是想慢慢来的,但梁泊言总是敷衍,总是没有明确的回答,圈内的饭局总是那么多,组局的人也多,有一次便遇到了梁泊言。 梁泊言被拉到了主位旁边,别人拉着他介绍:“这个你们都认识吧!梁泊言!对对对,那首歌是他唱的。没问题,下次要演唱会票找我,我帮你们要。” 梁泊言在旁边被拉着胳膊,只是笑,应该是从什么演出现场赶过来的,脸上带了点妆,尤其是眼睛那里,被贴了什么亮片,闪得慌。 饭局的主人还在给梁泊言介绍着人,这个是刘总那个是徐总,梁泊言一个个都打招呼。到李昭这里的时候,对方疑惑了一下,才说:“啊这个是小李,好像是当编剧的,是吧?” 吃着饭,梁泊言突然走过来,装作不认识李昭的样子,要跟李昭喝一杯。 带李昭过来的是个剧组的制片,帮李昭拦了一下,说他还是大四实习生,不会喝酒。 “没事,也会喝一点。”李昭却突然说。 制片还以为李昭突然懂事了,还挺欣慰,结果就看到李昭把半杯白酒一口闷,吓得让他不会喝就不要瞎喝,小心等会儿回不去。 喝酒的确会误事。 “震上,坎下。”周其野算了出来,“震为雷,坎为水。春雷震震,冰雪消融化为水,万象更新,摆脱困境。吉卦啊。” 他又说:“贵人在南方,往南方去吧。” 李昭不知道,到底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有没有意义,不过作为安慰剂,倒的确可能有几分的疗效。 不过这种模糊的概念性言语,仍然不能解答他心里的疑惑,李昭还是把那张梁幻的照片拿出来,给周其野看。 “这是梁泊言变小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李昭把照片推过去,“上面也没有符咒什么的,会不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下了什么咒语?” “这谁?”周其野却首先问。 “他妈妈,年轻的时候。”李昭回答。 “是不是想多了?”周其野完全不懂来龙去脉,作为一个正在治疗中的精神病人,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妈每次给我看她以前的照片,就只有一个目的,给我炫耀她年轻时有多漂亮。” “……应该不会就这种目的吧。”李昭说,“这也太傻了。” “在自己的照片上施咒不傻吗?”周其野反问,“而且咒什么?诅咒继承这张照片的人返老还童多享受二十年寿命?” “但他现在又开始变回去了。”李昭说,“昨天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做了体检和骨龄检测,已经往上涨年纪了。” 按照骨龄来推算,现在的梁泊言大概是二十三岁。再往后几年,他的身体就没那么好了。 “那就按我刚刚解的那卦吧,无所往,其来复吉。”周其野说,“如果没有确定的目标,那就返回到原来的地方,便是吉。” 回南方去。 回到香港。 第59章 临走之前,李昭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周其野说道:“你爸爸是话剧院的院长吧?我其实有件事情……” 周其野脸色一变。 “我不是我父母的传话筒,”他冷冷地说,“我从来不靠他们,找关系也别找到我这里来。” 他似乎极其厌烦这件事情,但李昭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只想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你爸当院长以来,每年出的新话剧都太烂了,”李昭说,“经典剧目全都找些流量明星来重演,改编得一塌糊涂。能不能转告他,干不了就别干了,我买票很贵的。” 每次抱着希望买了话剧的票,最后浪费时间金钱,让李昭实在忍不住让周其野给带个话。 “……我会告诉他的,需要留你的名字吗?”周其野问。 “我只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观众。”李昭道,“不用给我留名了。” 万一到时候周其野的父亲勃然大怒要封杀李昭,他便会说,这都是周其野精神病发作在报复他。 带着莫名其妙的占卜结果回去,李昭又告诉工作室的人:他可能要去香港一段时间。 柯以明已经机灵了许多,还提出可以帮李昭办商务签,方便往返香港与内地之间。但仍然会多嘴,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是又有梁泊言的消息了吗?” “算是吧。”李昭答得含糊。 “李哥,其实你真的挺在乎他的。”柯以明斟酌着说,“如果到时候需要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把那位处理一下。” “怎么处理?”李昭非常迷惑,“填水泥吗?” 柯以明倒是没有想到这么血腥的办法:“呃……给点钱让他离开?” 李昭拒绝:“这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没那闲钱去打发他。” 柯以明于是脑补了一下,如果李昭把梁泊言带回来,家里那个又还没赶走,会是怎样大被同眠的场面,脸不禁红了起来。 李昭莫名其妙看着他:“你们私下怎么瞎说我不管,别再给我搞到网上去。” 柯以明很无辜:“我没……” “上次有人来问我这里有没有什么剧本,我把你之前写的那几个短剧发过去了。”李昭说,“联系方式留的你的,如果有人打电话给你记得接,不是诈骗。” 柯以明很是感动,一想到自己说不定会被看中,兴奋得完全忘记了李昭的那些狗屁倒灶的感情问题。直到跟人复述起来,才有点觉得不太对:“怎么感觉像公司倒闭之前给了一大笔好处,他不会真想解散工作室吧?” 小朱却问:“靠,他怎么知道我们私下聊什么?” 老板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又可怕了几分。 李昭已经想好了要去哪里,但有的人并不同意。 梁泊言说:“你没事吧,想让人算卦找谁不好,信个精神病人。而且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冉东都在到处找你了,你一出关马上有记录,自投罗网吗?”李昭把梁泊言按了下去,态度有些强硬,“没多大事,你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不过,他又看了看梁泊言的脸,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可以的话,你最近尽量少出门。” 梁泊言之前的样子,只会让人顶多看几眼,说一句有点像,但并不会想更多。 然而现在的这张脸,已经能让人一眼就认出。随便一搜他出道时候的样子,就能百分百贴合上。 这也是李昭不想让梁泊言同去的另一个原因。哪怕墨镜口罩帽子捂得再严实,都会让人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个明星。等安检的时候一摘防护,那就更暴露无遗。 梁泊言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些问题,但不据理也要力争:“哪有那么多人认识……说不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说完这话,他也有点心虚。 李昭笑了笑,看着梁泊言:“你很有知名度的。” “这是我的事情。”梁泊言仍然坚持,“冉东想找也是找我,该我自己去解决。” “这不仅仅是你的事情,也跟我有关。”李昭说。 “很多年之前,我爸被抽去调查组,他的工作很琐碎,整理卷宗档案,手机要24小时开机,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的号码,打电话来问他进展怎么样了。很多资产被侵吞贱卖,我爸跟那些人承诺,一定会追查回来。” 钱不是凭空出现的,一部分人得到巨大的利益,一部分人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李警官尽了力,但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 李昭对自己的父亲有过诸多的抱怨和不满,关于一次次的晚归,永远缺席的家长会,还有那些熬夜过后的烟头。但并不代表他忘记了,父亲所追求的、也被一些人不屑的价值和理想。 “我找了他当年的同事,也了解了一些情况,那边也有人接应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李昭突然摸了摸梁泊言的脸,“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时间,我尽快回来。” 梁泊言眨了眨眼睛,过一会儿才说:“那你快一点啊,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李昭只是说他尽量,到底要去多久,他也无法保证。 等李昭拖着行李箱走了挺久,梁泊言坐着弹了一会儿琴,拿起手机,他才看到李昭给他发的消息。 “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李昭这么写。 此时此刻收到这句话,心情是不同的。钢琴的黑色漆面反射出梁泊言的脸,不像镜子那样清晰,他看着里面的倒影,无法分清,到底属于哪个年岁。 如果是一个肉麻一点的人,会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他听过这种话,不止一次,也不止来自追求者,还有那些歌迷们,有时路上偶遇,他会给签名,耐心听对方倾诉喜欢他多久,也会说会一直爱梁泊言,期待他的新歌。 这是很容易做出的承诺。 但李昭这一次放弃了说爱,真是奇怪,明明以前那么滔滔不绝的人,现在不说后半句了。只是告诉梁泊言,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甚至最坏的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第60章 眼看主唱就在退出边缘,陈思牧思索再三,都开始写招募新主唱的招聘启事草稿了,手机一震,发现James给他发了一段音频文件。 他好歹也是有些音乐素养的人,自己听了听,觉得挺耳熟,再用听歌识曲软件识别了一下,自信满满地回复:“这是肖叙一吧?你可以啊,这个挺难的。” “嗯。”对方回答,“不是有首新歌没做完嘛,你看能不能加个几十秒的钢琴独奏进去,就当我参与了。” 他们的确讨论过,觉得那首歌需要再多一些变化,一直没商量好,陈思牧也觉得不错:“可以可以,加段这个,装逼效果拉满了。等会儿我去找我学钢琴的同学听听,要是有需要纠正的地方,你就再弹一下。” “……”梁泊言说,“我弹得也一般,就是刚刚突然想起来了,以前弹的时候,老师说感情处理还不够到位,她说可能要年纪大一点才能理解里面的情感。我刚刚觉得好像感觉到了一点。” 陈思牧听得很迷糊,他只问重点:“那你啥意思,想好了不走了?” “走一步看一步啊。”他仍然是这么说,但并不敷衍,“不管怎样,先留下点什么。你如果想用就用吧。” 陈思牧说:“行吧,那我还是给你署名James……” “署名梁泊言吧。”他打断道,“我现在觉得,还是被叫这个名字比较顺耳。” 陈思牧于是又骂他神经病,让他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都跟你实话实说了,你不信是你的事。”梁泊言也没太在意,“弹得这么好的一段,便宜你了,以后来给我的演唱会当伴奏乐队的时候,我给你们签名。” 真是可怕,说得煞有其事,陈思牧没搭理他,只是问他打算以后怎么办,是不是打算回家,最好还是去上学,好好考试。 “我把你当弟弟。”他真心实意地说,“虽然是个比较讨嫌的。可能你以前确实有不开心的事情,但相信我,根据我的经验,都会过去的。” “拜拜。”梁泊言回复,“我这边要去处理国际大案了!做完歌记得发给我!” 陈思牧气结,遇到这种说大话不打草稿的小屁孩,他真想一脚踹进毛坦厂去。 从酒店往下望,维多利亚港旁边的皇后码头,曾是历任港督和英政府官员登上香港岛的专属码头。九七年的时候,末代港督彭定康,也是跟查尔斯王子一起,从皇后码头登上“不列颠尼亚号”游艇,在雨中回望挥手,看了一眼这个灿烂的都市。 “你指错地方了。”李昭说,“那是天星码头,天星小轮都在那儿停着呢。” 侦探讪讪地缩回手:“不好意思,没住过这么高级的酒店,可能搞错方向了。” 这不是搞错方向的问题,而且皇后码头早就拆了,侦探先生不管往哪个方向指,都纯属在胡说八道。 “我花钱不是让你讲香港历史的。”李昭说,“还讲成这样。你是想说什么?” “讲英国人有多坏啦。”侦探把话题拉回来,“真是好乱的,杀人放火黑社会,香港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有的地方,像你让我调查的梁女士,也只有在香港,在这种环境下,产业无数,黄金遍地,我都好羡慕。” “她最后被炸死了。”李昭说,“你也羡慕?” 这自然也是李昭最近才花钱从侦探买来的消息,梁女士在海外也没消停,最后在战乱的小国边境,不知是意外还是阴谋,被炸弹袭击,尸骨无存。半年之后,她的财产管理机构没有按期得到消息,才得知她已经离世,启动了遗产程序。 “那我还是比较羡慕李先生你,”侦探又拍起了马屁,“你编剧的剧在我们香港都有播出,堂堂正正赚钱。” “冉东现在怎么样了?”李昭还是绕回了他来的目的,“还在四季酒店?” “系啊。”侦探点头,“现在好多人催他,有些都不是当年的人了,但觉得冉东欠了他们家的债,逼着要他还呢。而且他以前同梁女士关系不一般,现在说拿不到那笔黑钱,也没人信。” 恶人坐了几十年牢,现在还被整得焦头烂额 ,实在令李昭有些想笑。但一想到这种人居然还住着最好的酒店,享受着全方位的服务,李昭又笑不出来了。 “所以如果我想去见他,也是比较难的,对吧?”李昭问道。 “是啦,他还花钱请了个保镖。”侦探点头,“不过李先生你也不用急,他一把年纪了,现在走路说不定都打颤,可能哪天被逼得急了,突发脑溢血就死了,也不用你买凶啦。” “……”李昭没想到侦探还记得自己当时的信口胡言,“我守法的。那就先不管他,负责处理梁幻遗产的律师,联系上了吗?” “当然了,我这些天恨不得长了八只手八张嘴,就是为了这个。”侦探说,“不过李生,你英文怎么样?要不要先请一个翻译,他们都是加拿大人哦。” 一想到又要花一笔钱,李昭真想把英殖民地的余孽赶出中国领土。 第61章 梁泊言决定让自己变老一些。 首先他去夜店里嗨了好几晚,熬了几个大夜。为了能坐在那里点了酒,但没喝。别人来搭讪,问他为什么还戴着个黑口罩,他幽幽来一句:“我是一个还停留在过去的人。” “什么意思?” “我怕被传染病毒。”梁泊言说。 对方很是惊诧,“草”了一声,又有几分不满:“你没事吧,那你出门左转去扫行程码吧,还没撕呢。” 这人明显觉得梁泊言不正常,但很快,梁泊言发现误入的这个酒吧似乎也没那么正常。 客人们的性别和装扮,暧昧的举动,都在透露着点什么。原本只是有些怀疑,但梁泊言发现桌上的纸巾盒旁还插着一叠卡片,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公益的心理咨询电话。 “你们这是gay吧啊,都进这里面了,还有人会对性取向困惑打电话咨询吗?”梁泊言问。 “帮朋友顺便做一下宣传。”老板解释,“但你还别说, 真有人打的,把我朋友气个半死,大半夜打电话过去说三十多岁了也没搞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的。” 梁泊言突然又想喝酒了,有的话,确实是需要边喝酒边说比较合适。鸡尾酒中的冰块已经化掉,杯子的外壁凝成了密密麻麻的水珠,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摘下口罩,喝了一口味道已经淡去的酒,醉意上来一些了,他才说:“有的人就是这样的,睡都睡了,问题还那么多。爱又不是一把菜刀,咔嚓砍下去就能见骨头见血,马上知道答案。” 可是,爱也从来不是没有重量的。 爱里会有很多个瞬间,让人的心里突然一沉,又或者眼睛一酸。会让他相信,除了肉体的、本能的冲动之外,他也会得到执拗而纯BaN质的爱意。这么多年以来。 虽然那个人也是个不聪明的笨蛋。 “别人跟我说爱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梁泊言突然对老板说。 夜店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梁泊言的脸,但老板随便瞅一眼,也能看出客人的年纪很轻,皮相也不算差,便很理解地说:“你这个年纪爱玩是正常的啦,天天招招手就有男人找上门,谁愿意定下来。就是也别太花了,不然以后得了病,再好看都没人来了。” “……”梁泊言听得警惕了起来,“你怎么说得这么有经验的样子,你开酒吧有健康证吧?” 老板大怒:“老子好心劝你不听,那你滚去滥交得病吧!” 梁泊言便被赶了出来。 已经是凌晨了,喝得烂醉的人躺在路边,天都快要蒙蒙亮了,出租车和网约车还堵成了长龙。梁泊言突然想,他以前好像经常就是喝到这么晚才回去。 现如今他已经无法揣测周遭的醉鬼们是为什么要喝成这样,就像他喝酒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直到今日,他才会想,或许是孤独得需要无数场烂醉。都说喝酒容易交朋友,因为醉了之后,遍地都是朋友,也都是过客。他以为不需要别人伸过来的手。可是李昭一直都在岸边,没有让他溺水而亡。 而梁泊言也终于困了,门口果真还贴着行程码,边角已然翘了起来,他用手机扫了扫,显示不出结果。他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那张纸就被轻而易举地撕了下来。 已经过去了。他想。 这么熬了几天夜,对着镜子一照,好像也没见有多大的区别。还不如梁泊言打开视频网站美妆区,反向操作用眼影画出来一些黑眼圈和暗沉。再拿出已经好久不用的旧手机,消息提示音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没敢打开看,只是找到通讯录里的某个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通。 “金总,”他说,“看新闻你很想我啊,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边沉默了半天,久到让梁泊言以为那边已经把手机给扔了。 直到他说:“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梁泊言我操你大爷的……”金明曳骤然开骂,脏话连篇输出,梁泊言等了半天才终于安静下来,安抚一番后,才让对方平复了情绪,并且约出来见面。 金明曳看到他的脸明显愣住,问:“你这么多天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也指了指自己的脸,“整容去了,怎么样看着嫩吧?” “整容不可能有这种效果。”金明曳非常肯定,“你又没赚多少钱,如果有这么好的技术轮不到你。还有你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当时不都严重得快发不出声了吗?” “我找医生做了换喉手术……”梁泊言胡说八道,但金总自然是不信的,让他不要放屁,老实交代。 梁泊言只好沉沉叹了口气,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你可能不会相信,这个事情太超乎想象了。我找到了一个大师,他会一些密术,能够以命换命。” 换成平常人,自然是不会信的。但娱乐圈的人,成天私下接触这些神神道道的邪术多了,稍微有点钱的家里都供奉着佛龛或是唐卡。再加上梁泊言这样巨大的变化,确实无法用常理解释,金明曳这次总算没有大骂他放屁,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那你现在是要复出吗?”金明曳问。 “大师说我两年内都不能出现在公共视野里。”梁泊言正经回答,“我是想来跟你商量,我唱过的那些歌,能不能把版权转给我?” 金明曳终于想起自己身为宸耀娱乐老板的商人本质,果断拒绝,并痛骂梁泊言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改天就要去发朋友圈撕逼。 梁泊言原本让他开个价,金总却冷笑一声说他给不起,反正现在梁泊言不能出来,他转头就拿梁泊言的歌去搞翻唱专辑、演唱会,哦对了暂停的ai计划也要重新启动,把梁泊言的商业价值利用得透透的…… “我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能维持多久,”梁泊言打断他的话,声音变得很低,“你知道,其实侥幸得来的东西都不能长久。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我这个人能剩下些什么呢,好像想来想去,也只有唱过的歌了。” 金明曳怔住,他看向梁泊言,梁泊言正低着头,好像也没什么表情,但金明曳似乎终于能感受到一些称得上伤感的情绪。这是在他知道梁泊言得了病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的。梁泊言这个人,活得像浮萍一样,哪怕是签了公司,也从来不会让人觉得能绑住他。金明曳跟梁泊言认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得能进入他的安全范围内。 他想或许梁泊言真去搞了什么邪术,才变化这么大,他都快不认识了。 “反正你炒A股都亏了那么多了,再做点慈善也没关系吧。”梁泊言又说,“给我打个折 ,便宜点。” 艹,他错了,果然还是那个梁泊言。 临走之前,金明曳犹豫再三,还是跟梁泊言说:“你和那个李昭,还有联系是吧。” 梁泊言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含混地带过去:“啊……怎么了。” 金明曳却不知好歹地继续发言:“你那个野弟弟,特别模仿你的风格,特想签我们公司,我都没要。” “……”此话一出,梁泊言都无语了,没法搭话,只能看金明曳在演什么幺蛾子戏码。 “这就算了,他还勾引上李昭了。”金明曳添油加醋,“太他妈不要脸了,趁你去外面找大师施法干这种事情,我当时就把他给骂了一顿。那李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得你之前老他妈临时请假,就因为他过来。” 梁泊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还好吧,其实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事。” 金明曳目瞪口呆:“你脑子没问题吧,那什么叫大事?” “我还活着,”梁泊言认真地看着他的前老板,“我还发现,其实有很多人爱我,朋友也有,爱人也有。我其实应该珍惜别人的感情的,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明白,更要抓紧时间。” 金明曳觉得道理是对的,但不代表这能成为混乱私生活的托词。 梁泊言更替李昭感到愿望,这锅一口接一口,真是不敢想象李昭以后在圈内的口碑是什么样。 “也谢谢你。”临走之前,梁泊言想起跟金明曳说,“合同记得早点发我邮箱,别忘了打折啊。” “你可以滚了。”金明曳冷漠完,突然又说,“既然恢复了,这次记得保护好你的嗓子。” “我曾经也很欣赏的。”他说。 第62章 望北楼,也就是香港四季酒店。 餐厅里的靠窗位置,已经有了客人,服务生站在一旁,介绍着前菜。 黑松露龙虾春卷,是主厨的独创特色菜,将黑松露和龙虾加入春卷之中,蘸上意大利黑醋,极大地丰富了味蕾的体验,口感极佳,龙虾弹牙,松露异香,鲜美无比。 而窗外更是一整面的维港景观,夜幕低垂,灯光渐次亮了起来。 李昭说:“就是选贵的食材塞进去是吧?” “李先生,这句我不需要翻译对吧?”翻译问。 李昭摇摇头,很心痛地开始吃饭。 今天这顿饭不但贵,而且收效甚微。 外国人律师收到了他的要求,但答复是NO。仍然需要梁泊言本人到场后,才能交付遗产的清单,而不是给李昭查看。 李昭说:“他来不了,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律师摇了摇头。 李昭说:“他上次不也说了吗,他不需要这些钱,只是那次出了一些意外,没有完成手续,不然早就捐出去了。” “所以我们后来一直试图联系梁先生,但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律师说,“在他的安全没有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做出决定。” “但我这里有他的证件、签名还有手印……”李昭解释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体,“等一下,你们是在怀疑,我绑架了他?” 翻译也紧张了起来,脸色都变了,难以置信自己只是随便接了个活,就参与到了犯罪事件中去,翻译得也磕磕绊绊的。 律师当然表示他们并没有这么说,他们只是需要梁泊言本人来进行交接,毕竟这也是梁女士的要求。 想想也是,那么大一笔钱,如果不采取一些措施的话,落入到别人手里,就麻烦了。 李昭想一想,也懒得再进行自证,又说道:“但你们那天告诉梁泊言,有个东西要让他亲眼看看,你们都没有发现被他带走了吗?” 外国律师终于不再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专业负责遗产处置,却连遗漏了东西都没有发现,这是重大错误吧。”李昭冷冷笑了笑,“看来水平也不怎么样。” 今天这位鬼佬律师还带了位师爷来,此时有了几分怒意,瞪向年轻的师爷,问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师爷也非常慌张,还好随身带了笔电,立刻打开查起来,没几分钟,长吐一口气,不高兴地看向李昭:“我丢……李先生,唔好咁样玩我哋噶。你耍诈?” 李昭压根不耐烦耍什么诈,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确定吗?有一张照片弄丢了都没发现?” 为了这次来香港,他特地带在了身边 ,看对方似乎真是一脸懵的状态,索性拿了出来,就放在高贵的黑松露龙虾春卷边上。但同时一根手指按住了边角,以免被对面直接拿走,毕竟真要论起归属权,这个东西并不属于他。 这张照片的年纪比在场的任意一个人都大,再加上那熟悉的面容,让师爷也怀疑了起来,但再次梳理一遍以后,他仍然对律师说NO,这不是他们的东西。 不然的话,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作为当时负责和梁先生接触的人,他怕自己职业生涯都要完蛋。 第二道前菜,鲍鱼鸡粒酥,在点心里加入炖烂的鲍鱼和鸡肉泥,配上酥皮,和谐而分明的味道,让这道菜成为餐厅的招牌。一定要趁着刚烤好趁热吃。 又是这种贵得要死的食材。李昭抬头问:“能不能把后面的菜退了,买卖都没谈成,我也不想让他们吃太好。” 当然是不行的,已经开始备菜了。服务员也是头一次见客人如此直白,或许担心被投诉,问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昭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在照片这个问题上,他跟律师已经有了严重的分歧,对方坚称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玩意儿,但按照梁泊言的说法,这明明就是他从律师那里拿到的。虽然后面的事情,梁泊言也不太记得了。 “可以和梁先生再确认一下吗?”律师问,“如果他现在自由没有受到限制的话。” 李昭刚才就已经给梁泊言发了几条消息过去,但并没有得到回复,视频电话拨过去,也迟迟没有接通。 完了,这下绑架犯的嫌疑更坐实了。 “等等……”师爷抱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抬起头来,“我好似有见过。” 只不过,并不是实物。 梁女士的遗产清单里,有一样东西,是录影带。 它不是这几年用方便的电子产品拍下来的,而是很多年的录影带,需要用专门的机器才能播放。也因此,上次与梁泊言见面的时候,他们还去租来了放映的机器,按照梁女士的嘱托,播放给梁泊言看。 他是负责调试机器的那个,确认录影带能正常播放以后,他就自行关上门离开了,梁泊言在房间里看完,很正常地走出来,跟他道谢,说已经看完了,他可以去收起来了。 而这个叙述过程,从李昭到自己家的律师,都没有听明白。 律师不太高兴,第一是因为师爷没有按照程序私下告知他,反而把梁女士遗产的内容之一泄露给了李昭。第二是他不知道师爷讲的这些有什么意义:“What Do You Mean?” “我也没明白。”李昭也说,“你说播放了一段录影带,但我手里的不是照片吗?” “我系不会出错的。”师爷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我敢one hundred percent确认,所有的file里绝对没有呢张相片。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转变成英文,对着旁边的律师解释了后半句。 李昭不知道这人搞什么鬼,问翻译:“他说什么?” 翻译犹豫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但还是依言转述道:“他说,他们按照原则不能私自看录像具体内容,但他给梁先生放录影带时,碰巧看了前面几秒钟,才走出去。” 前几秒的内容非常普通平常,只是梁女士一个人坐在桌边,过了几秒才开始说话。所以对师爷来说,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甚至不觉得自己窥探了客户的机密信息。 “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这张照片,低头在看。”师爷说,声音很尖细,如同下一刻就要叫起来,“呢张相片系video里飞出来的!” 李昭实在没有想到,最后听到的,是一个鬼故事。 “你们香港……”他斟酌着词句,“真是充满了封建残余,应该改造一下。” 师爷怪叫起来:“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在录像里看到的!!!” 没人能搞懂怎么回事,给梁泊言发的微信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李昭索性拨了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机械的女声循环音,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之前还一直能接通的号码,突然间变成了空号。 不会,真的有鬼吧? 翻译也变得脸色煞白,本来就不好吃的菜更吃不下去了,只想赶紧离开充满凉意的此处。 “哦,不好意思。”李昭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桌,“我又忘了加区号了。” 环视了一圈桌上的其他人,他说:“看来只能等你们回去核实一下这张照片是不是出现在录像里的了。这样请问可以吗?” 律师也不再像刚刚那么强硬,表示需要回去讨论一下,再给答复。问过李昭意见以后,又将那张老照片拍了照,还给了李昭。 既然如此,今天的谈话也就告一段落,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可以专心吃饭了。 后面的是正餐,豉油东星斑,一道不便宜的海鲜,一口下去,腥气十足,差点让李昭吐出来。 一顿吃完,最好吃的是餐后甜品,香港普普通通的杨枝甘露。 李昭一边签单,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们餐厅是不是前段时间米其林掉星了。” 这家餐厅,原本是第一家米其林三星的中餐厅,但在最新的评选中,遗憾地掉了一星。 这个问题很是尴尬,但客人都问了,服务员也只好说是。 “应该的。”李昭说,“两星也高了。” 看服务员的脸色,李昭想,他可能要被拉进客人黑名单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来当冤大头,想想住在楼上的冉东,如果花着天价就吃这种饭的话,那倒也算是一种折磨了。 第63章 “你找我?”梁泊言给李昭回了微信。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李昭回复,“视频连线吧。” 梁泊言也听话,找了个支架放好手机,便把视频邀请发送了过去。 但接通以后,李昭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盯着屏幕,盯得梁泊言都不太适应了,问他在看什么。 “看你会不会从我的手机里爬出来。”李昭平静地说,“毕竟这也是视频,理论上可以。” 梁泊言嘴角都抽搐了起来:“什么理论,贞子理论啊?还从视频里爬出来,你是不是写剧本写多了。” “我今天见了律师,”李昭说,“他们讲,你妈妈的那张照片,从来没有在遗产清单里出现过,他们上次给你看的是一段录像,而照片,是从录像里飞出来的。” 梁泊言自然是要笑的,想问李昭在说什么鬼话,但一对上李昭的眼神,他闭嘴了,李昭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李昭又从头到尾,讲了今天的全部经过。 “我不太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但你知道,发生在你身上怪力乱神的事情也不少了。”李昭说,“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到底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在没有监控的年代里,通过现有线索,还原事情真相,从来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如果证据缺乏 ,就仅能靠着记忆做佐证,试图搞清楚,发生过什么。 “我看到了照片,然后就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梁泊言的陈述。 “照片是那个戴眼镜的师爷从文件袋里取出来,递给你的吗?”李昭设想了一下场景,向梁泊言确认。 “不是,就是照片。”梁泊言头又痛了起来,“不是师爷递给我的。” “就只有照片吗?放在桌上,还是谁拿给你的?” “一个人……”梁泊言努力回忆着,“坐在桌边上看这张照片。再然后,我就看到了。” 他觉得头很痛,像是太阳穴被什么锐器敲打着,抬手摸了摸,却并没有血。 “我不舒服,能不能不想了。”梁泊言闭上眼睛, 声音有点哑。 已经到了关键的地方,他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到底那天他看到了什么。但是梁泊言疲惫无比,不愿意再动用一丝的脑力。 李昭说:“好,那先不想了。” 说得仿佛只是在决定今天不吃夜宵。 “本来也有点晚了,”李昭看着屏幕里的人,“洗个澡,睡一觉。如果睡不着……喝点酒也可以助眠。” “我现在不怎么喝酒了。”梁泊言说。 “那就好好睡。”李昭的声音异常温柔,“我很快回来。” 于是他便去睡了,不再去努力回忆,那一天他到底看到了哪一种遗物,得到了什么信息,如何走出来,如何昏睡在路边,如何醒来,变成十六岁的自己。 但是闭上眼睛,那张纸片飘着飘着,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总算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永远在怀念青春,却永远回不到从前的女人。那张记录了最光彩年华的照片,夹在书页里,她几乎都已经忘了。 梁泊言踮起脚,在书架里找到了想看的旧书,刚刚翻开,照片就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女人也注意到了,她蹲下来,捡起那张照片。静静地看了半天,才说:“啧,我以前还上过大学呢。” 他确实记错了,那才是他第一次看到照片的时候。 梁泊言骤然醒了过来。 已经是凌晨三点,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还是给李昭打了电话过去。李昭几乎是立刻接了。 他有些惊讶:“这都几点了,你还没睡?大哥你搞什么啊,小心哪天猝死算了。” 李昭说:“之前那个编剧选拔的综艺,现在选手报名结束了,在筛人,给我发了一堆剧本梗概和大纲,让我盲选提意见。” 与此同时李昭也在头痛,这是来香港前就已经发给他的东西,拖到今天最后一天了,必须交过去,他一目十行地看,已经被很多创意惊呆,节目组那边还要求给每个剧本写评语,他写到一半,问制作人那边:“可以直接评价垃圾吗?” “不可以的。” 李昭只好把简单的垃圾两个字改了又改,换着花样说。有的天才怕自己被抄袭,发来的东西就是一张图片,连格式都不符合,内容一塌糊涂就算了,还要打上厚厚的水印,写着xxxx原创,已于x年x月x日登记版权,侵权必究。 李昭找不到地方写评语,修改了文件名,在原文件名后面添加:想太多了没有人会抄这种东西。 “现在已经结束了,”李昭说,“你这边想起了什么吗?” 梁泊言于是把梦里的过去讲给李昭听,说他确实给忘了,那张照片他很早就看到过。 “嗯。”李昭说,“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梦到了这么多。”他没有明白。 “那你继续睡吧。”李昭也没有进一步问,“我也要休息了。” 梁泊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这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其实应该明天白天再告诉李昭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贵线索似的,非要马上打这个电话。 “反正我也没睡,”李昭脾气变得挺好,“你想打就打。” 电话挂掉,李昭也仍然没有去睡。 刚刚发给节目组的邮件撤回以后,他又改了一些内容。 图片上也可以加字,李昭在水印上面写道:“梗概有些老套,对手无理由恶劣、目标不具体。ps:要是被侵权可以告,但记得发文件用正确格式。” 这下,才终于搞定了这次的工作。 他好像终于学会了,更加平和一点地面对他人。 梁泊言并不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他上一次刚跟李昭说记错了,是关于那一串胳膊上的疤。 如果他仅仅只是多年以前,偶然从书里看到那张掉下来的照片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面对着这张老照片都快跳大神了,梁泊言不至于一点都想不起来。 李昭也并不相信,梁幻那一刻,仅仅只是笑一笑,拿走了照片。所以他问梁泊言,然后呢? 梁泊言又不记得了。 他想,那或许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如果这是电视剧,理所应当地,会出现一个闪回,会有一个小演员扮演着主角的童年,一些尖叫和痛哭不可避免。选择忘记,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所以李昭也不再继续问了。 的确该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起来,无论如何,开始新的一天。 第64章 阳光灿烂的新一天,李昭又在诅咒有钱人凭什么这么有钱。 某个演员和影视公司正在打官司,严重影响了公司的股价。影视公司作为上市公司,有义务向股民披露财务状况,包括资金的流向。 于是乎,不仅股民,大众都借此机会看到了一个知名度普通、演技也不怎么样的演员,拍两个月的戏能拿多高的片酬,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骂有钱人,骂一百次都不嫌少。立刻又上了一波热搜。 编剧们也有不少群,新闻转到微信群里,便是一波酸溜溜的声音。 “我前些天接了抖音小短剧的活,一条视频500,就两分钟的剧情,打钱还快,不用试稿,我特高兴,这可比这些影视公司大方多了,还不用被资方制片导演平台轮着改。”有的编剧说,“后来发现小短剧的女主一条视频五千。” 有的人心态已经变得佛系:“我为什么不赚那么多钱,是不想吗。那人家天生就有长相的优势,当了明星以后还有粉丝。” 李昭也想跟着参与,但他知道一旦发言,只会引来这些人带着一些阴阳怪气的捧杀,让他这种一集几十万的大编剧不要卖惨。这都是其次,关键在于,有的还会让他给群里发个红包。 所以李昭只是在心里默默唾骂一番,便打算关掉群聊天页面。 “李昭”拍了拍“编剧苏文新” 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时,突然冒出这么一条消息,哪怕撤回也来不及了。李昭还是简短地打了一下招呼,立刻就有人开始问他: @李昭 哥最近忙什么呢,看你又去香港了。 李昭信口敷衍: 想写点灵异鬼故事,去香港找点灵感 这话说出来,倒是一片赞同的声音,说香港那边确实如此,堪舆大师都月入百万,还有许多都市传说,可以积累素材。 他们又聊起李昭前段时间的传闻,说难怪李昭之前到处找大师,原来是要花钱学习经验。 倒是有人比较敏锐,问:这个题材现在不太好开发吧,李编是接了什么海外华语剧吗? 立刻又是一片羡慕,吹捧着李昭不仅能赚大陆平台的钱,现在还要去探索别的路数。 李昭很是有些尴尬,他从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如果是现实中的聚会酒宴上,他还能面无表情不理人,但微信群里一直有消息提示,好像起码也应该发几个抱拳的emoji,显得他没有那么傲慢。 李昭突然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他先选择了发红包,一个巨大无比,最高额度的,200元红包。 等众人纷纷领完以后,他才打了一行字: “其实我最近写剧本特别困扰,才想出去找找灵感。大家能不能帮我想想,一段录像里,出现了一张照片,后来主角清醒过来,发现那张老照片就在旁边。这是为什么?” 对于剧情梗概来说,这是一个颇有些清凉,但不够具体的开头。李昭抱着一种明天就被逐出行业的心态,开起了空头支票:“保证不白嫖创意,稿费和联合编剧都不会少。” 好歹是他实名发出来的,没过一会儿,断断续续,开始有人私聊李昭。 提出的假设,也是五花八门,从恶鬼复仇,到不祥之物,确实是照着灵异片的角度来思考。 然而这些思路,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那个录像里拿着照片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刚加上的编剧,向李昭提出了这个问题。 李昭一愣,然后回答:“不是什么好人。” 那边觉得很好笑:“李编,你这语气,听起来像在说那些折腾编剧的傻x制片人。” 李昭打了个问号。 “因为我们当编剧的,写人物都是有前因后果的,不是吗?写个反派也要写一长串人物小传,他遭遇了什么才会怎样怎样,反正专注一个人性复杂。但是生活里面对让我们恶心的人就不一样了,我他妈管你那么多,就是个傻逼。”对方说,“您这简单粗暴得,我以为谁招惹你了呢。” 李昭说:“……确实也差不多。” 最开始的时候,李昭的确是这么想的。梁幻是一个经历无比传奇的人物,会让人想着如何补全那些空白之处,如何把故事写得精彩动人,环环相扣。 但是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心情去构造人物的小传,非要描述的话,李昭也只会像那位新人编剧一样,只有情绪的宣泄:这人有病,纯傻X,就他妈不是什么好人。多想一想,李昭就只觉得来气。 一个普通的,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她静静地看着照片,那是一张多年前的留影。排除掉这女的是个犯罪分子外加家暴狂,排除掉后续出现的灵异事件,一个活人应该在想什么。 李昭突然也回忆起来了,在他的生命里,不是没有过这一幕。 母亲生病到后期,心里知道没有多少时日,有一天靠在床上,冲着李昭摆手,让他过来,一起翻着家庭相册。 从她的青春年少到结婚生子,几十年的时光浓缩在一本相册里。那时候也会在相馆拍写真,母亲指着一张烫了头发的照片,笑着说:“我那时候可真漂亮。” 电话又响了起来。 “李先生,”是律师楼的师爷,“虽然在程序上,我们不能按照您的要求,将清单交给您。但是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今天查看了录像带,可以明确告知您,那张照片确实是出现在录影里的同一张。因为后面还有一个更清晰的画面,是梁女士对着镜头晃了一下照片。” 李昭对此并不意外,不过他还是惯例地问:“然后呢?” “后面我们就关掉了。”师爷说,“其实梁女士本来就没有允许他人查看,指定了梁泊言先生一个人。如果不是闹鬼,我也不会……” “我不是说涉及个人隐私的后半段内容。”李昭说,“你应该关机器也没关得那么快吧,她晃了晃照片,都没说什么吗?” “这个不方便透露,其实也不重要。”师爷说。 “我猜一下,”李昭说,“她是不是说,我那时候真美。” 师爷一惊:“你怎么偷看到的?” “我是编剧。”李昭说,“想这种台词很容易。你的鬼佬老板不看国产剧,你好歹也看看吧!” “所以……这跟闹鬼的关系是什么呢?”师爷依然惴惴不安。 “这不是闹鬼,”李昭想解释,但发现还是不够具体,“这是……我在北京房价最高的小区买了房,我现在三十出头就开了编剧工作室,我男朋友是个大明星。” “?什么意思?” “我在炫耀。”李昭说。 第65章 港岛依然是这样忙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步履不停。茶餐厅的服务员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可是十几块钱的菠萝包实在好吃,不必要求更多。 侦探也挺满意:“今天这顿总算吃饱了。李先生,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李昭说:“都来了好几天,已经快到期了。你们香港太不方便了。” “李先生你这么优秀,随便加入个优才计划也能在香港定居的啦。”侦探奉承完,又想起给自己招揽业务,“如果觉得办手续麻烦,可以找我们中介代办,你知道的,很物美价廉的啦,给你优惠。” 李昭问:“跟香港人结婚能移居常住吗?” “那当然可以……”侦探说,“不过李先生不是……” “哦,同性恋不行吗?”李昭若无其事,“那算了,你们还是不够开放啊。” “下次我们区的议员来来选票的时候,我会提出建议的。”侦探忍气吞声,同时也奉上一些真心的祝福,“李先生,希望下一次在香港看到你的时候,是你和梁先生一起过来。” 李昭刚刚胡咧咧半天也没害臊,被侦探这么一说,倒是安静了下来,半天才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选了最早的航班回北京,香港吃辣椒机场出发直达。 以往他都是先坐车回深圳口岸,又从口岸到机场,再从深圳的机场离开,机票要便宜许多。他一直都是这样子,有时候会被邱老师批评,说他分不清轻重缓急,总有一天会因小失大。 不过当他都已经从机场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梁泊言却还在睡觉。 李昭叹了口气,觉得当初还是该把梁泊言送去学校强制学习。 猫叫了两声。 李昭怀疑自己幻听了,环视了一圈,最后在脚底发现了一只长毛怪,正在蹭着他的脚。 他很快地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离那只猫远远的。观察着猫的样子,他也认了出来,是小区里那只被遗弃的宠物猫。 这让李昭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看这只猫迈着步伐准备朝他走过来,他只得一闪身,躲进了卧室里。 卧室的光线是最好的,梁泊言睡得半梦半醒,被他关门的声音吵到,烦恼地皱起眉,打了个哈欠看向他,眼睛都还没有对准焦距。但自然没有真的生气,李昭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梁泊言的头发扫着他的手背,有些痒,就像刚刚被猫蹭的触感。 梁泊言的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根本不敢李昭此行的重点,却问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那家餐厅真这么难吃啊?” 李昭认真思考:“倒不是特别难吃,但想到花了我八千港币,那个律师还不肯交东西,就变得很难吃了。” 不过还好,最后峰回路转,也不算完全一无所获。 他还想再问问梁泊言,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外面猫叫了起来。他又想起这回事,转过头问梁泊言:“你把猫领回来养了吗?” 梁泊言满脸茫然:“什么?” 李昭便打开门,布偶猫果然蹲守在卧室门口,见门开了,对着里面喵喵叫了几声。 梁泊言辨认着这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毛绒生物:“这不是那只一直在找领养的猫吗?我没领啊。” 他们差点以为又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比如长期无人收养的猫咪变成了猫妖,随机出现在一户人家里,吓死一个算一个。 但还好,李昭手机里的业主群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平时负责喂养小猫、一直在招领养的志愿者在群里发飙,说好不容易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领养人,预定了宠物医院的套餐准备送去体检,猫却不见了。 其他人也担心起来,猜测着:“不会是被哪个变态抱走了吧,现在虐猫的很多。” 还好有人去联系物业查了监控,还了李昭一个清白。 监控视频里,李昭走在前面,猫扬起它那仿佛鸡毛掸子的大尾巴走在后面,而在李昭按电梯时,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而李昭全程没有发现。 看来不是遇上了变态,而是猫自己跟着人跑了。现在志愿者陷入了为难,那边已经答应了领养人,这边猫却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在我家里,你来带走吧。”李昭回了消息,又拍了一张猫的照片。 有其他的业主觉得遗憾,说猫都跟着李昭回家了,这是缘分一场,要不留在家里,养起来算了。 布偶猫似乎也有感应,娇滴滴地叫了两声,又用头蹭着李昭的手,眼珠子又黑又圆,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李昭回复:“家里没这个条件养。” 他实在太忙,并不总回家,也没有时间精力分给宠物,尤其这种布偶猫这种,看起来就很娇贵,他觉得自己养不好。 志愿者很快来按门铃,连声道歉,带走了挥舞着爪子不愿离开的猫。 梁泊言在旁边说:“你看起来也不讨厌它啊,怎么不养。” 李昭说:“看起来太贵了,不像我家里养得起的。” 他这话说得很古怪,再怎么名贵的猫,现在的李昭也不至于养不起,梁泊言便也诧异地看了李昭一眼。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爸其实想把你留下来,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李昭说,“我好像一直觉得,不可能留住你。” 梁泊言的眼睛快速颤抖了一下,他问:“那现在呢?” “现在会觉得……能不能留得住,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不过如果回到那时候的话,我可能会建议我爸,把你起码养到十八岁成年。”李昭说着,又有些烦躁,“总比在破酒吧里被人扔蟑螂好。” “有这回事吗?”梁泊言又不太记得了。 “有的。”李昭很确定,“也是你这些日子告诉我的。”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自以为的认识了梁泊言这么多年,喜欢了这么多年,但似乎是在近一年内,他才更加明白梁泊言是什么样的人,同时也愈发明白自己。 过长的头发又落在额前,扫着那双年轻的眼睛,会让人有一些流泪的错觉。梁泊言努力地眨着眼,他想,是时候去剪头发了。 第65.5章 64.5 @超级收音机乐队 休整期间仍然没有停止发新歌,《Just Can't Stop》!钢琴独奏部分为主唱演奏。 [分享音乐] 评论数[7]: :怎么还在坚持写英文歌词?? :贵乐队自从换了主唱以后,怎么感觉以前那错漏百出的英文句子都好了不少,起码没有语法错误了。少了点乡土味,建议改回来 :这是……唱法学梁泊言还不算,钢琴技能也学过去了? :内鱼的想挺多,滚圈谁还不会一两个乐器了,这就学你主子了? @滚圈车祸现场:上次看到乐队成员突然消失没音讯,结果过了一年发现被抓了 @超级收音机乐队-鼓手陈思牧 回复 @滚圈车祸现场 :你丫有病吧!你才被抓了!!! @滚圈车祸现场 回复 @超级收音机乐队-鼓手陈思牧 :急了急了 第66章 李昭临时接棒的那部剧,男二号终于杀青,从剧组离开之前,又给李昭来了个电话,说马上回京,问李昭有没有时间出来聚聚。 李昭大怒:“又出来跟你吃饭?到时候再被拍一次是吧?” 男演员解释:“也不会那么倒霉吧……要不然可以去私人会所,隐私性比较好。” “我不想跟你去什么私人会所,”李昭更要拒绝,“听起来就不太正经。” 男演员从业以来,都是在给别人甩脸色,从没有遇到过李昭这种人,忍到极致,好不容易客套几句挂了电话,转头就去跟叔叔告状,说李昭这么没情商,怎么还能混出头。 陈启志磕着瓜子笑:“你以为谁被这么临时要求改剧本加剧情线都能改出好货啊,以后多进几个剧组,那些个烂编剧,只会给剧组交狗屁不通的剧本,还有在扑街以后推锅。” 他又开始跟侄子分享陈年八卦:“李昭第一次出名,就是在跟一个组的时候重写了快百分之八十的剧本,结果署名在最后一位。结果那剧火了,观众追着问隐藏线索后续剧情,那些傻x主创压根回答不上来,最后还要去求着李昭开第二部 。” 但侄子已经被世俗污染,并不完全相信这种纯靠着才能就肆无忌惮的事情,他仍然问: “那也不是一开始就出名的吧,他没什么背景的吗?” 毕竟按他对娱乐圈的认知,编剧这一行,多的是写了好多年都蹭不上署名的可怜人士,李昭能署上,哪怕是最后一位,也多半有点门路。 “他老师挺厉害的,”陈启志回忆道,“虽然现在自己不怎么亲自动笔了,但也是顶尖编剧之一。还有就是……” 陈启志突然不说了。 他只是提醒侄子,让侄子以后不要再提带李昭去什么私人会所这种事,对李昭这种人,要提升好感度,不如直接给他的账户打点钱。 “他之前跟你吃个饭被偷拍,本来就不高兴了,你还想着跟人套关系呢。”陈启志又叮嘱,“他有点毛病的,别跟他走太近了。” “我听说他跟那个梁泊言……”男演员又提起来,自行修改了一下传闻里的劲爆用词,“好像有点关系。” 说到这个人,居然引得陈启志深深叹了口气。 “我当时还是该安排一下,把主题曲给梁泊言唱的。”陈启志已经变成了自言自语,“经常想着下次再说,结果就没有下次了。” “主题曲?”梁泊言听得坐直了身体,“这哪部剧啊,没病吧?” “你说话放尊重点!”陈思牧说,“是我们的才华吸引了剧组,现在要把我们的新歌拿去当插曲。但他们说我们那一版录得太差了,特粗糙,需要为了播出,重新去录音棚录一遍,你现在在北京吧?” “……在。” “那就明天早上十点,录音棚见。你好歹也出来一下,不然都被人说成逃犯了。”陈思牧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草率决定。 但梁泊言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合同问题:“你这……怎么签的合同?” “我已经自己成立了一个公司,来负责乐队的管理。”陈思牧兴高采烈,“然后我就以公司的名义,把这首歌免费授权出去啦!” “……”梁泊言听得迷糊了,“你这白送还挺高兴啊,平时才赚几个钱啊,现在还给免费授权。” “你懂什么,我们这种网易云评论只有几十条的小乐队,能被看中就要烧高香了好吗,本身也不会开多高的价格,还不如免费。到时候万一播出来火了,我们就赚大发了,搞事业,就要有点远见。”陈思牧声音里都带着兴奋。 梁泊言突然听得有些难受。 这是暂时的朋友,像露水一样,随时都会消失,但居然还在这么认真地想着以后。或许他并不是没有真心对待他的朋友,只是这么久以来,他不想要这些牵绊,也不想与人建立太深的联系。 就像上次见面,金明曳也颇为受伤地说,他知道梁泊言没有把他当朋友。 陈思牧见他没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又大方承诺道:“虽然他们不给报酬,但我可以单方面给你五百块钱!” “行了,我明天来就是了。”梁泊言最后说,“但你们太久没见我了,明天不要大呼小叫的。” 陈思牧自然是信誓旦旦,说他不就那样,有什么值得惊讶,而果不其然,在第二天见到梁泊言时,又大呼小叫了起来。 “你他妈消失这么久就是整容去了吗?!”陈思牧气得跳脚,“你有病吧!!!” “怎么戴着墨镜都被你看穿了?”梁泊言也不太正经地问,被陈思牧直接扯掉了墨镜,继续指着他骂。 梁泊言无奈地说着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真话:“我本来就长这样。” 陈思牧却已经端详起他的五官来:“这医院什么水平,把你整得像老了五六岁。” “嗯嗯嗯,”梁泊言只能敷衍过去,“还录不录了?” 录肯定还是要录的,一走进去,其他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梁泊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思牧就已经到处跟人解释:“他最近整容失败了,你们不要介意。” 梁泊言:“……” 这次的录制显得十分专业,不仅租了昂贵的录音棚,还请了录音师、配唱制作人来给他们指导,试唱了两遍之后,制作人带着一丝怀疑说:“你……经验挺丰富的。” “那当然,我们都唱了很多次啦。”陈思牧又在插嘴。 “没有。”制作人说,“不是唱不唱的问题,他还知道怎么用麦克风,怎么控制声音。” “我都说了我当了很多年专业歌手,给他们当主唱是屈才了。”梁泊言对着陈思牧比了个中指,“结果就给我五百块钱。” 录音师果然还是说了一样的话,现在乐坛不景气,很多小乐队为了推广宣传倒贴钱都没什么效果,能像他们一样被看中,已经很不错了,先不要计较钱多钱少。 制作人戴着监听耳机,似乎找到了什么关键节点,反复听了两遍,才摘下耳机说:“你这声音……比长相更像梁泊言,连吐字都快一样了。有没有兴趣参加蒙面歌王?我赌那些个评委没一个能猜出来。” 梁泊言没什么反应,倒是陈思牧脸憋得通红,一副秘密卡在喉咙里,马上就要冲出来的样子。 “真是奇怪,”停了几秒,梁泊言才开口说,“梁泊言以前有这么红吗?感觉也还好吧。现在不出来唱歌了,倒是很多人又开始提他。” “他很会唱的,不仅是嗓音条件,唱商也没多少人比得过。”制作人很是惋惜,“我经常拿他当反面教材,告诉那些艺人别他妈抽烟喝酒,别毁自己的嗓子。” 梁泊言想,这可能就是他最后留给歌坛的贡献了,一个优秀的反面教材。 想一想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他现在戒掉了烟戒掉了酒,戒掉了通宵达旦的消遣,甚至开始重新涉足乐坛,用最好的嗓音状态录着歌。 “你们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录音师又在强调着,为剧组的白嫖行为开脱洗地,“李昭写的剧,这几年都挺有水花的。” 梁泊言一愣,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哦编剧你可能不熟,反正不会差就是了。” 当然不是不熟,不仅他熟,就连陈思牧,录完以后走出来,都脸红脖子粗,欲言又止地看了梁泊言好几次,但最后也没有清高地拒绝这难能可贵的机会。 “我打个车。”陈思牧说着,“跟你那边顺路,一起吧。” 梁泊言指了指,有些尴尬地说:“有人来接我。” 陈思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视线里。李昭刚从车上走出来,仍然戴着眼镜,但换了个款式,更加成熟商务了一些,脸上没什么表情,意识到有人在看,也就是看了他们一眼,都不打算打个招呼。 This is a 没礼貌的金主,陈思牧想。还逼着人整容,心理very very变态。 梁泊言说:“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大声,我真服了你了。” 李昭自然也听到了,等梁泊言一上车,对梁泊言说:“你以前到现在交的朋友就没一个正常的。” “那不然你叫人怎么猜,消失一段时间就又变样子了,整容了总比大变活人好吧。”梁泊言努力系着安全带,但半天没扣上去,李昭等了一会儿,总算看不下去,侧过身,低头给梁泊言扣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李昭的侧面,睫毛长而密,梁泊言总是忍不住摘他的眼镜,用手心去盖住。 梁泊言突然问:“我们去唱那个插曲,是你推荐的吗?” 李昭已经踩下油门启动了车,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没有,我转发到朋友圈里了,这个剧组那边说正好缺首歌当插曲。要是我推荐的,我不会让他们不给钱。” 把自己撇得挺干净,梁泊言也就当信了,但仍然为这个临时并且免费的工作找到一点好处:“至少重新录了一个好点的版本,不像之前那么糙了。就当我们免费蹭了专业录音棚还有录音师。” 有人抢道,李昭踩了急刹,梁泊言也跟着往前一个趔趄。 “你变回梁泊言的身份,最高级的录音设备也可以随便你挑。”李昭说,“但又最好要疾病全消,嗓子维持在现在的状态。你有什么头绪吗?” 梁泊言当然没有,他要是有,也不会专门跑出来这么一趟,收陈思牧五百大洋,留住现在的声音。 “要不然我再找个灵媒吧。”李昭思考着方法,“把你妈的鬼魂从国外招回来,她如果要钱,就给她多烧点纸。” 梁泊言差点被口水呛死,咳了半天,他才缓过来,冷静地说:“我觉得室内应该禁止玩火。” “你是不是不想见到你妈?”李昭这时候还挺贴心,“但我觉得这事情跟她关联太大了,反正她也没有实体了,要不忍忍。” “不是,她都死了!”梁泊言现在都不想忍了,“你之前找那么些个大师,不都是些骗子吗,谁能给你招魂啊!” 玄学行业骗子的确是多,但仔细想一想,也不是每一个都没有用,还是有人能算出点东西的。 开着车不方便用手机,李昭对着车上的智能系统,语音要求道:“给周其野打电话。” “你好,通讯录中未找到‘周其野’的电话号码。”智能的机器声回答道。 李昭又说:“打电话给蜥蜴人精神病。” “正在接通中……”系统这下迅速找到了人,几十秒之后,那边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问李昭找谁。 “周其野在吗?”李昭问。 “被我送精神病院去了。”对面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回答,“我是他爸,你有什么事吗?” 李昭很快就知道这人是谁:“周院长。他又犯病了?” “是的,他说我领导的话剧院现在天天排烂戏,让我别干了。”周院长说,“我问他谁说的,他说这是上天的旨意。” “我没听出来哪里犯病了,”李昭说,“您现在搞的几部剧反而比较像精神病排出来的,原作者看了都能气活。” “……我艹,就是你跟我儿子说的那些话吧。”周院长火冒三丈,脏话都脱口而出,“你叫李什么?把你名字报出来。” “原来他通讯录上没写我名字。”李昭也很诧异,“那我当然不会跟你说了,我叫李的热心观众。” 挂断了电话。 梁泊言在旁边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完了他说:“我还以为你会马上给他报名字和地址,让他有本事上门来对线单挑。” 李昭也是在活动里见过周院长的,虽然品位堪忧,在他的指导下话剧院的戏越来越不堪入目,浪费票价,但身体状况良好,看起来像每天跑十公里的中年人,李昭不一定能打得过。 “有这种爸,难怪周其野得精神病。”李昭点评道,“跟他也没什么好沟通的了,我们还是去找灵媒,让灵媒把周其野从精神病院给变出来吧。”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灵媒。”梁泊言打断他的幻想,“不要再用灵媒解决问题了。” 第67章 玄学无用,李昭最后仍然是找了邱老师的关系,邱老师那边好说歹说,把周其野给放了出来。 这对父子的关系看来已经十分恶劣,周院长签完字就走,连人都不领,还是李昭进了病房,把周其野领出来。 邱老师也有些窝火:“人家周院长问了我好几次,是不是你把他儿子带坏的,我说你虽然有病,但方向不一样,不然他指定找你麻烦。” 他一边说,还一边揉着周其野的头:“其野这孩子本来挺好的,就是老周他们管得太严,要求也高,才有点神神道道的。搞到现在,说点老周不乐意听的就把人给关进去。” 李昭说:“本来我是想报警的,但没说出来他在哪个医院。” 接警员还问:“你确定他没病吗?” 李昭回答:“其实不太确定,应该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人家监护人把人送进精神病院,是为了治疗的合法行为,自然拒绝了李昭。 邱老师还有些疑惑,问:“所以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跟我说找他出来有事?” “嗯。”李昭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我想找他算卦。” ……邱老师又想把周其野关回去了。 李昭便说,跟周其野在一个活动里认识,收到了周其野投稿的剧本,一下子就看中了周其野的才华,觉得那剧本大有可为,想跟他进一步探讨,这才获得邱老师的认可。送走邱老师的时候,邱老师还在强调:“那你回头把剧本也发给我看看,我也给点建议,要弄好了,以后也能劝着点老周别总动不动关人。” 李昭嗯嗯嗯地忽悠着,茶室的门一关上,转头已经看到周其野气定神闲给自己点了一壶金骏眉。 在让周其野算卦之前,李昭先要做个测试:“你现在还觉得这个世界是蜥蜴人统治的吗?” “人类统治也没有比蜥蜴人好到哪里去。”周其野说,“我这种天才都得不到欣赏。” 看起来不完全正常,但应该不影响李昭找他的事情。李昭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上次按照你的指示,去了南边方向的香港,找到了一些东西。”李昭说,“但还是不够,你可以再算一卦吗?” “你要算什么?”周其野问,“说具体点,我才好展开编。” “事情有点复杂,你能不能给死人招魂?”李昭不想讲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直奔主题,提出自己的需求,“如果不能的话,走的时候记得把你的茶钱付了。” 梁泊言刚推门进来,就听到了如此对话,实在承受不住,猛地一关门,走到周其野面前,对周其野伸出手:“你好,我叫梁泊言,其实他说的是关于我的事情。” 周其野原本恹恹的神情立刻有了改变,带着震惊或是迷茫,安静了片刻之后,对李昭说:“经过我的施法,你要招的魂已经出来了。” “不是他。”李昭纠正道,“你招错了,他是活的。” “梁泊言不是失踪大半年了吗?”周其野说,“你看这状态也变了,一看就像飘出来的年轻鬼魂。” “……我是活的。”梁泊言说,“但确实闹了点鬼。” 梁泊言坐下来,又给这个据说唯一有效的大师兼精神病人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细节,忽略掉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元素,主要讲的就是他身患重病到重返青春,再到现在又在缓慢地恢复原状。 他其实想顺其自然,随便怎么发展,但李昭显然不愿意。只能把周其野请来,看他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 一通讲完,梁泊言也把剩下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周其野听完之后,定定地看着梁泊言,判断完对面这个确实是个活人之后,慢吞吞地摆出几枚硬币,又去洗干净手,很快开始起卦。 丢掷硬币的结果,李昭和梁泊言是看不懂的,坐着等周其野解卦,这一卦似乎很难解,周其野思索了半天,抬头看着梁泊言,眸子熠熠生光,说道:“你的命数很清奇啊!” “怎么说?”虽然是被李昭硬拉着过来的,梁泊言也略微有些感兴趣,毕竟据李昭的说法,这人说不定还真有点东西。 “很明显,你是名侦探柯南转世。”周其野说,“不管是遭遇意外变小,还是一场新冠高热之后变大,这都能对得上。”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还好梁泊言并没有抱太大的指望,现在的怒火远远小于好笑的滑稽感,饶有兴趣地问。 “《名侦探柯南》的作者是青山刚昌,他是日本鸟取县人……” 周其野还没说完就被李昭打断:“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日本?总不能是用核辐射来变异吧?” “你的想法太荒谬了,我觉得你已经疯了。”周其野摇着头,“既然有这冥冥中的缘分,我建议你们不如回家去看看动画片。动画片是最安全的。” 他又摆出卦象:“你看,下乾上坎,以刚逢险。显示就是时机还没有成熟,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其实说得很大而化之,放之四海而皆准,并没有什么意义,属于是个“玄学大师”都能轻松装出来的逼。 不管什么事情,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是马上行动,要么就是不要冲动,随便猜也能猜准一半。 但对于梁泊言来说,这种答案,反而更让他安心一些。尤其在周其野前面那一通花里胡哨的发挥以后,简直堪称正常无比。 可是李昭显然是不太满意的,他质问周其野:“为什么同样是算卦,别人就能算出必将死于至亲之手这种具体的结果,你这跟静待花开有什么区别?” 周其野说:“你真想要这么不祥的卦象的话,我也可以再算算。” 那还是算了,就要这个静待花开的卦得了。虽然不算太好,起码也不是大凶之兆。 既然要静待,那也不急于一时,更要对得起这个茶室收的费,李昭也静下来,对周其野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你跟你父母的关系写成故事,这可能比你的蜥蜴人剧本更适合拍成电影。很多导演的成名作都是关于自己的,人最了解也最困惑的就是自己。” 周其野莫名地看他,似乎很想反驳,但李昭说得太有道理,最后只能颓然地同意:“等我找到资金再去拍,不然他又要把我送进去了。” “也可以偷他的钱。”李昭出了一些主意,但被梁泊言制止了。 周其野背着他的破包离开的时候,李昭叫住他:“你现在不回家住哪儿?” “我总能找到地方睡觉的。”周其野说,“你只要等,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李昭发了很长一会儿呆,他基本没有耐心等过什么,他总是活在焦灼里,不太能停下来。 但他总是要静下来,无论冉东在香港如何兴风作浪,无论那张陈旧的照片有什么样的灵异法力,更无论梁泊言身上随时会产生何种变化。 很多年之前,他失去亲人的时候,会有许多的大人簇拥在他身边,告诉他不用怕不用担心,有他们来帮忙处理。但这样的年月已经过去了,他终于要再次面对这些,所有的一切,压在他的心头。 “你是想起了你爸爸吗?”梁泊言也没急着走,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才问。 “以前对他抱怨很多的,你也知道。”李昭没正面说,但也提起那个遥远的人,“觉得他对家里关心不够,永远在外面忙,钱也没拿回来多少。小时候我跟我妈逛超市,她永远都是拿打折的水果,那些水果要么是熟过了头,要么就是长得丑。我就总想着凭什么,以后一定要赚很多的钱。” 但是再高价的补习班,也送李昭去上了。父亲去世以后,他在家里找到一个存钱罐,摇一摇,毫无硬币那种清脆的声音,只有纸张摩擦的细碎响声。他便从底部撬开,倒出来的,全是百元的纸币。还有一张纸条,应该是最早存的时候放进去的,写着:大学学费。 最让人伤心的事情是会选择性忘记的,要面对梁泊言或者周其野这种极端糟糕的家庭环境,李昭才会一遍遍意识到,他也有幸运的地方。 也不知道父母对他现在的样子是否满意,毕竟老一辈仍然有传统的地方,哪天地府待腻了,上来转转,恐怕会对他现在的生活点个差评。 梁泊言说:“你怎么不担心李叔叔怪我拐他儿子。” 李昭想了想:“我爸应该不会对我的性取向有太大意见,你还能跟他喝几杯。但他肯定觉得我到现在都这么情商低还孤僻,没一点长进。” 这也没有什么办法,人的性格早就定下来了,起码李昭还能在坚持这种性格的情况下,获得一些事业。 况且,梁泊言觉得,李昭也不能算没有一点进步,至少这几个月来,已经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假以时日,李昭说不定能变成一个体贴的热心肠呢。 第68章 “我被xx整形医院医生整歪鼻子,造成鼻挛缩,现在已经毁容了!求大家转发!” “我被xx医院割坏双眼皮,求转发!” 每一个链接后面,附上的都是一些惨不忍睹的照片。给他发消息的人似乎还不打算停止,一直发个不停。 “再发拉黑了。”梁泊言忍无可忍,警告陈思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整容。” “是是是,你还说你是梁泊言呢。”陈思牧嗤之以鼻,“我跟你说,你这德性,要换一个人我他妈早翻脸了,我也就看你还有救……” 梁泊言很苦恼:“我没救了,你放过我行吗?” “你还年轻,不要走歪路……”陈思牧又开始说教。 “那已经走了呢?”梁泊言实在跟这人说不通,干脆开始逗他。 “走了?那、那就走回来啊!”陈思牧气得都结巴了。 倒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朋友,给的也是一条宽阔明朗的路,走歪了就走回来,多么简单。 梁泊言想,为了不辜负这个朋友,还是勉强解释一番吧。不然的话,剩下的时间里,他还要背上整容怪的名头,这也太冤枉了一些。 “他其实不是我金主,”梁泊言很郑重地向陈思牧澄清,“我没有被包养,哪有这么抠门的包养。” “但他还找人给我们唱电视剧插曲……” 陈思牧想起来,都觉得李昭确实很会送人情。 “那个等会儿再说,我跟他认识很多年了,十几年前就认识。” 梁泊言说出这句话,立刻觉得不妙,那边陈思牧立刻叫嚷起来:“我靠啊,十几年前你才几岁,变态吧!!” “几年前,我说错了。”梁泊言只好强行改掉了他们的认识时间,“他从几年前一直说喜欢我,但说实话,讲得太多了,我反而不怎么信。” “废话,当然别信,这几年前也是变态啊!”陈思牧完全听不进去话,只选他挑的重点听。虽然站在他的角度也没什么错,但梁泊言显然不是想讲这些。 “你能不能忽略年龄差来听?你只长了嘴没长耳朵是吧?”梁泊言在陈思牧说出“不能”之前,先一气呵成,发挥肺活量优势,“这么不乐意听那我挂了,你也别联系我了。” 大学生经不住吓,果然老实了许多。 梁泊言才继续说起很多过去的事情,过去好像隔世一样遥远,值得人点起一根烟来叙旧。但梁泊言不再抽烟,家里缺乏库存,只要咬一根棒棒糖当平替。 “他说多喜欢我,我没太认真信过,但在一起也没什么损失,我本来也没觉得我会有什么爱情故事。更何况我之前长时间都住在上海,一年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才一两个月,我觉得有感情的话,也是很轻的。他有多深情,都可以转移给下一个人,我走掉了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但是想一想,哪怕一对夫妻,八小时上班八小时睡觉,剩下休闲的时间还要跟同事聚餐跟朋友打高尔夫,能留下来共处的,一天也就三四个小时,累计下来,也不算太多。更何况我都跟他认识了十……啊不对,几年。 “我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一个人,他或许也清楚地知道他在表演给别人看,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喜欢这个人,变成一个绯闻,变成一场……作秀。到底是为什么呢?这样不是很不体面吗?大家都会讲,爱是静水流深,爱是默默付出,这么大张旗鼓,不会让人质疑吗?” 陈思牧终于找到了他停顿的间隙,恰逢其时地当了一个乖巧无比的提问者:“对啊?那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可能,他只有这样,才会在某天失去一份感情的时候,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没什么的,反正他不过就是在表演深情而已,他根本没那么喜欢。”梁泊言说,“我好像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确定和接受,真的会有人这么爱我。” 陈思牧半天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挂断,电话那头传来敲击声,梁泊言猜测,陈思牧或许正在上网搜寻资料。 隔了一会儿,这人大概总算查完了,带着一丝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骂他:“你丫胡咧咧什么呢,你说的是李昭跟梁泊言吧,别强行套行吗?真把自己当大尾巴狼了你。” 还是跟陈思牧这种脑干缺失的傻子说话省心,梁泊言又笑嘻嘻地回应:“我都告诉你我是谁了,是你宁愿相信我整容。” 陈思牧气得挂掉了电话,还拉黑了他整整半小时。 梁泊言看着手里刚寄过来的合同,甚至有了很幼稚的想法,比如拍给陈思牧,让他看看梁泊言的歌,现在版权都在谁手里。 宸耀娱乐在收钱方面毫不客气,虽然有老板发话,要的价格也仍然不低。也还好梁泊言这些年有那么点积蓄,才赎走了卖身契。 就跟他以前在宸耀娱乐的经历一样,病的时候放他一马,好的时候又把人当驴使唤,而他也在这样的好与坏之间反反复复,最珍贵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他仍然在等待转机的出现,而在那之前,也需要做一些准备,或许他会有这个机会,再唱起这些歌。除却一些不太有营养的广告歌之外,其他歌他都还挺喜欢的,包括那些不太红的,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梁泊言不是一个创作型歌手,但歌曲的制作,在他有一定话语权之后,都是按照他的心意来。 如果有机会,那被延迟退票的演唱会,他还是想开的。 就像演员,他可以演独角戏,但完成一部真正的影视作品,需要整个剧组;一个歌手,在街边、在浴室、在酒吧都可以唱歌,可是只有在有齐全设备,音效最佳的场馆里,在舞台上,他才能唱出最好状态的歌,为所有的,几千几万的观众。 当然,在奇迹再次降临之后,自己确实要认真思考,是不是真的要兑现承诺,让超级收音机乐队给他伴奏。于情而言,这是梁泊言在蜕变时期交的朋友,于理而已……这真的有点丢人。 第69章 李昭难得来公司开会,所有工作室的成员都严阵以待。 灵极平台委托的S级项目,目前已经出了剧本一稿,制片方那边也反馈了不少意见,给的时间也紧,眼看又要开始加班加点。 李昭烦得眼睛都开始痛,周其野说好的静候呢,感情到头来,是边加班边静候。 之前脑抽接的综艺那边也来了新消息,说预计周末就要录制,让他做好准备。 如果不是因为录制地点在河北,李昭简直想直接违约走人。 写剧本不像自由创作,自己埋头家里蹲着写就行,尤其是这种大项目,动辄就开会十几个小时,李昭前些日子因为一些特殊理由,都是用视频会议代替,目前来看,效果还是不行,看着几个新人编剧写的部分,他又叹了几声气。 小编剧听到叹气,手都攥紧了,以为又要被李昭训一顿,却听到李昭温声说:“这个时间节点,还没出现这几个流行词,要换一种说法。 我上次发在群里的,近三十年的每年新闻总结,如果还没看完的话,回头跟我说一下看到哪个阶段了。” 所有惊讶的人里,首先开口的是小朱,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好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李昭简直被气笑了:“我平时有这么凶?骂你们一顿才老实对吧?是不是骂完你们,回头你们再偷偷骂一下我,才能完成生态循环啊。” 果然李昭对他们的私群清楚得很,而且现在完全不掩饰了。 小朱说:“我就是羡慕小柯这种,在你脾气变好的时候进来接受你的如沐春风,哪像我这种最早跟你的老人,每天要接受你的魔鬼鞭笞。” 入这一行的人,都要接受脱胎换骨的改造,从自命天才的梦里清醒,要意识到自己连做流程中的一环都不够合格,要竭尽全力,才能争取到一个联合编剧的位置。即使如此,她都要庆幸遇到的是李昭,脾气对内对外都一样横,起码让他们只用在创作上绞尽脑汁和挨骂。 眼看老板今天态度不错,她问题也多了起来,又问:“老板,听说你前些天还在编剧群里征集灵异故事后续啊,那截图都被传得到处都是了,怎么肥水流了外人田呢,也可以问问我们意见啊。” 柯以明也跟着举手:“我已经编了三种可能性了。” “那个没打算拍。”李昭淡淡地说,“我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这话说得就很古怪了,仿佛真的破案似的,不为剧情的趣味性,而是真的在寻找某种确实会发生的缘由。 “整个剧情都想好了吗?”小朱不依不饶,“原因想到了,解决办法呢?” 那当然是没有,按照神棍周其野的指示,仍然在等。 李昭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香港那边,人脉广大的侦探安插了人,监视着冉东,据说冉东去看的都是些老年慢性病,没有哪一项致命,但疾病缠身,显然日子也不太好过。 至于律师那边,虽然态度有了松动,但关于完整的录像,仍然坚持要梁泊言亲自前往,完成所有的程序。 如果换成以前,李昭可能会每天在梁泊言耳边念着,让梁泊言赶紧回忆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的录像是什么内容。但现在他也没那么着急了,梁泊言想得起来固然好,如果想不起来,或许也是大脑自动屏蔽了某些记忆,也没必要再去极力回忆。 就像小时候丢失的橡皮或者铅笔,越想找,就越找不到,说不定等人一放弃寻找,它就悄然溜了出来。 小朱听他概括且精简地说完,显然很不满,她说剧本没有这么写的,这应该是最有戏剧冲突的时候, 哪有主角就这么摆烂等待命运降临的。 李昭也一笑,说:“该说你学得好还是不好,情节之外,还有反情节,忘了吗?我们总是在这么写剧本,构建故事,构建冲突,在虚构的现实里跟外界力量对抗——然后被观众嫌俗,一边嫌弃一边看。” 这不仅是剧本,也是他的生活,他总是在不满足里抗争,一定要追求一个结局。好像得到了很多的钱,得到了某个人的爱,就到了他应有的结局,但很多事情就是没有结局的,尤其是生活。连死亡都不是结束。梁女士死了这么久,仍然在他们的生活里游荡。 片刻的岔开话题以后,又是继续审剧本,参考着意见,讨论着如何修改。不知不觉间到了深夜凌晨,李昭负责点外卖,小龙虾这种要占去双手的夜宵是不能点的,最方便的是烧烤,拿起来就吃,又重油重辣,满足味蕾。 烧烤很快就到了,众人开动的时候,李昭没有过去,仍然对着电脑,不知道哪里让人不满意了,挪动着光标在标出来。 “老板,不过来吃吗?”小朱问。 “我给自己另外点了。”李昭说着,“你们先吃。” 小朱原以为李昭是客套一下,但很快发现李昭果然不是这种人,他真的堂而皇之给自己点了独食,还自己又走下去拿了一次外卖。 既然如此,大家当然要看看李昭选择了什么好吃的。 “干炒牛河啊。”柯以明说,“我以前去广东旅游,也吃过这个。” “嗯。”李昭说,“我在香港的时候,有天晚上没吃饱,在路边找了家店吃的。觉得还不错。” 又难吃又贵的米其林餐厅之后,他还是需要靠着一碟便宜的干炒牛河来饱腹。夜静下来之后,他走在香港的街头,夜宵档口、酒吧、7仔,明明暗暗的灯光。不知不觉走错了路,拿着手机上的地址问路边的阿婶,对方努力讲着普通话, 还带他走了一段。 他想或许这是梁泊言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总算把今天的任务做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该说的都说了,”李昭按着太阳穴,头都不抬一下,“回去要照着进度来,不要到时间交不了。有问题直接微信找我,我应该除了录制收手机的时候都能马上回。” 小朱又问:“老板,这个综艺给多少钱啊?” 李昭难得跟她开起了玩笑:“我是为了钱吗?我是为了中国编剧的良好生态发展!钱对我来说不重要。” 这听起来太好笑了,小朱边笑边应和:“是是是,等这节目一播出,观众们就会大彻大悟,再也不骂编剧了。会特别理解宽容我们,甲方一看到也懂了,给编剧最大的话语权,从此不再瞎改剧本。” “你也挺有天赋的。”李昭突然正色道,“没有天赋的人我不会收的,以后好好把握机会,尽量别迎合傻x。” 小朱听得一愣,但她叫的专车已经到了,来不及说太多温情的话,就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河北的影视小镇里,有着为综艺录制而生的录影棚,各种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不仅有住的地方,甚至还有食堂健身房。 “之前上百个练习生在这里面住了几个月都不成问题……”节目组导演介绍着,“不过他们住的都是多人间集体宿舍,现在已经全都改成单人间了。” 李昭问:“我确认一下,我只录周末这两天对吧。” “当然了,”导演说,“还有别的明星导师,大家档期都很宝贵的。这些宿舍是给参选编剧们安排的,毕竟每个赛段都会要求在几天或者十几天内交一个新剧本,还要配合导演拍摄或者舞台表演,时间很紧张,要给他们一个比较好的创作环境。” 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创作环境,和编剧楼差不多,把人扔进去,然后像机器一样,N天内交货。 李昭不再听导演的介绍了,而是翻着节目组发给他们的日程表,很快就有了异议。 “这个体验生活的时间,给得太少了。”李昭用笔点着表上的时间进程,“你这就给半天让他们去……商业街观察生活,回来就要写一个10分钟的分手爱情短剧?” 李昭最近对下属和蔼可亲,那股刻薄劲自然要流向别人那里,他十分好奇地问道:“我们现在随便去找个商业街站半天,你觉得能看到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吗?” 旁边的同行人也乐了,明面上跟李昭唱着反调,其实也在帮腔:“李编,那可说不定,万一运气好,随便站一会儿就抓到公司高管和小三逛街呢?” “缠绵悱恻的出轨故事,因为被街拍曝光而分手是吧。”李昭说,“这不需要去商业街也能写。” 除此之外,给编剧的时间和题材,都被李昭挑了一堆刺。 “写剧本机器我自己就能培养,”李昭说,“说不定过些日子AI就能按照流程来写了,但我相信你们花这么多心思,还有发起人动用这么多人脉,找各行各业的大腕来指导,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机器。而是给现在的影视行业注入新的力量。” 李昭说这种话,可能在外人看来是有点立不起来的,他的作品总被人诟病,也不是没有被种种要求所束缚过,但好像就是因为如此,事到如今,李昭又不想那些人再走一遍这些路。 但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如果再继续说下去,比如我赚了很多钱但我付出了太多不快乐,只会被观众扔烂菜叶子殴打。 还要再捧一捧节目组的初心,让他们别黑脸,按照建议做一些修改。 而录制之余,刚认识的嘉宾才和李昭熟悉了一些,就跃跃欲试地开始想问八卦。 “李编,我上次看到你跟那个陈霖,就是灵极陈总的侄子吃饭……” “假的。”李昭说,“收了钱给他写剧本呢。”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了,我看到你的澄清了。”嘉宾赶紧打蛇随棍上,“说起来好笑,我还看到给你说话的,说你从来不碰影视圈的,比较喜欢歌手。” 李昭的笔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 嘉宾考虑到毕竟不太熟,还是没有把梁泊言的名字说出来,其实根据他所听到的传闻,李昭应该主动开口。 “我没有这种按职业谈恋爱的癖好,他们随便说吧。”李昭最后说道,“不过谢谢你刚刚替那些编剧说话。” 纵然李昭提了许多意见,但综艺的固有模式仍然如此,哪怕些许宽裕了一些,第一期的录制,仍然把人累得七荤八素。 前两期是类似于大浪淘沙的海选模式,一个个的五分钟短剧本轮着上,请的也都是在北京打拼的四五线小演员,不能指望演得多好,又为了节目冲突,把好几个李昭录制前就划叉淘汰的剧本硬给上了,指出的错误也一点没改,拍得稀烂,只为了让嘉宾们狠批一通。 他说了很多肯定会被删减掉的废话,让那些带着热忱而来的新编剧们不至于完全败兴而归。等录制结束,天已经快蒙蒙亮,原本还想着录完就开车回去,眼看也已经无法实现。 梁泊言前些日子像个叛逆青年一样,总对着他炫耀说自己能熬夜,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又在通宵。打个电话过去他就能知道,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打过去。 是时候去睡一觉了。 第70章 都市爱情片一向是影视行业喜闻乐见的剧种,不需要演员带发套发包,不需要考据服装,也不需要像历史剧一样过重大历史题材审核的关,还不需要像仙侠一样做特效后期增加成本。 只要找准题材,除却演员片酬之外,花不了多少成本。即使临时增加了一首插曲,也增加不了多少后期的时间,很快就给李昭透了风,电视剧已经开始排期,一旦下证,立刻就能播出。宣发团队都已经开始做好词条和短视频营销的准备了。 李昭听得很敷衍,最后只说:“记得早点结款。也就编剧的钱经常半路失踪,还要播出了才能拿,怎么演员一拍完就能拿全部片酬。” “现在谁敢欠你钱,”制片人说,“怕了你了,有没有人劝过你做人不能这样?很得罪人的。” “你觉得呢?”李昭反问。 当然有,不计其数,李昭这种性格的人居然能在圈里风生水起,简直是天怒人怨的一件事。制片人想,还好这人感情不顺,追着梁泊言跑了这么多年,人家也没鸟过他,不然实在让人不忿。 说起梁泊言,制片人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你欠我一个人情啊,真是,突然加个小乐队的歌当插曲很麻烦的,记得请我吃饭。”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话一说,李昭没有像刚刚那么呛回去,而是很正常地“嗯”了一声,对制片人说:“他声音是不是很不错?” 制片人对音乐也不甚专业,但看李昭的面子推荐以后,也得到了一些反馈,说主唱虽然年纪不大,但录音还挺专业。不过有点太刻意模仿梁泊言的唱法了,如果想好好发展还是得有自己特色。 制片人略掉了后一句,把别人的反馈讲给李昭听。 李昭听笑了:“他当然有经验。” 他想,确实该把梁泊言拉出去多唱点歌,而且不该是那种音响设备都很破烂的酒吧里,应该是更适合梁泊言的地方。 制片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这个人情卖得比她预想的更有用。她说不出原因,只是李昭的语气,能让她察觉到,对于李昭而言,那并不是一个随便玩玩的对象。 人就是这样的,得不到最喜欢的那个,就要换一个来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学会活得轻松一些,实际一些。 录制完成的插曲,也给李昭发了一份音频过来。比起乐队自己录制的粗糙版本,实在精良了许多,梁泊言的嗓音优势更加明显,仿佛丝绸滑过和弦。 手机听还是不够,他又连上了刚买回来的音响,重新点击播放。 梁泊言在书房外也听到了声音,好奇地开门听了一耳朵,几乎要尖叫起来:“你买这种骗外行人的高价音响前能不能问问我这个专业人士!” 李昭暂停了播放,问:“很烂吗?我看到处都推荐这款。” 梁泊言告诉李昭,这种就是外形好看,实际上配置非常低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听到声音我都没发现。” “以为你在睡。”李昭说。 “这都几点了还睡觉,”梁泊言抬手将音响关掉,“早醒了。怎么啦,现在不让我赶紧滚出去学习了?” “你太久没学习,课程已经补不上了。”李昭说,“内地的学校也没有唱诗班给你唱福音歌。” 梁泊言微微一愣,才说:“我很久没有宗教信仰了。” 李昭当然知道,不过远在香港的侦探先生最近比较闲,没事把梁泊言的旧史翻了个底朝天,将资料给李昭免费打包发了过去,号称这是赠品,搞得仿佛超市卖货的,调查一个人还能再送一个人。 但他还是看了,因为侦探说还有梁泊言上学时参加活动的照片。 音乐天赋比演戏天赋更容易显现,所以梁泊言年纪轻轻就参加过不少唱歌的活动,其实这些东西,在他红了以后,也被翻出来过一些。但放在资料包里,一直往下翻,仿佛看到一个人的半生如何经过,在统一服装的同学里,仍然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李昭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在需要为成就而拼杀的年纪,当下对他都太过漫长,未来对他来说是更有价值的,是五光十色的。过去的胶卷印出来都是黑白,代表着凝固的记忆。 他看过很多书,以前看《庄子》,里面有一个人,他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脚印,不想看到它们,于是不停地往前跑,越跑越快,才能看不到脚印和影子,直到最后,他累死了。 他现在会不断地想,梁泊言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我才发现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戴眼镜的。”李昭说,“怎么后来不戴了?” “才一两百度啦。”梁泊言没在意,“后来贪靓,弄丢了就懒得重新再去配了。” 他跟李昭商量另一件事情,陈思牧又在单独约着他出去,反正他上次已经见了一面,陈思牧这种脑子,除了觉得他整容上瘾之外,也没有别的猜测。 李昭很是奇怪:“你朋友叫你,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他让我把你也叫上。”梁泊言说这话的时候抽了抽嘴角,“可能是想劝你这个变态正常点,不要花钱逼着我整容吧。” 虽然李昭这人确实不太正常,但是这样一口大锅,还是让他极为冤枉。 李昭当然是没必要去的,面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但看着梁泊言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骗了他?” 骗肯定是骗了的,梁泊言骗的时候也没什么心理负担,成天胡说八道编人生经历,原本也就打算路边唱唱歌消遣一下,把乐队成员们当免费伴奏。 但是如果自己一朝消失,对方却要寻觅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也是有点心虚的。 “那我跟你去吧。”李昭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下来,“到时候你再跟他说一遍你是梁泊言,态度认真一点。要是他把你往精神病院拖了也没事,那里我比较熟,周其野说后院有堵墙被雨水冲塌了一半,还没修好,能翻出来。” 梁泊言听得想把李昭给送进去。 但不得不说,李昭也不是完全离谱,他还是预料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陈思牧滔滔不绝,逼问着他到底又去做了哪些项目,警告他正在毁容的边缘试探,还带着七八分的疑惑端详着他的脸,喃喃自语:“这什么狗屁整容医生,怎么脸还越整越大了。” 他确实是受不了了,插嘴道:“那是骨骼发育!未成年和二十多岁能长一样吗,我现在已经二十几了。” 陈思牧乐得笑了:“你真能长啊,那你现在贵庚啊?” “按梁泊言的年纪算,没几天就要三十六了。”梁泊言想起自己的年龄,深深叹气,“所以看到你们这种小屁孩就头痛。按我现在的身体年龄就不知道了,我得再去测个骨龄。” 陈思牧果然说:“你疯了吧你,你是不是让李昭给洗脑了啊,咋给你灌迷魂汤的,连自我都没有了!你就这么乐意当金丝雀啊。” 他恨铁不成钢。 李昭在旁边研究着菜单,突然被提到名字,很无辜地抬头,想想不知道说什么,叹口气又继续看菜单。现在的餐厅,都开始用小程序代替人工,服务员都不来一个,只放了一个平板,让他们自助点餐。酒水那一栏里,一瓶啤酒是陈思牧点的,梁泊言现在终于修身养性,只要苏打水,甚至连点的菜都选了不加辣。 这个人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好像终于学会了最简单的道理,学会珍惜他难得的天赋。 陈思牧仍然在愤怒:“我他妈不都跟你说了,你不愿意说就不说,老子又没逼着你,连你名字都没追着问过,对你够客气的了吧。你别给我整这种活,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那如果梁泊言出现了,说想给你的乐队当主唱,你会同意吗?”梁泊言问完,又补充了一句,“嗓音状态还是好的。” 陈思牧突然被抛了个问题,原本休息的大脑被迫进入工作状态来思考,他绞尽脑汁想完,意识到:那好像跟James现在在乐队里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人家大明星,肯定比James这死样要好,起码不会被李昭给包了。 李昭说:“提供住宿不叫包养。” 梁泊言也点头:“相比之下,还是靠接送小孩来换音乐制作更像卖身。” “我也没有逼着他整容。”李昭不知道这样的澄清有没有用,但还是要为自己的清白声辩。 “但我看过新闻,”陈思牧弱弱地说,“你喜欢的是梁泊言。还喜欢了很多年,说娱乐圈的都知道,连我都在营销号上看到了。” 他想起来,又转头恶狠狠地警告:“你不许说你就是梁泊言!” 那这就没法说了。 陈思牧又想起来,上次他苦苦劝说James,对方所告诉他的忧伤故事,关于李昭那广而告之的爱情,他说李昭之所以这样,只是为了显得没有那么难堪。 陈思牧是一个没有恋爱过的年轻人,这让他感到可惧,又复杂得让他很难理解。 于是他选择问李昭最简单最质朴的问题:“那你爱他吗?” 他没有问具体的名字,像是在那一刻,他突然信了一些鬼话,信了他们的小破乐队能够招来梁泊言当主唱,这个梁泊言能够前几天十六七岁,这几天二十三四岁,过些天再三十多岁,纯纯百变星君一个。 很少有人这么问李昭,连梁泊言都不问,好像李昭的确就是这样的,像是一个标签一样,一个爱了梁泊言很多年的人。 对着陌生人讲爱,以前也是李昭最擅长的事情,但这些时日,他都没怎么再讲过。 如果能够无比明确地知道答案,他也不必这样香港上海北京三地奔波。 李昭说:“我每次一写爱情戏那些观众都说我三观有问题,让我赶紧回主线不要爱不爱的扯犊子了。” 实在太能扯犊子了,把陈思牧气得大骂起来。 回去的路上,梁泊言又说起这个事情来。 “你今天特别像个不耐烦的渣男,”梁泊言说,“问你爱不爱我都不乐意正经回答一下。” “跟他又不熟。”李昭淡淡地说。 “那……跟我说说?”梁泊言的语气也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我们俩够熟了吧。聊聊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李昭这次没有怎么犹豫,像是曾经想过似的,只是有些文不对题:“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 “不是,你对我!”梁泊言强调着,没有打算放过李昭。 “我?我应该是爱你的。”李昭很平静,“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为了我自己。” 比起爱不爱,李昭更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确定,他没有那么伟大,他仍然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没有梁泊言,他可能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 梁泊言有些诧异:“你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李昭不觉得这种判断有错,如果他是个情感丰富一些的人,或者像演员那样能生动利用表情五官的人,他应该自己写好台词,好好跟梁泊言道歉,讲一讲他隔着遥远的时空,才意识到他既没有认真去了解过梁泊言,也没有真正顾及过梁泊言的感受,自顾自地投入,把梁泊言当工具人。他始终欠梁泊言一句道歉,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想说出口。 “但你在床上很爱我的。”梁泊言说,“抓我头发的时候都不会伤到我,靠着墙做的时候还会用手垫着我后脑勺,每次我一睡醒就清理干净了,还有给我……” 李昭脸都黑了,也不再握着方向盘,伸手去捂住梁泊言的嘴:“你他妈闭嘴吧。” 梁泊言悻悻然不再说下去,倒是李昭,沉默了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对,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你还记得听清楚,不会是跟谁对比过吧。” “……”这下换成梁泊言骂脏话了,“你有病是吧,夸你好的你还不乐意了,你他妈跟陈思牧有什么两样,以前也是,跟你说实话反正就不信,跟你瞎说从三里屯睡到兰桂坊,你大爷的立马当金科玉律。” 多骂几句倒也痛快了不少,梁泊言看李昭不说话,索性畅所欲言,这些年跟着学了不少京骂,又搭配上许多的粤式粗口,把李昭问候了一通。 骂完以后,自然也需要被他痛斥的人有些回应,不过已经到了车库,左右的车主技术都不太行,把车停得歪歪扭扭,只留下不大的空间来考验着李昭的车技。 梁泊言只好先下了车,指挥着李昭何时停,何时又打方向盘倒车,才将车堪堪停进了车位里。 这样一来,时机就过去了。 李昭仍然忙碌着。 虽然这些天不用去参加录制综艺,但线下的比赛仍然在进行,进入第一轮淘汰环节,新人编剧们需要在几天内就写好一个短剧剧本,被选中的才能有被节目组拍出来的机会。今晚是提交梗概最后的时间节点,李昭的邮箱里已经躺着好几个剧本 有的故事实在老套,光是什么丈夫要带着生命不到三个月的妻子去实现愿望,多看几眼,李昭就淘汰了这个剧本。 但是修改意见也还是要提的,李昭写道:“那个丈夫他的能力是什么,如何帮助他的妻子实现什么愿望的?希腊神话里俄耳甫斯救妻,靠的是七弦琴打动冥王,让死者复生。可以参考。” 打着字,李昭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这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建议,这样的故事多如牛毛,其实跟什么希腊神话不太能挂钩,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这不是给剧本的建议,而是给他自己的。 那些古代神话里,有许多故事都在严肃告诫着人不要回头。圣经里回头望向索多玛的人类,变成了无法动弹的盐柱。 希腊神话里的俄尔普斯没有神勇的力气,他只有琴,用琴声催眠巨龙,击败海妖,得到了金羊毛,他的妻子被毒蛇咬死,他来到地府,靠着琴进入冥界,换回了妻子的性命。但冥王哈迪斯告诉他,走出冥界之前,不要回头看妻子。 他没有听进去,只剩最后几步,他们便能重返人间,可是俄尔普斯却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妻子的灵魂瞬间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找回。 这些原始的故事们其实没有什么逻辑,也不讲什么原因,只是数千年过去以后,却成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为什么一定要回头呢?因为害怕那个失而复得的人没有跟着走出来,因为…… 被毒蛇咬死的时候,他痛苦吗?难受吗? 不言自明的问题,所以李昭没有再问过梁泊言。 参赛的编剧动作实在是快,这就给李昭发来了一个改过以后的梗概。 “妻子只剩三个月的生命,想要实现登月的愿望,发现丈夫其实是半人马星系的掌权人。” 这次李昭就回得快多了,只有一个字:“滚。” 第71章 负责梁女士遗产的律师突然联系了李昭,问李昭是不是知道梁泊言在哪里。 李昭现在变成了漫不经心不急不躁的那个:“是啊,不是你们说的吗?我把他给绑架了,现在正关在地下室里呢。” 他到现在都还在记仇,跟梁泊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好手边有根数据线,顺手就把梁泊言的手腕绑在了一起,自己去跟甲方开视频会议。梁泊言努力解开数据线的时候不小心入了镜,把甲方看得目瞪口呆。这当然是香港律师的错。 “李先生,不要开这种玩笑。”师爷又开始插嘴,“如果你这边能找到梁先生的话,麻烦让人尽快联系我们,我们不可能保存这么久。” “那些钱你们存着不就行了,银行又不会破产。”李昭仍然是没有多在意的语气。 “钱当然好管理,但这种烫手山芋……”师爷说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即刻收声,不再说下去,仍然催着李昭,让梁泊言来见他们。 “有人在找你们要吗?”李昭不疾不徐,“你们觉得棘手了?想赶紧甩出去?” 师爷没有说话。 看来除了钱之外,还有别的麻烦事。 李昭闲得慌,又拿了数据线过来,绕在梁泊言的一只手腕之上:“我等会儿去地下室给他喂饭的时候,会告诉他的。长途很贵,挂了。” “你接电话不用花钱,”梁泊言提醒李昭。 “那你要去吗?”李昭问,“这也等得够久了。不过你如果过去,可能还得请个保镖,比打长途电话贵多了。” 就像冉东一样,现在随时身边都有保镖跟着,也不知是在保护还是监视,反正按香港的人工来算,一定花费不菲。 梁泊言想了想,觉得还是找更有安全感的人来保护:“你……跟你爸爸那些同事,还有联系吗?” 这的确是有的,李昭父亲去世以后,他的同事和上级对李昭也有许多关照,在他考上大学的时候还来告诉他可以领取哪些补助。前几年李昭需要写一个刑侦的剧,同样也是回去在警局体验了一番,知道很多人的工作细节。 比如,就有一个父亲的同事,当时是和李昭的爸爸一起,抽调过去办案的。他还存着那个叔叔的电话,虽然按年龄来说,已经退居二线了,但这些年也升到了实职领导的位置,也许能给他们一点帮助。 “梁幻?”曾经参与过办案的刘警官,过了这么多年,也仍然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她的遗产?现在需要去香港?” “是的。”李昭说,“梁幻很多年前逃走,还转移了全部资产到国外,当时怀疑她有重大的嫌疑,是将国内贪官的钱通过洗钱倒手,不是吗?” “所以你们怀疑她现在是把这笔钱留给了梁泊言,需要大陆警方这边派人手一起过去?”刘警官很快明白了李昭的意思。 “是的。”李昭说着自己的分析,“而且说不定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现在冉东出狱以后也去了香港,一直在打听。梁泊言也想把那笔钱全都归还。” “我有个问题。”刘警官疑问道,“梁幻去世这么久了,照你说的,梁泊言去年也得到了有遗产的消息,怎么这都过了一年多了,他才突然想起来去香港领这笔钱了。” 还好,他们提前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李昭将手机递给梁泊言,后退两步,将主场让给梁泊言。 梁泊言先是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再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年都没有去继承遗产。 “我实在是太羞愧了,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侵占了别人的利益,到头来居然还想把这种脏钱留给我!”梁泊言怒斥道,“所以当时我就拒绝了,而且我觉得我这种人也不适合再当公众人物,这些日子我都是在街头,日日夜夜唱着《我的歌声里》,因为我觉得我也是罪人。可是现在我再想想,我不能这样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挽回那些损失。” 刘警官说:“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而且留给你的遗产也不一定是钱啊,我刚刚问了一下当时在专案组里的同事,他说很多资产,这些年都追回来了。” 梁泊言一愣:“什么?” 刘警官干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你妈……呃,你母亲在香港是干什么的,本来她捞了那么多钱,到了海外可以隐姓埋名了,但还非要折腾,继续做一些灰色地带的买卖,前几年可能觉得没人管了,都敢联系国内的人做生意了。结果折了大半的钱在国内,被警方视为违法收入,已经收归国库了,但她没回国,所以还是没抓到她人。听说她没钱了以后,又跑到战乱的小国去,想发战争财,但好像结局不太好。” 结局当然不太好,人都没了。 “而且……”刘警官斟酌着言辞,努力不把话说得太尖锐,“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其实没有那么顾念亲情的,她应该也不是那种,会把钱留给你的。” 外人的一句话,李昭也终于醒了过来。 梁幻终其一生,都在贯彻着自私自利的原则,自然是自己爽了最重要,自己把钱抓在手里最好,从香港跑路的时候都没给梁泊言留下一分一毫,为什么他和梁泊言会被误导,真的觉得梁幻会把那些钱留下来。 愚蠢得不可救药。 可是既然如此,到底留下的是什么,就更让人好奇了,这趟香港,看来不去不行。 至于警方的保护…… 刘叔叔说得委婉:“我这边会请示一下,但不确定能行,而且这还涉及到跨省跨区域。其实你们也不用太紧张,香港现在也是法治社会了,治安很好的,没那么容易出事故。又不是那些港片,天天黑社会打枪战。” 看来还是得自己雇保镖了。 除此之外,还有梁泊言的脸,也要变化一下。 “特效化妆师?”制片人觉得稀奇,“你要化妆师干什么?” “个人有个活。”李昭自然没有明说,“你认识的剧组多,帮我在群里问问。” “特效化妆师也要分的啊,你要化什么总得说吧,怪物?” “……化老妆。”李昭只能这样讲。 “这个容易啊,把小年轻化成七八十岁的嘛,我都认识好几个熟手,多化点皱纹法令纹,再贴几块胶皮的事儿,容易。” “也没有那么老。”李昭却又说,“就是二十多岁化成三十多岁的样子,要自然一点,也别贴东西。这应该比普通的特效化妆简单吧。” “这个还不一定好办。”制片人诚恳地说,“主要是没这个需求,也没练过这种技术。二十多岁需要化老干什么啊,现在很多演员你也知道的哦,很随便就能丑成三四十岁了。” 但因为李昭的强烈要求,最后仍然找了一名行业内颇有名气的化妆师,开了高价,去李昭的私人住宅化妆。 “我不会有危险吧?”化妆师小心地问联系他的人。 “不会的,李昭也不是啥好人,但他铁血男同。”制片人说,“你不信网上搜搜。不过你要实在不放心,去了以后就给我发消息,掉根头发都告诉我。” 化妆师忐忑地敲开门之后,李昭却说,要服务的对象并不是他。 他指了指正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iPad上准备了歌手梁泊言的照片,一张张给化妆师看:“把他化成梁泊言三十多岁的样子就好。” 化妆师从没有接过这么奇怪的活,甚至怀疑自己也是play的一环,看李昭出去了,才战战兢兢地问梁泊言:“你化这个妆是为了干什么啊?其实如果你是想直播模仿梁泊言的话,天天化妆很累的,用AI换脸更快,声音也是可以仿的。而且梁泊言现在也不出来了,应该也不会告你。” 梁泊言感谢了化妆师给他的职业生涯指明新道路,但是他这次是要去干别的:“其实我是想化成梁泊言的样子,通过人脸识别以后就能把属于梁泊言的东西全都抢了。” 化妆师干笑了两声,觉得不太好笑,但还要夸他真幽默。 但工作渐渐进行下去,化妆师都觉得不太对了,她不太熟悉梁泊言,顶多听歌的时候看过几眼长相,的确在歌手里算是长得很优越的那种,今天照着这些生图特写来端详五官,再靠近看着面前的人,从五官到骨骼,的确是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可是,还偏偏是两个年龄段的人。 梁泊言也注意到化妆师的眼神,迫不得已,又开始重复着谎言:“是不是觉得挺像的,我去找医生整了一些地方。” 这才对了,化妆师松一口气,又开始夸赞他找的医生真有水平,技术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来。连拉的这个双眼皮都无比自然,一定花了很多钱。等回头介绍给她。 至于这人为什么要整成梁泊言的模样,那就是等会儿出去以后再和朋友们疯狂八卦的事情了。 梁泊言也在想这个问题,等自己哪天恢复过来,又或者更进一步,回到人群之中,大概率连饭局酒局都不能再去参加,以前顶多只是小有名气的编剧李昭跟他传点绯闻,现在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可以说毫无清白可言。 虽然化妆师平时没有化过这种妆,但难度并不算太大, 人在青年阶段的年岁增长,不过加强眼下的泪沟和黑眼圈,皮肤上的瑕疵和一些细纹,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又多了一些皮肉,她还教着梁泊言如何上手,这样梁泊言自己也可以化妆。修修改改之后终于完工,对比着照片,她仍然有些遗憾:“是挺像了,但你皮肤太好了,这个也改不了,还有眼神也是,太年轻了一点。” 她又说:“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样子,你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也不要太模仿别人。” 梁泊言说:“我也是现在才认真看,我年轻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天天忙着讨生活,没认真看过。” 很古怪的话,让化妆师又侧过脸看他。是那么瑰丽的眉眼,也难怪李编在传说里爱了他那么多年。而这个人居然还说,没注意过自己长什么样。 如果换到那些浮夸的演员身上,化妆师会当成笑话来听,但这个人这么讲,她会鬼使神差地相信。哪怕这是一个为了变得更像别人,不惜去整容的人。 专业剧组化妆师的技术,自然是靠谱的,梁泊言也没有卸掉这个妆容,等到李昭从外面回来,看到灯光下的他,也是一晃神。 梁泊言前些天又在二手软件上低价买了人家不要的家庭卡拉OK,一边说着李昭被坑买不专业音响,一边用着80块钱淘来的便宜货色唱得不亦乐乎,一束射灯打下来,他正坐在高脚凳上对着李昭唱歌。 “游遍星辰,如今竟这么近。”粗糙的伴奏,是一首别人的老歌,“如一吻下来或可能,磨掉伤痕。” 一曲唱罢,李昭把灯全都打开,梁泊言问:“怎么样李编,像不像你要的那个人?刚刚化妆师都说分不清我跟梁泊言了。” “你唱歌就唱歌,不要突然解衣服扣子。”李昭说,“以前开演唱会的时候也是,不知道你搞些什么。” 梁泊言已经对李昭这种扫兴免疫了,骂着他:“歌手也是要配合舞台效果的,唱情歌的时候勾引一下怎么了。你真有病。” 他仍然坐在高脚凳上,凳子下面是轮子,单脚随便一用力,就整个人也跟着凳子蹬了出去。李昭不知道梁泊言在干什么,眼看要摔,伸出手去扶住差点随着惯性倒下的梁泊言。 正愣神时,梁泊言低笑了一声。 “还真以为你没反应呢,”梁泊言说,“这耳根都红了啊。” 李昭说:“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梁泊言又低头看着:“听我唱歌听成这样,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的。不然我演唱会还开不开了。” 生理反应当然是很重要的,它是最真实的体现。李昭最初也是靠着这些最直观的感受,知道自己的爱欲因谁而生。 “这也是生理反应。”李昭说,“刚刚看到你在灯光下面唱歌,我的电子表提醒我噪音分贝过高,再听下去会导致听力受损耳聋,也是生理反应。” “我靠你能不能有点浪漫……” “它还提醒我心率过高,”李昭没让梁泊言把话说完,“所有的生理反应加在一起,我觉得可以回答你那个鼓手提出的问题。” “我是爱你的。” 怀疑和审视了这么久以后,李昭还是只有这个答案。不是回答给别人听,而是给自己。 不需要追根溯源,不需要从童年开始分析,他仍然是得到了他的结论。 梁泊言没有设想到这种场面,他甚至还是更习惯平时的李昭,说爱他的时候也冷冰冰的,或者老是阴阳怪气。没有多了解他,有时候会胡来,但正如梁泊言所说的,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但吻住他的时候,从来都会托住他的后颈。 就像现在一样。 第72章 临走之前,梁泊言还要做一个实验,来确保能成功通过律师那关。 陈思牧是不太方便见的,不然陈思牧看他化妆变成这个样子,可能会变成一只尖叫鸡,怒骂他为了男人失去自我,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更没有能力帮他鉴定能不能蒙混过关。 自己的前老板金明曳也不是个好选择,上次都见过一次了,梁泊言上次说自己整容变年轻,现在总不能说又整回去了。 不过还有个熟悉他样子的熟人,联系也挺方便,甚至在他刚回大陆的时候,也见过那么几次。 陈启志。 甚至都不用刻意地找机会,李昭这些天又收到影视论坛的邀请函,原本推了没搭理,现在再给主办方打个电话,很快便受到了盛情欢迎。 “你这么是不是太招摇了?”梁泊言都有点担心,“去个活动还带个人,我已经不敢想象你现在在影视圈是什么口碑了。” 李昭说:“这能有什么影响。本来给我配的就是标准套间,也没让他们多掏钱。” “但邱老师怎么看?”梁泊言问起来,“我觉得他到现在还能跟你保持师徒情分是种奇迹。” “我上次把周其野那个蜥蜴人的剧本发给他以后,他已经一周没理我了。”李昭也很忧愁,“正好今天也能见到他,我问问他觉得周其野写得怎么样。” 邱老师果然在跟人推杯换盏,看李昭过来,又跟人介绍了一番他的得意弟子。但等别人一走,邱老师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说李昭最近成天正事不干,连他都知道李昭推了好几个项目。 “您之前不是一直劝我去医院看病吗,我后来发现,我的肩周炎其实是心理因素。”李昭说,“只要不面对甲方,我就不会哪儿哪儿都疼。” 邱老师也当了多年的编剧,倒也不是不知道个中辛苦,勉强表示了理解,但对另一件事情就没那么客气了,指着一个方向的人影:“你怎么这种场合还把他带过来啊,我刚刚都看到了。就那个背着个包的是吧,他带个包干什么?” “里面背着化妆用品。”李昭礼貌回答,但邱老师不太接受,很是嫌弃地说大男人化什么妆。 具体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告诉邱老师,李昭只能说:“我们男同性恋是这样的,比较爱打扮。” “你又开始了是吧!!以后给你署名的时候就给你署编剧男同性恋李昭行不行?”邱老师听得生气。 “不太好吧,会被禁的。”李昭提醒。 邱老师听得头痛,摆了摆手让李昭滚远点,但又想起来什么,叫李昭滚回来。 “小周那个剧本太另类了,走正常渠道肯定是不行的。我问了几个做先锋话剧的朋友倒是有点兴趣,就是要把蜥蜴人改成外星人,不明生物也行。” “……您怎么还拿给别人看了?”李昭很是惊讶,“而且居然还有人要?” “你发给我不就是那意思吗?”邱老师也很惊讶。 “我发给您……”李昭说,“是因为上次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说的,顺便给您看看写得有多离谱。您给那些人看剧本的时候,说了周其野是周院长的儿子吧。” 这是不言自明的,不然的话,谁会要那玩意儿。李昭也没多在乎,这种行业都存在的潜规则,他早就看惯了,反正最难受的肯定是周其野本人。 邱老师也没有否认,更没有什么羞愧,只说:“李昭,像小周这么天真的人,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保护着他可以天真。” 陈启志来影视论坛吃吃喝喝一场,突然收到李昭的邀约,说要跟他聚聚。李昭请客这种奇迹实在罕见,如果不是李昭特别注明让陈启志一个人来,陈启志真想把其他人都叫上,敲诈李昭一顿。 他倒不会担心李昭这个男同会性骚扰他,但事情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他也忍不住问李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昭回复得很直接:“梁泊言回来了,跟你这个老朋友见面而已。” 这话一说,陈启志自然就赴约了。 主办方安排的酒店里就有用餐的包房,陈启志落座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梁泊言的人,他狐疑地问李昭:“你不会把那个盗版给带过来了吧?别他妈忽悠我啊。” “没有,就是他,他去化妆了。”李昭说。 “梁泊言什么时候还化妆啊,咋了等会儿还要给我高歌一曲?”陈启志不太信,当然他更想怀疑的,“我有那么重要吗?” “有啊。”李昭说,“好歹陈总也给了我那么多机会不是吗?我都要多谢你。” 那些他以为全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机会,可能在很久之前,就有人暗中伸手推了一把,还要顾及着他,不让他知道。 就像他曾经在剧组里给人打杂的时候,认识了偶然过来的大编剧邱老师,邱老师欣赏他,慢慢带着他走上当编剧的正轨。他也以为都是运气。 陈启志果然一愣,但也放下了疑虑:“梁泊言还真回来了,他跟你说的吧?” “没,胡说八道试探你的。”酒水饮料由服务员送上来,李昭喝的是西瓜汁,陈总依然是名酒,“你承认得倒很快。” 陈启志也没着恼,反而呵呵一笑:“你知道了也好,老子好多次都忍不住了,怎么都看你不顺眼。” 梁泊言姗姗来迟,一推门看到陈启志便打招呼:“老陈你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啊。” 陈启志是做好了梁泊言变得不太一样的准备的,梁泊言毕竟之前还是个病人,恐怕就是状态太差,才需要去卫生间化个妆来让气色好一点。 但意想不到的是,完全是反方向的不一样。 “你看起来倒是年轻了好几岁。”他实在是不敢置信,“而且你的声音怎么回事,病好了吗?” 梁泊言于是又拿出忽悠金明曳那一套,来骗陈启志这种中老年人,主打就是一个秘而不传的大师发功拯救了他,但也花了太多时间和精力,所以现在才能露面。对于亏心事做多了成天请大师看风水的人来说,这套很是适用。 陈启志听得心向往之,恨不得马上去给大师送钱。 “你八成以为我死了吧。”梁泊言调侃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当然是高兴的,以为梁泊言死了也不意外,毕竟梁泊言离开的时候,他也知道梁泊言已经生了重病。 “但你没告诉他,”陈启志说,“他本来就不正常,那段时间找你找疯了……” “差不多可以走了吧。”李昭突然说,“这酒店的餐厅也挺贵的,你去论坛吃工作餐就行了。” 陈启志举手投降:“行了不说了,刚才的事也是,大家以后都不说了。喝酒喝酒。” “我现在不喝酒了。”梁泊言笑吟吟的,但说着很冷静的话,“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一次,要保重身体。” 这虽然不像梁泊言,但也不奇怪,大病一场以后的人,总是要更爱惜身体一些的。 “你刚说我看起来变年轻了吗?”梁泊言还问。 “长相其实还是那样。”陈启志实话实说,“就是状态感觉好了不少,眼睛都亮了,声音也年轻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他甚至会说,有一丝像梁泊言消失的这段时间,那个出现在李昭身边的年轻人。 当然对陈启志这种人来说,李昭这种爱一个睡另一个的私人生活,除了性取向有所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男人就是这样的,但对象是陈启志的朋友,那就不太好了。 “你之前那个手机没用了吗?”陈启志低声问,“我有些事情,等会儿微信跟你说。” 梁泊言说:“暂时……没开机。我打算过段时间再回来。” 如果回得来的话。 “你现在微信都不用了?” 用倒是用的,但是那个号之前就加了陈启志,还是以另一个身份。 陈启志便只好在李昭的眼皮子底下隐晦地告诉梁泊言:“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太喜欢男同性恋,主要是我们男的太不可靠了,两个男的,那就是加倍的不可靠,所以得性病的比例才那么高。” “我没有性病。”虽然很小声,但李昭果然听到了,严正澄清。 梁泊言却明白了陈启志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说他出轨了?” 这么直白,陈启志也是一愣,但转头一看,李昭居然也一脸坦然,仿佛早就跟梁泊言交代过了一遍。 梁泊言已经习惯了,反正锅也不能让李昭一个人背,索性自己也增加了一些人设:“就是那个跟我有点像的嘛,我知道了,没什么的,麻烦你替我担心了。” 这样一来,无法接受的就变成了陈启志。以前不管怎么说,都是李昭追着梁泊言,现在呢,反而是梁泊言变成了“当然选择原谅他”那个人。这就让他很是不爽了。 陈启志选择火上浇油:“其实不止,他还跟我侄子有一腿。” “陈总,话不要瞎说,小心被口水噎死。”李昭这下不高兴了,“那事澄清多久了,你也别为了泼我脏水,连自家亲戚都不放过。” “我怎么知道你澄清的真假,”陈启志没有放过他,“我那侄子也是个一心想红的,什么事都说不定。” 李昭实在懒得纠缠,站起来就准备走:“行了,反正他都认出你来了,这饭不吃了,走吧。” “我会卡你尾款的。”陈启志放出了最强的威胁,“以后我们平台的戏也不会找你和你们工作室的人。” 李昭露出荒谬的表情:“陈总,大气一点,你看梁泊言都不在乎。” 正是因为梁泊言不在乎,才让陈启志有几分跳脚:“你XX的渣我朋友,你还算是个玩意儿吗,你当老子吃素的是不是……” 真是令人头痛的局面。 梁泊言说:“真没什么事,行了行了,吃完饭再走。” 李昭这人虽然渣男,但还是很给梁泊言面子,又坐了下来,点了几道菜,不太愉快地吃了起来。 陈启志又打听着起死回生大师的消息,梁泊言含糊其辞,说大师要求他保密,因为这种事情也讲究业报,不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情,不能轻易动用。靠着李昭这段时间找各种大师的福,他也掌握了许多专业术语,一套一套的,把陈启志给忽悠瘸了。 “那你这一年还干了些什么?”陈启志问。 梁泊言说:“我把我出过的歌版权都买过来了,还有我个人形象的使用权什么的。免得我公司去搞些什么傻比的AI。刷到我就烦。” 科技进步是不争事实,但他毕竟是个活人,无论金明曳有多少理由,他看着都别扭。 “那应该一大笔钱啊。” 的确是的,不过金明曳给他打了个折,所以还好。可是面对陈启志,自然要夸张点说:“那肯定啊,还趁着我要解约开高价,我找大师治病也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全靠他养着了。” 终于用一种扭曲的方式,让陈启志相信了梁泊言现在的委曲求全是有原因的,气势也总算没有像刚才那么强烈。 “所以尾款你还是要结的。”梁泊言又说,“不然我和他都吃不起饭了。他那房子每个月还在还贷呢,到时候一断供,我也没地方睡了。” 李昭终于识时务了一次,这下没有插嘴说是全款买的。 饭局上没有梁泊言一起喝酒,陈启志一个人喝闷酒也寂寞了许多,也不仅只关心梁泊言,更在长吁短叹着自己的问题。从压了几年基本已经彻底完蛋的耽改剧,到最近又爆出的失德艺人和偷税艺人,又是多少钱打了水漂。 “又有多少编剧收不到结款了。”李昭说。 陈启志酒劲起来了,又开始指责李昭:“还好不查幕后工作人员的道德水平,你这就是典型的失德编剧好吗?等哪天查起来了,你第一个跑不掉!光是搞同性恋就可以让你滚蛋。” “那他也是。”李昭抬了抬下巴,冲着梁泊言的方向,“还是艺人。” 陈启志更想踹他了:“你他妈也知道啊?!我看你以前瞎几把说的时候也没避讳过啊,没见你考虑过人家前途啊。” 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从来就不太喜欢李昭,梁泊言确实是个透明柜,歌手在这方面的影响也有限,但是像李昭这样毫不避讳的,也仍然不太好。 今天跟陈启志呛了快一晚上的李昭,在这个时候总算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昭才说:“我家里人去世得早,我也没太学会怎么去喜欢人。” 如果陈启志是第一次听,他会信的,但是李昭的家人去世这件事,他都听过很多遍了,自然是有些厌烦的神色。 “……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李昭补完了全句,“但现在想想,可能纯属欠抽。” 梁泊言呛得连连咳嗽,把水洒了一地。 陈启志却颇为赞同,只觉得李昭今天终于说了句不中听的人话。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归?”陈启志最后问,“还准备开演唱会吗?” “当然开了。”梁泊言笑着,“到时候请陈总捧场。” 回来一趟见一面,不仅是为了测试一下化妆技术好不好,也在远去香港之前,再与关心过他的朋友见上一面。这些人不算完美,但他曾在天国将近之时,跑马灯一样回顾过去,原来一点点与世界的联系,都会变成丝丝缕缕的留恋。 就像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唱歌,走到何时都始终在唱,演唱会也一定会开。人间实在美好,所有的一切,铸成命运的模样。 第72.5章 李昭想过,如果他没跑到影视圈里赚行业的快钱,只是做着普通的工作,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首先一定很仇富,因为哪怕是现在他都很仇富。 如果他爸没有那么乐于助人,不会在雨夜里把梁泊言带回来,他就不会妄想有进入到影视圈的可能,他固然喜欢看一些小说和电视剧,但开始创作是另一回事。 但梁泊言可能还是会去当歌手,在他们长大的那些日子里,选秀节目在中国大陆层出不穷,无数草根都借此出头,梁泊言随便参加一个,都会循着轨迹,又变成明星。 梁泊言影响了他的人生,但他的人生对梁泊言没什么影响,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李昭的工作可能收入有限,在梁泊言巡演到他的城市时,才能去买一场演唱会的票,希望梁泊言定价便宜一点,最贵998就行了,票价再涨就不礼貌; 。他应该也不会在场外买荧光棒,只用一次的东西,太浪费钱,用手机的手电筒,不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梁泊言的演唱会是比较值的,从来都有encore,还跟歌迷聊天互动,唱很多首歌。他哪怕是外行,也能听出乐队和音效都很不错。等看完回去,他会难得发个朋友圈,配上看演唱会的照片,就像很多的现充一样,说不定还会发现同事也在现场,同事会给他评论:“你居然买的是内场票?天上下红雨了,李昭发财了。” 他觉得同事很烦,他发朋友圈不是为了让别人点赞和评论,只是为了自己纪念。 梁泊言开完演唱会肯定就走了,离开那个城市,粉丝说不定会去送机,他不会去,因为不上班会扣钱。 这是李昭关于平行世界自己的一些想象。 再一次前往香港的前一天晚上,李昭梦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 他在给家里人发消息,告诉父母不用等他回来吃饭,他今天要跟朋友去看演唱会,会晚点回家。 梁泊言的演唱会快开始了,他算了一下,从公司坐公交过去是来不及的,打了个车,但是还没到达终点,司机就停了下来,说前面交通管制,只能走过去。 “梁泊言这么火啊。”司机感叹,“我孩子也说要去看,结果票都没抢到,秒没。” 他在后座点了点头,扫码付款的时候多给司机付了一块钱。 不管有没有钱,李昭永远穿成这个样子,还是背着书包,仿佛没有坏就要背到天长地久。怎么看都不像同性恋,家里人只觉得他性格太古怪,不讨人喜欢。李昭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比如今天跟父母虚构了一个朋友和他一起去看演唱会。 梁泊言的现场果然像他想象的那么好,甚至更好。他没买到第一排的票,但第三排也不错,可以清晰看到梁泊言的脸。唱到后面,梁泊言休息的时候开始喝水,一整瓶水喝下去,大都顺着下颌滑下来,混着汗水,湿透了衣服。 他显然是唱得热了,索性将外套也脱下来,兴致也起来,手用力一扬,白色的外套就抛了出去。 没有给第一排或者第二排,反而落在了李昭的身上。 梁泊言嗨完以后,又顺着延长台走过来,跟前排的观众握手,李昭也握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梁泊言在他那里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甚至还多看了他几眼。 很快李昭就知道,这并不是他的自作多情。 演唱会结束之后,他正在为怎么回去而烦恼时,演唱会的工作人员居然来找他,邀请他去后台。 所有人都在善后收拾,今晚做主角的那位歌手似乎累了,窝在躺椅上,撑着下巴半寐,看到李昭来了,倒是有了点精神,撑着坐起来,脸上的舞台妆尚未卸掉,冲着李昭一笑。 李昭应该是回应一下的,起码说点什么,但他只是站在原地。 “喂,”梁泊言说,“把我的表演服还我好不好,刚刚被经纪人骂了,说那是高级定制,钉珠都要钉一个月。” 工作人员也马上给李昭递了签名照,跟他说抱歉。 李昭才明白梁泊言找他的目的,把衣服递过去,梁泊言接过来,也松一口气:“刚看你没反应,还以为要不回来了呢。谢啦,要不请你喝一杯?” …… 李昭是被一阵没来由的暴怒给激醒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梦里他只是个和梁泊言没什么关系的普通观众。 而他的愤怒在于,哪怕是在平行世界的梦里,梁泊言还是在喝酒。 梁泊言猛地醒了过来。 旁边睡着的是李昭,居然是坐着的,可能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额头滴下来汗水,用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他。 “你梦到什么了?”他问李昭。 “梦里把你骂了一顿。”李昭说。 第73章 现在放的歌,显然是演唱会的版本。 首先是台下的尖叫声被收录了进去,其次,不像原曲一样直接进旋律,这个音频前面有一段快要一分钟长的鼓声,显然是进行了一些演唱会限定的改编。 李昭站在唱片店门口,一直听到这首歌结束,人声响起,那个人说:“好多谢大家今晚来到这里……” 他这才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又犹豫了一下,后退几步,又回到这家二手唱片店,问老板正在播放的那张碟有没有卖,老板拿出来,存量不多,相比原本的定价往上浮动了些许。李昭尝试讲价,但最后以失败告终。老板不仅卖了CD,还捆绑销售了同场演唱会的VCD版本,让李昭多付了一倍的钱。 老板用报纸包好以后又装进塑料袋,李昭装进背包的夹层,注意到老板的眼神,问他在看什么。 “我好似在八卦杂志上看到过你……”老板疑惑地回想着,“不过你看起来也不似演员哦……” 李昭又火大了起来,总觉得这老板在讽刺他长得不配当个演员,但他现在脾气好了许多,没打算对陌生人发火,只是说:“我如果是娱乐圈的,是不是可以打折?” 这自然是不行的,老板断然拒绝,声称发哥华仔他都见得多了去了,价格童叟无欺,再没有下降空间。又说如果不是看李昭眼光好,他都舍不得卖梁泊言这张碟,这是梁泊言评价最好的演唱会了。 “我还去过尾场,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票。”老板说,“他心情特别好,说第一次到红磡就连开好几场演唱会,好朋友也来了,很开心。” 可是这位奇怪的客人,却沉默了几秒,才说:“他怎么尾场才说,尾场的时候我临时加班走了,什么都没听到。” 真是莫名其妙,谁要管他听没听到。 “香港终院裁定,不承认本地及海外同婚不属违宪及违反《基本法》,同时敦促港府提供替代途径承认同性伴侣关系,暂缓两年生效……” 李昭坐在桌前,翻开附送的过期报纸,似乎在报道着一个大新闻。 一边看着,一边又想起侦探又指着路边的公益广告牌说:“其实香港现在都好进步的。” 广告牌上写着:“不歧视,多包容,平等对待不同性倾向及跨性别人士。” 配的图是几个正在学习、工作、运动的普通人,如果不是文字标注,的确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真是奇怪的地方,一方面走在时代前沿,一部分封建糟粕一点不少,堪舆师、风水师生意火爆。他反反复复,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但好像要在最近这段时间,他才逐渐对这个城市熟悉起来。 “现在都已经挂八号风球了,不如你不要回酒店了,同我返屋企啦。”陈泽明敲了敲吧台的桌子,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对着面前许久未见的James说道,“还有,把你的口罩摘下来,现在还戴口罩做乜啊。” 梁泊言自然是没有听话摘下口罩的,这次再来香港,来见一见收留过他的朋友,连酒都没有喝,就准备回酒店了。 “你现在住哪里?”陈泽明问。 “尖沙咀。”梁泊言说。 “远倒是不远,但现在港铁都停了,你要回去,只能走过去了。”陈泽明说,“难得回趟香港,别被台风刮走了。” 他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台风将至,人人赶着回家,酒吧里都没了生意,留他们俩闲聊。 “所以说别冒险了,你不是说这次回来继承你妈的遗产吗?自己先惜命才有得花啊。” “我刚刚没有讲完好吗?”梁泊言说,“才开了个头就被你打断,说什么恭喜我成富二代。我后来才发现,好像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 然而他跟李昭都忽略了一件事,梁幻女士立遗嘱的时候还年轻,根本没想分配自己的大笔资产,宁愿拿去自己折腾干净,也没想过要留给谁。之前的那些担忧,可以说纯粹是想得太多了。 “哇,怎么了,给你留了一屁股债?”陈泽明果然问。 “那倒也没有。”梁泊言说,“我还没有全都拿到,现在就只有一张相片,给我欣赏了一下她年轻时的美貌。” 实在是怎么都没有头绪,索性跟不知情的朋友倾诉一下。 “一张相?”陈泽明也有了兴趣,“给我睇下?” 仍然是那张照片,生动的、年轻的面庞,陈泽明没看出什么门道,倒是梁泊言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醒过神来,才想起是时候告别。 “那我开车送你吧。”陈泽明说,“真是,这么大台风,还非要回去……” 话没有说完,他就停了下来。 看来不需要自己送人回酒店了,陈泽明冲着梁泊言抬了抬下巴:“有人来接你啊。” 李昭站在门口,看起来不太高兴。 出来时他带了两把雨伞,但一路走过来,巨大的风已经将他撑的那把给吹断了几根伞骨,来到酒吧,还刚好听到那位调酒师正在邀请梁泊言回家。 不过起码梁泊言没有答应,他觉得梁泊言应该也不需要别人送他回去,剩下的一把伞虽然不大,但也够用了。 陈泽明倒是眼尖,只跟李昭见过一面也认了出来,低声问梁泊言:“这不就是之前把你带走那个,这都半年多了还在一起啊?” 梁泊言听得发笑,一本正经回答:“怎么了我们男同也很长情的,等满一年就能庆祝金婚了好吧。” 李昭说:“还要聊吗?等会儿台风来了。” 梁泊言只得离开,临走还对陈泽明说:“我这次可能要待好几天,得闲来半岛酒店一起饮下午茶。” 路上的人并不多,仅有的几个也行色匆匆,都在归家躲台风的路上。只有他们这样的游客还有闲暇,观察着路边的景观。 路边的公益广告牌,贴着反歧视的口号。梁泊言多看了几眼,撑着伞的李昭突然也停了下来,作为一个陆客,向本地人梁泊言科普:“侦探跟我说,现在香港买保险,受益人可以填同性伴侣了。” 当然,侦探是为了顺便推销卖保险,除了意外险之外,还推荐李昭把理财险重疾险等等全都买个遍,说得天花乱坠,全是优点没有缺点。 “那你买了吗?”梁泊言问,“不会真的买了吧?” “我让他回归老本行,先查查你有没有在香港买保险,受益人填了谁。”雨已经开始落下来,李昭的声音也冷冷的,“看一下我有没有突然暴富的机会。” ……梁泊言一时间噎住,有几分哭笑不得:“不是吧你,就一定要看到写了你名字是吗?要那么多钱干嘛啊。” 这自然是一句废话,钱当然重要,尤其是对李昭而言,就是一种最坚实无比的确认。如果以后自己要买保险的话,他大概真的会考虑写上李昭的名字。 李昭没有继续走,他站在原地,风雨交加,伞又快被刮坏了。 “能拿到钱也不错。”李昭想了半天,说,“但如果你没在的话,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了。” 他不是没有体验过。 作者有话说(超长版): 这么久没有更新,实在觉得欠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不是说解释了,断更就理所当然了,再怎么都是不对的,看完作话的朋友可以微博私信金额找我退钱,订阅和打赏都可以退!我都会退的,只不过可能晚一点,我再多更几章才有上微博的勇气QAQ 事情说起来都很尴尬,甚至有点关于家庭私事。之前我家里人也看到过我敲键盘知道我在写东西,但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关心我在网上写什么,然后前些日子出现了一些家庭琐事纠纷,比如催着谈恋爱什么的,本来在吵架阶段就有点情绪波动了,我爸突然冒出来说我现在已经是女同了。我:“?????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爸非常自然:“你不是整天在网上写一些小众的东西,我告诉你我都看过了,搞文学创作还是要反映时代,积极向上,有利于社会……” 我更加:“??啊???我以为你随便说教一下啊??” 然后我妈一记猛攻更直接,都不像我爸一样说什么小众来:“是啊我也看了,都是男同性恋的。” 我:“死了算了.jpg” 于是事情就从婚恋变成了我慌乱地拼命解释我不是女同!我写文和性取向真的没关系!要死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搜到的?求求了别看了! 我现实里其实很不喜欢把这些暴露出去,从小到大考试,都要把作文那张试卷藏起来,因为我发现我爸会把我的作文卷子拿去给他的朋友看,让他朋友点评一番最好夸几句写得好。我:求求了没必要。 于是我又回忆了一下,这几年去外面吃饭,都会有亲戚:“听你爸说你在网上写小说啊,快给我们看看。”那时候我都只能僵硬地微笑着敷衍过去,然后心想我爸怎么连这个都在外面说。现在想想他们不会都知道了吧啊啊啊啊啊! 最后导致的恶果就是这两个月,每次打开电脑都在想:草我爸妈不会还在看吧,不会我亲戚也看到了吧? 长佩现在还不让换笔名我只能继续用这个号,但是一登录就觉得十分想死的心情。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让父母欣赏自己的网文,但我真的想想都崩溃。虽然他们好像也没有说你不许写了,只是说你不要再搞女同了(我:真的没有),但是……总而言之就在这样的纠结里,我的写文之路变得非常困难。一下班坐在电脑前,写着写着突然就想我爸不会看到吧,又完全没法继续下去了。 前几天我朋友跟我说:“我去看了一下你的长佩页面,读者宝宝都很担心你失踪了。其实不管更不更,还是要给个交代让他们知道人还在。” 我觉得很愧疚起来,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老找借口,但逃避也很过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起码给正在阅读的人解释。至于家里人那边……他们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再说我前几天偷偷检查过了我爸妈手机里都没有长佩这个app,看来是看的盗文,放心了(不是。 希望盗文网站不要盗作者有话说,最好是别盗文了!以前我只是经济利益受损,现在还有严重的精神损失。爸妈你们最好也别看了,如果非要看我也没有办法,那我总要写完文的!这篇写完,我和长佩的合约也快到期了,到时我再看看能不能换笔名呜呜呜呜呜 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长,作话看来都装不下了,所以放在了正文里。说这么多也不是让大家一定得理解,不更新还是错的,只是太辜负读者了,如果完全没个解释我也觉得不太好。后面我也不敢做什么保证,毕竟我现在是一个没有信誉的渣女。在恢复稳定更新前,先歇业大酬宾免费,希望这篇可以顺利完结! 再次抱歉。 第74章 “小程还在忙呢?”PD敲了敲门,冲着里面的人说,“别忘了时间啊,李编不是去香港了嘛,说七点半视频连线,要拍成素材的。” 小程应了一声,摘下眼镜,拿起手边的人工泪液,仰头滴了几滴入眼,眼部的干涩不适才稍微有些缓解。 他是来参加这个综艺的编剧之一。 大学刚毕业,新入行的编剧,总是在不断地寻求机会,什么坑都容易跳一跳。更何况是有知名导演/制作人/编剧亲自站台的综艺,包吃包住还有能认识人脉,还承诺选出的作品有奖金有拍成片的机会,倒贴钱都愿意参加。 况且,工作量也不算太大,又没有让他们一口气交几十集的剧本出来,录制开始了一段时间,更多是在带着他们熟悉影视行业的流程,如何立项,如何判断制作方是否靠谱,甚至如何做PPT来吸引平台购剧……由此看来,这个节目并不单纯只是想给新人编剧做慈善,更是想吸引观众来挖一挖影视圈内幕,看了综艺,人人都能聊一嘴。就像前两年演戏综艺的热潮之后,人人都学会了几个专业名词,点评一下演技好坏,动辄演员的信念感、演员是什么很低贱的职业吗,最次也能熟练应用“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骂一下垃圾演员。 不过他还没见过李昭,李昭大名鼎鼎,才华横溢,但据说不太好相处,老是怼人。收了钱却说没空来现场,搞得需要视频连线,摄制组加班。 小程想起自己的大学同学,跟他同一届的,之前抄笔记的时候加过微信好友,似乎去给李昭当了助理,朋友圈里总是去各种场合拍照,但就是没有过自己的作品。——当然,他也没有,他有在努力,但暂时还未得人青眼。 李昭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小程是有些失望的。 他看起来不太用心,那边明显是只用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在拍,连个补光灯都没有。一开口也是批评,还直接点名了小程:“就算第一个赛程只要求写八分钟短剧,但你的角色性格转换也太生硬了,人物弧光不是这么写的,变来变去,跟神经病一样。我看你简历只写了在新媒体公司工作过,怎么没写过往作品?完全没有吗?” 小程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作品涉及前公司机密,不太好写上去。” 李昭却穷追不舍:“具体是什么题材呢?” 于是小程就只好细数起来。 其实按数量来说完全不少,就是有些见不得人,比如主播被小姑子欺压,一家子偷着吃鲅鱼饺子却不留给她,主播怒而反抗报复,决定清空库存,在直播间卖出9.99元包邮的鲅鱼饺子…… 旁边的人都听得笑了起来,李昭正在镜头那边喝着水,也被呛到了,咳了好几声。 小程的脸红了起来。 “那鲅鱼饺子销量好吗?”李昭并不觉得该跳过话题,反而继续问。 “还可以。” 小程说,这也是她能入选的原因,“观众很吃这一套,每天销售额都在同品类前列。” 下沉市场里的观众们,很乐意看这一套。 李昭终于找到了原因,颇为满意:“短视频里这样当然合适,但你如果想做影视剧的话,不能把这样的习惯带过来,但是能把冲突写得这么吸引观众,说明你还是以后可以试试家庭剧。” 小程突然觉得,李昭这个人,看起来倒也不错。 甚至聊到后面,他们开始说一些私人的习惯,有的人必须要关在房间里反锁门,有的人又不能太安静,需要白噪音。 李昭说:“我以前早上开始工作之前,会先对着放在玄关的神龛拜一拜,才能放下心去工作。” “老师您还信佛吗?”小程问。 李昭摇头:“我放的是广x总局领导照片。” 旁边另一位参与过几部电视剧制作的编剧惊讶地插话:“我靠,已经恨到诅咒他们了吗?” “……”李昭又被噎住了,“你想法也太极端了吧。我是让领导保佑剧能早点过审。” 那位一不小心暴露内心想法的编剧很是尴尬,小程连忙打岔:“怎么说以前,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吗?” “嗯。”那头的李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表情都变得柔和,“有个人进我家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说哪有一进门就看到俩陌生男人的,太不尊重领导了。让我换掉。” 其实不止这些,梁泊言还说,乍一看到,都要阳痿了。 很突兀地,李昭想起这些事情来。不再仅仅是他这些年的奔波,还有许多琐碎无意义的小事。彼时他买了新房,花了很大力气装修,买了价格很贵的高级纱帘,挂上以后发现很是一般,研究着如何退回或者折价。梁泊言第一次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瓶香薰,从冰箱里找到了冰淇淋吃,咬得太快,牙齿被冻得发痛,站在落地窗边,表情生动地扭曲起来。眼和眉皱成一堆,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或许是那个贵价纱帘的确物有所值,影影绰绰的阳光落在梁泊言的脸上,是足够动人的光影。 仿佛这些碎片一直在他的记忆花园里,杂草一样,他从来没有修理也没有多看过一眼,突然有天推开门,杂草丛中骤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花。 如果要问那个人是谁的话,就太八卦了。再加上李昭那沸沸扬扬的gay传闻,答案或许也不方便说出口。小程停止了话题,李昭似乎也有些累了,连线到此结束,他说他很快就会从香港回来,到时候再来现场看剧本最后拍出来的成品。 关掉连线,把已经快要没电的手机收起来,李昭往窗外看去,雨已经停了。 侦探刚刚发来消息,监视冉东的人来报,冉东在这个雨夜,从望北楼消失了。 第75章 李昭首先怀疑的,是侦探业务能力不够过关,派去监视的人出了疏漏,才会被冉东察觉。 “我的人这点反侦查能力还是有的!”侦探喊起冤来,“你不如怀疑他是付不起房费了,要换个廉价酒店住。” 毕竟四季酒店的豪华套房,连住这么多天,钱包招架不住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李昭却并不认可,问侦探:“会不会是知道得太多,被人趁着台风天灌水泥沉海了?” 侦探真的生气了:“我再重申一次李先生,我们香港是法治社会,你不要整天黑道片看多了,总想着在香港杀人。” “冉东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合法过,除了他人生里坐牢的那一部分。”李昭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你们香港的违法新闻也不算少。他被沉海已经算好的了,万一他打听到了别的消息,来把我给沉海,你就收不到尾款了。” 侦探无力反驳,为了李昭的生命安全以及自己的钱包安全,今夜注定无法休息。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无执照的香港侦探身上,并不是万全之策。李昭思考了片刻,想起了某个算命还算灵的精神病蜥蜴人。 周其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李昭吵醒的。 “你想问这个叫冉东的人,现在所处的方位?”周其野说,“香港就那么大,有什么好算的,再说你连个八字都没有,我算个毛线啊。起码给点更详细的信息啊。” “更详细的信息……也不是没有,但只能明天白天再给你了。”李昭说。 “我TM都被你叫醒了,你现在说明天再给,你有事吗?”周其野在那头很是窝火,“不要惹一个精神病人,小心我让我爸封杀你。” “但他已经睡了。”李昭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梁泊言。 “草!我刚刚也睡了!”周其野更加愤怒,“你搁我这儿心疼你小情儿是吧?还薅着我免费算命是吧?你等着,挂完电话我就给你下咒去。” “嗯嗯嗯,OK,明天再说。”李昭听得心不在焉,“对了记得让你爸封杀我。” 周其野气得要命,等到挂完电话,才后知后觉,给李昭发来信息:“他是谁啊?我认识吗?” 看李昭不回,精神病人也有了好奇八卦之心,过一会儿又发了条:“不会是梁泊言吧?” 当然是梁泊言。 梁泊言睡着的时候并不安静,会偶尔说一些语焉不详、根本听不清的梦话,有时候睡太沉了,会张嘴呼吸,呼呼大睡。 他觉得梁泊言这样很不好,听说这是口呼吸的症状,长此以往,颌面都会产生变化。于是把那时候的梁泊言拍了下来,存在手机的隐藏相册里,用来提醒梁泊言睡觉的时候要文明一点。 梁泊言没有采纳他的好心建议,到现在睡觉仍然是这样,一旦进入深度睡眠,仍然这样。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梁泊言在睡梦里似乎都感知到他的体温,靠了过来。 现在的梁泊言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处于沉睡的阶段时,好像又多了几分的稚气和任性。即使是台风天,落地窗之外,这个璀璨都市仍有点点灯光照进来,映在梁泊言的脸上。 李昭很难忍心叫醒这样的梁泊言。他希望梁泊言一直能有个美梦,哪怕是把冉东灌水泥沉海也行。 这是爱吗?李昭不太确定。心理学家或者算命大师,好像也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 他以前不相信爱是无条件的,他的爱一定有条件,希望对方能够回馈等值的感情,希望梁泊言不要那么善于交际、朋友遍地,最好和那些狐朋狗友全部断交。他的希望很多,但梁泊言总让他失望。 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爱到底是什么。爱本身就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他一早便得到了这份厚礼,却始终在盲目地索取。 “八字?”梁泊言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又花钱去找大师了吧?” “那就只有出生日期还有籍贯了。”李昭发给了周其野,“你随便算算吧。” 周其野异常愤怒:“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要不你还是去把他给开盒了吧,还快一些。”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会儿过去,他却给李昭发来了一句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什么?”李昭回复,“解一下签。” “这还需要解释?”周其野说,“一个人如果运势好,全世界都会帮他,要是运气没了,干啥事都不顺心,喝凉水都塞牙。” 似乎预感到了李昭会说什么,他很快补充:“别说这是废话啊,能给你算出来就不错了。” 这倒是比较符合李昭对算命的想象,发一些模棱两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再多打听几句当事人的经历,结合起来忽悠人。这话放在谁身上不是如此呢,当时代青睐于他,万事皆顺,叱咤风云;而到如今,处处碰壁,四面楚歌。 “那现在就是他活该倒霉的时候了。”梁泊言也挺疑惑,“都这么倒霉了,那现在去干嘛了呢?” “找到冉东了。”侦探送来了最新消息,“他在慈山寺拜佛。” 听到这人没有在台风天消失,李昭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想想周其野留的那句话,倒也不算意外。诸事不顺的人,求助于神佛。 不过是丧家之犬。 “算了,你继续让你的人看着他就行了。”李昭说,“我这边还要去见律师,先不跟你说了。” “喂……”侦探的电话被掐断。 这次来香港,是为了让梁泊言拿到那份奇怪的遗产,李昭与律师先生预约好了时间,因为台风,才推迟到了今天。 梁泊言已经画好了妆,问他:“怎么样,像不像三十多岁?” 仍然还是有些差距的,但起码可以蒙混过关了,如果律师非要追问,那就说梁泊言近日去注射了玻尿酸,打了热玛吉,做了超声刀,才如此容颜焕发。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当这样的机械声音重复到第十遍时,李昭坐在酒店大堂里,后悔点了四杯昂贵的咖啡。 “李先生!” 李昭抬起头,看到侦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领带都是歪的。 “我给你打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侦探说,“发的照片你看了吗?” “没有,刚刚在忙。”李昭说,“怎么了,不是已经跟我说了冉东的消息了吗?” “唔系啊。”侦探急得开始飙粤语,“长焦太远了,我雇的人只认识冉东,专心拍他去了。刚刚我才看出来,你看旁边的人。” 李昭这才点开图片,又放大到极致。巨大的观音像之下,是渺小的人类在供奉。最中间的,是那位苍老的、衰弱的冉东。 而旁边站着的人,是原本应该带着梁幻的遗产清单,前来赴约的大律师和师爷。 第76章 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圣经·约伯记》 慈山寺的修建契机,来源于香港最有钱的富豪之一赞助,耗费了巨资,最瞩目的,便是那巨大的观音像,哪怕现在还没到,都能远远望见矗立在山上。 “本来都是要提前预约的,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答应今天能够入寺。”侦探一边介绍,一边自夸着功劳。 李昭却并不认同:“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不受理报警,律师明明是跟我约好的,都迟到一个小时了,还被冉东给绑去了寺庙。这不是明显的绑架吗?” 但对于警方而言,这样的理由丝毫不能成立,最后只能选择自行前往,免得冉东再干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再法治的社会,都有不那么守法的人。 侦探为了能找借口让他们插队入寺,大概是瞎忽悠了人,讲他们是虔诚信佛的香客。刚进去,寺院的僧人就熟练地带着他们去了水池,先对着观音像供上一碗水,又带去殿内的佛像旁,递上几张抄经纸和毛笔。 梁泊言一愣:“不是找人吗?怎么变成在这儿罚抄了?” 可是来都来了,人也没有下落,梁泊言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写了起来。 边上的中年人跟他搭讪:“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信佛的吗?” 梁泊言回答:“是啊是啊,最近遇到很多事像撞鬼一样,过来拜拜,万一就灵验了呢。” 李昭却非要找茬,突然说:“你才没有信过,你什么都不信。” 梁泊言抄经的右手一顿,一滴墨落了下来。 梁泊言曾经遇到过三次超小型宗教战争。 第一次是他童年的时候回家,梁幻正在跟富太太们寒暄,富太太送给梁幻一件据说被大师加持过的法器,梁幻收了,转头送走客人,便马上塞进了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我真是受不了这些搞邪教封建迷信的了。”梁幻自言自语,“还说什么一片好心给我从泰国带回来用大师尸油擦拭过的法器,太恶心了,等会儿就让佣人拿去扔了。” 梁泊言给梁幻使了个颜色,开口道:“你不要这么说,许太太也是好心。” 梁幻轻笑一声:“许太太也是脑子不好,成天被这些玩意儿骗钱。她老公现在还没放出来,邪教怎么没保佑他们家?作恶迟早有天收,我只信这个。” 梁泊言表情有些扭曲,梁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冲着梁泊言的视线望过去,刚离开的许太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尴尬地说:“我发现我丝巾落沙发上了。” “我不相信上帝。”第二次是在酒局上,组局的大佬不胜其烦,终于对着向他传教的艺人说道,“我爸得尿毒症的时候,我求神拜佛什么宗教都信了一遍,最后他还不是死了。” “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艺人说,“上帝给你再多苦难,你也应该承受,哪怕杀死你的子女,夺走你的财产,让你遍身毒疮,也不能怀疑上帝。这样才能得到上帝的赐福。” 组局的大佬大怒,按了个铃,叫来保安,对助理说:“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别请这种人过来。” 第三次是李昭在工作的时候。 他原本正在跟梁泊言一起看展,手机收到文件,立刻看了起来,没看几眼,气不打一处来,在场馆里就打电话开喷:“你在搞些什么,这情节都已经写好了,你只需要把具体台词写出来就行了,还能把剧本写成这样。主角不管遭遇多少伤害背叛,被欺负侮辱,仍然真心待人,这不就是典型的圣母人设吗?有什么难写的,你这写的台词,‘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圣母已经够招观众骂了,你这叫犯贱!” 小编剧辩解:“我只是想让人物有充足的理由去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我觉得站在观众的角度,真的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反击。” “观众想不通才会接着看下去,才会一直追剧。”李昭说,“黑红没听过吗?再说你就算找理由,也别找这种圣经里的脑残话。” 小编剧说,这不是脑残,这是一种人生态度。 “我的人生态度就是马上给我删掉,不然扣钱。”李昭说,“如果再出现这种东西,资方会把我们编剧团队叫过去,先打我的左脸,再打我的右脸。” 烦人的工作电话终于结束了,李昭抬起头,讲解员正站在一幅油画前面。 “这幅画描述的是一个圣经故事,彼得问耶稣,他的弟兄得罪了他,要宽恕他的弟兄多少次,七次够了吗?耶稣回答,你要宽恕他七十个七次。就像刚刚这位先生说的,当他打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 李昭低头,小声跟梁泊言说:“我会把得罪我的人记上七十个七次,名单写完比圣经还厚。” 梁泊言想,李昭真是一个小心眼、不宽容、非常记仇的人,一点小事可能都会被他记仇记到本子里。学不会宽恕,也学不会遗忘,虽然有点学不会,但很努力去爱。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离开,等自己消失了以后,恐怕要记恨到天荒地老去。 梁泊言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真正信仰的,也从没有求过什么,但那个时刻,他仍然希望,那位神秘的阴晴不定的耶和华,或是佛祖,或是元始天尊,能够赐予无尽的宽容和庇佑,给一位凡人。 这样的不虔诚,确实不算信过什么。 还好,经文也不必再抄下去了。侦探过来卖关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不会还想问我想听哪个吧?”李昭惊诧,“我想让你退钱。” “冉东找到了,他和律师在那间装了防弹墙的禅室里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侦探硬着头皮说,“坏消息就是我们进不去,倒是他的保镖发现我了。” ……李昭这下是真的想退钱了。 第77章 冉东出狱后的日子过得不错,请了高级保镖,保镖一身西装文质彬彬,搜起身来却一点不含糊,恨不得将他们扒一层皮,来检查有没有在皮肤下面藏暗器。 李昭不禁开始后悔,来见危险的人,还是不该省钱,起码临时雇个保镖。 事出紧急,他们只知道来寺庙,却没有什么周全的计划。而雇佣来的侦探只让李昭见识到了什么叫便宜没好货,这都什么时刻了,侦探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提醒保镖,让他不要摸得这么细致,李先生可是基佬来着。 面色无波的保镖脸色都呆滞了一秒,随即居然动作真的轻了不少,还避开了一些部位,仿佛怕被李昭传染。 李昭瞪了侦探一眼:“没人问你,可以把嘴闭上。” 侦探坚称他与此事无关,亦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免得小命不保。坚持不进去,只愿站在门口看风景。眼看李昭和梁泊言就要迈进门去,还挥了挥手:“如果出事我会替你们报警的。” 梁泊言问李昭:“你到底从哪里找到这人的?” 要说没用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但实在太不符合想象中的侦探形象了。 “闲鱼找的。”李昭开了个玩笑,但梁泊言好像没听出来,他又只好悻悻地说,“找人推荐给我的,说能干脏活,还给我打了个折。” 完全是诈骗。 为富豪建设的超厚墙体防弹禅室,拥有着极佳的观景视角,室内的人点燃了熏香,有袅袅的青烟升起。 天天被侦探隔空报告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李昭才真正看到冉东的模样。坐了几十多年牢的老人,头发一片花白,头顶还秃了一块,看起来毫无气势。两只手握着智能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正在问旁边的人:“这个老人模式的字还是不够大啊,我要调得更大一点怎么办?” “先生,这已经是最大的字体了。”对方回答。 李昭咳嗽了两声,冉东抬头注意到了他们,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 “James,没想到,最后还是在香港看到你了。”冉东对着李昭说。 “我在这边。”梁泊言咳了一声,指指自己的脸。 “哦哦。”冉东转过头看向梁泊言,“你样子还是没怎么变。” 梁泊言觉得这人太会装腔作势:“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之前不是一直在找我的下落吗?” “出了监狱,发现自己的前儿子先是变成了大明星,然后还神秘失踪了,想要找找他的下落,这也不奇怪吧。”冉东不以为意,甚至没有丝毫的心虚。 “然后就绑架了律师?”李昭补充。 这下旁边的师爷听到了,不等冉东回答,猛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冉东叹了口气,低头喝茶,把其他人晾在一边。喝完了,才抬头对助理说:“下次记得不要选全糖,五分甜就可以了。” 太久没出来,新事物实在让他应接不暇,享受得乐此不疲。 眼看对面的人快急眼了,他才说道:“怎么能说绑架呢,难道只准你们跟大律师有业务,我就不行了?遇到我这种大客户,他把你们给爽约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哪里都不正常,一个刚出狱不久的人,不远万里来到香港谈业务不正常,找到的律师跟多年以前梁幻委托的律师是同一位,也极其不正常。 冉东接着说:“听说,你妈妈留了一笔遗产给你,其实我当年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被抓,也留了一笔资产,想要留给你的。还是经过你妈妈介绍,找的同一位律师。”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那时候,因为法律上我们没有关系,你又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签署的文件也不一样。”冉东说,“但现在既然我跟你都没有血缘关系了,那我肯定不把这钱给你了啊,反正你都大明星了,也不要我这点养老钱,我想来自己取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告诉我,梁女士早就把钱领走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绑了……啊不,请他来要个说法。” 钱钱钱,到最后都是钱的祸。 “反正都是黑钱,”李昭说,“你少住几天四季酒店,就够养老了。” “你他妈到底谁啊!”冉东抬高了声音,指着李昭,“就是你成天派人到四季酒店监视我的吧,我成天吃个饭都不痛快,好不容易从酒店走了,你还给监视到这儿来了。那些我的仇人都没这么追得紧!” “可能在你仇人眼里,对你没必要花那么多钱了。”李昭劝道,“我们也没干什么,反而怕你这边干点什么。” 这话实在是说得让人丧气,因为足够真实,曾经的岁月在冉东的面前闪过,那么辉煌、那么嚣张,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让他想起一句诗来:“哎,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真是一首好诗,尤其是把它放到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身上,就更显讽刺,都到了这种时候,这个人居然还在怪自己运气不好。 “蹲监狱确实挺不自由的。”李昭赞同。 “你能不能滚出去。”冉东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快要气得脑梗了。 第78章 “我叫李昭。”进行完自我介绍,李昭又觉得有些不够味,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约等于没有。但现在如果再补充一句我跟你前儿子有不正当男男关系,似乎也不太合适。 但冉东居然问:“那个编剧?” 这下换成李昭一愣:“对……” “我前几年在监狱里看过好几部你写的剧,”冉东说,“本来放完新闻节目以后能自由看电视的时间就少,看你写的剧,气得我第二天白饭都多吃了一碗。什么玩意儿。” 李昭虽然被骂的次数不少,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指责了,只觉无辜:“你可以换台……不对,监狱里是不是换不了?” 冉东扭头问身后的保镖:“能不能把他给我毙了?” “您是从正规安保公司雇佣的我。”保镖说,“我们没有这项业务的先生。” “有没有搞错?”冉东很是不满,“我花了这么多钱雇你,这点事都办不成。” “先生您刚刚也说了,时代变了,我朋友在街上走,就因为露了个花臂纹身,都被三合会调查科找上门来盘问。”保镖说,“您给的价格现在只能雇到我这种。我们香港现在杀人越货也不是没有,但成本太高了,您放弃吧。” “绑人也是犯法的。”梁泊言忍不住插话。 “咳咳,”师爷摸了摸鼻子,样子带着心虚,“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绑来的。首先是李先生的话,我们也不敢全信,他之前讲过好几次能代表你,但证据都不足,现在突然答应能让您本人过来了,咁我们都觉得会不会又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很无耻的理由,但却并不能说服李昭:“不会是你们大律师多年前就跟冉东有过业务往来,现在给不出冉东要的东西了,就想把梁幻的那份遗产给出去吧?” “怎么会呢?香港很讲法治的,指明了交给梁泊言先生的,我们不是那种会违背专业精神的人。只是……冉先生又讲了一件事,我们需要再求证一下真实性,才能更好地继续接下来的工作。”师爷抬眼,望向冉东,“冉先生,后面的事情可能我就不适合说了,要不还是您来吧。” 冉东似乎早就预料到今天会说到这个份上,奶茶明明已经没有了,仍然举起杯来,强行吸了几口空气,留足了时间,才带着几分笑意,轻声说:“James,还记得很多年前,你跟我做的那份亲子鉴定吗?” “草。”梁泊言心里冒出来一个极不可能的想法,“你别告诉我,其实我是你亲儿子,也太恶心人了。” “……那倒不是。”冉东被这么一噎,缓了缓才说,“只是我那时候一直有个想法,但没机会再问你,也没机会去证明。梁泊言。” 他叫梁泊言名字的时候,强调了那个“梁”字。 “你跟你妈妈,哦不,你跟梁幻做过亲子鉴定吗?”冉东问道。 痴线,当然没有过。 人类从来是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生物,生物学上的父亲是谁无法判断,母亲确实一定的、确凿的。无论其后关系发展得如何扭曲,这都改变不了。 难道不是吗? 梁泊言干呕起来,毫无征兆,如同受了诅咒一般。 “我没有见到你出生。”冉东说起旧事,“那时候她回内地来谈生意,吃着饭去卫生间呕吐,我把她送去医院,检查出三个月身孕,又把她送回到香港疗养。原本我定好了预产期去香港的机票,但你早产了,等我到香港的时候,她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倒是你,营养不足一样,又瘦又小,在保温箱里待着。我以为,是早产的原因。” 1988年,听起来太遥远的一个年代,虽然那时出生的人至今也还算年轻,可是那时候春晚刚刚起步,西游记没播几年,蛇口还未发达,而香港,黑社会在投拍电影洗白兄弟义气,九龙城寨尚未谢幕,都还算不上法治社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有证据吗?”梁泊言冷静下来,只想到这件事。 “没有啊。”冉东一摊手,“我只是用逻辑判断。一开始想的事,原来她这么憎我,才不肯同我生孩子,让我戴了绿帽。可是后来我想想,她其实都一样憎你啊。她这样的人,不肯为我,难道就肯给别人生吗?” “那就是毫无证据。”梁泊言说,又看向律师,“虽然我没有同梁女士做过DNA亲子鉴定,但其他的证明多得是,我是她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麻烦不要再用这种荒诞的理由临时爽约,不履行程序。做律师,就算再爱听八卦,其实都应该更加professional一点。” 香港人热爱中英文夹带,他以前并不习惯这样讲粤语,但这次讲出来,居然顺畅得很。 不过,梁泊言也仅存一丝的气力,能说完这话了。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这是自己的家事,李昭不该掺和进来。可是或许,有个人在身边也是好的,能陪着他走出这件禅室,变成坚不可摧的防弹墙。 巨资铸成的观音像仍然慈悲俯瞰众生,嘴角含笑。 李昭突然想起来,他前几年看过的一部电影,其实质量并不算特别高,只是在这些年日渐颓唐的香港电影里,已经勉强称得上佳作。主角坏事做尽,人到暮年,感慨时说的。 “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 “怎么不问我?”梁泊言突然说。 “问什么?”李昭一下没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梁泊言说,“你不好奇吗?” “首先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李昭说,“其次,不管我的判断对不对,梁幻是个心理变态反正是肯定的。” 实在太变态了,走到哪儿薅到哪儿,一文钱都不放过,也难怪最后是为了横财而殒命,为人也实在不正常。之前是他们太天真,居然觉得梁幻会把钱留下来。 “刚刚应该问问律师,什么时候能交东西的。”他觉得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更该好奇她到底留了什么。” 梁泊言没有说话。 第79章 【2022年】 香港的道路不算宽广,地图上看起来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要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走下阶梯又走坡道,实在是辛苦。 西营盘到上环的沿途,便都是这样的路,还好楼与楼之间还能看到一线的海景,才平添了几分乐趣。 周围港大的学生还在上课,行人稀疏,人人都戴着口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梁泊言随便挑选了一家咖啡店走进去,老板十分热情,只点了咖啡,都还赠送可颂。 “你从哪里过来的?”不知怎么判断的,他似乎认为客人不是本埠人,用普通话问。 既然如此,梁泊言也配合了一下:“上海。” “上海好啊,”老板说,“上海遍地都是咖啡店。不像香港。” 但他找错了知音,梁泊言这人只会饮酒,喝咖啡很少,不但加奶还要加糖,毫无品味。看老板眼神有些失望,他便说:“不加也行,我也能喝。以前有个朋友就钟意饮咖啡多点,家里还有一台咖啡机,牛奶都不加,做好就喝。” 老板说:“那样才能喝出豆子本来的味道啊,你朋友还是很懂啊。” 梁泊言觉得可能不是,李昭只是为了能更方便地提神,喝完再去熬夜罢了。不加奶不加糖,是因为这人本身也抽不出什么时间去锻炼,于是干脆把口腹之欲也一起俭省掉了。 他觉得李昭这是毫无乐趣的活法,赚完钱就应当享受一下人生,寻找更多的乐趣,不要执着在一人一事上面,但李昭这人好像听不懂。脾气还大得很,明明是追人的那个,倒是动不动就不高兴起来。 梁泊言说着恭维的话:“虽然我不太懂咖啡,不过都觉得你给我冲的这杯闻起来就好香,口感也很好,有不一样的风味。” “那当然了,这是我在云南的咖啡庄园专门定的豆子,用了厌氧日晒的工艺……” 梁泊言咳了两声。 老板想起了什么,停下滔滔不绝的介绍,旁敲侧击地问:“你声音好沙,是不是着凉了?” 梁泊言明白他问的到底是什么,笑了笑:“没事,我昨天才检测过了,是阴性的。” 老板这才松一口气:“现在covid实在太让人紧张了,不过普通的感冒也要多留心。” “是啊。”梁泊言一怔,但马上接上话,“我刚刚在港大医学院去见朋友,他都说前段时间在医院加班支援,日日医院爆满。” 港大医学院的朋友还说,劝他去做手术,虽然也不一定能保证存活,但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也不要因为不能再唱歌,就拒绝做手术,生命可贵,应该更加爱惜。 沉默了一会儿,梁泊言说:“我内地的朋友也是这么劝我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对方的语气也微微带了点怒意:“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听嘛,那来找我干什么呢?也是,你要是爱惜生命的话,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他觉得还是需要给自己解释:“我也没多自暴自弃啊,这不就是运气不好。那喝酒太多得个肝癌什么的也很常见嘛,我就是部位不一样而已。” 朋友说:“收声,我不想再听了。既然不想活,请你现在就滚出去,一路走到坚尼地城,找到最近的海,跳下去。多谢!” 他当然不会去跳海,但是眼看快要天黑,去海边看看日落,也是不错的。 不过一路走过来,很快感到了疲惫,还好有这家咖啡店,能让他暂时落脚。 咖啡饮完,也该继续去看日落了。生意萧条的咖啡店,老板送他出去,又让他下次带那个懂咖啡的朋友来。 他这下没有随口答应,认真想了想,才对老板讲:“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带他过来。” 老板要过一段时间,在新闻里看到梁泊言的脸时,才后知后觉遇到过谁。他不是没有听过梁泊言的歌,只是那天客人的嗓子太哑,他才没有辨认出来。 那日坚尼地城的海蓝得出奇,日落的金光倒映在海面上,有街头艺人在吹萨克斯风,是一首流行乐,他也会唱,不过最好还是别开口了。 他想起了这些遥远的事,于是带李昭去喝咖啡。 侦探已经被赶走,只有他们两位。老板居然还记得他,拿出珍藏的咖啡豆款待,说起这是他今年在拍卖会上高价拍得的,菜单上没有,只有少量用来款待朋友。 “这是红标瑰夏吧。”李昭对老板说,“他倒是真会交朋友,才见过一面,你就舍得拿来请他喝。” 老板一愣,霎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梁泊言拍了一下李昭的手背:“不要发神经。” 李昭这才正常一点,老实喝咖啡。 老板放松下来,又把李昭当做同好,问着李昭,上海是不是真的遍地咖啡店,品质怎么样,跟他的店相比如何,如果他把店开到上海去,能不能行得通? 李昭迷惑地看向老板:“我不住上海的。这个真不太清楚。去上海的时候我也不怎么喝咖啡。” 上海物价在另一个世界,如果要喝,他会选择九块九的连锁咖啡店。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那个时间到处逛街,从安福路到武康路,在装修得充满情调的咖啡馆里泡着。 他通常都在梁泊言的房子里,更多情况是在梁泊言的卧室里。不需要咖啡,也能彻夜不眠。但梁泊言人缘太好,电话邀约不断,虽然梁泊言都一一拒绝,但一转头,又看到李昭脸色不好看。叹口气过去亲一下,手指缠着李昭的头发,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又在赶剧本,头发长了都没剪。李昭不回答,但按住梁泊言的肩膀。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在喝咖啡。 老板疑惑地问:“但你朋友不是上海的吗?” “我不是啊。”李昭说,“双城生活。” 老板听得迷迷糊糊,但很快又转移话题,问起梁泊言能不能给他签名,跟他拍照,他好挂在墙上。 “签名可以。”梁泊言笑着说,“但影相就先算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如果拍下来,并不是他真实的样子,还是不要了。 但李昭突然说:“拍一张吧,我帮你们拍,你别耍大牌。” 他甚至没有征求梁泊言的同意,拿过老板手里的拍立得,指挥着老板坐到梁泊言旁边,数着三二一,按下了快门键。 等了片刻,拍立得相纸才显影出来,老板一看,相纸上俨然只有梁泊言一人,至于老板,别说人影,连竖起来的剪刀手都没被照进去。 李昭说:“你这个取景框也太难对准了,我明明是对着两个人拍的,算了,把你手机给我,用手机拍一张就行了。这张你拿着也没用,还是给我吧。” 梁泊言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无赖,白喝了人家的咖啡不算,这还要白拿人家一张相纸。只是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说回去再寄礼物给他。 “为什么要拍照呢?”他问李昭,“如果老板把合照发到网上,到时候网友会以为我去整容打针了的。” “不会的,”李昭说,“他们会觉得你只P自己,不给素人老板P图。” 更何况,梁泊言消失在大众视野里这么久,让老板发个照片证明他还活着,也不算什么坏事。 至于那张拍立得,就只是李昭的私心了。 坚尼地城的海边,今日仍然有璀璨的日落。如今这里成了新的网红打卡地,游人们在固定的地点吹着海风拍照,然后乘坐着叮叮车前往下一个地方。 “拍张照也好,”李昭看着那张拍立得,“这个时候的样子,也不知道能留存多久。” 梁泊言说:“怎么没留存了,其实我们超级收音机乐队的抖音号上也有我的视频,你又不是没有转发过。” “那不一样。”李昭反驳,“视频大家都能看。” 他总是这么觉得的。 梁泊言是大众歌手,所有人的明星,很多人的朋友。他的歌是公共的财产,播放在商场和小店,大家都能听,影像放到互联网上,大家都能看。 所以梁泊言是一个过于花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大度和遵纪守法,实在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先不说照片了。”李昭将拍立得收起来,胳膊靠在栏杆上,“你那天去了港大,去了咖啡馆,去了坚尼地城,然后呢?” 然后,便是去了原本约好的律师那里,看了那段他始终没有想起来内容的影像。 “你想起来了吗?”李昭似乎明白了一些,“就是之前在寺庙里的时候。” “想是想起来了一部分。”梁泊言也有些犹豫,“但就像我跟冉东说的,全是口供,毫无证据,她人都没了,说她是编的,也不是不可能。” 梁泊言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的身世,十几年前知道冉东不是他亲生父亲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过寻找生父的念头。但如果两边都不是的话,实在也过于荒谬了一些。 “如果不在乎的话,”李昭看向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霓虹灯纷纷亮起,这是属于香港的风景线。 梁泊言决定讲一讲,他还记得的那部分。 第80章 录像里的女人仍然看着那张照片,感慨着她那时候多么年轻漂亮。 不过下一刻,她又拉开抽屉,将照片收了起来。 原来和他们推测的并不相同,照片并不是录像的主角,正式的录制,下一秒才开始。 “讲个身世秘密同你听,”梁幻说,“其实你不是我个仔。当年,冉东个衰人……” 她的粤语已经很标准,但讲完这句,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不顺口,又变回了普通话。 “当年,冉东这个傻x,不知道什么时候耍阴招让我怀了孕。我那时候还没有在香港站稳脚跟,他知道我想做生意就离不开他,又怕我成了气候就跑,搞这种卑鄙手段。”梁幻讲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又开始点烟,“不过还好,我刚好在做检查的时候,遇到了跟我怀孕时间差不多的人。” 哪怕是一九八几年,那样保守的环境下,仍然有一些意外会发生。她在医院里遇到了未婚怀孕却被抛弃的女孩,舍不得堕胎,却又无力抚养。 她给予了丰厚的物质条件来利诱,承诺将对方的孩子当亲生的来抚养,将女孩带去香港,改了出生证明。 而她自己,一早就做了流产手术。待女孩离去,冉东飞过来,看到的已经是一副伪装好的景象。 “他由头至尾都没发现!”梁幻大笑,“蠢得像猪,迟早翻船。” 可是笑完之后,梁幻倒是有片刻的愣神。 “前几天我在一条街上遇到你母亲了。”梁幻说,“她原来没有回去,留在香港做工人,正在帮忙卸货,看起来还行。不过真奇怪,她没认出我来,就是说着唔该,从我旁边搬东西过去。我觉得她如果认出来,大概会问你过得怎么样。或者问我对你好不好。” 梁幻倒是有这个自觉,说不出好字,但是想半天,居然还给自己辩驳:“是她自己听错了,我当年也没说什么要对你好,我说的是当自己亲生的来养。其实如果你是我亲生的,我也会这样啊。” “不过……”梁幻似乎也没多少愧疚,“我也不会告诉你她是哪位叫什么,总不能等我走了,你倒是享福拥有完整家庭了吧。如果你非要补偿的话,我倒是有一份东西留给你。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交到你手上。你daddy,啊不,冉东和我,一起替不少人洗过黑钱干过脏事,所以我也留了一些备份。如果多年后你穷困潦倒了,拿去敲诈勒索,应该也能换不少钱。如果威胁得太过份,被人灭口了,只能怪你手段太低级,不要怪我。” “你应该不会想着拿去举报吧?”梁幻最后才给出这个选项,“那样很危险的,而且那些备份,威胁敲诈还行,举报就不一定够分量了,灭口的可能性还更高。如果你要这么选的话,你还是别说是我儿子……丢,你本来也不是。总之,加密文档在律师那里,你自己选。” 说完这番话,录像也该停止了,这似乎是梁幻自己在家里录的,旁边没有别人,开关机都需要她一个人来完成。 眼看人已经走近,就要按下停止键,但隔了一两秒,画面又动起来,梁幻又回到了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那张照片。 “哎。”她轻声叹息,又说了一遍,“我那时候真漂亮,虽然现在也不差,但。” 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视频停止了。 “……”李昭问,“可以骂人吗?” “如果骂她有病什么的,也没什么新意。”梁泊言诚心建议,“要不使用你的特长,写到剧里去当恶毒反派吧。” “那更不行。”李昭断然拒绝,“现在观众爱好太难捉摸了,我怕观众爱上。” “算了算了,人都炸死了。”梁泊言安慰道。 梁女士最后留给他的,也不算一份诚挚的礼物。她非要说得那么具体,连路边搬运的女工都要讲出来,只是这茫茫人海,七百余万人里,大张旗鼓张贴寻人启事,都不一定能找到。她却还非要告诉梁泊言。给人渺茫的希望,还要抛下一颗危险的炸弹。 或许是过去的经历, 或许是自身的性情,她最终变成了一个残忍的人,将暴戾发泄到他人的身上。 梁泊言本来就一堆事情要烦,猝然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实在也没有想好如何做决定,将录像交还给律师以后,又顺便问了问那份文档。 “那是加密的。”律师说,“需要输入密码,三次以上就会自动格式化。” “没有密码提示吗?”梁泊言问。 “反正我这里没有。”律师答复,“会不会在其他的地方有暗示呢,比如录像带里?” 梁泊言猜不出来,也不想浪费这三次机会。他还有时间可以再想想线索,虽然时日无多,但起码还是有时间回忆一下密码。 可是,那天晚上,便是天降一场灵异事件,让他没法回去试一试密码,甚至连录像内容都彻底忘记。 可是对于这番事情,李昭有着自己的想法。 就算是灵异事件,或许也只是将他变回十六岁的模样,而那一段记忆的删减,并不一定来自耶和华、佛祖、观音、亦或是随便什么神明的旨意。 或许只是这个人太难过了,他也太疲惫了。他睡一觉起来,选择忘记,不用再管再理。他宁愿抛开所有的人际关系,变成一个丢失姓名身份的孤儿仔。 不过这么多的推测,似乎也没有必要跟梁泊言讲。 他以前可能会问梁泊言,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不是觉得他不配知道。但现在好像不会这么问了,梁泊言是一个内心有许多空洞的人,但是那已经是既定的形状,如果非要用水泥浇筑进去,填满那些空洞,只是一种侵占。那就是梁泊言本来的形状,千疮百孔,风刮进来,有巨大的啸声,也许恐怖得像鬼哭狼嚎,但也许也是一首特别的歌。 梁泊言仍然思考着,抬头问李昭:“你觉得密码会是什么呢?要么就是她生日什么的?机会太少了,也不太敢随便试。” 李昭低头,吻了一下梁泊言的额头。 梁泊言一愣,扭头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但仍然低声跟李昭说:“都说了不要在外面发神经。” “又没有人认出来,”李昭说,“反正大家都知道我这个编剧是男同。” 梁泊言气笑了:“我跟你一起出柜是吧。” “嗯。”李昭不否认,还更加口出狂言,“我之前一直想,万一哪天你恢复了,岂不是命不久矣。既然这样,还是提前先出柜的好,到时候可以帮你办葬礼。” “……”梁泊言说,“大晚上的别讲这些不吉利的,我不想死的。” 原来现在梁泊言又不想死了,那也可以,回去继续喝符水练气功,外加找周其野算命,多管齐下,总有一招能见效。 梁泊言受不了了:“能不能谈谈正事,帮我想想密码!” “这算什么正事?”李昭反问,“这关你什么事?你都香港人了,《国安法》不知道啊,东西拿到手,马上拿去报警交官方。多的是技术专家帮你破解密码,再说都快20年前的密码技术了,能有多难。你把这个烫手山芋接手里干什么,到时候解密了,冉东就真的要倾家荡产找杀手来索命了。” 李昭在空气中挥了挥手,仿佛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烦恼随便挥走:“行了,不想这些,再亲一下。” 梁泊言很想把李昭给推进海里,但他品德高尚,忍住了。 第81章 有时候梁泊言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的神经病太多,而李昭已经是其中最温和不害人的那一款。 比如当他大清早被电话铃声惊醒,来自白天刚刚见过面的冉东,告知他,这次是真的把律师给绑了,可惜现在的保险柜太过高级,还需要梁泊言的虹膜识别,才能拿到加密的硬盘,让梁泊言自己老实点过来,否则他只能再加钱去绑梁泊言了。 “那律师没讲,但我估摸着这女人不会留下什么好东西。所以今天保镖搜身的时候,在你俩身上放了窃听器。”冉东说,“真把老子给听累了,蹲了几十年监狱,现在你俩同性恋还想把我老命都给断送了是吧。就算不是亲生的,好歹养了你个崽子那么多年呢。喂?喂?人呢?” “找窃听器呢。”梁泊言摸了一圈,才从鞋底的缝隙里摸出来,扔掉窃听器,“你现在是在哪儿?” “xx银行,”冉东说,“保险柜是你的名字,只有你才能打开。” “……银行是吧。”梁泊言明白了过来,“所以绑得还是比较文明的,只是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把他带去银行试图解锁,没有把他五花大绑带去抢银行。” 毕竟他刚刚搜了实时新闻,清早的热搜栏一片寂静,没有什么大新闻。 昨天被李昭那么一说,梁泊言也颇为认同,一旦不要把这些事情当做自己的事,似乎就简单了很多。对于冉东这个前犯罪分子来说,他只想低调处理,不会闹出什么人命来,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梁泊言披上睡袍,用房间里的胶囊咖啡机冲了两杯咖啡,“你都去银行了,要么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保险柜给炸了,试试看保险柜质量怎么样,要么你把那个鬼佬律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做了,虽然也没什么用。” “我刚刚给出的选项是来绑架你。”冉东提醒。 “可能不行。”梁泊言提醒,走到房间门口,弯腰看了看猫眼,门外果然有两个站着的人,“昨天搜身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那位保镖,哪里能找到他这种专业的人保护人身安全,他还挺为公司着想,给我塞了一张他们保镖公司的名片。你总不能让他们同事互殴吧。” 冉东显然不信:“不可能,你给我唱空城计呢,窃听器完全没有听到……” “为什么要说话?”梁泊言打断他,反问道,“你的思维真的还停留在二十年吧,你以为现在手机的功能还是打电话吗?名片上面都不仅只印联系电话和办公楼地址了。” 名片上还可以印着:扫描二维码,即可下载“保你安”APP,下单后30分钟内,保您安全。 全程甚至不需要说话,填好酒店房间号之后,没过一会儿,手机APP就已经提示,安保人员已到达门口,如有需要随时可以召唤。 平台甚至给了梁泊言一张新人注册优惠券,梁泊言都不忍心问冉东花了多少钱。 “还有,”梁泊言友情提示,“现在智能手机还能直接录音了,还能一键报警。等会儿我就可以带着录音去警察局了,其实要不然你还是去自首吧,当好污点证人,说不定到时候法庭看你年事已高,积极主动配合调查,判个缓刑呢。不然你现在一把年纪进去,还要继续看着李昭编剧的电视剧。” 冉东那边的沉默是带着粗气的,梁泊言等了半晌,才等来一句:“我顶你个肺。” 电话便断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昭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朝他走过来。 梁泊言伸手,止住他的步伐:“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知道,”李昭说,“刚刚听你电话里说了,冉东又把律师给绑了。你不是已经报警了吗?” “倒不是这个,”梁泊言说,“我是要告诉你,我下载那个APP,绑的是你的卡。” “……” “还有他们公司收费真的有点贵,”梁泊言说,“难怪冉东能误以为杀人都够了。” “多贵?”李昭问。 “五位数。”梁泊言说,“不过给了我五百块港币的优惠券。” 李昭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的金额,陷入了沉思。 “等我回去之后还给你。”梁泊言说,“没办法,再法治的社会,也要以防万一的。万一他狗急跳墙呢。” “还给我就不用了,”李昭说,“就是用错卡了,我另一张卡有境外消费汇率优惠的。回去等你接了演出,记得补我三百块损失。” 大编剧实在太小气了。 后面的事情便顺风顺水,去了趟警察局,将录音交上去。冉东果然没有听劝选择自首,将律师抛下之后,便不见人影。 梁泊言原本只想交加密硬盘,但警方询问完之后,还是要求他将录影带也交了过去。 “梁先生,多谢你的配合。我们警方也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泄露你的隐私。”做完交接的警察站起来,跟梁泊言握手,“如果你有相关的线索,可以随时联系我。” 梁泊言还是多问了一句:“但如果一直都没有解密出来,会不会有人来追杀我?” 毕竟再高级的保镖公司,也不能一直雇下去。 警察很是礼貌地给梁泊言纠正着逻辑错误:“如果您选择把东西留在手里的话,或许是有这个可能的。但是现在您把东西都交给我们了,都还没解密,谁要是来找您麻烦,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不过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跟内地那边也取得了联系,这段时间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 梁泊言却有些犹豫,带着点心虚:“其实就像你说的,本来也没多大风险,要不就别保护了吧。” 他突然想起来,保证安全的同时,恐怕也会让人家看到一些别的画面。时隔多日,梁泊言终于想起自己也算一个公众人物,而李昭起码也算半个。 警察倒是贴心得很:“大家现在质素都很高,不会歧视也不会乱说话的。” 梁泊言:“……多谢。” 可是,遗产的事情解决了,灵异的事件,却仍然没有头绪。 哪怕是封建迷信底蕴深厚的、大师都能出书上综艺的香港,也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古怪出现的照片,和仍然要年轻许多的梁泊言,依旧提醒着他们,这件事情没有完全过去。 伟大的超级收音机乐队精神领袖陈思牧同学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说他写了好几首新歌,就算他人不回来,是不是也起码录个demo交差。再这样下去,他无法跟乐队成员和粉丝们交代。 梁泊言回复:“录倒是可以录,但我最近处于变声期,声音可能会不一样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变声没问题,”陈思牧无意间说道,“别跟和你很像的那个梁泊言一样倒嗓了就行。” “……”梁泊言转头便去找了个录音棚,调整了一下嗓音,录完立刻给陈思牧发了过去。 “都说了让你不要刻意模仿梁泊言!”陈思牧很生气,“乐队主唱要有自己的特色!” “一个人长得像梁泊言,声音像梁泊言。”梁泊言打着字,“会不会他就是梁泊言啊?” “对。”陈思牧说,“连梁泊言是男同,你也是男同都模仿了……等等!” 第82章 侦探在送走两位大佛之前,又接到了一项任务。 “你说想找一名四十多年前来香港的内地女性,做的应该是工人一类的工作。”侦探叫苦,“您知道这个范围有多大吗?我爸妈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很多人都是这样来香港的。” 香港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因时代而辉煌,聚集着各色各样的人,漂洋过海在此扎根,汇入人海之后,再难寻觅。 梁泊言当然知道:“但我只有这些信息了。你先试一试,万一呢。” 等侦探无奈地答应离去,李昭在旁边突然说:“其实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假的呢?只有她的单方面信源,让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核实。” 无论真假,这个女人到最后的视频里都要留下一个谜团来折磨人,但是凭什么被她这样戏弄。李昭想,应该找到一个办法来让梁泊言释怀。 “你的意思是,她拍这个视频,准备在确认自己死亡之后才放给我看,就是为了耍着我玩?”梁泊言问。 “她现在差不多也是在耍着你玩。”李昭说,“找了很久一无所获的话,会失望的。” 他们又要登机了。 空乘向他问好,递上毛毯和拖鞋,梁泊言在飞机上习惯睡觉,眼罩戴上以后睡得很沉,醒过来的时候航程才刚进行到一半,机舱里有些吵,但李昭睡着了。应该是无意间入睡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有收起来,还亮着屏。 但并不是工作的页面,那种页面梁泊言很熟悉,看过很多次,让人不太感兴趣,要么是PPT,列着拟邀请演员和制作班底,要么是合同,旁边一列是李昭对合同的修改要求,要么则是剧本,比小说可读性差一些,总是写着这一幕那一幕,还有什么近景远景,看得犯困。 电脑上的页面是一个内地人不常使用的聊天APP,好友列表上只有一个人。 “你好啊李先生,你之前聯繫我說想找人是嗎?”时间是一年多以前,对方还用的是繁体字。 “是的,我听说你是个侦探,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情。”李昭回复,“不过麻烦做好保密工作,他很有名,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下面附了一个链接,从标题来看,是梁泊言失踪的消息。 “原來是他!不過李先生你跟他是什麼關係呢?”很有好奇心的侦探问道。 而这句之后,李昭回复的间隔稍微拉长了一些,要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才发了一张图片。 一些非常意味不明的纸巾在桌面上,完全不能明白发送者是什么心态,需要李昭自己给出注解。 “抱歉。”李昭回复,“刚刚想到这个事情,哭了一会儿。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加我微信吧慢慢聊,我还是不习惯用这个APP。我的微信是xxxxxx。” 侦探那边似乎有些犹豫,不太能确定这人到底是个sb,还是自己的目标客户。李昭又发了一句:“对了,你收款账号给我一下,我先把找人的定金给你。” “好的李先生,我的WeChat已经申请添加你为好友了,麻烦通过一下。” 这些信息并不长,于是在电脑屏幕上全部都显示了出来,左边还都勾上了选择的符号,还有一步没有完成,那就是点击“全部删除”。 梁泊言想,其实薛定谔存在的母亲到底能不能找得到,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话,就当做梁幻的一场骗局。 他更想解决的谜团,还是想问问李昭,是不是真哭了。怎么这么脆弱,哭完还要拍给人看,还好不是怼脸自拍,不然他都要替李昭尴尬死。 还好李昭选择了影视行业,那些乱七八糟的戏份被他编出来,被倒霉的演员演出来。才让李昭生活里仅存的表演欲虽然比起普通人还是要旺盛,但起码比起原本的要少了许多。 不过说实话,他还是挺想看李昭流眼泪的,只是实施难度确实有点高了。 “还没看完吗?”李昭问,“如果看完了,我就删了。” 梁泊言一愣,转头看到李昭面无表情的脸,这人已经醒了。 他当然要问李昭:“你真的哭了啊?” 李昭皱眉看他:“那你想听到什么?跟人家在聊天软件里提起你就来兴致了,去卫生间来了一发,还把纸巾拍给别人看吗?” 这听起来也太变态了,梁泊言摇了摇头:“就是有点难以想象你怎么哭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李昭才说:“确实不是当场拍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梁泊言自然要问问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李昭说:“被你气的。” 他把梁泊言解除了黑名单,却一直没有等到消息,再然后发现已经联系不上人。与此同时,甲方还在催着他要剧本,明明已经完工的剧本又要大修还不给加钱,算一算deadline,需要熬夜才能完成。李昭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一边喝一边觉得自己非常可怜,一部分眼泪用纸巾擦了,一部分落进了咖啡里。 或许很多东西是演的,是落日下的虚幻倒影,是给自己加了很多戏。但他在所有的疲于奔命之余,不想离开梁泊言,是真的。 第83章 李昭一下飞机,就让梁泊言自己先回去。 “有个综艺录制,今天是正式的表演。”这个综艺之前很给李昭面子,一直都是远程,但今天相当于是第一次公演,编剧们的剧本正式变为短片成品,并且要在竞争之后,进入下一轮淘汰。 李昭只给了这三天的录制时间,而其他导师们则是前期已经参与录制了,时不时还要去现场检验一下拍摄成果,扮演一下严师。见到李昭,有几个语气里充满了阴阳怪气,觉得李昭实在小牌大耍,太把自己当回事。 李昭今天心情不错,也没有怎么理会,眼看录制还没开始,用手机给梁泊言发着消息:“你现在可以用自己的卡了吧?” 梁泊言给他发了个问号。 李昭说:“刚刚收到扣费信息了,你打的还是专车。” “……”梁泊言受不了了,“不换,我就绑你的。” “老师,我们要开始了。”导演在耳麦里提醒李昭。 李昭放下手机,在简短的主持介绍之后,很快看到了据说昨天才刚刚完工的短片。 节目组还是有些人脉的,请来助阵的明星虽然称不上一线,但也是能叫得出来名字,能炒出热度的。第一个登场的作品,剧本底子不错,但显然给主角赋予了太多复杂的层次,主角的扮演者却不是一个专业演员,脸不能说不好看,但画着不适合的妆还开了滤镜,演技更是一塌糊涂,着实拖了后腿。 这种情况,倒确实是现如今影视业的常态。预想中的效果和实际的成品,总是有着巨大的差别。 但其他人显然不想当这个刺头,毕竟这是对外宣传选剧本选编剧的综艺比赛,而不是演员综艺第N季,宁愿揪着剧本中的小瑕疵说事,也没有人愿意说演员演得太烂,拖累剧本这种得罪人的话。 这样下去的话,综艺节目的冲突就着实少了一些,尤其是第一个作品,自然需要一些话题,能上几个热搜,多一点关注。 既然别人不愿意,那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本来平时说话就不中听,还总是请假,欠了节目组人情的李昭身上。导演在耳麦里向李昭给出提示,李昭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翻着手里提前给出的剧本页和演员的简历照片。 等轮到李昭的时候,他看向明星:“你之前一直是歌手,没演过戏?” “是的。”对方有些紧张地握紧了话筒,他也不是没有预想过会被人这么问,早就写好了回答模版,为什么从歌手转演戏,对演戏有什么看法,诸如此类。 “唱歌不会烦吗?”李昭问。 “啊?” “演员要演很多不一样的角色,从来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李昭说,“就算是再被人说模式化的演员,起码在工作上都有新剧本。但是当歌手的,一般代表作也就那几十首,少的还只有几首,晚会唱、演唱会唱、商演年会也唱,都是一样的,这样把一样的感情重复几百遍,不会唱得想吐吗?” 当然会想吐,可是人家指明了要听,还不是只能唱,还要唱得深情款款,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不过对着镜头,人总是虚伪的,歌手当然要从别的角度来说,说即使是同一首歌,在不同的时候唱也是有不同心境和感悟的,更会因为不一样的嗓音状态,唱出很多个版本。 “哦。”李昭点了点头,“如果你唱歌能有这么多变化的话,那演戏也不该这么呆板。” 事实上,这位歌手的现场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变化是没有的,完全就是交行货,高音避过去,仗着几首歌有点大众知名度,麦克风对着观众递了好几次,自己唱得敷衍。 既然开了头,李昭也没有客气,把对方的缺点又批了一通,又给编剧说话,表示他并不觉得前面几位导师提出的瑕疵是什么bug,这些本身就是剧本里留给演员发挥的空间,只是演员既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发挥好。摄影和导演也有一些问题,景别切得混乱,转场生硬。 讲完之后,节目组是满意了,旁边的导师脸色难看,李昭甚至听到旁边的人在跟人嘀咕:“果然是同行替同行说话。” “其实这个剧本,可能已经算是你能遇到最好的角色了。以后真的去演戏,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昭觉得自己只是诚恳说实话,短片虽然很短,但起码在综艺的加持下,还能给出一个完整故事,配上不错的服道化。真正的片场,充满着突发情况和岌岌可危的预算,一个发型贯穿十几集,为了省服装,满脸鲜血的演员衣服上连个伤口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明星虽然演戏不怎么样,但态度还是不错,懵懵懂懂地点头称是,也没有黑脸不高兴。到后面他们那组观众评分不高,他还在跟编剧道歉,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编剧。 这次的录制要持续好几天,但李昭没有要求住酒店,今天的录制一结束,他就背上双肩包打算离开。 “李老师!”身后有人追上来叫李昭的名字,是那位歌手,“我叫杜闻。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李昭看了他一眼,没有打算握手:“我知道你名字,你再介绍一遍干什么?” 不仅不握手,李昭甚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不是针对你,上次被偷拍造谣,这种事太麻烦了。” 杜闻说:“我以前跟梁泊言是一个唱片公司的,我给梁泊言写过歌,还给梁泊言的演唱会做过暖场嘉宾,虽然是公司安排的,他跟我不熟。我觉得他就是那种,声音条件好就算了,还能把一首歌唱出不同感觉,每个版本都是经典,甚至后来倒嗓了,发挥还是比很多人好得多。” 听到别人说梁泊言的好话,李昭态度也稍微和缓了一些,但仍然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如果他现在的技巧,配上最佳状态时期的嗓音,哪怕歌坛再不景气,他也能火起来,演唱会场场爆满,合唱里碾压别人的存在。大把词曲作者抢着给他送歌,而不是唱着不知名小乐队的原创。”杜闻说,“当然,本来这个事情我也只是在心里疑惑一下,没想到今天遇到您了,我还是想问问。” 听到“乐队”两个字的时候,李昭已经觉得不对劲,果然杜闻掏出手机,将屏幕对着李昭。 “这是您微博转发过的乐队,那时候就有很多人疑惑,说主唱很明显在模仿梁泊言,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是他们乐队新发布的歌。”杜闻点开音频,“每个人声音都有自己的特征,就像指纹一样无法复制。我是歌手,我绝对不会搞错,这就是梁泊言。” 他说这话时,不容置疑的信念感,如果移植到演戏上去,恐怕都能得影帝了。 但是李昭是不能承认的,却还要敷衍过去:“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我也是随便转发一下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你肯定知道梁泊言的去处,”杜闻很是笃定,“我老板是金明曳,前些天跟他吃饭,他还在说,本来开发梁泊言的AI语音,也就是想自己当个纪念,没想到后来居然还打包卖了笔钱。” 似乎是有这个事情,梁泊言为了防止金明曳再搞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找金明曳买下了版权,算是跟原公司彻底脱离了关系。 “但我老板还说,付款方那边的名字,不是梁泊言。”杜闻看向李昭,“是你打的款。他说现在的基佬真是太招摇了。” 除此之外,老板还说了许多离谱的事情,什么现在的梁泊言状态完全不一样,什么梁泊言找了大师做法,但是不能出现在公共视野里。他当时是不信的,可是听着那位乐队主唱的声音,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一些玄学。 李昭还想说自己不知情,却被杜闻很快打断:“李先生,你现在的演技也很烂,比我都烂多了。” “……”李昭算是招了录制时候嘴太狠的报应,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被杜闻缠着要了联系方式。 “我不会为了演戏找您潜规则的。”杜闻说,“但如果你有梁泊言的新消息想分享给我,我可以……” “我不可以。”李昭骂道,“你们娱乐圈的人怎么都这么肮脏!可以让我走了吗?” 他猛地一关车门,踩下油门离开,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很晚,停好车才发现,手机里刚添加的联系人给他发了新消息。 杜闻:“大哥,我说我可以把梁泊言以前在公司录过的小样发你,你想哪儿去了??你们编剧才满脑子肮脏思想吧!” 第84章 录专辑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专辑概念,交过来的词曲,经常也是需要一次次的修改更正,调整效果。 而像梁泊言这样的歌手,许多人排着队想办法让他唱自己的歌,比如杜闻就曾经有幸被梁泊言挑中过曲子,连词都还没填,梁泊言先自己试着录了一遍听效果,觉得不错之后,才告诉作词人他想要什么风格的词。 所以唱demo时,没有歌词,便是随口哼唱的,只要不跟旋律冲突,顺耳就行,大部分都是啦啦啦啦或者数字,居然还能唱得很有感情。 车库是一个天然的音响,四下无人,李昭把音频打开来公放。 哼着哼着,梁泊言突然唱了一句歌词。 “相恋有多难,在一起应该有几多倍心跳。然而原谅我,忘记多一分钟给你。” 杜闻说:“后来正式版居然没用,他说随便想到的,肯定没有人家专业的作词人写得好。但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愿意袒露一点自己的内心,所以要杜绝一切暴露的行为。” 梁泊言就是这么防备的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但所有人都原谅他,记挂着他。直到现在,还没有被淡忘。 节目组那边又给李昭发来了明天的录制时间表,几点妆发,几点开始到比赛现场,预计几点结束。同时还提醒:“算上车程的话,可能还要再早一个半小时出发。我们这边安排了司机去接您。” 他们甚至给司机都多加了钱,司机抱怨不已,说这个时间鸡都没起,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就不能住在摄影棚周围。 李昭回复:“我明天自己过来就行,是我自己有事要回家的,不用麻烦司机师傅了。” 这对工作人员来说,确实轻松了许多,给司机打去电话取消行程,才转头跟同事八卦起来:“你说李昭回去干什么啊?我看好像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啊,回复我也挺快的。这跑来跑去也不嫌累。” 同事嗤笑一声:“没有体力当不了好编剧,尤其是李大编剧,那是相当能跑。” 相比起来,这点路程实在不算什么。 李昭浑然不觉自己又被当成了八卦对象,梁泊言也不知道搞些什么,没有在卧室里睡觉,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连灯都没有关。好在他今晚回来,不然就这么睡一晚上,明天保不齐要感冒。 梁泊言听见关门声,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无力地反抗了一下:“你关灯就行了,我自己走回去。” 李昭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又走了几步路,才把梁泊言扔到了卧室的床上。 “你不会在等我回来吧?”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问梁泊言。 梁泊言歪了歪头,倒是不明白李昭的疑问:“这是什么很不可能的事情吗?你又没说你不回来。” 而且现在的他也挺能熬夜,刚好今天又刷了一次李昭的卡,不再使用二手淘来的家用卡拉OK设备,外卖送来一套全新正品,在家尽情唱K。一边唱,还一边录下来发给陈思牧,陈思牧让他唱歌不要开那么大的原声,太假了,他却发得更来劲。 李昭看完这些视频,却没有笑。 “今天有人跟我说,以梁泊言现在的技术和状态,跑去给一个不知名小乐队当主唱,实在太浪费了。”李昭说,“其实我应该劝你把他给拉黑,更不要发这种东西暴露身份。毕竟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一场空,也没什么意思。”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梁泊言自然也想过这些问题,但或许,是他现在的心态的确过于年轻,只想顾着眼前的快乐,哪怕是浮云一般。就像乐队的歌一样,那么粗糙,也没什么文化,甚至有时候还有点语病需要梁泊言来上手修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公司里那些成熟得仿佛流水线的东西,他唱得更乐在其中。 “不过还是顺其自然吧。”李昭关了灯,“顺其自然,走到哪里,都是可以的。” 梁泊言侧过身,朝着窗户的方向睡去,窗外树影婆娑,摄人魂魄的月光洒进屋内,好像流水注入他曾经空荡荡的心。 顺其自然是一回事,算卦也还是要算的。 可是这一次,周其野坐下不到五分钟,就准备打道回府,拒绝梁泊言提出的要求。 “我再说一次,你们能不能讲点科学,什么录像带里面飘出来的照片,因果律都失效了,质量都不守恒了,那还玩个蛋!”周其野愤怒地说。 梁泊言好奇:“怎么封建迷信还要讲科学?这才不合理吧!” “当然要讲了,你看,封建迷信里,想要好运就要去借运,想要下辈子好过就要这辈子积德,想要菩萨保佑就得上香送供品,都是有来有往的。比如录像带里的照片,它本来就是存在的,结果又飞出来一张到你手里了,那原来那张怎么办,又不是克隆的,可能吗?”周其野对封建迷信行为进行了一些毫无道理的解释,就准备开溜。 梁泊言却听进去了他最后的话,若有所思地拉住他,让周其野等等再走。 “等李大编剧录完过来吗?”周其野说,“真没见过他这么爱抛头露面的人,一个编剧还能跑去上综艺。” “你别骂他了,下次万一又投稿遇到他当评委。”梁泊言说:“你的意思是,同一张照片不可能出现两次对吗?” “这不是废话吗?那句哲学家说的话,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周其野说,“如果只有过这一张照片,要不是翻印的,要不就是那一张照片本身。如果你要我讲怪力乱神的说法,那就是从遥远的二十年前借过来的,那个时空消失,这个时空出现,而不是什么从录像里由虚变实。” 明明都是扯淡的说法,可是周其野却一本正经,坚持着他封建迷信界的能量守恒定律。 二十年前,梁幻录完那段视频,感叹了一下自己的青春美貌之后,将这张老照片随手就放进了边上的抽屉里,照片并不是她的重点,只是在那个时候无意间录下的边角料。 而后不久,梁幻逃亡海外,那间房子被屋主收回,给了梁泊言几天的时间,让他带走私人物品。因为梁幻早有准备,将家里有价值的东西横扫一空,再加上他那时候尚未找到落脚之处,仅仅只是带走了最重要的证件资料,其他的都没有拿走。 可是,为了能多找到一点钱,梁泊言的确是将整个家都翻找了一遍的。 有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呢? “朋友,我觉得穿越时空这种事情也不比从录像里飞出来好多少。”梁泊言说,“基本上都是可能性为零啊。你能不能别纠结这些了,要不然还是给我算一卦吧,帮个忙。” 太有才能的人总要承受更多,周其野叹气,重新坐下来:“算什么,姻缘事业还是健康?” “应该是健康吧,”梁泊言思忖着,“算算我会不会死。” “……人都会死。”周其野快要掀桌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曾经从身患重病到重返健康,但是我当时没有想到,也没有告诉你。”梁泊言说,“我这些天一直在变化,好像又要接近真正的年龄了。会不会有一天,回到我实际的身体状况,然后死了呢?” 周其野端详着梁泊言的脸,看得很细。 “好像是比上次要老一点。”他得出结论,“你觉得是这个照片施加了什么法力,等失效之后,你就会打回原形?” “不要说得我像什么妖怪似的。” “差不多了。”周其野摆了摆手,“反正你开始怕死了。首先要给我五十块钱。” 梁泊言:“?花钱免灾吗?” 周其野说:“这是关乎人命的事情,我既然要泄露天机,就不能走空卦,必须收钱。” 反正也不多,梁泊言将信将疑地扫了周其野递过来的二维码,转了五十块钱给他。 “好了,”周其野收起手机,准备走人,“今天是疯狂星期四,你可以去吃肯德基了。” “你他妈!”虽然钱不多,但意识到被周其野又摆了一道,梁泊言还是极其无语。 “还没说完呢,”周其野说,“找到最近的肯德基,找他们借一下厕所,进去厕所遇到的第一个人,你看到他的背,就知道答案了。” “这人的背和王八的背一样,能当龟甲看卦?”听起来实在太不靠谱,梁泊言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啊,这是上天给的启示。”周其野说着,已经开始搜索最近的肯德基在哪里,“记得点他们的冰淇淋。” “这也是上天的启示吗?”梁泊言问。 “不是,是因为今天买一送一,你可以送我一个。” 点冰淇淋是错误的决定,梁泊言刚拿到手里,就踩到了地上的一片水渍,冰淇淋杯摔得掉到了衣服上,这下子真需要去卫生间清理一下了。 他需要先洗掉手上黏糊糊的痕迹,再擦干净脸,衣服上的冰淇淋却很难洗,因为在胸前的位置,怎么用水都不方便,哪怕是蹲下来都不好洗,卫生间没人,他索性将上衣脱了下来,将胸口那块洗干净,拧干以后再抽几张纸巾,吸干水分。 这些操作之后,梁泊言再将衣服拿到干手机下面,正吹着衣服,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甚至于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卫生间除了洗手台有镜子之外,其他几面墙上,也有装饰用的镜子,多重反射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卫生间,他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就是梁泊言自己的。 他的背不至于龟裂得能让人占卜算卦,没有痣也没有痘,如果凑近了看,也只能看到几道不明显的,和肤色快要融为一体的疤痕。 如果周其野给的算是一个答案,他给周其野V了五十换来的结果就是,让他问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 梁泊言想,封建迷信总是靠着话术让人走进圈套里,果然其实一点都不可靠,不值得信赖,这算是什么结果,肯德基里是找不到命运的。果然是骗子。 第85章 一般来说,摇滚乐队的主唱并不需要唱功多么地好,如果实在太好,那就可以可以单飞了,何必留下来,几个人一起抠抠搜搜分那点钱,公司也不愿意签。多少歌手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选择抛弃乐队,自己独自美丽的。 所以陈思牧在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在路边找到的这位主唱水平以后,也没有指望能留住他,反正只要能多发一首,就多赚到了一首。 不过主唱消失这段时间,唱功却是走了邪路,在外地找了录音棚录音,给陈思牧发过来以后,谁都觉得过分相似。等正式发在社交平台之后,更是议论纷纷。 好听一点的就是:“让你模仿梁泊言,没让你超越。” 不好听的就是:“嗓子挺好,唱的什么破歌,修音的吧。” 陈思牧好几次让James回来见他,但是对方拖拖拉拉拒绝不说,还老是强调自己就是梁泊言。他怀疑对方还在用金主的钱进行整容手术。 不过今天,他上完课出来试着打电话,那边居然接通了。 “喂?”陈思牧咬着煎饼果子,“你丫终于理我了,我看你不是回来了吗,出来啊!” “我在肯德基。”梁泊言说,“你过来找我吧,这家店好像离你学校还挺近的。” 陈思牧觉得不公平,自己才是乐队的领袖,怎么现在要纡尊降贵去找人,但对方发个定位过来,他仍然赶了过去。 KFC里面窗边的位置,摆了一个翅桶,但坐在那里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没有吃一口。 “刚刚在这里摔了,店员赔给我的,”梁泊言推给陈思牧,“你吃吧。” “你不吃吗?”陈思牧问,“不吃来肯德基干嘛。” “想保护嗓子了,”梁泊言说,“不能吃太油腻的了。” 陈思牧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看到对面的人摘下了帽子,吓了一跳:“我果然猜得没错,你又去整容了吧?” “我没整过,”他又取下了口罩,让陈思牧看到完整的脸,“你猜个屁,谁整容往老了整的。” 陈思牧这个人主打就是嘴犟:“当你的模仿对象是个老男人的时候就会。” 梁泊言刚才涌起的愁绪全都被这二货给打散了,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他的头:“滚你的,老子就是梁泊言。” 不知为何,这句话他说过好多次,陈思牧根本没放在心上,这次说得怒气冲冲,但陈思牧却听了进去。 或许是这人的眉眼整得实在太好,言语里也没有一丝戏谑,又或许,其实在内心深处,陈思牧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太过荒诞,才藏在了心底。 “我记得当年,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瘦得跟猴似的,一看就是个未成年。”陈思牧感叹,“怎么现在都变这样了。” “你说的当年是今年春天。”梁泊言提醒他,“到现在才半年多。” “差不多就是那意思。”变的不仅是脸、嗓子,还有身形都有微妙的变化,可是陈思牧确实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半会儿也跟这傻X解释不清楚,还是把所有的锅推给大师和玄学吧。 陈思牧听得两眼放光:“这都能变,能不能把我挂掉的科给改掉成绩啊?” 梁泊言都没想到这么轻松地说服:“不能,别想了。我现在的状态都不稳定,指不定哪天就变回去然后完蛋了。” “那怎么办?” “我找大师给我算了一卦,”梁泊言说起已经离开的周其野,给周其野抬高了身份,“大师绕来绕去,最后是让我问自己。” 当然,也有可能周其野只是想骗一顿肯德基吃,纯粹是他脑补得太多。 “阿嚏!”梁泊言打了个喷嚏,穿着半湿的衣服果然不行,得赶紧回去换干衣服了,“我刚刚正在思考该问自己什么呢,你就打电话来了。正好让你过来,你也可以问问自己,要不要开除我这个主唱。” 陈思牧还活在新讯息的冲击中,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呆了一下:“啊?你想留下来吗?” “收入我要分大头,”梁泊言说,“五百块钱要分一半才行。” 陈思牧仔细算了一下,醒悟过来,骂梁泊言才是二百五。 梁泊言,他还是不熟悉这个名字,昔日的大明星,哪怕倒嗓了唱歌水平下滑了,也应该是在评委席里坐着,对他们这种小乐队挑挑拣拣。怎么会这么魔幻呢? “那你现在开心吗?”陈思牧终于忍不住问。 梁泊言一愣。 但给出答案,并没有花费梁泊言多少时间。 “我依家都几开心。”他用粤语讲完,又用普通话重复一遍,“我现在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找来找去,周其野算出来的卦是有道理的,可能是忽悠,但所有的问题,最后要问他自己,这的确是人生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玄学,因为魔法,因为未知的神秘力量,但更是因为,他想要回到那个时候。十六岁,他在雨夜里遇到陌生人,他短暂地感受过一个家是怎么样的,他那时候嗓子很好,梁幻离开了,固然穷了一点,但也少了一些暴力,少了烫在肩膀上的烟疤。 在他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嗓子,混迹于酒局,浪费光阴的日子里,他没有觉得后悔过,因为人生就是这样过来的,既然他从来没有试图追求过什么,就谈不上后悔。但原来,他是希望回去的,是他希望有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他可以好好去唱歌,可以戒掉烟酒,可以留在香港,变成一个普通的酒吧歌手,也可以等到那个千方百计都要找到他的人。 但十六岁还远远不够,那只是一个起点,所以他开始慢慢长大,一直到现在。 现在快乐吗?梁泊言又问了一次自己。 这是只有自己能给予的答案。 第86章 柯以明打了个哈欠。 李昭不在的日子里,他替李昭接待了不少人,虽然李昭是把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才走,但仍然有许多意外情况。 听闻李昭找了个助理帮他处理事务,好几个的反应都是:“李昭现在居然舍得花这钱了?” 而这几天,还有以前的同学过来问:“听说你在给那个李昭当助理?” “是啊。” 同学说:“我参加了那个编剧的综艺,今天刚录完第一期,正好你们老板也是导师之一。我对他印象还挺好的。” 柯以明想了想:“其实是还行,怎么了,你想找我内推?” “……那倒没有,以后再说这种事情吧。”同学更在乎另一件事情,“他这几天过来录节目,每天录到凌晨还不住酒店,非要回去,你有什么八卦没有啊?” 柯以明确实知道一些八卦,但他觉得这种事情,甚至不需要八卦就能得出结论:“你这有什么好问的,每天回家不就因为有人在等吗,又不像我们这些单身狗。” “是哦,但我之前还听说他专门给男演员加戏。”同学说,“你知道现在是谁不?” “我们老板不是那么乱来的同性恋。”柯以明给李昭辩解,“你不要这么关注编剧的私生活好吗!” 不过这么一说,柯以明倒是想起来,好久都没有去过李昭家里给他帮忙了,甚至李昭从香港回来好几天,大晚上宁愿自己开车回去。 再不去关心一下老板,会不会就离失业不远了? 这个想法让柯以明心里一慌,连忙又去慰问了一下李昭。 “你很闲吗?”李昭说,“我这边最近打算休假了,你如果很想找事情做的话,我也可以介绍你去打杂。” “休假?”柯以明警醒,“那个不行的,下周您当总编剧的新剧就要上了。” “有演员和导演来宣传。”李昭没打算去掺和。 “那可能有点麻烦……”柯以明提醒,“你之前说交了剧本以后被魔改了很多剧情,到时候没水花就算了,如果剧爆了肯定有一堆人艾特你骂的。” 按照李昭的脾气,起码要发些微博,或者直播里说几句,哪怕不能明确撕破脸,也不能让黑锅扣自己头上。对于编剧来说,他们不像明星,配合宣传不是写进合同里的义务,但是如果能多参与一点,让人听到编剧名字就有印象,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李昭这次说:“哦。” “……”柯以明忍不住问,“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忙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李昭犹豫了一下。 “我在想要不要搬去上海。”李昭说,“不过这样的话,对你们也不太公平。” 这是一件相对危险的事情。上海固然是个好地方,但是影视圈几乎是扎根于北京的,一场场的酒局饭局,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如果离开北京,很多事情都办不成。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没有出头的人,宁愿承受着高昂的生活成本,也要漂在这个城市。 而这些问题,李昭肯定比柯以明更清楚。 但是习惯居然这么容易养成,这才多长的时间,他好像就不太能想象再回到以前的日子。想见梁泊言的时候,隔着上千公里,实在太遥远。一周飞一次都不够。 “那房子呢?”柯以明问,他都替李昭肉痛。 “卖了。”李昭好像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反正我又没孩子要上北京的学校。” 沉默一会儿,柯以明仍然没有提及自己和同事们的生计问题,只是感叹:“你真是爱他。” 哪怕途中有别的过路人,但似乎最后还是只认定了梁泊言。当然不算十全十美的爱情,但已经难能可贵。 但李昭现在连这种赞扬都没有什么兴趣听,甚至有些躲避。 “我是想自己方便一点。”李昭说。 “那你可以让他搬来北京啊。”柯以明说,“这才比较容易吧?” “对啊。”梁泊言的声音幽幽飘过来,“怎么不让我搬过来?” 电话断掉了。 李昭瞪了梁泊言一眼:“不要偷听。” “大哥,是你开的公放!”梁泊言服了,“我只是过来问你这个咖啡机怎么操作的。” 李昭便走过去,用布粉针将咖啡粉填平,再开始萃取。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习惯喝这玩意儿提神而已。”等待咖啡液缓缓流出时,梁泊言突然说,“原来你是真的喜欢。” 梁泊言以前总觉得李昭不了解自己,但反过来看,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了解李昭。 李昭没回答,去冰箱拿了盒牛奶,倒在杯子里,打出浓密的奶泡倒进去,才递给梁泊言:“单喝咖啡太苦了,你还是喝拿铁吧。” 他看着梁泊言接过杯子,想了想才说:“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知道我喜欢什么。” 他希望还有很多时间。 毕竟这是算命大师周其野收了五十块钱巨款以后,给出来的结果。 “我没有这么说啊。”周其野否认,“这是他自己乱猜的,别到时候出意外了你来找我算账。” “他告诉我没事了。”李昭说,“让我不用操心。” 不过梁泊言回来的时候,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太好,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据他所说,全是肯德基害的。 “神灵只给了我们窥见命运缝隙的机会,”周其野说,“命运到底长什么样,需要自己去体验。” “说直接点。” “算不出来,只能猜了。”周其野说,“照你这么说,他已经猜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李昭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算命答案:“那你算算你下次投剧本的时候有没有人要吧。” 其实直接去问梁泊言也是可以的,但李昭没有这么做。 梁泊言这几天过得很开心,恢复了SNS的更新,宣布已经跟宸耀娱乐和平解除合约,以后是自由音乐人的身份。 转发了超级收音机乐队的新歌,但大家似乎没有明白真正的原因,还以为他只是在表明自己的大度。 更多的还是歌迷,关心他的嗓子怎么样了,还能唱歌吗? 原来连少部分歌迷都隐约听到过消息,担心着他的健康。 梁泊言回复了那条评论:“到时候来演出现场看吧。” 第87章 “你要复出了?”金明曳也关注到梁泊言的最新消息,给他发来问候,“那我让你的工作团队过来吧,总不能让你自己去对接,操心酒店机票广告。” “老板你这也太大方了。”梁泊言说,“我以为你要逼我继续履行合约呢。” 金明曳叹了口气:“老板这些年虽然靠你赚了不少钱,但也是真心希望老同学好的,你这个人不在乎而已。” 他倒是挺想逼梁泊言回来,但又怕动作稍微大一点,梁泊言又会立刻消失,倒不如卖个人情。 “我想先录一张新专辑,”梁泊言说,“可以跟宸耀合作,毕竟团队磨合得也比较熟悉了。不过还是要过段时间再说。” 毕竟他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乐队,梁泊言都想把乐队成员拖去找专业老师魔鬼训练一番,免费让观众觉得他中了邪。 “哦,我知道。”金明曳居然毫不意外。 “你知道?知道什么?”梁泊言有些懵。 “你跟李大编剧要去国外结婚了嘛。”金明曳说,“祝福你们,我不会对外讲的。” “……什么?” 李昭也问:“什么?” 他继而大怒:“谁传的谣言,有病吧。” 梁泊言却觉得不一定是传谣者的问题,指不定是李昭说了什么让人误解,比如一副萌生退意,仿佛明天就要拆家散伙离开影视圈的样子。 “完全没有这回事。”李昭说,“以前会这么想是因为我不懂法,我问过律师了,他说这种东西在国内没有什么法律效益。比如我意外身亡了,你还是继承不了我的遗产。还不如去公证有用。” 这话真是足够现实,完全符合李昭的思维路数。 “前几天跟邱老师说,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也要去外面多交流一下。他说我怎么突然想通了,不那么一心想着赚钱了。”李昭想起一件事,“问我是不是终于搞定感情问题了。” 邱老师还说,好久都没听到你说自己是男同了。 他便告诉邱老师,以前的确还不太成熟,这一年来对很多事情有了更深的想法,也确实暂时离开这个环境,选择稳定一点的生活。 “听起来确实像委婉表达自己要结婚的意思。”梁泊言判断,“更何况邱老师也是编剧,可能就发挥了一些想象力。” 换成别人,李昭还能去教训一通,但是邱老师再怎么也是长辈,这就不太合适了。 只能委婉地给邱老师发了条消息,让他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事。 “懂了。”邱老师回得很快,“需要保密。” “……”算了,也懒得再解释了。 既然要跟宸耀娱乐建立新的合作关系,那自然也是要签合同的。 宸耀的人将合同寄过来的时候,被李昭看到了,又全部拿走,说自己有认识的律师,让他帮忙看看合同有没有问题。 梁泊言本来想说自己也不是没有认识的律师,还是专营明星这块的业务,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陈思牧突然长了脑子,没有将梁泊言的身份告诉其他乐队成员,只说以前那位主唱因为未成年,被家人抓回去上课了。 乐队成员经常流动,倒也不是稀罕事。其他人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是陈思牧又说,梁泊言看了网上的视频,对他们乐队也有了兴趣,准备过来玩玩。 别人一听,都乐笑了,嘲笑陈思牧痴心妄想,以前找的是高仿,现在还想请大明星过来给他当工具人。 陈思牧急得都结巴了:“谁、谁痴心妄想了,你们等着,我一个电话就能把梁泊言给叫回来。” 酒吧老板也听到了,跟着起哄,说要是能把梁泊言请过来当主唱,演出费给他们涨一百倍。 这么一激,陈思牧吹出去的牛皮,便下不来台了。 梁泊言大半夜接到陈思牧电话,让他过来救场,翻了个白眼,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几分钟,又叫了个车,开到酒吧门口。 他现在用回了自己的银行卡,也不再穿李昭的旧衣服,戴着墨镜刚刚跨进酒吧门口,立刻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陈思牧花了一番力气,才把他给拖过来。 梁泊言说:“我本来还想给自己的复出搞个好点的场地的,结果你就这样让我复出?那我还是退出娱乐圈算了。” “我们乐队也练过你的歌。”陈思牧说,“耳熟能详的那几首都能弹,你随便选。” “别了,放伴奏吧。”梁泊言否定了他的提议,看陈思牧有些不开心,才解释道,“不然我们这一整个乐队参演,理论上就该报批了。现在就我一个,还可以说是路过随便唱唱。你总不想让老板被罚款吧?” 陈思牧很迷惑:“小酒吧演出有什么好报批的,以前我们演也没事啊。” 梁泊言轻笑了一声,和蔼可亲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废话,你们糊成那样,谁管你。” @糊坛bot 1991【投稿】新年又快到了,各种晚会要开始了,歌坛又要靠着假唱和难听上热搜了 @糊坛bot 1992【投稿】梁帝现身某音乐酒吧,据说一时兴起跑到表演舞台去唱歌了,状态见视频 [3分50秒视频] 评论: @ :我草这个状态,什么时候科技发达有了声带回春手术了,让我正主也去做一个 @ :大晚上还在酒吧戴墨镜,小心装x摔个大马趴啊 @ :虽然灯光昏暗还戴墨镜,但我怎么感觉脸也动了,不会消失一年去整容了吧,歌手至于这么拼吗 @ :歌手当然也要看脸,不然你以为梁帝倒嗓那几年粉丝在追什么 @ :倒嗓这么久了,第一次唱歌还是在酒吧,这酗酒就是戒不掉了是吧 @ :这个bot也太关心嗓子状态了,就没有人像我一样关心lby的深柜传闻吗? @ :歌手搞txl有什么稀奇的,反正深柜多得是 @ :我很关心,梁帝就算车祸也只会伤害我几分钟,垃圾编剧却能破坏我一个月的美好心情,李昭受亖啊 第88章 去给父母扫墓的时候,比起平时的纸钱香烛鲜花,李昭又多带上了一条烟。 空壳的,只有表面有烟草的图案,烟盒一打开,只放了几根草意思一下。 “不过本来扫个墓,也不能让我变相吸入尼古丁和焦油。”李昭点燃了空烟盒,“而且也太贵了。” “哦对了,冉东逃跑的路上被抓到了,好像他们那个案子又在重启调查。”李昭又想起来另一件事情,也算是告知李警官一声,“下次……带梁泊言回来看你们。你保佑一下我,不然的话就把烟托梦还回来。” 他回去的时候,梁泊言正在忙于工作。 一回到歌手的身份,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李昭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又酸了起来。 比如梁泊言的经纪人,明明都还没有正式回归,都能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从一开始的痛哭流涕,到后面恢复正常,警告他不要再去酒吧随便开唱,问他还有没有喝酒。在得到满意的回答以后,火速发过来许多的演出邀约,恨不得让梁泊言马上重回舞台。 “你可以过来面谈。”梁泊言说,“我把地址发给你。” “如果你还住在李昭的房子里就先不用了。”经纪人毫不客气,“毕竟你现在没有签宣传约,我还是装作不知道有这种公关问题要处理比较好。” “是的是的,”梁泊言态度很好,“我后面也会找公关团队,不给你们添麻烦。” 李昭态度不太友好:“你这就安排上了,还没有重新签合同呢。” “对。”梁泊言也想起来了,“你不是说拿去让律师帮我看吗?这都几天了。” 李昭也像刚想起来似的,把刚收到的文件找出来递给梁泊言:“律师那边看过了,说没什么陷阱,你前公司还是挺厚道的。你签了吧,我已经让快递员半小时后上门来拿了。” 在交给李昭之前,梁泊言就已经看过一遍这些文件,的确没有太大的问题。于是他拿了支笔,开始在应该签名的地方签名。李昭今天也格外体贴,站在一边,帮梁泊言翻页。有时候微微弯下腰,用手指点着某个空白的地方:“签这里。” 梁泊言便签字,按手印。李昭将纸巾递给他,擦掉右手大拇指上的红痕。 李昭翻得越来越快,看梁泊言签完,便马上翻开下一页,仿佛快递员马上就要敲门带走文件,晚一分钟就会崩掉他们俩。 快到梁泊言终于受不了了,开始喊停,不但停下,还往前翻了几页。 “我认识英文。”梁泊言说,“这是伴侣证明的模板吧?” “是吗?”李昭表情不改,“我英语不好,不认识字。” “后面这一页是中文了吧,”梁泊言抽出来,“《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这你从哪儿偷来的?” “网上下载的模板。”李昭说。 “中文英文就算了,还有法语荷兰语的。”梁泊言从头开始翻,才发现在合同里夹杂了不少,“你什么时候移民欧洲了?” “我自己打印的,签着开心不行吗?”李昭反问。 “我现在怀疑你泼邱老师脏水了,”梁泊言只是感叹,“就是你自己传出去的吧?你之前说没用的啊,签这玩意儿更没用。” 李昭真的变了,居然现在还会说谎忽悠他了。 “哦。”李昭开始收拾,“那你别签了。” 但是他没有抽得动那几张纸。 梁泊言笑着看他,将那几张毫无法律效应的纸拿回去,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I do.”他仍然说。 又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梁泊言收拾行李,准备回一趟上海。 现在的狗仔废物却忙碌,之前完全没有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现在得到消息了,又开始围在小区周围昼夜不休地加班蹲守。 “这都下雪了,给人家也放个假,”梁泊言说,“我也得回上海去收拾一下东西。顺便剪个头发。” “什么?” “头发太长了。”梁泊言的手指插进快要及肩的黑发里,“我在上海有熟悉的造型师,现在突然换发型还是找他比较好。” 他好像又要变回那个光彩照人的明星了,而且还会比以前更加耀眼。让李昭逐渐想起来,梁泊言曾经在多么遥不可及的高度,是当李昭坐在观众席中,始终无法触及舞台上的那个人。 但此刻他跟李昭靠得极近,告诉李昭:“过几天就回来。这个我就不带走了,你帮我放书房吧。” 李昭低头,看到了那张让他们当成解密工具的照片:“这个不是很重要吗?” “现在不重要了。”梁泊言的眼睛望向虚空的远方,“我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或者说,是我搞错了某些记忆。” 这张照片,出现在梁泊言的眼前,并不是去年的事情,而是快二十年前,当他回到那个马上要被收走的家中,他找到了一些零钱,找到了一张八达通卡,找到了他的校服和课本,还有,被梁幻遗落在抽屉里的照片。 他以为自己没有多在意,但也始终没有扔掉,照片放在卡夹里,和一堆信用卡会员卡放在一起,随着移动支付越来越方便,他好久都没有再拿出来过。 而录像里,女人看着那张照片时,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想,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多好。她连自己都没有太在意这个念头,往事不可追,她很快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她不算个好人,但是人在某一个时候会后悔,会想要重头来过。 “周其野说,如果这是个咒语,那也是必须遇到合适的钥匙才会生效。” 梁泊言复述着周其野的话,“比如接收到这个念头的人,他也有着强烈的、相同的想法。” 所以周其野说,只能问他自己。 他回到了深渊里,将缺失的过去填平。那个被抛弃的雨夜之后,他终于重新长大。 “前几天,那个香港的律师跟我联系,他说了一句话。”梁泊言又开始讲英文,“No man should benefit from his own injustice.这是一句法律谚语,任何人都不能从自己的不当行为中获利。” 他也问周其野,既然这是梁幻的念头,为什么梁幻没有实现,周其野开始推锅,表示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不要问他,或许仅仅就是天命。梁泊言觉得,也许是这个原因。 “可能实现你的愿望代价比较小,”李昭倒是直接,“用最小的成本完成kpi。” 这个说法真不浪漫,但是,管他呢。 “那你以后是不是要相信玄学了?”梁泊言想起这个问题,“我们家里不会留出个房间天天上供吧。” “我会考虑看看周其野发过来的新剧本,他还挺能编的。”李昭说,“大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了,最后还不是我们编剧的功劳。” “梁先生是吗?”刚下飞机,梁泊言就接到一个电话,“我这边是接机的司机,您是走VIP通道出来吗?” “接机?”梁泊言有些懵,“我没定啊。” “是李先生在线上的订单,他说跟您说一声,您就知道了。”司机那边说。 梁泊言这下倒是知道了,正奇怪着李昭怎么这么大方,一上车,后排座位上,还摆着欢迎的鲜花和卡片。 他翻开卡片,那上面俨然是李昭的字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下,又什么时候寄到上海的,真是一个谜团。 “我四舍五入的同行、剧作家王尔德说过,不要害怕过去,如果人们告诉你,过去无可挽回。 “你别信。 “这是我能想出来的,关于你为什么会变回去的答案。 “也欢迎你,回到此刻。” 落款是“李昭”。 “梁先生,对这个速度还满意吗?”司机注意到梁泊言的异常,担心是自己车开得不好。 “嗯,挺好的。”梁泊言说,“就是刚刚想起来,快要跨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有个朋友说,他的新年愿望是明年上的剧能在豆瓣上8分,您觉得能实现吗?” “8分的豆瓣?”司机问,“现在豆瓣酱还有评分吗?” “有的,他们还挺看重。” “那祝福他吧。”司机很无所谓地派送着祝福,“一定能实现的。” 梁泊言也笑了起来,都市渐次亮起的灯光中,他给李昭发去消息:“我下飞机了,坐了你叫的车。” “哦。”李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应很平淡。 “刚刚司机预测说,明年你的剧能上八分。”梁泊言又说。 李昭给他打了个“?” “我还看到了你写的卡片。”梁泊言又说,“I love you too.” “我没在卡片上写‘我爱你’。”李昭觉得梁泊言看错了。 “嗯。但我看到了。”梁泊言继续打字,“你知道我回上海干什么吗?” “找Tony剃头。”李昭回复。 “……上海的房子空置了太久,也是时候退掉了。顺便把那些还能用的设备和衣服寄回来。”梁泊言说,“我觉得,还是回北京住比较好。” 李昭也在外地赶路的车上,快到新年了,有人在桥上放烟花,一边放一边跑,后面警车在追。 烟花在夜空里越来越亮,直至漫天盛开,就像车内音响里,梁泊言的歌声一样,慢慢亮了起来,恍如白昼。 “不要信司机的,明年作品大概率也上不了8分。”李昭给梁泊言回复,“但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