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篇水仙文》作者:张无声 文案: 《青云上》是一款全息武侠游戏。内测时,易淮打出了极高的名声地位。可惜公测后,他现实有事,无法参与。游戏公司深感遗憾,最终在征得易淮同意后在公测服为易淮保留了游戏账号所有数据。然而公测三个月后,易淮就穿越进了《青云上》里。 茶铺里的NPC在议论天下第一高手燕奕歌。 易淮:“……”嗯?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我的游戏ID吗? . 江湖里的人都知道,燕奕歌这人阴晴不定极难讨好;玩家们也都知道,燕奕歌是NPC好感系统里任谁也刷不出哪怕1点好感的人。 直到游戏里突然出现了一个NPC在贩卖燕奕歌的攻略法。有玩家去试了,然后终于得到了著名哑巴NPC燕奕歌的回答:“谁告诉你的?” 于是当晚,易淮被自己的游戏账号堵在小墙角,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语气凉凉:“教别人怎么攻略自己?” 易淮:“……”夭寿了!他为什么有自我意识啊?! . 燕奕歌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不叫燕奕歌,他叫易淮,是《青云上》的玩家,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青云上》无法下线。 直到他看见另一个易淮出现在《青云上》里,原来他才是另一个易淮。那个没下线的易淮。 那…易淮就永远留在这好了。 他会给自己打造金屋,只要他留在这里,他什么都可以捧给他。 至于为什么。 那当然是他自私自利,从来就只爱自己。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 穿越时空 甜文 古代幻想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淮(燕奕歌)┃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攻自受,不用多说 立意:这天地广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 第1章 【诸位大侠: 展信悦。 江湖将于明日(8.15)进行关闭,于9月15日正式开放公测服,届时请各位大侠江湖再聚,我们听风堂必有好礼相赠。也烦请各位在内测服榜上有名的大侠查收另一封信件。 《青云上》开发组听风堂留。】 易淮折起信纸,打开了另一封由机关信鸟送来的信件,这一封就比较长了,大概就是说感谢他这半年对《青云上》这款全息武侠游戏的贡献如何如何。 其中还有一句是“我们诚邀燕奕歌燕大侠您参加线下玩家发布会”。 易淮慢慢把信纸折成了一艘小船,放到了湖面上,纸船被打湿,顷刻就没入湖底。 他穿着初入武侠的蓝红色新手装,散漫地把挂在脑后的面具掰正,扣在了自己脸上。 如今全息网游火热,如身临其境的体验,惹得无数人沉迷。 易淮玩的这款《青云上》目前还在计费不删档的内测阶段,他们这些内测玩家会在公测后得到返利,像易淮这样已经打出了天下第一名号的玩家,更是会成为公测伊始的大神,是拥有不重新开始的权利的。 ——不用说什么公不公平,而是这种全息游戏就是需要像易淮这样的玩家作为半NPC半玩家的存在,反而更像真实的江湖。 这个游戏从制作开始就被全球期待的武侠全息,也是目前唯一一款超自由开放世界全息武侠。 虽然游戏就算公测了,游戏资格的价格也极其高昂,但也不乏游戏迷咬着牙攒钱去买一个资格。 毕竟这游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比那些西幻、玄学要难做很多。 尤其真的很真实。 他每每上线,都觉得自己好似真的逃到了一个远离钢筋混凝土的江湖,山高水远,他可以做一代大侠,也可以四处游历将美景一览无遗。 但…… 易淮念出了自己的密钥,打开了设置端。 蓝色的光屏浮现在他面前,他手指微动,点了回到登录界面。 登录界面是一个全是数据的蓝绿色空间。 易淮习惯性地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游戏账号漂浮在他身后。 他的游戏账号用的是他自己的脸,但身材数据通过在江湖上修习武功、服用丹药,和他这具瘦弱的身体已经大不相同了。 比他高一个头不说,肩臂和腰腹看着都很有劲,易淮有时候上线没事干,就喜欢摸摸自己的八块腹肌。 嗯。 超满意的好吧! 但此时,他眼里没什么笑意,微抬的手也穿过了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无法触碰的脸。 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易淮垂眸,苦笑了声。 可他到底还是转身,打开了设置界面,按下了【删除账号】。 《青云上》有一个在内测就有的设置,那就是如果玩家按下【删除账号】,那么游戏账号就会做出挽留的举动。 所以【燕奕歌】抬起手,虚幻的手臂搂住了易淮的肩臂。 易淮顿了顿。 他之前看热搜上有人说这事,说被弄哭了,还有点不信,现在他居然也感到鼻酸。 【燕奕歌】可是他花了这么多心血养出来的天下第一啊。 “……抱歉啊。” 易淮明知道没有人能够听见,却还是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也很舍不得的。” 【是否删除账号?】 【是】【否】 易淮按下了是。 他身后的【燕奕歌】瞬间就化作了烟雾消散。 易淮也下线。 他在全息舱里睁开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好久才慢慢坐起来。 易淮将旁侧《青云上》的游戏卡抽出来,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就听见底下响起急促的门铃声。 他咳了两声,从全息舱里出来,不紧不慢地出房门下楼,路上还不忘把被风吹乱的窗帘收好。 屋内的智控灯在他抵达前亮起、经过后灭掉,易淮每次都会想起好友吐槽他这个设计跟拍鬼片似的。 易淮走到大门前打开了门,就见珠光宝气的女人挽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他家门口,身后还跟着个看上去像是被捯饬了一番,却依旧掩不住痞气感的青年。 易淮好脾气地笑笑:“舅舅、舅妈。” 舅妈欸了声,悄悄向后踢了青年一脚:“喊人啊。” 青年不情不愿地:“表哥。” “外面热,进来说吧。” 易淮让开门,他们便鱼贯而入。 家政机器人扫视了一下来人,去按照设定的喜好准备茶水,易淮和他们就在大厅坐下。 舅妈声音听着很热情:“小淮刚在玩游戏吗?我们按了好久的门铃呢。” “是。”易淮没有瞒着:“您也知道,管公司我不在行,我爸妈留下来的摊子太大,每天吵得我头疼,我也就只能去游戏里躲躲闲了。” 舅妈微笑。 她心说小兔崽子每次话是这么说的,但没有一次把公司让出来。明明自己也知道自己没能力也没那个本事管公司,还攥得死死的…… “你身体不好,他们还老是拿那些烦你吵你。”舅舅重重叹了口气,一副心疼的模样:“是不是你爸那边的亲戚……?” 易淮接过家政机器手里递来的热牛奶,笑着说了声:“谢谢。” 家政机器人闪了闪红灯,载入语言成功,AI语调机械:“您客气了,不用谢。” 青年在一旁看着,一张脸皱起,闪过嫌恶之色。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表哥疯疯癫癫的,这些东西不过都是机器,是工具,但总是爱和它们聊天讲话。 易淮喝了口热牛奶,语气还是那样轻轻柔柔的,显得温润,也有几分软弱的感觉,却总能一句话噎死人:“你们不也是吗?” 屋内登时一静。 舅妈却一点也不恼,反而是嗔了句:“你这孩子,怎么说的呢,那我们能一样吗?你爸那边的亲戚,你认识几个?平时都不往来,现在你家出了事,就惦记着那些钱来了…舅舅和舅妈可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怎么会对你不好呢!” 易淮点头,并不否认。 于是舅舅接上:“你身体不好,他们这样吵你,你也没有办法好好休息,要不舅舅帮你挡了?” 易淮轻笑:“好呀,舅舅你去就是了嘛。” 舅妈笑,好像在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说话一样:“你舅舅又没个实际职位,也没股份,拿什么去说。” 易淮当然听得懂,他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嗯,也是,那再说吧。” 但他用这句话堵了他们不知道多少次。 易淮每每说完这句话后就开始咳嗽,咳得那叫个撕心裂肺,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了:“咳咳、咳…抱歉……舅舅,舅妈,我不太舒服……” 青年见这一招也见了好多回,蹭的一下站起来就想要说什么,但被他妈妈一把摁住。 易淮这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装着,身边的家政机器人也有安保系统,他们就算不动手,只要和他说一句重话,就能让人诟病,给人抓到把柄。 所以这口气只能忍。 不过今天,在他们咬着牙微笑说那我们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后,易淮又忽然轻声开口:“舅舅,舅妈。” 两人回头看去,就见易淮坐在昏暗的橙色灯光,眉眼荡开浅淡的笑意,很是温柔漂亮。 易淮长得很好,他像他母亲多一些,一双桃花眼最是勾人,却也藏着无情冬雪:“明日有封信件…啊,不是,快递。” 玩游戏多了,易淮说话都有点怪怪的:“会有个快递送到你们那,要你们亲自查收,你们看一下吧。” 三人一愣,青年下意识问:“是什么?” 易淮笑笑,看上去有几分纯真:“文件吧。” 那一瞬间,狂喜涌上他们的心头。 易淮目送着他们离开,漫不经心地调出监控,看他们喜出望外欣喜若狂的样子,嘴角无声地扯了下。 不过在当晚,易淮又收到了《青云上》制作组的邮件。 发到他用来注册游戏账号的邮箱里的。 邮件很长,大抵意思是想加他聊聊。 易淮想了想,通过了。 【《青云上》:易先生为什么要删除账号呢?我们所有人都很期待和易先生您见面的TAT】 【易淮:真的很抱歉,三次元有事,我没有办法再参与接下来的公测了。】 【《青云上》:呜呜呜呜呜那好吧,那易先生愿意让我们保留易先生的游戏账号数据,用来做一个NPC吗?】 易淮稍顿。 都说人死如灯灭,易淮其实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是想留点东西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拖着这具病体在运作这些。 所以易淮笑着回了句:【好啊,只要别太虐“我”就好。】 【《青云上》:不会不会!为表示感谢,我们想送给您一份礼物作纪念!麻烦您给我们一下您的收件地址,可以吗?】 易淮想了想:【要多久送到啊?】 【《青云上》:三个月吧,三个月内一定可以!】 【易淮:好,你们送到这吧。】 三个月…他应该还是可以再撑三个月的。 …… 三个月后。 易淮的律师刷了ID卡进入易淮家后,就见易淮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爬山虎:“…你舅舅一家抓到了,畏罪潜逃,判轻是不可能的了。” 他感慨:“易先生,好手段啊。故意让他们提前知道你已经知道他们犯法,好慌不择路准备逃跑,那边又报警……” 易淮偏头,薄唇已然毫无血色:“沈律,你来总不会就是吹彩虹屁的吧?” 律师笑着摇摇头,又惋惜地看着他:“干嘛不去医院。” “去不去都这样了。”易淮咳了几声:“都公证好了吗?” “嗯。你真的确定要把所有钱都捐出去?” “我都要死了,不捐出去留着干嘛?”易淮莞尔:“让他们把这些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当做他们的所有物去争夺吗?” 律师见过豁达的人,但他第一次见易淮这个年纪活得这么达观的:“好吧,你是委托人,你说了算。” 他说:“我替那些孩子们谢谢你了。” 易淮偏头,看向他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哦,你的快递。”律师递过去:“写着《青云上》寄,丢在门口,我帮你把它拿进来了。” 易淮稍顿,这才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事。 他拿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白金色串红玛瑙的剑穗,剑穗编织得精致巧妙,十分漂亮。 易淮摸了摸,弯起眼:“他们有心了。” 律师把文件放下,他知道易淮虽然看上去好相处,但其实是个爱安静的:“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易淮点头:“谢谢。” 律师走了后,易淮从枕头底下摸出《青云上》的游戏卡,把剑穗和卡攥在一起,合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第2章 易淮是被一阵叫卖的喧嚣声吵醒的。 他觉得脑袋疼,勉强翻了个身,鼻尖嗅到陌生的类似木屑的气味,又倏地睁开眼。 入目只见木板,身下的床也分外硬,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也很粗糙,就连他的衣服都是粗布麻衣,已经磨得他皮肤泛红微微麻痛。 易淮把身体翻正,发现自己身上跟散架了似的疼,而入目的还是木板,但多了简陋的房梁。 易淮猛地坐起身,却又因起势太猛,气没顺上来,一阵猛咳。 他的动静有点大了,有渔女打扮的少女一把推开了门进来:“哎呀!你醒啦!” 她惊喜地走到易淮跟前:“你晕了好久呢,阿爹还说你今日要是还不醒来,晚些时候把鱼卖掉了,就去城里给你请好点的郎中瞧瞧。” 少女说着,视线又飘远了下,声音也小了些:“我就说萧哥哥的医术虽不能说绝,但也不差嘛。” 她眉目含春,显然是对那位“萧哥哥”有意。 但现下这些并不是易淮关注的重点。 易淮瞧着少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宽大的衣袍、过长的头发,还有屋内的摆设以及少女说话的方式…… 不是吧。 易淮心说不是吧。 他…穿越了? 易淮捞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腕上横切的旧伤仍在,走向都与记忆中无二,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姑娘,可有镜子?” 少女稍怔,虽不明白,却还是将旁侧屉子里的镜子拿出递给他:“你别担心,你这张脸没受伤,还好看得很。” 确实好看得很。 易淮瞧着镜中自己的脸,心道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这具身体…… “咳、咳咳……” 易淮按下铜镜,一手压着心口对着旁侧咳嗽。 少女哎呀了声,忙帮他拍背顺气:“你没事吧?可要喝口热水?萧哥哥说你先天不足,此番落海又着了凉,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他给你开了几服药,但你一直昏着,也没法喂你。我这就去帮你熬。” 易淮没能说话,少女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独自咳了会儿,稍微舒缓了点,又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那张惨白的脸已经因为急咳有了不正常的血色,看上去更为病态。 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觉得真是造化弄人。 他还以为老天让他穿越,是因为看他做了这么多好事,给他一次新生…结果是身穿。 就这具破身体,说不定明天就会死在人家里,给人徒增麻烦。 这难道是入轮回前的最后一道考验么? 那还真是无聊。 易淮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又咳了两声,他正要站起来,又见一妇人端着茶走了进来:“哎呀,小伙子,你身子还没好,怎能下床?” 她手劲大,硬生生将易淮摁在了床上,还能一边倒水:“阿稞去煎药了,还顺便叫萧家小子再来给你把把脉,你快些坐下。” “……多谢。”易淮不得不接过递过来的茶杯,但他没喝,只是道:“阿…大娘,不劳您费心了,我身体我清楚也别让你女…令女多跑这一趟了。” 他说着,又咳了两声:“听阿稞的意思是你们救了我,多谢,只是我身无分文,无以报答……” “要什么报答呀!” 妇人笑着说:“我家那口子为了救你,可是顺带抓到了两条好大的海鱼呢,这不,刚卖了个极好的价钱,都有钱给阿稞买身近日那些有钱人家的千金们之间流行的衣裙了,这就是你的谢礼!” 她宽慰易淮:“你且安心在这住着…对了这个给你。” 妇人从自己腰间掏出一枚洗净的剑穗递给易淮:“捞到你时,你手里紧紧攥着这个,看着不是俗物,想来对你很重要,我便帮你小心洗净晾干了。” 那是一枚串了红玛瑙的白金色剑穗,编织的结很独特,看着精致漂亮。 易淮稍怔。 这是…《青云上》官方送他的礼物。 他记得,他穿越到这儿前,手里抓着的不只是这个,还有《青云上》的游戏卡。 故而易淮问了句:“只有这个了吗?” 妇人一愣:“公子还有旁的重要物件吗?若是如此…那我待会儿叫我家那口子再在捞到你那儿找找。” “…不,不是。”易淮并不想麻烦他们。他伸手接过:“我只是随口一问。” 妇人迟疑地看着他:“公子…是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了吗?” 易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好。 妇人大概是个会脑补的,见他不语,立马警惕,声音都压低了:“公子莫不是遭了仇家?可要我帮你报衙门?” 刚穿越就遇上这么热心的人,易淮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太好。 他无奈地笑笑:“也不是,只是这儿大概没有我的安身之所。” 妇人没明白:“啊?” 易淮也没多解释,他又咳了两声,终于把那杯温热的白开水喝下:“…大娘,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何处呀?” “我们这就是一无名的渔村,但归二十里外的鲤泉管辖。” 妇人说:“鲤泉是我们这儿最近的城了。” 鲤泉…… 没听说过啊。 易淮在心里轻嘶,又压不住嗓子里的痒意,咳了咳:“…鲤泉啊,正好我想起我有一旧友就居鲤泉,烦请您告知如何前去,我好投奔他。” 妇人啊了声,易淮笑笑,那副皮囊看上去可真不像是会骗人的:“我这身体先天如此,他也晓得,他家中还有一些好药,他欠过我人情,我向他讨要一下,他会给我的。” 妇人一听易淮有朋友可以帮他治病,根本没多想:“正好一刻钟后老王家的要进城卖货,你跟他一同前去就行…但你身上没有通关文牒啊!” 易淮:“……” 他穿越的架空朝代如此真实吗? 易淮咳了两声:“…无事,我到那时托人与他说一声,叫他帮我补办就好。” 反正他也不是打算进城,只是不想死在这儿给别人添麻烦。 妇人大概是从小就在这渔村,未经太多杂事,故而信以为真:“行,那我现在就去跟老王家的说一声…不过你还是喝一剂药再走比较好。” 易淮想了想,没拒绝:“多谢。” 他微顿:“您识字吗?” “我是不识几个字,但我那女儿,阿稞,她同萧家那小子学过不少,怎么了?” “借您点纸笔。” 易淮笑笑:“写点东西。” 这家人用的纸笔材质也一般,得亏易淮是学过软笔的,这才能写字…也得亏这个世界用的是简体字,简直救大命。 他留下一封简短的信和几个菜谱,在阿稞端着药来了后,就将其交给了阿稞:“等我离开时再看吧。” 阿稞眨巴了下眼睛,显然是听过一些武侠话本的:“公子,你莫不是什么绝世高手,留了一套超厉害的心法给我?” 易淮失笑,眉眼间总算有了点神采:“你回头看了就知道了。” 这药很苦,还好阿稞熬得浓,所以只有一口。 易淮捏着鼻子喝下后,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又连喝了几口白开水才压下。 现代科技发达,他真的八百年没喝过汤药了,都是吃水咽的丸子。 易淮呼出口气,披上妇人为他准备的外衣,没太在意自己被磨红还泛着疼的皮肤:“多谢两位。” 他不知道他穿越到的这个时代是如何行礼的,就按照《青云上》的谢礼来行。 老王家的是进城卖货,只有板车可坐,路上并不舒适,好在二十里地就是十公里,骡子跑得不算慢,颠颠荡荡的,易淮也晕头转向地坐过来了。 到了能看到鲤泉的茶铺时,老王家的说要歇下来喝口茶,也要清点一下货物。 易淮也打算就在茶铺和他别过:“多谢您,之后的路就不劳烦您了,也就几步路了。” 他笑:“我想在这儿多歇一下。” 老王没多想:“好,那你自己小心点。” 易淮在茶铺空闲的长椅上坐下,伙计过来:“客官要喝点什么?” 易淮扫了眼茶铺上标的价码:“……坐一坐,歇歇脚,行吗?” 他一文钱都没有,一杯茶都喝不起。 伙计闻到他身上的药味,犹豫了下:“那你先坐吧,要是来了人位置不够了,你自己让让啊。” 易淮勾起唇,想这个地方好人还是蛮多的嘛:“好,多谢。” 他落座的茶铺已经有两桌看着像是江湖人士的人落座,手边都放着趁手的利器,穿着打扮也是方便动作的束口衣。 易淮反正也是闲着无事,就听他们在谈论江湖事。 现下大概是讲到了高手。 “……那问月仙子双袖一舞,夹岸两侧的竹叶可是纷纷落下!要我说这内力比试,当还是问月仙子最优!” “切,这算什么,要不是没有人能请出来那位天下第一,这内力比试谁敢办?都是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你是说燕奕歌吧?我听闻他从前仅用一叶就破了机关道内门最引以为傲的千军万马阵!据说那一片竹叶被他用内力震成无数细小不可见的丝线,根根缕缕直达核心,顷刻间就将那千军万马粉碎,化作飞烟!那机关道内门也是因此隐世不出,如今只有外门在外运作了!” 嗯,这么厉害? 易淮若有所思,这是个中武设定的世界吗? 第一高手燕…… 嗯? 嗯?? 嗯??? 等等? 第一高手燕奕歌????? 怎么这么耳熟? 这不是他在《青云上》的ID吗?! 易淮陷入了迷茫。 第3章 也许是重名,但易淮从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尤其机关道他是听说过的。 机关道是《青云上》的一个门派,专门研制机关,外门机关术、内门机关阵,乃是天下一绝。不过易淮在游戏时并没有破人家千军万马阵,那时也没什么千军万马阵。 只是他在机关道的名声确实不太好,毕竟他当初因为觉得有趣,拆了人家好多个引以为傲的机关兽。 罪过罪过。 为了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穿进了《青云上》,易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几位侠士。” 几个在议论的江湖人便朝他看去,初见易淮,难免会被他那张脸给迷了眼。 易淮咳了两声,温声问:“你们可是在说那常年戴着一张白色似哭似笑面具的大侠燕奕歌?” “…这世上不就只有那一位燕奕歌吗!” 有人说。 “有了他后,这江湖里哪还有人敢叫这名?” 夸张。 易淮心道。 他稍稍弯眼:“原是如此。” ……还真是他。 但,燕奕歌便是他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淮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陷入沉思。 先前《青云上》的制作组有说要为他保留游戏数据,莫不是这个燕奕歌就是保留下来的NPC?那他穿越,应该直接穿进燕奕歌啊! 还是说…他只是个剧情NPC,并没有身为“易淮”的记忆? 易淮若有所思,还未再说什么,就见一个穿着不凡的少年凑了过来:“这位公子,你知道燕奕歌?” 易淮扫了眼他。 这套红白色的时装,易淮在《青云上》内测时见过,价格不菲,五千多一套,当时商城里特别说明了,内测五折,公测购买更贵。 易淮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轻轻勾起嘴角:“这江湖上又有谁不知道燕奕歌呢。” 少年:“是啊!” 他说这话时有点愤愤:“最难搞的NPC!” 易淮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哦豁。 猜中。 这可真是…… 他不仅是穿越到了《青云上》,甚至这里还是个游戏世界。 那他要找个地方独处试着念一下密钥啊。 易淮佯装不知:“什么恩匹希?” 少年捂了下嘴:“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特别厉害,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巴结讨好他,却无一人能入他眼,他从不会予人半分回应。” 易淮知晓《青云上》还有NPC好感系统,而且这种全息超自由武侠游戏,好感系统不是只针对一个玩家的。 譬如说玩家A和玩家B刷一个NPC的好感度,那么玩家A送的比B的礼物要更得NPC的心意,NPC就会更偏向A;如果礼物是一样的,但A此前比B刷出来的好感度更多,与NPC发生了更多的羁绊故事,那么NPC还是偏向A的。 更重要的是据说公测版后还会把好感系统的可视化下架,意思就是公测版后就算是刷了这个角色的好感度,玩家也看不到刷到了多少,如果遇上那种礼貌NPC,不喜欢但也不会表露出来,玩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也是易淮觉得这个游戏有趣的地方之一,也是他当初无比期待公测版的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也在好感系统里。 不过这种超自由开放世界,别说他这种“天下第一”设定的NPC了,就算是一个打鱼的老头,玩家要是想,也可以刷好感度。 易淮扫了眼这位玩家。 时装贵,武器也是买的剑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剑,腰间还别着一块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玉…… 这一身就得几十万现金。 易淮:“这位少侠也对燕奕歌有兴趣?” 玩家:“那可是江湖第一高手!谁不对他有兴趣!我要是能与他做朋友,那我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紧张地看着易淮,压低了声音:“公子,您认识燕奕歌呀?” 岂止认识。 那就是他好吗。 易淮微微一笑,装得深沉:“实不相瞒,有些渊源。你要投其所好,我倒是有法子,只是……” 他叹气,像极了一个发布任务的NPC:“我遇上了一些棘手事。” 《青云上》没法分辨NPC和玩家,因为是超开放世界,讲究的就是一个身临其境,所以玩家在触发任务时,也并不会得到触发任务的提示。 ——该游戏也是没有主线的。玩这款游戏,就像是真的在踏入一个江湖世界,一切都要自己摸索。 当然也可以选择花钱买“身份”,这样起点会比别的玩家高些。也可以氪金兑换游戏内货币买心法、剑法等等。 而买这些东西,若不是在官方正规商铺购买,去路边摊,还可能会被骗。 真实得不行。 易淮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位玩家会不会有点心眼子,但事实证明这位少侠是真的没有半点心眼。 他兴奋地看着易淮:“您说!无论什么事,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帮您!” 他之前就觉得这个NPC看上去有点不一样,还在想是不是能触发什么奇遇,又听他主动提及燕奕歌…… 玩家很兴奋,难道他可以成为开服三个月来第一个能刷到燕奕歌好感度的玩家吗!!! 易淮悠悠竖起一根手指:“一,我需要通关文牒进城,当然没有通关文牒也行,只要少侠有办法让我进城;二,我需要一笔银子。” 他算了算《青云上》的货币,再扫了眼这位玩家的“实力”:“一千两银子。” 《青云上》的货币只有铜钱、白银、黄金,当然也可以用更珍贵的宝物易物,这是个很真实的江湖。 按照《青云上》的货币汇算,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而这一两银子,也相当于现实的两百块钱。 ——《青云上》最低起充就是两百元,大部分全息游戏氪金都是最低百元起步,倒不是现代如今货币膨胀,而是全息游戏的收费项目本身就是面向有钱人,不乐意也可以玩传统游戏,几乎所有全息游戏的制作方都不会想着割大众韭菜,他们本身就是为有钱人服务。 毕竟光是设备,就是百万起步。 易淮家里那个,是最新版顶配,他甚至还自己动手拆了几个零件换成了市面上更好的,算下来得要亿。 是有共享游戏舱,可问题是网吧的共享游戏舱租用也是按分算的,一分两块钱,一个小时就一百二十。 两百起充也只是为了方便那些不喜欢氪金买身份的高玩刚进入游戏手里先要有点钱才行。 不过真正的大佬,如易淮这种,连两百都不会充。 银子是可以在江湖里通过打工赚的,易淮也不算漫天要价,尤其以这位玩家的实力……这位玩家觉得自己赚了。 玩家:“成交!” 他果断掏出了一千两银票:“你说。” 但易淮是个奸商:“少侠,我话还未说完,一千两银子只是一条喜好,你看你要买几条?” 玩家:“……” 他犹豫了下:“先来一条。” 易淮笑眯眯地:“好。” 他收起那张银票:“他喜静。” “哦。” “嗯。” 两人相顾无言,玩家:“???没了?” 易淮十分诧异:“一条呀。” 他完全就不怕这位玩家拔剑砍他:“你先前去有见到他么?太吵了,他是不愿见的。” 玩家回忆了一下自己连燕奕歌面都没见到的那些日子:“…确实啊。” 论坛上也有找到了燕奕歌更换的隐居地的玩家说见燕奕歌都见不到,又不敢硬闯。 他掏出了第二张银票:“你继续。” 易淮感慨江湖上有钱人真多啊,随后继续,也不再逗这位玩家,给了点真实的东西:“他喜欢安拉乌的奶酒,尤其是安拉乌那什卓尔族酿造的,你若是给他带一壶,他定会理你。” 玩家啊了声:“奶酒???” 他喝过那奶酒,甜味和奶味更重,酒味倒是少。 燕奕歌乃是天下第一高手,要喝也该喝最烈的“定山海”才是啊! 易淮咳了两声:“爱信不信。” 玩家一想不是没有人送过“定山海”,结局不也摆在那了么:“信信信。” 易淮笑着收好银票:“那现在就劳烦少侠帮我弄一个通关文牒了。” 玩家轻嘶,嘀咕了句:“得亏这是鲤泉,不是别的地方。” 鲤泉地方偏,进城还是好蒙混过关的。 但易淮身上什么都没有,要进很难。 有了这位玩家,塞点银子说通关文牒丢了,待会就去补,也就进去了。 至于那位玩家,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去买安拉乌的奶酒。 易淮先去绣萝阁买了身面料好点的衣袍。 他挑了身灰白色的广袖,看上去素,但到底不会把他的脸色衬得更差。 易淮没买别的,就是在绣萝阁又听到了有女玩家在议论燕奕歌的事。 于是乎—— “两位姑娘,可是说那位天下第一高手燕奕歌?” 易淮笑眯眯地:“两位姑娘今日与我有缘,实不相瞒,在下与燕奕歌有些渊源,若是两位想要同燕奕歌聊上两句、见上一见,我有些法子。” 他说完,又没忍住咳了两声。 这两个玩家没那个少侠那么好骗,但易淮从小到大骗人的话术极其精湛,最终还是让她们信了。 他打量了一下两位的“实力”,悠悠伸出五指:“一条消息,五百两。” 鲤泉的玩家不算多,但也不少,易淮虽不是每个都卖,毕竟有些人看着就不好骗,但一路下来,钱包也鼓鼓囊囊了。 他把银票存了听风堂的钱庄,先去找了家医馆看看。 他这具身体,反正现代的医术是没办法。 但科学没用,玄学也许有…… 虽说这不是个修仙的世界,可内力神奇。 但…… 大夫眉头紧皱:“公子,你这身体已是不足之相。” 他惋惜地看着易淮:“您怕是只有一月不足。” 易淮顿了顿。 他垂眼低笑了声:“哦。” 还以为有奇迹呢。 易淮留下诊金,便寻了一处还算雅致的客栈,顺路还买了副舆图。 《青云上》的背景易淮是知晓的。 三国鼎立,为首的是主背景“龛朝”,旁侧两个国家是依附龛朝的附属国,每年都要朝贡。 但内测时没有鲤泉,场景也要少很多,现在舆图买来展开,易淮就觉得这个江湖更加真实。 多了好多地点,甚至还有当时内测没有的大漠和海岛地图,更像是个真实的世界。 易淮把舆图合上,轻轻出了口气。 鲤泉的医馆不算有名,他打探一下现如今江湖有名的医者是谁,说不定还是有法子的。 这么想着,易淮又压不住自己胸腔涌上的痒意,靠着窗户咳了会儿,咳到自己脑袋都有些眩晕了,才将将压住。 要死。 他想。 感觉下一秒就要咳出血了。 他到底是什么林妹妹设定啊。 所以说穿越为什么不让他穿进燕奕歌那具身体里啊! 那具身体老健康了好吗! 易淮翻身躺在床上,瞧着古朴的雕花,喃喃了句:“卖了这么多情报,应当有玩家去论坛嚎一嗓子了吧。” 他现下就在等更多的玩家主动来找他,他好卖更多的情报。 反正燕奕歌是他自己,他靠他自己赚钱,没什么不对的。 . 红白衣的少侠跑了几个城的酒铺才买到那还指名了要那个族酿出来的奶酒。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人人皆知的燕奕歌“隐居”的竹屋前,将酒放在台阶下,抱拳说着,声音难掩紧张和激动:“燕前辈,在下关无风,听闻前辈爱喝那什卓尔族酿造的奶酒,特意为前辈带了两坛来。” 关无风还记得易淮说燕奕歌喜静,特意没发出太大的动静,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然而屋内还是一片沉寂。 就在关无风失望地想自己不会遇上骗子了吧的时候,一道影子在月光下显现。 他惊喜地抬头,就见那穿着一身白金色袍子、戴一张似哭似笑的素白面具的男人站立在屋顶。 他反手执剑,那比寻常长剑要薄而细的利刃在皎皎月光下散发出幽冷寒光,凌冽非凡。 “谁告诉你的?” 低冷的嗓音从面具里闷出来,关无风其实是觉得有点耳熟的,但他没多想,还沉浸在燕奕歌跟他说话了的惊喜中:“一位说与您有点渊源的N…公子!” 燕奕歌立在竹屋顶上,眸光冷冷。 知道他喜欢这个的除了他自己,恐怕便只有有他数据记录的制作组…是因这么久都未有玩家能得他青睐,故而安排了个NPC出来降低难度么? 他眼底酝酿出杀意:“在哪?” 这个游戏世界很真实。 真实到如果一个NPC死了,那他便真的死了。 关无风没多想:“鲤泉。” . 鲤泉。 易淮被饿醒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虽眠浅,但因为身体先天不足,也容易犯困。 易淮扶着床起身,习惯性咳了咳,没喝桌上凉了的茶叶水。 饿了。 他不太会看天色辨别时辰,出门走了一小段路,才想起古时候是有宵禁一说的, 也怪那客栈,不关后院门。 易淮叹气,搓了搓自己有点凉的手臂,转身准备回客栈,眼前就倏地闪过一道影子。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拽进了小巷,背靠上墙壁——倒不是砸上去的。 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横在他脸侧,扎进墙壁里,反光的剑身却微微照出他那双有点发懵的桃花眼。 易淮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口:“这位大侠若是要买燕奕歌的情报,就算是没有钱……” 易淮话没说完。 因为他瞧见拦他的人长什么样了。 那张戴在脸上的素白面具他最是熟悉,毕竟是他亲手画的。 易淮一僵,侧目看去,就见扎在自己旁侧堵了去路的剑刃他也很熟。 “薄柳” 他亲手打造出来的薄剑。 易淮再看拦自己的人,就见他抬起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双桃花眼冰冷无比,像是被雪淹没的桃花。他语气也寒凉得厉害。 “教别人怎么攻略自己?” 易淮:“……” 救命! 为什么他的游戏账号会有自我意识啊?! 第4章 易淮没能说得上话。 因为他情绪一下子太激动,气没顺上来,当即就弯下腰了。 他动作时,燕奕歌就一抽手将薄柳拔出收回,免得误伤到易淮。 燕奕歌还在易淮咳出第一声之前就松开了自己握面具的手,任由面具挂在脖子上,一只手扶住易淮,另一只手压在了易淮肩胛骨中间,掌根压着用力地往下推。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也知道咳起来时怎么样才能舒服点。 因此易淮只是咳了会儿,脸颊微微泛起红,没有到那种感觉肺都要咳出来的地步,就缓了很多。 “…还得是自己。” 他唏嘘,但看着燕奕歌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有点头皮发麻:“……你都记得。” 是肯定句。 燕奕歌拥有的,不是“燕奕歌”的记忆,不是游戏方给他设定的身份,而是“易淮”的记忆。 这可真的离大谱了。 燕奕歌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句:“去看医生。” 古代该说大夫,但他们都是现代人。 易淮没忍住:“你刚还一副要杀了我的架势。” “没有杀自己的癖好。”燕奕歌面无表情:“跟我走。” 听着好似是征询,可他的手已然搭上了易淮的腰身,一个欲要带着易淮“飞”走的起势。 易淮一惊,忙拽住他的衣袖:“等等等等,让我跟店家说句退房。” 他倒不是担心店家一直扣他钱,毕竟这并非现代自动扣款,他只是怕店家一直给他留着那上房,平白耽误人赚钱。 燕奕歌自然晓得自己在想什么,他睨易淮一眼,并未松手,而是带着易淮,一个起落间,易淮只觉有劲风拂过,随后他便落在了客栈客房的后院内。 轻功的妙处他自是体会过的,但被人揽着腰,虽说是自己,这种体验还是新奇——正因是自己,才更为新奇。 到了客栈后,燕奕歌反而道:“先别退了。” 他揽着自己原本的身体,清瘦,隔着几层衣物都能隐约摸到肋骨。他是最清楚自己这具身体有多孱弱的:“住一晚,明早去租马车。” 易淮当然赞成,就是有点遗憾:“好吧。” 燕奕歌瞥他:“病好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易淮稍顿,看了看燕奕歌。 跟自己这张脸说话,当然是不习惯且别扭的,可…… 他就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份怪异中没忍住弯弯眼,心情好了点。 两人坐下来后,一时相顾无言。 其实双方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接受能力都是撑出来的,这世上多了个自己这事儿,哪怕是易淮,也得要时间消化。 太离谱了。 燕奕歌没说话,只用手摸了摸茶壶,水已经温凉。 于是他催动内力热了白水,第一道先洗了洗有些劣质的瓷杯,第二道水才推到易淮面前。 燕奕歌拥有过往所有记忆吗…… 易淮习惯性咳了咳,喝了口热水,稍微舒服了些。 “…你,身体没事吧?” 这便是易淮的第一个问题。 燕奕歌淡淡:“无事。我与你的分别,大概只有身体素质,还有六个月的记忆。” 他说着,又看了眼易淮:“还有身高。” 《青云上》游戏内的时间和游戏外是二比一,外头的一个小时相当于里头的两个小时。 所以对于易淮来说,他删除账号、《青云上》公测不过三个月,对于燕奕歌而言,已经过了六个月。 燕奕歌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想离开么?” 他说这话时,那双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易淮,叫易淮无端有些发毛。 易淮后知后觉自己这马甲好像和他的性格有一点出入了,却又似乎没有。 因为他明白他在想什么。 马甲不想他走。 又或者说,不是马甲。 是另一个自己不想他走。 “唔。”易淮弯弯眼,没逗自己:“以后的事说不准,但至少现在不想…而且我也没游戏系统,没有退出键。我是穿进来的,现实世界的我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先玩够再说吧,而且说不定真像你说的,在这个世界能找到治我的办法呢。” 易淮:“《青云上》公测版变动大吗?” 燕奕歌:“算大吧,增加了很多新地图,还增加了一点玄幻设定,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在竹屋里没出去过。” 燕奕歌问:“我的布局成功了吗?” 这个问题让易淮顿了下,那种别扭的感觉再度升起。 但,燕奕歌此话也没问错,也确实是“他”的布局。 易淮颔首:“嗯,他们现在大概在牢里踩缝纫机吧。” 燕奕歌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感觉,叫那张脸和易淮的脸连神态都完全重合。 易淮看着他,有点照镜子的感觉,又觉稀罕:“…感觉你性格上有点不一样……是发生什么了吗?” 因为在易淮的认知里,燕奕歌也是他,故而他觉得燕奕歌应该是同他一模一样的。 也许未来会慢慢习惯,但现下不行。 提到这个,燕奕歌的眸色又冷淡了下来:“你试试还没看到仇人结局就被困在游戏里无法下线,还要被一群玩家刷好感度?” 嗯。 易淮懂了。 自己的马甲怕是黑化了。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 但…暂时没法肯定地说自己二度黑化后会怎么样。 反正上一次他黑化后,布局一年,将身边亲戚全部送去踩缝纫机了。 燕奕歌:“为何不来找我?” 易淮:“啊这,我也不知道你觉醒了自我意识啊,万一你一剑捅死我岂不又痛又不划算?” 燕奕歌凉凉:“你就是不想跟自己的脸对话,觉得奇怪。” 易淮:“……” 果真是自己最了解自己。 燕奕歌:“你还有何问题?” 易淮:“暂时无了(liao)。” 他没问燕奕歌有没有去听风堂试试能不能让游戏制作方把他弄出去,一是因为他知晓听风堂虽然游戏官方制作组留言总是自称听风堂,但游戏内的听风堂确实联系不上游戏制作组。 这个全息游戏为了绝对沉浸式体验,游戏内的bug又或者问题反馈,一定要退出游戏后找客服才行。 游戏内的听风堂,只是一个组织。 而且,他出现在这里也已经有点时间了,制作组却还没安排人进入游戏找他……那就值得人深思了啊。 易淮微垂眼。 《青云上》内测时,就是唯一一款玩家在游戏内死亡后无法再次创建账号的全息游戏。 哪怕是内测玩家,也没有二次“生命权”。 而且别的全息游戏都可以调五感灵敏程度,这款游戏却不能。 那会儿易淮觉得这游戏态度真牛,是真的做到了“身临其境”这四个字。现在嘛,他就不得不阴谋一下了。 燕奕歌:“我亦是。” 两人又安静下来,易淮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腰间别着的剑穗,心道果然还得是自己。 这一问一答,不需要说,便清楚。 他将剑穗取下来,递给燕奕歌:“游戏制作组送的。” 燕奕歌没接:“挂着吧,挂我这碍事。” 易淮其实也猜到他会拒绝,他只是给燕奕歌瞧一眼。 易淮低眼重新系回剑穗,又没压住,咳了两声。 燕奕歌不自觉皱起眉,甚至已经起身站到另一个自己背后去。 他宽大的手掌贴在易淮背后,顺着脊柱往下压。 “鲤泉没有杏林馆,还要在北上两座城。今日天色已晚,你先睡下,明日一早我就去租马车。” 易淮嗓子里还有点痒,喝了口水润润,才开口:“嗯……” 燕奕歌凉凉:“不是嫌我?这会儿又想与我一同行动了?” 易淮完全不意外燕奕歌从一个长长的“嗯”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但有点意外又似乎没那么惊奇燕奕歌的脾气——毕竟若是他在“燕奕歌”的境地,估摸着也是这样的态度。 易淮只能告饶:“我怎么会嫌弃自己呢…你怎么能跟自己斤斤计较呢?” 燕奕歌轻呵了声。 易淮知道他这是揭篇了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那我睡下了。” 他没有要让床铺的意思,燕奕歌也没要占床铺的意思。 易淮简单洗漱了下,回身时就见燕奕歌已经坐在了窗边凹造型。 还别说,那张脸是真好看这样是真好看。 可惜没相机拍下来。 易淮躺在比渔村要舒服多了的床上时,还没什么睡意。 他向来眠浅。 他闭着眼睛,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你今晚睡吗?不睡的话得想想我们要怎么称呼对方了。” 要燕奕歌喊他易淮,燕奕歌肯定做不到。 毕竟就算他在这游戏世界的眼里叫“燕奕歌”,但在他自己心里,他的真名是叫“易淮”的,“燕奕歌”只不过是他的第二个名字,一个游戏名字。 而要易淮叫另一个自己做“燕奕歌”,他也做不到,因为对于易淮而言,“燕奕歌”也是他的名字,他的第二个名字。 至于昵称……就更加诡异了。 嗯。 越想越睡不着。 易淮睁开眼睛:“要不咱现在讨论了吧?” 燕奕歌:“……” 自己总是会在奇怪的事上纠结很久。 他清楚。 因为是自己。 因为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你想如何?” 易淮:“……” 燕奕歌:“……” 第5章 最后的结果,还是没有结果。 易淮说需要喊的时候再说吧,燕奕歌回了句正有此意,易淮就又躺好了。 他睡着后,燕奕歌动了动耳朵,确认了他确实熟睡,他才翻身下榻,走到了床边。 燕奕歌垂眸借着月光和这具身体极好的视力凝视着自己那张睡颜,久久没有动作。 就算有能离开的法子,他也不会叫另一个自己离开的。 他们是一个人,就该在一起。 无论是留在这,还是离开这。 次日一早,因为熟知自己的起床时间,所以燕奕歌提前安排好了小二送水。 易淮起来时,就能用刚好温热的水洗脸。 他看了眼燕奕歌,突然觉得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这事真是无比美好。 因为已经出去了一趟,燕奕歌脸上的面具半挂着,手中薄柳又不离身,站在那儿冷冷淡淡的,那双桃花眼不笑时带着锋芒锐利,多了许多压迫感,瞧着着实有些帅过头。 易淮欣赏了会儿自己的美景。 出门时,燕奕歌就将面具扣下。 还是那张似哭似笑的面具。 倒也不怕被认出来,毕竟江湖上都晓得江湖第一燕奕歌喜戴这样一张面具,不知多少店铺仿造,向往江湖的人大多都会买一张,易淮昨日在鲤泉就发现了路上不少行人都佩戴着。 只是他们的那张面具,没有自己这张精致好看。 毕竟这张可是易淮用游戏内的特殊材料“南昆玉”打造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坏,还能防毒。 但,今日似乎不宜出门。 燕奕歌才把门打开,易淮刚踏出一步,就有东西朝他飞来。 他尚未瞧清是何物,只觉一点劲风扬起,伴随一道闷响,将他随意挽了下的发丝扬起,再看过去时,燕奕歌已然出手。 他抓住了飞来的“东西”。 是个男子。 燕奕歌冷冷朝那边看去,视线锁定几名家丁打扮的人,他揪住的男子也在怔愣中,被他放下来后忙不迭地道谢。 那几名家丁手里拿着棍子,迟疑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上前。 易淮注意到这男子身上有新鲜的伤痕,不由问:“这是怎么了?” “…在、在下是这间客栈的说书先生……” 男子话音未落,那边又转出个少女,一袭红衣,凤眸中似有火在烧:“我看在这鲤泉中,我叶家的事,哪个敢插手!” 叶家? 易淮朝燕奕歌投去疑惑的视线。 燕奕歌摇了下头。 说书先生大概是觉着易淮面相好,有了底气,便扬声同那少女说:“我不过是说你那水性杨花的阿姐惹怒了海神,被海神带走了,你就要杀了我,这不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吗?!” “混蛋!” 少女直接把手搭在腰上,将软鞭抽出,毫不犹豫地就朝着男人而来。 燕奕歌未出手,只拉着易淮后退了一步,进了屋子里。 易淮在说书先生的惨叫声中若有所思道:“这很剧情杀啊…我们是触发游戏内的剧情了么?” 燕奕歌一听便知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别管,你身体重要。” “哎呀。”易淮心说二次黑化让自己变得更冷漠了么:“我好奇嘛。反正杏林馆在那也跑不了,这剧情会跑啊。” 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似的,拉住燕奕歌的袖子:“这样,我给你一个月在外隐藏身份时称自己叫‘易淮’的机会,这一月里我不与你抢,我们去看看嘛。” 燕奕歌微掀面具睨他。 易淮轻嘶:“跟自己还讨价还价的…一年,不能再多了。” 燕奕歌放下面具:“成交。” 他示意易淮在这里等,踏步出去时,伸手拽住了少女的第三鞭。 那细长的黑色鞭子被他攥在手里,少女用了两只手都没能将其扯出。 易淮适时探头:“姑娘,他嘴欠你打两下发泄发泄就得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乱嚼舌根固然可恶,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关你屁事!” 那少女大怒:“少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话音未落,燕奕歌就一动手腕,鞭柄直接从她手里脱落,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她的嘴,让她吃痛捂着嘴,嗓子里溢出痛呼。 她旁边的家丁也是惊道:“小姐!” 燕奕歌嗓音淡漠,面具下的桃花眼眸光冷冷:“嘴巴放干净点。” 易淮看着都觉得疼,但这姑娘显然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捂着嘴还咬牙切齿地凶人:“你们算什么玩意儿!?知道我是谁吗?!” “…这多巧啊。” 易淮拉住燕奕歌的袖子,跟她社交:“我们不知道啊。” 姑娘:“……” 她攥紧了拳头:“你们耍我?!” 易淮真有点无辜:“姑娘,你稍微冷静点行么?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被海神带走了的话…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但这姑娘显然不是个能沟通的:“与你无关!鞭子还我!” 易淮心说行吧,然后扯了下燕奕歌的袖子。 燕奕歌便直接把鞭子丢了回去。 红衣姑娘接过自己的鞭子,约莫是晓得打不过,所以再恶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便带着家丁转身离去。 燕奕歌察觉到另一个自己像是有些想法,故而问:“怎么说?” 易淮捻了下指腹:“先前进城门时瞧见告示栏有悬赏,其中一张便是说一位姑娘失踪,名唤叶芊沫,是叶家的大小姐,我瞧画像上的眉眼与方才那位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 燕奕歌并不知晓这事。 “你要直接上门。” 燕奕歌明白易淮的意思:“走罢。” 没有线索没关系,上门随后编点话就行。 易淮是这么想的。 两个易淮都明白。 易淮跟上他的脚步,笑着说了句:“你的措辞已经差不多和这里融为一体了。” 燕奕歌回敬:“你也是。” 路上时,易淮顺便打听了下这个叶家。 难怪那少女那么恣肆,原是叶家与鲤泉现任城主有姻亲关系。 “鲤泉城主单昶……这名字,别人说自己擅长什么的时候,他不会激灵一下么。高手榜第四十一名,妻子叶珺儒。” 易淮咳了两声,继续悠悠道:“叶珺儒是叶芊沫的小姑,方才那位红衣姑娘则是叶芊沫的嫡妹,叶芊然。” “她俩颇受叶珺儒宠爱,故而这城中百姓就没有人不认识她们…如今叶芊沫失踪,叶珺儒比叶家还要着急。” 燕奕歌淡淡嗯了声,放下了给易淮推背的手:“所以我们去城主府。” 易淮打了个响指,又喃喃:“叶芊沫姐妹俩的武功都是单昶教的,不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也不说趋近于单昶,但从城中百姓给的信息来看,也是不差的。这失踪…多半就有故事了。” 燕奕歌瞥他。 易淮:“嗯?” “医生说过少思。”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并非自己能控制的,你不让我想这件事也无用,我盯着个鸟都会不自觉地想这鸟从哪飞来又要飞去哪,看着多大、在哪落过脚、方才捕食过何物。” 易淮摊手:“停不下来。” 燕奕歌当然知晓。 毕竟他也是易淮。 从前听医生和律师还有好友念叨时,他总会有些烦,现在自己得了具健康身体后,再瞧见另一个自己还是那病恹恹的样子,燕奕歌突然就共情了他们。 他自己在不在意自己身体这方面怎么这么令人心烦? 他们说话间也已到了城主府外,鲤泉的城主府,看着就很气派,外头还站了四个侍卫,两个在上两个在下,连台阶都无法接近。 易淮冲拦着他们的侍卫拱手:“在下江湖人士,听闻叶家千金失踪一事,因有些探查本事,想助城主一二。”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也没嘲笑拦着,只说要去通报一声。 易淮就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期间咳了两次,惹得侍卫频频皱眉,很怀疑他能不能行。 他每次一咳,燕奕歌就给他推背,总是能好受一点,叫易淮更觉得多一个自己也挺好。 要是之前在现代时也能多一个自己,该多好。 好多事都不用独自扛,就算还是自己,那也是两个自己。 总归能互相陪着。 他感慨着,城主府的门也大开。 就见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领着那红衣姑娘,也就是叶芊然走了出来。 叶芊然的唇上还有很明显被砸过的红肿痕迹,让那张俏脸看上去都有些滑稽。 她瞧见是易淮二人,却也不羞恼,只是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倒是聪明。” 中年男人看她:“芊然认识?” 叶芊然:“方才就是这二人在客栈与我发生冲突,矮一点的那个是个病秧子,动不动就咳啊咳的,他旁边那个戴面具的侍卫倒是不错,忠心护主,武功也俊。” 易淮:“?” 谁是侍卫? 他微顿,看着中年男人冲他们点头示意,看上去倒是挺和善的:“二位进来说话吧,我就是单昶,鲤泉的城主。” 易淮心说侍卫就侍卫吧,反正是自己给自己做侍卫。 而且燕奕歌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并未反驳一句,抬脚跟了上去,因为嗓音过于冷淡加上被面具瓮了道,倒反而和另一个自己区分了些:“在下易淮。” 易淮头皮麻了下:“在下…姓燕。” 他还没编好名字,暂时就先姓燕吧。 第6章 “燕公子。” 单昶说:“芊然性格骄纵,被我们宠坏了,今日客栈的事,还请见谅。” 叶芊然哼了声:“我脾气也没那么差好吧!我那会儿是在气头上,他们又拦着我教训那满口胡言的小人!” 她偏头扫了眼跟在后头的易淮二人,语气好了不少:“但我是很欣赏聪明人的。” 易淮稍挑眉:“哦?” 叶芊然:“你们晓得来城主府而非去叶家,就说明你们打听过消息,动了脑子。不像那些蠢货!” 单昶微皱眉,但语气听着却没多少责怪:“芊然。” 叶芊然又哼了哼,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易淮看看他俩,更觉有趣。 他和自己无声地交递了一个视线。 叶芊沫失踪,却不用去叶家查探,甚至不该上门找叶家。 叶芊然乃是叶家嫡女,却对叶家颇有微辞,更亲近城主府与小姑…… 这里头故事怕是很深啊。 而且…… 易淮抬眼看了看单昶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到了会客厅后,单昶示意他们落座:“二位公子请坐。” 他笑容浅淡却和煦,很容易就叫人放下戒心:“二位看上去是生面孔,是路过鲤泉?” 易淮觉得有趣:“莫非这城里的每个人单城主都认识?” “公子说笑了。”单昶道:“公子这般出挑,身侧还有个这么出众的护卫,若是鲤泉人或来鲤泉有些时日,单某不可能不识。” 易淮心道那这城主比他想象的要负责啊。 “所以城主是因为这个才允许我们进府门的。” 单昶稍停,看向易淮的目光已然有了些变化:“是,公子看着应当不是芊沫的爱慕者。” 易淮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嗓子里的痒意就压不住。 他先是咳了两声,最后还是没藏住,咳得猛烈了起来。 燕奕歌在他咳第一声时就站起了身。 他挡在他面前,掌心压着易淮的脊背顺着往下推,没让别人看见另一个自己的脆弱模样。 单昶微微拧眉,等易淮咳完了,才道:“公子身体抱恙,可要我府上的府医来看看?她虽不算大家,但从前师从杏林馆。” 易淮刚想拒绝,就被燕奕歌预料到,先抢话:“可。” 他回身冲单昶微微颔首抱拳:“多谢城主。” 单昶摇头:“无事。” 易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了另一个自己一眼。 在等府医来时,易淮继续说:“芊沫姑娘失踪后,有不少爱慕者来找?” 单昶叹气:“是。六月前,鲤泉忽然多了许多江湖旅人,有不少倾心于芊沫,也正是因此给芊沫惹来了那些蜚语。” 那这样看来,叶芊沫是NPC,而非玩家了。 NPC失踪……那绝对是游戏内的剧情。 易淮:“单城主没让他们过府一探?” 先前打听到的情报里,有说叶家两位姑娘都是居于城主府。 单昶:“芊沫为何失踪、又去了哪里,这些我们一概不知,我无法确认是不是与他们有关,自是不可能放心让他们来,万一有什么我们未发现的线索,又恰好叫贼人过府抹除了呢?” 易淮挑眉:“那单城主不怕我们是帮手?” “不怕。”单昶的视线落在另一个易淮身上:“单某能够察觉到,这位公子的武功在我之上,若是要来消抹痕迹,无须大摇大摆地进府徒增怀疑,大可悄悄前来,我这满府的侍卫,包括我,都无法察觉一丝一毫。” 他们说话间,府医也拎着药箱过来。 她给易淮把脉,才搭上去,眉头就皱起。 “…这位公子身体虚亏得奇怪。” 府医放下手:“怕是先天不足,无论是经脉还是器官都如此衰弱,还透着阴寒之症,心脉更是孱弱…能活着坐在这里都是奇迹。” 燕奕歌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但再听一次,还是会皱眉:“有办法治吗?” 府医斟酌着:“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二位若是想去杏林馆,只怕寻常的医者也无从下手,也许得请巫馆主出手。但巫馆主并非那么好见。” 易淮是知道这个“巫馆主”的,在游戏设定中,是杏林馆第一高手,因她不常出手,所以高手榜并未给她排名。 她医毒双修,在《青云上》内测时,就惹来了很多兴趣,只可惜那时《青云上》并未开放这一块。 易淮不是很在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府医觑了眼没说话的燕奕歌。 虽说这位公子戴着面具,但看着着实有点凶,这冷气…… 府医轻声:“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缓解。” 燕奕歌:“烦请告知一二。” 府医心道还怪有礼貌的。 她清清嗓子:“这位公子身体有一大半是被先天的阴寒之气所折磨,所以若是有内力精纯至刚至阳者能够用内力帮他散一散,不说能治好,至少是会舒服许多的,也不会总这样走两步就咳。不过一定要找对内力掌控极其精妙熟练之人,而且得试着来。公子身体虚弱,手重是遭不住的。” 易淮扬眉。 这不巧了吗? 若说天底下至刚至阳的内力,那他的游戏账号绝对能位列其中。 “铄石流金” 这是他自创的内功,从名字就可以知道有多滚烫。 而且武功高强、对内力把控极其精妙,全部都中。 更重要的是,还有谁会比他对自己的身体要了解呢。 易淮莞尔,拉拉燕奕歌的衣袖:“行了,你也别苦着脸了,这不是也有点法子了吗。” 厅中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燕奕歌的面具。 这怎么看出苦着脸的? 燕奕歌:“办完这事后直接去找巫沉凝。” 易淮顺从地点点头:“行。” 府医大概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了,不免又多说了句:“公子要少思。” 易淮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府医退下后,易淮又正式跟单昶道了谢。 单昶回了个礼,喊了门口候着的亲信:“我让阿宪带两位去芊沫院子里瞧一瞧,这事麻烦两位了。” 叶芊然似乎是怔了下,正要说什么,单昶又给她递了个眼神,她就没吭声。 易淮装作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只冲单昶微微拱手,就带着燕奕歌跟上了阿宪。 他们走远了后,叶芊然才问单昶:“姑父,怎么就相信他们了?” 单昶轻声:“你和他们在客栈里起冲突时,我就派人查过了他们的来历。” “戴面具的那个是突然出现在城中的,意味着他根本没有走城门。能避过城防的身手,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世间罕有。而那位燕公子,进城门时未出示通关文牒,是一位关无风的江湖人为他塞了银子,说是通关文牒丢了。他进城时穿的粗布麻衣,进城后才去绣萝阁置办了行头,我也问过当日值班的士兵了,说他那时身上带了海水的腥气和湿咸味,像是从海边的渔村过来的。” “我再让人查了昨日进城来卖海货的渔民,最后是一无名渔村的人认出了他,说他是一户人家救起来的生人,说是失忆了,被发现时身边也没什么东西,就他腰上挂着的那剑穗。” 叶芊然皱紧眉头:“他说自己失忆了,却与那个易淮的如此亲近…岂不是更加可疑?” “是。” 单昶:“他身上或许是有秘密,但至少这些事证明他与芊沫的事多半没有关系。” 他叹了口气:“芊沫这事,我们能用的办法都用了,现在只能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 单昶沉声:“而且你对燕公子身边的那位易公子要客气些。” 叶芊然偏头:“因为他武功高强?” “因为他二人不是主仆。”单昶道:“你没有注意吗?进来时他二人是并肩而行,且落座时易公子也坐下了,并非站在燕公子身后。还有……” 单昶眸中浮现出不解:“他们的声音极其相似接近不说,我看他们二人举动亦有诸多相似,便是亲生兄弟都无法如此同步。” . 易淮走在回廊里时,看了燕奕歌一眼。 不需要多说,他们心里都明白,单昶在跟叶芊然说些什么。 所以易淮的目光又微微错开了一瞬,落在了桂花树上。 桂花香浓,在城主府外时,易淮就嗅到了:“城主府的桂花开得真好啊。” 燕奕歌瞥了眼:“丹桂。” 易淮若有所思:“我记得丹桂罕有,城主府居然有这么大一株,还养得这么漂亮。” 前头阿宪回了句:“易公子,丹桂确实罕有。这棵是夫人娘家特意花千金买下来种到这儿的,这边不远就是夫人的院落了,夫人从小就喜欢丹桂。” 易淮扬眉,又觉得有趣。 先前打听的时候,包括看叶芊然的态度,他是觉得叶家与城主府这边的关系恐怕不好,但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不好,而是从某个时候才开始不好的。 而且…… 易淮拉了拉燕奕歌的袖子。 燕奕歌用内力密语传音,只有易淮能听见:“你想说单昶像是瞒了什么,叫我入夜后再来查一查?” 易淮心道知我者果然自己也。 他冲另一个自己露了个灿烂的笑。 燕奕歌微顿,默默别过头。 看自己这张脸冲自己笑…还是有些不习惯。 怪怪的。 第7章 叶芊沫的院落雅致,但少了几分精细。 院子里除了一棵桃树外,就没有别的绿植,路被填平,还搭了擂台,从这儿就可以看出她的喜好如何。 屋内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只能看出她喜好偏素雅,恰好与叶芊然不同。 小书房里的书也大多都是些杂书话本,讲的还是江湖事。 连儿女情长都罕有。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叶芊沫的姿容胜过叶芊然。 易淮若有所思:“芊沫姑娘有这么多爱慕者,想必芊然姑娘作为她的姊妹,也不少吧。” “我没有阿姐那么耀眼。”阿宪还未回答,叶芊然就从门口踏进来:“追求我的人,和追求阿姐的人比起来,不足一二。” 见叶芊然进来,阿宪默默退下。 易淮扬了下眉。 叶芊然观察着他的神色:“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无事。” 只是这么看来的话,那些玩家刷叶芊沫好感,很有可能事出有因。 难不成叶芊沫是什么大剧情中的一环?好感度很重要? 叶芊然又问:“你可有什么发现?” 易淮没说有或没有,只问:“你阿姐失踪前有发生什么吗?” 叶芊然几乎都没有迟疑:“她失踪前也没说自己要去哪,就是说出门了。阿姐武功好,又不爱带随从出门。她素来也不与我们说去哪的,所以我们并不知也没问她是自己出游,还是受人邀约。” “发现她失踪,还是她出门三日后都未回来,也没个信送回来,就觉得不对。姑父派人去查,也没查到踪迹,就知不妙。” 叶芊沫的声音低下去,大概因为这半月来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煎熬折磨,她的情绪波动也没有那般剧烈:“之后再细查,只查到阿姐最后的踪迹是那日出门后去了海神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抿着唇,声音有些发哽,那双凤眸也微红,泛出了水雾。 易淮不大会安慰人,作为另一个易淮,燕奕歌自然也是如此,更别说燕奕歌如今还二次黑化,安慰人这事……除了自己,其余人一概不可能。 海神庙么? 易淮心道难怪那说书先生会编那么离谱的故事了。 易淮:“她去的是哪座海神庙?” 叶芊然吸了下鼻子,忍了泪意:“我们去那座海神庙探查过了,并无异样。” 易淮也不说什么,只问:“你们查了她当日是直接去的海神庙,还是有先去别的地方?查了她进入庙内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与何人有接触?查了她为何要去海神庙?” 叶芊然也没呆住,甚至都答得上来:“我们又不是傻子,你说的这些自然都有查证。” “当日阿姐确实是直入海神庙,她到时,有城内欲要出海的百姓正在祈禳,所以有人目击到她入海神庙后先是进行了祈福跪拜海神,再被庙内道长引入了内观,之后就是庙内道长的说辞。” “他们说是阿姐提出要一间偏僻的厢房,说是约了人,若有人来报她的名字,就劳烦道长们帮忙引过去。然而一整天都未有人来,庙内道童去询问阿姐是否要在观内用餐时,也未曾得到回应。” “那又不是什么隐秘之地,无人在我阿姐房门看守,他们以为阿姐去后山游玩了,反正我阿姐付了钱,又是城主府、叶家的人,所以他们没有打扰,甚至都没有推开厢房门查看。一直到我们找上,才知她失踪。” “至于她为何要去海神庙,这点我们不知。” 叶芊然顿了顿:“她要的那间厢房我们也查探过,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药物残留的痕迹,如果阿姐离开,那只能是自行离开,而且一定是从旁侧的山林悄悄走的。” 易淮也不是很意外他们查了这些,要是没有,他倒要觉得这个城主府问题更大了:“那山林间可有踪迹?” 叶芊然咬了下牙:“那山不高,常有人去踏青,走出了不少小路,无法追踪。” 线索就这么断了。 易淮嗯了声:“我还是想去看看。” 叶芊然不太明白他去还有什么意义,毕竟城主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你要知道天枢院的人也查过。” 天枢院,《青云上》里朝廷的警察局,也就是类似衙门的存在,也被称作衙门。 《青云上》是架空历史,所以天枢院被设置得很是贴合现代警察局。 易淮点点头,咳了两声:“…我并不怀疑天枢院的能力,但我总得看看。对了,你最好也跟我说一下你阿姐的路线如何。” “行吧。” 叶芊然说:“阿姐是直接从城主府出,往城西去,走主街,骑马。海神庙就在城西城门口,出去就能看见半山腰上的海神庙。” “骑得是城主府的马?” “是,阿姐到了后,马一直被拴在海神庙那边由那边的道长照看,我们去时也还在。” 易淮点点头:“好。” 燕奕歌:“先去海神庙还是?” 他后面那句话没问出来,反正另一个自己知道。 易淮也在纠结,所以他想了想:“我演示,你另一个选择。” 他举手时,燕奕歌就和他同步了思维。 易淮轻笑着:“来,石头剪刀布。” 易淮出了布,燕奕歌也是。 两个易淮一连走了好几局都是相似的,叶芊然实在有点坐不住:“你们玩儿呢?” 她捞袖子:“我来另一个选择。” 易淮无奈地看了另一个自己一眼,去跟叶芊然石头剪刀布了。 一局就分出胜负,易淮赢了。 于是易淮就冲她拱拱手:“那叶姑娘,我们先告辞,过两日再来叨扰。” 叶芊然其实很想问他要去干嘛,但易淮掩饰的意思也很明显,所以她撇撇嘴,嘟囔了几句,就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出了城主府后,易淮感慨:“我本来还以为多一个自己,以后纠结时就能快速做出选择了,结果没想到啊……” 他摇头,燕奕歌在旁边就冷不丁地来了句:“谁不是呢?” 易淮:“怪我?” 燕奕歌瞥他,伸手隔着袖袍拉住他的手腕往客栈方向走:“怪我怪你有区别?” 不都是怪自己? 也是。 易淮顺从地跟着他往前走,还一边轻咳了几声:“去哪啊,不是先去海神庙查探吗?” 燕奕歌停住脚,回头隔着面具居高临下地觑他:“鬼在咳嗽?” 易淮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自己说话这样,不觉得有什么,结果现在自己面对自己这样说话,易淮突然理解好友之前说他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气人。 易淮倒不觉得另一个自己这话气人,就是体会到了那种感觉,觉得新奇。 还有…… 易淮也意识到,燕奕歌虽然的确是另一个他,但因为一些差异,他们之间也是有些不同的。 比如说易淮是真不在意自己这身体,反正习惯了,不时不时地咳两声他还觉得不太舒服,燕奕歌之前也是,可现在他得到了健康的身体了,他就没有办法去不在意另一个自己不健康的身体,甚至很在意这个问题。 关于这一点,是易淮没想到的。 而且, 易淮看着另一个自己的侧脸,在心里轻叹了声。 他们也有记忆的不同。 易淮是三个月,燕奕歌是六个月。 在这个三个月里,易淮却了自己所有的心愿,完成了复仇。 但在这六个月里,燕奕歌的视角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了游戏里没有办法下线,可能每天还要被玩家烦,最后躲起来都无济于事,还是能被氪金玩家得到线索找到。 关键是在燕奕歌的记忆里,他最后一步棋还没走完,他不知道仇人的下场如何……易淮觉得自己是肯定会二次黑化的。 没毁了这个世界,就是还有最后的美德。 也许,可以把另一个自己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完全当做“自己”看待了。 易淮想。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另一个自己,所以乖乖跟着回了客栈。 进了房间后,他们没上床,而是上了榻。 易淮盘膝坐好,燕奕歌就在他对面,冲他伸出了双手。 《青云上》是超拟真的全息游戏,燕奕歌的身体作为第一高手,掌心当然不会如少爷般精贵,而是覆盖了茧。 易淮则是典型少爷手,毕竟他是身穿。 他把双手放到了燕奕歌的掌心上,虽说知道燕奕歌的手肯定热着,但还是被烫得不自觉地微微缩了下。 说起来,“烁金流石”这套内功,本身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发寒,所以创造出来的,那会儿还没“分裂”的时候,他只能精神上爽一爽,没想到最后得益的还是自己。 两个易淮的掌心贴合,燕奕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手是柔软且脆弱的。 他微微抓住自己的掌根,其实应该稍微用点力,却不太敢。 他以前……有这般脆弱吗? 感觉稍微用点力就会断掉。 见他盯着不动,易淮忍不住催了声:“快点呀,被自己空抓着好奇怪。” 燕奕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然后控制着小心送了一点点内力。 真的只是一点点,但在那股滚烫涌入易淮身体里时,那种血肉里有什么敏丨感的东西被触碰到,而且还是一只炽热的大手拂过的感觉,让易淮完全是本能地一颤。 他轻唔了声,身体直接向燕奕歌倒去,颤着砸进了另一个自己的怀里,耳廓和耳后一片几乎是瞬间就漫起了潮红。 甚至那双漂亮、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都现出一层朦胧的水雾。 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让易淮觉得更加离谱的是,他这具先天不足的身体居然起了…… 第8章 反应。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还是叫易淮人都麻了。 燕奕歌在他倒下时,就停了手。 他放开易淮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肩臂,替另一个自己稳住身形:“怎么了?” 易淮没吭声。 那一小股内力就像是丝丝暖流,因为过少,却反而像是一根头发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那种异样感叫他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下。 在这种时候,两个易淮的分界感才明显起来。 因为燕奕歌根本不知晓他究竟是怎么了。 燕奕歌皱眉,单手就将另一个自己从怀里捞了出来:“说话。” 他怕是他还是控制不够好,弄疼了他。 但易淮咬着后槽牙,只说:“不来了。” 他道:“反正暂时死不了,就先这样…别给我送内力了。” 燕奕歌冷了脸。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不在意自己身体这事有多让人恼火。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易淮瞥见另一个自己的脸色,完全不怕:“你唬不住我的,这表情当年我对着镜子练了多久才练成的冷脸……” 说着,易淮还有点感慨似的:“现在这么一看,感觉真的有点像照镜子。” 怪稀罕的。 易淮的皮相长得和凶悍挂不上半点钩,也没有丝毫冷戾,嚇不住人。 可那年他父母出事,易淮不得不支棱起来。 那时他才刚大学毕业,二十岁的年纪,因为身体差,一直被父母小心养着,从未踏出过那座象牙塔,却因支撑守护象牙塔的支架轰塌,他不得不离开走出那座高塔,进入尘世,学会勾心斗角。 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才找到最有威慑力的表情神态,学着维持,学着能够不用镜子照着也能立马冷下脸。 易淮明白自己不是经商的苗子,更没有那样好的身体去熬,所以他撑着按父母的吩咐走,扛着那一干绿着眼睛、盯着肥肉宛若豺狼虎豹的亲戚的压力,还有那些想要瓜分公司的股东,将公司交给了值得信任的阿姨,自己只吃股份分红。 后来他再去查父母的死因,他不信是个意外。 当时是说他父母所坐的车开了无人驾驶系统,系统出错,进行了报错,可他们不知为何没有切换手动模式,导致车子冲出了护栏,直接摔到了悬崖下。 被发现时,车子已经报废,找不出什么痕迹,他父母的遗体看着也极其惨烈。 易淮去认尸时,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因为这件事易淮最先怀疑的就是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亲戚,所以他警惕着查,就查到了许多内容。 他父母一个是商人,一个是科研家,双剑合璧,哪怕他们没有刻意垄断,却也因为过硬的本事,在科技领域一家独大,自然遭人羡慕嫉妒,乃至恨。 收买、背叛,甚至是不求利益,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们好过…… 易淮花了九年将人性最肮脏的一面看得彻底。 于是那些亲戚、父母昔日的不少朋友,都被他一个个送进牢里。 易淮有时也会觉着孤独。 他做这些,身边除了能聊两句的好友,就再没人陪着。 偌大的别墅,不会再有父母的笑声,不会有对他的关切,也再没有人会在变天时给他煮放了桂花馅汤圆的红糖姜水。 不过…… 易淮看着燕奕歌。 现下多了一个自己,于是这份孤寂都好似有人一同分享了。 易淮的眸色不自觉柔和了些。 燕奕歌面无表情地盯着易淮:“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移话题?” 他攥紧了手里还抓着的手,那种柔软的感觉并没有压下他心里的情绪,反而叫他更为烦闷。 他以前确实挺讨人嫌。 燕奕歌想。 身体差成这样了,手都跟一捏就会断了似的,还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难怪会叫在意的人那么恼火。 易淮这具身体当然角力不过另一具身躯,燕奕歌不让他跑的举动明显,他心知肚明,但他不知道如何要让他听他的收手。 自己说谎时是何模样,自己最清楚。 易淮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死局。 好在身体的异样感已经消退了许多,只有一点记忆残留在脑海里。 易淮未语,燕奕歌便问:“到底是怎么了?” 看易淮的神色,也不像是输送内力没控制好,弄疼他的经脉了。 易淮决定耍赖:“你别管,别送了,松手,我们去查案子。” 他说着,还挣了挣燕奕歌抓着他的手。 挣脱是不可能的了,反而让燕奕歌的另一只手也微微用力,攥紧了他的胳膊,叫易淮连侧身避让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的性格,自己最是了解。 易淮当然知晓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定不会松手。 但,易淮天生骨子里的倔劲是消不下去的,他瞧着燕奕歌,也不再说话不再动作,跟自己杠上了。 燕奕歌作为另一个易淮,这死倔的脾气当然一模一样。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空气都随之凝固。 最后燕奕歌干脆利落地出手。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武力高的那个做主。 两人衣袍交错,易淮腰间系着的剑穗微微砸在了榻上,红玛瑙隔着衣物碰撞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被燕奕歌所捕捉到。 燕奕歌直接将易淮摁在了榻上,易淮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抓着他手的手就变成了十指相扣,掌心牢牢抵着他的掌心,将他制在软榻上。 易淮下意识就想抬起另一只手反抗,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施以同样的方式制住。 他方才本是盘膝而坐的,如今倒下,双腿就不自觉地分开在燕奕歌两侧,属于一个没有办法反击也没有办法挣扎的姿势。 甚至他只能贴着燕奕歌,因为他的柔韧度不够,也没法再开一点。 再说他本就无力,蹬两下腿就很累了。 “……你!” 易淮咬牙,想骂人都不知道要喊燕奕歌什么好,再说燕奕歌就是自己,感觉骂也不是。 易淮只能瞪燕奕歌:“我说了不……唔!” 燕奕歌没有管他,直接输送了内力过去。 他本就是控制内力的好手,就算吵点,另一个自己在他身下不断挣扎,也不会影响什么,盘膝只不过是尊重一下这个世界的设定(?) 甚至燕奕歌还能说话:“反正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想来就算痛也没关系。” 更别说他知道绝对不是痛,就是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脾气。 要是痛,这里又没有外人,他定是会皱着脸喊疼,甚至会抱怨好久。 但很快,燕奕歌就意识到了易淮为什么突然如此抗拒了。 因为他引导着内力,还没走一个周天,甚至只是才进入易淮的身体,还在摸索着往易淮的经脉走,易淮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轻颤着,甚至在内力走到心脉时,直接咬着牙扬起了头,暴露出一截看着就纤细白嫩的脖颈。 他的关节,甚至喉结都泛起了淡淡的绯色,紧闭的桃花眼更是有些水渍晕出,湿润了眼睫,将那细长且浓密的睫毛都染成鸦羽的模样。 燕奕歌很明显地停了下。 易淮的双月退还在贴着他,时不时地颤一下,原本被他强制扣住的手也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的五指都陷入他的手背,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也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燕奕歌其实是怕疼的。 易淮怕疼,因为他也是易淮,所以他也怕。 但他看着易淮这样,也忘了疼痛。 燕奕歌闭了闭眼,强行继续走内力。 易淮只觉得有一双滚烫的大手捏住了自己血肉里藏着的最隐秘且敏丨感的东西,然后轻捻着一寸寸抚摸上去,让他全身的感官都只集中于那些地方,再也没有了别的思考能力,唯一有的理智,无非就是要咬紧牙关,说什么都不能出声。 他从前总觉得身体易冷,到冬天也会觉得寒意是从自己骨子里发散出来的,而非来自外界,却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像一个个冰块。 而现在,另一个自己的内力送进来,走过一个周天时,易淮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问题。 他的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冰窟。 而烁金流石练成的滚烫内力,又实在是太…… 不疼,就是在别的地方折磨人。 一个周天走完,易淮的眼尾都红了一片。 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想要咬住自己的唇,但启唇时,堵在嗓子里的那些音节也泄露出了一个来。 燕奕歌很明显地停了下,连带着输送内力的动作也停住。 他和自己挨得近,贴着,自然是感觉到了的。 被硌着时,燕奕歌其实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最是清楚自己的身体,先天不足,可不仅仅是时不时咳一咳,还有太多的问题,其中就包括无生育能力,连过程都做不到。 但现在…… 燕奕歌觉得用内力治疗的法子也许就是最好。 他停了下来,易淮也终于得以喘息。 易淮缓了缓,呼出一口浊气,他慢慢睁开眼,那双桃花眼犹如落了晨露,一片濡湿,还有几分迷离,配上泛红的眼尾,简直像被欺负惨了。 “…过犹不及。” 燕奕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避开了易淮此时的模样,也许是因为这是另一个自己,瞧见另一个自己满脸春意感觉很奇怪。 他收手,却没起身,也没有物理意义地收手:“今天就先到这里,你感觉如何?” 易淮的嗓音都是沙哑的:“……闭嘴。” 要以易淮的性格,是肯定要回怼回去的。 但燕奕歌眼尾的余光瞥着囚于他阴影下的人,难得乖顺,闭口不言。 第9章 安静片刻,易淮撩起眼皮看燕奕歌,好像有许多脾气,又似乎没有半点:“…你还要在我身上压多久?” 燕奕歌起身,坐在了软榻边边一点,低着头,用眼尾的余光去看易淮。 易淮身上泛起绯色的地方还未消退,因为穿着古代的衣袍,露出的部分并不多,可在这份保守中冒出来的,又反而更为…… 易淮的耳廓、喉结,还有一点因为刚才的大动作微微敞开了的衣襟露出的锁骨都透着淡粉色。 他抬起了只手,手背挡着眼睛,粉色的指甲盖和粉红的指尖,还有泛着同色的指关节都无比显眼。 易淮从小就白,肤色是几近透明的白,也正是因为这般,他从小就被叫病秧子。 所以可以设定外貌的全息游戏时,易淮不会动脸,毕竟他自己这张脸,他还是很满意的。但他都会调整别的参数。 让自己拥有一米九五的身高、强壮的体魄,还会把皮肤颜色调成暖黄的肤色,燕奕歌现在的身体就是如此。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会儿。 易淮头一次有反应,过了这么久也没消,难免有点臊。 又听燕奕歌问他:“有不舒服吗?” 易淮没吭声。 燕奕歌便直接动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让易淮看他。 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望着,最终易淮败下阵来,说到底,他跟自己闹什么别扭……怪得很:“没有。” 这是实话,易淮确实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相反,他甚至觉得有些过于舒服了。 不过除开那种爽外,还有前所未有的顺畅感。 易淮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这么轻盈舒坦,那种下一秒便要撅过去了的感觉也没了,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以至于让他有一种自己现在可以打过另一个自己了的错觉。 好吧。 易淮想,他得承认,内力走了一圈后,确实很有用。 要再来一次…… 他也是愿意的。 虽说他的反应——各种反应——都有些丢脸,但反正是在自己面前丢脸,就像自己在家不小心平地摔了一下,没什么好尴尬的。 易淮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后,感觉一切可以看开:“拉我一把。” 他语调都慵懒了起来。 燕奕歌清楚自己怕疼,也清楚自己确实娇生惯养,怕只拉着一条胳膊会扯疼自己,故而俯下身,另一只手绕过易淮的肩臂,托着他背后,两边施力将易淮带起。 易淮坐起来,发带却往下滑落,被燕奕歌一把接住。 易淮自然也是发现了。 他抬手,五指从面上穿过自己的头发,撩起因为方才那些挣扎动作弄得凌乱的长发,有点郁闷:“这发带根本绑不紧头发,《青云上》要这么考究吗?就不能允许一下短发出现?或者弄个皮筋啊!” 作为另一个易淮,燕奕歌自然是无比赞成的。 毕竟在他的记忆和易淮一致,玩这款游戏时,发带就常常在打斗中散落,他不止一次给《青云上》发过建议,给不会用发簪的玩家一条活路,但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感谢亲亲少侠的建议,但就是这样才更加真实不是吗^^”。 “别激动。” 赞成归赞成,燕奕歌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原本那具弱鸡身体:“你不能太激动。” 易淮:“。” 总感觉这话下一句要接“免得动了胎气”。 燕奕歌抬手用自己的手指给他梳理头发,又和自己共脑:“我没说。” 易淮确实体弱多病,手抬久了也酸,故而他由着另一个自己给自己打理这头恼人的长发:“你想了。” 确实。 无法反驳。 燕奕歌明智地选择闭嘴。 他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仔细而又小心地梳理下来,目光却不自觉地分了大半在易淮的颈侧还有耳朵以及侧脸上。 他自己长得很好看,毕竟从小到大,他对自己这具身体唯一满意的,也就只有脸了。 他从前是很厌烦自己过于娇嫩的肌肤的。 但现在…… 燕奕歌忽然意识到为何会有人吹捧“肤如凝脂肌如雪”。 就是身体再好些、健康,就好了。 因为怕扯疼易淮,他动作很轻,但也正是因为太过轻柔,他指腹上的茧蹭到易淮的头皮,或者不小心掠过易淮的耳尖时,才叫易淮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 好像有点痒。 等到帮易淮梳理好头发后,燕奕歌又帮他把头发抓起。 粗粝滚烫的手指扫过,易淮不自觉地绷了绷。 一只手不方便动作,燕奕歌便将那青灰色的发带叼在了唇齿间,用两只手将这一头如墨色丝绸般的头发拢起,抓在了头顶。 他将被咬得濡湿了一点的发带拿起,仔细地给易淮绑了个高马尾。 同款发型。 因为易淮只会这一个。 燕奕歌给易淮扎完头发后,易淮才半软下去。 他小心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易散的马尾,不得不感慨:“其实世上多一个自己挺好。” 燕奕歌嗯了声:“你要健康就更好了。” 易淮轻哼:“我现在也挺健康的,你用内力在我经脉里推了一个周天后,我现在感觉我已经好了,能打一头牛。” 说着,易淮就要站起来蹦两下,告诉另一个自己,他现在确实很好。 然而因为燕奕歌压着他的衣袍,易淮又起猛了,他站起身的一刹那,就被衣服背刺。 易淮直接砸进了燕奕歌的怀里,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为了稳固身形,手也是压在了燕奕歌的腿上。 这一砸,易淮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眼冒金星,第一个念头不是尴尬,而是—— 淦。 自己在游戏里这具身体练得是否有些太好。 燕奕歌在易淮往下倒时,就手疾眼快地先一步扶住了他,只是距离就这么点,易淮的手还是撑到了他身上。 他很明显地一绷,那双漆黑的桃花眼,眸色都深了几分。 好在易淮抬手也快。 他借着燕奕歌的力,微微支起来一点,揉揉自己撞红了的额头:“你压着我衣服了。” 燕奕歌没有第一时间挪位,只是瞧着近在咫尺,就连说话时都会落下气息与他交换的易淮,慢慢松开了手,人也挪了挪。 燕奕歌说不出自己心头那一霎那升起的情绪念头究竟是什么,毕竟一闪而过,他都没有捕捉到。 他撇开视线,语调淡淡:“就这还打头牛?” 易淮:“?怎么还瞧不起自己呢。” 他嘀咕:“你得了好身体就嫌弃自己从前的身体了是吧。” 燕奕歌抬眸:“你不嫌弃?” 易淮张张嘴,无话可辩:“……嫌弃。” 要不嫌弃,怎么那么执着在所有可以设定自身条件的全息游戏坚定地选择一米九五、八块腹肌,还得要有人鱼线呢? 易淮扫了眼燕奕歌的躯干,啧了声。 说不爽吧,确实是,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这是自己每天勤勤恳恳上线、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肌肉。 可要说真的很不爽吧,也没有到那种地步,因为仔细想想燕奕歌就是他,在燕奕歌的记忆里,作为易淮的他确实得到了这样好的身体。 ……这世上多了一个自己,真的就让很多事变得哲学了起来。 易淮摸摸自己平坦没有赘肉也没有腹肌的肚子:“饿了。” “我去叫餐。” 燕奕歌起身出门,易淮冲他挥挥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自己跟自己,又不是跟外人。当然是身体好的那个去了。 而且自己最了解自己的喜好,自然不会踩雷。 美滋滋吃过一顿午饭后,易淮就伸着懒腰要去海神庙查探一二。 燕奕歌拿起面具,却看着易淮。 易淮发现自己这一刻是不太明白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的:“怎的了?” “你方才没有咳过。” 燕奕歌淡淡:“换作以前,十分钟不咳一次都是难得。” 易淮这才发现:“那希望能坚持得久些……”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嗓子有点痒,咳了一声。 但牵连着五脏六腑的那种刺痛感却没有以往那么显著。 燕奕歌皱眉:“我再给你走一个周天。” “别。”易淮抬手拦他:“我能够感觉到我的经脉还有些胀,只怕是真的过犹不及。” 燕奕歌眉头皱得更深。 易淮知道他在想什么,哄他:“过几日…我保证不挣扎了。” 燕奕歌面色也没有缓和多少,只是沉着脸扣上了面具:“还是要早点解决,去找巫沉凝。” 他已经有些后悔:“不该答应你。” 一个名字而已,为了争夺使用权,反而误了给另一个自己看病的时间。 易淮微顿。 他看着燕奕歌拿上薄柳,因为薄柳剑身轻薄,所以剑鞘也并不厚重,加上易淮颜控,这剑鞘也是用极好的材料打造,并非普通木材,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上头还镶嵌了些珠玉做点缀。 所以拿着看着很是漂亮。 不过那些珠玉也非摆设,里面有些藏了毒,有一个还是类似烟雾弹的那种效果,不过范围很小就是了。 虽然是第一高手,但出门在外,江湖险恶,易淮总是喜欢多做些保障的。 毕竟就算再第一高手,也不可能一人挡千军万马。 他多少要考虑万一被一群高手围殴的局面。 易淮跟上燕奕歌,神思有一瞬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一桩旧事。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看见了希腊神话关于纳西索斯的故事,他好友说爱上自己的纳西索斯好像变丨态,怎么会有人会喜欢上自己,不会觉得诡异吗? 而他当时笑着回了句—— “那我恐怕也是变丨态了,因为我仔细想了想,要是这世上多了个我,我肯定也会疯狂爱上。自己和自己谈恋爱,多美好啊,对方想什么你都知道,性格、喜好,无论什么都一清二楚。” 第10章 然而这海神庙,易淮二人终究是没去成。 他们才出客栈,就瞧见叶芊然打马而来。 少女一袭红衣,衣袂飞扬尽显英姿飒爽。 只是她俏脸沉郁,双唇紧抿,那对凤眸通红,还有泪水如断线的明珠般在风中飞扬。 她在二人面前勒马,燕奕歌抬起袖袍,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给易淮挡了那扬起的黄沙。 就听叶芊然喊了声:“易淮!” 易淮下意识啊了声,燕奕歌也在面具后掀起眼皮看她。 叶芊然道:“我们……” 她声音哽咽,牢牢抓着缰绳,崩溃大哭:“我们找到我阿姐了。” . 城郊河边。 因为易淮感觉身体良好,所以是直接由燕奕歌揽住他的腰身,运转轻功,带着他赶路。 他们到河边时,竟比叶芊然那匹汗血宝马还要快。 “何人!” 燕奕歌勾着易淮,大大方方落在天枢院的封锁中,没有丝毫避让,惹得天枢院的捕快转身拔刀。 但单昶反应更快:“是我的朋友!我喊他二人来的。” 捕快们收刀,立于单昶旁侧一袭黑金色骑装的女子微眯眼看着易淮二人,直接挑明:“城主的新小友身手很是出众啊。” 单昶面上也有浓浓悲色,说话简略:“江湖中人。” 他轻出口气,让开位置,声音有些不着力的缥缈:“燕公子,麻烦你们也来看看。” 见到叶芊然时,叶芊然其实并未详说,但易淮见她神态,就猜到多半发现的是尸体。 《青云上》作为引用了最新的全息技术的武侠游戏,尸体一直都做得很逼真。 之前内测时,易淮也不是没有因为任务杀过NPC,他玩全息游戏很多,在《青云上》不是第一次动手,但是是第一次觉得那么真实。 但游戏到底是游戏,想多了只会自讨苦吃。 易淮现在看他穿进来的世界,依旧是抱着游戏的看法。 因为那些玩家是可以上下线的,是有论坛讨论的,是可以氪金、选择自己初始身份的。 至于他在这其中究竟算什么,是机械飞升,灵魂困于这个数据构建的世界里了?还是旁的,易淮暂时想不明白,就懒得多想。 人要学会既来之则安之,不然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也得亏他并不是头一回在《青云上》看这么逼真的尸体,不然现在肯定要面色苍白,几欲作呕。 易淮还是记得自己在《青云上》第一次杀NPC时,那种因为过于真实而不舒服的感觉。 他反感了好多天,甚至一直没上线,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放下,才再次上线。 叶芊沫和叶芊然有五分像,身上穿着一袭青衣,头上的发髻有些乱了,但不易掉的玉簪还是在上头,耳环和手镯还有腰间配的玉佩钱袋也都在,所以第一眼就可以排除是为财。 她衣服整齐,不像是有穿脱过的痕迹,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腕粗略看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那么就可以排除为色。 衣服上也没有明显的血迹、破损…… 易淮若有所思。 纯粹溺死,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不是法医专业,这个得交给专业人士。 易淮微微倾身,越过特意挡在他们之间的燕奕歌,去看那位女子。 她身上穿的劲装是天枢院官服,代表她是…… “鲤泉天枢院掌使,万生烟。” 女子只冲易淮略一抱拳,并没有要低头或是弯腰的意思。 这是当然,万生烟乃是天枢院掌使,虽说鲤泉是小城,可那也是官职。 易淮回了个礼:“在下姓燕,江湖人。我身边这位是……” “我是他的护卫,易淮。” 燕奕歌嗓音冷淡,声音又被面具瓮了一道,不是耳力极好的人又或者有心分辨的人,并不能听出来他们的声音一模一样,只会觉得好像有点像。 万生烟:“易公子好俊的身手,从前可没在鲤泉听过你和燕公子这般人物。单城主又特意唤你们来……你们与叶家大小姐认识?” “不。”易淮开门见山:“单城主托我们调查芊沫姑娘失踪一事。” 万生烟眉眼生得凌厉,单眼皮又是上吊眼,扫人一眼,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心里发虚打鼓,很是英姿飒然。 她的声音也是底气十足,不会叫人觉得咄咄逼人,又不会令人觉得软绵无力,只会自然生出敬畏。 万生烟:“既是如此,那这里便不需要劳烦二位了,叶家大小姐已然找到,接下来要查的事她的死因,以及有没有凶手。” 易淮未答话,单昶就在那边轻轻开口:“万掌使,我觉着这两位公子应当能帮上什么忙,你便让他们与你一同查案吧。” 万生烟侧首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冲他抱拳拱手弯腰:“是。” 易淮扬了下眉。 《青云上》的城主设置,一直是有点尴尬的位置。 城主并非每个城都有,而是偏远的城市才会有。属于朝廷设立,却又不是正规的官职,可以理解为是江湖高手为朝廷效力,但又没有俸禄,得靠自己谋财。 这个职位的作用,就是帮皇帝管理偏远城市,却又没有太多实权和尊荣。 所以有时候会有天枢院的人并不听城主安排的存在,鲤泉目前看来不是,但易淮参与内测时,就见过北边一个边境城市城主府和天枢院的关系一般,甚至偏恶劣。 那会儿做任务的时候他都想放弃了。 要不是为了城主府那块当时内测时唯一的“天暮木”,易淮真想转头就走,再也不去。 不过最后他还是拿到了天暮木,也做成了剑鞘。 易淮的目光落在了燕奕歌手中的剑上,眸光难免有些慈爱。 万生烟又看向易淮:“既然如此,不知两位公子有何见解?” “唔。”易淮轻唔了声:“先解剖…验尸再说吧。” 他冲万生烟拱手:“万掌使,我们要先去海神庙再看看,回头天枢院见?” 万生烟看着他沉吟片刻,不得不说,万掌使确实长了凶相,她只是思索,眸光都带有十足的压迫感,瞧着好似审视一般:“好。” 他们说话间,叶芊然才到。 她一到,仅仅是看见叶芊沫的一片衣角,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易淮回头看去,只见单昶牢牢抱住了她,也拦住了她再上前。 也许是因为叶芊然哭得太凄惨,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牙关紧咬。 说起来……没见到那位城主夫人,叶家两位千金的姑姑,叶珺儒啊。 易淮咳了咳。 燕奕歌在他弯腰抬起虚握成拳的手时,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给他推了一下。 这个动作被万生烟收入眼底,眼皮很轻地抽动了一下。 . 易淮和燕奕歌在去海神庙的路上,顺便找了个看起来像玩家、昨日没有被易淮卖燕奕歌攻略法的玩家打探了一下消息。 《青云上》是不可以截图、录屏的全息游戏,而且为了保持玩家和NPC不太好分辨的趣味性,官方是不会公开NPC的名字和资料,只能自己去探。 昨日易淮穿的不是这身衣,也没报过自己的名字,今日要装玩家就很简单。 而且运气好,正好遇上了知道一二的玩家。 “…为什么那么多人刷叶芊沫好感度吗?” 白衣的玩家少侠捧着瓜子磕:“论坛上有个帖子啊,你们没看见吗?我没参与到这个任务刷,但好像是一个很大的任务其中一环的支线,刷好感度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至于后续如何,还要取得她的信任才知道,目前论坛上没有玩家贴出成功的帖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 他打量了易淮和燕奕歌一眼,目光在燕奕歌脸上停留最久,毕竟燕奕歌戴着燕奕歌标志性的面具。 他发出善意的笑:“你俩一看就是刚进游戏的新人吧,还是少模仿燕奕歌,在这里容易遭一些江湖NPC的挑战,打不过都还好,没那么危险,主要是燕奕歌这个NPC也有点仇家,要是被杀了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这游戏老变态了,每个人只有一次玩这游戏的机会,这游戏又贵得要死。” 易淮嗯嗯了两声,装新人装得很好:“受教了,我们待会就换。” 玩家少侠继续:“现在叶芊沫失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玩家刷到了信任的阶段,开启了之后的任务,不过你们也知道《青云上》为了追求真实感,任务都只能做一次,说不定等大佬完成后面的任务后,就会贴在论坛里了,你们关注一下就能看到。” 任务只能做一次,是指有些任务可能会有很多人一起触发,甚至是NPC去触发,但能够完成的只有一位,这一位完成了,那么其他人就都做不了了。 易淮心说我倒是也想要有论坛功能啊:“好的,谢了啊。” 玩家少侠摆手:“客气什么,我也是看你长得好看,才愿意跟你多说两句的。” 因为他这句话,易淮在和燕奕歌去海神庙的路上,易淮坐在燕奕歌租来的马车上,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因为没有手机开自拍去看自己的脸,所以只能掀开燕奕歌的面具。 他瞧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摇头喟叹:“确实长得好看。” 燕奕歌面无表情地睨他,易淮又用食指戳戳他的嘴角:“笑一个嘛,笑起来便更好看了。” 第11章 易淮的指尖是温凉且柔软的,明明是另一个自己,也是自己最熟悉的触感,戳上来时,却叫燕奕歌晃了神。 好像和以前自己触碰自己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燕奕歌瞧着易淮收回手,但触感和温度却残留在他嘴角,经久不散,仿佛被什么黏在了上头一般。 易淮的手指离开后,燕奕歌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 薄唇锋利,显得无端有些冷戾。 被易淮撩上去的面具就挂在他的脑袋上,遮住了一半的额头,还压住了一点眉梢。 燕奕歌回过神,淡淡玩梗:“天生不爱笑罢了。” 易淮一顿,笑得更深,那好看的眉眼弯得更漂亮。 他先前还在想二次黑化后的自己好像冷傲了许多,现在看来其实也不是。 瘫着脸多好,大侠风范。 冷不丁来一句这样的话,也很有趣味。 易淮笑得深了,就没忍住想咳。 租的马车车夫虽然驾车平稳,但这马车毕竟只有这么点空间,燕奕歌要给他顺顺背,易淮又东倒西歪地,想笑又压不住嗓子里的痒意,就再撞到了燕奕歌怀里。 燕奕歌半搂着他,另一只手压在他的脊柱上,顺了顺,又轻轻捶了捶。 “医生也说过情绪要少些起伏。” 易淮缓过来了一点,就想呛声:“这不也从没听过吗。” 他特意没用主语,因为无论在他还是在燕奕歌的记忆里,反正医嘱一大堆,听进去的有半句就不错了。 燕奕歌无言以对。 易淮靠着他的臂弯,又忍不住往他那边挪了挪:“你身上是真暖和。” 八月底的天,鲤泉在南方,而且算是龛朝大陆国土中最南的城市了,易淮却觉着有些凉。 燕奕歌几乎没有迟疑地,在易淮开口说出这话时,就伸手揽住了他。 不能送内力进易淮的身体里,就用内力给他暖暖身体。 易淮当然感觉到,因此他弯弯眼,心情很好地闭上眼,干脆靠着燕奕歌坐,脑袋也抵上了他的肩膀:“果然还是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好。” 他这身体容易疲劳,燕奕歌也知晓:“睡吧,到了喊你。” 易淮便没再出声。 他其实不太睡得着,心里终究记挂着叶芊沫这事。 易淮觉得这背后可能是个大剧情,就是那种一环扣一环的,因为本身取得叶芊沫信任这事儿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当然,《青云上》也不是没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但易淮没见过这种任务的NPC像叶芊沫背景故事这么复杂,而且最后还死掉了。 易淮还没开口,就听见燕奕歌轻声说:“感觉她死了,这个任务才真正进入正题。” 易淮抬手打了个响指:“英雄所见略同。” 燕奕歌语气凉凉:“我们是同一个人。” 当然所见略同。 但不用易淮说什么,燕奕歌又自己补了句:“所以我们都是英雄。” 还抢词儿。 易淮失笑,甚至哼笑出了声。 燕奕歌垂眼睨他,瞥见那细长浓密的眼睫在白瓷般的脸上投下阴影,界限分明。 本来是想问句怎么这么开心,但话未出口,燕奕歌已然有了答案。 易淮笑,不过是因为觉着另一个自己终于放下了心里那点情绪。 可另一个自己或许并不知晓,他心里那些阴冷、压抑的暴虐戾气能够纾解,全是因为他也出现在了这个游戏世界里。 . 他们到海神庙后,没走正山门的长长阶梯,而是旁侧的官道,马车一路直上,抵达侧门。 当然,根据叶芊然所说,他们探查到的,叶芊沫当日是骑马上来的,只是易淮不方便骑马,还是马车还原一下。 到了海神庙后问观内道士,也得不出别的说辞,都与叶芊然所言一模一样。 易淮又去了叶芊沫要的那间厢房看了看,因得叶芊沫失踪一事,庙内一直都是封存处理,未有人使用挪动,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只是易淮有了个新的结论罢了。 叶芊沫未在这间房过夜,甚至恐怕没在这儿待上太久,就离开了。 没有打斗痕迹,说明要么是有人从旁侧山道上来,且是熟人或她等的人;要么就是她自己离开,没有人来。 且叶芊沫特意与观内人说有人来找她这事,易淮总觉得怪怪的,像是 喃風 故意告诉人她约了人。 当然易淮也不完全排除她真的约了人,只是那人没从正路上来的可能性。 不过若是如此,那这人恐怕不是凶手也与叶芊沫的死脱不了干系了。不然为何如此躲避? 易淮望着这建在半山腰,几乎被山包围的海神庙,并没有要去正殿拜一拜的意思。 他素来不信鬼神,除非《青云上》明摆着告诉他这是个有鬼神的背景,不然他对求神拜佛是没兴趣的。 ——不过就算真的有,易淮也多半是更信自己的那一类人。 他不需要说什么,另一个自己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燕奕歌扶着他上了马车,与车夫说:“去天枢院。” 古代马车速度总有限,这一路再到天枢院时,已经临近晚饭时分。 现下中秋已过,秋分又在中秋之前,这个时节,天色已然开始垂暮。 易淮和燕奕歌到天枢院门前,不出意外地先被拦了。 燕奕歌淡淡出声报了姓名后,守门的侍卫看看他们的装扮,才放他们进去,但也是其中一个领着他们往里走。 天枢院乃是官府机构,怎么可能允许外人在里面随意乱逛? 侍卫将他们引到万生烟面前时,万生烟还道:“二位来得还真是巧,验尸结果刚出,府衙内也要用晚饭了。” 这是什么都赶上了。 易淮端详着她:“万掌使心情不错,看样子是验尸结果有头绪了?” 万生烟拿笺札①的手一顿,她略一掀眼皮,眸光锐利,语气也辨不出她具体是什么意思:“燕公子倒是好眼力。” 她把笺札递给易淮,那正是仵作所写的验尸结果。 同时万生烟也是道:“叶芊沫主要是中了一种名为‘断秋魂’的迷毒一体的毒药,此毒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刚服用时也不会有任何异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只需要十二个时辰,便会失去意识,任人摆布。到这里时,中毒之人并不会‘毒发’,只是在迷丨药阶段,要再等十二个时辰后,毒会瞬间爆发,走遍全身,需得把尸体剖开来看,才能瞧见心脏已然是千疮百孔,神仙难救。” 易淮在听到万生烟说“断秋魂”时,就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药了。 当初内测版时,这种药就存在,而且他玩的那时候,正好是断秋魂刚被巫沉凝研发出来的时候,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有幸见识过中此毒身亡者,确实和叶芊沫体表流露出来的状态对得上。 毕竟叶芊沫看着着实过于安详。 万生烟见易淮并不震惊:“看燕公子的模样,是知道这种毒药了?” 易淮颔首:“杏林馆独有,甚至可以说,是巫沉凝独有,除她和她的亲传弟子外,想必是无人知晓。” 此毒过于卑鄙,巫沉凝曾说过绝不会将秘方外传,就连杏林馆弟子,也只有她门下才能得到药方。 易淮看万生烟:“所以万掌使认为此事是巫沉凝所为,准备问责杏林馆?” 巫沉凝在高手榜上并没有名字,因为其医毒双修过为独特,又甚少出手,加之杏林馆在游戏世界内的名声,巫沉凝又是杏林馆对外宣称的第一高手,所以她的地位也不太一般。 但再不一般,巫沉凝也是一介白衣,平民出身,万生烟作为鲤泉天枢院掌使,确实官阶不高,可哪怕是九品芝麻官,也有问责的权利。 若是巫沉凝反抗,就会被视为蔑视朝廷法度。 可多巧的是,易淮他们也要去找巫沉凝。 “不。” 万生烟说:“看样子燕公子确实才到鲤泉不久,不知我们鲤泉就有一位巫沉凝的弟子。” 这是易淮真不知道的。 他扬扬眉,又见万生烟对燕奕歌客气地拱了拱手:“易公子,天枢院得麻烦你帮一个忙。” 燕奕歌:“帮你们把人带来?” 万生烟递出早就准备好的画像公文:“是,虽说可以以官府之名传唤,但她若是反抗…杏林馆手段终究不少,我手底下这些兵有几把刷子我心里清楚,想请易公子陪我们走一趟。” 燕奕歌在面具下的眉头稍皱,偏头看向了易淮。 带着易淮一起…那是巫沉凝的弟子,毒也是防不胜防,但若是不带,燕奕歌又不放心。 总觉得与另一个自己离开一会儿,只要视线没看见,就不安全。 但易淮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在这里等你。” 万生烟也是道:“易公子放心,天枢院会照看好你的主人。而且也是晚饭时分了,我看燕公子身体弱,面上也有疲色,还是不要奔波的好。” 这里是天枢院,不能说绝对安全,总归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谲之地。 易淮又给燕奕歌递了个眼神,燕奕歌到底还是点了头。 只是他将手里的薄柳给易淮留了下来:“保护好自己。” 易淮接过本身就要比寻常的剑要薄许多的薄柳,这具身体不行,仍觉得重。 但他很爱惜地抱在怀里:“放心。” 他冲燕奕歌笑:“来得及的话就给我带晚饭。” 燕奕歌颔首。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的意思,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巫沉凝在内测时是个好人角色,而且和他私交甚好,如果公测人物性格未改,她新收的弟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多半动不了手。 燕奕歌担忧会打起来,也只不过是不确定改没改而已。 他不能拿另一个自己去赌没改。 要是寻常人倒还好,偏偏是医毒双修的杏林馆弟子,燕奕歌本事再大也防不住毒,这又不是仙侠世界。 第12章 燕奕歌与万生烟去了,他们没带很多人,只再带了两个捕快。 易淮在万生烟安排的房间里等候,没打算随意乱逛。 他脱了一只鞋,踩在软榻上,身子也半躺在上头,有些慵懒惬意。 易淮手里还把玩着腰上挂着的剑穗,看着好似无聊至极,眼皮也耷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但其实他脑海里已然千转百回,思绪不断。 只是他想的并非是和叶芊沫有关的剧情任务,而是这个游戏。 《青云上》是很特殊的全息游戏,因为超自由,所以玩家创建的角色在玩家下线后,是会根据系统残留数据自己行动,易淮的好友也拿到了测试资格,所以他们双方试过。 在玩家下线后,游戏角色的行为逻辑完全符合玩家,动作、说话,都一模一样,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下线了。 而且若是误触发了任务,游戏账号也会根据过往数据自行决定要不要参与——《青云上》触发任务或者剧情什么的,是不会有提示的。 这是个超沉浸的全息游戏,没有任务系统,没有背包系统,没有光屏操作,退出都得默念系统才能回到登录界面退出,而且系统如若判定在战斗模式的话,默念系统是无法退出游戏的。 因此玩家要是隔一段时间才上线,常常能收到自己游戏账号传来的“记忆”,告知玩家在系统挂机的这段时间,游戏账号发生了些什么。 那会儿玩游戏,易淮只觉得是这个游戏制作组技术高超,连记录模拟玩家数据都能做到这么精湛,只做游戏可惜了,若是去开发人工智能,想必现代科技又能再有飞跃的进步。 可现下的情形,却叫易淮不得不多想一些可能性。 毕竟说到底,穿越到游戏世界里就算了,这类小说题材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个游戏世界还是纯粹的游戏世界,玩家在符合条件的情况下可以随意登入登出,就很奇怪了。 易淮松开剑穗上的红玛瑙,打了个哈欠。 有些困,还有点饿。 以及……有些许想念另一个自己了。 . 一刻钟前。 燕奕歌同万生烟出了天枢院就直奔城东一家客栈。 据万生烟所说,这段时日巫沉凝那位弟子江黎初,就是在这家客栈落脚。 天枢院在城中央,和城主府只隔了一条街道,距离城东有些远,所以是骑马前去。 燕奕歌是会骑马的,他在现代时身体不好,亲身上阵是不可能,但在全息游戏里学过,不过不是在《青云上》,而是一个政斗游戏,那个游戏开局随机抽取身份,他的手气嘛,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当时抽中的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份。 那个游戏是从一岁时开始,朝代重文轻武,为了打消戒心,他便特意表现出对书本无意,一心向武,他也成了在外带兵打仗的王爷,再后来周边国家意图进犯国土,他便领兵应战,军功越累越高。 他琢磨着差不多了,才投身庙堂参与夺嫡党争。 那个全息游戏并不像《青云上》这么超自由,但也是有一定的自由度的,且是单机游戏。 最后他打出了那个游戏制作方都没有想到的完美结局。 他以不受宠的皇子身份长大,没受半点折辱地坐上了皇位,统一了所有国家。 就因为这个,易淮还收到了游戏制作方送给他的纪念礼物,还询问他能不能将他的事迹做到游戏里面,作为二代游戏的前朝故事。 易淮当然是答应了。 …… 到客栈时,虽说万生烟在天枢院里表示怕江黎初耍手段,但到了客栈后,她还是得按规章流程敲响厢房的门。 在江黎初轻轻柔柔的声音传出来问何人时,她也还是得报上家门:“鲤泉天枢院,烦请江姑娘开个门跟我们走一趟。” 毕竟江黎初目前只是嫌疑,并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她杀了叶芊沫。 万生烟话音落下后,门内传来细微的铃铛声。 燕奕歌耳朵微动,确定里面的确是杏林馆弟子。 之后便见门被推开,一头戴幕篱,黑纱遮面的女子立于门前。 她收回手时,落下的黑纱不仅掩住了她的身形,也盖住了她腰间佩戴的那枚银杏铃铛。 “万掌使,还有这位……” 她微微侧向燕奕歌时,明显一顿。 混迹江湖的,鲜少有人不知道听风堂公认江湖第一高手燕奕歌最喜一身白金色衣袍,面戴似哭似笑的素白面具。 只是一般来说手里还会拿着那把剑鞘镶嵌了花里胡哨的珠玉的薄柳。 燕奕歌归隐有段时日,在江湖上也没听见他的消息,只知道有些刚出江湖的菜鸟总想见他,但处处碰壁。 江湖上也有不少人模仿他的装扮…… 江黎初并未多想,只是微一点头然后略过:“不知天枢院找我何事?” 万生烟淡淡:“得劳烦江姑娘去一趟天枢院的事。” 江黎初微蹙眉:“好罢,那烦请万掌使稍候,我去收拾一下行囊…都是些药粉毒物,留在这儿我怕被人窃去误用。” 万生烟:“江姑娘请便。” 话是这么说的,在江黎初转身进入时,万生烟还是朝燕奕歌递了个眼神,示意一同进去盯着。 万生烟先进,燕奕歌慢两步抬脚。 他盯着两人走路的步伐,确定江黎初就是巫沉凝门下弟子,而且只怕地位不低。 江黎初虽戴了幕篱遮掩,但燕奕歌还是能觉察到她内力不深,可走起路来却飘然似仙,没有半分声响。 没有过深的能力能做到这一步的轻功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研发的“一日还”,另一个则是巫沉凝的“踏云穿月”。 “踏云穿月”巫沉凝说过,她只授合她眼缘的弟子。 但在内测版时,巫沉凝并没有一名弟子叫江黎初。 是公测版的改动么? 还是…玩家? 燕奕歌敛眸,难得有些后悔。 若是早知另一个自己会进来,他便不这么消极对待,提前将一切都打探好。 不说事事皆知,至少这种情报问题不会出错。 江黎初没做什么小动作,她收拾好了行李便示意万生烟可以走了。 同时她也多问了句:“这位公子瞧着并非官府中人,不知是……?” 万生烟言简意赅:“单城主派给我们天枢院的帮手。” 江黎初哦了声:“原是如此,那想来我们之后会相处些时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燕奕歌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声音被面具瓮了一道:“易淮。” 她二人先出,燕奕歌走在最后,瞧着她们的背影,因为面具的遮掩不太看得清的眼睛中掠过些情绪。 有意思。 他想。 因为“押”了个江黎初,就不好上马。 所以官马便由捕快们牵着走在后天,三人走在前面。 江黎初未说什么,万生烟也没言语,至于燕奕歌,就更加了。 可才离开这条街,燕奕歌就忽然停住。 万生烟回头瞧他:“易公子?” 燕奕歌淡淡:“买个东西,你们先行。” 他说着,便转身进了方才路过的糕点店。 鲤泉宵禁在亥时开始,现在离亥时还早。 燕奕歌买了半盒桂花糕,回来时见他们就在原地等他,他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前,江黎初没忍住,借着黑纱的遮掩朝他瞥去一眼,又见燕奕歌路过一个摊贩时再买了串糖人,又特意在回程的路上去了别街,手上就多了个不小的食盒。 江黎初:“……” 万生烟:“……” 实在没忍住,万生烟皱着眉说了句:“易公子,我们在办公务。” 燕奕歌:“我说了你们先行。” 万生烟眉头皱得更深。 ……算了。 又打不过。 回了天枢院后,她们就知道燕奕歌这些是给谁买的了。 他把东西都放到易淮面前,甚至贴心地打开了油纸,叫易淮先尝了尝那桂花糕。 易淮有点惊喜,高兴道:“果然我俩心有灵犀。” 他捻起一块桂花糕,燕奕歌便淡淡道:“这是城东主街那家没有牌匾的点心铺子买的。” 易淮一愣。 燕奕歌又指向那个糖人:“这是点心铺子斜对面的摊贩那买的,旁边是卖腰饰的。” 他指食盒:“里面是八仙楼的桂花鱼翅,但你身体不好,你只能尝个味。剩下的则是红烧羊肉、半只白切鸡,还有一盅素汤。” 易淮懵了。 他微微瞪大眼睛,有点狐疑地看着燕奕歌。 前不久他肚子饿得叫了声时,他脑子里就在想—— “燕奕歌啊,要是能再给我带半盒城东主街那家没有牌匾的桂花糕来就好了,昨日就听到有玩家说那家店的桂花糕好吃。还有斜对面那家糖人,旁边那个卖腰饰的也不知道在不在,我都好久没吃糖人了……啊,好饿啊。燕奕歌,最好给我带桂花鱼翅来,这个季节多应季啊,据说这边八仙楼的桂花鱼翅很好吃,还有还有来点红烧羊肉让我补补阳,到了夜里老觉着有些冷,还想吃白切鸡了……唔好像有点腻,那要是有盅素汤就完美了。” 要是燕奕歌不特意点一下,易淮只会觉得是他们心有灵犀,毕竟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便是自己。 可燕奕歌这么一点,因为太过了解自己,易淮也是瞬间就明白了燕奕歌的意思。 他在脑海里试着想了想,但燕奕歌没给出反应。 ……那是什么先决条件呢? 易淮在心里轻轻喊了声:“燕奕歌?” 然后燕奕歌在心里嗯了声。 易淮脑袋一嗡。 他听见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也不是内力密语传音! 就是…… 心听见了。 第13章 心电感应么? 他和另一个自己居然还有这般能力? 易淮来了兴趣,又震惊不已。 只是万生烟和江黎初就在旁侧看着,他不好表露又或者试什么,只能先接过燕奕歌递来的碗筷吃饭,并面色如常地邀请那两位:“一起吃?” 万生烟也没不让易淮吃饭,毕竟易淮瞧着就像个病痨鬼,谁知道这饭再迟点吃会不会出事:“不了,我是官府中人,公子与我非亲非故,这一桌子盛宴实在承受不住。” 易淮点点头,心道这点倒是没变。 内测版时,《青云上》的官府版块其实并没有说很仔细,占比也没有太大,任务几乎都是更偏向江湖的,鲜少涉及官府,但也有提到过龛朝律法查贿赂很严,和现代有的一比,属于万生烟今天要是坐下来和他们一同吃这桌饭,要是消息传出去,就有可能会被怀疑受贿。 但同样的,即使如此,也依旧还是有官员受贿,甚至赚不少。 易淮玩内测版的时候,就百姓议论吏部尚书受贿金额,光是钱币就高达三万两黄金,更别提那些宅子、金银珠宝,甚至他还狎丨妓。 那会儿易淮还快速心算了下。 一两银子是两百元,一两黄金是十两银子,三万两黄金,换算下来就是六千万。 易淮虽自己也是个资本家,且坐拥亿万资产,但听到吏部尚书光是受贿的钱币就如此之多,也不禁摇头倒吸了口冷气,狠狠代入了皇帝。 想也知道会气成什么样,才下旨腰斩示众。 江黎初也婉拒:“我近日在试新药,忌口诸多,多谢公子。” 都不吃,那易淮当然是自己吃。 他先吃了口热饭垫垫肚子,就见万生烟欲要开口问江黎初,易淮扬了下眉,一心二用,一边在心里问燕奕歌他来时路上有没有觉着江黎初和万生烟有些奇怪,一边提前拦截万生烟:“万掌使。” 万生烟偏头,那双眼总给人审视的压迫感,易淮却不怕:“不让江姑娘摘下幕篱说话吗?” 他问这话时,语气拿捏得很好,既让人觉得只是困惑一问,也会让有心之人多想。 毕竟官府问话,涉及命案,却不在意嫌疑人遮遮掩掩,瞧不见其表情,无法观察…着实奇怪。 燕奕歌在脑海里回他:“回头细说。” 万生烟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我正要与江姑娘说。” 她淡淡看向江黎初:“江姑娘,麻烦了。” 江黎初轻轻应了声好,动作轻柔地将黑纱掀上去挂在帽檐上,露出了脸,和里头的青白色衣裙,这身衣裙是杏林馆的医者服,看着简单,其实很方便装药藏粉,连针都能隐蔽在其中。 她腰间佩戴了枚银杏铃铛,上头有独特的花纹,是巫沉凝的亲传弟子象征。 江黎初生得漂亮,很符合人们对江南水乡的女子的刻板印象。 看着温婉又柔弱,一双杏眼如同含了秋水,波光粼粼。 她山根偏左,在眼角和山根的正中央还有颗色浅的淡灰色痣,小小的,并没有让她的美貌多了分瑕疵,反而更加生动。 她掀开黑纱后,就冲他们微微颔首,耳垂上的银杏耳饰也随之微微晃动。 易淮只瞧了她一眼,便礼貌地挪开了目光,没有多做打量停留。 万生烟:“江姑娘,此次请你前来,是有些问题要问你,不知江姑娘可知‘断秋魂’。” 江黎初又点点头:“断秋魂是我师父的独门秘药,因为此药是毒药,且过于阴险狠毒,所以师父并不会刻意制作存留,药方也从不外传。” 易淮优雅地喝了口桂花鱼翅,又在心里跟燕奕歌赞叹这家店做得不错,同时借着勺子和碗的遮掩,盖住了自己面上别有深意的笑,和那一下挑眉。 燕奕歌依旧回了他,叫他少喝两口。 易淮有一瞬觉得另一个自己成了自己爹。 可他不反感。 那头万生烟继续:“那江姑娘,像断秋魂这种毒药,是只有你师父知道么?” “不是。”江黎初倒没有迟疑,回答得很快:“师父还传于了我,我虽未制作过,但是是知道配方的。所以我师父和我都知道断秋魂如何制作。” 易淮咽下嘴里的食物,若有所思地问了江黎初一句:“江姑娘,你师父只有你一个弟子么?” 当初内测时,易淮是和巫沉凝这个NPC关系不错的,他们互相坑过对方几次,也互相在对方手里栽过几次,巫沉凝这个NPC,易淮觉得游戏制作组做得挺好,也许因为她是易淮接触过最多的NPC,是易淮看着她从杏林馆弟子到杏林馆第一高手,所以易淮才常常会觉得巫沉凝很像真实存在的人。 而那时,巫沉凝门下有两名弟子,易淮都是认识的。但公测版有没有把这两个人删了,他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起来,他好似一直忘了问,现如今是龛朝什么年号多少年。 甚至忘了问如今在位的皇帝是谁……失策失策,明明在渔村时可以凭借失忆这一手打探到所有这些消息的。 也实在是那时人还有点没从穿越缓过来。 江黎初摇头:“我顶上还有一名师姐和一名师兄。” “可你师父只传给了你。”易淮不动声色地轻笑轻笑:“那还真是……咳咳……” 燕奕歌就坐在易淮身边,一看他咳,果断出手给他顺了下背。 他微皱眉,哪怕清楚自己已经好了许多了,咳嗽的间隙时间长了许多,但还是会为此有点烦躁。 不想不行? 反正还有另一个自己动脑。 不止一个医生说多思无益了。 江黎初忧心地看了看易淮:“燕公子,不如我先给你看看身体吧?我方才进来时就注意到你面有病态阴寒之象,说话声音虚浮,身上似乎还没劲……” “没事。”易淮示意:“先不用,多谢江姑娘,江姑娘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黎初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吧。” 她微微低眼:“师父确实只传给了我,只是个中缘由,涉及师门之事,不便与外人说道,还请诸位见谅。” 两人三身体都是点了下头,易淮确实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万生烟直接道:“那么江姑娘就该与我解释一下只你和你师父二人所知的断秋魂,为何会出现在鲤泉,还犯下了命案了。” 江黎初微微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般猛地起身,直接将幕篱上的黑纱带落,重新遮住她的面容:“你说什么?!断秋魂出现了?!” 万生烟似乎是扯了下嘴角:“江姑娘要说自己不知情吗?断秋魂死法独特,鲤泉虽然不大,但我们天枢院也没有那么窝囊。” 江黎初没有就这话说什么,她只是还处于不可置信中:“断秋魂害了谁?!” “如今鲤泉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是什么,江姑娘不知道?” “……你是说,城主府叶芊沫,芊沫姑娘?” “不然江姑娘认为是谁?” “不是……这…这怎么可能。断秋魂只有我和师父知晓,我没有理由要害芊沫姑娘,我师父更不在鲤泉。” 江黎初喃喃,好像真的陷入了困境和迷茫:“这到底是为什么……” 易淮支着下巴咬着白切鸡的鸡腿看着她们,神色有些散漫,却又暗藏玄机。 万生烟说:“江姑娘,不管此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与你们杏林馆又是否有关联,如今鲤泉中你的嫌疑最大,你说什么,都是要先留下来等待结果了。” 江黎初低下头,重新坐回椅子上,声音轻轻:“好,我知道了。万掌使,我会配合你们调查的。” 易淮把鸡腿骨头放下,用燕奕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转去吃桂花糕。 他每道菜都吃了几口,最多的就是能补补阳气的红烧羊肉,只剩了几块底下的他觉得浸了油有点腻味的留给燕奕歌。 他知道自己肯定也不太喜欢吃,可他也不爱浪费食物。 他身体不好,另一个自己该让着自己。 见易淮一直没有再说话,万生烟又主动问了句:“燕公子还有别的要说吗?” 易淮挑眉摇头:“没有了。” 于是江黎初又有些坐不住般问:“那我可以为你诊脉了吗?” 易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只见过病人求着大夫看病的,没见过求着病人看病的大夫。” 江黎初道了声歉:“我拜入师门开始,师父就教导我,医者仁心,我看公子病弱…实在有些忍不住。” 她的指尖抵住易淮的手腕,细细感受着。 而一旁负责光盘的燕奕歌也停下了动作,他戴着面具遮掩,也还是叫人能够隐约感觉到他对易淮的紧张。 不过须臾,她就收回了手,黑纱下的眉心紧蹙。 见她不吭声,燕奕歌嗓音冷淡:“说就是了。” 自己的身体,他心里当然有数。 尤其另一个自己明显是身穿。 他们比对过了,左手手肘上的红痣位置一模一样,易淮说自己穿过来的这具身体心口是留有当年手术的疤痕的,这道疤是他特意没有做手术抹去,不然凭借着现代的技术,想要祛痕不是难事。 燕奕歌的心口也有那道疤痕,因为易淮玩游戏时,只改了体形和身体素质以及皮肤肤色的参数。 江黎初叹气:“是我学医不精,燕公子的五脏六腑衰弱无力…我无法医治。” 但她不理解:“可燕公子明明是男子,为何我探得燕公子的身体犹如寒潭,这般看来,燕公子倒像是修行了至寒至阴的功法,和身体本源冲突,故而影响了其他。” 第14章 易淮:“这样啊。” 他做出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收了手,把吃不完的糕点也推到了燕奕歌跟前。 江黎初又说:“不过我有感觉到燕公子你的经脉似乎还有一股至刚至阳的内力隐隐约约的,虽不知来自何处,但我想若是燕公子能叫给你输送内力的人隔个三五日就送一次内力,也是能护住你的心脉,不说与常人无异,至少无性命之忧。” 易淮是身穿,他对自己这具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身体心里有数。 所以听见燕奕歌给自己送内力能保住命时,也觉得老天多少还是对他不算太坏。 总之,捡命的法子是找到了。 “好,多谢江姑娘。” 易淮回了礼,那边燕奕歌又开口:“若是你师父巫沉凝,能治吗?” 江黎初微微迟疑片刻:“我无法确定…这得师父诊脉后,看师父怎么说。” 燕奕歌应了声:“好。” 之后万生烟又问了些细节问题,比如叶芊沫失踪的这些时日江黎初都在做什么,江黎初也都一一答了。 结束后,天色已然完全入夜,但鲤泉宵禁还未到。 易淮不住天枢院,也提出了离开。 万生烟自然是没有阻拦。 只是在走时,燕奕歌在收拾东西,易淮抱着那柄被江黎初频频看了几眼的薄柳,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万生烟和江黎初。 二女一个是面不改色,一个是看不见脸。 万生烟亲自送易淮出了天枢院大门,离开时,易淮回身看向万生烟:“对了,万掌使。” 他勾起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显得暧丨昧又危险,说出来的话也让人不明所以:“要不是这里是天枢院,你是天枢院的掌使,其实我是真的挺想给你们赏几两银子的。” 易淮抬起手,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拍抚了两下:“太精彩了。” 他说完就走,也不怕万生烟变脸色当场要他的命,反正他们打不过另一个自己。 而且他知道万生烟不会。 只是万生烟身边的官吏气得不行,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感到了易淮的嘲讽:“你什么意思?!” 他见易淮不停往外走,又气愤地问万生烟:“大人!他什么意思?!” 万生烟淡淡瞥他一眼:“回你的岗位做事去。” . 回了客栈后,无论是哪个易淮,都没有提江黎初说的那事。 但关于她的话,他们彼此心里也很清楚,另一个自己一定和自己有一样的猜测。 现下还没彻底入夜,易淮没急着叫燕奕歌去城主府查探,只迫不及待地与燕奕歌做尝试:“我试试在心里喊你‘易淮’,你看看你能不能听见。” 燕奕歌颔首。 易淮试了,燕奕歌也应声了。 他确实能听见,而且这心电感应的特异功能,还并非单向的,燕奕歌反过来也可以用,无论是喊“易淮”还是“燕奕歌”,易淮都能听见。 易淮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下巴尖:“是因为我们是一个灵魂么?” 他说着,又叹口气:“本还想用这种方式定下我们的名字呢。” 燕奕歌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摘下面具放好,淡淡瞥了另一个自己一眼:“若你以后愿意好好听我的,我可以不与你争‘易淮’这个名字,除非需要伪装身份,不然从此我就叫燕奕歌,也只叫燕奕歌。” 易淮轻啧了声。 他望着他,完全不避着,嘀咕了句:“我从前也没这么觉得,现在自己面对自己这过于强势充满掌控欲的性格,确实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不爽了啊。” 不过…燕奕歌是自己,左右要他听的话无非也是好好治病,少贪凉吃冰一系列为身体好的话。 易淮从前不太想活,是因为活着也没什么盼头,大仇得报后,他更是没有动力。 现在却不一样了,世界上多了一个自己,当真有趣。再说把另一个自己抛下,他也不忍心。 他这辈子对自己狠心了这么多次,也想柔软一次。 “行吧。” 易淮答应得很快,又笑着逗自己:“那你现在喊一声来听听?” 燕奕歌定定地看着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望着,好似在照镜子,却又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神态。 燕奕歌很轻地喊了声:“阿淮。” 他嗓音放轻时没了冷淡,和易淮的声音都完全一致。 易淮怔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开了视线,无意识地轻咳了声,却不是因为嗓子痒和身体不舒服。 且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蔓延。 易淮无端有点躁,他想可能是因为被自己喊“阿淮”真的奇怪,所以他最后转移了话题:“我们聊聊万生烟和江黎初吧。” 燕奕歌也没说什么,嗯了声,就把自己跟万生烟去找江黎初的事说了。 万生烟特意点了句他是城主府的,加上后来那些问话时江黎初展现出来的状态,易淮不仅肯定万生烟和江黎初认识,还敢肯定江黎初猜到了断秋魂和叶芊沫…… “又或者说,她是猜到了万生烟找她的事一定和她师父有关系?” 易淮皱眉:“巫沉凝出事了?” 燕奕歌和自己有一样的猜测:“我今晚去叶家和城主府走一趟,就知道他们藏了什么秘密了。” “好。”易淮重新抱住薄柳:“你小心。” 燕奕歌颔首,直接从窗户悄无声息地向着夜色掠去。 . 鲤泉天枢院。 江黎初作为嫌犯,留下是顺理成章的事。 天枢院因为机构特殊,值班的捕快和掌使都是住在天枢院内的。 所以万生烟临时想到了些什么,召嫌犯来问话,也不是什么奇事。 尤其叶芊沫这桩命案消息虽然压下去了,却不代表没有发生,任谁都知道,城主府那边定然是死死盯着、催促着要个结果。 “万掌使。” 江黎初等其他人都退下后,就动手摘下幕篱,重新轻轻喊了声:“阿烟。” 万生烟看向她:“他们知道我们在演戏了。” 江黎初一怔,不由得紧张起来:“是我暴露了吗?” 万生烟没说是与不是:“你不用太担心。” 她把易淮那两句话说了:“他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暗示我,他并非向着城主府的,我可以放心。” “…那我们,要和他们合作吗?” “暂时不,我查不出他们是哪路人……我看你先前盯了他手里的剑许久,是怎么了吗?” 江黎初迟疑:“…只是觉得那位自称是易淮、和燕奕歌做一般打扮的公子,若不是真的燕奕歌,也恐怕和燕奕歌有些渊源。” 万生烟“哦?”了声。 江黎初:“我师父同我说过,燕奕歌虽然是爱花里胡哨,但不是华而不实的人,他手上的薄柳剑鞘,是保命的第二把武器,那些镶嵌在剑鞘的珠子宝石里面都藏了玄机,有些是迷药,有些是毒粉。我看他剑鞘上宝石的色泽有异,若不是劣质品,就是……” 万生烟明白了。 “而且至阳至刚的内力…这件事知道的人鲜有,我也是从师父口中听说。江湖上是有些门派练这些,可要说到纯粹的地步,那些门派都不可能真的做到,这就像是在人的身体里点了把火,要么熄灭,要么烧死,总得要柔和一下的。” 江黎初轻声:“所以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万生烟不懂江湖事,但也猜得到她要说谁:“燕奕歌。” 江黎初点点头:“师父与我说过,他的内功‘铄石流金’很不一般。不仅至刚至阳,还生生不息连绵不断。” 她轻声:“阿烟,若他真的是燕奕歌,我们便可以求助于他,他和师父交情很好……” “可你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何突然在六月前归隐,离开了他那淮水山庄,谁知道他是不是嗅到了风声避世?” “但他现在参与了进来,是不争的事实。” “…你说的对。” 万生烟略微沉吟:“只是这事非同小可,我们需要谨慎行事。” 她又问江黎初:“你去看过叶芊沫的尸体,如何?” 江黎初叹了口气,面有哀色:“是她,也是断秋魂。” 万生烟沉默一会儿:“你师父……” 江黎初握紧了拳头。 . 燕奕歌先到的叶府。 他去过城主府,但没来过叶府,不过要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府邸,只要不是皇宫,以他的身手,就算没来过也不是难事。 叶家是鲤泉第一富商,府邸占地面积确实不小,假山水榭也修葺得很是精致漂亮,不过也没有暴发户的模样。 燕奕歌落在院墙时,就大概明白了叶府的构建如何,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叶家家主的院落。 书房的蜡烛未熄,里头有人影晃动。 有人站岗,燕奕歌没有选择落在屋檐上,而是屋子侧面。 他武功高强,耳力自然也是极好,能够听见里头压低了不让外面听见的声音。 燕奕歌来得巧,正好听见了关键内容。 “……他单昶高尚,如今三王夺嫡的局面,他觉得自己是江湖人避得开,不想参与站队,还让我们叶家远离,甚至为此不惜将芊沫藏起来大张旗鼓地说她失踪了,就为了不让她去联姻…呵。” 说话的人冷笑了声:“他觉得我卖孩子求富贵指责我,却忘了当初他自己做过了什么!” “你小声些。”另一个人声音偏阴柔,也不知道是女性但嗓子低沉,还是男性但嗓音软和:“当务之急,是把芊沫姑娘赶紧找出来!” “怎么找?!你也不是不知道这鲤泉大半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连天枢院都要避其一二!” 第15章 因为叶芊沫的死牵扯太多,所以天枢院这边还没有通知叶府叶芊沫的死讯。 “你冲我吼什么?” 那偏阴柔的嗓音冷哼一声:“他单昶是有本事,才能掌控住鲤泉,可你叶迹苇也未免太没有本事,自家两个女儿都控制不住,全部向着他单昶去了!” “贵人抬举你,愿意给你家身为布衣的女儿一个侧妃之位,你倒好,连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这话一出,屋内直接陷入了沉默与安静。 燕奕歌也不急,靠在墙壁上静静等了会儿,也没等到里面再有什么声音,他便将这一幕转述给了易淮。 易淮:“有意思。” 他笑:“这还涉及了党争。看样子《青云上》公测后把游戏背景做得更大更细了,不仅有江湖,还有庙堂……” 他没问燕奕歌有没有看见和他一样想要夜探叶府的玩家,因为燕奕歌没提,那就定然是没看见的。 是因为不知道叶芊沫过世的消息?还是单纯因为怕暴露然后出问题? 易淮喃喃:“这届玩家不行啊。” 燕奕歌之后再等了会儿,只等到叶府的侍女来敲书房的门,说是夫人吩咐来送醒酒汤的,然后燕奕歌又听见屋内传来说让人从密道离开的声音,再过了会儿,他看着叶迹苇出来接了醒酒汤。 叶迹苇身量不算高,国字脸,有一对和他那张脸不太匹配但和叶芊沫叶芊然姐妹很像的凤眸。 人乍一看感觉有些壮,看得出来他会些拳脚。 燕奕歌又等了会儿,才飞身掠去,去了城主府。 城主府离叶家有些远,两边不在一条街,但以燕奕歌的轻功来说,这点路不算什么。 他到城主府时,还没摸到书房,率先看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和叶迹苇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和叶芊然更像,她俩若是站在一起,都会以为是母女。 女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头发也只用一个月形玉簪挽起,瞧着素雅又脱俗。 她身边还跟着个丫鬟,低垂着头,燕奕歌这个角度瞧不见她的模样,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丫鬟身上要久两秒。 是个练家子。 而且恐怕武艺不差。 “小姐。” 那女子明显是出嫁了的妇人打扮,可丫鬟却唤她小姐:“夜色已深,寒气重,回屋去吧。” 女子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是啊,夜深了。” 她喃喃:“芊沫回不来了。” 她说着,又有点慌张地握住身边丫鬟的手:“月砂,芊然呢,我的芊然呢……” “小姐。”月砂声音低低的,始终冷静沉着:“芊然小姐方才来给你请安后就歇下了。” 女子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仍旧没有放下心,那张姣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癫狂扭曲:“真的吗?你带我去看看她,带我去……” “好。”月砂没有说不,完全就是一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可燕奕歌看着,却觉得她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并非如此。 他看向女子走去的方向,停了两秒,到底还是选择先跟上,同时在心里与另一个自己说了这边发生的事。 “哦?那是叶珺儒么?” 易淮若有所思:“感觉她的精神有点不正常…恐怕她是知道些内情的。你看得出她身边那个丫鬟是什么路子吗?” “没出手,修习的轻功也没改变平时的步伐,暂时可以排出杏林馆、风花雪月楼还有月照山。”燕奕歌说:“但游戏公测后多出了很多东西,我也不能确定其他门派的轻功是否有变更。” 易淮理解:“也是。” 他随意道:“我打探到了游戏内的时间,今年是景顺四年,在位的是龛武帝,从前的皇六子顺王荣少烨。”①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 燕奕歌也微皱眉:“顺王荣少烨?在我的记忆里,六个月前他还是六皇子,在这六个月里,也并未出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这样的事。” 而且易淮最后下线时,游戏内的时间明明还不是景顺四年。 “是啊,公测版的游戏开头时间就是景顺四年…我的记忆就不说了,毕竟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删号下线了,但在你的记忆里,在内测版宣布结束时,你准备下线,然后下线不了,被困在游戏里,再然后你离开淮水山庄归隐,没错吧?” 燕奕歌嗯了声,补充了些没与另一个自己说的细节:“我当时以为是卡bug了,还在淮水山庄试过自杀脱离下线。” 这游戏的感官都是不能调的,易淮想也知道有多疼,不由得轻嘶了声。 他头一回深深体会到他好友为什么总说他对自己太狠,还因为这事跟他闹脾气,现在易淮也觉着他自己对自己实在是有些太狠了。 但另一个自己显然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淡淡道:“但我醒来后仍旧在游戏里,也无法下线,且伤口仍在,是薄柿给我处理了伤口还救回了我,又给我用了药抹去了伤痕。当时她还很不理解地问我是怎么了。” 然而那时候意识到自己无法下线了的燕奕歌当场二次黑化,没有回答她,沉着一张脸,丢下一句别找我就径直离开。 薄柿,是游戏内的一个NPC,也是易淮在这个游戏里收服的手下之一。 她半师承巫沉凝,半师承机关道,是易淮特别满意的一个“秘书”。 人美聪明且会来事,最重要的是行事素来淡定也不爱嚼舌根、多废话,会医术又会机关术也能帮易淮太多忙,还把淮水山庄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能帮易淮钱变钱,不需要易淮操心这些琐事。 易淮:“现在看来,恐怕你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公测的游戏时间。” 景顺四年。 燕奕歌嗯了声,又说:“如果内测版的事是公测版的历史,那就很奇怪了。” 当时…是有太子在位的。 而且那位太子,易淮在江湖游历时有幸见过,是位不错的储君,为人宽厚却并不慈软,心中有天下有百姓。 为什么会是顺王登基? 燕奕歌知道,另一个自己肯定有顺着打听,所以他问:“你打探到了吗?” “……嗯。”易淮是从玩家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所以还算是详细:“有个玩家说,论坛有内测玩家发了帖子。所有的内测玩家在登陆公测版后,都会收到多一段的提要,就是说成泰二十六年,太子在东宫遭遇毒杀身亡,龛文帝悉知后当场倒地不起,之后不过两月,龛文帝病逝,留下遗诏传帝位于顺王荣少烨。” 燕奕歌:“这听着很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荣少烨动的手脚。” 易淮打了个响指,在心里回:“英雄所见略同。” 燕奕歌又在那头说:“到了。” 是叶珺儒在月砂的搀扶下,到了叶芊然的屋子外头。 叶芊然的院落相比起叶芊沫的,反而雅致些,院内没有填平做练武的校场,栽种了些应季的花草,还有棵桂花树,上头挂了些红绸。 红绸上头还写了字,燕奕歌扫了眼,大概都是些祈福的话。 “希望阿姐快点好起来” “愿阿姐早日成为天下第一” “阿姐所想所念皆能成真” …… 而最新的一条,上头写着的是“希望阿姐不要嫁人”。 这句话写得很用力,墨都渗透到了背面去,看得出写字的人,写时的情感有多浓烈。 叶芊然的屋外和窗户都守着人,燕奕歌一眼就瞧出都是练家子,且武功绝对在叶芊然之上。 这弄得…就很像是变相囚禁了。 易淮的心声和燕奕歌的想法重叠——他们是一个人,自然会重合。 叶珺儒也没做什么,只是确认了叶芊然确实在屋内睡觉,就又由月砂扶着离开了。 只是在她们离开的路上,叶珺儒一只手压在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月砂,你一定要保护好芊然,芊沫已经没了,芊然不能再出事。” 月砂应声:“是。” “还有……” 叶珺儒似是哽咽了下,声音轻得像风,若不是燕奕歌在这里,恐怕还真的没法捕捉到她说了什么:“…想法子拦着单昶,别叫他查下去。” 燕奕歌扬了下眉。 听到燕奕歌转述了这话的易淮同样挑起了眉梢,弧度都和另一个自己完全一致:“有意思。”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叶珺儒是要拦着单昶查叶芊沫的死因? 可她看着也不像是不疼爱叶家姐妹的啊。 燕奕歌:“这里头的故事恐怕还有很多。” 易淮又打了个响指:“赞成。” 燕奕歌跟到叶珺儒进了房也没再探听到什么消息了,唯一要提的,无非就是叶珺儒和单昶并不住在一个院落,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青云上》毕竟是古代背景,男子存在三妻四妾这一行为,家主有自己的院落,正妻也有,就像皇上有自己的寝宫,想起后宫的妃子们了,再去见,就连皇后都不能幸免。 燕奕歌正要转去单昶的书房探查,才靠近,就听见易淮忽然喊了声:“燕奕歌。” 他声音异常沉静:“快回来,有人来我这了,恐怕来者不善。” 燕奕歌毫不犹豫地就调转了方向,甚至因为着急,还带了点异常的风声。 ——他再是江湖第一,轻功再厉害,也不是个修仙法的,当然做不到完全隐身。 单昶毕竟是听风堂颁布的江湖高手榜第四十一名,这点异样瞬间被他捕捉。 他直接推开窗户,只看见一道身影掠去,乍一看似乎看不出是谁,可那白金色的袍子他印象深刻,毕竟他白日时还在怀疑是否是那位……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如果真是燕奕歌,怎么可能会露出马脚被他发现? 但也是个高手。 “至少知道他不是燕奕歌了。” 书房内传来偏阴柔的声音:“单城主可以放心实施计划了,不是么?” 第16章 时间回到易淮唤另一个自己回来之前。 易淮有个毛病,就是等什么的时候,总喜欢吃点什么等着。 但他胃不好,这个点能吃的东西太少,不能油腻不能辣,更不能吃饱,晚上会睡不着。 故而燕奕歌是给他要了碟蚕豆慢慢啃。 就在他单手抱着薄柳,慢慢磨着嘴里的蚕豆时,就见外头门前晃过了几道人影。 彼时易淮还没觉着有什么,只以为是同样在这间客栈投宿的客人,继续在心里与燕奕歌说话。 屋内的蜡烛烧了一段时间了,在燕奕歌跟上叶珺儒去看叶芊然时,蜡烛就燃到了尽头熄灭。 易淮不以为意,甚至懒得再点一根。 他丢了手里的蚕豆回碟子里,就抱着薄柳,借着窗外月光坐到了床上去,靠着床架。 又过了会儿,他突然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像是拴住的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声音特别轻,但易淮十四岁后就有神经衰弱,对声音和光线一直都过于敏感,几乎是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他想起刚刚路过自己屋外的那几道身影。 走得好像有点慢。 没有脚步声。 易淮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一边联系另一个自己,一边轻手轻脚地藏到了床底。 他只能寄期望于这伙人并不想闹出大动静,不会直接踹门而入,并有些后悔没有把窗户关了落了锁。 只是不过短短数秒,易淮就听见只开了一点的窗户又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冷静地握紧了薄柳,凝神捕捉动静。 其实没听见什么,毕竟人家是练武的,又不是半吊子,来暗杀,怎么可能有太多动静? 但易淮能够推测他们已经进屋。 那三个黑衣人确实已经进了屋内。 他们甚至没有急着下手,注意到能看见的地方空空如也、床上也没有人后,就有人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找。 易淮无声地屏住呼吸,无比庆幸自己的心跳一直都很微弱,如果不是那种江湖高手榜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没到那样的地步,还真无法捕捉到他的心跳声。 只是这间屋子的空间终究有限,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么几个。 易淮看见一双夜行鞋停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准备放毒了。 也就是在此时,窗户处直接传来大动静。 燕奕歌没有悄无声息地进来,他一脚踏入,白金色的衣袍猎起些许劲风,在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反应过来前,就一掌拍出。 便见那黑衣人径直飞出去,甚至带起的风还叫烛台里的蜡油有燃起些许光。 黑衣人直接砸在了门上,连门一起带飞,狠狠地翻过了二楼的护栏,掉落在了地上。 易淮知道,能打的那个自己回来了。 他一骨碌从床底滚出来,就见另外两个黑衣人朝燕奕歌攻去。 易淮一点也不急,他站起来时,燕奕歌已然侧身避过的同时,直接将那两个黑衣人拍在一起,这回他控制好了力道,没有将人掀飞,只是砸在一块儿,兵刃脱手掉在地上。 燕奕歌一只手拎起两个人的衣襟,速度快到易淮根本没有瞧清,却也还是能猜到他是怎么动作的。 他将那两个人都伸出了窗外,只靠他一只手撑着。 两个黑衣人本能地在空中胡乱蹬腿,只敢抓紧了燕奕歌的手,不敢伤燕奕歌。 他们怕燕奕歌直接将他们丢出去。 ——若只是松手,当然不怕,可要是燕奕歌使力一砸,只怕当场就内脏全碎,再无生机。 “谁派你们来的?” 燕奕歌的声音冷沉,带着狠戾感,又被面具瓮了道,倒真有些嚇人。 易淮往燕奕歌那边才迈出一步,燕奕歌的耳朵就倏地动了一下。 他一边将这两人挂在了窗户上,一边用鞋尖随便挑起了一把脚边的兵刃。 他握住在空中翻飞的弯刀,朝易淮那边掠去。 易淮只觉一阵风吹过,再然后一双干燥滚烫的大手就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双手他是很熟悉的,因为在游戏里练剑学武,磨出了不少茧子,是易淮喜欢的手,瞧着很有男友力。 燕奕歌捂上来时有些用力,易淮本身又没怎么站住,直接被他带得往后晃了半步。 许是另一个自己正好侧身,易淮的半边脊背就撞进了自己怀里。 随后他听见利刃划过的破空声,还有几声类似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鼻腔里就蔓延了淡淡的血腥味。 易淮顿了下。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杀了人,他也明白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是不想叫他瞧见这一幕。哪怕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他也并不是没有在游戏里杀过NPC和玩家,全息游戏在这方面有些做的真是有些做得假。 《青云上》属于很真实的那一类,但易淮当然在这里面动过手。 除开那对于易淮来说是三个月、燕奕歌来说是六个月的记忆不同外,他们没什么是有偏差的。 可…… 在有这么多前提下,他就是心疼自己,就是不想叫自己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 毕竟易淮也算半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就算是游戏……他承认自己性格有一定扭曲的地方,但也不至于嗜杀成性,喜欢在游戏里到处杀人。 他并非血腥暴力的二十禁游戏热爱者。 而现下穿越到这个武侠游戏世界……总要有人承受。 不是他承受,也是他承受。只是分是哪一个他罢了。 易淮在心里轻叹。 谁让他现在身娇体弱易推倒,而另一个自己是能单手拎起两个壮汉的壮汉,那自然是另一个自己承担了。 易淮心安理得地被捂着眼睛,甚至还顺从地自己闭上了。 只是他又不免在想别的问题。 ……另一个他,似乎下手狠绝了许多啊。 这要是换作他,是不会要人性命的。 是因为二次黑化么? 易淮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之后又是几声闷响落地,燕奕歌再静静等了会儿,没等到新的动静,手却没有放下来。 他将被他内力震碎了的刀随手丢了,另一只手搂上了易淮的腰。 易淮很明显地僵了下。 燕奕歌知道自己腰部敏感…又或者说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就没有哪里不敏感。 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将易淮掉了个个,然后把他的头摁在了自己肩上:“别看。” 易淮乖顺地继续拿燕奕歌的肩膀当眼罩,只是忍不住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看的。” 他可不想看见一地血,还有瞪着眼睛死的NPC,会叫他晚上睡不着觉的。 燕奕歌听见另一个自己开口,心里那点暴戾的情绪就莫名压下了些。 他搂紧了自己,带着人避开尸体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到了窗前。 这两人被他挂得很有技巧,叫对方一时间使不上力挣开,而这“一时间”,就足够他解决其余人了。 他随手拎起一个,将人从无法呼吸的边缘救出来,重复了那个问题:“谁派你们来的?” 易淮一听就知道,自己是动了杀念了。 然而这位黑衣人显然没有他了解自己,还在说无意义的话:“…燕、燕奕歌……你是真的燕奕……!” 他后续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易淮听见了一声清脆却又沉闷的“咔哒”声,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惹得他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燕奕歌的衣袍,十分清楚方才燕奕歌直接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真的…变得狠多了。 燕奕歌再转向另一个,不需要说什么,对方已然明白了意思: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我、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只负责收钱,不管买家身份的…不、不过对方出手很是阔绰,还说你今夜定会离开,要我们潜进来悄无声息地杀了你怀里的那位公子……” “什么时候请的?” “就、就两个时辰前。” 两个时辰前? 易淮扬扬眉。 那就是在叶芊沫的尸体被发现后了。 当时单昶是直接当着不少人的面叫他参与进来的,所以消息走漏也有可能。 但为什么要杀他?这事又不是只有他在查。 杀他这个举动,就代表有可能是杀了他这案子就进行不下去了。 他这么重要? 是因为他太聪明让人觉得不安全? 还是说是因为城主府和天枢院那边都在控制中,唯独多了他这个变数,叫背后之人觉得不安心? 易淮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 就在他脑海思绪千转百回时,燕奕歌动了动手。 他本是想直接掐断手里这个杀手的颈骨的,但他停了下。 燕奕歌垂眼瞥了眼怀里的自己,望着他披散的头发在月光底下微微散出柔和的光晕。 在易淮抓着他衣袍时,他就感觉到了。 所以…… 燕奕歌掀起眼皮,面具很好遮住了他眸中所有的神色,他没有去掐断那个杀手的脖子,只是一翻手从袖中掏出了枚毒药丢进他的嘴里,再用内力将其拍进去,顺带封了他的哑穴,将人拍开:“滚。” 就连易淮,都不晓得另一个自己做了什么小动作。 屋内的血腥味浓郁了许多,燕奕歌放轻声音:“闭好眼睛。” 易淮示意他放心:“你不说睁绝对不睁。” 他真不想做噩梦。 燕奕歌嗯了声,弯下腰直接将易淮打横抱起。 易淮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燕奕歌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抱着自己就直接跨了过去。 第17章 易淮被燕奕歌抱着离开了那间充满血腥气的屋子时,燕奕歌才淡淡说了声好了。 他睁开眼,一只手勾着燕奕歌的脖颈,另一只手还握着薄柳,也抵在燕奕歌的肩上。 易淮瞥了眼那出自自己之手的素白面具,心知肚明另一位自己此时心里怕是压着火。 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他也暂时没有开口。 ——当然不是不可以用心电感应与燕奕歌说,但易淮就是想空下来再慢慢同自己说。 燕奕歌一开始直接将人拍飞出去的动静自然是惹来了这间客栈的掌柜。 对方颤颤巍巍地躲在楼梯口不远处,连逃跑都忘记。 燕奕歌瞧都没有瞧他一眼,易淮倒是换了只手拿剑,随后在自己腰间的钱袋摸出了几锭银子,朝掌柜那边丢了过去。 掌柜下意识抬手去挡。 易淮手劲不够,砸到掌柜都不可能。 银子掉落在地,伴随着易淮的声音一道响起:“抱歉砸坏东西了,这是赔偿。” 因为《青云上》是个武侠网游,所以对于这种江湖争斗死人一事,官府不会太插丨手,不过也是因为鲤泉是个边境小城。 若是像在京城,又或是别的大城,那官府是会介入查明的,若是滥杀,会被关几个月才能出来,情节严重的,关几年也有。 易淮内测时,就见过一个玩家因为在大城里乱杀人,被关了四年——游戏时间内的四年。 但现实世界也是两年了。 这游戏是在他高中时出的,一出易淮就拿到了内测资格来玩。 江湖争斗死了人,官府不会管。 可若是波及了无辜路人,砸坏了东西,对方要是想告的话,负责的天枢院就会介入。 不过……要是天枢院打不过,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易淮还保留着一些美好品德,每次要是出手弄坏了人家东西,都会留钱做赔偿,要是杀人脏了屋子,也会留钱。 毕竟人家清理也是费功夫的。 现在虽然已是宵禁的点,但鲤泉这种地方的宵禁,并非禁人在路上走,只是不允许开市。 易淮和燕奕歌出了客栈后,就瞧见一条条萧索的街道,没有半点白日的喧闹。 他觉得有些冷,毕竟入了秋,便将燕奕歌的脖子搂得更紧,身体也往那偏,试图寻求些温暖。 燕奕歌瞥他一眼,干脆换了个姿势抱他。 易淮都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坐在了燕奕歌的臂弯,上半身也贴在了燕奕歌的怀里。 确实暖和了许多,但这姿势吧…… 算了。 跟自己就别讲究这么多了。 “还气呢?” 易淮其实有些不明白:“你在生什么气呀?这事并非我能避免的,我也不能预料到会有人半夜来杀我……咳咳…你不也知道么?” 燕奕歌当然知道,他一只手给易淮顺气,一边说:“没跟你生气。” 易淮点点头:“确实,我也觉着我就算是二次黑化了,也不应该动不动就跟自己怄火。” 燕奕歌凉凉:“你在点我?” 毕竟他之前因为自己这原装的破身体烦了几次。 易淮无辜:“哪有啊,你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燕奕歌:“……” 他:“别以为跟我玩梗就能揭过,我们是一个人,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易淮眨眨眼,勾着他的脖子,凑近那张面具:“真没用?你没笑?” 燕奕歌不说话,偏开头,易淮就弯起眉眼,用另一只手掀起面具一角,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那下压的嘴角已然没有那么冷峭了:“还是有用的嘛。” 他笑着放下面具:“放我下来呗,又没有尸体了。” 燕奕歌用行动回答他。 他将易淮往上颠了颠,叫易淮的位置高了些,另一只手锁住了他的后腰,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给易淮形成了一张简陋的椅子,也是将他困在了怀里。 易淮的胸膛贴着燕奕歌的肩膀,这样抱了会儿后,另一个自己的温暖体温就渡了过来些许,让易淮觉着舒服,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在心里蔓延。 就好似蜻蜓在湖水上点了下,带起浅淡的阵阵涟漪。 其实挺舒服的,温暖又不要自己走,就是易淮总觉着有些别扭:“……你这是在干嘛?” 燕奕歌淡淡:“向你表达劫后余生的后怕。” 易淮:“?” 他有些无语:“行吧。” 他顺从地窝在自己怀里,也没问燕奕歌要去哪,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有人动手,那干脆玩把大的。 城主府和天枢院显然有点不对付,天枢院警惕着城主府,至于城主府如何……易淮暂时还不知道,单昶看着像是个很会伪装的,他又不是孙悟空有双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他心里的小九九。 所以易淮选择投奔天枢院。 一是万生烟和江黎初城府看着没那么深,二是江黎初确是巫沉凝弟子,易淮穿越至今,到现在才见着一个和他认识的NPC有关系的……目前也还不能说江黎初一定就是NPC,只是易淮倾向她是NPC,而非玩家。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便是易淮已经知道了城主府那边叶珺儒会拦着单昶查下去,但天枢院这边呢? 天枢院的阻力会是什么? 易淮被燕奕歌抱着敲响了天枢院的门时,来开门的是值班的侍卫。 他望着易淮和燕奕歌,愣了愣,就听易淮说:“劳驾,万掌使应该睡不着吧?能见一下吗?” 他狐疑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身体一个人,关上门去通知了。 没过一会儿,确实睡不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都还在想那位叫燕公子的究竟是何人的万生烟简单扎了个马尾就出现在了他们跟前。 万生烟看着他们:“……” 万生烟:“?” 她那双凌厉的眸子难得地出现了浓浓的怀疑之色:“两位这是?” “哦。”易淮向来不太在意旁人的目光,他咳了两声,随意道:“我们在客栈遇上杀手来杀我,解决后觉得还是不太安全,想在天枢院借宿几晚,正好查案也更方便,行吗?” 万生烟瞬间就将这两人抱在一起是干嘛的疑问抛到了脑后:“有人杀你?可看出了是何门何派?” 易淮觉得她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别的意思,故而扬扬眉:“万掌使是觉得鲤泉附近有门派在干这种勾当?” 其实江湖雇凶杀人,是没有专门的杀手组织的,毕竟官府不可能允许这种门派存在。 因此一般来说,都是买家联系一个江湖人,再叫这个江湖人去联系别的愿意接单的江湖人,又或者买家自行联系一群江湖人,将他们集合在一起说明任务。 万生烟再次体会到易淮的敏锐,她顿了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进来说吧。” 天枢院的门合上,万生烟却没急着说杀手的事,只是问:“燕公子受伤了吗?” 易淮第一时间忘了自己姓燕的设定,没接话,还是给他有一下没一下顺着背的燕奕歌淡淡问:“燕公子,问你呢。” 易淮反应过来:“…没有。” 万生烟到底还是没忍住,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 之前她与江黎初猜自称自己叫易淮的这位面具大侠应该是燕奕歌,本来就带有几分疑虑,而现在…… 感觉更不像了。 燕奕歌能做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和一名男子搂搂抱抱的事? 第18章 万生烟给易淮安排了间厢房,看着不算大,但胜在干净,只是因为有点偏角落,远离了些办公地,所以有几分阴冷。 惹得本来想示意燕奕歌将自己放下的易淮都忍不住再勾紧了燕奕歌的脖子。 燕奕歌抬眼看他,另一只手紧了紧他的腰背:“冷?”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自己是冷,但还是习惯性问出来了。 易淮也不在意,点点头,有点怀念自己的内力淌过全身经脉的感觉。 万生烟这才明白他们为何抱着:“燕公子很怕冷?” 她想了想:“要搬个炭盆来吗?” 易淮立马摇头:“不要。” 燕奕歌淡淡:“我不喜欢那味道,有我就行。” 易淮是真不喜欢烧炭的味道,现代科技发达,都是暖气。 但他之前因为看书对围炉煮茶好奇,去过那种俱乐部,结果一进去,就被炭火味呛得肺都差点咳出来,眉头直皱。 那会儿还是他爹带他去的,着急忙慌地把他拉出来后上了车,就给他倒了水又倒了热过的秋梨糖浆,等他缓过来后,笑着摇头,看似玩笑揶揄,其实话语里全是心疼:“你啊,就是个贵命,只能当娇花精细养着。” 当时易淮还特别不高兴,他最不喜欢被说脆弱,所以跟他爹闹了一路的别扭,不过最后,还是他爹使尽了浑身解数哄好了他。 不过他父亲就是那种总喜欢嘴欠一句的人,哄完后又补了句:“脾气还大,以后谈情说爱了,一定得找个很会哄你的。” 弄得易淮又好一会儿没有理他。 而后来易淮再长大一点,他爸就不用担心他以后谈恋爱怎么办了。 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他没有男人该有的能力。 易淮看过一个很老的老中医,据说那个老中医是巫医,就是又会卜数,又能行医,当时那个老中医就跟他说,他是先天有失、阴阳失调,还给他起卦,说他命里注定无子嗣,但会有一段与常人不同,却很好的姻缘。 只是易淮是真不太信这些命数神鬼之说,所以从未放在心上。 . 万生烟默了下。 她其实觉着这话有些奇怪,毕竟这位自称易淮的公子瞧着是很珍贵这位姓燕的公子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因为自己不喜欢而叫他受寒? 而且第一时间嫌弃拒绝的也是这位姓燕的公子。 万生烟看着他俩,又想到她一直觉得这两人总是有种奇异的同步感、声音也感觉很像,更觉奇怪了。 不过她没问,也没提,只说:“好。” 之后便说正事:“两位是看出了对方的路数吗?” 易淮其实没看清,他这具原装身体没这么好的本事,燕奕歌倒是注意了,只是那些人说不出是什么路子,就是很寻常的江湖人,不像是一个门派里出来的。 但易淮直接道:“万掌使,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不是城主府的人,查这件事,一开始纯粹是因为好奇。现在还在这件事里没抽身离开,也不过是因为我这人素来喜欢有始有终,想知道这事的一个结果,所以万掌使有什么怀疑大可跟我说。” 万生烟沉吟片刻。 他们与城主府陷入僵局许久,其实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互相忌惮,偏偏要装着。 燕奕歌没有抱着易淮站着说话,而是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但是是抱着易淮动作的。 易淮从他的手臂转移到了他的腿上,侧坐着,当然感觉别扭,毕竟这么多年来,他真没这么被人抱过。 可这人是自己,又好像在古怪中生不出半点排斥。 尤其燕奕歌抬手握住了他的双手,滚烫的掌心递了温度过来时,易淮完全不想再纠结奇不奇怪了。 暖手宝。 感觉以后在这个没有暖气的游戏世界里,也不是不可以好好过冬了。 而且因为易淮自己的设置,燕奕歌这具身体的手比他的大了接近两号,挤一挤,能覆盖住他两只手的手背。 易淮靠着燕奕歌,暖意有了,困意便上来了。 他身体虚,晚上又经历了那波刺杀,虽说他也没做什么,但提心吊胆了那么一下,加上爬床底的那些动作,对于易淮来说就是折腾和波折。 故而他眼皮半耷拉下去,没有掩着就打了个哈欠。 燕奕歌出声与万生烟说:“万掌使若是还需要思考就明日再说吧。” 万生烟抬眼:“不用了。既然两位如此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天枢院的确和城主府关系不算好,并且我个人很怀疑城主府。包括今日你二人遭遇刺杀一事,我也怀疑是城主府做的。” 易淮来了点精神:“万掌使说说理由?” 万生烟:“这事知道的人少,我也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得知的。” 据万生烟所说,叶家在鲤泉世代经商,生意做得很大,可以说是南海六州里,鲤泉所在的这一州南琼州的第一富商,做生意的有钱人不少,但像叶家这样能垄断一州五座城的生意,甚至在南海六州其他五州也有一定的影响力的,还是少数的。 也正是因此,叶家搭上了贵人,想要通过联姻让关系更牢靠。 但单昶并不想让叶家与贵人联姻,为此还发生了不少争吵。 万生烟听说的最狠的,就是单昶与叶家人说了句他们这是卖女求荣。 易淮稍扬眉,又听万生烟继续道:“在这之前,单昶和叶家的关系是很好的。毕竟叶珺儒是叶家现任家主的亲生胞妹,叶迹苇一直很疼叶珺儒,他生意忙,一双女儿也养在叶珺儒膝下。而这事过后,城主府和叶家就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了,今年中秋叶迹苇难得在鲤泉,却没有和城主府有半点往来,叶珺儒也未曾回娘家。” “但照你这么说,我是看不出单昶为何要对叶芊沫下如此毒手,毕竟从你描述的故事来看,他比叶迹苇更像这两姐妹的父亲,除非……” 易淮勾起唇:“单昶支持另一位贵人。” 万生烟沉默,没有回答。 其实单昶是否真的支持另一位贵人这事儿,她并不能确定,但她得到的消息是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易淮喃喃:“果然是党争啊。” 《青云上》公测版其实感觉没有那么精彩了啊。 易淮在心里嘀咕,把庙堂和江湖结合在了一起,就俗气了。 他还是喜欢内测版那个几乎只有江湖的游戏风格。 不过公测版面向了更多的人,应该还是可以选择只混迹江湖,还是要参与进这些事来的。毕竟自古以来出名的武侠小说,好像总是会有这样的背景做调色。其实事实也是如此,江湖和庙堂,素来息息相关。水与舟的关系罢了。 玩游戏的完结,若是不喜欢的话,只要在触发了任务后察觉到这环任务和这些事有关,抽身离去就行了。 反正是游戏,对他们来说又不是真实的世界。 实在是厌烦了,下线删除账号,再也不见也不是不可以。 就像易淮现在也可以选择抽身离开,但他做不到下线删号了。 而且……他又不知道为何隐隐有种预感。 感觉自己总是躲不过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终究会被卷入这些纠纷。 易淮看了眼另一个自己。 是因为另一位自己在游戏里是个NPC,而且设定上还是天下第一高手,所以游戏制作方出的剧情一定会把他安排进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易淮暂时想不明白。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比起被迫入局,他更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易淮从小就不是个能顺从地接受他人摆布的性格。 “他人” 自己不算。 要是自己的安排,他随意。 燕奕歌淡淡:“叶家好野心。” 若是他们支持的贵人赢了,以后他们就是皇商,那地位可就不同了。 易淮在心里说但知道这些消息的万生烟恐怕也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掌使那么简单啊。 “那江黎初呢?” 易淮问:“你和她是什么情况?” 万生烟沉默片刻,还未说什么,燕奕歌又说:“万掌使若是觉得不好答,不如让她自己进来说吧。” 易淮眨了下眼,在心里喊了燕奕歌一声:“她在外面?” “在隔壁。” 燕奕歌在心里回他:“我们进来的之前她就在了。” 江黎初的内力没到家,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气息。 不过就算到位了,没到一定的境地,想要瞒燕奕歌也很难。 纵使是高手榜前十的人物,在燕奕歌面前,稍有不慎也容易露了行踪。 他话音刚落,那边江黎初就推门走了进来:“燕公子,易公子,我并非故意偷听,抱歉。” 她头上已经没有戴幕篱,抱拳致歉时,身上的铃铛微微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与万掌使乃是旧识,我在鲤泉……是有些私事,万掌使知我定不是凶手,来找我不过也是因为‘断秋魂’。” 她斟酌着,不知道要怎么说,易淮就单刀直入,直直盯着她,问:“你师父出事了?” 江黎初一顿。 她深吸了口气,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攥紧,红了眼眶,到底还是点了头:“是…师父她失踪了。” 第19章 “失踪?” 易淮眉头皱起,因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剧情,整个人都精神了些,下意识要支起身去细细询问。 但他确实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动作也不能一下太猛。 还没起来,他就先咳了一声,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一连串咳嗽声。 燕奕歌的眉头拧得更紧,他一手搂着易淮,另一只手给他压着背顺着往下推,声音寒凉:“急什么?” 明明自己也清楚,不过是一个NPC,便是再要好,也只是一个NPC,是一串代码编写出来的数字生命。 被人用键盘掌控着,任由揉搓成扁圆。 但…… 燕奕歌垂着眼帘给易淮顺气,望着易淮,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和另一个自己在这上头还有些细微的差别。 他变得更加没那么在意旁人了,哪怕在记忆里,那是他的义妹。 易淮咳了会儿,因为知道自己肯定上脸了,毕竟自己觉得气闷,还感觉气血往上涌。 他不想叫外人瞧见这么狼狈,故而直接偏头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颈窝里,隔着几层衣物抵着他的锁骨,微张着薄唇缓了缓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自己的气味自己最熟悉,也因此最是觉得安心,这么一埋,易淮居然觉得自己这破烂身体都好受了些。 江黎初医者仁心,一瞧见易淮咳成这样,就着急:“燕公子你冷静些,情绪起伏千万不能太大,动作慢些。” 她从自己的袖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捧着递给燕奕歌:“易公子,你让燕公子闻一闻,会舒服些。” 燕奕歌伸手接过道了谢,打开后,清凉到对于常人来说有些刺鼻辣眼的药草味就从其中飘出。但燕奕歌将其放在易淮鼻下,易淮起伏的胸膛却慢慢平稳,发痒的嗓子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和啃咬的胸腔也舒服了许多。 燕奕歌见此,握紧了手里的小瓷瓶,淡声与江黎初说:“江姑娘,这药多少钱?我能否同你买下?” 江黎初摇摇头,说的是:“燕公子需要,送你们便是,只是这药的效果有限,用的次数多了,就没用了。” 燕奕歌明白她的意思,但即便是杯水车薪,能叫另一个自己舒服点,他也愿意许诺:“江姑娘既不为钱财,那么就算是我欠江姑娘一个人情,江姑娘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在下定会援手。” 江黎初闻言,迟疑片刻:“……易公子,我并不想挟恩图报,且这也不算是什么恩,但我现下的困境……” 她轻咬牙,直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燕奕歌面前,惹得还在缓气的易淮用眼尾的余光瞥见时,都猛然一惊。 可另一个自己倒是意外的淡定,甚至还在心里喊了他一声:“阿淮。” 他给他顺着背:“别激动。” 易淮:“……” 虽说江黎初多半只是个NPC吧,可人家都跪你面前了,你还能这么冷静…该说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和记忆之差,给易淮一个人两个身带来了超出意料的变化吗? 万生烟也因为江黎初这一跪而惊到,她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江黎初抬手挡住她,示意万生烟不要理会她、不要拦她,她坚定地看着易淮:“易公子、燕公子,我看得出你二位一个身手不凡,一个智慧超群,如若你二人不嫌弃,我江黎初可以此生供你们驱使,只求你们帮我找到、救出我师父。” 燕奕歌眸色稍动:“救出?你对你师父的下落有所猜测?” 江黎初闭了闭眼,哽咽了下,才说:“…恐怕与党争也有关系。” 易淮啊了声:“巫沉凝怎么参与到党争去了?” 他还记得这位NPC是最厌恶官场论调的…公测版改动这么大吗? 万生烟听出了易淮语气的一点熟稔,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回到原位,继续观察着面前的这一切。 她觉着这位姓燕、身体过于脆弱的公子和自称自己叫易淮但总感觉和燕奕歌有些联系的公子之间有很微妙的关系。 但不是那种男子之间的龙阳之好。 哪怕他们抱着,动作举止也明显亲密,可万生烟就是觉得他们之间的亲昵是更为让人想不到的。 而他们对江黎初的态度也有点微妙,尤其是提到巫沉凝时。 两位易淮都不知道万生烟在想什么,就算是知道了,也不太在意。 尤其易淮现在更想弄明白公测版相较于内测版做了多少改动,毕竟他多半是下不了线,以后要在这儿生活了,总得弄清楚自己要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世界观吧? 不过江黎初对于易淮诧异于巫沉凝卷入党争并不觉得奇怪,她苦笑一声:“其中缘由我也不太知晓,但我师父失踪之前,我与师父正好在京中的杏林馆,我在外间授课,有一名男子来访,找我师父。他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递的是我师父的信物——那是我师父自己雕刻的银杏叶木雕,因为雕刻手法比较独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确实不是仿冒品。就以为他要么是师父故交,要么是师父曾经游历江湖时,欠了他人情。当时我并未细想,后来出事,这才想起来,虽然他外衣只是一件寻常的黑色外衣,但我瞥见他外袍罩衣下底下那件中衣绣有金麒麟纹样。” 龛朝虽然民风开放,女子可入朝为官,可在某些方面,也还是管得严格。 比如荣是国姓,其余非皇族之人,都要避开改姓做“容”或“戎”,龙纹依旧只有皇族可以用。 而金麒麟,则是皇子才能使用,而且必须得是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兄弟也不能用金麒麟,得用黑蟒。寻常人家就算是用麒麟纹样,也得是其他颜色,为官者,甚至会尽量避开和金色相似的颜色。 若是太子,则是用金蟒,若是家中摆件想要用金麒麟,也是可以的,只是身上穿的,一定得是金蟒。 所以这位特意藏了一下自己身份的男子究竟是何人,自然不言而喻。 ——但易淮听着,就觉得不是没可能是这人故意再做了一层身份伪装。 而且这做法大胆至极,毕竟这要是半路被人发现拦了,直接送官,可是蔑视皇族的罪。放在这种古代背景下,是要株连九族的。 可内测版的巫沉凝,是真的极其反感宗室皇亲,最看不上那些高门贵族……是公测版的改动吗? 易淮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和杂乱。 燕奕歌自然也是有同样的想法,但他少了份易淮烦乱的心绪。 说到底,就是他变得更加冷漠了,不在的事多了,在意的事就更为重要了,更具有唯一性了。 江黎初:“我没见过皇子,不知道那位是谁,只知道师父亲自出来将他请了进去,第二日,师父就命我离开京城,说我在她身边这些时日学了这么多东西,也该南下去游历一番了。然后她说自己要闭关,我信以为真,当日便立即启程按照师父规定的路线一路南下,可在离京半年后,我在抵达南海六州的边境界碑时,一位镖师拦住我,说是我师父给我的信,还捎了句话,叫我避开左右再看。” “我以为师父有事吩咐,便快马加鞭赶到客栈要了个厢房,急急拆开,没承想那竟然是一封警告信!” 江黎初红了眼睛,声音都微颤:“信上师父说,当我看到这封信时,就意味着她出了事,所以没有追回这封她提前了一年准备的信件,还与我说千万不能回杏林馆,因为杏林馆很有可能也变得物是人非,要我继续一路南下,不要与杏林馆任何人有任何联络,一直到没有杏林馆的城中,才能着手打探她的消息,但即使如此,都得万般小心。” 其实巫沉凝的信上还写了叫江黎初最好不要追查不要插手不要找她,不过也许是知晓自己这位弟子的性格,所以巫沉凝到底还是补了些要她若是非要查,就要小心芸芸。 易淮皱紧眉:“她没有要你去淮水山庄找燕奕歌?” 燕奕歌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过于在意旁人的自己。 是他自己。 但也是从前的自己。 江黎初被问得一愣:“……我也奇怪。” 但她现下有个更大的问题。 江黎初迟疑地看着易淮:“燕公子,我师父与燕奕歌交好一事其实鲜有人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淮默了默,到底还是说:“因为我就……抱着我的这位就是燕奕歌。” 他话音落下时,自己便给自己作了证。 燕奕歌抬手,随手拍出带了内力的一掌冲着屋内没燃的烛台就去,瞬间便多了束光源。 江黎初微微瞪大眼睛,万生烟也道了声:“好厉害的内力!” 这世上只有一种内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燕奕歌的“烁金流石”。 江黎初看见了,就像是瞧见了希望,眼里登时有了光,她毫不犹豫地就冲燕奕歌磕了个响头:“燕庄主!求您救救我师父!” 第20章 燕奕歌还未说话,易淮就先道:“你先起来再说。” 可江黎初却始终跪着不动,脑袋也抵着地面,显然是一副易淮若是不答应,她就坚决不动的固执模样。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好像很好欺负一样,但性子却倔得不行。 虽然不知道公测版的巫沉凝性格上有做什么改动,但至少现在看来,江黎初确实会是巫沉凝喜欢的弟子模样。 易淮本来想说自己答应了,话还未出口,他又猛然想起自己在她们面前并不是燕奕歌,故而只能在心里示意:“你说句话啊。” 燕奕歌这才开口,嗓音无端有几分寒凉冷峭,但还是顺着自己的话说的:“我答应了,你起来再说吧。” 虽是还不确定公测版的诸多改动,但易淮也确实想要答应下来。 倒不是被江黎初“逼”的,只是巫沉凝于他而言,是他在《青云上》里最好的朋友,哪怕只是个NPC,是个数字生命,因为他的性格问题,他从小就没几个朋友。所以对于能够与他成为真正的不涉及利益交换的朋友,易淮是珍惜的。 还有一个原因,也占据了易淮点头的一半。 那便是他对于这个世界有些不确定的猜测,目前来看党争一事怕是主线,龛朝又是《青云上》里最大的国家,旁的小国要么是龛朝的附属国,要么也是些偏远地,每年都要与藩属国一同来朝贡以示友好,免得龛朝皇帝哪天觉得闲了,指兵打过来,所以外战估计是没什么了。 现如今还没立下太子,当今皇帝也正值壮年,膝下最年长的皇子也不过才十九,甚至还没娶正妃,只是有婚约在身。 所以在易淮看来,如果没有太多的变动,《青云上》公测版又确实是将江湖和庙堂结合在了一起的话,那最大的剧情多半就是这个了。 虽说《青云上》是个超自由的开放世界游戏,但总归还是有主线剧情或者最大的剧情支撑着整个世界线的。 易淮想参与进来看一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他虽然跟玩家打探了一些,但他不好问得太蠢,会被怀疑。 他为什么会穿越到一个玩家还是可以上下线的游戏里? 至于燕奕歌点头,那就是顺从另一个自己的意思了。 他听江黎初说了这么多,不是没有动容,但如若有得选,他多半会直接抱着自己转头就走。 要是淮水山庄回不去,他就另外寻个山清水秀、自己会喜欢的地儿,躲起来和自己过神仙快活的日子。 可偏偏,没有二次黑化的易淮没有这么冷漠。 在他心里,只要未曾亲眼见证公测版巫沉凝的改动,那么这个NPC,就还是他的妹妹。 另一个自己…… 燕奕歌不动声色地紧了拳头。 另一个自己对旁人的羁绊感,比他深。 这让他心中不免翻出戾气和不爽,甚至有些阴暗扭曲地想要斩断。 他们是一个人。 他们该是一模一样的。 可…… 燕奕歌松开自己的拳头。 他和另一个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自己这张脸,还是笑起来好看。 而且如果真的有得选,他更希望自己穿越到现代,而且是在跨时空穿越——时间和时空一起——回到自己小时候。 他想让自己永远那样天真简单地长大,哪怕身体不好,可至少快乐,至少永远是住在象牙塔里的小王子,永远有父母的宠爱和保护。 易淮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察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便自然以为是因为巫沉凝——他太想当然了,觉得自己和自己合该什么都一样。 江黎初抬起头,万生烟就上前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其实江黎初并没有那么柔弱,只是看上去确实很让人忍不住伸手帮忙,尤其……从这一举动也可以看出她二人关系甚好。 江黎初轻声道了声谢,然后再与两个易淮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再多的并不知道…非要说有什么,那就是我一路赶到了鲤泉,杏林馆这些年做得很大,也只有鲤泉这偏远边境还没开过来。” 她含糊带了下她与万生烟的关系:“我和万掌使从前有幸认识,来时我就与她打了招呼,说了师父的事,万掌使也答应替我留意。所以这一次遇上断秋魂,她便毫不犹豫地来通知了我,并且担心我出事,所以才特意说我是嫌犯,将我留在天枢院保护起来。” 易淮看了她俩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但没说什么。 只是万生烟和江黎初都能品出他的意思,不过没有人站出来解释两句。 反而是万生烟提了句:“这位燕公子似乎很在意巫前辈没有求助燕庄主的事?” 易淮大大方方点了头:“确实。” 万生烟:“我之前也想过为何,不过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燕庄主五年前忽然闭关,并且封闭了淮水山庄,巫前辈担心什么,所以才没有叫黎初求助淮水山庄罢。” 易淮怔住,面上却不显。 他毕竟是和自己那帮豺狼虎豹的亲戚们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不动声色这件事做得不说很完美,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露破绽的。 万生烟确实是个聪明人。 易淮想。 她这话包含了三个信息点。 一是她在提醒他们她有点怀疑他们的表现,但并不怀疑他们的身份;二是她在告诉他们淮水山庄五年前宣布封闭,燕奕歌也宣布闭关,并且想试探燕奕歌知不知道这件事——易淮猜她在猜淮水山庄是不是也出了问题,所以燕奕歌突然出现在了鲤泉,还这般藏着;三是她也在回应易淮那意味不明的一眼,告诉易淮她和江黎初确实关系不一般。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弯弯绕绕,不过是因为万生烟对两位易淮还有些疑虑罢了。 易淮不知道她是不是瞧出来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但就算是看出来了,他也总不能掀了另一个自己的面具说他们都是燕奕歌吧? 所以易淮只能点点头,假装要燕奕歌拿主意一样,看向了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都不需要他在心里传话,自己最懂自己,燕奕歌的嗓音还是淡淡的:“城主府和叶家背后的皇子都是谁,找巫沉凝的皇子又是谁,你们打探到了吗?还有叶芊沫的死,你们怀疑什么?” “党争夺嫡毕竟是隐秘的事,尤其将手伸到了地方,对于最上面那位多少是忌讳的。所以他们做得都很小心,我们确实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万生烟道:“但叶芊沫的死,我是怀疑与城主府有关的,而若是如此,那城主府背后的贵人,也很有可能是去找巫前辈的那位。” 燕奕歌平静地说出两个易淮心中都在疑惑的事:“但以我认识的巫沉凝来看,她并不是会屈于淫威之人。” 若不是她自愿,无论是用权势压她、金钱诱丨惑她,甚至是上手段,她也绝不会将那些害人的法子交出来的。 燕奕歌这话出口后,万生烟和江黎初都沉默了会儿。 万生烟:“燕庄主的闭关,还真是闭关?” 她话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一句询问,蹙起的眉头也在表达自己的困惑:“燕庄主不是提前预料到了些世事的变故想要躲灾才闭关的?” 易淮心中莫名,不过不等他说什么,江黎初就低叹了声:“看样子燕庄主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轻声:“在您关闭淮水山庄半年后,朝中便出了事,之后江湖上不知怎的突然传出蓬莱仙境的传说,还说有仙术,也被命名为‘蓬莱仙术’,又在如今的天子登基半年后,就有自称出自蓬莱的江湖人挑战天府。” 挑战天府? 易淮心里有几分不可思议。 天府在内测时便存在,易淮在内测时就拿到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但这个称号是不与天府比较的。 毕竟他是江湖人,但天府是官方的机构,那会儿内测版时就有点搞玄术的感觉了,因为他们的主事人是唯一的天师,从不出天府和守天阁,他是占星的,再另有二十八星宿命名的高手为辅。 其实那时易淮就想挑战一下,不过因为内测版开放得并不多,他也只与朱雀七宿的七人交过手,当时易淮已经拿到了天下第一的称号,但也只是胜过他们七人一筹而已。 不过…… 易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当时打完,朱雀七宿里的鬼宿还与他说过些话,因为只当是嘲讽垃圾话,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到现在听到了天府,才猛然想起。 鬼宿与他说,天府天师算得一卦,故而让他们前来找他,替天师带一句话给他—— “君生是凤凰命。” 那会儿易淮还以为天师算到他会打败朱雀七宿,所以故意让鬼宿与他说他娇贵恶心他,翻了个白眼就没理。 现在想想……凤凰,凤凰涅槃重生。① 易淮微微眯眼,另一个自己藏在面具底下的脸也做出了一样的神态动作。 这可真有意思。 第21章 两个易淮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只是继续听江黎初说:“而更可怕的是,他挑战成功了。” “他花了四日的时间,分别与朱雀、苍龙、白虎、玄武七宿交手,每一场都胜出,玄武七宿更是有三人被废。” 万生烟淡淡道:“此事发生在新帝登基不过半年,陛下觉得天子颜面大失,加上那人又愿意为陛下效力,之后天府便失了圣宠,如今天府虽在,却已无往日半分风光。” 万生烟说这话时并无半分唏嘘,甚至淡漠到像是机械的旁白音,反而惹得易淮注意。 至于天府二十八星宿为什么不一起上,那是因为本身这二十八人本身就被分为四象,四象内七人一组互相配合,若是二十八人一起上,反而会让阵法和配合大打折扣。 而天师不出守天阁是历代的规矩,这个不出,是即便宫变了也不会出,故而天师不可能出手。 易淮:“那这位蓬莱仙人如今在朝中任什么职位?” 万生烟:“内阁国师。” 她多说了句:“内阁便是辅佐天子处理事务的,设于六部之上。” 易淮唏嘘:“那他还真是摇身一变变凤凰。” 万生烟和江黎初都愣了下。 凤凰在她们眼里,大多时候都是代指皇后——江黎初在京中生活较多,京中对这类格外敏丨感,而万生烟是官场之人,也是如此,易淮这样用…她们自然觉得奇怪。 不过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万生烟又再多说了点:“江湖上其实还有传言说那蓬莱仙人是先去淮水山庄挑战了燕庄主,燕庄主输了,故而封闭了淮水山庄。” 还别说,易淮本人都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要是真的输了,完全有可能封闭山庄、潜心闭关练级,然后出来再战。 说起来…… 易淮想到什么似的,在心里问燕奕歌:“你有破机关道的千军万马阵,弄得人家觉得颜面全失,内门干脆隐世不出了吗?” 燕奕歌:“?” 他淡淡:“我没有这段记忆。” 易淮把在自己鲤泉外的听到的NPC关于他的讨论说了。 这要么是不实传言,要么…是游戏制作方给他安排的故事。 但……对于这个游戏世界,易淮现在有些大胆的猜测,所以暂时还不能确定地说只有这两个结果。 江黎初:“不过我这几月也常听到关于燕庄主您的一些话,都是说您已离开淮水山庄,有说您在哪哪哪的山林间的,也有说您隐居在海边的,还有说您去了龛朝最北边的边境悟剑……因为这些,我确实想过要找您,只可惜这些流言太多,我也辨不出真假。” 易淮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多半是游戏制作方的设置的,方便玩家们找到他的游戏账号。 毕竟另一个自己也说了,他躲哪都会被一两个玩家找上来扰了清净。 要是易淮再迟一两个月穿越进来,他只怕是要直接提剑将每个找到他的玩家砍了,让他们再也来不了。 燕奕歌没有为此多说什么,只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所以你们是觉得,是所谓的蓬莱仙术用了什么法子影响了巫沉凝?” 两人说是,易淮唔了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尖:“这么神?” 还真想见识一下了。 他们没再说什么,就是江黎初有些按捺不住地:“燕庄主,我师父的事……” “也不能急在这一时。” 燕奕歌平静道:“既然出现了‘断秋魂’,就先解决眼前叶芊沫这一桩事。” 他其实可以去信去淮水山庄叫薄柿查一下的,那是他在江湖里布下的情报网,总能查到点首尾出来,江黎初知道,万生烟也知道。 但淮水山庄封闭一事燕奕歌并不知晓,公测版究竟做了多少改动,易淮也并不清楚,如若薄柿的身份变了呢? 要知道她毕竟只是个NPC,并不是玩家。 再说就算是玩家,人心最是难测,谨慎点总是好。 而见他没有要动用淮水山庄的意思,两人也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什么,并没有睿智发言。 燕奕歌又垂眼看了看另一个脆弱版本的自己,又说:“夜色已深,两位先去休息吧。” 万生烟和江黎初准备离开,易淮补了句:“万掌使,你如果没有派人盯住叶珺儒的话,不如派人盯一下吧,也许会有新的结果。” 万生烟稍顿:“好。” 她们二人走出去一段路后,才敢聊两个易淮的事。 江黎初问万生烟可看出燕奕歌和他怀里称自己姓燕的公子是何关系了吗。 万生烟动了动手指:“……我学艺到底不精,看不出来。” 她微微眯眼:“但那个时候,他好像准备说‘我就是燕奕歌’。” 她又说:“我之前叫人追查了一下他的来历,最后查到他是前几日被海边一个渔村的渔夫出海打鱼时捞回来的,救上来时昏迷了好几日,村里的郎中你认识,是萧顺华,他说他那时命悬一线,只剩一口气吊着,但也许是天不愿意收他,硬生生挺过来了。他当时与阿稞一家说是来鲤泉投奔好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燕庄主,可我听着手底下的人一字一句把话复述出来,我觉着他是失忆了的。” 她淡淡:“不仅是他,你不觉得燕庄主的记忆好像也有缺失吗?” 江黎初一愣:“我给燕公子把脉时并没有……如果燕庄主的记忆也有问题,那是不是蓬莱……” 她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她窥到万生烟眸中的冷色。江黎初低叹一声:“阿烟。” “无论怎么样,我们至少现在找到了燕庄主,师父常说燕庄主人好,慢慢地随着时间推移,他看得多了,我们请他再帮帮忙,他定不会拒绝的,你千万不能冲动。” 万生烟松开拳头:“我知道。” . 他们走了后,燕奕歌就将另一个自己抱上了床。 易淮很认真地问了句:“可以不洗澡吗?” 燕奕歌半跪在他面前,正在给他取腰上的剑穗和钱袋:“可以,你白日洗过了。” 白天易淮出了层细汗,燕奕歌怕他吹了风会感冒,就要了热水让他洗澡。而他守在屏风外,给自己守着门。 燕奕歌摘了面具,将剑穗和钱袋与面具和薄柳都放在了一块儿,他那张和易淮一模一样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几分莫测:“而且我不嫌弃自己脏。” 易淮意识到什么:“……你要上床?” 燕奕歌抬眼睨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确实是。 易淮嘀咕:“多一个自己也不好,装都不能装一下。” 燕奕歌从善如流:“那我们重来?” 易淮无言以对:“……你觉得还有意义?” 他打了个哈欠,又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咳了咳:“快点吧,困了。” 燕奕歌先给他顺了顺气,再动手脱了他的鞋袜。 他做一切都很自然,易淮也没意识到自己服侍自己有什么不对,还是燕奕歌的手又搭上了他的外袍时,他才感到了别扭:“……我自己来就行。” 但燕奕歌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易淮太了解自己,他知道他要是动了,多半要被点穴乖乖挨脱,与其把场面闹出那样,不如顺从点当个少爷。 就是易淮心里多少有点纳闷。 这是做什么啊? 毕竟是自己,大概是知道他心中困惑,燕奕歌一边慢慢将那件外袍褪下,一边四平八稳:“我心疼自己。” 易淮稍怔,抬眼看他,就听他说:“我疼我自己都不行?自己都不疼自己,还有谁能疼自己?” 嗯。 很有道理。 但易淮很清楚这是自己的诡辩。 可他又确实想不出燕奕歌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能任由他再把手搭到了腰带上,有些别扭地别开头。 就,还是挺奇怪的。 第22章 最后易淮被燕奕歌盖上被子揽进怀里时,只觉得自己的怀抱真是无比温暖。 但他却莫名有些睡不着。 自己身上的气息,自己是最熟悉的。 易淮一直都挺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所以有时候要拖到死线才洗被子,每次洗过被褥后,他都要花费好几天,等自己的气息染上去了,才能再睡个好觉。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铄石流金”的内力,影响了一点,易淮闻着燕奕歌身上的味道,总觉得是有些偏差的。 不过他并不讨厌,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安心感。 “……上一回被抱着睡的时候,还是11岁。” 易淮伸出一条手臂,揽住自己的腰。 燕奕歌很明显地顿了下,易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仔细想想,约莫是另一个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抱自己有些别扭。 燕奕歌的声音很轻,接上了自己的话:“是燕女士抱着,那段时间总睡不安稳。” 他们都特意没有说主语,听着奇怪,在他们之间却又不奇怪。 他说的“燕女士”,就是他的母亲,一个温柔也强势的女人,对于易淮而言,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易淮勾起唇,回忆起来:“但是那天晚上咳得很厉害,她因为这个没睡好,第二天哪怕特意先化了妆遮掩,还是被看出来了。” 然后……易淮就故意闹脾气说自己长大了,要一个人睡。 所以后来,易淮再也没有在谁的怀里睡着,每个躲在被窝里咳的夜晚都显得那么孤寂。 不过…现在有了另一个自己与自己分享这些记忆,易淮又觉得那些时日就好像有个无声的影子在陪伴着自己,于是回忆起这些旧事,也没有那般空落了。 这也是他伸手抱住燕奕歌的原因之一。 体型和身高差原因,注定是他被燕奕歌纳入怀中,不然燕奕歌就没法伸腿了。 但他也可以选择反抱住自己,给自己同样的温暖。 易淮闭上眼,又冷不丁地在温情剧场中来了句:“万生烟看着果然没那么简单。” 燕奕歌并不意外,他只凉凉道:“闭眼睡觉,我知你所想,所以不用说。” 易淮噢了声,可忍不住:“我还有好多疑问,比如我在地图上没有看见有标蓬莱。还有……” “睡觉和被点穴昏过去,选一个。” 燕奕歌打断了自己。 易淮:“。” 他嘀咕了句“要这么暴力吗”,又咳了两声,最后还是在燕奕歌顺背的动作中乖乖将自己关机了。 他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就在自己给予自己的温暖中睡着了。 至于想事琢磨这些,就交给另一个自己好了。 反正他们是一个人,他的疑虑同样也是燕奕歌的疑虑。 万生烟说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易淮没有从玩家那打探到的,但这也并不奇怪。 这游戏又不是一进来就把背景给玩家交代得干干净净,那还玩什么?大多数剧情都是需要玩家自行探索,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场,甚至包括皇家的那些事。 当然论坛可能是会有高玩发已知情报的帖子,只是总有玩家不喜欢去论坛里看故事,只想自己探索——而大部分喜欢玩这种沉浸式全息游戏的人,都是不喜欢被剧透的,易淮恰好跟这样的玩家打听了,也很正常。 蓬莱仙境…… 易淮打算暂时放到一边去。 现下的困境是叶芊沫之死,还有两个易淮都认为在叶迹苇身边听见的那个偏阴柔的男声有可能是宦官,他想从这入手。 还有要杀他的人与肯定知道什么的叶珺儒……要不等几日看看动静? 燕奕歌想着事,手指无意识地将易淮的长发在手指上缠了几个圈。 等他从思绪中出来时也发现了,却没松开,只是无声地垂眼凝望着自己的发顶,那双本该多情勾人的桃花眼眸色幽深,显得晦涩莫测。 燕奕歌攥紧了手里的发丝,无声地将自己再揽紧了几分。 他庆幸自己在父母出事后,就变成了个多疑警惕的人。若不是如此,此时恐怕已经想办法要联系游戏制作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在他看来,这会惹来两种结果,一个是游戏制作方真的有办法将自己送出去,那他就会失去自己;二则是他们俩都作为“数字生命”被抹杀。 无论哪个结果燕奕歌都不愿见到。 至于为何现在敢作为NPC在里面肆意行动,无非是因为这个游戏本身就是超自由全息游戏,NPC本身就会进行衍生进化,也就是NPC的行动在游戏制作方那除非他们开后台改代码,不然都是按照他们安排的剧情自己行动,甚至大部分剧情都是随着NPC和玩家的动作自己走的。 这套代码的基础版易淮是知道的,毕竟是他妈妈写出来的,后来易淮还做过一定的优化修改,他们家的强智能机器人用的全是这套底层代码,但能进化到这个程度,易淮琢磨过,他是写不出来的。 写不出来的根本,是他不能像《青云上》的游戏制作方那样保证绝对没有BUG、绝对超自由,可以做到像另一个世界,除非是玩家自己在说游戏、MPC、任务这些,不然绝对没有任何游戏痕迹感。 毕竟在这个游戏里,玩家要是突发奇想去试一下在皇帝面前高喊这是个游戏你们都是NPC,是任人操控的傀儡,那一定会被以妖言惑众的罪名下狱,感受一遍这个游戏时代背景设定的牢狱之灾,再被问斩,切切实实地感受一遍死的感觉,然后脱离游戏。 当然也可以选择中途找机会下线,但等到游戏内的时间走完斩头又或者别的死刑后,账号也会显示【已死亡,无法登入】。 那时候易淮就觉得,这些人只做游戏可惜了。 但也觉得只做游戏就够了,科技发展得太快,数字生命都能够自我衍生发展,那未来世界究竟是人类掌握科技,还是科技掌握人类?那些科幻恐怖片又会不会发生?这些数字生命会发展成什么样? 当时这些都是易淮所担忧的,所以他最终也没有向《青云上》发出邀请,请他们加入自家的研究所。 但是现在…… 燕奕歌闭上眼睛。 如若这真的只是个游戏世界的话,这个世界多了个他的事,也不知道可以瞒游戏制作方多久。他得想办法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将另一个自己从自己身边带离。 . 易淮这一觉睡得有些久,比之前燕奕歌守在屋内时睡得还要好。 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快要到午时。 因为身体差,易淮的精神头总是不太好,偶尔还会有一天睡二十个小时也依旧困倦的情况。 他睁开眼时,在自己怀里动了动。 燕奕歌就瞬间掀起了眼皮。 “…天亮后万生烟路过了一趟,江黎初路过了两趟。” 但都没敢敲门又或者问他们起了没。 易淮语调懒懒地:“没吭声就是不急。” 他示意:“不过也该起了。” 他饿了。 起来时,易淮又难免咳了几声。 燕奕歌垂着眼帘,给他顺气,正要拿江黎初的药瓶出来,被易淮按住。 不需要多说,燕奕歌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是很严重,就别用药了,免得之后严重了药不管用。 可燕奕歌还是抿起了薄唇,那张脸看着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寒峭。 易淮瞧见了,失笑:“这个表情?想和我换身体呀?” 他冲燕奕歌伸手,让自己抱自己起来:“那我可不,当皇帝的机会,怎么能随意让给人呢…哪怕是自己,也不让。” 燕奕歌心里清楚自己在安慰自己,所以他也没再表露出什么情绪,弯了腰将人带起一点,又帮自己穿鞋袜,然后去行囊中找了件新的青色绣暗竹纹的外袍和砖红色腰带出来。 易淮扬扬眉,心道知我者莫若我。 他准备今日换个形象去打听些事,包括燕奕歌,也要给他换个面具、再换掉他的NPC标志外袍。 至于那用南昆玉做的金贵面具,就扣在他脸上好了,这样更好隐藏身份。 反正不会有人觉得他这走三步咳一下的林黛玉身体会是燕奕歌的。 易淮留了张写着“外出”的纸条贴在门上,就直接叫燕奕歌抱着自己用轻功飞出去,没走门。 先去绣萝阁买了燕奕歌合身的衣袍,再买了张银箔面具,戴着配上那一身黑袍,背上再背着用灰色剑袋套着的薄柳,看着就像是个凶恶的江湖人。 易淮很满意。 之后他们再去茶楼吃饭,意外遇上说书先生正好在讲蓬莱仙人大战二十八星宿的故事。 第23章 易淮要的二楼的雅间,进入时还能听见说书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说着故事,但进入后,就不太能听清楚了。 毕竟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候,还有旁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不过他有自己。 燕奕歌在心里一字不差地给他复述。 夸大肯定是有,甚至他描述的战斗场面是不是真的都不一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信息点。 譬如这说书先生说天府是主动应战的,并非被迫应战。 易淮不确定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若是真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毕竟在《青云上》的背景下,天府的天师筮术都是有点玄幻的,他不信天师没算出他们必输。 还有玄武七宿被废三人的事,说书先生讲得最重。 他口里的故事,是玄武七宿最后出手,也因为七人都是练防阵,防敌拖延的本事最强,一开始国师——现如今的国师,从前的“蓬莱仙人”——就与他们说,他无法用寻常法子破阵,劝他们自己认输,不然恐怕会伤了他们的根本。 但玄武七宿不信,非要比,于是就被废了三人,天府也从此没落。 当然说书先生说这段故事时,没有那么平铺直叙,易淮听燕奕歌转述听得是津津有味。 从前玩这款游戏时,易淮就特别爱在茶楼里听书,有时候也不是要吃什么,毕竟在这儿吃的也不是真的进肚子里,只是满足一下感官,但他就算是只点一壶茶,也乐意在茶楼里坐着听书。 更别说他用燕奕歌的身体时,身体嘎嘎好,什么都能吃,自然也贪嘴。 不过现在…… 小二上了菜,易淮看了眼燕奕歌,等小二走了,才道:“身体嘎嘎好的你也只能陪我吃这些了。” 燕奕歌摘下面具,并不可惜:“人要学会与自己同甘共苦。” 易淮怔了下,旋即笑开。 他摘下面具放好,又给自己夹了块羊肉,递过去放到碗里:“看你嘴甜,奖给你的。” 但这块羊肉又被燕奕歌夹了回来,放到了他碗里:“我这具身体不需要补这个。” 易淮:“……” 易淮:“?” 他微笑:“找事是吧。你得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就开始嘲讽嫌弃自己原本的模样了?我跟你说你这样要遭雷劈的。” 燕奕歌没说什么,但很轻地勾了下唇。 易淮一直觉得自己这张脸天上天下都无敌,笑起来时更加。 但他每次对着镜子扯笑脸,都会觉得有些怪异,可现下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对面露出笑意,一时间没法移开眼。 那双桃花眼微弯,像是初春时的暖阳透过层层树叶,洒了些细碎的光在桃花花瓣上,美得令人窒息。 哪还有半分冬雪凛冽感。 易淮欸了声。 他也弯起眼:“你笑了。” 终于笑了,多不容易啊。 他悠悠:“之前老板着个脸,弄得好像谁欠你八个亿追不回来了似的。难怪江黎初一开始不敢认‘你’是燕庄主,她肯定听巫沉凝说过我是个有趣的人。” 燕奕歌没有刻意压下自己的笑意,只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很难高兴。” 易淮当然知道。 他支着下巴戳了戳碗里的羊肉:“既担心我的身体问题,又担心我会被游戏制作组发现。” 他勾着唇,说话的语调被他拉得很长,语意不明:“还怕我离开你。” 自己最是了解自己。 从意识到燕奕歌恐怕二次黑化后,易淮就聪明地想到了如果是自己到“他”的境地,见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这个游戏世界,恐怕一定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想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哪怕用些强硬手段,譬如囚丨禁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易淮甚至还琢磨过,要是自己带着锁链什么的…… 唔。 好像还挺带感? 燕奕歌也不怕自己的心事被另一个自己看破,要是他猜不到,他才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 所以他淡定道:“毕竟这个世界有诸多不好。” 没有暖气,没有强智能机器人,没有电热水器,没有电的时代,玩玩游戏还可以,但真的生活下来,只会觉得处处不便。 更别说还要留长发,衣服还这般繁琐。 如果是自己,能走的话肯定不愿意留。 但…… 燕奕歌对上自己笑盈盈的眉眼,面容也柔和了下来。 易淮一看就知道他明白了:“是吧,虽然有诸多不好,但有一点就足够我留下来了。” 若是另一个自己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游戏世界,易淮是不会走的。 他怎么可能留有自我意识的自己在这破地方孤独一生呢? “至于我的身体……” 易淮咬住那块炖得软烂的羊肉,慢慢道:“说不定巫沉凝有办法治呢?万一没有,这不也还有你给我吊着嘛。” 他又叹气:“不过说实话,若是我俩换过来,我肯定现在也像你一样,烦恼总要比我多一些。” 毕竟是自己,只是处境不同的自己。 燕奕歌还没说什么,易淮又咳了两声。 他皱起眉给自己顺背,随时准备掏药,不过易淮只是咳了几声,并不严重。 燕奕歌就转去给他倒水。 他不适合喝茶,只能喝白开水,还得是温热的那种,不能是温凉的那种。 易淮喝了口水后,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嗓子舒服了些。 不过话题也就这样截断,无论是哪个易淮都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了。 他们安静吃了会儿饭,易淮本尊的身体胃口小,吃不了多少就吃不进正餐了。 胃觉得腻,属于再吃就反胃,但要上点爽口的甜点,如双皮奶什么的,他还是能再吃一点。 因此燕奕歌特意点了一碗杏仁露。 就在易淮小口小口喝着杏仁露,看着另一个自己开始扫荡桌面时,门外也传来些许细碎的争执声。 “跟你借点钱而已,你也不想被我们杀了废了这个账号吧?” “识相点,我们要点钱就走了。自己本事不够,就拿钱消灾。” “……你们就不怕我之后论坛悬赏你们吗?!” 易淮扬了下眉,给燕奕歌递了个眼神过去,意思是这个声音他有点耳熟。 燕奕歌在心里提醒:“一个玩家,你卖自己情报,让他刷我好感。” 说到这个,他心里话的语气都寒凉了起来,像是六月飘雪:“那什卓尔族的奶酒。” 易淮在心里轻轻啊了声:“想起来了,他叫什么来着?” 燕奕歌:“他跟我自报家门是关无风。” 一听就知道是游戏里取的ID。 而外头打劫关无风的那两个还在继续:“哈哈哈那你去啊。” 易淮在心里叹了口气。 《青云上》不显示ID不许截图录屏的设置,就完全杜绝了游戏外论坛悬赏这种操作。关无风要是在这里被杀了,就算他去论坛开悬赏,描述这两个人如何如何,多半也不会有人接,或者有人接了,他还会被骗。 骗他说杀了,但至于有没有真的杀,那就没法证明了。 不过易淮本来是不打算管的,偏偏打劫的那两个玩家,其中有一个说:“再说我们是为贵人办事,你猜有几个玩家敢来惹我们?要是真有人杀了我们,贵人定会追查,那他们就别想在这个游戏里好好玩下去了!” 易淮微挑眉,刚掀起眼皮,坐在他对面的燕奕歌便直接化作一道风,起身掠去。 只听门开门合,动作快得叫外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一只手将关无风松开往旁侧轻推了一把,另一只手拎着两个人的衣襟,将其掼到门上。 易淮和自己默契十足,已然戴好了面具。 至于燕奕歌,他在起身的瞬间便将面具扣在了脸上。 关无风站定住脚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那两个玩家已经准备张嘴说点什么了,却又被燕奕歌用力摁住,将他们的声音都扼在了嗓子眼里。 关无风动动唇,本来也是要说点什么的,那头易淮又悠悠把碗一搁,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安静点,不然悄无声息地做掉你们,你们多不值啊。” 他偏偏头,脸上那张似哭似笑的素白面具配上这话瞧着真有几分瘆人:“也不用拿什么贵人压我,我本事还挺多,杀两个人不让人查到,还是做得到的。” 被燕奕歌擒在手里的两个玩家一惊,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燕奕歌淡淡:“我问,你们回答。” 他问:“你们口里的贵人是谁?” 两个玩家第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易淮就慢吞吞地拿起了一根筷子,走到两人面前,在他们瞪大的眼睛前比划了下:“先要一只眼睛怎么样?” 他笑:“直接挖了,就算是杏林馆也没法治。《青云上》可不是个偏袒玩家,能让玩家买什么神奇药水治残疾的游戏…我之前听人说过这种沉浸式全息游戏玩多了,在游戏里受伤残疾了,下线后脑神经也会受影响,不自觉地瘸着腿走路什么的……” 他嘀咕:“就是没见过瞎了一只眼是什么样的,还挺好奇。” 燕奕歌却握住了他的手,他们戴着面具,玩家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他们以为是这个银箔面具嫌同伴手段太狠,结果没想到他说:“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他们心一惊,想要下线死遁,让系统代码代替自己做选择又或者受苦,结果燕奕歌直接用筷子扎进了他们两贴在一起的手臂中间,划伤了他们。 “嘶!” “嗷!” ——系统判定在战斗中,无法下线脱离。 第24章 不过这一下的疼痛反而叫这两位玩家镇定了下来,欲要和燕奕歌动手。 只是和燕奕歌动手,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才抬抬手,燕奕歌就直接点了他们的穴,将他们的内力封死在了经脉中,不得运转一点:“你们要再轻举妄动,我就先随机杀一个。” 他淡淡开口,直接让他们不敢再有动作。 这虽然只是个游戏,可痛感是一比一的,在游戏里杀死,是实实在在地体验一把死的感受。 屋内安静下来,他重复:“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口里的贵人是谁?” “……” 两位玩家第一时间是没有说话的,直到燕奕歌将筷子拔丨出来,挑选了那位看上去更加害怕的玩家,筷子抵上他的眼皮时,对方吓得直接哭嚎着开口:“我说!我说!” “是四皇子!” 易淮微挑眉,偏头问关无风:“四皇子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关无风挠挠头:“我倒是确实知道一点。” 他氪金买了不算低的身份开局,所以对朝堂有一点了解:“当今皇上现在膝下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是嫡长子封宸亲王;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在外领兵镇守边疆也被封郡王,是丹郡王;四皇子和五皇子是双生子,如今三王夺嫡的局面,四皇子和五皇子是绑定在一起的。”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什么考量,他虽宠爱四皇子,但四皇子并未封王,反而是五皇子因为之前赈灾有功,且文采和武学上在皇子中都算出众的,所以封了芃亲王——草字头下面一个凡人的凡的那个‘芃’。” 关无风掰着手指头:“大皇子宸亲王是皇后所出,底下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封嘉安公主。” “三皇子丹郡王是不受宠的妃位所出,四皇子和五皇子芃亲王是皇帝喜爱的贵妃所出。” 不算复杂。 燕奕歌看向那两个玩家:“你们怎么知道是四皇子的?” “他、联系我们的那个太监,说他是四皇子的人。” 太监? 易淮想起昨晚燕奕歌在叶府听见的那个偏细柔的男声,若有所思。 但他并没有咬定叶府背后的就是四皇子,哪怕太监是一个太监。 万一是有人故意露出马脚的栽赃陷害呢? 尤其存活的四个皇子里只有四皇子没封王…也太奇怪。 若是他不受宠也就罢了,偏偏关无风也说了,皇帝是宠爱四皇子的。 饶是易淮,也一时间不太能琢磨出帝王心是什么意思。 “你们怎么联系的?” “都、都是他来找我们……” “他让你们办过什么事?” “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接近叶芊沫,还有在八月十五那天送封信给叶芊沫。” “信上写了什么?” “我、我们没有敢打开看,信封了蜡,那太监也特别叮嘱过我们不能看。我们怕打开了就会被发现了,那太监武功不低,打不过。” 关无风在旁边很轻地噫了声。 易淮瞥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视线,他忙捂住嘴,又小声解释:“我就是想起,最近城里传叶芊沫失踪的消息传得很多,她好像就是八月十五后没两天就失踪了。” 会不会和那封信有关? 易淮在心里说:“但无论是天枢院那边还是城主府都没有提到过这封信。” 是没查到? 还是刻意隐瞒了下来? 燕奕歌自然也在和自己想同样的问题。 易淮开口:“你们有办法联系到那个太监么?” 两个玩家面面相觑,摇头。 易淮叹口气:“哦,那看来是两个废棋啊。” 这话听着太像是要处理掉他们了,《青云上》最不好的问题就是玩家一旦死亡后,就再也无法进入游戏,买都买不到账号,他们显然也是在这上面投注了不少心血和金钱的,闻言自然着急。 “…不、不是废棋!” “我们还有用!” 易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两个玩家就开始头脑风暴,在想自己究竟怎么样才能在这两个——实际上是一个——魔鬼手中活下来。 他俩满头大汗,急得不行,最后还是其中一个玩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在海神庙见过他!” 燕奕歌:“在哪?” 那个玩家道:“在海神庙!而且就是叶芊沫失踪后十一二天的时候吧,那个太监坐在软轿里,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后来回想起来,才想起那只手是他!” “他手上有特征?” “有有有!” 这回是另一个玩家开口了:“他小指断了一截!” 易淮怔住。 小指断了一截的太监? 难道是夏忠海? 易淮玩内测版的时候,是没见过这位太监的,不过他听了两嘴江湖传言。 说是宫里一位叫夏忠海的太监因为冲撞了太子,但因他师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于皇帝有恩,故而只砍去了右手小指一截指头,再被贬出宫以示惩戒。 燕奕歌:“可是右手?” 玩家:“是是是!而且看着是旧伤了。” 他补充:“我学医的,所以我看得出来……应该是被利刃斩断的,而且动手的人肯定很快。” 江湖传言说,夏忠海的那截指头,是被他师父亲自砍去的。 若真是他,怎么又会和四皇子搭上线了? 不过若真是他,会和四皇子搭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燕奕歌松开手。 两个玩家终于不再是脚尖点地,而是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 他们惊疑地望着燕奕歌,两个人都恨不得现在立马跑掉,却没有一个敢动。 燕奕歌连手腕都没有活动一下,淡然得令人更加发慌:“下次他要还来找你们,你们就直接告诉他,鲤泉近日新来的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打探他的消息。” 他说:“原话转达,明白?” “……啊?”一个玩家懵的。 另一个玩家扯扯他:“明白明白。” 易淮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也顾不上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了,头也不回地推开门就拔腿跑。 门重新合上后,关无风立马冲两人鞠躬:“谢谢两位大哥!救命之恩我一定报答!” “你们想要什么?” 他露出了人傻钱多的表情:“我有钱,有房,有地,我买的身份是南琼州府巡抚家的小公子的身份,这游戏里我娘还是剑阁中人。” ——南琼州,南海六州中的一州,鲤泉就归南琼州管。 易淮望着他,在心里唏嘘。 这娃浑身都写着“快来坑我”啊。 这不坑一把都对不起自己。 第25章 另一个易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燕奕歌:“你先在城内散布叶芊沫身亡的消息,再以南琼州巡抚家的公子身份入住城主府。” 关无风虽未参与叶芊沫这一剧情,但这几日在鲤泉也有所耳闻,更别说他是个爱刷论坛的性格,也看到了论坛上有几个关于叶芊沫的帖子,还进去瞧过。 所以他问:“你们参与了叶芊沫的剧情啊?” 燕奕歌颔首,关无风又问:“那你们看论坛了吗?” 易淮稍扬眉:“不太爱看论坛,而且这游戏进论坛麻烦。” “确实。” 关无风深表赞同:“这还是我第一次玩这种进个论坛都必须要有游戏身份才能进的…验证也麻烦死了。” 他说完,见“两人”都没有要和他聊下去的意思,只好悻悻闭嘴:“我知道了。” 关无风道:“我会按你们说的办的。” 他们救了他的“命”,他报恩是应该的。 再说…关无风老早就想在游戏里找找大腿抱了。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站在了一块的两位,心道就是不知道大佬们看不看得上他。 毕竟看得出来他们也不差钱。 然而燕奕歌淡淡开口:“你还有事?” 关无风立马摇头:“没了没了,我这就走。” 他果断要离开,却又被另一个易淮喊住:“欸,对了。” 易淮还没摘面具,手里端着刚被燕奕歌用内力温了下、还没喝完的杏仁露,一只手支着下巴,含笑问:“听说你买到了燕奕歌的情报,试过了吗?什么结果?” 不知为何,关无风觉得他说出这话时,空气无端降了几个度。 许是因为九月深秋已经初现冬日的寒意了吧。 关无风缩缩脖子,小声道:“这游戏虽然有好感系统,但也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我们也看不见呀……不过,他与我说话了,也算是有点结果?” 他嘀咕了句:“毕竟是论坛上公认的哑巴NPC。” “哦?”易淮吃自己的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有不少人找到了他的住处吗?” 关无风挠挠头:“不说很多吧,但十几个肯定是有的,因为论坛有人出高价买他的位置,虽然不能截图,但可以描述啊!” 至于是怎么找到燕奕歌的…… 只能说他也是要吃饭的。 再怎么隐居,总要出来采买。毕竟以易淮的少爷性格,能叫他动手的事,多数都是觉得有趣的,过了那个新鲜劲,他就不可能自己动手做了。 而且无论是其他玩家还是易淮,都猜游戏制作方是有在民间真真假假的散播一些关于燕奕歌的位置传言。 但如若是这样,易淮这边就有个问题了。 游戏制作方,还没有发现他们做的游戏里多了个“燕奕歌”吗? 关无风走了后,燕奕歌和自己同步摘下面具,对上自己笑意不明的眉眼,语气凉凉:“你还好意思提。”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易淮不甚在意:“我身无分文嘛,刚穿过来那会儿穿的那个衣服,把我皮肤都磨红了,又疼又痒。利用自己而已,这又不算什么,换你你也会。” 哪怕知道自己有自我意识,易淮多半也还是会这么做。 但燕奕歌非要说一句:“我不会利用自己。” 易淮:“?” 他呵呵:“七岁那年故意吃冰棒把自己弄进急诊就是为了让爸妈不出差留下来陪自己…这事不在你记忆里是吧?” 燕奕歌:“……” 他面不改色:“我是说以后。” 易淮没说什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扬扬眉,笑吟吟地:“这么心疼自己?可我要是以后得利用自己的话,还是会毫不手软的哦。” 燕奕歌:“随你。” 他平静道:“反正你不至于杀了自己。” 那确实。 “身体好的自己,的确应该多心疼心疼身体不好的自己。” 易淮下总结,燕奕歌也只是嗯了声就没再说话。 易淮便喝了口杏仁露,望着慢条斯理地解决最后一点剩菜的自己,有几分恍惚。 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清楚燕奕歌是自己,也不会有他是“另一个人”的感觉,毕竟他们的记忆相同,喜好一样,彼此的思路想法也完全一致。 可有的时候,他又无端会恍惚着感觉另一个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大概是因为他切切实实坐在自己对面,不是那种想象出来的,可以触碰也可以完成真正的对话而非是一张嘴在开开合合来回交流。 是两张嘴。 甚至因为身体素质的差异,包括一个是穿进游戏,一个是被留在游戏里的记忆之差……终究是造就出来了一些细微的区别。 不过…… 燕奕歌掀起眼皮,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就是你。” 易淮缓慢地眨了下眼,随后勾起嘴角:“我当然知道。” 他冲燕奕歌伸手,语气悠然:“如若你不是我,昨晚你脱我衣服时我就直接跟你动手了。” 就算是玩得再好的朋友,他也不喜欢对方跟自己动手动脚。 可自己不一样,他在自己手里,任由自己揉捏也无所谓。 燕奕歌握住自己本尊温凉的手,紧攥在手中,将这具健康的身体的体温渡过去。 . 与此同时。 一座巍峨的楼阁中,戴着面具穿着深色衣袍的男人在被检查后放进厢房内,却没走几步,就跪在了屏风隔断的外间。 不须多言,屏风后传来悠然的男声,听着很是年轻:“南边来信,有一位打扮与燕奕歌极其相似的江湖人入局,此人武功极高,没走正门,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鲤泉,未被守城军发觉。” 跪伏在地上的男人低声道:“江湖上武功高强能躲过守城军的人不少,在这其中也不乏喜欢与燕奕歌做一般打扮的。” “是啊。”屏风后的声音语意不明:“老师你说得确实有道理。”① 他喊着男人做“老师”,可语气听着却没有什么恭敬的感觉。 反而是男人更为谦卑:“不知公子可得了些别的消息?” “唔……” 屏风后传来杯子搁在桌子上的声音:“他说,他叫易淮。” 男人一怔:“……” “老师?”公子含笑问:“怎么了?你气息乱了。” 男人:“易淮……” 他喃喃:“他确实是燕奕歌。” “哦?” “…公子有所不知,燕奕歌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易淮。” 至于他是从何得知…只是因为他是玩家。 而他恰好知道燕奕歌皮下是谁。 “既然老师可以肯定他就是燕奕歌的话…老师,燕奕歌这样的高手,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只有……” “是。” 男人闭上眼睛:“属下明白。” 第26章 (三合一) 易淮回天枢院时,也依旧没有好好走门。 主要是他们身上也没身份牌什么的,天枢院更不可能说一句“戴素白似哭似笑面具、手拿薄柳的那位公子和他的同伴可以进来”,毕竟这种特征可以模仿。 至于万生烟有没有打招呼说认他这张脸…易淮懒得猜,不过用脚想也知道多半是没有的。 这可是官府机构,就算是燕奕歌的身份,他非官府中人,也得不到这样的特权的。 就是有没有这个权利,对于易淮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毕竟天枢院于他而言确实是来去自如的。 万生烟还在府内,所以易淮直接找上了她:“我听到些消息。” 他贴在门上外出的字条不见了,想来不是被万生烟揭了就是被江黎初揭了,她二人谁看见了都一样,反正会通知另一个。 万生烟放下手里的札子①,也没讲那些虚礼:“你说。” 易淮悠悠:“叶芊沫在八月十五那日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内容是什么我不知晓。但……” 他看着万生烟,勾勾唇:“看万掌使的模样,天枢院是没有查到这件事了。” 万生烟皱紧了眉头。 屋内也就万生烟对面还有一张座椅,易淮毫不客气地坐在上头,要不是不太雅观,还想搭个腿舒服一下。 而另一个易淮,也就是游戏世界里众人眼中的燕奕歌,则立在他背后,像是他的影子。 燕奕歌出声:“既然天枢院没有查到,那这封信,叶芊沫收得就很隐秘了。” “……她不爱带侍从。” 万生烟捏捏眉心:“但那天是中秋…我没有查过她中秋那日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就叫人去查。” 中秋不是个寻常的日子。 这若是在现代,可能还没那么被重视,但古代不一样。《青云上》就算是个游戏,也是个以封建时代为背景做出来的游戏,对于这种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比较在意的。 有句话都是“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②。 万生烟喊了人进来,立马就叫人去查。 吩咐过后,她又偏头与易淮说了句:“虽然具体的不知道,但今年中秋,叶家姐妹都是在城主府过的。叶迹苇在外做生意并未回家。不过微妙的是……” 万生烟淡淡:“叶迹苇在中秋的第二天回了鲤泉。” 这确实很微妙。 但凡赶一赶车程,怕是都能提早一日回家过节了。 “说起来,”燕奕歌问:“叶家姐妹的生母呢?” 叶家和城主府的这些故事说了这么久了,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易淮想过或许是过世了,或许又是不爱出门深居简出,或许是利益联姻没有存在感,可唯独没想到,万生烟会摇头说一句:“不知道。” 两个易淮同时挑起眉梢,燕奕歌问:“不知道?” 万生烟点点头:“我是近几年才来鲤泉任职的,所以十几年前的事也并不知晓。” 她说出这话时,易淮就在心里想果然。 之前他就觉得万生烟不像是鲤泉这边的人——朝廷任命地方官,官员非本地出生确实正常,但天枢院有些不一样,都会尽量安排本地人做掌使。 一个是熟悉环境,二个则是任命方便。 毕竟掌使并不需要科举考入,而是由品级更高的地方官举荐,经朝廷调查后敲定。 当然若是皇帝突然起兴要指派谁去,也不是坏了“规矩”的。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皇帝基本上就等同于规矩。 万生烟说:“我到鲤泉时,就没听见过更没见到叶家的家主夫人,只知道对方好像不是鲤泉人。我也问过天枢院这边的老人,都说当年叶迹苇是在外娶的夫人,回鲤泉后也没再办。那位夫人更是深居简出,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哪怕是生下叶家二女都是静悄悄的。” “生了两个鲤泉百姓几乎人人皆知的女儿,当母亲的却‘静悄悄’?” 燕奕歌似有所悟:“叶家发卖的没发卖的、离开的没离开的奴仆嘴风都这么严?” 万生烟:“…我之前也没想过非要打听人家内帏之事,也就是在天枢院里与同僚聊了两句。燕庄主是觉得叶家夫人有问题?” 燕奕歌低垂着眼,注意到自己有两缕头发交叠着错落在肩膀上,便抬起手伸出手指,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两缕头发。 乌黑柔顺的发丝被他勾得缠在他的手指上,易淮下意识微偏了下头,燕奕歌已然将两缕头发顺在了一块,勾到了后面去,和其他发丝待在一块。 这个动作瞧着有些亲昵了,但昨夜万生烟已然见到了更为冲击的,尤其是在确定燕奕歌的身份后,所以反而淡然,能够镇定地听燕奕歌回答她。 燕奕歌:“我只是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叶芊然时她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万生烟若有所思,也不瞒着自己查过这些事:“确实…那日她在客栈被那说书先生气得口不择言,直接说了句‘我看在这鲤泉中,我叶家的事,哪个敢插手’。” 但他们是知道的,现如今叶家和城主府关系不好。 叶芊然又显然是向着城主府的,在外却搬出叶家的名头……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坑害叶家,还是心里始终是把自己当做叶家的人的。 不过闹事,她第一时间不是搬出城主府,而是叶家,要是没有城府心计在里头作祟,那就代表叶家的名头高过城主府啊。 万生烟:“看来这其中还有些被我忽略的事。” 她起身冲两个易淮抱拳鞠躬:“受教了。” 易淮稍扬眉。 怎么感觉这姑娘…有点刻意想接近他们的意思啊? 燕奕歌的手上还缠着那被他合拢成一缕的头发,他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但要更为无所谓——许是因为大半注意力还在被他圈住的这一缕发丝上。 正好在万生烟站直了腰板时,外头又匆匆来了人:“掌使大人!” 那名捕快跑到门口时,被万生烟乜斜地一眼定住在原地。万生烟那双眼真是天生就带有威严,就这么一扫,便叫他忘了所有慌乱,冒着冷汗站在门槛外行礼:“掌使大人。” 他就算只是个捕快,也是官府中人,自是不用与一介白衣行礼作揖。 万生烟:“外面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冒冒失失的?” 捕快回道:“城内不知为何突然四起叶家姑娘身死的消息!” 万生烟眉眼一凝:“我不是吩咐过这消息千万不能走漏吗?!” 她厉声:“去查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 罪魁祸首在旁边看着,等捕快应声走了,都没有要出声说一句是自己干的意思。 易淮这一出,本身就是要将这水搅浑。 他相信不只是万生烟查,城主府和叶家肯定也坐不住了,但散播消息的就是巡抚的儿子,他们就算查到了,甚至关无风直接住进了贼窝里,也没有人敢动。 这可是巡抚的儿子,若是在鲤泉出了事,那定然会引来更大的人物。 . 事情正如易淮所预料的发展着。 城主府是最先查到散播消息的人就是关无风的,不过彼时关无风已经以巡抚之子的身份进入了城主府,还被单昶奉为了座上宾,客气得很。 但得到了他就是散播叶芊沫身亡消息的人时,单昶当场捏碎了一个杯子。 他的侍从抱着拳,脊背压得更低:“大人,要不我们……” “我们能怎么样?” 单昶深呼吸了口气,低下头把碎片捡起来,丢进了托盘里:“你知道关无风是什么身份吗?” “他可不是普通的巡抚之子,而是关允最疼爱的儿子!当时他失足摔下山崖昏迷了三日,关允就将他身边的人全部发卖做了贱奴,据说当时他再不醒来,关允这疯子甚至要将城内所有给关无风诊过脉的‘庸医’都杀了!” 单昶语气有几分隐怒:“关允的嫡系堂哥和他关系甚好,那位在京中可是得脸的人物,关家还有位算得上受宠的妃子在宫中。他母亲更是剑阁长老的弟子,你说你要拿关无风如何?” 就算这再天高皇帝远,有些不该动的人,还是不能动。 尤其他们城主府,听着风光,实际上连个确切的品级实职都没有,不过是朝廷养着的江湖人,要真正论起礼来,见了九品的天枢院掌使都得行礼,又和白衣有什么区别? 侍从不敢说话了。 单昶捏了捏眉心,已然察觉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隐隐往失控的边缘去了。 他没想到关允的小公子在鲤泉,他在城中做了这么多布置,竟没有人发现……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关无风会掺和进来,所以他的布置没有一个是冲着关无风去的。 这就导致这位公子哥不知怎的忽然想插这一脚时,直接将这潭水彻底搅浑闹大,偏偏单昶无法得知这是不是关允的意思,也没有丝毫防备。 就像那位他怀疑是燕奕歌的江湖人突然插丨进来一样。 单昶这会儿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压下了火:“只是我听闻关家的这位小公子素来不算是出众,如今突然这么行事……去查查。” 侍从应声:“是。” 但他没有急着走,因为单昶显然还有事吩咐:“听说天枢院来人找夫人了?” 侍从颔首:“是,夫人没见。” 单昶停了停:“……” 他看向窗外,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动动唇,最终只是说:“算了,你去吧。” 侍从再次应声,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书房内安静片刻,单昶轻声叹了口气:“珺儒……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无论是城主府,还是叶家。” . 叶珺儒拒不见客的事自然是传回了天枢院,正好江黎初也在。 捕快:“城主府的人都说中秋那天叶家两姐妹都在城主夫人的院落里,过了一天,甚至在那宿下了,所以属下便想着问问城主夫人,但……” 结果显而易见。 江黎初微微蹙眉:“这位城主夫人真是不急着抓杀害了自己侄女的凶手啊。” 捕快深表赞同:“不仅如此,她好像还命人将叶芊然看了起来,不许她和外人接触,也不许她出门了。” 易淮微挑眉:“哦?” 他和自己对视一眼,隔着面具,也依旧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叶珺儒之前并没有把叶芊然拘起来,所以是因为叶芊沫身死的消息打击到她了,还是因为叶芊然引得他入了局? 捕快:“另外还有一事,散播消息的人我们查到了,是好像是关家的小公子,关无风。” “关无风?” 让易淮有些意外的是,万生烟居然认识关无风:“关允幼子?那个半年前摔下山崖昏了三日突然醒来了的关无风?” 捕快:“是他。” 易淮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段事,但半年前…是公测开始的时间吗? 这么巧的么? 他的神情被面具遮住了,其他人看不见,万生烟的重点也还在关无风这个身份参与进来这事,眉头紧皱:“他怎么参与进来了?” 燕奕歌本来还想装作不知情不动声色地问一些问题,没想到江黎初成了嘴替:“他参与进来,有什么影响么?” 万生烟:“他家背景比较复杂,总是让人不住多想些的。不过…他父母都把他当心尖宠,应当不会利用他玩手段,所以此事多半是他自己做的。这少爷……” 她轻呼出口气,有些头疼和无奈。 易淮注意到万生烟最后那句话语气不一般,只是不知道是单纯对世家弟子如此,还是对关无风如此。 燕奕歌在他们眼里是淮水山庄的庄主,就算不知鲤泉这些事的细节,也理应知晓一些朝局上的事,故而他不好问,只能另一个自己开口:“关无风背景很大吗?” 万生烟简单说了:“…比较麻烦的也是他父族那边,这两年很得圣心,与国师也走得近。” 她微顿:“不过他既然直接把场子炸了,我们也挽救不了什么了,就干脆看看有多少妖魔鬼怪被他炸出来了。” 易淮就是这么想的,才让关无风那么去做。 只是他有些意外关无风背后还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孩子买的身份很高啊。 “燕奕歌,这是个真有钱的。” 易淮在心里说:“怕是氪了不少金。” 燕奕歌表示赞同:“嗯,再给他上一课?” 易淮噫了声:“用他引出巫沉凝的消息吗?你对同乡怎么这么狠。” 他很想在心里给自己发一个指指点点的表情包,但不能。 不过他估摸着另一个自己多少也是意会到了。 因为燕奕歌轻哂了声:“是,你不是我,这些都不是你想的。” 易淮:“……” 他嘀咕:“给你一次撤回的机会。” 听燕奕歌说“你不是我”,真的感觉很奇怪,而且有种极其不爽的情绪在发酵。 燕奕歌不跟自己吵,顺从地撤回了。 但要再坑关无风一把这事,两个易淮都是想先暂且放一放。 先看看撒下了那么多条饵,哪条鱼会最早咬钩。 而且…… “叶珺儒拘着叶芊然,不代表叶芊然能够待得住。” 燕奕歌出声:“我去一趟。” 万生烟也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叶芊然知道信的事,我们就有了新的线索,如若她不知道,燕庄主要是悄无声息地将她带离城主府,只怕叶珺儒也坐不住。” 燕奕歌嗯了声。 眼见易淮悠悠起身,燕奕歌看着也像是要往外走,江黎初不由得说了句:“燕庄主打算现在去?” “天黑与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燕奕歌淡淡:“城主府而已,不算什么。” 这话其实还有一句,是“单昶而已,不算什么”,燕奕歌没说出来,但在场的都懂。 江黎初则是有些忧心:“燕公子你也跟着一起去吗?” 她口中的“燕公子”,是说易淮。 易淮在她们那儿的身份还是那个姓燕的、和燕奕歌举止分外亲昵却又脆若薄纸的公子。 易淮回头看她:“是,我心脉微弱,不用担心暴露。而且我不去他不可能放心,我也不放心。” 他笑:“毕竟我是他软肋这事已然明显,就我这身手,若是两位要将我控制起来威胁他,只怕……” 他后续的话没说完。 因为张嘴说话时,燕奕歌已然揽上了他的腰。 于是乎,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未完的话,就直接被自己带走。 万生烟和江黎初倒不为他的不信任不悦,毕竟大家非亲非故,纵使江黎初是好友之徒,但先不说燕奕歌与江黎初从未见过,就说这江湖上师徒反目成仇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燕奕歌要真盲目信任她们,她们倒反而觉得奇怪。 只是看着燕奕歌揽着易淮远去,江黎初不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燕公子不会咳嗽暴露吧。” 万生烟默了默。 她觉着江黎初关注的重点有些歪,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需要担心的。 而且是很需要。 所以万生烟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也不由得跟着担忧了起来。 . 事实证明,燕奕歌的武功确实极好。 尤其是那轻功“一日还”。 他带着自己本尊的身体潜入城主府,都没有叫一人发现,满府的侍卫,甚至连单昶这位江湖高手榜排名四十一的高手都成了摆设。 只是叶芊然的屋子外人确实有些太多,人海战术发挥到极致,燕奕歌这样的高手一时间也没办法。 不过他们来得其实很巧,因为两个易淮还在想要如何试探叶芊然的态度时,叶芊然就在屋内闹了起来。 动静挺大。 她先是砸了个什么东西,易淮听见了声,但耳力到底没那么好,琢磨不出来。 另一个自己就在心里喊了声“阿淮”。 易淮现下已然能对这个称呼做出第一反应了:“嗯?” 燕奕歌平静道:“她砸了镜子。” “她故意摔的,但她装作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至于怎么听出来的,那自然是对于燕奕歌而言,声音有点不一样。 “她叫她屋内的两个侍女一个收拾镜子,另一个去给小厨房给她拿些吃食,还特意要了需要现做的黄炸。” 话音落下时,屋门也被打开。 易淮本尊的眼力也没有那么好,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叶芊然似乎是往门外看了一眼。 燕奕歌也道:“她在看门口有多少人守着。” 易淮悠悠感慨了句:“鸟儿离开笼子的心很急切啊。” 燕奕歌一手揽着自己,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 易淮知道自己要出手了,便凝神去看。 自己最是清楚自己,那身内力有多精纯,自己又能控制到如何程度,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易淮也知晓,一手隔空点穴,就足够了。 被叶芊然支出来的侍女才迈出门,就直接定住。 不只是她,就连旁侧守着的两名侍女也没有丝毫反应。 燕奕歌不仅将她们定在了原地,还短暂地点穴封闭了她们的五感。 屋内的叶芊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站起来,惹来在地上仔细找玻璃碴子的侍女疑惑的视线:“小姐……” 她话还未落,不自然的微风掠进屋内,之后那名侍女也被封了五感定在原地。 叶芊然就瞧清了来者何人。 她十分诧异,却因不知燕奕歌封锁了她们的五感,不敢作声,只能比划了下。 还是易淮心善,提醒了句:“姑娘小声些,她们是听不见的。” 因为不仅是门口这些,方才燕奕歌还把守在其他地方的全部一块封了。 叶芊然动动唇:“…你们怎么来了?” 两位易淮都换了装束,但她还是认出。 一是这两位气场摆在这儿,哪怕从头包到尾,也有种非凡人之姿的气质;二则是易淮说话了,这声音…… 叶芊然心道和他家“侍卫”一模一样。 燕奕歌淡淡:“问你点事。你姐姐在八月十五那日有没有收到一封信?” 叶芊然愣了下:“什么信?” 她反问完,又说:“那日我们都在城主府,和小姑在一块过中秋。门房来报,说有送给阿姐的礼物,还将礼物带了进来。因为那段时日阿姐时常被那些登徒子骚扰,偏生因为身份,阿姐总不能对他们下杀手,所以我当场便将那些礼物全部砸了,还命人烧了…也许里面有信,但也应当没有到阿姐手上。” 叶芊然说着,有些惴惴不安:“可是里面有关于杀害了我阿姐的凶手的重要线索?” 易淮望着她,心说如果这位NPC不是影后级别的演技的话,那么就可以确定她的确是个城府不深的小姑娘了。 而且恐怕是叶芊沫身边围绕着的这些人中,最纯粹只担心叶芊沫,只想快点找到凶手为姐姐报仇,再没半点别的心思的人了。 易淮也不是没有心的魔鬼,哪怕这些都是NPC,是数字生命,他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一盘拨云见雾③的棋局上,各个心怀鬼胎。 这小姑娘在其中,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地被她的血亲利用了多少次。 燕奕歌道:“没看到信我们也不好说。” 易淮补充自己的话:“你不用太在意,如若你姐姐真的没有看到那封信的话,自然是有没看到的线索,说不定反而帮我们排除了些选项。” 他微顿:“不过你……” 易淮深谙如何掌控人的心理。 恰到好处的停顿,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瞬间就能让叶芊然这样涉世未深地自动理解成他是在为自己被关起来的境遇同情。 叶芊然攥紧了拳头:“…能不能,麻烦两位一件事?” 这姑娘大概从小就是被骄纵长大的,说请求的语气都有些别扭,却诚恳真挚得让人不由心软。 她祈求地看着两个易淮:“能带我离开吗?” 叶芊然有些发哽:“我想去查杀害了姐姐的凶手,可小姑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是危险。可那是我的姐姐啊。” 就算她往前一步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迈出那一步。 易淮略作思忖。 多一个自己的好处就是,这种配合戏演起来得心应手。 他故作沉吟,另一个自己就接上:“带你离开风险很大。” 燕奕歌嗓音冷淡:“我们这样拜访城主府,也是因为天枢院先来人问询,但城主府避而不谈。” 叶芊然闻言,咬紧了牙,闭上眼别开头,看着是有些愤怒和悲恸的,却没有诧异。 易淮便知道她是猜到了。 毕竟……她看着也是个聪慧的啊。 易淮继续演下去,他扯扯燕奕歌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然后又叹口气:“叶姑娘可是真心要找到谋害你姐姐的凶手?” “当然!” 叶芊然压着声音,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无论是谁……” 她会怎么样没有说,但易淮能够瞧见她眼里的决心。 “我们可以带你走。”易淮迟疑了片刻后,说:“但你不能瞒着我们事,还有…要听安排。” “好!” 易淮心道这姑娘人是聪明,但也有些过于单纯。 就不怕他们也是什么坏人么? 不过易淮当然不会提,只把戏做到底,看了燕奕歌一眼,软着语调商量:“带上她吧,她被拘在这儿也可怜。” 燕奕歌微顿,垂眼凝视着自己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脑海里可以想象到面具底下的神态是如何的。 他眼睫微动,没由来地觉得嗓子有些干。 于是乎,燕奕歌勉为其难的声音都因为那点滞涩而显得真实无比:“行吧,听你的。” 叶芊然没有易淮这么多心眼子,见他们愿意带自己走,感激都要从那双灵动的凤眸中溢出来。 只是燕奕歌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显然是两种态度。 他揽住了易淮的腰时,易淮也顺势勾住另一个自己的脖子,弄得叶芊然看着愣了下,旋即耳廓不由得有些泛红。 她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忸怩一句说不这样,燕奕歌就直接揪住了她后背的衣服,都不叫她反应过来,燕奕歌一句“收声”后,就径直朝外掠去。 速度之快,叫叶芊然都不住闭上了眼睛,同时在心里暗惊此人武功之高,怕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最后燕奕歌又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落在了天枢院内。 其实他这样拎着叶芊然,叶芊然肯定是不舒服的,但因为速度够快,所以即便不适也只是一瞬,叶芊然就双脚落地,燕奕歌也松开了她。 她脑袋还有点懵,便见燕奕歌还揽着易淮,易淮倒是悠悠收了手,可燕奕歌并未第一时间放下胳膊。 看了许多情爱话本的叶芊然若有所思。 易淮把叶芊然带出来了,四人五个身体也就又聚在了一起。 叶芊然看着好像和万生烟是有些过节的,因为叶芊然扭扭捏捏地冲她行了个女子礼,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万掌使,之后要叨扰一段时间了。” 万生烟倒和往常一样:“叶小姐客气,是我们天枢院要麻烦你配合一下。” 江黎初戴上了幕篱,有些急切地问:“叶小姐可是知道些内情?” 叶芊然有点好奇地看她一眼,但没多问,只道:“我…我阿姐其实已经在订婚了,城内人知道的不多,走得比较私密,预计是明年初冬出嫁,对方身份地位似乎很高,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若是嫁了,便要去京城。” 京城离鲤泉太远,纵使是有着世上最快的轻功“一日还”的燕奕歌,从鲤泉到京城,不眠不休也得两日。 不过这消息,万生烟显然是知道的:“叶小姐说些别的吧。” 她问了信的事,叶芊然就又重复了遍,和易淮说过的话,惹得万生烟皱了皱眉。 叶芊然烧了那些东西,并不能证明叶芊沫就没看到那封信。 但就如同易淮说的,排除了些可能性。至少如果叶芊沫看到了,那走得也足够私密。 尤其叶芊然还说她那日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和叶芊沫在一块儿,除非是出恭入敬④。她们甚至晚上都是久违地睡在了一张床上。 叶芊然也说那天叶芊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几人各有思忖,易淮也直接问:“那你知道你小姑为什么拦着单城主查你谋害你姐姐的凶手吗?” 听到这话时,叶芊然很明显地愣了下,旋即瞪大了眼睛:“我小姑拦着姑父……?” 易淮微挑眉,燕奕歌语意不明:“你看上去意外的是你小姑拦得是你姑父这件事,而不是你小姑拦着不让人查这件事。” 万生烟和江黎初本来就觉得她的反应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被燕奕歌点破后,两人都是恍然大悟。 同时万生烟也是不由得再看了燕奕歌一眼,心生敬佩。 不愧是燕奕歌啊。 叶芊然怔怔地望着他们,最后苦笑了声:“好吧,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会说到做到。” 她无声地叹口气:“其实…得知阿姐的死讯,冷静下来后,我是有一点怀疑是我姑父……” 叶芊然抿住唇,垂下眼,眸中的痛苦和挣扎交织成了感情纯粹的人陷在勾心斗角的局中的绝望:“他一直很反对我阿姐的婚事,还因为这个和我父亲闹掰了,我小姑在其中中和劝过几次都没用。我一开始也以为姑父是因为山高水远,京城那种地方……他不放心我阿姐,毕竟我和阿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后来,叶芊然无意中撞见了让她对单昶也起了疑心的一幕。 叶芊然攥紧了拳头:“我看见他和一个阉人在一块儿,像是在密谈什么,最后又达成了协议。” 只是那时候,叶芊然只觉得是江湖上的事,毕竟单昶是个江湖人。 但现在…… 又是太监? 易淮挑眉,刚想问什么,才开口,就变成了咳声。 燕奕歌皱起眉,给他顺背,替自己把话问出来:“你怎么确定是太监的?” “因为我认识。” 叶芊然说:“那是夏忠海。” 又是夏忠海? 这人怎么在鲤泉兴风作浪,还没人管的? 易淮一边想,一边压不住咳。 也无意识地抬手攥住了燕奕歌的手臂。 燕奕歌就干脆将他半纳入怀中,挡住了自己咳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同时拿出江黎初给的药瓶打开,又半揭开易淮的面具,让易淮嗅了嗅。 易淮额头抵着燕奕歌的腰腹,轻呼出口气,总算缓解了些。 江黎初一看他咳就有些坐不住,偏偏自己又没有其他办法能帮上忙,不由懊恼。 等易淮缓了会儿后,话题才继续。 万生烟没有详聊夏忠海,反而是问了句:“叶小姐觉得城主夫人应当拦住叶家吗?” 叶芊然嗯了声,垂下眼:“小姑很爱姑父,所以我以为…但我想不明白小姑为什么拦着姑父查,我父亲就是想要我阿姐嫁去京城,怎么可能会害阿姐?” 万生烟和江黎初也陷入了苦思。 易淮则是抓紧了燕奕歌的袖子,燕奕歌又为他这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毛病有些不耐,但还是开口:“如果这其中还有第三‘人’呢?” 三人一怔。 燕奕歌反手隔着衣袖按住易淮的手腕,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再说话了。 易淮现在已经缓过来,不由勾勾唇,微微抬起头,透过面具去看燕奕歌脸上的银箔面具,有些遗憾。 他在人前露了脸,燕奕歌就不能摘面具了。 这样他看自己那张完美的脸的时间就大大缩减。 燕奕歌冷着嗓音继续说:“叶珺儒知道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其中搅水,叶家以为杀人的是城主府,自然是不会查,但是单昶清楚叶迹苇要的是姻亲关系,不可能对自己女儿下杀手,所以绝对会查下去。” “若是他查出了第三方,这个第三方是城主府都招惹不了的人,为灭口,会怎么样?” 燕奕歌:“如若是这样,很多事都可以解释了。” 万生烟勉强跟上了他的思路:“的确。” 她道:“如果叶芊沫的失踪和单昶有关系,但只是单昶和叶芊沫配合躲了起来,而叶芊沫的死是第三方利用这一点促成的……有人要彻底破坏城主府和叶家的关系,甚至可以一石二鸟地破坏叶家和贵人的联姻。” 燕奕歌微垂眼。 包括那天晚上的杀手……他先前以为是来杀另一个自己的,但现在想想,也许是试探他的实力。 毕竟卖家跟那些江湖人说是说他一定会离开,可他要是没离开呢?对方怎么确定他就是会去探索叶家和城主府?而且万一他提早回来了呢? 这些都是不定数,背后之人却“赌”,那很有可能就是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他在不在。 本身就只是想试探他的武功如何,至于和那些江湖人那么说,不过是骗他们动手而已。 燕奕歌习惯了收敛气息,那些人本事不够,他就算没走,如若是不说话,他们也不知道他没离开。 燕奕歌看向江黎初。 这第三人,很有可能才是和巫沉凝有关系的。 无论是好是坏。 万生烟看向叶芊然,刚想问什么,门外又有人来报:“大人!方才有人朝天枢院门口丢了个匣子,上面贴着‘事关命案,请万掌使亲启’。” 万生烟皱眉,看了叶芊然一眼,叶芊然领会,躲进了内间去。 万生烟这才道:“拿进来。” 捕快推开门端着盒子进来,也怪易淮看多了那种电视剧和小说,几乎瞬间就警惕了下,忍不住在想该不会有什么机关,一打开暗器就咻咻地飞出来。 不过确实是他多想,万生烟让人下去,叶芊然又走出来,才打开匣子。 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幅画和一个筒制的袖箭。 叶芊然立马就站直了身体:“这是我阿姐的袖箭!” 而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 北郊海神庙。 “这是什么意思?” 江黎初蹙眉:“让我们过去吗?” “背面还有字。”燕奕歌站在对面,自然看见了:“写着让万生烟一个人去。” 万生烟翻过来,也有些意外了:“冲我来的?” 江黎初果断道:“不行,太危险了!” “如果是夏忠海…阿烟……” 她忧心道:“夏忠海被放逐后就重新纳入了江湖高手榜记名,他前年在问天涯一战后,就成了江湖高手榜第二十六名,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尤其夏忠海被驱逐后,明显是怨恨皇家、朝廷的,万生烟又是官场中人。 “…那我陪万掌使走一趟?” 易淮思索着开口,一时间忘了自己不是“燕奕歌”:“我躲在暗处。” 三人皆是愣了下,还是燕奕歌补上:“是我们。” 易淮心道跟自己论“们”真的很怪,但还是点了头:“嗯,我们。” 江黎初更加担心了:“不行,燕公子你去更危险了!” 易淮安抚她:“没事,别怕,我没那么弱。再说我留在这儿反而会叫他分心,惦记着我的安危。” “不是啊……” 江黎初愁眉苦脸地叹气,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我不怀疑…但是我很怕你咳嗽暴露啊!” 易淮:“。” 易淮:“……” 他微笑:“我可真是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啊。” 第27章 此事宜早不宜迟,对方又没有说明时间,现有的线索也很杂乱,倒不如先去海神庙走一趟。而且这个时候送过来,指不定就是要万生烟现在去。 只是走之前,万生烟看着易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因为江黎初一些原因,易淮没多想,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咳嗽暴露,便不由凉凉道:“…我也不是不能忍一下的好吗?” 万生烟动动唇,致歉道:“抱歉,燕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说她也确实有些担心。 易淮呵呵了声,没接话。 燕奕歌也没言语,只是看着他。 易淮知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微微眨了下眼,那点无语和幽怨的神色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他甚至还微微伸手,用几根手指拉住了燕奕歌的袖袍,也不能说是拉着晃了晃,但也很细微地扯了扯。 易淮微微仰头看着自己,在心里与自己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燕奕歌语气还是不太好:“当时就不该因为也有些好奇答应你。” 会答应另一个自己掺和进来,除了因为本名使用权,也因为他作为另一个易淮,自是有和易淮一样的好奇心和看热闹的想法。 “话不能这么说。” “也是。” 不需要自己开导,燕奕歌也能明白。 他就算北上去了杏林馆,最后还是要求医巫沉凝。 要找巫沉凝,就总会陷入这些事。 而且谁又能肯定,不是从易淮穿进游戏的那一刻起,又或者是燕奕歌觉醒了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身陷其中了呢? 万生烟是骑马去的海神庙,鲤泉这种边陲小城从不禁止当街纵马,即便是在闹市区也可以,不过到那边马只能走,而非奔行。 至于需不需要担心易淮能不能赶上,那自然是不用的。 非要忧心,也是关心一下易淮的身体。 不过自昨日自己给自己用内力走了全身的经脉后,易淮的身体是真的好多了。 他不知要如何描述,但他真的没逞强。 或许还是脆弱薄纸,可不会像之前那样总是很难受了。 故而哪怕燕奕歌给他送内力会出现些很尴尬的事,但易淮还是有些期待下一次的。 反正丢脸也是跟自己丢,不算什么。 海神庙四周都是山林,要隐蔽行踪很是简单。 易淮跟着来的好处就是还可以帮万生烟探一探这山林间有没有藏人。 燕奕歌在心里与自己道:“我们来的路上时没有,只有两三个踏青的游人,不会武功。” 至于其他地方……距离有限,他又不是神,自然也拿不准。 万生烟到海神庙时,观内的道士就冲她微微示意:“掌使大人。” 他伸手作出个请的姿势:“有位客人已经在后山厢房等您一刻钟了。” 真是冲她来的? 万生烟眼睫稍动:“好。” 万生烟跟着道士到了后山后,就见观内种着的桂花树下立了名戴着市面上常见的面具遮面的男子。 他手里拿着把看似普通的扇子,合着握在掌心里,背上还背着个剑袋,但从形状来看,又好似不是剑。 万生烟警惕起来,身边的道士说了句不打扰两位,就慢慢离开。 于是这片空地就只有他们二人。 万生烟和他保持着距离,主动开口:“不知这位公子找我是有何事?” 侧对着万生烟的男子缓缓转身,很明显是刻意嘶哑的嗓音古怪地笑了声:“万掌使……这称呼落在你身上还真有些稀罕。” 万生烟皱起眉,锋利的眉眼迸发出冷芒,手也搭上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上:“阁下是来挑衅的?” 男子悠悠:“是奉劝你放下手里这桩案子,我知你和巫沉凝那小弟子私交甚好,但再好的交情,也比不上你自己的事重要,不是么?” 万生烟冷哼一声:“若我拒绝呢?” 男子低叹一口气,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我欠你师父一个人情,理应要还的……但看来只能再欠大点了。” 他话音落下时,也是直接抬手。 一支暗箭自他袖中破空而出,直直冲着万生烟而来。 万生烟始终警惕着,自然是反应了过来。 她抽出腰间软剑一拍,手腕一转,只听“当啷”还伴随着细微的一声“铮——”的长音,那暗箭就这样被她拍了回去。 易淮微微睁眼:“好厉害的手法……” 突然想给自己也搞把软剑了。 燕奕歌显然也在这一瞬起了同样的念头,不过此时并非研究这事的时候。 因为在男子翩然躲过那支被甩回来的暗箭时,观内的厢房的门就猛地齐齐而开,一时间数不清的黑衣人涌了出来,直冲万生烟而去! 万生烟眉眼一凝,而燕奕歌则是在她身陷包围、抬手欲转软剑去挡时出现。 薄柳未出鞘,上头镶嵌的珠玉宝石在微弱的阳光底下闪烁出刺目的光,燕奕歌以一柄剑鞘挡下砍下来的武器,同时拔剑出鞘,挡住了往万生烟背后刺来的利刃。 至于万生烟的面前,自然是万生烟自己解决。 “……多谢。” 万生烟也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就凝神投入战场。 易淮也被燕奕歌一同带了下来。 他在两人中间,激起的尘烟被面具挡了,倒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另一个自己与万生烟专心对敌,他则是有时间在人群的空隙中锁定住那男子的身影。 “燕。” 易淮言简意赅地在心里喊了声。 燕奕歌就微微侧身,一边用剑鞘将自己捞到臂弯圈住,另一只手握紧了剑柄,手腕一转,在刀光剑影中起势。 凌厉的剑锋配合着蓬勃的内力而发,他好像只是平平无奇地挽了个稍显复杂的剑花,可涌上来、在他视角范围内的黑衣人却全部被剑身生生震开,清出了一条道。 这招当然没有一个剑花这么简单,实际上是速度快到了极致,才会叫人觉得只是一个剑花的事。 “……‘一道月分明’!” 男子微愕地看着燕奕歌,还没再说点什么,易淮就从燕奕歌袖中摸出一个银色巴掌大的小圆筒,上头刻着精密复杂的暗纹。 他手上速度很快,纤细白皙的手指像是在盘什么珍贵的古玩,动作漂亮得晃眼。 但一点机栝声都没有,如头发丝细的九根银针就冲着男子而去。路被燕奕歌清开了,自然是不会受到阻拦。 易淮手上力道不够,后坐力难免将他冲击得砸在燕奕歌半边身子上,往自己怀里撞得更深。 他手臂也微微发麻,有些细密的疼痛,嘴角却勾了起来。 男子倒是反应了过来,展扇一挡,那九根银针就砸在了扇面硕大的“风流”二字上。 看见的第一眼,易淮就觉得这字写得真好。 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矫若惊龙。 不过他并不会因为银针直冲这两个字而去而感到半分惋惜。 因为银针砸在上头,没给扇面造成半分损伤不说,更是让男子诧异——它们直接消散了。 男子意识到了不对,眨了下眼,觉得眼里已隐隐有些不适。 “还要打下去吗?” 燕奕歌便是在此时扬声开口:“你既已认出了‘一道月分明’,那便知道我只出了两成力。” 他微顿,语气悠悠:“还有,你中毒了,眼下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都停手!” 男子咬牙一合扇子,怒视着三人:“燕奕歌一代大侠,名头如此响亮,居然玩这些阴损的招数!” 两个易淮一同扬眉,易淮笑道:“说什么呢,你才出江湖吗?不知道这江湖险恶?” 易淮把暗器塞回另一个自己的袖子里,人还被半揽在怀里,也没有要推开自己胳膊的意思,只笑吟吟地在心里玩了个只有玩家能知道的梗:“再说用暗器的是我易淮,关燕奕歌什么事?” 燕奕歌垂眼望着自己,收剑的同时,旁若无人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弄得还想说什么的易淮一时间忘了言语。 燕奕歌刚刚活动过,掌心好像比往日还要滚烫,粗粝的茧存在感也十足。 他没有用内力走他的经脉,只是控制着给他缓了缓胳膊的酸麻,连带着肩膀那一块一同流过,瞬间就舒畅了。 易淮眨眨眼,心道这要是他的游戏账号穿越到了现代,去开家按摩店必能暴富。 不过燕奕歌给自己舒缓了肌肉后,也没有松开手。 易淮没太在意,因为听到他们“二人”开口后,男子明显有些惊疑:“你……” 这人声音怎么和燕奕歌一模一样?! 但现下显然不是个好奇的时候,他抛开杂念,咬牙示意手下们都退下,随后道:“解药呢?!” 燕奕歌:“那自然是不可能现在给你。” 男子切齿:“我都让他们退下了…你们若是要问叶芊沫的事,我提醒你们最好不要牵涉其中!” 万生烟漠然道:“我是鲤泉天枢院的掌使,发生在鲤泉的命案,我就该管。” 男子望着他们,最终还是没办法,上前了几步。 万生烟习惯性攥紧了手里的软剑,又惹来他的跳脚:“万少主!我都中了毒了你还担心我动手,我有病我才在燕奕歌面前耍花招吧?!” 这可是燕奕歌! 他方才要是出全力……都不用全力,一招‘杨柳春烟醉’,就能让他没命了! 万生烟冷冷剜了他一眼。 男子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扫视了他们一眼:“燕奕歌不知道你是谁啊?” 他更加不理解了:“他既然不知道你是谁,你怎么请动他的?” “…没兴趣知道。” 燕奕歌打断他,淡淡:“我只问你巫沉凝在哪。”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至于万生烟是谁,他并不感兴趣。 不过…… 燕奕歌稍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在心里凉凉道:“你也不许感兴趣。” 和身体健康所以担心本尊身体的易淮不同,作为那个本尊身体、身体不好的易淮,易淮其实反而对自己真不怎么上心。 燕奕歌是无所谓万生烟是谁,他只想快点知道巫沉凝在哪,但易淮确实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在这上面的差异,又让易淮意识到了另一个自己虽然还是自己、若是换了自己,也的确会如同燕奕歌这般,可相差的条件终究让他们成为了两个“个体”。 怪稀奇的。 易淮微抬头,掀起眼皮瞥了眼戴着银箔面具的自己,在心里嘀咕了句霸道。 燕奕歌听见了,没管。 但易淮这人,素来就是埋汰自己也毫不嘴软,所以他又说了句:“你好像在吃醋一样。” 燕奕歌:“……” 虽说在自己开口时他就猜到了会说这么一句,但还是…… 燕奕歌的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下。 第28章 (二更) 既然打不起来,那总不能站在这儿说话。 这里的厢房都被男子包下,所以他们就迈入了间厢房,坐下说话。 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也许上一秒还在喊打喊杀,下一秒便能因为什么坐下来好好讲话。 尤其男子是中了毒,他自己也能够感觉到内功运转滞涩,他又不想赌燕奕歌是唬他、这毒不致命。 毕竟这可是燕奕歌。 他就算不下毒,也能轻松拿捏住他。 剑若是架在了他脖子上,他无处可躲,和中了毒也没什么区别。 只能说……燕奕歌只是选择了较为“优雅”的方式。 ——比起剑架在脖子上谈话,喂毒还是能让双方坐下来聊聊天的,确实要优雅很多。 厢房内都是备了茶的,只不过这里不是客栈,如若茶水冷了,自然得自己热一热,反正旁侧有火折子也有炭火还有炉子,更有干净的井水待人取用。 所以坐下后,燕奕歌就在一旁烧了壶热水,弄得男子在心里不住嘀咕。 好在并不是燕奕歌烧水大家就不能说话了,不然男子真的要熬不过这毒。 万生烟:“说说吧。” 男子捏着手里合着的扇子,叹口气:“你说你们,为什么就非要参与进来呢?” 他抱怨了句,但没有再拖着,毕竟自己的命重要:“巫沉凝确实出了事,落在了别人手上,可这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哪?” 燕奕歌直接出声打断:“断秋魂是她选择的结果,还是她出事后的结果?” 男子顿了顿,又叹口气:“她在哪个位置我不知道,落在谁手里我不能……万少…掌使,别这么看我,就算是现在燕大侠要杀了我,我也不能说。对方是晓得我来找你们的,这可关系的不是我一人的身家性命。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是在路上出了岔子,断秋魂并非她意。” 易淮沉默,万生烟则是直接道:“在我印象中,她并不是容易屈服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易淮微微挑了下眉。 那看样子巫沉凝的人设没有变化啊。 易淮无声地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不错了起来。 毕竟哪怕知道巫沉凝是NPC,是数字生命,但他心里也还是将她当作朋友的,若是内测版的巫沉凝和公测版的人设、性格差距大,他多少会有点情绪的。 男子听到万生烟这话,沉默了片刻。 燕奕歌就漫不经心地提醒他:“你的时间不多。” 男子:“……” 他恼怒:“你们真的太过分了!尤其是燕大侠你!枉我如此推崇你!结果你不仅悄摸着跟来偷听人的秘密,还玩阴招!” 易淮扬扬眉,语气随意:“那我们玩点明的?” 他话音落下时,燕奕歌在一旁已然用大拇指将薄柳推出一寸。 男子:“…………”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戴着燕奕歌的面具的男子声音和燕奕歌一模一样,燕奕歌也一副唯他是从…不,比起是听他的命令,更像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且支持着他,甚至两人就像是……唱双簧一样。 他悲愤:“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男子郁闷道:“你们应该都知晓,巫沉凝有三名弟子吧。” 其实认识江黎初之前,易淮是只知道两名弟子的。 内测版,又或者说在《青云上》的年号还是“成泰”时,巫沉凝只收了两名弟子。这两名弟子易淮也见过一面,大弟子长相平平,但手段称得上狠戾,修毒比修医厉害,易淮当初见她一眼,就觉得她像是背负了血海深仇的模样;二弟子则要世故圆滑许多,嘴巴也讨人喜欢,是巫沉凝的旧友遗孤。 那名旧友易淮也认识,是在内测版的事件中身亡的江湖人,所以易淮与巫沉凝的二弟子也算是相熟,还指点过对方的剑招——巫沉凝的确不修剑,但她并不阻拦杏林馆的弟子学些兵刃,多点防身的本事。 她不学,只是因为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易淮帮她看过,给出的结论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易淮听到他这么开头,眉眼就冷了下来,他情绪起伏稍大一点,身体里过于脆弱的器官就隐隐难受起来,嗓子里的痒意也压不住。 而在他咳出来之前,燕奕歌就早有预料地将手放到了自己背上,给自己顺气。 正好水烧开,万生烟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燕奕歌。 燕奕歌接过后并没有立马给易淮,毕竟水还是滚烫的。 他掏出药瓶,让易淮嗅了嗅,压住了不适。 那男子就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这般忙活,眉目间有些惊疑。 原来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位和燕奕歌格外亲密的公子哥,居然是真的如此孱弱? 易淮缓了缓,燕奕歌才出声:“如若是有人抓了她的弟子要挟,巫沉凝也不会交出断秋魂的。所以只能是有人吃里扒外,里应外合,从巫沉凝那骗走了断秋魂。” 燕奕歌说话时,手还压在自己背上。 易淮便抬手攥紧了他的小臂,有些说不出的烦躁:“先前就与她说过不要太过心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她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 以巫沉凝的性格来看,她若是不知道断秋魂害死了一条很有可能是无辜的性命还好说,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自责消沉许久,甚至可能会记一辈子。 作为另一个易淮,燕奕歌自然也是怎么想的。 只是他不知为何,看着自己情绪外露,反而有点因为在意友人以外而生出的躁意。 燕奕歌凝望着易淮,聪慧如他,自然是在那点情绪升起的刹那,就意识到他不想另一个自己因为旁人而这般。 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一直将巫沉凝当做妹妹。 他有个堂妹——在现代——那会儿她父母忙,就放到了他家,小时候和他一块长大。对于易淮来说,那个从小就因为他而志愿要学医的堂妹,就像是他父母生下来的妹妹一般。 但后来因为两家大人闹得不愉快,她父母强行将她带走了。那会儿易淮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还是很后来才知道,是他们看他父母将堂妹养得很好,什么东西都和易淮用得一样,就提出还要把他堂哥送过来一起。 可他那位堂哥…易淮不喜欢,堂妹也不喜欢。 不说是个混子,反正满嘴跑火车,看着大方,其实很小气,还总是拿“大家都是亲戚”的说法压人。 有好几次来都用这种话要拿走易淮的东西,说是借,其实没有一次还。 易淮的父母当然也不肯,就因为这个闹得不欢而散,堂妹的父母觉得自己儿子都得不到那么好的,女儿凭什么得到,所以强行把堂妹给带走了。 再后来……是易淮十八岁那年,他听说堂妹要订婚了,对方大堂妹十五岁,是堂妹家生意场上的合作方,家里规矩多,还不支持堂妹学医,想让堂妹读个万金油的专业,成年后就完婚、备孕。 于是在订婚日的第二天,易淮听说了堂妹在订婚日从酒店跳楼身亡的消息。 也是在他听到消息的那天,他进入《青云上》的游戏,意外结识了巫沉凝。 那会儿他有些消沉,巫沉凝就问他怎么了,他将堂妹的事转换为古代背景,与巫沉凝说了这个故事,巫沉凝听过后,比他还难受,还愤愤地要了几坛子好酒,比他喝得都多,最后醉着帮他骂人。 弄得易淮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是那时候起,慢慢地把巫沉凝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他还与巫沉凝说过这事,尤其很巧的是,堂妹就叫易宁,和巫沉凝的“凝”是一个发音,而且她们都恰好有一双很漂亮、扑闪着的大眼睛。 那时候听他这么说后,巫沉凝就笑着说,那我们结拜,拜个把子吧。 易淮还记得,小姑娘晃着脑袋,开开心心地:“我正好一直想要个哥哥罩我呢。” . 男子实在没忍住:“…这位公子也是巫馆主旧交?” 易淮没回答,燕奕歌也直接掠过了这个问题,语气森然:“是她哪个弟子干出了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男子默了默:“…两个。” 他也为巫沉凝叹气:“巫馆主也是命不好,她这两个弟子,一个是蛇,一个是鼠。” 燕奕歌想着自己会作何反应,攥紧了手中的剑。 易淮则是抓紧了另一个自己的手。 易淮微哑着嗓音冷声:“巫沉凝现在在哪?” 男子轻嘶了声,还没说什么,易淮就寒峭地讥笑道:“你担心别人找你家麻烦,就不怕我灭你满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手中扇面的墨宝来自‘书仙’,能够请动他写字的,富贵不行,要么权势压迫,要么合他眼缘。他最不喜权贵,若是受权势所迫,笔锋定没有如此洒脱,那么一定就是江湖人。他这个人,我还是有些熟悉的,你不可能合他眼缘,那便是旁人替你求来的。但他又极其厌恶这等事,能够让他接受的自己的墨宝被转赠,又或是有人替旁人求,就只有他的老友们。” “你背上背的不是剑,是锏。练锏的在江湖中也不算罕见,但你非要寻个剑袋故作伪装,就说明你背上的锏并非寻常之物。” 易淮淡淡:“书仙前辈有个老友,在江湖上用锏极其有名。” “……熟山夏老,夏年。” 万生烟立马就接上了,她看向被面具遮了脸看不见表情的男子:“你是熟山之人?” 易淮:“不仅如此,看公子的行头和这事事皆知的模样……” 他轻哂:“夏老头素来宝贝自己孙子,此番允许你出来行走,看样子是熟山遇上了迫不得已的情形啊。” 男子没做声。 易淮语气凉凉:“夏明停,你怕那背后之人杀你全家,不怕我动手?”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直觉,在听他说出这话时,夏明停下意识地看向了燕奕歌。 他很确定,若是燕奕歌要对熟山动手,他一人足以。 哪怕他爷爷是高手榜前十的人物。 所以夏明停咬了咬牙,启唇,优雅地吐出一个字:“靠。” 他到底为何会遇上这魔鬼啊! 第29章 (三更) 夏明停确实知道得多,不过不是熟山的本事。 熟山和寻常江湖门派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高手多一点,厉害些。 这些情报真正来源,还是风花雪月楼。 内测版时,熟山当家的是夏年,他的妻子是风花雪月楼的长老,风花雪月楼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所,也是秦楼楚馆之地。 不过和大多数武侠小说又或者游戏设置的遍布各地不同,其实真正的风花雪月楼的楼,只有一座。就伫立在京城。 易淮现在已经能确认,内测版和公测版的区别只在于时间,还有地图的改变,以及可能增添了些玄幻色彩——对此,易淮其实还有些遗憾,若这是个纯粹的江湖武侠游戏,才真的是万里挑一。 不过若真是如此,这个游戏的世界观恐怕也就狭隘了。 毕竟江湖和庙堂…其实从来就不能分开而论。 最终夏明停还是将巫沉凝的消息告诉了易淮。 怎么说呢,用他的话就是“早死不如晚死”。 “……她具体位置我也不知晓,不过肯定在这南海六州,我甚至怀疑她就在鲤泉附近,只是我人手不够,一直未能探查。” 夏明停闷闷道:“但你们要是要找她,我知道怎么能够找到。” 万生烟冷冷:“夏公子就别卖关子了。” 夏明停:“……没卖!只是这人我觉得有些诡异,多想了一下而已!” 他郁卒道:“你们找到夏忠海,就一定能够找到巫馆主的具体位置,只是他会不会说,我也不确定了。” 易淮若有所思。 夏忠海当初是冲撞了从前的太子,才被惩戒逐出宫。 他虽有一身好本领,可大多数江湖人,尤其是讲究大男子气概的江湖人,都是看不起宦官的,江湖上都道一声阉人。 故而他在江湖中的日子肯定还不如在宫内给人俯首称奴,至少在那儿他只要看几个主子的脸色,把主子伺候好了,也有称得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宫里的东西,可都是顶好的。 对于夏忠海这样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而言,被驱逐出宫,约莫就是这一生中最耻辱的事。 若是他因此记恨皇家,要把皇室宗亲搅个天翻地覆,说背后之人是四皇子也是谎称,一切都是他在做局……又或是与旁人联手要将皇室颠覆…… 龛朝可是有外姓王的啊。 而且夏忠海报复也说得过去,毕竟这位现在的龛武帝,从前的顺王易淮虽没见过,但知道他和他见过的那位太子乃是同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但…… 内测版时,易淮就觉得夏忠海被逐出宫这事有些奇怪。 易淮微皱着眉,又咳了两声。 燕奕歌手里的白水已经变成可以入口的温度,故而他递过去的同时,还扶着自己的脊背,压着顺了顺气。 易淮挑起面具喝了口,燕奕歌始终盯着自己,面具后的那双桃花眼眸色不明,因此显得有几分漠然,却又无端晦涩。 “阿淮。” 他在心里喊了声:“别想了。” 反正他们是一个人,他想和他想,并无区别。 多思只会伤易淮的精气神,叫他的身体更差。 他们没人说话,夏明停有些憋不住:“……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 易淮还未说话,万生烟就微微倾身,抢先道:“叶芊沫到底是谁杀的?” “……夏忠海。” 夏明停用糟心的口吻叹口气,心里算着时间,嘴上快速道:“这事其实不复杂,只是因为绕了几个弯,所以你们查不到太多线索。” 正如易淮所猜测的那般,叶家要叶芊沫去联姻,博叶家更大的荣华富贵。 叶芊沫不肯,单昶也不愿,他是看着叶芊沫长大的,又去过京城,最是清楚京城的繁华底下埋了多少骸骨。 那娇鲜艳丽的花朵儿,都是用人血浇灌出来的。 他不可能送自己视如己出叶芊沫进入深渊,甚至还想要将其拉出来。 所以叶芊沫就与他合计想要玩一场失踪,实际上是要将叶芊沫送出鲤泉。单昶甚至都安排好了一切,还与自己在江湖上的旧友打了招呼。 只是可惜…… “单昶信错了人,夏忠海去找叶芊沫时,叶芊沫还以为自己从此快意江湖,没想到……” 夏明停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万生烟皱紧眉头:“他为什么会信夏忠海?” 夏明停摊手:“我奶奶虽是风花雪月楼中人,但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关于这点,我们没查到,我也很纳闷。可能是他们以前在京城认识?毕竟单昶之前在前禁卫军统领那学过些东西,算是半个师徒关系,说不定就是这样见过,有些私交?” 涉及皇宫的事,风花雪月楼素来就是点到即止,从不深查。 夏明停:“叶家生意做得大,天高皇帝远,京中向来不太管得到鲤泉这种边陲之地。这边的经济脉络什么的,素来都是掌握在这边人手里。若是夏忠海说记恨皇室,不想皇室开始慢慢掌控住边境,也说得通。” 易淮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 因为两个易淮都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夏明停望着他们,又叹口气:“反正说都说了这么多,再多说点也没什么了。我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拦万生烟,甚至想要杀了万生烟想要阻止万生烟查下去,是逼不得已,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当燕奕歌出现的那一刹那,夏明停就明白自己又得“逼不得已”了。 但这次的逼不得已,他是有几分心甘情愿的。 他并不是奸恶之人,要不是家里出事……他早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我提醒你们一句。”夏明停压低了声音:“单昶现在还与夏忠海有来往,只是夏忠海武功过高,我的人不敢跟太近,所以并未探听到。但还有件‘趣事’,我昨日意外发现,联系叶家的,居然也是夏忠海。” 易淮听过后,几乎瞬间就能确定:“你背后的和夏忠海背后的,并不是一拨人。” 夏明停顿了顿,苦笑了声:“我就不该多这个嘴……” “夏公子。”万生烟淡淡开口:“你若是有需要,是可以求助我们的。” 夏明停倒不是很意外她会说这话。 他展开扇子看了看上头的“风流”二字,想起父亲、师父的话,简单地勾了勾嘴角,随后收扇摇头:“我若是想求助你们,早就开口了。既是没有,那就是不能。” 是这背后的事,哪怕是燕奕歌,也解决不了。 夏明停悠悠起身,冲他们鞠躬作揖:“几位,救了巫馆主就跑远些吧,这滩水太浑,已成泥,万掌使也别再深追了。你是这鲤泉天枢院的掌使,但你昔日也是……你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别在此丢了性命。你要是再走得深一点,来得可不是小可这样的人物了。” 夏明停冲易淮张开双手:“劳烦这位公子赐下解药。” “他很有眼力。” 燕奕歌在心里与自己说。 易淮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在一块儿时,似乎自己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明明“完美无缺”的那个是游戏账号,和确实几乎事事都是以他为主,连旁人都能够看出来。 易淮觉得怪怪的,毕竟都是自己,怎么还分出了主次。 但他还是从燕奕歌袖子里摸了个盒子打开,将一枚红色的丹药放到了夏明停手里。 夏明停毫不犹豫就吃了。 然而他才咽下去,易淮就悠悠道:“夏公子可真是着急,就不怕我又给一种毒?” 夏明停猛地一噎,瞪大了眼睛看着易淮。 易淮继续,说话的语调漫不经心地,透着懒散:“你现在吃的药确实能解上一种毒,但又是另一种毒。虽然能让你内力恢复,但你这半个月要是受了一点热,五脏六腑就会如火灼烧,最后自燃而亡。至于解药嘛,等我们真的救出了巫沉凝,自会给你。” 现在就感觉有点热的夏明停:“……”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开始解腰带脱外衣,语气不可思议:“万少主!这你不管管?!” 万生烟稍偏头,避开他脱外衣的动作,面不改色:“我觉得他此行确实没有问题,毕竟我们还不能确定夏公子你说的就是实话。” 夏明停:“?!” 易淮勾勾唇:“夏公子最好别再动怒了,生气也容易让人身体发热。” 夏明停已经要脱中衣了,却不想看见燕奕歌突然伸手,盖住了易淮的眼睛。 夏明停:“……” 夏明停:“???” 易淮也愣了下。 就听燕奕歌冷冷对夏明停说了句:“要脱滚去外面脱,这里没人想看你表演脱衣舞。” 夏明停羞愤地跑了,只留下重重的合门声。 燕奕歌这才松开覆在面具上的手。 易淮看他一眼,在心里嘀咕:“你在这里面多的那六个月思想也被同化了?” 夏明停又不是全身脱得干干净净,还只到中衣而已。 燕奕歌没接话,恰好此时并不知道他们在心里交流的万生烟问:“燕公子,你真的给他喂了那种毒?” “骗他的。” 回话的是另一位“燕公子”,燕奕歌淡淡道:“心情不好,总要拿人逗趣找点乐子,不然这口郁气一直堵在心里多难受。” 易淮素来就是那种,自己不好受了,那就让别人不好受,给自己找找乐子的人。 他在现代的好友也说过,典型魔王性格。 万生烟:“……” 她默了默:“受教了。” 不得不说,想想夏明停不敢让自己热一点,但等找了身边的大夫轮番看过后确认自己没有中毒,能跳脚成什么样……是有些舒爽的。 毕竟,就算是立场、利益不同,甚至是情非得已,他也确实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没了,没有任何作为。 第30章 下山的路,是三人一起走的。 万生烟本来想要管海神庙借一辆马车给易淮,但易淮直摇头:“太颠了,坐不惯。” 这话是真的,没有哪个习惯了平稳的汽车又或是列车的现代人能习惯左右摇晃的马车。 之前燕奕歌说租辆马车北上,不过也是因为没办法,现在只是一段下山的路,就没有必要在马车里折腾。 万生烟也没有急着骑马下山,而是牵着马和他们一道走着。 夏明停说的话,他们虽在天枢院时就有所猜测,但真的得到了些多半是确切的消息后,还是需要点时间消化的。 更重要的是,要想想如何与江黎初说这样的事。 她的师姐师兄,背叛了她们。 易淮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在山林间,他调整情绪很快,甚至还拿夏明停取乐了,不代表他就不把这事放心上了。 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容易多想的性格,这点就没有改变过半分。 燕奕歌自然明白自己,所以他无声地伸出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用手指勾住了自己的手指。 易淮稍顿,偏过头和他对上视线。与这张似笑似哭的面具不同,燕奕歌脸上的银箔面具是可以瞧见他的眼睛的,只是桃花眼的形状被面具模糊了边界。 但易淮清楚燕奕歌是什么意思。 他轻呼出口气,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也许因为是自己,两个易淮都没有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对,自然到生不出半分不适感。 燕奕歌还再动了动手指,与本尊身体的手指互相交错着扣住,掌心相贴。 深秋的山上已然有些冷意了,哪怕海神庙是在半山腰。 易淮素来怕冷,他在城里时,手就是温凉的,现在到了山里,都可以说是冰凉了。 不过燕奕歌的掌心很是滚烫。 是会叫易淮贪恋的温度。 所以他不住收紧了点手,试图能够从另一个自己那儿得到更多温暖。 燕奕歌用眼尾的余光望着自己,任由他动作的同时,也是收紧了些力度,将自己的手牢牢掌握在掌心之中。 但易淮却不知道为什么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居然会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也是很让人费解的。 易淮勾勾唇,在心里跟燕奕歌说:“没事啦,这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面对,肯定要烦一会儿的,但有你,感觉好像情绪也被你分走了一半。” 他笑:“所以没关系的。” 他只是…… 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这只是个游戏,他还可以上线下线的游戏,面对巫沉凝出事,他大概只是会有些难过。 可他在意识到自己穿越进来后,无论是哪个自己都没有办法离开时,他就已经慢慢地开始在融入这里。 哪怕他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这是一个游戏世界,这些NPC都是数字生命,但…对于他的处境来说,他们可能不只是代码了。 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所发生的事哪怕是游戏制作方输入的剧情,设置好的一切,可谁又知道现实世界不是缸中之脑、庄周梦蝶。 易淮闭了闭眼,在心里轻声说:“不要着相,既来之则安之,才是最好的。” 不要去过多思考“世界”的事。 他的身体吃不消不说,他再如何特殊,也只是这万千人中的一个人,如若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他便是千万蝼蚁的一只,没必要去思索超脱世界的存在。 燕奕歌当然意识到了自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未点破,只是嗯了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我开导完毕,易淮通身就终于轻快了些。 敏锐察觉变化的万生烟也敢要说点什么了。 只是她还未想好要如何说,燕奕歌就率先道:“万掌使,我不追究你的秘密,就像你不会多问我的事。” 万生烟明白了,冲两个易淮一拱手:“两位放心。” 虽说她心里疑惑易淮和燕奕歌的声音一模一样、易淮熟知燕奕歌的一切,甚至方才涉及巫沉凝时,易淮和燕奕歌的话还怪怪的,就好像两个人的边界感模糊了,成了一个人……但万生烟的确不会过多去研究。 尤其燕奕歌都开了这个口。 万生烟又道:“多谢。” 易淮则是在心里悠悠道:“确实不用多追究。” 毕竟他已经猜到万生烟出身何处了。 下山的路也不算多好走,尤其他们并非走得正门。 故而没走几步,易淮就冲燕奕歌抬抬胳膊:“累了。” 被自己抱这事儿,就是一回生二回熟,易淮享受到“人轿”后,就有些上瘾。反正是自己,不用白不用,被自己抱也没什么。 燕奕歌没有说任何话,在他抬胳膊的那一刹那,就弯下了腰,松开了自己的手,旁若无人地勾起易淮的膝弯,另一只臂弯托住易淮的脊背,小心地将自己抱了起来。 万生烟望着他们,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现下已然能很平静镇定地面对。 易淮落到自己怀里后,自然地勾住了自己的脖子,却没有用多少力,只是方便放手而已。 他偏偏头,半张面具抵到自己胸口:“我睡会儿。” 燕奕歌嗯了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跳,似乎无端错落了一拍。 . 他们这样入城,肯定是很显眼的。燕奕歌倒是想就这么抱着自己,反正他也不觉着累,抱多久都可以,但他也明白这样不行,另一个自己和他一样会有如此矛盾的心理。 得做出抉择。 故而差不多行至城外时,燕奕歌就低低地喊了声:“阿淮。” 他不是在心里喊的,惹得万生烟难免动动耳朵。 易淮本来也没怎么睡着,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听见自己被面具瓮过一道的声音,就动动眼睫,含糊地应了声。 又走了几步路后,他才有些惺忪地开口:“放我下来吧。” 燕奕歌没有立马就松手,而是又走了一小段路后,彻底到平坦大道上,再确认了易淮慢慢清醒了,才弯下腰将自己好好放下。 易淮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找夏忠海不是件易事啊。” 毕竟是排名二十六的高手。 见他说起这事,万生烟这才开口:“燕公子可有妙招?” 易淮轻唔了声:“其实我是想将叶家和城主府,包括叶珺儒聚在一块,让他们先知道此事的真相。” 万生烟若有所思:“…确实。夏忠海很有可能是两头骗,先让着两位苦主明事理了,说不定能有夏忠海的线索。” “而且,”燕奕歌淡淡:“叶珺儒肯定还知道些什么。” 万生烟继续表示赞成:“对。” 既然有了方向,那么在回到了天枢院后,就可以着手准备。 只是进城时,万生烟和两个易淮暂且分开行事了。 “饿了。” 易淮说:“万掌使是铁打的人,一心只有案情,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凡人,还是个脆弱的凡人,先吃个晚饭。” 万生烟望着易淮,不由想起江黎初昨夜还与她说,巫沉凝同她说过燕奕歌是个风趣的人,说话很有意思。 易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拉着自己往另一条道上走:“我们去另一家客栈,中午回来时我就闻到他家炖牛肉的香气了,只可惜那时吃不下了。” 燕奕歌瞥了万生烟一眼,万生烟对上那双莫测的眸子,自然避开视线,燕奕歌这才应了自己的话。 到了客栈后,燕奕歌先点了炖牛肉,再要了些别的菜,然后与小二说忌口。 小二听着,心里倒抽了口冷气,直嘀咕这是哪来的贵公子,这么多毛病。但当看到燕奕歌多给的银两时,又立马没有半点怨言:“好嘞,客官稍后。” 小二下去后,易淮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景色。 秋分过了,天就黑得快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今日那一轮圆日本就不盛,此时并未带来多少晚霞,天已然变成了浅淡的灰蓝色,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暗下去。 易淮开口:“你要喝点酒么?” 燕奕歌没有犹豫:“不用,免得你馋。” 易淮扬扬眉,偏头看向他。 他已经摘了面具,那张好看的脸胜过万千风景,微弯的桃花眼更是比残霞还要绚烂:“为自己牺牲这么大?” “你也说了是为自己。” “…也是。” 易淮轻呼出口气:“可是心情不好啊。” 燕奕歌知道自己心情不好。 就像易淮知道他知道,也明白他也是一样的。 可…… 易淮大抵是不知道,他的心理比他又要多一分复杂。 是因为自己如此在意别人。 不过, 燕奕歌眼睫微动,直直地注视着易淮。 或许自己也一样有多这一分纷乱的心绪呢? 他们可是同一个人。 窗外有风吹进来,将易淮的发丝吹起,有几缕糊在了脸上。 他还未动手,燕奕歌就率先伸出手,滚烫的指尖轻轻蹭过他温凉的脸颊,将那些发丝收入自己的指缝中。 易淮盯盯地望着自己,喉结无意识滑动了下,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要不以后我就喊你‘燕’吧。” 这个字,对于易淮来说是很不一样的。 对于另一个易淮来说,自然也是同等的不一般。 燕奕歌嗯了声,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只是嗯了声。 易淮也没有再开口,只望着自己,任由自己擒着那几缕已经因风离去而安分下来的发丝。 不知为何,易淮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干。 所以他难得地不是因为不舒服咳嗽,只是单纯的一声干咳,别开了视线:“我想喝杯水。” 于是燕奕歌松手,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自己也倒了一杯,但是是凉的。 第31章 (二更) 易淮回到天枢院时,还听见捕快们议论说单昶在他们离开后来报案说叶芊然失踪一事,据说叶珺儒都哭晕了过去。 把人带走的罪魁祸首没有半分心虚,径直掠过了那伙值夜班巡逻的捕快们。 到万生烟的书房时,就看见万生烟她们正好聚在一块儿。 他一看,就知道万生烟把前不久在海神庙的事简单说了。 叶芊然已经背对着门口在耸动肩膀低声抽泣,江黎初什么表情易淮不知道,毕竟她戴着幕篱,但黑纱也微微起伏着,尤其燕奕歌在心里淡淡道:“她心跳很快,呼吸也急,显然是气得不轻。” 易淮稍顿,有些微妙的不爽:“你好关注她啊。” 燕奕歌也顿了顿,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你没有在想江黎初的情绪如何?” 易淮没法说自己没有,这要是换作别人问他,他肯定可以嘴硬,可偏偏是自己。 易淮也意识到,燕奕歌确实什么都是与自己一样的。 毕竟是自己,自己当然和自己完全一致。 他的心跳错落了一拍,那点不愉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但易淮没有再与自己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去问万生烟:“你们现在怎么说?” 是快刀斩乱麻,现在就叫城主府和叶家的人过来;还是再缓一天,需要布些局? “……眼下不知道巫前辈的情况如何,早一点总归是好的。” 万生烟知道江黎初不会有异议,故而看向了叶芊然:“叶姑娘觉得如何?” 叶芊然毕竟是苦主之一,她是有权利提出异议的。 叶芊然还背对着他们,声音发哽:“我听你们的。” 得知自己的胞姐是这样阴差阳错丢了性命,叶芊然没有崩溃就算是心智强大了。 万生烟闻言,便喊了人进来去请叶家和城主府:“一定要让单昶和叶迹苇还有叶珺儒到场,他们若是问起为何,就说找到了叶芊然,还有叶芊沫的死因、凶手我们都找到了,让他们过来。” 捕快应声去了,江黎初深呼吸了口气,起身轻声道:“我到内间去。” 万生烟看她,点点头,又看向叶芊然:“叶姑娘,得劳烦你不要将黎初的事说出去。” 叶芊然红着眼点头:“我知道,你们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易淮看看她们,也悠悠起身。 他才动,还没站起来,燕奕歌就径直伸手扶他,这速度快得让易淮又看了他一眼。 倒不是奇怪燕奕歌的速度,毕竟是自己,燕奕歌知道他想离开也很正常,主要是…… 怎么感觉自己和自己的这主次关系越来越厉害了呢。 易淮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倒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没什么大胸怀,行事总是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所以自己最在意自己也是正常。 但问题是燕奕歌就算是他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应该先在意的自己和他这个自己有点不一样啊。 所以…还是有些奇怪的。 “…两位是要去哪吗?” 万生烟出声,将两个易淮之间那点怪异的气氛挥散。 易淮也没有再想,冲她颔首:“先出去走走,等温情剧场结束了再喊我。” 万生烟稍顿,大概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好。” 易淮确实是不太习惯那样的场合,他每次看见都会想到自己的父母。 所以一般都是能避就避。 他和另一个自己干脆走到了后院,这边属于天枢院为值班的捕快设立的休息地,也是易淮和江黎初现在住的地方。 包括万生烟也住在这儿。 不过这边要比前院幽静很多,也没什么灯笼照着,只能靠月色行进。 好在燕奕歌的夜视能力极佳,他牵着自己,走得轻松,如同能够看见光似的。 没有哪个易淮先开口说话,被万生烟驱散的那点怪异又悄然攀升。 易淮动动唇,刚想要说点什么,燕奕歌就倏地一停。 易淮稍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跟着无端紧绷了起来:“怎么了?” 他在心里问的。 “风声不对。” 燕奕歌在心里回他,同时松开他的手,也就是这时,几枚飞镖飞速掠过,直冲燕奕歌面门而来。 燕奕歌干脆揽住了自己的腰,带着往后走了两步,飞镖钉在墙壁上,居然没有发出什么剧烈的声响,只有一声整齐的闷声。 他们退到了回廊的转角,易淮的背正好靠着墙。 易淮微眯眼:“是高手。” 这是肯定的。 敢在天枢院内行凶,那一定是高手。更别说就刚甩暗器的那个手法…… 对方也没想着能够一击而中,见燕奕歌躲了,便直接现身。 他身着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着,执一柄长剑刺来,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但燕奕歌反应更快。 只听“铛”的一声,薄柳的剑鞘就挡住了剑尖,月光在剑身上反射出寒芒,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眸,燕奕歌拔剑出鞘。 黑衣人同时借力往后一退,避开了薄柳的剑芒。 然后又是一甩手,飞镖齐发! 燕奕歌在身前挽了两个剑花,另一只手握着剑鞘,也是挡在了易淮身前的薄弱之处。他不是不确定自己能够全部挡下,只是涉及另一个自己,燕奕歌总要更加谨慎些。 飞镖被他尽数挡下砸落了一地,易淮倒不紧张,还有心思想若是自己有柄软剑,说不定就能像万生烟那般将这些飞镖全部甩出去了。 真是可惜。 易淮觉着软剑这事要提上日程了。 而那头黑衣人三击不成,也并未放弃,又提剑而来。 燕奕歌将剑鞘给了另一个自己,就拎着薄柳迎面而上。 他不能在易淮身前打,内力碰撞的劲风会掠到易淮,这人不说棘手,但确实是个高手,十招内他不可能拿下,那就得离易淮远些。 只是因为怕还有人会后续赶来,燕奕歌难免散了心神去注意自己,也因此第一时间与这黑衣人缠绵周旋了几招。 尤其这黑衣人身法有些诡异,燕奕歌与江湖上知名的不知名的门派都交过手,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轻功和剑招。 易淮抱着薄柳的剑鞘,看得也有些眼花缭乱,但有凝神在盯。 自己身在战局,总会有些遗漏,他盯紧点,看看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路子。 而在第十六招时,那黑衣人横剑扫来,燕奕歌向后一仰,硬生生将自己的腰反向折成了九十度,同时也是提剑一挑。 他速度太快,黑衣人虽然避开了,但剑锋还是掠到了他脸上的黑布,将他的相貌暴露在了月色下。 “……夏忠海!?” 易淮微微瞪大眼睛。 知道了夏忠海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肯定起了些作用后,易淮就特意拜托了万生烟找出夏忠海的画像,又或者让人画一副,给他认认脸。 万生烟当然是给了,而且还是一幅并不抽象的画像,十分写实,易淮当时看了就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若是见到夏忠海本人,这画像又没有误差的话,准保认得出。 现在就是认出来了。 但……易淮不明白,夏忠海为何要来杀他。 让人来试探他实力的,也是夏忠海么? 还是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搅浑水? 而被揭了蒙面布的夏忠海阴桀一笑,嗓音和燕奕歌先前在叶家听到的那个阴柔男音一模一样:“你们若是没瞧见我的脸,倒还有一条活路,可如今既然看见了…那就永远闭上嘴吧!” 话音落下时,他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身法朝燕奕歌攻过来,燕奕歌提剑去挡,同时体内内力迸发,生生震断了夏忠海手里的剑。 夏忠海面上闪过一抹惊疑,退开后用力一挥手,手背就亮出了锋利的手甲钩,模样似狼爪,在幽冷的月色下泛出凌厉的光。 “阿淮。” 燕奕歌在心里喊自己:“不对劲。” “确实。”易淮皱起眉:“夏忠海师承赵德顺,这个人我们不说很了解,但因为他是内侍,即便是宦官,却也因侍奉在皇帝左右,所以不允许携带兵刃,打小就没学过剑啊刀啊这些,出名也是他那一手碧泉掌。” 若说夏忠海被驱逐出宫踏入江湖后,就不需要遵循那些规矩,开始上手武器了,也不是不可能,但真正有问题的是,夏忠海为何不用碧泉掌? 而且作为赵德顺的徒弟,他竟不认得“烁金流石”的内力? 易淮沉声:“这人的路子看着和赵德顺差距也很大。” 难道他不是夏忠海? 燕奕歌挽了个剑花,准备起势:“拿下就知道了。” 易淮勾勾唇:“英雄所见略同。” 他抱着薄柳的剑鞘,神思凝聚在自己身上,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瞧见自己打斗起来时什么模样。 下午那会儿在海神庙时,他因为被护在燕奕歌背后,看得都还不太真切,现在瞧着,心情可以说是十分雀跃。 太帅了。 烁金流石的内力瞬间将燕奕歌周遭的树叶震落将近一半,这又不是回合制游戏,夏忠海当然不是站着看他放技能的,自然是持续攻来。 只是易淮研发出来的剑招,从来就不怕被打断。 燕奕歌脚下步伐翩然,好似踏风而行,躲过一招又一招,挽起的剑速度并不快,却将树叶带起,剑锋将一片片都削得似丝线般。 身处局中的夏忠海感受最是明显,他直觉自己陷入了一阵温柔的风,也似轻缓的泥沼,不知不觉就将他拉进淤泥里,周身都迟缓混沌起来。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燕奕歌便直接挥剑砍出! 夏忠海猛然惊醒,提步往后退去,却撞进了无声无息布下的一张网里。 “丝线”直接将他的皮肤割破,还是他反应及时,护住了致命之处,只是血腥味还是彻底蔓延开来。 他落在地面上,先是看了一眼陷在自己伤口里的“线”,不可思议地看着燕奕歌。 燕奕歌持剑落地,那些线就缠在他的剑身上,看似脆弱,偏偏又没有挣断。 夏忠海明白,燕奕歌只要一用力,就能将他的四肢生生剜成白骨。 何等酷刑。 他记得他隐约听过这一招,有人与他说过,是一位天才自创的,名叫“丝丝弄轻柔”。 而那位天才,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招惹的人—— 江湖第一高手,燕奕歌。 ……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燕奕歌? 夏忠海惊恐地看着燕奕歌,明明那会儿他在城主府露了踪迹,以燕奕歌的轻功本事,不该如此…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是燕奕歌设下的? 还是…… 夏忠海咬了咬牙。 两个易淮都同时觉察到什么,燕奕歌猛地收招,易淮也上前一步:“阿燕……” 但到底还是迟了。 夏忠海直接倒在了地面上,那些没入他皮肉的绿色丝线也成了盖在他尸骸上的殓布,但又很快被黑色的血浸没,瘪下去,只剩下了一地液体与其纠缠,半点骸骨都没留下。 第32章 易淮在心里暗骂了声,抱着剑鞘下意识地就要去查看,但又被燕奕歌喊住:“阿淮。” 他在心里说:“你先等等。” 易淮便以为是还有敌人在周围,又迅速退回角落。 但在看见燕奕歌甩了甩剑往前时,便知道自己只是怕那滩液体还有危险,所以先去查探。 易淮顿了顿,他可以用理性的角度去解释自己的行径,毕竟两个易淮,一个脆皮花瓶,一个比牛还壮(?),自然是后者先去探险。 只是……易淮明白,自己不是因为这点。 他太了解自己。 但,也好像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易淮眸色中多了一分茫昧。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不是因为这点”,偏偏他又清楚且肯定“不是因为这点”。 很奇妙。 他们这边的动静多少还是吸引到了人。 在燕奕歌折了一根树枝去扒拉那一滩黑色黏稠的液体时,万生烟也匆匆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燕奕歌确认了下:“没毒。” 易淮这才抱着剑鞘走到他身边,万生烟也正好走过来:“……这是?”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即便混在桂花香里,她也还是闻得到。 燕奕歌简略地说了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万生烟眉头紧拧:“我还是头一回听闻这么厉害的毒药。” 易淮在心里嘀咕谁不是呢,硫酸都做不到。 “我让黎初来看看。” “好。” 燕奕歌道:“让单昶和叶家的人也一起过来吧。” 万生烟只停了半秒不到,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好。” 万生烟离去后,易淮将剑鞘递给自己。燕奕歌接过收剑,又听自己说了句:“她还挺聪明的。” 燕奕歌微顿,语气凉凉地“哦”了声。 弄得易淮默了默,偏头看向他,恰好对上了自己银箔面具后的眼睛。 在月色底下好像格外幽寒,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易淮嘀咕:“你不是也这么想的么?” 为什么就这么看他? 燕奕歌没有说话,易淮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跟自己解释了句:“我也只是感慨了句,没别的意思。” 听到这话,燕奕歌眼睫稍动,微微耷拉下来一点,投下的阴翳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的颜色模糊得更加晦涩。 他知道自己不太对劲,哪有人会因为自己夸赞别人而不爽的,可…… 这份不快又是那么的明显,提醒着他,他有多奇怪。 “…燕。” 易淮软了语调,完全是凭借本能行事,伸手去勾住另一个自己的手指,没有觉察到自己这个举动多么像撒娇:“别不高兴啦,你最聪明,全天底下最聪明。” 燕奕歌瞥他:“夸我和夸你有区别?” 易淮眨眼:“没有啊,那你为什么要跟自己生气?” 燕奕歌攥住他的两根手指:“没有生气。” 他语气缓和下来,很明白自己不会与旁人这么说话,于是心里又升起些隐秘的轻快:“只是她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di)地(de)接近他“们”。 易淮当然也知道,而且他大概猜到了目的是什么:“不管她,说不定我们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帮她一把。” “嗯。” 万生烟很快就带着人来了,还拎了几盏灯笼照明,不用多说,江黎初接过万生烟递来的棍子,弯腰拨弄了一下,细细查看着。 旁侧的单昶直接问:“不知几位这是何意?” “喏。” 易淮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夏忠海。” 单昶瞪大了眼睛,面上的惊愕之色压不住,人也上前了一步:“…怎么会?!” 易淮又严谨地补了句:“疑似,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叶迹苇皱起眉:“这位小友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 燕奕歌淡淡:“他长得和夏忠海一样,也断了一截尾指,可武功路数和夏忠海没有半分相似,被擒住后毫不犹豫地就吞了毒,让自己连尸骨都化掉,不给我查验的机会。” 在场的没有一个愚笨之人,自然明白,恐怕就是这人的身份禁不起推敲。 “……骨头这么硬,那就是怎么审他都不会说出口,但他的易容术就算他咬着牙不说,也会暴露。”江黎初若有所思:“说明他不是‘千相’又或者是‘千相’门下之人。” 千相,江湖人,易容术最是出名,内测版时就有这么个NPC了,易淮也见过。 “他不是千相。”所以燕奕歌才能开口:“千相没这么好的武功。” 江黎初有些诧异地抬头:“他武功很好?” 燕奕歌:“路数比较诡异,是我没见过的路子,尤其是身法。” 易淮问:“江姑娘,你看出什么了吗?” 江黎初蹙着眉:“这毒…我也没见过。” 她说:“但我想应当是没有毒在吞下的瞬间就能叫人化成这样的,只有可能他吞下的是个引子,毒早就遍布了他的全身,甚至渗透了骨髓,平日里没事,但只要吃下引子,就能在一刹那导致这样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丝线’没有化掉的原因。” 她看出来了燕奕歌多半是凭借那一招被无数江湖人叫绝的“丝丝弄轻柔”擒住“夏忠海”的。 万生烟皱眉:“药人?” 单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蓬莱?” “——” 伴随着这四个字出口,场面瞬间一静。 叶迹苇虽然是半个江湖人,但主要是做生意,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因此有些茫然,但他的胞妹,叶珺儒却攥紧了自己的手,半倒在搀扶着她的侍女怀里,颤着闭上了眼睛,有几分绝望悲戚。 万生烟其实还没来得及与他们说叶芊沫的事,现下不用说,他们也隐约能够猜到了。 尤其叶迹苇发懵地呢喃了句:“你们的意思是,这人假冒夏忠海……那他既然敢假冒夏忠海,是不是代表夏忠海……?” 燕奕歌看向单昶:“那这就要问单城主了。” 叶迹苇不明白这为什么要问单昶,他的视线跟着转移,有些惊疑:“单昶,这事和你还有什么干系?!” 单昶动了动唇,彻底明白了叶芊沫的死是怎么回事,心如死灰到站都站不住脚,扑通一声就颓然地跪在了庭院内,喃喃:“是我…是我害死了芊沫……” 叶迹苇瞪大了眼睛,一把上前拎起他的衣襟,怒吼:“到底怎么回事?!” “……夏忠海,我以为他是真的夏忠海,他找上我,我就也拜托他帮忙,我不想芊沫去京城。” 单昶痛苦地捂住脸,他好像在这一刹那就苍老了十岁,脊背都佝偻了起来:“京城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我就和芊沫商量着送她到江湖去,本来应该是夏忠海接应她的。” 叶芊沫失踪时,单昶不算着急,因为他以为叶芊沫已经远遁江湖。 可他没有想到发现了叶芊沫的尸体,他质问过当晚来找他的夏忠海,那时候夏忠海说他确实把叶芊沫送到了江湖上,既然叶芊沫出事了,那就代表他被人盯上了。 还跟他说计划…… “叶家主。” 燕奕歌开口:“你冷静些,我还有些话想问单城主。” 他垂眼看着绝望的男人:“你和夏忠海说的计划是什么?又或者说,夏忠海跟你说的计划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听夏忠海的?” 单昶动动唇:“鲤泉往南出海有一个岛国,名唤‘柔雅’,他们有一队人十日后会到边境来,他叫我秘密将其送进关内。” 叶迹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攥着他衣襟的手更紧,甚至抬起了拳头:“单昶!我叶迹苇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这是通敌叛国!” 他是利用了自己的女儿,有些自己的计谋考量,他也承认自己是牺牲了叶芊沫,可他不会通敌! 单昶猛地抬头:“我……” 但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就没有再说后续的话了。 “…兄长。” 叶珺儒便是在此时开口,她声音哽咽:“松手吧。” 叶迹苇咬牙,狠狠推了单昶一把,起身看向她:“你给我休了他!” 叶珺儒抿着唇摇头,一双眼睛含着泪:“兄长……” 叶迹苇气得要炸了:“你还要跟这种卑劣小人过日子?!” 易淮觉得他们吵得他头疼,在叶珺儒再开口说点什么时,燕奕歌就先道:“叶家主,你叶家的事如何,你回头再处理吧。” 他看向单昶和万生烟:“我想和两位单独聊聊。” 没有询问,不容置疑的强势,万生烟应声说好,单昶则是没有说话。 江黎初看看他们,主动道:“单夫人,叶家主,我们先离开吧。天枢院办案。” 后面那句是提醒他们。 叶迹苇狠狠瞪了眼单昶,随后甩袖离去。 叶珺儒则是悲戚地看了看自家夫君,也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出。 等人散了后,易淮就说:“单城主,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因为你以为夏忠海是夏忠海,是吗?” 单昶停住,抿唇不语。 燕奕歌语气凉凉:“你再坚持不说又有什么意义?这很好猜。我之前就觉得夏忠海离开皇宫太奇怪,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宫里就出了事,夏忠海是故意被放到江湖里的一枚棋,你也是暗棋。你和夏忠海之间肯定还有信物暗语,你有没有想过,这人既然杀了夏忠海后易容成夏忠海,还能带着信物暗语来找你,就意味着你早就暴露在了敌人的目光下。” 单昶握紧了拳头:“我……” 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明白,可我想不通为什么会……” “说明有内奸。” 万生烟语气森然:“有人背叛。” 易淮看看她,燕奕歌问:“要我离开你们聊聊么?” 万生烟深吸了口气,摇头。 她冲燕奕歌微微拱手,这一次却是低下了头,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随后万生烟转身看向单昶,直接道:“单城主,重新认识一下吧。”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单昶,脊背挺得笔直,出自骨子里的骄傲和高贵,没有半分做作感:“吾乃听风堂少主万生烟,别名英招,师承天府天师。” 单昶倏地抬起头:“你是…英招郡主?!” 第33章 (二更) 易淮完全没听过什么英招郡主,但万生烟是听风堂少主这事,他确实猜到了。 主要是万生烟知道的东西有些超出了一个小小的鲤泉天枢院的掌使所能知道的事,甚至她和天府的瓜葛,他也多少猜到了点。 因为那时万生烟谈及蓬莱仙人和天府之间的恩怨情仇时,态度比较微妙。 之后他们再聊了什么,易淮就没有听了。 涉及龛朝朝廷机密,哪怕万生烟没有叫他走,易淮也自己说了告退,他暂时不想知道那么多。 等他们谈完后,万生烟与易淮说,那个假冒的夏忠海跟单昶说燕奕歌和蓬莱有勾连,所以他们的计划得确定燕奕歌不是燕奕歌,才敢进行下去。 是那晚燕奕歌误打误撞在城主府露了踪迹,才让他们确定他不是燕奕歌的,所以就有了这些阴差阳错。 “……” 易淮勾起唇,语气不明:“真是阴差阳错吗?那可不一定。” 万生烟稍怔:“燕公子是觉得?” 易淮看向夜空中悬挂的那一轮明月:“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藏得更深的人的计划中。 万生烟皱紧眉头,刚想说什么,燕奕歌就阻断了她的话:“夏忠海死了,江黎初多半认为巫沉凝的线索断了,你不去看看?” 万生烟是个很会抓重点的:“燕庄主的意思是线索没有断?” 燕奕歌看她一眼,还没说话,易淮就在心里幽幽喊了声:“燕,你看,你也觉得她确实聪明。” 燕奕歌并不意外这回旋镖扎了过来,他勾起唇,还攥着易淮手指的手紧了紧,先在心里回了自己:“但我没说出来惹自己不快。” “?玩掩耳盗铃是吧?” 他们是一个人,说不说出来,对方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燕奕歌知道自己不是在算账,所以在心里轻笑了声。 易淮也没什么脾气,哪怕他开口时确实有点不爽,但现在听见自己笑,这点情绪就消散了。 那头见他们不说话的万生烟也默了默,不明所以地开口:“燕庄主?” 燕奕歌这才说:“我和他打斗时嗅到他身上有很淡的味道,觉得有些熟悉,但其中又夹杂了些别的,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似乎是巫沉凝的寻踪香。” 万生烟稍怔:“巫前辈的寻踪香?” 燕奕歌颔首:“这香比较独特,得吃过她特制的药丸,或者内力是‘万木春’的人才能嗅得出来。” 万木春,是杏林馆内门弟子的内力功法,江黎初修习的就是这套内力,如若是她遇上“夏忠海”,那她也是闻得出的。 至于还有别的气味…… “像是海,船舱……” 燕奕歌略作沉吟:“鲤泉附近的海域可有大型船只停靠?” 万生烟都没有说要去查一下,就直接道:“有几艘,但都是官船,不可能藏了巫前辈。” 她稍顿,有些迟疑:“不过半月前柔雅的海域就漂了艘柔雅商人的船。” 燕奕歌没有犹豫:“我去看看。” 万生烟动动唇,易淮就悠悠道:“万掌使,你可去不了。我去是江湖人游历,你有官职在身,一去就敏丨感了。” 她低叹一声,又冲两个易淮拱手:“劳烦了。” “没事,我今晚就……” “明天。” 燕奕歌打断了自己的话。 易淮偏偏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时候出海有些冷,而且还不知道要折腾几天,速度快当然是好,但要是慢…他的身体吃不消。 燕奕歌想让他休息一晚,顺带用内力给他的经脉推起码一个周天。 易淮掐掐自己的指尖,想到送内力时自己身体会起的那些反应,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 易淮没再参与后续的事,毕竟天色也不早,他和燕奕歌回了天枢院给他们安排的厢房后,就简单洗漱上了床。 易淮深吸了口气,便见放下了薄柳的燕奕歌说:“放松点。”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但照明效果不错。 暖色的烛火映在燕奕歌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又没在阴影里,像是海报,易淮看得一时间移不开眼。 他这张脸,真是太绝了。 简直就是人间不存在的绝色。 燕奕歌上床,单膝曲着跪在床沿,垂首望着盘膝坐在床中央的自己。 易淮仰起头,被自己投下的阴影所笼罩,那双桃花眼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也因此显得纯粹又勾人。 燕奕歌无意识地吞咽了下。 他彻底上去,握住了易淮的双手。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格外纷乱,也许两个都是,总之气氛悄无声息地绷起,像是布满了粉尘,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爆。 “我开始了?” 燕奕歌先问了句,让自己能做好准备。 易淮说了声等下,提前把脑袋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免得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事。 他深呼吸:“来吧。” 于是烁金流石的滚烫内力就瞬间缠上他的掌心,哪怕只有丝丝缕缕,可还是在侵入的那一刹那,叫易淮浑身都颤了下,甚至咬着牙都没压住一声轻而细微的呜声。 燕奕歌听得真切,扣着他掌心的手都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呼吸也跟着凝滞黏稠了起来。 经过上次走了一个周天后,燕奕歌要熟练了许多,也可以散一点心神去关注自己。 就见易淮耳廓几乎是瞬间就染上了粉色,然后逐渐转深,白皙的肌肤和那抹艷色交织在一块儿,形成鲜明的对比,引人入胜。 易淮忍不住扣紧了燕奕歌的手,指甲又扎入他的手背,留下不浅的月牙印。 他咬紧了后槽牙后,倒是没有什么尴尬的声音出来了,只是在不住出着浑浊的气息。 他的身体也藏不住颤意,一颗心都好像被放到了铁网上,被小火慢慢炙烤着,不能说痛苦,是一种舒爽到骨髓都全部摊开来任由另一个自己揉捏的畅快和……欢丨愉。 易淮偏偏头,不想去看自己,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想瞧见。 他又…… 难道是因为烁金流石的内力太过阳刚了? 所以他的发带撞上了燕奕歌的颈侧,柔顺的发丝也贴了上去,像是被擒住了软肋无法逃脱的幼兽发出无意义的抵抗,叫一些藏在暗处的暴虐和肮脏都浮上了水面。 燕奕歌垂眼望着自己的后颈,一心二用。 内力缓慢地在易淮的经脉里转着,将那些寒意一点点驱散,渗透进易淮的五脏六腑,甚至是攀升至灵魂纠缠。 而他的心神则是失控般往一些让人混沌却又明朗的方向流去。 他想……咬一口。 在那截自己从前照镜子从来看不见的后颈上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印子。 多么漂亮啊。 因为以前没有看到过,现在瞧见就生出了无尽的占有欲。 多么可怕的念头。 他居然对自己升起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欲丨念。 内力走过了一个周天后,易淮的眼睫已经被微微打湿,他刚要松手,没想到燕奕歌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因为他的大脑太过混乱,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好像无比嘶哑低沉,仿佛盯住了猎物的野兽在低吼。 “再走一个周天。” 易淮动动唇,那句不要还没出口,人就又被摁在了被褥里、陷进去。 他闷哼一声,内力开始走第二个周天,让他有点难耐地想合月退,偏偏一动,膝盖就抵住了燕奕歌的月要身。 易淮睁开眼,桃花眼里像是藏了清酒,水雾氤氲,散发着醉香。 他看着燕奕歌,本来是想咬着牙说点什么的,但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另一个自己也。 他眸中现出茫然,对上自己充满侵略性的眼眸,第一次想要躲。 所以易淮微微偏过了头,将泛起了点粉色的脖颈暴露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个周天走的比第一个快,大概是因为稍微适应了点,易淮的反应反而没有那么大了。 只是滚烫的内力冲刷经脉的感受还是让他全身的神经和肌肉都绷着,就连足尖都紧着,无一例外。 易淮的发带早就散了,头发凌乱着,他人忍不住想要动,去躲避些什么,偏偏自己的掌控又是那么强势。 他太清楚自己,所以…… 第二个周天到尾声时,易淮隐隐约约感觉到身体有点不对劲,尤其是……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燕奕歌终于忍不住垂首。 他微微张开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自己的颈侧轻咬了一口。 第二个周天也走完,烁金流石的内力瞬间就在易淮的身体里开始发散,易淮的身体就像是一张弓,绷紧了弦,然后过了几秒就松懈下来。 他意识到了什么,耳朵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红,绯色甚至直接漫上了脖颈,连带着藏在衣服底下的锁骨都变成了深粉色。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很淡的气味,易淮闭上眼睛,无力地松开自己的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无可恋:“……” 燕奕歌自然是觉察到了。 他松开嘴,晦暗地盯着那枚咬痕,哄人:“没事的,在自己面前身寸了不丢人。” 易淮:“……” 他哑着嗓子:“你凑过来一点。” 燕奕歌乖乖又低下头,然后被他扣住的易淮就毫不犹豫地微微抬头,没有留任何情面地在他颈侧狠狠咬了口,用尽了力气,铁锈味瞬间就混合在了石楠花的气味中。 燕奕歌却低笑了声,甚至舔了舔唇。 他松开易淮一只手,扶住他的头,声音很轻:“阿淮,我记得我说过,如若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自己了……” 他会疯狂爱上。 第34章 “哦。” 易淮哑着嗓子,眨了下眼,眸中的水雾就全部洇在了眼睫上。 他声音都是慵懒的,语气却凉凉,显然是在闹情绪,甚至还故意冷了脸:“我拒绝。” 燕奕歌一顿。 他望着自己,也不是很急,甚至还弯了弯眼。 燕奕歌低下头,眉心抵着易淮的额角,声音低低地:“阿淮。” 易淮不想理他,无力地推了他一把:“我要睡觉了。” 被内力烘过后,他确实有些困意。 尤其全身都暖洋洋的,脑袋还有点昏沉,就更想闭上眼睛干脆睡了。 燕奕歌没不让他睡,只是说:“你睡吧,我帮你清理一下。” 鉴于刚才有另一位自己借着势头顺便看似隐晦其实明显地表了个白,易淮默了默:“……滚出去。” 燕奕歌的手指尖都搭在了他的腰带上:“你要自己来?” “我……” 易淮话还没说完,就及时收声,脑子也清醒了点:“套路自己有意思吗?出去!” 声音虽然大了点,听着却一点也不凶,更像是温存后的撒娇。 燕奕歌低笑,就势亲了一下自己的下颌,惹得人僵了下,才起身:“我去给你打热水。” 易淮没拒绝:“干脆洗个澡算了。” 内力走了两个周天后,他冒了点细汗。 燕奕歌说好。 易淮侧了侧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眼自己的某处,哪怕是长袍遮着,也能隐约看到点轮廓……他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有数,燕奕歌这具身体只改了身高和身材比例,还有肤色的参数,其他地方是不变的。 他从前身体不行,但寻常时候就挺…反正易淮从小到大就没穿过牛仔裤,都是宽松的休闲裤,定做西裤都要松一点。 他也有男孩子的一些攀比心,青春期的时候自己偷摸着在洗澡时测过,那会儿他还在发育期,在寻常状态下就已经到了九,后来没这个念头了,没量过,但心里也有点数。 更别说就前两天他也还…嗯。 反正在那什么状态下是二十起步的。 燕奕歌去弄热水了,易淮就侧躺在床上,有点走神,手也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颈侧有点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发了会儿呆,才猛地想起燕奕歌脖子上的伤好像没遮一下就出去了。 易淮:“……” 他倏地睁开眼,又随缘地闭上。 算了。 他和燕奕歌的这些秘密总会暴露的,和自己谈恋爱…能接受的人估计太少,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自己开心就好了。 所以, 易淮舔舔唇,心道是不是可以玩一下锁链啊。 把另一个自己绑起来,无论是铁链还是绳索,都有妙处啊。 易淮光是想了一下,就忍不住捏了捏鼻子。 内力走多了。 上火了。 可是真的很期待啊。 那得多带劲啊。 易淮甚至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谁目垂谁的问题。 他不是那种忸怩的性格,也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大概天生缺少纯情的筋。 易淮从前看过片,为了学习知识。 所以他真心觉得那一方是挺累的,也很有自知之明地肯定自己没有那样的体力。 另一个自己就不同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可是能单手拎两个成年男子的,真正能一拳打倒十头牛的。 所以这种事还是交给另一个自己比较好,这样也不会中道崩殂。 易淮接受得十分快。 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反正都是自己目垂自己,哪个自己被目垂,也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是以能够好好享受完一场为主考虑。 他翻过一个身,瘫成大字,敢肯定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等另一个自己回来了,他还是要装一装冷脸的。 谁让他非要走第二个周天,还不让他说话 而且…… 易淮抿了下唇,闭上眼睛掩去了眸中的水光,鼻尖也不自觉地酸了下。 爸爸妈妈去世后这么多年,又有人哄他了。 他又可以和谁撒娇闹情绪了。 他知道燕奕歌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一个人。 所以那会儿燕奕歌因为他夸了万生烟一句闹了会儿时,他愿意哄自己。 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易淮,而易淮已经独自坚强着,撑了太久。 . 燕奕歌弄了热水进来后,还顺便一挥掌,烁金流石的内力扫过几个烛台,将屋内彻底点亮。 因为衣袍一层又一层的,所以从外面看,看不出来易淮的衣袍里面已经湿黏了一片。 易淮骨子里还全是内力的余威,神经都像是被泡进了热水里发软。 简单来说就是,懒筋犯了,懒得动。 所以他冲燕奕歌抬了抬手。 燕奕歌便弯下腰将自己抱起来,低着嗓音,语意不明地说了句:“我帮你洗?” 易淮直接乜斜了他一眼,表情冷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奕歌坦坦荡荡:“怎么可能呢?” 他把自己放在浴桶旁边的椅子上,又问:“真的不需要我?” 易淮示意:“帮我把头发捞起来就行。” 易淮不太会处理这一头长发,所以燕奕歌也是。 因此在外的武学天才手笨地忙乱了许久,才勉强把头发固定好。 他弄好后就到屏风外等自己了,易淮坐在椅子上,看了眼屏风后的影子,停了几秒,到底还是开始宽衣解带。 易淮是知道的。 游戏账号那具身体,这个距离,绝对可以听见他这边的声音。哪怕再细微,都可以捕捉到。 燕奕歌站在屏风前,不需要刻意听,就能通过声音猜到自己到了哪一步。 包括入水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 燕奕歌低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嗓子里不住发干,像是被火炙烤过,就算是喝水去缓解,也只会换来疼痛。 更别说他毫不意外地听见自己在心里喊了他一声。 那悠然含笑的声音轻哂着:“好听么?” 燕奕歌面不改色但心跳得很快:“嗯。” 易淮又哼了哼。 他语调懒懒地,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也不怕被人说疯子。” 他没用主语,燕奕歌就勾起了唇。 “阿淮。” 他在心里说:“要是在意旁人怎么想,早就过不下去了。” 那倒是。 燕奕歌也知道自己现在不会点头,但就是认认真真地开口,不是在心里说,而是动了唇,声音轻而温柔:“我爱你。” 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从来就只爱自己。 所以当这个世界上多了个自己后,他自然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 易淮依旧是那种凉凉的语气:“哦。” 却没说拒绝还是答应,只是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弄明白了喜欢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他不仅是问另一个自己,也是问他这个自己。 易淮从未想过情丨爱间的喜欢,也没有兴趣。 不过有一天,若是有人问他觉得对他来说什么算是喜欢,那…… “我不排斥和你一切的亲密接触,甚至还会期待、想要更多。” 易淮勾起唇,想果然还是得自己。 他泡了下后就出浴,只简单着了里衣,中衣都懒得穿。 反正待会燕奕歌会上床抱着他睡,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是个天生的热源。 只是易淮等了会儿,思绪都从爱情档跳到了正剧上,捋了会儿穿进游戏后发生的这些事,闪过了许多猜测,才等到燕奕歌进入内间。 易淮一看,就知道他去把自己刚换下来的衣袍洗了,还顺便自己简单洗了个澡。 易淮往里挪挪位,燕奕歌就直接上床,将自己揽在怀里。 他的胳膊横在易淮的脖子下,另一只手臂将易淮的手臂和腰背一同禁锢在臂弯里,有点像小时候被妈妈抱着睡,但又要多些不一样的暧丨昧和占有欲。 尤其燕奕歌还用双腿夹住了易淮的双脚,看似是给他暖脚,实际上让易淮动弹不得。 偏偏因为是自己,哪怕表白就在上一秒,易淮也没有半点赧然又或者排斥。 甚至之前的那点别扭,都反而因为想明白了感情问题消散得一干二净。 哪怕易淮也没说到底能不能和自己谈恋爱,这些做起来也依旧,毕竟自己最清楚,自己只是故意在闹情绪。 情丨趣罢辽。 易淮的视线落在燕奕歌颈侧明晃晃的那一圈牙印上:“没人问你么?” 燕奕歌要热水,肯定是跟天枢院的人说的。 “没有。”燕奕歌搂紧了自己:“可能没敢问吧。” 也是。 燕奕歌又摸到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有点湿意,于是干脆把手覆上去,内力外放流转,烘干了。 易淮闭着眼,往自己怀里埋了埋,声音是懒的:“真暖和。” 燕奕歌微顿:“……到了夏天你会一脚把我踹下床吧。”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毕竟这里又没有空调。 易淮想了半秒,也给了肯定的回复:“嗯。” 可燕奕歌就是心情好,冷脸了许久的人,在这一晚上眉眼里的笑意就没有消散哪怕一瞬。 他悄悄却又瞒不过自己地在易淮的发丝上落下轻吻,很认真地在想:“要不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研究出电力,弄出空调?” 易淮:“……” 还别说,他真的心动了。 毕竟没有电真的很麻烦,而易淮的专业恰好挨了一点点边。 但是…… “人家想要科技改变世界是因为想让生活更美好,你是因为想夏天继续抱着自己睡觉……” 易淮觉得好笑:“我居然还有点恋爱脑的成分在。” 他话刚说完,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同时响起:“不对,不是恋爱脑。” 两个易淮微顿,随后易淮勾着唇停下话,让另一个自己说:“是自恋脑。” 易淮轻哼,心情很好地揽住了自己的腰身,终止了再继续下去就今夜无眠的话题:“睡觉。” 燕奕歌又紧了紧臂弯:“晚安。” 第35章 (二更) 翌日。 易淮换了身圆领的绣花孔雀袍。 里头是青绿色打底的圆领袍,外头还罩着一层白纱衣,上头也绣着黑金色的孔雀翎,袖口是黑金色束口袖,倒是方便行动。 那白金色挂红玛瑙珠子的剑穗还是被易淮挂在腰间。 这套衣服是燕奕歌挑的,游戏账号这身材不太适合,但本尊单薄清瘦的身形穿上,少年感就极佳,只可惜易淮不会束发,只能依旧拿发带扎个马尾。不过也是这样,就多了些潇洒的感觉。 燕奕歌则是穿了身黑白渐变的鹤袍,配上银箔面具外加薄柳收到了剑袋里,背在背上,看上去真的有点仙人的感觉。 易淮就摸着下巴尖嘀咕:“你更像那什么蓬莱仙人。” 燕奕歌:“你要换身打扮也像。” 也是。 毕竟这张脸就不像是凡人拥有的。 易淮没急着翻墙走人,而是先去了前院,就见万生烟和江黎初在敞着门的书房里坐着。 叶芊沫的事后来如何了,易淮没管,但现下正好听见万生烟说贴了告示说明案子已结。 还听见江黎初说了句:“我觉得叶珺儒是知道‘夏忠海’的问题的。” 万生烟并不否认:“嗯,但感觉更像是叶芊沫出事后她才知道…只是为什么不说,恐怕其中也有些门道。” 她道:“叶家也还藏有不少秘密。” 万生烟这句话刚说完,易淮站定在了门口,燕奕歌在他背后伸手,敲了敲门示意,他这才走进去。 万生烟起身:“燕……” 她眼尖地瞥见燕奕歌颈侧那个牙印,沉默了下,又察觉到易淮颈侧似乎也有一个很浅的,只有一点粉色的印子残留。 易淮没管她的失声,只说:“我们待会就去找巫沉凝。” 江黎初其实也注意到了,但易淮这话直接叫她将这些抛到了脑后去,一心只有自己师父:“燕庄主!我与你一同去……” “江姑娘。”易淮猜到她会这么说:“你留在这吧。” 江黎初有些急切:“我……” “黎初。” 万生烟也道:“你留在这儿好些。能够控制住巫前辈的人,实力定是不俗的,燕公子和燕庄主配合默契,即便燕公子不会武功,但也有安全保障,可若是你去了,燕庄主还得分神再护着你。” 江黎初抿住唇:“好吧。” 她冲易淮拱手:“拜托两位了。” 易淮点点头,没有关心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 事情知道的多,不一定是好事。和他无关,就不要自己去找麻烦了。 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 离开了天枢院后,易淮先去买了糕点做早餐。 路上还遇上了关无风。 关无风纯粹凭借面具和气质认人:“两位,我还要在城主府住下去吗?” 易淮捧着手里的油纸:“不用了。” 关无风期待地看着他们:“那我接下来是?” “那不随你?” “我……” 关无风还没说什么,燕奕歌就淡淡开口:“我没有带新手的习惯。” 关无风失落:“好吧…但是两位要是有事找我帮忙,可以直接找我的!毕竟是你们‘救’了我,还有还有……” 他道:“我要是哪天被砍号离开游戏了,我也会找人给你们带个信的。” 易淮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并且再给予了些回馈:“给你个建议,别穿得这么招摇,巴不得告诉全世界你是个有钱的玩家。” 容易被高玩坑死。 也容易遇上那些不算很有钱的,但玩游戏入了迷,宁愿吃馒头白菜也要去网吧开设备玩全息游戏、攒个一年半载就为了买个游戏资格的魔怔游戏人来打劫。 毕竟关无风看着不像是多会玩游戏的,碰上这种打劫的,对方再菜,他身边没帮手他都要GG。 关无风身上的时装是不售卖给NPC的,除非是有NPC抢了玩家的衣服,不然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知道的人他是玩家。 关无风眨眨眼:“噢,谢谢。” 他谢完,又觉得好像太干,立马补了句:“我待会就去换!!!” . 两个易淮持续南下,不到半日就回到了易淮穿进来的那个渔村。 “就是这儿?” 燕奕歌鼻尖稍动:“我闻到了毛毛鱼的味道。” 不用另一个自己说,燕奕歌也知道,是易淮写给救他那户人家的配方。 易淮“哦?”了声:“这么快就做起来了,行动力很强嘛。” 他特意没有戴面具,因为他们要来借船。 等到他们走到那户人家面前时,易淮也嗅到了那香喷喷的气息,他咽了咽口水:“我也有点想吃了。” 燕奕歌瞥他:“你只能吃一口。” “亿口。” 燕奕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口。” 易淮面不改色地攥住他这根手指,给他压下去,他刚要说什么,木屋里就走出了一个打扮利落的姑娘:“咦?” 对方惊喜地看着他:“公子!你怎么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篮子,跑过来给他们开门:“这边进来…你看着气色好很多了。” 阿稞是个话密的,易淮都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她又问:“这位就是你说的你在城里的好友吗?” 燕奕歌瞬间就明白自己编了什么故事,也猜到了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多半是自己不想死在人家里,所以随口就编了句。 易淮也没解释太多,只笑笑:“嗯。” 他说:“我有点事想出海,能卖一艘船或者借一艘给我吗?” 阿稞愣了愣,刚要说什么,那边屋内又转出个人,人未到、声先至:“阿稞,是来客人了吗?” 那人和这个村子好像有些格格不入,着一袭青灰色的长袍,书生打扮,但燕奕歌说他身上有药材的味道。 “那个大夫?” “给你看过病的大夫?” “可能吧。” 易淮在心里说:“我也没见过。” 阿稞朝他走去,笑眼登时就不一样了起来,多了些钦慕软糯:“萧哥哥!” 萧顺华有些讶异地看着易淮,冲他和燕奕歌微微拱手:“在下萧顺华,是村里的行脚大夫,先前公子从海里被救起时,脉就是我看的。在下学艺不精…这位公子气色看着好了许多,能问一下是用了什么药吗?” 易淮没瞒着:“用不了什么药,他给我走了内力。” 他指了指燕奕歌。 萧顺华轻啊了声:“原来如此。” 他又若有所思:“这个法子的确独到,学到了,学到了。” 阿稞抿着唇笑,有点骄傲地跟易淮说:“萧哥哥总是这样。” 少女怀春,心思明了。 易淮看了看萧顺华,心道只可惜似乎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燕奕歌就冷不丁地来了句:“所以还是自己好。” 易淮:“……” 他瞥了自己一眼,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但又感到好笑,轻哼了声。 阿稞请了他们进去说话,她母亲和父亲也都在,且记得易淮。 见易淮面色好很多了,都替他高兴,还很感谢易淮留的几个菜谱。 “……公子是真的不知道,这两日我们赚的钱,可比打鱼多了,还有些邻里想和我们合伙,他们打鱼,我们负责做,然后一起拿去城里卖,大家再分钱!”妇人捂着嘴笑,显然是很高兴:“这样阿稞她爹就不用出海了,少了很多风险呢!” 易淮听着,也跟着稍稍弯了弯眼。 阿稞的父亲看着就是那种老实憨厚的人,只笑着挠挠自己的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稞又把易淮刚才说的话给自己父母说了遍:“公子说想借船。” “……可以啊!” 妇人都没有犹豫就点了头:“你要去哪?让阿稞她爹送你们去!” 易淮:“不用了,借船给我们就行了。” 他微顿,又多问了句:“你们的船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吧?” “有什么特殊的?”妇人没想明白,摸不着头脑:“这船不都是一个样吗?” “那就行。”易淮说:“麻烦了。” 妇人摆摆手,阿稞的父亲踌躇着说了句:“那、那我去给你们检查一下,准备准备。” 易淮:“好,多谢。” 在等待的过程中,萧顺华看了他们一眼,温声跟妇人说:“吴婶,您要不去端点吃食来?” 吴婶一拍手:“瞧我,都忘了。刚出锅的毛毛鱼,这会儿最香了,我去给你们弄点过来。” 她去了,但阿稞还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着萧顺华。 萧顺华又看向她,阿稞也是个机灵的,眨眨眼,红了耳朵,也明白了什么:“我去帮我阿娘,你们坐。” 等人走了后,萧顺华便冲易淮拱手:“这位公子出海,是要去柔雅吗?” 易淮看他,没有接这话,只捻着自己腰间别的剑穗。 萧顺华便道:“若是公子要去柔雅,麻烦换一家借船吧。” 易淮扬眉,勾起唇:“你以为我是要去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公子只要进入了柔雅,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阿稞一家都可能会被以叛国罪牵连。” 萧顺华轻声:“烦请公子看在阿稞一家于你有救命之恩的份上,高抬贵手。” 易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说话,身边的燕奕歌就淡淡开口:“那么你作为杏林馆内门弟子,装作一个赤脚大夫藏在这儿,又是要做什么?” 此话出口,屋内瞬间一静。 下一秒便见萧顺华暴起出手,他从袖中掏出了什么,直直冲易淮刺来,又被薄柳挡住。 短刃的刀尖刺在薄柳剑鞘上,发出阵阵嗡鸣声。 只一招,萧顺华就知道他不是燕奕歌的对手。 他收手,语气难辨:“燕奕歌……” 他又看向易淮:“你究竟是谁?” 能够驱使燕奕歌…不,不是驱使。 萧顺华想起自己刚才瞧见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能够和燕奕歌如此亲密的玩家…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36章 “嗯……” 易淮捏着自己腰间的剑穗玩,语调散漫,微弯着眼,笑意却不在眼底:“这个问题问得好,那你又是谁呢?” 他稍稍偏头:“大家都有秘密,你要追究我的秘密到底,那么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 萧顺华:“……” 他皱起眉。 易淮是真的有点困,所以又打了个哈欠,才道:“不过你放心,我只是在海上漂一下,多半不会踏入柔雅国的岛上的,最多就是到他们的海域。” 萧顺华刚要说些什么,易淮就打了个响指,截断了他的声音。 燕奕歌在一旁淡淡:“好奇心害死猫。” 他道:“年轻人在江湖上少点问题才活得久。” 萧顺华定定地望着两个易淮,最终还是没有再问什么。 易淮也没有怀疑萧顺华是不是和巫沉凝的事有什么关系,毕竟他看得出,萧顺华只是怕他们会牵连到阿稞一家,并不是担心他们找到巫沉凝。 之后阿稞她娘端了些毛毛鱼出来,很香,但易淮没吃。 他确实想吃,可他也知道自己这身体,吃不了这种东西。跟另一个自己“闹”,只是在玩笑、逗自己。 易淮也再一次意识到了,他和燕奕歌,哪怕都是“易淮”,也确确实实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因为燕奕歌会问他—— “为什么不尝尝?” 燕奕歌和易淮暂时离开了阿稞家里,到海边看海时,燕奕歌就直接问了。 他知道自己嘴馋,肯定是想吃的。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燕奕歌就已然有了答案。 可他却无端又有几分不确定,明明他很清楚他不可能猜错自己的想法。 易淮眨眨眼,这种自我纠结怀疑摇摆不定的感觉让他有点新奇:“因为想活久一点。”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壮阔海面,轻声说:“活久点,才能陪你更久。” 这要是易淮在现代的医生听到了这话,怕是会痛哭流涕。 毕竟他的医生常说,他接手这么多病人,像易淮这样没有丝毫求生欲的,还是第一个。 燕奕歌只觉自己的心脏被重重敲击了下,不疼,是一种极大的欢丨愉在迅速扩散。 他太清楚自己了,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就不怎么在意自己,后来父母出事,唯一活下去的欲丨望是来自复仇。 而现在他终于想要活下去了,终于开始愿意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了。 燕奕歌眸色微动,借着袖袍的遮掩勾住了自己的手,又在触碰到的那一瞬直接纠缠而上,将其紧紧扣在掌心里。 易淮没有甩开,就听燕奕歌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被面具瓮过一道,所以显得晦涩:“阿淮,你这是变相表白么?” 易淮勾勾唇,本来是还想要继续逗自己,说句不,故意要吊着自己玩的,可话到嘴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我也可以说得直接点。” 好吧。 他承认,自己太配合了,再玩下去就没意思了。 易淮悠悠:“你说过的话不也是我说过的么?” 他偏头看向自己,透过银箔面具对上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因为他的眸色很深,所以好友总说有时盯着他的眼睛看会发怵,即便是流于表面的情绪,也总是看不透的。 可对于易淮而言,他一眼就能望进自己的心里,他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自己的一切,自己最是了解。 不需要再多花时间去接触,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猜。 他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无比舒适。 淡淡的海风送来海水的湿咸气息,易淮觉得有点凉,所以他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语调好像是散漫的,一字一句却那么坚定:“我也爱你。” 他当然,会爱自己。 燕奕歌的喉结微动,另一只手已然忍不住抬起捧住了自己的脸。 易淮顺从地稍稍抬头,那双桃花眼弯起时像是有着无边春意,温柔又勾人,叫人溺毙在其中,无法自拔。 游戏账号这具身体掌心有练剑留下来的茧,覆上来时易淮能够明显的感觉到。 记忆里他父母也有这样捧起过他的脸,但他们的手掌不会有这样的粗粝感,易淮难免觉得稀奇。 燕奕歌低下头,银箔面具抵在了易淮的眉心处。 他们凑得很近,眼睫都交织在了一块儿,如若不是有面具做阻隔,只怕呼吸也会跟着交融,更加不分彼此、你我。 易淮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所以他忍不住想笑:“现在不行。” 燕奕歌嗓音低低地:“嗯,我知道。” 阿稞的父亲待会儿就会过来,而且这是在海边,今天天气不错,估摸着出海打鱼的人也不少,总会有人来来往往的。 他要是摘下面具直接和自己缠吻,先不说《青云上》就算是个网游,也是古代背景,封建保守的思想依旧,无法接受有人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就说他们一模一样的脸,不会让人想到他们是一个人,只会觉得他们是双生子,如此就更加…… 嗯。 就当是为了这些朴实的村民着想吧。 但说着知道的人,手却没松开,大拇指摁着自己的颧骨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像是暗示着什么,又好似在克制着什么。 反正这个动作,总是让人有些发毛的。 易淮太了解自己,所以根本不怕,只无奈道:“等下这一块都会给你磨红了。” 燕奕歌顿了顿,抬起手时,就见冷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上确实已经有了一抹粉色,惹眼得很,好像在欢迎着他去尝尝上头的味道。 “……阿燕。” 易淮不得不再提醒了句:“你别看我了,越看自制力越差。” 他还嘀咕:“要不我把面具戴上吧。” 燕奕歌望着自己这张实在是有点招人的脸,没有迟疑地就从袖中掏出了那张素白的似笑似哭的面具,递给易淮,还有很好的借口:“戴上也好,为了安全着想。” 易淮:“。” 别以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好笑地要接过,燕奕歌又避了避。 易淮先是不明所以地抬抬眼,但在触及自己的眼睛时,又立马明白了。 他任由燕奕歌给他捞起头发,动作生疏却温柔,小心着,没有扯到易淮的一根头发。 等到他把面具戴好,阿稞的父亲也拉着渔船过来了。 打鱼的船,不算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还有避雨船篷。 阿稞的父亲还问:“两位公子真的不要我给你们划桨?” “不用。”燕奕歌淡淡道:“我会。” 他确实会,易淮也会。 是以前玩全息游戏的时候,在全息游戏里学的。 易淮身体不好,在现实世界总是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但在游戏世界不同。 他可以在这儿尽情策马奔腾,可以尝遍世间美酒,可以登山看雪,可以在月色下游湖赏景…… 阿稞的父亲就帮他们把船推到了水里。 燕奕歌先上船,然后冲易淮伸出了手。 易淮握紧自己的手,撩袍而上。 这具本尊的身体什么也没练过,底盘重心不稳,上去时,就晃了下,又被燕奕歌直接揽住了腰身稳住。 等易淮坐好后,燕奕歌才去拿船桨。 易淮就展开了海上舆图,叹了口气:“没有电子地图可真不好。” 他说完这话,两个易淮都若有所思了起来。 他们在想要是研发出一个卫星发射…这个游戏世界会有宇宙、太空吗? 易淮坐在船头,支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笑笑:“人家玩游戏都是研究内力、武功,我俩在这里考虑研发卫星。” 要是这真的只是个游戏,还是可以联系上游戏制作方的,对方可能都要骂他们神经病,搁这儿破坏游戏平衡、直接修改了游戏题材。 不过…… 易淮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尖,那头燕奕歌也是道:“古代是有手铳的。内测版的《青云上》没有公布这一块的情报,公测版有没有不知道,但我们可以试着研发一下。” 燕奕歌划着桨看向自己:“主要是给你保命。” 易淮倒是不反驳,不过他还有别的想法:“我是觉得,你多给我送送内力,说不定哪天我也能习武了。” “……仙侠文洗髓经脉是吗?” 易淮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说不定呢。” 也是。 燕奕歌望向平静的海面:“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寻常了。” 其实以小渔船的真实行驶速度,他们要到柔雅的海域,是要花费些时日的,但燕奕歌每一次划桨都带了内力,能平稳且迅速地将船带出一大截距离。 用易淮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他们船附近有鱼,只怕已经被他的内力悄无声息地震晕了一片,小鱼则是当场爆裂。 易淮本来是还想说点什么的,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真的是直觉。 反正他和燕奕歌都是在想到那一点的同时倏地抬头看了眼天,然后互相对望一眼,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船,也快快地驶入了柔雅的海域。 《青云上》没有海防线一说,易淮除非是要踏入他们的土地,不然在柔雅的海上走一走,是不碍事的。 而因为海上足够空旷僻静,燕奕歌闭上眼睛凝神听了会儿,就捕捉到了一点动静。 他划动船桨,轻而易举地就变了方向:“那边有大船。” 易淮稍稍坐直了身体,原本散漫的神色都凝了起来,因此显得危险:“会是我们的目标么?” 燕奕歌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等到他们可以看到那艘商船时,才开口:“巫沉凝在里面。” 第37章 (二更) 易淮他们才靠近那艘商船,甲板上就有服饰打扮和龛朝不太一样的男子扯着嗓子,用口音古怪的官话喊道:“两位!我们这是商船!近日海匪颇多,两位无论是游船还是打渔的,烦请靠远些吧!不然我们就当做海匪处理了!” 燕奕歌看了他们一眼,易淮悠悠起身。 他才站直,就被自己一把揽住腰,随后燕奕歌踮起脚尖,微微发力,只见船头稍稍下沉一点,却无声地激起了大片涟漪。 他直接腾空而起,同时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掌心抵住剑袋末端用力一推。 薄柳从剑袋中飞出,在空中被燕奕歌一把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今日有些微弱的日光,不仔细分辨瞧不出来。 薄柳出鞘时,那轻薄却格外锋利的剑身在光下闪烁出寒芒,燕奕歌落在甲板上时,内力带起的劲力直接将在看见他暴起时就冲上来准备与他搏斗一番的几个船夫打扮的人,要么震开,要么则是被震得在原地停了片刻,偏头抬手去挡住凌厉的劲风。 燕奕歌松开自己,接住下落的剑鞘,又将其轻拍在易淮怀里。 易淮抱住剑,就见燕奕歌在那几个人涌上来时手腕一转,开始起势。 他眉眼凌厉一扫,注意到有更多的人冲上来,原本的剑招生生改了道。 先是一个独特的剑花挡了各式的兵刃,一转就缴了械,再是侧身一转。 因为易淮就在自己身旁,燕奕歌特意迈小了步伐,免得让易淮出了自己触手可及的保护圈。 一道月分明! 烁金流石强势的内力配合着凌厉的剑锋,生生将从他们面前冲出的十几个人拍开,甚至直接砸落在了海里。 燕奕歌长臂一伸,再度揽住自己的腰,易淮配合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在被带动着侧身、转圈时,避开了弩丨射丨出的暗箭。 他们要冲阵,对于易淮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燕奕歌的怀里。 所以易淮勾着燕奕歌的脖子,猛地发力,燕奕歌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将他往上一带。 易淮的双腿就夹住了自己的腰,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燕奕歌单臂托着自己,动作没有丝毫的滞涩,流畅地一转身,挥剑迅速砍下朝他背后射丨来利箭后,再猛地向后一折腰。 他甚至计算好了易淮在自己怀里会增加的高度,朝他砍来的剑刃只在易淮的背上相差几厘米的距离掠过。 两个易淮的视线相接不过短短一瞬,易淮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电视剧都喜欢弄什么一眼万年了。 随后易淮只觉燕奕歌抓着自己腿的手猛地一紧,他就像是被丢进了洗衣机里滚了几圈似的—— 燕奕歌拧腰翻身,就这样抱着他,在空中生生来了个旋子转体,然后挥剑落下。 “闭眼。” 易淮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鼻尖就炸开了血腥味。 他意识到燕奕歌不再用剑面拍人了,也没有半点自己杀了人的慌张感,只顺从地把脑袋往自己颈窝里埋得更深,紧紧搂着另一个自己。 燕奕歌脚下步伐不停,身法灵动翩然,甚至大多数时候他宁愿多转上几步,也是尽量让自己的背面去躲兵刃,而不是拿自己去赌。 薄柳是一把比寻常的剑要薄很多的剑刃,这样的剑刃,是最适合杀人的。 一剑封喉,人倒地后,血才会开始流出,伤口薄窄,不会显得狰狞,将杀人都变成了一种美学与艺术。 “……!@#¥%!!!” 船上不知道是谁骂了句听不懂的话,反正听声音很是激动。 易淮不用对付敌人,自然听得真切,还有心思去想一想。 这船怕是不少柔雅国的人。 巫沉凝到底是为什么被他们劫持了? 而也就是这时,一股阴柔的内力袭来,易淮明显感觉到温度迅速下降几个度,周围那胡乱冲上来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也骤然停止。 燕奕歌都停住了脚步,易淮也就稳定了下来。 易淮抬起头,侧首看去,就见船舱内走出了个面如好女的男子,一袭粉色衣裳,上头甚至还绣了些金银色的蝴蝶,本该是俗气的,偏偏被他穿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贵气漂亮。 易淮瞥了眼薄柳。 就见薄柳上的寒霜正在因为烁金流石迅速褪去。 想来是刚刚薄柳和这个男子对上了—— 高手榜第九位,风雅妙。 “…这些年江湖上一直没有燕庄主的消息,我们都还以为燕庄主死在蓬莱的手上了,没想到啊……” 风雅妙轻笑:“燕庄主原是去过风花雪月的日子了。” 他微眯眼,盯着被燕奕歌牢牢抱在怀里的易淮:“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等妙人,能叫燕庄主抛下淮水山庄,甚至来救自己义妹都要带着,一刻也不能分离。” 两个易淮都明白,他们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江湖上都会知道“易淮”是“燕奕歌”极度珍视之人,难免会动什么心思。 但他们都无所畏惧。 毕竟想要来虎口拔牙,也得有那个本事。 燕奕歌甩了一下剑身上的水珠,易淮勾勾唇,反讽了句:“我也是没想到,这么久没见风公子了,风公子居然成了柔雅国的走狗。” 风雅妙这人,易淮是有点印象的。 主要是从前打过交道,还交过几次手,是内测版时,风雅妙来找他比试,说是要讨教他的武功。只是那时无冤无仇的,大家也是点到而止,并未全力以赴。 而且他在内测版时,就进高手榜前十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是真狠。 他修行的功法是来自天山的,名为“万里雪”,是极其阴寒的功法。 这功法要练成太难,对男子来说几乎不可能,所以天山素来是传女不传男。可偏偏风雅妙不信这个邪,他为了练成这个功法,直接自宫了! 易淮当时听到这个故事时,都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应该是谣言。 后来他与风雅妙交手了几次,隐隐觉察到“万里雪”的独到之处,加上风雅妙这个人确实……因为他的内力是至纯至阳的,故而他能够感觉到他体内缺少纯阳之力,所以他觉得自宫这事,可能真不是谣言。 那这位可是实实在在的狠人。 风雅妙摩挲着手里弯刀的刀柄,好似丝毫不觉得自己叛国有什么问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历史洪流,向来是成王败寇,胜者写史书。” 他看着易淮,微勾起唇:“倒是燕庄主,此行似乎是失策了啊。带着不会武功的人,注定是要束手束脚了。” 燕奕歌不动,就是因为风雅妙也不是寻常江湖人,他要是全力以赴,燕奕歌再是第一高手,难免会波及易淮。 尤其偏偏风雅妙的内力是极其阴寒的,想也知道会影响到本尊身体。 但…… “挑拨离间就没必要了吧?” 燕奕歌冷冷睨着风雅妙:“就算我没带上他,你就不会以巫沉凝做要挟?” 他们毕竟人多,风雅妙只要拖住燕奕歌一会儿,他们就能拿巫沉凝做人质,束缚住他的手脚。 这件事的转机,反而是在另一个自己身上。 燕奕歌紧了紧手上的力度,易淮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无声地攥紧了自己手里的东西。 不需要三二一的口令配合,燕奕歌在说完那句话后,直接冲着风雅妙而去。 风雅妙眼里掠过意外,但还是下意识地抬刀去挡。 然而在他手中的弯刀和薄柳碰撞上前,被所有人认为是拖油瓶的易淮直接往甲板上丢出了两枚小小的铁球。 随后薄柳和弯刀碰撞,烁金流石的内力与万里雪的内力冲突交织,劲力瞬间炸开,波及那两枚小小的铁球,炫彩的火光伴随着硝烟的味道乍现,整艘商船也是天摇地晃。 燕奕歌早有准备,自然稳住了身形,但风雅妙就难免晃了晃。 风雅妙不可思议地看着燕奕歌,勉强出招拦他:“你疯了?!” 燕奕歌提剑去挡,同时尽量用内力护住易淮,不让万里雪的寒劲影响到他。易淮则是悠悠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风公子,这船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沉了,你真要为财死?” 风雅妙咬牙骂了声,他知道再耽误下去,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走,现在还能趁着船没有坏得彻底拆一下船跑路。 风雅妙是个聪明人,算到了时间,就不再和燕奕歌缠斗,腾空而起,一刀割下桅杆。 长长的桅杆带着船帆砸落在海面,风雅颂跳上去,看着开始下沉、分崩离析的商船,扬声:“燕庄主,今日之事我记住了!” 燕奕歌的回答是懒得理他。 他抱着自己直入船舱,这会儿船炸了,大家都忙着逃命,也没人找他麻烦,所以一路顺畅。 易淮是在舱内的一间昏暗无光的屋子里找到巫沉凝的。 门一打开,血腥味和恶臭就一块儿涌上来,易淮的胃当场就有了反应。 燕奕歌也皱紧了眉头,他的夜视能力极好,自然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住手脚,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污巫沉凝。 易淮虽然真的很想呕,但还是侧首看了过去。 “巫沉凝。” 燕奕歌淡淡地喊了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船爆炸的动静先吵到了她,还是一直警惕着没有昏睡过去,那张被散乱的头发盖住的脸很明显地动了动。 燕奕歌抱着自己迈进去,眼下没有时间说太多,他只挥剑斩断了束缚着她手脚的铁链:“能走吗?” 巫沉凝有些恍惚地望着面前的人影,凭借本能,用嘶哑至极,还带着些委屈哽咽的嗓音喊了声:“……兄长。” 两个易淮都是一顿。 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们都清楚,自己是想到了易宁。 一秒的沉寂后,燕奕歌侧了侧首,易淮知道他这个动作是做什么:“来不及叙旧了,能走吗?” 巫沉凝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试图撑起来,但结果是直接砸在了船板上。 燕奕歌便收了薄柳,弯下腰,对待巫沉凝的态度稍微好些,不是拎着人的衣服,而是把巫沉凝直接夹在了自己的臂弯里,随后朝外头掠去。 第38章 他们管阿稞家借的小船因为离商船有些距离,所以仍旧健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燕奕歌这样的好身手,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飞身上船。 燕奕歌没有理会船上其余人,直接带着自己和巫沉凝就落在了渔船上,还顺带将巫沉凝塞到了船舱里。 她伤得很重。不需要自己告诉自己她气息微弱,易淮也看得出来。 易淮要弄点水给她清理一下被血污黏在一起、粘在脸上的头发,才弯腰,燕奕歌就握住了他的手:“我来。” 一是海水冰凉,二是他见不得自己“服侍”人。 易淮稍顿,心道第二个原因他不也是一样的吗? 不过他到底还是把位置让给了燕奕歌。 毕竟燕奕歌能比他多说出一个理由。 燕奕歌先是一掌浑厚的内力拍出,直接借着海水的力将他们的船推走——无论往哪个方向,先离开才是重点。 不是他掌浆,就难免有些摇晃,所以在蹲下丨身子舀水时,燕奕歌还顺便拦住了自己,免得自己受惊。 巫沉凝生得好看,不是那种惊艳又或者浓艷的美,而是灵动的,是十分可爱的长相。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脸颊连带着鼻梁有一片并不密集的浅色雀斑,更添俏皮。 但她现在脸色苍白,看着都明显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要睁不睁,虚弱至极,眸中也没有太多光彩。 一身衣裙也看不出原来的色彩,全是血污。 燕奕歌身上带了护心丸,还是巫沉凝给他炼制的。 他给她喂了一颗,易淮帮手把巫沉凝扶起来,撑住巫沉凝的身体,燕奕歌便将手抵在巫沉凝的背后,用内力先护住了她的心脉。 巫沉凝晃了晃身形,神思也终于凝聚起来。 她猝不及防看见自己面前戴着那似笑似哭的素白面具的易淮,毫不犹豫就偏过头,将身体里刚刚催发出来的那口淤血吐在了旁边,没弄在易淮身上一点。 易淮望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她还记得他有洁癖。 巫沉凝咳了几声,燕奕歌没有要给她拍背顺气的意思,他站起身弯着腰走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对望了一眼。 巫沉凝缓了一大口气,嗓子却还是干哑的:“……水。” 易淮摊手:“你只能自己去船边捞海水喝。” 有总比没有好,巫沉凝已经几日未进水了,是不是海水她真不在意。 等到她捧了好几次海水喝过后,她就翻过身,躺倒在船上,大半发丝浸泡在海水里,留下浅色的血迹,又彻底被大海吞没。 巫沉凝仰头看着天上微弱的日光,被刺得眼睛疼,却不愿意眯眼去看,甚至勾起了唇,嘶哑地笑起来:“哈哈哈哈……” 易淮瞥她,燕奕歌已经去执桨划船,没人打断她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我真没想到。” 她笑了会儿,眼尾已经噙了些水光,她喃喃:“我还能活着出来。” 易淮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但看着她这模样时,最终只是问:“你伤怎么样?” 巫沉凝动动眼睫,勉力偏头去看易淮:“暂时走不了了。” 燕奕歌淡淡:“那等你养好伤了我再带你去报仇。” 巫沉凝刚要应下,又觉得不对,她稍顿,看看立在船头划桨的燕奕歌,眸中满是困惑:“……兄长?” 她茫然:“我是出现幻觉了,还是我其实在做梦?怎么有两个兄长?”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挑了下眉。 戴着面具,巫沉凝都认出来了啊。 易淮低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巫沉凝望着他,又看着燕奕歌也摘下了面具。 巫沉凝:“????” 她迟疑:“兄长…是双生子?” 老实说,要说易淮和燕奕歌最不想被误会是什么关系,那就一定是双胞胎了。 所以易淮摇头:“不是。” 巫沉凝深沉地眨了下眼:“兄长去机关道禁阁借了书,把傀儡术修到了这种境地?” 易淮:“……” 燕奕歌凉凉:“我真是该谢谢你没说偷啊。” 巫沉凝有点无辜:“不然还有什么可能啊?” “你就不觉得我们是一个人吗?” 巫沉凝沉默了。 她勉强背过手去捞了一把海水扑在自己脸上,冰凉湿咸的味道瞬间就叫她清醒了几分。 巫沉凝再看看易淮和燕奕歌,诚恳道:“我是觉得像的,但……” 这怎么可能呢?! 易淮语气也很诚恳:“你现在感觉你如何?心理承受能力在什么程度?” 巫沉凝没太明白,但隐隐感觉易淮可能要与自己说什么大事了,所以她斟酌了下:“你让我再缓缓。” 易淮嗯了声,又说:“其实你不知道更好。” 巫沉凝:“……” 没了桎梏,又有一颗护心丸下肚,她体内杏林馆独特的内力“万木春”就开始自动运转。 万木春并不算是多么厉害的内功,打起架来增益不大。但在行医方面,却如虎添翼。 巫沉凝这些时日能撑过来,就是靠这一门内功。 巫沉凝这会儿说话都有了些生气:“兄长,你知道你现在就像是跟我说了句你听到了一个皇家秘闻,能震惊你几辈子,然后又跟我说我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吗?” 易淮还没说话,巫沉凝又道:“但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怕真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轻呼出口气,开始自己引导内力在身体里流转。 “万木春”最神奇之处,是练到“万木逢春”的境地,就可以自动愈合伤口。 所以巫沉凝在几个吐息之间,身上较浅的伤都已愈合,只剩下那些伤到了筋骨的伤,但这不能急。 巫沉凝勉强支起来,盘膝坐好,乌沉沉的眼眸看向易淮,眸色坚定:“兄长,你说吧。” 易淮长长地嗯了声,开口时,就是王炸:“这是一个游戏。” 巫沉凝:“什么?” 易淮无声地叹口气:“我说,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游戏世界。” 他望着巫沉凝:“而你,是这个游戏世界的一个角色…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管你们游戏内的角色叫做‘NPC’,和我们这样的生命是不同的,你们是‘数字生命’,你们的人生,父母、好友、成长经历,都是由我原先世界的人编写出来的。” 巫沉凝没有回话。 她望着易淮,感觉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却又没有。 反正她是一脸宕机的表情,无法理解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易淮,但不是那种“你疯了吗”的目光。 易淮等她消化了下,同时也是在心里与自己说:“跟我们想得有点不一样啊。” 本来按照易淮觉得最有可能的猜测,是他跟巫沉凝说这话的时候,会受到一些阻拦。 比如巫沉凝听不见。 比如他说不出来。 再比如狠一点就是直接出现报错什么的…… 但眼下看来,似乎是他小说看太多,脑补得太精彩了。 巫沉凝茫然地问了句:“兄长,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就是你所说的什么‘恩匹希’,就好似那戏台话本上的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旁人写好的,就连思想与性格都是,我们自己无法左右?” “…也不能这么说。” 易淮绞尽脑汁地用她能理解的话,跟她详细解释了一下《青云上》这个游戏,还有自己在一旁补充。 许久后,巫沉凝终于明白了:“所以我们的命运还是掌握在所谓的玩家手里,游戏背后之人只是给了个框架和剧情,具体结局如何,我们的命运如何,全看玩家如何做选择。” 易淮想了想:“差不多吧…但也不能说是肯定的。因为蝴蝶效应……你能明白蝴蝶效应吗?” 巫沉凝每每和他相处,都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自己好似弱智。她悲痛地摇摇头,易淮又叹口气,开始给她解释了蝴蝶效应,解释完后,才继续道:“……所以如若是一个玩家影响到了一个NPC的行为,那么这个NPC也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局面。” 巫沉凝彻底懂了“超自由开放武侠游戏”是什么意思。 她低垂下脑袋,坐在船上,沉默不语。 易淮也不催她。 这事作为原居民的巫沉凝,肯定是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消化完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巫沉凝抬起头,看向广阔无垠的海面,苦笑了声:“难怪……” 易淮:“什么?” 巫沉凝看向他,眸色复杂:“我从前就总觉得兄长是个很独特的妙人,无论是思想还是一些行为举止,都不似我们这凡尘之人,原来是因为兄长来自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世界…那儿,一定很好吧?” 易淮沉默了会儿:“……你也不能说好不好,在我看来,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好。这儿虽然没有那些高科技方便生活,但确实远离了喧嚣,空气清新,有漂亮的大海,还有许多已经灭绝了的珍稀动物。” 他轻声:“再说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好,又为什么有那么多玩家沉浸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呢?” “……也是。”巫沉凝笑笑:“是我魇住了。” 她又有些担忧地望着易淮:“那兄长你是……?” 易淮倒是没瞒着,把自己删号、穿越的事说了。 巫沉凝听过后,第一反应就是冲易淮伸手:“兄长,我给你把把脉。” 易淮失笑:“…你先歇着吧,我这身体也急不了。” 巫沉凝也不坚持:“也是,等我好点了再给你看看。” 她躺回去,又瞥见一声不吭只划桨的另一位兄长,若有所思:“兄长穿进来,会和那个剑穗有关系吗?” “还不知道。” 易淮望向天际线:“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淡淡:“而且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我。” 他说完这话后,船上安静了会儿。 随后燕奕歌出声:“快到了。” 易淮看了眼,隐约能够看到岸边码头:“那通知江黎初他们吧。” “兄长放心。” 不需要易淮说,巫沉凝就道:“这事我不会与旁人说的。” 燕奕歌从袖中掏出万生烟给的天枢院信号弹,打开放到了天上去。 易淮则幽幽道:“你说也没事,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接受能力的,只会认为你疯了。” 巫沉凝想了想,觉得也是。 第39章 (二更) 易淮他们到岸边时,万生烟和江黎初已经到了。 万生烟还带人简单封锁了一下海岸线。 见到满身血污的巫沉凝,江黎初难免哽咽,哪怕她的脸被幕篱的黑纱挡了,也能从声音中猜到她只怕是满脸泪痕。 毕竟她是真的泣不成声地喊了声师父,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巫沉凝面前,弄得还在扒拉自己刚刚从海里捞出来的头发的巫沉凝直接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 巫沉凝默默放下自己还在和头发缠斗的爪子,轻咳了声:“咳,快起来吧。” 她这会儿已经好多了,毕竟“万木春”的内力不是摆设,她是没上高手榜,可这天底下要说将万木春修炼到极致的人,只有她;要说医术第一,也只有她。 江黎初还没说什么,巫沉凝又嘀咕了句:“我也还没死呢。” 江黎初的眼泪登时就被她卡在了那儿,万生烟也默了默。 易淮则是弯弯眼,在心里与自己说:“看样子公测版她的人设是一点没改了。” 不过也就是这一句,让江黎初哭不出来了,在万生烟的搀扶下站起来。 万生烟还安排了马车,两辆。 她骑马,所以自然是易淮和自己一辆,巫沉凝和江黎初一辆。她们师徒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说。 上了马车后,易淮就直接摘了面具,靠在了自己怀里,然后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燕奕歌甚至还贴心地替他解了发带,再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易淮这身体就算有自己的游戏账号输送内力走了两个周天后到现在也只咳了两次,但不代表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他精神头还是差的,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这会儿是真的疲惫,所以一靠进自己怀里,安定下来后,呼吸就绵长了起来。 燕奕歌看着自己,温柔地给自己理了理发丝,随后微微掀起面具,在自己的额角上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再贴着那块白皙细嫩的地方摩挲了会儿,才在易淮好像有点察觉,微皱着眉偏偏头,把半边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时,克制地收了小动作。 燕奕歌单臂揽住易淮,另一只手则是扣住了易淮的手背,指缝交错,他没用多大的力,但以他的力气来说,这点力就牢牢扣紧了易淮。 只能说真的正如易淮所言,他这个掌控欲,对自己都毫不留情,实在是有些嚇人了。 . 还渔船的事,自然也有万生烟安排。 他们到了天枢院时,一向眠浅的易淮也不知道是实在太累了,还是因为在自己怀里睡得过于安心,反正没有醒来。 燕奕歌就帮他把面具扣上,自己也戴好了面具,抱着他从马车上下来。 万生烟和江黎初这几日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巫沉凝戴着江黎初给她准备的幕篱,看着这一幕,人又默了默。 但燕奕歌抱着易淮,是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就径直进入了天枢院内。 易淮这一觉小小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来。 醒来时,他就把整张脸埋进了自己怀里,汲取着熟悉却又有些不同的气息,安心地喟叹:“做了个噩梦。” 燕奕歌抚着他的后脑勺,闻言皱起了眉:“什么噩梦?” 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易淮不由觉得好笑:“你不问我还不觉得,你一问……他们说得对,我确实是个容易多想的性格。” 燕奕歌一听见自己做噩梦了,想的就是是不是和他跟巫沉凝说了游戏的事有关。 譬如说遭到了什么警告。 燕奕歌见自己这个反应,便知晓不是他想的那样了。 所以他把人抱起来一点,让易淮的肩膀和他的肩膀相抵,脑袋微微抵在他的脖颈上:“那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易宁了。” 易淮任由他动作,额角靠在燕奕歌的颈侧,感觉到那一处的热源。即便是游戏账号这具身体,脖子也是脆弱的,薄薄的皮肉底下藏着颈骨,有点硌。 燕奕歌听到这个名字,便微垂了眼帘,没有说话。 易淮耷拉着眼皮,看着好似还没睡醒,嗓音里也带着惺忪微沙:“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噩梦。” 其实记忆里的堂妹已经很模糊了。 易淮自认自己不算是个重情谊的人,他的心和血都是半冷的,不然他也不会毫不留情面地对那些亲戚动手。 他跟现实世界里唯一的好友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的,原因在他。 他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样会叫自己难过,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心总是要比常人要冷硬一些的。 但…… 易淮总是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在乎一些。 明白自己的意思,燕奕歌动了动手,宽大的手掌穿过易淮的发丝,贴上易淮的脑袋,将易淮的后脑既是托在了自己掌心里,也是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易淮被他摩挲得头皮发麻,脊柱的神经也隐隐散发着异样感,像是在被一只小小的蚂蚁胡乱爬着啃咬,欲要挣破他的身体而出。 易淮人就坐在燕奕歌怀里——他睡觉时,燕奕歌没把他放床上,就抱着他坐在软榻上,也没做什么,只是单纯盯着自己睡觉。 毕竟自己这张脸实在卓越,就这么看着都看不腻。 “……干什么?” 易淮避不开,只能微微缩了下脖子,仰着头,不太适应地问自己:“你这动作好奇怪。” 燕奕歌低垂下脑袋,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流淌着不同的情绪色彩。 易淮意识到什么,神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动动唇,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才开口,就化作了咳嗽声。 于是燕奕歌立马将他扶正,揽着他给他顺气,方才那一瞬流露的暧丨色与仿佛带着噼里啪啦的电光火花也全部熄灭。 易淮只咳了两声,就停了下来。 他也觉察到气氛没了,有点遗憾,也有些心虚。 他真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因为方才紧张了下,所以惹起了情绪起伏,就咳了…… 易淮心里有些懊恼,头一回真真正正地想要快点治好这破身体。 “…没事了。” 他抬手攥住燕奕歌的小臂,隔着几层衣物,都能够感觉到游戏账号这具身体流畅有劲的肌肉线条,一时不免心猿意马。 易淮向内侧身,小半边身子面向燕奕歌,他本尊身体和游戏账号这具身体有着很明显的身高差。 所以现在易淮坐在了燕奕歌的腿上时,才勉强和他视线持平。 易淮抬起胳膊,勾住了燕奕歌的脖子:“其实这一次我身体比起之前又好了许多。” 走两个周天的效果,比一个周天确实是加倍的好。 可燕奕歌也清楚:“依旧是杯水车薪。” 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他看得出来送内力只是治标不治本。 易淮扬唇:“想点好的嘛,说不定后能接受三个周天、四个,甚至是十几个时,我就和寻常人无异了,只是需要你时不时地为我运转内力…反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谁也不会离开谁。” 他弯着眼,那双桃花眼格外勾人,像是噙了清酒在其中,不需要品,嗅一嗅就能醉人。 燕奕歌微垂眼帘,眸色渐深,像是已然醉在了里面一样,滑动着喉结,嗓子都是一种醉酒后的干渴。 易淮就勾着唇,晃了晃脑袋。 他没说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燕奕歌抬起另一只手,用臂弯将自己困在怀中,掌心覆盖在了易淮的脸上,盖住了大半,同时低下头。 说不出是谁的心跳那么快,也许是两个易淮连心跳都一块儿同步了。 急促的砰砰作响。 易淮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一块停滞。 随后他便感觉到炽热且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唇上,带着一点微弱的呼吸——燕奕歌和他是同等的紧张。 可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所有压抑的情绪都瞬间迸发而出。 在燕奕歌舔自己的唇缝时,易淮就顺从地打开了城门。 生涩的吻一开始是小心的,因为充满了青涩和茫然。 但本能让燕奕歌想要向自己掠夺更多相同的东西。 呼吸、津丨液,乃至心跳。 于是这个吻就逐渐转为强势,带着危险和压迫,易淮也将头仰得更高,把自己往燕奕歌手里送,将吻变得更深。 由一开始的温柔缠丨绵变成了十足的掠夺。 细碎的吸丨吮声在错乱狂舞的心跳声中交织着,易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在了软榻上,背落在燕奕歌的臂弯里,脑袋被那只大手牢牢掌控着。 这和送内力是两种感受。 易淮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升腾,偏偏又像是风筝一样,牵了根线,被另一个自己紧紧攥在手里,飞不到哪里去。 易淮是觉得疼的,毕竟自己是实实在在地连啃带咬,哪怕勉力收着力道,那种仿佛要将他就此撕咬、吞咽下腹的架势还是明显。 可他不在意。 他搂紧了自己的脖子,任由这个吻在极淡的铁锈味中越发失控,哪怕舌尖连带着舌根都泛着痛麻,又被新的纠缠啃丨咬代替,哪怕他的心尖都因为这个深吻打着颤,他也依旧没有要逃又或者推开自己的意思。 因为燕奕歌有的占有欲,他也一样的有。 要不是确实角力不过自己,现在肆意掠夺城池的就是他。 只是易淮的肺容量有限,这口气憋了太长,燕奕歌又没有给他换气的空间,所以他到底还是被憋得微红了眼睛,手紧紧握成拳头,拼尽全力又无力地打砸了一下他的脊背。 燕奕歌一顿。 他退开些,那双桃花眼满是晦暗冷涩的侵占欲,危险无比。他乱了呼吸,抵着自己的额头,直直地盯着自己。 易淮微张着唇,胸膛起伏过于明显,唇上还有新鲜的破口。 是燕奕歌克制不住进攻之势,尖尖的牙齿抵着碾出来的。 他低头,用舌尖扫过那个伤口,情难自已地再次亲了上去。 易淮的轻唔被自己闷住,本来是想要推开自己,想跟他说让他再缓一缓的。 可手碰到燕奕歌的肩膀时,就犹如菟丝花般,不受理性控制,被感性支配,锁住了燕奕歌的脖子,继续和他缠丨吻。 第40章 有什么反应这事儿,易淮是真没有,他从小到大只有两次这种情况,就是另一个自己给自己输送内力,推着经脉走周天时。 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是再正常不过了的,所以从一开始,易淮就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 而随着他被揽入怀中,和自己隔着衣物紧紧相贴,那么大力的拥抱,仿佛不愿他们之间出现哪怕一丝的空隙。 甚至让易淮——无论哪个易淮,都生出了一种另一个自己好像恨不得要将灵魂剥出来,塞进另一个身体里,把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放进一个躯壳里,融合或者相贴,这样就能永不分离。 易淮感觉到的……也就更明显。 他想他可能是疯了吧,不然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产生如此浓烈的谷欠望。 可他早就疯了啊。 在他失去父母时,他就已经成了个疯子。 只是如今和从前不同,现在多了个自己,有着同样的记忆,能够真正地感受、理解他的所有想法。 就算是疯,也有他自己陪着他疯。 而且最能明白自己的情绪,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易淮再度被松开时,灵魂已经彻底醉倒在了那个如烈酒般的深吻中。 另一个在亲密中掌握着主动权的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天下第一高手乱了气息,胸膛起伏的弧度比往日大了许多,抱着自己的力度也没有半分收紧,反而好像比亲吻时还要更为用力。 易淮有种自己的骨头都要被自己生生勒碎的感觉,但真正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头。 因为燕奕歌,还跟仿佛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毒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鼻尖蹭着他的鼻翼、脸,炽热的呼吸都滚过、烫过易淮的肌肤,将他的面上烧得火热。 “……” 易淮缓了缓后,实在是被自己蹭得没忍住,没什么力气地推搡了一把:“…干嘛呢?” 他嗓音沙哑,还有因为舌头泛着酸痛和麻,所以说话的声音是有些含糊的。 燕奕歌还未答话,易淮就又嘀咕了句:“把汗蹭我脸上是吧。” 刚才那一遭,燕奕歌的鼻尖也冒了些细密的汗出来。 燕奕歌:“……” 毫不意外,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 燕奕歌知道易淮是故意这么说,为了带掉他起的反应,也是在避免万一就此擦枪走火。 所以他遂了自己的意,轻轻哼笑了声,没再做出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动作,只抱着易淮翻了个身,一个人两个身体挤在软榻上,侧躺着。 易淮被自己挤得一面是软榻靠背,一面是自己结实的胸膛——哪怕是隔着衣袍,也能够感受到那有劲厚实的肌肉感。 他困在夹缝中,头一回对自己的掌控欲感到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深吻带来的醉意浸泡到了骨子里,还没消散,他实在懒得动,也懒得与自己争什么,就任由自己弄这些大家心知肚明的手段。 就是某些地方真的实在是有点…… 易淮感觉自己浑身的汗都要被捂出来了。 他闷在自己怀里,没有说话,就听自己问:“再睡会儿?” 易淮抿抿自己现在还带着余威也是余味的唇,是打了个哈欠,但说的话是:“饿了。” 燕奕歌嗯了声,易淮敏锐察觉到自己这一声语调不对,果断开口,却和自己的声音完全重合—— “闭嘴。” “接吻也确实算是一种运动,饿了正常。” 易淮:“。” 他有点烦自己,可嘴角却翘了起来,眉眼也跟着弯下:“还记得之前看到说接吻多久可以消耗多少热量来着……” 无意间刷到的新闻,易淮又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谈恋爱,所以实在没有注意到。 他才起这个头,燕奕歌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所以不需要易淮把后面那句逗他的“你看我都这么瘦了,以后还是少亲点吧”说出来,燕奕歌就先掂了掂他。 “待会儿多吃点。” “……” 易淮哼笑了声,眉眼中的笑意更深。 燕奕歌又低头在他的发间落了个吻,像是不舍得松手一样,显得黏腻,和他第一高手的形象不符,但和易淮藏着的那些性格却完全一致。 易淮其实从小就是个黏人性格,只是后来他懂事了,明白父母工作繁忙了,就慢慢地把自己这一面藏了起来。 可现在在自己跟前,易淮就没有必要收敛。 易淮其实也想再跟自己黏糊一下,可他是真的饿了:“吃完饭再贴贴。” 燕奕歌勾起唇:“好。” 古代背景下,起床着实有些麻烦,要整理衣物,还要重新绑过发带。 要是易淮什么都不做就直接出去,只怕会被认为是登徒子。 毕竟他的腰带都在那个深吻中弄得松松垮垮,衣袍也皱而乱。 倒不是另一个自己的手不安分,只是燕奕歌抱他抱得太紧,好像还蹭了他几下。 为了能让燕奕歌早点冷静下来,易淮是自己对镜“梳妆”的。 主要是他太了解自己,要让这时候的燕奕歌给他整理衣服、扎头发,燕奕歌的心神思绪指不定能跑偏到哪里去。 易淮还同自己聊了些别的以便压丨枪:“感觉这趟浑水下水的人有点多。” 燕奕歌也在低头绑头发:“嗯。目前已知的就是听风堂,属于官家,所以天枢院、天府,还有些明里暗里,只要是官家布置的棋,应当都是一伙;然后是‘夏忠海’背后的人,和柔雅国的应该是一拨人;但听夏明停的口吻,他和他们都不是一伙儿的。” 这里就出现了三方人。 易淮:“那天说是来杀我,很有可能是试探我的,又不是‘夏忠海’和夏明停的人,更和万生烟无关,所以是第四方。” 不是“夏忠海”和夏明停的人,是因为这两位对于燕奕歌是燕奕歌这件事都感到吃惊。 他若有所思:“说不定这第四方,就是觉察到了‘燕奕歌在鲤泉,还参与到了这件事’自认打不过,也不想暴露,所以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更深的幕后。” 燕奕歌:“还有叶珺儒和叶迹苇那过于神秘的妻子。” 嗯…… 易淮放下手:“这就五拨人了啊。” 燕奕歌也整理好了自己,冲他伸出手:“也许是整个朝局的大动荡。现代不少出名的武侠小说背景都是乱世、家国情仇,以此为背景往往更能显现出江湖侠义。” 易淮也是这么想的,但听到自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又不免想笑:“你这话…好像在做阅读理解一样。” 他把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任由自己扣住的同时,也用力地回握住。 之后燕奕歌又把自己揽进怀里,依旧是翻墙出去吃饭。 等到他们回来时,夜色已深,天枢院寂静得很。 燕奕歌搂着自己落地,刚好遇见万生烟。 万生烟对于他们这不走门的行径也说不出什么,只道:“巫前辈还在睡。” 易淮并不意外:“让她多休息会儿吧。” 他没问巫沉凝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但他将她从船舱里救出来时,看她那一身的伤,还有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接近腐尸的气味,就能够猜到。 多问,只是平添伤痛。 万生烟迟疑了下,还是说:“黎初说巫前辈这一次伤得很重,如果不是杏林馆的内力独特,恐怕……就废了。” 易淮嗯了声,语气听上去还是平平淡淡的,好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能好吧?” 万生烟就有些拿捏不准他对巫沉凝的态度了。 明明之前听说她被自己两个徒弟背叛时失态的是他,可现在态度看着敷衍的,也是他。 万生烟:“黎初说她的医术不够,只能看巫前辈能否自医。” 燕奕歌是给巫沉凝简单看过的,他知道真正难的点在哪,是他和巫沉凝一个没有问,一个没有提的问题—— 巫沉凝的手脚筋都被挑断了。 虽然“万木春”的内力帮她接上了,可那样的痛苦加上不是一般的外伤,她之后还能不能正常行医,实在是个未知数。 这点燕奕歌没有跟另一个自己说,巫沉凝也没提。 万生烟也说得晦涩,但易淮望着她的神情,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眼自己。 燕奕歌稍顿,到底还是在心里把这事说了。 易淮攥着燕奕歌的手就紧了紧,他不是怪自己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只是恨那些对巫沉凝下手的人。 易淮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下,但还是压住了情绪,至少在万生烟面前没有泄露太多。 与万生烟告别后,易淮在屋内坐下,燕奕歌用内力点燃了烛台,然后坐在了自己对面。 两个易淮对望一眼,不需要多言,也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巫沉凝这个仇,他肯定是要报的。 只是…… “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她是我义妹,幕后之人玩这一手,究竟是要从巫沉凝身上得到巫沉凝有的,还是因为那名找巫沉凝的身着金麒麟纹样衣袍的男子?” 易淮微微眯眼,在心里说:“又或者,只是为了引出我?” 他说的“我”,是指燕奕歌这个游戏账号。 燕奕歌摸出口袋里的信号弹:“联系薄柿,就是赌。” 因为他们不知道公测版做了什么样的改动,不明白淮水山庄为何关闭。 薄柿只是个NPC,如若她不站在易淮这边了,那么一旦联系上她,那么后续很多事情都会失控。 不过…… 易淮勾起唇,覆上燕奕歌握着信号弹的手,和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 “人生没点刺激,那怎么能算活着呢。” 他倒要看看,这个游戏世界到底是游戏,还是世界。 第41章 (二更) 易淮的这一枚信号弹放出,其实只在夜空炸开了一朵蓝绿色交织的烟花,但犹如一颗鱼丨雷投进了浅浅的池子里,不仅能炸出鱼儿,还能炸出点别的。 淮水山庄设立在越东三州的越皖七城中的临余城,那是个好地方,既是鱼米之乡,也是真正的江南水乡,无数文人墨客的梦乡。 临余离鲤泉远,根据舆图来看,四舍五入约莫三千七百里路,一朵烟花再怎么都不可能传递到临余去,易淮当然知晓。 但鲤泉自然是有淮水山庄的人又或是为淮水山庄做事的人瞧见,他们或许不懂这个信号是什么意思,却能分辨出来是来自淮水山庄的人,然后层层报上去。 如果速度快的话,一周后就能在鲤泉见到薄柿了。 只是知道这个信号的,不只有淮水山庄的人。 蓝绿色交织的烟花亮起时,城中有人觉得只是放了个烟花,也有人在想是不是什么江湖门派的信号弹。 而在城主府内,服侍在叶珺儒身侧的侍女月砂掀起眼皮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将那朵烟花暗藏的独特纹路映入眼帘,随后低眸。 坐在院落中的叶珺儒放下书卷,明亮的烛火映着她的脸:“月砂。” 她轻轻喊了声,月砂就上前一步,弯下腰:“是淮水山庄。” 叶珺儒眼睫轻颤:“所以那天…果然是‘丝丝弄轻柔’吗?” 月砂知道她是指“夏忠海”留下的液体里裹杂的、被其他人忽视了的奇怪丝线:“是。” 叶珺儒看着繁星遍布的夜幕,动了动唇:“……芊然呢?” “芊然小姐在自己房中睡下了。”月砂低声:“这一次我特意让月照在暗中护着。” 叶珺儒听过后,攥着手中帕子的手指却没有松懈一点。 她凝望着夜色许久,眉眼间浓浓郁结的忧愁却没有散去半分。 空气中丹桂的香味都成了别样的苦与硝烟。 叶珺儒又很轻地问了句:“单昶呢?” 月砂这回动了神色,她低下眼,停了半秒,才开口:“自从从天枢院回来后,城主便一直闭门未出,小厮给他送饭菜,也未动。” “……他魇住了。” 叶珺儒苦笑一声:“他也比我更在意两个孩子,是真心实意地把她们当女儿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准备一下吧,我要去天枢院。” 月砂有些不明:“小姐是打算……?” “这一出戏表面上是落幕了,那些人暂时也没有动手。可等燕庄主离开呢?既然燕庄主自愿踏进来了,那我们就将他推得更深一点。” 叶珺儒说着,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够护住芊然了。” 今夜有多少人因为这一枚信号弹而动,只有星月知晓。 . 易淮自然还是和自己同床共枕,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了午时才醒。 为了避免薄柿到时候来找不到人,易淮没有启程离开鲤泉,而是跟万生烟打了声招呼,暂时搬离了天枢院。 住在官家的地儿,总是不好办事的。 而且在他提出时,休养了大半天的巫沉凝也提出要住到客栈去。 万生烟没有阻拦。 易淮就找了家最好的客栈,还能看到海景的那种,三人四身一块儿入住了——江黎初也搬了出来。她要给巫沉凝打下手。 巫沉凝现在就想给易淮把脉,但依旧被易淮拦了:“你再休息休息。” 燕奕歌也没急:“你筋骨还没好全,养养再说。” 巫沉凝没办法,只好再闷头休息了三日。 到立冬这日,鲤泉这边的天也降了点温,天阴沉着,像是要下雨。 易淮才推开窗,靠着窗户框嗅了嗅外头弥漫的水汽和闷热,还没说什么,就被自己一把揽住腰往里带。 易淮筋骨里还残留着昨晚从游戏账号那具身体里传过来的一点烁金流石的内力,昨天走了三个周天,场面是怎样的混乱,他又一次硬生生因为内力走经脉而……就没必要说了。 反正那天晚上他是开着窗窝在自己怀里睡的,不然不应季的石楠花味就要伴他入眠了。 易淮浑身都懒洋洋的,完全就是顺从地被自己圈在了怀中,还勉强抬抬手,搂住了燕奕歌的脖子,胸膛和另一个自己隔着衣物相贴,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待会早餐吃什么?” 自从上次在柔雅海域的商船上这么抱过自己一次后,燕奕歌就很喜欢这样抱着自己。 易淮的双月退打开,贴在他的腰侧,也是坐在了他的臂弯上。 以这具身体的臂力,单臂撑住易淮完全不是问题,甚至易淮搂着他都不需要用力,只是纯粹给手找个归处罢了。 这个姿势,既可以满足掌控欲,又能叫两个人的接触面积变多,而且易淮是觉得比公主抱要舒服不止一点的,所以无论是哪个易淮都很满意。 “客栈今天有牛肉粉丝汤饺,我要了两笼,再加一碗三鲜汤河粉,还有两碗鲜牛奶。” 《青云上》的背景里,牛奶是被称作“牛乳”的。 古代还没有盒装牛奶这种说法,所以牛奶都是新鲜的。正因为如此,寻常的客栈还不一定吃得到,就算是贵一点的客栈,像鲤泉这种小地方,都得客人提前预订——当然,作为要了两间上房的贵客,燕奕歌可以当天提。 易淮并不觉得有点多:“你吃得饱吗?” 燕奕歌抱着他坐下,让自己坐在了自己腿上:“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吃中饭。” 易淮想了想,心道也是。 ——其实他们都明白彼此想什么,平时不用这样的对话交流也没关系。毕竟是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想法。 但无论是哪个易淮,都很默契地不需要商量,每天都会发生像是两个人的对话。 因为喜欢和自己聊天。 自言自语,也很好。 燕奕歌又揽住他的腰身,垂首克制地亲了亲自己的唇。 易淮的脑袋还有几分刚睡醒的昏沉,被亲了也只是看着自己,嘴角要扬不扬,带着十足的懒劲:“一天亲我八百回。” 燕奕歌环着自己腰身的手收得很紧,就像是铁链一般牢牢锁着易淮,不让他挪动一点:“你也可以亲我八百回。” 他微微倾身,唇抵着易淮的脸摩挲,对这种感觉十分上瘾:“我不介意。” 易淮:“。” 他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被自己蹭得有点痒,不由偏头避了避,然后不出意料地对上了自己幽幽的目光。 燕奕歌的眸色转深,有几分危险压迫感在酝酿,悄无声息地入侵周遭的空气,让人无端紧绷起心弦。 但易淮并不怕自己,他反而笑吟吟地看着燕奕歌,搂住他的脖子:“还别说,我这样还挺帅的。” 燕奕歌掐着他腰的手又重了几分,惹得易淮轻嘶,然后嘀咕:“二次黑化后脾气这么大。” 燕奕歌没反驳,只凑过去亲了下自己,又有点惩罚似地轻咬了下自己的唇:“别躲自己。” 易淮觉得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怕痒,还老故意蹭我。” “帮你习惯习惯脱脱敏。” “呵呵。” 易淮冷笑:“游戏账号这具身体不怕痒让你很骄傲是吧?” 燕奕歌气定神闲:“确实。” 易淮一把掐住了他的后颈,睖着另一个自己,看着是生气了,但其实品不到什么恼意。 燕奕歌望着自己这张生动鲜活的脸,心跳不自觉加快,气息也乱了几分。 他喉结微微滑动,到底是甩开试探,直接跳入坑中,吻住了自己。 他舔过自己的唇缝,撬开自己的牙关。 同时抬起一只手遮住了易淮没闭上的眼睛。 易淮就不干了。 他咬了下探进来的舌尖,燕奕歌明白他的意思,可就是使坏,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是将自己扣在怀里扣得更紧,吻也吻得更深。 是易淮最熟悉的强势掠夺。 侵略的架势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在顷刻间就将他的呼吸攫取,连同心跳的频率都被另一个自己牢牢掌控。 易淮的身体不自觉地发软,灵魂更是本能地向另一个自己靠拢。 心里虽对燕奕歌只许他看他,不许他看他的举动不满,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给他回应,同他缠吻,甚至内心涌出一股恨不得就此定格在这一刹那,成为永恒。 易淮被自己索吻到窒息,整个人都软倒在燕奕歌的怀中,等到燕奕歌掐着时间松开他时,他已然双眼失神,像是醉倒般,那双桃花眼中都噙着醺后的酒意,眼尾染上一抹薄红,勾人得很。 燕奕歌舔了舔唇,凑上前去吻走了他眼里的醉意,又有些意犹未尽地再扫过那湿润宛若鸦羽般的眼睫。 易淮没半点脾气,微哑着嗓音,还被其他地方抵着:“……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燕奕歌捏捏他腰上捏不出什么的肉,登时弄得易淮一僵。燕奕歌再搂紧了他,埋首在自己的颈窝里,全是压抑着的谷欠望:“真让你看着我亲,今天就停不下来了。” 易淮:“……” 嗯。 自己对自己的吸引力,他是从不怀疑的。 “好吧。”易淮摸摸他微弓起来的脊背:“原谅你了。” 但他实在是被硌得有些不好受:“你能不能先松开我,自个儿去冷静冷静?” “我现在是在和自己冷静。” “……” 无话可辩。 易淮只能抿抿自己还泛着疼和酸麻的舌头:“那你下回能不能轻点?” 他真的感觉另一个自己要把他的舌头咬断直接吃了。 燕奕歌凉凉:“谁咬得更用力?你要看看我唇上的伤吗?” 易淮:“。” 他轻咳了声,理不直气也壮:“那你要让我嘛,哪有人和自己较劲的。” 燕奕歌没说话。 易淮就戳戳他的脊柱:“嗯?” “…让。” 实在是拿自己没办法,燕奕歌纵容地轻叹口气:“我没和你较劲。” 只是真的一碰到自己,一有更加亲密深切的接触,他就不可避免地会失控。 第42章 (三更) 立冬的第二日,因为窗外打了声惊雷,易淮在辰时就被吵醒,也睡不着了,就难得地起了个早,吃了顿真正意义上的早餐。 昨日虽然闷,但闷了一天都未见雨,今早这个惊雷临世,天已然是乌云压城,但雨还没见着,只是空气中的水汽味浓得像是刚下过雨般。 易淮咬着生煎——这东西在《青云上》里叫“生煎馒头”,理由是在历史上其实最初汉语只有“馒头”没有“包子”一说,是很后来的朝代才出现“包子”一说,但那时“包子”还不常用,一直到近代前的那个朝代,“包子”和“馒头”才有了分化。① 他看着窗外:“今天这雨也不知道能不能下来。” 燕奕歌和他同步思想:“说起来南方海边易有台风。” 易淮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古代好像叫飓风吧,我记得我看过类似的书,有讲他们是怎么预测会不会刮飓风的。” 燕奕歌把第二个吹得可以刚好入口的生煎放进他碗里,夹起第三个:“看浪,看云,听风声。” 他望着自己,手疾眼快地掏出帕子接住了易淮咬破皮后往下滴的汤汁,没让其滴在易淮的衣袍上。 易淮含混应了声,又听燕奕歌淡淡道:“既然没有预警,那就只是一场普通的雨了。” 但这场普通的雨落下时,来势汹汹,噼里啪啦地敲打冲刷着世间的一切,城内的街瞬间就空了。 在城中匆匆行走的人,伞都打不住,只能穿戴蓑笠。从上往下望去,甚至看不见什么人影,全部都被雨幕遮住。 在泼盆大雨落下的刹那,燕奕歌就用内力将撑着窗户的叉竿落下,没让半滴雨砸进来,“冲撞”了另一个自己。 但就是在这样的雨天,易淮意外地有客来访。 因为他是贵客,故而是客栈的小二先来敲了门,告诉他有客人找他。 小二还很贴心地说了句:“是三位女客。” 易淮有些莫名,燕奕歌就问:“天枢院的人吗?” 小二:“我看那三位不像是官府中人。” 两个易淮对视一眼,最终燕奕歌丢了一枚碎银到小二手里:“劳烦带她们上来。” 小二喜笑颜开:“好嘞!要上什么茶吗?” “这天气跑来找我一趟也不容易。” 易淮出声,但隔着一扇门,在小二听来,就是一个人说话——事实他们本来也就是一个人:“上三碗姜茶吧。” 小二应是,先去将人领了上来。 易淮就和燕奕歌分别戴好面具。 这家客栈的上房,就和酒店的那种套房一样,有两座屏风隔出了“客厅”“浴室”和“卧室”。 简单来说推开门便是窗户,中间摆放了桌椅,还有软榻,然后旁侧是屏风,屏风往后又是张要小点的桌椅和梳妆台,还有靠着墙的床。再又是一扇屏风,屏风后面便是浴桶了。 两个易淮在“客厅”坐下,没等多久,就等到小二敲门:“公子,人带上来了。” 燕奕歌:“进来吧。” 小二弯着腰推开门,易淮就瞧见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站在最前头,旁侧是微微弓着腰,明显是侍女打扮的人,但也戴了面具做遮掩。 再在旁边,是脊背挺得笔直,手并不像女人交叠握在身前,背在后头,颇有几分少年意气②的少女,她也戴着帷帽。 三人的鞋子和裙摆都有些湿,但不是很严重,想来是在门口下马时弄湿的。 但燕奕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在心里与自己说:“是叶珺儒和叶芊然,叶珺儒身边那个武功不俗的侍女也来了。” 燕奕歌的“武功不俗”,那就是指这人能进高手榜了。 易淮最是明白自己的评价语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人,居然在叶珺儒身边做侍女? 怕是叶家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啊。 小二合上门暂时离去,易淮伸手示意她们坐。 因为知道叶珺儒找他只怕是有什么事要说,不好被打断,所以易淮道:“叶夫人再等等吧。” 叶珺儒摘帷帽的手微顿,等了不到一刻钟,就等到小二端了三碗姜茶上来。 她明白了易淮的好意,在小二再次退场时,行了个江湖上的礼数,而非女子礼,抱拳作揖:“多谢公子。” 她这回再摘帷帽时,易淮就没拦着了。 叶芊然也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帷帽,她显然是带不惯这种东西的,还嘀咕了句:“闷死我了。” 易淮不由在面具后弯了弯眼。 叶芊然看上去像是终于从失去姐姐的悲痛中走出来了,面上神采虽然没有往日飞扬,但至少不是那般愁绪诸多,只是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而已。 ——人总要走出来、放下的,沉湎于过往的哀恸,只会叫亲者难受。 而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就是笑了下的燕奕歌眸色则冷了几分。 虽说他一直努力在向从前的自己靠拢,但也改变不了他和本我变成了两个个体,他也确确实实二次黑化了、和另一个自己的性格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他这个个体对自己的占有欲,更加浓郁。 大约是因为记忆里他被遗留在这儿的时间更长,偏偏他对这里又没有半分归属感,所以在看见另一个自己出现时,他只想拼了命地将其牢牢抓在掌心里。 他甚至……不想瞧见自己对别人笑。 易淮有觉察到燕奕歌的气场有点低,他偏头正要问他怎么了,叶珺儒就又冲他们拱手:“两位公子,冒昧来访,很是抱歉。只是我有一事想要求你们。” 易淮只能在桌子下悄悄勾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后示意叶珺儒:“叶夫人请说。” 叶珺儒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不变:“烦请两位带芊然一起离开。” 易淮微怔,叶芊然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小姑?!你在说什么?!” 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我在这鲤泉好好的……阿姐的丧事也还没办。” “办完芊沫的白事,你便和这两位公子一起走。” 叶珺儒没有了之前那种懦弱的神态,她扫了叶芊然一眼,无比坚定:“正好你说要去游历江湖,这两位公子本事超群,你跟着他们,我也放心。” 叶芊然睁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又被易淮打断:“不是,两位等下。” 他就纳闷了:“我还没答应呢,再说芊然姑娘再怎么说都是女眷,还是大户人家出身,并非寻常江湖儿女,跟着我们?叶夫人,您是真不怕她名声受损啊。” 《青云上》再是个快意江湖的游戏,也始终是以封建社会做背景。 叶芊沫被这么多玩家刷好感度,她没有给回应,都能其他NPC衍生出来说她水性杨花,叶芊然真要跟他走了…… 先不说电灯泡的问题,就说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珺儒沉静道:“芊然既然要做江湖儿女,那就自然不该拘于这些虚礼。若是公子在意……不嫌弃的话,我就让芊然拜您或者您身边这位公子为师,公子若是应允,我便将此物献给公子,从此以后此令能调动者,皆由公子调遣。” 她说着,将袖中一块雕花的木牌子捧在手心里,做了个递出的动作。 因为有些距离,细节上易淮看不清,但燕奕歌看得真切。 那令牌的做工不凡,用料也并非寻常木头,而是极为特殊的“韶华木”,这木头有一股很独特的香味,平时不会发散出来,但用水泡过后就会显现出来,而且木头还有独一无二的暗纹。 风花雪月楼便是用这种木头,做了五块令牌,分别是风花雪月四块,再加上一块集齐了风花雪月的楼主令。 燕奕歌嗓音淡淡:“叶夫人好大气,这可是风花雪月楼的花主令,有这块令牌,风花雪月楼四分之一的产业、情报网、人才,尽可收入囊中,你就这样拱手相让?” 叶珺儒还未言语,叶芊然就再次被打击到:“……花主令?!” 她用一种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叶珺儒:“小姑你怎么会有风花雪月楼的花主令?!” 叶珺儒动动唇,叶芊然又说:“再说了我拜他为师干嘛?我是用鞭的!他是用剑的!而且小姑你都有花主令了,我就算要去闯荡江湖,也没有必要求别人帮忙了啊!” 叶珺儒轻叹一声,握住了手中的花主令,拉了叶芊然一把:“芊然,一块花主令而已,你真以为能保得住什么?” 要是能,芊沫会出事吗? 叶珺儒看向燕奕歌:“一块令牌而已,公子若是不嫌弃、用得上,尽管收下就是了。我只怕一块小小的花主令,您作为淮水山庄的庄主,是看不上眼的。” 易淮微顿,轻哂了声,攥着另一个自己的手指的手紧了紧,还意味不明地在他的指节上轻轻敲击了下。 燕奕歌被自己勾得彻底没法理会这些事,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想亲的念头一时间实在难以压下。 也就是在这时,叶芊然的理智遭受了最后的冲击,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燕奕歌,再看了看叶珺儒:“小姑,你是说他是燕奕歌?那个江湖第一、淮水山庄、武学天才,燕奕歌?” 叶珺儒颔首,易淮看她这反应,来了点兴趣,满是兴味地瞧着她:“是又怎么样?” 他话音落下时,就见一道残影掠过,然后是响亮的“扑通”一声。 只见叶芊然直接冲着燕奕歌跪下,甚至还磕了个实打实的响头,掷地有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易淮:“。” 易淮:“……” 你刚刚还说你是用鞭的啊姑娘! 楠諷 第43章 (四更) 真别说,叶芊然这毫不犹豫地一跪,直接叫屋内几个大人都沉默了,原本有些紧绷,甚至还隐约弥漫着硝烟的气氛都给凝固,化作了无奈和好笑。 燕奕歌直接冷冷一瞥:“我不收徒。” 叶芊然也真是机灵,她看出了易淮和燕奕歌之间非同一般的联系。至于究竟是什么,小姑娘还没想明白,不过她就算想不明白也没事,只要确定他们是捆绑关系就行。 所以叶芊然果断转向易淮:“那我拜您为师!” 易淮:“……” 燕奕歌那双桃花眼仿佛是被冰冻过似的,凛冽得像刀。 他抬起手,欲要用强硬的手段直接将叶芊然的拜师姿势打破——用内力就可以做到。 但他手臂才微抬,就被易淮预料到般地攥住。 燕奕歌稍顿,偏头垂眼看向另一个自己,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就像易淮猜到他要直接粗丨暴地用内力将叶芊然推到,打断她拜师的跪姿,他也清楚另一个自己是不想自己这么做。 既是因为这个举动太无情了,也是因为他对待非敌人的人,态度总是是好的。 燕奕歌敛眸,保持着姿势没动, 他明明清楚另一个自己也并不会因为他们有这点不同就对他有意见,可他的心还是会为这些区别而往下沉,生出更为阴晦的情绪。 为何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呢? 他们就该是一样的。 易淮敏锐地觉察到了另一个自己不平静的心湖,但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克制住想要去看燕奕歌的念头,望着叶芊然,好笑道:“你倒是挺机灵的。” 叶芊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眼里全是期待,然而易淮只是动作上温柔,言语上也是毫不留情的:“我不收徒。” 易淮:“芊然姑娘起来吧,就算你们拿出风花雪月楼的楼主令,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叶芊然抿抿唇:“……那让我跟你们一块游历江湖也不行吗?” 易淮心说他是真不想要个电灯泡啊。 他刚要拒绝,叶珺儒就再一次冲他拱手。 不知道是不是瞧出来了燕奕歌也听他的安排,叶珺儒这次只对他说:“公子,如若你们愿意带芊然离开,这块花主令我们照样拱手奉上,不仅如此,剑阁…剑阁霜梅阁中人也任凭公子调遣。” 易淮挑眉,多少是有点意外了:“叶夫人好大的背景。” 他扫视着面前三人:“既然叶夫人背后又有风花雪月楼,又有霜梅阁,会护不住一个小姑娘?” 叶珺儒苦笑了声:“我既带芊然过来求公子,自然不会瞒着公子。” 她从袖中掏出剑阁独特的一把小若暗器的短剑信物,此剑剑鞘是白色的,上头雕了极其精美的红梅,剑柄上也有霜梅阁独特的暗纹。 叶珺儒将这两样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让燕奕歌能够看得清楚。 她同时也是从自己袖中再掏出了一个锦囊,双手捧到了易淮跟前:“还请公子看一眼。” 易淮被这份神秘弄得有点莫名其妙,燕奕歌伸手拿在手里,大概捏了捏:“长命锁。” 不是暗器不是毒粉,他才放心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打开。 只看一眼,燕奕歌就微微眯眼,然后合上。 易淮没看见是什么,但瞧见自己的动作,不由咯噔了下。 他们并未在心里沟通,可易淮就是无端猜到甚至可以肯定另一个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种感知是已经超出了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所以才知道的那种范畴,而是一种更为特殊紧密的联系,比心声交流还要更像心电感应,也更为玄妙和离谱。 易淮还确认地在心里问了句:“和皇室有关?” 燕奕歌应了声:“是金麒麟长命锁。” 虽然不是很意外了,但易淮还是不免暗暗倒抽了口冷气。 金麒麟纹样,那可是皇子才能用。 尤其…… 燕奕歌又说了句:“上头还刻着一个‘煜’字。火日立煜。” 易淮默然片刻:“……荣少煜?” 昔日的太子,也是如今皇帝的胞兄,那个在成泰二十六年遭遇毒杀身亡的荣少煜。 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子,所以幼时的长命锁自然是用的金麒麟纹样。 易淮和这个NPC见过,对他印象不错,也知道他和剑阁、风花雪月楼都有些干系。 他母后的胞妹,也就是他的小姨曾拜师在剑阁门下,他从小的伴读,也是他的半个师妹,是风花雪月楼中人。而且据说是未来的四小主之一。 风花雪月楼虽是烟花之地,但风月场所不是只有那种事,也有卖艺的,风花雪月楼不反对姑娘们和客人发生关系,但姑娘们若是不愿意,客人们要强迫,那即便是报官,也是风花雪月楼占理的。 毕竟人家不是卖丨身的青楼,你非要和人酱酱酿酿,那和强占民女没有区别。 ——卖艺,不代表就是奴籍。 要知道风花雪月楼可是出过许多大家的。 叶珺儒要是同荣少煜有干系的话,那她能拿出来剑阁和风花雪月楼的信物,就不足为奇了,非要说有什么叫人意外的,无非就是叶珺儒能拿出来这些,就代表她和荣少煜关系匪浅。又或者是…… 燕奕歌将锦囊递还给叶珺儒:“她母亲和这位贵人关系不一般吧。” 叶珺儒接过收好,无声地叹了口气:“…是。” 刚才已经被月砂拉起来了的叶芊然敏锐地觉察到他们是在说自己,看看叶珺儒,又飞速觑了眼燕奕歌,随后问叶珺儒:“小姑,你们是说我母亲吗?” 叶珺儒颔首,望向叶芊然的目光满是慈爱还有怀念。 易淮稍挑眉:“芊然姑娘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何人吗?” 叶芊然是个聪明的,这会儿已然意识到自己母亲身份可能不一般了,她抿住唇低下头:“我从未见过她。” 她也一直以为,她母亲根本就不爱她和姐姐。 不然怎么会将她和姐姐送到别人身边养,不然怎么会见都不肯见她。 叶珺儒看出来她的心事,叹着气抬手摸摸她的头:“孩子,你别怪她,她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从来没有跟你们说过她,也是她的意思,是为了保护你们。你都不知道,为了保护你们,她去世的时候,我们连丧事都不敢办。” 叶芊然没见过自己母亲,自然不会说有多少感情,只是心里有一份期待和羁绊在而已,但也只是一份。 她掀起眼皮,看向叶珺儒:“她是谁?” 叶珺儒并没有再隐瞒,但却是转向易淮说的:“她是那位贵人的伴读。” 易淮心说果然是她。 “其实那位贵人在娶妻后,就遣散了她。但她依旧在京城里,转到了暗处保护贵人而已。然而在十八年前,贵人突然找上她,与她说怀疑有人给他下毒,请她查一查。” 叶珺儒轻声:“她在查那位贵人的事时,受了重伤,为了不牵连贵人,一路往南逃,恰好被我和兄长遇上,我们救下了她。她又和兄长日久生情,就有了芊沫。只是她身份不便暴露,所以那几年她从未出过府,服侍她的人也是从风花雪月楼招来的人。再后来,她又有了芊然。” “我们本以为可以这样好好过日子下去,虽然要藏着,但至少能保住命。可没有想到,她也早就中了毒,在她生下芊然三个月后,她突然毒发身亡。” 叶珺儒示意了下桌上的信物:“这两个都是她交给我的,她与我说若是我愿意的话,等风波再平息一阵,就帮她继续查下去,查出幕后黑手。若是不愿意…就当做是帮她养芊沫和芊然的谢礼。” 她本来是要装聋作哑一辈子的。 叶珺儒年少时虽也怒马鲜衣、快意江湖,但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要牵扯到那些事去。 她晓得对于她来说,为那位贵人查清真相可能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毕竟那是她的主子。 可成泰二十六年,她的主子也突然被毒杀。 那时候叶珺儒就怕了,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装不下什么天下,也讲不了太多情义。 她只想要一家平安。 叶珺儒声音发哽:“但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些人还是查了过来,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明明没有打算参与进去,可他们还是…还是带走了我的芊沫。” 她眼眶泛红,甚至控制不住,掩面轻轻抽泣:“我没有办法了……” 叶芊然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却又莫名什么都听明白了,她怔怔地看着叶珺儒,大概是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如此曲折,不由滞涩地问了句:“那父亲非要姐姐入京……” “……你们都说兄长卖女求荣,兄长也从未解释。” 叶珺儒闭了闭眼:“他确实没有那么爱你和芊沫,但他想要把你们送进京,是因为想要帮你们的母亲继续查下去。” 叶迹苇不提这些,都是为了帮自己的爱人藏住。 叶珺儒:“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点,他被利用了,被骗了。” 听到这句话,易淮不由得轻哂了声。 低头弯腰在叶珺儒背后的月砂不动声色地掀了下眼皮,叶芊然其实还没太注意到易淮这声带着讥嘲的笑,但易淮不是那种笑一下没人搭腔就不开嘲讽了的人。 易淮把手肘搁在桌子上,望着热气已经没多少了的三碗姜茶:“叶夫人这话说的不对吧?” 叶珺儒微顿,易淮抬抬眼,面具底下的桃花眼平静却又透彻,像是能够映照出这世间一切牛鬼蛇神的照妖镜。 他淡淡道:“你不是知道‘夏忠海’不对劲吗?你不提,不就是怕叶迹苇和单昶跟‘夏忠海’翻脸,然后‘夏忠海’大开杀戒,直接血洗城主府和叶家吗?” 单昶是高手榜第四十一名,但那晚能跟燕奕歌过这么多招的“夏忠海”,只怕武功远在单昶之上,就连叶珺儒身边的月砂都打不过。 更别说“夏忠海”身后还有更深的水。 易淮觉得这出戏实在是无趣,随手拿了风花雪月楼的牌子看了看:“你想送叶芊然到我身边,确实不能说你没有想保护她的心,更重要的是你要把最大的危险推离叶家和城主府吧?” 易淮觉得…哪怕叶芊然只是个NPC,也实在是有些可怜了。 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只为她而想的。 哪怕是单昶,如果他背后的主子需要,他多半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叶芊然推开。 第44章 易淮这话,当场就叫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他丢下一颗雷,却不着急看反应,只悠悠把牌子放回了桌上,甚至还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句毫不相干的闲话:“她们再不喝,这姜茶就凉了,就没有效果了。” 至于让燕奕歌给她们热? 不可能。 燕奕歌只能给他热任何东西。 觉察到另一个自己身上突现的占有欲,燕奕歌稍扬眉梢,心情很好地在桌子底下将自己的手扣得更紧:“不管她们。” 他语调悠扬:“浪费食物功德减一的是她们,不是我们。” 易淮被逗笑,弯弯眼,还没再说什么,那边叶芊然就彻底压抑不住,爆发了:“……小姑。” 她看向叶珺儒,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极致的难过:“他说的是真的吗?” 叶珺儒垂下头,眼帘也微微耷拉下去,没有接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举止,叫叶芊然明白了一切。 她扯了下嘴角,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转为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啊?!” 叶芊然上前了一步,却又后退,最后背靠上了墙,她无力地贴着墙站着,闭着眼,眼睫被泪水湿润:“…为什么啊……你可以利用我,可以为了想要活命将我推开,可你是怎么做到……” 她睁开眼睛,那双凤眸含泪注视着从小将她养大,教她做人识字,在她闯了祸会帮她兜底收拾烂摊子的叶珺儒,她视若亲母的小姑:“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姐去死的?!” 叶珺儒抿住唇:“芊然……” “别喊我!” 叶芊然猛地站直了身体:“我觉得恶心!” 她往门口走了一步,叶珺儒有点着急:“芊然!” 叶芊然回过头,恨恨地看着她:“你才是害死了阿姐的人!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说完这话,叶芊然就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跑了。 叶珺儒毫不犹豫就看向月砂:“月砂!” 月砂略一点头,转身直接朝叶芊然追去,还不忘关上了门。 她们都离开后,叶珺儒看向戴着面具的易淮和燕奕歌,语气难免有点重了:“公子对这出戏可还满意?” 易淮扬扬眉,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就是故意的:“反正叶夫人想要叶芊然和叶家以及城主府划清界限,面对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只是把人送走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决裂来得干脆。” 叶珺儒攥紧了拳头,气到有点发抖:“你……!” 可她又心知肚明,易淮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虚假又或者夸大其词的。非要说有什么问题,也只是过于放大她自私自利的那一面,没有提一句她也是想让叶芊然平安的。 他只是将那层朦朦胧胧的遮羞布一把掀开了而已,她怎么能脸皮那么厚地指责说真话的人? 但…… 叶珺儒呼出口气,咬紧了后槽牙。 易淮看热闹的心还是惹人恼火的。 这个人…… 叶珺儒搜肠刮肚也没找着合适的形容词,但她若是在现代生活长大,那一定能精准评价。 易淮就是典型的精神上的抖S。 他把这最后的温情泡泡彻底戳破了,还有闲情示意了下桌上的姜茶:“叶夫人不喝的话,待会儿就凉了。” 叶珺儒面无表情地端起姜茶,将还留有最后一点温热的一碗姜茶下肚,浑身的冰冷和被气到僵而发抖的四肢都缓了过来。 易淮又跟没事人似的问:“她查到了什么吗?” 叶珺儒此时还在气头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什么?” 易淮很贴心:“叶芊然的母亲,查到了什么?” “……她毕竟是风花雪月楼的花主,也视那位贵人为主子。主子找上门说自己被下毒了,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出手去查。” 叶珺儒轻呼出口气:“最后她还没查清楚是什么毒、怎么下的,先查到一个人的行迹有些不对,就遭遇了埋伏、刺杀。” “谁?” 叶珺儒抬起手,指了指上面:“现在的这位。” 易淮懂了。 《青云上》的NPC是本土的,所以都会避讳皇帝、皇室,这一个动作就很明了。 叶芊然的母亲查到了当今的皇帝,在当时还是一个世人皆知的闲散王爷的顺王。 ——《青云上》的内测版是在现实世界时间线的十四五年前出的,那时候易淮是才上高中的年纪。《青云上》花费了长时间内测(反正内测也是高额购买名额,有充值渠道),才在今年上线。 按照时间比例算,也就是《青云上》内测版到公测版,在游戏内已然经过了二十九年左右。所以再按照时间线算,这些事是也发生在易淮玩这个游戏时,只是那时易淮还没有接触到皇室,也没有用“燕奕歌”这个ID在游戏内打出极高的名声地位。 因此易淮对这一段是空白的。 但他有个问题:“那时候的顺王,会对自己的兄弟下这样的狠手吗?” 易淮问的不是叶珺儒,而是在心里问另一个自己。 照时间线来看,当时的顺王荣少烨、如今的皇帝,是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年纪,确实开始算计了,但顺王和太子可是同胞兄弟,而且易淮听说顺王一直志不在此。 燕奕歌淡淡:“比起这个,你更该问他有这个能力吗?” 当时的太子荣少煜,可是皇帝最宝贝的儿子,又是太子,顺王是怎么做到的? 易淮心说确实。 但易淮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蓬莱。 会和蓬莱有关吗? 说到底,因为蓬莱之人打败了天府,就奉其为国师这事儿,在易淮看来还是太过离谱。 易淮没说话了,叶珺儒就有些坐不住:“两位…我先去找芊然了。” 易淮不拦她,还示意了下:“东西一起带走吧。” 叶珺儒看了眼桌上的两个信物:“如若我能说服芊然跟二位一块走,两位是否愿意……?” 易淮叹了口气:“叶夫人,我觉得你应该尊重叶姑娘的意愿,先问她的想法,才再考虑劝她。” 叶珺儒稍怔。 易淮心说这就是典型的家长啊,总是想着自己是为孩子好,却没有想过孩子想不想如此。 燕奕歌抬手拿起了那两个信物,随手一丢,恰好丢进了叶珺儒的怀中。 叶珺儒接过,燕奕歌淡淡下逐客令:“叶夫人请回吧。” 易淮贴心地再示意了下剩下的那两碗姜茶:“叶夫人一起端走吧,不然浪费食物。” 习惯了现代的光盘行动,易淮真是一粒米都不想浪费,一看见要浪费,就不舒服。 叶珺儒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喊小二。 所以等她喊了小二帮她把姜茶端走后,易淮看了看自己,暂时没开口。 因为就在隔壁的巫沉凝肯定会来敲门。 “……兄长。” “嗯,你先回去等一下。” 易淮应声,却慢悠悠地和另一个自己十指相扣:“我有点事先处理。” 巫沉凝说好。 燕奕歌凝神听着:“……她进去了。” 易淮摘下面具,又伸手去摘燕奕歌的,无须镜子就能自照,他弯起眼:“你感觉到了吧?” 燕奕歌嗯了声,抬起手帮他梳理了下方才掀面具时弄乱的发丝:“我们之间有更为奇妙的联系了。” 不是来源于心声对话,也不是来源对自己的了解所以猜出来的,就是…很玄妙的感知。 易淮眨了下眼:“所以,你在因为什么烦躁?” 燕奕歌微垂眼,没有答话。 易淮凑近他一点,仰头看着他,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几乎要挨在一起,但两方的神态是不一样的。 易淮勾着嘴角,把自己感知到的轻而慢地说出来:“因为你觉得你和我有些地方不一样、又因为我是真正的原本的身体,而你是游戏账号的身体,所以怀疑并且觉得自己像是‘易淮’的仿冒品。” 燕奕歌敛眸,其实在易淮把他内心深处最焦虑的想法说出来时,他就猜到自己会说什么了,可他还是想听自己说。 易淮也如他所愿,牵着他的手,用含笑而温柔的语气与他道:“你居然会因为这个烦恼,我可是很想要你这具身体的,多爽啊,还能保护好另一个自己。” 他抬起另一只手勾住燕奕歌的脖子,和他眉心相抵——无论是哪个易淮,都爱做这个动作,好似这样他们的一模一样的灵魂就能够突破躯壳的限制,交织在一块儿,然后相融,彻底地再一次不分彼此。 易淮:“再说了,虽然你是我,我是你,可我们现在确实变成了两个个体,就算灵魂真的一样,也会因为一点不相同的因素,比如武功啦,比如肤色啦,比如身高啦……这些有所不同,这不也是挺好的吗?” 他下结论:“能看见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我是挺开心的。” 燕奕歌抚上易淮的脸,声音低低地:“哪怕我变得冷漠、残忍?” 易淮真的没觉得有什么:“挺好的啊,这样我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都不需要演,多方便。” 他又轻眨了下眼,细长的眼睫扫过燕奕歌的,像是戳到了燕奕歌的心窝里去,在那儿扫了下。 燕奕歌的嗓子登时收紧,仿佛有根羽毛梗在其中,难受得厉害,也因此,他的嗓音都变得格外冷涩:“哪怕我开始讨厌一切能引起你注意、得你关心的人或物,想要独占你?” 易淮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下,他对上燕奕歌那双深得像是要将他吞没的眼睛,勾着的嘴角不仅没有被里面的危险嚇退,反而上扬得更加明显。 他微抬下巴,柔软却有些温凉的唇贴上另一个自己抿得冷峭但炽热而又柔软的唇,他知道自己在问出这话时,肯定就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答案,无论是什么途径,燕奕歌都会知道。 可他还是要说。 易淮轻声:“我很喜欢。” 他笑,说话的气息有大半被燕奕歌捕捉走:“阿燕,自己就该属于自己,也只属于自己,不是吗?” 燕奕歌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将他搂紧,甚至是直接抄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不顾一切地狠狠吻了下去。 想要占有自己的心,就像是这个吻。 恨不能将其吞咽下腹,以此彻彻底底地藏起来。 是保护,也是禁丨锢。 第45章 (二更) 易淮被自己吻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要不是燕奕歌抱他真的太紧,完全可以说是勒着他的,他都会在这过于猛烈而深的吻中恍惚着以为自己一脚踏上了云端,一脚又陷入了海底的泥泞,上上下下,就是着不着地。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实在是有些长了,甚至燕奕歌都有两三次停下来给易淮换气的空间,自己却是去舔吻卷走易淮眼尾咸味的水痕。 将本来就微微泛起薄粉的肌肤吸丨吮得更加艷丽。 要不是易淮很确定他并不打算现在就一步到位,他真要怀疑自己今天怕是要在风雨中飘摇不知道多久。 可能会到明天? 嗯,说不定后天、大后天都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 易淮很相信自己的本事。 最后燕奕歌放过易淮,还是易淮实在是受不了了,再他吻过自己的眼泪后又贴上了要亲他时,无力地捶打了一下他的肩背,沙哑着也瑟缩了下,喊了声:“燕……” 他确实有点被亲怕了,燕奕歌听出来了,到底还是顿住,没有再纠缠下去。 可他望着易淮的模样,看他眼里的茫昧,看他眼尾被自己染上的色彩,看他软倒在自己臂弯里,好似可以随他掌控揉捏…… 燕奕歌哪怕清楚自己的确亲得太久了,该够了,内心的空虚和渴求依旧没有得到半点满足,甚至抓心挠肝地想要更多。 燕奕歌的眸色浓得几乎辨不出神态来,眼底翻涌的贪婪更是为他的危险加注。 他曾多次赤条条地站在镜子面前,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具身体是怎么样的。 单薄、纤细,他从前非常厌恶。可现在这些记忆画面却全成了油与燃料,将那把隐秘的火烧得更旺,快要将他的理智都变成烟灰,再一看另一个自己,就如同被风吹过,散得一干二净。 燕奕歌呼出口浊气,垂首,额头抵在了易淮的颈窝里,眼底也隐隐显现出些许克制的红。 易淮岔着腿坐在燕奕歌腿上,身躯被他结实的臂弯牢牢锁着,公众号梦白推文台,隔着衣物和他紧紧相贴,那点异样自然早就感觉到了,但也许因为是自己,也许因为易淮从小就没有什么羞耻心,所以易淮倒没有觉得有什么。 他就是真的被亲得有点头皮发麻。 易淮倒在燕奕歌的臂弯里,也倒在他的怀里,胸膛的起伏都被他压着,两颗一模一样的心脏贴在一块儿震动共鸣。 易淮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心口上那道手术留下来的疤,他动动唇:“我想看看你那道疤。” 燕奕歌满脑子都还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易淮红着眼的模样和那单薄的身躯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织重合。 易淮现在这么一提,他箍着易淮的手臂就更加收紧,以至于让易淮明显的感觉到了硌着他的某处跳了跳。 “……” 易淮这回是真的头皮发麻,脊背都像是被电过般又麻又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原本搂着燕奕歌的手抬起来,双手掌根压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了个要把人推开的动作,却又因为全身筋骨还透着被亲到窒息后的软,使不出多少力气。 更别说燕奕歌被这个动作刺激到,将他抱得更紧,还抬了抬头,隔着衣物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倒没有用多大的力,就是叼着。可这种非人能做出来的举动,只会叫空气中的危险感更浓。 燕奕歌微微抬起一只手,覆在易淮的背上,像是给猫顺毛似的,慢慢抚着。 易淮只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被恶魔盯上,另一半被天使爱丨抚着,他人也就在两个极端拉扯。 “……燕、燕奕歌。” 易淮是真的想从另一个自己怀里逃出来了:“你正常点。” 燕奕歌松嘴,低哑着嗓音,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弓脊背,却仰头去吻自己的下颌线,落下细密缱绻,而又带着什么暗示意味的吻,激起片片涟漪:“别怕。” 他说完,又晦暗不明地问了句:“你在怕我吗?” 易淮心里的警钟本能敲响:“……我不是怕你。” 他实话实说,毕竟燕奕歌是自己,且他们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感受,根本没有瞒的必要和空间:“就是你这样好奇怪。” “而且,”易淮顿了顿,嘀咕:“我真怕你忍不住。” 在这里是真不行。 巫沉凝内力不俗,就算他能忍着不出声,别的声音……比如咳咳…撞击什么的,也是能被捕捉到的。 易淮可以在他们面前坦然接受被自己搂搂抱抱,甚至燕奕歌凑过来亲他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是没有那么保守的现代人,可不代表他是那么开放的现代人。 燕奕歌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那点阴郁登时消散。 他低笑一声,终究还是松了松自己,没有叫其再硌着,给足压迫感,也隐秘地去杯水车薪地满足自己一点。 易淮呼出口气,被燕奕歌松开时,才惊觉自己身上冒了层细细的薄汗。 今日降温,窗外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砸着,带着像是要将世界洗净的架势,易淮又觉得冷。 他不是那种忸怩的性格,觉得有点发凉,就自然地主动贴上自己,搂住燕奕歌:“出汗了,风吹着冷。” 燕奕歌身体里那个空得像是要把另一个自己塞进去才能填补上的洞,无端就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动作、一句话给赌上了。 空荡荡和疯了似的渴求着什么的感觉再没半点,只剩下愉悦和缱绻,仿佛骨子里都舒坦了。 燕奕歌重新搂紧自己,又低笑了声。 易淮被他笑得耳蜗有些发麻:“干嘛。” 他嘀咕:“这不都得怪你,弄得我今晚又要洗澡。” 在这里洗澡太麻烦了,而且易淮是真不太习惯浴桶。 燕奕歌从善如流:“我帮你。” 易淮呵呵了:“你帮我?那只怕我接下来好几天都别想下地了。” 燕奕歌闷笑:“你还是不太了解自己。” 易淮:“……” 他拿手指戳戳另一个自己:“你差不多得了,就我这破身体,能让你折腾几天就是老天开眼,看在我单身了快三十年的份上,保佑一下。”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燕奕歌真的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再想彻底地占有自己,就算拼了命,咬碎了牙,也会忍住:“到时候没有半个月你别想跑。” 易淮:“。” 是人吗? 但说实话就自己这魔鬼性格来看……确实不做人也很正常。 易淮瘫在燕奕歌怀里,也没说什么反驳或者不许的话。 他们之间安静了会儿后,易淮又忽然来了句:“那到时候我想试试之前在网上看见的,单手抱着,边走边……嘶!” 易淮话还没说完,燕奕歌就又咬了上来。 这回不是轻轻叼着了,而是用了点力,直接在他肩膀上咬了口。 就那一处传来的疼和一点隐秘荒唐、顺着神经冲上灵魂的小夬感来感觉,易淮觉得他是咬出了印子的。 这具身体皮肤娇嫩,只怕没个两天消不下去。 “……故意勾我?” 燕奕歌一手揽住自己的腰,将人紧紧禁丨锢在怀中,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脊背,抬起眼去看易淮,嗓音微沙,语气有几分切齿:“真不怕我现在就……” 易淮弯起眼,嘻嘻一笑,大方承认自己确实就是故意的:“你不会。” 燕奕歌舔了舔唇,没法反驳,所以干脆扣住了易淮的脑袋,再一次亲了上去。 易淮没躲,反而是顺从地搂住了自己的脖颈,让这个吻能够变得更深。 但这一次,他主动闭上了眼睛。 于是凝望着自己的,就只有燕奕歌。 他真的很喜欢盯着易淮亲,哪怕这个距离真的看不见什么,他也喜欢。 将自己望在眼里,会给他很大的满足感。 哪怕一吻结束后,贪婪还是会侵丨占他,让他想要索取更多,但至少当下的满足是存在的。 他好喜欢自己。 喜欢这恶劣又可爱的性格,喜欢这张脸,喜欢自己的一切。 “…阿淮。” 情到深处,燕奕歌就忍不住蹭着自己的唇,呢喃着剖出心意:“我真的好爱你。” 他是那么深爱着自己。 易淮勾起唇,将自己搂得更紧,凑上去亲了亲自己的眉眼:“我也是。” 这么多年,他也二十九岁了,其实早就没了少年人的冲动和热血,可在此刻,他的一颗心砰砰跳着,在胸腔里疯狂叫嚣着舞动着,像是吃了致死量的兴奋剂一样,根本无法安分下来,甚至叫他有种恨不得像全世界宣告的冲动。 易淮用额头抵着燕奕歌的眉心,那双桃花眼和拥有更多欲丨色的燕奕歌不同,就是最纯粹的闪亮,仿佛里面有无数的光在攒动,亮眼勾人得紧。 易淮笑得粲然:“我也很爱你。” 燕奕歌动了动唇,喉结微微滑动。 但这一回,感觉到他还要亲上来的易淮就拦了下:“……别亲了。” 易淮抿了抿自己的舌尖,又有点头皮发麻:“你缓一缓,再亲就要破皮了。” 更别说他唇上已经给自己咬出了一道口子。 “……那欠着。” 燕奕歌也没坚持,就是悠悠补了句:“晚上算上利息一块儿。” 易淮:“……” 他无语了:“你是什么资本家!” “毕竟是亿万身家的易总。”燕奕歌笑:“黑心一点也很正常。” 易淮默了默,说不出话。 燕奕歌又运转内力,将他身上浅淡的薄汗烘干,再吻走他鼻尖上的薄汗。 易淮嘀咕:“你也不嫌脏。” 明明一样的有洁癖。 “不嫌弃自己。” 燕奕歌又亲亲他的嘴角:“你上回…衣服都是我洗的。” 易淮:“。” 他掐住自己,面无表情:“你有时候也可以闭嘴的,不用事事都接我话。” 燕奕歌笑得更深,易淮望着,就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倒在他怀里。 啊。 真的好想一辈子就这么简单过下去。 第46章 (三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叶芊然这边,因外头雨势过大,她虽逃离了是非之地,但还是没有冲出客栈,只是到了客栈大堂里。 这会儿大堂里空无一人,叶芊然望着外头的泼盆大雨,双手攥成拳头,静立了会儿后,一转身,就瞧见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月砂。 叶芊然看了她一眼,轻呼出口气,最后在正对着大门的长板椅上坐下了。 月砂很有眼力,并未上前,就低着眉眼候在那儿。 叶芊然也没有与她说什么,她坐了没一会儿,叶珺儒就带着端了姜茶的小二走了过来。 叶珺儒示意月砂:“还热着,趁热喝了吧。” 月砂说是,端起碗面不改色地就全喝了。 但小二把剩下那碗放在叶芊然面前时,叶芊然却没有动作,她甚至还朝门外偏了偏身子,一副不愿意与叶珺儒多话的模样。 叶珺儒想起易淮的话,轻叹了声:“芊然,我承认,那位公子说得确实如此,但我也在尽最大努力想护你周全。” 她望着十六岁的少女,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把她当孩子对待了,她其实一向也是很有主见的:“你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把叶芊然留下来,就是拿城主府和叶家这么多人的命去赌,而且完全有可能最后两方都保不住。 可把叶芊然送走,就有可能两方都能存活。 叶芊然又别过脑袋,没有说话。 叶珺儒在她跟前蹲下,仰头看着她:“你不愿意和他们走的话…跟小姑说一说你的想法,好吗?” “……” 在好一阵的沉默中,叶芊然终于开口:“我以为你带我去找他们拜师,是因为知道我崇拜燕奕歌。” 叶珺儒稍顿:“…对不起,是小姑错了。” 叶芊然抿住唇,轻声:“我知道的,这世上没有谁能把别人放在第一位,尤其你们大人,都讲究个权衡利弊,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让姑父和爹爹丧命,我可以离开鲤泉。” 她看向叶珺儒,眼里神色坚毅:“但我不会跟他们走。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去拜入剑阁门下,从此以后,我的江湖,我自己走!” 叶珺儒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想说这不安全,但她还没说出口,江黎初就从另一侧下楼,朝她这边走来:“叶姑娘。” 叶芊然听见略感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就瞧见了熟悉的装扮。 江黎初每次用幕篱遮掩住脸和身形时,都会将腰间挂的银杏铃铛用内力控制住,不叫它作响。 这也是杏林馆内门长期的课业,用来练内力的操纵。 虽说相处的时日不长,但也许因为经历的事于叶芊然而言并不小,且她与江黎初略微交谈一二后,对江黎初的想法和性格很是喜欢,所以不由微缓了脸色:“江姐姐。” 江黎初笑着走近她,在她面前坐下,先同叶珺儒打了声招呼,才说:“今天雨很大,叶姑娘姜茶再不喝就要冷了,冷了效果便大打折扣了。” 叶珺儒微顿。 叶芊然看了看那碗姜茶,不知为何,隐约觉得江黎初在暗示叶珺儒什么。 最后叶珺儒叹了口气:“……芊然,你把姜茶喝了,我回头去一封信,附上信物到剑阁。” 她退了一步:“你把那块牌子带走,行吗?”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 叶芊然端起姜茶:“不用你说,我自是会带上。” 她一口气干完了姜茶,又被呛得红了眼,咳嗽不止。 而那头巫沉凝也缓缓走下来,她走近后,望着叶珺儒和叶芊然,弯腰拱手:“叶夫人,叶姑娘,芊沫姑娘的事我很抱歉。” 她掏出自己的信物,放到桌面上推给她们:“这是我巫沉凝欠你们的,如有需要,尽可来杏林馆寻我。” “……巫馆主也是被人所害逼迫至此。” 叶珺儒站起身:“也无需太过自责。” 她拿起了桌上的东西,在叶芊然开口前,就不容置疑地塞到了她手里:“但东西我们就收下了,芊然日后行走江湖,总要有个保障。” . 易淮同自己温存了会儿,外头的雨势都稍小了些,易淮才从自己身上下去。 又等燕奕歌冷静了半晌,才喊了巫沉凝。 是燕奕歌戴好面具后推门出去喊的,他出去走了两步,就在楼上走廊瞧见大堂里坐着几个人,不仅有叶家三人,还有巫沉凝和江黎初。 巫沉凝戴了个猫样的木制半脸面具,江黎初还是戴着那黑纱长到垂至脚踝的幕篱。 燕奕歌抬手敲了敲护栏,他弄出的动静不大,就是屈指用寻常的力度敲了两下,只有一点闷响。其余人没听见,只有巫沉凝和月砂抬了下头。 巫沉凝跟她们道了声稍后,便起身向燕奕歌这边走来。 燕奕歌看了眼她提着袍角上楼的动作,视线没有过多停留,便转身进了屋内。 巫沉凝的脚彻底好了。 燕奕歌转身进了房间后,就看见易淮也戴好了面具。 他们对视一眼,易淮瞬间就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那就好。” 至于巫沉凝的手能不能跨过那道坎继续行医…… 易淮相信她没有那么脆弱。 巫沉凝上楼进来后,就先把门带上了。 她冲易淮伸出手:“兄长,我给你把把脉。” 易淮对于她一直惦记着这事感到些许无奈,同时心里也是一暖。 只是易淮还未动,燕奕歌就忽然抬起薄柳拦了下巫沉凝,示意她:“坐那边去。” 巫沉凝本来是要绕过桌子坐到易淮身侧的,那个位置也是燕奕歌的位置,离易淮近,且不需要搬动椅子了,适合看病。 她被燕奕歌拦下,倒没不高兴,主要也瞧见了易淮与燕奕歌之间的那些互动,多少品出了点意思。她就是觉得有些无语:“……不至于吧?” 燕奕歌淡淡睨她:“至于。” 巫沉凝下意识地看向易淮,她本想叫易淮帮忙说句话,但一想这俩是一个人,谁的意思都是对方的意思,她找哪个都没用,就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己去搬椅子,坐到了易淮的另一边,还贴心地离得远了点。 真能喫醋拈酸。① 易淮先笑眯眯地看了自己一眼,燕奕歌八风不动,没有半点赧然,径直撩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易淮也不觉得他会不好意思。 他伸出手,让巫沉凝搭脉。 巫沉凝身着方便行动的女子劲装,袖子是束口,自然不需要撩衣袍。 她悠悠抬手,还敢调侃一句:“我需要拿块手帕隔一下吗?” 易淮没搭话,燕奕歌就在那头递出了他自己的帕子。 巫沉凝:“……” 易淮实在没忍住,闷笑了声。 巫沉凝决定不理他,一边把脉,一边嘀咕:“我就不该问这一句。” 也是她的问题,太久没见着他了,都忘了这人素来就是不会被别人噎着,只会把别人噎死的性格。 易淮弯弯眼,在这个游戏里,终于遇见了自己以外熟悉的人,对他来说当然是高兴的。 巫沉凝凝神了会儿,又让易淮摘了面具看了看:“……你这身体,好奇怪。” 她蹙起眉,既有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忧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男子身体阴寒成这样,偏偏你又不是像风雅妙那般是修行了功法所致……” 巫沉凝说:“便是天阉之人,也不至于此啊。” 易淮默了默。 燕奕歌在旁边问:“有办法解决吗?” “……这不能算病,我不是没有法子缓解,但要治根,总得知道起因。” 巫沉凝实在有点想不通:“可我现下并不能诊出原因。” 她这话刚说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易淮:“兄长,你是从出生起就开始这样了吗?” 易淮嗯了声,反手握住在桌子底下伸出手来牵他手的燕奕歌:“我父母说我一出生就这样,刚出生就直接送急诊……就是看大夫,而且是很严重的意思,生命一度垂危。” 他在重症监护病房长大的,母乳都没办法喝,接触的一切都得杀菌,就这样一直过了半年,身体才慢慢有了点起色。 巫沉凝:“你生下来有多重?” 易淮怔了下:“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妈…我母亲倒是与我说过,说我生下来很轻。” “怀了十三个月才出生的?” “是。” “怀胎时可看了大夫,大夫有说什么吗?” “大夫说没什么问题。” 其实本来是应该剖腹产的,但是剖腹产会影响小孩和大人的免疫力,所以最终大家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易淮还记得他妈妈还跟他说过,那时她和他爸爸还开玩笑,说,说不定怀了个哪吒呢。 巫沉凝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说话。 燕奕歌在旁边看着,直接问了:“你有头绪?” “…是有,但你们说你们本尊是身体穿越进来的,我们这里是个游戏世界,也就是虚假的,不应该啊。” 巫沉凝道:“这就好比话本里虚构的神仙真的存在一样,太匪夷所思。” 燕奕歌:“你直说。” 他眸色有些冷:“话本里有些东西也是以现实为蓝本②,万一你知道的在我们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呢?” 巫沉凝微怔,豁然开朗:“……也是。” 她坐直了身体,神色凝重:“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我从前听闻过一种毒,这种毒下在女子身上的,但对女子并没有影响,只会在女子怀胎时,影响到怀中的胎儿。这是一种蛊毒,探查不出来,生下来后脉象也看不出来,只能通过表露出来的迹象去分辨。” “而那种蛊毒的迹象……和兄长你原来的身体,也就是‘易淮’的这具身体,是很像的。” 第47章 (四更) 燕奕歌的神色彻底冷下来,甚至有些阴戾。 即便是和他没有感应的巫沉凝,都能够感觉到他的气压带来的压迫感,可偏偏本尊身体穿越来的另一个他,却没有太多情绪,只是皱着眉在思索如若自己真的中了巫沉凝说的这种蛊毒,那会是谁给他下的?他妈妈又是怎么中毒的? 巫沉凝望着易淮明明是一个人却是两种不同的反应,觉得有点稀奇,又觉得好像这样也是没问题的。 她这个兄长,素来就是在意自己,又没有那么在意自己。 本尊身体差,用着本尊身体的自己不在意,但游戏账号身体好,看着另一个自己身体差,多半就坐不住了。 再说…… 巫沉凝总觉得游戏账号这边把本尊圈在了“自己”的地界里。 易淮出声打断了巫沉凝的思绪:“这种毒下起来有限制吗?” 巫沉凝摇头:“大多数蛊毒下起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但这种毒制作起来极其复杂,而且很容易失败。” 燕奕歌:“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吗?” 巫沉凝想了想:“那得去我师父那儿了,我师父那有一块‘蝉玉’,据说是可以验此毒的,但具体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和我师父也没试过,所以不能肯定的说绝对有用。” 巫沉凝虽是天才,但能够年少成名,也不是自己闷头摸索出来的。 学医学毒又不像学剑,只要足够天才,还真能摸索出自己的路。医毒是需要足够多的基础知识作为支撑,还需要大量的病例作为参考。 巫沉凝的师父易淮是知道的,只是没见过。 那是位隐世的老人,也是她收养了巫沉凝,对于巫沉凝而言,她们不仅有师徒之情,还有养育之恩。 只是那位老人…反正在游戏里,出场就是从巫沉凝的口中出场,没有玩家瞧见过她的模样,因为巫沉凝登场时,她已经去世了。 易淮听巫沉凝说过,她师父以毒为主,而且醉心研究蛊毒。 所以巫沉凝会想到这上面,并不让人意外。 易淮想了想,问:“你师父会调制这种蛊毒吗?” “这种蛊毒不能说是调制。”巫沉凝严谨道:“它属于需要养的类型,而且我师父不会。我也是在师父留下来的手札中看见的,虽然师父没写出处,但我想,可能来源于我师父从前的门派。” 于是问题又来了。 巫沉凝并不知晓她师父出自何门何派,她问过,她师父并未回答。 燕奕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冷声:“眼下的重点是要如何医治。” 易淮从思绪中出来,侧首看向他,勾勾唇。在巫沉凝面前,就完全不需要藏着掖着了,易淮伸手握住燕奕歌的手,身体都倾斜了过去,和他肩臂相抵:“别板着脸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巫沉凝没有办法,我们也可以慢慢找办法。你看,至少现在可能知道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一个突破性进展吗?” 本来要说什么的巫沉凝默了默,很懂的闭口不言,做一个只会发亮不会滋滋冒电流声的灯泡。 燕奕歌垂眼望着易淮,反手将自己的手扣在掌心底下,语意不明:“你也太不在意自己。” 易淮觉得冤枉:“我看我自己挺在意我自己的啊。” 他眨眨眼:“有你这个自己在意自己,那我这个自己就稍微看开点嘛,不然大家一起emo,多难受啊。” 燕奕歌睨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自己的手。 不需要他多言,易淮也明白他的意思。 燕奕歌无论怎么样都会治好他的,如果治不好,没有道理一个人物理意义上死了,物理意义上又还活着。 他们是一个人,当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易淮也没上演什么“我死了你也还是要好好活着”的偶像苦情剧,他微微弯眼,在心里跟燕奕歌说:“当然。” 他虽然性格上是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有问题到叫另一个自己独自在世上怀揣着悲痛和会令人发疯的思念活着。 安抚了看着好像随时要拔剑而起的自己后,易淮再看向巫沉凝,示意她:“你继续。” 巫沉凝这才能说上话:“如果能够确定是那种蛊毒的话,我应该能治。” 不打包票,不是古往今来的医生的通病,只是巫沉凝确实有些不确定:“我当时在我师父的手札上也只看见了一半的解法,我师父并没有研究完。我要继续研究,也得要素材。” 燕奕歌又问:“除了身体差,这种蛊毒还有别的危险吗?” 他会有如此疑问,不过是因为在《青云上》里,是有毒中了不仅折磨人,还有后手。譬如点什么一个对寻常人没什么影响的穴位就会瞬间毙命,而且因为是蛊毒,还有可能就是有子母之分,中子蛊的会听从母蛊的话,又或是母蛊可以定位到子蛊…… 《青云上》有不少这样的设定,甚至巫沉凝自己都会养这样的蛊。 巫沉凝摇了摇头:“这种蛊毒,就只是折磨人而已,也容易要了人的命,而且如若没碰上知道的,到死都不会觉察是种毒。” 她稍顿:“所以师父将此种蛊毒命名‘阎王追命’,意思就是中了这种毒的人,就像是被阎王盯上了,在身后追着索命,稍有不慎,就会被勾到阴曹地府去。” 她说着,又不免感叹:“我还记得师父的手札上提到过两个她遇上的中此毒的婴儿,一个她施针砸了许多药草,还有不少内力深厚的人帮忙养着,也没活过一月,另一个幸运些,据师父记载,那会儿她的医术已有些新的进益,但那个孩子也没活过三岁,最后死在了闹冰灾的那个冬日。由此可见,你们所说的‘现实世界’,医术当真不一般。” 易淮诚恳道:“是科技的力量。” 巫沉凝偏偏头:“科技?” 易淮又开始陷入了和她解释词汇的过程中。① 好在巫沉凝的理解能力不差:“…原来如此。” 她又忍不住问:“那,方才兄长你说的‘一抹’是什么意思?” 易淮:“……” 要如何给一个生活在没有英语体系的世界的人解释外语词汇?在线等,急。 也是易淮今天心情确实还不错,所以又跟巫沉凝解释了一下。 好在龛朝和别的国家的语言是不一样的,他不需要跟巫沉凝解释什么叫外语。 巫沉凝恍然大悟,有点向往,眼里带着光:“……你们那个世界,真有意思。” 她又说:“兄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方才给你诊脉发现,就算不能治根,有另一个你在,每隔两三日用‘烁金流石’的内力给你推经脉走周天,也能压制住‘阎王追命’带来的寒毒。” 的确如此,易淮这两日咳的次数比起从前来少太多,就是到夜里时,就算燕奕歌抱得再紧,只要不用内力替他暖,易淮就总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外散发寒意。 但有自己守着,睡觉也还算舒适,甚至比从前在现实世界有暖气还要意外的舒服。 燕奕歌嗯了声,看了看窗外的天:“雨停后我们即刻北上。” 内测时,巫沉凝就与易淮说过,她师父隐世的山谷在龛朝国土北部。 具体的位置没有说,易淮当时也没有过多询问。 但他知道,如果他问,巫沉凝一定会告诉他。 巫沉凝动动唇,一时间没有答话。 易淮看着她,若有所思:“说起来,我还没问你那个找你的皇子是何人。” 巫沉凝抿起了唇。 易淮:“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没关系。” 他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问这一句,只不过是因为易淮觉得巫沉凝对于北上这个决定迟疑,就是因为找她的那个皇子。 而北上去巫沉凝师父隐居的山谷,又事关他自己。 对治病……现在大概可以说是解毒这事,易淮虽不着急,却也不是想耽搁的。 他还想再用自己这个身体学武、大杀四方呢。 巫沉凝低叹一口气:“我没想瞒着兄长,我只是一时间不知要如何与你说。” 她垂下头,想了想,先从方才她因为耳力过好听到了两嘴的话说起:“关于叶夫人说的话,其实我是要反驳一二的。” 巫沉凝轻声:“兄长还记得我从前很是厌恶龛朝皇室,讨厌荣氏家族吗?” 易淮一听这个开头,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剧情:“你该不会,是和他们有什么渊源吧。” “……兄长果然聪慧过人。” 巫沉凝苦笑:“我一直未与兄长你说,是因为我从来不将我自己视作荣氏一族,但…我身上确确实实流着皇室的血脉。而且我同当今皇帝,龛武帝荣少烨,乃是亲兄妹。” 易淮:“……” 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以至于他握着另一个自己的手都不自觉加重了力度。 燕奕歌松了松手,换了另一只握住自己,同时抬起那条手臂将易淮揽进了怀中。 还想说什么的巫沉凝一顿,直接被打断了苦情剧场,歪了下脑袋,有点困惑。 但易淮和燕奕歌都没有与她说什么。 易淮在心里轻轻说:“我忽然有种自己很早就掉入了网中的感觉。” 燕奕歌自然明白,他不仅明白,甚至在巫沉凝说出那句话时,他也有一样的感受。 就好像有一双他们看不到的眼睛,在他和巫沉凝相遇的那一刻,就盯上了他。 随着他成为和巫沉凝最要好的玩家,那张他以前玩游戏时从未察觉的网,就彻底围绕着他织成,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两个易淮的眸色都冷了下去。 他平生最讨厌的事,被人算计就是其一。 第48章 之后巫沉凝说了个很游戏剧情的故事。 她是当今龛武帝流落在民间的妹妹。 作为皇后所出的女儿,巫沉凝本该富贵一世,可在皇后怀她时,天府之人秘密谏言于龛文帝,说龛朝将祸起这宫墙内的嫡女。 但当时,皇室宗亲都没有人诞下嫡女。 直至三月后皇后临盆,生下了这个嫡女。 龛文帝知道以天府在庙堂和民间的威望,自己怕是留不下这个女儿——当时太医为皇后诊脉时,便说过这一胎很有可能是女胎。 所以当时龛文帝就做了一手准备,若是生了女儿,就连夜将女儿送出京城,再在路上慢慢养着长大,至于宫里知道的,他会全部处理掉。 他手段狠,这是毋庸置议的,因为对于他而言,这是他的女儿,他只想让她活。 他给巫沉凝安排好了一切,就算过不了公主的生活,也是荣华富贵一生。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走走停停将巫沉凝送往南方的路上,也是巫沉凝六岁那年,他们遇上了江湖势力争斗,详情究竟怎么回事,已无从考究,反正最后巫沉凝流落民间,得亏命还不算差,遇见了不少心善之人,吃百家饭长到了十岁。 但她着实运气不太好,十岁那年,村里闹饥荒,最后活下来的居然只有她一个,然后被她师父带走收养,从此开始学医毒。 巫沉凝从记事起,她身边的人就没有瞒过她她的身份,所以她一直都知道。 不过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公主就有何不同,对于她而言,龛文帝没有将她处死,就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对于皇室宗亲,巫沉凝的感情就太过复杂。 她不否认龛文帝确实仁至义尽,可她也没有办法接受一国皇帝就这样被天府天师用几句筮言摆布。① 故而她一直在排斥甚至反感皇权。 可她也不能否认,她是期待亲情的。 不然她怎么会跟易淮说自己也一直想要一个哥哥? 巫沉凝望天:“……所以在他还未当皇帝,还是顺王时,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们互相认识了,他也认出了我…他说我长得很像皇后,且他有问我身上是不是有一个胎记。从他口里我才知道,那并不是我生来就有的胎记,而是皇上为了以后能认出我,用特殊的药在我身上留下的记号,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相认后,便有了些来往。” 那时候太子荣少煜虽还未出事,可毕竟是东宫太子,不像顺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游历江湖四处游山玩水都没人管,所以巫沉凝没见过她的大哥,但见到了她的二哥。 在她看来,她的二哥是个性格脾气有些软的人,还有点没法好像成熟的少年意气,不像是顺王、皇子,更像是个有钱的江湖人。 不过那时他们的关系,多少还是有点生疏尴尬,可偏偏又有无形的纽带将他们联系在了一块儿。 “直至后来东宫出事,出事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一直到今年年初,他来找我办事。” 易淮恍然大悟。 能穿金麒麟的,不一定是皇子,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了遮掩身份的皇帝。 而且易淮习惯万事阴谋论一下,尤其也说了,现在这位龛武帝有一个很奇怪的行为,那就是宠爱四皇子但未给四皇子封王,连个郡王的身份都没有。 易淮觉得这举动,肯定是有深意的。 那么一位身穿金麒麟纹样的皇子去找了巫沉凝这件事,是不是他故意叫人知道的呢? 易淮可不信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还坐上了皇位的人,是个傻白甜。 如若他是故意的,巫沉凝这次出事,是不是也在他的算计内? 他投下巫沉凝这一枚石子,只是想看看能出现多少条路、能在这深不见底的池子里炸出多大的水花。 易淮将巫沉凝当自己的妹妹对待,自然就看不得她被人算计。 故而他掩了自己的深思,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他要你去办的事是什么?” 巫沉凝依旧没有隐瞒:“他想让我去查一下蓬莱。” 这一句话,便包含了太多的信息点。 按照万生烟所言,横空出世的蓬莱仙人打败了天府二十八星宿,直接进入内阁被奉为国师,单从这里看,龛武帝荣少烨是重用了蓬莱仙人的。 可他却秘密联系上了巫沉凝,请她去查蓬莱。 无论他是否利用巫沉凝,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他不信任这位蓬莱仙人。 有可能真是叫巫沉凝办事,也有可能是想利用巫沉凝瞧瞧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动起来。 易淮微微眯眼。 燕奕歌问:“你还要继续么?” 巫沉凝抿唇:“我觉得这蓬莱来得实在诡异,确实想要继续查一查。而且……” 她稍顿,看着易淮和燕奕歌,道:“蓬莱出现后,它的神秘让我有种熟悉感。我有过一瞬的念头,在想我师父是不是也来自蓬莱……而你所中的‘阎王追命’,我从未见过,也是在师父的手札上见到。” 易淮明白她的意思:“如若是,那么我身上的毒也有可能来自蓬莱。” 易淮说完,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这个蓬莱…还和现实世界息息相关? 不过眼下都是猜测和想,一点论证都没有。 易淮想要弄明白,只怕也得顺着蓬莱查下去。 巫沉凝重重叹了口气,趴倒在桌子上,有点抱怨似的:“真的太复杂了,兄长你要是不帮我一把,我可能根本理不清。” 燕奕歌冷冷睨她:“跟谁撒娇呢。” 巫沉凝:“……” 她怒了:“我这是求助!求助!” 易淮本来也有点怪味的,被这么一闹,不由弯眼失笑:“先等等看吧。” 巫沉凝知他是要等淮水山庄那边的反应,又叹了口气。 易淮也没有问她为何没有求助淮水山庄,他猜得到。 巫沉凝多半也是知道她此行危险,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易淮捏了捏燕奕歌的食指,在心里说:“突然有种真实感。” 指这个游戏的NPC,仿佛不像是数字生命,而是活生生的人。 并非代码编写,是真的鲜活的生命。 易淮也不清楚是因为自己现在真实入境了,和游戏时还能登出不同,还是…… 巫沉凝又说:“还有,毒害荣少煜的人,荣少烨也一直在查。他来找我办事时,还跟我详细讲过荣少煜中的毒,问过我许多。” 易淮不是很意外,巫沉凝找他时开头说的那句话,就让他猜到了首尾。他随口问了句:“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吗?” 巫沉凝凝重:“是‘缠骨’。这毒是下在香里的,而且需要长时间积累,断一天都不行,积累到一定时候,才能被诊出,但此时已经毒入骨髓,药石无医。这时候就不能再断了这种毒,此毒反而开始续命了,若是有一日断了,便能当场毒发暴毙而亡。” “你也治不了?” 巫沉凝点点头:“我还在研究这毒,虽然找到了些法子可以压一压,但根治是做不到的。” 其实若是发现荣少煜中毒后,他们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昭告天下大肆寻医,甚至就告诉荣少烨这事,以荣少煜还在世时巫沉凝和荣少烨就联系上了的时间线来看,或许荣少煜现在还在。 可很多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就错过了。 最后巫沉凝起身离开时,易淮喊住她,问了句:“你完全信任荣少烨么?” 巫沉凝稍顿,面具下的眼睛有着些许迷茫:“我遭到暗算被抓时,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一枚棋子。可真的算下来……我更愿意相信他。” 她不是悲观的人,比起怀疑,总是更先相信。 巫沉凝也因此遭过不少罪,但她这性格始终没有为此磨灭。 她是心里怀揣着美好的人。 “……巫沉凝。” 易淮看向她:“虽然我总跟你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你能相信的就只有你自己,但你确实还是收了个好徒弟的。” 他把江黎初为了她的事跟他磕了响头,还跪地不起的事说了。 巫沉凝微顿,心下一暖的同时,也是无奈:“她就是这样。” 她没问易淮说不要相信任何人,是不是代表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所以对她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没必要。 从正式认识燕奕歌…现在应该说是易淮,从正式认识他的那天起,巫沉凝就知道,易淮不会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 她退至门外,转身帮他们关门,同时看了已经仰头去看自己和低头去看自己的两个易淮。 除了他自己。 易淮只会相信自己。 所以他这样的人,只可能对自己动心。 多么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应当啊。 巫沉凝关上门后,易淮笑着看自己:“这醋都要吃?” 他就是安慰了巫沉凝一句,还是拐着弯说的。 燕奕歌凉凉:“我是伪冒品,比不得真品心善大度。” 易淮一顿,笑得更深了。 燕奕歌能直接这样说出来了,就是代表他没有再这么想了,所以能拿出来自嘲又或者利用了。 他软了语调同他说话:“哎呀,谁说的。” 易淮眨眨眼:“我们燕庄主明明和我哪哪都一样,真善美肯定都是一致的。” 燕奕歌睨他:“那你为什么安慰她?” 易淮:“这不她也是你妹妹吗?” “义妹。” “义妹也是妹。” “你放不下阿宁的事。” “说得好像你放下了一样。” “……我放下了。” 燕奕歌在短暂的沉默了两秒后突如其来的一句,直接叫易淮怔住了。 他明白自己并非是赌气一说,也因此认识到了燕奕歌说的没他那么在意这些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并且再次深深感觉他和燕奕歌虽然都是“易淮”,但也确确实实成了两个个体,总会有些细微的偏差不同。 易淮倒是没觉得不舒服,只是伸手去抱住了他。 燕奕歌也反手抱紧了自己。 还不等易淮说些什么,燕奕歌便道:“其实不一样也好,你能多些羁绊和在意的人,多些友人也好。” 易淮仰头看他,本来是想问你不吃醋了啊,可话还没出口,他就知道自己会说什么。 因为如若他和燕奕歌现下的处境掉了个个,那么他一定会说—— “能保住自己这最后一点温暖和感情,我吃再多的醋都无所谓。” 燕奕歌抱着易淮,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了他的发顶上,像是要将另一个自己嵌入怀中一样。 毕竟两个易淮在见到另一个自己的那一刻,都有一个念头。 既然这世上能出现另一个自己,那为什么不能是回到过去呢。 他想回到过去,保护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是躲在强者羽翼下的弱鸟,可他希望自己能有时间慢慢长大,而不是在一夜之间被拔苗助长,被仇恨和背叛浇灌着成长。 他想自己,永远干净明亮,纯粹温暖。 第49章 (二更) 巫沉凝走了后没多久,叶珺儒就又上来找了易淮。 不过这一次她未进门,只是在门口行了个礼:“今日叨扰两位公子了,烦请两位勿怪。” 易淮道了声无事,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此夏忠海非彼夏忠海的?” 叶珺儒低声:“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夏忠海已死,六年前我外出时意外撞见了他的尸体。” 六年前…… 易淮和燕奕歌对视了一眼,他凡事习惯阴谋论一下,不免想叶珺儒这次撞见是不是也是安排。 但他没说什么,叶珺儒便先行离开了。 她没再提叶芊然的事,易淮便知道她不会再提了。 从此大家便江湖有缘再会。 立冬后的这场雨,连下了三日才停。 停了后,天气就放晴,日光洒落在湿漉漉的青石砖路上,有种别样的氛围感,底下也开始恢复了吆喝叫卖。 易淮等了一周,也没等来薄柿。 他暂且不急,这几日大雨,路上耽搁了也有可能。 巫沉凝来问过,他就说再等一周。 这一周里,也可以好好逛一逛鲤泉。 抛开那些阴谋烦恼,纯粹玩一下。 易淮还见到了个ID是“叶浮生”的玩家在鲤泉宣传门派,是他自建的,叫什么“东方势力”,宣传语一听就知道是现实世界的玩家,但吆喝起来确实吸引了不少人,毕竟游戏世界的NPC多少是觉得新奇的。 尤其这位还祭出现实世界的杀招——现在报名加入东方势力,就送鸡蛋一盒,每天来门派打卡,做一点点小小的任务,就可以获得“积分”,积分可以兑换物品。 譬如食材,譬如衣饰,譬如生活用品,也可以换银钱。 会些手脚功夫的,还能得到职位,不同的职位每月还有不同的工钱,能免费领取一些东西。 巫沉凝也恰好看见了,不免问:“这图什么?” 加入的大部分是普通人,又不会拳脚,也不可能对门派有归属感。 易淮却很明白:“你不懂,时间久了,长年累月,归属感就有了。而且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能够做大的。” 这是基建玩家的乐趣了。 . 易淮等了一周,都等到巫沉凝坐不住,在客栈大堂角落开始摆摊看病了——掌柜当然不介意,他们是上房客人,出手阔绰大方,巫沉凝医术又没问题,还免费给他治好了困扰多年的风湿,她在这儿坐诊,甚至还能再带动一下客栈的生意,当然无所谓。 巫沉凝是免费看病开药,还带上了江黎初,主要是江黎初诊脉,她在旁边考核。 江黎初也没半点紧张和不乐意。 就这样持续了几天,易淮又等到了万生烟递来了消息。 ——淮水山庄没有动静。 燕奕歌慢慢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巫沉凝问:“兄长,那我们现下是?” 去淮水山庄? 还是去查蓬莱? 还是北上去她师父隐世的山谷里? 易淮早就有了计划:“先去确定我的毒是不是阎王追命。” 北上总不能用腿,所以他们便去租赁马车,意外地遇见了关无风。 关无风见到他们就很热情:“大佬!” 他同他们打招呼:“你们要租马车啊?要去哪啊?” 易淮言简意赅:“北上。” 关无风哦哦了两声:“我也要往北走,我游戏里的父亲要调任去京城了,他们给我来信,要我在年节前赶到京中。” 他轻咳了声,试探地发出邀请:“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我家派了马车来接我,很宽敞的,比这种租的马车要舒服几千倍。” 巫沉凝和江黎初是就在易淮旁边的,江黎初听他说话听得有点莫名,巫沉凝就瞬间明白,这位也是玩家。 关无风提的,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但和他同行,容易暴露,所以易淮拒绝了。 关无风是个识趣的人——之前对燕奕歌执着死缠烂打,不过是因为在他的观念里燕奕歌是个NPC,NPC而已,再真实,和玩家这种真人也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再过多纠缠就要和他们告别,却被燕奕歌出声喊住:“关无风。” 关无风:“诶?” 易淮向巫沉凝递了个眼神,巫沉凝便明白:“那兄长,我们先回客栈等你们。” 她带着江黎初离开后,燕奕歌才淡淡道:“找个地方聊聊?” 关无风立马就动了:“好啊好啊!我们去茶楼里!” 这附近就有一家茶楼,关无风主动掏荷包,要了间雅间,又让小二把他们的招牌上上来。 燕奕歌淡淡:“我要白水就行。” 关无风哦哦点头:“也是,我也喝不惯茶。” 现代年轻人很少有喝得惯茶叶水的。 等到小二上了茶点退下后,易淮才悠悠开口:“我看我们也挺有缘,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关无风当然有,他是一个人玩这个游戏的,在游戏内没有什么亲友,自己又不擅长摸索武学,偏偏《青云上》又不是个靠氪金就能变强的全息游戏,在这里氪金,只是铺出更多的路,武学这一块,还得靠自己努力。 故而高玩都明白,像这样的全息武侠游戏,一开始的年龄设置得低一点,甚至有人直接设置到最低限度12岁,从童子功练起。 这里便不得不提一句,得到内测名额的玩家还有一个优于公测版玩家的好处,便是内测版时是可以选择从6岁开始的。 易淮当初就选的六岁,所以到现在,他的游戏账号在游戏世界内的NPC眼里,也才三十多岁。 他拿下天下第一的位置时,在游戏内的年纪是才二十一岁的。 关无风:“大佬你们愿意跟我组队吗?!” 易淮:“也不能说是组队,大家就当交个朋友,互相帮个忙。” 关无风在朝的背景不低,这一次他游戏内的父亲还要被调任回京,万生烟跟他提过两句关允,这人背景不小,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最重要的是,两次相处下来,易淮约莫摸出来了点他的性格,是个能守住秘密的,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去现实里查的…… 关无风当然愿意:“好呀好呀!” 他开心地冲他们举杯:“我本名叫关筹,比较闲,玩游戏的时间很多,所以大部分时间除了吃饭外都泡在游戏里。” ——在这种全息游戏里睡觉,和在现实中睡觉并没有区别。本质上都是休息脑子。 这么长时间使用全息游戏设备…关无风家里是真有钱啊。 要知道全息游戏设备使用时间越长,维修次数也就越频繁,配件更换也越快。 就他这玩游戏的时长来看,一年砸在设备上的钱怕是都要上亿了。 ……简直就是游戏公司的金牌韭菜。 虽然猜到这孩子是个没戒心的,但易淮也没想到他直接把自己真名说了出来。 不过…… 他在心里跟自己嘀咕:“怎么觉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 燕奕歌自然也有同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嗯。” 易淮没跟关无风说自己的名字,只道:“我姓燕,我身边这位也是。” 关无风眼睛亮了下:“和燕奕歌一个姓诶!” 易淮稍顿,有点好笑:“你那么崇拜燕奕歌?” 关无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游戏官方不是说了吗,燕奕歌这个NPC是用的一个已经删号了的玩家的数据做的,我现实里见过那个玩家……”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他记了很多年。 那时候他还小,才十一岁,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怦然心动。 他青春期时还跟自己算是玩得不错的朋友讲过他在十一岁那年对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动心了,还被朋友嘲笑过。 不过后来,关无风便不与那人一块儿玩了。 他中二却认真地想,他的朋友不能理解到他的意思,说明他们不是一路人。 后续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两个易淮看着,都陷入了些沉默。 易淮心里有点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酝酿。 在关无风说出这话时,他就一眼瞧出了关无风对“燕奕歌”皮下的他怕是有些不明情愫。 所以也是对燕奕歌有…… 易淮在心里轻啧了声,冒了个酸泡。 而坐在他旁侧的燕奕歌则是直接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牵住了他的手,情绪已然有些透冷了。 嗯。 两个易淮其实都是醋精。 ——当然都是,毕竟他们可是一个人。 而且真正令他们不爽的,还是他们太清楚自己。 就算知道了关无风对“燕奕歌”皮下的自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也不代表他们就会收手。 这样,更好利用。 他早就不是那个没有一点算计、坦诚待人的乖孩子了,他现在真的是很典型的野心资本家。 所以…… 易淮得跟自己打个商量。 “反正是利用,最多也只是朋友。” “不许同他玩笑不许逗他。” 很好。 易淮勾勾自己的手指,和自己达成协议。 随后燕奕歌就跟关无风淡淡开口:“那日后要是有事,就互相联系。” 他从腰间掏出了枚小小的印鉴递给关无风:“可以走听风堂送信,在信封内外都盖一个这个章,这样就算你不知道我在哪,信也能送到我手里。” 关无风立马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大佬你还和听风堂有关系啊?” 燕奕歌:“……” 易淮觉得好笑:“这是机关道特制的印章,和听风堂联合打造的。熔了特殊的材料,每个都有独一无二的秘纹,听风堂会以此分辨这封信是要送给谁的,还有听风堂专门豢养的迷蝶能够借此寻踪,带着信鸽将信一并送达。” 听着流程好像很繁琐,但其实很快的。 尤其这类印章听风堂总共出售不过百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拥有。 燕奕歌手里也只有两个——不是说章子只有两个,而是章纹只有两个。 不过无论哪个,知道的人都知道是他。 燕奕歌也是故意掏出这有身份代表的章纹的。 等关无风给他写信时,那些在暗处的人,便都会知道他“回来”了。 关无风恍然大悟,忍不住说了句:“公测版没有这些东西啊。” 没有吗? 易淮扬扬眉。 看样子这还是内测版福利啊。 第50章 要有什么事找关无风,就不需要印鉴这些了。 只需要去一封信到听风堂,说寄给关允的幼子关无风就好。 他们坐了会儿,易淮又从关无风这儿不动声色地打听到了些公测版的事,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的,太好套话,还爱刷论坛。 他们分别后,就各自踏上了自己的路途。 离开时,万生烟并没有来送。 易淮坐在马车里,掀开背后的布帘,看了看鲤泉的牌匾:“她应该不会来了。” “那便说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先前一起查案时,易淮就觉得万生烟对他——指游戏账号的他——还抱有些别的目的,然而案子结束了,她却始终没提。 那就说明…她想要的,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必要再提一句去挑破。 易淮不是很爽地轻啧了声:“所以她觉得我已入局,并且无法逃开。” 燕奕歌知晓自己不悦的点不是万生烟怀疑他的实力,而是事实就如万生烟所想的那般。 所以燕奕歌的脸色也带了几分冷戾。 易淮靠着他,放下了背后的布帘,食指屈指再放在燕奕歌腿上的剑鞘敲了敲。 不须多说,自己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逃不开,那主动权就要握回自己手里。 租来的马车坐着确实不太舒服,哪怕砸得钱再多,颠簸得也还是有点厉害。 走了快一个时辰时,易淮觉得不舒服,他就让燕奕歌抱着自己,窝进燕奕歌怀里,在心里跟自己说:“想念汽车了。” 燕奕歌想了想:“可以考虑召集玩家改变游戏格局。” 意思直接将这个武侠游戏变成科技基建。 易淮忍不住想笑:“会被骂神经病吧。” 燕奕歌垂眼亲了亲他的发顶,语气自然:“也不是一两天被骂神经病了。” 回忆起从前在现实世界的事,易淮心说确实。 他懒懒地合上眼:“但这里要真的只是个游戏世界,我们要真这么干了,游戏制作组会崩溃吧。” 要么想死,要么想杀了他。 听到自己提游戏的事,燕奕歌的眼睫微动:“如若这里真的只是游戏,也许你在程序里并不是代码。” 易淮瞬间就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毕竟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而是病毒、bug。” 要是这里真的是游戏,那么他在出现的那一刻,游戏制作方应该就能发现。 一个bug,一个病毒……寻常游戏还好说,可能得玩家发现反馈给客服,客服再报上去。 可这是全息游戏。早在百年前,有一款全息游戏就因为没有及时发现一个病毒,导致数十位玩家在游戏中时,设备被病毒入侵出现错误,当场变成了植物人,一直在病房里躺到了现在。 哪怕是现代那么高科技的医术,都束手无策。 也是因此,全息游戏在当时全部都被下架进行了检查,风雨飘摇了足足五年后才重新上线。 此后关于全息游戏,就只有财力足够丰厚的大公司才能推出。因为国家明令要求需要每一款全息游戏需要有人24小时不间断地进行检查排除病毒,还得用市面上各种新老设备进行测试。 不说设备的高昂价格,就说对人力的需求量也是极其恐怖的。 所以发展到现在,全息游戏的制作方和设备方都是捆绑在一起的,比起靠游戏挣钱,更像是靠设备挣钱。 毕竟一对一出售给玩家的游戏设备每年的维修费都超出普通人的想象,非常人能消费。 ——网吧里的那些全息设备,都是被淘汰了的配置,大都不能带来足够好的游戏体验感。 不过他是个病毒这事儿,也只是猜测,什么都不好说。 最多就是这个猜测又为这个世界究竟属于什么多了点新的论证。 离开了鲤泉,他们一路北上,又到了好点的城中换了条件好些的马车,还置办了冬装——现已入冬,北上只会越来越严寒。 燕奕歌都给易淮买了狐裘,很是厚实,比棉被还要暖和。挡风能力不弱,在马车上时,他窝在燕奕歌怀里睡觉,身上再披着狐裘,就很舒服了。 离开了南琼五城后,一直到了南海六州最大的城市宝鹏,他们才停歇了几日。 巫沉凝也将江黎初留在了这儿的杏林馆。 江黎初对于巫沉凝的安排没有意见,但她问了句:“师父,那师姐师兄……” 巫沉凝默然片刻:“…你传我口令,从此这二人与杏林馆再无瓜葛。” 江黎初垂下眼:“是。” 易淮在旁边看着,等江黎初冲巫沉凝深深作了一揖再离去后,他才开口:“你只是将他们逐出师门吗?” 巫沉凝知道易淮平日里瞧着好说话,但并不是个软善之人,他行事作风素来就有几分狠绝,但她从不会对此过多置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性格不一样罢了,易淮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只是手段要强硬些,没什么不好的。 巫沉凝:“将他们逐出师门,消息肯定会在江湖传开……足够了。” 巫沉凝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声可不比燕奕歌低,甚至还有点盖过燕奕歌。 她是医毒双修,医人为先,在她的要求下,杏林馆所有坐诊大夫都是免费看诊,只有开药和抓药收钱,也不暴利,走市场价。她医术又卓越,性格脾气还好,从未与人结仇,即便是内测版时和易淮有些龃龉甚至是仇的江湖人,在她身份是“燕奕歌义妹”的情况下,都不会发难于她。 易淮在内测版时就总觉得,如若青云上哪天要衍生出周边影视剧了,巫沉凝绝对是女主。现下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就觉得她不仅是女主,还是大女主。 说不定日后还能称帝……扯远了。 话说回来,她那两个欺师灭祖的畜生徒弟被逐出师门的事传开,他们也确实没法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尤其是巫沉凝的二弟子,他可是巫沉凝旧友遗孤,巫沉凝看他可怜,又在草药上有些认识,便收做徒弟,还有一份养育之恩在里头。 只是在易淮看来,他们现在恐怕也不需要在这个江湖混了。 他们背后是柔雅,是别国。 柔雅背后……易淮怀疑蓬莱牵扯在了里头。 他在心里跟自己叹气:“你说这些游戏怎么就喜欢把蓬莱拿来弄,还弄得这么神秘呢。” 蓬莱的kpi都被他们刷爆了好吗。 燕奕歌平静:“可能取名废了。” 易淮想了想:“你还别说。” 说不定真相了。 易淮当然也不会插手巫沉凝的决定,今晚各自休息整顿,他们准备在宝鹏多待两日。 这里是南海六州最大也是最繁荣的城,进城门时的审核都没有那么简便了,复杂了许多,燕奕歌也不好轻功入城,毕竟官府养了不少高手在这里。他倒是能打过,可这也太高调。 所以一开始在鲤泉时,他们便拜托万生烟弄了两个通关文牒。 易淮化名“燕忆”,燕奕歌化名“易栮”,巫沉凝则是摘了面具,大大方方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易淮要拿她钓鱼。 至于易淮和燕奕歌,还是面具加身,毕竟在这么大的城里,总会有“燕奕歌”的画像流传。要知道他们进城时,路过了不少话本和画本摊子,面上就摆着许多与“燕奕歌”有关的册子。 什么“燕奕歌大战朱雀七宿”“燕奕歌一叶摧毁机关道”“淮水山庄那些不为人知的二三事”……诸如此类。 虽然易淮翻了翻,没有一个画得像他的,但也有个别抓住了他桃花眼的特征,保不齐有认人高手将他认出来。 毕竟面具和薄柳也是特征之一。 看到“一叶摧毁机关道”时,易淮还想起了他刚穿过来时在茶水摊听见的闲话,不由问燕奕歌:“之前听见说你仅用一叶就破了机关道内门的千军万马阵,弄得人家从此隐世不出,只有外门在世,是你干的吗?” 燕奕歌皱起眉:“没有记忆。” 两个易淮同时陷入思索。 那么是谣言,还是确有此事但燕奕歌没有记忆,又或者是游戏制作组安排的故事,只是燕奕歌有了自我意识所以就只是一个实现了一半的故事,还是……机关道内门故意给自己找的隐世借口? 易淮想起机关道内门那几个贼精的老头,难免翻了个白眼。 他最初和机关道打交道,是在天上看见了机关道飞着的信鸟,觉得有趣,就蹲点抓了下来。他当时也没拆,只是顺着认识了机关道的人,不过后来熟了,他们邀请易淮尝尝机关兽的威力……机关道就开始走上了被易淮拆机关兽的道路。 尤其易淮这个人吧,恶劣不止一点,彻底混熟后,他总是会把人新做出来的引以为傲的机关兽拆掉,弄得他们气结,然后继续埋头研究更厉害的机关兽。 那时候机关道就直接说了,门内要是有人能做出易淮拆不掉的机关兽,直接奉为门主,当场上位。 易淮和机关道的关系就是这样,说坏,其实也不是,就有点损友的感觉。 他们决定在宝鹏多停留几日,除了能打听到不少消息外,还因为易淮到极限了,今日咳了许多次,北上天气也越来越恶劣,现下已经到了小雪的日子对他来说越来越难受,得燕奕歌给他走几个周天了。① 他现在已经能扛住十个周天,只是每次身体的反应还是不可避免。 易淮呼出口热气,靠倒在自己怀里,额头抵着燕奕歌的肩膀,微微弓起的脊背带动着披散的发丝轻轻颤着。 在感受到燕奕歌试图走第十一个周天时,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要躲。 他的经脉已经烫得不行,好像将他的灵魂都放在了小太阳里炙烤着。 可他偏偏又被烘烤得浑身无力,没法动身体甩开燕奕歌扣着他的手,只能软在了他怀里,好似化作了一摊泥。 最后第十一个周天缓慢的走完,易淮别处也颤了颤,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被燕奕歌捞在臂弯里,直接亲吻下去,将他压抑的声音全部吞咽掉,连带着月复下濡湿了的一片也被盖住。 燕奕歌另一只手压上易淮的后劲,将染在脖颈上的那抹薄红全部藏在掌心里,不叫烛光继续窥伺。 那点占有欲,在昏暗的光影中悄无声息地酝酿发酵,形成一个巨大扭曲的影子,将两个易淮一并吞没。 第51章 (二更) 宝鹏的客栈要更高级了,洗浴也要方便些了,但易淮还是觉得没有现代好。 每每在这个时候,他就很怀念现代科技的力量。 他泡在木桶里,扫了眼自己随手丢在地上的衣袍,跟屏风外的燕奕歌说:“其实我们可以考虑让机关道想想办法。” 如果科技这条路行不通的话。 燕奕歌凝神听着自己洗澡的动静,难耐地舔舔唇,只嗯了声。 易淮听见他“敷衍”,就知道他心思不在他的话上。 他轻哼了声,却勾起唇,实在是没忍住,嘴角扬起个带着些许恶劣意味的笑,漫不经心地逗了自己一句:“你不会听着我这边在…吧。” 燕奕歌:“。” 其实在易淮轻哂了那声后,他就隐约猜到他会说什么了。 毕竟是自己,真的了解。 可真的听见后,哪怕有准备也跟没准备没区别。 燕奕歌无声地呼出口浊气,语调凉凉:“你再撩一下我保证我们要在宝鹏多待一个月。” 易淮:“……” 他嘀咕:“跟自己这么大脾气,多能耐啊。”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却弯着那双桃花眼,心情很好地拨弄了一下水面,忽然觉得浴桶也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等到他们轮流洗漱完上床时,宝鹏城内已然彻底开始宵禁,还有守城兵在城内巡逻。 这边不比鲤泉要松散许多,这边平民不得当街纵马,贵族府邸也有许多。 譬如南海王王府就在宝鹏。 南海王是藩王,外姓王,他人没有上高手榜,但他的妻子阴闲乃是“月照山”出身,因为嫁人后就已经不出手了,所以高手榜并未将其排上,可在内测版时,她是高手榜第六名。 易淮同她交过手,那会儿他还没有拿下高手榜第一的位置,和她过了千招后,最后还是落败于她。 后来易淮继续钻研武学,又过了游戏内的几年,直接打败了当时第一名,却没有再与她交过手。 月照山的轻功身法“飞花轻似梦”十分独特,动若鬼魅,宛若月影摇曳。 要是现在要燕奕歌和她再动手,不说落败,但肯定也是一场恶战,胜负……易淮肯定是自信的,可没打起来,他再自信,也决定不了真正的结果。 毕竟当时阴闲上第六名时,才十六岁。 这位可是真正的年少成名。 除了南海王外,还有南海六州总知府、巡抚也都设立于宝鹏。 因为宝鹏不是边城,所以没有城主府设立。 这边为了方便管理,非闹市区在戌时过半便开始宵禁,不仅会关闭城门,除了行人外路上不得再有摊贩,除客栈、医馆外的店门也需关闭。 等到了子时,那就是闹市区都不许开市,行人除了打更人外只有有特殊正当理由的人才能在城内行走。 特殊理由是指需要看病的病人、丧事、公务等,其余像什么无聊出来走走,这种一律会被认为挑衅官府,轻则十板罚钱,重则二十板入狱。 ——当然,若是守城巡夜的士兵抓不住的江湖人,那抓不住也没办法。 现下就是宵禁时分,整个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 易淮在自己怀里合上眼,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双脚贴到了燕奕歌的小腿上,汲取热意,语调懒懒:“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去一下?” 他是说去南海王府找阴闲,倒不是江湖人上门挑战,就是淮水山庄的事,这一路过来,易淮也有留心打听,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 听到的消息都是从前的事,从淮水山庄宣布关闭以来,就再没消息了。 唯一要说有什么的,无非就是他们到宝鹏这种大城后,听见有人议论说在海边小城瞧见了疑似淮水山庄的信号弹。 但这也是易淮发送的。 燕奕歌把易淮往自己怀里闷了闷:“你在纠结的我也一样在犹豫。” 自己迟疑不定的事,问自己,也没有意义。 易淮叹口气:“也是。” 他嘟囔着:“算了,随便吧,先睡觉,明天再说。” 他说着,还又念了句:“明早我要吃粉丝灌汤包,宝鹏的粉丝灌汤包可好吃了,现实世界都没有哪家店能做得那么好吃。” ——宝鹏这座城市,在内测版时便存在。 燕奕歌应声。 易淮在自己怀里总是睡得快的,失眠的问题不药而愈。 他睡着后,燕奕歌再低头亲了亲自己,这才安然入眠。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易淮还没醒,燕奕歌就睁开了眼。 巫沉凝就住隔壁,他听见有人来找巫沉凝了。 燕奕歌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动手臂,将揽住自己腰的手伸直,握住了放在易淮身后不远处的薄柳,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警戒状态。 燕奕歌凝神听着,只听见来找巫沉凝的是名女子,道了声“巫馆主”后,就没有后续的声音了。 他耳力再好,这时已经开市,客栈也热闹了起来,有太多嘈杂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对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者说,燕奕歌还动了动自己被压在另一个自己脑袋底下的手,掌心盖住了他的耳朵,没让这份喧嚣吵醒他。 隔壁安静了几秒后,巫沉凝轻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我要与我同行之人说一声。” 对方应声后,便离去了。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易淮到底还是被叫卖声吵醒,他有点烦,皱着眉把自己往另一个自己怀里埋。 虽然因为刚醒,睡意未完全散去,所以没说话,但燕奕歌还是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这破世界。 自己的脾气,自己太清楚了。 燕奕歌覆上他的额角,给他揉了揉被吵醒后会有点钝痛的太阳穴,易淮就又没了什么脾气。 他惺忪道:“其实也不是不好的。” 至少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他没有办法拥有另一个自己。 现在也可能就成了躺在研究所的大体老师。 ——因为他的病太奇怪,医院的研究所很早就问他愿不愿意签署遗体捐献,想在他死后解剖他做个研究。 易淮是答应了的。 那时候他还跟他们开玩笑说要是研究出来个结果了,记得烧给他。 燕奕歌无声地弯了弯眼,被自己无形的情话击中,垂首去吻他的发丝,用那锋利的薄唇温柔地摩挲着。 随后又一路慢慢往下,蹭过易淮的眉心、鼻尖,最后在要变成深吻时,被自己恶劣地叫停:“刚才我睡着时有什么事吗?” 他们之间有很多冥冥的感应,所以其实他俩完全可以不用开口就能完成对话,甚至都不用特定去“对话”,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毕竟是自己。 只不过是易淮不是个爱沉默的人,而燕奕歌本名叫易淮,他也是易淮。 所以哪怕是无意义地自言自语,他们也总是会很默契地配合下去。 燕奕歌亲在了自己的唇上时,微停了下,有点幽凉地盯着自己。 故意的。 他知道。 易淮眼里闪过零碎的笑意,他还没说什么,就被自己干脆利落地一把摁在了床上。 他的脊背抵上被燕奕歌特意问小二多要了两床被褥铺厚,所以柔软了许多的床铺上,后脑连带后颈那一块儿都被自己宽大干燥而温暖的掌心掌控住。 易淮不由微微仰起了头,抬高了下巴:“燕……唔。” 他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可才出口一个音节,就被自己全部堵住。 燕奕歌总是亲得很凶,从开头就克制不住地连啃带咬,像是恨不得要将他口腔内的所有软肉都硬生生舔下来。 不过易淮也差不多是旗鼓相当,就是主动权大半还是在燕奕歌那儿而已,他就是在暴风骤雨中挣扎着非要给回应。 就像是在大海上遭了难的孤舟,还在倔强地继续强行。 唯一的问题就是,孤舟毕竟是孤舟,大海毕竟是大海。 易淮本尊的肺容量比不得另一个自己这具游戏账号的身体。 他被亲得七荤八素时,已然给不了什么反应了,胳膊只能无力地挂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乖乖挨亲。 不过这时候,燕奕歌总是会稍微温柔点,强势的掠夺还是不变,就是不会带着要将他藏在身体里的灵魂都撕咬吞咽的架势了。 更像是野兽被满足了一点后,能够稍稍放慢步调优雅进餐。 易淮被吻得几近窒息,头脑都昏沉着,再也想不了那些阴谋阳谋。 等燕奕歌松开他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就在疯狂汲取空气,那双微眯起的桃花眼带着浅薄的水雾,像是南方山中冬日的路,一片白茫茫。 燕奕歌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他有点难耐地再次低下头,克制着再亲了亲自己,按照惯例吻去他眼尾的水痕。 然后—— 易淮抿着自己嘴里的铁锈味,来了点脾气,直接一偏头,没有迟疑地就拼上还剩余的力气在自己颈侧狠狠咬了口。 直接就破了点皮,有些血丝渗出来。 燕奕歌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可眉眼却缓和了下去,弯了弯。 他对上另一个自己气愤的眼睛,易淮瞧见他的神色,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妙。他是感觉到了在他睡着时有什么事,但感觉和知道是什么事是两个概念。 就听燕奕歌微哑着嗓音慢悠悠道:“方才是有人来找巫沉凝,我才是送帖子请她过府的。巫沉凝的态度带了点尊敬的意思。” “……” 易淮瞬间就懂了:“可能是阴闲。” 燕奕歌点点头。 易淮切齿:“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他就不咬这一口了。 话刚出口,易淮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早说。 故意的。 他知道。 他抬脚用膝盖顶了顶燕奕歌的膝盖:“多能耐啊,算计自己。” 燕奕歌轻轻压住他,易淮就瞪他。 他太清楚自己对人对事的掌控欲了,这世上多了个自己,对自己的掌控欲只会只增不少,但他动一下膝盖都不给……二次黑化后的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燕奕歌低声:“别乱动。” 易淮还没说什么,他就俯下身,上半身彻底贴住了自己,瞬间就叫易淮明白了。 本尊的身体是异常的,但游戏账号的身体很正常。 大早上刚睡醒,是有些自然的生理反应的。 但…… 易淮心里也清楚,不过都是自己找的借口。 他就是纯粹控制欲太强。 但能怎么办呢。 易淮顺从地躺平,在心里轻叹。 谁让他是他自己,自己的这些毛病,不都是自己纵出来的么。 第52章 易淮同燕奕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床,在古代洗漱起来也麻烦,易淮真心实意地希望多点玩家搞现代科技入侵游戏世界,研发出牙膏来。 毕竟虽然《青云上》的背景里有刷牙子,但牙膏的概念是没有的,要么是用盐,要么是用一些牙粉,也有膏状物,可易淮都试过了,真的不太习惯。 只是……也总得习惯。 易淮仰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燕奕歌给他扎好头发,又把自己的发带递给他。 易淮睖他:“你今天惹我了。” 燕奕歌举手投降,却眉眼带笑,顺从地自己解决扎头发的问题。 他垂首随意地咬住那根新买的黑色发带,反手去捞自己的头发,微微低着眼动作。 但今日恰好出了太阳,日光从窗户中透进来,为这冬日添了份暖色,也偷摸着洒落了一点在燕奕歌的袍角。 易淮望着这美如画的一幕,啧了声。 他把燕奕歌的袍角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伸手拿住燕奕歌叼着的发带:“松嘴。” 燕奕歌稍扬眉,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还要故意递个困惑的眼神过去。 易淮:“……” 他其实没什么脾气,就是跟自己,总喜欢闹而已:“看什么看,再看我就就着这根发带把你嘴勒着绑起来。” 燕奕歌松嘴了。 倒不是怕自己真这么做,只是被易淮的描述弄得有点口干,忍不住舔了下唇。 两个人虽然是一个人,可想的画面不一样。 易淮想的是这样给他勒起来亲他,让他伸不了舌头,折磨他。 但燕奕歌想的……那就是不可描述的了。 这样勒着,说不出什么话,却也没法合上嘴忍住声儿。 每次给本尊这个身体推内力走周天的时候,易淮其实都在忍着嗓子里将要破出的音节。 燕奕歌只听过他哼唧几次,每次都喜欢得不行。 但被自己觉察到,警告过别想听全程。 听全程……怕是走内力时能走出岔子,一个人两具身体当初齐齐走火入魔。 巫沉凝倒不是不能治,可这姑娘好奇心重,要问易淮这么牛的人怎么还能在控制内力上出了岔子,他要怎么回答? 易淮还是要点脸的。 易淮对上燕奕歌幽深的眸色,又轻啧了声:“…我们明明是一个人,你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午夜剧场,你这样的人放现实世界某个绿油油的网站会被锁到脖子都没有的。” 他说完,又琢磨了下:“不对,就你亲人的架势,我估计会被锁到嘴都没有。” 燕奕歌想了下,最后还是没说话,但还是惹来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的自己一脚:“燕奕歌!” 易淮一脚踹在他的臂弯里,其实没怎么收力,但燕奕歌真没觉得疼,就感觉一只猫踩了下来,最多就是一只缅因猫。 他果断滑跪,松开自己抓着头发的手,长发散落下来,人倾身去搂住闹脾气的易淮:“我错了。” 易淮张嘴咬了口他的肩膀:“你以为我很想要这破身体吗!” 燕奕歌随他咬:“我喜欢。” 他低头去亲易淮那双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一下又一下啄着,软了语调的声音低哑又温柔:“我特别喜欢,要能换,我就跟你换。” 易淮直接被这句话弄得没了半点脾气。 他抿住唇:“…自己跟自己换身体,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燕奕歌想的,其实也是他问出口后就想到了的。 他这个人…易淮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 素来喜欢自嘲,毒舌起来自己都不放过。 当年他父母还在时,就有不少人想玩联姻。那时候他父母为了他着想,没有对外说他身体那个功能也不行的事。 可易淮直接在几千人的宴会上打着哈欠说:“跟我结婚干嘛?我又生不了,给不了对方性丨生活。” 直接一颗鱼丨雷砸下,叫整个圈子久久不能平静。 最后他父母连着看他叹气了一个月,到底还是接受了自己儿子对自己太狠的事实。 想起旧事,易淮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偏过头靠着燕奕歌的脖颈:“其实我对自己挺不好的。” 但为何多了一个自己后,就这么好了呢? 燕奕歌抱住他:“因为是另一个自己,不是‘自己’。” 易淮稍顿,勾起唇:“我也想说这话的。” 是真的。 他们是一个人,当然会想说一样的话。 . 等两个人收拾好推开门时,巫沉凝恰好从底下吃完早餐上来。 燕奕歌特意换了件立领的中衣,他只要不刻意偏头,还是能藏一藏那枚被易淮咬出来的牙印的。 巫沉凝看着燕奕歌打开挂在臂弯里的狐裘给易淮披上,停在台阶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去。 好在易淮直接开口了:“巫沉凝。” 他问:“方才谁来找你了?” 宝鹏客栈人多,不好直接说明,所以巫沉凝上前,从袖中掏出了帖子递给易淮。 燕奕歌伸手接过,刻意放低了打开,叫另一个自己也能够看见。 果不其然,是南海王府递来的帖子,请他们今日在任何时辰过府一叙。 上头写的是“请易栮、燕忆两位公子同巫沉凝巫馆主过府一叙”,但易淮看了就知道,王府那边知道燕奕歌的身份了,也看出来了他和燕奕歌关系匪浅,比巫沉凝的义妹身份还要高,所以才会如此排列。 ——易栮是燕奕歌的化名,燕忆是易淮的化名。 燕奕歌把帖子递还给巫沉凝:“走吧。” 正好他们不需要纠结要不要去南海王府了。 虽说是王府下了帖子,但易淮他们并不急。 先等易淮慢悠悠吃了个早餐,再步行去王府。 今日天气比昨日更冷了,昨日还出了太阳,宝鹏这边还算是南方,只要出太阳,就会暖和很多。 但天一阴下来,都无需下雨,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阴冷就直往人骨子里钻,渗透进骨髓里。 得亏昨日燕奕歌给自己走了十一个周天,易淮把手踹进毛茸茸的外衣袖子里——就像是猫猫在冬天把爪子揣到身下一样——就已经足够了。 “但我们到我师父隐世的山谷里只怕是要到大雪后了,那时候山里都会下雪,会更冷。” 巫沉凝有点忧心地看着易淮:“不知兄长能不能撑住。” 易淮懒懒:“没事,说不定到那时我就能承受每天走一下周天了,烁金流石的内力你是晓得的,热意能在我身体里残留许久。” 他个人是真的很不在意这个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那天再说吧。” 不要去想还没发生的烦恼。 巫沉凝动了动唇,再看了眼没有说什么的燕奕歌,还是没干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了。 南海王府很气派,但并不奢华。 只是有种庄严的大气感,让人看见时就不自觉地生出几分肃穆。 巫沉凝将帖子递给王府门口的侍卫,侍卫打开看了看,注意到留的印鉴的特殊,立马弯腰开门示意:“贵客这边请。” 王府的规矩也极多,虽然他们是贵客,但侍卫也只领着他们先在外间候着,就是不需要等多久,就有内院的管事走过来冲他们作揖:“三位。” 他伸手示意:“这边请吧。王爷今日恰好去了军营里,要等午时才归,王妃等你们好一会儿了。” 王府太大,大门到外间有一段距离,外府进内府,又是在回廊里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光是庭院都瞧见了几个,各有特色和风光。 有一个看着还像是用来练武的,就一个巨大的池子,上头有高矮粗细不一的桩子。 等到到厅堂时,易淮已经有点走累了。 好在已经到了。 阴闲也不是个有架子的人,没有说要等他们落座了再出现,她人就在厅堂里,见到了易淮他们后,在他们要按规矩行礼前,就先抬了抬手,做了个止住的手势:“一些虚礼就不必了。” 阴闲是个长得让人很有记忆点的美人,她是丹凤眼,又不太爱笑,因此显得几分凌厉逼人,就连唇峰都带着寒刃感。 但她的右眼眼尾下又有两颗竖着并列的小痣,别有一番美感。 这样天,易淮披狐裘了,巫沉凝也穿上冬装了。 只有她和燕奕歌还是秋衫,而且阴闲穿的还是便于行动的劲装,只是和易淮头一回见她时那刀不离身的模样有些不同了——她腰间没有挎着那两把刀。 阴闲示意:“坐。” 易淮坐下了,燕奕歌只动动脚,立在了他身后。 这边坐,要么是在对面,要么中间要隔一个矮几,再近的距离,只要不是挨着自己,对于燕奕歌来说也是远的。 阴闲注意到,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连半点神情都没有流露出来。 没有坐下的,还有巫沉凝。 巫沉凝打量着阴闲,阴闲便问:“巫姑娘有话要说?” 巫沉凝不好意思地笑笑:“想问问能不能给您诊脉?” 她知道阴闲肯定会答应的,所以才没有坐下。 坐下后再问又起来一下,多麻烦啊。 阴闲点了头,巫沉凝就朝她走过去,把住她的手腕安静了会儿后,有点惊喜:“闲姐姐!你真的怀孕了!” 易淮微怔,也有些意外。 阴闲绽放出个笑,虽然很浅,但在她身上属实难见,也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开心:“嗯。半月前府上的每个府医都给我看过了,确认了是喜脉。阿复他也高兴了很久,那天晚上在院子里打了一晚上的拳都没有平复下来呢。” 她稍顿,难得地情绪外露,有点紧张得:“怎么样,这胎稳吗?” 因为月照山的内功问题,巫沉凝之前给她诊过脉,结论是她的身子很难怀胎,这事易淮也知道。 毕竟易淮还帮巫沉凝找过给阴闲调理身子的药草——那时候,他是当任务做的,想着就算不成功,阴闲这个NPC估计也会记他一个人情。要是成了,说不定整个南海王府都会记他一个人情。 可眼下,易淮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些改变。 他由衷地为阴闲开心。 他知道阴闲一直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易淮已经不再把这个世界当游戏看待了。 第53章 (二更) 有喜事开头,气氛登时就轻松了,巫沉凝也没再用敬称亦或是道一声王妃。 她又仔细给阴闲把脉,还问了些问题,再给她开了个药方。 “……闲姐姐你用这个,等到生产时能顺利些。” 巫沉凝叮嘱:“平时也要多走走,你身体底子比一般女子要好许多,只要不是和人生死搏斗,练练招什么的都没问题。” 她们又仔细讲了些话,易淮虽然被忽视了,但也没有什么意见。 等王府小厮上了茶水,他就悠悠捻了块糕点,微微掀开面具,吃了口。 做成花形的枣泥糕,很甜,却不腻,配上一杯清香、热腾腾的花茶,着实美味。 不得不说,王府的厨子是真的出色。 易淮偏头看向燕奕歌,燕奕歌就在他背后弯下腰,就着他的手吃掉了剩下的那半块枣泥糕。 枣泥糕就这么点大,有半块还进了易淮的肚子里,燕奕歌此举,薄唇难免触碰到易淮的指尖,更别说他本就是故意的,几乎是用唇含了下易淮的手指,才将枣泥糕一块卷走。 易淮捻了下自己指尖侧面的濡湿,望着燕奕歌,在心里轻哂了声,面具后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燕奕歌也望着他,因为脸上的银箔面具还是在店里随便买的,不像易淮那张自己做的,还能够挡住眼型,所以易淮能够瞧见另一个自己垂着眼,眸中浅淡的笑意像是在暗处流转的光。 “很甜。” 燕奕歌在心里跟自己说。 易淮呵了声,同样在心里回话,嘀咕着这套路有点老了。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明明刚刚喝了口清甜的花茶,舌根却无端泛起甜腻的味道。 上来的茶点除了枣泥糕外,还有凤梨酥,这个易淮也喜欢吃。 两个易淮的口味无疑是相同的,所以等他们分吃掉半点糕点后,那边巫沉凝和阴闲也终于结束了对话。 阴闲看向易淮和燕奕歌,在他俩一个坐下一个站着时,她就品出来了点什么。 尤其燕奕歌还把自己那张面具给了易淮,阴闲是知道那面具乃是南昆玉所做的。 所以虽不知易淮的身份,但阴闲还是对易淮道:“此次请你们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事。” 她淡声:“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了。三位似乎是从鲤泉北上,我近日听得些消息,鲤泉似乎有不小的动静,可是和柔雅有关?” 巫沉凝微顿,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易淮勾勾唇:“是。” 他把柔雅想要潜入龛朝的事说了。 阴闲面上并没有意外之色,只又问了句:“几位可否见过夏明停?” “我见过。”燕奕歌淡淡:“熟山是出了什么事吗?” 阴闲微垂下眼:“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不过不是叛国的大罪,只是…他们似乎牵涉进了党争里。” 她说:“鲤泉有柔雅人活动这事,还是他派人送信报到王府来的。” 易淮扬眉:“他报王府,不往京中报?” “京中现在情形复杂,往上报消息能不能到想要的人手里、就算到了,中途会不会还转过其他人的手,这些都是不知道的。” 阴闲道:“再说南海六州本就由王府管辖,就算报到京中,最后还是京中下旨命王府着手调查,与其这样辗转一道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报过来。” 易淮闻言,只笑了下,没多说什么。 阴闲说得简单,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夏明停能直接报到王府,就说明两点,要么他是极其信任王府,不怕是王府与柔雅勾结的;要么是他担心王府牵扯到了其中,但他与王府的关系更加紧密,所以先报给王府提个醒。 不过易淮没有戳破,只是问:“王妃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阴闲:“夏明停来信说燕庄主也许与假冒夏明停的人交过手,故而我想请问一下燕庄主,觉得此人武功如何、身法招数路子如何?” 燕奕歌思索了下:“他武功在单昶之上,若是论排行,应当在二三十名左右,身法诡异,我并未见过。招数看不出太多,但看不出太多,本身就有问题。” 说明这人武功不一定是出自何门何派,故而没有风格,又或是想要藏着点。 不过既然“夏忠海”都在燕奕歌面前暴露身法了,那就没有必要藏着招数了,只能说明他确实并非出自特定的门派。 燕奕歌反问:“王妃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阴闲略作沉吟:“…只是在想,这位‘夏忠海’究竟是柔雅国的人,还是别国的。” “你怀疑柔雅与其他国家联合?” “是。” 阴闲并未隐瞒:“若只是一个柔雅,就算单昶出了岔子,真把他们放进了关内又如何?不过一个小小的岛国而已,或许能够在龛朝内掀起点波浪,但也仅是一点了。” 她眉眼淡漠,话语间却又无端透露出些许高傲:“虾米还想要咬死巨丨龙,痴人说梦。” 但要是柔雅和其他国家联合起来,呈四面围攻龛朝,不说一定能够推翻龛朝,可伤到龛朝的国本,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我记得满北和龛朝一直都是友好外交,满北会和他们合作吗?” 易淮说:“要说吉真会我还信。” 内测版时,三足鼎立就是龛朝、满北、吉真。 满北和吉真国土虽没有龛朝那么大,但因为地势险峻,穷山恶水出能人,所以这两个国家都是举国皆兵,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个个都能骑马挽弓射大丨雕。 不过满北和龛朝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满北祖上还有公主嫁于龛朝皇帝做了皇后,龛朝这边也有公主嫁过去当王后。 吉真和龛朝的关系就是从一百年前起就有些微妙了,是吉真这边主动发起的进攻,他们有骑队抢掠了龛朝的商队,最后这事儿还是吉真来朝贡时多赔了一箱玛瑙,但你要说真的认错,也不尽然。毕竟拖到朝贡才解决。 当时在位的龛乾帝是个暴脾气,当场就把那箱玛瑙赏给了宫女太监,还是品阶极低的宫人,后来在猎场也明显在打压吉真,闹得很不愉快。 所以在龛乾帝在位时,龛朝甚至与吉真开过战,小小地打了一场,最后还是吉真赔了巨款,每年朝贡翻了倍,两国的关系这才明面上缓和了下来。 至于暗地里……易淮觉着吉真那边肯定是铆足劲想要改变现状的。 不过要说满北…… 他们要真破坏了两国友谊,易淮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涉及家国大事,哪有永远的朋友? 能成为一国之主的,无不是有野心之人。 阴闲也是这么说的:“和平了这么久,满北在那极寒荒芜之地穷苦了这么久,谁又能肯定地说他们不向往中原的繁华?不喜欢龛朝的物阜民丰呢?”① 看过巨丨龙的宝藏后,没实力还好说,可要是有实力,又有机会分一羹,怎么会有人不心动? 巫沉凝蹙起眉:“可如果是真的,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燕奕歌淡淡:“商队。龛朝有商队四处行商。” 阴闲颔首:“这些日子我和阿复整理出来了会出国行商的商队,目前还在查。” 她看向燕奕歌:“我还想问一下,你觉得‘夏忠海’的易容术如何?” “我没见过夏忠海,但他既然可以骗过见过他的人,想来是极其高超的。” 燕奕歌微顿:“我有几年没出世,现如今江湖变幻不太清楚,龛朝有江湖门派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么?” 内测版时,是没有的。 阴闲第一时间没出声,只是垂下了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莫测。 易淮挑眉,在心里跟燕奕歌说:“这是不确定能不能跟我们说的意思吗?” 燕奕歌也在想这个问题。 阴闲也确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又转去问了巫沉凝一些问题。 无非就是关于巫沉凝被抓一事,她在确认是谁干的,巫沉凝又是在哪儿出的事……再问了问巫沉凝的伤,得知是巫沉凝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配合着演戏从她嘴里套出了“断秋魂”的配方后,阴闲还直接表示:“我会发公告昭告天下。” 巫沉凝动动唇,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毕竟总得叫其他人提防起来。 巫沉凝还拿出了药方:“我从得知他二人叛我时,我就在琢磨有没有法子检验了,这些时日我也一直在与黎初做尝试,最后得出这几种法子,只需要下到下了断秋魂茶水里,就会有异变。断秋魂的解药我们还在加紧研究,不过此毒…对于内力深厚的人来说,只需要用内力走内太冲穴、肩井穴、大敦穴,就可以排空。” 巫沉凝把药方交给了阴闲:“等解药制作出来后,杏林馆会免费提供的。” 阴闲知她性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肩:“辛苦。” 之后她也没有多留他们,只是叫人再给易淮打包了些点心:“王府做糕点的这个厨子,是宫中的御厨,两位既然喜欢,就多带些走,现在天寒,也能收几天。” 易淮没拒绝:“多谢。” 走之前,阴闲又忽然喊住燕奕歌:“燕庄主。” 易淮同燕奕歌一起回首,就见阴闲似乎有所思:“不知道你们这半年来,有没有听到有人提起‘玩家’‘游戏’‘恩匹希’‘任务’‘论坛’等类似的话?” 巫沉凝一顿,立马就低头偏过了脑袋,没让自己去看易淮免得暴露什么。 而易淮扬扬眉,燕奕歌的语气还是那样,和寻常无异:“怎么这么问?” 阴闲摇摇头,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没事。” 然而在他们所不知的地方,《青云上》论坛上有一篇求助帖突现。 【求助!我的身份是南海王王爷的小表妹!我不知道怎么被王妃抓了关进地牢里了!他们问了我好多游戏玩家论坛是什么,我咬死了牙没有说!但我昨天听见他们好像怀疑我是蓬莱的人,要给我上刑了!!!谁来救救我的号!!!我现实世界是holodeck游戏设备公司的三小姐!谁来救我的号,我保证让他第一个享受到今年最新出的设备!不需要预约排队!可以来我们公司玩!!!】 第54章 【代码2100:我淦,holodeck公司的小姐,找《青云上》官方啊,只要今年多让一层利,对方就愿意给你开金手指吧】 【LZ回复代码210:我找了!他们根本不回复!打官方电话也没有人工客服!只有报错和游戏反馈建议!无语死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有人工客服的游戏?!】 【代码2013:你还别说,这事要是真的的话,对《青云上》来说是最好的游戏宣传吧?真就除了氪金与否能获得不同的游戏体验感外再没别的特权了,高位NPC自由度已经到了还会因为熟悉的人突然说“疯话”怀疑什么,看样子《青云上》的游戏须知真不是假的。】 【代码13639:什么游戏须知???[惊]开头那个吗?我直接跳过了……有没有大佬愿意再告诉我一下[跪]】 【代码2850回复代码23639:所以说你们这些全息游戏新人自己出了岔子真的别老怪人家游戏制作组……《青云上》的游戏须知那么短都能跳,无语了。】 【代码210回复代码23639:《青云上》游戏须知有三条。1、请玩家当做真实世界,尽量不要在游戏内提及任何说游戏是游戏的话;2、本游戏世界是超自由真实武侠世界,公测版对比内测版增加了少许玄幻元素增添色彩,为确保游戏足够沉浸式,废除一切面板数值可视化,实施一人一号,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获取两个账号;3、请玩家珍惜账号,就算不玩,也不要自杀/毁号。】 【代码2053:!淦起猛了看见两百多号的大佬了!】 【代码3116:啊啊啊内测版大佬!请受我一拜!】 【代码4195:三百名内测玩家真的很少在论坛出现啊啊啊,大佬们都是超沉浸式玩家,看到了就当认识了(厚脸皮)】 【代码210:我不是大佬,001才是。】 【代码626:那是,001是燕奕歌的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了吧。】 【代码207:大家都是被标题吸引进来的吗?感觉这帖子人多,我说一句吧,大家以后游戏还是注意一下,毕竟超自由游戏,玩全息游戏不就是图个沉浸式体验吗?别老是在游戏里说游戏任务npc这些吧,真的很影响别人的游戏体验感,而且你碰到高位NPC,也容易毁了自己的号出事。】 【代码167:!@#¥%&*……】 【代码233:好了167又带着他的乱码来了,167你不累吗?内测版开始就老玩这一套(白眼)】 而逛论坛的关筹正好看到了这个帖子,他仔细爬完楼后,又上线看了眼自己的位置。 约莫还有一日的脚程他就要到宝鹏了,holodeck的三小姐他是见过的,虽然性格不太讨喜,但不是个坏人,要不……帮个忙? . 出王府的路上,易淮他们还看见一个侍女捧着装着燕子的鸟笼往这边走,恰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巫沉凝多看了眼:“…王妃如今还有养鸟的兴致了?” 侍女笑着冲他们行了半个礼:“这不是王妃养的,只是王妃诊出喜脉那日,恰好看见这只燕子被冻坏,砸在了檐上掉下来,王妃就叫人给它医好了。今年天冷得早,这燕子约莫是没想到、没算好时日,南飞的路上就遭不住了。王妃说放府里养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放它走好了。” 巫沉凝点点头:“这样。” 他们继续往外走,易淮扯了扯燕奕歌的袖子,还没说什么,燕奕歌就猜到自己想说什么了。 随后就听易淮在心里懒懒道:“想到那首歌。” 他笑着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燕奕歌稍稍弯眼,并不意外地又听见他在心里喊了自己一声:“小燕子。” 还拉长了语调,心声都带着揶揄的笑意,但大概是自己滤镜,燕奕歌怎么听都觉得泛着甜腻。 “嗯。” “…真是喊你什么都应啊。” “只要自己高兴,什么都能喊。” 易淮:“。” 哪怕早有预料,也还是会被自己的情话击中。 和自己谈恋爱太犯规了! 另一个自己太清楚自己想听见什么了! 可也就是如此,才好啊。 多省心省时省力啊,还能得到满足。 易淮在心里哼了哼,心情极好地一语双关:“小燕子,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小燕子”,不仅仅是指燕奕歌,也是指易淮。 易淮还没出生、仍在燕女士腹中时,就被喊“小燕子”,起因无非就是他母亲燕女士姓燕。 燕奕歌低笑了声,因为易淮双手又揣进了袖子里,所以他只能勾一下他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将其缠在自己的指缝中,还绕了几圈缠在手指上,显得黏腻暧丨昧。 易淮自然有察觉到。 他瞥自己一眼,心道小动作真多。 可还是很高兴的。 巫沉凝在旁边看着,在看到燕奕歌抬手动作时,她就默默地多走了两步,走到了他俩前头去,等到后头没什么动静了,巫沉凝才出声:“兄长,你们这种人前恩爱的行为在你们那个世界叫什么?” 易淮:“。” 他好笑地看了一眼巫沉凝的背影,燕奕歌悠悠开口:“秀恩爱。” 他还很好心地多教了个词:“你这种叫电灯泡。” 巫沉凝:“……什么?” 燕奕歌心情好,多解释了几句,让巫沉凝明白“电灯泡”是什么意思,还顺带解释了灯泡的本意。 巫沉凝听过后忍不住感慨:“…你们那个世界好像很是方便啊,还有不需要火也非夜明珠就能亮的东西…真想去看看。” 易淮:“那可不只是这么点方便,那绝对是一个你去了后就不愿意回来的世界。” “可惜我去不了。” 话是这么说的,巫沉凝其实并没有几分失落。 她性格如此,总是看得开的。 等到了客栈后,因为知道她有话要说,所以易淮叫她进来。 两人三身体便在外间坐下,巫沉凝直接道:“兄长,王妃应当是在和你以前一样的玩家口里听见了什么吧?” “嗯。” 燕奕歌帮易淮把狐裘挂好,握住他的手,用内力给他暖温凉的手掌和指尖:“甚至可能她抓到了个玩家。” 巫沉凝稍怔:“那兄长你……” “不用管。”易淮懒懒地冲自己递出另一只手,语气是真的无所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玩家。” 巫沉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但有些担心别的:“兄长,有多少人知道‘燕奕歌’是‘易淮’呢?” 易淮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内测我和游戏账号还没分割时,那会儿我没买什么身份,就是以一个普通人入江湖,查起来大概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当时还没出名,相貌上没做遮掩,后来在游戏里长大了,也遇见过几个我觉得疑似玩家的人,他们应当是见过我这张脸的。” 易淮并没有改变自己的面部数据。 “我在现实世界也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去参加过晚会什么的——你可以理解为宴会——虽没有公开报道过,但见过我脸的人,要是玩了游戏,看见了画得好的画像,或是直接见到我,肯定能够认出我来。” 对于易淮来说,被认出来最棘手的地方,是这个世界多了个他,而他的死亡消息应当在现实世界被宣布了。 所有可流动资金,非研究所机构、公司亦或是在用房产全数变卖捐出去,也是件大事,只怕能轰动有钱人的圈子。 这也是为什么易淮坚持戴面具。 巫沉凝:“那兄长你有点危险啊。” 燕奕歌给自己暖好了手后,再去倒水,用内力热了热,才摆在易淮跟前:“也不一定。” 危险的前提是这里真的只是个游戏世界。 燕奕歌并未多说,易淮也没提这一句,巫沉凝就没再问为什么。 她只深深叹了口气,趴在桌面上,满面愁容地:“这些事真的好复杂啊,相比起来,治病救人要简单多了。” 易淮笑了下,又听巫沉凝带着好奇问他们:“兄长,你们那个世界,也有这些事吗?” 知道她是指这些阴谋阳谋,易淮感到好笑:“你是把我原来的世界当做什么桃花源了吗?真要论起来,那里玩手段之阴毒狠辣,可不比这儿少多少。” “那兄长你喜欢你出生的那个世界吗?” 巫沉凝歪着头看他,眨巴了下眼睛,嘀咕道:“应该是喜欢的吧,毕竟听你们描述都能够感觉到那个世界是多么的方便,还少了那么多繁缛礼节。” 易淮稍顿,没有接话。 作为只是有一小段记忆偏差的燕奕歌却很清楚这个答案。 喜欢吗? 或许从前父母在世时,是喜欢的,也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活久一点。总不能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父母出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不在意自己了,每天除了布局,就是泡在游戏里逃避现实世界。 到最后收网时,连医院都不愿意去了,由着自生自灭。 巫沉凝离开后,易淮自然而然地就窝到了自己怀里去。 人形沙发,还暖和,为什么不坐? 他靠着自己,还故意用微凉的鼻尖蹭了下燕奕歌滚烫的颈侧,这样的动作配上呼吸洒落,惹得另一个自己瞬间绷直了身体,身体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 易淮恶劣地勾勾唇,任由燕奕歌揽着自己后腰的手收紧,对上他幽深的眸色也完全不畏惧,只笑得粲然:“你这真的有些没出息了。” 就这样一下,反应这么大。 燕奕歌的一只大手紧紧箍着另一个自己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叫易淮直接忍不住蹿了下,却又被自己牢牢困在怀里,躲不到哪里去。 他半边身子都被这一下捏酉禾了,但也只能瞪自己一眼,要说有什么脾气,还真没有。 更别说这么闹一下,两个易淮方才被不知情的巫沉凝问那个问题问出来的一点沉默,也跟着消散了。 燕奕歌低笑:“阿淮,没出息也是一样的。” 易淮气笑,张嘴直接要咬他,但被燕奕歌提前预判,垂首吻住,舌尖也扫过了他的利齿,瞬间将其软化。 第55章 (二更) 南海王府。 入夜后,阴闲服用了巫沉凝开的药方,就含了颗蜜饯,站了起来。 萧复忙跟上:“夫人这是要去哪?” “去地牢里看看你那位‘表妹’。” 阴闲从侍女手里接过沾了热水的帕子拭手后,道:“看看饿了一天,她愿不愿意说点什么。” 萧复全然不觉得阴闲这么对待自己表妹有什么问题,只说:“地牢阴寒,这点小事,我去就行了。” 阴闲瞥他:“巫沉凝也说过了,我身子和寻常女子不同,多走动反而更好。” “那她也没说让你往那种地方走啊。” “我这叫胎教。” 阴闲抬起下巴:“早点给孩子养出雷厉风行的性格,我们王府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该有自己的手腕!” 萧复阻拦不成,只好改为和阴闲一块前去。 萧复的那位表妹是他母族中人,他母妃乃是南琼郡主,但非皇室血脉。表妹的生母已早早过世,曾是南琼州提督使,因为其于萧复的母妃有救命之恩,所以萧复的父王,从前的南海王才将其接来王府养着。 最初确实有点想要给萧复和她定下婚事的意思,不过毕竟那时候两人还小,表妹也不怎么与萧复来往,后来萧复又被阴闲吸引,心悦阴闲,放话说此生非她不娶,甚至愿意为她放弃王位,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复对这位表妹也比较客气,表妹一心向往江湖,一年和他见不了两次,反而和阴闲相处更多,和阴闲的关系也更好。 也是因此,阴闲第一个觉察到她的不对。 其实要说性格和过往并没有什么是哪儿和阴闲的记忆对不上的,但…… 在阴闲看来,自四月前她在江湖上与人比试出了事,连心脉都被震断,却奇迹般地挺过来后,阴闲每每和她相处时,就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就仿佛……丘新雨已非丘新雨。 明明她记得她们所有的过往,吃食喜好也是一致的。 阴闲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一月之久,这其中丘新雨提过几次想出去,都被阴闲不软不硬地以她还没恢复好挡了。 再然后……阴闲就在某次在暗处撞见她靠在墙角,和墙外的人聊天,说着大半她听不懂的话。 也是那日过后,阴闲命人去查,查了两日才查到,那个时间,只有一位半年前出现在宝鹏附近活动的江湖人,这江湖人行事作风颇有些独特,追查其来历又追查不到。 阴闲思索了半日后,将这事告诉给了萧复,最终他们因为怀疑丘新雨已被人顶替将其拿下。 如今江湖和朝局都如此紧张,问到“丘新雨”什么游戏、论坛,什么任务,她口中的“恩匹希”又是何意时,她不仅回答不出来,面上的惊愕之色也暴露出来了她并非回答不出,而是不能回答,故而阴闲和萧复就将其彻底扣在了地牢中。 在去地牢的路上,阴闲和萧复又得属下来报:“王爷,王妃,关允家的小公子约莫明日便进城了。” 阴闲稍顿,语意不明:“我记得关允这位幼子,在七月前失足坠落,昏迷了三日,差点没救过来,后来是自己好了的。” 萧复回忆了下:“对,我还记得关允因此觉得是老天保佑,连着上了一月的香,还把附近道观寺庙的神像佛像全部修缮了个遍。” “明日他到了后给他下份帖子,请他过来坐一坐。” “是。” 萧复在旁边呃了声,阴闲睨他:“有话就说。” 萧复:“我只是想说夫人若是觉得他也有问题,要在府中拿下他,可能不太好。我今早在军营中听师爷说了点消息,关允此次入京虽是走兵部侍郎之位,但若是不出预料,等年关过了后,他就会顶上尚书一职。” 更别说关允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阴闲:“……” 她感到无语:“我是这么鲁莽的人吗?” 萧复从善如流:“那当然不是。” . 大概是真的有缘分,次日中午抵达宝鹏的关无风,正好在易淮他们在的客栈落脚,而且刚好与下楼给易淮点午饭的燕奕歌撞上。 “……大…!” 关无风本来是要激动地打一声招呼的,但燕奕歌发现他时,就扫了个凌厉的眼风过去,将他还未出口的话生生逼回去。 关无风定在那,一时间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上前了——他在这一刻,脑补了许多故事。想大佬是不是暂时不能与他接头。 但事实上是他想太多,燕奕歌点完菜留了银钱后,边在心里与自己说遇见了关无风的话,边朝关无风走去:“上去说。” 关无风哦哦了两声,乖乖跟着燕奕歌上了楼。 门一推开,他就瞧见戴了面具,还披散着头发的易淮,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刚才被燕奕歌吓到了,第一时间没打招呼,等燕奕歌合了门、易淮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易淮随意地问:“你的脚程怎么还比我们慢些?” “…路上瞧见一个恶霸强抢民女。”关无风老实道:“还好我游戏里的爹安排了侍卫来护送我北上,我让他们出手救了人,耽搁了两天。” 燕奕歌在易淮身侧坐下,拿了发带给他绑头发。 关无风看着,有点发愣,终于意识到他俩可能是一对,又莫名有些局促。 还是易淮懒懒开口:“你站着干嘛?坐啊。” 关无风就僵着坐下,大脑一时间没法思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就是有点…… 可能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和燕奕歌有些像。 而燕奕歌的数据来自他的…白月光。 易淮好似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一般,继续道:“你注意到我…我对象没让你在外面乱打招呼了吧?” 他本来是想说“我”的,话都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又嘴快了,只能改口干脆挑明他和燕奕歌之间除了是彼此以外的关系。 关无风觉得自己就像是好好走在路边的狗,被人喊到跟前来踹一脚,他内心流泪,面上乖巧得不行,点点头:“嗯。” 他又想到那个帖子,想到这里是宝鹏,再过几条街就是南海王府,不由意识到什么,紧张起来:“大佬你们也看见那个帖子了吗?是现在南海王府在抓玩家了吗?” 易淮一愣,燕奕歌的动作也一顿。 易淮微微皱眉:“什么帖子?” “……大佬你们是真不看论坛啊。” 关无风说了这么句后,也不卖关子,就把那个帖子他还记得的全说了。 听完后,易淮的眉头皱得更深。 燕奕歌给自己绑好头发,稍稍用力地打了个结。 多少牵扯到了一点,易淮自然感觉到了。 他偏头看了另一个自己一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揶揄笑意。 易淮知道,他又吃醋了。 虽然他们都是“易淮”,可到底有有没有二次黑化之差别,燕奕歌在旁人的事上要更为冷漠,偏偏他又清楚另一个自己,也就是用着“易淮”本尊这个身体的易淮,心对比起他的总是要软些,知道也猜得到他的想法。 易淮现在在担心阴闲。 能玩全息游戏的,确实都是有钱人,毕竟设备的价位就摆在了这儿。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易淮这样财务自由,大多数还是靠父母给钱,说不为那份报酬心动,肯定是假的。 再说就算是像易淮这样的,指不定也会为发帖人的身份心动。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只要不是蠢货。大都在几岁、十岁出头,就懂得要建立人脉,懂得人情往来。 那可是holodeck公司的三小姐,要是换了易淮从前,他可能都会心动一下。 Holodeck是垄断了全息游戏设备的存在啊。 所以保不齐就有人会去救她的号。 可…… 易淮反手握住燕奕歌还没放下的手,同时轻叹气:“南海王王妃阴闲怀了孕,她这胎来得不易,她作为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再好,也毕竟坏了胎。” 听到他这么说,关无风啊了声,有点着急了:“那怎么办?我昨天睡前看论坛还看见有人准备组织营救了。按照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时间换算,很有可能就是游戏内的今天又或者接上头后的明天出手了。” 燕奕歌瞥他:“你还挺担心NPC的。” 关无风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真实。每次都会有种这里的每一个NPC都是真实的生命的错觉,所以就觉得……要是不管她,可能她的号确实会毁了,也的确会亏很多钱,但如果王妃因为这件事流产了……那是一条生命啊,王府还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 说完,关无风又有点惴惴地看着易淮和燕奕歌:“对不起啊大佬,我也知道他们是NPC,是代码写出来的存在,但我真的觉得他们太真实了,我玩别的游戏也不会这样,可玩这个游戏就是没有办法把他们当代码对待。” 易淮微微挑眉:“没事。” 他在心里跟也想到了他所想的自己说:“之前听说过有人有赤子玲珑心,直觉准得出奇,你说会不会这么巧,刚好给我们遇上了?” 燕奕歌:“是不是的,也只能以后论证了。” 关无风不知道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只愁眉苦脸地:“大佬,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既不暴露玩家身份,又能保护住王妃的啊?” “有。”易淮没深聊:“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关无风:“什么?” 易淮:“我没买过身份,所以不太清楚你们这种买身份的是什么体验,你们是过往都是自己编造的?还是载入游戏时会接入身份过往记忆?” “是会接入过往记忆。”关无风说:“而且我买的身份好像很凑巧,这个NPC在我接入前昏迷了三天。我当时听身边的人说是已经濒死,我醒来前干脆没呼吸了小半个时辰。我感觉像是死了,然后我接入,又复活了。” 第56章 易淮没有留关无风一起吃午饭,只是跟关无风说如果阴闲给他下帖子了,就转告他,他和他一块儿去。 说完这话时,易淮还不忘补了句:“我们和你一块去。” 关无风不是没有觉察到易淮好像总会忘记“们”,不过他没多说也没多问,甚至都没有多想,就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他走之前,燕奕歌又道:“你以后在外注意些…就算你觉得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了,也小心些,别把游戏论坛npc挂嘴边,别表现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关无风有点诧异他会提醒自己,下意识地看了眼易淮,没见着易淮说什么,就哦哦了两声。他想了想:“那我以后就喊你们燕公子了?” 易淮没答话,燕奕歌知道自己是为他出声提醒关无风的事在吃醋,所以他开口:“你不怕分不清叫谁?” “嗯……” 关无风迟疑了下,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不用分清也没关系。” 这下本来不作声的易淮都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孩子…真的有点不一般啊。 养好了跟猎犬似的,要真能用,那说不定是一大助力。 等关无风离开了后,易淮就收敛了那一瞬飘离的心神,开始酝酿脾气。 他看向燕奕歌,摘了面具,神态有几分质问的意思:“你提醒他。” 燕奕歌完全不意外另一个自己会来这一手。 他也摘下了面具,眉眼不住微微柔和。他伸出手臂,单手撑在桌面上,也是易淮跟前,将人虚虚半圈着,投下的阴影则是完全笼罩住了易淮。 易淮仰起头看他,语气幽幽:“这么关心他?” 因为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燕奕歌实在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易淮:“?” 他抬脚,干净的鞋尖踢了踢另一个自己:“你还笑???这日子过不过了!” 燕奕歌伸出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克制地在易淮眉心落了个滚烫的吻,差点就让易淮没绷住。 燕奕歌如他所愿地把明明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我是在自己吃醋前,先把你要说的话说了。” 易淮哼哼:“然后就让我吃这个醋是吧。” 其实燕奕歌大可以在这里说一句“反正都是自己吃醋,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非要低叹着多说一句:“以后让你说。” 虽然都是易淮,事事也心意相通,但确实有些事又是不一样了的。 在游戏账号身体里的易淮,会给用着本尊身体的易淮多些纵容宠溺,会让着他。 “反正都是自己吃醋,我吃醋和你吃醋也没什么区别。”燕奕歌的大拇指指腹从易淮的颧骨慢慢摩挲过,到易淮的耳鬓,再往下走,偏移到他的嘴角,语调温柔,却带着莫名的微沙:“我难受就好。” 易淮:“……” 他动动唇。 燕奕歌用了点力碾碾他的唇角:“听见了。” 就算没听见,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燕奕歌自若地给自己开脱:“反正也是欺负自己,有什么关系。” 易淮终于忍不住笑了:“…之前听他们说每次听我诡辩的时候都有种气都气不了的无力感,我还觉得好奇怪,现在真的体会到了。” 多一个自己,真的很新奇。 燕奕歌稍挑眉:“只是新奇?” 易淮冲他伸出双手,是个讨抱的姿势——这要是跟别人,就算是自己父母,易淮估计也会因为自己明年就30了的年纪而端着,但跟自己就不一样了,易淮做起来真是毫无负担:“还有超级喜欢这世上多了个自己的事。” 燕奕歌被自己直接戳到,一把将人捞起来,单臂抱在怀里,让易淮坐在他的臂弯,双腿岔开在他腰侧,上半身隔着衣物贴合在一块,就连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都挨着。 易淮再一次感慨游戏账号这具身体的臂力真的绝了,同时也是忍不住跑偏,在脑海里开了辆不小的车。 就是车才造出来,便被燕奕歌掐停:“别撩我。” 易淮轻啧,燕奕歌就漫不经心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尾脊骨那块儿,惹得易淮瞬间就僵直一挺,整个脊柱像是过电般,电流直往神经窜,连同他的灵魂都一块儿酉禾麻了。 “……燕奕歌!” 在抑制不住飘出一声音后,就是易淮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的“骂”了:“你今晚必睡地板!!!” 这人就是明知自己哪儿每攵感,故意往上头撞…… 究竟谁撩拨谁啊?! ——不过非要论的话,都是易淮撩拨易淮,还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奕歌知道自己就是说一下气话,所以眉眼含笑:“别对自己这么狠。” 易淮能理解他的意思:“你给我暖了床就滚下去睡。” “阿淮。” “你今天就是喊老公也没用!” 这是第二次了! 上回是捏他的腰! “老公。” “……” 这话赶话的,易淮猝不及防就给自己干倒了。 在脑海里直接开了火箭都没什么感觉的人,莫名因为这一声感觉到有点燥,一时间没再说话。 燕奕歌就忍不住亲了亲:“怎么这么可爱?” 到底谁说他像个魔鬼的?这不是超级可爱的么? 易淮撇嘴:“你太犯规了。” 自己太了解自己了。 “不好?” 易淮故意停了会儿,没等到燕奕歌急起来,却反而不挫败,只叹气:“好。” 他弯起眼:“超级好。” 易淮搂着另一个自己的脖子,因为清楚自己的臂力如何,所以放心地跟个孩子一样,做着二十几年都没再做过的动作,摇摇晃晃地:“我当然是全天底下最好的。” . 南海王府的帖子,其实在关无风才回到自己开的房里时,就递了过来。 但因为上头也没说要他即刻前去,所以关无风吃了个中饭,又等过了未时——一般人的午休时候——这才去找易淮。 易淮确实是有午睡的习惯,在没有事情急着做时,他都会在吃过饭站起来消化一下后,小睡到下午两点多左右。 没办法,身体不太好,精神总是要差一些。 就算有自己给自己输内力,也只不过是压着寒意,治不了什么。 关无风来找易淮时,易淮正好起来了,燕奕歌还帮他整理好了衣物,绑好了发带。 因为燕奕歌还在自己扎头发,所以是易淮开得门。 他摸了下自己面具的下巴尖的位置,语调懒懒:“等会儿。” 关无风哦哦了两声,随后便见绑好了马尾的燕奕歌臂弯挂着狐裘出来。 他一展披风,给易淮盖上,就着在背后的姿势弯腰低头,双手从易淮的脑袋两侧探出来,给易淮系好了带子。 关无风看着,眨眨眼,莫名有点脸红。 但当事人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易淮还勾起了唇,偏着头去看戴上了银箔面具的燕奕歌,眼里全是柔软的笑意。 他们依旧是走路去的王府,路上时,也没有聊什么游戏外的事,易淮就问关无风:“你父亲此次调任回京,是去任何职?” 易淮玩过很多沉浸式的全息游戏,所以他入戏速度快,也总能将其他玩家带进去,关无风也没再提“游戏里的父亲”:“是兵部侍郎一职,我听我家里侍卫说,只是暂时顶一下事务,若是不出意外,过了年关后,兵部尚书的正式任命文书就下来了。” “兵部尚书?” 易淮有些诧异:“京中原尚书出了什么事吗?” 关无风还真知道:“五月前,我还在家中,就听见有消息传来说有人拦圣架告他自上任以来贪污抚恤金至今有黄金三千一百两。想来应该是因为这事。” 他们随意聊着,到了王府门口后,关无风递了帖子,轮班的侍卫不是昨天那几个,不由道:“王妃只请了关公子您。” 关无风:“他们是我的朋友……” “劳烦通报一声。”易淮打断他:“我们昨日来过的,你与王妃说,王妃会知道。” 侍卫看了他一眼,道了声稍后,就去通报了。 等了会儿后,还是昨天领他们进去的管事过来:“三位久等了。” 他冲他们拱手弯腰,随后示意:“这边请。” 走过昨天走了一道的路,就见到了阴闲。 关无风刚要行礼,又被阴闲拦了:“私底下不讲这些虚礼。” 她略过易淮和燕奕歌,直接看着关无风:“你十一二岁时,我见过你一面,记得吗?” 易淮一听,就知道她有点怀疑关无风了。 那么关无风是在哪里露馅的? 是之前在外面大剌剌地提游戏被听到了? 王府的探子这么多? 还是…… 易淮想起关无风说他进入游戏时,他买的身份恰好命悬一线,差点就要着手办丧事了。 这也太巧。 关无风接收的身份记忆里,确实有:“我记得的,不过那个时候尚且年少,具体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您当时好像着了一身红色骑装,很是漂亮飒气,还有…您像神仙一样,会飞。”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现在知道那是月照山的轻功了。” 阴闲的食指点了点太师椅的扶手,没有回关无风什么,而是看向易淮与燕奕歌:“两位怎么今日又来了?还是与无风一并来的?” 易淮勾起唇:“王妃昨日便疑心什么,只是未挑明,我思索了下,得出了几个答案,又想了想,最后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性,想找王妃来验证一番。” 他摊手:“我这个人,求知欲还是比较强的,有些事不确定,总会不舒服。” 阴闲示意他说。 易淮便道:“王妃是不是怀疑,有些人已经被悄无声息地解决、顶替了?” 阴闲微眯眼:“…公子既然这么说,那么想必是有怀疑对象了?” 易淮笑:“王妃,你不也是吗?咱们聪明人不打谜语,不如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说出来?” 阴闲:“好。” “一、二、三……” “蓬莱。” “蓬莱。” 第57章 (二更) 听到易淮这么说,阴闲淡漠的神色就缓和了下来:“你为何会觉得是蓬莱?” 易淮扬眉:“王妃一直以自己是龛朝人为傲,那些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不知道,可我却知道,月照山和皇室有着怎样紧密的联系,你是不可能背叛皇室的。” 月照山是皇室在江湖上的暗棋,月照山甚至负责培养给皇室的暗卫,就连月照山的掌门人,也和皇室宗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易淮最初知道的时候,不是没想过难道真的就没可能有一天月照山也会反吗?但想想古代历史上有多少令人惊叹费解的忠心,也确实没法有太多质疑。 在现代背景下,人们大都忠于自己。 可在古代背景下,皇权在这些人心中意味着什么,忠主、诺言又意味着什么,真是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 也是因此,易淮才觉得《青云上》是那么的真实。 “月照山在江湖上势力地位不低,南海王府又执掌南海六州,背后盘根交错,情报网不小。能叫你如此苦恼的,定不是什么寻常的势力又或是人。” 阴闲肯定知道所有门派势力的路数,就连别国的都不会落下。 但她昨日问的问题,怀疑中多了些谨慎,那时候易淮就在想她是不是怀疑“夏忠海”的易容是来自蓬莱。 不过这一切都基于巫沉凝没有被荣少烨骗,荣少烨虽然尊那位蓬莱仙人为国师,但并不信任他。 荣少烨是真的想要查蓬莱。 当然,也有可能是阴闲觉得荣少烨被小人蒙蔽,想要清君侧。 易淮说完这些话后,阴闲第一时间没出声。 关无风就借着这个空隙弱弱开口:“那个…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我父族那边和国师走得挺近的……” 阴闲看他。 实在是这位年少成名的女侠威名远扬,又当了这么些年的王妃,气势总是凛人的,这一眼就叫关无风有种她要灭口了的感觉。 好在阴闲只是说:“关公子这话只要不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心、博取我们的信任说的,单凭你这句话,你就值得信任。” 关无风很诚恳:“那您可以放心,我还没这个脑子。” 易淮不动声色地看了阴闲一眼。 他相信阴闲姑且信任一个人绝对不会这么简单,怕是做了许多关于关无风的调查。 ……得亏这小子确实是个善良的。 阴闲看回易淮和燕奕歌:“两位是因为此事才再来了一趟?”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是敏锐的。 易淮想了想,还是燕奕歌淡淡开口:“听到点消息,有人想要救你关押的那位出来。” 阴闲瞬间就明白了。 她微挑眉梢:“多谢两位担心,但我南海王府可不是吃素的。” “可你毕竟怀有身孕。” 易淮提醒她:“万一撒点毒粉什么的,总归会影响到你。” 阴闲稍怔:“……”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还未显孕肚子。 那头关无风在不停点头:“是啊是啊。” 他面上担忧之色不似作假:“他们可能这几日就会来了,王妃您看您是放了,还是先躲一躲?” 虽然同是玩家,关无风却并不觉得阴闲一定要放“丘新雨”。 就算“丘新雨”在这个账号上花了不少钱,很可能真的要被毁号了,也是她自己在NPC面前露了馅。 有些全息游戏就是如此,如果被NPC怀疑身份了就会GG,只不过像《青云上》这样一人一号、死亡不复活的确实是关无风第一次见。 阴闲很浅地弯了下眼:“你们不提醒我,我还总是会忘了我现在是有双身子的人。” 她摸着自己的腹部,眉眼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强势的:“我没有要躲他们的道理,最多就是我不出面,在屋内静待结果。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会来救‘她’。” 易淮知道她这是要请君入瓮了,他想了想,和燕奕歌对望了一眼。 他能够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如果这不是一个游戏世界,而是真实的世界,那么随着玩游戏的人越来越多,玩家总会暴露的。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游戏世界,那么易淮和燕奕歌的问题也迟早会暴露。 既然不打算摆烂,那就要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易淮出声:“王妃,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阴闲有点意外地抬眼,随后看向关无风。 关无风立马道:“那个…我到花园里逛逛?” 阴闲为他如此有眼力劲的一面多了分赞赏,便招了自己的侍女:“空青,带关公子四处瞧瞧。” 关无风跟空青离开了,阴闲又意识到易淮要说的只怕不是小事,便示意易淮和燕奕歌:“两位这边来吧。” 她带着易淮和燕奕歌进了间小书房,侍女合上了门。 燕奕歌动了动耳朵,易淮便知道那位侍女也先行离开了,附近暂时没有人。 于是燕奕歌先摘下了面具。 阴闲露出个笑,是见着了还算熟悉的人的神态:“果然是你。” 她早就猜到了燕奕歌是燕奕歌。 在内测版时,他们虽只有两次交集,但相处确实不错。 第一次阴闲还未与萧复订婚,仍是月照山最出色的天才,行走于江湖,是榜上第六名的高手。双刀使得漂亮。易淮那时和她比试,是败于了她,但比完两人就坐下来喝酒,谈方才的一招一式,各有所领悟进益。 后来再与阴闲见面,阴闲已经和萧复订婚,不日便要成婚,当时易淮已经知道了月照山的另一层身份,就忍不住问她是不是真心的。 当时还被阴闲笑话说他这人就是天生的阴谋论家,凡事都往坏处想。 不过她也与易淮说了,她是真心要嫁于萧复的。 那时候阴闲还年轻着,二十四岁的年纪,仍有几分未退的少年意气,说话时虽没带笑,可眉宇飞扬,鲜活惹眼。 她掰着手指头数:“虽然萧复打不过我,又管不住我,还不敢与我顶嘴,我说东绝不敢往西北南,可仔细想想,这不都是优点吗?更别说他人长得不差、性格好,还跟我发誓若此生除我之外敢有别的任何花花草草,我就可以阉了他。” 于是后来,易淮在她大婚那日路过,没参加正礼,只在拜堂过后的热闹中讨了杯喜酒,放了枝月照山独有的丹色月桂的枝丫做贺礼,祝她此后团圆和美。 江湖人都重情义,喝过酒就能称兄弟了,阴闲骨子里也有这份豪迈。 但对于易淮的身份…… 阴闲看向易淮,易淮低下头,一边摘面具,一边说:“其实你早就有所猜测了,只是觉得太匪夷所思,不敢相信,不是吗?” 说完这话时,易淮抬起头看向阴闲,两张一模一样、找不出半点不同的脸就映入阴闲的眼中。 饶是有所怀疑,阴闲还是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怎么会……?” 她迟疑:“你们是双生子……?” 可就算是双生子,也不能如此相似,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燕奕歌:“不是。” 无论是哪个易淮,都不喜欢被当作双生子:“我们是一个人。” 阴闲:“……?” 阴闲:“???” 她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因为她白日里想多了这俩的问题,现在就做了如此令人费解的梦。 易淮:“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易淮把跟巫沉凝说过的游戏,解释过的那些话又解释了一遍。 好在之前跟巫沉凝说过一次后,易淮懂得如何更简洁地说清楚了,尤其阴闲的理解能力要更好,也接触到了些玩家。 就是听过后,总是要消化很久的。 易淮其实只说了个开头,后续的都是燕奕歌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完的。 说完后,屋内安静了好一阵。 易淮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发现是茶叶水,又给放下了。 燕奕歌就看他,确认易淮只是想让他喝杯水,不是本尊想喝,也暂时没动作。 阴闲沉默了许久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所以,新雨真的死了。” 她一直没有真正上刑,就是也期望着是她多想了。 又或是蓬莱的什么特殊手段,离间他们的。 易淮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所以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阴闲又看着他们,问:“是因为玩家买身份,导致她必须被抹杀,还是她死了,玩家才能买身份?” 易淮觉察到她眼底的杀气,但并未做遮掩:“说实话,我暂时也还不知道,毕竟我是内测玩家,没买身份。” 阴闲:“那你现下是算什么?” 易淮摊手:“我也想知道啊。你要真论起来,我敢说我绝对是死了的,可我却到了这里来,我的游戏账号也有了自我意识……就好似木偶有了灵魂,这个灵魂还和我的一模一样,我也想弄明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阴闲:“……” 她又是一阵沉默,再问:“买了身份的玩家,是可以编写故事,改变我们这些‘恩匹希’的记忆吗?” 这个易淮可以回答:“不是,是他们接入身份过往的记忆,我想高玩会演角色,普通玩家大概就会像‘丘新雨’那样露了破绽吧。” 阴闲轻轻松了口气,她看向窗台摆放的那盆仙人掌:“至少不是假的就好。” 燕奕歌:“你现在是打算如何?” 阴闲想了想:“放了吧,关着也没意义了。” 她跟他们说:“但我会去一封信到京中,全程不会转到他人手里,直达天听,禀明此事。” 易淮点头:“无所谓。” 还是那句话,这若不是个游戏世界,原住民们迟早会觉察到的。 易淮不过是加快了一下进程而已。 最后他们起身,燕奕歌给自己戴好银箔面具,又低头去给易淮系面具。 阴闲瞧见,不由忽然问了句:“所以你是与自己结为连理了吗?” 易淮顿了下,没有否认。 他弯弯眼:“嗯。” 阴闲居然也不觉得别扭:“…我倒是不意外。” 她说:“我第一次与你喝酒时,就觉得你是个只会爱自己的人。” 第58章 “……她这是在夸我吧。” “嗯。” 燕奕歌面不改色:“就当是。” 易淮都没有想,就满意地点了头。 之后拜别王府,易淮把关无风也带走了。阴闲也没有要再见关无风的意思。 易淮让关无风继续北上入京,别管这些事了,关无风也听话,当天休息了一晚,他下线看了论坛,看见“丘新雨”又发帖说自己被放出来了,不需要救了,还在帖子里说感谢所有准备营救她的玩家,愿意的话出来见个面,她请客在一家很贵的餐厅吃个饭,大家互相认识认识,也当交个朋友,以后一块儿玩游戏。 关无风把这个再转述给了易淮和燕奕歌听,易淮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就是随口问了关无风一句准备去看看吗。 关无风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其实根本没上心的易淮:“?” 关无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易淮说了,他总在易淮和燕奕歌身上找到些他自己都莫名的信赖感:“我线下是个瘸子,他们一直都跟我玩不太来。” 易淮懂了。 寻常人都觉得无聊的人才八卦,但其实有钱人才是最爱背地里咬舌根的。 毕竟不用为生活奔波忙碌,那些能在背后管住嘴的,都是有些城府和心机在身上,即便在有钱人的圈子里都少见。 一般这类人都能有大作为。 毕竟是性格问题,很难磨炼出来。 可吃家里的有钱人太多了,尤其现代社会,自从第一代强智能机器人全面上线后,阶层分级便越来越严重,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没钱的越来越难翻身。 易淮都不知道无意间在宴会上撞见过多少次有人背地里议论他是个易碎的花瓶、病痨鬼,还有自他直接说自己没法生育后,就变成了“阉人”“太监”什么的,他都听过。 对此,易淮全看自己心情处理。 心情好时直接踹门进去或者砸个什么东西,让他们尴尬。 心情不好就背地里算账,总要他们付出点什么代价才收手。 关无风……关筹。 易淮心说想起来了。 燕奕歌淡淡:“关氏工业的小公子,我记得燕女士说过他是小时候被人黑了机器人绑架伤到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又倒霉地对β-Ⅲ型药物没有反应,所以治不好了。” Β-Ⅲ型药物,是一种可以肉白骨的独特药物——但不可以起死人。 这种药物就是神经肌肉坏死了,切除后使用可以再生,就算是脚筋彻底被挑断了,也能救。 但有一个大前提,不是所有人都对这种药物有反应的。没有反应的就像是注射了一管水,没有任何作用。 关无风没有多待,就启程继续北上了。 他走了后,巫沉凝才默契地重新露面。 易淮与她说了阴闲也知道游戏的事了。 巫沉凝稍怔,本想跟他说阴闲知道了,定会上报京中的,可一想这可是易淮,她一直都觉得她这位义兄的头脑是全天底下最好的,怎么可能没想到。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兄长此举是?” 易淮微微勾起唇:“我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既然不知道,比起被当作棋子由着摆布,我更喜欢干脆把桌子掀了,谁也别想掌控棋局。” 棋子洒落一地,也是得到了自由。 巫沉凝似有所悟:“…兄长现在是更倾向于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并非游戏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易淮跟巫沉凝说过自己的这个猜想。 易淮颔首:“因为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处理‘我’,昨天我又问了关无风许多问题,从他口里了解到了这‘游戏’的现状,有个很有意思的点。这游戏在内测版时没有人工客服的电话,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毕竟是内测版。可公测版上线后,游戏还是没有人工客服的电话,只能通过上传问题意见反馈联系,且并不是所有意见或问题都会回复的。” 巫沉凝沉默。 易淮看她:“没听懂是吧?” 巫沉凝诚恳地点了点头。 燕奕歌在旁边把热好了的牛乳递给易淮,跟巫沉凝说:“没听懂就别问了,你只要知道这个游戏绝对有问题就行了。” 巫沉凝默,心说是熟悉的敷衍。 而能让易淮下定论说绝对有问题的,除了这一点外,还有易淮问关无风去参加了《青云上》的线下会吗。 当时公测版要上时,就有发邀请请易淮去参加线下玩家发布会。这场发布会并不是说只有受邀的内测玩家才能去,而是受邀的内测玩家可以凭借邀请函成为嘉宾。从易淮收到的邀请函来看,受邀到场的内测玩家还会有一份小礼物。 关无风说他没去,但他朋友去了,而且还跟他吐槽了。 说是《青云上》线下发布会游戏制作组只有两个人露面了,那两个人看着还像是门外汉,估摸着只是个代理人。 至于真正的技术人员都是躲在机器人背后,好无聊,不过也很符合他们那些技术宅不喜欢出面的形象。 易淮又问他那两个露面的人感觉怎么样,关无风就挠挠头:“我也没去,我朋友也没有跟我详说,燕公子你需要知道的话…我回头找个白天去问问。” 因为被易淮提醒了别在游戏里暴露玩家身份,关无风说得含糊了些,但意思易淮是明白的。 关无风是说回头找现实世界是白天的时候下线去问问他朋友。 易淮说好,让他去问问。 他们在宝鹏也停了几日,现在就是准备继续北上了。 巫沉凝展开舆图:“出了宝鹏,如果走这条道的话,在路上的时间会长些,但不需要绕城又或是经过,可以直接出南海六州,就到中州了。” 她食指和中指并拢着在地图上画线路:“我师父隐居的山谷就在中州,这个时节,中州应当迎来了雪季,兄长要不买个手炉或是汤婆子再上路?” 易淮没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燕奕歌一眼。 燕奕歌表情没什么波澜:“嗯。” 易淮拿胳膊肘碰碰他,在心里呼唤:“阿燕,不吃醋?” 燕奕歌凉凉:“你不是知道我的想法?” 易淮当然知道。 燕奕歌虽然想自己只依赖自己,旁的,别说是人了,物都最好靠边站,但他第一希望的,还是自己更舒服,希望自己好。 易淮撇撇嘴:“有一点不高兴就不陪我演了,就这还说让着我。” 燕奕歌完全不意外地从善如流:“那重来。” “有意义吗?” “自己觉得有就有。” “……” 易淮递了个打住的意思给燕奕歌,传达的信息就是懒得跟自己争。 燕奕歌无声地勾了下唇,同时在桌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易淮几乎是凭本能反扣住。 巫沉凝好似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一般,继续道:“到了中州,兄长你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话,只怕我们还得想办法再藏一藏了。” “到了中州,我就不戴面具了。”燕奕歌出声,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银箔面具:“但另一个我还是会戴着。” 中州是江湖人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机关道外门总部在那儿,听风堂最大的分堂也在那儿,杏林馆的总馆其实也在中州,甚至在北部的剑阁,都有一阁立于中州。 中州只有一州,但其繁华怕是南海六州都不能比的。 一州五城,没有一座城是小城,每一座城都热闹非凡。 也因为中州聚集了太多江湖人,所以城内从不实施宵禁,若说混乱,当然是有几分的。可要是在此遭遇了抢劫,只要路上喊一声,多得是侠肝义胆、路见不平一声吼,要拔刀相助的义气少年人。 这里,也只怕是聚集了最多易淮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但都认识他的人。 燕奕歌不戴面具,主打的也是一个既然都要掀桌了,那掀桌的人就没必要藏着了。 ——藏一半就好。 出发前,燕奕歌再给易淮走了一次内力。 他从一开始就把人抱在了怀里,而且是叫易淮的背贴着他的胸膛,从背后与他十指相扣,带动着易淮的手交叠在易淮身前,这样圈着人。 易淮嘀咕了声占有欲真强,内力就开始走了。 哪怕这么多次了,还是会从一开始就烫得易淮忍不住颤了颤。 他这疑似中了阎王追命的身体,是真需要烁金流石至纯的内力,也是真的很难承受住。 他乱了呼吸,也咬紧了牙关,免得自己泄了什么音节,影响到另一个自己。 毕竟如今他只会因为他方寸大乱。 现在前面几个周天,走的速度都能快一些了,只是走完前面这几个时,易淮也隐隐冒了薄汗,往日无论怎么样都很安静的地方也活跃了起来。 他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扣着燕奕歌的手没忍住用力,这几天没来得及修剪长出了一点的指甲嵌入手背中,留下暧丨色的印记。 燕奕歌当然感觉到,但他没有去管,只凝神继续走内力。 这毕竟不是什么轻松没有困难的事,稍有不慎,都容易出岔子。 等走到第十一个周天时,易淮已经浑身都在微微发颤了,甚至包括平时过于安静的地方,也在细微地抖着。 他有点受不了了,内力撑得他的经脉太胀,弄得他想要甩开燕奕歌,把罪魁祸首推远点,偏偏他被内力滋润的皮肉又在贪恋这份炽热,叫他仿佛在天平两端不断拉扯。 直到燕奕歌开始尝试走第十二个周天。 “别……” 易淮终于出声,他咬着牙,嗓音沙哑极了:“有点疼了。” 燕奕歌稍顿了下,在几秒的迟疑后,最终还是收了手:“那过两天在路上找地方停一停,再给你输一次。” 易淮轻呼出口气,实在是没力气应声。 他懒懒地靠在自己怀里,又感觉到燕奕歌松开了他一只手,然后隔着衣物贴上了…… 易淮登时一惊:“…干嘛!” 其实这话问出口时,易淮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偏偏燕奕歌还要再低着嗓音问一句:“你要忍着还是?” 易淮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直接回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吻住了他,然后被自己就势摁在了榻上,加深了这个吻。 屋外有凛冽的寒风在呼啸,像是要给宝鹏带来第一场冬雪。 易淮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他沉溺在自己的吻和一切中,却在将要未要时被生生卡住。 易淮眼尾的绯色都深了几分:“……” 他其实是想骂人的,但张嘴只有白雾呼出,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燕奕歌望着自己这副模样,舔了舔唇,俯身低语:“我想了下,总出来似乎对这具身体更不好。” 易淮咬牙,眼里的水雾都顺着流下:“…你个混蛋。” 故意的! 他知道,他清楚。 自己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这么恶劣的一个人! 燕奕歌又亲了亲自己颈上留下的淡淡红梅,还摩挲了下心口那道手术疤,无比温柔:“不早了,睡吧。” 易淮:“……” 他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 其实以易淮的倔脾气,真的不会妥协的。 可这样不上不下的实在是太难受了。 所以易淮愤恨道:“帮你!我帮你!” 燕奕歌勾起唇:“那要再辛苦自己一下了。” 第59章 (二更) 因为本尊这具身体实在孱弱,所以最后由手转为了月退。 易淮被自己困在怀里,半失了理智的人,总会显露出更多占有欲和掌控欲,连一点挣扎都不允许。 所以到最后难免出了一身薄汗,但易淮实在没精力去沐浴了,只能由好歹餍足了点儿的燕奕歌负责打扫战场。 他将人搂在怀里,用打湿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易淮就靠在他的胸膛,额角抵着他的肩膀,感觉到他又在心口那道已经很久远了的疤痕流连了许久。 易淮这颗心脏,是动过手术的。 巫沉凝也说过,她师父的手札上写了,“阎王追命”会影响到心脉,他就是从出生起,心脏便有问题,而且是很复杂的问题。 一直到他十二岁时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才做了九死一生的手术——按理来说,是要等他满十八才能做的。 好在易淮命大,这场手术挺了过来。 现代医学技术,是可以去掉这道疤的,但易淮将其留了下来。碰到能够修改身体参数的全息游戏时,易淮都不会抹去这道疤,甚至会特意留下来。 所以燕奕歌的心口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易淮半阖着眼,躲了躲:“…痒。” 他嗓子里都还透着叫人无端耳热的懒意和沙哑,燕奕歌听着,只觉方才喝下去的半壶水都仿佛在这一刻瞬间被蒸发,剩不下一点,好不容易宣泄出来了的又给堵着。 易淮觉察到,但实在是没力气,只能皱皱眉,让燕奕歌自己意会去。 燕奕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低头给他合好新的干净里衣,但回忆起方才还在眼下的那截窄腰和那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肌肤,难免还是忍不住舔了下唇。 “…睡吧。” 燕奕歌垂首亲了亲易淮的眉心:“我简单洗一下就来。” 易淮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但他和燕奕歌都清楚,他就算再困只怕也会撑着,要等到燕奕歌来把他揽进怀中,他才能安心合眼。 所以燕奕歌的动作快了许多。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燕奕歌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将易淮纳入怀中,两个易淮才安心地睡去。 就是燕奕歌有个易淮早就发现了的小动作。 他每次都要将他的发丝缠几缕在手上抓着,而且攥得很紧,叫易淮根本没法乱动。 ……自己这掌控欲,自己体会到的时候,才觉得确实是有点超出常人了。 次日易淮直接睡到了午时,有昨晚太晚才睡的原因,但其实更大的原因还是睡得太熟太香。 每次刚走过内力的那一晚,就舒服得让易淮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缺失了这么多年的睡眠都补回来,总能睡很长时间。 要不是这个点客栈真的热闹了起来,古代隔音手段终是有限,易淮都觉得自己能睡到下午去。 易淮轻呼出口气:“…好吵。” 燕奕歌其实早就被吵醒了,他被吵醒时就捂了易淮的耳朵,才让易淮没被早上的叫卖吆喝声先吵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到淮水山庄里去隐居。” 淮水山庄建在山中,上山的路还布了迷阵,那也是易淮自己琢磨研究出来的。 效果不错,反正是挡了不少人,而且山林中清净,只有鸟雀的声音,山庄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他最烦喧嚣吵闹,各个都守规矩。 就是…… 不知道淮水山庄究竟怎么了。 其实他们北上时,易淮有纠结过要不要往东走走,去看看淮水山庄到底如何了。 但要是要绕的话,他们又要多半月行程。在这件事上,另一个自己就难得地和他有了分歧。 燕奕歌更在意他的身体问题。 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更改路线。 易淮没说还不知道淮水山庄怎么样了呢的丧气话,只哼唧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他太清楚自己了。 燕奕歌面不改色:“我也没藏着。” 明晃晃的,从一见面开始,就蠢蠢欲动地想要将另一个自己关起来,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易淮翻了个白眼:“你还骄傲是吧。” 燕奕歌攥着他的发丝扣着他的脑袋,低头在他发间落了个吻。 肯定的意思不言而喻。 易淮也确实懒得和自己计较争执什么,只说饿了。 于是他们便开始起床,现下易淮已然很习惯自己的服侍了,随他帮自己穿戴衣物、端水洗漱。 还有早起的一杯温水,也是由燕奕歌用内力热了后送到易淮嘴边。 吃过午饭后休息了下,燕奕歌就通知了巫沉凝可以收拾东西出发了。 不过在客栈的小二帮着把行囊上马车后,巫沉凝就看着燕奕歌抱着易淮出来的。 打横抱的。 巫沉凝一怔:“…兄长是不舒服吗?” 易淮在心里给了燕奕歌一个冷刀。 燕奕歌不动如山:“有点没睡好。” 巫沉凝:“……?” 两个易淮都知道巫沉凝多半不信,但还能说什么? 要说不舒服,巫沉凝肯定会要给他看诊,可脉象绝对看不出来什么,因为易淮是外伤。 这天天冷,燕奕歌这具游戏账号的身体赤着都不怕,但易淮本尊这具身体不一样。 所以用月退时,就没褪里衣,然后…… 难免给磨到了。 也不能说是伤了,毕竟没见血,就是多半很红,易淮今早动作时,还感觉到微弱的不适。 他一向有点少爷脾气,对自己就更加,当时察觉到时就直接闹脾气踹了燕奕歌一脚。 燕奕歌完全没意见,反而抓着他的脚踝,非要给他看看。 最后…… 反正他俩起床花了半个时辰是有原因的,且燕奕歌在下楼点菜前,还净手,洗了洗手上的药膏,再喝了杯因为这天气完全就是冰凉的水,冷静了会儿,才下楼。 . 去往中州的路上,下了雪。 易淮不是没见过雪,所以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觉得又冷了几分,别说说话了,呼吸吐纳时都能凝出白雾,冷空气也直往肺部灌,很不舒服。 所以易淮都是窝在燕奕歌怀里,盖着狐裘也抱着汤婆子,借着狐裘上的毛暖一暖鼻尖,呼吸起来才没那么难受。 还有燕奕歌时不时地用内力给他暖一下身子,才捱得过去。 就是难免时不时冒出还是现代背景好的念头。 易淮往往也会在这个时候深深体会到科技到底给人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玩全息游戏时,体验这些是乐趣,而且那会儿他用的是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感受得就是一个强壮的身体有多畅快。 哪像现在。 巫沉凝也很忧心易淮的身体,尤其她师父的手札上写明了中了阎王追命的人最是畏寒,要不是现下局势如此,她独自一人上路,怕会遭遇不测,反而耽误了易淮的事,她都想让易淮在鲤泉等着她,她去山谷里取了蝉玉出来就行。 好在到中州边城江武城时,天气难得地放晴,还是大太阳。 江武城入城时须下马车,易淮也想走一走,所以马车就由车夫先送回了车马铺。 燕奕歌没戴面具,但通关文牒还是用的“易栮”的身份,毕竟直接用“燕奕歌”也太招摇。 只是守城的侍卫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那张脸,盯着他多看了会儿,最后没说什么,就放他们进了城。 和宝鹏那种井井有条的繁华不同,江武虽不说是杂乱,但真的有点鸡飞狗跳,处处都透着江湖市井气息。 越过那道厚重的城门时,大白天的,易淮就瞧见有人坐在檐上喝酒,躺在上头盖着一个话本晒太阳。 城内随身携带武器的江湖人士也占据大半,就连不少摊贩摊面上都摆着剑或是刀,好似谁敢砍价他就要拔刀而起。 ——在宝鹏时,武器都得用袋子或者匣子装着封存才能携带入城。 他们入城的边上就有一家酒楼,高高矗立着。 但没远处另一头的八角形楼阁塔那么打眼,那座塔是城内最高的建筑,甚至要高出城墙一点,矗立于城中。楼阁飞檐脚下还悬挂了六角铜铃,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易淮知道上头刻着什么。 都是菊花。 因为那是剑阁的一阁,雅菊阁。 巫沉凝在这儿有个二进院落,她早就去信让杏林馆弟子得空打扫清理一下,所以可以直接入住,不用住客栈了,耳根子总归是要清净一些。 只是他们在前去的路上,难免能够感觉到或在明面上或在暗处的视线。 先不说巫沉凝的身份摆在这儿,就说燕奕歌也没戴面具,这一遭露脸,自然是会让明里暗里都活络起来。 . 而在酒楼上,负责盯梢的人在易淮他们进城时,就立马绷紧了神经:“…是燕奕歌。” 坐在不远处慢慢练毛笔字的男人瞬间抬眼,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底下的眼眸迸发出利光:“让城内所有人注意了,别盯着他,他很警觉。露了馅坏了事,你们知道公子的手段的。” 听得他此言,立马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吩咐。 而男人则是慢慢起身,走到了窗边,掩在黑暗中望着出现在底下的人:“……是他。” 他轻轻呢喃:“大家本是同根生,要是有的选,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可你偏偏要参与进来…这个世界,我和你,只能活一个。” 还在盯梢的人在他走到这里时,就已经默默退下了。 男人望着三个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回身去问:“他身边那个戴着他面具的人是何人,查到了吗?” 灰衣人低头,立马就跪下了:“属下无能,只查到这位公子似乎是在鲤泉边上的一个小渔村突然出现,是渔民将他从海上救来的。” “……渔民?海上?” 男人皱紧了眉,又喃喃了句:“难道他和蓬莱也有了关系?” 第60章 (三更) 燕奕歌能够感觉到的暗潮涌动,易淮自然也能觉察到。 他笑着与自己说:“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动到我们面前来?” 易淮是直接动嘴说的,所以巫沉凝自然也听见了。她没忍住:“……兄长,你问自己有意义吗?” “没意义,但有意思。” 回答她的是燕奕歌。在回答之前,燕奕歌就先回了自己:“最多能忍过今晚吧。” 易淮打了个响指:“英雄所见略同。” 巫沉凝:“……” 行,自己夸自己,也是易淮的一贯的行事作风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在他们说笑着路过一家酒肆时,敞开的大门直接飞出了一只酒杯,冲着易淮就来。 但里头的酒和杯子都在和易淮还有些距离时,便被燕奕歌一抬手,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擒住,他手腕一转,连同酒水都一滴不漏地收进了杯中。 他们停住脚步,周遭也无端安静了几分,好几双眼睛都盯在了他们身上。 燕奕歌侧首朝酒肆门口冷冷扫去,就见一位着急忙慌的书生打扮的男子走出来作揖赔礼:“几位,真是不好意思,我同好友闹着玩,一时失了手。” 他在说这话时,另一位骑装打扮的男子也出来赔礼作揖,道歉看着是挺诚心的,就是要言简意赅些:“抱歉。” 可不管他们什么态度,这事是不是不小心的,易淮从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性格。 燕奕歌手腕一用力,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朝外一翻,酒杯脱手,直冲那书生打扮的公子哥而去。 他甩杯的速度可比之前酒杯冲着易淮而来的速度快了太多,公子哥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他旁侧的男子在劲风袭来时本能抬手,却还是被一个小小的酒杯砸在手心,冲击到握不住,猛地一颤。 酒杯落地的同时,他也是细微地闷哼了声,快速将手放下藏在背后,止不住地微微颤着。 砸在地上的酒杯溅起的碎片和酒液都脏污了点公子哥的袍角,他倒不是在意自己这身价值不菲的衣袍,而是为燕奕歌的态度起势:“你……!” 但被他旁侧的骑装男子用另一只手一把拉住。 公子哥回头看他,注意到他挡杯子那只手还在后头,他离他最近,自然发现了骑装男子的左肩都在微微发颤,不由一惊,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而易淮就是在此时悠悠开口:“抱歉有用的话,要衙门做什么?” 他很清楚燕奕歌方才使了几成力,方才那一瞬间的碰撞他虽没有收入眼中,却也猜得到挡杯子的那位左臂怕是要废几天了。 他行事作风素来如此,无论这两位是不是故意的、他有没有伤到,总归是冲着他来了。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事了,指不定还会有下次。 下次遇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普通人,那岂不是要遭罪? 不如让他们长点记性。 公子哥呼出口气,他清楚能在一招之间借着酒杯就将骑装男子伤成这样的只怕是顶尖的高手,这回确实是他们莽撞了。 和巫沉凝走得这么近的顶尖高手……真是燕奕歌? 思及此处,他背后已然冒了些冷汗。公子哥再次冲易淮一行作揖,这回腰玩得更深,也没了半分轻松:“三位,在下深感抱歉,以后断不会这般与人玩闹了,若是三位要赔偿,也尽管开口,只要在下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易淮轻哂了声,没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燕奕歌也只是再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就与易淮一道并肩继续往前走。 立在原地本来还在想易淮张扬了这一手有何深意的巫沉凝顿了下,忙跟上。 易淮虽没说自己追究与否,但他的离开,确实让人会有种把煞星送走了的轻松感。 公子哥忙扶住了骑装男子:“你怎么样?” “…他内劲太强,控制得又太好,我接到那个杯子时才觉察到,用内力护了下,但也迟了。”骑装男子额角已然泛起细密的汗:“震到了我的经脉上,只怕这几日左手是用不了了。” 得亏因为角度问题,他抬的是不常用的左手。 念头起来时,骑装男子也意识到了:“……他是刻意让我用左手的。” 只是惩戒,不是真的要结仇。 公子哥不理解:“真是……?” 他省略掉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骑装男子用右手攥住自己还在发颤的左手手腕,低声:“回头见面再说。” 他是指下线后在现实里见面再聊。 燕奕歌这个NPC,他们都是知道的,游戏官方说明了是内测版的玩家删号确认不参与公测,他们问他要了授权,保留了所有数据,当做NPC使用。 论坛都猜“燕奕歌”玩家就是001,他从不在论坛发言,神秘得很,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皮下的真实身份,但这些人也不会透露什么。毕竟也不是爱热闹的性格。 从公测版开始,燕奕歌就是隐世的状态,现如今出世,身边还多了个……感觉有点像玩家的人,还戴着燕奕歌的面具,就令人费解又摸不着头脑了。 或许这个游戏世界里的NPC不会想太多,可他们玩家不一样。 他们很清楚NPC意味着什么,哪怕这是个超自由世界,也总有一套设定了的行为轨迹,终究不是真人。 可现在表露出来的……燕奕歌这个NPC可是很明显地在护着那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人,还有点以他为首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 公子哥百思不得其解。 . 燕奕歌露得这一手,消息很快就走遍了。 剑阁这边自然不可能是还蒙在鼓里的。 雅菊阁阁主顾炬收到消息时,正好趁着今日天气尚好,在院中练剑。 江武城的天,在这个时节,即便出大太阳,也总是寒冷的,说话时空气中都会凝结出白雾。可他却着一身轻薄纱衣,上头绣有金赤色菊纹,动作时,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很是晃眼。 前来禀报的剑阁弟子便在廊下候了会儿,光明正大地看着他宛若起舞般走出一招一式,看似缓慢,实则招招都暗藏玄机,剑锋看似温柔,可当一片落叶颤巍巍飘落时,无知无觉地进入一定的范围时,就在眨眼间化作了齑粉洒落。 顾炬收势:“看明白了?” 剑阁弟子拱手:“弟子愚钝,从第十一招时就看不懂了。” “…确实差些天资。”顾炬轻叹,看着自己手里剑身上刻了菊纹,有些可惜:“遇见了机缘,却抓不住。你我无师徒缘分。” 剑阁弟子也不愤懑,只道:“阁主,今日城内来了三名江湖人,其中一位是巫沉凝巫馆主。” 顾炬收剑的动作一顿:“……巫沉凝?” 他把剑慢慢推入剑鞘中:“先前听到消息我还有所怀疑…看来她是真的命大,居然活着出来了。” 剑阁弟子继续:“和她同行的还有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戴着的面具与燕奕歌的极其相似,而另一名与画像上的燕奕歌相貌完全相符,身高一致,他背后背着的剑从外观来看也应该是薄柳。” 他道:“且他方才与城内两名江湖人起了冲突,那两人是何幸与凌忱。他一招就废了凌忱的左臂。” 顾炬扬眉:“我记得凌忱好像在前些日子秘密挑战了我们阁中弟子。” 剑阁弟子颔首:“他打到了‘第六层’。” “…那也是排名前百的了。” 顾炬摩挲了下剑鞘上的雕花,语意不明:“看来真是燕奕歌了。” 剑阁弟子没有应声,只是低了点声音说:“但他身边那名男子我们还是没有查到……” “无妨。”顾炬从来不是个打骂责怪下属的人:“我听闻听风堂和风花雪月楼也还在查,甚至城里半月前就到了的那伙人也还在查,我们并非专职这个的,他们都查不到的事儿,我们不知道也正常。” 顾炬望向某个方向:“他们动了吗?” 剑阁弟子:“在他们三人入城时,所有盯梢的就都撤下了。” “还算聪明。”顾炬若有所思。 安静了会儿后,顾炬平静地说:“送个话去,他们若是要动手,我雅菊阁愿助他们一臂之力。” 剑阁弟子稍怔:“……阁主,这不好吧?” 那可是燕奕歌。 他们怎么打得过? 顾炬轻扯了下嘴角:“你入阁迟,这些恩恩怨怨也没有与你们小辈说,但昔日老阁主、我师父在世时便说过,我们雅菊阁同燕奕歌素来就是不死不休。师父当年在世时没办到的事,我总要替他试上一试,若能废了燕奕歌全身经脉,让他这辈子再也提不起剑,便是完成了他的夙愿。” 剑阁弟子心中一凛,没敢再问为什么:“是。” . 而那头继续往巫沉凝那处两进院子走的易淮,暂时还不知晓这些细节,不过他能够猜到,雅菊阁定然会对他出手一次。 “……现任阁主是顾炬吧?” “是。” 巫沉凝也知道顾炬和易淮之间的仇:“这几年他武功又精进不少。” 易淮不甚在意:“再精进,也打不过我。” 他们说话间,到了院子门口,巫沉凝拿出门匙开锁,进入了院子后,巫沉凝才问:“所以兄长才那般高调的?” “不是。”燕奕歌接话:“只是因为那两个人是玩家,我需要他们宣传我这个‘NPC’的异样。” 巫沉凝啊了声,一脸懵:“他俩是玩家?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易淮打量了下这处院落,觉得那几株长了花苞还未盛放的梅花长在杂草中别有一番雅趣:“毕竟是现代人,不是这儿真正的原住民。” 他们作揖的姿势,也太不标准。 随意试探的性格,除了神经确实有些大条外,也因为这只是个游戏账号。 就算是再难得,游戏就是游戏,死了,也只是玩不了这个游戏而已。 抱着这样的心态,总归要比其他人更大胆些。 第61章 因得他们到江武城时,是下午的时间,而且还算早。 所以放置了行囊,简单休息了下后,易淮就想趁今日天气好,去逛逛。 他也许久没来江武城玩过了,哪怕是之前在内测版游戏时,他也有许久没来。 按照他的游戏时间算是一年,现实则是半年多。 不来的主要原因是离淮水山庄有些远了,次要原因是易淮知道自己和雅菊阁之间的那笔账烂掉了。 他毕竟是现代背景下长大的人,就算性格上戾气重些,也不是杀心重,真不想闹成血仇,所以一般都不下杀手,可对方是见他一次就要找他一次麻烦,也不是玩阴招,就光明正大的打,只是分人多人少而已,易淮不想杀人,又懒得跟明显打不过自己,甚至和自己过不了百招的人动手,就干脆选择避一避。 ——不过,这些都是当时只把这儿当做游戏看的心态和想法了。 那时易淮完全就是觉得反正只是个游戏,计较这么多,那么上头做什么,说不定哪天就觉得无聊不玩了,因此很多事都无所谓。 可现下他显然无法离开这儿了,他对待这事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只要顾炬敢来,他就敢杀。 不过一个雅菊阁而已,就算背后的剑阁要出手,那又怎样? 听到易淮说想出去走走,巫沉凝又不免陷入了思索。 易淮瞥见时,觉得有些无语和好笑,燕奕歌就道:“只是单纯地走走。” 易淮笑:“怎么我做什么你都觉得不简单?” 巫沉凝也没有被揶揄的窘迫,就是撇了撇嘴:“这不是想跟兄长你多学一点嘛,我这次也是吃了大亏,长了教训,就想着还是得向兄长你看齐。” 易淮听着,琢磨了下。 燕奕歌也是直接道:“你这话听着不太像夸我。” 巫沉凝无辜眨眼:“哪有,我明明是觉得兄长很厉害,所以才想跟兄长学两手的。” 易淮轻呵,但也不是跟她生气的意思:“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巫沉凝学以致用,诚恳道:“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吧?” 她笑:“你们好好玩呀。” 易淮也没再问,毕竟他也确实更想和自己单独玩一玩:“行。” 他随手从燕奕歌的袖袍里掏了个细筒制的鸣镝出来,这东西是薄柿做的,小小的,约莫只有现代一支口红大小,但也只有一发,不过很是方便携带。 易淮丢给巫沉凝:“有事鸣镝。” 巫沉凝接住,弯弯眼:“好,放心。” 现如今要出了什么事,她肯定第一个求助易淮。 简单交代了一句后,易淮就把妹妹丢家里,跟对象出门逛街去了。 他太久没来江武城,都开始觉得哪哪都很新鲜了。 熟悉的摊贩不在了,换了一批新的,卖的东西虽然还是那些花样,可毕竟不再是熟脸。只有个别店家依旧没变,城中也多了几处换了新牌匾的宅邸。 易淮没带汤婆子出来,就牵着燕奕歌的手,靠另一个自己取暖。 袖袍交错着,他们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任由旁人投来各色的目光。 燕奕歌也没戴面具,就方才那一会儿功夫,只怕城中至少六成的人知道了他是燕奕歌。 这还是保守估计。 易淮微微仰头,眯起眼看高悬的太阳:“这天气是真不错。” 他才感慨完,燕奕歌就抬手在他眼前挡了挡:“别直视。” 易淮听话地收回目光:“我只是在感慨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有些人却要为那些破事奔波,真是不懂生活。” 燕奕歌当然明白自己的意思:“嗯,但和你盯着看毫无联系。” 易淮:“……” 燕奕歌从善如流:“我闭嘴。” 自己这张嘴,真是对自己也不留情。 易淮轻哼,但还是心情很好。 因为昨日在马车里时燕奕歌也给他走了周天,所以他今天身子还算利索,又有太阳加持,加上又是一路没进城,总归是爱点热闹的,因此易淮精神头挺好。 他们四处逛了逛,还看见了个接头街头卖艺的,一杆长丨枪耍得漂亮,路过的行人纷纷叫好,还有人猜是什么路数。 五花八门的,连官府军中都报了出来。 易淮听着,轻笑了声:“都不是啊。” 他声音没收着,又和燕奕歌太惹眼,登时就惹来了齐刷刷的视线。 有个打着普通油纸伞、看着翩翩然的白衣公子就问了:“哦?公子有不同的见解?” 易淮看他一眼,微挑眉:“他耍的不是枪法,是刀法。而且是苗刀。” 旁边有人不理解:“你为何如此认为?” 易淮理所当然:“眼睛看出来的。” 大家都是江湖人,也不扭捏,立马就有人嚎了一嗓子:“耍枪的,这位侠士说你使得是刀法,可是真的?” 正要捧着盆来收钱的男人一顿,旋即眼睛一亮,立马就跑到了易淮跟前,但在距离易淮五步远时,就被站在易淮身后为易淮隔绝了人群的燕奕歌拦住。 燕奕歌在男人往这边走时,就反手将剑从背后拿下来,手腕一翻,便单手持剑,剑未出鞘,抬手将薄柳横在易淮跟前,十足的阻拦姿势,再加上他另一只手还扣着易淮的手,这动作,直接展露出了明晃晃的占有欲。 更别说他还冷了眉眼。 耍枪的男人是个粗犷的,体魄看着十分强壮,还留了络腮胡,乍一看像个五大三粗的人,却因为燕奕歌这个动作立马停住脚,没再往前一步,然后冲两人作揖:“抱歉。” 这句抱歉说得莫名,但两个易淮都挑了下眉,旁侧的白衣公子眸中也掠过了抹讶异,正眼多看了他一眼。 燕奕歌放下执剑的右手,扣着另一个自己的左手的左手则是不自觉收紧了点。 易淮:“……” 他在心里嘀咕:“你不也多关注了他一秒么?” 跟自己还玩双标。 燕奕歌嗯了声,语气幽幽:“我认错,任由你处置。” 易淮:“……?” 他呵呵了:“跟自己还玩心眼子激将法是吧?” 不就是想让他也说出“我也任由处置”的话? 他们是一个人,当然清楚对方每句话都潜藏着什么陷阱。 所以掉不掉的,纯粹是看自己愿不愿意陪另一个自己玩了。 主打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易淮暂时不想咬这个钩子。 故而他没理自己。 而那络腮胡在看见燕奕歌放下剑后,便直起了腰,也没半点心悸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一副阳光开朗大男孩模样,甚至那双眼睛都亮亮的:“这位侠士好眼力,在下用的确实是刀法,不过是较为罕见的苗刀。兄台这都能够看出来,想必也是个使刀的好手吧?” 听得他这话,旁侧难免有人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来。 毕竟易淮看着就瘦瘦弱弱的,还披着狐裘。 易淮也没回答是否,只问他:“你有事吗?” 络腮胡抱拳:“实不相瞒,在下这套还没想好名字的刀法一直想要找个传人……” “若是兄台要找传人的话,怕是找错人了。” 那执伞的白衣公子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手里的伞柄,轻笑着缓声道:“这位仁兄身后的侠士,可是用剑的高手。在他的剑面前,这世间再好的什么枪法刀法,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易淮轻哂了声。 燕奕歌瞥向他:“白衣鬼,你阴阳怪气捧杀人的本事还是没变。” 听到这个称呼,旁侧看热闹的人大惊:“今年江湖高手榜第三白衣鬼叶斓?!” 被投以崇拜目光的人却捏紧了伞柄,手背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脸上从容的笑容更是变得有些僵硬。 “燕、奕、歌!” 他咬牙喊出后,猛地暴起,一甩手,油纸伞就带着破空声以一眨眼的速度到了燕奕歌跟前。 易淮和燕奕歌早有防备,在燕奕歌说出那话时,易淮就换到了燕奕歌后面,拽着燕奕歌的衣袍。 油纸伞飞来时,燕奕歌毫不诧异,早有预料地抬手一挡。 未出鞘的薄柳和油纸伞的伞骨碰撞在一起,嗡嗡铮鸣声伴随着强烈的劲风直接扬起了燕奕歌的发丝和发带,用料其实并不寻常的伞面也隐隐有些要崩断的架势。 易淮有燕奕歌护着,最多就是燕奕歌的衣袍和他的一块在风中交织了下,别的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其他人就得各凭本事了。 身手还不差的第一时间逃离战场中心,身手差点的,便难免弄得灰头土脸。 好在这一手无论是叶斓还是燕奕歌都收着力,没伤到旁人。 在油纸伞和薄柳碰撞上的那一霎那,燕奕歌的手腕便使了巧劲,直接将伞推了回去。 叶斓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哪怕他内力不俗,也不会轻易接下自己的伞。 他伸手触碰到伞的那一刻,同时一勾手腕,借着上头残留的力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两圈,才敢重新握住伞柄,翩然落地。 但他望着燕奕歌,完全就是咬牙切齿,没了半点风度:“我今天非得要了你的命!” 这要是换作内测版,易淮当然要边悠悠出剑,边来几句战前垃圾话气气人,但现下“燕奕歌”身体里的易淮经历了二次黑化后,性格上多了几分冷漠,也没有要和旁人多说什么的兴致了。 所以燕奕歌直接将薄柳从剑鞘中推出了一寸:“你若是非要现在和我打,我绝不会留手。” 叶斓收伞准备起势的动作猛地一顿。 燕奕歌冷冷:“你要是死在我剑下了,我最多帮你把尸骨送到千相手里,以此全了往日交情。” 叶斓:“……” 他默默把伞撑了回去,有些气弱地嘀咕:“你变了,从前见面都是先打一架再坐下来喝酒的。” 他说着,又有点愤恨:“都是因为你,没人知道我叫‘玉面执伞郎’,都管我叫‘白衣鬼’,你现在还不许我表达一下愤怒了。” 易淮听着,无端有些不爽,就着燕奕歌的手把薄柳再推出了一寸:“你说什么?” 他凉凉:“你跟谁说话用这语气?你跟谁抱怨撒娇呢?” 叶斓:“……” 爷爷的。 一对臭鸳鸯。 第62章 (二更) 既然不打,那大家就坐下来好好聊聊。 毕竟这么久没见,也算得上是老友重逢。 不过没被他们嚇退太远的络腮胡见他们收了势,还是踌躇着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 叶斓觉察到,先扫了眼,随后语意不明地说:“也有好几年没见你了,你还是这般魅力超群啊。” 总是会不自觉地吸引到人汇聚到身边。 易淮和燕奕歌都没有理叶斓。 络腮胡冲易淮拱手:“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 易淮摇头:“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你一定得认识我…我身边这位。” 络腮胡叹气:“我本以为我这刀法终于找到了可以传授的人……” “欸——” 叶斓上前一步,半转了一下手里的伞看着络腮胡:“这位仁兄,你这刀法,燕奕歌是看不上不需要,但旁人不一定。” 络腮胡看他一眼,客客气气道:“我和你没有这个缘分。” 叶斓笑:“你不就是想看谁能看得出来你使得是苗刀刀法吗?我也看出来了。” 络腮胡:“但你并非第一个站出来说的,所以我们无缘。” 叶斓也不急,就悠悠道:“话不能这么说,左右你这刀法总得找个传人,我们既然在此遇见了,我还因为你与旧友重逢,这也是种缘分。” 络腮胡笑着摇头:“兄台,你不适合学这套刀法。” 叶斓心道也不是我学,但他看了眼易淮那单薄的身形,从他和燕奕歌出现起,他就觉察到易淮没有丝毫内力,所以不免问:“难道他就适合?” 其实叶斓想的是络腮胡想把刀法传给燕奕歌,没承想络腮胡居然点了头:“是,这位公子才是最合适的。” 这下易淮都有些意外了。 他看着很适合学苗刀?他怕是举都举不起来。 易淮微挑眉,又看了络腮胡一眼:“…不知阁下姓名?” 络腮胡已然背上了自己的那杆长丨枪,拿起了铁盆,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易淮的话,只道:“江湖路远,有缘再见。若是有缘,我们会再见,你也会知道我是谁的。” “……” 叶斓简直莫名其妙:“现在江湖上奇奇怪怪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过他也不纠结,形形色色的人这么多,个个在意,怎么能做个洒脱的江湖人? 叶斓捻着伞骨,轻转着伞面,看向若有所思的燕奕歌:“走吧老朋友,找个地方喝喝酒,聊聊天?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五年前为何突然说要闭关。” 易淮心说这不巧了吗,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燕奕歌抬起大拇指一拨弄,把薄柳推回剑鞘,重新握住易淮的手后,才问:“去哪?” 叶斓唔了声:“…你要我决定?” 燕奕歌淡淡:“反正你要敢去烟花之地……” 他面无表情地又将薄柳推出了一寸。 叶斓:“……” 他在心里嘀咕这人这几年没见脾气怎么这么大了,但也是立马做出了决定:“那就去八鲜楼吧,江武新开的一家酒楼,美酒美食…啧啧,绝。” 他指了个方向,是易淮他们进城时在门口瞧见的那座酒楼:“不过有些远。” 燕奕歌不需要询问易淮的意见,因为他们彼此能够感知到对方的想法:“那不如直接去巫沉凝在此处的院落。” 叶斓是个碎嘴子,又惯会阴阳怪气,在路上时,难免上下嘴皮一碰,开始了絮絮叨叨:“你五年前突然说闭关,我还真当你是又有了新的武学造诣,没想到你偷摸着去谈情情爱爱了…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欸,这位朋友跟他谈风花雪月是什么感受?这可是个自大狂……” 他后面那句话是跟易淮说的,但后续的“控制欲和领地意识也强得离谱”还未说出口,易淮就幽幽侧身去摸薄柳的剑柄:“你真想早点去投胎可以直说。” 叶斓:“……” 行,懂了。 真爱。 叶斓叹口气,又说:“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确实长得好武功高,就是他这人吧……” 燕奕歌直接出手,薄柳的剑柄冲着叶斓而去。 叶斓说话时并未看着他们,但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伞面一倾,薄柳的剑柄就抵在了伞骨上,将伞面再次震得微颤,也微微带起了点风。 叶斓轻嘶,一脸肉痛:“我这伞面可是用千金丝做的!” 叶斓的伞真不是他用来装模作样的,而是他的武器,也是保命用的。 他给其取名为“玉郎伞”,本来是对他给自己想的那什么“玉面执伞郎”的称号的,没承想因为内测版时,易淮和他是在一个阴雨天认识的,还恰好是晚上。 那时他立在桥头,周围雨幕朦胧,他又打着一把伞,着一袭白袍,声音含了些许笑,有几分悠远感,与他说:“来者可是‘哭笑脸’燕奕歌?” ——那会儿易淮就用南昆玉做出了似哭似笑的面具,因为新做出来,宝贝得紧,每天都戴着闯荡游历江湖,所以当时有人称他“哭笑脸”。 其实当时易淮并未说什么,只与叶斓切磋了一番。 不过他们都未尽全力,就因夜巡的守城军散了。 叶斓“白衣鬼”的称呼走遍江湖,还是半年后易淮在武林大会上挑战完江湖榜第二十名后,又逢叶斓赶来挑战他。 叶斓道了句:“上回在霞陵小桥上一战未果,此次希望能与阁下好好比试一番。” 易淮就挑挑眉,拎着薄柳随意地挽了个剑花,看着他若有所思:“哦,你就是那个白衣鬼啊。我记得,大晚上穿个白衣服还打把伞,又披着头发,你怪有想法的。” 自那以后,叶斓“白衣鬼”的名号就比他自报的“玉面执伞郎”要更广为人知。 甚至他跟初入江湖的人说自己是玉面执伞郎,还会被问啥玩意儿,但要说白衣鬼,那就能叫人虎躯一震了。 也是因此,叶斓每每瞧见易淮就咬牙切齿地要和他打一架再说。 而千金丝,丝如其名,千金一根,但用千金丝织成的伞面,乍一看虽然和普通油纸伞很像,但不仅防水效果极好,还能防火,寻常刀剑刺上去,也划不破一点。 甚至就算普通人用薄柳在上头划一刀,也不能如何。 真正能叫千金丝崩断的,只有足够强的内力。 而很不巧,七年前——游戏内的七年前——叶斓还是江湖高手榜第七名时,他与易淮比武时,就被易淮废了一把。 不过也是那一战,直接奠定了易淮江湖第一的含金量。 毕竟叶斓跟第二比试时,都没有那么狼狈,更没有被废掉一把伞。 易淮弄断的可不仅仅是千金丝的伞面,还将那磐石铁制成的伞骨都震成了齑粉,弄得叶斓又花了大价钱重新打造一把“玉郎伞”。 易淮也多少意思意思,帮着出了点尾数。 毕竟确实是他没收着力弄坏的。 而现在听到叶斓提这事儿,易淮轻哂了声,燕奕歌开口:“你要真心疼就闭嘴,再多一句废话我保证你要再重新找材料造一把伞。” 叶斓:“。” 不是错觉,脾气是真的大了许多。 他悻悻地把伞摆正,勉强憋住了话。 安静了会儿后,燕奕歌主动问:“千相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叶斓如释重负地张开嘴:“他啊,忙着呢。我俩又不是你们这种关系,哪会天天黏在一块?他现在估计不知道又披了哪张皮在外招摇撞骗呢。” 易淮:“你怎么会在江武?” 叶斓有点奇怪燕奕歌这个相好的怎么总是跟自己透着一股熟稔,但也没问:“要听假话的话就是路过,谁不知道中州五城是江湖人的地盘,过来玩玩呗。你要听实话的话……我在这儿等燕奕歌等了七日了。” “从听到点你出现在了鲤泉的消息,再到听说你好似在一路北上,我就琢磨着在中州等你应该等得到,江武城又是进入中州的第一座城,怎么也绕不开的,所以我就在这儿等你啦。” 叶斓看向燕奕歌:“想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等你?” 燕奕歌没理他,只抬手敲了敲门。 叶斓看着,好似随意一句而已:“之前就想说了,你叫门还真奇怪。有响器不用,练指力啊?” ——响器,是指门上的环。古代这种院落的门都较为厚重,不用门环叩响还真不一定能听见,除非指力够深,但一般人屈指敲这种门,怕是手敲疼了里面也听不见。 易淮稍顿,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他与巫沉凝说,玩家和NPC其实真的很好分辨。 他根本没有用门环叩门的习惯。 燕奕歌还未回答,巫沉凝就出来开了门,正好将这个话题带过:“兄长。” 她到门口时就听见了叶斓的声音,自然不会诧异还见到了叶斓:“叶公子。” 叶斓收了伞:“欸——” 他笑眯眯的,登时变了副样子:“巫妹妹,咱俩也好久没见了。” 燕奕歌瞥他一眼,易淮抬起脚迈过高高的门槛,随口就是一句:“现在不是春天,别像只公孔雀。” 叶斓:“……” 他忽然明白这俩人为何能成对了。 嘴巴一样的讨人厌。 可巫沉凝却被逗笑,弯起了眉眼,脸颊上浅淡的雀斑都跟着鲜活起来,像是小鸟儿展开了羽翼,漂亮又可爱。 叶斓登时又觉得自己被嘲这一句也不算什么了:“就算是公孔雀,我也是最好看的一只。是吧巫妹妹。” 巫沉凝好笑道:“叶公子你快进来吧,不然待会兄长又要被你烦得拔剑了。” 叶斓重重嗯了声,抬脚进来:“他现在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难怪树敌那么多。” 叶斓在巫沉凝合上门的时候,轻笑着悠悠道:“还要本公子专程来等你与你报信。” 易淮稍顿,燕奕歌侧首看他,巫沉凝则是一惊,落了锁后匆匆转身:“有人在埋伏兄长?” 叶斓还未说话,燕奕歌就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不也是来杀我的吗?” 巫沉凝知道易淮和叶斓之间的关系,乍一听以为是玩笑话,刚想哭笑不得地问一句你们见面又打起来了吗,却又猛地从易淮身上品到了点不对,便闭口不言。 院内安静了一瞬。 叶斓夸张地哇了声:“我和他们能相提并论吗?那些是真想要你的命,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的。” 第63章 (三更) 在叶斓以好似没觉察到那点硝烟味,而说出这话时,巫沉凝就悄无声息地捏紧了自己袖中藏着的药粉,准备随时配合燕奕歌在不闹出大动静的情况下将叶斓拿下。 ——他毕竟如今是高手榜第三,燕奕歌要拿下他,总会闹出声响惹人注意。 但燕奕歌只是轻哂了声,不置可否地转身牵着易淮继续往里走。 这态度好像是信了叶斓一般,也解除了警报。 巫沉凝就又无声无息地松开了手。 叶斓拎着自己的玉郎伞跟上,语调悠悠,显得吊儿郎当的:“你都不问问是谁想杀你吗?” 燕奕歌:“雅菊阁顾炬。” 叶斓顿了下:“…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他也想要杀你,那你这回是真的有些危险了。他要是和其他人联手,你恐怕应付不来。” 燕奕歌:“?” 易淮觉得好笑:“你在说谁应付不来?” 叶斓捏捏鼻子:“朋友,我知你武功高强,他们就算一块上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能割下你一块袍角就算成功。可你这位小郎君呢?我看得出来他没有内力,不会半点拳脚功夫,甚至身体还有些问题。你把自己的软肋、弱点暴露,不就是自断双臂么。” “龙的弱点在咽喉下的逆鳞,你敢去取吗?” 叶斓被他问得一怔。 他随后才反应过来燕奕歌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嘀咕:“我有时真不明白你为何总是这般自信。若是他们一块儿上,你要怎么护住他?又不是神仙,练的是武功,不是话本里的仙术。” 易淮:“那就不劳叶公子操心了。” 叶斓轻啧:“行行行,你们自己都不在意,我还狗拿耗子干嘛。” 他们说话间,在正厅坐下,叶斓不等易淮问,就直接道:“除了顾炬肯定是想杀你的,还有一拨人,恐怕在差不多半月前就到江武来蹲你了。” 他说:“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只知是从京中来的,没在江湖上出过手,所以不知底细。但既然知道你是天下第一,还敢来杀你,那多半是有点底气。” 京中来的? 易淮微扬眉,也并不意外。 他只问:“你怎么还有京中的消息了?” 叶斓是实实在在的江湖人,他父母都和朝廷搭不上半点边,甚至他家祖上十八代都和官没半点联系,能出他这么个江湖第三,就真的已经是最辉煌的一代了。 叶斓嗐了声:“混了这么些年,总是有了点人脉嘛。” 燕奕歌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叶斓去拨弄自己伞柄上的穗子,燕奕歌就递了个眼神给巫沉凝。 毕竟义兄妹这么些年,也是有点默契在身上的。 巫沉凝领会到,便慢慢出声:“其实就算是他们一块儿上,也不需要太担心。叶公子,我与你联手护住…这位公子,兄长便不用担心身后了。” 叶斓看看他们,叹了口气:“老燕啊,我就实话说了吧。” 他道:“要杀你的和荣姓有关系,咱可能出不了手。” 他还看向巫沉凝:“巫妹妹,我建议你也最好别参与进来。” 叶斓都说了想杀燕奕歌的是皇室的人,要是参与进来帮燕奕歌,就很有可能会被认作是与皇室为敌。 巫沉凝只含蓄地笑了笑。 叶斓就知道她是何意了。 巫沉凝不可能不参与进来,甚至就算燕奕歌要与世界为敌,她只怕也会站在他身后。 他们之间的兄妹情义,江湖上的这些“老人”都是清楚的。 叶斓便深深叹了口气。 燕奕歌看他:“你等我七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事?” 叶斓有点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什么叫‘这事’?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就这么不爱听呢!这还不重要?我可是冒着风险来通知你早点悄悄跑路的!这还不能证明我们之间的友情?!” 易淮幽幽:“你反应这么大,很容易被人怀疑是心虚了。” 叶斓:“……” 叶斓:“?” 他道:“你俩不愧是一对。” 真讨人厌。 尤其巫沉凝还试着补了把刀:“叶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便送叶公子先出去?” 叶斓:“???”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巫沉凝:“巫妹妹,你跟他学坏了!我这凳子都还没坐热呢,你就赶我走?!” 巫沉凝有点无辜:“叶公子你既然也说了不会帮忙,我们总得抓紧时间商量一下对策,万一待会儿他们就来了,直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呢?” “…我不是不会,我是没法!” 叶斓拍拍自己的心口:“我还是很想帮你们的好嘛!” 巫沉凝软软一句“嗯,心意我们领了”又给叶斓把刀扎得更深。 最后叶斓捂着心口悲痛离去。 等他走了后,巫沉凝才看向易淮,把想问的话问了:“兄长怀疑叶斓?” 易淮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剑穗:“他也晓得我怀疑他。一切都太巧了。” 巫沉凝微愣:“方才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 易淮轻哂:“只是他恰好帮一些躲在暗处的人试出来了‘我’有多在意我。我们进城时,盯得最死的也是八鲜楼上的那一拨。” 不过…… 那个络腮胡倒是有点在易淮的预料之外了。 易淮最开始还以为他是暗哨,后来见他说要传刀法给他,便阴谋论是来接近他的。 可…… 易淮想不明白。 不过他素来是没一点头绪的事就先丢一边,而且眼下的问题还是不知何时会动手的杀手。 巫沉凝:“兄长现下是打算如何?” 易淮想了想,燕奕歌问:“你觉得他们会在城里动手吗?” 巫沉凝知晓他是问自己,所以认真地思索了下后,才回答:“我觉得不会。” “就算江武城是江湖人的地盘,但也是国土,也设有天枢院。派人来杀你的,应当不是皇上,如若叶斓给的消息无误,那就只能是皇子或是宗亲。要是在江武城动手,无论成败,天枢院一定会呈报御前。他们要杀你,肯定是有缘由,这个缘由不管与皇上有没有干系,非江湖争斗寻仇,滥杀江湖白衣,都是会定罪的。” 但出了城就不一样了。 就算天枢院查到追过来,猜到、然后怀疑呈报,也没有事实证明。 所以如果他们想躲,最好就是不出城。 可先不说他们得去找蝉玉,就说易淮也不可能因此龟缩。 不过他可以等。 “等?” 巫沉凝不理解:“等什么?” 易淮笑:“等一个人。” 他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复杂和怀念:“我故意让那两个玩家觉得‘燕奕歌’不对,就是希望他们把消息闹大,最好是每个玩家都知道。” 包括今天在城中,他也是特意和叶斓起了点冲突。 巫沉凝似有所悟:“…兄长,在等自己在原来世界的朋友上线吗?” 燕奕歌嗯了声:“他情况特殊,玩游戏的时间少,所以你没见过他,他在江湖上也没怎么出过手。但他不说很强,至少能帮点忙。” 易淮弯着眼看着自己说:“只是我们俩吵架了,在我们那个世界一两年没说话也没联系过了吧。” 巫沉凝稍顿,也没问那这样对方还会不会上线,她相信易淮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易淮起身,拍拍手,随手摘下了面具:“现在我们就弄点好吃的,好好休息两天,让他们忙碌去吧。” . 话是这么说的,易淮还是在入夜后坐在桌前,望着摇曳的烛火,一手压着薄柳,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镶嵌的珠宝,有些走神。 燕奕歌从去接烧好的热水时,就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入了定。 所以他在单手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进来时,直接抬手一挥,生生用内力将桌上那根蜡烛灭了,叫屋内的光暗了一分。 易淮回神,好笑地看着他。 燕奕歌单膝跪在易淮面前,先将那盆水放在了一边,再抬手圈住易淮的小腿,将他的鞋袜褪去:“别想了。” 他把水盆挪过来,因为自己清楚自己能承受什么样的水温,所以都不需要易淮试,易淮也没有半点怕被烫的紧张,直接顺着他的手把脚踩进了盆里。 有一点烫却刚好的水温令人舒服得忍不住想要喟叹,易淮轻呼出口气:“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我。不杀我,说不定我还不会入局,杀我,就一定会把我牵扯进去,甚至牵扯得更深。还是说……” 他其实已经牵扯很深了,又或是他们要做的事,会让他们牵扯很深。 他真中了阎王追命? 真和蓬莱有关系? 燕奕歌垂着眼,没有什么反应。 他给易淮脱了另一只脚的鞋袜,盯着那双白皙到脚背能够清楚地看清楚青筋脉络还有骨线的脚,以及嶙峋却带着别样美感的脚踝,嗓子难免有些发干。 尤其因为他没说话,易淮便就势用脚尖点了下他的小臂,才落进水里:“你先讲正事再想那些带颜色的东西行吗?” 燕奕歌把手放进水里,握住他的脚踝,粗粝的指腹在上头不轻不重地蹭了下,叫易淮脊柱瞬间窜了点麻,直往天灵感而去。 燕奕歌看着他的脚背绷了下,眸色稍深。 他用一只手擒住了易淮的双脚,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顺着骨线一寸寸慢慢往下滑,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让易淮的神经彻底全部绷起,也没法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燕奕歌半跪着的动作,让衣袍挡住了,但易淮还是知道他肯定…… 所以他不免道:“你再撩,把自己惹得没法收场了我可不帮忙。” 燕奕歌稍扬眉:“不用你做什么。” 但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也不可能就此罢休的易淮呵呵了。 事实证明易淮的感觉是没错的。 因为等燕奕歌帮他洗过脚后,擦干净水,自己再去净了遍手,就直接一把将他抱起。 燕奕歌把易淮放在榻上,自己站在广木边,一只手臂从易淮背后伸出,横过易淮的月要月复,将人紧紧锁在怀中贴着。 易淮头皮麻了下,还没说什么做什么,又被燕奕歌卡着下颌回首,直接被吻住。 这个姿势亲起来不方便,尤其燕奕歌就隔着衣物贴着他的殿月…… 第64章 蹭。 饶是易淮在他把自己放下时就猜到了,也还是觉得有被过分到。 他这具身体要跟另一个自己角力,是肯定赢不过的。 更别说还被缠着索吻,思绪和灵魂都在两端不断拉扯着,感官一下子集中在这一处,一下子又飘到那一处。 易淮甚至都不是自己支撑住的,整个人完全挂在了燕奕歌的臂弯里,像是娃娃一样任由摆布。 因为这个姿势,易淮从一开始就有点窒息的感觉,所以发火都没法去想,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被反反复复亲个不停。 每次被松开,都要趁着燕奕歌按捺不住地将战场转移到别的地方快点呼吸两口气,因为要不了几秒,他就又会亲回来,把易淮方才汲取到的氧气再度榨丨干。 到最后易淮是真的晕乎得不行了,只有本能在因为被触碰而做出反应。 足足一个时辰。 他就这样被亲了一个时辰,最后燕奕歌难耐地张嘴咬住了他的后颈,跟着吐出了口热气。 他没太用力,但也不轻,总归是留下了点印子的。 易淮早就维持不住,半趴着,却还是困在自己怀里,眼睫被打湿得如鸦羽般,被昏暗的烛火拉出浓长的阴影,将眼眶的红都掩去,只有眼尾那抹绯色泄露出一点。 燕奕歌单手撑在易淮身侧,胸膛和另一个自己的后背隔着衣物紧紧相贴。 也是因此,易淮才能清楚地感知到所有。 他的心跳。 他的失态。 等到双方都缓了会儿后,易淮的神智也恢复了一点点,这一点点是指他本能地想要转身去抱一下燕奕歌,而燕奕歌也觉察到,暗着眸子稍微松了松紧紧禁丨锢着他的手,就让易淮在他的臂弯里转身,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挂在他的臂弯与他相拥。 一样的心跳频率,如此嘈杂却泛着甜。 只有这个时候,洁癖才不太在意空中弥漫的淡淡味道。 易淮喃喃:“……你刚刚那动作好像之前看到的一张图。” 某些动物是会叼着后颈成结……的。 易淮的生物课学得挺深。 燕奕歌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胸腔微微震鸣:“你确定你要往这方面想?” 他也是易淮,易淮这是自己骂自己。 易淮默了下,没什么脾气地动动脚,侧踢了他一下。 这点力气对于游戏账号的身体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更像是撒娇。 所以燕奕歌笑得更深。 他又偏过头亲了亲易淮的耳鬓,令人发麻地用微微湿润的唇摩挲了下:“要给你擦汗吗?” 易淮有些地方出了汗,但他现在在纠结要不要洁癖一下,所以燕奕歌才会问。 两个易淮又纠结了会儿,最后易淮推了下燕奕歌:“你先去洗澡。” 他嘟囔:“开下窗散散味。” “我点个香?” “嗯。” 燕奕歌去忙碌了,易淮就躺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裹住。 因为燕奕歌还未上来,所以在开了窗后,他就帮自己把汤婆子塞到了脚下的位置。 易淮又难免喃喃了句:“不喜欢冬天。” 燕奕歌给他压好被子:“等你身体好了就喜欢了。” 易淮想了想,等他身体要是好了,就可以在雪地里和自己对练…那画面,绝美。 确实挺好,也确实会喜欢。 . 翌日。 易淮依旧睡到了午时才醒,不过这会儿睡得很踏实,再没半点舟车劳顿的疲乏。 易淮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把脑袋往燕奕歌怀里埋得更深:“…不是我的问题吧,巫沉凝是不是在煮药?” 毕竟只是两进的院子,那药味有些飘到了这里并不奇怪。 而且易淮鼻子素来就很灵。 燕奕歌嗯了声:“她可能还在试有没有药能防断秋魂。” 自打路上易淮随口跟好奇现实世界的巫沉凝提了句现实世界每个人都会打疫苗,打了疫苗体内就会产生抗体——他与巫沉凝解释的是会在身体里存留药力——这样就可以预防很多疾病。 就他提了这一句后,巫沉凝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进江武城之前还在跟他们说她也想试试,看看能不能研究出一种药吃下后药力就一直在,可以防断秋魂。 说到底,断秋魂是她制造的,也是她被骗流到了其他人手上。 巫沉凝觉得自己总要负起责。 她被骗的过程也没什么稀奇的,反正易淮听了后,觉得巫沉凝确实得多长几个心眼子才行了——巫沉凝从前一直在山谷里,十六岁出来闯荡江湖,就凭借一手毒和一手医被杏林馆请为上座,没几年的时间就成了杏林馆馆主,她几乎没有经历什么勾心斗角。 绝对的医术让她从成名开始就是被人捧着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无可替代的医者,除非那人是真脑干缺失。 巫沉凝被骗时,还没被转移到船上,但人已经没有什么行动能力了。 当时是她的二弟子带着浑身的伤,仿佛偷摸着找到她似的,压着声音跟她说他和师姐也被这些人擒住了,但外头看守很多,他武功不济,逃不出去。 他还与巫沉凝道,师姐伤得很重,这伙人里还有人看上了师姐,说是准备让她养一养伤,再…… 巫沉凝怎么可能能忍受自己的弟子受辱? 她根本就没有多想,在二弟子哭着问她有没有法子时,交出了断秋魂。 因为那些人之前并没有问过她断秋魂,所以巫沉凝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子和他们会是一伙儿,来骗断秋魂的毒药。 反正得到了配方后,她就亲眼看着她那位在二弟子口中受伤很重的大弟子一脚踹开了房门,冷漠地走了进来,还轻嘲着:“你这戏演得真好。” 而拿到了药方的二弟子在她不可置信的视线下缓缓起身,虚弱地咳了咳:“这一刀刀一鞭鞭可不是做假的。” 不是真的受了这些伤,骗不过巫沉凝。 大弟子从二弟子手里拿过了药方,看都没有看巫沉凝一眼:“所以我说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 回忆起旧事,蹲在药炉前的巫沉凝无声地叹了口气,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还残留的疤痕。 她有去痕的药,效果很好,杏林馆这类药也是卖得最热的。但她并未用在自己身上。 这次被擒受的伤,巫沉凝全部留了下来,她要自己长个记性。 “……怎么样了?” 易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时,巫沉凝倒没被吓到,只是又叹了口气,这回叹得重且深:“还是不行。” 她仰头去看站在廊下抱胸倚着栏杆的易淮,忽然恍惚着想到初见“燕奕歌”时也是这般,一模一样。 巫沉凝晃了下神,才开口:“兄长,你能不能找到会做你说的疫苗的玩家,让我们聊一聊啊?” 易淮默了下:“……你倒是挺会给我出难题的。” 巫沉凝眨巴了下眼睛,可怜兮兮地:“兄长。” “…别乱撒娇。” 直接飞出去买了烤鸭回来的燕奕歌随手就扯了片叶子朝巫沉凝飞去,但显然只是提醒和警告,也没太多冷气。 巫沉凝抬手夹住,熄了火后起身,习以为常到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吃饭了吃饭了。” “你换身衣服再过来。” 燕奕歌皱眉:“一身药味。” 巫沉凝:“……” 行,打不过,她还能说什么。 . 京中,皇宫御书房。 荣少烨送走了御史后,还未松口气,便又迎来了暗哨报信。 身着骑装长相寻常的男人跪在下首,双手捧着一封厚厚的信,低声:“陛下,南海王府来信,属下从王妃手里接手后一直贴身携带,未经第二人之手。” 荣少烨一听,便知道是大事了。 他呼出口气,捏捏眉心:“呈上来吧。” 立在他身旁的总管太监赵德顺掌心抵着拂尘,无声地冲荣少烨微微行礼后,便下了台阶去拿了信,再递给荣少烨。 荣少烨捏着那封厚重的信,不免头疼:“阴闲是给朕写了个话本吗?” 赵德顺点燃烛台递上,荣少烨便将信放在烛火上烘烤了会儿。 这是月照山送密信的法子,信是整封用独特的秘法封存在里头,需得用火烤至显现出信封上的暗纹,方可揭开拿出,不然就算是小心打开了封口,信取出来的那一瞬间也会被摧毁。 而且既然是大事,那么阴闲就会用上密语,旁人看只觉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荣少烨背过那一套的,能够译出来。 他将信取出来,细细看了遍后,也从一开始的一点不耐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看完最后一行,荣少烨眉头紧皱,将信递给了旁侧的赵德顺。 赵德顺双手接过后,从头开始看。 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荣少烨摩挲着身下的龙椅,那个扶手的龙头早已被盘得发亮。 赵德顺还在看时,荣少烨就问了句:“燕奕歌到哪了?” 底下的暗哨回答迅速:“昨日到的江武城。” “那是和他们遇上了吧。” “他们还未出手。” 赵德顺看完,将信折好,双手捧回。 荣少烨并未接过,赵德顺便低声问了句:“陛下,可要老奴……” 他未说完,但是是何意,荣少烨明白。 荣少烨摩挲着龙头的角,沉吟片刻,最终道:“不,看看他要怎么做再说。” 他扫了眼那封信:“处理了。” 赵德顺应声。 荣少烨又轻出一口气,捏捏眉心:“至少知道她现在安全了,也总归是有点好消息。” 他刚要挥挥手让人下去,又有宦官从外间绕进来,隔着那道门低声:“陛下。” 荣少烨看了赵德顺一眼,赵德顺走去,推开门听了听,吩咐了两句。 他回来时便冲荣少烨拱手,眉眼从始至终都低着:“陛下,国师在来的路上。” 荣少烨真是忍不住,啧了声:“…你从别处离开,绕开国师,别被发现了。” 他是跟暗哨说的。 暗哨应是,行礼后利落起身离开。 赵德顺走回荣少烨身边,就听荣少烨很轻地问了句:“你觉得这位国师…是玩家吗?” 第65章 京中如何易淮暂且不知,反正他在江武好好休息了两日,还教了巫沉凝一点东西。 因为这几日天气都很好,易淮和燕奕歌每日还会在院中晒晒太阳,还看了个写燕奕歌和雅菊阁的爱恨情仇的话本。 还别说,这个话本不是编造的,而是纪实文学,最多就是言辞夸大了些。 易淮和雅菊阁的那点仇,还得追溯到易淮尚未名声大噪前了。 那会儿是内测版,他在游戏里才十四岁,初入江湖,没什么名气,但手里有点钱。 主要得益于易淮确实挺会赚钱的。内测版时其实就可以买身份,可他不太喜欢,游戏制作方当时也提醒过他们最好不要买身份。 所以易淮在游戏里是六岁孤儿开局,在村里靠着一堆心善的人吃百家饭长大。 那会儿为了沉浸式游戏,他倒是没有搬太多现实的菜谱或者东西改变游戏,不过他赚钱的头脑也是不一般的,可以就着现有的东西实现发家致富——他只是不擅长管理而已。 所以村里从一开始只把他当小孩子笑语,不过到后来慢慢地各个都因为他逐渐富裕了起来,也愿意回报易淮。 易淮玩游戏素来是个耐心的人,他从六岁的年龄开局,一步步淬炼游戏账号的身体,到十四岁那年,他托村里打铁的大叔打了把剑,背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穿着寻常的布衣,开始了游历。 那时易淮已经有了许多的基础,还自己通过路过村子的江湖人的口述,大概咂摸出内力是个什么东西,也研究出了“烁金流石”,只是还未完善。 他在游戏里走走停停一年多,见识了许多风采,武功也开始突飞猛进,就到了江武城,去剑阁雅菊阁讨教时,意外地看见了当时的雅菊阁阁主在院中练剑。 正好是秋季,雅菊阁中各个品种的菊花争相夺艳。 而阁主就在其中走一招一式,他速度不慢,易淮却看得入神,等到他收势时,都还没回神。 还是他笑着问了句:“这位少侠,你看清了几招?” 易淮实话实说:“全部。” 那时给他引路的剑阁弟子就是顾炬,而且当时他们已经比试了一番,易淮险胜两招。 顾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全部看清了?” 易淮是真不知道那位老者是雅菊阁阁主,也不知道雅菊阁那么多的规矩,他就点点头,有点小得意地拔出了自己的剑,直接在廊下演示了起来。 速度虽不比老者,却的的确确完全复刻了一整套剑招。 顾炬也是因此才看彻底看明白这一整套剑法。 老者在易淮挑战完其他剑阁弟子后,问易淮愿不愿意留下来,说要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他,此后他就是雅菊阁阁主。 老实说,易淮当时拒绝的很大原因是不喜欢雅菊阁这名字,但他是个体面人,只道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他是只山间野鹤,没法拘在楼阁之中。 那时候,易淮和雅菊阁的关系还没那么差。 老者只道了声可惜,就放易淮走了。 但后来,易淮从他那套剑法中参悟出了点东西,创造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成名剑招“杨柳春烟醉”——在那之前易淮都是照着别人的来学,他觉得哪个酷哪个厉害就用哪个,大部分江湖人也不太在意这些。 甚至易淮也学过一些门派的,他们也不会说不许易淮用。 毕竟他是凭自己的本事,看他们用过一遍就会了,又不是趴房梁上偷学的。 但易淮凭借那一手杨柳春烟醉彻底在江湖上打出名声,并开始寻材料给自己打剑时,接到了雅菊阁的挑战。 还是那位老者,战帖下得客客气气的,他就未多想,提剑去了,结果是一场杀局。 他说他偷学雅菊阁独门剑法,还私自篡改名字。 还说他若是愿意认错,加入雅菊阁,从此为雅菊阁效力,就可以不追求他此等罪行。 听得易淮当场想要退游戏给游戏制作组发建议让他们增加一个能打问号给NPC看的功能。 他想给那脸皮厚到能抗炮无伤的老者打满屏问号。 他只是从中悟出了剑招,又不是照搬,这就好比有人从鸟类的翅膀中悟出了飞机。 最后,易淮再一次因为那一战成名。 那天他从下午打到晚上,天空下起了雨,还未完善的烁金流石都在绝境中破茧重生成蝶。 他用断掉半截的剑,在雨幕中带着满身的血悟出了新剑招—— “一夜雨洗红” 这是易淮逼退了雅菊阁所有人后,立在雨中喃喃出来的。 一夜雨,这一地的血就能洗得干干净净了。 “还是要换把好点的剑啊。” 那时他还看着自己的断剑,惆怅地感慨了句。 而易淮和雅菊阁的仇便这么结下来了。 因为老者也死在了“一夜雨洗红”下。 在当时的江湖上,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到现在,也只有小角落里的话本摊贩还卖一两本,新一代的人知道的也少了。 毕竟“燕奕歌”这么些年没出现在江湖上,总会有新的八卦代替。 不过现在他再次现身,就又不一样了。 昔日的这些爱恨情仇,无论真的假的,都能被翻出来当做饭后闲谈。 易淮看完话本最后一页,不免也回想起了过去的风光,有些唏嘘:“当时确实还是有点年纪轻的原因在里面。” 其实完全可以选择跑,然后报给天枢院和听风堂,让权威机构插丨手定夺,反正肯定是易淮占理的。 毕竟哪个的招式不是从最基础的剑招衍生出来的? 江湖上从别人的招式里悟出自己的招遍地都是,雅菊阁这手不就是想要易淮这样的天才为他们所用,结果没想到易淮这块石头硬得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了,反而让他们成为了易淮的磨刀石。 毕竟那日后,易淮每天固定时间上线加速养伤过程,再之后武功突飞猛进,没几年就拿下了江湖第一。 燕奕歌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淡淡:“得不到就要毁掉。” 雅菊阁当时的心态就是如此。 易淮总结:“偏激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着,那头试药再次失败了的巫沉凝灰头土脸地带着一身药味过来:“兄长,你都不急一下吗?” 易淮知道她在说什么:“急什么?游戏内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比例不同,我们这儿过去了两日,他们那才一天,消息传播总要时间,万一我那朋友有事去了保密工作,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巫沉凝没太听得懂,但大概又能理解到:“……” 她一直都觉得易淮太心大——无论是之前没变成两个时,还是现在。 但之前是因为他是随时可以下线的玩家,这里对他而言不过是消磨时光,找乐趣的一个游戏而已。 可现在还是如此…… 嗯。 巫沉凝觉得还是易淮心态好才能做到如此淡定。 巫沉凝:“可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只能等?兄长你的身体……”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以前还没法缓解,都过来了。”易淮懒懒道:“还差这一会儿?” 燕奕歌把剥好的橘子放到易淮手里:“而且有人比我们更急。” 与其说易淮不急,倒不如说易淮其实是想看看外头还会有什么动静。 巫沉凝刚要说什么,大门就被叩响。 她微顿,下意识地看向燕奕歌。 这个距离,燕奕歌也听不出来人是谁。 不过好在对方开了口,直接喊道:“巫妹妹!老燕!是我!” “…叶斓?” 易淮挑挑眉,抿着嘴里橘子的清甜:“他来干嘛?” 巫沉凝:“我去开门?” 易淮颔首,和燕奕歌起身先去把面具戴上了。 路上时,易淮还分了一半橘子给燕奕歌:“超甜。” “我知道。” 燕奕歌接过:“我先尝了,而且我感知到了。” 易淮当然也知道。 他们戴好面具再出来时,叶斓已经和巫沉凝在廊下坐下了。 依旧是只有易淮戴着面具,叶斓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是因为他来才特意去戴面具的,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反正叶斓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抬起手臂挥了挥:“老燕,雅菊阁在城内搭了比武台,今夜要搞个比武热闹热闹,去看看?” 易淮勾起唇,心道这动静不就来了吗? “你不是不知兄长和雅菊阁的那些事。” 巫沉凝出声:“现下雅菊阁还有暗处的人都要杀他,他去露头,是砸场子还是干脆自投罗网?” “巫妹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场比武中州其余四城也会来人,听风堂的齐酉长老就来了,还有今年江湖榜的新秀问月仙子也来了,还有还有……” 他一个个数过去,有些易淮没听过,但有些是听过的。 他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奕歌则轻哂了声:“万一他们都是来杀我的呢?” 巫沉凝忧心地蹙了下眉。 叶斓:“……” 他默了默,仔细想了想:“你还别说…除开些新人外,其余的好像和你关系多少都有点……嗯。尤其是机关道的,我听说你一叶毁了人家引以为傲的千军万马阵,把人内门逼得隐世了。” 他唏嘘:“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会树敌呢。” 易淮有点意外了。 叶斓也听说了这事,而且觉得是真的? 可他真的没有干这事啊。 易淮在心里跟自己说:“……不会真是那老狐狸觉察到局势不对,想要躲起来,真拿我当筏子散播这种谣言吧?” 燕奕歌也是这么想的:“很有可能。” 如若不是,那怕是有更深的问题在里面了。 第66章 不过不管这场比武有多少阴谋阳谋,又是不是攒了个熟人大屠杀局,易淮还是表示了要去看热闹。 燕奕歌也没拦着,因为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反正他等他好友,又不是说只能靠他破局才等的,而是为了确保他能找到他。易淮有些事想要他帮忙查一查。 其实让关无风帮忙打听一下也可以,但提了就难免会涉及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关无风也不是那么傻的,总会有所怀疑。 易淮对他的信任暂且没有那么多,更多的还是利用。 既然易淮点头说去了,那他们就开始准备了。 尤其因为他说了那句“万一他们都是来杀我的呢”,直接叫巫沉凝把自己的袖袋塞满了,再多带了两个荷包,里面都是些要真打起来,绝对用得上的药粉。 她甚至还再拿了把匕首。 易淮看着,难免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心暖。 “…你不用那么紧张。” 燕奕歌瞥了自己一眼,才开口与巫沉凝道:“没你想的那么危险,这不是鸿门宴。” 巫沉凝苦笑了声:“我主要是想到他们明知兄长你武功如何,还敢跟你动手,甚至想杀你,就觉得不会那么轻松简单。” 他们定然是布好了局,有了很周密详细的计划,甚至是让他们有自信可以杀掉燕奕歌的。 易淮笑:“别怕,总不可能在城里光明正大的动手的,天枢院还盯着呢。” 事实正如易淮所言,在看见他们三人出现时,暗处的河流难免又开始了涌动,但要说真的动手,只怕没人敢先出招。 比试台设在城西,其实没什么彩头,但这么多武林里出名的人在场,博得就不是彩头,而是名声。 易淮他们是夜深了后才到的,彼时人群是已经挤不进去了,旁侧的酒肆客栈也站满了人,轻功好些的就站在人家檐上,当然也有不怕出糗的,直接拿梯子爬上去,或者垫个脚什么的。 行走江湖嘛,脸皮厚些总能讨到点好。 一个比武,也不至于弄得水泄不通,过不了人。 剑阁弟子特意清出了一条道用来过人,不算宽敞,所以哪怕也能容纳一辆普通马车,也不许其经过。 “好热闹。” 易淮在心里与自己说:“都好久没见着这种比武会了。” 燕奕歌用剑鞘挡了下旁侧挤过来的人,对方道了声抱歉,就继续和同伴笑闹着往前,还在说方才的比试。他没怎么仔细听,心神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嗯。” 易淮自然知道,故而燕奕歌哪怕只是应一声,他也不觉得敷衍。 因为他知道某个跟在身后默默开路挡人的自己在想什么。 不就是盯着他后颈还没消掉的牙印在看么。 他披着狐裘,毛绒遮掉了大半,但在动作时,会若隐若现,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燕奕歌就是看这个看得有点走神。 那晚他亲易淮的脖子也亲了很久,甚至还有点忍耐不住地咬开了他的衣襟,将他嶙峋精致的锁骨都舔吻得湿润,但留下的色彩只过了一夜就消散了,毕竟他只是摩挲亲吻,没有用力去做点什么。 主要受灾区还是易淮的嘴,到第二天了那种痛麻的感觉都还交织着。 而易淮后颈的那个咬丨痕,是燕奕歌用了点力的,虽说没破皮那么严重,但当时直接淤出了一点青紫,现在还红肿出痕迹,在易淮过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惹燕奕歌的眼。 就今早燕奕歌给他扎头发时,还忍不住垂首亲了亲,用唇贴着摩挲,甚至易淮感觉到他是想再咬一口加深的。 自己有些什么不太好说的属性,自己太清楚了。 毕竟他也是咬过燕奕歌好几次的,有两次都见了血。 只可惜烁金流石的内力特殊,有点生生不息的意思,受伤的恢复速度也要比寻常人快。 不过最后燕奕歌还是没下嘴,因为易淮瞥了他一眼,警告了他。 他倒不是在意另一个自己想要在他身上留满印记的可怖念头,只是他怕燕奕歌真的会忍不住。 这里不是自己家。 . 他们才走到剑阁弟子开道的附近,瞧见他们过来的剑阁弟子就立马上前,冲他们抱拳:“燕庄主,巫馆主,还有这位公子。我们阁主说了,三位可以上座,请?” 易淮扬眉:“我们不请自来,还可以上座?” 剑阁弟子:“公子说笑了,您身边这两位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公子能和他们一道同行,想必也并非寻常人等,这上座,自然是有三位的一席之地的。” 易淮心说看样子他们是早做了他会来的准备啊。 既然不需要自己找位置看热闹,易淮当然就势点头。 所谓上座,就是在比试台上方再搭了一块高许多的地,离赛台不能说很近,但也不算远,又要高一截,能够很清楚地瞧见台上人的一招一式。 易淮到时,台上正好靠近正中间还有三个位置,那三个位置旁边分别是往右看雅菊阁阁主顾炬、机关道外门长老,以及提前到了的叶斓,还有两个易淮没见过的,其中有一个穿一身月白色衣裙,是位面戴珠帘的女子;往左则是江武城天枢院掌使、听风堂的齐酉长老,还有三个易淮没见过的,都是女子,看着也都像是官府中人——坐姿不太一样。 易淮本来是想提醒巫沉凝一句的,但还没开口,就想起自己不是燕奕歌那具身体,所以只能看燕奕歌。 而在他看向燕奕歌时,燕奕歌就已经提前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用内力密语传音于巫沉凝:“戴珠帘的那位可能是玩家。” 巫沉凝微怔,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没看明白为什么。 因为打扮比较独特吗? 她很想问问,可现在这么多双眼睛,她又不会密语传音——这对内力的控制要求太高了,巫沉凝不是什么武学奇才,确实做不到。 他们落座在三个空位上,易淮坐在中间的位置,因为天枢院总不至于对他们动手,所以易淮示意巫沉凝坐在了靠天枢院掌使的那边,燕奕歌则是和顾炬在一边。 这场面…… 在台上的就没有不知道燕奕歌和雅菊阁的那些爱恨情仇的,一时间心思浅的都没有压住表情。 太炸裂了。 谁能想到他俩还有和和气气坐在一起的场面。 他们上台时,众人就起身互相打了个招呼,那个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易淮先前在茶铺里是听到过的“问月仙子”。 她行得还是女子礼,翩然优雅:“我姓花名雾,花朵的花,烟雾的雾。”① 听到这里时,巫沉凝就知道这位的确是玩家了。 众人打过招呼,从前认识的也寒暄了两句,甚至顾炬都冲燕奕歌点了下头,仿佛当年那场追杀、后来的不死不休都是其余人编造出来中伤雅菊阁的谣言。 还有机关道也是。 机关道的外门长老易淮见过一面,内测版时他还不是长老,只是机关道一个管事的,说句不好意思的,易淮也拆过他做的机关兽,对他有印象也是因为这事,因为他被拆了机关兽后,情绪很稳定,只跟他讨教了一会儿,问了些问题,就继续钻研去了。那时易淮就觉得他要是在机关道内混得还行,没遇上什么意外的话,一定会有所建树,现如今也确实坐到了长老的位置。 但现在外面都说是他一叶毁了机关道内门,机关道还能和和气气地跟他打声招呼……嗯。 看着他们这边的人便不由都在想,是迫于燕奕歌的武力吧。 是吧,是吧,一定是吧。 易淮戴着面具,没有要叙旧的烦恼,他也没在意礼数问题,直接就在位置上坐下,让燕奕歌和巫沉凝应付去了。 落座时,燕奕歌的一个动作又引起了点关注。 他把离易淮有一尺距离的椅子挪到了易淮边上,太师椅扶手抵着扶手,随后才坐下。 这明晃晃地…… 众人都默了默。 台下的比试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暂停,现在是一个用流星锤的对上了一个用长丨枪的,长丨枪的那位现在被流星锤缠得有点落下风,仿佛憋了浑身的劲都无处使一般。 而那头叶斓也说了声:“老燕,你来得确实是时候,我就该听你那位小公子所说,迟点来,前面好生无趣。” 因为易淮本尊的身体有些单薄,在燕奕歌旁侧身高和体形差距都挺明显,所以自然被认为是小公子。 几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集中到易淮和燕奕歌身上,燕奕歌只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叶斓又道:“现在是八进四的第一场,你觉得谁会赢?” 燕奕歌扫了眼,和易淮的想法一模一样:“使长丨枪的那位。” “…哦?” 花雾有些讶异:“燕庄主为何会如此认为?” 燕奕歌未语,易淮就懒懒接口:“因为他能坚持得更久。” 就如易淮所说,长丨枪的那位虽一时落于下风,但流星锤那位也没法立马将其击败,拖下去,反而是长丨枪的那位的胜利。 因为他下盘更稳,体力保留得更好。 台上也有人早就看出来了,可易淮这么一说,还是引得不少人动了些心思,对他的印象也有了些改变。 ——本来也是,能得燕奕歌亲眼的,怎么可能是娇滴滴瘦瘦弱弱的俗人。 这位当年在风花雪月楼的阵中,可是无论男女都没有叫他有半分变色的人物。 那时有多少人怀疑他根本就不爱人,只爱他手里的剑。 易淮就是故意接话,让他们去暗潮涌动的。 他笑得漫不经心,想也不知道哪位先按捺不住,来问他出身姓名。 第67章 (二更) 第二场的是剑阁弟子和一个用双刀的男子,后者看上去就是很寻常的江湖人,武功确实还行,只是惜败于剑阁弟子。 他们比完后,有人吹捧了句:“顾阁主,这位好像是你新收的弟子吧?这天赋不错啊,有你当年的风范。” 顾炬淡淡地笑了下,居然主动地提了燕奕歌:“我看是还不错,但在燕庄主面前耍剑招,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场上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暗流的几人:“……?” 甚至有一个没绷住,易淮借着面具的遮掩扫了一圈时,刚好捕捉到他用那种“你是被夺舍了还是吃错药了”的眼神看了看顾炬。 把易淮给逗笑了。 于是那人又惹得燕奕歌用漠然的神色扫了眼。 得亏他刚好去跟旁侧的人说什么了,只觉自己脊背有点凉凉的,以为是寒风吹过,毕竟大冬天的,没想过是有醋精暗暗摸了下刀。 不过易淮知道。 他含笑冲燕奕歌偏偏头,哪怕他戴着面具,燕奕歌也眼前也能浮现出他现在的模样。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弯着,眼里的光像是星河,流动闪烁着,让人看了不自觉就会迷了眼,灵魂都坠入其中,无法挣扎而出。 燕奕歌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是热茶,就放到了一边去。 倒不是不喝茶——虽然他也确实不喝茶叶水,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喝——只是这个温度不适合。 易淮注意到他的动作,笑得更深,那点恶劣不住加重。 他把抱着只剩一点温热了的汤婆子的手从袖袍中拿出来,举在燕奕歌面前。 场下已经开始了第三场比试,但台上已经无人关注了,旁侧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其他看客,一时间心神也很难聚集到比试上。 因为易淮压根就没怎么收声,耳力好的离得不远的,自然都能听见他跟燕奕歌说—— “汤婆子有点凉了,给我暖暖手。” 不是疑问句,不是请求。 而燕奕歌则是在他抬起手的那一霎那,就直接握了上去。 内力运转的同时,他将薄柳松开放到旁侧,冲易淮伸出了另一只手。 ……这可是传言睡觉都要抱着自己的剑的燕奕歌啊!!! 不过说实话,内测版时易淮确实是抱着薄柳睡的,还真不是谣言。 包括现在,他和燕奕歌同床共枕时,薄柳就放在易淮背后,既让易淮没法翻身,也是方便万一有什么燕奕歌可以一伸手就摸到剑。 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这事儿,易淮真不觉得有什么好诧异的,江湖险恶,人要多一分警惕心啊。 他的剑又不是不洗,他一得空就擦薄柳,还要用上皂角呢——易淮的洁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剑脏脏的,那剑还能要吗? 易淮把汤婆子搁在后侧的矮几上,把另一只手也交给了燕奕歌。 燕奕歌握着他的双手,给他暖到有点烫了,才松开,再去拿了汤婆子,用内力将里头的热水重新催热一道。 江武城的天枢院掌使对武艺并不精通,只是习过君子六艺,身体比寻常人好些,所以并没有感知到易淮有没有内力,见他畏寒,不由问了句:“你不会武功?” 易淮有点意外是他先问,但又不是那么诧异。 其他人问都过于刻意明显,毕竟他们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么看来,这位掌使会不会是故意被请来的? 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么? 易淮习惯性阴谋论了一下,才开口:“会不会武功的,那要看掌使大人对‘会’的定义是什么了。” 天枢院掌使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不由来了些兴趣:“哦?‘会’武功还有不同的区别?” “你要我跟人比试,我可能不太行。” 易淮懒懒地扯了下嘴角,从燕奕歌手里接过了热得正好的汤婆子:“但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 不需要人再问,易淮就悠悠抬起了右手,他食指和中指并拢,以指代剑,细长白皙的手指看着很漂亮,也有些过于孱弱了,甚至看着还金贵,是一双没精力过风吹雨打的手。 “比如方才顾阁主的弟子走的那几招,他应当是开始学雅菊阁的《雅菊剑法》了,只是走到第十一招时,就有些偏差。” 易淮说着,在空中比画了两下,他速度不快,但不懂的人只觉得他在瞎比画,懂得的人就凝起了神。 他一边转着手腕,一边轻声道:“到这一步时,他的剑停滞了几分,因为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么走,所以这一招他走偏了。” 易淮还原了场上前不久出现的那一招后,重新摆回那个姿势,再动作:“但他若是这么走,就是对上了《雅菊剑法》。” 燕奕歌望着自己动作,眉眼柔和了下去,易淮有心显些什么,于是又翘着嘴角继续走出第十二招:“然后再这样衔接上来……” 天枢院掌使看着有点愣神,但笑了:“我是不懂这些,破案我还行,涉及武学就头疼了。” 他看向顾炬,纯粹是好奇:“顾阁主,这位小友可是说中了?” 众人的视线转回顾炬身上,他的表情已经收敛好,气息好像也与寻常无异,但燕奕歌却是在心里与易淮说他方才气息乱了。 顾炬:“是。” 他似是呢喃:“没想到燕庄主身边还有这等人物,好毒辣的眼神。” 他说完,就彻底调整好了方才的失态,又淡笑着问:“不知小友是如何得知我们雅菊阁的《雅菊剑法》的?” 易淮勾起唇,眸中闪过暗芒,语气随意:“哦,以前见你师父耍过,看一遍,就会了。” 一句话,直接叫顾炬没收住,当场捏碎了身下太师椅的扶手。 场内登时一静,底下比试的人也因为这点动静不明所以地停了手。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台上,刹那间无数双眼睛都凝聚在了顾炬身上。 顾炬却一时难以自控,深深地闭了下眼。 他以为他忘掉了的那些话又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不断地鞭挞敲击着他,让他几近疯魔。 一个个的…… 他们一个个的…… “…顾阁主?” 天枢院掌使旁侧的一名男子用关切且带着些迟疑的语气出声,微微唤醒了顾炬的理智。 顾炬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绷住了面上好似风轻云淡的笑,但在场有不少高手,自然是能够看出来他是真的失态了。 他冲对方微微颔首,声音含着些若有若无的切齿,就算是细听也是不确定的,更别说他的语气客气,还带着些许歉然:“抱歉,听到这位小友提及家师,想到些旧事,一时伤感悲痛,难以自抑…失态了。” 没心眼的,自然是会信他所说都是真的。 毕竟顾炬的出身在江湖上也不是秘密,风月场所之子,出身卑贱地位,本来是要做龟奴的①,但运气好,正好遇上老阁主在青楼寻仇,因为他见到老阁主杀了人也仍旧镇定,老阁主又捏了捏他的筋骨,看出来了他有些天资,便将他从青楼买走,他这才脱离了奴籍。 所以老阁主对顾炬的恩,怕是比天还大。 但心思深的,当然不会就这么信了。 譬如叶斓,就低下了眼,装作去看比试台的模样,心里则是轻哂了声,对顾炬的那点瞧不上更深了。 而机关道的那位,则是喝了口茶,好像没有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听风堂的齐酉长老则是直接扯了下嘴角,将讥嘲摆在了明面上。 顾炬对于其他人怎么看,他反而不在意。 这句解释多少人信多少人不信他心里也有数,大家不直接点破,便是全了面子。 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该着相,可就是控制不住地看了燕奕歌一眼。 这一眼,就让顾炬差点再次当场失态。 因为燕奕歌已经重新握上了薄柳,也不知是听到他的解释,还是旁的什么,微勾起了嘴角,那双凌厉的桃花眼稍弯,因为笑意不太真切,故而无端显得轻慢,仿佛在看什么丑角在台上蹦跶。 一如当年,老阁主去世,他再次见到燕奕歌,提剑与他相向。 那时他对燕奕歌说,他要全了老阁主的夙愿,杀了他。 而燕奕歌就是这样勾了下嘴角,那张极好的皮囊带着令人恼火发疯的神态,轻轻松松的,在两百五十招击落他,甚至全程他都没有将剑尖和剑刃对向他,始终在用剑身。 无比地羞辱。 那时候顾炬就发誓,有一天,他一定要将他踩在脚底下,要挑断他全身的经脉,要让他变成废人,要他求死不能,要他尝尽世间羞辱! 所以在顾炬眼里,燕奕歌此时就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个人,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要不是武功好……凭什么这样的人有如此天资?! 顾炬藏在袖袍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血都染进了他的指甲缝中。 如若说老阁主对燕奕歌确实是抱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思,因为他太清楚燕奕歌以后若是想,定会撼动剑阁在江湖上的地位,这也是为何剑阁总阁从未阻拦过他们之间的战火。 但顾炬对燕奕歌,就纯粹是嫉妒到疯魔了。 易淮掩在面具下的脸和燕奕歌是完全一样的神态。 甚至他们都是同一时刻在心里轻哂了声—— “他就是个小丑。” 顾炬若不是因为他,怎么可能看明白《雅菊剑法》? 不感激他给了他这个机缘,反而嫉妒他的天资。 易淮嘀咕:“所以说,男人的心眼才是最小的。” 第68章 天枢院掌使虽不懂武学,但在这短暂的刀光剑影中,还是品到了什么。 他回身拿了茶杯,抿了口有些温凉的茶,跟身后的剑阁弟子道:“这茶有点凉了。” 那剑阁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眼旁侧放置的用来提醒他们时间的香,忙道了声歉,招呼其余同门换上新的热茶。 到燕奕歌这里时,燕奕歌还很平静地拦了下:“我不用茶,上一壶烧过后冷却的水就行。” 天枢院掌使看了燕奕歌一眼:“燕庄主喝不惯茶?” 燕奕歌嗯了声,没多说。 易淮则是在心里道:“这么苦的东西真不明白他们怎么喝得惯的。” 燕奕歌表示赞同:“药喝少了吧。” 喝多了就恨不得喝个水都能是甜的,压压那舌根都好像泡在了药里的苦味。 而那头叶斓提醒了顾炬一句:“顾阁主,这比试……” 顾炬无声地再呼出了口气,眼底隐隐有猩红的血丝要翻出来,惹得巫沉凝都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自己袖中的匕首。 但好在顾炬不至于真的失态至此,台下的比试还是继续。 八进四后就是四进二,再是最后一场比试。 最后胜出的还是剑阁弟子,这也无可厚非,这场比武本来就是没有弄得太大,也没什么太亮眼的人,那位剑阁弟子也确实有几分天赋,能拿下第一挺正常的。 比试结束后,顾炬好像忘记了前不久的插曲,又起身冲台上的人拱手:“几位,在下略备薄酒,诚邀诸位再在八鲜楼叙叙旧。” 天枢院掌使是第一个拒绝的:“顾阁主,我乃官府中人,此次前来也不过是图个热闹,想看看江湖上的这些年轻人们,至于吃酒还是免了,明日还要上衙呢。” 对他,顾炬自然是不多留。 听风堂的也是用相同的借口拒绝,包括坐在天枢院掌使那一侧的,确实都是官府之人。 但在顾炬要邀请燕奕歌之前,问月仙子花雾先行开口:“顾阁主请稍候。” 她上前一步,又是冲几个人做了个女子礼,声音脆脆的:“我一直想向燕庄主讨教一番,只可惜从未有缘,今日难得相遇,还望燕庄主不吝赐教。” 她说这话时,眼睛就看着燕奕歌,脸上的珠帘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在月光与烛火下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巫沉凝望着她,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玩家和他们这些游戏世界“原住民”除了词汇体系上的区别在哪。 要巫沉凝详细说,她也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花雾有些怪怪的,但并非是那种人怪,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听到她要讨教,燕奕歌侧首看了自己一眼。 他倒不是询问易淮的意思,只是本能地和自己对上视线。 而且…… 他们都同时在想一个问题。 要是他点头了,台上还留下来的这几位想要控制住易淮,完全可以轻松做到,在和人比试的燕奕歌再厉害,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总归是顾不上的。 但…… 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更别说听风堂的齐酉长老还干脆停下了脚步:“哦?燕庄主要出手?” 他坐回椅子上,端起了茶,还喊住了欲要离开的天枢院掌使:“掌使大人,那你可得留下来看看了,这可比方才那些要精彩许多。” 天枢院掌使看他一眼,再看了看其余人,思忖片刻,到底也还是坐了下来:“也好。” 他还开了句玩笑:“反正明日我要是起迟了,就与手底下那班小子们说都是你害的。” 齐酉:“你这话说的,要不干脆去圣上那参我一本玩物丧志?” 天枢院掌使:“你非要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就起笔公文。” 众人配合地笑笑。 燕奕歌则看了眼齐酉,就见齐酉微不可觉地冲他点了下头,显然是特意如此的。 他与齐酉并无什么交情,只是认识彼此罢了。 齐酉此举…是万生烟打过招呼么? 燕奕歌看回若有所思的花雾:“可以。” 但他将薄柳交给了易淮,易淮伸手接过,看似随意地抱住了剑。 花雾稍怔:“…燕庄主,我是想讨教一下你的剑法。” 燕奕歌嗯了声:“不用剑也可以。” 话音刚落,燕奕歌便直接踮脚一踏,腾空而起,就在旁侧的树上折了一根树枝,连上头横生的枝丫和树叶都没有处理,就这么落了下来。 燕奕歌伸手示意花雾:“请。” 花雾扫了眼他手中的树枝,实在是有点没忍住:“燕庄主真是好自信。” 她说了这句话后,就直接飞身到了比试台上。 燕奕歌一挑眉,嘴角微勾,先看了易淮一眼,眸中的神色就酝酿得有些不一样了。 易淮亦是,他抱着剑坐下,本来因为花雾那句感到有些好笑的情绪在看着燕奕歌也飞身落在比试台上后,就变了味。 说起来,还没正儿八经地见过自己和人比武,怪新奇的。 以后也一定要另一个自己感受一下。 感觉真的很不错。 毕竟打起来时也是自我感觉帅,没法直观地看到。 这破游戏又不能录屏。 但现在他们彼此可以用眼睛记录自己的英姿了。 而台下众人见还有得看,甚至是今年在江湖上因内力比试而声名鹊起的问月仙子和二十一岁就拿下江湖第一至今都未有人撼动他地位的燕奕歌的比试,这可比前头那些要精彩多了。 谁都知道,问月仙子不可能能赢。 但那又如何? 这可是燕奕歌! 燕奕歌要出手了! 更重要的是,燕奕歌执一根新折的树枝,连那些枝丫树叶都未曾处理的一根树枝。 他就要用这个,打今年的江湖新秀。 太狂气了。 可也正是因此,才叫这些江湖人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没点轻狂的江湖人,哪能叫江湖人呢? 台下一时议论纷纷,在旁侧负责开场的剑阁弟子下意识看了眼顾炬。 顾炬冲他点点头,剑阁弟子便上前一步,走到正中间:“烦请两位前辈按流程走一下。” 他冲两人抱拳,随后在得到了他们肯定的回答后,才直起腰板扬声喊道:“双方报上姓名——” 花雾先道:“在下不才,被人称作‘问月仙子’,姓花名雾。” 燕奕歌则要简单很多:“燕奕歌。” 不是什么淮水山庄燕奕歌,也不是天下第一燕奕歌,更不是从前的“哭笑脸”“薄柳剑”。 以前江湖上的人提到这个名字,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总是有很多的前缀,但后来随着他一年年稳坐第一,燕奕歌就只是燕奕歌了。 花雾自觉气势好像又无端弱了一截,有些气闷,干脆就直接道:“请前辈赐教!” 她话音落下时,剑阁弟子直接飞身离开比试台,而她也抬起手,袖中飞出月白色的长绸,直冲燕奕歌而去。 这内力…… 易淮在看台上无意识地用大拇指轻推出薄柳一寸,心道确实控制得不错。 这游戏又不是氪金就能变强的,所以公测开服到现在,游戏内时间才走了七个月左右,七个月要完成变成高手到声名大噪,易淮反正自认做不到。 内测玩家? 之前怎么没听到点声? 这么能憋? 易淮又把薄柳推了回去。 那两根绸缎朝着燕奕歌的命门就去了,但场上没有一个人为燕奕歌捏汗,他在劲风袭来前就先看清楚,脚下步伐一转,侧身避让开的同时,也是抬起了手中的“剑”,正好迎上了花雾手腕一翻将那两根笔直而来的长绸拧在一块,朝他再度扫来的招式。 之前燕奕歌就对过类似的对手,这一套无外乎就两种,要么如棍一般砸来,要么在触及的刹那就会柔下来,将他的武器缠住。 但无论是那种,燕奕歌都有应对的法子。 月白色的长绸砸在树枝上时,从激起的劲风可以看出那实在不是一根树枝能够承受的碰撞,可它就是挺住了。 长绸瞬间软下来,缠上了树枝,但燕奕歌也同时动了。 他不是要挣开长绸,反而单手挽起了剑花,让长绸在树枝上缠得更死,以此缩短他和花雾之间的距离,更方便他出招。 花雾一惊,要将长绸抽回来时已然晚了——无论是纯力气还是内力,她都比拼不过燕奕歌,甚至就连在腾空而起,直接在空中翻身想要借力干脆把树枝扯断或是从燕奕歌手里扯脱手都做不到。 毕竟一般人很难想到,一个人可以单手拎起两个壮汉。 燕奕歌看上去也实在不像是那种魁梧到笨重的大块头。 所以她果断舍弃了那两根长绸,稳稳落地后,正要再有所动作,那头的燕奕歌已然一挥剑,就带着那两根长绸出招,直冲花雾的面门而去。 花雾一惊,只能先躲。 接下来十招,她都只有躲没有还手的份,甚至躲得都很狼狈。 燕奕歌哪怕收了力,在第十招时长绸开始打到了她的肩膀,惹得她闷哼了声,钝痛瞬间就蔓延开来。 燕奕歌也收了手。 花雾捂住肩膀,额间已然冒了细汗,这会儿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她揉了下自己的肩膀,确认只是打疼了,可能最多就是淤了,也很清楚燕奕歌绝对收了力。 这可是她在空中扯着长绸旋转借力都没撼动他一分一毫的人啊! 花雾刚要冲燕奕歌行礼认输,谢过他的指教,还没起势,自己的长绸和树枝就再度迎面而来—— 这回是燕奕歌直接丢过来的。 花雾下意识接过,到手时,那树枝已然化成了齑粉,混杂在了长绸里。 她心中一凛。 这是何等的内力…… 花雾看向已然飞身回到易淮身边了的燕奕歌。 这树枝怕是早就在他们第一次过招时就碎掉了,完全是靠燕奕歌的内力在维持着模样。 每一片叶子都是。 易淮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扬扬眉,在心里跟燕奕歌说:“这一手是你自闭那六个月研究出来的?” 燕奕歌:“……” 他轻呵了声,在接过薄柳时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易淮的手腕,但对自己到底还是没什么气的,只有纵容与宠溺,所以这一下也没半点警告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亲昵的狎弄。 他随后在心里回:“烦得很,不就只能琢磨下招。” 没有薄柳前,燕奕歌是用剑大户。 但他无法保证有一天薄柳不会在对战中破碎,尤其…… 易淮在心里有些复杂地感慨:“果然你那会儿躲起来不只是躲起来。” 那六个月,燕奕歌是在闷头修炼,蓄着力,想干脆直接毁掉这个世界。 第69章 (二更) 易淮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这种我不好过了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了的行为,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顾炬刚要继续发出邀请,又杀出个叶斓:“欸,顾阁主,不急。” 他摸了下自己未开的伞,看着燕奕歌:“既然你愿意出手比试,要不我俩也来一场?这些年我武功精进不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这第一的位置。” 燕奕歌扫他一眼,又看了一圈场内等着他回答的人。 他干脆利落地将薄柳推出一寸:“可以,你们还有谁想要与我切磋的,一并上了吧。” 叶斓:“?” 他怒了:“燕奕歌你瞧不起我是吧!” 他一个天下第三!切磋比武还要和人合力围攻?! “和你无关。”燕奕歌语气随意:“赶个时间罢了。” 还没等人问赶什么时间,易淮就在旁侧丨插丨话:“这都亥时一刻了,该回去洗洗睡了。” 多耽误一会儿,他就要少一会儿抱着自己睡的时间。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能不能补上来。 再说就算明日没发生什么,他本来就可以从亥时抱自己睡到午时,为何非要子时开始? 听到易淮后面那半句话,刚回到台上的花雾倏地就看了他一眼。 但易淮好似没有觉察到一样,在天枢院掌使问他睡这么早吗的时候,偏头回了句。 最后的最后,叶斓还是没有与燕奕歌比试。 毕竟比试这事,只是切磋一下,人都说了要睡了,你也不能强行非要打一场。 尤其他们还是朋友关系。 故而易淮和燕奕歌以及全程没怎么说过话刷存在感的巫沉凝就翩然退场。 回去的路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们心中自然都有计量。 不是全员恶人的局面,那就是试探了啊。 不仅是试探易淮到底会不会武功,也是再一次试探易淮对燕奕歌的重要性,恐怕还想看看能不能看出他的身份以及天枢院对他们的态度。 要是天枢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他们就会坐不住,干脆在城里想办法动手;但现在天枢院的态度显然就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不过…… 燕奕歌在心里呢喃,和易淮的心声重叠在一起:“背后那群老鼠是真能藏。” 本来以为这次多少会露面一下,结果还是没有动静。 只能说确实是适合做杀手的性子,耐得住。 要是换了易淮,目标都出现了,要他这样不知期的等着,真不太行。 . 雅菊阁。 顾炬回到自己在阁内的住处时,已是子时过半。 他发起的酒局,自然是要陪到最后。 燕奕歌没来,其他人还在。那问月仙子的路数他也得摸清,总不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们的计划。 还有叶斓,他到底是不是帮燕奕歌的,也总得试探出来。 “……你是真的挺想杀他的。” 被面具瓮过一道显得格外低沉的男声响起时,顾炬那醉酒的模样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身上难免还带着些酒气。 他实在不能理解对方不点蜡烛的行为:“我说过这里不会有人过来,你来时可以点蜡烛。” 他雅菊阁又不是没有钱,省这点蜡烛干嘛? 顾炬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烛台一个个点亮,同时回答了面具人的问题,是反问:“你不是真的想杀他?” 藏在屏风后着一袭黑袍,头戴兜帽,面用青面獠牙的面具遮脸的男人转出来:“是。但你不懂,他于我而言,总是是要复杂些的。” 他轻叹:“毕竟他曾经和我来自同一处。” 顾炬没心思听:“我对你们的渊源没有半点兴趣,我只想知道阁下究竟有什么计划?想必也有人告诉你了今日他与花雾的比试如何,我自认是做不到像他那般。” 虽然很不甘心,可他确实很清楚自己对上燕奕歌的胜算不大。 就算拿整个剑阁去跟燕奕歌斗,只怕连两败俱伤都做不到。 那可是在十七岁那年杀了老阁主、在雅菊阁一众高手的围攻下顺利脱身的少年。 那时燕奕歌确实伤得也有点重,可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不仅有了薄柳,还有了那么多成名招,甚至就连他的内力和轻功,都不是他们剑阁能看得懂的档次了。 面具人:“顾阁主,今夜在众人面前的失态,就别在隔了这么久后还要带到谈正事的时候了吧?” 顾炬表情有一瞬的阴沉,但最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张开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血痂已经凝结了起来,四个弯弯的月牙,就好似燕奕歌微勾起的嘴角,在嘲笑着他。 顾炬的呼吸登时就急促了两分,看得面具人眉头直皱,抬手随意折下他屋内盆栽的一片叶子,朝他射去,顾炬还是反应了过来,偏头避开。 面具人:“顾阁主,你这精神状态让我很担忧啊。” 顾炬看着就像是一副随时要走火入魔的状态。 只怕燕奕歌早就成了他的心魔。 燕奕歌…… 面具人想到这个名字,这个躯壳底下真正的人是谁,也难免有些沉默。 这个游戏里的人不会知道,武学天才算什么,那个人但凡身体好一点,都能成为开启新时代的人物。 那可是真正的天才少年。 顾炬平复了下心绪:“你无需担忧。” 面具人看他两眼,到底也没有揪着这个不放,只是道:“顾阁主也无需担忧我有没有杀他的本事,我既然特意来江武城布局要杀他,自然就是有一定的把握。” 他撩袍在椅子上坐下,有种他反而是这里的主人的从容不迫感:“顾阁主,我敢说我比你更加清楚他有多厉害。” 那可是易淮。 顾炬看他片刻,最终在他对面坐下:“你要我开比武会我也开了,你要我做的试探我都做了,现在你的计划能跟我说了吗?”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先问了句:“顾阁主,燕奕歌身边那位公子你可知是何人?” 顾炬摇头:“你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面具人皱起眉:“我的计划里没有考虑过他,他今日在台上露的那一手…他看过你们雅菊阁的剑法,你怎么没说?” 顾炬:“我都不知道他看过…我师父也未曾与我说过,想来可能是他不会武功,偶然瞧见我师父练剑,但我师父见他不会武,也就没有问过。” 要是又是一个看一遍就会了的,以他师父的性格,不可能不念叨。 毕竟见了燕奕歌以后,在他师父眼里,这天底下就只有燕奕歌一个人,才是最合适的。 顾炬永远都忘不了他师父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伪劣的替代品。 面具人若有所思:“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声音好似和燕奕歌有些像?” 还有那个推剑小动作……内测版时,易淮每次看什么东西时,都喜欢将薄柳推出来一点,又推进去,就又大拇指推着玩儿。 顾炬思索了下:“…我没太注意。” 见到燕奕歌的那一刻,他大半的心思都在克制着情绪。 面具人面无表情,心道这种NPC真的就是成不了事的。 . 而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青云上》游戏论坛又热闹了起来。 本来最近关于燕奕歌的讨论就多,尤其在燕奕歌出现在江武时,就有人直接在标题提了说感觉燕奕歌身边戴着他面具的那个是玩家,关于这个猜测,在论坛真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只要玩这个游戏的,就都知道一个已经成梗了的事—— 天下第一NPC燕奕歌是个著名哑巴。 没有玩家可以在他那讨一点好,甚至有玩家在听说了他与巫沉凝的故事后,还特意在他隐居的小屋里提了巫沉凝,结局都是惨烈的。 但现在,关于燕奕歌身边的人是玩家的说法越来越多了。 【燕奕歌身边那个好像真的是玩家啊!】 【lz:今天江武搞比试,我听得清楚他说了‘洗洗睡’。】 【代码1355:来了,论坛里有玩家听过确定是NPC的角色说洗洗睡这样的词汇吗?】 【代码1956:我没有】 【代码1268:理性讨论一下,真是玩家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是300名大佬的其中一位在内测版和燕奕歌有渊源的?】 【代码726:有渊源到像是在谈恋爱?离谱了吧?燕奕歌在改成NPC之前是个玩家啊!燕奕歌账号下的玩家要真跟人谈恋爱了,对方不在现实腻歪,跑到全息游戏里跟一个AI…是我不懂了。】 【代码10:……不可能是谈恋爱,我认识燕奕歌皮下的玩家是谁。】 【代码2010:我淦!十号大佬!!!】 【代码12:看到你们说他恋爱,我吓得差点从窗台上掉下去,他不可能谈恋爱的。】 【代码26361:所以大佬们你们有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没有人大佬再回复这个帖子了,但却又因为这些帖子,不少代码在前位但开服以来就没登过几次游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沉浸在游戏里,有些人就算拿了内测版的资格,也只是偶尔玩一玩,不见得像易淮这样沉浸式游戏。 大家是有工作和现实生活的人。 可在此刻,却都因为这些帖子不约而同地忍不住上线,想去江武城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在他们眼里,虽说燕奕歌不再是易淮了,可…那也是易淮曾经用过的皮啊。 那是易淮啊。 而同样的,已经大半年没有登过游戏也没看过论坛了的一个人也意外辗转听到了一点消息。 穿着制服的男人倒咖啡的手顿住,有点怔愣地看向他们:“你们刚才说什么?” “啊……” 其中一个反应快:“年队,就是我们因为一个任务意外听到有《青云上》游戏的玩家讨论说里面的一个NPC燕奕歌和一个玩家走得很近,还说是那个燕奕歌似乎以前是个玩家,用的那个玩家的数据做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 年然动了动唇。 他知道是谁。 第70章 那些各个角落的风起云涌,易淮知道得并不详尽,但他大概能猜到。 毕竟这一步步的,都是他筹谋出来的。 但关于筹谋结果,易淮从不担心。 回去后他等自己给自己洗了个脚,就美美地抱着自己睡了。 真是一觉睡到午时,易淮醒来时,就可以洗漱然后吃个中饭了。 “…今天没药味。” 易淮打着哈欠:“巫沉凝出去了?” 燕奕歌拿着他的腰带,听到这话,微顿了下。 他就停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睨着另一个自己,那双桃花眼眸色本就过深,还被眼帘再盖了一道,就显得更加幽寂莫测。 但易淮知道他的意思,他被那醋味从头泡到脚,没半点不高兴,话反而是含笑说出来的:“……我也没有天天问,就是今天没闻到药味了才这么问了句。” 燕奕歌弯下腰,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低声:“但你一直记着药味这事。” 易淮:“?” 他抬眼睖他:“你故意闹别扭也要有个限度吧?这药味每天都有,自己对药味有多熟悉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没了解放了,就不由得问一句制造痛苦面具的人是不是不在了都不行?你真是……” 他后续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燕奕歌直接吻了下来,将他后续的话全部堵住。 甚至因他带起的力叫易淮不住后仰了下,也被他反应极快地抬手扣住了他的脑袋,再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燕奕歌没选择就势将人摁在被褥中,而是直接单臂将易淮抱起来,让易淮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将人举高了些。 燕奕歌的掌根压着易淮的后颈,大拇指配合着无名指与尾指钳制着易淮的脖颈,剩下两根手指则是伸着,微曲着穿进了易淮的发丝里,用两根手指抵着他的脑袋,呈一个完全的控制姿态。 易淮哪怕被他从一开始就吻得有些七荤八素的,也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这个动作。 ……他这个控制欲是真的,没法说了。 甚至易淮只是走了会儿神,走神还是因为自己,也还是让燕奕歌有所不满,直接咬了下他的舌尖。 这种地方的刺痛,总是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当场叫易淮轻哼了声。 然后被吻得更重更深。 其实易淮的控制欲也不遑多让,他被燕奕歌抱起时,就直接用双臂锁住了他的脑袋,将其困住、锁住。 他俩就像是两条一模一样的蛇,挨在一起时,就总会拼了命地纠缠在一块,甚至缠斗到打了结,没法再扯开,他们也不可能允许会有人来扯开。 但最后还是易淮先败下阵来。 体质的差距终究能分出个高低。 他呼吸不过来了,燕奕歌也觉察到,主动松开了他,喉结微微滑动,吞咽了下。 易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咽的过程中又急着呼吸,就被呛了下,轻咳了起来。 燕奕歌便立马坐下,将他抱在怀里,给他顺着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有点丢脸。 不过在自己面前丢脸就更算不上什么事了。 再说…… 易淮本来就被亲红了的眼眶因为被呛这一下更加明显,原本只是浅薄的水雾也浓了几分,沾湿了眼睫。 燕奕歌垂眼望着,难免会有些不可说的反应。 坐在他怀里的易淮当然能感觉到。 易淮:“……” 他已经不咳了,就忍不住调侃另一个自己:“有时候拥有一具健全且精力旺盛的身体也不一定是好事。” 燕奕歌给他顺气的手微顿,掌心继续压着他的脊柱往下滑,但没有在该停的时候停下来往再推一次,而是继续走。 觉察到他的目的,易淮瞬间就紧绷了起来,要去抓住燕奕歌的手拦着他。 可到底燕奕歌快一步,压到尾脊,甚至只是尾脊上面那一片时,直接叫易淮猛地一颤,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电过了般。 哪怕提前预料到,可还是连声音都没收住,直接软倒砸在了燕奕歌的怀中。 易淮的额头抵着燕奕歌的肩膀,来了脾气,干脆在缓过来后抬头张嘴一咬。 铁锈味蔓延开时,新鲜的牙印也诞生。 燕奕歌不仅不恼,反而低笑了声,没管自己还在渗血的脖子,垂首去将易淮唇齿间的血味扫干净,但暂时也就这样了。 毕竟午时了,无论哪个易淮,肚子都饿了。 精神食粮吃够了,该吃点能落进胃里的东西了。 巫沉凝确实不在,这导致燕奕歌干脆搂着易淮一块到外面吃——家里没人看着,燕奕歌不放心易淮独自在家。 易淮也知道,作为一个阴谋论主义,又确实经历过独自待着时遭遇刺杀,而现在城里还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也不太放心自己一个人待着。 易淮本来是想着要不在外面吃完再回去,但没想到他想吃的那家酒楼没有雅间了。 小二歉意地望着他们:“两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您要不在大堂入座?” 燕奕歌扫了眼来来往往的人,意味不明地轻哂了声:“不用,拿个食盒。” 小二明白,也没劝:“好嘞,您请坐。” “他们这要是把所有茶楼酒馆的雅间都包了,那我也是挺佩服的。” 易淮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过也证明昨晚我露的那一手确实让他们更加摇摆了。” 想确定他究竟是谁。 燕奕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想的终究要比另一个自己更多一层:“你也更危险了。” 易淮不是很在意地靠着他,要不是心里惦念着这里是古代背景,都想正对着燕奕歌坐,贴上他的手臂,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贴着另一个自己说话。 别说易淮了,燕奕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是一个人,黏人属性自然也是一样的。 易淮在心里懒懒道:“反正我和你不会分离哪怕一刻,有什么好怕的?” 燕奕歌借着袖袍的遮掩捏了一下他的骨节:“我更想你这身体能好起来,有自保能力更好。” 至于担不担心本尊这具身体能不能习武,那无论是哪个易淮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易淮素来是个狠的,无论对人还是对己都是如此。 没有天赋,就用成千上万的努力堆砌上去,就算真的被天赋限制了上限,可能够赢过和他同一起跑线的人,也是一种成功。 更别说这具身体还完全可以靠着游戏账号那具身体带着修炼。 等到不需要用内力压着寒意了,那再走内力,就算不说是洗涤经脉,起码也是能够引导易淮修炼。 而且烁金流石的内力,易淮最是熟悉,最多就是他得在这具身体里再习惯一下。 但听见燕奕歌这么说,易淮轻啧了声,拿手指戳戳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想的是什么。” 真好起来了,有极好的身体素质了,那就有很多东西都能做了,狠一点也没事。 燕奕歌攥住他另一只手,一块压在了自己掌心底下:“你不也是么。” 易淮:“没听过看破不说破?” “你已经说破了。” “……” . 一直到下午时,巫沉凝才从外面回来。 她回来时,易淮正抱着汤婆子披着狐裘在看燕奕歌在院中练剑。 是他们在买完中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把成色不错的软剑。 易淮也是大胆,直接到剑阁买的。 剑阁的弟子们自然是款待了他们,他们还巧遇了昨夜夺得魁首的那名剑阁弟子。 易淮本以为他对他们态度会很微妙,但这孩子居然意外地还不错。 见到他们在挑软剑,就说外头摆的这些可能不太适合燕奕歌:“燕前辈的内力过于刚猛,这些剑恐怕用不了几次就会碎掉。” 他示意旁侧的弟子去拿剑:“你将‘缠丝绕’拿出来。” 这位弟子身着白衣绣红菊纹,地位是要比剑阁里寻常的灰衣暗菊纹弟子要高许多的,自然是有吩咐他们的权利。 易淮挑眉看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拱手:“在下方前。” 燕奕歌瞥他一眼:“你没听过我与你们雅菊阁的恩怨?” 方前笑了下:“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多了去,燕前辈又不是来打劫。我们既然开门做生意,也没在门上写着不做您的生意,那这笔买卖就能做。” 燕奕歌又扬了扬眉梢。 之后他们被请进内间去看那把“缠丝绕”,方前与他们介绍:“这把剑是一个不知名的剑师锻造后在我们这寄售的,其实本来以这把剑的锋利和坚韧程度,应当是早就能卖出去的,但这把剑有两处瑕疵。” 方前打开剑匣,示意易淮和燕奕歌看。 易淮哇哦了声:“这比寻常软剑要长些啊。” 剑匣中的软剑像是鞭子一样卷成了几个圈收在里头,从剑身上可以看出来足够薄而利。 方前也说了,这剑不用内力时都可以做到削铁如泥。 燕奕歌将剑从匣中取出,两指并拢夹了下剑身。 他手背青筋微微暴起,明显的折剑动作,方前却并不担忧。 像燕奕歌这样的人,当然需要试剑能不能折断。 他既然拿出了这柄剑,就是不担心燕奕歌会将其折断的。 燕奕歌松了手,屈指弹了下剑身,软剑发出颤鸣,易淮眼睛亮了下:“好剑。” 燕奕歌掂量了一下:“第二个瑕疵就是比寻常软剑要重一倍之多?” 方前颔首:“是。一般用软剑之人都是图一个轻便,但这把软剑的重量和寻常佩剑相近。” 易淮问:“这把剑要多少两?” 方前笑了笑,没有说多少钱,只道:“我昨夜见这位前辈您在台上比划了两下,有所领悟,能否请前辈再看看我学得如何?” 易淮若有所思地睨他一眼:“可以。” 于是方前就亮出了自己的剑,就在屋内走了几招:“…前辈,如何?” 易淮没说话,燕奕歌淡淡:“你还算有悟性。” 方前又笑起来:“多谢前辈。”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条,双手捧着递给了他们:“前辈,价目表在此。” 燕奕歌接过后扫了眼,第一时间没出声。 方前就保持着那个递纸的姿势,低着头没有动作。 许久之后,燕奕歌用内力将其震碎:“我会付给你。” 方前闭了闭眼,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多谢前辈。” 易淮悠悠:“也别谢了,你确实有点运气。” 恰好他想要一柄软剑,恰好陨铁难寻。 易淮当年打造薄柳时,为了那一块陨铁可折腾了好久。 . 时间回到现在,见巫沉凝回来,燕奕歌直接提着缠丝绕冲她而去:“来过两招。” 巫沉凝是不会用剑啊刀啊这些,但她会躲。 她的踏云穿月也并非摆设,燕奕歌只是拿她试试剑,又不是要杀她,不用全力,巫沉凝还是能够躲过的。 甚至因为燕奕歌还在琢磨招,还能有空隙说上一两句话:“兄长。” 她翻身躲过飞来的一招,落地后没半分松懈,直接往后退去,她太熟悉易淮,也是燕奕歌频繁的出招了:“变天了,怕是要下大雪,我们等不了了。” 燕奕歌第一时间没说话,他们又走了几招,燕奕歌手腕一转,最后还是挑落了巫沉凝的发簪,才停手。 巫沉凝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有时常常会觉得她这位义兄还像小孩子一样,总是非得分出个胜负才愿意收手——现在变成了两个,也没一点变换。 她弯腰去捡自己的簪子:“大雪会封了进谷的路。” “嗯。” 燕奕歌手腕一翻,也不见他是怎么动作的,剑就被他收在了袖中:“待会就走。” 巫沉凝道了声好后,把头发重新挽好,才反应过来:“嗯???待会儿????” 第71章 (二更) “你还有事安排吗?” 出声的是易淮。 巫沉凝朝他看去:“倒不是……只是怎么这么突然?” 燕奕歌走到易淮面前,双手掌心贴在了他脸上,将其被冷风吹得寒凉的脸捧着。 滚烫的温度瞬间就叫易淮舒服地眯了眯眼,也懒得计较自己没洗手的事了。 反正他在外头也待了这么久都没洗脸。 燕奕歌道:“收了点东西,总要办事。” 再拖一两日,合作伙伴怕是要暴露了。 巫沉凝微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燕奕歌的袖子,也没再问:“那我收拾一下。” 易淮嗯了声,声音因为被燕奕歌捂着脸而有些含混:“去吧。” 巫沉凝转身离开了,易淮就懒懒抬起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自己微暗的眼眸。 易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喜欢自己这个声音?” 燕奕歌弯下腰、垂首,让易淮也捂住了他的脸:“嗯,很好听。” 这下易淮也听见了燕奕歌听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语调。 听着懒洋洋的,且带着点柔软感,像是小猫晒过太阳后伸着懒腰撒娇。 确实很好听。 所以易淮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带响的那种。 惹得燕奕歌不自觉用舌尖扫了下唇,但后续的念头被自己的理智和易淮掐住:“不行。” 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但他们真的要准备出发了。 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 “师父。” 方前冲顾炬拱手:“他们出城了。” 顾炬练剑的动作一顿,这一回,他没有再走完一套剑法,而是直接挽了个剑花收势:“出城了?” 在城里躲了这么三天,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城了? 顾炬扫了方前一眼:“雅菊阁这边你先盯着两日,我去去就回。” 方前垂眼:“是。” . 易淮他们确实出了城,依旧是在车马铺租的马车,也没有特意租小一点或者便宜点的免得浪费钱,反正就一切照旧,连车夫都要了。 至于这位车夫无不无辜…反正易淮上了马车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两驾马车出城后,因为这边几乎都是山路,地势要险峻些,再快的速度也得要一日多才能到下一座城,更别说燕奕歌让车夫平稳些,那得要两三日了。 这两三日,足够组织好几拨刺杀。 易淮在马车内悄无声息地摊开舆图,窝在自己怀里,与燕奕歌在心里对话。 “这边可以藏在上头放箭或者丢石头。” “这边可以埋火药。” “这边好布阵打散我们。” “这边可以将我们困住,没有退路……” 易淮的手指往旁侧一滑:“但我若是他们,我会选择这边。” 燕奕歌嗯了声:“正好在中间,地势虽然不够险峻,可无论是江武还是仙阳,就算是骑马赶来也得半日。” 这个位置可以防止他们放鸣镝或是信号弹求援。 “而且还可以在前面的岔路口将巫沉凝和我们分离,就算巫沉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们只需要派人拖住就行。” 燕奕歌单臂揽着易淮,大手将狐裘压在他身上,压实了不让暖意泄露出来,另一只手握着薄柳用剑柄微挑起了帘子:“马车的速度一定要比他们慢些。” 马车得走官道,寻常小路根本进不去,但骑马和用轻功不行就不一样了。 官道绕远,他们可以抄近道,等到易淮他们到时,那些人恐怕已经布置完了。 “只要他们不杀巫沉凝,分隔一下也行。巫沉凝和我们一块,反而容易让我分心。” 易淮收了舆图,在燕奕歌怀里合上眼:“先不管这些,好好睡一觉,吃饱睡足,才有力气打架。” 燕奕歌放下帘子,又将盖在易淮身上的狐裘拢紧了。 一切正如易淮所预想的那般。 他们到官道中间时,两驾马车被车夫驶入了不同的岔道。 无论是燕奕歌还是巫沉凝,都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声音不对。 巫沉凝直接掀开了帘子,但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根棍子。 她闪身避开,同时出手。 她是不太会耍那些刀丨枪,但不是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 这车夫也只是寻常的江湖人,甚至没有一点内力。 巫沉凝好歹与易淮认识了这么多年,总归是学到了点东西的。 她手刀凌厉,主打一个快准狠,直接劈下时,就让那车夫当场丧失行动能力,倒在了地上。 巫沉凝又从袖中拔出了匕首,飞身上马的同时,手起刀落斩断了马车与马匹之间的连接,然后一拉缰绳,硬生生将马扯掉头。 只是她才策马往回两步,明显是用机驽射丨出的箭矢就带着破空声直冲她而来。 巫沉凝眼神一凝,单手拍在马背上,一个后空翻躲过了那几支箭矢,但马就不幸遭罪,直接倒在了地上,鲜血也流了出来。 她落在地面上,偏头看向慢慢从林中显出身形的几个黑衣人,再一次发自内心地佩服起了易淮。 她兄长……真是算无遗策。 . 巫沉凝被分开的瞬间,燕奕歌就感觉到了。 他在车内倏地掀起眼皮,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现出凌厉的光,易淮也有所感觉,看他一眼,微勾起了嘴角。 下一秒,易淮抬手揽住了燕奕歌的脖子,燕奕歌也在他勾上来的瞬间拎着薄柳就直接飞身而出。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车夫被燕奕歌一脚踏在脖颈上,他控制了力道,不致死,但这一脚下去,直接叫人昏厥,丧失战斗力。 燕奕歌从马车中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有一声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安排埋伏的人反应够快,知道的,就明白他们其实还没下令,只是有个人紧张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伴随着这根燕奕歌躲都不用躲的箭矢飞出,随后而来的是几乎成网般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 燕奕歌就将盖在易淮身上欲要滑落了的狐裘一扯,然后抱紧了自己,在空中猛地拧腰一转,手腕的动作也没有停歇哪怕半秒。 等到他落地时,他再抱着易淮一转,同时振臂一挥,被困在狐裘中的利箭就全部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宛若天女散花,却恰好将接近一半的利箭削断挡下,甚至顺着那些利箭来的方向朝林中划去! 而剩下的另一半,燕奕歌则是依旧用狐裘将其全部裹住,再次还了回去。 他动作太快,甚至比箭都还要快上几分,力气又大,内力又深,丢回来的箭甚至比弓弩射丨出的还要迅猛,所以自然有人没有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躲避,在手里的弓弩被利箭破穿弓弩的同时,也是直接被钉到了眼睛,都没有摔下树,而是直接钉在了后面的那棵树的树干上,连同头颅也一并被刺穿,死状惨烈。 藏在暗处射丨箭的领头人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打了个手势后,就停止了箭雨。 而立在地面的燕奕歌弯腰将易淮放在地面上,把没破一点,最多就是掉了几撮毛的狐裘重新披在他身上,并且系好了带子。 “目前约莫两百人。” “嘶。” 易淮在心里感叹:“大手笔。” 今日天气不好,天半阴沉着,还有寒风时不时地呼啸而过。 于是这山林间细微的动静,就都能掩在风声带起的树叶摇晃声底下,只有像燕奕歌这样内力深厚到一定的境地,才能从中抽出来捕捉。 第一个人冲出来时,燕奕歌就毫不犹豫地再一次揽起了自己的腰,同时拔出了握在易淮手里的薄柳。 易淮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了他的腰,燕奕歌就在一剑抹了敌人的脖子的同时,手臂也往下滑,托住了他的臀部。 和之前在船上时一样的姿势。 随后是更多的人冲了出来。 不是什么没有章法的一通乱冲,数杆长丨枪从四面刺过来的同时,还有从树上跳下来的人,双手握着重剑劈下。 是阵法。 在眨眼间,燕奕歌就做出了选择。 他直接原地跃起,迎上了从天而降的剑阵,他抬手挥剑,在刀光剑影中,硬生生凭借强大的内力将那数把重剑生生震断。 利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带着无端的沉闷,燕奕歌借力下落,正好一脚踏在了交叠着刺在一起的长丨枪,以此卸掉重剑带来的力,重重一踏! 劲风瞬间自内爆发,扬起了两人的衣袍,也硬生生踩断了那几杆长丨枪。 燕奕歌再挥剑一转,剑刃过喉,还未见血,便先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瞬息之间,寻常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但这并不代表那些人就会被嚇到,不再上前。 “想玩消耗啊……” 燕奕歌的动作几乎一刻都没有停,人海战术对任何高手其实都是有用的。 毕竟这是个武侠世界,不是个搓火球的仙侠世界。等这两百人打完,顾炬和其他高手再现身,加上燕奕歌得护着他…… 真别说,他们怕是有几成胜算的。 只是可惜啊。 易淮轻叹了口气,燕奕歌同时微微松手。 他放下腿时,燕奕歌就转变成揽住了他的腰。 之后伴随着“一道月分明”刺出,燕奕歌勾着易淮的腰身,手臂却是呈完全打开状态,叫易淮直接面向了从燕奕歌背后攻来的两个人。 藏在暗处的顾炬和面具人看见这一幕都是一愣。 下一秒,便见易淮从燕奕歌袖中抽出了软剑,面具人发狠,猛地用力一挥。 看似毫无章法的一剑,却直接叫那两人的刀刃在触碰到易淮的狐裘前,就先被缠丝绕的剑尖硬生生将一双眼珠从眼眶里挖了出来,抽飞到了远处! 第72章 怎么会?! 躲在暗处的顾炬和面具人面上都是浮现了不同程度的惊愕。 易淮的动作虽然不快,但完全能说是准且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又或是多余的动作,造就了他一招制敌。 燕奕歌又长臂一捞,将易淮从背后捞回来,但和之前是两种姿态。 易淮没有再攀附到他怀中,反而是在顾炬和面具人的不可置信中和燕奕歌换了剑! 易淮这具身体的速度是不比游戏账号那具身体,甚至不能有大动作。 但燕奕歌充当他的腿,揽着他将他带离地面,用轻功腾空旋转给他借力,就总能弥补一点。 顾炬他们又不可能把高手榜上两百号人招来,这些人就算是兵,无论是府兵还是私养的兵,甚至就算是军中在册的,要隐秘杀人也只能布衣出行,少了盔甲加身,就少了接近一半的武力。 在另一个自己的配合下,易淮也不是不能应付一二。 燕奕歌在后头用软剑清场,易淮面对从前面攻来的黑衣人,因为方才那波已被燕奕歌清掉了,这些人再跑过来总要点时间,这里的空间就那么点大,围攻是困住了易淮,却也对对方的战术有所限制。 易淮手腕一翻,挽了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剑花。 他速度不快,握剑的手看着也没有燕奕歌那么轻松,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剑柄,像是幼儿学剑,生怕剑被打脱手。 可他这招的起势,却叫在暗处的顾炬和面具人更加吃惊。 一道月分明! 易淮身无内力,使出来的一道月分明,自是不比另一个自己。 甚至他的速度和力道也不足游戏账号的十分之一,可就是如此,一道月分明的精妙还是叫他能够处理面前这些人。 他这具身体是没练过什么招,平时练跑步都难得跑两步。 但全息游戏接轨的是神经系统,在游戏里练就的肌肉记忆,并非真的储存在肌肉里,肌肉记忆本质上就是对神经网络的训练,易淮能用出一道月分明,完全没有什么稀奇的。 甚至包括其余所有的招,他都会。 只是没内力总要少很多效果。 易淮能打这事,显然超出了顾炬和面具人的预料。 可这并不代表此事就要作罢。 顾炬一咬牙,直接拔剑出鞘,飞身投入战场中。 他那把剑是雅菊阁代代相传的宝剑,也是阁主的身份象征,名唤“九华”。 九华的剑尖是带槽的,这剑刺进去会格外的疼。 易淮在内测版的那场夜雨血战中体会过。 所以他在看见九华的剑尖朝他而来时,眉眼一凝,眼底的戾气瞬间就浮现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想要抬剑去挡。 但被燕奕歌一勾,直接带着躲过了这一招,同时软剑甩出手,直直冲顾炬而去。 顾炬翻身躲开的同时,面具人也是从他们的侧面、方才顾炬现身的地方出来。 他一鞭子甩过来,燕奕歌反应依旧在线。 软剑再度出手,和那根鞭子一块纠缠上,却没有僵持住。 在缠丝绕和鞭子缠上的那一瞬间,燕奕歌就猛地发力,手臂的肌肉全部绷起,青筋也跟着暴出来,他握住剑柄,用力一甩,直接将面具人从地面上带起,朝再度冲他而来的顾炬砸去。 面具人和顾炬之间没什么配合可言,但到底两个人都是高手,不至于因此乱了阵脚。 面具人收了鞭子,顾炬则是改势避开。 至于其他那些趁机冲易淮和燕奕歌攻来的人,易淮直接挑掉了薄柳剑鞘上一颗红色的宝石,用剑尖将其拍进人群中。 燕奕歌默契闭眼,敌方不明所以,有人下意识地斩了一下那颗宝石,辣椒粉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一片惨烈尖叫。 易淮有南昆玉做的面具护着,自然没事。 而燕奕歌那具游戏账号的身体,早就练就了闭眼也能打的本事。 尤其那头的巫沉凝也终于甩开了与自己缠斗的那些人,踏着踏云穿月的轻功而来。 因为她知道易淮有南昆玉护着,不用担心吸食中毒,至于燕奕歌,她只要挑铄石流金的内力能轻松化解的毒就好。 一把毒粉洒下,内力浅的当场就跪下了。 巫沉凝落在他们身侧:“兄长……” 无需多言,燕奕歌看她一眼,便终于松开了易淮的腰,和他再度换了剑,提着薄柳迎上了顾炬和面具人。 易淮和巫沉凝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了,但和削弱版易淮还真是第一次。 好在这两百人也没剩下多少人,巫沉凝的毒也是范围级攻击,他俩还是能应对的。 而那头,燕奕歌在一招挡开顾炬和面具人一前一后的攻击,将其拉得离易淮他们再远些,免得面具人的鞭子能波及易淮那边后,也是直接起势。 如同剑舞一般,本身就要比寻常的剑要细长且看上去轻薄一些的薄柳在空中转出了一个奇怪却优美的弧度,铄石流金的内力也借助着薄柳,将空中的风向都微微改变了方向。 顾炬眼神一凝,面具人也是直接甩鞭出手。 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这一招。 当年燕奕歌—— 当年易淮在内测版时—— 就是凭借着这一招,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声。 但易淮从来就不用那种需要站在原地前摇的剑招。 所以在燕奕歌挥出第二剑的同时,他蓄力的姿态也依旧保持不变,风与飘散的落叶有更多随着他的心意而走。 然后是第三剑。 看似轻飘飘的落叶在风中变得不寻常了起来,燕奕歌直接单手拽住了面具人甩过来的鞭子,然后用力一拉,在蓄力第四剑的同时,再一次要将面具人丢出去砸向顾炬。 这一次面具人学聪明了,他没有选择与燕奕歌角力,反而是借着燕奕歌的力要跟顾炬打配合。 只是…… 在他们攻过来时,燕奕歌也刺出了第五剑。 那好像是速度极慢的一剑,至少比起他之前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慢上许多。 可在空中汇聚、被他的剑身带动的风与落叶却隐隐透着不寻常的意味,哪怕它们的速度也很慢。 顾炬和面具人却瞬间改势,抬剑甩鞭去挡。 落叶落在地上,只是轻轻落下,但落在他们身上时,一片叶子就好似刀刃般,在碰撞中发出细微的震鸣声,构成了一篇美妙的乐章。 杨柳春烟醉! 这招确实是易淮在春天还是在柳树下慢慢悟出来的,但真不是春季限定。 只要有落叶——甚至就算是没有落叶,易淮也可以带起风。 就是只有风的效果没有那么好而已。 燕奕歌招招逼近,每一招都让两人犹如面对了箭雨一般,根本没有空隙去突破攻向燕奕歌。 燕奕歌多少是有点意外了。 这个人的武功…也就和顾炬差不多啊。 就这样,想来杀他? 这个念头刚起时,燕奕歌的耳朵就动了下。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一个是来自面前被一片落叶划到了肩膀但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的面具人,另一个则是…… 他猛地回头,凌厉且密集的剑招停顿了不过半息,就被面具人抓到空隙,直接甩了一鞭子过来。 燕奕歌没有躲,他看着易淮的方向,再一次挥出一剑,同时手臂上也是直接挨了一鞭! 而那头,在易淮和巫沉凝合力将剩下的这些喽啰处理干净,刚喘息了口气时,一把油纸伞也在空中划破落叶直直冲他们飞来。 巫沉凝毫不犹豫地就挺身而出,用未出鞘的匕首在身前一挡,但她和叶斓的内力有量的区别,当场就被震得闷哼了声,一口腥甜也在喉间流转又压下,人也飞出了一段距离,连退了好几步才踉跄着稳住。 “…兄长!” 巫沉凝面色一急,要飞身再度赶回去时,叶斓已然一掌冲着易淮拍出,另一只手做出了要接自己回来的伞的准备。 但同样的,易淮在巫沉凝动的瞬间就抬起了手。 装在袖中的弩箭飞丨射丨而出,因为距离过近,叫叶斓也不得不改势,暂时先避让了下。 ——实在是他见识过燕奕歌的那些阴损招,谁知道是不是一拍就散,又是毒药。 虽然以他的内力能够化解,但总归要不好受一下。 而易淮也被袖箭的后坐力带得不住微微往后仰了下,恰好被用“杨柳春烟醉”逼退了顾炬和面具人的燕奕歌一把接住,捞进了臂弯里。 燕奕歌并非接住了易淮就停住了脚,他甚至直接勾着易淮的腰上前。 杨柳春烟醉的架势未收,他步伐飘移,动作好似不快,透着几分优雅,像是醉了酒的公子哥,摇摇晃晃地带起微风。 但叶斓却神色一凛,握紧了伞柄,将伞往自己身前一挡,全然就是只防御的姿态了。 落在伞面上的第一剑,看上去轻飘飘的,好似没什么,但带着那些如箭雨般的落叶砸下,不仅迸发了强烈的闷响,甚至只这一剑,就见叶斓手中的玉郎伞伞面崩断了好些线。 叶斓借力拎着伞在空中转体了几圈,然后重重落地,激起一地落叶。 他手握着伞,再将伞转了下,才卸了燕奕歌的内力。 可当他看去时,燕奕歌已然又带着杨柳醉春烟的最后一招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也有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只是场上暂时没有人能抽神去理会。 易淮在燕奕歌的臂弯里朝背后调整好了攻来的顾炬和面具人射出袖箭,巫沉凝也是冲他们洒出了一把有蒙蔽视线作用的药粉做阻拦。 叶斓来不及也没有地方能躲燕奕歌这招,只能迎面而上。 他先是收伞,然后原地一转,内力同样带起劲风,白衣飞扬,伞再在伞尖与薄柳触碰到的那一刹那猛地将伞一开。 他到底是高手榜第三的存在,内力直接卸掉了落叶上大半的烁金流石的内力,没让那些落叶再像方才那般带来太多冲击。 只是握在燕奕歌手上的薄柳,到底还是让他伞面上的千金丝再崩断了一小片,他也呼出了口浊气。 ……好强。 这么多年没交手,他还以为他多少能撼动一下燕奕歌了。 可没想到在燕奕歌动了杀心时,他在他面前还是这样犹如人站在山前看大山。 第73章 (二更) 巫沉凝在那边一个拦两个,不仅用上了遮挡视线的毒烟,还干脆直接冲他们撒了毒粉,反正就是手里有什么能丢的就丢什么。 但她能挡下的,只有暗骂了她一句疯子的顾炬,挡不住面具人。 ……怎么会? 巫沉凝抬脚就要追冲着燕奕歌甩鞭而去的面具人,却又被顾炬缠上。 她那些能够放倒到顾炬这样内力的人的毒药,到底不好直接丢出来,怕会将这整片林子变成毒沼,到时候害的只是寻常的百姓。 巫沉凝头一回如此后悔自己因为觉得养活蛊实在是残忍又害人,从没养过。 但凡她养了几条蛇或者蝎子毒蜂什么的,都能多帮上些忙。 巫沉凝咬牙,都准备硬扛顾炬去拦住面具人了,也就是这时,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从林中飞出来,直接落在了燕奕歌的背后,用剑替燕奕歌挡了那一鞭。 他内力尚浅,自然是被这一鞭震得闷哼了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易淮出手,握着薄柳的剑鞘给他抵了下背,才没让他摔着。 这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出现时,直接叫场内所有人都停了手。 “……方前!” 在他站住脚时,顾炬也是勃然大怒:“你果然……!”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未完的话后,又有些不理解:“你是为什么……” 他明明在听说方前和燕奕歌密谈了后就命人盯着他了! 方前咳了两声,先低低跟易淮道了声谢后,才对顾炬说:“师父,你让人盯着我,可你有没有想过,雅菊阁上上下下,真的都愿意为了那些老旧而可笑的恩怨拼上一切吗?” 顾炬要真能杀了燕奕歌还好说,可他若是不能,那雅菊阁之后会遭遇什么? 从昨日的比试会上可以看出,如今燕奕歌的脾气可没有年少时那般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你们雅菊阁还真精啊。” 易淮悠悠:“只让你来,不就是个摇摆的态度么。” 方前冲易淮抱拳:“前辈见谅,只是还有些守旧派…本是要来支援我师父的,但已被我拦下。” 燕奕歌微挑眉,瞥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了。 而那头叶斓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伞面,叹了口气:“老燕,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说:“我不是要你的命来的,虽说我的确也有目的…但对方明确跟我说过了,他要活的。” 叶斓看向顾炬和面具人,微勾起唇:“所以若是你愿意跟我去见见那位贵人的话,我可以收手,又或是帮你照看一下你的小公子,然后等你杀完……你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你自己看着,我替你杀了他们。” 这场面就更加安静而又紧绷了。 顾炬深知叶斓要是想杀他,也会很轻松。 更重要的是…… 他看了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的面具人一眼。 这人找他时明明每次都那么悄无声息地,给他武功很好的错觉,怎么打起来却…… 顾炬攥紧了手里的剑,冲他喊:“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杀他?现在还不使出来吗?!” 这人该不会真的觉得就凭那两百人,就靠他们就能杀燕奕歌吧? 今天就算是叶斓也是带着杀燕奕歌的目的来的,就算燕奕歌要护着他怀里的那个,但只要他不求绝对周全,甚至只求能够完全护其周全,不顾自己,也能在拼得一身伤的同时将他们杀掉啊! 这可是燕奕歌! 在听到顾炬这一嗓子后,面具人没有说一句话,就猛地朝易淮和燕奕歌这边冲过来,带着不管不顾的架势。 燕奕歌几乎是肌肉记忆抬起了剑,但却在耳朵微动后立马觉察不对,毫不犹豫地改势踮脚往空中飞去,还不忘顺便一把抓住了方前后背的衣服,将人一起带走。 易淮也是同时出声:“散!!!” “巫沉凝!退开——” “嘭——!” 易淮的“退开”两个字都没有说完,就被这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给盖过。 惊天动地的爆炸带来冲天的火光,强烈的冲击波在刹那间便撕裂了空气,不仅地动山摇,甚至就连天都好像跟着颤了颤。 饶是燕奕歌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退开了,也还是不免被余波震得晃了晃。 轰天震地的爆炸直接叫他们所有人的耳朵都出现了一瞬的嗡鸣,燕奕歌功力最深,最先缓过来。 缓过来后,他就随手安置了方前,随后落在了火暂时没有烧过来的树上,搂着眉头紧皱的自己,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耳朵,用内力裹住。 易淮有一段时间都是耳鸣眼花的,但他心里还惦记着太多事,下意识地就抓紧了燕奕歌的手臂。 他知道自己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他也知道燕奕歌现在肯定不会管其他人。 燕奕歌给他微微掀开面具,让他能够多缓两口气,易淮呼吸到湿冷的空气,还品到那硝烟味时,胃里被震出来的恶心感也压下去了一点。 易淮拧着眉望着燕奕歌,眼冒金星的感觉褪去不少,他也能够看清楚另一个自己的模样了。 燕奕歌面色冷沉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剑大开杀戒,阴郁得能滴墨。 易淮看着他这样,忍不住勾了下唇:“…我没事。” 他被自己护得很好,除了不可避免被爆炸 諵碸 声震到外,别的真没什么。 易淮微仰头,去看燕奕歌身后的火光,面色有些凝重:“这火不熄会造成山火。” 他看过舆图,这边一片都是山,要是不及时灭火,山火能直接烧遍中州。 得亏是今天天气阴冷,空气湿寒,火势蔓延没有那么迅速。 而且大概是老天垂怜,在易淮刚说完这话后,燕奕歌就微抬了头:“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的确开始缓缓落下,叫易淮彻底松了口气。 燕奕歌抱着他站起身,那头方前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用掌根揉着太阳穴,还未说什么,就见燕奕歌直接抱着易淮往方才的爆炸地掠去。 方前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有燕奕歌这样的反应和速度,也不免紧了下。 叶斓和他们是在一边的,自然是同一个方向退开。 燕奕歌才往那边走出几步,就看见了叶斓狼狈地靠在树上,手里的玉郎伞已经破破烂烂了。 毕竟这可是爆炸,就算是燕奕歌都得避其锋芒。 叶斓看了他一眼,轻呼出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再做出什么,但他也没有就此离去,反而是和燕奕歌一块往那边走。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那人带了浑身的火药来跟他们打吧? 这也太疯狂了。 雨幕逐渐密集了起来,得亏是这里的树经烧,火势还未愈演愈烈。 易淮和燕奕歌没看爆炸中心,而是先去找到了巫沉凝。 踏云穿月的轻功到底还是救了巫沉凝太多,哪怕她是靠易淮那一声喊才反应过来,也依旧躲了致命的伤。 只是半边身子还是被火光波及了,炸出了伤口,有黑红色的血在往下滴。 巫沉凝轻呼出口气,运转体内内力,万木春的内力能够让她的伤愈合速度变快,也在顷刻间就止了血。 巫沉凝捂着自己的伤口,易淮扫了她一眼,就将自己的狐裘丢过去。 燕奕歌只是动了动眸子,到底没有阻拦。 巫沉凝接过,低低说了声谢,然后披上盖住了自己暴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 他们这才回到爆炸中心去查看,便见来不及躲的顾炬已然成了碎尸,连九华剑都被炸得四分五裂,但碎尸也只有顾炬一具。 叶斓拎着破破烂烂的玉郎伞,没再撑开,只是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个炸出来的巨坑。 雨势逐渐要变大了,燕奕歌扫了眼自己已经有些湿的长发,直接脱了外袍撑在了易淮的头上。 他这个动作引起了几人的注意,但也没太多在意。 因为现在他们都在想这场爆炸。 燕奕歌淡淡:“我伤到他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易淮在很多时候都和自己共脑:“你是说傀儡?” “……机关道?” 叶斓咬牙切齿:“机关道也参与了进来?” 他们这些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机关道内门有个传说,说是禁阁里有一个很不一般的傀儡术。 此傀儡术大成时,做出来的傀儡能如真人一般,背后之人还能用其传话。 只是在内测版时,易淮一直觉得这多半是个传说,因为这是个中武设定的世界,又没有电又没有网络,也不是仙术,怎么可能能做到? 但现在看来…… 尤其也说了,公测版增加了些玄幻因素,说不定这个傀儡就是其中之一。 易淮与燕奕歌都没说话,恰好方前又走过来:“前辈。” 他抱拳拱手:“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燕奕歌扫他一眼:“九华剑断了。” 本来按照他们的交易,燕奕歌要把九华剑给他的。 方前稍怔,看了眼碎了一地的九华剑,走过去拿起了剑柄,轻轻地摩挲了下:“断就断了吧。” 他低叹:“雅菊阁困在那些陈旧的规矩中太久,说不定以后也能如这把九华剑一般。” 破而后立。 易淮微挑眉。 这孩子确实…天资是差些,但心境到了啊。 有时候武学,不一定要足够高的天资,心境也很重要。 易淮刚要说什么,燕奕歌就侧了侧脑袋:“有人来了。” 这个方向……是从仙阳来的。 易淮勾起唇:“说起来,年然最后一次下线就是在仙阳下的吧。” 虽说玩家下线后游戏角色会按照过往行迹形成行动轨迹自行动作,但年然是不可能离开仙阳的。 因为这个事业脑…… “我乃仙阳听风堂副堂主方年!何人在此私用火药炮弹!” 随着马蹄声渐近,身着听风堂官服的男子也策马现身,他勒马的同时,也是直喝出声。 马蹄再落地时,方年看向场内几人,在瞥见燕奕歌那张脸时,表情很明显的有所触动。 第74章 但他很快就敛下了情绪,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们,直至方前看看燕奕歌和易淮,再看看巫沉凝,又看了眼叶斓,见几位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在雨中冲方年拱手:“方大人。” 听风堂虽然是个江湖组织,却是朝廷设立在江湖的江湖组织,像堂主、副堂主这样的位置,是吃朝廷俸禄的,甚至若是有一日要打仗了征兵,他们也会投身战场。 所以方前喊一声“大人”并未喊错。 方前继续道:“这并非我们引发的爆炸……” 他解释了一番后,方年就说:“无论是不是,你们几个都得先跟我回去调查。” 听到这话,易淮实在没忍住,闷笑了声。 燕奕歌也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眉眼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方年看他俩一眼,视线在躲在燕奕歌的庇护下的易淮身上停留了数秒,最终皱皱眉挪开了视线:“你们有何异议吗?” 叶斓叹口气:“没有。”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自是听大人安排。” 于是最终他们还是一并到了仙阳,而且直入听风堂。 只是燕奕歌的速度要快许多,他抱着易淮先在听风堂门口落下,出示了方才问方年要的牌子。 守门的听风堂弟子看了他俩一眼,将他们请了进去。 易淮终于没压住,咳了两声。 燕奕歌皱起眉:“麻烦备点热水。” 听风堂弟子抱拳:“好,两位稍后。” 进了房间后,燕奕歌运转内力将易淮的头发烘干,再将他的外袍烘干:“里面湿了吗?” “没有。”易淮指关节和指尖都有被雨水冲刷过的惨白感,也十分冰凉,所以他冲燕奕歌伸手:“给我暖手。” 燕奕歌将他的双手捂在掌心里,低垂着眼帘运转内力。 他面上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但配合着合上门后昏暗的屋内,还有外头细细密密敲打着地面的雨幕,就让这一幕无端缱绻。 易淮一时间也没法再想那些杂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这张脸,心跳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快。 等到燕奕歌给他把手捂热了后,易淮活动了下指关节,将面具掀开挂在头顶。 燕奕歌:“我先给你走一个周天驱……” 他话未说完,就被自己吻了个正着。 易淮的唇有些冰凉,还带了点水汽。 他贴上燕奕歌的唇,本来是要含混说一句“我嘴巴也要暖暖”,可话还未出口,甚至连一个音节都还未发出,就直接被蹲在他面前的燕奕歌一把勾住了脖子往下压。 吻加深加重,甚至在开始,燕奕歌就按捺不住地直接起身,在起身的同时一把将易淮抱起,放在了更高的桌子上,低下头弯着腰,将易淮死死地绞在自己怀里索吻。 压抑的醋意和担忧所酝酿出来的那些晦涩难明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刻爆发。 易淮被吻得有些窒息,七荤八素地凭借本能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和他缠吻。 燕奕歌带着好想要将本尊身体里那和他一模一样的灵魂吸丨吮勾缠出来的架势,强势且用力地掠夺着一切。 易淮被他舔吻得肌肉本能地微微颤了几下。 他开着月退,内侧贴着燕奕歌月要身,因为他俩的身躯紧密贴合在一起,燕奕歌用力到仿佛要将他揉摁进自己的皮肉骨架里藏起来,所以易淮自然也能够感觉到。 硌的。 他双手交叠,无力地挂在燕奕歌的颈后,整个人也像是烤化了的面泥,支棱不起一点,全凭燕奕歌锁在怀中揉捏。 在易淮实在是到了极限边缘时,燕奕歌才克制着微微松开了他。 他早就乱了气息,抵着易淮的眉心,眼睫相互交错,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几乎要贴在一起。 燕奕歌轻轻摩挲着易淮的唇,将上头的水光都抹平。 不需要说什么,因为此时他们的心情是完全一致的。 ——他们本来也就一样。 易淮无力地动了动唇。 他没发出声,但燕奕歌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所以他又转去吻走他眼里被索吻过度泛出来的水雾,还遏制着用舌尖轻扫过了他带着薄粉的眼眶与眼尾。 易淮被他这个动作弄得不自觉紧绷了肌肉,好在燕奕歌没有继续动作。 他只是又抱回了易淮,把人的脑袋摁进了怀中,依旧用了不小的力。 导致易淮的声音都闷着:“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啊。” 燕奕歌那会儿为了赶过来挡叶斓,挨了一鞭子。 “已经好了。” 燕奕歌不肯动:“让我抱会儿。” 烁金流石的内力,原本只是至刚至阳,后来因为在江武和雅菊阁那夜雨一战,他受了重伤。虽说当时只有游戏账号的概念,但易淮脾气倔,不肯就这样废了号,拼了命地运转内力破开经脉中堵塞淤血的地方,想方设法地想要自救。 内力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再上了一个层次——让他的恢复能力比起常人来快上许多了。 不过要说在这方面的神奇程度,易淮觉得还是万木春更加神奇。 毕竟易淮是亲眼见识过巫沉凝被剜了一块肉,都能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恢复如常,就是还有点伤过的痕迹,只要用了药就能彻底恢复如初。 巫沉凝也说过,万木春的内力是她破而后立,在生死一线间悟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万木春的内力,她才能活下来。 易淮其实也知道,有烁金流石的内力,燕奕歌的伤多半愈合了,可他就是记着那一鞭,正如燕奕歌记着他被爆炸的余波冲击到头晕目眩不舒服一样。 易淮微抿唇,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屋内安静下来一会儿,燕奕歌感觉到另一个自己乖顺地窝在怀中,听着他逐渐平复下去的心跳,还有慢慢平缓绵长的呼吸,身体也就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 但手臂,却忍不住收得更紧,也微微低下了头,原本只是下巴搁在易淮的发顶,现在干脆下半张脸都埋进了易淮的发丝里,总算是满足了一点,微微敛眸合眼。 他们就这样一直到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听风堂的弟子:“前辈,热水好了。” 他是认出了燕奕歌的。 燕奕歌微微松开易淮,又垂首亲了亲他,这才出去拿热水。 易淮用指腹蹭了下自己眉心的那个吻,有点无奈,他心想黏黏糊糊的。 可嘴角却翘了起来,显然也是很喜欢的。 虽然燕奕歌给易淮烘干了身上的水,但他还是坚持要让易淮泡一下脚,再给他走两个周天的内力。 ——就两个,不能多了。 多了怕一时间收不了场,待会巫沉凝他们就到了。 只是即便是两个周天,也还是让易淮乱了呼吸和心跳,被燕奕歌扣住的手不自觉地纠在一起,指甲也嵌入了他的手背,就连双月退也无意识地蹬了蹬,正好蹭过燕奕歌的衣袍。 燕奕歌望着他这副闭着眼偏着头轻颤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在第二个周天结束后,再度吻了下去。 这一次易淮的发带就不可避免地被弄散,甚至大半垂落在地,被地面上的一点水渍弄得脏污。 等易淮再被松开时,那盆热水已经彻底冷却,甚至外头的雨势都小了些。 易淮张张嘴,无力反抗,哑着嗓子说:“你个亲亲怪。” 燕奕歌被逗笑,又亲了他一下:“你不也是?” 易淮没有反驳,只是用刚套上干净的袜子的脚踹了他一下。 燕奕歌等他踢完,才伸手去抓住他的脚踝,再去给他套上鞋靴。 而等他做完这些,听风堂弟子又来敲门:“前辈,我们副堂主请您过去。” 燕奕歌应了声:“好。” 易淮扶着他的手臂悠悠起身,有自己走了那两个周天压了压,他身体没那么难受了:“走吧…不过我发带怎么办?” 燕奕歌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卷着在手里顺了下:“简单。” 易淮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就看着他散了自己的发带,然后扯成两半,先给他勉强扎好,再给自己扎上。 扎好后,原本还能留不上出来的发带就没有多长了,想也知道,只要有大动作就容易散。 但现下也没别的法子。 他们又整理了一下衣襟,易淮把面具重新扣回,便出了门。 听风堂弟子并未抬头看他们,只低着头再冲他们微微拱手示意,然后就到了前头领路。 易淮和燕奕歌到正厅时,就见换了身新冬裙的巫沉凝和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叶斓与方前都在。 而方年坐在上首,腰杆挺得笔直,双手习惯性伸直平放在双腿上。 见易淮和燕奕歌过来,他也是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左手边的两个位置:“两位,请坐。” 这小子是真能憋。 易淮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坐下,惹得方年撩眼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提方才的爆炸。 爆炸的动静太大,他们城内都听见了些声音,城门外设的关卡哨口也看到了火光,虽是江湖争斗,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是小事了。 细细问过后,方年又道:“听风堂和天枢院已经去善后了,几位真不知引起爆炸的是何人?按照龛朝律法,就算是江湖争斗,在涉及大规模火药爆炸的情况下,依律也是要判刑的。就连幕后主使也一并要罚,几位若是知情不报,则要以同伙并处。” “……我们倒也想知道是谁想杀他。” 叶斓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燕奕歌。 方年看了燕奕歌一眼,略作沉吟:“机关道傀儡术么…我会与天枢院说一声,命人去查问的。烦请几位这些时日就暂住听风堂,也看在听风堂的面子上暂时停手歇战。” 几人颔首,巫沉凝他们便离开,易淮也装模作样地要起身走,方年又喊住他:“两位暂且留步,我还有些事想要单独问一问。” 第75章 (二更) 易淮和燕奕歌又跟着他到了一间小书房里。 易淮忍不住在心里跟燕奕歌说:“这流程很眼熟。” 知道他在说之前在宝鹏的南海王府时,跟阴闲就是这般如此,燕奕歌捏了下他的指尖,还未说什么,就见关上了门的方年轻呼出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易淮?” 两个易淮同时下意识地应了声。 方年:“……” 他看向了矮了差不多一个头的那个。 易淮摘了面具,和燕奕歌一模一样的脸就暴露出来。 方年捏了捏眉心,饶是他在易淮出声说话的那一刻就觉察到了,但此时还是有被冲击到。 “年然。” 易淮喊他真名,语调散漫:“你怎么说?” 方年,又或者说年然坐直了身体,看着他:“你…身穿进这个游戏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话语里依然有了几分确定。 易淮打了个响指:“bingo~” 年然默了默:“你穿着这一身衣服在这样的环境同我讲外语真的很奇怪。” 易淮笑,燕奕歌也弯了弯眼,两张完全一样的脸上出现完全一样的神态表情,看得年然更加觉得奇怪了。尤其易淮还特别说了句:“他也是易淮。” 年然纳闷地看他一眼,刚想说那不当然吗,毕竟也是以你的数据做的,但话还未出口,就突然意识到易淮这句话究竟是在指什么。 年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不是一个只是用了你的游戏账号数据、然后你穿进来后告诉了他所有事情,之后被你洗脑成功,乖乖跟在你身边被你奴役的NPC,而是‘你’?” 他咬重了最后那个“你”字的字音,更加突出了自己的愕然,也让两个易淮都默了默。 易淮就纳闷了:“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年然:“?” 他更纳闷:“他要不是你,真的只是一个NPC,你不会这么做?” 易淮想了想,强行嘴硬:“好歹也是用我的数据做出来的NPC,我不至于。” 年然只呵了声:“别说只是用你的数据做出来的了,就算真是你,你不照样利用?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 他这话出口,屋内登时一静。 易淮和燕奕歌倒不是被他这话挑拨到了,只是都明白。 年然是在指导致他们吵架的那件事。 他以为这么久了,年然也该放下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不太记“仇”。但……也许年然是真的很气。 易淮一时间没说话,年然也别过了头,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要易淮这性格再主动说什么是不可能的,年然知道。尤其知道燕奕歌是另一个易淮后,他也就不指望燕奕歌和易淮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年然轻呼出口气:“你让我缓缓,多一个你这事……” 他忍不住:“你真的确定不是只是因为他保留了你的数据,所以让你有种是你自己的错觉,而是的的确确是你吗?我们之前也试过的,我下线后我的游戏角色还是能和你照常游戏,你问我现实的事我也能回答,只是我的游戏账号没法再下线了。” 易淮打了个响指,燕奕歌道:“所以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你的游戏账号不会想下线,但我会,只是下不了。另一个我也无法下线。而且哪家游戏公司拿玩家数据做NPC会把玩家的玩家记忆保留的?图什么?” 易淮悠悠:“再退一万步说,这个游戏真这么做了,保留了我的一切数据,甚至是我从出生开始的记忆,还有最玄妙的‘灵魂’都一模一样,造就了他,那他和我的区别在哪?还有区别吗?” 年然认真地想了想:“…是没有了。” 易淮这个人,不是因为他叫易淮所以是易淮。 而是他从出生开始的一切,构成了他这个人。 要说复制了记忆给一个数字生命,那还能说不是他,只是拥有记忆的虚拟东西,但现在事实是易淮就在这个世界里,而燕奕歌和他拥有着所有的记忆,甚至他们的灵魂都是共通的,还有最为玄妙的心电感应……怎么能说燕奕歌不是易淮呢。 年然:“但你怎么认为你们的灵魂就一模一样呢。” 燕奕歌:“我就是知道,不需要举证说明。” 这是无法言明的感觉。 行吧。 年然没再纠结这方面的问题了,多年好友,他也知道易淮想问什么,所以道:“现实世界里你的确死了,而且也没有你的尸体。” 易淮家里的智能家居机器人是可以检测他的生命体征的,一旦他的生命体征消失,他又没有提前向机器人设定外出,那么就会直接报到研究所那边。 在一定时间联系不上他后,确认并非遭遇绑架等意外,就会宣告他的死亡,开始走遗嘱——这是易淮安排的。 他家的设备都是他写的程序,没有黑客能够入侵,就连国家级别的系统都做不到,因为国家级的保密系统都是易淮写的基础,他们再在上头进行搭建修改。 他家的智能机器人都有堪比特种兵的武力值,甚至因为他那颗脑子太有价值,国家还特别允许他家的机器人装配热武器系统,所以遭遇绑架真不可能。 易淮被宣告死亡前,研究所那边是联系了年然的。 年然去过他家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他也联系不上易淮。 “我们以为是你找了个地方躲着自己走了,毕竟你说过,你不想别人看见你的尸体,也不想有谁为你收尸。” 年然低声:“但没有想到,你身穿进了游戏里。” 易淮的计划还真是要是他到最后关头还走得动,就离开自己家,找个还算喜欢的地方,躲着慢慢变成骸骨,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他还要在最后干一件犯法的事,那就是入侵了所有监控,删掉他的行动路线,确保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易淮:“我最后的意识是我在家里卧室,那会儿身体已经不太行了,实在走不动了。” 他完成了复仇的最后一步,便安心地闭上了眼。 再一睁眼,就到了这儿。 年然不算很意外,他看向燕奕歌:“那你呢?” 燕奕歌:“……” 他瞥他:“你审犯人的姿态什么时候能不带到日常中?” 易淮刚也想说这话,结果被自己抢了先。 年然默了下,燕奕歌也没有说非要他回答个所以然出来,回答了年然的话。他把跟易淮说过的再详细与年然说了一遍。 听过后,年然喃喃:“这么看来,也完全不用纠结你到底是不是易淮了,但…这接近五年的时间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说的你没有记忆但确确实实发生在江湖上的事……难道你失忆了?” 燕奕歌:“我更倾向于我确实都没有做,虽然解释不了中间的时间差,但这个游戏内测和公测版本身就有时间线的不同。内测玩家也只是多一个剧情pv而已。所以完全有可能我确实都没有做,只是‘剧情’放出了这些消息。” 年然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样的话,NPC的行为和剧情就存在两个版本,割裂了。” 他才呢喃完这一句,又意识到什么,不需要易淮和燕奕歌再说,就自己先道:“但这也佐证了你确实不是NPC,而是另一个易淮。如果你是NPC觉醒自我意识的话,不可能没有这段记忆。现在这个局面只能说明是游戏制作方安排了这段剧情,但你因为不是NPC所以没有这段记忆,其他NPC却仍旧保留着这段剧情的记忆。” ——就算是觉醒了自我意识,也该被丨插丨入这段记忆的。 那五年的空白或许对于燕奕歌来说真的不是空白,只是因为他不是NPC,所以他的记忆只有自己准备删号了但下线失败,他的记忆不是有空缺的,造成空缺的是内测版和公测版的区别。 就像内测版玩家在公测开服后,也是直接进入景顺四年,不会再走龛文帝驾崩到顺王上位,成泰年号改景顺年号这一段,也没有景顺元年、二年、三年这一段。 年然皱起眉:“更重要的是,如果是出现这种问题,你…你们不应该是算bug或者病毒吗?为什么游戏没有报错?” 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那个时候听见茶水间的同事议论这个游戏…那两个同事是新科技刑侦部门的。 ——新科技刑侦队,也就是专门针对高科技犯罪成立的刑侦队。像黑客入侵机器人杀人这种,都是他们负责,还有…全息游戏事故。 易淮看着他的表情,就若有所思:“说起来,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先不说好歹也是网络信息安全部的,就说都没想着上线看看以他做成的NPC缅怀一下他吗? 他俩的友谊就这么脆弱? 好歹一起长大的呢! 年然:“最近上面在开会时特别提了句,让我们不要玩全息游戏。我以为是因为现在沉迷全息游戏的人越来越多,得新电子病的人也越来越多,上级怕我们也沉迷进去……但现在想想,我感觉可能是全息游戏出事了。” 燕奕歌扬眉:“而且还是暂时没有确定一定是全息游戏的问题,还在排查中。” 不然早就会明令通知。 年然:“对……” 他应声完,微拧着眉看着两个易淮,欲言又止。 易淮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勾起唇,漫不经心道:“会不会和我身穿这件事有关是么?” 燕奕歌微微眯眼:“无论有没有关系,这局我们都已经砸了个响,不少人听见了。要是国家真有人在查,真是全息游戏的问题,还会有人找我们的。” 第76章 (三更) 想起他登论坛看见的,年然抚了下额:“你真的是……” 这么多年了,行事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主打一个不仅赌,还很疯。 “反正有用就行。” 易淮并不觉得自己这行径有何不对。 年然心说人都是规规矩矩走的,就你非得要把这路炸得彻底,这不是有没有用了,是干脆没路可走了。 年然叹口气:“那你特意弄这出让我上线,是为了什么?” 今日的事就算是没有他,以易淮的本事,也定能脱身。 燕奕歌有些许困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么?想让你帮忙查一下这个游戏。” 年然默了默。 他望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无声地轻呼出口气,然后微笑,但再说话时已然是咬着后槽牙说的:“好,行。” 他保持微笑:“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易淮本来想叮嘱他怎么查的,但一想人家现在可是“年队”了,自然不需要他多说,便道:“没了。” 年然起身:“行,我待会就下线去给你查。你不急着走的话,这几日便在听风堂住着,也没人敢来这杀你,急着走的话…拿我给你的令牌,自己安排,听风堂有办法秘密将你送走。” 燕奕歌说了好,没说谢。 以他们的关系,说谢就真的客气了。 但在年然要推门离开时,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开口喊住了他:“年然。” 年然停住脚,还没回头问他老人家又有何吩咐,就听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交叠在一块儿:“那天对不起。” 年然彻底顿在那,也不回头了。 他闭了闭眼睛:“……别跟我道歉。” “…本来也没怪过你。” 他就是气,气他找不到办法救他最好的朋友,气易淮那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拿自己的身体设局,就为了送仇人进去。 是,报仇是很重要。 可易淮真的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也没有想过别人了。 没有想过他要是出事了,他会有多难过。 他可是还想有一天谈恋爱了,就带给易淮看,让易淮来喝他的喜酒,等他生了小孩,就让易淮做孩子的干爹……他把他当做亲兄弟啊。 但易淮却要推开他。 年然知道易淮是抱着决绝的心态做所有事的,也知道易淮的身体能撑的时日终究有限,他很清楚易淮一直不和他深交,就是怕他到那一天会很难过,可就是因为易淮为他考虑,所以他才真的把易淮当做亲兄弟。 他甚至知道,易淮是故意装作喊他上线只是为了查事情。 真不是他自恋,只是认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些了解的。 他明白易淮见到他也是高兴的。 那种旧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不会骗人。 年然忍住哽咽:“反正你的道歉毫无意义,就算现在时间重来,你明知我跟你会因此闹红脸,你也依然会这么做。你就是个疯子、倔驴。” 易淮无辜地眨了下眼,燕奕歌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多谢夸奖说出口。 年然:“行了,我下线了,你随意。” 他说下线,就真的是下线,绝对不会再拖沓一秒。 因此易淮也没再拦着他往外走的举动。 就是难免在心里叹口气:“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哭…你说他在工作中该不会因为管不住手下而在会议上被气哭吧。” 燕奕歌没吭声,就是侧身去圈住了易淮,然后张嘴轻咬了口他的肩头,甚至就咬着不放了。 易淮倒不觉得疼,只是被这动作弄得无端发毛。 他本想说句狗么,但话还未出口,又意识到这话是骂自己,只能抬手推了推燕奕歌的额头:“怎么这么能吃醋呢。” 话是这么说的,却没半点抱怨的意思,语气里都带着笑意,仿佛就爱看另一个自己吃醋,甚至真的很像故意的…实在是恶劣。 燕奕歌扣住他的手腕,抬起头,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吻了吻他的指尖,又克制着轻咬了下,惹来易淮似笑非笑的视线。 燕奕歌没有半分退却,只轻声说:“刚才那话要我说,你也得醋。” 易淮:“……” 他张手捏住燕奕歌的两腮,有几分切齿:“非要故意勾我想象,然后一起泡醋缸里是吧?” 燕奕歌稍扬眉,完全不否认自己是故意的,就微勾起唇,连眼睛也微微弯着,笑得有几分促狭玩味,看得易淮更加牙痒。 忽然就明白自己在某些时候确实很欠。 易淮松开燕奕歌,瞥了眼他脸上被自己掐出来的几抹红痕,身体里某些藏得深的分子又猛地跳动了下。 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印记。 觉察到另一个自己的念头,燕奕歌嘴角勾得更深。 他偏头,拿脸蹭了蹭易淮的掌心,语意不明:“懂我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想咬你了么。” 易淮知道他在说什么,轻哼了声,故意道:“不懂。” 燕奕歌扬扬眉稍:“那你为何也爱咬我?” 易淮:“我这叫礼尚往来。” 燕奕歌:“嗯,那我也是。” “……” . 因为怕下雪封路没法进山谷,易淮和燕奕歌没再听风堂多留。 他先按照约定,将那套《雅菊剑法》教给了方前。方前其实悟性还不错,和当年的顾炬有点像。 他慢动作走了一遍后,方前就学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易淮简单教一教就会了。 等雨停了,易淮他们简单新备了些行囊,燕奕歌还去绣萝阁给易淮买了新的狐裘披上——一件深灰色的,衬得他更加消瘦苍白。 之后他们用年然给的牌子直接调了听风堂的马车和车夫,这样就算是还有人想在路上设伏,也得掂量一下了。 毕竟杀朝廷的人,哪怕听风堂只是算半个,这事也能可大可小。 大了,就是皇帝非要追究,认为这些江湖人闲散惯了,蔑视皇权朝廷,一句“他们明知是听风堂的,是官家的马车,还敢动手,如有一日是朕微服出巡坐在那马车中,那会如何?”就能扣下帽子,直接派兵清理门派。 江湖人武功再高,也没法一人挡千军万马,就算是燕奕歌都做不到。 至于这事能不能闹大,那不还是看上奏的人会不会写折子。 所以易淮他们这一路清净,过了仙阳的地界后,车夫就按照巫沉凝指的路走,地势也愈来愈险峻。 到一个峡口时,便停了下来。 彼时易淮还窝在燕奕歌怀里盖着狐裘熟睡,其实到这里,已经冷得周遭的环境都透着寒峭二字了,但燕奕歌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内力,就裹着他,运转内力给他暖着身子,让易淮跟睡在电热毯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坐在车架上的巫沉凝呼出口白雾,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裘,偏头微微对向帘子:“兄长,马车过不去了。” 巫沉凝的师父隐居在一座无名的山谷,进去的路险峻陡峭,即便是一人都不好通行,山头又高,燕奕歌想要翻过去都得掂量一下。 更别说她师父还设了点迷阵毒障做遮掩,如若想顺顺利利安全且轻松地进去,就目前而言,只有让巫沉凝带路了。 毕竟她师父已离世多年。 燕奕歌抱着易淮下车时,易淮微微掀了下眼,被寒风刺到果断埋首进了另一个自己的怀里,嘟囔了句:“好冷。” 天白苍苍一片,光却是昏暗的,哪怕只有一点微风,也如冷刀般刺骨。 易淮这具身体只过过暖冬,哪怕他在游戏里也是见识过大雪冰原,还在雪中只着一袭薄衫舞剑,可本尊这具身体不一样。 燕奕歌单手搂紧了他,改变了横抱的姿势,像抱小孩子似的,让易淮的双腿夹着他的腰,身躯紧紧贴在他的怀中。 易淮撩了撩眼皮,明白他的意思,勉为其难地抬手解了一下狐裘上的系带,然后把系带绑在了燕奕歌的颈后,这样易淮就彻彻底底被狐裘裹住了,身体还贴着燕奕歌,脑袋再一低一埋,藏到他的颈窝处,便能少受好多冷风。 ——也是得亏本尊的身体和游戏账号的身体有体形上的差距,才能这么藏。 巫沉凝望着他们动作,只有忧心:“兄长你身体还撑得住吧?” 易淮没说话,燕奕歌无声地用内力给他暖着:“还行。” 巫沉凝颔首:“那我们动作快些,我师父的住处有地龙,会舒服很多。” 有巫沉凝带路,速度自然是不慢。 七拐八绕地约莫走了两刻钟,中间巫沉凝还停下来按了几个机关,他们便顺利进入了山谷。 进入谷内,便能够瞧见一大片药圃,只是里头没有什么需要精细养的药材,都是些常见的,不需要人管也能自己存活——巫沉凝都出世这么久了,这里也没人打理。 药圃往后,就是寻常的院子和一处并不是按照寻常宅邸设计的屋子。没有高墙围着屋子,就是几间房屋搭建着,但看着搭建得还不错,和那种隐世的茅草屋又或是竹屋是不一样的,是很常规的房屋,砖瓦都有。 巫沉凝让易淮他们先进去:“我先去烧地龙,兄长稍后。” 屋子虽然门窗紧闭,但屋内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些灰。 进来后也还是冷,只是至少没有寒风时不时地吹得人打哆嗦。 巫沉凝用内力催了下地龙,慢慢地也就暖和了起来。 她先祭拜了一下她师父,给她师父的牌位擦了擦灰,再上了香,才转去找了找。 没有什么找不到了的狗血情节发生,她很清楚蝉玉的位置,所以没一会儿就拿着蝉玉来了。 “兄长,得要你一滴血。” 易淮伸出手,巫沉凝拿出一根针,在他的指尖扎了一下。 易淮怕疼,拧了拧眉,轻咬了另一个自己的肩头一口。 血滴在碧绿色的蝉玉上,顺着纹理往下落,又因为只有一滴,没在了缝隙里就没有动静了。 燕奕歌抓住易淮还在渗血的手,旁若无人地低头含住了他的指尖,卷走了上头殷红的血珠。 巫沉凝只凝重地看着蝉玉。 随着时间过去,蝉玉表面逐渐结出了微薄的冰霜。 “……是阎王追命。” 她抬头看向易淮,不可思议地喃喃:“师父的手札上说过,如若是阎王追命,蝉玉表面便会结出冰霜,霜面覆盖越多,毒越深。” 而现在,她手里的蝉玉已经是一整只都覆上了冰霜。 第77章 (四更) 即便是猜到了多半是这个结果,可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燕奕歌的神色还是不可避免地冷了下去,甚至眸底都隐隐有戾气要翻出来。 易淮的表情也没多好看,他现在由里到外都暖起来了,地龙也热起来了,便没有那么脆弱混沌了,一时间和另一个自己一般,脑海里思绪万千。 说到底,这种毒为何会在现代出现? 还是本身就来源于现实世界,是《青云上》借用了设定? 可他父母寻医遍地,连巫医都找到了,却没有找到一个知道这个毒的。 是因为唯一知道阎王追命的就是下毒的么? 易淮轻呼出口气:“可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为何给他下这种毒? 目的是他,还是下毒的人也不知道此毒对母体无用,其实目标是他母亲? 确认了这是阎王追命后,并没有解决事情,反而出现了更多的问题。 易淮并非那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追究源头了的性格,他是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又是为何。 他要对方付出代价。 但他现在要查的话,只能叫年然去查。 可是…会把年然牵扯进来吗?会给他带来危险吗? 这些全部都是他要考虑的。 “…咳、咳咳……” 因为情绪和思绪的起伏一时间太大,易淮攥紧了燕奕歌的手臂,连咳了几声。 燕奕歌在他咳之前就反应过来,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去给他顺气,同时掏出了江黎初之前给的药瓶。 易淮缓了会儿,巫沉凝那头已经先去收拾一下屋子,并且将她师父的手札翻了出来。 她凭借记忆翻到记载阎王追命的那一页,递给易淮和燕奕歌:“兄长,你们先坐着看一下,我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药材,先给你调第一服药压一压寒气。” 巫沉凝在这个时候,就有医者的担当和淡定:“兄长你也别急,至少眼下我们知道了你所中确实是阎王追命,知道起因,就总有解法。尤其我师父已经研究出了一点,我只要顺着她的思路走就好。” 燕奕歌接过手札,易淮坐下和他一块看,巫沉凝又独自去忙碌了。 手札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内容,和巫沉凝之前同易淮说的是一致的,就是要更细节一些,包括心脉衰弱、五脏六腑衰竭等等这些,都与易淮的情况一致。 手札上说,如若没有蝉玉验证,即便是神医来了,把脉也只会是“先天不足之症”,看不出来其他。 因为这种毒本质上在母胎时就化进了胎儿的身体里,和骨血融为一体。 手札上跟着这个说明的还有一句“有内力修至顶峰者,用内力强行剥除,反而会致其死亡,死因类衰竭而亡。” 易淮稍顿。 他看向燕奕歌,眉宇间有几分困惑。 倒不是因为他都是靠燕奕歌用内力压但没事,毕竟压和剥离不一样;易淮虽觉得自己全天底下最厉害,但也没到能自信说出练至巅峰的程度,无论是内测版时游戏的他,还是现在用着游戏账号那具身体的他,都很清楚铄石流金还能突破,他还没触碰到上限。 他的疑惑是来自这本手札。 他并非故意怀疑,只是…… “这看起来真的很像一篇实验记录。” 燕奕歌把手札又翻到了记录阎王追命的开头:“巫沉凝的师父是如何做到恰好看着两个中了阎王追命的婴儿出生的?” 此毒就算不是她研制的,只怕也和她有些说不清的联系。 易淮若有所思:“我之前从未问过太多关于她师父的一些事,知道巫沉凝体质特殊,还以为是武侠游戏的标配设置,但她也说了她是皇族血脉,那便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可巫沉凝每次提她师父时态度也比较平和。” 不,正因为是巫沉凝,这份平和才不对劲。 毕竟巫沉凝面对她那两个吃里爬外的弟子,也只是平静地将他们逐出了师门,没有勃然大怒,没有气极要下追杀令。 可若是真的在意只有恩情之人,巫沉凝不会那么平淡。 易淮仍记得内测版时认识巫沉凝没多久后,正好遇上了个清明,巫沉凝烧了没写名字的纸钱——《青云上》的背景,烧纸钱都得写名字,迷丨信之说,说是这样才能送到对方手里。 易淮就问她为什么烧无名纸钱,还玩笑了句你们大夫不仅对活人心善,对死人也是吗? 巫沉凝就也笑着回他:“我烧给我师父的。” 那时巫沉凝才出世没多久,她师父也才离世没多久。 依照她的性格,若是她的师父没有一点问题,她肯定不会是那种态度。 巫沉凝虽没有说手札其他的内容不能看,但易淮还是没有多翻,只把手札放到了一旁,恰好巫沉凝又抱了个小坛子过来:“还好没有走兽把这东西挖出来。” 她袖子上沾着新鲜泥土的痕迹,显然是刚把这坛东西从地里挖出来的。 “这是什么?” 易淮没急着问她她师父的事。 巫沉凝把东西摆到了燕奕歌面前:“还得麻烦兄长开一下了。” 她说:“里面装着我出谷前封存的药液,兄长你暂且可以用它泡药浴,每次只要倒上一瓶就好。” 她又解释:“本来是用来治碧泉掌的。” 碧泉掌也是一门极其阴寒的毒掌,但在阎王追命面前,确实有些不够看。 毕竟若是易淮中的只是碧泉掌,燕奕歌给他走几个周天的内力就能全部催发出来。 所以这药液只能给易淮压毒,和内力推走周天是异曲同工之妙,治标不治本。 燕奕歌两指扣住坛盖,都没见他用什么力,好似轻轻松松地就撬开了坛盖。 药液的清香散发出来,易淮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奇怪味道的东西就好。” 他说完,又见巫沉凝看看燕奕歌,再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凝重且沉默。 易淮:“?” 巫沉凝摇摇头,表示没事,心道她只是在想这破罐子因为封得太久了,她方才用上了内力都没能打开,又怕太强行了会毁了罐子,到时候这药液就毁了,所以才叫燕奕歌帮忙。 本来是在想燕奕歌有没有办法用内力加上巧劲打开,结果没想到燕奕歌纯靠力量就轻松打开了。 ……这力气,巫沉凝不得不想到了她从前无意中看到过的男子之间的一些话本。 嗯。 从前觉得不太可能的事也许真的有人能做到。 易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在燕奕歌把盖子盖回去后,屈指指尖点了点那本放在旁侧的手札:“巫沉凝。” 他素来直白:“你知道你师父有问题吗?” 巫沉凝微顿,并没有流露出惊诧或是被冒犯了的恼怒,只是垂眼苦笑了声:“兄长你真是…这世上还有你觉察不到的事吗?” 易淮扬眉,燕奕歌掏出手帕擦拭了下指腹的泥:“说说?” 巫沉凝也没有要略过的意思:“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万木春是我在生死一线间悟出来的么?” 易淮颔首,巫沉凝继续道:“不过是我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我师父觉得养我这么久,差不多可以了,便放了我的血喝。” 巫沉凝有一个秘密,易淮不清楚其他玩家知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NPC里,是没有人知道的。 如若巫沉凝没有与其他人说,游戏制作组又没有将这件事投放到剧情传说里,那如今知晓的,便只有巫沉凝自己和易淮。 ——她百毒不侵。 与其说百毒不侵,更应该说她无论喝什么都如同喝寻常的水一般,味觉在,但身体就像是一个神奇的净化器,能够过滤掉所有的杂质和毒。 易淮:“所以她是因为你百毒不侵的体质要你的血…她中毒了?” 他琢磨了下,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熟悉:“你百毒不侵的体质也是她养出来的,她把你当药养,然后拿你解毒?” 巫沉凝并不意外他能猜出来:“差不多就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师父其实最初没有想要我的命。她以为一碗就够了,可一碗下去,她的毒不仅没有解开,反而隐隐要爆发。她当时魇住了,就觉得要把我吃了,要喝干我的血才能解毒,所以……” 她简略带过:“我与她缠斗了一番后,失手杀了她,但我自己也因为流了太多血,还掉了几块肉,而命在旦夕。我想活下去,就拼命地找办法,最后还是我练的内功起了反应,在我快昏死时被我控制着无意识地运转,破而后立。” 巫沉凝轻叹:“后来我找到了师父藏着没给我看的手札,虽还是不知师父中了什么毒,但上头记载了如何养‘解药’的法子,甚至包括我学的内功也在其中,我琢磨了几日,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师父不该找她养解药,她应该自己用自己的身体养。 按照那个法子,到最后关头赌一把生死一线间,再破而后立,拥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自然就解了毒。 只能说这世间阴差阳错的事太多,巫沉凝也是打那时候起就觉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她师父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冒险,要把危险放到无辜的人身上,自然也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巫沉凝还认她做师父,因为她最初也不是想杀她的,还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有她的教导,都是真心实意的。 易淮不是很在意她的这些感情纠葛,他的指尖微微摩挲着掌心底下压着的手札,呢喃:“所以你才会在蓬莱出现时觉得她可能与蓬莱有关系。” 因为这些,都非龛朝所有。 就一如巫沉凝出世时,所有医馆和医者都被她惊艳,甚至有传说说宫里的御医都大着胆子向皇帝请旨,请他邀巫沉凝入宫些时日,让他们讨教讨教医术。 第78章 《青云上》当真好奇怪。 易淮玩游戏时,觉得这游戏虽然各方面做得真实,但从不会升起是不是真的世界的感觉,除了因为他可以上下线外,也因为这游戏的剧情痕迹还是很重的。 那会儿易淮也喜欢看论坛,毕竟他总是失眠,睡不着时就喜欢看点不需要动脑子的东西打发时间,让自己觉得无聊,以此能睡着。 需要动脑子的,只会让他感觉像是消耗了精力困乏了,可闭上眼,哪怕脑袋再昏沉,也还是会不自觉地为其转动。 天生就没法不多想。 所以古人说慧极必伤是真有道理。 从各个方面分析都有。 那时候看论坛,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青云上》作为一个超自由武侠游戏,各方面设计的都很顶级,是没玩过的人想象不到的自由和沉浸式,但就是这剧情,太硬也太烂。 易淮也不是一两次觉得《青云上》的剧情很生硬,且大部分老套。 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不入流的网络小说家写出来的故事,没有灵感也就不会新颖。 可现在看来,易淮是更倾向于这个世界确实是个真实的世界,巫沉凝他们这些NPC也不是NPC,是世界的原住民,并非几串代码和模型编写出来的一个人物,是真真正正的人与人生养出来的血肉之躯。 玩家登入游戏,就像是一个穿越世界的通道,他们能够在非战斗锁定状态下随意登入登出,就像是在非危险状态下能随意穿越。 但若是如此,内测版甚至是公测版时发生的那些生硬的剧情又是怎么回事? 从这方面来看,易淮又觉得只有这真的是个游戏世界才能解释。 他就是这样被拉扯着,无法敲定这个世界的性质。 易淮和燕奕歌住进了巫沉凝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燕奕歌把灰打扫干净后,洗了个手,再将卷起的袖子放下,走到了易淮跟前,和易淮挨在一起坐时,手也自然地揽住了易淮的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易淮侧身,额头抵上他的肩膀,颇有些头疼地呼出口气:“我还笑巫沉凝像女帝配置,指不定哪天就走女帝剧情了,自己其实也不遑多让。这世上的人有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是我遇上这些事?” 弄得像是什么主角一样……他已经过了那个喜欢全世界聚焦于自己的中二期了啊。 他现在只想跟自己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算寻求刺激那也是他和自己之间的事儿,不需要外界用这种剧情刺激。 易淮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如果他直接摆烂逃避会怎么样。 但他觉得太难。 这个世界……好似还有一双又或者还有好多双眼睛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他们就像是被放在了舞台上的木偶,就算不是被任由摆布,也无法随意退场。 他跑了,俯视着舞台的“神”也有一万个法子将他抓回来继续表演。 燕奕歌放在易淮腰后的手往上走,滑过他的脊背,又顺着摸上了他的脖子,最后宽大的手掌覆上易淮的后颈,几根手指没入他的发丝里,既是掐住易淮的脖子,也是抵住了易淮的脑袋。 易淮这具身体真的是有很多地方都敏丨感,燕奕歌就这么来了一下,直接叫易淮无法遏制地颤了颤,被隔着衣物压过的地方并不疼,只有说不出的异样感在不断蔓延,顺着神经在他的皮肉里肆虐,甚至侵入到了他的骨髓,再直击他的灵魂。 易淮登时就没有办法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的思绪被自己攥住,就如同他的后颈一般,被另一个自己牢牢把握在手里。 易淮不喜欢被掌控,可他又喜欢掌控。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其实并不矛盾,可偏偏这个人与自己相爱。 于是易淮便像是在两端被拉扯,但并不痛苦。 而是一种走钢丝的刺激,是他喜欢的感觉。 燕奕歌也侧过身,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身,舌尖不经意地舔了下唇缝,暗下去的眸色宛若影子般附着在易淮的骨子里。 他总是会在掌控住另一个自己的刹那而升起极大的小夬感,是真的会爽到每一个细胞都无比舒坦。 但燕奕歌也很清楚,这往往只是暂时的。 因为他往往会想要更多。 因为另一个他往往会想要争夺掌控权。 易淮和燕奕歌真的是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他也无意识地舔了下唇,然后抬起手搂住燕奕歌的脖子,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先吻上去的了,反正他们之间永远分不出胜负。 ——没有谁能赢,他们都被对彼此的谷欠望拉下了深渊,再也无法逃出。 . 他们进山谷的时间不早了,所以就算确认了是阎王追命后就可以离开,也得在山谷里过一晚才能走。 因此燕奕歌又再收拾了一下,加上巫沉凝告诉他们,后山一个山洞里,那边有一个她师父修建的池子,可以放热水进去泡,等洗过后再把堵水的石头从出水渠的口子中挪开,水就能排空了。 “比浴桶方便些,且那池子里的石头恒温,水也不会像浴桶里凉得那么快。加上在山洞里,也防风了,即便是这种天气,水温也能保持一个时辰左右。” 巫沉凝说:“就是可能要清洗一下,接热水过去也比较麻烦,但用那里让兄长泡药浴更好。” 她说着,又轻咳了声,小小声补了句:“最好是你们一块儿进去,再用烁金流石的内力推一推,这样药力吸收得更好,发散得慢些,药力能在身体里攒久一点。” 巫沉凝讲完,面对易淮和燕奕歌的目光,再找补似的:“真的只是这样更好。” 燕奕歌起身:“我去看看。” 易淮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无端有点燥,但也只是轻咳了下,就让他去了。 有巫沉凝画的地图,即便现在天色已然黑了下来,燕奕歌也还是快速地找到了那个地方。 因为易淮不想与另一个自己分离太久——他是黏人精,他承认——所以燕奕歌带清理工具过来时,把易淮也一并带来了。 这天气冷成这样,都不用担心有没有蛇,更别说外头也洒了雄黄。 易淮一手端着烛台,等燕奕歌给自己擦了块石头后,就翩然坐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地方还挺僻静的。” 静到让人想睡觉。 燕奕歌刚捞起袖子,听到他这话,瞥了他一眼。 不需要多说什么,易淮立马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易淮睖他:“你虽没在心里说,但我感觉到了…你能不能收一收你那些危险的想法。” 什么叫“地方静离屋子那边也远好办事”啊?! 真欠。 燕奕歌轻轻哼笑了声,下去清理池子了:“我收不收得有什么意义么。” 说得好像他不想另一个自己就不会想到这上面去一样。 易淮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坐在大石头上,闲适地晃了晃腿:“总觉得蓬莱会和现实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话题突然转变,燕奕歌也没什么情绪,毕竟他也一直在时不时地想着这些:“还有那个傀儡…等治好你这具身体后,要去机关道内门走一趟了。” 易淮这几天始终在琢磨着:“我有个想法。”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肯定也想得一样,但有些事说出来,思路反而会更加清晰些:“机关道内门该不会是因为遗失了禁阁这套傀儡术,又或是自己明白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了,所以拿我当筏子,提前避世躲避这一切吧。” 燕奕歌:“有可能。但最主要的还是既然对方完全是奔着杀死我而来的,那么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修炼到那样极致的傀儡术并不好分辨,因为其已经可以利用机关模拟心跳和呼吸声…所以即便是燕奕歌,也很难在第一时间觉察。 “好消息是,对方总不至于还能立马再拿出一具这样的傀儡来。” 这种东西想也知道,制作起来定然极其复杂,需要的材料也罕见。 不然这么轻易就有,为何不安排一个傀儡大军来杀他? 别说杀他了,都没有必要杀他,要真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完全可以凭借傀儡大军统一天下。 燕奕歌把池子准备好后,试了试水温,倒了一瓶药液下去。 原本黑色的药液到了池子里,瞬间就被稀释成了碧绿色。 准备好了水,燕奕歌就将易淮从石头上抄起,放到了池子边,食指勾住了他的腰带,又不出所料地被自己拦住:“…我自己来。” 燕奕歌从善如流:“现在是自己来。” 易淮完全不意外这句话,瞪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乖。” 但以“易淮”的掌控欲,怎么可能轻易退步。 燕奕歌低低说了声后,就直接抽散了他的腰带,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褪去了他的外衣。 “燕奕歌!” “嗯。” 有人一边应声,一边挡了易淮的手,将其擒住,又剥去了他的中衣。 易淮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轻咬着后槽牙,任由自己快速将自己剥开,然后放进了水里。 “嘶。” 易淮落下去时,就下意识地要挣动出来:“水好烫。” 燕奕歌摁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出来,袖袍便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水中,有一点贴在了易淮的身躯上。 碧绿色的药液总归有些透明,若隐若现的,燕奕歌的袖袍又是黑色,和易淮白皙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惹得他本来就有了的反应更加强烈。 燕奕歌嗓音都有些沙哑:“巫沉凝说了要这个温度的水药液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不会烫伤的。” 最多……就是将那身被养得娇嫩又天生冷白的肌肤烫得发红,像是熟透了的果实。 燕奕歌没急着下水,他摁住易淮,却也是捞着易淮,在看到易淮被烫得微微泛起水雾的桃花眼时,到底还是被勾得忍不住,低头吻过去,含混道:“帮你转移注意力。” 第79章 (二更) 京中。 这个时节,京中已被白雪覆盖。 青砖黛瓦裹上了一层素色,即便白日仍有摊贩出街,整座城还是无端透着静谧与庄肃。 现在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城内灯火通明,映照在白雪上,颇有几分独属于冬日的境意,即便是在这座巍峨的京城中长大的人,也还是会为这份美而年年惊叹。 酒楼里的说书人拍案的声音和时不时忽大的说书声若有若无地传来,身着黑色裘衣的男子坐在窗边,半敞着窗望着不远处的闹市。 旁侧的人将刚温好的酒倒入碧玉酒杯中,无声地推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低头扫了眼,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多久了?” 侍从打扮的人跪坐着,低着头,回答的不是此时的时辰,而是:“已过了两刻钟。” 男子伸手拿起酒杯,藏在裘衣底下的袖袍微微露出一点,金色的绣纹也暴露出些许,但看不出究竟是何图样,只知是一大片蔓延往上,像是带着云纹的兽类。 “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也是,我看景入了迷,你们不知道提醒我一句?老师也上了年纪,怎么能在雪地里站着呢?” 男子说着训斥的话,语气却没有多重:“快让人进来吧。” 跪坐着的侍从应了声,起身去跟门口的小厮说了两句。 小厮忙点头去后院请人过来,他到院子里时,见戴着面具的黑袍人还立在雪中,肩上和脑袋上都覆了点雪,哎呦了声:“先生您快请吧,公子请您进去呢,先前通报时公子在看闹市那边的情况,一时入了神,他身边那几个又是木头,没再提一句,方才公子已经训过他们了。” 他边说,边在面具男子走近时,给他拂了拂雪:“您放心,我听公子语气不像是生气了。” 面具男子在他说前面那些话时,便停住了脚步。 小厮不解地看着他:“先生?” 面具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心知这个眼线不仅没用了,还成了卡着他不上不下的一颗钉子……他得处理了。 面具男子轻呼出口气,心里又无端升起些焦躁。 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燕奕歌完好无损地逃脱了。 他浪费了一个傀儡,还暴露了一个眼线…这个眼线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啧。 怎么这么没用? 面具男子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不能急。 这位可不是好应付的。 面具男子理了理衣襟,在门外拱手:“公子。” 屋内烛火摇曳,立在廊下,更能听见酒楼内的嘈杂热闹,可偏偏在此处又能觉出些莫名的清冷。 里头没传来什么人声,只有一名侍从打扮的人来开了门,低低道:“先生请。” 面具男子冲他微微颔首,然后行至屏风前,未转进去,在侍从合上门时就跪拜在地:“公子。” 屋内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老师,这局棋,你准备怎么继续下去?” 面具男子:“属下先斗胆问您一句。燕奕歌,您是非杀不可吗?” 男子稍扬眉梢:“他若是避世,我自然不会动手,他做他的闲云野鹤,我走我的阳关大道。可他非要入局,搅乱了鲤泉的布局不说,还救了‘杏林神女’,以他和杏林神女的关系,之后只会越走越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说到最后,男子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被逼出手一般。 面具男子定了定神,声音沉稳:“那属下再问您一句,前朝太子之事,可与您有关?” 场内登时一静。 自面具男子进来开始就候在外间,也是站在他身后的侍从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在半晌的沉默后听见主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才重新垂下眼皮,继续当木头。 屋内的主子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悦和紧张,甚至还在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杯:“老师想说什么,便说吧。” 面具男子:“属下此次刺杀,确实失败。但燕奕歌身侧多了位小公子,正是鲤泉那位,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精细养出来的,他在江武展现出来的不凡公子想必也瞧见了属下递上的笺札。属下命人查了一圈,都未曾查到他的来历,他又与燕奕歌举止亲密……当日在江武城外设伏时,叶斓也有出手,燕奕歌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都要赶去救他,哪怕他知道叶斓并非下死手,只是想控住那位小公子。” “事后叶斓表明来意,只是邀请作客,还明说若是燕奕歌需要他能出手杀了我与顾炬二人,但燕奕歌显然是拒绝的。” 听过后,男子屈指用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具男子:“属下在想…他会不会已经站队。” “若是他站队了,不是更应该拔掉吗?” “既然他站队了,那我们就没必要用江湖的法子除掉他,他总会入京,京中水深,只要能安上死罪,即便他是燕奕歌,也无法逃脱。” 男子眸色稍动,一时未出声。 面具男子就继续道:“但当务之急,应当是公子该想想如若他们将前朝太子之事牵扯到您身上,该如何脱身。” “…巫沉凝查到什么了?” “属下并未探查到她究竟查到了些什么内容,但今日探子的信送到,她与燕奕歌进了她师父的山谷。” 屋内又是好一片沉默安静。 许久后,男子呢喃了句什么,恰好和不远处说书人的拍案声混杂在一起,叫面具男子都没有听清。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有说什么。 男子:“燕奕歌入京的事,你且先准备着吧。” 面具男子应是,等了会儿,等到了男子含笑问老师还有何事吗,才四平八稳地出声:“您外头那个小厮,不仅偷听您说话,还将您说的话与属下说了。这样的人,留不得。” 屋外凝神听着的小厮一愣,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意识到什么,便要拔腿就跑。 但原本立在旁边当木头的侍从只抬了抬手,一根细若鱼线的线射出,直接穿过门上的窗柩纸刺破,然后缠上了小厮的脖颈。 男子叹了口气:“他功夫虽然不行,但从小耳朵就不错,杀了多少有些可惜啊,老师。” 面具男子跪拜在地上不语。 男子又道:“我这侍卫是个木头,不会悄无声息地杀人,恐会闹出大动静。” 面具男子:“属下替您动手。” 男子笑了下:“那就麻烦老师了。” 话音落下时,面具男子直接起身,不过瞬息间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然后将那小厮的脖子拧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那小厮恐怕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死了。 待得又是一番对话后,面具男子离开,侍从走回男子身侧冲着男子跪坐,压低了声音:“属下打不过。” 男子没发怒也没变脸,还是那般和煦的模样:“他是江湖高手榜第二,你打不过也正常。可即使他是第二,他都不敢正面和燕奕歌碰一碰……可惜啊。” 男子轻叹:“要是昔日燕奕歌没有与他同游一番结下些许情谊,也许今日我们能想想法子让他为我们所用。” 就算不是为他所用,也能交个朋友。 . 京中发生了何事,易淮自是不知道的,他也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幽寂昏暗的山洞内,只有一盏烛台亮着,因此洞内的光线十分昏暗。 他本尊这具身体夜视能力比不得游戏账号那具身体,但也还是能够敏锐觉察到,燕奕歌入水后,气氛就变了。 像是硝烟味的旖旎,带着火药的感觉噼里啪啦却又无声地点着什么。 燕奕歌给易淮走了十个周天后,想再走第十一个,就被声音已经哑了的易淮颤着红着眼拒绝:“别……” 他靠在燕奕歌的怀里,贴着他,浑身都很僵硬:“可能是药力进来了,开始发散了…你再走个周天我感觉我就要炸了。” 燕奕歌闻言,便松了扣住他的手,却又将自己彻底揽进了怀中。 之后再发生的一切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燕奕歌这一次起头吻得很温柔,易淮知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但还是不太适应,主动把发软的手勉强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去加深这个吻。 于是瞬间细雨变风暴,要不是燕奕歌到底还记挂着他背后靠着的石头有点硌,可能就要直接翻身将人摁在上头肆意妄为了。 但讲实话,燕奕歌还是把自己欺负得有点狠了。 他堵着自己,低哑着嗓音,哪怕易淮受不住,晕乎着双手都攥住了他的手要将他的手指掰开,也没撼动他一点,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难耐。 燕奕歌说不行,不能。 因为药力才进入身体,这样发散出来,就功亏一篑了。 然后惹得易淮恼到直接张嘴在他的颈侧咬出了血,又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咬了口:“…我不帮你了!滚!” 燕奕歌当然也是怕疼的,但他面不改色,只控制着易淮,仿佛全然没听见易淮的话一样,只把人搂得更紧,压在中间的异样感也更浓,使得易淮的足尖都不住绷紧了点,却只能无力地在水下晃了晃,激起些水波涟涟。 但水波从来就没停过,一直随着易淮又或是燕奕歌的沉浮而不断散开。 烛台似乎是燃到了尽头,在不知何时被熄灭。 彼时易淮已经因为月复部被广林石疼了,喊了疼,又被燕奕歌抱得更高,脖颈连带着锁骨的那块都压在了燕奕歌的脸上,任由其品尝。 最后荒丨唐结束,易淮是睡着被燕奕歌抱回了前头,宵眠共覆裘。① 第80章 (三更) 易淮当天晚上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浑身赤条条地被八爪鱼缠住了,触手上的吸盘都滚嘬了个遍,连灵魂都好似要飞出。 于是易淮惊醒,不出意外地感觉到自己被自己抱得动一下手指都有点困难。 他轻呼出口气,往日是没有计较过燕奕歌这掌控欲的,毕竟换了他也是如此,可今日回想起昨夜种种,易淮实在是没法不来脾气。 所以他拧了燕奕歌那结实的腰背一把。 在把燕奕歌拧疼时,自己的手也多少有点疼。 毕竟那真的是一身精丨悍的肌肉。 燕奕歌轻嘶,没有什么脾气,甚至还低声哄他:“别气了。” 他亲了亲易淮的发间:“我没忍住。” 易淮呵呵:“你是什么没忍住?你好好跟我说说。” 他语气凉凉,和之前在鲤泉燕奕歌一剑过来拦了路,问他教别人怎么攻略自己时如出一辙:“是你感觉到我好不容易缓下去了一点,忍不住非要故意把我再弄起来,然后又不让我…?” 而且还是用手把两个并在一起…… 易淮这具身体虽然天生不行,可每次走周天走多几圈,也是能的,就是不特意去管的话,就算另一个自己在他身上点火,也能慢慢缓下去。 毕竟他的身体是真不太行。 但偏偏燕奕歌…… 易淮咬着后槽牙磨了磨:“…还是说你是没忍住像狗一样啃我?!” 要不是他这具身体力气没那么大,他现在肯定唰地一下推开燕奕歌,非要指着自己喉结往下和锁骨一片上斑驳惨烈的痕迹跟燕奕歌吵架了。 燕奕歌知道自己现在不顶嘴只哄人最好,可这恶劣的性格终究摆在这儿:“阿淮,别这样骂自己。” 易淮:“?”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气笑了,还是单纯地被这句话弄得没了脾气:“你真是……” 太符合他的性格了。 恶劣又过分。 逮着机会就喜欢欺负人。 还有那真不太好说的字母属性…… 易淮太清楚燕奕歌在自己掉眼泪时升起了什么样的情绪,不仅因为他们在情绪上是共感、他太了解自己,也因为那时候燕奕歌就更加…… 嗯。 哪怕易淮当时浑浑噩噩的,也很明白燕奕歌在想什么。 左右不过都是些欺负人的事。 自己是舍不得自己受苦受罪,可在床笫之间就不一样了。 那不叫苦难,那叫趣味。 就像易淮其实也暗暗攒着劲儿,想有一天看燕奕歌红着眼的难以自抑的模样,他那张脸要是出现点什么失控的神态,无论是往疯走还是往脆弱去,都一定美得令人兴奋。 易淮的神思散了下,脾气就更没什么了。 燕奕歌觉察到他的念头,只意味不明地轻哂了声,然后抚着他的后颈克制地浅吻了下人:“阿淮。” 易淮被他解放出来一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根:“别老是喊称呼,又不是不知道在跟我说话。” 听自己喊自己,总是怪怪的。 燕奕歌其实也觉得喊出来总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可他就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甚至还反自己:“阿淮。” 他又黏糊地亲了易淮一口,然后低低地呢喃着:“阿淮。” 易淮被喊得头皮发麻,干脆利落地一翻身,将人囚在身下,然后直接吻了过去,堵住他的嘴。 于是免不了又是一阵啃咬闹腾,到最后还是不知道哪儿来的鸡咯咯叫的声音及时拉停,没叫燕奕歌又顺着易淮敞开的衣襟一路吻下去。 但水痕也已经滑到了上腹那一块儿,易淮身上昨夜留下来的痕迹都被润了些光彩,还新添了几个印子。 ……也没好到哪儿去。 燕奕歌支起身,撑在易淮上头,舔着唇给他拢了拢里衣,呼出口浊气的同时也是哑着嗓子说:“巫沉凝又在作什么妖。” 易淮暂时没能回答,因为他被自己这模样帅得有点说不出话。 燕奕歌的衣襟也敞着,头发随意散落,那双桃花眼里酝酿着醉意与暗色,像是夜里的河,映出了天上的星月,但水却不知深浅的那种。 再抛开那张脸,游戏账号的身材也真的是易淮最喜欢的模样。 结实的胸膛,明显有劲的肌肉线条在动作间透着十足的力量感与压迫,昨夜燕奕歌下水时,易淮就没忍住在他给他走周天前先喊了停,然后摸了两把。 顺带想象了下要是燕奕歌只着里衣入水,白衫湿透黏在身上,将肌肉线条勾勒出来…… 嘶。 那种欲拒还迎的味好像比这样直白的还要带感。 燕奕歌觉察到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勾着唇微挑眉,干脆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公鸡还是母鸡——原谅大少爷真认不出来——的叫声中再度吻了下去。 不过这回没闹太久,燕奕歌就松开了易淮,含笑用鼻尖蹭了蹭易淮的鼻侧:“回头给你看。” 易淮没拒绝,只捻了捻他肩膀上那个比脖子还深的牙印:“嗯,起吧,饿了。” 收拾好起床了,燕奕歌一推开门,屋外的冷气就倏地灌进来。 屋内烧了地龙的,巫沉凝的师父确实是个妙人,这地龙也不知道怎么埋的,虽比不上现代的暖气,但也要比易淮在这游戏里感受到的其他地方的地龙要暖和不止一点,时间久了,不需要狐裘,只着冬衣就在屋内就足够了。 因为这并非几进的院子,房屋也是并成冂字形没有独立院落,故而燕奕歌一推开门,便看见巫沉凝掐着一只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鸡的鸡脖子,正在放血。 她听见动静,头也没回:“兄长,我进山采药时正好抓到只山鸡,今天中午我们吃铁锅炖鸡?” 易淮在燕奕歌背后歪了歪身子探头:“我只知你会煲药膳,还不知道你会做菜。” 巫沉凝笑:“小时候学的。” 她叹气:“没办法,师父清修只吃素,且大部分时候都是药膳。我那会儿嘴馋得不行,又不喜欢药膳的味,就经常自己去后面摸鱼抓鸟,碰到运气好,遇见菜蛇,还能偷摸煮个蛇肉煲。” 易淮被逗笑,燕奕歌也是道:“你这生活挺有滋味的。” 巫沉凝的厨艺确实还不错,易淮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忙活,所以派出另一个自己帮着打了点下手,顺便跟巫沉凝学了学。 巫沉凝见他看得认真,再看看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随手折草叶玩的易淮,就猜到燕奕歌多半是在为以后的隐居做准备。 她多少有点不舍,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吃过饭后,燕奕歌收拾了桌子,巫沉凝给易淮把脉。 她凝神感受了会儿,又让易淮换了只手,再看了看易淮的脸色:“这法子只怕也是杯水车薪,不快点解开的话,兄长你以后怕是每一天都得靠药或者内力压着,还是得快点想想办法。” 巫沉凝抿住唇,易淮宽慰了句:“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也不是求别人帮忙,是离不开自己,不是别人。” 他笑:“指不定我还挺高兴的呢。” 燕奕歌边洗碗边凉凉来了句:“当着我面编排我。” 易淮在心里轻嗤了声。 燕奕歌肯定是想治好他的,这点没问题。但要是在治好他的基础上,能让他离不开他,他肯定巴不得。 他太了解自己了。 毕竟要是巫沉凝现在跟他说有个什么蛊可以让人永远离不开拥有母蛊的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下。 哪怕他知道就算不用这样,他也不会离开自己,可易淮天生的性格缺陷导致他就是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偏激。 就算完全掌控在手里了,能加锁还是毫不犹豫地会加。 巫沉凝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嘴”,只继续自己的医嘱:“然后还有就是……” 她瞥了眼易淮脖子上没被领子彻底盖住,会在他侧首偏头时露出来的一点痕迹,轻咳,正色:“兄长,有些事另一个你可以,一天随便你多少次都行,但你这具身体在没好之前是一次都不行。” 易淮:“……” 头开了,巫沉凝就能顺着说下去了,也没有半点忸怩或是揶揄,全是医者的苦口婆心:“真的伤身体…你这身体劳损多年,就算是真的解了毒,短时间也不能泄阳气,起码得养个半年。但你另一具身体不一样,烁金流石的内力至阳至纯,一天就算不间断也没关系,也不会稀薄,伤不到半点,可你真的不一样……”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刚洗过的冬枣就直接飞了过来。 巫沉凝早就习惯了易淮动不动就冲自己丢东西的举止,还美曰其名锻炼她的反应力,所以在劲风袭来时,就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枣子,话也被打断。 就听燕奕歌幽幽:“巫沉凝,差不多就行了。” 巫沉凝把枣子递给易淮,理直气壮地:“我这是医嘱!” 易淮没接:“你洗手没?” 巫沉凝又看向一言难尽的易淮:“洗啦!” 易淮这才拿起枣子,咬了口:“很甜。” 巫沉凝轻哼:“那当然,我一早就去山上摘的,这棵枣树还是我种的呢。我特意埋了好多糖在土里。” 易淮笑,还没说什么,巫沉凝就又问:“兄长,我说真的,你们…到那一步了吗?” 易淮:“……”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被这样直接问这种事,脸皮再厚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啊。 好在那头燕奕歌把洗过的枣子端了过来,摆在了桌子上,强撑着脸皮自己替自己回答了:“没有。” 还停留在拿自己的身体帮忙的阶段。 巫沉凝真的不是八卦:“那就好,你原本那具身体是真的不能泄一点阳气的。” 燕奕歌本来想说又不需要他付出什么,怎么会泄,但突然想到从前也是无意间刷到过说什么十十身寸的…… 嗯。 燕奕歌也不说话了。 第81章 (四更) 在山谷里吃了顿午饭后,他们便收拾了一下行囊,出了谷。 走的不是进来的路,而是后山那边的,更陡峭,易淮完全是燕奕歌抱在怀里过去的。 易淮不需要自己走,就有些无聊,随口跟巫沉凝聊天:“你师父会的东西还挺多的。” 迷阵,修盖房屋,锄地开垦。 不仅会工程这一块,还会毒医,还能打架。 这要是没死,也是个人物。 巫沉凝也觉得:“我小时候就总觉得师父是无所不能的。” 易淮:“她武功怎么样?” 巫沉凝想了想:“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中的毒比较折磨,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每月总有几日找不到她,想来是她偷偷躲着熬过去的。她中的那毒我后来琢磨过,是会慢慢散掉人的内力的,还会影响神智。” “我没见过她跟我正经动手,唯一一次搏斗也是最后…但从速度和力气来看,她那会儿毒发还能有些本能的章法,速度与力气也是我角力不过的,想来她的武功也不差。” 易淮若有所思:“她长什么样啊?” 巫沉凝呃了声:“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燕奕歌面无表情扫她一眼。 巫沉凝缩了缩脖子:“我太不擅长描述人的长相嘛,在我眼里只有骨骼走向…师父的头骨挺完美的。” 她又说:“不过我可以画出来,回头到昌卫我画一副给你看。” 翻过这座山,没十几里地就是中州最后一城,也是杏林馆总馆所在地,昌卫。 昌卫这座城,江湖人也多,但没那么闹腾,约莫是因为杏林馆总馆在那,大多数人都是去看病的,也懂病人需要清静,不会像江武那么鸡飞狗跳,也少了仙阳因为听风堂最大的分堂在那儿而多少有点肃穆的庄严。 倒有点像是东边水乡的闲适雅静。 巫沉凝当年愿意加入杏林馆,也是因为总馆坐落于昌卫,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也是个不失热闹的同时不会太过喧嚣日日鸡飞狗跳的好地方。 这点,倒和淮水山庄毗邻的临余有几分相似,所以易淮也总觉得,他与巫沉凝关系不错,除却对堂妹的那点兄妹情外,有很大原因约莫是确实性格上有那么一两个共通点。 内测版时,易淮在昌卫置办过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邸,是从一富商手里购置的,对方已经修葺了一半,但生意出了岔子,不得不变卖房产。 易淮恰好在昌卫找巫沉凝喝酒时大晚上跟巫沉凝在人梁上比轻功路过,瞧见了这院子,觉得修葺得很是雅致,得他心意。 所以就在第二日看见挂牌出售时,眼都不眨一下,价也不讲一下就买了。 巫沉凝在昌卫就有点回到了家的意思,自然不跟他们一块住。 双方在入了城后就告别,巫沉凝去杏林馆查点东西,顺便也是治易淮的药材。 至于她师父是不是蓬莱的,现如今唯一的线索那就只能是入京去探一探了。 毕竟国师反正肯定是蓬莱的。 他们不会在昌卫待太久,最多也是几日,不过易淮还是决定住自己置办的宅邸,而不是客栈。 因为昌卫的客栈常年住满,就算有空闲也是病患居多,倒不是怕传染,只是易淮不想天天对着病人。 会让他想到自己在现实世界时的一些事。 这边的宅邸易淮早就来过信让之前中介商铺安排人打扫一番了,这边的宅院也一直是他们在管理,易淮留了钱的。 到了后他们把钥匙交给易淮就行。 因为知道燕奕歌的身份,自然是客气得不行:“燕庄主。” 就是也难免因为好奇,在双手捧着放钥匙的匣子递上时,还多看了易淮一眼。 燕奕歌觉察到他的目光,拿匣子的同时直接挪了半步,把易淮藏在了自己身后。 掌柜便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忙低下头,无声地作揖拱手。 燕奕歌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是自己占有欲太强,连看都不给别人看一下另一个自己,是自己的问题。 他心知肚明。 燕奕歌只问:“之前留的钱还有吗?” 掌柜松了口气:“实不相瞒,您这么久没来,之前留的那笔钱,在去年就扣完了,账目在这儿。扣完后,我们便按您说的去找了杏林馆赊了。” 杏林馆当然给赊,而且对燕奕歌这种行径也从不会多言。 这江湖上谁不知道他和巫沉凝是义兄妹?他俩都不知道互相救过彼此多少次了。 他说着,身边的人就递上了账本,燕奕歌懒得看:“不用给我了。” 他从袖袋中掏出了银票,随手给了掌柜。 这家商铺信誉一直很好,燕奕歌不用担心他们黑自己。 再说他很小就开始算账目,对方明码标价做生意,他多久没来了他也知道,心算几秒就猜到了钱大概就是去年扣完了。 掌柜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带着身边的伙计离开了。 大门合上,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易淮和燕奕歌了。 这边又不是闹市区,还清净,两人走过庭院中的回廊,这家铺子办事细致,今日还来扫了庭院中的雪,所以青石砖虽然湿漉漉的,但没有积雪。 池面结的薄冰他们也敲了,还琢磨着喜好放了几条锦鲤在里面——大多数人都喜欢锦鲤的,兆头好。 但其实易淮不爱这种鱼,他觉得红一块白一块的不好看。 除非是那种黄金锦鲤或是火鲤,一片色的,不然实在有点难入他眼。 现在易淮就琢磨着:“晚上煮汤喝吧?” 燕奕歌看了眼,也被丑到了:“可以煮一锅再烤两条,这样过几天也不会冻死浪费了。” 这天气,易淮也不会养鱼,更没心思每天来敲敲冰,放几条鱼在这儿,又是死水,他们不吃多半会冻死,那不如吃了,免得浪费食物——易淮是真的没有一点这玩意儿是用来观赏的觉悟。 易淮一拍掌:“英雄所见略同。” 他看向燕奕歌:“那么问题来了,谁做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就是偏要问,要完成对话。 “我试试。” 燕奕歌低眼看向已经掀开了面具半挂在脑袋上的易淮,勾了勾唇:“总不能叫我们易总亲自下厨。” 易淮啧了声:“埋汰我呢。” 燕奕歌:“没有,我埋汰自己干嘛。” …… 最后这顿饭,其实还可以。 易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自己有些滤镜,但他真觉得味道还不错,当然也不至于到那种大厨级别,提升的空间还是有的。 易淮就跟燕奕歌说:“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你了。” 燕奕歌看他:“那么以后你做什么呢?” 易淮眨了下眼,纯粹是嘴贱非要撩这一句:“吃饭睡觉和被自己睡?” 燕奕歌:“……” 哪怕在易淮眨眼时窥到他眼里的狡黠就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也依旧会被冲击到。 他忍无可忍地掐住了易淮的后颈,惹得易淮嗷了声就仰头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含笑时当真是风情万种,宛若将所有涟漪春色都困在其中。 易淮不可能怕自己,所以他弯眼笑得粲然,完全就是在为自己的胜利得意。 毕竟乱了呼吸的是燕奕歌,失了方寸的也是燕奕歌。 可撩拨自己,总得付出代价的。 易淮还是头一次真的被亲得受不了了,人一直在要窒息了和终于可以喘口气中不断拉扯徘徊,甚至唇都是生生被吮破皮的,舌尖更是没了知觉。 他实在受不了了,无力地推搡了燕奕歌一把,眼尾的水痕也比之前每一次吻到窒息时要浓许多。 燕奕歌却不管,揪住了他的手将其反剪钳制在易淮身后,继续把人困在怀里亲。 易淮浑浑噩噩地,说不出话,第一次觉得接吻真的能要人命,可又无端升起说不出的隐秘小夬感占据着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来自另一个自己,还是他,反正他们是一个人,本来就分不出彼此。 反正等到最后燕奕歌终于愿意放过自己时,易淮已经腿软了,都是被燕奕歌抱着去洗漱。 共浴这事儿,有一就有二,更别说这里也有浴池。 因为那天易淮惦记了那一下,所以燕奕歌特意敞着里衣但没完全褪去下了水,在烟雾缭绕中让易淮睁开眼看看。 湿透了的薄衫真的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结实的肌肉完美勾勒出来,配上隐在薄雾里又沾了水的八块腹肌…… 易淮很不争气地在脑海里骂了声脏。 前脚还说这几天都不要和自己接吻了的人,被勾得受不了,又搂住了燕奕歌的脖子主动啃了上去,手也顺着锁骨往下,把火彻彻底底地点起来。 燕奕歌也知道自己把人惹恼了,没再反制住易淮,就由着他掌控所有的主动权。 礼尚往来,自己已经欣赏过另一个自己的美景了。 那另一个自己也该看看。 易淮想看的,无论是难以自抑的红了眼,还是乱了呼吸,胸肌起伏的弧度都明显到透着压迫感,亦或是那张绝色的脸在被他控制得不上不下时的一点疯魔,还有被恶劣卡回去的脆弱…… 易淮全部看了个遍。 让他的骨缝都舒坦了,最后也不再作怪,靠过去吻住了燕奕歌,但另一只手又忍不住穿过自己发丝,贴在后脑勺上,往下猛拽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惹得燕奕歌仰头来接受这个吻。 那些压抑的念头就终于得到了极致的满足,舒服到天灵感都要炸了,甚至神经末梢都在为此轻颤。 他知道他就是个疯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疯子知道自己是疯子,可他就是喜欢自己。 喜欢到又要发疯。 第82章 因为知晓易淮基本睡到午时,所以巫沉凝到下午时才来找他们。 被易淮带坏了,懒得敲门,直接轻功翻墙进来的。 她特意发出了点声响,免得两位哥哥在做点什么入了神没心思管旁侧,被她撞见,那就尴尬了。 好在她来时,易淮和燕奕歌正在书房内画内测版的舆图,燕奕歌听见了她的声响:“巫沉凝来了,刚翻墙进来。” 以巫沉凝的轻功,没到附近回廊燕奕歌多半也是听不见动静的,易淮登时就明白了巫沉凝是故意的:“她也是挺有眼力劲的。” 巫沉凝找到书房来,敲了敲门:“兄长?” 燕奕歌开口:“进吧。” 巫沉凝便推门走进来,她绕过外间和屏风,就见易淮和燕奕歌挨在一起,易淮手里拿着工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你们这是在画舆图吗?” 巫沉凝看了眼:“怎么少了这么多城市,还没画上柔雅?”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恐地看着易淮与燕奕歌:“兄长,你该不会是要让柔雅灭国吧?” 易淮:“……” 燕奕歌:“……” 该说不说,这想象力是真丰富。 燕奕歌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易淮道:“你是为何会认为我要灭了柔雅的。” 巫沉凝仔细想了想,自己都不是很确定:“因为我被欺负了?” 易淮:“……杏林神女,您面子还挺大啊。” “啊啊啊啊啊!” 巫沉凝被痛击到要抱头鼠窜:“兄长!!!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个称呼的!!!”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她了! 说到杏林神女,那绝对是巫沉凝中二期的黑历史之一。 那时她初入杏林馆就当上了馆主的位置,因为易淮在外有好几个称呼,都是别人给的,易淮自己对这些不是很有所谓,但巫沉凝觉得好酷,就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也弄一个。 要真说起来,巫沉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在想什么,怎么就琢磨出一个“杏林神女”了,偏偏那时易淮还跟她关系没有那么要好,她也没有去信去问易淮如何。 就自己在江湖上自顾自地报了一阵子“在下杏林馆杏林神女巫沉凝”,关键江湖上这些人吧,也没人觉得这称呼不好听,毕竟巫沉凝在大多数人眼里,真的宛若神女临世,悬壶济世。 一直到某日她与易淮在江湖上重逢,那时易淮坐在风花雪月楼的二楼吃酒,靠在二楼外廊,好不惬意,就听见下头传来熟悉的女声,说着“在下杏林馆杏林神女巫沉凝”,当场就喷了口酒出来。 惹得底下自报家门打招呼的几人抬头给了不悦的眼刀。 不过那时易淮已然拿了江湖第一的位置,正是在江湖上风头最盛时,众人见他脑袋上半挂着那张素白的似哭似笑的面具,又瞥见他在京中初秋已经胜过南方冬日的天只着夏衣,宛若仙人般飘逸,怀里还有把在他成名前被无数人批过“娘们兮兮”“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那把薄柳剑…… “燕奕歌!” 底下人惊呼,易淮则笑着翻过身,趴靠在朱红漆木的护栏上,冲眼里也有笑意,雀跃着喊了他一声兄长的巫沉凝问:“妹妹,你这‘杏林神女’是什么?” 巫沉凝彼时还没有觉得羞耻,挺直了腰杆有些得意地晃晃脑袋:“我的名号!” 易淮这张嘴,是真的没饶过谁,就是听过后哈哈大笑:“好好好,取得真好。跟白衣鬼那什么玉面执伞郎有得一比了。” 当时巫沉凝也觉得叶斓自取的那名号实在有点……被易淮这么一说,如遭雷劈。 可那时候,她就是有点赌气不高兴。 直到易淮每次见她,就笑眯眯地喊她杏林神女,不像旁人那般喊她巫馆主亦或是恩公——杏林神女这名号其实真没传远,人也不会见面就喊人的名号,没熟到那种程度就有点像冒犯,更别说大多数人找巫沉凝都是为了治病。 这个名号除了巫沉凝自称,还真就只有易淮这么喊。 他喊了几次后,巫沉凝也终于意识到这个称呼真的很羞耻,也明白了为何易淮每次报姓名都是简简单单一句“燕奕歌”,最多也是“淮水山庄燕奕歌”。 可她不这么喊了,某人可没有半点当兄长的意识,还在这么喊,弄得巫沉凝都要抓狂了,最后还是巫沉凝给他做了半年的药膳,换着法子把毕生所学全部用完了,才堵住易淮的嘴。 ——巫沉凝亲自煲的药膳很好吃,千金难求。 那种好吃法是胜过所有酒楼的,而且还是她给杏林馆方子,杏林馆那些弟子也煲不出来的,他们煲出来的只有药味,但巫沉凝煲出来的是美味。 . 燕奕歌一挑眉,也想到了那段往事,又看了眼易淮:“可以不提。” 易淮刚想给他扣问号,又意识到什么,有些好笑。 就听燕奕歌道:“把你那些药膳的方子都写给我,并且教会我,我保证以后再不提一句。” 巫沉凝:“……” 她也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真的有些无语凝噎,甚至忍不住喃喃了句:“你以后不会用此再威胁我,要我弄点什么助丨情的药吧……” 易淮:“?” 燕奕歌:“。” 燕奕歌看着她,若有所思:“你还别说,你这么一提……” 巫沉凝:“!?” 易淮实在是憋不住了,扯了燕奕歌一把:“行了。” 他看巫沉凝:“逗你呢。你教会我药膳就行了。” 他跟燕奕歌,怎么可能还需要那种药? 巫沉凝轻出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这个电灯泡要贯彻到底了呢。” 她说完,其实有点感慨。 重新再见到燕奕歌时,她总觉得易淮和燕奕歌虽然处处都一模一样,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同了。 相处了几日后,她就发现是用着游戏账号身体的易淮变得沉默了许多,也甚少像以前那样玩笑。 巫沉凝是个聪明的人,她也琢磨出来多半是因为以为被困在了游戏里。 毕竟这对于他来说,就算不算陌生,是他玩过的游戏世界,可始终不是他的世界。 但现在慢慢地,燕奕歌也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因为这里多了另一个自己。 易淮笑,又回了她之前的问题:“我们在画内测版时的舆图,那时这个游戏世界对玩家开放的城市没有那么多。” 他拿起了穿越进来后买的新的舆图,燕奕歌用食指在上头划了一个圈:“内测版时游戏舆图开放主要集中在中部和北部,还有满北和吉真。北部中部也都是些大城,几乎没有小城,不像现在这样。” 巫沉凝稍怔:“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过好像确实不知道为何从未与兄长你提过柔雅亦或是那些小城。” 易淮画完最后一笔,语气随意:“也许是因为有更高维的力量一直在悄悄影响着——这个猜测基于游戏世界是真实的一个世界。也有可能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游戏世界,那么你们过往的记忆就可以随时更改插丨入。” 巫沉凝不会像阴闲那样纠结真真假假的问题,她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任由人摆布的傀儡,最多只是有些感慨。 巫沉凝真正问的最多的问题,还是那些听不懂的词汇:“高维?” 易淮就又给她解释了下,巫沉凝明白了。 她刚要说什么,大门就有人叩响。 他们都怔了下,巫沉凝稀奇道:“兄长,居然有人找你?” 易淮稍顿:“…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我人缘很差似的。” 不过他也奇怪,在昌卫他没有什么熟人,谁会来找他? 燕奕歌:“去看看。” 于是他们便走到了大门口,门一打开,居然是杏林馆的弟子。 燕奕歌让开:“找你的。” 巫沉凝上前:“怎么了?有何急事?” 那弟子拱手:“馆主,是有人要买‘龙阳草’。” 巫沉凝有些莫名:“?” 她微蹙眉:“我不是说过了那草暂时不卖,我留着有用吗?” 龙阳草还是内测版时,易淮帮巫沉凝在火山附近摘得的,这草是《青云上》的独特药材设定之一,据说至阳至纯,但药力过猛,寻常人吃了怕是会要了命。 巫沉凝得了这龙阳草后,一时间也没想好什么东西能用上,她就纯粹是做了一次研究。易淮总共就给了她两株,一株她自己试着确认了药性,做了记录,另一株在思索过后挂在了总馆这边售卖。 万一有江湖人的功法用得上呢。 只是因为巫沉凝把药性都说明了,这草还带着化解不掉的火毒,巫沉凝又开出了万金的高价,至今无人购买。 这一次巫沉凝刚到馆内,就先让人封存了龙阳草,因为她在想或许能在易淮的身上起作用。 弟子为难道:“那人说是用来救命的…还说与燕庄主结过善缘。” 易淮微挑眉,燕奕歌就问:“他是谁?长什么样?”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背着长丨枪抱着一个铜盆的男子匆匆跑来:“是我是我……” 他满脸络腮胡,上了台阶行至他们面前,拿着铜盆拱手致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我来迟了一步,明明前两日还打听到龙阳草仍在售卖的…这草我真是用来救命的,而且有些急,不知巫馆主能不能通融一二?” 巫沉凝看了燕奕歌一眼,见燕奕歌确实是见过这个人,才抿了下唇:“这药我也要用,你是要救何人?我可以出手。” 络腮胡一脸为难:“我…说句不好意思的,我没钱,请不起巫馆主。” 那名杏林馆弟子一脸不可思议:“你没钱还想来买龙阳草?那可是世间仅有的一株了!” 络腮胡站直了身体,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这不是我想着我可以拿别的东西抵嘛。” 他看向易淮,语气诚恳:“公子,若是杏林馆肯将那株龙阳草给我,我就将我的刀法传给你。” 易淮上回就觉得这人有些古怪,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好笑反刺一句说我说过了不学,而是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的刀法我看着也并没有特别独特,难道还有我没看出来的门道?” 络腮胡更加诚恳了:“实不相瞒,公子看到的就是所有了。但是我已经想好了这套刀法叫何名字,公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燕奕歌睨他:“叫什么?” 络腮胡嘿嘿一笑:“阎王追不上!” 易淮一顿,和燕奕歌一般,眸色在刹那间就变了,巫沉凝也一惊。 第83章 (二更) 现实世界。 年然被新科技刑侦队请过去喝茶时,其实并不紧张,就是在想是不是和《青云上》有关。 他推开门时,就见差不多是七个月前刚上任的刑侦队队长坐在里面,拿着科技笔埋头在防窥电子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年然合上门:“伊队。” 伊砂礼抬头,冲他和善地笑了笑:“年队,坐。别拘谨,咱俩同级,我找你也只是想问问你一些事情。” 年然当然不忐忑,他也知道这都是伊砂礼的话术。 他拉开椅子坐下,主动出击:“伊队是想问《青云上》的事吗?” 伊砂礼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放下了手里的科技笔。 年然摊手:“我思来想去,我能和伊队搭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我家买得起全息游戏设备舱,而伊队你们负责的案子里,就有全息游戏事故。” ——年然的父亲虽然也只是个吃国家饭的,即便官不小,手头也还是仿佛套了皮筋,紧;但年然的母家那边是做药业的,算是如今上层社会的巨头之一。 年然:“但伊队早不找我晚不找我,偏偏在这几天我查《青云上》的时候找我,那只能说明是这个倒霉游戏的事了。” 伊砂礼轻笑着摇摇头:“我总是听人说年队你当年考刑侦没过,是因为你能力不行的故事,现在看来,这故事多半是假的。” 年然微顿,想起些往事,垂下眼没接这话,只道:“伊队,我就明说了吧,我确实在查这个游戏,既然伊队你也觉得这个游戏有问题,不如我们互换一下信息?” 他是易淮这么多年的朋友,在易淮闹得这么大时,他就意识到了易淮是想要吸引到现实世界的警察去查的。 “我先说。” 年然在伊砂礼点头后,直白道:“我是替我在现实世界已定为死亡的那位好友查的。他当年玩游戏的账号是燕奕歌,我想伊队已经查到,但最近燕奕歌身边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想必伊队也在论坛上看见了。” 他说:“那也是易淮。他穿进去了,还是身穿。” 两句话,直接将伊砂礼的笑容砸僵。 伊砂礼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要缓缓。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不确定:“……你就这样跟我说了?” “易淮想让你们知道。” 年然:“他在等你们去找他。伊队,你那边的消息就暂时别跟我说了,我们上线后一块聊吧。” . 游戏世界内。 易淮并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态,他稍扬眉:“这名字我确实还挺喜欢的。” 他示意:“兄台进来聊?” 络腮胡又笑了笑:“行。” 络腮胡跟着易淮和燕奕歌进去了,巫沉凝拍了拍那名杏林馆弟子的肩,她在外人面前,总是有几分她这个年纪和职位该有的沉稳:“麻烦你跑这一趟了,辛苦。” 弟子忙拱手道没有。 随后大门重新合上,巫沉凝快走了几步追上他们。 易淮也没有就要在庭院回廊跟络腮胡讲事的意思,而是将络腮胡又带回了书房,毕竟书房里烧了地龙,暖和。 这天气,昨晚又下了雪,所以庭院里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易淮在外走两步都冷得想往另一个自己怀里钻。 进入书房后,巫沉凝合上了门,络腮胡也卸下了长丨枪,放下了自己的盆。 他动作做得随意,好像这里是他自己家一样,但放的位置又很角落,不突兀得惹人生厌。 易淮看着络腮胡:“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藏着掖着了吧?” 络腮胡一笑:“那易公子你先摘个面具?” 很好。 还知道他姓易。 只怕不是内测玩家也是和这游戏有什么关系的存在了。 易淮摘下了面具,和燕奕歌一模一样的脸都已经不能称作双胞胎了。 毕竟这世上至今都还没有长相百分百相同的双生子。 话明明是络腮胡提的,可真看到了后,他还是很明显地沉默了会儿,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胡子实在是太多,所以他的表情看上去才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微微眯了下眼,动作完全一致,叫络腮胡看了反而有点回神:“……” 他低垂下眼,还是那样的语气态度,听不出什么异样。他直白道:“你中的蛊毒,我确实有办法解。” 巫沉凝比易淮本人都激动:“你有办法解?你要怎么解?” 她不是怀疑络腮胡,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解法:“我这两天想得头疼…这毒从种下后的那一刻都不能称之为毒了,该用什么法子解?是靠至阳至纯的内力走全身的经脉慢慢将其压着,再以药做辅引出来?还是得下猛药?亦或是以毒攻毒?” 络腮胡有点无奈和好笑:“巫馆主,你先冷静一下,我又不是不说。” 他也没卖关子:“其实这几种解法可能都行,但具体如何实施我都不会,我只会最简单的解法。” 络腮胡说:“而且我早就与你说过了。” 易淮稍怔:“……跟你学刀法?” 这算什么解法? “严谨点说,是学和刀法配套的一套内功心法。” 络腮胡道:“这功法一共分为六层,从你开始学时,再配上你烁金流石的内力给你走周天,就在慢慢解毒了,等你到第六层,阎王追命的毒也自然会化解。” 易淮扬眉,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燕奕歌点出:“烁金流石在其中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络腮胡噎了下,也不意外他的敏锐,就是多少有点不适应:“……更准确地说,是至阳至刚的内力是必不可缺少的一环。” 易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连阎王追命的毒也是吧。” 络腮胡:“……” 他没吭声,巫沉凝有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真的是?” 络腮胡支吾了声,实在是没办法,摆烂了:“你们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说,问有什么意义呢。” 易淮看似是还在笑着的,但眼底依然凝结了层浓厚的冰霜:“谁给我母亲下的毒、怎么下的、这毒究竟是来源于现实世界还是从游戏世界到现实世界的、你是玩家还是和游戏相关的人、找我有什么目的、这个游戏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可以回答的吗?” 络腮胡对于他会问这些问题倒不意外了。 他叹口气:“有些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有些问题,我也还不知道答案。你得相信我,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络腮胡缓缓道:“在回答你的这些问题前,我先与你说个故事吧。” 络腮胡要说的故事,时间跨度不是一般的大。 他最先提到的就是全息游戏刚面世时,也就是百年前那场最严重、差点导致全息游戏封禁的事故。 那场事故是一个古代全息游戏被植入了一个病毒,导致游戏出错,当时在线参与内测的数十名玩家变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病房里——因为是重大事故,所以医疗费由游戏公司和游戏设备公司分责担当。 现代科技发达,人类平均寿命都高达200岁了,变成植物人放进休眠医疗舱里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这场事故也因为各种原因,隐藏了导致事故的具体游戏以及受难人员具体名单,连究竟多少人遭难都没有公布。 易淮家里也不是从政的,他并不知道,他以前不懂事时也问过年然,但年然的父亲守口如瓶,怎么都没告诉年然。 而现在,络腮胡却将这件事讲得很详细:“当时那个游戏叫《快意江湖》,是一款江湖武侠游戏,不过不像这里这么沉浸式,进入游戏时就要选择门派,NPC痕迹也重,不会为玩家取名叫什么‘小祖宗’这类感到奇怪。” 《青云上》进游戏时如若是自创账号并非买身份,取名是要求填写姓氏和名字的,甚至还有系统检测,如果取什么“一夜雨”“不可说”“今天也好想睡觉”这类ID通通都会毙掉。 “出事的一共有二十八个人,其中有几个还是游戏公司开发这款游戏的工作人员。” 络腮胡道:“还有一个,和你父母认识,但你父母…不算是认识他吧,可能就听过他的名字。” 络腮胡像是在回忆旧事,又好似只是在述说一件和他不相干的往事,但一句话,就让气氛彻底变了:“他是研究时空的,我不太懂这些,只囫囵听过个大概,说是就是研究时空这个概念,有没有别的时空、平行世界的,反正很玄。” 易淮捻了捻自己的指腹,语意不明:“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络腮胡直呼冤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把我确切知道的事告诉你,我也有诸多猜测,但我会尽量不跟你说那些,免得误导你……” 燕奕歌睨他:“那你是谁?” 这个问题,从进门开始,他们就没问过络腮胡。 而现在随着络腮胡能把当年封存得这么死的消息说得这么详尽,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若是说是易淮等着找上门查《青云上》的警方,可为何会知道阎王追命,还说有解法? 络腮胡沉默了会儿:“……你让我想想我该怎么跟你说我是谁。” 这其实根本没什么难的,络腮胡完全可以直说自己的身份,除非他的身份比较神秘,但络腮胡纠结的点显然不是因为神秘。 “……我和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 易淮微愣:“你也是穿进来的?” 络腮胡关于这点倒没有纠结犹豫,他直接点了头:“对。” 可他的下一句,又让气氛变得古怪了:“但我穿进来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个游戏世界,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易淮:“……?” 第84章 饶是易淮,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你说什么?” 络腮胡苦笑:“我没说胡话,我敢肯定我穿越过来时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 燕奕歌:“你穿越过来的时候 ИΑйF 是什么年代?” 络腮胡:“不是景顺,也不是成泰,还要再往前倒。是龛文帝之前的天泓。” 他说:“但我不是身穿,我是魂穿,我穿过来时我刚出生,是天泓二十九年。” 天泓一共三十七年。 成泰二十六年,景顺如今四年即将到第五年。 游戏内测开始的时间是天泓末年,皇帝驾崩,龛文帝以太子身份暂代国事,一直到元月元日登基,开启成泰年号。 ——《青云上》新皇登基都是在元月元日。 在络腮胡说自己是天泓二十九年穿进来时,易淮就在心里飞速地把时间算了出来。 如若还是按照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来算,那么络腮胡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然过了三十八年,现实世界就是七十六年,距离百年前的那场事故,也还是有二十四年的时间差。 不过若是当时他就是知情人之一,过了二十四年才穿越,亦或是他当时就穿越了,只是穿越到这边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没法按比例算,也不是没可能。 尤其他也说了,一开始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 易淮拿出他画的两版舆图,燕奕歌问:“那在你的记忆里,这个世界的地图如何?” 络腮胡:“我从出生起,就是有柔雅的。” 易淮放下手里的舆图,和另一个自己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易淮出声:“那蓬莱呢?” 络腮胡沉默了几息,随后略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道:“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为何就突然变成了一个游戏,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答案。” 他看向易淮:“你为何会中此毒我并不知晓,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给你母亲下毒,又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我确确实实有法子解。但我也有个要求。” 燕奕歌:“你先说。” “你既然学了这门内功心法,学了这套刀法,便是继承了这个衣钵。” 说这话的时候,络腮胡身上那点神秘的,宛若什么隐世高人的气质就回来了:“我不要求你唤我一声师父,也不需要你行拜师礼,但你得继承这个衣钵。” 他强调了两次“继承这个衣钵”,且用词还不是“我的”,而是“这个”,易淮如此敏锐,自然觉察到:“这不是你的传承?” 络腮胡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易公子眼力这般好,自然也是瞧见了,我使那套刀法时,实在不到火候,不过是这套刀法确实有些玄妙,才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传承意味着什么、有什么目的、来自何处你也不能说?” “……易公子,你别为难我了。” 易淮轻哂,刚要说什么,络腮胡就道:“你有何猜测,也别跟我说,我不想知道。” 他语气诚恳:“我只想把这套内功心法传给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就可去逍遥江湖。此后再有什么事,无论是哪个世界如何,都与我无关。” 燕奕歌听得此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易淮用同样的神态开口:“你这话说的……我忽然有点不想接了。” 络腮胡:“?” 他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这事关你自己的生命啊! 燕奕歌饶是知道自己只是骨子里的一些恶劣因子作祟,故意在逗人,也还是冷了神色,有点重地握了下易淮的手腕。 易淮轻嘶一声,看向像是要下雪的另一个自己,投降:“好好好,我不乱开玩笑了。” 他动动手腕,示意自己放松点,燕奕歌便松了下手。 易淮抬抬手腕,借着袖袍的遮掩用手指勾住他的手指,无声地哄着人。 络腮胡松了好大一口气。 那头巫沉凝就趁着这个时机插话询问:“这位前辈,你既然知道我兄长中的毒是阎王追命,想必多少也是知道一点阎王追命的来历吧?” 络腮胡看向巫沉凝,在心里感叹了句易淮的行事作风真是非常人能预料的,应当是没有人能想到他见到巫沉凝的第一面,就把什么都与巫沉凝说了吧。 甚至还告诉了阴闲…… 络腮胡微叹:“巫馆主,我知你想问什么,你师父的来历,我确实知道一点,只是因为我知道的也不详尽,我不方便说,我怕我会误导你们什么。但你总会知晓的,所有的一切,都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隐晦地看了易淮一眼:“说不定也不远了。” 易淮没说话,络腮胡就又道:“好了两位,我能说的都说了,其余的你们再问我也得不到答案和结果,先让我把这套心法内功传给易公子吧。” 他说:“我需要龙阳草……是真的需要,学这个,得先用龙阳草做引子。” 巫沉凝看了易淮一眼。 易淮微微颔首,她便起身:“我去杏林馆取来。” 她说走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走了后,易淮也没有跟络腮胡聊些什么私密的话,就是燕奕歌再随意地问了句:“这套内功叫什么。” 络腮胡呃了声长音,有点不好意思地:“没取名儿,要不你现取一个?” 其实易淮对他的印象不差,因为他从确定他就是易淮后,对燕奕歌和对他的态度都是对易淮的态度,并不把他们当做两个人。 单就冲这一点,易淮心里总归是要舒服些的,他那张很严但又仿佛总是在暗示什么的嘴,便也没那般惹人生厌了。 但关于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易淮还真持有怀疑态度:“真没名字?” 络腮胡:“……真的没有!” 易淮望着他:“那就不取算了。” 以前喜欢取名字,是觉得酷,现下他没灵感也懒得,不过说不定未来可能会突然有所悟,再取个名字。 这也都是未来的事了。 络腮胡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装着竹简的锦袋,拆开将其中的竹简拿出,递给燕奕歌:“易公子服用龙阳草后,需得烁金流石的内力先引导药力按照上头所写的法子走过特定的经脉穴位,这过程对于易公子而言多少是有些不好熬的,但无论如何还请咬牙坚持。” 燕奕歌第一时间没伸手接,络腮胡就顿了顿,有点悲愤似的:“很干净!我今早还特意擦拭换过新的锦袋了!” 易淮勾勾唇,燕奕歌这才拿过展开。 易淮凑过去和他一块儿看,燕奕歌将竹简放低了许多,易淮在心里道:“他果然知道我的洁癖。” 这络腮胡……好似对他很了解。 燕奕歌当然也在想和自己同样的问题,不过他现在的心神更多还是集中在手里这无名的内功心法上。 “有些玄妙。” 燕奕歌在心里轻轻念过上头的穴位经脉:“甚至有几分古怪奇特。” 不是不担心会有问题,可同样也会不禁想也许就是如此才能有用。 而那头直接用踏云穿月赶路的巫沉凝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取了龙阳草来。 她径直落在书房门口,也没再敲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兄长,我取来了。” 她手里拿着存放药材的匣子,络腮胡看了眼:“你先叫我看看这龙阳草个头够不够。” 他嘟囔:“我不太信运气就这么好,量不够的话还得要其他药材来做辅助冲穴……” 巫沉凝打开了匣子,络腮胡当场就沉默了。 见他不吭声,巫沉凝拧眉:“够不够?给个准话。” “……这么大一棵,当然够!”络腮胡一边嘀咕着运气怎么就这么好难道真是……一边又絮叨:“如若只是刚好量的龙阳草,只能帮易公子到第一层,后续还得易公子自己慢慢修炼…就算易公子还有阎王追命打底,天资过人,再勤奋那也得五六年才能修到第六层,但这个量的龙阳草再加上烁金流石的内力,最起码能到第三层。” 他说:“不说易公子一跃能与自己游戏账号那具身体相比,但内力到高手榜前十不是问题。” 易淮扬眉:“这内功比烁金流石还厉害啊。” 烁金流石虽然是他自创的,但他也可以根据瓶颈来分层,燕奕歌现在就是在第七层,第七层的烁金流石,内力是永远不会枯竭的,不是指那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是永远会保留一丝,在战斗中都能慢慢恢复,甚至包括他的伤恢复得也要比寻常人快很多。 之前被那傀儡抽了一鞭子,都在不到半个时辰就愈合了。 还能不能往上突破,也是看燕奕歌自己还能不能再悟了。 反正易淮是相信自己的天赋的。 络腮胡闻言,忍不住道:“你不能这么说,你修的这功法虽然确实内力会深厚许多,但它并没有什么特色。” 他说:“譬如像烁金流石,讲究的就是一个至阳至纯,到现在的境界还能自愈伤口、经脉,甚至不畏寒毒;譬如像万木春,讲究的就是一个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甚至能肉白骨,能用此为他人治伤除疴;再譬如月照山的‘幽梦’,讲究的是个平稳隐匿还有鬼魅,能与他们独特的轻功和暗杀相辅相成……” 络腮胡稍顿:“但易公子你这个,就只是内力深厚些,非要说有什么特点,可能只能说句‘海纳百川’,旁的什么都没有。它既不能改变你的身体素质,也没有什么阴寒或阳刚的性质,就算修到了第六层,你受点伤,恢复速度还是和寻常人一样。” 易淮看了眼燕奕歌手里的竹简,燕奕歌淡淡开口:“海纳百川也是一种特殊。” 络腮胡停了下,没反驳,只笑了笑。 他又教他们要怎么用龙阳草:“……会有点苦,易公子忍忍。” 易淮不是很在意:“喝了这么多药,苦的也不差这一碗了。” 巫沉凝拿起匣子:“那我去熬。” 在场的也就只有巫沉凝能够掌控好这个火候。 她又去了,易淮看向络腮胡,忽然问了句:“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络腮胡愣了愣,他动动唇,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说了句:“你是问我穿越前的还是现在的?” 燕奕歌稍挑眉,还未说话,络腮胡就又笑:“还是说现在的吧,过了这么久,我也忘了我从前的名字。” 他冲易淮和燕奕歌作揖,很是标准:“是在下失礼了。在下是非客,莫报秋。” 第85章 (二更) 是非客? 易淮在内测版时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难道这个世界真像他想得那般有两种模式? 一个是游戏模式,一个是真实世界模式,而现在他们便在游戏模式里。 燕奕歌:“按时间来算,你现在也不过才三十八三十九岁的样子,五十多岁的江湖人会知道‘是非客’吗?” 莫报秋一听便知易淮在想什么,他动了动唇,本来是欲要说些内容的,可还没出声,却又闭上了嘴,选择缄默不语。 他这番态度弄得易淮不禁打了个问号:“?这都不能说?” 那便是说了可能会暴露什么了。 难道是无论究竟有没有两个模式,“是非客”这个名号,寻常人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起来的刹那,两个易淮就同时在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蓬莱。 先前他觉得蓬莱可能和游戏制作组有关,但现在看来,若这里曾经是个真实的世界后来才变成游戏世界,那么有没有可能,最初就有蓬莱? 如若是这般,便有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蓬莱一开始就存在,巫沉凝的师父来自蓬莱,阎王追命也起源于蓬莱。但蓬莱像是一个避世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 直到这个世界变成了游戏世界,或许是因为蓬莱导致,或许和莫报秋没头没脑提的那场全息游戏事故有关,蓬莱出现了些变化……但无论究竟是因为什么,蓬莱现在都是绕不开的一个点了。 易淮脑海思绪万千,也没有再追问。 莫报秋又说:“那套刀法应当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易淮点点头:“我已经记住了。” 于是莫报秋起身:“那我便没有什么需要再给你的了。” 见他要走,燕奕歌喊住:“你先留下,等结束再走。” 莫报秋知道他此举是何意,不由哭笑不得:“我不至于害你……行行行。” 他举手投降,重新坐回椅子上:“左右也要不了多久。” 确实要不了多久。 巫沉凝很快就将龙阳草捣碎熬成黏稠的药液,没浪费一点给易淮装进了一个不小不大的药瓶里拿了出来:“还有些烫。” 燕奕歌接过,没跟她说谢。 这么多年的友谊也是兄妹情,在此时不需要讲这些虚礼空话。 易淮和燕奕歌暂时换了地方到卧房,易淮其实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紧张一下的,可真当他看着另一个自己低着头再研究了遍要怎么走经脉冲穴后,又觉得其实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易淮笑着抬手,燕奕歌就顺从地低下了头,放下了竹简,由着自己搂住自己的脖子,还在易淮吻过来前,先在他的唇上落了个轻吻。 “真不是我心大。”易淮喃喃:“只是多一个自己陪着,而且还是自己操手,就很安心。” 燕奕歌单手揽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拨弄了下他垂下来的发丝,却又将其缠在自己的指间,绕了几个圈攥住手心里。 他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其实易淮也会,但没有燕奕歌那么频繁,许是因为燕奕歌一只手能做到的事太多,但易淮不太行。 燕奕歌低声:“我自己给自己操手,也很安心。” 不需要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 “那别看了。” 易淮拿额角轻蹭了下他:“开始吧。” 燕奕歌嗯了声。 易淮喝下温度刚好只带一点烫的龙阳草药液,就和燕奕歌一起盘膝坐在了榻上。 燕奕歌扣住他的双手,掌心紧紧相贴。 龙阳草下肚的瞬间再碰上易淮体内本就还有残留的烁金流石的内力,就如火药碰上了火星,瞬间就在易淮的体内烧了起来,不过顷刻间,易淮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更别说燕奕歌还要再给他输送那般滚烫的内力。 易淮被烫得本能想躲,但燕奕歌抓得很紧,让他即便乱了姿势也没法避让开来。 易淮真觉得自己体内像是有火在烧,和之前光是输送内力完全不一样,这回是带着疼的,而且是烧灼撕裂的疼,让他眉头都皱紧了。 燕奕歌一心三用,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穴位,一边输送内力引导,同时还低低开口:“阿淮。” 他轻声:“给你讲个故事。” 在他开口的瞬间,易淮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从前每次犯病疼得实在是难受,又咳得厉害时,燕女士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就会与他讲一个故事。 翻来覆去,永远不变的故事。 “有一只小鸟,它出生时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它不会飞。它的爸爸妈妈为此急得不行,找遍了森林里所有的医生,可医生们都束手无策。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爸爸妈妈发现小鸟虽然不会飞,但却要比其他任何的小鸟要坚强、聪明而又勇敢,于是它的爸爸妈妈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它们想,它们的孩子就算不会飞,也是上天给它们的最好、最特殊的礼物,它们也相信终有一日,会有东西代替它的翅膀,助它直上云霄九万里!” 易淮轻呼出口气,疼得已经弯了脊背,低头靠进了燕奕歌的怀里,抵住他的颈窝,哑着嗓子喃喃:“我都会背了。” 倒背都行了。 燕奕歌没有半分留情的继续给他走穴:“……嗯。” 但他的嗓子比易淮还要喑哑:“可是还是很喜欢。” 他的父母并不是文科生,扯不出什么莲花来,编的故事也干巴巴,一直到易淮十四五岁了,甚至是十六七岁了,还在说这个像是哄孩子的故事。 可易淮就是很喜欢。 他录了很多份,在后来失去了父母的日子里,每一次病痛都会不断循环往复地播放。 直至熬过那漫长的黑夜,迎来天光。 燕奕歌轻声:“最后一个穴位了。” 易淮张嘴,直接隔着衣服咬住了燕奕歌的肩膀。 咬出血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的身体也在这一刻终于突破了桎梏。 宛若没有翅膀的鸟儿终于长出了一对羽翼,只待熟悉过后展翅飞翔。 燕奕歌稍微松了松他的手:“阿淮,接下来要你自己走了。” 易淮的身体里已然凝聚出了内力,不是烁金流石的,却又好似和烁金流石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莫报秋并没有与他们说过,如若靠烁金流石引导,那么就是在两个易淮之间建立更加多的联系,那是超出了他们的相同,更为玄妙的牵连。 不是莫报秋想害易淮,只是他太清楚,正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才完全没有必要去说。 这份牵连于旁人而言可能是助力也是枷锁,会成为羁绊也会成为绊子,可对他们而言,只是将原本就有的东西更加加深了一笔,仅此而已。 燕奕歌松开了易淮的手,却又将人揽在了怀里。 疼到暂时没法定神的易淮实在是忍不下去,再张嘴狠狠咬住了燕奕歌的颈侧,含混不清地发泄着:“疼……” 自从父母离世后,易淮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可他确确实实是父母当公主娇养长大的孩子,这会儿在自己怀里,就忍不住湿了眼睫,低声轻喃着:“好疼……” 燕奕歌被他咬得也有点受不了——他们是一个人,怕疼这点真的是一样的——但他清楚易淮现在更疼,所以只忍了闷哼,低垂着眼给怀里的人顺背,同时在他的眼睛和颧骨,所以他现在能亲到的地方仿佛落下细密的吻,柔声哄着。 缓了会儿后,易淮就主动抬头,带着湿咸的眼泪,凑过去要亲燕奕歌:“疼得想杀人。” 燕奕歌任由他吻过来,撕咬着在自己身上发泄,就连易淮把他摁在了榻上他也没反抗,还扶了下自己的腰,免得人掉下去。 易淮发了会儿疯,把燕奕歌的嘴皮咬破了几个口子,舌尖也咬出了血,脖颈上都有好几个深得见血的牙印,甚至还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一点锁骨,在上头啃咬出了几个印子,才终于缓下来一点。 他轻呼出口气,那种骨头都要劈掉了的疼痛终于随着时间慢慢褪去一些,他也微微支起身,看着在自己身下衣衫凌乱,发带早就散掉却又还半圈在发丝上的另一个自己,看他暴露在外的肌肤上飘着错乱荒诞的咬痕,没忍住舔了下唇,眸色也暗了下去。 燕奕歌的身形是真的结实,微微敞开的衣襟也能显露出那令人面红耳赤的肌肉线条,可就是因为这般,现在这画面才无比地冲击易淮的神经,叫他身体里藏着的那些隐秘谷欠念头蠢蠢欲动。 燕奕歌自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以他抬起手,本来只是帮易淮稳住身体的手压在了他的腰后,另一只手也覆上了易淮的后颈,依旧是那个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意味的姿势,将人压下,然后又在瞬息间交换了位置,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早就被撩拨起了满身的火,好似吃了那株龙阳草的是在这具身体里的他一样。 但燕奕歌没做太多,只是一个深吻结束,就咬着自己的舌尖克制着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随后坐起身。 他也没拢衣襟,曲起了一条腿,将手搁在上头,大手穿过发丝,抵住脑袋,脸半埋进了掌心里,错乱的呼吸叫他胸膛的起伏都明显。 慢慢坐起身的易淮看见这一幕,又有点按捺不住。 “……阿淮。” 燕奕歌抬起另一只手,挡住了易淮的眼睛,他轻呼出气,声音嘶哑:“你别想那些勾我了…你要开始冲第二层了。” 易淮攥住他的手腕,感觉到燕奕歌的皮肤比他还烫,甚至绷得能够明显感觉到青筋,不由勾起唇:“你讲点道理,你脑子里难道没想一点?” 弄得好像刚刚一瞬间闪过要把他绑起来摁着十十的念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还只是想在游戏账号身上多咬几口多留点属于他的印记……这么看来明显是另一个自己更过分好吗? 第86章 易淮自己走第二层时,就没有那么痛苦。 只是经脉多少还有点涨,而且丹田有种很奇怪的沉甸甸的感觉,这是他之前在内测版时修炼烁金流石没有的感觉。 所以在冲到第二层时,易淮呼出口气,不大舒服地揉了下自己的腹部。 燕奕歌能够觉察到他的不适,便伸出手压在了易淮的手背上,隔着再给他揉了把:“疼?” “也不是疼。”易淮不知该怎么说:“……你能感觉到吗?” 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是共感的,比如易淮感到愉悦时,燕奕歌也会有这样的情绪,燕奕歌压不住躁郁时,易淮也同样会有几分失控。 所以燕奕歌每次在因为亲密时完完全全将自己掌控在手里而升起小夬感和满足,易淮也是同样地能够得到同样的感觉,叫易淮也是因此不会对自己被掌控住了产生半点不悦。 就如易淮那次猛拽了一下燕奕歌的头发逼迫他仰头、掌控着他,燕奕歌也能够从易淮那感觉到同等的莫大舒爽。 不是身体的共感,而是情绪上,灵魂的相通,这就导致了他们谁控制谁都是一样的。 已经不仅仅是“反正是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让步”的念头在其中发挥作用了。 燕奕歌嗯了声:“有点不爽。” 易淮轻呼出口气,忍着准备继续按照竹简上写的开始冲击第三层:“也许是因为龙阳草的药力加上烁金流石的内力,还有阎王追命的蛊毒……我这身体,跟养蛊也没差别了。” 什么都有,就好像养蛊似的把所有毒虫丢在一块儿,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王——当然巫沉凝说过,真正养蛊也不是这么养的,只是话本里这么写。 燕奕歌替他理了一下因为出了点薄汗黏在脖子上的发丝,无需多说,易淮勾勾唇,再次闭上了眼睛。 易淮和燕奕歌是没怎么感到时间流逝,但等到易淮再度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时,屋内很明显地昏暗了几分。 他微眨眼,看向始终盯着自己的另一个自己,勾起唇:“真是……很久没有这么舒坦了。” 上一回,还是在全息游戏里。 燕奕歌还没说什么,易淮就直接冲他劈了一掌。 他速度不慢,但燕奕歌早有预料,侧身避开的同时,也是出手要擒住易淮。 易淮折腰一躲,同时单手撑着榻一翻,在空中完成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完美落地后再次朝燕奕歌攻去。 他在《青云上》这个武侠游戏里待了这么久,就算用的是游戏账号的身体,可全息游戏本质上是神经感受,所有的招式、技巧,如何发力,全部都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只要身体给力,易淮就能够将它们一一复现。 燕奕歌也没喊停,跟着翻身下了榻,就这么赤手空拳地与自己过招。 易淮主攻,明显是想要往燕奕歌身上打一掌的,但燕奕歌以擒为主,每次出手都是想要抓住易淮。 易淮根本就没收着力,因为他现在内力还是比拼不过燕奕歌,身体素质也是——他这套无名功法,并不能让他在短短半日就变成金刚、像燕奕歌那样不依靠内力就单手拎起两个还能挣扎的壮汉。 所以想要赢,就得拼尽全力。 燕奕歌则是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不会用全力。 游戏账号这具身体到底还是暂时胜过一筹,用全力会伤到自己原本那具身体。 所以他们缠斗了会儿,最终还是燕奕歌一把攥住了易淮的手臂,用力将其困在自己的手心,哪怕易淮拧腰翻身在他脑袋顶上划过,他也没有松手,只是跟着转身,然后在易淮落地的刹那,猛地发力,将人直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再一把摁在了窗柩上,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哐啷声。 但没有哪个易淮去在意这一点。 易淮也没再挣扎,只笑吟吟地看着燕奕歌,不出意料地得到了一个浅尝止辄的轻吻:“别太激动了,你现在毕竟是靠着内力,待会跟我喊胳膊酸腿酸。” 易淮扬眉,微抬了下巴,也亲了他一口:“你不管么?” 易淮的内力没办法纾解肌肉的酸痛,他的内力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内力,好像很普通,但也因此才奇怪特殊。 燕奕歌舔了下唇,不可避免地扫过易淮的唇缝:“管。” 他一只手握紧了易淮两只手的手腕,将其反剪钳制在易淮身后,另一只手则是在易淮侧面隔着衣物,几根手指的指腹抵着他的肋骨往下,滑到那截清瘦的窄腰腰侧,惹得易淮绷紧了身体,神经末梢都跟着一块儿拉直。 燕奕歌声音微哑,一边吻过去,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明天我就督促你练起来。” 他原本这具身体太瘦弱了,之前是情况不允许,但现在不同了。 都不需要燕奕歌去探亦或是找巫沉凝把脉,易淮能够感觉到那种身体虚到好像随时要撅过去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甚至刚刚那样和自己过了招,也就是气息有点乱,别的真没什么。 ——这要是在以前,就开头那一下,易淮就能咳得像是要把内脏全咳出来。 所以易淮本尊这具身体,自然也可以将锻炼提上日程。 结实的身躯,易淮喜欢,那无论是哪个易淮都喜欢。 既然易淮喜欢自己八块腹肌结实强壮的模样,那么另一个易淮就不可能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瘦弱到手腕好似一用力就能折断挺好。 易淮没说什么,主要是他也说不出话来,也没必要去说什么。 在燕奕歌松开钳制住他的手时,易淮就直接抬起了手勾住他的脖子,和他彻彻底底吻在一块儿。 是庆祝也是发泄这么多年的不痛快,所以这个吻几乎在共感间带来了不止双倍的小夬感,直冲天灵盖,爽得令人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个缠吻。 易淮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燕奕歌滑到了他腰背下方的手,又看了眼燕奕歌到现在还凌乱微敞开的衣襟,对上头凌乱的牙印没有半点心虚和赧然,只示意他收拾好自己。 燕奕歌漫不经心地再吻了下他的唇角,这才直起身,先把易淮也有些不整的衣物理了下,再给他重新扎过了头发。 在这期间,外头响起了巫沉凝的声音:“兄长,我听见点动静……” “没事。” 易淮出声:“刚激情跟自己过了几招,撞到东西了。” 短短一句话,既解释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也告诉了巫沉凝他的身体情况。 巫沉凝当然能明白,她弯起眼,喜悦溢于言表:“好!” 那头莫报秋也悠悠踱步走了过来:“易公子感觉如何?” 易淮实话实说:“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好多了,而且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渗入骨髓里的毒在跟我的内力做纠缠。” 莫报秋道:“那易公子也应该能够感觉到,你的内力就是靠龙阳草还有烁金流石的内力为辅,阎王追命的毒为主诞生的吧?” 易淮稍顿,觉得他实在是有点太过了解了,但燕奕歌也说了,莫报秋确实没有什么武功,他毫无内力:“是。” 莫报秋继续:“易公子你无需担心这样根基稳不稳,这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和自己一步一个基础修来的并无半点不同。” 他停了停,又说:“不过易公子你还未修到第六层,平日里用起来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成内力,不要全部挥霍完,不然毒可能会反噬。其他的药也不需要吃了,只是隔三差五还是需要烁金流石的内力走一走周天,也不一定说要走够多少圈,一圈两圈都行。” 燕奕歌给自己理好了衣襟,拿起散落的发带扎头发:“你没修过这功法,却这么了解?” 莫报秋轻咳了声,摸了摸鼻子,又不说话了。 这就是又不能说的意思。 易淮轻啧:“我很讨厌你们这些谜语人你知道吗?” 莫报秋觉得冤枉:“易公子,我与你说过了,有些事我不说,是因为我也还没弄明白。” 易淮根本不信这一套,就连巫沉凝都忍不住说:“你也有不少你心知肚明但不说的事吧?” 莫报秋:“……” 他干脆装死不说话了。 易淮也懒得再追问下去,他等另一个自己收拾好了后,就看了眼燕奕歌脖子上的牙印,燕奕歌没有要运转内力让其愈合的意思,倒不是想显摆,只是他清楚自己要是让其愈合了,另一个自己一定会感到不爽。 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让自己不爽。 易淮当然也知道,他心满意足推开了门,巫沉凝看见燕奕歌脖子上的伤和一些暧丨昧的痕迹,倒没感觉什么,最多也只是顿了下。 也不是她思想开放,主要是这些日子天天看着他们搂搂抱抱的,真的已经习惯。 但莫报秋还是瞪大了眼睛,哪怕隐隐猜到了易淮和自己谈恋爱了,也依旧如遭雷劈般焦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还是燕奕歌开口:“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莫报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不太确定地说:“你们会那个吗?你们分上下吗?分的话我提醒一下就是易公子你这具原本的身体在修到第六层前,最好还是不要泄元阳,哪怕一点。” 易淮:“?” 怎么医嘱都是这个? 但是莫报秋说着,要比巫沉凝的神色还凝重:“真的,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易淮还未说话,燕奕歌就淡淡开口:“知道了,记住了。” 易淮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甚至十分正经,不由在心里呵呵。 另一个他看着一副正派模样,但其实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堵着他王元…… 毕竟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会更加…… 第87章 (二更) 莫报秋之后又与他们交代了点关于这个内功其他的注意事项,便与他们道别。 他笑着拱手作揖:“两位,此次一别就真是江湖有缘再见了。” 上回那么说,不过是因为明里暗里人太多,太多双眼睛盯着,莫报秋没法跟易淮说点什么,只能在他面前刷个眼熟再。 但现在他已经把最该带给易淮的东西带到了,且很顺利迅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该离开了。 “此次一别,再相逢不知何时。易公子,你多多保重。” 莫报秋离开后,巫沉凝就掏出了她带来的一张纸递给易淮:“兄长,这是我师父的画像。” 她来找易淮,本就是为了此事。 易淮伸手接过,看了看。 巫沉凝的师父长得不算特别惹眼的类型,画像上的她看着有几分严肃,但也不像易淮想象得那般苍老,明明头发半白,但就脸来看,像二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你一比一还原的?” 巫沉凝大概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点点头:“师父一直不显老。” 易淮想到了另一个不显老的人,在京中…是风花雪月楼的。 他没多说什么,只收起了画纸。 巫沉凝又问易淮:“兄长,我们接下来是如何?” 易淮十分诚恳:“我先洗个澡。” 他身上的汗虽然已经干了,但出过汗还没来得及洗这件事还是刻在他的记忆里,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不洗他今天都过不去。 巫沉凝弯弯眼,真心实意地为易淮这具身体好起来了而高兴:“也是,现在我们已然没什么需要急的了。” 易淮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蓬莱这事儿,就算是有诸多猜测了,也只是猜测。之后会如何还不知道,快一点总归是好的。” 燕奕歌道:“再休息一日,我们便启程去京中。” 巫沉凝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再迟几日亦或是在昌卫过了年再启程她都可以,就是她忍不住问了句:“兄长,再多留一日,你们确定你们是休息,不是要过过招吧?” 易淮的回应是佯装要跟她动手的模样:“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插丨手大人的事。” 巫沉凝笑起来,干脆利落地施展踏云穿月飞走了。 她也离开后,这宅院内便只有易淮与燕奕歌一人。 易淮和燕奕歌彼此对视一眼,不需要多说,易淮也没有急着去洗澡。 他活动了下筋骨,到底有点按捺不住:“我先试试‘一日还’。” ——“一日还”,易淮自己研究出来的轻功,也被听风堂官方认定为如今世上第一轻功。 易淮的许多剑招,都得以一日还为基础,才能使得出来。 “一日还”本身是不需要多么深厚的内力就能走出步法的,但要像燕奕歌那般真的是飞来飞去,还是得内力为辅。 只是另一个易淮现在用的那具游戏身体素质到底有些不一样,即便没有内力,也能靠一日还的轻功跳到三层楼高,轻轻松松翻个墙上个瓦不在话下。 不需要多说,在易淮按照记忆踮脚运转内力飞身而起的刹那,燕奕歌便跟上了他。 因为他本尊这具身体到底拥有的是记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有燕奕歌在旁侧保驾护航的好。 不过显然全息游戏,尤其是感官一比一不能调的全息游戏,带给人的记忆是深刻的。 易淮在这游戏内二十八年左右,虽也不至于二十四小时都在游戏内,但也确实平均每天有十二个小时起步浸泡在这个游戏里。 ——他聪明,学业在十二岁就远超同龄人,直追大部分成年人。因为身体原因,又不需要去学校上课,玩游戏的时间自然就多了许多。 这么多年逐步累积的记忆,对于易淮来说早已刻骨铭心。 人们常说“肌肉记忆”,其实肌肉记忆也是一种神经记忆,只不过是神经系统和肌肉系统共同完成的条件反射罢了。 易淮只需要习惯一下这具身体和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是不太一样的,落地时得要更轻一点,因为身体没有肌肉可以负荷。 易淮与燕奕歌也没飞出宅邸,就是在这三进的院子里试了试,易淮还试着在那暂时还没再冻起来的池面上点了下。 宛若蜻蜓点水般,只带起了点点涟漪,他便再次飞身而起,在空中拧腰,翩然旋转了半圈,随后落在了树枝上。 燕奕歌紧随其后,跟着落在了他身侧。 “……爽!” 易淮呼出口气,忽然很能理解为何有人在兴奋到极致时想要放声大喊。 他道:“我现在恨不得来两壶好酒,就此踏空而去、举手捞月。” 燕奕歌面上的神色是和他一样的纯粹笑意,却又要多几分柔和。 他抬手帮易淮将方才飞到前头的头发顺到背后去,手却没有挪开,而是就势捧住了易淮的脸。 易淮的内力到底不是纯粹的铄金流石,脸还是多少有点被冷风吹得冰凉。 所以燕奕歌干脆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脸,低低道:“我们换个方式激动?” 易淮明知另一个自己心里的旖旎和眼底流淌的暧丨色,却非要故意勾唇一笑:“来走剑招?” 燕奕歌:“。” 他实在是拿仿佛吃了兴奋剂的自己没办法,尤其他现在也是同等的亢奋,甚至彼此的情绪交叠在一块,还变得更甚,都叫易淮——无论是哪个易淮——的理智有点被情绪支配,在将要下线的边缘摇摇欲坠。 易淮其实也知道,他就算再激动也不应该如此,也明白多半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情绪共通影响到了自己,可他并不反感这种失控的感觉。 因为是因为自己失控,因为此时此刻,易淮不想做个理智的人。 太多年了,他真的已经放弃了。 可就是放弃后突然抓住了希望,甚至直接得到了,才显得那么惊喜。 那种喜悦,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燕奕歌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情,所以他在无奈过后,干脆利落地道:“来。” 他们落地,燕奕歌折了树枝,将薄柳丢给了易淮,眸中的兴奋没有压或藏半分:“来点彩头?” 易淮也正有此意:“输的那方今晚绑个手。” 燕奕歌舔了下唇,神色在刹那间就变了:“阿淮,那你今晚可别闹脾气。” 易淮轻嗤,他就知道自己会说这话。 他用大拇指将薄柳推出一寸:“赛前垃圾话就没必要与自己说了吧。” 他微抬下颌,眉宇飞扬,明明是二十九岁的年纪了,却因为那张脸长得偏小,无端生出几分少年意气,狷狂肆意,令人心动:“再说你现在手里没有剑,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这是真的。 他们只是过招,又不是下杀手,有很多招式都会按下,没了真剑,也不会真较劲,那么胜负就难料了。 甚至一开始,比起过招,更像是在调情。 他们彼此都熟知对方会怎么应对每一个招式,即便心算推演可以在出招的刹那算到往后十几步、几十步,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这种算到是相互的。 所以易淮和燕奕歌都干脆放弃了算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方出招哪方就挡招。 一直到他们把自己研究出来的能出的剑招全部出完了,易淮就骤然变势。 他拧手腕的刹那,燕奕歌就意识到了他要用什么招——那套没有名字,莫报秋演练过的刀法。 这刀法哪怕是莫报秋用着都有几分玄妙,又有配套的内功心法一起,易淮根本没收着力,在最后一挥时,到底还是砍断了燕奕歌手里的树枝。 燕奕歌微顿,也没有输了的懊恼和羞愤:“…这刀法你用着感觉有些不一样。” 那日看过后,燕奕歌就在院中用薄柳试了试,除了快了许多,有点像是魅影一般,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特殊,燕奕歌自己动作时,脑海里就已经能够脑补出破解之法。 但易淮用起来,又有几分不一样。 易淮勾起唇,也没急着说你输了:“我也觉得。” 他又拿着薄柳挥了几下,是那套无名刀法的起势招:“我自己出招时都能够感觉到我体内的内力都跟着一块儿在动,但不是那种暴动的感觉……” 易淮本来还在想要如何说明,但对上燕奕歌的眼睛时,又想起自己跟自己,没必要解释。 燕奕歌能够感受到他的感受。 燕奕歌朝易淮走了两步,离他更近,同时也是用手圈住了他的手腕。 易淮知道他要做什么,便没有动,任由他在自己体内查探。 片刻后,燕奕歌若有所思:“看样子一开始以为这套刀法只是丢出来打烟雾弹的也不尽然。” 那日在江武,只怕有不少人也看清楚了这套刀法,至少叶斓也肯定看明白了。 可就算是他们学了去又如何? 它真正的玄妙还是得靠成套的内功心法才能发挥出来。 易淮将薄柳收进鞘中:“我感觉我每日都得练一练这刀法了,看看能不能悟出点什么。” 他又呢喃:“要不我弄把刀,薄柳和缠丝绕就还是你用。” 毕竟接受刀法衣钵的是他这个易淮,并不是另一个易淮。 燕奕歌也没说不,就是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要用苗刀吗?” 因为玩《青云上》,所以易淮对这些冷兵器也有所了解。 苗刀有两种尺寸,刀身修长,一把五尺,一把三尺七寸,可单双手变换使用,还有刀与枪两种兵器的特点。 易淮也见过游戏内有人用苗刀,主要是靠腰背整体力量,辗转连击,凌厉又迅速,刀随人转,势如破竹,很是帅气亮眼,杀伤力也很大。 但现在这种情况,怕是只有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才用得了苗刀。 毕竟易淮的力气完全是靠内力撑出来的,他也没有那般好的腰腹力量。 更重要的是,就算苗刀刀身修长,也架不住五尺又一米六左右,重得很。 易淮平日拎着缠丝绕都有点嫌沉。 “……干嘛。” 易淮也心知肚明自己用不了——至少暂时用不了苗刀,但还是会为燕奕歌这话故意装作生气:“瞧不起我?” 燕奕歌低笑,捧起他的脸,在那双故作凌厉的桃花眼上落下一吻,融化了冰雪:“阿淮,你这样好可爱。” 易淮:“……别以为转移话题就没事了。” 燕奕歌扬眉看他,易淮轻啧了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直接吻了上去。 第88章 莫报秋离了昌卫后,就向东而行。 他用身上最后的银钱管路过的一家村庄换了一匹毛驴,本来是想骑着毛驴走的,但这毛驴一上人就停,怎么哄都不肯走,于是莫报秋只好改牵着它往前走。 时下天寒地冻,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 莫报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呼出口白雾,嘴里却还在念叨:“你也是个祖宗,载人都不愿意,要不路上烤驴肉吃掉算了。” 他嘀咕着,身边的毛驴并没有给任何反应,莫报秋又悠悠道:“还是算了,这一路也不知道要去哪,空荡无人的,有你也有个伴哼哧两声,不像后头那位就默默跟着,一句话也不给,甚至还不想我发现。” 他话音落下时,恰好有寒风吹过。 莫报秋打了个哆嗦,又呼出口热气。 他眯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就见一个戴着素白面具身着白纱衣袍的男子反手持一把翠竹剑静立在他面前不远处。 风扬起他的白纱外袍,素色的面具将他的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相貌,却因此显得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 莫报秋轻嘶一声:“你是真不怕冷啊……” 他在心里嘀咕为了装逼连身体都不要了。 被面具瓮过一道的声音更加有几分神秘感,显得飘远:“是非客,你与他说了些什么?” 莫报秋扬扬眉,十分诧异:“你不知道吗?” 白纱男子还未答话,莫报秋就哇哦了声:“原来即便是你也会怕被他发现,看样子要是你与他对上,他要是全力以赴,胜负还真不一定。” 他说着,又有点可惜:“早知你也不敢靠近,我就一股脑全都说了。” “那你是在害他。” “别拿你们那套为谁好安在他身上。” 莫报秋的语气几乎是瞬间就转冷,他眉眼凌厉,原本在寒风中岣嵝的脊背也瞬间挺得笔直。 “……” 白纱男子安静一会儿,竟在莫报秋面前短了气势,那点质问的意思也没了:“但无论如何,你不也没说吗?” 莫报秋冷冷:“我不说不过是因为我想让他能够自己做出选择,而非被你们逼迫。” 白纱男子微微偏头,望向了东边:“我没想到你也会这般幼稚。” 莫报秋呵了声,没与他多说:“你若是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便离我远点,滚回去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他似是讥讽,又似是提醒:“跟丢了人可别找我哭,我只会嘲笑你。” 白纱男子也不生气:“你往东走,总不至于是想要回去找死…那么你是去做什么的?” 莫报秋觉得无语:“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管我去哪?我就算真回去找死又怎样?活了这么久活腻了都不给?” 白纱男子不语,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莫报秋牵着手里的毛驴,实在是没了办法,低叹口气:“我去临余玩一下不行?” 白纱男子:“你要去淮水山庄?” 莫报秋:“……我都说了我去临余玩一下,那地方地灵人美,多少文人骚客的梦乡,我现在启程到那时正好开春,在那儿过个四季……” 他说着,悠悠往前走,毛驴便跟着他往前走,在错过白纱男子时,莫报秋嘴里还在念叨:“听说那儿的酒酿得也好,我要去享福了。” 白纱男子淡淡:“我往那边去了几封信都没有回应,只怕他们都出了事。淮水山庄离得不远,你浑身修为被废,自己小心。这条命是我好不容易给你拉回来的,别那么放肆挥霍。” 莫报秋停了一息,白纱男子又丢了个钱袋过来。 他伸手接住,只听白纱男子道:“师弟,别半路饿死还要我给你收尸。” 莫报秋掂量了下,不需要打开看也知道是一袋金子,约莫还有几张银票在里头。 他也没拒绝,就是继续一边往前走,一边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嘟囔:“我要是半路饿死了说不定也挺好。” 万一他能魂归故里呢。 . 轻功试了,招也过了,易淮就终于进了浴池里。 共浴这事儿,真是有一就有二,自从上次山洞后,只要方便,易淮和燕奕歌就一定是一块儿入水。 泡澡时,暂时还没实现赌约。 易淮的那点兴奋劲儿已经消退,只剩下了懒意。 他被燕奕歌搂在怀里,已然能够无视一些过于明显的反应,公众号梦白推文台由着燕奕歌运转内力帮他缓解肌肉的酸痛——现在是暂时还没起来,但现在不走一走,明天的不舒服能折腾好久。 给他纾解完后,燕奕歌又捧着水慢条斯理地给他洗头。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易淮都会为此觉得新奇,然后总要说一句:“多一个自己是真的太好了。” 燕奕歌的五指穿过他的发丝,神色温柔:“嗯。” 这一次共浴,难得地没有做什么。 出水后,燕奕歌散掉裹着易淮长发的巾帕,将他的头发拿在手里,运转内力开始烘干。 易淮忍不住笑:“你真的很像人形烘干机。” 燕奕歌勾勾唇,将他的头发紧紧抓在手中:“也只是自己的人形烘干机。” 易淮当然知道,可不妨碍他会被取悦到。 他轻哼了声,眉眼带笑:“别以为说好话今晚就能逃过。” “不逃。” 燕奕歌帮他把头发烘干后,弯下腰,在易淮的耳鬓处落下轻吻,又克制缱绻着摩挲了下,最后停留在易淮的耳尖,暗着眸色浅咬了上去,声音含混低哑:“我很期待。” 易淮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头皮发麻,可又共感了那愉丨悦的情绪,两者交织在一块儿,叫他的神经末梢都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易淮轻呼出口气,舌尖无意识地扫了下自己的唇。 所以在燕奕歌把自己的头发也烘干了后,易淮就直接转身,猛地将人按坐在了床上。 燕奕歌微挑眉,对上那双桃花眼,望着里头流淌的暗色与晦涩,轻勾起嘴角,眸中是一样的神采。 易淮拿起了就放在被褥上的发带,燕奕歌顺从地由着他先用发带勾住自己的一只手,还气定神闲地问了句:“你想绑后面还是想绑前面?” 易淮也在想这个问题。 绑前面有绑前面的妙处,绑后面也有绑后面的风景。 前者是燕奕歌还能碰碰他,有更多的趣味;后者是这样燕奕歌的身体就彻底展开,无论是胸肌还是腹肌都能展露无遗,还没办法碰他,那点难耐会无限放大,甚至还有点放置的感觉…… 易淮思及此,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坐上另一个自己的月退,肩膀贴上燕奕歌的肩膀,将燕奕歌的手往后头带。 燕奕歌没动,就由着易淮把他另一只手也勾过去,就着这个姿势用长长的发带在他的双手手腕上绕过一圈又一圈。 最后毫不留情地收紧,勒得燕奕歌很轻地闷哼了声,随后又低笑。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就是想看他手腕上留下勒痕么。 绑好后,易淮又推了推燕奕歌:“你自己往后撑着点。” 在他做这个动作时,燕奕歌就展开了双手,八根手指撑在了被褥上。 易淮勾了下他的腰带,本来就没怎么收紧的衣襟登时随着角度滑开许多,那一片结实的腰腹完全暴露了出来。 易淮的手指往上走,很轻地划过,语调听上去已经全是暧丨色:“说起来,他们说的公丨狗腰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燕奕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听见了易淮在说什么,但第一时间真的很难给回应。 易淮也不在意,就笑吟吟地看着已经因为在克制忍耐而眼眶微微泛红了的另一个自己,那种舒丨爽的感觉叫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本来只是半坐在燕奕歌怀里的,干脆直接坐进了他的怀中,和他紧紧相贴,还故意坐在了某些地方。 燕奕歌真的是花了极大的精力才忍住,没有挣开发带去把故意折腾他的另一个自己翻身摁住,让他知道不要乱点火。 好在易淮的吻很快就过来了,他先浅浅亲了燕奕歌一口,又说:“你不许动。” 燕奕歌知道他想做什么,毕竟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属性他从很早很早就意识到了。 易淮的吻说不上熟练也谈不上生涩,只是他也吻得很重,克制不住撕咬的念头,仿佛想要将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从游戏账号的身体里抽取出来,就算融合不了,将其困住也心满意足。 易淮本来是还想把另一个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一点的,想让燕奕歌红着眼低哑着嗓音求他,但当一吻结束后,还不等他再做什么,燕奕歌就很配合地开了口。 “阿淮。” 他拿额头轻蹭着易淮的额角,像是失了神般呢喃:“帮帮忙。” 易淮微顿。 他的毒还未完全解,先天不行的地方还是不行,但却在这一刻,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没有半点心疼——毕竟是自己干的——只有莫大的刺激与兴奋,叫他甚至隐隐有一点感觉。 他真的是个疯子。 是个变丨态。 他的性格就是扭曲病态的,爱也是。 可是…… 易淮再一次吻住了燕奕歌,在心里允许自己挣开了发带来抱他。 他被自己用力地纳入怀中,力度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子里。 反正另一个他也是如此。 他自我折磨,就不觉得是折磨了。 这是他和自己的乐趣。 第89章 (二更) 翌日。 易淮又是午时才起的。 他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戳戳另一个自己,嘟囔了句昨天因为闹了太久已经没精力说的话:“你能不能别那么久?” 手都酸了还没结束,最后还是不得不用上其他地方。 易淮觉得就算等他的毒彻底没了后再走最后一步,他可能也会废。 自己太厉害了也是个问题。 易淮深沉地想。 其实易淮不必问,昨夜燕奕歌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现在再切实听一遍,也只是一声低叹:“阿淮,你这是在为难自己。” 易淮觉得也是。 于是他懒得说什么,眼皮都没睁开,只困倦道:“再睡会儿。” 燕奕歌扬扬眉,还未言语,易淮就又说:“别心里编排自己,我明日必早起晨练。” 燕奕歌从善如流:“好。” 虽然无论哪个易淮都很怀疑自己明天能不能做到。 其实易淮在玩游戏时,是真的很积极的。 因为那时他只有在游戏里才能感受到健康的身体是怎么样的,自然珍惜那种感受。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他的身体能够好起来,还是没有限期的那种,易淮骨子里的惰性就自然而然地发散了出来。 主打一个不急没关系时间还长,至于会不会因为这样的拖字诀弄得最后都没有锻炼,易淮不清楚也无所谓。 反正另一个自己已经有了那么好的身材,等到他练到第六层后,他的毒化解,他也有深厚的内力傍身,可以凭借内力完成许多单就看这具单薄的身躯可能做不到的事儿……也不追求什么了。 无论是哪个易淮,真正想要的,都是自己能够活得长久点。 易淮甚至在想既然说公测版增加了点玄幻元素——哪怕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什么游戏世界就能解释的了,但既然游戏世界敢说增加了玄幻元素,那么这个世界就肯定有。再说现在这情况,也已经够玄幻了。 易淮就在想,能否再玄幻些,有个什么契约什么的,叫他和另一个自己彻底绑定,做到真正的同生共死,也别谁迟死哪怕一秒。 两个易淮再赖了会儿床,最后还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起来。 虽说定的今日走,但巫沉凝也没来打扰他们,她是清楚易淮这作息的。 易淮也不急,燕奕歌先去弄吃的,他便在床上盘膝运转了几个周天,随后披上外袍,拎着薄柳在院中练了会儿刀法。 昨日只是小试了下,又专心与和自己的对局中,没有太过注意,现下安静下来,他更能感受到其中的玄妙。 ……这刀法,竟然能够隐隐带动起他的内力。 这真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易淮明明没有在薄柳上附着内力,可若是慢镜头去看,他的每一招都让空气微微扭曲,像是有内力掠过一般。 易淮微眯眼,干脆先一掌冲着不远处的树拍出,内力直接震落了上头的树叶。 在树叶飘落下来的那一刹,易淮刺出一招。 他确定薄柳的剑身并未触及树叶,甚至还相隔了约莫一拳的距离,但当他收招时,那些树叶全部粉碎。 易淮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用游戏账号时,不是做不到如此,但得附着内力在武器上。 这是什么? 刀意吗?可他实在也没悟出什么来啊。 想不明白的易淮干脆继续下去。 于是燕奕歌拎着食盒飞回来时——没错有人回自己家都不走门——易淮已经将这套刀法走到了第九次。 燕奕歌也没出声打扰他,只立在原地看了会儿。 易淮的疑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他能看出点什么。 易淮在瞧见燕奕歌落下来时,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又从头到尾走了第十次。 最后收势时,易淮习惯性地挽了个剑花,漂亮又惹眼。 燕奕歌微扬眉,便见人没几步就走到了自己跟前:“别想了,先吃饭,边吃边想,饿着也没脑子。” 燕奕歌当然没意见。 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一是因为他们在琢磨这事儿,二也是因为他们本不需要对话就能够沟通。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当然是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譬如从一开始听到易淮这套功法必须有阎王追命和烁金流石,还要有外力药材做辅,而阎王追命种下的条件又极为苛刻,相当于打娘胎里就带着的毒,出生时就是这般体质,再修习功法,还得要烁金流石的内力做引子,甚至之后易淮都得靠烁金流石修炼。 还有莫报秋虽没说,但现在两个易淮都隐约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更为紧密,都可以说是有点实质化的牵连。 好似来源于灵魂,又好似是内力上的……反正是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 非要说明,那只能用例子来说。 就是两个易淮出招时,不用内力还好,一旦用上内力,他们之间的内力不是相冲的,而是带着点缠绵,仿佛纠葛在一块儿的泥与泥,分不出彼此你我。 明明不是一套功法。 也就是因为以上种种,无论是哪个易淮,现在都有一个想法——怎么感觉有点像是双丨修? 易淮本尊的身体是中了阎王追命的蛊毒,因此器官衰竭体质阴寒虚弱,无论是江黎初还是巫沉凝都说了从未见过男子像他这般阴寒,巫沉凝甚至之前还说感觉风雅妙修万里雪的都没他这般严重。 是不是至阴至寒说不准,但假设是的话,那么易淮的游戏账号就是至阳至刚——这点完全不需要质疑。 所以……是巧合,还是算计又或是…… 易淮喃喃:“这要是我自己撞上来的,那可真是……” 只能说时也命也运也。 不过…… “如若无论如何这套功法都会传给谁,一个条件齐全的,或许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么当初问能不能保留游戏数据就很耐人寻味了。” 保留的真的是游戏数据? 易淮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毕竟结合这些,他的脑子里也是不受控制地掠过了关于另一个自己是怎么存在诞生的念头。 他伸出手,勾住自己的尾指,低声:“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很清楚你就是我。” 如果真的是从他这儿分裂出去的灵魂变成了个体,那更加是他。 哪怕是复制了他的灵魂诞生的另一个他,那也绝对是他。 这一点是不需要质疑的。 燕奕歌低低地嗯了声:“我知道。” 他攥住易淮的手指,换了个话题:“差不多收拾行囊出发了。” 易淮伸了个懒腰:“京城啊,那地方真是让人怀念又不太怀念。” 毕竟天子脚下,繁华是真,风花雪月楼的酒和舞好看是真,可最是危险也是真。 那不是明面上的危险,而是暗地里的箭,不知道何时就扎在了人身上。 大多数的江湖人,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不过在他们准备通知巫沉凝时,又有人找上了门来,是年然还有一位身着冬骑装的女子。 那女子五官平平,脸上没有什么令人感到特殊的记忆点,却又隐隐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类似于万生烟身上的那种气场。 能被年然带来的人会是谁,易淮见到她的第一面心里就有了数:“新科技刑侦队的长官?” 伊砂礼其实早就听过易淮的名字。 实在是他在上流人的圈子里太过有名。 伊砂礼听他最多,就是一句“天妒英才”。 所以她对他总抱有几分好奇,却从未见过。 如今得见,第一眼,伊砂礼就在想如若不是易淮跟年然说了下次带她来,那易淮这脑子确实不太一般。 燕奕歌道:“进来说话吧。” 大门再次合上,燕奕歌说:“你们来得巧,再迟一点我们就出城去京中了。” 年然微皱眉:“你要现在去京城?不安全。” 易淮觉得这话好笑:“朋友,我现在在这局中已经是拔不出来了,去不去的都不见得安全,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再说阴闲已经将游戏和玩家的事报给荣少烨了,我估摸着荣少烨早就收到了消息,他要是性子急一点,说不定正火烧屁股似的等我们到京城和我们见一面呢。” 这里的“我们”,还包括了巫沉凝。 年然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看看易淮,到底还是没开口。 他想说以你的本事和头脑,就算身陷其中也大可避开,说什么没办法,不过是因为自己也没法真的做到不去管。 但他也知道,他就算挑明了此事也劝不住易淮。 易淮从小就这样了。 他们进了能合上门谈话的书房后,易淮就直接摘了面具。 饶是已经听年然说过了易淮的一点事,伊砂礼还是有被震撼到:“真的一模一样……” “我们是一个人。” 易淮道:“当然一模一样。” 伊砂礼从这两句话中意识到什么,微顿了下。 一般人面对世界上多了个自己要么惊慌恐惧,要么不喜厌恶,能和谐相处甚至到如此有点亲密感觉的……应该是少见的吧? 因为也没参考,伊砂礼也实在摸不准。 她只道:“抱歉,我有点震惊。” 她主动介绍自己:“正如你所言,我是新科技刑侦队队长伊砂礼。” “你是总局的吗?我记得之前总局的不是你。” 易淮若有所思:“我前两年线上和总局的打过交道,是一个男的。” “他今年因为一个案子离世了。”伊砂礼说:“我是新上任的。” 她微顿:“现在专门负责《青云上》这个案子,为了安全性,我们队只有我能够进入这个游戏。” 易淮微扬眉,有点意味深长:“你说‘这个案子’而不是‘这个游戏’,所以你们已经确定立案了。因为什么?” 伊砂礼在心里感叹了下他的敏锐,也是直白道:“因为什么显而易见,看易先生你就知道。不过除开因为易先生你的事外,我也得说,我们的确是在这个游戏刚开始公测不久后就盯上了这个游戏。” 她道:“因为有玩这个游戏的玩家出事了。” 第90章 据伊砂礼所说,玩家出事的事情还要追溯到内测版,但那时候他们并未怀疑到《青云上》上。 “当时报案也不是报得我们这边,而是刑侦队。” 因为待会要讲不少话,伊砂礼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是很在意易淮没招待她这事儿。 新科技刑侦队和刑侦队是有区别的,前者只负责接收新科技犯罪,也就是黑客、强智能AI问题与全息游戏事故。 伊砂礼慢声:“最初报案是几个有钱人家,说怀疑他们家的孩子被投了什么新的无名毒,因为他们有一天突然身体就变得很差,去医院检查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是变得很脆弱,也很容易走神,很难集中注意力——最先出现这个问题的,现在已经过世了。” 她回忆起细节:“是意外事故,他在街上过马路时似乎是晃了神,看错了绿灯,甚至没有听到红绿灯的警告声,走到了马路中央,当时的司机开的是磁悬浮车,车速踩着限速的线,根本来不及刹车,就撞了上去。” 易淮觉得有点耳熟:“这个事故,我有点印象。” 燕奕歌嗯了声:“好像是约德尔家的小公子,他很崇拜我们国家的文化。” 伊砂礼点头,并不意外他听过这场事故:“是他。” 她继续:“这起案子真正让我们看到《青云上》,还是公测版上线后,更多的人出现了这种身体变差、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总是走神的情况,有人报了案,也有人只是在网上说了几句。但都被刑侦队那边捕捉到。” “一开始刑侦队那边以为是仇富者弄出来的什么新型且恶劣的生化武器,但后来他们在找这些人的共通点时,发现他们都玩过一个游戏。” 易淮懂了:“《青云上》。” 伊砂礼颔首:“是。” 这可真是…… 伊砂礼平静地阐述下去:“虽然一开始那边不敢相信,但这些人再找不到其他的共通点了,于是为了确定,他们还再确认了一下才交接到我们手里。真正让他们认为这件事十有八丨九与《青云上》有关的,一是这些人在出现这种情况的当天或者前一天,都在《青云上》里‘死亡’,也就是他们的游戏账号都在游戏里死亡了;二是刑侦队那边试图找过《青云上》,但是找到的只有代理商,没有开发团队。” 易淮微微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伊砂礼:“我记得《全息游戏管理法》里有明确提到过一项全息游戏所有核心团队都需要登记在册,核实身份。” 这也是为何易淮先前明明发现了这么多不对劲和异样,依旧还是无法确定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游戏世界,并且还是报着不能太暴露自己的心。 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怎么样,游戏制作组应该都是存在的。 这话刚出口,易淮又意识到了什么,燕奕歌出声:“登记的团队是假的。” 伊砂礼又点点头,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她低叹了口气,眸色有几分复杂。 像是为他们同事的失职感到羞愧,还有对因此遭难的人的内疚:“对,刑侦队那边查过了,我们也再查过了,游戏开发的制作组核心团队的确进行过登记,但这支团队是假的。我们查过去才知道,对方的确会制作游戏,也的确是全息游戏的班底,但他们做不出《青云上》这样的游戏,是《青云上》做登记时盗用了他们的身份信息。” 从未有人想过会有人盗用别人的信息呕心沥血地做一个全息游戏出来,所以登记的这一块查得没有那么严。 年然在旁边也为他们多说了句:“而且《青云上》登记时恐怕还简单黑了一下系统,他们有很高超的黑客技术,又不触及深层,不会引发最高级别的安全墙,只蒙蔽一下当时负责登记的人的眼睛就足够。” 只要没有再查一次深究,那就不会出现问题。 而这种再查一次的情况,多数都是出现问题的时候再查。 易淮懂的。 即便百年前全息游戏出过事,但那是游戏内的病毒导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游戏开发人员都直接对不上了,所以在这方面不会抓得严。 但这次事过后,要是确定了…之后就会严格起来。 易淮没觉得这样的差错有多离谱,很多事都是得发生了才能意识到还不够完善。 最主要的是……在伊砂礼说这些之前,他都没有想过《青云上》的游戏团队登记的都不是自己的名字。 燕奕歌:“那代理商怎么说?Holodeck那边又怎么说?” 提到这,伊砂礼就不由捏了捏眉心:“这款游戏的代理商我们也问询过了,他一直以为背后是真人团队,只是对方从没和他见过面,都是线上聊。他以为对方只是社恐技术宅,毕竟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说白了还是这方面的法规不够完善。至于holodeck那边,我们不想打草惊蛇,只以要检查所有全息游戏的借口都查了遍,他们只负责检查游戏设备和监测游戏内的bug与病毒,这些他们一直都在做,挑不出错,只能说作为第三方,他们除了没有仔细确认对方团队外,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毕竟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方面作假”的话为同事的失职开脱,只又说了句:“还是我们意识不够高。” 易淮望着她,随意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伊队就别再进行自我反省了,当务之急是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伊砂礼点点头,但感到无比头疼:“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从我接手这个案子以来,头绪就很杂乱,经常明明抓住了什么,然而在去查时,就会发现思路是错的又或者根本查不下去。” 这案子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急的,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显是只要玩家在游戏内死亡,在现实都会出现相应的问题。 但这案子确实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伊砂礼他们试图联系过游戏制作团队,毕竟游戏有人工客服,可他们的人工客服无法拨打电话,只能发反馈信,关于他们提案子的事反馈信是根本就没有回音。 伊砂礼起初以为是他们发现了他们是警察,所以故意不回,但她后面试着还是用这个账号发了个游戏问题,随便问了句说为什么没有数值面板。 客服在她问题递交的当天就回复了,说是为了沉浸式游戏。 伊砂礼就在这封反馈信里提了案子的事,又石沉大海。 “我们还追踪了IP,但每次追踪最终显示的都是代理商的地址……根本找不到他们。” 伊砂礼呼出口气,显然是没了办法:“易先生,你有没有办法能帮我们一把?” 追踪IP屡屡失败时,伊砂礼就在想对方的黑客技术是不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国家人才是多,但也架不住民间总有高手。 譬如易淮就是,他也是国家请了去做了个安全系统构架,要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进入国家工作,恐怕就不仅仅是基础的底层构架了,还会有许多的东西都要经由他的手。 而伊砂礼能够想到的能有这个本事的,就只有易淮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这个游戏团队,也就意味着他们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他们把所有相关人员都控制了起来,可这个游戏却还是不受丝毫影响在继续运转。 玩这个游戏的人之多,影响力之大,让他们根本不敢公开这个游戏有问题。 万一游戏制作组有什么办法直接让所有玩过这个游戏的玩家,无论在不在线的全部出事……反正现在伊砂礼他们的怀疑方向是一种通过全息游戏植入的“神经毒”。 就类似于癫痫病会被闪光诱发癫痫致死一样,这种“神经毒”是影响大脑的,但癫痫是因为闪光刺激诱发大脑神经元异常放电,这种“神经毒”的“闪光”是什么,暂时就不知道了。 反正全息游戏本质上就是接入神经网,也不是没可能有这种植入“病毒”的本事。 要知道现代医学就有案例是有人在全息游戏里断了腿后被影响到了意识,从游戏里出来后那条腿就跟断了似的没法再行走,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才慢慢恢复行动能力。 易淮长嗯了声,燕奕歌道:“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你们的方向错了。” 他语气淡淡:“我以为从伊队听说我身穿进来了时就能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科技战。” 伊砂礼稍顿。 她从小就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玄学,坚定科学,哪怕在听到说易淮身穿进去时,第一反应也是会不会是游戏制作组拟造了易淮的所有数据,建立出了一个“易淮”,又编辑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真实的易淮,是身穿。 但现在易淮直接挑明了这件事,伊砂礼就不得不再问了句:“易公子,你穿进来时头发就这么长吗?” 知道她想问什么,易淮微挑眉,心道这位新上任的队长也确实有点脑子:“是。” 他勾起唇:“我为什么穿进来是长发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这的的确确是我的身体,而不是代码和数据构建出来的。” 其实他也有怀疑过,但莫报秋的话无疑让易淮确定了这个世界的不寻常和真实。 他的确和伊砂礼一样,生来就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神鬼,但他也并非迂腐不变,在排除了所有的错误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也只会是真相。① 易淮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人,他都已经穿越进来了,要是有人告诉他他这个世界就是有神鬼的,那他不信也不能改变世界的本质,不如坦然接受。 燕奕歌道:“伊队,在你来之前,还有人过来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从前是个真实的世界,是之后才突然变成了游戏世界。” 伊砂礼微微瞪大了眼睛,眸中很明显闪过错愕:“……你说什么?” 易淮懒得多说,但他俩总要有一个和人交换信息,所以只能是燕奕歌言简意赅地把莫报秋说的再挑拣了下能说的跟伊砂礼说了。 说完后,燕奕歌又多解释了句:“阎王追命这种毒是起源于这个世界,如若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多了一个‘游戏通道’,只是个游戏世界的话,他们完全可以随意增加一个出生时就带着阎王追命的毒的人物,而不是费尽心思把我弄进来。” “我并不受他们控制。”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年然瞬间就明白了:“这里虽然在现实世界是游戏,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操控打通了一个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还是作为游戏‘上架’,可做这些的人也不能完全操控这个世界,他们能做到的很有限。”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是想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易淮并没有说那就不知道了,而是悠悠道:“我有一个比较大胆的猜测。” 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背后的人或许现在是能力有限,但当越来越多的玩家出现……说不定TA或他们就能够完全掌握这个世界了。” 第91章 (二更) 易淮这个猜测确实很大胆,更重要的是在伊砂礼他们完全不了解他是怎么会这么猜的情况下提出,就显得如此惊世骇俗。 但易淮还真不是盲猜,他是有依据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玩家在刚开始注册游戏账号是是可以选择买身份的,伊队应该也有看到吧?” 伊砂礼微顿:“的确……” 易淮偏偏头:“伊队能说一下你看见的界面是什么样的吗?是你可以随意选择身份,还是有身份供你选择?” 伊砂礼听得懂他的意思,她回忆了下:“……是有身份供我选择。” 她描述道:“因为我来这个游戏是查案的,所以当时我点开了‘查看可购买身份’看了看,点进去后是价格分级,最便宜的都是些普通小门派的普通弟子,或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再贵一点的就是家里条件要好一些,或者普通门派位置较高的弟子又或是门派要大一点的弟子……” 反正就是按照价钱,越贵,在游戏内的身份也会越高。 说到这里,伊砂礼还不得不提了句:“而且我们还查了这个游戏公司的银行账号,发现所有钱都流入了一个根本就没有办法追查的账号里,也就是新型虚拟号。易先生你是知道的。” 易淮确实知道,因为之前有个很轰动的绑架案,绑架团伙里就有一个高手黑客,他们在不同的私人银行里各自开了账户,最后再由这个黑客集中操作,做成了一个虚拟账号,在赎金打入这个账户时,就会同时分成很多笔分散到每个实体账户里,而且每笔的金额都会不一样,来源显示也会是什么公司的工资打款或奖金。 去查这个虚拟号的话,无论在哪个银行都显示查无此号,更看不到资金往来。 最后这个案子还是找上了易淮做技术支持,易淮顺着打赎金的账号追查,而不是虚拟号,花费了三天时间才抽丝剥茧地找到一些痕迹。 新科技刑侦队就顺着他找到的蛛丝马迹抓到了还没来得及将丝收回的蜘蛛们。 伊砂礼苦笑:“那时易先生你有教过我们的技术人员要怎么查,但我们追查起来,只查到这些钱是打入了代理商和那几个在游戏发布会时出面过的代理人的账户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线索就又断了。 易淮懂了:“所以你们能够查到的代理商和出面过的代理人,也没见过这个游戏团队,他们只不过是被推到了舞台上展示给人看的木偶,玩家充值的所有钱,都被他们用来给他们开工资了。” 一笔高额工资,确实足够他们闭上嘴也不多说什么,就算心里有所怀疑,也不会跟钱过意不去。 易淮呢喃:“若是这样看来,背后的人真的很像是完全在游戏世界这边操控啊。” 说到这时,两个易淮又是再次想起了莫报秋有点没头没脑地提的百年前的那场事故,忽然有一个更加惊悚的猜测。 会不会是那二十八人的意识纠集在了一块儿,然后到了这个世界…… 不是没可能啊。 易淮心道,毕竟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人醒来,说不定是他们的意识连接在了一块儿,然后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又因为是这么多人的意识结合体,加上这个世界原本就有些玄幻的因素在的话…… 真的说不准啊。 燕奕歌同样也是在心里说:“要是这样的话,蓬莱这个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假设这个世界本就有蓬莱,而且蓬莱是个“世外”之地,这二十八人的意识抢占了蓬莱或是影响了蓬莱…… “感觉走一趟蓬莱也是必须的了。” 伊砂礼和年然都不知道他在心里想着什么,伊砂礼只就易淮说的那番话再低叹了口气,又是一声苦笑:“是。” 虽然还是很头疼,但伊砂礼又无端有几分奇异的轻松感,大概是因为总算弄明白了些事,在游戏这边也多了两个商量的人:“易先生,这起案子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 “可以。” 易淮答应得很快,几乎是没有停顿和思考的,他微勾起唇:“不过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合作,我也有事麻烦你们帮忙查一下。” 燕奕歌在一旁补充,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两个人一唱一和,完全就是一个人再说话:“放心,不会是什么让伊队你为难的事,也是和游戏有关的。” 伊砂礼略作沉吟:“我先代表我个人答应了。” 易淮不是很有所谓地轻哂了声,倒是年然多说了句:“伊队还真是精明又小心啊。” 伊砂礼面不改色:“年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易先生是你的兄弟发小,不是我的,我总不能冒着丢工作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的风险盲目点头。” 这话直白地说出来,反而大家都舒坦。 年然也无话可说,只是看了易淮一眼,有点没办法地摊了摊手。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勾勾唇。 伊砂礼又问:“易先生之后要去京城?” 易淮颔首,但没多说。 伊砂礼也很有分寸,没问他去做什么,只是提了句:“那我之后要找你的话,要怎么找?” 易淮示意了一下:“你找年然,年然会有办法找到我的。” 伊砂礼表示明白:“好。” 她微顿:“那易先生你想让我们帮忙查的事是什么?” 易淮想了想,其实还有点犹豫这事要怎么开口。 但最终他和自己对视了一眼,燕奕歌还是道:“想让伊队帮忙查一下,究竟是谁给我母亲下的毒。” 伊砂礼稍怔。 在交换信息中,易淮提到了自己中的毒来自于这个游戏世界,但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深聊多问。 对于伊砂礼而言,她当下的重点是这个案子,对于易淮而言,他不太习惯别人深究关心过多。 不过伊砂礼怔住不是因为易淮主动让她帮忙查,而是…… “…易先生,这毒有什么特殊的吗?” 伊砂礼沉默片刻,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我猜没有吧?恐怕无色无味,下了后中毒的人根本不知道,也没有一点苗头……” 若是有,易淮就不会需要她查了,他自己心里恐怕已经有了个名单,就算让她帮忙,也是给她名单去查。 易淮勾起唇:“伊队聪明。” 伊砂礼语气幽幽:“易先生,就别捧杀了。” 话是这么说的,她却没有拒绝:“我会想办法帮你查的……能告诉我同事吗?” 易淮摊手:“随意,只要他们别暴露我在游戏里的身份…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玩家知道我是谁。” 伊砂礼明白:“我只会跟他们说我和年然发现你生前中了种很诡异的毒…易先生应该也是不在意自己在现实世界被说死亡了的吧?” 易淮还真不在意:“嗯。” 伊砂礼就有数了:“好。” 她站起身,轻呼出口气:“那我就下线先去整理一下这些,回头有新的消息或是你有什么要找我的想办法让人在论坛发个帖子就行。我一直盯着论坛。” 易淮点点头,燕奕歌也是道:“麻烦伊队了。” 伊砂礼正要下线,易淮又忽然说了句:“对了伊队,你这具游戏账号的身体武功怎么样?” “……跟你比的话一般,没有内力。” 伊砂礼迟疑了下,还是说了:“但我之前是特种部队的,也能打一打。” 她还多说了句:“我没买身份。” 在创建账号的界面时,伊砂礼望着购买身份的那一个个有名有姓的身份,总有种说不出的不适感,所以她果断地选择了新建账号,也没把年龄选得太小——毕竟她是来查案子的。 易淮颔首:“好,那麻烦伊队就在这里下线,我想再做个实验。” 伊砂礼不太明白他要干什么:“…什么实验?” 易淮没明说,燕奕歌道:“伊队去忙自己的就行了,等下次再上线就会知道。” 伊砂礼:“……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当警丨察的总有颗‘好奇心’。” 易淮不听,年然还帮着催了句:“下线吧伊队。” 伊砂礼:“。” 行,等她回头上线再看。 伊砂礼也不是个拖拉的性格,更没想着假装下线。 她就直接退出了游戏,而她的游戏账号也是停顿了两息,眼里的光彩跟着消失了两息后,才再度亮起。 “伊砂礼”慢慢眨了下眼,没有继续下线的话题,而是就这么静静地与他们坐了会儿,最后又主动开口,语气和神态都和方才无异:“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接下来去做什么?” 易淮和年然之前做过类似的实验,这会儿年然看着,还是忍不住,在易淮开口前先说了句:“不是让你下线吗?” ——游戏账号是不会有下线的念头的。 易淮和年然之前做过这类的实验,问到已经下线了是托管挂机的玩家时,都会回一句:“我等下再下线。” 哪怕是跟其说现实有什么什么急事需要你下线,也只会根据不同的性格做拒绝回复。 比如易淮的托管是一声轻哂,然后说:“我现实还能有什么急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对我来说也不急。” 而如果是年然,对易淮则会说:“能别老是拿我开玩笑逗趣吗?” 对其他人……没试过,但估计会客气一点。 然而现在,听见年然这个问题,伊砂礼又看似很正常地眨了眨眼睛,那张没有太多记忆点的面容平静,却倏地诞生了恐怖谷效应。 因为她答:“我已经下线了。” 第92章 屋内瞬间死寂。 易淮望着本来只是闹着玩一下,结果现在瞳孔地震的年然,无声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而因为燕奕歌也是易淮,此时的心境完全一致,所以年然收获了两个大拇指。 生平第一次易淮给了他两个大拇指。 年然在震撼与毛骨悚然之余,还无端有点莫名的骄傲。 他这随便一试,真的试出些东西了。 反正依照《青云上》的设置,就算是伊砂礼的性格使然会让她直白地这么说,也是不会说的。 而且这事儿到底如何也没必要纠结太多,叫年然下线再试一下就好。 年然试了,他下线后游戏账号和伊砂礼的游戏账号做出了一样的反应。 ——所有的玩家在下线后游戏账号都会出现这一瞬的不自然和眼神明显的黯淡,再在一次眨眼后变成托管。 这一点易淮和年然在内测时就试过确认。 望着面前眼睛里重新恢复神采的“年然”,燕奕歌开口:“你不是下线了么?” “年然”的神色也和之前没有区别,语气也是易淮熟悉的他,根本辨不出不同,但易淮就是能够敏锐地感知到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令人意外又不那么超出预料的回答,还是旁的什么,总之易淮就是有点不舒服。 “年然”的回答和伊砂礼也几乎如出一辙:“我不是已经下线了吗?” 两个易淮在此时都有点沉默。 如若说伊砂礼出现这个问题,易淮的脑子里是万千思绪,又展开了一大篇阴谋论与各种猜测,可当年然也是如此时,易淮就希望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那个猜测不是真的。 他们同时觉察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微微动手,十指默契地在袖袍的遮掩下触碰又交握在一块儿。 易淮闭了闭眼,燕奕歌再问了句:“年然?” “……?” 被点名的“年然”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反应都没有什么差错:“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旁边也还在的伊砂礼还顺着他的话说了句:“是啊,易先生,到底怎么了?” 她看着易淮,原本易淮觉得她挺平和普通,看上去好相处的面容在这一刻透露着无尽的诡异感,以至于每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意味深长、别有深意:“你们到底在试验什么?” 易淮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伊砂礼”和“年然”,把两人看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伊砂礼他不熟,所以感触不深,但他和年然从小一块儿长大,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笼罩在他身上的异样感。 内测版时,易淮也不是没有面对过托管的年然的游戏账号,那时也不知是确实没有这份怪异,还是因为不多又或者他就没怀疑过这游戏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这游戏有问题,所以从未多想。 可现在,无论是什么原因加注,易淮都能肯定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面前的“年然”,像是年然,但又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明明展露出来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可易淮就是有种宛若木偶关节生锈的滞涩感。 易淮和燕奕歌相握的手扣得更紧,却又在紧了的那一刻瞬间松开。 易淮也直接出手。 他没使全力,就借着内力让自己能够正常出招,朝“伊砂礼”拍去。 年然再度上线的刹那间,就看见他冲“伊砂礼”动手。 “伊砂礼”反应也快,毕竟哪怕她是托管状态,也继承了所有的记忆和身体素质。 她出招显然是个典型的现代人,而且以躲为主。 躲了几招后,“伊砂礼”就在空隙中问:“易先生?” 易淮停下,面色如常:“没事,试一下你的身手。” “伊砂礼”放松了下来,轻呼出口气,有点无奈:“易先生下次提前说一声吧…我还以为你真要跟我动手,实在是有点吓到我。” 她说:“要是你想杀了我的游戏账号,那可就麻烦了。” 年然已经在瞬息间接收完刚才的记忆,暂时处于发懵的状态,并未言语。 易淮依旧平静对待“伊砂礼”,燕奕歌道:“要杀你动手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他状似随意地问:“杀了你的游戏账号有什么麻烦的?” “伊砂礼”苦笑:“易先生,你们有钱,我们没钱。弄这一个账号报销申请我就交了好多次,再说你不也是知道了游戏账号死亡后,玩家会在现实世界出现精神上的问题吗?” 燕奕歌微微颔首,易淮看着她,到底还是停了继续的试探。 反正已经大概有个结果了。 年然望着撩袍重新坐下的易淮,终于反应过来,但第一句话却是惊喜的,而不是惊吓:“你身体好了?!” 易淮稍顿,看了“伊砂礼”一眼。 “伊砂礼”也很有眼力见,笑了下,没再坐下:“那我去干自己的事了,你们聊。” 因为这里是易淮在昌卫的住处,所以他们再把“伊砂礼”送出了门,才回来继续和年然说话。 易淮有点好笑地:“你的重点在这儿?” 年然:“那当然!” 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围着易淮绕了半圈——只有半圈是因为易淮身边还站着燕奕歌——他喃喃:“你只说了你知道你的身体这么差是因为中了毒,还是那样诡异的毒,没说你已经好了。” 他激动完,也明白易淮多半是故意等他上线才出手,故意用原本的身体跟伊砂礼动手,就是在侧面告诉他不需要担心他的身体。 ……他从小就不太习惯别人的关心,所以年然有一阵觉得易淮就是个别扭麻花精。 年然心知肚明,便也没再说什么,把后续那些矫情的话都咽了下去。 易淮笑笑,燕奕歌也没说还没好全,只道:“在游戏里找到了法子,有功法能够化解这种毒。” “那就好。” 年然是真高兴:“说明这游戏还是有点好的。” 其实已经不需要多说,年然也大概从自己身上明白了“伊砂礼”里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想向学霸求证一下答案:“所以…那些游戏账号死亡后出现异常的人,并不是中了什么查不出的‘神经毒’,而是有一部分灵魂被杀死了。” 易淮打了个响指,聊到正事,他们的神态就变了。 易淮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漠然凌厉,燕奕歌在自己打过响指后开口:“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灵魂。” 易淮:“而我倾向于确实有。” 在基于莫报秋没有骗他的情况下,“灵魂”的存在是不需要质疑的。 再说就算莫报秋骗了他,易淮也并不怀疑是否有“灵魂”。 主要是看他自己就知道。 刚穿进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和自己面对面,除却相貌和记忆以及性格脾气本质上是一样的外,还总有点说不出的别扭以及令人不太舒服的一点怪异陌生。 而在他发现他们可以用心声通话时,那点不适就彻底消失,更别说慢慢随着时间推移,易淮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他和另一个自己之间就有更多类似因为灵魂相同所以才会出现的“串频”。 他们能够感知到彼此的情绪,再到甚至是念头意识的相同,就再也没了自己和自己割裂、划分的那种感觉。 燕奕歌也没再纠结过哪怕一次伪劣仿冒的问题。 他们很清楚,他们就是一个人。 无论多少人来质疑,正确答案是不会因为怀疑而改变的。 年然低叹了口气:“那这事儿就大了。” 更加不能让旁人知道了,甚至可能暂时得控制到只有他们三个——易淮(燕奕歌)、年然和伊砂礼知道。 这要是泄露出去,让某些人知道了,用在游戏里雇凶杀游戏账号的方式打一场商战又或是争夺继承人、别的什么利益……直接乱套。 燕奕歌颔首:“是。” 易淮道:“所以你的当务之急是赶紧下线联系伊砂礼,告诉她这件事。” 年然点点头:“那我下线了。” 他还贴心地说:“我出去下。” 他们此时就在廊下讲话,年然的游戏账号是会内力轻功的,可以直接飞出去。 易淮嗯了声,还补了句:“而且我感觉你们的主意识下线后,剩下在这边的‘你们’好像会有意回避涉及他们存在的问题。所以他们可能能意识到,却又不能完全意识到。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就好似将要开智的孩童。” 年然能够理解发小在说什么:“懂了,我会提醒伊队的。” 无需多言,年然再冲他示意了下,便飞身离开。 两个易淮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同时看向彼此。 眉眼间凝结的阴翳与深思默契消融,易淮轻哼:“又吃醋。” 燕奕歌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将方才他与“伊砂礼”过招时弄得微微有些凌乱,压在了肩头的发丝勾在指间,往他的身后去带:“确实,讲几句话就吃醋了。” 易淮睖他:“点谁呢?” 燕奕歌莞尔:“点自己。” 易淮呵笑了声。 点自己不就是点他吗。 燕奕歌完全不怕:“你不也是吗?” 无论是吃醋,还是说他,不也都是在说自己吗? 易淮轻啧了声:“迟早自己跟自己折磨死。” 既不爽另一个自己对自己以外的人展现出关心,不喜欢自己在意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事,偏偏自己又到底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燕奕歌还没说什么,易淮就抢先了句:“等一切结束后我得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 燕奕歌轻笑,微挑了眉梢:“抢我台词。” 易淮老神在在:“没抢。” 反正都是“我”。 燕奕歌也不再说什么,就勾着唇微微弯腰低下头,在易淮唇上落了个轻吻。 他才吻上去,耳尖就微动了下,随后又是类似踩在瓦片上的一声脚滑的声音响起。 两个易淮同时看去,就见不知道怎么又飞回来的年然刚好撞见这一幕,被惊得从墙上滑了下来,狼狈着地。 易淮倒不尴尬,只望着微微瞪大了眼睛的年然,没好气道:“你还有什么事?” 他倒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破事能打断他跟自己亲亲! 第93章 (二更) “……” 年然一听就知道易淮来了脾气,他默默退了一步,气若游丝:“我只是想问你,你有其他可信的玩家吗?” 他和伊砂礼都是有公职在身的,身份对于其他人而言是敏丨感的,有些事想查不一定方便,易淮最好还有个能帮手,没有他们这一层特殊身份且可信任的玩家推荐一下。 易淮自然是有想到这点,他甚至还想到了关筹——在这个世界里名字是“关无风”——但最终易淮还是没有提及。 他道:“没有。” 年然说好吧:“那我走了…我真走了。” 就是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两个易淮。 然后就直接对上了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神态都是完全一致的轻嘲。 年然咳了声,不再往廊下望去,飞身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愕的。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在易淮还才十四岁时,他们看国外神话,讲到纳索西斯的故事,那时易淮就告诉了他答案。 在仙阳城外再次与易淮重逢时,年然就隐隐觉察到了点苗头,现在不过是彻底验证了。 易淮…… 他与他自己在一起也挺好的。 年然真心实意地想。 他太聪明,心思又重,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够走进他心里,除了他自己。 若是没有多一个易淮,易淮这辈子就算周围再热闹,内里也是孤寂空冷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与他真正共鸣。 可多了一个他就不一样了。 年然与他一块儿长大,自然是能够感觉到的。 现在的易淮,哪怕可能身陷一个更大的阴谋局中,也比从前就算父母在世时的易淮要过得轻松肆意。 他不需要再藏着自己的病痛,不需要去掩盖自己的病态和那些疯子般的念头。 他不用担心会伤到最亲近的人。 因为他现在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他们是同等、一样的。 . 虽然吻被打断了,但气氛并没有因此消退。 易淮看着年然离开后,就戳戳手腕还压在他肩膀上,手也还勾着他发丝的燕奕歌,语气无比笃定:“你故意的。” 话是这么说的,声音却全是笑意和轻快,仿佛带了点蜜糖的感觉。 昨夜下了点雪,今日没接着下了,所以这时便出了太阳。 雪后总是会出晴,只是这时的日光没半点暖意,像是淬了冰,只有光效而已。 金灿灿的光从易淮背后洒过来,落在他的发丝和衣袍上,将上头的竹叶暗纹都带得明显了几分,还有光从绒边偷溜出来一点,有些晃眼。 燕奕歌望着,神思已经有大半不在话上了,但还是低低应了声:“……嗯。” 他再次凑近易淮,同时也是微低哑了嗓音,似乎是有点含混地说了句:“算是让他明白一下,毕竟多年朋友……” 后续的话,就没后续了。 燕奕歌扣住了自己的后颈,也揽住锁紧了易淮的腰身,吻了上去,将所有的话都消融在了唇齿间。 至于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灵魂分割、两个世界的关联交融等等一系列的事,都先抛到脑后。 此时景色正好,阳光也正好,最适合接个吻。 . 等易淮再收拾好出门去找巫沉凝时,时间已经不早。 他直接到的杏林馆,巫沉凝就在大堂内坐诊,她特意遮了面,还用幕篱掩去身形,免得大家因为她在就只找她看病。 杏林馆在昌卫占据了很大一块地,当初是买了好几个宅邸,再跟官府打了申请将其全部连通在一块儿,建成了一个很大的医馆,还加高了楼层。 就有点类似现代的医院,有些病人要住院也能住,不需要医者每天在外奔波,且还划分了区域。 有些是骨伤,有些是高热不退,还有些是比较严重的外伤…… 杏林馆的标识就是一片银杏叶,馆内的弟子们也穿着较为独特的校服,易淮之前研究过,他们这套校服就是很方便放药纳针的,可以说是专为医者定制。 见到燕奕歌来,巫沉凝偏头跟候在自己身侧负责做记录的杏林馆弟子示意了下,对方便在排在巫沉凝面前的队伍的最后一人身后搬了块半人高的牌子摆上,上头写着“劳驾麻烦排其他队,这边医者要休息了”。 这主意还是易淮给巫沉凝出的,还是内测版的时候了。 巫沉凝与他说有时候坐诊有事要走了,但又不想让人白排队,可就算想把现有的看完再走,也总有人还会继续跟在后面排,每次都要杏林馆的弟子在队伍后头说一句,弟子口干舌燥,也碰到有人会想要求情,想要再排一个……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难题。 于是易淮就给巫沉凝出了这个主意,巫沉凝试过后,当天就找他请他喝了她酿造的药酒。 她酿药酒也是一把好手,不像其他医馆又或是医者酿出来的总有股令人不喜的浓厚药味——易淮从小吃药长大,对此更加反感。 但巫沉凝出手的药酒只有醇香,有个别还带着点独特的微甘。 想到这段往事,易淮看向燕奕歌。 他还戴着面具,那南昆玉做的面具还遮眼睛,其实每次易淮戴上面具时,燕奕歌都就无法用肉眼去看他是何表情,但他的心就是能够“看见”,且绝不会出错。 甚至易淮不用看过来,燕奕歌便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在想什么。 就像巫沉凝说的那句“你问自己有意义吗”,易淮和燕奕歌每次的对话都毫无意义,他们在瞬息间就可以无声地完成与自己的沟通交流,但他们就是爱对话。 没意义,但有意思。 燕奕歌在易淮看过来时,就低笑了声:“好,回头让巫沉凝教我。” 易淮满意点头:“其实你要能学会那什卓尔的奶酒更好。” 无论是哪个易淮,心里的top1都是它。 他喜欢甜的,喜欢带奶味且不腻的一切食物。 燕奕歌嗯了声:“回头一起去偷配方。” 那什卓尔的奶酒是他们族的独门秘方,不外售的。 内测版时他就有问过,对方甚至会因为被问到这个而感到冒犯。要不是那时易淮是他们的座上宾,他们也打不过易淮,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易淮被自己逗笑,倚靠在他的肩臂,轻抖着肩膀闷着笑。 燕奕歌微低头望着他,眼睫和眸中的光一块儿稍动。 去偷秘方……这种话显然是燕奕歌说来哄自己高兴的,易淮心知肚明,可就是有被哄到。 有时候有些事不一定要去做,愿意说就足够了。 而最好的事就是他跟自己谈恋爱,自己最是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他们在外面,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 尤其进来时还有杏林馆弟子冲燕奕歌拱手打招呼,喊了声“燕庄主”。 江湖人都知他和巫沉凝是兄妹,甚至恐怕因为一些谣言传着传着,都有人认为他们是亲兄妹。“燕奕歌”这个名字,说夸张点,在江湖人的心里就有点像皇帝一样,倒不是意味着权力,而是少见。 也正是因为他太显眼了,所以才连偷偷跟自己做点什么都不行。 啧。 燕奕歌在心里轻啧了声。 易淮感觉到了,自然笑得更深。 好在巫沉凝只是坐诊把脉,她看病速度快,没一会儿就开好了最后一张药方,然后一把掀了幕篱与那张木雕的略微简陋的猫头面具:“兄长。” 她笑着站定在易淮跟前:“走罢。” 见到这边是她坐诊,不少人在心里懊恼直呼可惜。 要是排的是巫沉凝的队…… 堂内众人什么想法易淮他们并没有在意,巫沉凝接过了杏林馆弟子递来的包袱后,就与易淮一块儿离开了杏林馆。 昌卫离京城不远了,租马车就算脚程慢些,也能在大雪①前到。 马车巫沉凝早就安排好,依旧是两架,不过在她上自己那架较小一点的时,易淮喊了她一声:“过来坐坐。” 巫沉凝便知道他有话要与自己说,翻身上了他们这边的车架。 这两驾马车都是杏林馆的,设计上和车马铺那种用帘子的不同,而是用的木门外加厚重的帘子,还有一层珠帘会随着马车的摇晃微微甩动,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起到三重隔音的效果。 赶马车的车夫又不会武,只要压低点声音说话,外头还有马蹄声,根本无法听见里头的声音。 易淮有点困,倚靠在燕奕歌肩臂上,懒得开口,所以是燕奕歌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与巫沉凝说了。 巫沉凝听过后,第一反应是:“难怪兄长你这个点才来找我。” 随后她才抿唇低叹了口气:“既然所谓的买身份是这般的话……那便代表能够买的身份其实是都已经过世了,是吗?” 比如关允家的小儿子。 比如南海王府的丘新雨。 易淮懒懒地嗯了声,燕奕歌道:“目前是这么猜的。” 巫沉凝垂眼,笑了下:“其实也是个好消息吧。” 至少不是玩家们想买什么身份就可以买到,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的生命还没有变得那么廉价。 巫沉凝说着,又若有所思:“其实要是这般的话,很容易知道哪些人可能已经变成了玩家啊。” 易淮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去查什么人在类似命悬一线后突然奇迹降临死而复生这种情况就好。” “我会叫各地的杏林馆做个统计递交上来的。” 巫沉凝刚说完,又摇了下头:“不行,玩家中保不齐有脑袋灵泛的,要是有人买了杏林馆弟子的身份知道了这事……” 易淮:“所以这事不能你动。” 燕奕歌捏着自己的指尖:“你不用管这个,年然…也就是方年会去查。” 听风堂查这些更方便。 听得此言,巫沉凝点了点头:“好。” 她又问:“那兄长你眼下是想?” 易淮合上眼,声音已经有些含混了:“先去京中和你亲生的兄长见一面再说吧。” 巫沉凝顿了顿,垂眼看向自己手里这段时间昌卫这边整理出来的,记录着这段时间遇上的疑难杂症的手札,一时没有说话。 第94章 (三更) 易淮他们是在十一月初十那日到的京城,距离大雪还有四日。 还没入城,只在官道上看见京城要比其他城市更为高而厚重的城墙与城门时,他们就在第一道关口停了下来。 年关将至,进京城的核查会严许多。 这一道是检查有没有携带火药□□的,得下马车。 好几条猎犬团在温暖的窝里,这些猎犬都是天枢院调丨教出来的,专门搜查火药,这样也不用将人的行囊翻个底朝天。 这些猎犬还是轮流值班,毕竟天寒地冻的,这要是一直在外头,也会冻坏。 这个时节的京城,总是大雪飘摇,今日也不例外。 如柳絮飞舞般的落雪将整个世界都覆上一层厚重的素白,将世界变得寂静也祥和,即便路上不止他们一行,还有许多来往的行人车马,有商队也有寻常的百姓,也依旧有种万籁俱寂的萧然感。 燕奕歌先从马车上下来,他没戴面具,下来时那副极好的皮相就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尤其是守着关卡的士兵,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谁。 他碰碰身边的同僚,示意对方去看。 两人定睛望去时,就见马车内又下来了个穿着冬装披着狐裘的男子,戴着本该在燕奕歌脸上的面具。 燕奕歌还冲他伸出了双手,托也是接着他,将他稳稳地带到了地面上。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以易淮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可以自己轻松上下。 但架不住自己就是想抓住一切和自己贴贴的机会。 巫沉凝也在旁侧下来,毕竟这里是京城,总归有点讲究男女大防,她戴上了帷帽,黑纱遮面:“小哥。” 她脆生生地喊了声,提醒了那几个看愣了的士兵:“劳驾。”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般,朝穿戴了手衣还是被冻得冰冷僵硬的手哈了几口热气,然后朝他们的马车走去做检查。 猎犬围着马车转了几圈也没有什么反应,士兵又牵着它先嗅了巫沉凝身上,再转来找易淮。 易淮从小就不怕狗,甚至喜欢体型庞大的大型犬,只可惜没有养的机会。 他身体不好,父母也没工夫精力再帮他打理一条狗。 所以易淮不免多看了几眼这养得精丨壮帅气的猎犬。 士兵以为他是怕,便宽慰了句:“放心,它不咬人的。” 易淮笑笑,也没解释什么。 猎犬围着他们嗅了几圈后,倒没有表现出发现了火药的异样,只是不知为何又嗅了嗅易淮,再嗅了嗅燕奕歌,然后歪了歪脑袋,好似有几分困惑。 易淮看着,稍挑眉。 士兵也注意到,有点奇怪地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怎么了这是?” 但猎犬没有示警,就算表现出了几分异样,再又盘查了一下,顺便问了问他们为何进京,就还是放他们进去了。 至于如何回答的为何进京,其实也很简单,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说来京城过个年凑凑热闹也是能被放行的。 这一问易淮是一直都觉得没什么意义。 到城门口时,就是检查通关文牒。 易淮还是用的“燕忆”的名字,燕奕歌则是用了从易淮在内测版进入游戏开始一直用的那个通关文牒。 是因为江湖争斗损坏过几次,但各地天枢院都有记录在案,能够补办。 巫沉凝递出的也是她自己的通关文牒。 实在是这两个名字在江湖上太过响亮,检查的士兵不由多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有点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怎么这时入京了?” 易淮就觉得这个问题藏着点别的意思,不由也看了他一眼。 巫沉凝开口:“京城过年热闹,听说今年风花雪月楼还要设年宴,来凑个热闹。” 对方点点头,把通关文牒还给他们:“风花雪月楼今年确实要设年宴,而且观红鱼观大家还说要收徒,今年京中的江湖人比往年都要多上几分。” 他示意燕奕歌背上背着的剑袋:“还请燕大侠将剑取下,我们这边得检查一下封存情况。” 燕奕歌卸下了背上的薄柳。 缠丝绕被他用软剑剑鞘收在袖中,对方并不知晓,自然查不到。 士兵检查了一下,再拿了根棉线出来捆了几道,才递给燕奕歌:“一根棉线一文钱。” 易淮身上从不带铜板,巫沉凝是知晓的。 这位爷儿从不知节俭,以前巫沉凝还想不明白为何,只以为易淮的性格使然,现在知道他在别的世界还有怎样的身份,大概就知道缘由了。 所以她从自己的钱袋中摸出了一个铜板,放在了桌上:“多谢。” 对方收起铜板:“客气。” 他示意:“你们可以走了。” 越过这道厚重且昏暗的城门,就能看见张贴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告示以及旁边的悬赏栏。 告示无非就是贴着年关将至,买卖爆竹烟火请认准官印,不要购买私炮坊制品,有风险,还举了城西一处因购买私炮坊劣质爆竹漏了火药导致家宅被烧的案例。这张告示上印着天枢院的官印。 还有告示张贴着请诸位看好自家小孩,勿将爆竹丢入沟渠中,违者全家杖责二十。 上头印着天枢院和街道司的官印。 ——街道司,是负责打扫清理城内街面,还肩负排水工作的官方机构。 入了城门后,易淮就没上马车了。 在马车里坐了这么久,也坐得有点腿麻,城内街面上的雪都被清扫得很干净,而且人多热闹,敞开的店面都烧着炭火或是地龙,到街道时没什么炭气了,只有一点余热交织在一块儿,反而让这座偏北的京城里面没有太多天寒地冻的感觉。 易淮立在告示栏前,忍不住笑了下,在心里与自己说:“现在已经到全家杖责二十了啊。” 上回来京城,还说是家中大人杖责二十呢。 看样子还是有熊孩子往排水的沟渠里丢爆竹炸着玩儿。 燕奕歌嗯了声,也在心里回:“哪个世界都不缺少熊孩子。” 告示栏没什么其他特殊的,就是悬赏栏那一块儿换上了对于易淮而言是新面孔的几张悬赏。 有三张并排贴在一块儿,画的人是蒙面的,上头写着是一伙儿专门在年节前出没在城中偷盗珠宝的三个盗匪,两男一女,轻功不错,其中那名女子疑似龛朝西域之人,从武功路数来看像是草原上的女子。 还有一张贴在这三张上面,画的是一张白羽面具,看着很是精致。 下头写着城内近日有戴着此面具的采花贼在夜间出没,是名男子,身着青衫,头戴白玉冠。因其疑似会下迷药,多次犯案时未有动静,所以官府至今没有和他打过照面,但请城内家中有适龄且相貌出挑的女子的百姓注意一二。 上面还写了,此人只在女子落单时下手。 易淮扬扬眉,心道除了疑似会下迷药,恐怕也是轻功极好才能做到避开京中的巡防营啊。 说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巡防营是归谁管,从悬赏令上看,采花贼这事已经发生了一月有余,珠宝盗匪也快两月,但不仅没抓到人,还连相貌都不知道……嗯。 朝中怕是也很热闹吧。 易淮看了会儿,就跟自己带着巫沉凝往他在京中置办的宅院去了。 易淮在这儿也没买很大的地,因为他不太喜欢京城。这里繁华是真,但压抑也不假。 他就买了个两进两出的院子,供自己每次来落脚用——实在是京中的客栈难定,总有大半是被考生占据的。 “说起来开春后就是春闱,又是他国入京朝贡……” 易淮喃喃:“难怪这么热闹。” 路上都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 “也有不少江湖人。”燕奕歌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另一个自己,让那些视线更多地集中在他身上,而非另一个自己身上。 易淮注意到,轻哼:“我也会吃醋的好吗。” 燕奕歌嗯了声:“但你挡不住我。” 易淮:“……” 他睖了他一眼。 燕奕歌就勾了勾唇。 他们没在外做过多停留,到了地方后,提前收到了信负责管理着宅院的商铺就命人候在了门□□接门匙。 至于杏林馆的那两驾马车,自然是停进了宅院里,马也被牵到了马棚养着。 宅院的高墙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哪怕提前扫了雪,也架不住人少和冬日的荒凉孤寂。 巫沉凝呼出口热气:“兄长,方才我感觉不少人在打量我们。” 燕奕歌淡淡点头,易淮在毛茸茸的摇椅上坐下,舒服地伸展了下筋骨:“京中规矩严了,不好明面上动手了,却也要更危险了。” 他懒懒:“想杀你我的人,怕是都在这座城。但想救你我的人,恐怕也都在这座城。” 巫沉凝明白。 她望向白茫茫的天:“只是现在谁是友谁是敌都还不清楚。” 巫沉凝想到熟山被迫入局,不由叹气:“江湖被拉入了这场漩涡里,感觉就失了江湖的自由感。” 听到她这话,燕奕歌挑了下眉,易淮也是笑着道:“是你想多了。” 他冲自己伸手,要自己给自己暖手,语调散漫:“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自由的东西。” 说是说自在江湖人,可皇权之下,封建社会,哪里有真正自由肆意的江湖人? 倚靠在门框的巫沉凝回首,就见燕奕歌低头握住了易淮的手,还弯下腰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抓在了手里,捂在了手心。 因为屋内没有点灯油或是烛火,所以有几分昏暗,只有敞开的门透进来的一点带着寒意的光,可落在两个易淮身上,却显得无比温暖。 巫沉凝轻眨了下眼,想,可她觉得,是有的。 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就是觉得,易淮就是。 他在她眼里,是全天底下最自由肆意的人。 第95章 (5k营养液加更) 宫中。 燕奕歌入京的消息传来时,荣少烨瞬间就从龙椅上起身,绣着金色龙纹的宽大袖袍还带掉了几本放在边沿的奏折。 在他旁侧站立的赵德顺为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荣少烨难掩激动地在案前来回走了两次,没有去管地面上的奏折,只看向赵德顺:“赵德顺。” 赵德顺臂弯挂着拂尘,在荣少烨喊他的刹那就微微上前半步,无声地弯着腰拱手。 荣少烨道:“你做下准备,朕要……” 他话还未说完,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反驳了自己:“不行…眼下他们刚入京城,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得暂时避一避。” 可说着,荣少烨的神态就黯淡了下去,那俊朗的眉眼也有几分沉默:“先放一放吧。” 赵德顺低声应是,这才蹲下丨身将被荣少烨碰倒在地的折子捡了起来。 荣少烨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重新坐回去,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暗哨,想了想,问了句:“巫沉凝看着怎么样?” 暗哨尽职尽责地回:“公主看着并无异样,和往日一般。”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荣少烨又松了口气,但没太多。 好不好的,总归要自己亲眼见到才能彻底放心。 “城内情况如何?” 暗哨:“属下急着先与您汇报公主与燕奕歌入京一事,只关注到睿王那边动了。” 睿王荣辰骐,乃是先皇次子,也是荣少烨的二哥——原名荣少骐,后因荣少烨登基宗室皇亲需避名字,更名为荣辰骐。 他虽不是皇后所生,但也是皇贵妃所出,还与前朝太子荣少煜一并在东宫学过政事。 当时朝中人都知,如若荣少煜登基,那么他便是荣少煜的左膀右臂。 真论起来,他与荣少煜相处的时日是要比荣少烨多太多的。 荣少煜与荣少烨不会聊什么正经国事,但每每遇上政事都会与他一同讨论。 在为官者看来,自然是荣少煜与荣辰骐的关系更加亲密。 甚至当年荣少煜出事,大伙儿都以为会改立这位睿王为太子,没承想同年龛文帝暴毙而亡,圣旨上却写着六子顺王荣少烨继位,封荣少骐睿亲王,赐府衙于京中。 但这道圣旨也很耐人寻味。 因为除却荣少骐外,其余的皇子都被封为了藩王,且要求他们在守灵结束后即刻前往封地。 荣少烨也没训斥他,左右具体详细的消息过会儿便能送来,他的确也想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到京中了。 他摩挲着扶手上刻的龙头,呢喃:“近日能有什么日子设宴呢?” 赵德顺把奏折慢慢摆放好,并往书案中间再推了推。 听见荣少烨这一声,他到底还是动了动眼睫,看了陷入思索中的荣少烨一眼。 想起些旧事,难免叫赵德顺有一瞬的走神。 荣少烨和前朝太子,也就是他的胞兄荣少煜,是长得很像的,不说九成,最起码也有七成。 尤其是小时候。 赵德顺是看着两个皇子长大的,荣少煜要年长许多,在他当上太子规规矩矩坐在案前,坐在龛文帝身边学着批阅奏折,应对龛文帝的考校时,荣少烨还在外头拉着陪读掏鸟蛋抓蚂蚱斗蛐蛐。 但那时,赵德顺看着荣少烨,就觉得他长得和太子爷小时候真的很像,只不过性格不同。 荣少煜从小就端庄稳重又知礼和善,赵德顺读书少,那会儿年纪也轻,但和他相处过几次后,就觉得他像是师父和那些教书的太傅口中的“圣人”。 荣少烨性子闲散随意些,不爱被束缚,成天就爱看那些个话本,还缠着他想学碧泉掌。 赵德顺低声下气地解释了无数次碧泉掌只有太监能学,他下次见面还是会缠着他,甚至还在私底下偷喊过他一次师父,不过也就是那一次,赵德顺直接跪在荣少烨面前,与他说六皇子您这般便是要奴才的命,若是奴才有何令您不满,这不值钱的人头您只管拿去就是…… 大概因为那时荣少烨才六岁,终究是个孩子,又不是那种暴虐的性格,他身边的夫子、皇后娘娘也从不教他奴才的命是贱命,任由他踩踏这种话,所以荣少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才叫荣少烨终于消停,不再闹着要他教他碧泉掌了。 后来荣少烨长大了,开蒙了,也懂得些规矩了,便是所有皇子中最不爱入宫,也最不喜欢向龛文帝请安的那个。 他讨厌这座深宫的规矩,憎恶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反感随口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还会被人拿来反复品味琢磨。 他像是只自由的鸟儿,天生就不该被拘着。 赵德顺曾以为,荣少烨是不会被关在这朱红的宫墙内的。 在所有皇子铆足劲在龛文帝面前表示或是讨好未来的天子荣少煜时,他就请旨跟龛文帝说他想去游历江湖,甚至还在龛文帝思索要他带谁出去才能保证安全时,误以为龛文帝是不同意,放话说什么,父皇要是不允他就把自己吊死。 弄得龛文帝是又气又好笑。 但赵德顺从小便在帝王家当奴才,他知道,龛文帝很喜欢荣少烨,甚至在荣少煜和荣少烨两位他最宠爱的皇子间非要分出个偏颇的话,他的心是偏向荣少烨的。 赵德顺微微敛眸:“陛下。” 荣少烨从来没被当作皇储培养过,这个帝位他坐了快五年了,哪怕从一开始的焦头烂额到现在慢慢地就算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也能很好藏住情绪,也不代表他是心思深沉万事都能想到、周全的皇帝。 赵德顺一如既往地“提点”他,他轻声:“无论是何理由,宫中设宴邀他入宫,总归是显眼的。就算是有法子盖过去,在这宫墙内也不安全。” 荣少烨一时又不吭声了。 赵德顺便慢慢道:“冬至将临,这天是亚岁,城内会很热闹,陛下再等些时候,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微服私访。”① 荣少烨的指尖轻点了下扶手,在长久的沉默后,出声:“…你安排好。” 赵德顺俯首应是。 . 到京中的当天,因为舟车劳顿,也因为暂时不想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易淮并未出门。 巫沉凝特意问过,得知他不出去,便也没有出门。 然后次日,她意外地看见了早起的易淮。 昨夜下了雪,今日雪停了,自然又是一个大太阳天,只是这日头盛不盛的,在这种冬日,也是冷的,不过是有一幅雪后初晴的美景罢了。 易淮没穿得太厚重,就穿着秋衫,对于他来说其实是过于单薄的了,巫沉凝本想说句什么,但在瞥见就倚靠在廊下静静看着易淮的燕奕歌,便知道自己没必要开口。 易淮手里拿着薄柳,在树下走的一招一式都极为缓慢,却让人看得不禁有些入神。 巫沉凝也看了会儿,还是易淮停下来后,燕奕歌拿着狐裘朝他走过去,一边抖开狐裘给易淮披上,一边问她看出什么门道了吗,才让她回神。 巫沉凝迟疑:“…这是之前那位前辈教兄长你的刀法吗?” 易淮收了剑,懒懒地站在树下,任由燕奕歌给他系好带子后,又给他擦额头出的一层细密薄汗:“是。” 巫沉凝:“兄长你也知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话是这样说的,她也还是给出了点意见:“不过我看着感觉好像挺简单的,有种我也能学会的感觉。” 易淮嗯了声:“我和我自己在想这套刀法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基础的东西。” 巫沉凝听不懂了:“什么?” 还不等易淮回答她,燕奕歌就道:“进去说吧,先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易淮琢磨这件事时,燕奕歌正好在外买早餐,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自己拉着来院中。 燕奕歌买了巫沉凝的份,不过因为只是顺带的,所以喜好上当然全是自己喜欢吃的。 不过巫沉凝也不挑食。 他们坐下后,易淮才继续道:“你也知道正规点的江湖门派入门的弟子无论会不会武,都会学那个门派的基础招式。” 可能是剑招,也可能是刀法又或是枪法。 就连杏林馆扎针、推拿按穴的手法,也能被称为基础。 巫沉凝明白他的意思了:“兄长是说这套刀法里可能藏了某个门派的‘基础’?” 易淮颔首,接过了燕奕歌用热好的牛乳,抿之前说:“但我现在还没琢磨出来。” 巫沉凝看看他,欲言又止。 易淮喝了口牛奶,燕奕歌又把已经温掉了的肉夹馍热了热,再递给他,同时也是与巫沉凝道:“想说什么就说。” 巫沉凝十分诚恳:“兄长,外头现在恐怕因为你到了京城又是好一阵风起云涌,你却在这里琢磨武学……我不是有意见,我就是挺佩服你的。” 易淮是真坐得住啊。 易淮只笑了下,燕奕歌在旁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滩沼泽不知有多少人下了脚,着急的人只会越陷越深,最后把自己都赔进去。” 易淮接过肉夹馍,勾着嘴角:“而我要做那个岸上的人。” 看着他们挣扎。 第96章 易淮说不急,就真的没有急过。 巫沉凝见他暂时没有动作,就先与他告辞,住到了京城的杏林馆去,既是不做电灯泡,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易淮没拦着,还跟她说正好出去帮他“钓钓鱼”。 巫沉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在意,就一摆手说:“那兄长你可得时刻警惕一下,别睡熟了我出了事杏林馆弟子敲门找你你都听不见。” 她也是玩笑,所以燕奕歌回了句笑语:“那你提前说好你的遗愿。” 惹得巫沉凝祭出杀招:“你到底还要不要跟我学药膳学药酒啦?!” 于是巫沉凝难得在兄妹斗嘴时胜出。 以至于她出门时还在摇着头感慨情情爱爱果然误人,她兄长居然会输。 巫沉凝走了后,这两进的院里就只有易淮,是更冷清了,却也挺好。 因为易淮可以与自己过二人世界了。 易淮悠悠靠着自己:“给你找点事做。” 他还没开口,燕奕歌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为难自己就这么有意思?”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眉眼浅淡的笑意却好似焊死在了上头,话语间也全是纵容。 易淮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与自己置气,所以他轻哼:“弄不弄。” 燕奕歌没办法,低叹口气:“我只能试试。” 都是“易淮”,是同一个人,自然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要他做个手工秋千什么的……那只能是纯粹看个乐子。 也得亏易淮不是什么书呆子,他脑海里还是有一点关于秋千要如何做的知识的——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院子里就有树和一小片竹林能取材,至于砍了院子景致会不会破坏,还有古代人最讲究的风水,易淮是真不太在意这些。 好不好看的,等秋千弄起来再说,实在不行回头再栽一棵树也不是不行。 而且买个种子他们自己种还更有意义。 易淮不是拖拉的人,所以在他提了后,燕奕歌便起身,拔剑出鞘。 他的速度比剑风甚至还要快上一分,风起时,他已然收势。 薄柳回鞘,面前粗壮、不知品种——主要是哪个易淮都认不出这是什么树——的树木还保持着原样未动,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但易淮却知道,树已经砍断了。 只见燕奕歌将手覆盖在树干上,估算了下院子的面积,再放下了手,控制着力道横踢了下树干。 大树便应声倒地,横在了树桩上。 易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帅啊。 燕奕歌扬眉,在大树倒地激起的风中回首看自己,还未说话就先遭禁言:“闭嘴。” 另一个他说的:“我觉得我对自己毒舌这事儿得改一改了。” 燕奕歌笑,到底还是没把那句“这声口哨吹得像是在调戏人的小痞丨子”说出口,只走到易淮跟前,低头亲了亲人:“就算是小痞丨子,也是最好看的。” 易淮轻呵:“随你。” 他懒懒地晃了下腿,身上披着的狐裘有些宽大,所以显得他的身形和露在外头被刚好合脚的鞋靴裹住的脚都有几分纤细。 易淮歪着头靠在柱子上,眉眼弯弯:“反正你说我也是说自己。” 说到这儿,易淮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幽幽:“再说某位我在某些地方某些时候和流丨氓也没什么区别。” 燕奕歌一听,就知道易淮还在计较昨晚的事儿。 昨夜他用烁金流石的内力给他走了几个周天后,没有抽走内力,让易淮将烁金流石的内力和他体内那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内力融合。 等易淮结束后,燕奕歌就把人搂在了怀里,细细感受着后续的效果。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温存,但抱着抱着,就有人的手不老实。 ——不是易淮,但也是易淮。 是用着游戏账号这具身体的易淮。 起初燕奕歌只是搂着他揉了一把。 动作上真的就是双臂抱着往怀里揉的那种揉。 但易淮掀了掀眼皮,问他:“干嘛呢。” 虽然燕奕歌的动作正常,好似只是爱到极致忍不住的一点小动作,但其实脑子里吧…… 易淮戳戳他的脊背:“你明知我们共脑。” “嗯。”燕奕歌的手往下滑,气定神闲:“你就当提前预告。” 易淮还没说什么,燕奕歌就把早就被易淮知道了的话又呢喃了出来:“我是真没想过自己的身体抱着这么舒服。” 很软。 燕奕歌说着,手又覆在了别的地方,又揉了一把。 易淮本来就是跪坐在他怀里,被他托起又…… 易淮只觉自己的尾脊骨瞬间就窜了一片电流,噼里啪啦地电着他,叫他的天灵盖都酉禾麻了。 他轻嘶,身体很不争气地绷直到神经末梢都抖了抖:“燕、奕、歌!” 燕奕歌解释:“真的很软。” 他又舔舔唇,仰起头去亲在他怀里因为挺直了脊背所以高了他一点的易淮:“所以忍不住。” 易淮呵了声,直接张嘴咬了他的唇一口,没收力,咬出血了的那种。 燕奕歌不可避免地因为吃痛顿了下。 可或许因为给予这份疼痛的是自己,也许是因为此时的氛围和场景,素来怕疼的他居然觉得也还好,甚至还有更多的笑意愉悦在酝酿。 燕奕歌扫去自己唇上的血珠,本来想说什么的易淮就被他这一个动作给钉住,一时间也忘了要燕奕歌把那只罪孽的手给拿开。 于是另一个自己就有了再一次先说话的机会:“真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易淮:“…………………………” 他果断出手,捂着另一个的嘴就把人摁在了被褥里,和自己一同陷进去:“闭嘴。” 燕奕歌眨了下眼,有点无辜,手因为姿势改变滑到了自己的膝弯上面一点,用一只手从后钳制住了自己的双月退,也因此捏得有些紧,隔着衣物都能够感受到底下的触感。 是和这具练得很好的游戏账号的身躯完全不一样的。 令人无端贪恋。 觉察到他在想什么,易淮松开了捂着自己嘴的手,撑在上头,半警告:“别逼我骂你。” 燕奕歌低笑:“阿淮,骂我就是骂自己,最好还是别了。” 易淮啧了声。 他凝望着完全不怕的另一个自己,又忍不住呵了声,最后干脆吻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燕奕歌还是实现了他脑内的想法,并拢着易淮的双月退,好好感受了一下自己之前从未发现的属于自己身体的独特美好。 . 再回到现在,燕奕歌已然搂住了易淮,软了语调哄人:“我是没忍住。” 易淮轻哼,凝望着他,燕奕歌就如他的意把脑子里想到的所有情话都一箩筐地倒了出来。 “因为太喜欢自己了,所以情不自禁。” “看见你就不自觉地想挨着你抱着你。” “要不是这里是古代背景,真想把你一直抱在怀里走。” …… 说着说着,燕奕歌低垂下头,额头抵住易淮的眉心,已然变成了有点着魔般的呓语自喃:“要是你是我的娃娃就好了。” 哪怕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易淮有时候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听到另一个自己这样直白地挑明时,易淮还是不免头皮发麻,只觉阴风阵阵,带着浓烈压迫感和侵占欲的危险在他的神经网炸开,易淮觉得这种感觉真的有些奇妙。 明明他是最清楚自己的掌控欲的,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恨不得连一根头发丝的走向都掌握在手里,任由自己把控。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是。 只是以往父母在世时,因为父母是那样的光风霁月,加上小时候易淮在展露出这样病态的性格后,就有被父母引导说教过,那时易淮便知自己这样是不对的,所以他一直都在克制着,也慢慢地学会了怎么去做个正常人。 可在自己面前,显然不需要顾忌这些。 他可以大大方方将那疯执的控制欲展露出来,就算加注在自己身上,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厌恶反感。 最多就是……再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确实不是个正常人。 易淮被燕奕歌半搂在怀里,真的没什么害怕的。 他只微微弯眼,也抬手搂住了燕奕歌,甚至在因为动作时,狐裘微微往下滑了下,他还怕掉地上,于是再抬了下月退,将狐裘卡在了他和另一个自己的月退间。 易淮轻声,说话时带的一点温热气息洒落在燕奕歌的唇齿间,也被燕奕歌吸入:“那怎么办?我也想你是我的娃娃、傀儡就好。” 他勾勾唇:“干脆等我彻底好了我们打一架,输了的就乖乖当娃娃。” 他笑起来,哪怕不是那种明媚粲然的笑,但那双桃花眼弯下时,尤其里头带着促狭和一点类似挑衅的锋芒,就惹眼得仿佛一张网,顷刻便能罗住人的心魂。① 燕奕歌的呼吸一滞,仿佛溺毙在了那汪桃花酒中,实在是有些克制不住地吻过去。 没变成两个前,他就总是会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只可惜伸手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镜面。 而现在终于能够触摸到柔软的自己了,怎么能克制得住。 燕奕歌滚烫的唇贴上易淮温凉的眼皮,又含住了那片眼睫轻轻舔丨舐着,含混不清地问了句心知肚明的话:“任由摆布?” 易淮喜欢自己这些小动作,但又总是受不了这样的撩拨。 他享受了会儿,也被拉扯了会儿,才抬起头干脆利落地吻住燕奕歌:“嗯。” 输了的,就乖乖任由摆布。 但—— 平手怎么办? 问题刚起来,就又有了答案。 平手的话,当然是轮流一天一天地来才公平^^ 第97章 (二更) 最后这个秋千,还是两个易淮一块琢磨着弄好了。 立在了易淮睡的卧房前的小院子里,旁边还有棵半死不活的桃树。 其实这棵桃树,帮忙管理宅院的铺子有问易淮要不要换一下,易淮说不用,随它。 而易淮不知道的是,对方当即就在想果然天下第一就是不同凡响,这半枯的树留在院里陪着这冬日的萧索,确实有几分独到的意境。 天知道易淮只是懒得选树且琢磨着这桃树要是死了就当柴烧了算了。 正好清出多一点的地早上起来练练剑。 不过说句实话,略微简陋的秋千安置在旁侧,再配上连着三天没有清扫过的些许落叶,以及微微昏暗的天与瓦檐上覆盖的白雪,加上这两进的院子只住两个人确实有点空荡了,看着还真有几分意境。 就是虽然两个易淮都悟了点东西出来,却没有一个想动。 秋千做的大小比较暧丨昧,是那种坐两个人会挤,坐一个人又有些空旷,但要是易淮坐在燕奕歌的怀里再坐在秋千上,就刚好了。 易淮都不用怀疑,十分清楚自己就是故意的。 毕竟……打下手帮忙的也是他自己。 其实易淮对这东西的兴趣不大,也没那么有童心,叫另一个自己做个秋千,真的纯粹是一时兴起。 可当他和燕奕歌窝在秋千上晃晃荡荡时,易淮又忽然能明白为何有成年人对这种东西爱不释手了。 就是…… 易淮勾着自己的脖子,身上盖着狐裘,觉察到燕奕歌在想什么,不免掀掀眼皮:“你能别在大白天的想这些吗?” 他感觉他和自己还是有点不同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默认了位置,哪怕现在知道了易淮身体能好起来且是那种不仅可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慢慢还能到天下第一的地位,也依旧没有再争辩谁目垂谁的问题,所以燕奕歌总是会更容易在脑子里开启午夜剧场——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易淮到现在还是不是烁金流石的内力入体就没法有该有的反应,但燕奕歌那具身体不一样。 比如现在,他就在想什么以后在秋千上……易淮都感到不可思议。 易淮忍不住戳戳他:“你也太会想了吧?” 燕奕歌嗯了声,点点头:“我也觉得。” 易淮:“……” 他呵了声,决定换个话题,免得聊着聊着他待会就被燕奕歌抱进房间,然后又开始自己帮自己的环节。 这三日的生活就是这般糜丨烂。 “明日就是冬至了。”易淮说:“古代人都很重视冬至,还称之为‘亚岁’,往年京中都会很热闹。” 说到这里时,易淮还若有所思:“其实这个世界和我们那个世界也是有点共通之处的。” 比如说关于冬至的历史。 内测版时,易淮就感受到过这里对冬至的在意,无论南北方,冬至都是按大节日过的。 尤其是北方京城,还会有不少高官富商在统一的地点搭棚行善送饺子和粥,还有许多商铺与客栈都会搞活动。 不过城内最热闹的,还是风花雪月楼。 因为风花雪月楼会在这一日在楼内开宴贺冬至,一般会有两个以上小主出来。 但想要进场也是极其难的,非极高的权贵,那便只能砸钱。 一个人要砸万金才能入楼内,不然就只能在外听听那楼阁锁不住的婉转悠扬的丝竹歌乐声。 燕奕歌知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毕竟他也在想:“去风花雪月楼凑个热闹?” 带疑问,是有原因的。 易淮轻啧:“有点不爽。” 燕奕歌嗯了声:“想想以前我还任由她们试探我是不是真的不会对她们有半分心动,就更不爽了。” 虽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他现在可是别人冲另一个自己抛个媚眼就想拔剑把人眼珠子挖出来的疯子,那么从前的那些笑语晏晏和语言上的挑丨逗,就都成了酿造那口陈年老醋的材料,让人难以平复。 更要命的是,因为他们是共感的,这份醋意还会叠加成倍。 以至于燕奕歌忍不住捻着易淮的发丝,手上微微用力:“我以前到底怎么想的?” 并不巧的是,易淮也想问他。 所以易淮干脆打了个响指:“以前的事揭过。” 他在胸前比了个叉:“大家都别提,行吗?” 燕奕歌望着易淮好一会儿,其实心里已经赞成了这个提议,毕竟他也有这么想,但他就是没吭声。 易淮一看便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戳戳燕奕歌的腰腹,指尖隔着衣物抵在那一片结实的肌肉上,手上的力度没收着,却也戳不痛燕奕歌,反而带起点痒:“我警告你别借题发挥。” 真要较劲,他也能和自己“算账”,从前的事就是分不清,因为那时只有一个易淮。 燕奕歌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心:“好。” 他有点可惜:“揭过。” 易淮便继续道:“那接下来就得想想我要用什么身份登场了。” 燕奕歌稍扬眉,明知故问:“不是叫‘燕忆’么?” 易淮面不改色:“好,就继续用燕忆这个名字。” 他琢磨了下,还没说话,燕奕歌就先道:“假装自己是蓬莱的人确实大胆,却也足够好玩。” 易淮勾起唇,也没在意又被自己抢话的事:“对。” 他漫不经心地微微晃了晃,带动着秋千又有点好似不稳地摇晃,包括被他当垫子的燕奕歌也跟着稍动了下:“还要顺便在风花雪月楼打探一下淮水山庄到底怎么回事。” 薄柿至今都未曾联系他。 如若莫报秋说得都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就算变成了游戏世界,也不能随意修改一个人的过往经历与性格故事,那薄柿就还会是他的得力“总助”。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看见了信号弹却毫无反应。 燕奕歌微垂眼,声音低低的,语意不明:“担心她?” 易淮稍顿,掀起眼皮看向另一个自己。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他和另一个自己之间那一点细微的差别。 也许真的是因为游戏账号这边的自己是先被留在游戏里的那个,还偏偏是他的复仇计划走到最后一步时被困在了游戏里,和易淮本尊这边完成了计划,没有任何遗憾地走向生命的终点不同,哪怕易淮穿进来时告诉了他顺利收尾了,仇也的确是自己亲手报的,但这一段记忆不存在他的脑海里,也并非他这个易淮亲眼所见,更别说在他记忆里是独自被困六个月……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个易淮,要更为冷漠了。 他更加只在意自己了。 一如当年易淮遭遇父母去世,处理完后事后,就在空荡荡的别墅里自己把自己关了好些天,再出来时,他已然舍弃掉了许多的感情。 他处理掉的那些人其实也不全然是坏的,毕竟这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人不是一成不变,有些人在他小时候也对他好过。 有帮他找过药的,帮他寻过名医的,还有笑着逗过他的,甚至其中也有在外维护过他的。 可那又如何呢。 他不是圣人,不会权衡情谊和从前的恩情,做不到万事平等。 他只看现在,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现在所有参与了他父母死亡的还有在他父母死后想要踩他一脚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用着游戏账号身体的就是在这基础上遭遇了二次“变化”,比原本的自己要更加只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 易淮…… 易淮虽觉得有点微妙,可他挺喜欢的。 所以他只笑,眉眼都弯起,眼里全是愉悦:“是有点,那你要怎么办?” 燕奕歌不是不知道另一个自己故意这么说的,但他那点担心也是真的。 他搂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几分,直接用行动回答了自己。 燕奕歌重重地吻了下去,连啃带咬的,叫易淮暂时没法去想旁人的安危。 易淮心里好笑,但还是顺从地被他抱起,变成跪坐在他怀里,膝盖隔着衣物抵着硬硬的秋千木板,燕奕歌单手托着他,用臂弯困着他,同时还单手抽出了夹在两人之间的狐裘,一挥臂将其披在了易淮的背上,将他的身形彻底藏在自己怀里,然后压着狐裘也压着易淮的后颈与后脑勺。 又是那个透露着极强掌控欲的姿势,吻得深到易淮怀疑要不是不可以,他都想舔到他的嗓子眼去。 窒息而又无端让他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冬日的寒风都在这个吻中变得更加干燥,也变得没有那么刺骨。 最终易淮还是被燕奕歌单臂裹着狐裘一块儿抱起,他坐在燕奕歌的臂弯里,还在被压着脑袋索吻。 燕奕歌的每一步走得都不慢,却并不踉跄,稳得不像是抱了一百多斤的人。 易淮被他直接抱进了卧房,夹在他月要侧的月退不由紧了下,惹得燕奕歌的呼吸更重。 易淮有点头皮发麻:“……大白天的。” 燕奕歌嗯了声,把他放在昨日从正厅那边搬来的铺着毛茸茸的毯子的摇椅上,撑着椅背的顶端把椅子往下压的同时也是再度吻了下去。 他声音含混:“今日后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这般了。” 易淮稍顿,想到明日冬至恐怕会有许多事,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顺从地任由燕奕歌勾住了自己的腰带,没去管那个结,而是直接发力扯开,也将他的身子勾得往燕奕歌怀里靠了靠。 “……以后,” 易淮在燕奕歌松开自己换气时轻呼出口气,乱着呼吸断断续续道:“等这些破事结束后,真的去找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隐居几年再说。” 就他自己,谁也不能打扰,谁也别想打扰。 易淮说着,又轻笑了声:“不过你得提前把厨艺练好,不然要喝西北风了。” 燕奕歌的回答是因为没有办法回答,所以只舔了舔他心口上那道手术疤。 第98章 (三更) 次日。 因为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日雪又停了,所以这个冬至是个晴天。 只是满城的冰雪在日光下消融得依旧很慢,空气中也弥漫着潮湿的冷,如同附着在骨子里的湿寒。 易淮其实没起早,但大门响器被叩响的声音让燕奕歌睁开了眼。 他望着有点滑落的棉被,小心地抬手将其往上拉了拉,盖过了易淮的半张脸,也将他耳垂上的牙印给遮掉。 燕奕歌没去应门,对方也只敲了两下便再没动静。 至于人是先走了还是在门口候着,燕奕歌不在意。 无论来的是谁他都无所谓对方是不是站在冰天雪地里冻着等他,反正自己的睡眠重要。 他有些惺忪地再轻吻了下怀里熟睡的自己,然后继续闭上眼睡。 又过了一个时辰,都快到午时了,易淮因为在睡梦中想翻身但翻不动,而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他习以为常地被闷在自己的怀里和被子里睁眼,只是轻呼出了口气,不出预料地听见另一个自己喑哑着嗓音问他:“想吃点什么?” 易淮思绪还有几分混沌,没答话:“……” 燕奕歌也不在意,就低头用唇摩挲着他的发丝,在他的头顶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连同着炽热的呼吸也一块掠过,扫进易淮的心里,也像是要渗透进他的骨髓里。 每天都是这样。 易淮勾起唇,因为舌根泛起的甜而回了魂,悠悠道:“想吃卤煮。” 燕奕歌说好,脑子里已然想到了要去哪儿买。 京城卖卤煮的店很多,但不是每家店都合自己胃口的。 自己和自己谈恋爱、世上多一个自己的好处便是能够精准地买到自己喜欢吃的那家。 于是等起来后,燕奕歌就飞出去买了卤煮,至于敲门的事儿,他就跟忘了似的,想都没有想一下,去让另一个自己有机会知道有人敲了门。 一直到他们吃过了午饭,易淮休息了会儿,再练了几次那个刀法,甚至还与自己对练了会儿。 到出门时,要不是因为他们这院子正大门的那条路离风花雪月楼会近些,他们甚至还会错过。 因为燕奕歌是直接抱着易淮从墙内翻出来的——易淮是能自己翻,但自己翻没什么意义。 落地后,易淮与燕奕歌才走几步,易淮就注意到了立在门口的一封拜帖,旁侧还有个机关锁的小匣子。 易淮稍怔,这才从另一个自己的脑内知道了早上有人来敲过门。 易淮:“……” 不得不说,巫沉凝离开时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虽说他自己清楚,如若对方敲得急,燕奕歌不至于真不理会,但别人不知道。 燕奕歌面色如常地过去拿了拜帖和匣子,易淮也朝大门口走了两步。 他解锁匣子,燕奕歌就展开了拜帖。 那拜帖没什么特殊的,非要说有什么,无非就是上头的印鉴和纸张的刻纹是出自风花雪月楼,里头的内容也是说风花雪月楼诚邀燕奕歌燕庄主今日申时来参加风花雪月楼的夜宴云云。 易淮本以为匣子里会是什么风花雪月楼的信物,又或是入场的证明,但没想到一打开,居然是一支发簪。 易淮有点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进场凭借一支发簪吗?风花雪月楼用这个当进场的信物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虽说风花雪月楼也的确是风月场所,但风花雪月楼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甚至以风雅出名,多少“大家”①出自风花雪月楼,甚至有官家小姐请过风花雪月楼的小主做老师学舞或是琴。 而且风花雪月楼不止擅长歌舞,就连棋艺也非凡,风花雪月楼好几个姑娘都是与国手②对弈过的。 像观红鱼这样的存在,还赢过国手。 往年风花雪月楼设宴,入场的信物都很是雅致,比如木雕的莲花;比如蜡做的什么小摆件,还带着独特的清香,可以在开宴后摆在案上或雅间内点燃,等到蜡烛燃尽时,宴会也刚好散场;或是两面绣的扇面,没有扇柄的那种,可以自行处理收藏…… 这簪子虽然好看,上头的玉兰花也有些巧妙,呈绽放之势,栩栩如生,却也终究是支簪子。 拿这个做入场的信物,多少是缺了风雅,多了分俗气的。 只是…… “我也觉得眼熟。” 燕奕歌说。 易淮没碰这根簪子,他只端着匣子细细地看了眼:“这颜色也比较独特,好像是薄柿色……” 话出口后,他终于悟了:“是不是薄柿戴过这个,风花雪月楼想说他们知道薄柿的消息,或是想告诉我薄柿就在风花雪月楼,所以才把这个簪子放进匣子里的?” 燕奕歌仔细回忆了下:“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不记得薄柿戴没戴过了。 易淮觉得很无语:“谁会记得这个啊。” 他说的是实话,这也是为何无论是哪个易淮都没半点吃醋的意思。 因为他是真不记得薄柿戴没戴过这个簪子,甚至就连她戴没戴过簪子都没有注意。 他是过目不忘,但压根不会去在意的东西,又怎么能不忘。 拜帖上说的是申时,现在距离申时不远了,等他们慢悠悠晃过去时间便差不多。 易淮把匣子盖上后,就让燕奕歌拿着了。 懒得拿东西。 京城就算要比中州、南海、越东都要冷许多,可这里依旧是最繁华热闹的地带。 城市规模也要比那些地方大,还汇聚着各地的人,甚至包括西域那边都有不少。来自各地的口音交汇在一块儿,显得更加喧嚣。 街上的雪早就被街道司清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今日是冬至,是亚岁,所以街面上比易淮他们到京城那一日还要热闹。 他们还路过了布施的棚子,好大一片,有不少官宦和富商都摆了“摊”在里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这一天既派粥也派饺子,能去领的都是些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在这冷天也明显不太能穿暖吃饱的人。 至于有没有贪图这点小利的百姓故意扮作这样的人冒领,那当然也是有,只是反正每人只能领一份,一份也只够一个人吃,这些行善的人自然也不是很在意这点小钱。 易淮和燕奕歌慢悠悠晃悠在街道上,因为要路过一条闹市街,还看见大白天的都有喷火龙耍杂技的,很是热闹。 易淮还停下来看了两眼,不得不说,古代杂技因为没有什么科技,就都是些狠活,让人不得不拍手叫绝。 等他们到风花雪月楼时,申时已然过半。 风花雪月楼占地面积也很大,且不止一座楼,除了一座八层的八角阁楼外,后头还有院落,院楼也是矮楼,最矮都有两层,后面的院楼每层都有回廊连接着,方方正正地围绕着迎客的阁楼和后楼之间的大院子。 那院子的假山水榭都极美,是风花雪月楼初代楼主设计,其原是皇家园林的设计师,还是主设计。 都不需要出示拜帖,还未开门迎客的风花雪月楼在易淮出现在门口时,就有人迎了出来。 一名穿着冬裙但不显臃肿,绒边甚至让其显得有几分优雅可爱。 她冲两个易淮行了个翩然的女子礼,面带微笑,恭敬却不卑怜:“燕庄主,还有这位公子,请进。” 她伸手示意,声音柔柔的:“观大家自听说燕庄主您入城后便一直在等这一日能与您见一面,比试一番。” 燕奕歌只点了下头,就迈入了敞开的大门。 但他才抬脚踏进去,便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方才我来你们还说你们尚未到迎客的点的!” 易淮微微回首,就见一名书生打扮的富家公子在这样冷的天还拿着一把扇子,不悦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睖着那姑娘。 姑娘面色不变:“蒋公子,这位是我们观大家的友人,不完全是客人。” “观大家的友人……” 蒋公子显然是不认识燕奕歌那张脸,也没从记忆里扒拉出易淮脸上戴的面具的。 这并不奇怪,有人关注江湖上的风雨,就有人并不在意。 哪怕可能听到过名字,也不一定会去注意这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点。 所以这位显然是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以为自己可以横着走的蒋公子并不相信这个托词:“他砸了多少钱成为你们观大家的友人的?!” 易淮勾勾唇,望着抬着下巴说话的蒋公子,忍不住感慨了句:“来你们这儿总是能遇见一些觉得只要是开门迎客的店铺,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没有用钱砸不下来的小可爱,真是……” 为这钩心斗角的大人世界都添了几分乐趣。 他这话显然不是说给这位易淮也有些面生的姑娘听的,在二楼听见动静的女子慢慢行至外廊,立在檐下,垂眼一扫。 她戴着面纱,一双柳叶眼似刀似雪,像是淬了北方冬日的寒在里头,冷冽得令人不禁心尖微颤。 女子上衣着雪白③色三领窄袖,上绣碧色与空青色融合的山水画,下着以佛青色为主绣着雅致的锦绣山水的马面裙。 她未披袄子或是披风狐裘,立在日光底下看着清冷又无端像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她出现时,便有人惊呼:“雪主苏前雨!” “桃溪。” 苏前雨淡淡开口:“从此往后风花雪月楼不接霞陵蒋家的任何客或是生意。” 她说着,微提裙摆,翩然从楼上飞下,冲易淮与燕奕歌作揖行礼,声线还是冷的,但语气却无比恭敬:“燕庄主见笑,是我失职,您这边请。” 能叫雪主这么客气的人,又被喊“燕庄主”…… “燕奕歌?!” “真是燕奕歌?” “一开始还以为又是个崇拜燕奕歌的……” “我早说了那就是燕奕歌,我在武林大会上遥遥见过他一面的!这么多年了,长得还是一点没变!” “他不是闭关了吗?” “你消息是多滞后?他十月时就在鲤泉露了踪迹!” “那他身边那位公子是谁?” “不知道,感觉也是个高手。” “据小道消息说那位和燕奕歌是那种关系……” “哪种?” “他俩在江武时就毫不顾忌地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据说燕奕歌还因为问月仙子冲他那位公子笑了下当场和问月仙子打起来了呢!还是那公子抱着燕奕歌的剑才拦住了燕奕歌!” “!只爱自己的剑的燕庄主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纠正一下,是蓝颜。” …… 风花雪月楼的大门合上,易淮面无表情地借着袖袍的遮掩掐了一把自己,同时在心里道:“别把你听见的转述给我。” 燕奕歌无声地低笑了下,抬手攥住了他的手。 第99章 苏前雨带着易淮和燕奕歌往后院走,在回廊转角时,眼尾的余光不是没有瞥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甚至是过于亲密十指相扣的手,但她面色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将易淮和燕奕歌带到了一处院楼门前,才停下。 苏前雨回身冲易淮和燕奕歌作揖:“两位,观大家在里头,我不便进去。燕庄主是熟路的,恕在下失礼。” 燕奕歌点了下头,苏前雨便低着头退下,等转过一个转角时,又挺直了脊背抬起了头颅。 易淮正准备收回目光了,燕奕歌却先出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把他的目光掰正到自己身上。 易淮也没脾气,就是有点好笑地在心里说:“你明明也在想。” 在想若只是观红鱼在里面,苏前雨没什么不方便的,毕竟他来风花雪月楼许多次,都是苏前雨带他到观红鱼面前。 但苏前雨既然说了不便,那就一定不是敷衍,说明里面还有客,且还是观红鱼不让苏前雨见的客人。 易淮扬眉:“猜猜是谁?” 为了抢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赌注,就先在心里说:“我猜是荣少烨,赌下次我控你身寸。” 燕奕歌:“……” 他轻呵了声:“一点选择权都不给自己?” 燕奕歌边说边推开门,就见一片昏暗的正厅,中间还摆放着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旁侧还萦绕着小小的溪河,约莫只有一尺宽。造景雅致又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境。 楼共有三层,每层楼也有走廊,却没有楼梯往上,足以见得都是靠轻功上下。 易淮并不认这话:“我给了。” 然后惹得燕奕歌又是一声哂笑。 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是给了,不过给的不是另一个自己。 易淮见他笑,就撞撞他,扣着他的手还用了点力:“赌不赌?” 他们绕过这个假山继续往前走,没有要飞楼上的意思,再推开一扇门估计就能够看见在大亭子里摆曲水流觞①的观红鱼,要是有贵客,也能够看见了。 燕奕歌把手放在第二扇门上,实在是拿自己没办法:“赌。” 易淮勾起唇,看着燕奕歌推开了门。 这门后的院落布景较为简单,真正玄妙的还是地面。 为曲水流觞挖的沟渠蜿蜒婉转,好似水墨画一般,也好似一尾鱼在水中摇摆着鱼尾留下的痕迹。 而在院落正中央,则立着一座不小的亭子,亭子没有基台,就是在地面上立了柱子和雕花的石板围栏以及盖,因为里面还要走曲水流觞的沟渠,建基台就走不了了。 到这里的曲水流觞会有些不一样,有点像阴阳太极图. 亭子内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观红鱼。 她常年着一身红底金边绣金色鱼鳞纹的衣裙,动起来时像是尾将要化龙的红鱼,漂亮得很,但她眼上也总是覆着一条黑色的绸带,将她的眼睛挡得严实。 世人只知观红鱼观大家当年一舞动天下、一杖定风云,却不知她自小便双目失明,哪怕闭着眼睛,也依旧不能长久见光,所以只能靠黑绸蒙着。 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外头套着黑色带绒边的长袄,里头也是一件黑色的中衣,但随着动作能够隐隐看见一点亮金色的云纹,且像是麒麟身边的云纹。 金麒麟,只有皇子才能用。 但易淮与燕奕歌同时扫了眼立在亭外低着眉眼垂着头,看着约莫知命之年的男人,在走到一半时,便默契地同时微微作揖:“公子。” 这可不是什么皇子,而是当今皇帝,荣少烨。 亭内的荣少烨朝他们看过来,示意:“不用这么客气,就当我是寻常江湖人就好。” 他笑:“再说你们这礼行得也多少有些敷衍……对你们来说,是不习惯吧。” 易淮悠悠应声:“确实。” 他走到背对着大门的那个蒲团前,暂时没坐。 因为燕奕歌去拿了放到对面的蒲团过来叠加到上面,这才让易淮盘膝坐下。 “不好意思。”见听见了动静的观红鱼微微侧首,易淮道:“我原本这具身体有些娇弱。” 荣少烨闻言,喊了声:“老赵。” 赵德顺立马回身拱手,荣少烨:“再去拿个蒲团来。” 他看了易淮一眼:“再端个炭盆。” “炭盆就不必了。” 燕奕歌不卑不亢道:“我受不了炭火味。” 荣少烨稍顿,失笑,语气听着有几分稀罕:“那你这确实有些娇气。” 谁能想到,当年和观红鱼比武时被废了一条肩膀还能面不改色出招的江湖第一的燕奕歌原本是个娇气的公子哥。 易淮也不生气,燕奕歌也只道:“没办法,命好,出生在了个富贵家庭。” 的确有他从小身体就不好的原因在里面,但要不是他家足够有钱,他早就活不下来了。 赵德顺拿了蒲团过来后,燕奕歌从他手里接过,道了声谢,直接放在了易淮旁侧,和自己挨着坐。 荣少烨望着还戴着面具的易淮,低低地喊了声:“易公子?” 易淮便摘下了面具,那张和燕奕歌一模一样的脸暴露出来,叫哪怕已经提前从阴闲的信里知晓的荣少烨也不禁倒吸了口冷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而那头观红鱼则是没有表情地拿起了从沟渠流转过来的杯盏,递给了易淮。 易淮伸手接过的同时,又将面具在脸上扣好。 这里毕竟不算是绝对安全,易淮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观红鱼去端第二杯茶,还是往易淮这里递,因为她听见燕奕歌在易淮旁侧落座了。 “这杯是另一个你的。” 她声音清清冷冷的,像雪也像幽寂的月光,带着空灵感,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乍一听好似木偶。 易淮听见还分不同的茶,就揭开看了眼。 不是白水,闻着和寻常的茶叶味也不一样,里头也没有渣滓,就是一杯茶色的水。 他把茶盏搁在燕奕歌面前,又揭开自己的看了看,也是没有任何渣滓,但带着点淡淡的清香,而不是茶叶味,且是碧绿色的。 易淮也不是学医的,没那么万能,闻不出什么,但他猜到了:“观大家并未欠我人情,却提前下那么大的手笔,这一杯绿波东安神定魂,药性至阳却温和,药力在体内会久积不散,慢慢滋养身体;那一杯山染黛混合了风花雪月楼有名的烈酒,再配以独特的茶,对旁人来说或许太过刚烈,怕是容易叫内力暴动走火入魔,但对烁金流石却刚好。山染黛我当年遇上瓶颈时来风花雪月楼求过一次,大家说山染黛只剩最后一杯,我非风花雪月楼中人,无法赠予又或是售于我,如今却舍得将这最后一杯拿出来,是有事相求了。” 绿波东对易淮本尊这具身体也很有用,不过用处最大的时候,还得是易淮练那个内力之前。当然,其实现在也不差,现在易淮能够用自己的内力将药性发挥到极致,他身上阎王追命的毒尚未完全解开,终究还是有用的。 只是绿波东对于风花雪月楼而言,也是无价之宝。 这还是风花雪月楼的祖宗留下的,不是没有方子再现,只是材料独有,如今已然缺失,就算是叫巫沉凝来,也无法再复刻绿波东又或是山染黛了。 观红鱼这两杯茶,当真是昂贵,尤其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先泡了,端到了他们面前,甚至还特意剔除了渣滓,要不是燕奕歌坐到了他身边,恐怕他们喝下后才会觉察到。 被揭穿,观红鱼也不慌张尴尬,依旧是那样平平淡淡的语调:“是要劳烦易公子你出手。” 易淮摆弄了一下盏托上雕刻的红鱼,语气随意:“为我与阴闲所说之事?玩家,还是游戏,又或者是更大的,蓬莱?” 荣少烨在他们交锋时,就没再开口。 他端起茶杯,抿掉了最后一口温热的茶,心道难怪兄长和阿妹都说此人智多近妖。 观红鱼还未答话,旁侧的燕奕歌就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嘴角,道:“只怕观大家都想要吧。” 观红鱼面色不改,先与荣少烨道:“公子杯里没有茶了,将杯盏放置在盘上即可。” 荣少烨将茶杯放了上去,观红鱼才偏头与易淮说:“是。” 她没有半分被窥到心思的尴尬:“不知公子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易淮没有回答,燕奕歌反问了句:“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观红鱼也问:“公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公开布诚地说,”易淮慢悠悠道:“如果你们是想把玩家都杀了,那我不可能帮你们。” 他看向荣少烨:“先前与阴闲说这事时,我也有许多还没有弄明白,但现在我知道了些新的东西。在谈合作前,不如六公子先听听我知道了些什么?” 荣少烨略作沉吟:“好。” 他又示意易淮:“你们可以先把茶喝了,待会冷了就没用了。” 他笑着道:“无论之后两位帮不帮忙,这杯茶都是谢礼。” 是谢易淮愿意将此事告知他的谢礼。 易淮没有客气,只是他们同步端起茶杯时,又同时说了句:“六公子,纠正一下,没有‘两位’。” 虽然知道没必要太计较,他们的确是“两个人”坐在这儿,也总是会被认为是两位的,可听着还是很不爽。 燕奕歌道:“我们是一个人。” 荣少烨稍顿,没什么脾气,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抱歉,是我失言。” 这是易淮第一次见荣少烨,但不得不说,这一见对他印象还不错。 不像他想的那样是个阴谋家。 第100章 (二更) 两个易淮将后续再知道的事跟荣少烨说了。 他略掉了自己中的阎王追命和学了不知名但很独特的内力还有那套他已经琢磨出一点东西来的刀法,以及他通过伊砂礼和年然得出的玩家下线后并不是什么程序代码挂机托管,而是玩家本身的一点灵魂在这边,也有可能有一半……反正就是没有将玩家在这边死亡后会导致他们在他们原本的世界出现问题的事说与他们听。 还是那句话,易淮并不信任任何人,他不能确定荣少烨和观红鱼不会为了这个世界大开杀戒,把玩家全都杀了。 尤其是观红鱼,易淮从认识观红鱼起,就知道她不是个有多少怜悯之心的女人。 她是皇家手里藏得比月照山还深且狠的一把刀。 易淮只说这个游戏在他们那个世界也出现了点异常,所以他们那个世界也有人在查,还贴心地将警察用天枢院解释了下。 至于为何不告诉那些玩家这个游戏不对劲…… “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个世界。” 易淮向来说谎话不眨眼,甚至心不多跳一下也不脸红,把他放测谎仪上都不会有半点异样。燕奕歌继续道:“我并非高看,只是我原本那个世界有不少厉害的人,在我们那儿被称作‘资本家’,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群利益至上,甚至大都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他们应对可不见得比朝堂上那些阴诡手段要简单。” “尤其……”易淮漫不经心道:“他们都是学过历史的,能够打理好这么大的产业生意的,哪个不是优秀的战略家,他们只要联合起来,进入游戏,不需要费多大的力,借鉴我们那个世界前人的历史,老祖宗的经验,就能轻松推翻这个封建制度,将这个世界变成民主……啊,不对。以我对那伙人的了解,肯定是更想建立一个资丨本主义世界,让贫富阶级更加深而大。” 观红鱼和荣少烨都听得似懂非懂,观红鱼能听懂的多一些,主要是意会到了。 但荣少烨听懂的少,只能说:“易公子,烦请你解释解释……” 易淮再一次感受到不同世界且不同时代的人沟通起来的困难程度有多少。 不过他到底还是简单解释了下,让荣少烨明白,对于玩家来说,当他们知道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后,他们可以多么轻易地掌控这个世界。毕竟这里还是个落后的封建制度世界。 “至于动手杀了他们,”易淮轻哂:“这里的人可没有我原本那个世界的多,就算每个人只能在这个世界创建一个账号,但只要在同一时间创建账号,玩人海战术,你们也没办法。” 其实他们会不会真的这么做,易淮也说不准。 毕竟就目前来看,除了人的灵魂进入这个世界外,他们也没法从世界里带出什么东西,就连一些药方,药材也是这个世界独有,还有什么矿石也是。 但东西真的不能流通吗? 易淮不能肯定地说不能。 因为他中了这个世界才有的阎王追命,解法也在这个世界。 荣少烨听过后,久久不语。 面前的茶都放凉了,他也没记着喝一口。 还是观红鱼平静出声:“公子,茶凉了,换过一杯吧。” 荣少烨端起茶杯,望着冰凉的茶水:“不。” 他喝了口冻得让他牙齿都有点打颤的茶水:“我冷静冷静。” 易淮说的什么民主,没有皇帝、奴籍,没有那么多繁琐礼数的世界是他从未想过的。 美好吗? 他作为皇权的受益人,无法回答。就算叫他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也不行。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谓的换位思考,只要不是切身经历过,也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假慈悲。 能够真正说好不好的,只有那些普通的、一直在被层层压榨剥削的百姓们。 观红鱼也没劝荣少烨,只与易淮道:“易公子虽然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但其实心是向着我们这个世界的。” 没有疑问,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易淮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毕竟他是故意在话中强调着说“我原本那个世界”,以此来提示观红鱼与荣少烨他的立场。 所以易淮勾了下唇,并不否认:“是。” 他直白道:“毕竟我是在那个世界死后身穿进来的事实摆在这儿,我已经回不去那个世界了,那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多留恋的人。” 他最在意的,在这儿。 易淮说:“如若六公子和观大家能够保证对玩家和对这个世界的人一视同仁,那么我愿意想想办法让玩家们从此不再‘登录’。” 登录这个词,是不需要易淮再跟观红鱼和荣少烨解释了的,他跟阴闲解释过,阴闲也肯定与荣少烨说过。 燕奕歌严谨地补了句:“又或者说关闭两个世界的通道。” 易淮之前是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召集玩家直接来场科技变革改善这个世界的水平。 但就如他们那个世界的一句话一样,科技进步得太快,对人类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比起做世界的变革者,易淮更愿意当历史洪流里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他更喜欢平静简单的生活。 更别说……易淮隐隐觉得这个世界和他原来那个世界的性质有些不一样。 假设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世界”,还分大小,那么他们那个世界可能就是个大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个小世界。 有许多东西都还懵懵懂懂,如诞生不久的婴儿还在咿呀学语、踉跄学步,“她”的成长,该是自己完成,而不是被拔苗助长。 荣少烨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好。” 他答应得很快,惹得易淮看了他一眼。 因为两个易淮的动作总是完全同步的,所以目光唰唰过来时,叫荣少烨顿了下,随后低眸笑了笑:“我承认我有想过要不干脆把你们所谓的游戏账号都杀了,尤其听说你们只能拥有一次机会,就想杀了后让你们好好回归你们的世界,大家以后各不相干。” “但这样的法子会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后续怎么办?我们并不知晓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何会作为游戏出现在你们的世界,就算我们把你们的游戏账号都杀了,只要游戏还在,就永远有异乡人会不断出现,甚至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就出现在我们身侧。” 荣少烨低叹:“二是我无法确定我不会误杀一个,不会错判一个。” 毕竟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怀疑过“燕奕歌”。荣少烨从前没见过他,但他的兄长荣少煜与易淮不仅相识,还算是结交成了朋友。 荣少烨听兄长提过燕奕歌,说他真是个妙人,人在江湖,从未考取功名,却对天下事有一番独到见解,与他相谈片刻就获益颇多…… 荣少烨说:“如若不是你与我们坦白,我想就算我知道了游戏这事,也不会怀疑你。” 易淮心想这位突然上位的帝王确实要比他想象得还要有点脑子。 不是那种脾气暴躁,以皇命压人的皇帝,易淮愿意合作的心就更浓一点。 观红鱼又开口:“易公子现下打算如何?” 易淮想了想:“想先见那所谓的国师一面。” 说到这,他又想起在鲤泉听万生烟还有说书先生讲的天府与国师的那些纠葛:“现任天师还是青扬子吗?” 青扬子就是内测版那位给易淮占出“君生是凤凰命”的天师,还叫朱雀七宿特意来跟易淮说一声,说之前他们还打了一架切磋了一番武艺。 荣少烨略作沉吟:“…是。” 他低叹:“只是如今天府已废。” 观红鱼平静接话:“当年国师挑战天府时,先出战的就是朱雀七宿。外人并不知晓,易公子你应该也不知道,其实朱雀七宿是天府最善比武切磋的了。” 但朱雀七宿败了,他们败了,便意味着天府只怕除了天师,便再无人能与国师比试,可天府规矩是死的,天师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守天阁。 易淮听过这样一句话,说是就算有人放火烧守天阁,天师要和守天阁一块烧死了都不能出来。 观红鱼:“朱雀七宿败时,我便想以龛朝百姓的身份替天府出战,但我还未动,天府就派人来信。” 她将自己喝过的茶杯稳稳地搁在流过来的托盘上:“天师亲笔,请我勿动。” 于是天府便败了。 易淮若有所思:“观大家,若是你与国师交手,你有几成胜算?” 观红鱼思索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我听人转述过当日场景,那人身法招式都十分诡异,没有对上一切都不好说。” 荣少烨插了句:“我就是纯粹好奇啊…观大家你与易公子比试的话,谁胜谁负啊?” 观红鱼看着虽然好像还才二十岁出头,但她年纪一直是个谜,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观红鱼一直都长这样,易淮也好奇问过,得出的答案是观红鱼递来的一杯茶——没有回答。 她是在易淮入江湖时的天下第一,她出世时是江湖最混乱的时候,她只执一根透红的类似竹竿的长杖,蒙着双眼,行走江湖不过三年,便以一杖定风云,拿下了江湖第一。 之后她便隐于风花雪月楼,又因为江湖榜本就是听风堂发布,她有意隐去身形,听风堂就在次年将她的名字从高手榜擦去。 那时易淮还在琢磨自己的路。 所以易淮挑战的江湖第一不是观红鱼,但他到风花雪月楼时,确实会与观红鱼过招。 第一次易淮当时烁金流石还有明显欠缺,剑招也没有那么凌厉,自然是败落。 但再之后易淮拿下江湖第一的每一次…… 观红鱼面色如常:“易公子武学造诣之高,是我们这些俗人无法触及的。” 第101章 一句话,便能叫荣少烨明白了。 他心下一震,就连候在亭子外的赵德顺都动了动眼睫,燕奕歌的耳朵也随着他们的动静微动,并且还传达给了另一个自己。 他们面上都没有表露出什么,这个话题也没继续下去。 确认了合作意向,易淮还有许多事需要弄明白,但他还未来得及问,燕奕歌就偏了头,扫向了某个位置:“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时,一名打扮寻常,五官也平平的男子从院墙内翻进来,他在翻进来的那一刹那,燕奕歌就直接出手,一片不知何时被他夹在掌心里的落叶先飞出,但也是他再出手,用另一片叶子将其打偏。 因为他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男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院内的情况,就先看见了两片叶子,一杀一救。 他单膝跪在墙根处冲荣少烨行礼,语气依旧平稳:“公子。” 荣少烨反应过来:“……是我的人。” 他看了燕奕歌一眼,再次为他的武功而感到震撼。 荣少烨看向那名男子:“过来回话。” 男子便起身行至亭前再度跪下,语速要快了几分:“国师说要找您。” 荣少烨皱眉:“我不是说了微服私访吗?” 男子低声道:“国师说京中近日多发案情,又有不少江湖人入京,这些人总是没什么规矩,怕冲撞了您,赵公公一个人护不住。” 荣少烨无声地骂了句脏:“他已出宫?” 男子说是,荣少烨便要起身:“安排一下,让他与我在绣萝阁碰面,说我为皇后挑选首饰。” 男子立马应声,因为事态紧急,他果断地起身去办了,全程也没有多看易淮和燕奕歌一眼。 荣少烨站起身时,观红鱼也站了起来,易淮想了想,还是一块站起来了。 好歹也尊重一下人家这个世界。 观红鱼冲荣少烨微微拱手,易淮和燕奕歌也拱了拱手。 荣少烨望着他们,叹了口气:“本来还有许多话想与你们说……只能日后再找时间和机会了。” 他郑重地嘱咐:“你们在外千万要小心。” 观红鱼低声应了:“是。” 但易淮和燕奕歌没说什么,荣少烨也没时间多做停留,先与赵德顺匆匆离去。 他走了后,观红鱼挺直了腰杆,伸手示意易淮:“易公子,坐。” 他们重新坐下,易淮随意地提了句:“问你京中朝局如何,荣少烨这几个儿子什么情况估计也是白问。” 观红鱼将新上的茶盏端给他:“白水。” 她再颔首回答易淮的话:“是,易公子也知,我不涉朝局,只听从荣姓皇帝之命,守的是荣姓的龙脉。” 江湖上也有些人是知道月照山和皇室的关系的,但知道观红鱼与皇族关系的,是极少数。 比如叶斓也不知道,甚至巫沉凝都不知道观红鱼和皇族还有这一笔。 哪怕风花雪月楼前任花主和前朝太子有些纠葛,她还要为荣少煜查凶手,也不会有人去想观红鱼、风花雪月楼是不是和皇族之间有什么类似月照山那样的紧密联系。 因为风花雪月楼确实没有为荣家做过什么事,前任花主做前朝太子的伴读,也是皇帝钦点,圣旨下来,而非风花雪月楼争取来的。 这么多年,在江湖人眼里,风花雪月楼一直是被动的,就连开分楼都被严令禁止。 殊不知风花雪月楼是皇帝手里的一枚暗棋。 尤其是观红鱼。 观红鱼只为皇帝出手,所以就算是先太子也不能让她动,一定得是黄袍加身。 易淮知道这件事,真的是巧合。 还是内测版时,也就是成泰年间,他来找观红鱼比试,但等了会儿才见到观红鱼。 他游戏账号这具身体特意练了五感,加上烁金流石又加强了五感,所以他嗅到了一点宫中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龙涎香的味道。 ——关于他怎么知道这味道的,主要是一日还成了时,易淮坐不住,去皇宫转了一圈,还进了皇帝的御书房看了看。 他好奇《青云上》皇宫设置成什么样了,毕竟那时内测版关于庙堂板块没开放什么,易淮就很好奇自己过去会不会根本看不见东西,或者显示“未开放”。 结果是他去了一趟后就感觉这游戏是真的弄得很真实,哪怕没设置什么朝廷勾心斗角的,也将整个皇宫场景弄得特别细致。 他还想过也许游戏制作组也有考虑到可能会有他这样好奇心过浓的玩家吧。 现在看来…… 处处都在昭示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啊。 话说回来,当时易淮嗅到了龙涎香,却也因为只把这个世界当游戏看待,所以大大方方地问了观红鱼一句:“皇上来过?” 观红鱼没法解释她这儿为何会出现一点残余的龙涎香,易淮又那么聪明,都不等观红鱼回话,就若有所思道:“之前就觉得你把自己拘在这楼里怪怪的,难道你也是皇室的人?” 他甚至直接猜到了答案:“还是那种只听皇帝号令的?” 观红鱼当时沉默了会儿,没有多说,只道:“我们先切磋吧。” 那场比试,观红鱼用了全力,易淮也是。 也是因此,那场比试在江湖上留下了不少的故事传说,易淮废了半边肩膀,还是险胜观红鱼,观红鱼清楚自己杀不了他,只能攥着自己手里的红杖,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听易淮咳出了口淤血,然后笑得随意:“哎呀,也没必要非得你死我活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 观红鱼只轻轻地答:“我除了信你也并无其他选择。” 她打不过易淮,但当下又找不到一个不会叫人怀疑的理由举楼将易淮击杀,又或者说……就算是风花雪月楼整座楼出动,也没有办法在易淮开口前将他杀死。 那时观红鱼就意识到,此人终有一日会踏着青云而上,伫立在最高的云端,再无人能触及他的一片衣袂。 不过好在易淮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她与皇室的纠葛,未提过风花雪月楼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甚至在烁金流石出现他琢磨不透的瓶颈时,他来求山染黛遭拒绝,他也没有以此做要挟。 所以直至今日,观红鱼对易淮的品性评价还是很高。 . “你之前也没承认过。” 易淮勾勾唇:“我当时就随便一猜。” 观红鱼:“易公子真是好头脑。” 易淮默了下。 但观红鱼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跟观红鱼说句主要是看多了影视作品,大都是这个套路。 尤其…… “其实还是怪怪的。”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燕奕歌嗯了声:“我一直认为这是个游戏世界,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觉得有些剧情过于俗套生硬,假设莫报秋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点就很难解释。” 除非…… 易淮想起自己之前看小说时提到过的一个概念“主世界”“小世界”。 小世界是通过主世界衍生出来的,是不稳定,还不够独立的世界,甚至在有些小说里提到说小世界都不能被完全称为世界,还需要达成什么条件才能变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谁说现实不能来源于艺术呢,飞机不也是人类想象自己能够飞所以才慢慢创造出来的么。 虽然世界和飞机不是一个概念,但易淮真的有在想是不是这个原因。 观红鱼知道的东西太少,易淮也没必要再在这儿跟她坐着喝茶,他正要问薄柿的事,观红鱼又主动提了句:“易公子,一别经年许久未见,今日可否讨教你的武功?” “……可以。” 易淮想了想,并未着急。 他起身,拿起了薄柳,按住了燕奕歌的肩膀,问观红鱼:“让我这个易淮试试,行吗?” 燕奕歌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圈住了他的手腕。 观红鱼并不诧异,燕奕歌推开那扇门时,她便觉察到了两个易淮都有深厚内力,只是因为内力不同所以带来的气场也不太一样,不过……也不能说不一样。 观红鱼在两个易淮身上感觉到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内力绝对不出自一脉,却又无端从中品到了点彼此交融难舍难分的味道,甚至就说“气场”这么玄妙的东西,两个易淮带给她的感觉确实是不同的,能够让她分辨出哪个是游戏账号哪个是易淮原本的身体,可又有些奇妙的干扰,让她觉得他们确实是一个人。 是一模一样的。 观红鱼起身:“我会先收着点力。” 易淮也没狂妄地说你直接用全力:“多谢。” 和自己对招,终究不太行的。 主要是自己太了解自己,更别说还能觉察到自己的念头。 所以每次比试一起头,就能在脑内瞬间模拟出所有的可能性,于是打起来就跟调丨情似的。 是挺有趣的,但根本没法让易淮更直观地感受一下自己现在的实力。 至于和巫沉凝打……这姑娘是用毒的,跟她过招,要么就像是在欺负小孩,要么就得中毒。 易淮并不想中毒,中毒也没法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啊! 观红鱼摸到自己身侧的红杖,用红杖撑着地面慢慢起身。 她动作虽缓,却并不会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她是一个盲人,尤其观红鱼并不是点杖走路,她的红杖是被她反手握在手里,贴着肩背。 观红鱼伸手示意:“易公子,请。” 易淮扬眉:“就在这儿打?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再打坏你一个曲水流觞。” 观红鱼思索了下:“那易公子还是为我省点钱吧。” 她转身带易淮去别院,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就连推门都没有劳烦她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得见。 易淮之前问过观红鱼是凭借什么走得这么顺畅的,观红鱼那时答:“我修的是‘心眼’。” 第102章 (二更) 观红鱼将易淮和燕奕歌带进了她与燕奕歌每次比试用的院子。 这院子不小,但四处杂草很深,加固过的墙面也留有各种剑痕与红杖砸打或是内力劈过的痕迹,还有一棵断在院子里已经枯死了的树,瞧着萧条又荒败。 易淮望着这路都没一条的院子,轻嘶了声。 燕奕歌一边弯腰单臂将人抱起,让易淮侧坐在他的膝弯里,呈一个温柔扛人的姿势,一边与观红鱼道:“外头都传我五年前就闭关了,你都不修缮一下你这院子?” 之前放着不管,是方便他一两年就来找她切磋一下——的确是易淮全胜,他俩的战绩至今都是观红鱼只有一胜,但对招这事儿不是一成不变的,观红鱼每年也都会有新的领悟,易淮和她打起来,真是淋漓尽致,打完还能免费看风花雪月楼的歌舞乐,还能免费喝风花雪月楼的酒,多爽啊。 “你未说要闭关多久,万一我前脚修缮了这园子,你后脚就出关来找我切磋,岂不是浪费钱?” 观红鱼语气平静:“左右这院子也废了,就这么摆着吧。” 易淮嘀咕:“所以我夏日总是不来找你。” 观红鱼顿了下,若有所思:“你怕虫。” 燕奕歌也不避讳:“脏。” 他不能说是怕虫,就是嫌脏。 想到“燕奕歌”的洁癖,饶是观红鱼也默了默。 他们行至院子正中央,那一块儿只是有些落叶和杂草,不至于一地废墟。 但即使如此,燕奕歌还是用内力清出了一块地,才将易淮放下。 听到了点动静的观红鱼:“……” 她一时间没说话,又听易淮说了句:“都说你们风花雪月楼是世间最大的销金窟,你却那么抠。” 他说着,想到什么似的,问:“你这赚的钱该不会全进国库里了吧?” 观红鱼又沉默了。 她这沉默的模样易淮很熟。 上一次这般时,是易淮说中了她和皇室之间的联系。 所以易淮也不由得默了默。 燕奕歌稍扬眉梢:“观大家,你很不擅长藏秘密。” 观红鱼:“……” 她也不算是为自己辩解:“易公子,是你的聪明才智太过惊人,我平生所见,只你一人如此。” 她是天盲,所以从小五感就格外敏锐,甚至能分辨出一个人说话时是否是玩笑,所以她很清楚,易淮不是随便一猜。 也正是因为清楚,才不免惊叹。 观红鱼无声地轻呼出口气:“不进国库又能如何?” 她慢声道:“成泰十二年,那年因十一年时各地收成不好减轻了赋税,却不想刚好遇上东南洪灾西边大旱地动,若不是风花雪月楼,国库连赈灾金的十分之一都拿不出来。” 不是皇族奢靡,而是总有官贪。 这是怎么都打不尽的。 观红鱼幼时也不懂。 她不懂为何明明她们楼内金子明珠是一箱一箱抬进来的,师父却还是把日子过得这么紧凑,精打细算地过着每一天,不明白那些金银珠宝为何总是要被送走。 后来她长大一点了,师父便告诉了她风花雪月楼所有的事,那时观红鱼还是不懂。 直至龛文帝需要她出世去平定动乱的江湖。 观红鱼虽看不见,可她的心能听见。 三年的历练,让观红鱼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她要在她的生命中守护好皇权,因为一旦皇权败落,百姓只会陷入更深的疾苦、战乱中。 观红鱼不是没听过不破不立,但她不是政丨治丨家,她顾不了那么多大局。 她只知道她的命是荣姓皇帝的,她的血只会为历代荣姓皇帝而流,她的命早就奉献给他们。 她也无比庆幸,无论是龛文帝还是现在的龛武帝荣少烨,都不是什么昏君,没有让她流的任何一滴血成空。 这是易淮认识观红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瞧见观红鱼身上出现这种可以称为“悲天悯人”的情绪。 他第一时间没说话,就听观红鱼继续道:“风花雪月楼收了那些贪官、剥削百姓的富商的钱拿去赈灾,也算是为他们积一些阴德了。” 她语调并没有太多波动,听不出对这类人是否有厌恶。 易淮初次和她比试时,是有想过这个NPC是不是设置得就是有点像三无,无心无口无表情,但后来和她多相处了几次,尤其是那次他揭破她和皇室的关系后,易淮就发现她也是有情绪波动的。 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多半是真实的世界,那么就更加能确定她也是有喜恶的。 不过易淮没有多管、多想、多问。 因为…… 他扫了眼手还放在他腰上揽着他的另一个自己,在心里轻哼了声:“你是不是有点太用力了?” 燕奕歌幽幽:“你是不是有点太关注旁人了?” 易淮心道行,这题无解。 他和自己在这事上总有些差别,易淮辩无可辩,只能乖乖认错。 “……你想怎样?” 燕奕歌勾起唇,眼里的笑意实在是藏不住,嘴角的弧度都深了几分:“回头说。” 说是说回头说,但易淮已然从他那儿感受到了一艘火丨箭:“……” 呵。 男人。 燕奕歌放下了搂着他腰的手,却转去勾了一下他的头发,又是将发丝卷在指缝间的动作,既亲昵也透露出一点掌控欲,他在心里的声音都含笑:“阿淮,别总是嘲讽自己。” 易淮轻嗤:“你少想点这种事我就少嘲讽点。” 燕奕歌面不改色:“那你嘲讽吧。” 易淮:“。” 呵。 他们在这心里交锋,那头观红鱼已然收拾好了心情,像是执剑一般拿着红杖,另一只手往前一伸,示意:“易公子,请。” 易淮第一时间没动,而是看向了燕奕歌。 燕奕歌松开了手,指尖却又带着点狎丨昵地扫过易淮的耳尖,惹得易淮睖他一眼。 燕奕歌勾勾唇,没有多说什么,捞走了会碍事的狐裘,接过了易淮递来的面具,退到了他们侧面去。 看自己与人比试…… 他想到在江武时,易淮看他与人动手时传递过来的那点兴奋和新奇感,再一次切身地感觉到。 燕奕歌望着易淮手持薄柳,站得笔直。 他虽然着了身冬衫,但因为身形过于单薄,所以不仅不显臃肿,反而还有几分消瘦感。 ——易淮每天都说自己要锻炼一下了,但除了练练那套刀法,就没有后续。 可即使如此,他这么立在那儿,也是极其好看的。 尤其在易淮说了声“观大家,请”后,场内两人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观红鱼根本不会等易淮出招,她手腕一翻,红衣飘袂,一根红杖直指易淮。 易淮后撤一步,薄柳出鞘至三分之一,剑身刚好挡下了刺过来的红杖。 两人的内力碰撞,以他们为中心,阵风忽起,扬起了他们的发丝与衣袂,也将一地的落叶杂草全部激起,变成了雨一般挥挥洒洒下落。 定在空中不过半息的观红鱼一拧腰变招,再次朝易淮攻来。 易淮先没用那套刀法,他闪身避让的同时将薄柳彻底拔丨出,起手挽了个剑花在挡下扫来的红杖的同时,也是再一转手腕,一剑刺了出去。 观红鱼没躲,用红杖去挡的同时,还想要借着长杖的优势,想打在易淮的手背上,让易淮吃痛松手。 但易淮早就有所预料,提前松了手,然后一翻身让开,再抬脚踢了一下下落的薄柳,将其高高踢起时,也是踢开了,好和观红鱼拉开距离。 风花雪月楼的轻功“步步生莲”也很有名气,一是因为身姿优雅,像是起舞一般,却又并不影响速度,甚至还有几分鬼魅感。 而观红鱼更是修到了“一步一莲”的境界,但易淮之前与她比过轻功。 “一日还”终究略胜一筹。 易淮追上被自己踢飞的剑,握住剑柄,同时回身挽出剑花起势,磅礴的内力缓慢输出,带动着所有因他们的对招而不断在空中飞舞的落叶杂草。 观红鱼姿态翩然,配上她那一身金鳞红衣,在空中当真像是将要跃龙门的红鲤鱼,漂亮得令人惊叹。 观红鱼看不见,但能听见,她知道易淮这一招起手是什么—— 丝丝弄轻柔! 她在这招上吃过一点亏,但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招了。 观红鱼并非“夏忠海”那样的存在,她不攻易淮,只攻易淮的旁侧,去打乱易淮的“局”。 但空气还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凝滞,哪怕花费了些时间,仿佛无形的细线到底还是成了网冲观红鱼拢去。 观红鱼却不急。 她停下来,耳尖微动,系于脑后的黑色绸带微微飘扬,在那些丝线将要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动了。 宛若起舞一般,她将那一根红杖定于地面,然后单手撑着一翻身,绣着莲花纹样的鞋尖点在丝线上,看似好像一次随意的接触,其实在刹那间就是一场内力的比拼。 她的脚下好似真的生了莲花,一步步,轻踏莲绽,那些丝线都成了莲的轮廓。 易淮微勾起嘴角,即便被破了这一招,也没有丝毫挫败。 观红鱼又不是第一次破这一招了。 他只再一次起势,但这一次不是任何他自己悟出来的剑招,而是那套刀法。 易淮层层剥茧,抓住了里面暗藏的秘密。 最简单的起势,可他体内的内力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贴合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翻涌。 观红鱼觉察到,提杖去挡。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便连过了十余招,好似胡乱迸发出来的劲风再度摧残着整个院子,燕奕歌淡定地侧身避了避,那破空的劲风就直接在他原本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最后观红鱼停了下来。 易淮也没再动。 观红鱼的红杖点在了易淮的肩膀上,易淮手里的薄柳剑面则是贴在了观红鱼太阳穴旁侧,挨着那根黑色的绸布。 观红鱼慢慢放下红杖:“……是我输了。” 易淮勾起唇,眉目飞扬,像是新打的寒刀,亮眼得令人心动。他也收回了薄柳,习惯性随意挽了个剑花才将薄柳收鞘:“你没用全力,不能说输。” 观红鱼缓缓摇头,抬手按住了自己被劲风震断了的遮眼布:“易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用剑刃,就算我尽全力今日胜你一筹又如何?假以时日,易公子又会再次登顶。” 易淮喜欢听夸奖,所以他笑得更深,看向了已然朝他们这里走来的燕奕歌,有点炫耀似的偏了偏头。 璀璨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刺得人睁不开眼,也叫燕奕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抖开狐裘给他披上的同时,也是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自己太帅了。 怎么可能忍得住。 第103章 燕奕歌只是浅浅地亲了下,犹如蜻蜓点水,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易淮还是有点燥。 哪怕他在看见燕奕歌走过来时,望见他的表情神态就预料到了也是从他那儿感觉到了他想要做什么,甚至他也没拦着。 是他放纵的,也是他有点站不住脚。 因为他没法自欺欺人说观红鱼天盲看不见…观红鱼是看不见,但她能“看”见。 所以易淮轻咳了声,看了观红鱼一眼。 便见观红鱼低头摸着自己的红杖,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 她似是觉察到易淮的视线,微微抬头,平静开口:“说起来,易公子方才的剑法从前并未见过,是新领悟的?” 易淮扬扬眉,品到了点异样:“不,是别人教的,怎么了吗?” 观红鱼轻轻摇头,她面上没有泄露出什么情绪来:“无事。” 可易淮和燕奕歌都无声地扬了下眉。 易淮在心里与自己说:“绝对有事。” 但他面上也没再展露出什么,也没追问,只抬手把薄柳递给了燕奕歌,让燕奕歌收进剑袋背在了背上,自己则是再将面具戴好。 外头传来一声钟响,悠远古朴,有点提神贯耳的感觉。 观红鱼稍稍侧首:“宴会开始了。” 易淮还未说什么,观红鱼便又说:“前头那些舞乐表演易公子是见多了的,想必也看腻了,便再多耽误一会儿工夫到场吧。” 她微微转身,伸手示意易淮和燕奕歌:“易公子,请。” 猜到她多半不是说那个簪子的来历,也是有别的要事要说,易淮依旧没急着问一句。 左右都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必要急在这一时。 风花雪月楼不至于拿个假的忽悠他。 除非是他理解错了意思。 但应该不至于。 易淮心说他从小到大就很少在这种事上猜错。 观红鱼在前头带路,出了这专门用来比试的荒败院落,在风花雪月楼的九曲回廊里弯弯绕绕,拐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最后进入了一座四层的楼阁。 易淮知道风花雪月楼本身就是一个大阵,他之前还站在风花雪月楼外楼,也就是迎客的那栋八层的八角阁楼的顶端看过这个大阵。 至于破没破解,观红鱼问他时,易淮只笑了下,没说答案。 但聪明人明白,易淮已然破解了。 所以观红鱼一直还有一个认知,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要与易淮为敌。 此人无论是才智还是手段亦或是武学都太过超常。 因此在风花雪月楼里,有人问观红鱼如何看待剑阁雅菊阁与“燕奕歌”为敌一事时,观红鱼只说了四个字—— “剑阁无人。” 这话并未传出,只在楼内被各位姑娘琢磨。 最后还是如今的月主完美解读了出来。 观红鱼说的剑阁无人,一是指雅菊阁此举愚笨且像个笑话;二是指剑阁不对雅菊阁多加约束规劝或是直接介入,也是当权人不够有脑子;三是指剑阁无人能够胜过“燕奕歌”,剑阁第一剑已然早就销声匿迹在“燕奕歌”出世时。 至于四……便是说剑阁再不变革,终有一日会真的再无人入剑阁,这几百年历史、一度是江湖的定海神针的门派,便要彻底消亡。 想到剑阁,观红鱼一边领着易淮慢慢下楼,一边道:“雅菊阁变动还挺大。” 易淮稍扬眉:“方前武功差些,但有当掌权人的头脑和才智,最重要的是他有江湖人最喜欢说的江湖人的侠气与胸襟。” 燕奕歌随意评判:“剑阁这么多年历史,固步自封了,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观红鱼不知道是笑了一下还是如何,但语调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总有几分机械感:“直接将《雅菊剑法》向阁内弟子公开的‘新鲜血液’?” 她其实没听过这个词,但能大概意会到。 聪明人,是不需要辞典也能听懂。 易淮还未说什么,观红鱼又道:“不过说不定确实有奇效。” 她停在一面浮雕壁画前微微抬手,根本不像是看不见的人,准确无误地摸到了机关按下:“还有你们在鲤泉遇见过的那位小友,叶芊然。” 观红鱼不出风花雪月楼已快十年,可她全在这一楼中知天下事:“她拜入了霜梅阁,是霜梅阁解意长老的亲传弟子。” 易淮也不是很意外,燕奕歌平静道:“她有些天赋。” 打开的暗门显现出并不狭窄却有些昏暗的通道,通道内的气息带着些潮湿感,不算是很好闻。 观红鱼对于有没有灯都无所谓,但易淮不太看得清,所以燕奕歌干脆利落地弯下腰,将人抱起。 不是打横的姿势,而是像抱小孩似的,让易淮的身躯完全贴进了他的怀里,人坐在了他的臂弯。 易淮始终觉得,能单臂抱起自己的自己太酷了。 所以他笑着弯了眼,搂紧了自己的脖子。 听见了动静的观红鱼面不改色:“本来还想问你是否需要掌一盏灯,现在看来不用了。” 易淮语调懒懒,没有半分赧然:“确实不用。” 通道是往下的,越往下走越阴冷,所以燕奕歌不动声色地再运转了内力给易淮暖着。 这条路不短,他们走得又很慢,观红鱼觉察到烁金流石的内力波动,开口道:“对了,方才与你比试时,应当不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说:“我感觉你的内力里似乎掺杂了点烁金流石的内力,而且另一个你,好像也被你的一招一式在牵引着……我能够感觉到有内力波动。” 易淮并不意外观红鱼的敏锐,事实在之前观红鱼说她修“心眼”时,易淮就觉得怪怪的,而现在这个世界又明显地有些玄幻因素在了,易淮便不得不想是不是真的有“心眼”这种东西,而不是说五感中抛开视觉的其他四感。 燕奕歌并未解释,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我们是一个人。” 观红鱼何其聪明,当即便闭口不言。 恰好他们行至尽头,看似没有路了,但观红鱼用自己的红杖在墙上规律地敲打了会儿后,厚重的墙壁便缓缓上升。 只见里面是约莫一间正常卧房大小的石室,收拾得干净又温暖,顶上还有几个隐蔽的通风口,还有床榻和梳妆台、屏风与桌椅。 而在石墙上升时,观红鱼便让了让位置,侧身立在墙根,将易淮和燕奕歌让出来。 到一半时,易淮便清楚地看见里头跪伏着一名身着冬衫的女子,头发简单用一根木簪挽成了妇人头,语气恭敬:“属下失职,请庄主降罪。” 易淮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奕歌心里虽有些醋,但还是淡淡道:“她没受伤。” 易淮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石室里点了灯,还摆了夜明珠照明,他看得清楚了。 燕奕歌弯着腰将易淮放下,自己站直身体时,再给易淮拢了拢有点滑落的狐裘。 “你起来吧。” 易淮说:“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既然求助到了风花雪月楼来,那想必是淮水山庄出了事…我先前就与你们说过了,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薄柿却不动:“庄主……” 燕奕歌冷冷:“怎么?不想在淮水山庄做了?” 薄柿哽住,立马就抬起了头。薄柿不算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相反她比起风花雪月楼那些各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脸都可以说是有点平庸,但多看两眼,又能够感觉到她的美。 是一种沉静的美。 用易淮的话来说就是,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是不美的。 她显然是早就被知会了燕奕歌变成了两个,且其本名不叫燕奕歌,所以在看见易淮和燕奕歌站在一块儿,甚至距离过近时,也没有表现出疑惑和震惊。 她支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还未将自己这段时间打的腹稿说出,就听易淮先若有所思地说了句:“风花雪月楼要把你藏在这儿……你在被人追杀?” “……是。” 薄柿先回话,她低下头,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也有几分切齿,声音像是淬了血和硝烟,带着仇恨与沙哑:“淮水山庄…就活了我一个。” 易淮一顿。 饶是他猜到了点,也难免沉默。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现在确认了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意识到自己有一段时间朝夕相处的那些人都是真实的后所以才会涌起这种久违的仿佛被挑衅到了的怒火,还是即便这里真的是一个游戏世界,他也还是会为这些和他有过交集的数字生命而有情绪波动。 但…… 纠结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 易淮眸光冷下去,越是这样的情形,他越是冷静,甚至于到一种淡漠:“谁干的?” 薄柿咬牙:“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到,只知那伙人身法极其诡异,出手的招式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且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都没有打探或是踩点,出现在临余时,就直奔淮水山庄而来,不过一息之间便破了迷阵,我们来不及防护……” 当时薄柿就意识到这并非他们能解决的人或事,立马就放了信号让所有人直接撤退。 但在撤退的路上,薄柿就近到淮水山庄在外的第一个商铺驻点时,便见到了一场熊熊烈火。 她猜到走水缘由,甚至没敢确认店内是否还有人生还。 “……那时我就猜到对方恐怕早就打探清楚。” 薄柿闭了闭眼:“所以我一路没有再停,直入京城,躲进了风花雪月楼才逃过一劫。” 燕奕歌的语气已然冷到像是下一秒就要掉冰碴:“什么时候的事?” “…庄主您离开淮水山庄一月后。”薄柿补了句:“庄主,您还好离开了。他们是为了杀您而来的!” 第104章 (二更) 据薄柿所言,她在逃跑时,听见了这伙人中有人喊了一声说先找燕奕歌,在找燕奕歌的路上将见到的所有人都杀掉。 虽然他们说的并非“先杀燕奕歌”,但既然都直接上淮水山庄杀人了,而非规规矩矩地递帖子,那就代表他们找“燕奕歌”,就算不是要直接杀了他,只怕也非善事。 易淮和燕奕歌十指相扣,构成彼此绝对冷静理智的力量,没让那点怒火因为两人的情绪共感而成倍增长。 燕奕歌:“他们来了多少人?” 薄柿没有迟疑:“我粗略估计恐怕有百来人,个个身手不凡。” 她说着,拧起了眉:“也是因此,我才想不明白,究竟是何门派有这样的本事能力……那些人虽然蒙了面,但我可以肯定绝非任何一个在江湖上露面过的高手。” 一帮这么厉害的人悄无声息地藏着…… 要么是他们从未出过手,加上又听风堂配合刻意掩盖了其锋芒。就像阴闲和观红鱼,都是听风堂特意将其的名字剔除,说是因为没再出手过所以不好排名——而燕奕歌这个名字却始终在上头,更能说明听风堂每年出的榜单也是有点暧丨昧的。 要知道赵德顺也不在榜,还有许多朝中武将或是禁军统领,都未曾入榜。 但易淮在成泰二十六年初,也是内测版的最后一年与那位禁军统领交过手,点到为止的比武切磋,他是险胜一筹。 要易淮说双方拼尽全力是什么结果,易淮也确信自己能够拿下,但他肯定要费些功夫,也不会说很轻松。 易淮估摸着这人要是上高手榜的话,应当居于他之下,位列江湖第二。 更别说还有个至今还未与他交过手的赵德顺。 易淮只看过碧泉掌,但那时并非赵德顺出手,而是赵德顺的师父。 当时他师父也没出全力,那时候易淮就觉得这碧泉掌可能有点棘手,碧泉掌和他的内力是相克的,真遇上了就是拼一个谁更强势了。 易淮觉得现在的自己胜过那时赵德顺的师父不是问题,但赵德顺……他没见过他出手,他也说不准。 尤其他听说赵德顺的天赋远在他师父之上,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他师父一眼挑中,从小就放在身边教养规矩,确保他能成为皇帝身边最忠心的狗。 可听风堂为什么要帮这么一伙人藏着? 就算会,这些人也一定和皇室有些关系,既然和皇室有关系,就不应该冲他下手。 易淮想不到这突然发难的理由。 所以他可以排除听风堂这边。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们说话间,已然坐了下来。 因为易淮也没让观红鱼避让一二,故而观红鱼也慢慢坐在了不远处。既给了他们主仆空间,也能表示自己在光明正大地听着。 易淮一时间没开口,他戴着面具,薄柿自是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另一个易淮也没吭声,和他一样露出了思索的神态来,便叫薄柿明白他在想事,暂时没有出声打扰。 易淮在心里说:“薄柿说是你离开的一个月后,会是和你离开淮水山庄有关吗?” 燕奕歌自然和自己是一个思路:“如果是,薄柿也说了他们是来杀我,而不是趁我不在来摧毁淮水山庄,但偏偏是我离开的一个月后。” 燕奕歌是没有成泰二十六年下半年到景顺四年四月前的记忆的,因为这段时间在游戏里是“跳过”的,内测版在成泰二十六年六月宣布了公测即将开始,公测版的时间则是景顺四年四月开始,所以燕奕歌没有这之间这个世界的记忆。 也就意味着这伙人偏偏是游戏公测版开始后的十五天——依照易淮原本的时间算是十五天,才来淮水山庄找事,还明显是要来杀他的。 游戏内的时间是一个月,一个月……从龛朝最西部到临余这个最东部在不想惊动什么的情况下,一个月是不够的,但往南或者往北一个月差不多。 不过比起是龛朝内的人,易淮更倾向于别的。 只是若是满北或是柔雅,即便走海路,这么些好手,也是靠商船渡进来? 又或者是…… 易淮看向观红鱼:“皇上让巫沉凝帮忙查蓬莱,让她往东南方向一路查查有没有什么痕迹…他是为何认为蓬莱会在东南方留下痕迹?蓬莱在龛朝的东南方?” 话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观红鱼微微颔首:“是。” 她严谨地补了句:“应当是如此。” 易淮:“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问完,都不等观红鱼回话,就在那里自问自答,回答的是燕奕歌:“那个国师是在东南方先出现的?” 想到攻击淮水山庄的那群人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临余…… “又或者说,你们能追踪到的最早的痕迹,就是他出现在临余?” 观红鱼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在心里感叹他的头脑了:“是。” “蓬莱在东海吗……” 观红鱼听出了易淮语气里有几分古怪,便不由问:“易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易淮也没说没有,只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个神话传说,就是说有一座蓬莱仙岛在东海,建于上古时期,周围环绕着一片迷雾,上头住着仙人,宫室都由金玉砌成,甚至整座岛都是白色的,隐藏在白雾中,无人能够觉察。” 观红鱼微停:“……易公子你们那个世界有关于蓬莱的传说?” 易淮说是,燕奕歌又在心里呢喃了句:“说起来,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过关于哪儿有仙山的说法,就算是信奉神仙,也是传说有这么个神仙,而非传说谁发生了什么故事而变成了神仙。” 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前者要更为单薄,也距离人们更远。 易淮心道越想越感觉这个世界像是个还未成熟完善的“小世界”啊。 观红鱼跟易淮确定了后,也陷入了些思索。 而那头易淮则是继续问薄柿:“淮水山庄关闭是你宣布的吗?” 薄柿稍怔:“…是。” 因为从观红鱼他们这儿知道了“燕奕歌”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薄柿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太意外,她只是感到些许神奇:“而且是庄主你让我宣布的。” 她道:“还有五年前,也是庄主你说你要闭关。” 燕奕歌淡淡:“我没有这段记忆。” 他的记忆就是他在淮水山庄里想下线删号不能,然后自杀,再醒来时是薄柿将他救了回来。 燕奕歌看向薄柿:“那你有我自刎的记忆吗?” 观红鱼微微侧了下脑袋。 自刎?她意识到为什么,又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有魄力。 薄柿这回点了头:“有的,我以为是庄主你走火入魔……因为庄主你在说要闭关前总是很奇怪,好像要离开了一样。” 听到她说“好奇怪”时,易淮还支棱了一下,但后面那句又让他放松了下来。 啊,那确实是他。 毕竟那时已经被通知即将关闭内测版,他的计划也走到了尾声,他的身体状况更是不容乐观。 实际上就算是内测版当时还没有要关闭,易淮也会要删除账号了。 只能说刚好赶巧,那时候易淮完全是抱着最后再看看这个他玩得最久的游戏的心态在上线。 易淮捻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抬起另一只没有与燕奕歌交握的手,点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条线:“所以从我下线后再到自刎中间这一块是我的记忆盲区。” 在薄柿看来,燕奕歌自刎是在今年的事,也就是公测版开始,但在燕奕歌看来,他就是在内测版时发现自己下线失败,甚至在非战斗状态下无法退出游戏进入初始界面,所以才自刎。 这里有一个时间差。 要么是有神秘力量改变了双方的记忆,要么就是…… 易淮看向燕奕歌:“你缺失了中间的记忆。” 燕奕歌嗯了声,他和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低一些。” 易淮点点头:“确实。” 薄柿对于易淮的话从不会质疑,但观红鱼没明白的当然会问:“易公子为何如此认为?” 易淮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就是一种直觉。” 他说:“类似于你的心眼一眼,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而 ЙàΝf 易淮的直觉,从小就格外地准。 观红鱼懂了:“其实说是‘直觉’反而显得玄妙,在我看来,应该是易公子你的才智导致的‘直觉’。” 易淮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夸他,不由得愣了下,旋即勾起了唇:“这个说法我喜欢。” 这段彼此的错误认知暂时搞不明白,易淮也只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存在这样的问题,没有要现在立马弄清楚的意思,所以燕奕歌又换了一个问题:“江湖传言我以一叶破了机关道的千军万马阵,有这事吗?” 薄柿微顿:“……庄主您在闭关那几年并未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您素来不走正门,所以属下也不知您是否有去机关道,不过属下查过,这个消息是在景顺元年,也就是蓬莱仙人出现在龛朝时突然传出的。” 易淮呵了声,薄柿稍稍低下头,就听燕奕歌凉凉道:“看样子机关道和这些事怕是脱不开干系了。” 怎么也得去一趟机关道内门,看看那老头子到底想干什么。 “说起来,”观红鱼轻轻开口:“易公子你们在江武城外遭遇的刺杀,方年报上来过,说是遇上了一具和人几乎无异,还是燕公子伤到他时才觉察到声音有点不对的傀儡?” 易淮说是,观红鱼又若有所思:“机关道内门禁阁禁术之一,便是傀儡术。我幼时听师父说过,其可以做到与人无异。” 易淮扬了下眉梢:“所以这事是真的?” 观红鱼轻抚了一下自己身侧的红杖,语调缓慢:“是。” 她向易淮展现出了合作的最高诚意:“易公子大概并不知道,在古老的门派,如机关道、剑阁或是天山等这些有着五百年以上历史的江湖门派中,是有‘修仙’一说的。” 第105章 听得观红鱼此言,易淮只是哦了声,没有太大的反应。 观红鱼稍顿:“…易公子连这也猜出来了?” “你从不说你年纪,这风花雪月楼上下都无人知你岁数,这么多年了,你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你修的所谓的‘心眼’又是个很玄妙的说法。” 易淮懒懒:“其实以前,也就是在我还认为这里只是一个游戏世界时,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游戏制作组埋下的伏笔,等公测版时会出现什么武极巅峰便成仙这样的剧情。” 观红鱼不太听得懂他这段话,但又能意会到意思:“所以你才不会意外。” 易淮笑了下,漫不经心道:“说实话,其实我也猜到了你练的不是纯粹的武功,内力也和寻常江湖人不同吧?” ——他这里说的不同,不是指功法的玄妙,而是真要论起来可能不能归于内力。 观红鱼微点了下头,却又摇了摇头:“易公子,我所知其实并不比你所猜多多少。我知道的都是师父与我说的…有些话我与师父发过誓,绝不会外传,所以抱歉。” 她不能告诉易淮她所知道的,但其实她说不说,也都无所谓了。 易淮猜到了太多。 “易公子真想了解这些,恐怕要去问机关道他们了。” 风花雪月楼是荣氏开国后才建立的,至今不过两百年的历史,比起机关道和剑阁,尤其是天山,真的算是“年轻”。 易淮嗯了声,燕奕歌淡淡:“反正总要去机关道走一趟的。” 他说着,和自已同时站起了身。易淮道:“行了,也没什么别的事了,薄柿我就带走了。” 他看向观红鱼,郑重道谢:“此事多谢了。” 观红鱼也慢慢起身:“易公子客气。” 她稍顿,语气难得柔和:“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朋友有难,以我的处境不说两肋插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下,还是可以的。” 其实无论是易淮还是观红鱼,从未提过朋友二字,只是别人提起时并不反驳。 但现在观红鱼这么强调一句,易淮也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江湖跟庙堂更是融在了一块儿,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各方站队,不是两军对垒,一盘棋局上,出现了太多势力。 观红鱼想告诉易淮,只要易淮不是让她做背叛荣姓皇帝的事,帮的忙不是有损皇家利益,那么她就会出手。 易淮勾勾唇,燕奕歌提前一步道谢:“多谢。” 他是天下第一,可淮水山庄如今覆灭——就算没有覆灭,淮水山庄里的那伙人,本来就武功平平,不像风花雪月楼的女子是一支隐藏的娘子军;不似杏林馆那般因为医者身份又医毒双修,总会遭人忌惮……易淮总归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的。 这并没有什么,就像观红鱼他们需要借助易淮天下第一的实力一般。 . 前头的宴会早已开始,薄柿被风花雪月楼的姑娘带去换了身冬裙,再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戴上了一张遮住全脸的银箔面具,才再出现在易淮面前。 易淮和燕奕歌到了风花雪月楼给他们安排的席位。 既是看歌舞,自然都在大厅中,不过他的位置设立在旁侧,周遭都有屏风挡着,面前还有一层薄若蝉翼的帘子,不会遮挡他的视线,但离远了别人只能看见一点轮廓,看不到什么详细。 这就是风花雪月楼的“雅座”。 他们进入时,还并不是从帘子那边进入,而是后头的墙壁有一扇小门,这样旁人只知有人进来了,连是谁都要猜。 薄柿也是从那道门里进来的,她进来后,就悄无声息地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没有打扰自己靠在一块儿的两个主子。 燕奕歌在心里与易淮说哪哪都是谁。 这样的雅座不止一个,想要看表演,在二楼的雅间肯定是不怎么看得见的,得到楼下来。 “……叶斓来了,但千相不在。” 听到自己这么说,易淮稍顿,多少有点意外了:“千相不在?” 千相本名不叫千相,但叫什么易淮也不知道。他自称千相,是高手榜第三十五名,他武功在易淮看来其实不算好,但他有一手超绝的易容术,易淮之前也被他骗过两次,不过在被骗了那两次后,易淮就再也没被骗过了。 他武功精进了,分辨得出来千相这个人了。 千相和叶斓的关系很好,一开始易淮还怀疑过这俩是不是有点什么,后来在内测版时掺和了千相的事,才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也许是因为同父异母,长得是真一点都不像。 千相本尊生得寻常,是丢人群里都认不出来的大众脸,但叶斓却生得俊朗,的确有自恋的资本。 千相和叶斓经常一块儿活动,易淮很少有说看见叶斓好几次都没见着千相的情况。 而且在江武时问到叶斓千相,叶斓的反应其实也是有点奇怪的。 他若有所思,就听自己也是在心里说:“叶斓这人我虽说不上了解,但仔细想想他也并非那种会依附朝局或是向他人俯首称臣的性格。” 叶斓骨子里全是随性洒脱,当年外姓王灏王花重金想请他做门客,无论是砸钱还是礼待,叶斓都无动于衷,还说出了“我一介白衣,跨不动高门门槛”这样的话。 可现在……他显然在为谁办事。 京中有人想要燕奕歌死,譬如面具人背后之人;有人想让燕奕歌活,譬如观红鱼和荣少烨;还有人想要见他,譬如叶斓背后的人。 但这个人,是谁呢? 他是怎么驱动叶斓的? 易淮想到了熟山夏明停。 身不由己么? 哎。 易淮心说所以他才说江湖和庙堂本就分不开。 那些朝廷的人,真的位高权重到了一定的地步,想要掌控一个江湖人,实在简单。 台上的舞乐已然演出到易淮从未见过的曲目,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几个姑娘用着“步步生莲”跳出曼妙的舞姿,只听得清脆的铃铛声自上头响起。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赤脚的女子着一袭月白色的舞衣,在这样冷的天还敞露出了肚皮,那一截窄腰不盈一握,她面戴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好似藏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她舞姿翩然,好似仙人起舞,入世又脱俗。 易淮只看了半眼,就匆匆低下了眼眸,还很轻地轻咳了声。 燕奕歌在他后圈着他,无声地捏了下他的指尖,有点用力。 “……我在想事。” 易淮觉得冤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她,才抬头去看的。” 燕奕歌:“但我没有。” 易淮:“你抱着我你当然不会想再去看别人,我又看不见你,下意识反应抬了个头…我要抱着你我也不会去看。” 易淮现在人坐在蒲团上,但并不是盘膝坐的。 他感觉自己的坐姿看着有点像小可怜,蜷曲且委屈着一双大长腿,可没办法,谁让另一个自己非要从后头环抱住他,还要他坐在他怀里。 燕奕歌的下巴都搁在易淮的脑袋上,像是把人嵌在怀里一样,充斥着十足的控制欲。 “那你转过来抱着我。” 易淮:“……” 他抬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真当后头的薄柿是瞎的?” 燕奕歌面不改色地抬起手臂,将易淮的这只手也压在了臂弯里:“让她出去。” 易淮心道自己二次黑化后就更不是人了。 “别骂自己。” “你还是让我骂一骂积点阴德保佑下辈子我还能变成两个和自己相爱吧。” “……” 燕奕歌一时间是真找不到辩驳的话。 他想说自己又不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可当这个可能性被提出来的时候,也许因为涉及了另一个自己,也许因为这句话太过美好,燕奕歌居然也想相信那么一次。 见另一个自己被自己说住了,易淮勾勾唇,有点开心地晃了晃脑袋。 台上还在起舞的人已然引起了些细微的骚动,因为那是风花雪月楼的月主白从露。 她是西域人和中原人生下的孩子,从小在西域长大。 龛朝的西域民风是最开放的,表演时常穿这样的服饰,跳的舞对于中原人来说也很罕见。 所以在白从露入楼时,因为这姑娘也放肆大胆,还有人怀疑她是不是也卖身。 易淮就撞见过有高门的公子哥骚扰她,随手帮过一个忙,然后…… 在白从露当上月主时,江湖人便都知月主非燕奕歌不嫁了。 甚至江湖上还流传了不少他们之间的虚假故事,易淮都听过好几段了。 但她并不是喜欢易淮,易淮知道的。 她只是拿自己挡刀子。 这女人可聪明了。 不过因为这点,燕奕歌会吃醋也很正常。 毕竟易淮现在想想,那口醋也开始在酝酿。 也就是在这时,燕奕歌偏了下头,身体明显地紧绷了下。 易淮觉察到他的戒备,跟着看了看旁边那个燕奕歌一开始说空着的位置:“是谁?” “……荣少烨,赵德顺。”燕奕歌在心里低声:“还有一个感觉有点熟悉但很危险的人。” 国师。 不需要多想,两个易淮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这个人。 可问题是……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易淮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是气息吗?” 燕奕歌嗯了声:“不是那种我见过的,但是是那种我好像在别人身上有过同样感觉的……” 但到底是谁? 燕奕歌回忆不起来。 他的感知和情绪在同一时间传到了易淮这儿,易淮在心里轻啧了声:“真令人不爽。” 第106章 (二更) 而在隔壁,荣少烨入座后,赵德顺立在旁侧,另一名男子也是在荣少烨轻声开口示意后,才坐下。 在外,荣少烨并不称他为国师,而是唤作“先生”。 国师的穿着打扮与龛朝人并无什么不同,不过也看得出他并不惧寒。 在京城这寒冬腊月冷得直叫人打颤的天,都还穿着秋衫,也不需要任何取暖的器物。 甚至跪坐下时,他还将身侧的炭盆往荣少烨跟前再推了推。 他长相也很寻常,说不出俊俏也不至于丑陋,就是眉眼间有几分压人的气势,加上身躯有点高大,像个不苟言笑的将士,不像什么神秘的国师。 他对荣少烨也十分尊敬,完全就是把他奉为国主的态度,没有丝毫怠慢。 荣少烨偏头轻轻问他觉得风花雪月楼的歌舞如何时,他也低着头恭敬地答:“属下没太注意。” 荣少烨遗憾:“本来还想问问和你们那地方的比起来如何呢。” 国师没有半点波动:“岛上是清修,不会有这些轻歌曼舞。” “那日子岂不是会很无趣?” “修炼本就是一件枯燥的事,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得道。” 荣少烨闻言,略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先生你这是?” 国师也不避讳恼怒,平静面对:“属下心性不够,贪图人间富贵尊荣,自是比不得。” 荣少烨其实一直挺佩服他的。 和大多要做高官但自诩清高的人不同,这位国师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说自己想要国师之位——前朝虽然没有国师,但龛朝开朝时的确设立过国师之位,再往前追溯的旧朝也不是没有偶尔冒出过一两个国师。 国师的位置也很明确,就是入内阁,比内阁首辅还要高一级,看似没有什么明确的实权,但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太子见了国师,也得客客气气地作半揖礼①道一声国师。 甚至对于口腹之欲和金银财宝的喜好,还有权力,他都毫不避讳,那份野心,庞大却也直白。 荣少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一下至少这位国师对美色并没有想法。 想到这儿,他又装作不太正经的模样,偏了身子去问国师:“先生你图人间富贵繁荣,就不图点男欢女爱吗?” 在不远处候着的赵德顺:“……” 荣少烨在这方面向来是直接的。 他不算是个专情的人,还没当上皇帝时,就被民间称作风流王爷,府内正妃一位,侧妃两位,还有些侍妾…不然也不会出现他皇兄荣少煜一个孩子都没留下,他膝下却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不是二子早夭,就是五个儿子。 不过当了皇帝后,荣少烨在后宫真的就是躺下睡个觉了,甚至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御书房的。 他是风流,喜欢美人,却也并非昏君。 就像风花雪月楼里姑娘哪个不是国色天香,□□少烨从来没有用皇权强压过风花雪月楼。 他在政事上或许少些天赋,但在其他事上又总有着一些令人意外的智慧和头脑。 国师也顿了下,他难得地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公子,我虽心性不够,但这最起码的色丨欲还是能够控制的。” 荣少烨噢了声,还是那副好似没什么心眼子的模样:“那国师你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他笑着道:“我这一生没法拒绝的就是美人儿。” 话是这般说,荣少烨心里却是想的蓬莱原来禁止这些欲丨望啊。 色丨欲被放在了最底层吗? 啧。 那这岛上的恐怕都是一群不解风情的糟老头子了。 风花雪月楼这场宴会是来了好些大人物,比如…… “公子。” 国师耳朵微动,低声道:“您的第四位儿子也来了。” 荣少烨又噢了声,这回语调是上扬的:“老四也来啦?” 他摸着炭盆的边沿,笑吟吟地:“说来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这孩子真是继承了我太多东西。就风流、爱美人儿这点也是一样的。” 国师:“小公子赋闲已久。” “他和老五是我最疼爱的儿子。”荣少烨慢悠悠道:“他身体从小就不知为何要差些,我就总是更心疼些。要他出去,山穷水尽②的,我也惦记;要他就在京中办事吧,这朝堂上暗箭冷刀子太多,我毕竟先是皇帝,才是他的父亲,偏颇于他也不好……” 他叹气,好像真的很信任国师似的,话赶话聊到了,便干脆问国师:“先生觉得该如何是好?” 国师淡淡:“那要看公子究竟打算如何立储了。” 自古以来,谈及立储,都好似一个不能随意聊的话题,无论是谁主动提及,总会叫皇帝眼神瞬间凌厉。 但荣少烨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我看谁都好。” 他这几个儿子,确实各有各的本事。 老大是嫡长子,皇后所出,荣少烨看他总有点看睿王和他兄长当年的感觉,君子六艺学得很好,在朝堂政事也有天赋,甚至军事上都有不浅的见解,似乎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自他上位起,朝中催促立储的折子就明着暗着不少,真正清廉的官,都希望老大当皇太子。 荣少烨其实也有点意属他,但又有几分后怕的摇摆。 他怕……他的大儿子会步他兄长后尘。 他们性格上太像了。 谁让他大儿子是跟在他兄长身边长大的。 他二儿子遭遇瘟疫早夭就不说了,三子在外驻守边城,不说军功赫赫,但也正是因为他,吉真再如何躁动不安,也不敢再过多骚扰,至多就是有些冲突。 四子虽无官职,未封王,但他是荣少烨最宠爱的一个,本事也不小。 五子则是文采和武学都很出挑,只是心计有点多,不过荣少烨挺喜欢他的性格,不是演的话,他平时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对于荣少烨来说,相处起来反而舒服。 他这五个儿子都不是他带大的,再说就算是他带大的,帝王家是个什么样,荣少烨不至于糊涂,两面人太多,总得多考量。 尤其…… “公子。” 清脆动听的女声从墙角的门后响起,打断了荣少烨的思绪。 荣少烨稍回神,侧首看了眼赵德顺。 赵德顺把门打开,发现是风花雪月楼送的饺子。 他侧身让开,端饺子的姑娘就走了进来,跪在了荣少烨的旁侧,将饺子摆好后,再摆好了餐具。 三个人,但她上了四副,因为第四副是她的。 她轻声:“公子请指。” 荣少烨随便一指,女子就夹了那个饺子吃了口。 饺子放在炭盆边上,屋内又有地龙烧着,倒也不怕冷。 等了约莫半刻钟后,赵德顺上前将一滴药液滴进了白水杯里,女子用针戳破自己的指尖,血液入水,并未变色。 女子恭声道:“公子请用。” 荣少烨无声地呼出口气。 他真是不喜欢这一套,但没办法,谁让他是九五之尊呢。 这场宴会办得热闹,但也只是热闹,并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不过在回宫的马车上,与荣少烨一同坐在马车内的国师开口:“陛下,方才燕奕歌在旁边的雅座。” 荣少烨微扬眉梢,一脸诧异:“他就在我们旁侧?” 国师始终低着头回话:“是。” 荣少烨轻嘶,满脸遗憾:“国师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我一直想见他一面,一直想看看兄长称赞不绝的人是何模样呢。” 国师语调没有太多波动:“臣不知陛下如此向往此人,若是下次还有机会,定会与陛下说。” “下次啊。” 荣少烨叹着气:“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他慢悠悠地:“人家是江湖上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我是被拘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笼里没有自由的龙。” 虽然看着高贵非凡,可真龙怎么能困于浅滩呢。 . 宴会结束后,易淮也没在风花雪月楼多留。 他不是走的正门离开的,因为不想和很多人撞上。 也是因此,观红鱼能够亲自送他离开。 走时,易淮还想到什么似的,偏头跟观红鱼说:“对了,之前时间太匆忙,有许多事都没来得及与六公子说一声。” 他道:“我在鲤泉听叶珺儒说风花雪月楼前任花主查荣少煜的毒时,查到了荣少烨身上,她就遭遇了刺杀。” 观红鱼没有什么表情,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没什么表情,也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这事:“好。” 易淮继续:“还有在鲤泉时遇见了个易容成夏忠海的人,他找了些人办事,其中有两个玩家。我和他们发生了些冲突后,从他们口里得知他们是为那个人办事,而那个人说他背后是四皇子。” 观红鱼这回顿了下:“易公子是觉得他不是乱说?” 易淮笑笑:“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疑心比较重,我暂时下不了定论。不过这事儿可以想出两个结果,一是这人确实是乱说的,在挑拨;二则是对方利用了反思维,让我们认为是在挑拨,实际上就是他。” 他这话里又有观红鱼听不懂的词了,不过观红鱼依旧能够意会到:“知道了。” 易淮扬扬眉:“你不是很在意。” 观红鱼面色无波,还未说什么,易淮便又说了句:“所以我猜的是真的,对你而言,谁当皇帝都不重要,你守护的只是荣氏皇帝。” 他语气不明:“那,若是昏君当道,你也依旧要舍命去守吗?” 观红鱼停了片刻,轻声:“是。” 立在易淮和燕奕歌身后的薄柿掀起眼皮看了观红鱼一眼。 便见那着一身红衣的蒙眼女子反手执着红杖,立在他们对面,因为这里是后巷,烛火昏暗,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易淮和燕奕歌的交融在一起,身后还跟着个薄柿的,还有许多旁的建筑,显得热闹非凡。 但观红鱼的影子却没入风花雪月楼后戛然而止。 显得孤寂,又仿佛被那座金灿灿、辉煌的楼院所吞噬了一般。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薄柿看向大大方方在街上牵着手的主子:“庄主。” 两个易淮同时应声。 薄柿顿了下,才问:“观大家沉默的那会儿工夫里,是不是心在与自己生来的使命做斗争呢?”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看她一眼。 薄柿也没有什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局促不安,就静静等待着回答。 易淮感慨:“你们这些文科生…啧啧,太会说话了。” 薄柿没听懂。 燕奕歌也懒得多解释,只说:“她是不是的,和我没关系。” 易淮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路是她自己走,是做困于那池塘里的一尾红鲤鱼,还是拼上性命跨越龙门,从此天地遨游,逍遥自在。” 全看观红鱼如何选。 第107章 易淮他们回到宅院门口时,就见叶斓穿一身白衣手执玉郎伞立在灯笼底下。 他先前那把伞面是给毁了,但自从之前被易淮废了一把伞后,叶斓就习惯多存几把,这样坏了就能换。 易淮成功教他做人,让他没有那么自信地认为自己的伞坚不可摧。 易淮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真想当鬼了?” 这位置站得可真好。 叶斓转过身看向燕奕歌:“老燕,我还是那句话,有人想见你。” 燕奕歌没有丝毫迟疑:“不见。” 叶斓动动唇,刚要再劝,就听易淮说了句:“这大晚上的,再有不到一刻钟便要宵禁了,京城的宵禁可比其他任何地方严苛。我可不想大冷天的还要到牢里走一趟。” “……那我明日再来请你。” 叶斓幽幽:“老燕,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连夜逃跑的人吧?” 燕奕歌微挑眉:“我像?” 叶斓呵呵:“你不是像,是你干得出。” 江湖上那些人提到燕奕歌时,都会因为他天下第一的头衔认为他是一个光风霁月、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大侠,实际上这人是真的不怎么要脸,也从不会因为这些称号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架着。 用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人都要我命了,还讲什么光明磊落,留着到阎王面前请阎王出手帮你报仇?” 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也正是因此,叶斓觉得燕奕歌绝对干得出因为不想见他背后之人而连夜离开京城的事。 易淮语气诚恳:“不至于,毕竟我也想见见你背后那个人。” 听到他这么说,叶斓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燕奕歌,确定地问了句:“老燕,你是惧内吧?” 燕奕歌还未答话,易淮就轻呵了声:“谁说我是‘内’了?” 叶斓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在他们之间扫视了几个来回:“不是吧老燕?!你你你你这这这这……” 燕奕歌也没解释,只是微垂了眉眼,含笑看着易淮。 易淮只在自己心里说:“我们是一个人,怎么能分出‘内’‘外’?” 燕奕歌轻哂,也只在心里回他:“那你倒是把这话说出去。” 易淮装作没听见。 于是又惹得燕奕歌在心里轻呵了声,稍微用了点力捏捏他的指骨。 打更人洪亮的声音从另一条街传来:“宵禁——宵禁——宵禁——” 燕奕歌暂且看向叶斓,没有多聊:“走了。” 叶斓到底还是收起了伞,让开了位置。 其实街面宽敞,他要是不让易淮他们也能过去。 这个举动只不过是表态。 而在路过叶斓时,薄柿很贴心地为两位醋意相同的主子看了眼叶斓,正好对上了叶斓的视线。 因得易淮和叶斓关系也还算不错,有点像损友一般,薄柿也见过叶斓好多次。 她印象中的叶斓,是张扬肆意的,甚至有几分狂妄自大,风风火火咋咋呼呼,嘴巴碎却并不会让人很讨厌,他眼里总是有光在晃动。 在薄柿看来,即便他有些小聪明,但也还是有孩子气。 但现在的叶斓,也许是因为光线的问题,又或者是旁的什么,他的眼眸多了分沉寂,像是终于长大了一样。 对上薄柿的视线时,叶斓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个笑。 ……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薄柿想。 她这一趟出庄,总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回到了宅院后,不需要易淮多说,薄柿很精准地找到了自己落脚的位置,还问了易淮明日要吃些什么。 易淮暂时想不出:“你看着来吧。” 薄柿低声应好,才再说:“庄主,叶公子看着消瘦了些。” 易淮嗯了声,燕奕歌淡淡:“看样子他有不少烦恼。” 他们没就这个话题多聊,冬日夜黑得浓,易淮摘了面具后就又打了个哈欠,于是薄柿便说自己不打扰庄主歇息,先行退下。 她走了后,易淮没动,因为燕奕歌直接弯腰一把将他抱起。 易淮勾住他的脖子,轻笑了声,脑袋靠住了燕奕歌的脖子,贴在了他温热的颈窝里:“燕燕,你这样好像山匪强抢民男。” 其实他不用说,在念头起的瞬间燕奕歌也觉察到了他在想什么。 燕奕歌抱紧了怀里的人,配合地嗯了声:“扛回去暖丨床。” 易淮轻啧:“名分都不给一个?” “给。” 他迈的步伐足够大,说话间就已经迈入了卧房。 燕奕歌抬手关门落锁的同时,也是随手挥出一掌,用内力点燃了几个烛台。 易淮看了眼:“都烧得差不多了,烧不了多久了。” 燕奕歌嗯了声:“没事,差不多正好。” 瞬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易淮:“……” 他好笑地提醒自己:“明日还要去见人呢,不是皇子就是什么亲王。” 燕奕歌垂首贴上他的唇,依旧嗯了声,但听没听进去、心思究竟在哪儿,那就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易淮清楚得很,毕竟他的心思也有大半是在这上头的,刚才那句话说出来,自己都没怎么走心,又怎么去影响另一个自己? 所以在燕奕歌轻舔了下他的唇缝时,他便顺从地打开了城门,任由自己将全本轻柔缱绻的吻变成强势而又充满压迫感的掠夺。 危险的感觉从他的尾脊迅速蹿上天灵盖,在他的神经网如过电般噼里啪啦地炸开,然后传递到了另一个自己那儿。 酉禾麻的感觉让易淮更加在这疾风骤雨般的吻中发软,也让另一个易淮更加兴奋。 他没有因为自己觉得自己危险可怕而诞生出什么负面的情绪,骨子里的那点压抑许久的恶劣也发散出来,让他变成恶魔,非要将另一个自己也拉下深渊。 当然,都是自己,其实不用拉,他们自然是永远站在一起。 那种掌控和某些谷欠念被满足的愉悦又传递给了易淮,像是天平的两端在不断摇晃,将处于中间的他不断拉扯。 但和他站在中间的,还有另一个自己。 共感让他们在这一刻的感知和情绪都变得极为复杂矛盾,于是干脆从钢丝上跌入悬崖,不再挣扎。 易淮勾住了燕奕歌的脖子,将人搂得很紧,也任由燕奕歌大力地回抱着他,甚至还在用力隔着衣物揉搓着他的脊背,好像要将他困在怀里,以甜蜜做陷阱,悄无声息地将他揉碎在怀里,再顺着他的意重新拼过。 易淮的膝弯靠上了床沿,他身体是往下倒的,却还是被困在燕奕歌的怀里,没挨着凌乱的被褥一点——易淮懒癌,实在是懒得收拾床铺。 反正晚上还要睡乱的,也没必要去收拾。 易淮被吻得实在是有点呼吸不过来了,燕奕歌才松开他。 但气氛就已经不是一个吻能收场的了。 他呼出口浊气,气息早就紊乱,心跳也和自己一样快到急促。 燕奕歌难耐地咬开易淮的领子,直接咬崩了上头的盘扣,让那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出来。 上头还有不少未消的牙印与吻丨痕,配上易淮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和里头朦胧的水雾,直叫人面红耳赤,心跳也不自觉地加速。 易淮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下,抵着燕奕歌的肩膀,但不是推拒的动作,只是想让人冷静一点。 燕奕歌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宛若野兽的,带着嗜血的欲丨望,好像下一秒便要由人化身成那不知收敛的畜生将人形的自己撕碎。 但他也只是抬起了手,攥住了易淮的手腕,咬开了他中衣的束袖,让袖袍滑落下去,露出了纤细的小臂上那一点艶红的小痣,还有朱砂痣外面那一圈牙印,也暴露了出来。 就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暧丨昧的牢笼,将那一枚红点困在其中。 燕奕歌微微侧首,拿自己的唇去摩挲着那枚小痣。 游戏账号的身体也有这样一枚痣,这点参数当初他玩游戏时没有进行修改,甚至还确定了是否有保留。 他很喜欢自己身上这枚痣。 夏天穿短袖时,就时不时地要摸一摸。 甚至其实他还干过吻上去这种事…… 那时候他说不出自己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怪异又找不到结论。 而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他那么早就痴迷于自己。 燕奕歌攥着易淮的手腕,哪怕侧着脑袋,也始终盯着自己那张脸。 太漂亮了,怎么能做到移开目光? 易淮刚缓过来一点,就撞进自己充满侵丨占谷欠的目光里。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完全被掌控的姿势,双手都被燕奕歌攥在手心里,双月退也大开着,被燕奕歌用月退隔开抵住木艮部,根本没有办法再撼动一点,只能紧紧贴着自己。 所以他头皮不可避免地麻了下,却又被那底下如海般深邃到甚至可以说是疯执的爱意给紧紧纠缠住,连头发丝都被锁死在里头,他只有溺毙这一个选项。 但要纠缠着他,就一定会和他一块儿沉没。 易淮动了动手,再一次勾住了燕奕歌的脖颈。 燕奕歌顺从地被他压下,在衣袍交错间,本来就只有短短一截了的蜡烛燃尽熄灭。 卧房内陷入黑暗,易淮撑在燕奕歌上头,舔着唇吻了下去。 他的声音混在甜腻的吸丨吮声中响起:“让我看看你心口那道疤。” 还是这个要求,但易淮早就看了不止一次,无论是自己对着镜子时,还是数次共浴、自己帮助自己,可他依旧看不够。 那道和他的走向、每一处纹理都一模一样的疤,就像是那枚痣一样,是那么地讨喜。 易淮衣襟微敞,低着头,燕奕歌的手掌穿进了他的发丝,早就散落的发带被他勾在掌心里,随时要去用来绑住哪儿。 比如勒过易淮的嘴角,抵在唇舌间。 比如蒙住眼睛。 比如把双手手脚一块儿绑住…… 易淮在那道疤上留下了点水痕,感觉到另一个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实在是没忍住,再张嘴用力地咬了一口人,惹来一声闷哼,还有干脆利落地再次翻身换位。 “……一个个来。” 燕奕歌嗓子喑哑,先蒙住了易淮的眼睛:“别的下次再。” 等易淮的身体可以了再,更好王元。 第108章 (二更) “月儿升,日儿落,阿爹扛着锄头归” “月儿升,日儿落,阿娘笑把灶火起” “月儿升,日儿落,阿兄……” 低哑的男声轻轻吟唱着童谣,在已经空荡了的街面上飘扬。 叶斓撑着玉郎伞,抵在肩头,步伐缓慢。 他望着天上朦胧的圆月,心想明日又是个大晴天啊。 也正是此时,他收回看向夜幕的视线,就见面前一名穿着夜行服的蒙面女子迎面冲过来:“小哥!歌唱得不错!” 她嗓音洪亮,语气也带着几分豪迈感。 叶斓停在原地,就见她直接将手里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他耳朵微动,确认并非什么武器,便直接伸手接住。 一点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叶斓没有表情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和他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小哥!这就当作我给你的演出费了,拜拜~”。 ……什么东西? 叶斓皱起眉,又听得有马蹄声和训练有素的奔跑声响起,还有一声几乎要划破天际甚至有点破音了的嘶吼:“小贼!我看你哪里跑——” 他话音落下时,叶斓也被穿着官服的人团团围住。 叶斓稍顿,望了眼自己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天枢院的人兴奋地看着他:“我们就知道冬至这样的日子,你会趁着官老爷们外出出手,现在叫我们逮着你了吧!” 叶斓懒得多说,他只看向了前方。 巡防营今夜值班的副统领打马而来,叶斓微抬伞面,看了他一眼。 对方一怔,翻身下了马,与天枢院的人道:“抓错人了,他并非那珠宝大盗。” 天枢院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副统领低叹了口气,上前与他低声说了几句。 天枢院的人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还是冲叶斓抱了抱拳:“公子,抱歉,但你手上的东西……” “是方才路过的那个女人丢来的。” 叶斓随手将包袱抛给了天枢院的人,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副统领:“你们还没抓到吗?” 副统领对他也不能说是客气,而是一种暧丨昧不明的态度:“是。” 他没多说什么,只道:“叶公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如今已是宵禁,你这般在外随意行走,容易遭人误会。” 叶斓瞥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轻哂了声:“知道了。” 他轻轻转了转手里的伞,语调慵懒:“这不是正在回去的路上吗?” 副统领示意身后的人让开路,叶斓捻着伞柄慢慢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在副统领跟前,悠悠道:“对了,那人的武功路数像是‘玉门’的人,我看她穿的夜行衣有些磨损,偷盗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却没有换钱买身新的夜行衣,想来钱不一定是用在自己身上。” “还有,如若我没闻错,她身上带着一点胡同酒肆的味道,在夜风中奔袭这么久身上还有这味道,不是刚路过染上,就是洗掉了衣物后晒在那一块儿,浸染上了。” 天枢院的人和副统领微怔。 副统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语气到底还是客气了几分:“多谢叶公子。” “不用。”叶斓声音淡淡:“该是我感谢你那日出手相助…这案子再没个结果,他和你都会受罚,他我无所谓,但你于我有这份恩情。” 叶斓收回视线,往外走去,像是说与副统领听,也像是说与自己听:“我是个江湖人,是个讲情义的江湖人。” . 次日。 易淮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时过半。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畜生吗?” 语气幽幽到已然完全不顾他骂的是另一个自己了。 但沙哑得不行的嗓子又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力。 易淮说完这话,月退上的肉又忍不住绷了绷。 主要是另一个自己实在是过分,仗着他没有给他走内力,他就不会起那样的反应,不用担心会泄了什么对身体不好,真把他当娃娃一样肆意摆弄。 甚至还反反复复在某些地方试探,更过分地蒙起了他的眼睛,让他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其实和自己玩猜谜真的没意义,但有意思。 燕奕歌带着他的手去扫过那具结实的身躯时,易淮很清楚自己触碰到了哪儿,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另一具身体。 所以这个游戏的趣味就在易淮因为失去了视觉所以被集中了的感官上。 指尖的触感滚烫,虬结的肌肉线条充斥着力量和压迫感;耳边被放大到好像贴在他耳侧的沉重呼吸声,还有燕奕歌低哑着嗓音一遍遍含混克制的提问;以及另一只贴在他身上,跟着一块走的手带着点湿润,烫得令人神经末梢都忍不住跟着微微战丨栗…… 燕奕歌轻咳了声,难得跟自己心虚:“…我真没忍住。” 在易淮再次发作前,燕奕歌又迅速地说了句:“再说你之前欺负自己也一时间收不了手。” 刚要问“欺负自己很好玩是吧”的易淮:“……” 确实,没法反驳。 他太能够理解燕奕歌为什么会失控到忍不住用食指试探了下,虽然看不见,但易淮可以通过燕奕歌的反应想象到自己当时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更别说他还真的抖着在燕奕歌的怀里哭了声,那哭声……易淮现在回忆起来还不敢相信是自己能哭出来的声音。 所以当时燕奕歌才在片刻的停顿后,传递来了更大的愉悦。 那莫大的愉悦因为来自那样的动作,所以显得如此恶劣,简直可以说是令人发指。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易淮太清楚了。 易淮呼出口气,也没再就此事跟燕奕歌辩论什么,只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殿月部。 虽然只有一点点,可能三分之一的指甲盖都没有,甚至因为燕奕歌还沾了点刚出的东西,所以也并不干燥,但易淮还是觉得有点疼。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吓到让他有些恐惧所以疼——那会儿他人在后劲中失着神,被碰到时,就犹如搁浅在沙滩上看似奄奄一息的鱼儿,被碰一下后就立马甩尾,死命挣扎。 只是易淮挣动不能,他整个人都被燕奕歌牢牢锁在怀中的。 那种疼不是什么撕裂的感觉又或者那种无法忍受的痛,而是更为奇异而又难以描述的…… 以至于易淮现在都还有点说不出的异物感梗着,不是很好受。 燕奕歌也能够感受到易淮那头传来的情绪,所以低声哄了句:“我给你揉揉?” 易淮:“……” 他呵呵:“然后我今天就不用出这扇门,甚至不用下这张床了是吧?” 燕奕歌想了想:“也可以去浴池。” 瞬间秒懂的易淮:“。”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动动腿,直接用膝盖踢了燕奕歌一下。 燕奕歌自然是有提前预判到,但他并未躲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后,才把自己的膝盖连带着小腿夹住,不让他动了。 “…别闹了。” 易淮话是这么说的,但完全没有动:“该起了。” 燕奕歌嗯了声,也没动,只半阖着眼垂下头,拿唇摩挲了下他的发顶,嗓音还有些惺忪的混哑:“叶斓可能一直在门口等着。” 他有听见有人敲门,但薄柿没有得到他的吩咐,是不会将叶斓放进来的。 这要是以前,说不定会让叶斓进来,可眼下情形不同了,薄柿甚至不会去开门。 有人要杀她,她也拿不准来敲门的到底是不是叶斓,万一是杀手…… 薄柿自认武功不够。 易淮轻啧了声,因为这一句话醋了起来:“大早上的睁眼你就提别的男人?” 燕奕歌毫不意外地低笑了声,又惹来易淮的眼刀:“报复是吧。” 他之前也有过早上一睁眼就提别人,那会儿燕奕歌也闹了情绪。 燕奕歌觉得冤枉:“真没有。” 易淮哼了哼:“起吧,我饿了。” 燕奕歌又嗯,但还是不动。 易淮:“。” 他知道燕奕歌在想什么,其实要是可以,他也像这样赖下去。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床上窝着,可实在是不行。 他在这个漩涡中牵扯得太深,真要他逃开远离,易淮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他做不到。 年然、巫沉凝、薄柿……他的朋友们都陷在这其中,还有淮水山庄那三十九人的命…易淮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但两个自己都清楚,他是要讨的。 所以在短暂地赖床后,他们到底还是起来了。 昨夜回来的路上,薄柿买下了一个准备收摊了的老太太剩下的菜,她知道易淮总是睡得很迟才起,所以只是备好了菜,然后就一直候在离主屋卧房有些远,但能够看见卧房的回廊里。 易淮和燕奕歌出现了,便起身拱手道了声庄主,然后说自己去炒菜。 她做事一向细致,不然也不会成为易淮在游戏里的“总助”。 易淮也没觉得让她动手做饭有什么,他是老板,薄柿是他的员工,不是他养的千金小姐。 饭菜上了桌后,没有易淮不喜欢吃的。 淮水山庄没有太多规矩,薄柿自然也可以坐下吃饭。 只是在布筷前,她还说了句:“庄主,我厨艺一般,您将就一下。” 易淮拿起筷子夹了筷糖醋排骨咬了口,咽下后才道:“已经很不错了。” 他勾起唇,笑得散漫:“我要有这厨艺,就可以烧个高香了。” 燕奕歌还在给他盛饭,所以没有说话。 于是易淮就动脚踢了踢他。 燕奕歌把饭放到他面前:“听见了。” 薄柿看着变成了两个的庄主互动,不由弯弯眼,眼尾的一点细纹也折了起来:“庄主要学烹饪?” 她道:“这不难的,多花些时间练练,就能到这种程度了。” 易淮:“那可不一定。” 他故意夹了块姜到燕奕歌碗里:“我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说不定连胡萝卜要不要削皮都不知道。” 燕奕歌垂眼望着自己碗里那坨有点像红烧肉的姜,没有什么脾气地将其夹出去,也不觉得自己非要闹这一下有什么,尤其另一个他也很清楚骗不到他,就是故意要闹一下。 “别老是嘲讽自己。” “我这叫说实话。” 说着,易淮还真的问了薄柿一句,语气十分诚恳:“所以要削皮吗?” 第109章 最后薄柿还是告诉了易淮要不要削皮。 “把表皮刮掉的话口感会更好些。” 这顿饭吃完,他们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大门一打开率先看见的便是那把熟悉的“油纸伞”,听见动静的叶斓捏着伞柄回头,就见易淮和燕奕歌着了一身相似的水墨色衣袍,只不过一个是秋衫,一个是冬衫。 他们穿的中衣都是遮住了脖子的,盘扣将其遮得严严实实不说,易淮肩上还压着狐裘,那一圈蓬松的绒毛将他纤细的脖子遮掩得更甚。 因为天冷,易淮还戴上了手衣,绣萝阁今年新款,薄且暖和,样式也很讨喜欢。 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都喜欢用。 易淮手上这双是纯黑色的鹿皮手衣,五指分离,里头带着绒,却并不显臃肿,反而将他的手衬得更加纤细。 易淮把门匙递给薄柿后,就收回了手。 叶斓也没有过多看易淮或是燕奕歌。 在江武时,他便感觉到了这“两人”有多能喫醋拈酸。 叶斓只看了眼薄柿,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要带薄柿姑娘一块儿去吗?” 薄柿也不知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说这话了:“叶公子,我并非姑娘家了。” 她嫁过人,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 可叶斓总是对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她喊姑娘,每次听见她反驳,也只会捻着伞柄半转一下伞面,笑眯眯地说:“女子到八十也是姑娘家。” 这一次也不例外。 易淮等他慢悠悠把这话说完了,才道:“让薄柿单独待着我不太放心。” 他并不避讳:“有人要杀她。” 虽然这是京中,但只要武功够高,悄无声息地杀了一个人后迅速离开不是做不到。 尤其薄柿不善拳脚功夫。 叶斓噫了声,很是惊疑的模样:“……谁要杀薄柿姑娘啊?你那淮水山庄的阵也护不住?” 易淮心道果然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淮水山庄出事了的事。 燕奕歌淡淡开口:“别问蠢问题。” 他们没坐马车,由叶斓引路,在街上步行。 谁也没提要去哪要见谁,好似只是老友相会,要找个地方吃些好酒,聊点闲话。 叶斓这个问题,还真是蠢问题。 因为如果护得住的话,薄柿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被燕奕歌怼了句后,叶斓也意识到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轻啧:“是,全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易淮还未说什么,他就又嘀咕了起来:“你这种人,跟你聊不了几句,我果然还是更适合跟薄柿姑娘聊。” 叶斓说着,笑吟吟地转向了跟在易淮和燕奕歌身后的薄柿:“敢去淮水山庄动手的,除却是高手也只怕是个粗鲁莽撞之人,薄柿姑娘可有受伤?可有受到什么惊吓?” 薄柿也没有要看易淮的眼色才回话,她轻声回道:“多谢叶公子关心,我并无大碍。” 她也不可能与叶斓说太多。 叶斓却好似没有听出其中的客套敷衍一般,还在继续:“不知是你的仇家,还是老燕招惹的啊?这要是老燕招惹的,那还真是殃及池鱼。” 他说完,又喊了易淮一声:“老燕!你看看你!都说了你这性格容易遭人记恨,早就叫你改改,你不听,现在好了,害得美人因你奔波受惊……” 叶斓话音未完,便迅速抬手挡了下。 他的腕骨撞上燕奕歌的手腕,疼得却是他。 只见燕奕歌手里两指之间夹着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叶子,要是叶斓反应再慢些,这叶子就要如同薄薄的刀刃一般,直接将他的脖子划拉开大半。 叶斓轻嘶,还没说什么,易淮就道:“你很吵。” 叶斓:“?” 他不理解:“人长这一张嘴不是吃饭就是用来说话的吗!” 燕奕歌淡淡:“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叶斓:“……” 他谴责:“老燕你现在有情郎了就真的不一样了是吧!” 燕奕歌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叶斓一噎,发现自己还真反驳不了,便更气了。 他到底再闭上了嘴没絮叨什么,表情看着也很愤恨怨怼,易淮则是在心里与自己道:“其实他是聪明的。” 叶斓问了许多问题,却没有问淮水山庄是不是出了事,不然他们为何护不住。哪怕问了究竟是何人所为,也只是顺嘴带过,并未深究一个答案,还自己聊到了旁的事。 叶斓…… 如今虽然身不由己,恐怕也与他们走上了陌路,但有些事还是没变的。 叶斓带着他们进了一个胡同。 原本热闹的街面好似瞬间就被甩到了身后,耳根子也就更加清静。 那喧嚣的余味还在,和清冷的胡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人不禁有些恍惚。 叶斓还是没讲什么谁要见他,或者说些什么规矩,只是道:“这里头有个小小的酒铺,他家的酒和猪头肉特别好吃,我来过几次,每次离去时,还惦记着那点味道。” 因为胡同有些狭窄,不太好撑伞,所以叶斓是收起了自己的伞的。 他还是一袭白衣,走在这青石砖瓦还覆着未完全消融的小巷子里,显得有几分萧索。 叶斓说了句:“第一次来,是与千相来。”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扬了下眉梢。 但后续的话就没有了。 叶斓转过一个转角后,就到了地方。 他敲了敲看上去实在是有点老旧的木门,这里的院墙都不高,燕奕歌跳一下、无需用内力或是轻功,便能够看见里头的模样。 他要是将易淮抱起,让易淮斜坐在他的臂弯,把人扛在手臂上,易淮也能够看见。 所以不高。 粗略估计约莫只有两米出头。 叶斓才敲了两声,就立马有人开了门。 开门的人瞧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就一身寻常的冬衫,看着有几分壮硕而已:“叶公子。” 他只这么与叶斓打了个招呼,就侧身让开,目光落在燕奕歌身上时,也只是道了声:“燕庄主。” 易淮戴着那张南昆玉打造的似哭似笑的面具,薄柿也戴了银箔面具,故而他对易淮和薄柿只是点了下头。 “像是侍卫。” 燕奕歌在心里与另一个自己说:“恐怕官阶不低。” 易淮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人的背后之人,而是这个人。 对方关上了门,叶斓没带着易淮他们往前走,而是等他把门落了锁后,走到前头来:“几位跟我来吧。” 易淮琢磨了下:“叶斓在这里也没见着多有地位啊。” 燕奕歌嗯了声:“被威胁的可能性更大了。” 也说明,对方对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并不信任叶斓。 易淮他们跟着这人走进内屋,没绕多久,就到了后院。 他在心里估算着建立出了模型,从外头看,这户人家并没有那么大的地皮,想来是买了好几户,然后打通了内部连在一块儿,从外头看就还是一户户的。 还没到后院时,燕奕歌的耳朵就动了动,在心里与自己说有四个人在后院,其中一个还是孩童。 快到时,易淮也听见了有小孩在咯咯乐的声音。 等领路的人推开门看去,就见一名穿着深色冬衫,披着狐裘的少年坐在院落里,手里拿着一个机关道制作的小玩具,在逗面前裹成了球的小孩。 那小孩扎了两个小辫,戴着绒帽,看着有几分虎头虎脑的,脸上也浮着两片红彤彤的红晕,很是可爱。 但易淮,素来就不喜欢小孩,所以他和自己站定住了脚步,跟在他们后头的薄柿便也停住。 叶斓和那领路人走出了两步才发现他们驻足在那儿没有动作,领路人回首,有些困惑:“燕庄主?” “不太喜欢小孩。”燕奕歌淡淡:“等人走了我再过去。” 领路人稍顿,低声应了句,就继续往前走,步伐也要快几分。 叶斓没跟他走,反而还退了两步回来,捏着伞柄与燕奕歌说:“老燕,你还怕小孩?” “不是怕。” 易淮纠正他:“这叫讨厌。” 他是真讨厌小孩子。 叶斓好奇:“为何?” 燕奕歌言简意赅:“吵、闹,问题太多。” “这世上应该也有不吵不闹的小孩吧?” “那一定存在于话本里。” 易淮毫不留情:“或是你只见过这小孩几面,没相处太多。” 小孩绝对是这世上最麻烦的生物,没有之一。 易淮没觉得谁会特殊不一样,他自己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都觉得招人嫌。 叶斓:“……看出来你对小孩的不喜了。” 易淮瞥他:“说得好像你喜欢小孩一样。” 叶斓下意识地就想说他其实也不太喜欢,但他觉得千相挺喜欢的,毕竟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里,千相对他就是最温柔且有耐心的。 可话还未出口,就消散在了沉默里。 而那头的领路人已然和那名逗孩子的少年说了几句,对方看了他们这边一眼,把手里的玩具放到了小孩的手里,又看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小厮。 小厮会意,上前将孩子抱走。 坐在院落中的少年笑着招呼:“燕庄主,过来吧。” 他们这才再次走过去。 走到少年跟前时,易淮与燕奕歌同时微微作揖,薄柿便跟着行礼。 只听易淮与燕奕歌一同道:“见过芃王。” 几人皆是一顿,叶斓诧异地看向燕奕歌:“老燕,你们怎么知道的?你见过啊?” 燕奕歌:“猜的。” 他和另一个自己直起腰,语气平静:“很好猜。” 芃王闻言,来了些兴趣:“哦?燕庄主说说看。” 燕奕歌:“你明显非富即贵,也应当不是那些为官者家中的公子哥,他们不敢行此事。你明显是弱冠之年,那几个宗室亲王的世子没有一个符合这个年纪的,那便只有四皇子与五皇子芃亲王。” 他说到这里时,便没有继续,惹得芃王不得不问了句:“那为何燕庄主觉得我是芃王,而非四皇子?” “你的坐姿。” 易淮悠悠道:“四皇子没有入过军营,但你入过。” 他勾勾唇:“不过这些都是没必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师承禁军统领,而你身上的内力和他源自一家,是云螭寺的《不易行》。” 第110章 (二更) 云螭寺①,是龛朝建国以来设立的护国道观,在故事背景里,最初是因为龛朝的开国皇帝不太信任天府这样的“墙头草”所设立的。 具体有什么故事,内测版时并没有说,所以易淮知道得也不详尽,但他知道到后来龛朝历经了几代后,云螭寺就和天府有着些密不可分的联系了。 除此之外,云螭寺在朝中的影响也颇深,不少武将武官都是出身于云螭寺,听风堂总堂堂主、禁军统领,还有接近一半的驻城军将军要么是师从云螭寺,要么是在云螭寺学过几年。 皇子去云螭寺学习也很正常,据易淮所知,那位睿王荣辰骐就与前朝太子在云螭寺学过几年,拜师于云螭寺观主。 那位也是个隐世不出的高手,易淮在内测版时还上门挑战过他,都没有得到回应。 对方只给了句“贫道不追求名利,不涉江湖争斗,阁下请回罢”。 人家不应战,易淮也没疯到那种程度,不至于要在人家这里闹个天翻地覆就为了比试。 高手榜上也没有将云螭寺的观主纳入名单中,甚至对于此人究竟是谁,江湖上的传说颇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易淮也不知道。 但他认得《不易行》,这门内功特殊,易淮和禁军统领比试时,特意留心过。 对方也是个豪迈的人,在易淮表示了好奇后,他还特意运转了内功让易淮感受了番。 如今听闻易淮这么说,芃王荣景雅不得不笑着感慨:“我之前就与夫子和师父说过,我学这功夫怕是容易暴露,他们还说不会。” 他摇头叹气,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心的,居然叫人分辨不出来:“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也不会。” 燕奕歌淡淡:“能认出来的人是极少数。” 荣景雅略微挑眉,那张和荣少烨有五分像的脸总给人一种好似年少版的荣少烨一般:“燕前辈,你这话我可听出来了,是在夸自己呢。” 他话里好像总有几分深意:“可惜我身边没有像燕前辈你这样的厉害人物。” 他好似才注意到他们还站着似的,不等易淮再说什么,就示意:“几位,坐吧,别拘谨。我没穿朝服,就当寻常江湖人,也别喊我王爷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小五。” 但在座的,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不识趣喊这一声。 庭院中摆着的圆凳刚好够数,连薄柿都能坐下。 易淮琢磨了下,觉得来者不一定是恶,多半是拉拢。 就听荣景雅诚恳道:“我从小就很崇拜燕前辈,一直想与燕前辈见一面,想听一听燕前辈亲口说说在江湖里的那些事,只可惜一直没机会。我听说叶前辈与燕前辈你关系甚好,每年都会切磋交流数次,便忍不住让叶前辈请你过来,应当没有冒犯到前辈你吧?” 他这话确实有几分真心,方才他们过来时,易淮就注意到荣景雅看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神亮亮的,对他也有几分好奇的打量。 如果这位不是影帝级别的人物,那恐怕就是个还不怎么藏得住事的性子了。 说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如今朝局虽然混乱,但荣少烨并非是那种攻于心计善弄权术的帝王,甚至还他有些反感,那么他的儿子间这种事就会收敛很多。 易淮和燕奕歌没打算暴露他们之间更为紧密的联系,所以自然是燕奕歌回话:“没有。” 燕奕歌语气平静:“五公子是想问什么?” 荣景雅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尚在弱冠之年,声音和长相都带着青涩稚嫩,情绪激动一点,就更显少年感:“什么都可以问吗?!那我听他们说燕前辈你武功胜过观大家许多,是真的吗?!” 这话问得就很耐人寻味了。 荣景雅作为皇子,知不知道观红鱼和他们皇家的关系,易淮确实不清楚。但如若他知道,这一问就问题很大了。 不过燕奕歌面不改色,没有停顿地回答了荣景雅:“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切磋,都没有尽全力,是分不出真正的胜负的。” 其实就算是全力以赴,观红鱼也没法胜过他了。 但因为不知荣景雅此问是何意,燕奕歌的回答也就含糊了许多。 之后荣景雅还问了好些问题,都是江湖上的事。 比如他和雅菊阁那一夜血战的事,比如他在武林大会上站着擂台一直没下,比如他与曾经的天下第一比武的故事,还有他和机关道的那些旧事,以及—— “近来江湖上都说前辈你以一叶破了机关道内门的千军万马阵,是真的吗?” 燕奕歌心说他连那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因为不知道机关道究竟在卖什么葫芦,所以燕奕歌只勾了下嘴角,语气随意:“江湖传闻总是有几分夸大的。”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话能理解成他只是谦虚,也能理解成他其实没有。 荣景雅也听懂了,他似乎真的是个直性子,没什么心机似的,撇了撇嘴,说:“前辈你现在这模样跟我大哥敷衍我时是一样的。” 燕奕歌唇角弧度不变,但笑意却始终不在眼底。 恰好此时有人端着托盘上了酒和一大碟猪头肉。 猪头肉很香,隔老远易淮就闻到了味,凑近时更令人垂涎三尺,哪怕是前不久才填饱的肚子,都被勾得有些饥肠辘辘。 看样子叶斓没说假话,这里还真有一家做猪头肉做得极好的店。 荣景雅跟上菜的男人道了声谢,对方忙摆手,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露出了憨厚的笑,又冲荣景雅拜了拜。 荣景雅没让人翻译,也抬起手比划了两下。 易淮从前因为感兴趣学过一点手语,所以他看得懂。 男人是跟荣景雅说谢谢,谢谢他送给他儿子的那个玩具,荣景雅则是与他说不用客气,是他来叨扰了。 就目前来看,荣景雅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说一句不喜的。 他还没什么架子地把托盘往燕奕歌面前推了推:“前辈没吃过他们家的猪头肉吧?这可是一绝,他们家的酒也是。” 他说着,主动开了酒塞子,亲自倒了一圈酒,大概就是他自己的,两个易淮的,还有叶斓与薄柿的。 薄柿低声道了句谢,叶斓则没有表示什么。 他打从进来开始,态度就有几分淡淡,这要是换做别人如此,可能不会叫人多想,但是是他的话……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和荣景雅有什么不愉快了。 燕奕歌也没拿起酒杯,他直接道:“多谢公子美意,但我现下不能饮酒。” 荣景雅微怔:“我听人说前辈你最好美酒了……” 易淮在内测版,也就是还没有变成两个时,的确最喜欢在游戏里喝酒。 这世界大部分的酒都被他尝遍了,因为他在现实里不能喝,就只能在游戏里放肆。 但如今…… “他不能喝。” 燕奕歌握住了易淮的手:“我陪他。” 易淮并不怕暴露恋人关系,他相信荣景雅也一定打探……甚至都不需要打探,他肯定有问叶斓,叶斓也一定会说。 荣景雅也确实没有装模作样地露出惊诧的神色来,只是再好奇地问了句:“说起来方才就想问,这位前辈是?” 他没有问薄柿,易淮便知道他多半已经猜到了薄柿是谁。 燕奕歌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他叫燕忆。” 他没有说另一个自己的来历,为得就是在日后引导他们猜他是蓬莱之人。 荣景雅又与易淮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 无论龛朝是不是有男风,反正他提前知道了这事,就不可能在现在因为燕奕歌是断袖这事而露出什么情绪惹人不快。 桌上的猪头肉燕奕歌也没动筷,因为易淮没法吃,他就陪自己熬着。 荣景雅也没说非要他们吃,又与他们聊了些不重要的闲话后,燕奕歌便提出时候不早了:“昨夜去风花雪月楼走了一趟,睡得有些迟,有些疲累。” 荣景雅能够听明白,他起身要送易淮他们:“是我见着前辈太兴奋了,下次有机会再与前辈多聊。” 他主动让人去打包一斤猪头肉来:“前辈想来也是吃了午膳来的,所以才吃不下,不如打包些带走,晚上再用。” 燕奕歌没有拒绝,他也没问荣景雅还有没有别的事,反正就提上了荷叶和油纸打包的猪头肉,然后离开了这间院子,叶斓并未与他们一道离去。 荣景雅只送他到门口,便转身回去。 他也并非转头就变脸的人物,见叶斓拎着伞站在屋檐底下,表情闲闲地看着落在院墙上的麻雀,便开口:“叶前辈,此次麻烦了。” 叶斓直白道:“我以为你会直接与他说要他帮你做事的事。” 荣景雅笑了笑,也很直接:“叶前辈,你在嘲讽我,我听出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那把椅子,我也有点兴趣,但我身边缺少人手。我这真是赶巧,才刚好遇上千相前辈落了难,才有机会见到前辈你。” 他漫不经心地把刀刺了回去:“可能是老天注定吧。” 惹来叶斓冷冷一瞥。 荣景雅却完全不怕,话又转了回去:“至于燕前辈…之前是没见过,所以总抱点希望。但现在我看得出,我就算提,他也不会答应我。” 荣景雅微垂眼帘,似是感到棘手般叹了口气:“我看他只在意那位神秘的燕公子啊。” 叶斓没说话,荣景雅身边的侍从则是道:“先前叶公子说他不会武功,但我感觉他恐怕也是个高手。” 荣景雅“哦?”了声,看向叶斓,倒不是怀疑,只是问了句:“叶前辈也如此觉得吗?” 叶斓本想丢一句没注意的,但又想到了什么,态度到底还是好了些:“我先前在江武看他时,确实没有内力,甚至手无缚鸡之力,身子弱得一阵风就能刮倒,但现在……” 叶斓想着把易淮说厉害点,荣景雅就算动了要动手以他要挟燕奕歌的念头,也得掂量掂量了,所以他直接道:“我估摸着他武功在我之上。” 第111章 (三更) 小寒这日,京中的大雪直接封了路,街面上摊贩也极其罕见,甚至好些店面都闭门谢客。 易淮他们是要去机关道的,但机关道内门的位置更北,又在断崖上头,人既然已经宣布了隐世,只怕还斩断了唯一过路的桥,燕奕歌倒不是不能轻功过去,可雪太大对于他也是有几分影响。 所以还是得开春后再去。 因此他们决定今年在京中过年。 ——更别说风花雪月楼那边还特意来了封信,说六公子想请他们留到春后朝贡。 想到在鲤泉时柔雅的动静,且易淮自己也猜可能这点动静还能和蓬莱扯上关系,而他们现今最大疑团就是蓬莱,易淮还是回信答应了此事。 说实话,他也是有点好奇,其他三个国家究竟想要做什么的。 但这几日虽然没有出门,却不代表他们空下来了。 薄柿给易淮和燕奕歌再细细讲了下那日淮水山庄发生的事,还与易淮说了下她所知道的京中的局势。 如今在京中的皇子有三位,分别是大皇子宸亲王,四皇子和五皇子芃亲王。 大皇子算是前朝太子带大的,生母是皇后,还有一位妹妹是嘉安公主。他还没娶正妃,但有婚约在身,是内阁首辅家的嫡孙女,婚事是前朝时定下的,对方尚未及笄。龛朝律法又有规定,女子即便是及笄后,也得满十八才能成亲,故而还要等女方到十八才能办婚事。 四皇子和五皇子是双生子,是贵妃所出,也无正妃,更无婚约傍身。也是因此,朝中几乎近一半的人是支持大皇子做太子的。 一是因为他是前朝太子带在身边带大的,荣少煜的贤能,是天下有目共睹;二则是这位宸亲王本身也足够优秀,都说他有前朝太子之风。 听过后,易淮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那京中如今阵营如何?” “这点属下知道得不太详尽。” 淮水山庄不能算是门派,易淮又一直对庙堂事不感兴趣,他们便也没有多打探。就连设立在江湖上的那些“据点”,都不能算是据点,不过是淮水山庄开在外头赚钱的商铺,就是为了不被寻仇或是恶意挑衅,才刻意做得隐蔽了些,没明显地与淮水山庄挂上钩。 薄柿道:“反正现在都说大皇子和五皇子或是四皇子分庭抗礼,四皇子和五皇子是绑定关系。” 毕竟一母同胎,还是双生子。 《青云上》的历史背景里并无双生子其中之一不能做皇帝的规定,因为双生子从诞生起就会服下秘药,可以靠滴血分辨谁是谁,比如其中一方的血滴在玉上会变色。 这事也是易淮刚才听薄柿说才知道。 他虽然觉得很神奇,但也没有太怀疑真实性。 这毕竟是个不同的世界,不仅有内力,现在连修仙的说法都牵扯出来,有这种秘药也并没有什么太不可思议的。 至于三皇子,他母亲卑微,一开始只是连美人都不是,是生下了他后才升了四等的美人,养育他到开蒙,才升的嫔位,一直到三皇子丹郡王镇守边疆有功,才终于升为了妃。 但始终不得荣少烨喜欢。 可一个不得喜还生了皇子的妃子,能够在后宫中活到现在……易淮并不认为这个世界皇帝的后宫一派祥和,所以此女只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易淮虽对荣少烨初印象还不错,但也没有傻白甜到认为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十全十美的那种。 这可是帝王家的孩子,还是已经成了帝王的人,看他登基前就有这么多个孩子便能知道他是个风流人了,后宫妃嫔的位份和朝廷息息相关,荣少烨看着又不是个痴情种,在这个基本上是母以子贵的封建制度下,三皇子的生母遭受这些实在正常。 大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易淮也没有觉得荣少烨在这方面是个这样的人就不要与他合作了。 他后宫如何是他的事,只能说要易淮评价的话他确实不喜,可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 嫌自己和自己亲热的时间太少? “看样子要了解京中局势,还得联系一下局内人啊。” 易淮开口前,他和自己就一起想到了一个人。 关无风应该到京中了吧? 也听见燕奕歌在京中的风声了吧? 就之前看这孩子有多崇拜他,指不定在家里抓心挠肝地想法子想要来见他一面呢。 燕奕歌偏头问薄柿:“明日会天晴吗?” 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是依赖电子设备的,他不太会看天,时辰也都要靠日晷和沙钟来确认。 薄柿看了看外头如柳絮般飘飞的鹅毛大雪: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怕是还要再等几日了。” 这大雪已然下了一日,从昨日此时开始的,到现在,已经将庭院覆盖出了一层厚厚的白,连房屋瓦上的弧度都被抹平,放眼望去,处处皆白,让世界显得分外空寂。 屋内烧着地龙,易淮的体内还残留着许多烁金流石的内力,都是昨夜燕奕歌刚送入他身体里的,走了二十个周天,得亏他提前将易淮……绑了起来,不然真的会在走周天时就不受控制地…… 因为内力还残留着,所以他倒也没有觉得冷,就是喜欢和自己黏在一起。 易淮靠着燕奕歌的肩臂,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说话时的语调也拖长,像是随时要睡过去一样:“没事,急不得。” 燕奕歌则是动着手腕和手指在给他剥砂糖橘,没有扯动肩臂让易淮不舒服。 他剥好皮后,再把橘瓣掰开,喂给易淮。 看似很寻常的亲昵举动,但每一次易淮张嘴时,都会被自己“揩油”。 燕奕歌一定要扫过他的唇,甚至好几次都用那带着剑茧的指腹扫过他柔软的舌尖,惹得易淮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也暗暗给了燕奕歌好几次眼刀。 但结果是没变的,而且因为易淮确实想吃橘子且不想自己剥,所以他也拿燕奕歌没办法。 只好当付给自己的劳动报酬了。 薄柿也并非第一次瞧见这一幕了,她很清楚这位主子有多“少爷”,所以一开始薄柿还提出了她来剥,但被燕奕歌淡淡回绝了。 然后她就看着燕奕歌剥的所有橘子都送入了易淮的嘴里——易淮不是容易上火的体质,只要不是一天吃一箩筐,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时薄柿就意识到,庄主对他自己的感情有多深。 . 天放晴后的第一天,易淮就跟自己一块出门了,还带上了薄柿。 他们是下午出的门,因为雪很厚,街道司还在清理街面,不过也已经清出了一大块,供人行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易淮也注意到,除却街道司的人,巡防营和天枢院的巡逻似乎密集了些,且主要集中在一些胡同小巷附近,甚至里面。 而且比起巡逻,更像是在仔细地排查着什么。 他们路过时,正好有胆子大的商贩问了句:“官爷,这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 被拦住的天枢院的捕快只说:“近日京中江湖人颇多,上头怕在这些胡同里打起来出了事,也怕有人仗着武功好欺凌老百姓,所以叫我们加强巡防。” 听到这话,那人也没有怀疑什么,只哦哦了两声,点点头,笑着与捕快说了几句辛苦和道谢的话。 易淮继续往前走,在心里与自己说:“更像是在搜寻什么人啊。” 难道是通缉令上那几个找到了一个?还是又出新案子了? “就这家吧。” 燕奕歌轻扯了下易淮的袖袍,示意他:“太冷了,别再走了。” 他是不怕冷的,所以这话说出来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易淮弯弯眼,跟着他走进那家看上去生意有点惨淡的客栈:“昨夜你给我输了内力,现在还残存在体内呢。” 易淮拍拍自己的心口,面具下的桃花眼弯着,笑得粲然又惊心动魄:“很暖和。” 这三个字好像还带了点别的意思,故而显得暧丨昧不明,也勾人得很。 于是哪怕易淮还戴着手衣,燕奕歌也依旧用几根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易淮笑得更深,干脆握紧了自己的手。 柜台内有些昏昏欲睡的掌柜看见他们进来,立马就支棱了起来:“三位打尖还是住店?” 不需要哪个易淮开口,薄柿上前社交:“你们这儿有什么点心或是小吃?” 掌柜直接报了一串,还笑眯眯地推荐:“我们这儿现在最出名的就是状元糕了,好些书生都落榻于此,每日都要来上一两份呢!” “那便来一碟,再上些卤煮和白水就行。” 薄柿道:“要一间雅间。” 掌柜应了声好,又喜气洋洋地去喊趴在柜台上睡着的小二引路:“天字二号——” 他看得出,易淮和燕奕歌非富即贵,既然没说只要寻常的雅间就好,那这笔钱自然是能赚就赚。 易淮他们跟着小二往上走,这家客栈在京中历史有些悠远了,不过名头并不大,毕竟易淮以前当游戏玩时,都没踏入过这儿,只是路过。 但能在京中开这么久,想必也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这家客栈是酒楼和客栈结合,所以面积不小,易淮上楼时并未路过天字一号,天字一号在角落的位置,却刚好落得清静不易打扰,天字二号则是在另一头,也算是无人路过只是要多走几步路。 注意到燕奕歌的视线多停留了两秒,薄柿很聪明地询问小二:“一号有人吗?” 小二哦了声,也是实诚:“倒是没有,只是一直有贵客包着,那位置是专门为他留着的。” 薄柿笑了笑:“原是如此。我听掌柜说这儿住着不少书生,怎么这般安静?” “今日放晴。” 小二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他们一早便结伴出行,说是去踏青赏雪,好像还是皇子设宴邀约。” 虽然他们都是考生,但只要这位皇子不负责此次春闱,那接触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不至于那么敏丨感地会被人认为是党争。毕竟要是考上了,总要进官场,总会见到皇子。 而且这种宴会,皇子本身也会避嫌,会多邀请些京中不负责科考的文官和先生夫子一块儿,就当做讨论学问。 第112章 这家客栈雅间的视野很好,易淮他们坐下后没多久,小二就先上了非现做的状元糕和白水。 白开水还是热着的,又暂时没有其他人,所以燕奕歌给易淮先倒了水洗了下杯子,再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 易淮拿起杯子,半掀面具,慢慢喝了口,这下口腔里都是暖的了。 他看看自己,都不需要多说什么,燕奕歌就把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运转内力替他暖了暖,再转去将手衣褪下,握住他温凉的手掌。 燕奕歌眉眼低着,那张和易淮一模一样、精致到过于漂亮的脸在不笑时总有几分类似木偶的不真实感,在此时虽然没有带笑,但那柔和的五官线条还是将那份疏离模糊了界限,让这一幕变得格外暧丨昧缱绻。 薄柿只看了一瞬,就低下了头,挪开了视线。 燕奕歌给易淮暖了手后,再贴上了他的脸,还给他热了热同样温凉的脸,连带着因为呼吸着冷空气而僵冷的鼻尖也一块儿暖和了起来。 易淮忍不住在心里喟叹。 有另一个自己在世上,还是个人形可自移动的暖气机,真是太好了。 燕奕歌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他顺手轻捏了一下另一个自己的脸,在心里幽幽:“等夏天时你敢嫌弃我……” 是威胁的话,可却并未说出来他要如何。 不仅因为他想不到,也因为本就无法对自己做出什么。 所以易淮笑得更深,还就势蹭了一下燕奕歌的指腹:“我怎么可能嫌弃自己。” 燕奕歌轻呵,并不信他此时明显是哄人的话,但还是要说:“记住自己说的。” 小闹了下后,燕奕歌又擦拭了下手里的帕子,先试了口状元糕。 送上来的状元糕颜色不一,口味自然也不同。 易淮吃东西挑嘴,燕奕歌作为另一个易淮自然也是,但他愿意宠着自己,先试试合不合自己胃口再递到易淮嘴边。 再者说……同吃一块,也是很令燕奕歌满意的。 他们在这儿坐到了卤煮上了桌,也等到了马车驶来的声音。 两个易淮的听力到底还是有些区别,游戏账号的身体毕竟是天下第一,易淮从建号开始就一直在刻意练,自然胜过本尊身体许多。 所以易淮和薄柿都没有听见,还是燕奕歌说的:“马车在门口停下了。” 再然后没多久就是上楼的声音,来人走得有些急,到他们门口停下后,又小心地敲了敲:“前辈,在下关无风,之前有幸与前辈在赤亭山讲过一句话,今日我带了些那什卓尔的奶酒来,不知可否能与前辈见上一面?” 易淮戴好了面具,燕奕歌淡淡:“进来吧。” 天字二号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还用厚重的屏风隔出了里外间。 关无风虽带了侍从,但却是独自进来的,进来后关上了门,也暂时在外间没再继续往前,而是再次作揖,甚至可以说是行了个大礼:“前辈。” 在准备找关无风时,易淮就想好了要与他坦诚一点相见,所以燕奕歌道:“你可以过来。” 关无风微顿,掩饰不住紧张忐忑还有欣喜。 他自幼时那场宴会见到了易淮后,就一直想再见他一面。 可惜他家和易淮家里的生意搭不上太多边,偏偏易淮也不是个爱出入各种社交场所的人,所以自那一次看见易淮的背影后,关无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只听过一些他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易淮家的团队办事能力也很好,关于易淮的照片,从来就没有流传出来过。 再后来他听到他的消息……就是死讯。 他之前就听说易淮喜欢玩全息游戏,所以想《青云上》这样的全息游戏他肯定不会错过,尤其他又打听到了点消息说《青云上》保留了易淮的游戏数据,做出了“燕奕歌”,脸都是一比一还原。 所以关无风对和燕奕歌见一面这事儿,就很是执着了。 关无风屏着呼吸,慢慢从屏风这一头转到那一头,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几乎令他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以至于第一时间看清楚的不是燕奕歌的脸,而是在燕奕歌旁侧易淮脸上扣着的面具,还有靠着墙面放着的那把薄柳的剑柄。 是燕奕歌。 他定了定神,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一眼,就让关无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见过这张脸的。 因为长得太好,加上当时卖给他攻略燕奕歌的方法…… 关无风下意识地看向了旁侧戴着面具的易淮。 不,这个不会是“燕奕歌”。 但是这个组合是不是有一点…… 关无风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脑海里升起的念头。 直到易淮懒懒地扯了下嘴角,笑了声:“好像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点。” 关无风瞳孔地震,第一时间不是震声哇哇乱叫,反而是哑了嗓子般失语:“你、你……你是易淮?!” 他声音仿佛得了重感冒还发炎到说不出话一样,像是撕裂了般。 易淮也干脆摘了面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暴露在他的视线下,只叫关无风觉得更加头晕目眩。 他踉跄着扶住屏风撑住自己,甚至都不敢去看易淮和燕奕歌了:“这…这怎么可能……” “小朋友。” 易淮喊他:“冷静点,你别闹出太大动静,不然我可能得动手处理一下。” 关无风深呼吸了口气,也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声音更小更哑了:“好、好…是,我、我知道了。” 他浑浑噩噩地在易淮的示意下坐下,却如坐针毡般忍不住小幅度地动来动去,嘴也是开开合合,配上那还满脸震撼的表情,明显是有很多话想要问却不知道要从何开口、能不能问的。 于是易淮率先道:“我先跟你说明一下情况吧。” 他指了指燕奕歌:“这个也是我,不过用的是游戏账号的身体。” 和现代人,尤其是年轻的现代人,说明起来就很简单,关无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句:“NPC意识觉醒?” “不能这么算。”易淮道:“我和他大概率是一个灵魂,我俩有很多地方是共感的,意识也是共通的。他也有作为易淮的所有记忆,在他的概念里,他就是易淮,燕奕歌是他常用的游戏ID,我们俩的记忆差只存在我删号后。” 甚至不需要过多过深的解释,关无风立马就明白了:“所以他是另一个你。” 易淮打了个响指:“而我是身穿,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我在这个世界醒来的第一天。” 关无风啊了声,关注点在于:“那你的头发是怎么这么长的……” “不知道。” 易淮其实也想知道:“可能是什么神秘力量,毕竟都身穿了。” 毕竟这个世界一直都有“武极巅峰为仙”的概念。 关无风其实最想知道的还是:“那、那你们是……” 燕奕歌没有迟疑地就点了头:“是。” 他们就是关无风口里的“大佬”,在鲤泉出手救了关无风的人。 燕奕歌话音刚落,关无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甚至眼泪也是在刹那间就唰地掉了下来,把一旁的薄柿都给看愣住了。 易淮从小就不擅长面对这样的情形,尤其他对关无风的了解不多,完全没想过他会掉眼泪,饶是易淮,一时间也不确定这孩子是关心他还是单纯地因为被骗这么久觉得委屈哭的。 只有关无风自己知道。 虽然只见过他一个背影,可易淮对于关无风而言,就是他最崇拜的人。 他永远会记得那天,不是个什么特别好的天气,那场宴会因为性质比较特殊,算是国家发起的,所以很多大佬到场。 关无风本来是不想去的,可他的父母要求他一定要去,因为他们想让当时很有名的一个医生给他看看腿。 关无风也就是在那场宴会上看见了易淮。 当时他是从医生那得到了不好的消息后,逃似的想透口气,结果又被往日本来就有些不对付的同龄人拦住,就他的腿冷嘲热讽了一番,关无风当时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可他无力反驳他们,他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个废人。 关无风就这样冲到了庭院里,也就这样见到了易淮的一个背影。 那时易淮穿着一身合体的高定西装,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纤细,他的身高其实不算很高,可却无端出挑,尤其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面前,是那样的高大。 他身边还站着他的好友,因为他是侧着头跟易淮说话的,所以关无风看见了他的侧脸,认出了他,那是年然,最近在“圈子”里很出名,因为他想入刑警队却连第一关都没有过,是圈子里新鲜的笑话。 圈里也都知道,年然和易淮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关无风自然知道他是易淮。 年然头疼地与他说着话:“你能别老是这么说自己吗?” “他们说的没错,我说的也是实话。” 易淮轻哂:“我这破身体的确连花瓶都不如。” 年然轻嘶了声,易淮又笑了下:“但那又如何?我是个残废不假,可他们用的所有安全系统依靠我这个残废做出来的,也就是说如若没有我这个残废,他们现在恐怕早就被那些黑客“劫富济贫”到倾家荡产。” 他勾着唇:“他们可是靠我这个残废在吃饭,我心情不好了,随便就可以让他们丢一两个项目吃吃教训……再惹我不高兴了,那我就直接让他们公司出大乱子,多爽啊。” 年然:“……我该庆幸你多少还是有点人性记着那些无辜打工人,没有因为一点不高兴就直接让人家一个公司倒闭让千万人失业吗?” 易淮打了个响指,含笑的声音分外动听:“不用客气。” …… 而现在,关无风看着给了他无尽学习和前进的动力,誓要成为和他一样存在的人还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失声痛哭:“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看到易淮死讯时,真的好痛恨这个世界。 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就这么嫉妒优秀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就是不愿意给优秀的人一条活路。 关无风抹了把眼泪,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就是忍不住,哽咽着再重复了遍:“真的,你还活着真好。” 第113章 (二更) 易淮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薄柿反应过来,递了块帕子给关无风。 关无风泪眼汪汪地接过了帕子:“谢谢……”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泪失禁体质,也只是哭了这么一下,就稳定了情绪。 关无风吸了吸鼻子,通红着眼睛和鼻尖,又有点迟疑地看着戴着银箔面具的薄柿:“那这位是……?” 他还是分得出的,薄柿梳的是妇人发髻。 易淮抬下巴示意了下:“薄柿,她是这个世界的。” 关无风哦了声,又觉察到不对:“……?啊?” 易淮没说太多,只简单解释了下这个游戏世界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游戏世界。 看过许多小说的关无风没有太多纠结因果逻辑,也没有求一个科学解释的答案,他有点兴奋:“哦哦哦!事情变得神奇起来了!” 玄幻的事,怎么能用科学去解释个所以然出来? 易淮稍顿,燕奕歌轻哂了声:“两边世界的人都在为这个问题发愁,你倒好。” 当乐子在这里激动。 关无风呃了声,缩缩脖子,说了句大实话:“这不是天塌下来了还有别人顶着么,大佬你们没办法的话,那我们这种小喽啰就及时行乐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心态是真不错。 易淮无话可说,而且说实话他是挺喜欢关无风这种性格的。 又听关无风还有些压不住激动,但能压住声音问他:“那那那…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确实有些事需要问你。”燕奕歌道:“你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如何吗?” 听到这句问话,关无风瞬间就蔫了:“……大佬你问得好。” 他还是喊易淮做大佬,因为也不知道还能喊什么,至于那点暧丨昧的心思还有没有,关无风暂且没有去想,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天跟你说的几乎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不过也还是有好消息的,关无风继续说:“但我入京后,我爹与我……” 他还没说完,就想到什么似的,终于反应了过来,有点怔愣地:“大佬,如若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那我们这些买身份的……?” 买的是什么? 易淮又问了那个问过伊砂礼的问题:“你买身份的时候是有身份给你选,还是你选择身份?” 关无风一开始还想问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但话还没出口,他也琢磨出了这两者确实是有些不同的。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是他想要什么身份就有什么身份,当皇帝都可以:“…是有身份给我选。” 他说:“其实我最初是想自创的,因为买身份不能自己取名,但我不怎么擅长玩这类游戏,所以还是选择买了个看上去有点厉害的身份。” 身份介绍里有说他家在宫里还有个娘娘,主家和国师走得近,这个身份的父亲又和主家家主关系甚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关无风来这儿是想见燕奕歌也是易淮一面的,他都想好了,他就看看,见一面他就下线,再也不登录。 但可惜他一直未曾见到燕奕歌,好不容易因为易淮自己卖自己的攻略法见到了,也是戴着面具的。 易淮嗯了声:“所以你大概率买的是在这个世界已经死掉了的人的身份,相当于借尸还魂。” 关无风松了口气,却又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就意味着“关无风”是真的存在过,爱着他的人也都是真实的。 关无风,又或者说关筹,最是清楚关允有多爱这个小儿子,他的“复活”对于关允来说就像是命根子又回来了,可他的宝贝儿子芯子早就不是那一个了…… 关筹抿唇:“这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也太不公平。” 易淮并不意外他展露出来的这份柔软。 早在宝鹏时,他就见识过了。 燕奕歌:“所以我们需要解决这件事。” 他示意关筹把话题讲回来:“你刚才说你入京后,关允与你说了什么?” “哦。” 关筹把断了的话接上:“他让我不要与任何一位皇子或是宗室的人走得太近,若有人邀约,就称病不出,路上撞见了,若被邀请同行,就说该回家了,对方坚持的话就把他搬出来做说辞,反正就是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 其实就这里,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关筹的下一句话是:“他说京中局势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这话关筹听着没太多感觉,可易淮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了。 现在朝中局势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就说明阵营划分并不像他们这些涉入未深的人想象的那般。 虽然未从关筹这儿得到什么具体的信息,但却也算是有效的。 尤其关筹还嘟囔了句:“我第一日进京中时,是去了关家主家的,其实我感觉…我们和国师的关系好似并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紧密。” 关家主家也就是嫡系家主在朝中是内阁大学士,正一品的级别,仅在首辅之下——在龛朝的背景下,首辅不位列品级,也因此属于“超品”。 这位家主其实在景顺元年时还只是正三品的督察院右督御史,还比左督要再低一点,但在国师出现后,因为在内阁与国师结交走得近,短短三年一路高升……这都是在京中随便就能打听到的事。 可关筹却说关家与国师的关系没有那般紧密? 易淮在鲤泉时就有听万生烟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关家是国师的鹰犬——当然,当时已经暴露了自己是英招郡主、听风堂少堂主的万生烟,原话说的是“走狗”。 易淮觉得关筹也是个直觉很准的人,因此并未怀疑他这话,只说:“我知道了。” 他若有所思地捻了下手指:“我会注意一下这个问题。” 关筹也想尽量帮上忙,所以又把当日他进京时他记得的情形都说了,其实乍一听是没有什么的,但仔细抽丝剥茧就能发现问题。 因为关家并未叮嘱他们若是见到国师该如何。 说话间,又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燕奕歌侧了侧首,易淮几乎同时抬起手示意关筹等一下。 关筹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有点茫然地看着两个易淮。 易淮这会儿也听见了点动静,对方毕竟是牵着马来的,虽不是当街纵马,但因为人数约莫有十几人,所以动静也不小。 而且…… “是军马。” 薄柿领会到燕奕歌的意思,微微推开了窗户一点。 而燕奕歌同时抬起手替另一个自己挡了挡冷风,薄柿又坐在他们对面,她自己开的窗户,自然能提前避让,外头如刀般的寒风只糊了怔愣着看燕奕歌动作的关筹一脸,把关筹“割”得表情扭曲了一瞬。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微微探身,就见底下的街不远处恰好有穿着铠甲牵着军马的一队人正在底下通过。 大冷天的,他们没有一个人瑟瑟发抖,腰杆子挺得笔直,看着就让人眼前一亮,也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热血。 关筹接收到的关无风的记忆让他立马就认出了人,但一时间不敢吱声。 因为他也知道,此人武功不俗。 他小心地坐了回去,等到那队人走远了,薄柿才轻轻地合上窗户,在关筹开口前先道:“庄主,是三皇子丹郡王荣景谦。眼下快到年关了,应当是回京过年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事,等到走远了,领头的那位才回头抬眼看了眼身后,惹来他身边的人低头问了句:“王爷?” “无事。”他收回目光:“只是个不记得我的熟人罢了。” . 客栈内,两个易淮都并未第一时间应声,燕奕歌抬起手贴了一下易淮的脸,边问边运转内力——还是明知故问:“冷吗?” 易淮也不避讳:“手更冷些。” 于是燕奕歌一手给易淮暖脸颊和耳朵,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双手。 不过几息间,易淮就又暖和了起来,他冲自己勾勾唇,燕奕歌顺势拢了一下他垂落在肩上的发丝,将其扫到了后头去。 关筹这才想起一件事,一件他之前就注意到的事。 那时他还不知这两位都是易淮,只以为是同性伴侣,现在…… 关筹有点傻眼:“大、大佬,说起来……” 他才开了个头,就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不该问,是不是有点冒犯,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毕竟易淮和他自己之间有些过于暧丨昧。 好在不需要他纠结下去,易淮就已然悠悠道:“嗯,是你想的那般。” 他反手扣住燕奕歌的手,十指相握,还仗着关筹是个现代人,接受能力高——完全没想过再现代的人多少对于自己和自己谈恋爱这事还是会被震到失语的——易淮还垂首,直接在燕奕歌的无名指上落了个轻吻。 他眉眼里带着笑意,那双本就生得多情、天生便带着暧丨色的桃花眼在这一刻仿佛拥有勾魂摄魄的魔力,叫人不自觉就心跳加速。 燕奕歌的喉结微微滑动,明明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却在此时展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他眸色暗下去,多了几分危险和晦涩,和另一个自己对比起来,只叫气氛莫名变得黏丨稠又仿佛带着火药硝烟味,似乎有隐秘的电流在流转。 易淮撩拨自己成功,心情很好地笑得更深,那老神在在的成熟模样便多了几分坏孩子般的顽劣,和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他还要与关筹再强调一句,宣示自己对自己的主权,毕竟无论是哪个易淮,都记着这小子对自己有点情愫在的事儿:“我在跟自己谈恋爱。” 所以关筹得到了加倍的提醒和隐隐的警告,燕奕歌也说:“我从小就认定了只会跟自己谈恋爱,其实我很早就早恋,恋上了自己,懂么?” 关筹:“……” 就是说,一点偶像滤镜变得稀碎。 他不知道为何有点哭笑不得、啼笑皆非的感觉,也是因此,那种“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纳西索斯真人版”的震撼也无端消散了。 第114章 (三更) 薄柿对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性格早就有所了解,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 关筹凌乱了许久后,心里那点暧丨昧不明的情绪也慢慢消散,最后变成了畅快的一句:“虽然真的很震撼,但感觉又好像是应该的?” 他挠了下自己的脑袋,傻笑:“感觉好像没人配得上大佬你。” 听到了这个自己和自己在一起的可能性后,越想越觉得,易淮非要和谁在一起的话,那肯定是和他自己在一起才是最般配的。 这可是易淮。 他这个人,已然不是仅仅“天才”二字就能形容概括的了。 关无风敢说有多少人把他当作神一般,就算是那些在背地里嚼他舌根子的,也只是因为妒忌。 他这样的人,会惹来那么多的嫉妒也太正常。 易淮稍挑眉,笑着回了句:“多谢夸奖。” 他挺受用的。 因为两个易淮的表情和神态大多时候都是同步的,他们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客们的感受却很明显。 有种很奇异的错乱感。 关筹并未在这里待太久,他说了声他会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留意京中局势,小心打探不暴露,便先行离开了。 易淮他们则是慢慢把卤煮和状元糕吃过后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街道司的人已然从街面上离开,雪堆积在偏僻的胡同里,天枢院和巡防营的人还在无死角地交替巡逻。 易淮在拐角时,用眼尾的余光瞥了眼皇宫的方向。 这座城此时看着很是安静,但暗处的汹涌,足以悄无声息地杀死太多人。 . 这几日暂时没有什么事,易淮便潜心修炼。 燕奕歌每日都会给他走周天,铄石流金的内力始终撑着他的经脉,总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难耐。 但也是因此,易淮终于突破到了第四层。 他呼出口气,往后一靠,直接倒在了从背后圈着他的燕奕歌的怀里,有点难受地缓缓舒展了下自己的筋骨。 燕奕歌一手搂着他腰腹,另一只手压在他的心口,铄石流金的内力再度运转,但不是往易淮体内输送,而是从表面开始去缓解他骨子里的酸胀感。 不适和舒坦在交织着拉扯易淮的神经,让他抑制不住地轻颤,手指也紧紧攥住了燕奕歌的胳膊,指关节既绷出了白,也泛起了点浅粉。 燕奕歌望着他这副模样,舌尖不由扫了下上唇,有些难耐地垂下头,在易淮的渗出了点薄汗的额角落下了轻吻。 他是有洁癖的,可对自己,洁癖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动作。 比如此时,燕奕歌就有点控制不住地低着头,继续在上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同时也将那一点湿咸的液体蹭到唇缝中。 易淮能够感觉到另一个自己传递来的情绪和谷欠念,他实在是有点脾气了,干脆咬着牙把手抬得再高点,拽住燕奕歌的衣襟,将人扯下,然后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没收着力的一口,自然是见了血,刺痛让燕奕歌眼尾轻轻抽动了下,同时也是轻呼出口浊气,压在易淮心口上的手往上走,虎口卡住了他的下颌,将那截细长白皙的脖子扣在掌心里。 易淮抬眼看去,就见另一个自己的眸色暗得幽深,像是层层压抑的阴云翻涌着危险的雷电。 他却不怕,还凉凉道:“我在这儿难受,你在那想些不干净的…你对得起自己吗?” 就是说话的声音因为被卡住了,所以显得有几分含糊。 燕奕歌面不改色:“帮你转移注意力。” 易淮呵了声:“别给我添乱。” 燕奕歌弯弯眼,垂首轻蹭了他一下:“感觉怎么样?” 知道他在问什么,易淮又舒展了一下五指:“身体明显轻松了些…我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力有多磅礴,还有应该不是错觉。” 他的五感似乎也跟着变得清明了许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能说是瞬间变得超出常人多少了,但就是有一种感觉空气都有些不一样,仿佛能捕捉到很多之前还捕捉不到的东西,但又似乎只是他想太多。 易淮蠢蠢欲动:“来打一架试试。” 燕奕歌没拒绝,他带着易淮起身,理了理他被自己揉乱的衣襟:“去院子里。” 在屋子里打容易打坏东西……也有可能会直接拆了房子,动静太大。 但他们在院子里过招的动静还是吸引到了薄柿过来。 易淮手里拿着薄柳,燕奕歌没再用树枝,而是用着那把缠丝绕。 他前两天用缠丝绕琢磨出来了一招,到现在还没有取名字。 那一招起时,软剑如同丝绸般在人的视觉下蜿蜒漂移,但其实是速度到了极致刺出残影。 易淮知道燕奕歌是怎么出招的,但真正应对起来,还是有点狼狈。 ……看样子他的五感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强化。 那那种“清明”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奕歌没走完这一招,就改势收招,换易淮进攻。 本尊身体的内力确实又深厚了几分,而且这样“拔苗助长”的修炼方法,并没有让其虚浮动荡,反而格外扎实。 是因为阎王追命?还是因为铄石流金? 又或者两者都有? 易淮是怀疑阎王追命恐怕不只是一种毒,而是一种特殊的药。 既是改变人的体质,也是修习这门内功的基础。 易淮再用了他从那套刀法中将他觉得有些繁琐的地方刨除,慢慢琢磨出来的基础,这一套易淮觉得不仅是刀法,还能是剑法、拳法、掌法、枪法……就像是莫报秋所说的那般,只不过莫报秋说的是内力——“海纳百川”。 易淮将其称为“百川入门”。 他的内力到了第四层,走这一套就更加行云流水,动作间,他明明没有在剑上附着内力,却隐隐带动着空气在躁动,连同燕奕歌体内的内力也跟着有些跃动。 薄柿在廊下看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易淮走完这一套后,他们也没再继续。 燕奕歌收起了软剑,走了两步到易淮跟前,替他拢了拢随风飘散的发丝。 易淮勾了勾唇,不需要多言,自己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薄柿则是缓缓朝他们走来:“庄主。” 燕奕歌还在给易淮梳理方才动作时杂乱交错在一块儿的头发,所以是易淮偏头看过去:“怎么了?” “…您方才那套剑法好生神奇。” “我也觉得。” 易淮看了眼手里的薄柳:“是别人教的,我总觉得里面还有些秘密,只是暂时还没解出来。” 薄柿有些不可思议:“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您厉害的剑术天才?” 易淮默了下:“……我虽然很厉害,但也不至于说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哪怕他很早就知道薄柿他们有些过度推崇他,现下听到薄柿这么说,还是有点沉默。 他们聊着闲话时,大门又被响器叩响。 易淮看向燕奕歌,燕奕歌已然放下了手:“我去看看。” 易淮和薄柿去都得戴个面具,还是燕奕歌去最快。 他去了后,易淮把薄柳收鞘,活动了一下筋骨,那点不适感还有些残存在他的身体里,让他实在不太舒服。 燕奕歌的动作很快,心声立马就来了:“阿淮。” 他说:“是听风堂送来的帖子,邀我们大寒那日去听风堂组织的腊八会。” 易淮稍扬眉,还没说什么,就听燕奕歌又催了他一句:“你先回屋里。” 他微顿,失笑地勾勾唇,顺从地进了屋,同时也是在心里道:“感觉这场腊八会还会有很多江湖人到啊。” 燕奕歌嗯了声:“大概率是听风堂替朝廷敲打一下。” 年关将至,龛朝最注重年节,自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在京中闹事。 至于去不去…… 两个易淮是一样的犹豫。 “去吧。” 最后在片刻思考后,易淮还是道:“正好看看京中有多少江湖人。” 而且他有种直觉,他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于是到了大寒那日,即便风雪有些大,但他们还是出门了。 听风堂派了马车来接,虽然只有一辆,却也足以表现出重视。 薄柿一开始没进车内,而是和车夫一起在车架上,还是易淮喊她进来,她才坐进去。 易淮也没说什么多的,但薄柿明白。 庄主的心总是软的,不然淮水山庄那三十九个不擅长武功的人又怎么会在他身边做事。 包括她也是。 都是易淮心软的结果。 听风堂的腊八会在郊外的乔云山举办,那儿还有个乔云观,规模不大,但香火还可以。 今日大雪,上山的路实在是有些不好走,进出城的盘查也要更加严格了,车夫还是出示了听风堂的令牌才免于盘查。 “今日也是年终尾祭。” 车夫向里头解释了句:“陛下要去云螭寺祭祖,所以查得会更严些。” “年终尾祭后位和妃位都会在场吧?”易淮随口问:“皇子也都会在?” 车夫说是:“但只有皇后娘娘能与陛下一同上祭台拜祖,本朝现在还没设立太子,所以是嫡长子,也就是大皇子代替太子之位跪于祭坛前受礼。” 其余的妃位和皇子,还有皇族宗室,便只能在外围跪着。 古代这些礼仪繁琐,易淮听着就有几分头大,所以他没再问,车夫也没再详说,只与他们说了一下腊八会的事。 腊八会主要邀请的都是些江湖人,算是大家伙一起聚一聚热闹热闹,正好今日又有雪景,还能切磋比试一番。 “……还有,” 车夫按照上头的意思,多嘴跟易淮说了两句:“今日还会有几位皇子的门客到场。” 易淮微扬眉梢,想起什么似的:“你们少堂主会回京中过年吗?” 车夫笑了声:“少堂主的调令是两月前发出的,按照时间算,今日应该就回京了。” 万生烟要回京中了。 第115章 乔云山地势不低,里头还有个出名的溶洞,此次腊八会便是在里头。 冷是真的冷,但野趣和雅致也确实有。 易淮他们到时,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还有几个熟面孔。 比如叶斓在,正被人围着讲话,甚至还有两位是之前在江武时见过的,就是那个玩闹时丢了个杯子出来,被燕奕歌拦下、还回去后震伤了手臂的两人。 一个还是书生打扮,但穿得要厚实多了,另一个也还是一身利落骑装,不过换上了冬衣。 见到燕奕歌,场内登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从不摆架子的听风堂总堂堂主没玩什么要最后出场这一手,他就在洞内和人谈笑风生,看见燕奕歌来了,只跟人说了声,便立马过去:“燕庄主!” 听风堂总堂主还是吴兴封,他和万生烟虽是被继承与继承人的关系,但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听风堂从不是世袭制,作为朝廷在江湖的机构,听风堂不可能允许世袭制。 易淮之前内测版游戏时,没听说什么英招郡主,那会儿听风堂也还没有少堂主,所以想来是后来指派。 “英招”这个封号也很有意思。 在他们那个世界,英招是神话故事中的一个神,有着马身人面虎纹鸟翼,是看守花园的天神。 若是在这个世界里,也有这样的神话故事,那万生烟这个郡主的分量确实不小。 更别说他还是天师的徒弟。 吴兴封与易淮算是旧识,最初认识时,他还未到如此地位,易淮帮过他两把,对他算是有些恩情在身上。 这也是为何他的邀约易淮会来赴宴,这人性格不坏,也是个知恩必报的,除非是荣少烨的命令,不然不至于坑他,说不定这场宴会还想提醒他什么。 吴兴封站定在燕奕歌面前,面上的喜意不作遮掩:“燕庄主,我们真是好久未见了!” 燕奕歌嗯了声,社交了两句:“你武功倒是没什么进步。” 吴兴封哈哈大笑:“本来就没什么天赋,还每日忙于公务疏于修炼,便更不用说了。” 他又道:“给你介绍一下,如今的江湖第二……老杨!” 他回头去喊方才背对着燕奕歌与他说话的那个黑袍男子。 那男子还披着带兜帽的披风,人站得是挺直的,但身上总是散发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听到吴兴封喊他,他也没有什么迟疑,只转身朝这边看来。 男子生得普通,不抽也说不上多么俊朗,不过有个鹰钩鼻为特点,看着也有三四十左右了,那双深灰色的眼眸瞧着有些锐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瞳色是深灰色的,所以还有几分无机质的死败感,让人无端不适。 他朝易淮走过来,面色如常:“燕庄主。” 男子微微拱手示意:“久仰大名,在下杨陌,形同陌路的陌。” 燕奕歌微颔首:“燕奕歌。” 易淮道:“燕忆,这位是我的侍女。” 他示意了一下戴着银箔面具跟在他身后的薄柿。 吴兴封见他和薄柿都戴着面具,眼里虽有些好奇,却并未多问。 倒是杨陌提了句:“燕公子很是神秘啊,我在京中这些时日也听说了不少燕公子与燕庄主的传闻,一直很好奇燕公子是何等人物,竟能叫燕庄主如此痴迷,今日一见……燕公子确实不凡。” 高手之间,不一定要过招,只一眼就能隐隐感觉到此人实力如何。 易淮勾起唇,没有否认他自己对自己的痴迷,道:“毕竟我长得太好看,燕庄主怕旁人觊觎看了去,所以非要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打从他们出现,洞内江湖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他们身上,现下听得易淮此言,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偏偏燕奕歌没有做任何反驳,只是微微低头垂眼,看着易淮,眉眼柔和,还带着些许笑意。 ……那个只爱自己剑的燕奕歌,是真变了啊。 众人恍恍惚惚。 杨陌也被这话弄得一时沉默,还是吴兴封作为见过大场面的人,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小友,若不是燕庄主就在你身边,你与我单独说这话,我定是不信的。” 他看向燕奕歌:“燕庄主,容在下仗着与你也算是相识一场,冒犯多问一句,你与这位小友究竟是怎么……?” 燕奕歌还是那句话:“自小就喜欢。” 吴兴封这回就有些诧异了:“之前从未听你说过啊。” 燕奕歌嗯了声,语气平静地将这个故事润色得更容易让人发散多想:“从前未想过能有今朝。” 吴兴封感叹:“燕庄主,你这真是有些痴情了。” 想也知道,今日他这话传出去,江湖上会有多少关于他和这位叫“燕忆”的公子的情丨爱话本流传。 燕奕歌并不否认。 他们又聊了几句,吴兴封便将他们引着落座。 叶斓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坐下后,人便算是到齐了。 吴兴封坐在主位,易淮两人三身体则是在他左侧,杨陌作为江湖第二,是在易淮的对面,也就是吴兴封的右手位。 听风堂弟子端着托盘上来,在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个锦囊,吴兴封道:“本想请大家吃腊八粥的,但这天气冷,不太适合,只好送食材给各位,辛苦各位回去自己再煲一下了。” 众人都道客气,吴兴封又说:“诸位来此赴宴,想必也猜到了吴某要说些什么。” 他站起身,冲所有人抱拳:“吴某虽是江湖人,但不才也是听风堂总堂堂主,今年来京中热闹的江湖人比往年都要多一些,诸位若是想要在京中继续凑热闹,还烦请多忍耐些,守下规矩,莫要与天枢院和巡防营起冲突,不然这大过年的在牢里寓意兆头也不太好不是?” 他笑着:“等年关顺利过了,我再做主,请大家到醉仙楼尝一尝他们家的招牌!” 话不用挑明,他们能明白意思。 应和的声音很快就响起,反正这伙人是都表面应下了的。 这天冷,虽不好上些吃食,但能上酒。 酒上了后,也就不拘着了,自然有人开始切磋比试一番。 他们坐了一会儿,吴兴封看了看杨陌,又看了看燕奕歌,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两位,不知我们今日有没有这个眼福,看你们切磋两招?” 易淮之前游戏时,第二名不是杨陌,杨陌这个名字他并未听过,但他接收到了吴兴封的眼神。 他有点忌惮杨陌。 燕奕歌没有停顿:“我随意。” 杨陌却婉拒:“吴堂主,这么多人呢,你就别非要我丢这个脸了吧?” 他还未开打,就先认输:“燕庄主武功高强,我在他手里怕是走不了几招。” 不愿意出手? 燕奕歌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语气悠然:“阁下这就太谦虚也太瞧不起听风堂每年更新的高手榜了,白衣鬼作为第三即便不用全力都能与我过上数百招,更何况是阁下?” 耳尖的叶斓:“……喂我都说了别喊我白衣鬼了老燕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帮腔:“不过你说的也是,杨兄,只要老燕不下死手,我也能与他过个几百招,你胜我不少,怎么可能输得狼狈。” 他看似站杨陌,但其实却是把人架起来。 叶斓冲他眨眨眼:“你上,我支持你,把这眼高于顶的人打趴下,从此以后你便是江湖第一了!” 他甚至还捻了捻自己手里的伞柄:“杨兄你实在担心,我俩也可以一起上,正好看看他这闭关几年到底长进了多少,反正是切磋嘛,老燕不介意一打二的。” 燕奕歌嗯了声:“你们可以一起。” 杨陌却还是不动:“燕庄主,实在抱歉,在下今日是真不想与人动手。” 他都这般说了,他们也没办法。 总不能逼人吧。 不过…… “他有问题。” 易淮在心里与另一个自己道:“藏得这么严实,要么是武功路数会暴露什么,要么是不想在我面前暴露武功路数。” 叶斓和他打过么? 那得问问叶斓了。 易淮没有在这儿待到吴兴封说结束,他大概又坐了坐,便提出了告辞。 这里面太冷,易淮的身体毒还没完全解完,有些受不住。 吴兴封也没拦着,只让听风堂的弟子再送他们一程。 听风堂的马车走的下山路和来时不是一条,出发时易淮就注意到了,但没有提。 到山脚下时,就有一匹膘肥体壮的白色骏马正在吃着草,旁侧立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以蓝色为主的冬裙,还有些红色和其他纹样做点缀,瞧着利落又有几分雅致,立在漫天雪地中,令人耳目一新。 马车在她跟前停下,赶车的车夫下来行礼:“郡主。” 薄柿也微微掀起了帘子,易淮就看着她微微点了下头,那双眼还是那么凌厉,总给人一种审视的滋味:“嗯,平身。” 随后她的视线落入马车内,很浅地勾了下唇:“燕庄主,久违了。” 易淮偏了下头,就见她又拍了拍马,然后直接走来,无需搀扶,自己提裙跨步,直接上了车架,进入到马车内:“不介意我与你们同行吧?” “万掌使。”易淮说完,轻哂改口:“郡主,你是郡主,我们只是一介白衣,你说我们能不能说介意。” 万生烟眉眼间带着轻松,不似之前在鲤泉那般总是有几分凝重,想来是她在鲤泉办好了荣少烨交代的事。 至于是什么,易淮并不知,也不想知。 他只打算做个江湖人,并不打算涉入朝局。 万生烟道:“燕公子还是这般会打趣人。” 她示意刚上来的车夫:“走吧,入城去。” “是,郡主。” 见她使唤完人,燕奕歌便开口:“你特意在这儿等我们,是有事找我?” 第116章 (二更) 万生烟没问燕奕歌怎么知道她在等他们的。 这问题太傻,没有任何问的意义。 她只说:“确实是有事。” 万生烟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燕奕歌:“这是一封密报,有关淮水山庄的。” 易淮扬眉,燕奕歌伸手接过。 坐在旁侧的薄柿看似不动声色,其实袖袍底下的手已经将手指缠在一块儿绞紧了。 燕奕歌直接拆封。 这封信没有抬头和署名,内容写得也很精炼。 大致就是说去临余探查了一番,发现淮水山庄有点销声匿迹了,没有丝毫行踪在外。 写信的人又说试着去破阵,阵仍然在,所以他们是正常走阵进入。 走完最外头那个阵时,就有位叫“毕”的觉察到了些许不对,他们便撤出了。 写信的人说,之后他们在临余遭到了一次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事后想起来疑似试探他们有没有在淮水山庄发现什么的事。 信里没有详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提了这么一嘴,并且表示怀疑淮水山庄出事了。 因为他们到临余时,总觉得有人盯着他们。 易淮看过后,先看了车帘。 万生烟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注意到他的动作,便道:“燕公子放心,是可信之人。” 于是易淮就说:“写信给你的是白虎七宿?” 这个“毕”,只怕是白虎七宿里的“毕宿”。 易淮之前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二十八星宿和他们那个世界是一样的。 但意义是不是一样的,那他就没有研究过了。 实在是对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兴趣。 万生烟稍顿,轻轻为易淮的敏锐与才智喟叹了声,才道:“是。” 易淮不是很意外地勾了勾嘴角:“果然二十八星宿还在啊。” 只是由明转暗,甚至…… 易淮看了万生烟一眼。 现在怕是听从万生烟调派。 万生烟在天府和听风堂的地位比他想象得还要高一点啊。 不愧是“英招”。 万生烟对于易淮能够猜到这一点也不是很意外:“是。” 但她并未多言。 比如二十八星宿其实有几个已经换过一代了,但不是国师废的那几个,而是有人变作了更暗的棋子,不在她手里握着。 ——但万生烟并不知道,其实这个易淮也猜到了。 因为他见到了那个“更暗的棋子”。 在荣少烨身边。 那日在风花雪月楼时,他认出来了那张脸。 他素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是他见过的人脸,即使再没有特征,在他眼里也是“特殊”的。 易淮也没多问,又聊回信中内容:“郡主怎么想到要去淮水山庄探查一番的?” 万生烟微垂眼,淡声:“燕公子就别打趣我了。在鲤泉时,我就觉得燕庄主对淮水山庄的态度有些不明…我若是没有觉察到不对,那这一身的官衔也就显得可笑了。” 易淮轻笑,万生烟又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薄柿。 薄柿虽戴着面具,但万生烟知道她并非巫沉凝,那能在燕奕歌身边,又要隐姓埋名的…… 万生烟道:“不过现下看来,我在这儿候着,倒是多此一举了。” “也没有。” 燕奕歌慢慢把信折好,递还给万生烟:“知道了点别的事。” 白虎七宿遇上的那伙人很有可能就是袭击淮水山庄的,他们还在临余逗留? 那就奇怪了。 他们的目的是杀他,他人又不在临余,他们还在临余干嘛? 易淮陷入了些沉思。 他们还有什么守在临余的必要吗? 是觉得他会回去? 但他们血洗淮水山庄时,应该也知道薄柿逃脱,有点脑子的恐怕都会想到薄柿回来找他,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淮水山庄的事……是笃定他会回去报仇,所以守株待兔? 易淮微皱起眉,他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些他暂时没有想到的门道。 而那头万生烟看了易淮一眼,问了句:“燕公子的身体是巫前辈治好了吗?” 能够很直观地感受到,他现在说话比在鲤泉时气要足了些,而且没有那么惧寒了,不过更重要的是…… 万生烟能够感觉到,易淮身上有一种内敛的危险,是深不可测的感觉,和燕奕歌更像了。 易淮没详说:“还不算治好。” 他得修到第六层,这毒才算是解了。 而且他现在身体虽然是不像以前比纸还易碎,但目前的正常都是靠体内的内力维系住的,要是他把内力用空,不仅会回到之前的状态,毒甚至还会直接爆发,多半能要了他的命。 易淮自己清楚。 而且他作为男人该有的功能还是没有,每次都得铄石流金的内力在他身体里走了几个周天后,才能激起,不然就算另一个自己再如何与他亲昵,也只是心动身不动。 万生烟见他不愿多聊,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内安静了会儿,万生烟再开口:“我之后应该会在京城待一段时间。” 她说:“多半会待到春闱后。” 万生烟看向燕奕歌:“燕庄主若是有事,可来找我。我住在天府。” 易淮微扬眉梢。 他入京这么久,一直没有去天府那边转悠过,京中也没有人提及过天府。 这曾经巍峨辉煌,在这个世界从帝王历史开始就存在的天府,见证了历史的洪流,多少改朝换代的存在,被众人默契地遗忘,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但万生烟会住进天府的这个行为…… “京中会很热闹啊。” “嗯。” 万生烟也不否认,她轻轻抚了抚自己腰间挂着的牌子,那是象征着她郡主身份的孔雀牌,是金色的。 象征着她的荣耀,也代表着她肩负的使命与责任。 . 入夜后。 依旧是那间雅间,杨陌跪伏在地上,低低地唤了声:“公子。” “公子今日不在。”屏风后的侍从走出来,却没有让杨陌起身,只淡淡道:“公子让我问你一句,他已入京快一月了,你到底准备何时动手?” 杨陌对于他不在的事也不意外,今日英招郡主入京后直入宫中,在宫内待了足足两个时辰,用过晚膳后方才离宫,离宫后并未入自己的府邸,而是入了天府。 就这事,已然在暗处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了不小波澜,只怕明日关于此事的议论就会走遍京中大街小巷。 杨陌回:“本是想今日动手的,未曾想他居然来了腊八会,他既来了,还是坐得听风堂的马车走,路上更是与英招郡主同行,就不好暗算。” 他垂着眼:“不过还有一个最好的时机。” 杨陌平静道:“三十那晚宫中会赐礼给各个宗室和正一品朝官,会有太监和禁军到各个府邸送年礼。” 侍从也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望着杨陌:“你要想清楚,那日巡防营和禁军也会在街面巡逻,两位统领更是会亲自守夜。” “出宫送礼的太监也都是赵德顺亲手调丨教的,保不齐就有几个得他真传,会一手碧泉掌。” 杨陌清楚他的意思:“就是如此,才好栽赃。” 侍从垂眼睨着杨陌,也明白了过来:“……你最好不要失手。” 在这种事上失手,就会引火烧身。 杨陌应声。 . “……你到底什么时候亲人能不带咬的。” 易淮抿了一下自己被咬痛的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觉着有些肿了。 燕奕歌将他困在怀里,已然用牙齿咬开了他的衣襟,有些着迷地顺着那截白皙的脖颈继续往下亲,眸色暗了一片,声音也含混不清:“这个问题回敬给你。” 今天没走内力,易淮倒是没有和另一个自己一样的反应,但还是被他的动作弄得神经末梢像是在遭受猝不及防袭来的静电一般,让他天灵盖都跟着被电得发麻。 他身体不自觉地绷起,也下意识地抬起手攥住了燕奕歌的肩膀。 也不知道是怎么动作的,他袖中之前收着的锦囊就在此时掉落了下来,发出了些响声。 易淮微顿了下,轻推了燕奕歌一把:“忘记看这锦囊里有些什么了……” “回头看。” 燕奕歌抬起手,攥住易淮的手腕,将其反剪在了背后,然后继续吻住了易淮的唇。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易淮身体绷得更紧,因为过度感到危险,甚至本能地有些想逃:“不是……” 燕奕歌停住,另一只手臂还锁着他的肩臂,就这么盯着他。 易淮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吻了过去:“那、那就试一下吧。” 总这么让自己憋着,也不是个事啊。 燕奕歌再次和他缠吻,这一回却要温柔了许多,哪怕自帮自助了这么多次,他还是有很多动作是青涩的,因此显得有几分生硬,却反而让自己慢慢放松了下来。 屋内烧的地龙并不能让温度变得跟夏季一样,所以接触到冷空气时,易淮还是本能地往自己怀里钻。 燕奕歌就将他抱得更紧,然后食指与中指并拢探入了自己的唇齿之间,借了点唾液,粗粝的指腹也扫过口腔内的软丨肉,惹得自己更加颤了颤。 燕奕歌望着自己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暴虐的情绪不断发酵蔓延,他舔了下舌尖,先扫去了垂落在自己锁骨上的银丝,再吻住了自己,同时也是在心里道:“阿淮,忍一忍。” 他松开易淮,却又抱紧了另一个自己,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将其摁在自己的颈窝里。 然后在下一秒,收获了易淮变调的闷哼的同时,也是得到了个深到皮肉里的牙印。 燕奕歌很明显地吞咽了下,无声地呼出口浊气,太多复杂的情绪,来自他的、另一个他的全部交织在一块儿,直接成了最纯粹的火药,一下就点燃爆炸,将两个易淮都在其中炸得不再有一点理智。 燕奕歌掐住自己的后颈,半强迫他松开了口,没管自己的伤,就着这个姿势,让自己往后仰了仰,也惹得自己绷得更紧,生理性的泪水更是不受控制地在洇湿了眼睫后又要去湿润眼尾,但最后还是被燕奕歌全部卷入唇舌中。 易淮没办法接受另一个自己这么“从容不迫”,所以他干脆轻颤着伸出了手,攥住了燕奕歌。 就像是在爆炸后的熊熊烈火上再泼了一桶油,誓要将这个世界烧毁得一干二净。 第117章 易淮在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一根中指有多长,又有多粗,还有上头覆盖的那些茧,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知到茧有多粗粝。 但真的要比起来,这一根手指完全是比不上的,所以他在次日午时醒来时,不得不有点打退堂鼓。 真的可以的吗? 主要是他太清楚自己有多…… 这真的是好几倍,无论是长还是宽。 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燕奕歌抱紧了怀里的人,低低道:“不许想了。” 易淮轻呵,嗓音是异样的沙哑:“我想什么你都要管,控制欲不要太强好吧?” 燕奕歌一只手纠缠着他的发丝,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再压在易淮的脊背后:“阿淮,你这话是说自己。” 各种意义上的说自己。 易淮:“……” 他轻呵,因为昨夜的事,今天脾气很大。 至于为何昨夜未发作,那是因为累了。 而现在精神上没有那么困乏了,易淮就开始跟自己算起账了:“仗着没走内力所以我不会有什么反应可以谨遵医嘱不听我话就是不停是吧?” 燕奕歌自觉自己昨夜确实有点失控,把人欺负狠了,顺从地挨训:“我错了。” 易淮又呵了声:“还试图两根手指……你怎么不干脆一步到位呢?” 燕奕歌给他顺毛,却又忍不住用含笑的声音再把猫逆炸:“你知道我有想过,但太紧了我怕……” “闭嘴!” 易淮张嘴直接咬了他一口,恰好在另一边的锁骨也咬出了血印子,但没之前那个深。 燕奕歌吃痛,微顿了下,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抚着另一个自己的长发,眉眼全是言语无法明确表达的缱绻与温柔。 易淮感觉到他的情绪,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他哼了哼:“不舒服…你今天要负责给自己当轮椅。” 他这下不是故意闹什么情绪,而是真心实意地。 燕奕歌也知道,所以嗯了声后,笑着道:“天天负责也不是不可以。” 易淮:“……” 虽然他早就知道燕奕歌会这么回自己,还是不妨碍他抬眼甩了个冷刀。 之后起来时,燕奕歌先坐在床沿,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将锁骨和胸膛上的深浅不一的牙印掩去了些,才弯腰去捡那个锦囊。 ——昨夜另一个他确实是被弄得脾气太大了,全是啃咬,燕奕歌每次去亲他时,都能在他嘴里尝到自己的血味。 混合在暧丨色的气氛中,又分外挑动人的某些神经。 燕奕歌打开锦囊,就见里头不仅有煲腊八粥的食材,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 他将纸条抽出来展开。 “…小心杨陌?” 易淮贴上燕奕歌的后背,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探头与自己一同查看:“有意思。” 燕奕歌把纸条折好:“我那一个也有。” 他说着,却没起身,只是回过身将易淮接在了怀里,扫了眼他微敞的衣襟里露出的惨状。 比起燕奕歌身上凌乱的牙印,另一个自己身上的就更加令人想入非非。 不仅有指印,还有吻与咬交织的痕迹…… 看得燕奕歌舔了下唇,但到底还是压住了那一瞬间升腾起的火,只给自己拢好了衣服,系好系带。 易淮懒懒地任由自己真把自己当娃娃一样给他梳妆打扮,甚至还特意没有给他套鞋靴,只是多穿了双冬袜,然后弯腰将他抱起。 易淮勾住燕奕歌的脖颈,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自己的膝盖,但不妨碍他轻呵一声:“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燕奕歌面不改色:“闷着打你也知道。” 反正是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每个动作背后的深意。 易淮后面的异样感到现在还在,仿佛消散不了半点,所以他也懒得再多计较。 燕奕歌抱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找到了他随手脱在这边的外袍里的锦囊。 打开后,里面也有一张纸条,这张纸条写着“杨陌常去福来客栈”。 易淮稍挑眉:“我们那天去的那家卖状元糕的客栈就是福来客栈吧。”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天字一号房,燕奕歌折好纸条销毁:“包下那里的非富即贵,皇族宗室、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而且恰好里头现在住着不少书生,说不定还会与书生们有交集。 但……是谁呢? 听风堂既然没有留是谁的纸条,就说明他们也没有打探到。 都打探到杨陌常去福来客栈了,却没有打探到哪个皇族在福来客栈包了一个天子一号…要么这个福来客栈有问题,要么就是对方很擅长于隐藏,恐怕还有多重身份。 易淮胡思乱想了一些东西,最后又自己掐灭:“别想了。” 他与自己说:“反正不牵扯我就不关我的事,夺嫡和我无关。” 燕奕歌嗯了声,打开了窗户一点换换气,外头的冷空气倏地就灌了进来,风雪的味道也飘进来,让易淮瞬间彻底清醒:“越来越冷了啊……” 他喃喃:“也快过年了。” 昨日万生烟就住进了天府里,也不知今日在京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也许就如今日这场迷眼的风雪一般。 . 但就是在这样的大雪日,易淮有客来访,走得还不是正门。 对方落进院子里的那一刻,燕奕歌原本低着且温和的眉眼瞬间就变了味。 他凌厉地朝那个方向扫去,手里的力道却依旧控制得完美,捏碎了核桃壳,却没有让核桃肉碎掉一点。 易淮慢悠悠地从他掌心里捡起核桃肉,因为不想动,所以抬了抬下巴,示意另一个自己去看看:“去吧。” 话刚出口,两个易淮就同时想——像在招呼狗。 啧。 易淮心道不要骂自己。 燕奕歌起身,擦了下手,含笑揉了一把自己没扎起来的头发,这才转身绕过屏风去院子里看看。 他走过回廊时,就见薄柿戴了银箔面具从另一头探出来,燕奕歌给她打了个手势,薄柿便颔首,退回到了屋内。 燕奕歌动了动鼻尖。 这具游戏账号的身体五感比常人要敏锐得多,所以他从出来时,就在冷冽的风雪味中嗅到了微弱的血腥味。 燕奕歌加快了脚步,便看见了叶斓撑着一个蒙面女子立在院落中,血染红了一片白雪,看上去艷丽又诡谲。 那女子的手臂有点无力地勾在叶斓的脖颈上,叶斓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撑着玉郎伞,打在自己的头顶上,遮了飘落的大雪。 女子半边身子都是往下落的,像是被打断了骨头的人站不直,带动得叶斓也微微往她那边侧身。 她垂落在身侧的那条手臂还在往下滴血,而且看滴血的速度,只怕伤得不轻。 “…老燕。” 叶斓的语气也有几分复杂和凝重,没有半点往日的轻丨浮:“得麻烦你帮个忙……” 燕奕歌垂眼扫了那女子一眼:“…先进去再说。” 他其实不想管,但他清楚原本的自己就算心不是软得跟橡皮泥做得似的,也多少会为这个场景动容。 而现在另一个他就是原本的自己。 他不想惹自己不高兴。 “这边。” 燕奕歌打开了旁侧空置的房间。 叶斓也没嫌弃里面床都没有一张,就发力扣紧了女子的腰,然后将她带入了屋内,留下了一地长长的血痕。 燕奕歌扫了眼,又看了眼檐上的血迹,到底还是喊了薄柿出来:“薄柿。” 薄柿就在旁侧的屋子,始终凝神听着动静,听见主子召唤,立马推门而出。 “清理一下。” “是,庄主。” 燕奕歌在心里跟自己说:“阿淮,是叶斓。” 他把情况简单说了下,易淮扬扬眉:“你抱我去看看。” 于是燕奕歌又言简意赅地与叶斓说了声等着。 叶斓点点头。 不消一会儿,燕奕歌就抱着易淮,还拿了些可能用得上的伤药和绢帛出现了。 易淮看了眼躺倒在地上呼吸都有些微弱了的女子,心说好像和叶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啊。 但叶斓却为了救她跑到他这儿来了。 而且叶斓还说:“老燕,可能过会儿天枢院的人就会来搜查了…还得想个法子瞒过去。” 两个易淮一时间都没说话。 他们都是男人,不好帮她处理伤口,所以还是得迅速清理完血迹的薄柿来。 薄柿合上了门,两人三个身体站在廊下,燕奕歌淡淡开口:“她是你什么人?” 叶斓苦笑了声:“孽债。” 易淮扬眉:“你欠的风流债?” “……我虽然是这种人,但她不是好吧!” 叶斓是真的有点头疼:“她是朝廷正在通缉的珠宝大盗的头子。” 燕奕歌示意他继续。 叶斓捻着伞柄,轻叹:“她会被抓到是因为我。” 他简略地说了一下那天夜里碰见这名女子的事,然后道:“但我没有想到今日她会帮了我一把…这份恩情总要还。” 他没有详说她是怎么帮到他的,易淮便知道叶斓不想说,便也没有多问:“我感觉她伤得很重。” “是,我和她遇上时她的肩胛骨已经中了巡防营的箭,那箭你是知道的…更别说还有别的伤。” 易淮确实知道:“那薄柿处理不了,薄柿只能帮她止血,不能解毒。” 他想了想:“你去找巫沉凝,依旧别走正门,轻功飞出去,表现得急一些,跟巫沉凝就说我身体又不舒服了,还吐了血,她能够明白。” 燕奕歌接了句:“记得带巫沉凝进来时也别走正门。” 叶斓猜到他可能要布置什么,也知道时间紧迫,故而没有多问,只点点头,又飞身离去了。 那头薄柿收拾了一下后出来,确实也没有办法:“庄主,她中毒了,我们没有解药……而且她肩胛骨那一箭我有点不敢处理,怕会伤到她的心脉。” “还有就是,”薄柿轻声:“她好像是吉真人。” 第118章 (二更) 吉真人? 燕奕歌回想起方才叶斓带着她从自己眼前过去时瞥见的模样,皮肤和外露的五官确实可以看得出有些独特,但他以为是龛朝西域那边的人,没想过是吉真。 吉真和龛朝西域的人祖先是一个祖先,所以长得很像,只是不同的族之间有些细微的差别,西域这边以那什卓尔族为首,是信奉“猫神”的;而吉真那边则是以吉真族为首,信奉“鹰神”。 易淮在内测版时去过龛朝的西域地区,他们信奉的猫神就是他原本世界的“沙漠猫”,一个看着能萌化人心,但也能把蝰蛇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可爱。 而吉真信奉的则是秃鹫,他们王室的象征也是秃鹫。 薄柿是认得出吉真和龛朝西域的两派人的区别的,所以易淮并未怀疑她这话的确定性。 只是吉真的人来京中偷盗珠宝……这人要只是个寻常平民还好说,若是还和王室有关,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状态清醒吗?” “恐怕已经失去意识。” 薄柿道:“她中毒有点深,又强行运转了内力,使得毒走得更快。” 巡防营的毒,“君埋泉”,毒如其名,是想让人埋骨黄泉。 这种毒一般都是针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的,如果内力不够深厚,强行走周天只会让毒更深。 而当今世上能够纯靠内力排走这种毒的,在江湖榜上恐怕只有前二十才能做到。 所以易淮才总说那些初入江湖的少年郎不要总看那些话本就觉得朝廷真是些酒囊饭袋。 人家只是懒得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约束太多,不是真没办法制裁你们。 据易淮所知,这种毒药,朝廷手里握着不少,至少足够将高手榜二十名开外的全部洗牌。 叶斓的速度够快,没一会儿就带着巫沉凝落在了院子里。 巫沉凝和燕奕歌对视一眼,点点头,先跟薄柿进了房里救人。 叶斓语速快了几分:“方才来的路上瞧见官兵已经搜查到这条街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这儿。” 易淮却不急:“嗯,没事。” 叶斓不由看了燕奕歌一眼,见燕奕歌也如此淡定,他便没再说什么。 虽然他总自诩自己不凡,可在燕奕歌面前,叶斓表面就算不会展露出来,但心里也是承认的。 承认他方方面面都不如他。 官府搜查起来没有那么快,毕竟要一家家仔仔细细地搜寻,所以等巫沉凝解完毒出来后,还没有人来敲门。 巫沉凝知道叶斓并不知两个易淮的事,所以只对燕奕歌说:“她的毒我解了,但她伤得太重,最好不要随意搬动,伤口会裂开。” 这意思就是他们没有办法将其转移了。 燕奕歌嗯了声,刚要说什么,敲门的人就来了。 几人朝那一个方向看去,只有易淮和燕奕歌没有偏头。 燕奕歌弯下腰,膝盖也跟着往下曲,他这个动作惹得几人又看向了他,就见他只是单臂勾住了易淮的大月退,然后一把将人抱起。 易淮坐在他的臂弯里,没有丝毫惊慌地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懒懒吩咐:“薄柿你守在里面,她要是醒了别让她闹出动静。” “巫沉凝你跟我们来。” 燕奕歌将易淮抱到卧房内,放置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随后示意叶斓跟自己去开门。 叶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你确定?” 燕奕歌:“别废话。” 约莫是知道这里是“燕奕歌”的宅邸,故而门一打开,就能瞧见天枢院的捕快和巡防营的人都立在门口。 巡防营不进私人宅邸,但能镇守在外头,搜查还是靠天枢院的捕快。 见到叶斓一身血,众人都是愣了愣。 燕奕歌冷着脸扫向他们:“何事?” 天枢院领头的是捕头,他客气道:“燕庄主,天枢院查案,搜捕一个小贼,烦请配合。” 他说完,又看了眼叶斓:“不知叶公子这是……” “哎。” 叶斓在路上听燕奕歌说了计划,故而知道该说什么。他叹口气:“老燕那位小公子,身体不好,近日越发冷了,方才我来找老燕比武时,正好撞见他吐血,这不……” 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血:“没来得及躲,呕了一大片在我身上,老燕衣服上也沾了点。” 燕奕歌的衣袍上确实也有些血迹,是他刻意弄上去的。 燕奕歌声音冷沉:“巫沉凝在里面为他看病,打扰不得,你们要抓何人?今日我一直在家,除却叶斓和巫沉凝,并未有其他人进入。” 叶斓在那头提醒谁似的多说了句:“老燕你就是太宝贝你那位小公子了,我在屋外走两步你都要打断我的腿,真是……重色轻友。” “这……” 捕头本就不怎么怀疑燕奕歌会和这事扯上关系,现在听到叶斓这么说,也有几分迟疑。 他深知为官者不该有例外,但对方也说了是家里的病人不能被叨扰…… 叶斓又说:“要不这样,我替你们再找找,我动作轻些,而且你们要抓的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小老鼠。” 天枢院的人现在都知道叶斓和巡防营有些关系,抓贼的思路还是他提供的,天枢院虽是衙门,但京中的天枢院,其实办事反而没有别的天枢院那般认真, 京城水太深,过于认真,活不下去。 捕头迟疑了片刻后,冲叶斓抱拳:“麻烦叶公子了。” 他又与燕奕歌说:“燕庄主,在这时打扰真是抱歉。” 于是这事,便算这么过去了。 叶斓装模作样地转悠了一圈后回来说没看见人,天枢院和巡防营的人便一同撤离去下一个地方。 合上门后,叶斓跟着燕奕歌往里走,见燕奕歌的脸色缓和下来,一边感叹他装腔作势挺厉害的,一边也是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他们坚持要进来搜查呢。” 天枢院要是坚持,他们都是白衣,自然是没有办法去拦。 燕奕歌淡淡:“若是别的天枢院可能会,甚至说出出了事他们负责也要进来搜查都有可能,但京城的天枢院不会。” 他们布置这些,不过也就是为了防止领头的说要自己进来看一看。 天枢院掌使即便是京城的,官阶也只是正三品,这京中三品以上的官职,不列入品级算的爵位贵族太多,京中又还有一个刑部也掌刑狱,于是京城里的天枢院负责的就都是些“小事”了。 涉及刑案大部分都是只负责抓一下人,或是审过一道,再转交给刑部处理。 到了刑部后,刑部还可以复审,复审时推翻在天枢院的审讯也不是不可能。 在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天枢院的位置真是很尴尬,即便是正三品的掌使又如何?连一些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白衣都不敢过多管制。 万一背后是个什么王爷…… 叶斓琢磨了一下,也咂摸出味来,更觉入朝为官真是不明智的选择。 他这么说了后,燕奕歌瞥了他一眼。 叶斓有些莫名:“怎么了?” 他不理解:“老燕你怎么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这全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是吧?!” “因为你在说蠢话。” 他们就在门口讲话,易淮自然有听见,他扬了声音回了句。 燕奕歌示意叶斓和巫沉凝一样在廊下候着,自己进去把易淮抱出来。 就听易淮在他怀里接着道:“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科考入朝为官,是唯一的出路。”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所以易淮才不喜欢封建制度。 但他原本那个世界也不见得有多好,资产垄断已经随着科技发达愈演愈烈,阶级矛盾更是隐隐到了不可化解的程度。 可世界就是如此,没有哪儿是桃源乡。 叶斓望着他们,实在是没忍住:“……你们就不觉得多少有点伤风败俗了吗?” 燕奕歌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我在自己家如此。” 易淮幽幽:“你不请自来,还要说我们在自己家搂搂抱抱伤风败俗,你觉得究竟是谁的问题?” 巫沉凝默默在心里说其实你们在外也是如此。 但她毕竟是易淮这边的,不可能在这时拆她兄长的台,再说他们的观念不一,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接受的程度自然也不同。 叶斓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我们再换个话题。” 易淮就迅速地问:“那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叶斓想了想,语气诚恳:“老燕,送佛能送到西吗?” 燕奕歌淡淡:“不是不打算帮你,只是你真的什么也不与我说?” 叶斓沉默片刻:“……说什么呢。” 他低下头,扯了下嘴角,似是自嘲:“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千相在荣景雅手里?”易淮微皱眉:“他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其实和荣景雅相处下来,易淮能够感觉到他是个有野心和手腕的,可千相不似叶斓这般高调,他素来谨慎,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 叶斓安静了一瞬,到底还是说:“其实这事说复杂也很简单,说简单却也有些复杂。” 他补了句:“我是说我对芃王,有点复杂。” 易淮:“?” 叶斓苦笑:“老燕你知道我兄长因为我嫂子的事,有些仇家,前年他查到了最后一家的线索。没想到那人正好是芃王手里的一枚棋,芃王身边有些高手,他武功不及我,差上许多。他探查时和人打起来,受了重伤被抓。后来因为对方以为是党争相关,报给了芃王,芃王也不知怎的就认出了他是千相,又找上了我。” “他治好了他,还与我说可以不计较一切,但我兄长听到了机密,得留在他手里,如若我愿意帮他做事,他可以保证我兄长的安危。” 叶斓轻叹:“我当时气极,和他打斗了一番。本想通过控制他救出兄长,可……” 结局是叶斓输了。 他那时已是江湖第四,荣景雅不过才十四岁……虽说也有他身边的暗卫出手围攻,可叶斓还是感觉到了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是惊人的。 上一次他遇见这样的人,还是燕奕歌。 叶斓继续道:“但他制住我后,并未做什么,只是说他可以将我兄长的仇家交于我或我兄长处理,只要我替他做事。” 第119章 “那你和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巫沉凝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 叶斓轻嘶了声,忙与她说:“巫妹妹,我和她绝对清清白白,没有半点干系。” 他把跟燕奕歌说过的话又与巫沉凝说了遍,不过这回说得详细了点:“其实我是想打探我兄长的位置,我能感觉到京中风云渐起,虽然这地方的风就没停过,但这一次要比平时更加危险,我想带着他抽身离去,结果没想到露了点踪迹,还是正好遇上她在被官兵追,借着她遮掩了过去。” 在叶斓看来,这就是欠一份情,是要报答的。 “你兄长在京中?” “不知道。” 叶斓叹气:“他到芃王手里后我便没见过他了,都是书信往来。不过我能确定他无事,我们之间有密语。” 易淮说好:“那这姑娘就先在这儿养伤吧。” 他想了想,提醒了句:“不过我觉得那位芃王并非善类,他不一定没有怀疑你,你还是谨慎些好。” 叶斓嗯了声,又郑重地冲两个易淮拱手:“老燕,虽说朋友之间不必多言,但这一礼你还是得受。” 他语气诚恳:“多谢。” 叶斓不好在这儿多待,他与易淮再说了几句千万小心芃王,也要小心这京城中的明枪暗箭,有许多人都盯着他们,便径直离去。 他走了后,巫沉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作。 易淮便揶揄了句:“妹妹,看什么呢?” 叶斓对巫沉凝有点意思这事儿,虽然做得不算很明显,也没有直白地表示过,但他们几个都心知肚明,叶斓虽然跟谁都吊儿郎当的,可对巫沉凝总是会上心些。 只是这是个风流公子,“上心些”不代表钟情。 易淮有时候就会玩笑巫沉凝也挺招桃花,可惜烂桃花居多。 巫沉凝也不介意。 她看向易淮:“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真的很难有人能够真的做到成为‘江湖人’。” 易淮勾起唇,用欣慰的语气感慨:“妹妹长大了。” 巫沉凝无奈,她还没说什么,就听燕奕歌平静道:“身不由己是肯定会经历的,所谓的要成为什么人,不一定是看他做什么,而是看心。” 他说:“你觉得叶斓被迫困在党争中,像是拔了羽翼的鸟,但我却觉得,他的心始终自由。” 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 叶斓带来的那名姑娘,是在第三天醒来的。 而且正好是雪停那日,出了点微弱的日光。 彼时易淮和燕奕歌正在院中对练,燕奕歌率先听到动静,就改掌为擒,攥住了易淮的手腕,易淮也没再继续,顺势被他圈在怀中,停了下来。 “我去戴面具。” 易淮捏捏燕奕歌的指尖:“松手啦。” 燕奕歌嗯了声,但还是亲了他一口,才把手放开。 而等易淮戴好面具出来后,那换上了新衣裙的女子也摸索到了他们这儿。 她没蒙着脸了,那张和中原人长得明显不太一样的脸就暴露在外。 见到燕奕歌的第一时间,她就是先怔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易淮?” 两个易淮一顿。 又是她改口:“啊,抱歉…燕庄主。” 她冲燕奕歌拱手:“我…只是燕庄主和我一位旧友长得有几分相似,我被日光晃了眼,以为是我那位朋友救了我。” 她其实说这话时就有几分慌乱了,但易淮第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内测玩家吗? 能拿到内测资格的玩家,的确大多数都是见过他,也知道燕奕歌就是他的游戏账号。 只是能被称为朋友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易淮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她是谁,只是暂时也不能确定。 毕竟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认识他,找借口说是朋友而已。 易淮向来喜欢先质疑。 所以燕奕歌并未表露什么,只是道:“救你的不算是我,是叶斓。” 女子稍怔,反应过来,嘟囔了句:“还算这个NPC有点良心。” 她说得太小声,也足够含混,易淮是没听清楚的,但燕奕歌听见了。 他只当没听见,就听女子又道:“也要谢过前辈收留。” 她说:“在下言念,一言为定的言,思念的念。” 啊。 是她。 易淮有点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见到她,居然是在游戏里——这个游戏玩家要是想,是可以捏脸的,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认出言念。 言念确实算是他的旧友,只是关系不似年然那般。 言念的家里是做无人驾驶技术起家的,和易淮家里有点像,都是走科技这一块儿,但又不冲突,彼此之间也有些合作。 易淮最初认识她时,是在医院里。 他当时刚做完心脏手术,还在住院,言念就是那个时候爬着窗户翻进了他的病房里。 结果因为医院对易淮的重视程度,直接触发了报警器,导致她的逃跑失败。 后来言念为了表示歉意,带着花果来看过他,还解释了自己当时其实是想趁着做检查的机会离家出走,结果没想到出师不利。 她没说自己为什么离家出走,易淮也没问,但两人就这么相识,还意外地有一些陆陆续续的联系。 说不上是多好的朋友,却也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是一种很奇妙的朋友关系,会互相帮忙,却从不多说什么,也不会说需要时不时地见面吃个饭才能维系住感情。 而且易淮父母出事半月后,言念给他发了个文件,是她默默无闻地帮忙查了一下,发现了当时的系统问题有异常问题。 这也是易淮能顺着摸到动手脚的那位亲戚的原因之一。 易淮轻捻了下手指:“…你为何要去偷盗那些珠宝?” 言念偏偏头,似是有些困惑:“好玩啊。” 易淮稍顿,低笑了声。 是啊,对于言念他们这些不知道的人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游戏世界,想试试上通缉令是什么感受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超自由游戏世界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言念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就听易淮又道:“没事。” 他揭过这个话题:“言姑娘,你还是在这儿多待几日较好,现在天枢院和巡防营都在找你,城门的审查也因为你变严了许多。” 言念想了想:“可我想去检举那个采花贼。” 她嘀咕:“我见到那个采花贼了。” 易淮扬眉。 燕奕歌道:“你可以与我说,我帮你跟听风堂的人说一声。” 言念长嗯了声:“……能不能让我将功抵过啊?我偷的也是那些贪官奸商,没祸害好人。” 易淮:“那要看听风堂怎么说了。” 言念说好吧,她其实不是很在意,毕竟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游戏,这号实在救不了了那她找个荒无人烟的地下了再也不上就行了,或者干脆舍弃。 易淮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他想到伊砂礼说的事,本是想提醒的,可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 不是每个故人他都能相认。 所以他没吭声,言念则是继续道:“那前辈你能不能多给我床被褥啊,有点硌。” 燕奕歌应声:“好。” 言念再拱手:“多谢前辈。” 她看看易淮,再看看燕奕歌,近来江湖上的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她缺少这份好奇心。 “燕奕歌”虽是易淮的游戏账号,可也只是游戏账号,哪怕再像也只是游戏账号。 言念低声:“那前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言念走后,易淮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奕歌垂眼看他,早在言念转身的刹那就握住了他的手,在这声叹气前,又该握为扣,将那只手牢牢锁在掌心里。 于是易淮叹气后,他便收紧了点力道。 无声却又有声的占有欲在提醒着易淮。 易淮无奈地看着在这方面总和自己有点细微的差别的另一个自己,也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你知道的,我就是感慨一下。” 但燕奕歌没有再嗯,只是垂着眼帘,那双桃花眼将易淮的身影紧紧锁定在眸中。 有些事,即便知道答案,他也还是需要自己再一次肯定地回复,才能得到些许安心。 所以燕奕歌轻轻开口:“如若这一切都能解决,他们不能再登录这个世界,甚至就连他们的游戏账号都要抹去,从此之后这里便只有我们彼此知道所有的一切……” 玩梗、提现实世界的那些事,都只有自己才能够理解。 “这不好吗?” 易淮偏偏头,顺从地给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和安全感。 他轻笑着,甚至抬起另一只手臂勾住燕奕歌的脖颈,将人往下压,燕奕歌也配合地低下头。 南昆玉打造的面具外壳有些冰冷,贴上来时触感过于明显。 自己被瓮过一道的声音也有几分特殊的磁性。 易淮强调了那一句:“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 只有他们彼此。 莫大的控制欲在这一刻意外地得到了满足,燕奕歌的喉结微微滑动,最终挑起了易淮的面具,却又没有完全掀开,半掀着,用指尖勾着,所以导致易淮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这个吻只是情到深处的浅尝辄止,也是因此反而充满了暧丨昧缱绻。 燕奕歌把面具彻底掀开,勾在自己的指间,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望着,都是那么的清澈又漂亮,带着最纯粹的爱意与温柔。 “阿淮。” 燕奕歌再次低首,在另一个自己的眉眼间落下轻吻,同时清晰地呢喃出声:“我永远是自己最忠诚的爱人。” 哪怕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易淮还是被暴击到失语,心脏瞬间收紧又为此疯狂鼓动。 他深吸了口气,干脆拽住了燕奕歌的衣襟,在微弱的日光中迎着冬日的风吻了上去。 第120章 (二更) 得知言念醒了后,叶斓又来了一趟。 他与言念互相道谢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言念与他讲了句:“说实话,就你这性子,最好离荣景雅远些。” 叶斓看着她,只笑了下,没接这话。 他走出廊下,撑起了手里的玉郎伞。 见他要离开,言念又喊了声:“对了小哥,你歌唱得真不错。” “……多谢。” 叶斓前脚轻功飞身而去,后脚万生烟就因为昨日易淮递给天府的信而敲响了大门。 万生烟穿的依旧不是便于行动的骑装,而是郡主品级的着装,身披白色狐裘,头发也不似之前在鲤泉那般用发冠束起,甚至比先前在乔云山山脚下时还要繁琐几分,头戴步摇珠钗,一身空青色绣金红纹的冬裙更显气场,让她看上去不仅更为沉稳,就连那份凌厉也跟着加深。 “郡主。” 易淮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只随意地勾起唇:“你入住天府的事儿可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你就这般直接在我家门口下马进来……我可以想象到又得多多少猜测。” 万生烟知他只是打趣,便也回了句:“易公子,你在昨日大摇大摆把信送到天府时就应该想到。” 易淮微扬眉:“荣少烨与你说了?” 听到他直呼帝名,万生烟顿了下,默念了遍大家文化不一,才忍住那句放肆:“嗯,陛下都与我说了。” 易淮明明注意到了万生烟停顿,却还是要故意继续喊:“你这样倒是让我很好奇荣少烨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如此信任,你又如此忠诚。” 万生烟:“……” 她淡淡:“为臣者,必忠君。” 她挺直了脊背:“我知这朝中有许多人做不到,但他们做不到那是他们的事。” 万生烟道:“易公子,陛下与我说过你原本的世界与我们不同,我们互相不理解也是正常。” 所以她不会非要纠正易淮对荣少烨的称呼。 易淮勾了下唇,到底还是没再继续直呼荣少烨了。 因为…… 另一个他为他逗万生烟的恶劣行径吃醋了。 易淮随意道:“那我再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若是这个‘君’是个昏君呢?” 万生烟没有丝毫犹豫:“必忠君的后一句是‘更为民’。” 易淮眼里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她并不知我身份,还得请郡主不要暴露。” 万生烟表示明白。 她是来接言念走的,昨日易淮给她信后,她就报给了荣少烨。 荣少烨说想见一眼言念,倒不是因为她的玩家身份,只是想问她偷了哪些官和商。 商倒是还好说,大多都敢报官,但官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那些贪官,他们的东西本就是贪污来的,是偷抢来的,又怎么敢报官?有点脑子的都只会吃下这个暗亏。 再者说,言念去天府比在易淮这儿安全。 主要是她自己把自己混到了通缉令上,如果荣少烨要借此彻查贪污一事,言念又会成靶子,还是在天府安全。 至少天府虽败落了,可那个地方还是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为官者心中的“圣地”,不敢随意踏足,总有几分类似敬畏神鬼的敬畏之心。 言念听说自己要与万生烟走,也只是嘟囔了几句,并没有拒绝。 她现在是下线还是上线状态,易淮并不知晓,也没有过多与她说些什么,只是冲万生烟微微点了下头。 万生烟回以颔首,便带着言念上了马车。 离去时,万生烟在车内看着言念忽然掀开了帘子,看向缓缓合上的大门与两个易淮的背影。 万生烟不动声色:“言姑娘?可是忘了什么?” “……没有。” 言念放下帘子,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搓搓冰凉的手:“好冷。” 她只是…真的觉得好像。 像到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是真的是,而不是只是一个游戏账号的空壳就好。 . 之后的事易淮都是收万生烟的信所知道的。 荣少烨从言念手里得到了一个名单,也知道了那采花贼是谁,那采花贼轻功确实极好,但武功其实一般,不算是什么江湖人,他父亲是赋闲在京的子爵,是开国皇帝赐下的世袭爵位,当时他们的老祖宗在开国之战中立下了战功,因此得了这个封赏。 因其轻功出众,家里大半人都会些武功,故而荣少烨让禁军亲拿,禁军统领越秉亲自出手,缉拿了这名罪恶滔天的罪犯。 不过就是这样,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且因为这名子爵的府邸正好与易淮这边在一条街,易淮也听见了那点动静。 易淮和越秉也是认识的,不过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打招呼。 越秉也没有要登门拜访的意思,易淮再收到万生烟的消息时,已是年节前一日,据说这位世子已然入狱,等年节后再走程序。荣少烨为此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年节后应当会和贪官污吏一起查办,怕是还会要将其余赋闲在京的世袭爵位一并处理了。 易淮琢磨了下,觉得荣少烨恐怕早就想这么做了,这些世袭制的爵位,若是不再入朝为官,就相当于朝廷养着的废人。 不过他想怎么做、要怎么做,都与易淮无关。 言念也被万生烟送出了京城,易淮估计以她的性格,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不会再玩这个游戏了。 龛朝的年节假是从二十七开始放到十七,统共二十七日。 听着好似很多,但其实龛朝的朝官是没有双休单休,甚至压岁这样的日子也有些朝官还要再负责尾祭一事,相当于这一年里,除非是告病假,不然就只有这二十七日的假期。 而且即便是年节假来了,巡防营却并未松懈下来,反而更加严苛。 不过这些对于易淮而言,并不是他所需要去在意的东西。 二十七那日,巫沉凝就来接走了薄柿。 因为薄柿想跟她学些东西,易淮也听巫沉凝说了她最近在养蛊,正好可以一并教了薄柿。 顺便…… 巫沉凝原话:“兄长你应当是想与自己一块儿独自过年的吧。” 所以易淮勾勾唇,等巫沉凝走了,就与自己说:“以后真要对妹妹好点。” 燕奕歌难得地没有反驳也没有吃醋。 这段时间看似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但对于易淮来说每一天真的都没闲着。 一个易淮在勤奋修炼,另一个易淮则是醉心跟薄柿学厨。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厨房杀手,也不会出现“我觉得可以试试这样”然后导致大失败的情况,所以虽然燕奕歌还不是老手,但能做出来的东西也逐渐多了起来。 于是年夜饭就交由了燕奕歌一手操劳。 刚练过剑的易淮随手将薄柳收入剑鞘中,他身体还热着,所以暂时没披上狐裘,只是弯腰将随意搭在坐凳楣子狐裘拿起,挂在了自己的臂弯间,拎着薄柳去厨房外头找另一个自己了。 燕奕歌正好在挽着袖子剁排骨,易淮指名要吃的糖醋排骨,这道菜对他的难度有点大。 跟薄柿学过几次,不太成功有,成功也有,全看今天状态如何。 易淮来时,他就知道了,所以见他在门口探了半个身子,燕奕歌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披好。” 易淮扬扬眉,轻哂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当爹的潜质呢。” “……” 燕奕歌睨他。 易淮却不怕,只笑着把狐裘披好,又问:“我可以不帮忙吧?反正饭菜也都是我做的。” 这话确实没法反驳,燕奕歌本来也就没打算让另一个自己插丨手:“嗯,你可以今天一天包括晚上都不动。” 瞬间觉察到他在想什么的易淮:“……” 他轻嘶,看着自己手起刀落剁排骨,却没有发出剁排骨的声音:“我感觉你现在像是在给我做断头饭。” 燕奕歌微顿,被自己逗笑,低着头哼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死不了的。” 易淮真的有点不太信:“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不行别勉强……听见没?” 燕奕歌笑着嗯了声。 但无论是哪个易淮都清楚,这试一试,多半是要试出个结果才能收手的。 古代背景下没有电视机看春晚,也没有别的什么娱乐项目。 但易淮却久违地感到温馨。 今天的他做的糖醋排骨很成功,但鱼片卖相不是很好,不过吃起来还行——也有可能是易淮对自己的要求总是比较低。 燕奕歌开了关筹送来的奶酒,但只倒了一小杯。 他喝一杯,易淮到他嘴里尝味道。 这样品出来的味道更甜,那点酒意在他们之间发酵蔓延,易淮也被自己捞到了怀里。 无需多言,原本只是浅尝止辄的吻加深,屋内烛火摇曳,外头像是又落了雪。 风雪拂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没有光污染的世界总是漆黑且寂静的,也总是带着令人心弦紧绷的危险感。 黑夜就像是一头无声的巨兽,潜伏着,等待着,只需要一个恰好的时机,便会一跃而起,扑咬钉死自己的猎物。 这个世界的古代背景是有烟花的,除夕时分,爆竹与烟花打上夜空的声音一并响起,由远至近,色彩也由浅至深,将夜空描绘成一幅令人沉醉的画卷。 那一朵朵烟花在眼前开得是那么绚烂,也是那么刺眼,不禁叫人红了眼眶,眼泪水也被刺激得泛在了眼尾湿了眼睫。 连成片的声音带来嗡鸣感,让人的头脑也跟着混沌不堪,仿佛坠入了一场虚幻漂浮的梦,连伸手挣扎都不能,既是窒息的压迫感,也是迷幻的温柔乡。 烛火燃烧到尽头,屋内昏暗下去,但还未完的烟花能够代替蜡烛继续带来光亮与炽热的温度,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触摸,甚至抱入怀中。 古代的年,只要自己会找乐子,过得其实也足够热闹。 第121章 于是初一这日,易淮睡过了午时才醒来。 还是饿醒的。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掉进了深海里,本来就被海水挤压得快要窒息,偏偏还有数不清的海草紧紧缠绕着他,勒着他的四肢和身躯,要将他往更深的渊底拽。 那种压迫感太过熟悉,让易淮的梦境变得极其破碎,不断地穿丨插着大年夜发生的一切。 他被自己困在怀里,一只手就制住了他的双手,又攥紧了他的月要,大拇指指腹抵着他的腹部,他被抬高,被控制得根本动弹不了一点。 之后他又被松开手,被自己抓着手牵引着覆上自己的腹部,掌心清楚地感知到那一点轮廓时,互相交错着的情绪就像是火药和火星碰撞,在顷刻间就将神经网炸得不成模样。 因此整个梦境也变得分外旖旎。 易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故而他醒来时,哪怕肚子饿得叫了几声,一时间也没有言语。 对于他而言,这件事实在是过于震撼。 燕奕歌觉察到自己的沉默,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扣在易淮脑后的手也没挪开一分一毫:“不舒服?” 其实话问出来前,燕奕歌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另一个自己在给自己传达不适的情绪。 不是那种不舒服的不适,而是异样感。 毕竟差不多整整一夜…… 易淮甚至有种现在还在里面的错觉。 太撑了。 所以易淮不想说话,只埋头在了自己怀里,用异常沙哑的嗓音含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像是猫哼唧着撒娇似的,听得燕奕歌心头直发软,也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 易淮身上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因为燕奕歌提前用内力给他舒缓了一下肌肉,避免了今日会因为过度拉扯而酸痛。 但毕竟铄石流金不是他的内力,不能自己恢复身体机能,某些地方的异样感终究无法抹去,时刻提醒着易淮昨夜到底有多荒唐。 易淮任由自己动作,懒得开口,只在心里回:“没有,累。” 他顿了下,又补了句:“困。” 燕奕歌垂首亲了亲他的发顶,声音也是微哑的:“那你接着睡,我去弄点吃的。” 他知道自己饿了,因为他也一样饿了。 易淮没有拒绝。 但燕奕歌起床后,易淮又没什么睡意了,就是不想动而已。 他望着被随意丢在凳子上已经垂落了大半在地上的外袍,那件是另一个他的,这样冷的天气,游戏账号那具身体只着中衣在雪地里也不会怎么样。 铄石流金的内力在这其中立大功,也在昨夜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温暖了两个易淮,要不是惦记着自己本尊身体毒还未解——就算毒解了也禁不住没日没夜地折腾——无论哪个易淮恐怕都没有觉睡。 易淮半阖着眼等了会儿,等到自己热了馒头来。 他其实知道燕奕歌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要逗自己一下:“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狠了?折腾到天亮就给自己吃这个?” 燕奕歌望着他,勾了下唇,端着水盆和杯子走过去将人从被窝里搂起来。 易淮的衣襟敞着,便随着动作,猝不及防地露出了一大片光景。 白皙细嫩的皮肤好似最好的画纸,却被不懂艺术的门外汉用墨水泼得惨不忍睹。 燕奕歌自若地伸手,去将易淮的里衣系好系带。 没系太紧,他知道有些地方一定会磨得疼,毕竟肉眼可见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易淮品到一点来自自己的心虚,轻哂了声,也懒得说什么,漱口后就咬住了燕奕歌手里此时吃温度刚好的馒头。 简单垫了下肚子,易淮就也有点力气了,但精气神是真没一点。 屋内虽然烧了地龙,可古代的地龙也没有那么神奇,终究比不得暖气,燕奕歌给他套上中衣,再披了外袍,然后说给他用内力走几个周天暖身。 易淮抬抬眼:“…你怎么前天不说给我走周天。” 易淮其实早就知道年三十会来这么一出,毕竟自己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 燕奕歌刻意提前一周没给他走周天,不就是为了确保这具身体不会有反应免得没遵守医嘱吗? 燕奕歌镇定地换了个话题:“我开下窗通风。” 屋内还带着点淡淡的不合时节的石楠花气息,毕竟足足四次,从戌时快亥时到快辰时…… 窗户开了点缝隙后,外头的冷雪味便顺着进来一点。 易淮靠在床头,轻呼出了口气,是真没有半点脾气,只是混沌地在想要是以后每日都是如此就好了。 ——不是指这么荒诞的生活,而是指寻常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烦扰着。 算了。 别想了。 易淮虽然不迷信,但他尊重“有些事是不能念叨”的这种想法。 燕奕歌给自己走了十个周天,没走太多,免得万一待会有了什么反应,身体残余的欢丨愉直接……就不好了。 但他看着易淮即便是十个周天也依旧忍不住,咬着后槽牙轻颤着倒靠在他怀里时,又难免想到昨晚易淮抖颤时的模样。 牢牢地被他掌控在手里,所有的反应都源自他……掌控欲和占有欲的满足感就在那一刻交织着达到了顶峰。 易淮现在就是很后悔让自己走了内力,骨子里残留的那些全部都发散了出来,直接冲击着他的灵魂,偏偏另一个自己又满脑子不干净的东西,直接刺激得他不自觉地就绷紧了身体。 燕奕歌搂住他的腰,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轻轻拨弄开了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易淮后颈上过于醒目的凌乱咬痕深深浅浅交错着,乍一看好像是什么神智不清的人在混乱中咬不准位置留下的痕迹。 那是第三次时,他贴着自己的后背,用不容置疑的力度揽着易淮的腰。 当时另一个他的嗓子已经哑得有点不成声了,四肢更是软得像碰了水的泥,于是就更加任由他揉捏。 燕奕歌垂首,隔着层薄薄的发丝轻轻地吻了一下易淮后颈。 他的唇摩挲过那些痕迹,惹得易淮的神经末梢都跟着战丨栗起来,这种感觉传达给燕奕歌,让燕奕歌低笑了声。 易淮掀掀眼皮,抬手懒懒怼了他一下。 没多少力,跟猫意思意思轻挠了一下一样,分外可爱。 燕奕歌将他抱得更紧,但说的却是:“你再睡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京城不少店面这个时候也是做生意的。 古代普通人的生计比现代更难,能开张都会尽量开张,尤其是那些客栈酒楼,基本不见歇业。 易淮嗯了声,但没有要动的意思,燕奕歌第一时间也没动。 他把人搂在怀里,也没做什么,就这么抱了会儿,才终于动身。 易淮什么时候都不宜重口,所以燕奕歌简单买了只叫花鸡,再配了些小菜,还买了点心和瓜果,就又飞回去了。 只是在他们吃饭时,易淮才刚被自己喂了口撕下来的腿肉,在这样的年节,居然有客来访。 走得还不是正门,且来的是才在不久前被易淮夸过有眼力的巫沉凝。 踏云穿月的轻功灵动轻巧,但落进来时还是被燕奕歌捕捉到。 燕奕歌一掀眼皮,易淮就从他的情绪和神态中分辨出了来人:“巫沉凝?她来干嘛?” 燕奕歌把碗放到易淮手里:“你先吃,待会冷了。” 这天气饭菜凉得快。 他起身:“我去看看。” 易淮说好。 如若不是有急事,巫沉凝不会在这时来找他的。 燕奕歌见到了巫沉凝时,就见巫沉凝攥着自己身上的披风,朝他这边跑过来,眉眼有几分焦急:“兄长……” “别急。”哪怕猜到了恐怕出了大事,燕奕歌依旧淡定:“进屋说,我还没用过饭。” 此时已是申时,他这会儿还没用饭,要是换了平时,肯定要被巫沉凝念叨,还要被不理解地问一句怎么还没吃。 但现在巫沉凝已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只说:“先别吃了,怕是没有时间了……” “再急也先填饱肚子。” 她说话时,燕奕歌已然推开了房门,易淮沙哑的嗓音便响起。 不是卧房,而是卧房旁侧的耳房,两个易淮每日就是在这儿吃饭。 巫沉凝绕过当风雪的屏风,就见易淮坐在软榻上,没穿鞋靴,但穿了鞋袜,一只脚才在靴子上,另一只脚才在榻上,姿态很是慵懒又狂放,手里还拿着个鸡腿。 他眉眼间带着点说不出的风丨情,配上那种精致到不真实的脸,叫巫沉凝登时停在了原地,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而燕奕歌就是在这时有点冷地清了下嗓子,提醒她。 巫沉凝回魂,着急的情绪忽然就缓了下来,她有些好笑:“兄长你长得那么好,我就算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也难免看愣啊。” 这个醋都要吃…… 燕奕歌没说什么,只坐了下来,又瞥了含笑的另一个自己一眼。 易淮拿筷尖点了点他的碗,示意他先吃饭:“别跟个炸丨药桶一样还要往自己身上炸满头的醋啊。” 燕奕歌轻哂,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巫沉凝也坐了下来,易淮没客气地问她要不要吃,想也知道不用。 巫沉凝沉静了几分:“兄长,方才郡主派人来信,说城内出了事。昨日年三十皇帝赐礼分为四队负责不同的街,最后有一队在城内被杀。昨夜时并未报给陛下,但今早打更人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易淮稍扬眉:“和我扯上关系了?” 没和他扯上关系,巫沉凝不会这么急,万生烟也不会去信给她。 巫沉凝点头:“那队人负责的正是这边两条街,他们死前并未与人搏斗,都死于剑伤。伤口薄而利落……” 这是薄柳的特征。 巫沉凝:“而这队人负责防卫的禁军有一位是李武侯之子,他的武功不差,还有一名太监习过碧泉掌。” “所以现在我是最大的嫌疑人。” “是。” 巫沉凝说着,又忍不住急了起来:“兄长你怎么还这么淡定…郡主说此事暂时还没闹得人尽皆知,但此事显然是给你设的局。如今陛下召她入宫了,多半是御史台上奏,不管背后的人是谁,这一奏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荣少烨就算有心偏向易淮,就算相信易淮,他也不能不查,不能明说他相信燕奕歌。 因为他们的合作是在暗处达成的。 第122章 (二更) 听完巫沉凝的话,易淮依旧淡定,燕奕歌把叫花鸡的肉全部撕下来,又再用内力热了下,推到了易淮面前。 易淮慢条斯理地伸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沾了沾酱,好似没听见巫沉凝在说什么似的,吃掉了这口肉。 巫沉凝轻呼出口气,见他这样,不仅没有再急,反而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兄长,你可是有法子了?” 燕奕歌还在给易淮剥茶叶蛋,易淮嘴里嚼着肉,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吃着东西说话,故而没出声,于是发言权就到了另一个他这儿:“大年三十杀人,杀的还是太监和禁军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武侯之子,先不站在杀人不站在年三十的角度去想,光是一条罪定下来也足够要命。” 巫沉凝瞬间意识到:“……蔑视皇权。” “皇权”,是一个现代人很难理解,但在封建社会长大的人最明白的东西。 那就像是天一般的存在。 巫沉凝看看这个易淮,再看看那个易淮:“……那兄长你还如此镇定?” 燕奕歌淡淡:“因为事情不是我做的,就算幕后之人栽赃陷害,也总能查出来首尾。只要有一个疑点,那么这件事就不会成为一定之论。” 巫沉凝若有所思:“动机。” 这件事的疑点就是动机。 燕奕歌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他没有必要杀内侍禁军来成名,再说就算是有人想要成名,走这条路也是有点脑缺才干得出来。 除非是打赌,但燕奕歌没必要跟人赌这个。 有点脑子的都知道。 而正是因为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所以众人都知道他那把薄柳出手,伤口薄而细且利落,宛若被丝线割过。 那么便好模仿,他真要杀这几个人,也没必要用薄柳暴露自己,除非反思维。 但就算查案的人会想到反思维,也还是有前面那些说不通的疑点。 ——燕奕歌为何要杀他们。 “所以……” “所以这只是个开始。” 燕奕歌把茶叶蛋再热了下,放到易淮面前的碟子里,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手指,垂眼时,那双桃花眼有利光闪过,犹如出鞘了一瞬的利刃闪出寒芒。 他道:“真正的局在后头,荣少烨和万生烟都猜得到。” 巫沉凝动了动唇,已然有几分迷茫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被动等待吗?” 燕奕歌看向她:“一般来说,在我们不知道设局的是谁的情况下,只能如此。以退为进,看看究竟是哪只欠剁的手非要把我拉进这风云里搅两下。” 巫沉凝默了默。 她一听,就知道她兄长现在脾气很大。 易淮一直都不是个脾气好的性格,只是他并非真的不能忍。 他行事是有几分放肆,但他也懂得他说的“以退为进”。 如果不是会隐忍,易淮又怎么可能蛰伏九年,把他的仇人全部解决。 巫沉凝也注意到了燕奕歌那句“一般来说”。 所以她问:“那,不‘一般来说’呢?” “就是现在。”燕奕歌勾了下唇:“隐忍蛰伏是因为只有我一人面对,但京中有许多人都会站在我这边,就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可以干脆来一票大的。” 荣少烨和他已经达成合作,易淮虽对他的信任值不算很高,但也不觉得他是那种合作都还没有开始,就要把这张桌子给掀了的人。 再说万生烟特意去信给了巫沉凝,再让巫沉凝来找他,那便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都是在这个世界有权有势的人,更别说这个局总不至于是各方势力联合给他下的。 还是那句话,京中有人想让他死,就有人想要他活。指不定有人想借此机会再向他抛出橄榄枝。 巫沉凝看他神情,总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兄长,你想干嘛?” 易淮笑了下:“不急,你过两天就知道了。” 巫沉凝:“……?” 她默了默:“兄长你知只怕今日宫里就会派人查案找上门来吗?” “嗯。” 易淮当然知道:“先看看负责查案的是谁,而且我想…荣少烨也应当想知道会有多少人下水踩这一脚。” 不乏愚忠的人没品出来这背后的阴谋,但那是荣少烨需要去辨别的。 燕奕歌补充:“等两天再说。” 除却因为要看看有多少人趟这趟浑水外,也因为另一个自己现在身体…… 咳。 总要休息一下。 . 正如易淮所想,这件事荣少烨其实一早就得知,但在他让万生烟入宫时,御史又来上奏。 约莫就是说这些江湖人过于大胆放肆,这是在挑衅皇权如何如何。 荣少烨并未多言,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好似也有火要发。 御史就有些拿不定他的主意,好在因为这事实在太大,来宫中上奏的不仅他一位,还有好几位和燕奕歌同住一条街的官员都来闹,担心燕奕歌转头就会杀了他们,要荣少烨派兵将其控制住。 荣少烨依旧未语,只是装作头疼的模样撑在案上,但心里心思已是千转百回。 他知道他那四个儿子,个个都对他身下这把椅子有心思,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结党营私就是问题。 可这种事是很难杜绝的,因为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准去说怎么样算结党营私。 欣赏一个人,关系就难免近一些,人心是肉长的,是有温度的,并非冰冷的衡量器,终究做不到真的什么都一视同仁。 稍微偏颇一点,对方若是记着这份情,又会还回来,一来二去认识了,关系好了,便算结党营私吗? 官场上这些事儿,真的很难断定。 所以荣少烨现如今只能通过知道的消息,哪个和哪个走得近,去判断他们每句话背后的深意……太劳心伤神了。 这就是他为何一点也不愿意在这深宫里做高高在上的皇帝啊。 万生烟来时,在这正月初一入宫的几个朝官们还在吵。 有人是替燕奕歌说话的,但更多的还是在说要控制起来,不过在这其中,也有人表露的意思是就算此事疑点诸多,他有嫌疑就该被控制,而不是一口咬死说绝对是他。 万生烟进来后,这几个吵得面红耳赤的朝官就停了嘴,万生烟冲荣少烨行礼,目不斜视,却依旧能够感受到旁侧的暗潮涌动。 她是郡主,他们自然也要冲她拱手致意。 最开始进来上奏的御史直接道:“陛下。” 他上前一步,冲荣少烨一拜:“陛下可是要让英招郡主去查此案?” “不急。” 没承想荣少烨却说了这么一句,他深呼吸了口气,像是压着怒意一般:“此事禁军也有护卫不当的责任,越秉已去现场勘查,等他来了再说吧。” 众人顿了顿,万生烟面色如常地站到一边去,同时也是递了个眼神给荣少烨,示意自己已然送信给了易淮。 荣少烨也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他们反而不吵了。 没等多久,穿着铠甲的越秉便持剑面圣——禁军统领是可以带刀面圣的——他一见面便向荣少烨行跪拜大礼:“属下失职,请陛下降罪!” 荣少烨沉声:“越卿去看了现场,情况如何?” 见荣少烨并未让越秉起来回话,几个朝臣就互相交换了眼神。 荣少烨一向倚重越秉,在荣少烨还是顺王时,越秉与他就私交甚密,朝中一直有传言说是他配合赵德顺改了龛文帝遗诏,让荣少烨上位。 但今日这事,荣少烨却并未让越秉起来,那便说明在荣少烨眼里这事不能善了…… 几人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越秉低声汇报:“现场并无打斗的痕迹,足以见得出手的人武功之高。” 他道:“但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有可能做到。无论是淮水山庄庄主燕奕歌,还是那位近年来突然出现在江湖却又不算高调的江湖第二‘鬼剑’杨陌,亦或是白衣鬼叶斓……他们都能做到。” 越秉说:“我也能。” 荣少烨沉吟片刻,那最先来上奏的御史冷笑了声:“越大统领这话是在为谁开脱吗?” 越秉还未说话,便有朝官替他开口:“姚大人此话是何意?你身为御史,却在圣上面前随意攀咬朝中重臣,你还当得起‘御史’吗?!” 他这话一出口,又有人打哈哈:“诶诶诶,两位大人,别吵嘛,好好说话……” “都给朕闭嘴!” 荣少烨直接抄起案上的竹简往地上一砸:“朕还没说话呢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跟树上的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得朕头都疼了!” 几位大人终于歇气,转身冲他弯腰拱手,不再言语。 荣少烨阴冷着脸看着越秉:“越秉,此事朕给你一次机会,交由你和英招查办,限你在年节结束前将凶手缉拿归案!” 越秉还未应声,那姚御史又道:“陛下,越统领与燕奕歌有些私交,英招郡主也与其有些交情,这不好吧?” 荣少烨听得此言,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顺着姚御史的话思索了片刻,而正是此时,又有内侍来报:“陛下,丹郡王请旨,想在今日入宫去向鸢妃请安。” 丹郡王荣景谦是郡王,以例不能随意入后宫,需得请旨。 荣少烨稍顿,他沉默了片刻后,看了眼万生烟。 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万生烟心中一紧,但又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可能。 丹郡王是个太完美的人选,却也是个太危险的选择。 赌一把吗? 荣少烨看向赵德顺,赵德顺微微低眼,没有给予反应,荣少烨便知道这个选择只能自己做。 “……让丹郡王先进来。” 第123章 易淮听到消息说这事交给了丹郡王办理时,丹郡王已经带着他的府兵将他的宅院围了起来。 易淮其实是有点意外这事交到了丹郡王手里的,但也没有特别诧异。 丹郡王荣景谦常年不在京中,在众人看来,他是远离政治中心的人,似乎不涉任何利益,所以能秉公办理。 无论是想要拉拢他,还是想要他死的人,都没法提出异议。 只是这位丹郡王,在一入他的宅院,见到他时,便直接道:“燕庄主无须多礼。” 他撩袍坐于两个易淮对面,语气平静:“燕庄主可有怀疑的人选?” 易淮稍扬眉。 他戴着面具,荣景谦自是不知他神情如何,但另一位易淮和自己神态一致,便被他收入眼中。 荣景谦身上有典型的军丨人风范,脊背挺得笔直却并不做作,面容也明显是受过风沙的打磨,带着几分独特的凌厉。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和芃王荣景雅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荣景雅虽然也有武功傍身,可却也还是有几分权贵的慵懒,像是过惯了富足日子的猫。而荣景谦则是在外流浪自给自足的野猫,带着野性和明显的矫健感。 荣景谦道:“我听说在父皇任命我之前,是想将此事交由越统领和英招郡主来查的,这两位与燕庄主的关系都不错,是姚御史提出异议后,正好碰上我入宫请旨想去为母妃请安,父皇才任命我。我虽是武人,但不是蠢人。有这两位在前,我便知道父皇对此事的态度,想必父皇是相信燕庄主不会做出此事的。” “外头我的府兵,不过是做做样子,还请燕庄主勿怪,也烦请这几日暂且先居于府内,有何事可以交代温戚。” 荣景谦示意自己身侧的副将,对方上前半步,冲易淮颔首:“他是我的副将,这几日会暂时负责守着这边。” 易淮看他一眼,燕奕歌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殿下是因为陛下相信我,所以相信我?” “这案子不就是以父皇的想法来办才是最重要的吗?”荣景谦也淡笑了下:“再说即便父皇怀疑燕庄主,就算这一局是父皇的意思,我本心也是信燕庄主的,只是处理的手段……难免违背本心罢了。” 易淮没怎么听说过这位丹郡王,如今一见,倒觉得他比素有直来直往评价的荣景雅还要直接啊。 燕奕歌便也直接道:“实不相瞒,我怀疑这一局背后有哪位皇子的手笔。” 荣景谦稍顿,并不意外:“…那燕庄主怀疑谁呢?” 燕奕歌漫不经心:“暂时没有明确的人选,我还想问问殿下有没有想法呢。” 荣景谦摇摇头:“我常年在外,对京中局势并不清楚。” 易淮勾着唇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燕奕歌则是慢慢道:“如今京中局势,我倒是听了两嘴。大皇子宸亲王在朝中声势最大,都说四皇子和五皇子是绑定在一块儿,和宸王分庭抗礼。” 荣景谦面色不改:“也是正常,四弟五弟是双生子。” 燕奕歌笑了下,又换了个话题:“殿下可以试着查一查杨陌。” “杨陌?” 荣景谦思索片刻:“我来时路上,越统领与英招郡主跟我说了一下京中能做到在禁军和内侍反应过来之前杀人的江湖人都有些谁,提到过他。他是‘鬼剑’,说是他的剑法独特鬼魅。燕庄主是因此怀疑他吗?” “怀疑他没有什么理由。”燕奕歌说:“只是有一种直觉。” 荣景谦微顿:“……我明白了,我会从这里着手。” 他并未在此久留。 离开后,荣景谦的另一名副将在他上马时低声说了句:“殿下,枫亭来客。” 荣景谦微顿,调转马头:“你去查一下杨陌,我出城一趟。” . “枫亭”,是在两座山间的一个亭子。 亭子早就荒废,半残不塌的,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风景可言,却也因此十分隐秘。 荣景谦骑马赶到时,就见一名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围着狐裘,打着哈欠,手里捧着一卷书。 见他来,少年站起身,亮着眼睛喊了声:“三哥!” 荣景谦下马朝他走去:“老四。” 四皇子荣景博,和荣景雅因是双生子的原因,长得十分相像,但要少几分沉稳和强壮,多一分羸弱与娇气,所以很容易辨别:“昨日家宴时我便想找机会同你讲话,可惜人多眼杂。你回京这么久,到今日我才找到机会与你叙旧。” 他扁扁嘴:“三哥好难见。” 因为荣景雅自小就被送入了云螭寺,大哥荣景霖又跟在荣少煜身边,所以反而荣景博和荣景谦算是一块儿长大,关系是最为密切的。 “我们少见一些好。” 荣景谦说:“老五本就不太信你是向着他的。” 荣景博撇撇嘴:“我本就不是向着他的。” 他说着,又亮了眼睛:“我听说父皇将内侍被杀一案交予你了,若是此次你办得好,是不是以后你便能留在京城里了?” 荣景谦看着他,低叹了口气:“我对皇位并无执念。” 虽然也是有过幻想,但不是非要握在手里的。 荣景博也看着他:“可我就是想三哥你做皇帝!你比荣景霖和荣景雅合适!” 荣景谦不想这么久没见荣景博,一见面便要与他吵架,便换了个话题:“先聊案子吧。” 他问:“你知道杨陌这个人么?” “三哥你怀疑杨陌?”荣景博思索片刻:“他是去年春日入京的,入京后便定居京中,但没见到他与谁交往甚密。我也见过他几次,我不太喜欢他,阴恻恻的,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着,又问荣景谦:“三哥不怀疑燕奕歌吗?现在京中可都说是他呢。” 荣景谦嗯了声:“我并不怀疑他。” 荣景博若有所思:“父皇也好似是偏向他的…我听说父皇一开始想让万姐姐和越伯查此事……三哥你顺着父皇的意思走是最好的。” “…我不准备动他,不全是因为父皇。” 荣景谦强调了一下那句:“是我不怀疑他。” 荣景博微偏头,眸中困惑之意颇浓:“为何?” 荣景谦微垂眼帘:“他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他。成泰年间,那时我还不是驻守边疆的将领,只是在谭将军手底下当个兵。那时吉真秘密联合西域那边一支沙匪队想要攻破边城,沙匪扮作普通百姓在城内潜伏,在城中各个要点埋了炸弹,他们的计谋差点就达成,是他来通知了我们此事,并且帮助我们一同剿灭了那支沙匪。” 他说:“我不信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荣景博一时没说话,荣景谦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对老五和父皇也别总是有意见。老五和你是一般年纪,总有几分少年的骄纵,你们从小又不在一块长大,有时他不一定是炫耀,只是想与你分享。父皇不封你,是为了保护你。世人都觉得你和老五是捆绑在一块儿的,老五去云螭寺拜过师,又师从上一任太子师,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再登高一点,老五武功高,无法对他下手,但你不同,你自小身体不好,父皇是担心你的。” “而且我觉着,我们这些儿子里,父皇最喜欢你。”荣景谦平静道:“对于父皇而言,帝位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他不会想让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的。” 他轻声:“太痛苦了。” 荣景博抿抿唇:“可父皇对你……” 荣景谦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父皇虽不喜欢我的母妃,但他是重视我的,如若不重视,又怎么会将守卫边疆的事交予我?就不怕我与吉真里应外合?这些年吉真的实力可是越发壮大了,父皇都看在眼里。” 荣景博低下头,嘟囔了两声。 荣景谦听得清楚,笑笑:“不是哥哥做好人,只是他们确实都是为你好的。” “…我知道了三哥。”荣景博顿了顿,聊回案子:“三哥你觉得这事儿,国师有插丨手其中吗?” 荣景谦略作沉吟:“……你为何会提到国师?” 荣景博想了想:“因为我看过杨陌出手,虽然只有两招,但我觉得…他和国师的路数有几分相似。” 国师…… 荣景谦想到荣少烨拜托他的事,微沉了眉眼。 “我知道了。” 荣景谦说:“我会多注意一下。” . 易淮在府内被拘了四日,这四日里也没做什么,就是休息和修炼。外头关于这个案子查到什么程度了,他没怎么在意,毕竟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个案子上,四天的时间,只是给自己休息,也是给荣少烨时间。 他身上的痕迹淡了些,但深的那些还是有几分醒目,不过至少自己走没有问题了,要打架也不会影响半分了。 于是在某日吃过午饭休息了两刻钟又与自己对练了会儿后,易淮冲自己勾勾唇,燕奕歌揽着扣好面具的自己飞跃上了屋檐。 他运转内力,气沉丹田,通过内力放大的声音堪称全服广播,在整座京城回荡—— “淮水山庄燕奕歌,在此挑战国师,请国师指教!” 他没有选择送帖子去,因为这样容易被人无视。 但像这样宣战,就是十足的挑衅,国师若是不应战,都会落人口舌。 而且…… 当年他不就是这么挑战天府,逼迫天府应战的么? 易淮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第124章 (二更) 在万生烟回到京中后,易淮问过一些她关于国师挑战天府的事,万生烟就有说是国师用深厚的内力吼得全城皆知,所以江湖上也说是天府不得不应战。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国师先递了帖子给天府,但天师说不作回应。 于是他便直接用这种手段让天府不得不应战。 这“全服广播”,自然是惹来了各方反应。 熟悉易淮的,都是有“虽然有被震撼到但真的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的想法;不熟悉的……例如杨陌,就暗骂了声脏。 他根本猜不到燕奕歌这一手是要做什么。 他挑战不挑战国师,输赢与否,都与这件事无关才是…… 那他挑战的意义在哪? 他究竟想干什么? 说来也真是巧合,燕奕歌下口头战帖时,国师正好在御书房与荣少烨说话,聊得还是内侍被杀一案。 而且荣少烨在问他觉得凶手是不是燕奕歌。 就在国师回答前,燕奕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隐隐约约的,但每个字又是那么清晰。 于是国师没有再作回答,也沉默在那。 荣少烨看着他,好似根本不在意他觉不觉得燕奕歌是凶手这个答案般,又问:“国师要应战吗?” 国师摇了摇头,说的却是:“会应战,但不是现在。眼下是年节,在这样的日子打斗兆头不好,而且年节过后约莫半月各国的使臣便会到了,如今我们还不知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我与他在这之前争斗,总有一个会受不轻的伤,折损了战力,万一三国来者不善……不妥。” 他说得平静且缓慢,好似没有半分私心,是一个真的为国为民的国师。 其实这几年来也是如此,这位国师不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也确实并不像一个奸佞,他对国事一直很是尽责,甚至很少偏颇。 所以荣少烨都有点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国师冲荣少烨微微拱手:“陛下,恕臣冒犯。” 荣少烨摆摆手,便见国师出了御书房,飞身上了宫墙上,之后就听见他也运转内力,用能传遍京城的声音回了易淮的挑战:“燕庄主,我也有心与你比试,只是如今正是年节,年节后朝中又还有诸多事务,不如我们便定在各国使臣来朝贡之后,寒食节那日比试如何?” 他的声音传过来时,易淮一挑眉,跟自己嘀咕:“他这意思是谁输了正好第二日过清明吗?” 寒食节就在清明前一日。 易淮也不是非要他今日就和自己切磋比武,故而燕奕歌回了好。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而且全城都是见证人。 而在国师回到御书房前,荣少烨若有所思地看了赵德顺一眼。 赵德顺微微低眼,未与他交谈,但明白荣少烨在想什么。 如今距离寒食节还有快两个月,内侍一案显然是冲着燕奕歌去的,聪明人都知道只怕后续不止这么一件事,国师找的借口和理由是都挑不出错,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认为燕奕歌等不到寒食节那日? 这背后,会有他的手笔吗? . 就在易淮给国师下战帖的这日,丹郡王荣景谦进宫禀报,说是查得内侍被杀一案与燕奕歌无关。 他说这话时,国师正好还在御书房,没有给出什么反应,荣景谦也没有停顿地汇报了下去。 他说是查到一名内侍在入宫前家中与人结仇,他那位仇家早在半年前就定居于京城郊外,恐怕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出手。 荣景谦:“……虽然能做到一瞬间杀死这么多人的高手不多,但夜黑风高,又有烟雾和烟花爆竹遮掩,再苦心钻研暗杀术也并非不能做到。江湖上有些人为了报仇,蛰伏十年不出,没留下什么名声也是常见之事。” 荣少烨看着荣景谦:“那犯人何在?” “儿臣查到时,他已然自尽于家中,留下了一封请罪书。”荣景谦将卷好的麻布从怀中掏出,双手捧上:“儿臣已将他的尸首带回放置刑部,等待父皇处置。” 赵德顺接收到荣少烨的眼神,去拿了那份请罪书。 荣少烨展开后,就发现还是用血写的。 他叹了口气:“……这字字泣血,控诉其残害了他才六岁的小妹…又自知自己不该迁怒他人,他家中也没了别人…话都叫他说完了,朕又还能如何?” 荣少烨冷声:“把他尸体丢乱葬岗就算了。” 荣景谦应声说是。 荣少烨又道:“此事是冤枉委屈了燕奕歌,你撤兵时记得提朕宽慰他两句,你再看着赏些东西给他。” 荣景谦继续应是。 等荣景谦和国师都离开后,荣少烨望着被自己随手丢在一旁的请罪书,忍不住笑:“这孩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会来事。” 他喃喃:“以他的性格,多半也不会随便找个人杀了,肯定做得很周全。” 挑不出错来。 荣少烨与赵德顺说:“其实朕有想过要不要立他的。” 赵德顺上前半步,手持拂尘微微拱手弯腰,静心听着荣少烨说话,他知道荣少烨只是想说,不一定要他回答。 荣少烨轻叹:“可惜他生母是个太有野心的人,若是要立他,朕就得处理他母妃。” 不然有朝一日,朝堂怕是会大乱。 荣景谦也知道这事,所以在成泰年间时,他便向龛文帝请命,说自己想拜谭将军为师,戎马一生。 荣少烨呢喃:“真要说起来,这孩子其实才是最聪明的。” 又或者说,是最通透的。 . 也是真的赶巧,就在荣景谦撤兵这一日,年然带着伊砂礼入京,直接来找了易淮。 因为现在游戏内的时间还是年节时,加上对于易淮而言,他的年就是这边世界的年了,所以年然很细心地买了些年货作为年礼,和伊砂礼提着上门。 伊砂礼看着他挑挑拣拣时,不免说了句:“我之前就总听人说你和他关系很好,总是没个概念,现在看了才知道,是真的很好。” “…我把他当亲兄弟。” 年然付了钱,等待包装好,本来还想说一句什么的,最终还是没有说。 他们上门时,易淮不是很意外,甚至还说了句:“怎么才来?” 燕奕歌在一旁道:“你们再迟一点就不一定找得到我了。” 伊砂礼:“来时路上听说了京中的动荡…有人很想要你的命啊。” “嗯。”易淮懒懒地应了声,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拆了包装的红纸,打开看了眼:“豁,年队,大手笔啊,这京中的黄桃蜜饯可贵了。” 年然白了一眼:“不还是因为某个挑嘴的少爷喜欢吃。” 他说不定…是最后一次给易淮送年货了。 易淮笑:“那谢谢年队了。” 他其实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年然潜藏的意思,但就像年然不挑明一眼,易淮也不会明说。 太过矫情,他们都不太习惯。 他们没聊几句闲话,就直接开场了正事。 伊砂礼说:“我接收到了记忆……” 她叹口气,捏捏眉心:“这件事复杂了。” 易淮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就目前来看,如果游戏账号不死亡的话,也影响不到‘玩家’,总归也算是有好事。而且我把这些事跟荣少烨——这个世界的龛朝皇帝——我跟他说了,他是想和你们配合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的。” 伊砂礼苦笑:“也算是好事吧。” 易淮想了想,燕奕歌道:“而且我觉得天府的天师可能知道些什么,我准备想办法和他见一面。” 年然是玩过这个游戏的,自然知道一点:“你见得到吗?” “可能见得到,可能见不到。”燕奕歌道:“得看他。” 说着,易淮又淡淡来了句:“实在不行我直接打进去。” 天府二十八星宿拦不住国师,也挡不住他。 年然抱拳:“大哥牛逼。” 但天府这位天师,确实有几分神奇。 因为就在他们说这话时,一架巴掌大的机关兽飞入了庭院中。 燕奕歌耳朵一动,直接飞身掠出,再回来时,手里已然控制住了那架机关鸟。 这机关鸟是机关道的,就是这东西,易淮拆了好几个,也弄明白了是什么构造。 就是没太明白怎么定位的。 不过那时他没多想,毕竟当时游戏是说中武设定,中武设定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也是有点玄幻的了。 易淮扬眉,就见自己已经解开了上面的锁,从里面取出了纸条。 纸条上赫然就是一句—— “易公子先去机关道一趟更优” 燕奕歌微眯眼,年然凑过来看了眼,搓搓手臂,骂了声脏:“有种被盯着的感觉。” 让人毛毛的。 伊砂礼倒反而镇定:“易先生怎么说?” “这位天师不像是对立面的。” 易淮道:“我本来也打算去一趟机关道,只是现在雪天不好走,得开春了。” 就看是先跟国师打完再去机关道,还是先去机关道再回来打架了。 易淮想了想:“先看看内侍被杀一案的后续是什么吧。” “对了。” 燕奕歌重新在自己身边坐下,看向了伊砂礼和年然:“还得麻烦你们查一个人。” “他在游戏内叫‘杨陌’,杨树的杨,陌生的陌。我怀疑他是玩家,但暂时没找到证据,想让你们看看能不能问holodeck公司要到实名数据,查到这个人是谁。” “……杨陌?” 但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甚至都不需要查,伊砂礼就从记忆中翻出来了这个人:“我知道这个人,不用查。” 伊砂礼微皱眉:“之前我们统计过《青云上》的玩家,这个人在现实世界叫杨成才,他已经死了。今年一月份在家中猝死,做过解剖,没有外因,就是心源性猝死。我们看过他的健康监控手表,应该是熬夜过度导致的心源性猝死。” 第125章 这下饶是易淮,都有几分不可思议了:“你说杨陌死了?” 伊砂礼点点头,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这里还活着吗?” 燕奕歌冷声:“如果我们说的是一个人的话,是。” 年然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 但易淮反而冷静了下来:“其实这样更能说明,游戏账号里有玩家的一部分灵魂。” 只是这一部分不知道是多少,是固定都是这么多,还是会因为玩家上线游戏时间的长短有“量”的区别? 燕奕歌起身,跟伊砂礼说:“确认一下,我画出来你看看。” 易淮是会画画的,他小时候因病拘在家里时无聊,学过很多东西。 弹琴画画,甚至还会跳交谊舞外的一些舞蹈。 只是这里没有炭笔,燕奕歌只能拿工笔充数,好在画得也不算差。 伊砂礼凑过来看了眼,肯定道:“…是他。” 刑侦人员的认脸能力是不用怀疑的,尤其年然也看过名单了,他也看了眼,加倍确认:“是他,我记得,他的资料有点特殊,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易淮扬眉看向他:“特殊?” 年然点了点头:“对。” 他跟易淮说:“这个人家里不算很有钱,不是做大生意的,他是靠吃父母的遗产和拆迁……就是之前你爸妈,叔叔阿姨他们在生你之前不是为了盖研究所,申请征收了一批郊外的民房,给了一笔巨额的拆迁费吗?他手里有一半的钱都是来自这里,因为他家里在那有一栋楼。” 一栋楼,对于伊砂礼这样的家庭已经算是无法想象的富有了,但对于易淮和年然来说,真的没什么感觉。 尤其是易淮。他父亲那一方是做芯片的,是现实世界里的老财阀之一,偏偏他爷爷那么多个儿子,只有他父亲有这个技术和本事继承家业,他爷爷深知其他人都是败家子,所以只给他们留了点没什么权利的股份吃饭饱肚,也算是能过富贵生活,其余的全部都留给了他父亲。 可以这么说,全世界的芯片,有十分之九来自他们家。 而易淮的母亲,是书香世家。 这种书香世家不是那种人们提到就会想到“清贫”的书香世家,而是易淮的外公外婆都是卖专利的,手里的钱不比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少,甚至这些做生意的还要好声好气地求着他们把专利卖给他们。 易淮的母亲,是从小就背负着天才的名声,在科技领域留下了太多的名字,创造了太多的历史。 所以易淮知道,年然会觉得这份资料特殊,一定不是因为这个人这么幸运,毕竟这笔钱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年然继续:“然后这个人,拿这笔钱只买了一个小公寓,剩下的留了一点够自己生活,其余的全部用来买全息游戏了。” 伊砂礼不是对这个人印象深刻,而是对每一份资料都十分熟悉:“这么说起来,他还自学了如何维修全息设备,算是省了一笔不小的钱,而且我看过他的游戏记录,他不是氪金党,也并非沉迷18+的全息游戏,玩的全息游戏都很正经。” 伊砂礼回忆起来:“自由世界的占据一半,剩下的都是些谋略类…我记得我给他做的分析是一个可能喜欢掌控什么的人。因为他玩的那些谋略类游戏都是能打出成为游戏世界的‘王’的类型。” 年然说:“他还玩过你之前玩的那个古代谋略的游戏,还记得吗?就那个开局不受宠的皇子的单机游戏,你直接玩到统一全世界了……不过他玩的是二代。” 二代就是易淮一统天下后国家又经历了兴衰,改朝换代。 制作组说过,要将易淮当时玩的角色打造成千古名帝,还会在彩蛋里表明是一个id为“燕奕歌”的玩家在一代里玩出来的成绩。 ——易淮的全息设备id就是“燕奕歌”,所有游戏能自己命名的就是叫“燕奕歌”,不能的游戏账号也是“燕奕歌”,只是后者是和游戏组接触的ID,类似于人在视频网站注册账号的昵称。 易淮对这个游戏的印象确实很深,因为他印象中后来游戏制作组还联系了他,说有一个玩家打出彩蛋后就很疯狂,玩了几千遍,开了很多个档,想要模仿他,还联系他们问他“燕奕歌”是怎么做到的。 游戏制作组有跟对方说一代和二代不一样,二代修复了很多一代的逻辑bug,难度会不同一些,但对方就是很执着。 所以游戏制作组来问他能不能告诉对方。 易淮寻思着一个游戏攻略而已,而且不是要他一个字一个字打,游戏制作组可以调过往数据发一下,没什么。 因此他点头了。 后续的事他就不知道了,现在才知道。 那个执着的玩家就是杨成才,因为年然在跟他说:“……他拿到了你的攻略数据后,应该是没先看,从恢复的数据记录上来说,是他先自己又玩了二百二十七遍一代,最后才看了你的攻略,按照你的攻略一步步地走过去,连你的话都照搬,才走出你的结局。” “对。”年然严谨地补充:“一代是下架了的,他花了二十万跟游戏制作组买了个游戏资格。” 年然嘀咕:“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人是个游戏痴,甚至怀疑他是因为玩游戏过度所以猝死的,现在看来不一定啊。” 他说:“而且这个人在《青云上》论坛发过帖,问代码001是你吗,甚至问论坛为什么不能出搜索引擎,我估计是想搜你的关键词,认为001是你,所以想搜代码001的发言记录……还有他在全息游戏论坛发过帖,有偿悬赏,问哪个游戏里出现过‘燕奕歌’这个玩家。” 因为年然知道,“燕奕歌”是易淮的固定ID,对于易淮而言就是他的另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身也是易淮的父母给他取的,当年取了两个名字,就是“易淮”和“燕奕歌”,一个跟父姓,一个随母姓,由易淮自己抓签决定。 所以年然才会对杨成才的资料记忆犹新。 尤其…… “他把论坛上说出现过‘燕奕歌’名字的游戏都玩了好多遍。” 伊砂礼也记得这件事:“其实玩《青云上》的玩家有不少是‘跟随’你的,但像他这么疯狂的,确实是第一个。” 她道:“因此比起崇拜…可能是我个人有点阴谋论吧,我觉得我是更倾向于他可能想要跟你比较,跟你争个高低的意思。” 伊砂礼多解释了句:“因为我对这个人的画像是偏负面的,你要是再遇到他,要小心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我是错误的。” 易淮想起和杨陌见面时的情形,回想起他那双眼睛,有时人的一双眼睛往往会暴露出许多东西来,偏偏他们自己毫无觉察,他语调悠悠:“不一定。” 他扯了下嘴角,笑得随意散漫,好似根本没有把人放在眼里:“我觉得伊队你多半是对的。” 就算杨成才在原本的世界死了,现在他作为杨陌,恐怕也是有所有的记忆的,易淮甚至在猜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就像是玩家下线后,游戏账号就像是玩家没有下线一般行动,但没有下线的概念。 易淮想到这,又看了燕奕歌一眼。 确认过眼神,不愧是自己。 都忽然很想知道,如果跟杨陌说一声“你不是下线了吗”会发生什么。 易淮甚至现在就蠢蠢欲动地想去试试。 他在这儿找乐子,年然却真心实意地在为他担心:“资料上杨成才也是拿到了内测资格的,他正好是第三百零一个,在论坛的代码是300。” 伊砂礼稍怔:“…等下。” 她困惑地看向年然:“他是第三百零一个?《青云上》内测不是只开放了300个名额吗?” 年然哦了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易淮:“这位因为是全息游戏高玩,所以是被特别邀请参加内测的,不在300个抢购名额之内。我忘了跟你们说,001是我,是易淮在收到邀请后帮我内定的内测名额。” 因为内测玩家资料是保密的,伊砂礼他们以要查全息游戏为由问holodeck公司要资料,也并不能确认论坛代码谁是谁,除非对方在论坛上发言,没发言就无法对号入座。 而且还因为一些原因,有些玩家的资料并不会给他们,连名字都不会给——也是因为holodeck并不知道。 比如易淮、年然、言念这些背景过大,身份有些特殊的玩家,全息设备是不会记录他们的,就算记录,也是在另一个安全系统上,避免泄露遭到黑客攻击。 这要是有个好歹……那真的可以说“世界要炸了”。 所以伊砂礼这份名单收集得并不全,他们也心知肚明。不过她知道论坛代码是按照游戏注册时间顺序来的,她其实有想过可能易淮不一定是001,但没想到易淮根本不算300行列! 伊砂礼不理解了:“那你的论坛代码是什么?” 易淮想了一下:“好像是000吧?我不在论坛发帖的,只刷过几次,记得显示我是000。” 伊砂礼他们收集过论坛所有发言过的代码,确实没有000。 他们没有在这个话题多聊,毕竟暂时没有什么意义。 年然继续:“易淮,我感觉他是追着你来的。” “怕什么。”燕奕歌淡淡:“他打不过我。” 年然一噎,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想想说什么都没必要。 在绝对武力面前,很多阴谋诡计都成了儿戏和玩笑。 伊砂礼其实也不是很担心易淮,毕竟易淮看着就不像是需要担心的。 他头脑一绝,现在还有这么强的武力值傍身,而且还是两个……伊砂礼都有点不明白年然到底为何跟“父母”似的担心着易淮。 伊砂礼继续:“还有易先生你拜托的事,我跟同事查了查,粗略列了个名单,再做了一些筛查。” 第126章 (二更) 伊砂礼这句话说得好似很轻松,但其实背后的工程量是巨大的。 他们先列出了所有可能会嫉妒仇恨易淮父母的人,还有那些明确对他父母有意见,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负面的,就都会在名单上。 这份名单就长得差点让他们那台有点老旧的电脑卡住,甚至全息投影出来不过一秒就被她同事说关了这东西,分批次发给他们筛。 因为全息投影出来密密麻麻一片到他们的眼睛差点阵亡——关键是就这样还能翻页。 而筛查的办法,则是先过滤掉没有办法接近易淮父母的人,这样就能少掉差不多一半。 “……又因为这个毒是来自这边世界,所以我们暂时先假定为深度接触全息游戏或研究时空论的作为第一怀疑阶梯。” 易淮点点头:“后者我能理解,前者是因为你们认为他们是在这个游戏里得到配方之后在现代制作吗?” 伊砂礼大方承认:“虽然这个游戏是在你出生后出现,但如若它真的是个真实的世界,那么存在的时间就不会这么短暂…我是怀疑有没有可能之前也有什么痕迹。” 易淮想了想,并不反对她这个想法。 毕竟现在关于阎王追命到底怎么到现实世界的,始终是个谜。 巫沉凝又不清楚阎王追命到底是怎么下的,她师父的手札也只记载说是下蛊时无法觉察,但具体是无色无味的液体还是膏药或是被什么虫子咬一口……一概不知。 易淮问:“但你们这样的工作量并没有减少很多。” 伊砂礼听到这话时,第一反应居然是真感动,易淮也不像她想象得那么压榨人。 这个念头起来时,伊砂礼又默了默。 这才和易淮第二次打交道,她竟不知不觉给人放在了魔鬼的位置……嗯,伊砂礼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她更加确定易淮并非是个好相与的。 伊砂礼嗯了声:“…查起来的确费劲,所以我们最后统计出来的第一阶梯的名单也有些长,我抄录给你,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特别怀疑的人。” 伊砂礼拿起工笔,不太习惯地写下了一个名单后递给易淮。 上头的墨还没完全干,屋里烧着地龙,又只打开了一点窗户缝通风,故而墨的味道被烘得有点浓厚,反而让人有些醒神。 燕奕歌接过后,和自己一起去看。 上头大半的人名他都是听过的,他父母从来不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从他记事起,他们讲话就不怎么避着他,无论是不是重要的事。 所以只要和他父母有交集到一定程度的,易淮都听过,而且这个名单上有接近一半的人是他见过的。 易淮的目光在一个人名上停留得最久,他眉眼间有几分若有所思,又因为两个易淮都是如此,所以惹来伊砂礼的注意,年然也问了句:“怎么了?” 易淮指了指那个“常赫明”,眸光不明。 “这个人研究时空的?” 他问:“他是百年前那批全息游戏事故的受害者吗?” 易淮甚至还指名提了句:“就是那个《快意江湖》。” 伊砂礼微顿,根本不知道的年然啊了声。 燕奕歌看着伊砂礼的反应,意味不明地勾起唇:“你不知道,但伊队看着像是知道些内情的。” 年然看向伊砂礼,实话实说:“她负责这一块的,看过这些陈旧案卷也正常,我又不是负责这一块的。” 不过说实话,年然对此是好奇的:“伊队,能说吗?” 伊砂礼语气幽幽:“易先生都直接点明了,还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吗?” 她确实知道百年前那场全息游戏事故受害者名单,所以是知道常赫明在其中的,将这个名字筛选进第一梯队时,她也想过是否太巧。 伊砂礼把旧案简略地说了一下,和莫报秋说的基本上相差无几,只不过年然是第一次听。 易淮等她说完后,才道:“有个人跟我提了一嘴,说这个人认识我父母,不过他也说了可能是我父母听过他的名字。还特意跟我说了一句,这个人是研究时空的,而那时我恰好在与他讲穿越时空一事。” 如果按照他们的假设,那二十八个意识来到了这个世界,还和蓬莱有关。 会不会是这二十八个意识在出事后受常赫明的指引下来的?又或者是他主导? 假设这二十八个意识真的因为事故纠缠在了一块,那么就可以想象成一个没有躯壳的人拥有了二十八个人格,肯定会根据“魂魄”或是“意识”的强弱出现主次关系。 常赫明的意识强不强,易淮不知道,但他也算是个天才,总归不是什么寻常人。 之前易淮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穿越的,可要是穿越和常赫明有关……不是没可能。 尤其伊砂礼说了句:“我看过卷宗,他对时空的研究其实已经有了一点成果,只是可惜他在那起事故中出了事,这项研究也被暂停。”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他有同事信神,说是因为神不允许人类掌握这项技术,说她劝过他不要继续下去,换个项目,他不听,所以出了事。” 易淮倒不是很意外会有人这么说,燕奕歌扯了下嘴角,眉眼淡淡:“偏偏有人在提这起事故时只跟我提了他…我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哪怕他强调了他没有暗示我什么。” 年然明白自己兄弟的意思:“你是觉得这个人也有所怀疑,但他怕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会影响到你的判断,所以强调他并非暗示?” 易淮打了个响指,伊砂礼则是有几分惊叹地看向年然:“年队,到底是谁在说你刑侦考试没过关的…你不来刑侦真是可惜。” 年然微顿,易淮也停了半息。 这一次,伊砂礼终于觉察到了这点异样,她慢眨了下眼,还未说什么,易淮就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过去:“所以伊队,这个人还得麻烦你们深查一下。” 伊砂礼是有常赫明的资料的,但是是作为受害者,不是嫌疑犯,故而资料比较浅层。 她点点头:“我记住了,下次见时应该能给你个结果。” 她也没有追问:“易先生你看上头还有什么让你怀疑的人吗?” 伊砂礼听年然说过,易淮有很恐怖的直觉。 易淮仔细扫了眼:“暂时没有头绪。” 燕奕歌再说:“对了,关家的公子关筹知道游戏内外的事了,不过我隐瞒了许多,他知道这个世界有两个我,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实在不好查也可以拜托他…不用太说明前因后果,他人还可以。” 听到最后那句评语时,哪怕易淮也是这么想的,甚至知道自己会这么说一句,也还是忍不住看了眼自己。 燕奕歌就有所预料地在桌后牵住了他有点温凉的手,内力运转,顷刻间就暖了起来。 易淮心说好吧。 反正这醋谁说出来都是他自己吃,不如这种小醋就不……稍微放一放,之后再计较。 ——不计较,真的做不到。 关筹的名字对于伊砂礼和年然来说都不算陌生,自然不需要多问。 “…你之后是什么计划?” 年然问:“我们还能帮你查什么?”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伊砂礼,都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主战场”多半是在这个世界。 易淮想了下,燕奕歌说:“杨陌,也就是杨成才,再仔细查一遍他的死因。尽量早点与我说,看看他有接触什么人。” 伊砂礼敏锐起来:“大概要多早?” “这个世界年节假收之前。” . 年然和伊砂礼都很默契地先离开再下线。 屋院内又回归寂静,易淮靠到自己怀里,手里还拿着伊砂礼写出来的名单,语调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年然还在意着啊。” 但他也不是很意外:“也正常。” 其实年然当年考刑侦,是考上了的。 他们俩还小小地庆祝了一下,易淮还开玩笑跟他说这样是不是以后得跟他保持距离了,毕竟刑侦比其他岗位都要敏感,年然就轻捶了他一下,说他又拿他开玩笑。 但没想到…也就是那一年,年然的老师在一起案件中出了事,被凶手分尸示众,当时他老师身边所有人都被停职调查,年然还没入职,自然也要接受调查。 年然倒不是因为被调查心怀怨恨,他只是每次一接触到那些事,就会想起他的老师,从而影响到精神状态。 毕竟年然的那位老师,对于年然来说,亦父亦师,甚至这位老师带年然的时间,比年然的父亲带他的时间还要长。 他教他很多做人的道理和知识,教他读书,是他人生路上的灯和指引者。 在抓到那个凶手时,年然还冲上去打了对方两拳——差点要了对方命的两——拳这事虽然被压了下来,上头体谅他是因为老师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情绪上头,加上那名凶手有意挑衅,年然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就是写了检讨,又被做了几次心理疏导。 但刑侦的门是双方都给关上了。 后来因为那一年的刑侦考成绩没公布,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传成了年然没考上。 有些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走出来的,这和人的坚强与否无关。 燕奕歌低下头,将下巴尖压在另一个自己的脑袋顶上,把人严丝合缝地嵌在怀里:“他自己要是觉得这样也好的话,其实这样也好。” 易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确实,他在这个部门安全些……” 两个易淮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聊,易淮合上手里的名单,眸色有几分晦涩:“这份名单的人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这还只是第一阶队…… 燕奕歌嗯了声,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自己:“他们那么优秀,遭人嫉妒实属常态。” 易淮勾起唇,想到什么似的:“就像我是吧?” 他不再去想那些会带来沉重情绪的东西,偏偏头吻了一下燕奕歌,却又聊起了别的:“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燕奕歌自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毕竟他也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个可能。 观红鱼修的武功和所谓的“心眼”,会不会与他本尊身体修的这套无名功法有关系? 是不是都来源一处——蓬莱。 第127章 (三更) 还是那座楼阁,杨陌进入厢房时,便见地面上有些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水渍,里面还裹杂着零碎的碎片。 故而虽然屏风另一头的男子说话依旧和往常无异,是温和的,杨陌也依旧微微紧绷了心神。 他知道对方动了气。 故而杨陌跪伏在地上,没有犹豫地主动道:“公子,是属下失职。” “……不怪你。”里头的男子轻呼出口气,似是有些头疼:“我没想到父亲是偏向他的,甚至就连老三……” 男子呢喃了句:“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总有这么多人站在他身边。” 听到他这话,杨陌微顿了下,垂着的眼帘也好似因为肌肉紧绷而轻颤了下。 他没说话,里头的男子又叹了口气:“老师,你对上他的话,胜算有多少?” 杨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脱口而出:“我不及他。” 他说出这话时,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嫉妒,还有些许发自内心地承认自己确实比不过的无力。 但这些情绪都被屏风那头的男子察觉捕捉。 男子低垂下眼,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又掀起眼皮看了眼跪坐在旁侧的侍从。 侍从微微抬眼,和他有一瞬的目光交融,随后将头低得更下。 看似好像是不小心的冒犯后忐忑,实际上是一次无声的交流。 男子缓缓道:“老师,我所见之人,除却国师外,属你最强,莫要妄自菲薄。” 杨陌心神一紧,不出所料地听见男子用和善的语气吩咐:“你找个机会试试他的身手?” ……试试燕奕歌的身手? 杨陌在心里冷笑了声。 只怕真的是试试就逝世。 他虽没有与这个游戏里的易淮打过正面交锋,但他太清楚,这个人有多天才。 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做到最好,他的脑子思路是他们这些凡人所不能想象的。无论是玩游戏还是在别的事上…… 他在这个游戏里花费了太多的心血,怎么能就这样毁号? 杨陌心思在顷刻间千转百回,但他还是应下:“是,属下明白。” 但是在离开了这家客栈后,杨陌秘密送了封信出去。 晚上宵禁时,便得到了回应。 他一进未点燃烛火的卧房,就冲角落行礼作揖:“大人。” “……我说过无要紧的事别来联系我。” 一名男子缓缓从角落中现出身形:“你参与夺嫡党争是你的事,皇子们之间的争斗,我不会插丨手。” 杨陌直起腰:“大人您如今贵为国师,自然无须掺和这些事,但巫沉凝安全回京,燕奕歌如今也和陛下搭上了线,当年毒害荣少煜一事大家都逃不开干系,若是他们查到……” 国师淡淡瞥他一眼:“你在威胁我?” 杨陌咬紧了后槽牙,面对国师比面对天潢贵胄还要紧张:“大人,您知我并没有此意,我只想提醒您。” 国师靠在墙壁上,微垂了眼帘,眸中神色不明:“就算败露了又如何?既然这位皇帝这么不识时务,那我便换个人来坐这个位置。”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也维持不了往日的平和,反而有一种局外人高高在上的傲慢。 杨陌一顿,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这位NPC而言,他对皇帝的位置没什么兴趣,因为皇帝需要开枝散叶,但他修炼的功法需得保持童子身。甚至他对掌控天下都没有说是必须的,他想要的只是在这个世界有一定的权与利,是高于他人的存在。 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一人”也得畏惧于他,他就足够满足。 毕竟在那种地方被打压惯了…… 杨陌:“大人,可燕奕歌……” “你和燕奕歌的恩怨情仇我从不多问多管。”国师瞥他:“所以你也别想借我的手除去你的眼中钉。” 杨陌咬着牙低下了头,心里难免升起些情绪。 要不是因为他在这个游戏里实在是投入了太多…… 屋内安静了片刻,国师又说:“不过这人确实有几分棘手,天府那位乌龟指不定是想与他一同联手……” 杨陌微怔:“若是他们联手,大人你会有麻烦?” “…我不确定。” 国师淡淡:“青扬子如今武功如何是个未知数,他毕竟活了这么久,修行的还是最神秘的一脉…但我想不明白他既然之前没有因为我坏了规矩而出阁,始终恪守着那死板的约定,又为何要到现在和燕奕歌联手。” 他这话其实意思很明显,那便是他认为燕奕歌不与天府天师青扬子联手,是无法胜过他的。 他说寒食节再比,真不是拖时间。 只是因为他也知道燕奕歌实力不俗,不说胜他,拼上性命伤他,甚至是重伤也有可能。 他在国师之位并非享受而什么都不做,最近三国异动他看在眼里,他是真的担心朝贡时会出岔子。 国师道:“我会想办法处理他,你让荣景霖稍安毋躁。” 杨陌心中一喜,忙拱手应下,却又还是再说了句:“那他让我去试探燕奕歌的武功如何……” “别轻举妄动。” 国师皱了下眉,又扫了眼杨陌,若有所思:“不过以你的武功,跟他们一起行动也多一份成功的保障。” 杨陌一僵,国师看着他,实在是有点无法理解,甚至隐隐有几分不耐:“我查过你和他其实并无什么交集,你到底为何那么怕他?” “……” 为何那么怕他? 这些NPC自然是不明白。 数不清的失败,和一次次的打击,让杨陌不甘心的同时,也清晰地认知到易淮就像是一座穿透云霄的高山。 他翻不过去,他甚至觉得没有人可以翻过去,哪怕是神仙,都得靠着他歇脚…就算是神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这些NPC永远不会懂。 . 大概因为毕竟是过年,各方势力在燕奕歌给国师下了战帖后,又安静了两天。 这两天里,易淮就和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 有些事,尝到了就会食髓知味,没人打扰了,外头也没兵驻守了,燕奕歌就忍不住了。 易淮被自己困在怀里亲得有些迷糊,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还放得有些远,光线昏暗却也烘出旖丨旎。 使得两个人都好像陷在什么暧丨昧的浪潮中,柔和又泛着甜腻。 易淮微微眯眼,那双桃花眼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泛着浅薄的水雾,眼尾也因为窒息而渲染上浅淡的绯色。 他自己亲得太狠,掌控欲和占有欲交织着相互倾泻,就难免成了这样的场面。 因为易淮是坐在桌子上的,他和自己紧紧相贴,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结实的身躯有多紧绷,还有温度。 本就因为烧着地龙而干燥的空气更是令人口干舌燥,好像即便泼一盆水而来也会瞬间蒸发。 从自己身上传递来的温度隔着衣物都是那么的明显而硌。 偏生易淮还能够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 晦暗冷涩的,谷欠念像是要化作实质,变成漆黑黏稠的东西将两个他都彻底笼罩在其中,纠缠着要将理智拉下,只剩下疯狂和最原始的冲动与爱意去掌控一切。 易淮轻呼出口气,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背过手去攥住了自己已然滑到了尾脊骨的手。 燕奕歌微顿,扣在易淮脑后的手意味不明地摩挲了一下,粗粝的指腹隔着发丝蹭过他的头皮,惹得易淮人麻了一下,有种神经被蹭过的感觉。 他轻嘶,攥着燕奕歌手腕的手也加重了点力道,嗓音含混,既有几分嘶哑,也无端像是蜂蜜般酣甜:“你前日才给我输送了内力。” 而且走了三十来个周天,撑得易淮在自己怀里颤了好一会儿,耳后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一片,甚至那点艷色还蔓延至了心口,连带着指关节都要比平时深色一点,像是打了腮红的娃娃。 而现在,铄石流金的内力还在他体内残留着,目前是暂时没激起什么,但再深入一点就不一定了。 听到易淮这么说,燕奕歌顿了下,顺从地把手挪开,易淮却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他甚至是更加紧绷起了身体,用更大的力气攥住了燕奕歌的双手:“不行……” 燕奕歌已经带动着易淮的手抽出了发带,干脆利落地一翻手一绕,直接将易淮的双手捆在背后。 易淮挣动了一下,同时也是抬起一条腿,身体往后仰要去踹燕奕歌一脚,可燕奕歌单臂捞住他,另一只手去抽自己头上的发带。 易淮好像有点脾气:“我说了不行!” 燕奕歌垂首吻他,语调温柔地哄着:“可以的,阿淮,就试一次。” 易淮咬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老是欺负自己行吗?!” 燕奕歌充耳不闻,干脆直接吻住了人,把话都给堵上。 于是乎,在那唯一的一根独苗燃烧殆尽时,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易淮也被刺激得终于有了点反应,却又被那一根发带约束住,整个人好像在不停地被拉着往下坠,却又似乎是在沉沉浮浮。 屋外又开始下雪,雪落在树叶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随后而来的风声很大,吹出了呼啸感,光是听声音就让人感到冷。 但易淮却很热,偏偏逃离不了一点,热到思绪混沌,仿佛被丢进了锅里煮成了浆糊,甚至连凝聚内力挣开发带都有些做不到。 最离谱的无非还是另一个自己完全掌控着自己的愉悦传导到了他这儿,接驳在一块的小夬感直冲天灵盖,让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真是……要疯了。 各种意义上的。 无论承受着一切的易淮,还是看着自己那张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脸露出最脆弱艷丽的表情的易淮,在这一刻都觉得自己真的要发疯。 第128章 次日易淮醒来时,人还沉浸在昨晚的余韵里,一时恍惚难以自拔。 虽然次数是少了两次,可因为铄石流金的内力还残存了些许在经脉中,无论是巫沉凝还是莫报秋都叮嘱过,所以易淮只能被控制着。 这就太折磨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被自己堵着不许都要折磨。 概念真的不一样。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主要还是另一个自己——因此更加亢奋,那不止一点的扭曲病态属性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而作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易淮本来是应该会被激起反感的,可偏偏自己的情绪是共通的,他在混沌间被模糊了情绪感知,也无端得到了更多的小夬感,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半点被掌控的逆反。 足足两次,但却从桌子到广木榻变换了太多个次女执力。 易淮真的觉得自己在那时变作了自己手里的娃娃,任由摆布。 他太清楚自己了。 所以他知道这一点能让自己多爽。 易淮轻呼出口气,因为嗓子沙哑得过于厉害,所以只在心里跟自己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性格糟糕得不好。” 他对自己这病态的性格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但要说“不好”,易淮还真是第一次觉得。 燕奕歌垂首亲了亲他的额发,炽热的呼吸跟着落下,嗓音也是含混微哑的,带着些许惺忪感:“没有,很好。” 易淮:“……昨夜掌控一切的人是你这个我,你当然觉得好。” 他这话怪怪的,但放在他们之间就很正常,燕奕歌也听得明白。他低笑一声:“我也不介意你把我绑起来。” 就像昨晚他特意先让他们面对面,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想将自己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 克制隐忍的,还有天灵盖窜满电流舒畅到忍不住喟叹的…… 甚至在燕奕歌把自己翻过身,掌根压着月要后凹下去的漂亮流畅的线条时,没一会儿自己就挣扎着想要翻过身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意思,因为他其实也不想错过自己任何的反应和表情,但有些时候牺牲一点能换来更大快乐。 所以如果易淮要把他绑起来,握住所有掌控权的话,他一定会好好配合。 他知道自己露出那种掌握着一切时的表情时有多漂亮,又有多令人亢奋。 易淮无法对燕奕歌这话说什么,毕竟他清楚自己不是在哄自己,而是真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计较什么。 他只能无力地说:“饿了。” 不是转移话题,是真的很饿。 昨晚上最后迷迷糊糊被简单清理完战场的燕奕歌搂进怀里睡着时,易淮的最后一个念头都是——好累而且好像有点饿。 现在睡醒了,那种饥饿就放大。 燕奕歌自然知道:“先吃点点心垫肚子。” 他起身去拿吃食回来后,才把易淮从被窝里捞起来。 易淮倒没觉得酸痛,燕奕歌用内力给他缓解了,但皮肉上残存的一点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是细微的痛和什么交织在一块的,冲击着他的感官。 易淮看了一眼自己因为动作而折着露出了手腕的袖子,看见凌乱的吻咬痕迹时,完全不意外,至于上面发带勒和摩挲出来的痕迹就更是正常了。 他都不用看别的地方,也知道自己身上恐怕就没有什么好的皮肉。 毕竟另一个他,还咬他的月退内侧。 每一次都像是恨不得把他吞进腹中,把变成了两个的他又变回一个,融入骨血中,才能安心,那份对自己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才能得到满足。 易淮:“…你能别总是动嘴吗?” 燕奕歌扬扬眉,随意地抬起手,用一根手指勾了一下自己只是随便拢了拢的里衣衣襟,将肩膀上已经结成了血痂的牙印露了出来:“这个咬得深的,因为我没刻意运转内力愈合,所以你还能看见。” 别的哪怕是见了血的,也因为铄石流金已经愈合了。 易淮:“……” 说到底,还是他咬另一个自己更狠一些。 但这也真的不能怪他,究其根本,也是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动作导致他咬得这么深的。 所以易淮无比镇定地说:“你愈合一下吧。” 燕奕歌把衣服重新拢好,也无比淡定:“不。” 他轻笑:“留点罪证,免得被单方面控诉。” 易淮:“……” 他翻了个白眼,可嘴角却是跟着勾起的。 就像燕奕歌致力于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想在他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的心是一样的。 . 伊砂礼办事很快,易淮说是这个世界的年节假收之前,但她在这个世界时间过去才三日,便又找了上来。 这一次还是她独自来的,年然没来。 “年队有任务。” 伊砂礼说:“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易淮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伊队查到了什么吗?” 伊砂礼也不磨叽:“没什么特殊的,杨成才这个人的行动轨迹没有什么疑点,他从小就痴迷于全息游戏,父母去世后就没有去学校读过书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全息游戏里学的。他父母的亲戚虽然关系有点远,但关于他的事是知道一点的。” “据说他父母在世时就总是打骂他,说他是一无是处的废物。那时候他读小学,成绩总是倒数,读的学校又不太好,每次考试都是被□□嘲笑的对象……所以他父母去世后就没去学校了。” 现实世界里,这种不去学校上课的小孩其实不算少,有钱人会请私教,穷人会更倾向于钻研某种技能,直接考取某种职业的“资格证”。因为大多数工作看的都是资格证而非学历。 但不代表学校就这样被废除,学校也还是有不少的,因为总有位于中端的人,且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执着私教,易淮身体状态还可以的那段时间,也是去读过学校的,年然和他同班,他们班也有不少有钱人的孩子。 伊砂礼继续:“不过我调出了他所有的全息游戏详细记录,还有他所有的网络记录,还询问过认识他的人,我觉得这个人不一定是对钱权有执念,对美色更加空空。” 她说:“他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怎么说呢,可能更喜欢名声和追捧?想要肯定,喜欢被人夸赞吹捧。” 伊砂礼举例:“他所有的浏览记录里,浏览次数较高较为频繁的,就是看游戏论坛或是评论区夸赞他。” “这样也可以解释他为何‘执着’于你了。” 因为杨成才这个“大神”,突然遇上了易淮这样的人。 玩游戏真的就只是玩游戏,不需要太费神,不需要像他那样不要命似的肝,还能打出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和结局,甚至在现实世界里还是个耀眼的成功人士。 伊砂礼说了句中二的话:“就是那种失败者自以为自己找到了成功的路,却结果发现这条路上还横着你这座迈不过去的大山。” 别说“执着”了,就伊砂礼给杨成才做的心理分析和画像,觉得怕是都要成心魔。 但易淮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动容,甚至只是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伊砂礼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可仔细想了想,无论杨成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和他们真正的目标搭不上线,又打不过易淮,那就只是个过客,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 ……这对于杨成才来说,恐怕是更加伤的。 伊砂礼没有多留:“就这些了,目前也没有新的情报…我先下线了?” 易淮颔首,冲她挥了挥手:“麻烦伊队跑这一趟了。” 伊砂礼是个说惯了场面话的人,和易淮又没那么熟悉,自然有几分客套疏离:“易先生客气,这边还是要麻烦你了。” 她依旧是在出去之后才下线。 伊砂礼离开后,易淮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这几天因为跟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而被滋养得懒散的身子骨:“早点解决吧?” 他这话是问自己,答案自然也是出自自己:“嗯。” 两个易淮几乎是同时出声:“早点解决早安心。” 于是乎,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依旧没有走正门,直接从院内飞出。 今日初八,街面上的铺子都开张做生意了,虽然天还是冷的,但坊市街面都是热闹的。尤其今日风花雪月楼办年宴,命名为“瑞雪盛会”,就是类似那种年会和年度庆典,据说今日风花雪月楼现任的四位主子和楼主,甚至观红鱼都会露面,观红鱼还放消息说要收徒。 故而今日比往时还要热闹几分。 帖子早就递给易淮了,易淮接了,但去不去一直没给答复,现在就可以回了。 他先去杏林馆找了巫沉凝,杏林馆的弟子都是认识燕奕歌的,无需多言,便将他引到了巫沉凝面前。 巫沉凝正在教薄柿养蛊,见到易淮,很是高兴地上前:“兄长……” 但被易淮揪了她放在门口的盆栽叶子,飞了一片叶子过来拦了动作:“你就带着你袖子里的蛇站那,更别给我看。” 巫沉凝知道易淮原本身体的听力没有游戏账号的那么好,故而就知道是燕奕歌告诉了易淮她袖子里有蛇。 所以她撇撇嘴,不觉得易淮怕蛇:“不脏的,我最近都带着睡觉呢。” 她说着,还用内力引导着那翠青色的小蛇从她袖中探出了个脑袋。 可爱是可爱,那一身鳞片也很是漂亮,但易淮一想到蛇就会想到在地上爬,就像他接受不了有人把脚搭在饭桌子上——哪怕是洗过杀毒了都不行。 因此易淮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示意偷笑的薄柿和神情还有点不高兴的巫沉凝:“我要离京北上去了。” 巫沉凝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兄长需要我与你一道去吗?” 易淮摇摇头:“你留在京中,多注意点杨陌和国师…就当留在京城保护你胞兄。” 他想了想:“我会在各国使臣到之前赶回来,你帮我跟荣少烨和观红鱼说一声。” 巫沉凝没觉着易淮直呼荣少烨的名字有什么:“好,我知道了。” 她又说:“那兄长你等一下,我给你装点用得上的药。” 第129章 (二更) 易淮是大大方方直接从城门口出的城,没偷着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离开了京城,也安排了各个“眼”盯着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至于跟着易淮……那确实是没人敢的。 谁也不知道燕奕歌究竟敏锐到了什么程度,万一一不小心暴露……得不偿失。 易淮他们坐的马车是借的巫沉凝的那架,防风效果极好,易淮现在又不像之前那么脆弱了,所以就算此时北上,身体也吃得消。 至于大雪会不会导致封路进不了机关道内门,也无需过多担心。 因为易淮现在轻功能跟上游戏账号那具身体,他们可以一同跨越山海。 而且易淮并不是现在就直接去机关道。 机关道离天山很近,几乎在龛朝北部的边缘了,途中又要路过许多城,刚好能走过剑阁两阁和剑阁总部。 ——剑阁还有一阁幽兰阁在东南,处于越东三州和南海六州的交界处。 京城往北一座城就是麓磬城,也是清竹阁的所在地。 易淮特意打听了,清竹阁现任阁主还是季照彤,易淮与她算是有点交情,不过不多,但她是剑阁中唯一劝说雅菊阁放下和易淮的那些恩怨的。 至于其他人…… 他们面上虽然不像雅菊阁那般和易淮起过多次冲突,也看似友好,但易淮最是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是巴不得他能出事,最好折掉。毕竟自他“出世”,剑阁维持了数百年的“第一剑”就再没人提及,只要一提到“剑”,任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燕奕歌”。最好笑也可悲的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易淮承认自己在剑阁的没落中出了一把力,但事实上易淮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剑阁腐朽陈旧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或许有人认为这是“正规”门派的傲气与应该保存的规矩,可活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讲什么规矩……易淮反正是不能理解的。 就像他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天府天师青扬子都被国师踩着脸侮丨辱了,还能在他那守天阁继续坐下去,易淮是真心实意地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没了,送出的这些信与指令,不过是未卜先知留下来的“锦囊妙计”。 不过人与人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有人愿意变革,就有人喜欢守旧,易淮从不会主动与他们说什么。 麓磬距离京城不远,半日的脚程都不用就入了城门,这边查得没有京城那么严,通关文书也只是扫一眼就放行。 最多就是守城的士兵在看见“燕奕歌”三个字时,看了一眼燕奕歌,再扫了眼他背上背着的剑袋,有几分好奇和敬意。 实在是听过太多关于燕奕歌的传奇故事。 真真假假的,那些说书人和生意人为了能赚到钱,总会大夸其词,口口相传,变得很离谱也不是不可能。 比如易淮之前在内测版时还听过有人说他可以一拳轰开一座山,听得他满脑门问号。 易淮他们进城后,人还没上马车,就看见了坐在城门附近的茶铺里喝茶的季照彤。 季照彤戴着半边绘着青竹的面具,身着一袭青衣,今日虽未下雪,但从堆积在道路旁的雪以及路上行人裹得厚重严实来看,还是能够看出来正是深冬时。 但季照彤却在如此冰寒地冻的时节只着一身秋衣,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根不弯的竹竿一般。 季照彤并不是那种长得让人感到惊艳的类型,相反还有些平庸,但常年习武加上她自身的气场,就没有半点普通的感觉。 甚至…要知道她可是许多江湖人心中的“女神”。 燕奕歌没再上车,只在心里与易淮说了声季照彤来了。 窝在车内懒懒打哈欠的易淮嗯了声,然后慢腾腾地挪动身体,再由着自己扶着自己落下。 他们朝季照彤走去时,季照彤也是同时起身,落下几枚铜钱在桌上,便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素节剑向他们走来。 和九华剑是雅菊阁的代表一般,素节剑也是清竹阁的象征,是阁主的专属。 不过素节剑比较特殊,它剑鞘上并未雕花,是一把没有剑鞘,没有开刃的“竹剑”。 剑是极度接近竹子的模样,圆筒形状,一节一节的,还是竹绿色的。 但材质却不是竹子所做,具体是什么,易淮不知道,但素节剑真的是一把“不断剑”。 他也问过季照彤素节剑到底是什么所做的,季照彤说她也不知,但不像其他剑阁的剑都在岁月中断过又重新铸造过,素节剑这么多年始终如此。 那时候易淮想可能是公测版才会提到的故事了,现在想想…… “燕庄主。” 季照彤反手执剑抱拳,是清竹阁一个比较特殊的礼节。 她的掌心并非抵着拳峰,而是抵着虎口和剑柄。 这个礼节也是清竹阁表示尊敬示好的意思。 季照彤不仅对燕奕歌如此,对她不知道身份的易淮也是如此:“还有这位燕公子。” 她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侧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在麓磬的一切清竹阁都会负责,请随我来吧。” 易淮和自己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季照彤是直接把他们安排进了清竹阁里,清竹阁有点偏“清修”“苦修”,阁内没有那么华贵奢侈,甚至可以说得上几分简朴,唯一和雅菊阁相像的,就是阁内种了一片的竹,随处可见竹与竹纹。 虽然不怎么靡丽,但清竹阁胜在安静。 因为北边城市总要比东南部面积大上许多,所以清竹阁的占地面积还比雅菊阁多不少,这样就更不会拥挤。 清竹阁虽是“阁”,但阁楼类建筑只有一栋,旁的都是寻常的房屋,白墙青瓦,倒有几分江南那边喜欢的雅致味道,在麓磬这座典型爱富丽堂皇的北方城里都显得突兀独特起来。 季照彤显然不是匆忙准备的,她特意给两个易淮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一应事物都准备妥当,还能停进马车。 至于问杏林馆借的车夫,季照彤自然也是一并安排好了。 他们一路都未说话,到了无人的院落后,季照彤也是先问了易淮觉得如何。 ——她问的,是易淮本尊这具身体。 易淮点点头:“挺好的,多谢。” 他心里跟另一个自己说:“她真是一如既往地厉害。” 季照彤并不知道易淮和燕奕歌之间的联系,但她看得出来燕奕歌对易淮的爱护,所以她便知道,只有易淮点头才是真的。 至于安排这一切…… 季照彤颔首:“燕公子满意就好。” 她看着两个易淮,直白道:“实不相瞒,两位也应该猜到,我有事拜托你们帮忙。”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嗯了声,季照彤自然是有听出他们声音接近相似,却没有因此流露出半点神色,只继续道:“麓磬候有一位庶子,我想收他为徒,他也愿意拜我为师,但麓磬候不允……”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在侯府过得不太好。” 季照彤身为清竹阁阁主,听着风光无限,但说白了就是一介江湖布衣,麓磬候是侯爵之位,在龛朝的官爵体系中,是属于“超品”的。 也就是一品的官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一声侯爷。 易淮对这位麓磬候了解不多,毕竟之前“内测版”时,没有太多庙堂板块,只是知道他是宗室皇亲,也是荣姓。 故而易淮不得问了句:“能跟我详细说说他吗” 季照彤点头,示意易淮坐下说。 “麓磬候有一位正夫人,两位侧夫人和四名贵妾。他生性风流,我说的这名庶子并非这七位有位份的夫人所生,而是一名婢女。因那名和他有关系的婢女身份低贱,是…吉真人。” 季照彤微垂眼:“是早年吉真兵败我们后,俘虏为奴,他觉得有趣,便讨要了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奴……之后的事无需我多言,想必以两位的才智也能猜到。” 易淮望着她,手肘放在桌面上,掌心随意地支着下巴,却是偏向另一个自己的。 他的指尖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面具,若有所思。 比起是相信他们能猜到,季照彤更像是不愿多言啊。 易淮也没有非要追问的意思,燕奕歌则是道:“季阁主,你也知对方是侯爵,还是荣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季照彤凝望着他:“我也不知道燕庄主能有什么办法,但我就是觉得你会有办法。” 燕奕歌的聪明,她是见识过的。 “…好吧。” 燕奕歌思忖片刻:“我想想法子。” 季照彤见他答应下来,便起身深深作揖:“多谢燕庄主出手相助。” 她道:“燕庄主此次北上,我虽没猜到是为何,但若是燕庄主有需要的,我也一定倾力相助。” 她这话也是在跟易淮表明那孩子对于她而言是很不一样的。 易淮看着她:“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季阁主帮忙的,就想再问一问,关于剑阁的传承,季阁主到底知道多少?” 因为从前剑阁只有季照彤与他有些交情,所以他之前就问过季照彤这个问题,只是季照彤当时未给予答复,易淮便知道这是个不能为外人所道的事。 但是现在…… 季照彤只迟疑了一息,便拿起了一旁的素节剑,递给燕奕歌:“燕庄主之前说想看看素节剑,我拒绝了你…现在,燕庄主请看。” 燕奕歌稍扬眉梢,从她手里拿起了素节剑。 素节剑没有锋刃,平时握着剑身都没什么,就像是握着一根竹竿一样,不过要重上许多,触感也不像是竹,更像是玉石。 燕奕歌轻轻摩挲了一下素节剑,上头没有什么纹路,除却一节一节的凸起,就像是一把浑然天成的剑。 但…… 燕奕歌单手握住剑尾,勾了下唇:“果然。” 剑柄那一头格外轻一些。 他屈指一弹,没用太大的力,细微的声响却依旧传入了他的耳朵里,被清楚捕捉。 “这里面有东西?” “嗯。” 季照彤说:“我师父说,是一把很小的钥匙,我们清竹阁每一代阁主的使命,就是守卫这把钥匙。” 易淮稍偏头,有点好奇地凑过来看了看:“那是开哪里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问过我师父,但师父没说,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 第130章 (三更) 世代守护这把钥匙,却不知道是用来开哪的…… 这也真的得是他们这些人才能够一直守着。 不说世界不同,就说哪怕世界一样,古代人和现代人的思想也是不一样的。 毕竟受到的教育、成长环境是不同的。 易淮一直觉得,在他们那个世界有个近代的文人说过的一段话很贴切—— “封建社会制度下的人就像是在一个无形的陶罐里长大的,那个陶罐是更高权位的人为他们所打造的,长成什么样都由他们塑造,少数人能冲破陶罐,要么迎来死亡、旁人异样的眼光、被标榜为异类嘲笑,要么获得新生、冲破枷锁,可依旧会在压迫下变形,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封建制度被推翻,是数不清的陶罐被打破才能做到的。”① 易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你能给我吗?” 季照彤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易淮也不是很意外,燕奕歌把素节剑还给了她,就听季照彤又说:“虽然我不能给两位这把钥匙,但我能给你们点别的东西。” 季照彤示意:“烦请两位跟我来。” 易淮和自己对视一眼,倒是没有什么迟疑,就跟着她起身出了屋子。 屋外没有地龙,寒风登时迎面而来,但易淮却没有感觉到多少。 一是因为燕奕歌提前给他披好了狐裘,二则是因为不仅面具挡了一下,燕奕歌还抬了抬袖子,挡在了他跟前,连脖子都没被吹到,只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正常冷意而已。 这一幕被季照彤收入眼中,季照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示意:“这边。” 易淮和燕奕歌跟着她往一处走。 清竹阁没有什么长廊亭台,院内的设计也很简单,多数是青砖与青竹,甚至没有怎么用心去打理修葺,所以总有几分荒芜感,却又因为有人居住、练剑,有着生活气息,在其中也横生了几分雅趣。 清竹阁的洞门很多,而且设计不一,有各式的形状,将整个清竹阁划分成了一块块小小的“地方”。 易淮来过清竹阁几次,总是觉得这些形状是有规律分布的,可能靠这些分区划分着什么,但因为他问过季照彤,季照彤只说他没必要知道,于是易淮便明白这是清竹阁内部的“规矩”,他一个外人知道太多不好,所以也没再问。 他好奇心是重,但这世上他不知道的事太多,非得全部探究到底,也累人。 季照彤带着易淮到了清竹阁唯一的楼阁前。 这座楼阁也不高,总共才四层,是个石雕仿木构楼阁型塔,但并不纤细,反而可以说是在石塔里建造得很大的了,因为它和寻常的楼阁没有太大的差别,最多就是要小那么一些,一层容纳不了那么多人。 这座楼阁也没有什么腐蚀的痕迹,易淮对建筑行业了解不深,但也依然能够感觉到建造出这座楼阁的匠人有多大能。 因为这座楼阁并非一个颜色,从远处看是能够完美融入清竹阁其他屋院的“青砖黛瓦”。 这座楼阁被竹林包裹,这是一个迷阵,易淮没有试着闯过,毕竟他知道这里是清竹阁的禁地,特意来闯一下……他跟清竹阁又无冤无仇。 季照彤带着他们往里走,就不需要担心阵,跟着就好。 不过易淮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算着,通过正确的路径大致能够推出这个迷阵的全貌。 到了楼阁前,易淮也没有问季照彤带他来禁地是想干嘛,就看着季照彤拿出了清竹阁的信物——一把和素节剑很像、形似暗器的小剑,但上头雕刻了遍体的竹叶,竹叶上还有清竹阁独特的暗纹。 季照彤将小剑放入一个凹口,完美契合,楼阁的门也应声而开。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做窗户的石制楼阁,所以里头昏暗一片,季照彤还得掏出火折子照明。 易淮下意识地抬手,自己和自己的默契,自是不用多言。 燕奕歌在他抬手的那一刻,也就跟着抬起了手,和自己十指相扣。 他们走入楼阁内后,门就自然合上,季照彤凭借着记忆点燃了里面的烛台,不知是蜡烛材质特殊,还是这蜡烛就没有点过几次,烧的时间也短暂,所以即便有使用过的痕迹,也依旧还很长,看上去还能燃上一段时间。 季照彤借着光,将烛台一个个点燃,整个楼阁便瞬间亮了起来。 只见这楼阁里并没有楼梯能够往上,这点倒是莫名和风花雪月楼内院有些像,但因为这座阁楼是石头砌成,所以要冷不止一点。 易淮呼出口气,燕奕歌便干脆将人搂在怀里。 易淮的视线是落在被照亮的墙壁上的,但燕奕歌却没有那么在意。 他只低着头将易淮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了些,压在手臂底下,然后运转内力,给他暖着。 反正他和易淮是一个人,有一个人去看上头的浮雕壁画就够了。 这楼阁的墙壁上,刻满了壁画和易淮不认识的文字。 壁画画得又很抽象,易淮没学过这类艺术,实在是有点难以理解。 还是季照彤说:“燕公子,从这边开始。” 她说话时,收起了火折子,回头去看易淮和燕奕歌。 饶是她镇定了一路,也还是被他们靠在了一块儿取暖的——又或者说其中一个单方面帮助另一个取暖的画面给卡得停顿了下。 “……从这边开始看,我给你们讲讲。” 易淮不是没有觉察到她那一瞬的停顿,但跟没事人似的,身上就挂着另一个自己朝她走去。 季照彤说是从她那里开头,但其实还是跳过了一段像是蚯蚓爬的文字,而且还不少,所以易淮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个是什么意思?” 季照彤偏头看了眼:“我也不知道,我师父说他师父也没有告诉他,他问过他的师父,他的师父说他的师父也不知道……简单来说就是至少往上追溯十代,是都不知道这个文字的,但十代再往上有没有传,就不清楚了。” 季照彤简单说了下清竹阁不为人知的历史:“因为是匆匆定下的继承人,那一代阁主伤重,只来得及将和壁画相关联的故事交给下一任阁主,还有钥匙的秘密…别的来不及说。” 季照彤的指尖点在壁画浮雕上:“甚至其实这壁画的故事,有十分之二还是没得到完整传承流程的那一任阁主猜的。” “自那次后,清竹阁都会提前定下继承人。” 易淮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季照彤知道燕奕歌说话大多时候不怎么好听,但易淮如何她不知道,却觉得既然这“两”人能够在一起,想必也是有一定的相似的,故而没有去问。 她只开始给易淮讲故事:“开头这一部分,是那一任阁主猜的,是剑阁的起源。” 剑阁说是四阁,霜梅、清竹、雅菊、幽兰,其实是五阁,还有一阁就叫“剑阁”。 这五个人拜师于一位剑术大成者门下,分别得到了不同的传承,被收为亲传弟子又或是关门弟子——反正就是这位剑术大成者最看好的那名弟子,就建立了“剑阁”,其余四位则是在他之下,分别成为了霜梅、清竹、雅菊与幽兰。 ——剑阁最初出现时,也就是这四阁最初的阁主,名号就是这四个,也被人誉为“剑中四君子”。 至于那位在他们之上的同门,则是“天下第一剑”。 他们按照师父交代的,带着各自的使命去往了不同的地方,那时因为还不是龛朝,天下不说混乱,但国家也不止四个,至少现在龛朝的国土是被分为了三部分,统称为“戚”,但分为北戚、南戚与西戚。 因为他们的师父是北戚人,所以他们也是在北戚内部建造了五座剑阁,这也是为何如今龛朝西方和南方并没有剑阁的存在。 季照彤停在一处壁画前:“到这里之后,就不是猜测的内容,而是传下来的故事了。” 壁画哪怕是浮雕的,画得也是真的简陋又抽象,要不是季照彤在说,易淮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那位阁主只来得及告诉下一任阁主说大家守护的东西不同,互相不知道彼此的“秘密”,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无论谁都不能说,自己的秘密只能在自己和继承人中流传。 至于故事,则是这是他们的师父叮嘱的,而五个徒弟中,是有人想要得到所有的秘密,也成功知道了一点什么东西。 但因为时间过于久远,所以具体知道了什么,清竹阁这边反正是不知道的——当然也有可能知道了最后还是没有流传下来。 具体是哪种可能,还得他们自己去验证。 季照彤道:“我从师父口中所知道的,是这个秘密是关乎整个世界的。” 易淮稍扬眉。 看向了后续的壁画。 季照彤道:“后面的那些就是些武功,据说是那一位师父传授给清竹公子的,清竹公子将其记载了下来,可没有人能够看懂。” 她直白地说:“燕庄主你们若是有兴趣,也可以看。” 燕奕歌瞥她一眼:“这是你们清竹阁的秘籍。” 季照彤扯了一下嘴角,似是讥讽:“没人能学会的秘籍。” 易淮看她这反应,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客气:“那我看看……上面那些也都是吗?” “嗯。” 季照彤说:“据说可能还记载了清竹公子的生平,但这个文字…我查阅过所有古籍,都没有找到相应的,也解不出来。” 易淮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 他脸上神情如何,季照彤不知道,但她能够看见另一个易淮露出了一样的神色。 所以这回季照彤问了:“燕庄主,是怎么了吗?” “没事。” 他心说,只是想到了蓬莱。 第131章 既然清竹阁阁主不介意他们看清竹阁的秘籍,那易淮也就不客气了。 不过因为离开还需要季照彤开门,这儿毕竟是清竹阁禁地,易淮也是外人,就像季照彤不能把钥匙给他一样,开门的机关和信物也不能交到易淮手上,所以季照彤也在里头等着。 她找了个角落,拿着手里的素节剑,立着墙根站着,静静等待着。 因为这里面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季照彤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放在了两个易淮身上。 雅菊阁的事,第一时间就有雅菊阁的长老用机关兽传书,不过五日便到了她手里。 说得十分详细,包括方前的运作,但并不是一份“状告书”,只是单纯地消息互通。 别的阁怎么想,季照彤不知道,反正她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的。 就好像听到的消息和剑阁无关一样。 事实上,季照彤是对“剑阁”归属感最少的一位阁主了,她没有太多的那种“大家同为剑阁中人,哪怕分散各阁,也是一体的”观念。 甚至……其实她的师父会选中她做继承人,作为下一任阁主,就是因为这一点。 她的师父在晚年见到易淮,并且将雅菊阁和易淮的仇怨看了个全,又看到了其他阁的态度,就从中意识到剑阁实在是太过高傲了。 他不说想要改变整个剑阁,只是从小在清竹阁长大,他不想清竹阁落得个凄凉的下场,所以他选中了季照彤。 少年时的季照彤,总是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问过她为什么不和大家一块儿练剑,季照彤就说:“他们总是非要什么都一样,进度要一样,吃饭要一块儿,弄得好像自己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似的,我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从众。 于是季照彤的师父,便从季照彤身上意识到,剑阁一直在“从众”。 从过去的影子,被框在里面无法跳出来。 诚然,季照彤是守规矩的。 她规规矩矩穿着清竹阁的弟子服,从不在上头做花样,师父让她练多久基础功,她就练多少年,从不枯燥也从不会跟师父提一句自己已经练得很熟了,什么时候可以学点别的。 可她又是没那么把规矩当回事的。 清竹阁是清修,甚至是苦修,放饭时素多荤少,代代相传的理念也是要戒口舌之欲,但季照彤却常出去偷买肉还有零嘴吃。 师父抓到过好几次,她也认错,但下次还犯。 师父为她为何就是戒不掉。 季照彤就说:“因为徒儿是人,不是只吃香火的神。” ……季照彤只会遵守她觉得可以遵守的规则。 选中季照彤时,她师父不是没有担心过会不会太冒险,可他想,既然是想打破这份守旧,那就是一场冒险。 季照彤听她师父临行前的最后一句教诲就是:“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做季照彤,而不是清竹阁阁主。 . 易淮和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太看懂壁画,说实话是真的很抽象,每幅画代表人的画法还不太一样,所以他只能先记住,包括那些蚯蚓般的文字。 长得一样的肯定是有的,长得相似的也有,而且易淮觉得是有什么辨认规律的,不是什么乱涂乱画,多半真的是文字,只是他们不认识而已。 好在他过目不忘,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就被燕奕歌搂着腰落在了地面上。 季照彤微微回神:“两位看完了?” 易淮嗯了声:“没解出来。” 季照彤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也不多问别的,只开了门,同时用内力灭了蜡烛。 她回身灭蜡烛时,易淮多看了眼那十几个烛台。 不是错觉。 这些蜡烛是真的没有烧短。 燕奕歌也是在心里道:“这长度绝对没有变。” 易淮勾了下唇:“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偏偏头,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我们原本那个世界就有关于烧不尽的蜡烛的故事。” 燕奕歌嗯了声:“人鱼烛。” 这个世界既然有蓬莱仙山,说不定还真的有“人鱼烛”。 不过不一定真是人鱼做的,有可能是别的什么特殊的材质。 季照彤先付了报酬,还与两个易淮简单说了一下如今剑阁五阁的情形,以及因为隐世不出至今未曾上江湖榜的剑阁阁主——易淮内测版时试图挑战过他,得到的回复是阁主正在闭关,请他之后再来。 之后…易淮每一次路过都会上一次门,得到的永远是这一句。 他其实也知道对方多半是不想和他交锋,毕竟他那时已经打败了梅兰竹菊四阁,剑阁阁主要是再败在他手里,那剑阁真的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而季照彤,直截了当地跟燕奕歌说了:“…他武功不及你。” 易淮微扬眉,就听季照彤继续道:“去年五阁阁主在剑阁聚首,我们简单切磋了番,我拿五年前的你与他做比,我估计即便是全力以赴,他在你手底下最多也就能走千招。” 更别说那是五年前的燕奕歌。 易淮轻笑,意味不明地跟季照彤说:“季阁主,你这话听着真的很像是在说我可以考虑直接打进去。” 季照彤依旧无比镇定:“如果两位真有这个想法的话,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们还是会照做的。” 见到易淮的第一面,季照彤就能够感觉到他是个高手。 是自己打不过的高手。 易淮也没否认,推开门回到了烧着地龙的屋内后,伸了个懒腰:“那接下来就想想怎么救季阁主的徒弟出来吧。”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白衣,没法用身份压人。 这麓磬候既然不畏惧清竹阁阁主,自然就是不屑于江湖人,他就算是天下第一,去了也没用。 这事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 易淮说:“你再与我详细说说这位麓磬候,喜好性格什么的。” 季照彤回忆了一下:“他喜好倒是和寻常权贵没什么区别,无非都是那些宝马字画珠宝,越是能显赫的东西,就越是喜欢。” “至于此人性格…虽然大多声音说他草包废物,只是个脾气有些大的纨绔子弟、没脑子的东西,但我觉得他人是有几分城府的。”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看了她一眼。 总觉得这位姑娘在故意借着机会骂人呢。 季照彤面不改色,好像没有被行一瞬的注目礼似的,只继续道:“当年他父亲参与夺嫡失败后遭遇‘意外’身亡,他却作为庶子活了下来,还被封了侯爵。虽然多数人说他是因为早早站对了队,一直支持着当时胜利的皇子,但谁又知道他父王失败没有他的手笔呢?” 易淮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在当一个皇子有机会坐上那把龙椅和成为一个赋闲的侯爷中,选择了后者?” 易淮并不觉得这人傻,甚至还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那这确实是个聪明人啊。” 季照彤见燕奕歌似有所悟,动了动唇,在短暂的停顿后,到底还是没急着问他是不是想到了法子,只是继续说:“而且他扣着他,也算是掣肘了我…使得我跑侯府的次数就变多了。” 这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但仔细分析一下,就全是问题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季照彤成了麓磬候侯府的门客,就算不往门客想,也会怀疑季照彤是不是对麓磬候侯府上的什么人动了心思,总归是将其捆绑在了一块儿。 这使得易淮不由想到了夏明停。 说起来,还不知道熟山背后到底是谁。 易淮神思散了片刻,在京中时,虽然的确因为他不常出门,但关于那个睿王……确实没怎么听人提起过啊。 明明应该是惹人注目的,却反而透明了起来。 季照彤:“本来一开始在麓磬这个地方,麓磬候侯府和我们清竹阁有点对半分的意思,麓磬候他也始终没有跟我们表态说我们清竹阁就得服从他,但这么一弄,这微妙的平衡就变了。” 易淮稍稍回神:“我能明白。” 他笑:“所以我才觉得这位也是个聪明人…不过既然是聪明人,我想我就知道要如何解决了。” 季照彤顿了顿,到底还是有点憋不住:“燕公子有何办法?” “可能还是得季阁主你牺牲一点。”易淮慢声:“你说过这位侯爷对那位庶子并不好,其实他也是怕你将你那徒弟培养起来,有朝一日他来报复…只要你们说明断绝血缘关系,并且开导好那孩子,别干出什么灭人全家复仇的事,另外你再给他一些保障,其实最好你们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易淮漫不经心道:“清竹阁在麓磬的时间比他久远太多,在城内百姓中的地位也不一样,比起那种微妙的平衡,你们两方和平共处,可能更叫他放心。” 季照彤稍怔:“……我不明白。” 易淮笑了声:“因为你在以看待一个权贵的态度看待他,但这位麓磬候,我想他想要的只是富贵平顺一生,对权力反而没有那么执着。” 麓磬并不是个多么富饶的地方,虽然不能说山穷水恶,但也因为地理位置和城中江湖势力的原因,并不适合偷偷发展什么。 这个地方离京城太近,有好有坏。 好处是若是麓磬候自己提出来要在这儿安家,确实会被皇帝怀疑是不是离得太近了,但转念一想,又会放心。 这么近,再加上麓磬的特殊,也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掀不起什么浪。 哪怕和清竹阁有点什么友好友谊,也没有关系。 因为听风堂能够盯住,因为清竹阁是剑阁,剑阁从不涉党争,如有弟子涉入朝局,也会被革名。 一两个、十几个,甚至几十几百的弟子都掀不起风浪的。 ——而清竹阁只有这么多弟子。 更别说麓磬候真的只是个想享乐一生的侯爷。 至于坏处,那就是会被盯得紧一些。 可他真的只是个无心权力的侯爷,那就无须怕这个坏处。 只是清竹阁和侯府这微妙的平衡,终究让这位侯爷在城中没有那么舒畅,哪怕他是侯爷,在城中百姓心里也像是个外来者,没个几代迭代,就无法融入其中。 得要“清竹阁”这个老大哥搭把手。 偏生荣姓的傲骨又不允许他向清竹阁低头——反正清竹阁不能拿他如何,也不该拿他如何,有个胁迫的机会,就顺手用了。 听完易淮的分析,季照彤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弯弯绕绕。” 她佩服道:“燕公子,你和燕庄主真是…无所不能。” 燕奕歌稍扬眉,漫不经心道:“生孩子还是不能的。” 季照彤:“……” 第132章 (二更) 在易淮的调解下,麓磬候成功与清竹阁握手言和,至于麓磬候多少还有点端着侯爷的架子,那也没办法。 封建社会背景下,人家是侯爷,季照彤的行事风格和脾气又不似易淮那般,也没有易淮的本领。 这事要是易淮遇上,他可能直接先打抢了人再说,管你是不是侯爷,反正他不可能吃瘪。 要是闹大了,皇帝偏向麓磬候,那他就直接推翻封建政权……别怀疑,他做得到。 但这事确实不是他遇上,季照彤和他的关系又没有到那种他要帮她到这个地步的那种程度。 易淮也在调解中见到了季照彤看上的那个徒弟,老实说,根骨算不上特别好,人也看着不像是会报复的性格,有点怯怯的,但眼睛很亮,五官看得出有西域那边的血统。 谁跟他说话,他都软软地回复,年纪也不小了,有十一二岁了。 季照彤对他很是耐心,还有几分像是母爱的温和,易淮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 ——季照彤跟他说那些事时,虽然也是直接用的“女奴”,但提及时总是有几分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神色波动。 只是可惜她已经去世。 季照彤领着那孩子谢过易淮和燕奕歌走了后,易淮本来也准备动身离开,却不想麓磬候又喊住了他。 两个易淮同时回首,麓磬候坐在主位上,神色有些莫测:“听闻两位是从京中来的,在京中住上了些时日,不知可曾见过睿王?” 易淮微怔,燕奕歌淡淡回道:“倒是没有。” 麓磬候似乎是扯了下嘴角,话也无端有几分深意:“是没见过,还是他又称病不出?” 易淮扬眉,燕奕歌倒是绷住了自己的表情,毕竟他没戴面具,神色没有半分波动:“我在京中甚少出门,所以没有遇上。” 麓磬候这才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来,他又笑了下:“说起来前些时候我看熟山好像有人没有入麓磬,直往北上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上又有什么热闹事了,这么冷的天,他们还从东南往北赶。” 这回燕奕歌都停了停。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或是问什么,麓磬候又困倦了般打着哈欠挥挥手:“两位去吧,我不过是看见你们江湖人,忽然想起了点事,聊了两句……” 他起身,已然要往里间走:“只可惜两位还要赶路,不然我也想听听燕庄主的传奇故事。” 他说着,便直接进了内间,而侯府上的管家则是上前一步示意易淮和燕奕歌:“两位,这边请。” 易淮同自己对视一眼,听得出麓磬候并不是要留他们的意思,甚至还在提醒他们要赶一下时间。 至于为什么赶时间……要么是麓磬候猜到他们要去机关道,要么是麓磬候以为他们可能是接了荣少烨什么“委托”,但恰好熟山在他们之前…… 反正如果是前者,易淮现在就启程,不再做太多停留,赶得上就赶,赶不上他也不认为熟山能把机关道如何。 而如果是后者……那就和他无关了。 他可不管党争、朝局。 . 易淮这一路往北,只在他想要去的地方停了。 因为季照彤又给他备了些物资,出麓磬城时,麓磬候还命他的管家来送了一下他们,交给了他们一个包袱。 易淮上了马车后,就打开来看。 这包袱系得有点紧,打了好几个结,所以燕奕歌弄了会儿才打开。 打开后,便见里面都是些油纸荷包包着的点心,还有张字条,上头写着说他们没在麓磬过夜就要离开,麓磬候自觉没机会招待他们,只好让厨子做了些吃食。 还写着说他们府上的厨子之前都是御厨,手艺很好。 燕奕歌把一个个“方块”油纸和荷包拿开,易淮就端着烛台挨近他,和自己一起去看包这些东西的布上的暗纹。 “……好像是一张地图啊。” 易淮靠到燕奕歌手臂上,仔细琢磨了下:“但是这看不出来是从哪到哪啊。” 燕奕歌微顿:“…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易淮其实也在想,所以他看着自己:“蓬莱仙岛。” 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甚至是毫无关联的。 麓磬候是怎么与蓬莱仙岛搭上关系,甚至还有地图的? 燕奕歌合上手里的布,仔细叠起来收好:“他既然给我,说不定以后就能用上。” 易淮也是这么想的:“嗯。” 他倒到自己怀里,头枕着自己的脑袋:“睡会儿。” 燕奕歌低头替他拢了拢狐裘,将厚重的狐裘盖在他身上,再握住了他的手。 易淮合上眼,燕奕歌静静地望了自己好一会儿,才偏头看向从窗户纸里隐隐约约透出来的风景。 他们这一路不会在别的城市停歇,会直接先到霜梅阁。 霜梅阁位置偏西北,其实按照地图来看,机关道内门差不多是在清竹阁正上方的位置,但官道不能这样直线横穿,除非进城。 但进城就要耗费太多时间,速度也快不起来,还不如绕一下路。 机关道内门和天山离得近,就像是江河两岸的关系,中间只隔了一条江。 龛朝北部土地辽阔,不像东南两边城与城要密集许多,所以官道也要宽敞,还有不少山谷。 易淮他们这一路甚至还遇上了两拨山匪。 但山匪还没露面,燕奕歌就先一步打开了窗,露了半张脸,和薄柳的剑鞘,就叫他们默默缩了脖子,没敢出来造次。 易淮不由得笑着在心里与自己说:“内测版时真是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啊。” 易淮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些山匪了,以前内测版时他每次骑马过时,总会遇见他们跑出来拦路打劫,后来易淮和他们打了几次,甚至还反抢过他们,他的恶名就在这些山匪间传开了。 这些山匪里,有些也是侠义之士,只劫富,遇上穷人险难还会帮一把。 不过有些也是那种恶人,易淮遇上就顺手解决送官了。 霜梅阁位于乌辽,这个时节来乌辽,就是来看雪的。 真是浑天一色。 进城的关卡依旧查得不严,进入后,霜梅阁的阁主可不像季照彤那样特意在城门口候着等易淮。 这位阁主和易淮本身就有些摩擦,也比试过好几次,都败于易淮,但就是不服气。 他们找了家客栈落榻,这个时节,乌辽城内的客栈生意都有些凋零,故而见到他们时,难免分外热情。 好像整个客栈的人都在为他们服务,又是帮车夫停泊马车,又是忙招呼上姜茶热水,还说要抬两个炭盆…… 还是燕奕歌出声拦了,掌柜和几个小二才没有那么忙碌。 也是因为这样,热菜热饭上得格外快,掌柜还送了新鲜的热牛乳。 在乌辽这种西北地带,牛乳就没那么稀罕了。 这里土地草原辽阔,畜牧业发达。 易淮没有乳糖不耐受,所以等人走了后,先捧着碗喝了口牛乳。 今天又是个大雪天,外头风雪交加的,他不过是在城门口转了一下,刚才在客栈前下了马车,就冷得很想就此不动了。 燕奕歌用内力暖好了汤婆子,放到易淮的怀里,再把人抄起来抱到自己怀里,困在臂弯间,同时运转内力替另一个自己暖身体。 易淮舒服地喟叹了声,稍稍偏头,在自己的颈窝处蹭了蹭,同时也是举起了手里的碗。 燕奕歌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味道比鲤泉的要好。” “毕竟这里的牛不一样一些。” 易淮和自己一口一口地分完,又动了动另一条被压着的手臂,似笑非笑地抬眼:“你这样我怎么吃饭?” 燕奕歌面不改色:“我喂你。” 从被他圈在怀里时,易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也并不意外,只轻哂了声,忍不住道:“明明是个懒癌,却能因为掌控欲这么勤奋……果然打败懒癌的只有欲丨望。” 燕奕歌也不辩解,手臂半压着自己,伸手去拿了碗筷。 易淮哼笑一声,但还是任由自己已经开始把他当娃娃对待了。 说到底,他确实被冷得有点不想动。 也是因此,这顿饭吃得格外的久,等到吃完后,燕奕歌也没急着喊小二上来收,而是先低下头管自己讨了个吻。 不算深,不带什么情丨色,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吻。 易淮已经半侧坐在他怀里了,骨子里散发着茶饱饭足后的懒意,那双桃花眼半耷拉着,好似下一秒就要睡着了,像是只吃饱后窝在自己温暖的窝里的慵懒猫咪。 燕奕歌捏捏易淮的指尖:“睡会儿?” 这一路易淮都没怎么睡好。 就算走官道,也是荒郊野岭的,难免听见狼嚎,马车也总归有些摇晃,他现在身子骨是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但病弱和娇气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后者还是存在于这具从小就被娇养着的身躯里的。 易淮点了头,燕奕歌就将他怀里已经只是温的汤婆子拿出来,然后直接将人抱起,转去了内间。 燕奕歌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心:“我先让小二来收拾了就来陪你。” 易淮的鞋靴和外袍都被他褪下:“嗯。” 话是这么说的,应也是这么应的,但无论是哪个易淮,都知道一定会等到自己上丨床才能睡着。 易淮其实真的很黏人。 第133章 易淮这一觉睡了个饱,还做了个朦胧的梦。 具体梦见了什么他醒来后也不记得了,这种事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但这一回他也不知怎的,就是有些惦记这个梦。 而且另一个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真神奇。” 易淮懒懒道:“这样弄得我不得不多想一下这个梦是不是有点东西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忆。 因为燕奕歌去要水洗漱时,看见了坐在大堂里等他的叶芊然。 叶芊然见到他下来,立马就站了起来。 她穿了一身霜梅阁的弟子服,还不是寻常的弟子服,一袭红衣上绣白梅,头上也只用一根黑檀木簪将头发挽起,木簪也是梅枝模样,上头还有白玉做的梅花,坠了两粒叶子般的翠玉,贵气和素雅并存。 叶芊然本身就长得俏,尤其是那双凤眼,和一袭红衣十分相配。 见到燕奕歌,她抱拳行礼:“燕前辈。” 她眉眼间已无郁结之气,眉宇飞扬,当真是少年意气,正是风发时。 燕奕歌扫了眼她背上背着的剑,叶芊然继续道:“是我来找你的,不是霜梅阁让我来的。” 她说:“我听师父他们说你入城了,我就偷溜出来了…我想再向你和燕公子道一声谢。” “不用。” 燕奕歌淡淡拒绝:“你回去吧。” 叶芊然抿抿唇,到底因为现在知道了燕奕歌的身份,所以少了几分跋扈——不是她欺软怕硬,只是“燕奕歌”真的是她所崇拜许久的人。 她没走,只是踌躇着问了句:“师父他们说你会去霜梅阁,是吗?” 燕奕歌没答话,叶芊然就道:“前辈你还是不要来好,我感觉他们并不欢迎你,可能会有危险……” “你们霜梅阁上下加起来也打不过我。”燕奕歌平静道:“所以你不用管。” 叶芊然噢了声,还未说什么,身后只开了半边的大门就突然被人推开。 ——因为这天气冷,大多数酒楼和客栈都只开了半边门,这样既可以少点冷风灌进来,也能告诉人自己还在营业。 其实要进来,半边门就够了,真没必要打开另外一边。 非要推开的…… 易淮听到自己的描述时,当即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评价道:“脑子有病非要装这个逼是吧。” 推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霜梅阁的阁主,负责推开门的则是几个和叶芊然穿着一般的霜梅阁弟子。 而那位霜梅阁阁主韩献则是从大门口正中央,负手而立,抬步慢慢走进来。 见到他,叶芊然微不可觉地撇了撇嘴,从神色上来看,显然是对这位阁主有些意见的。 和季照彤的态度不同,韩献不能说是高傲,却也没有半点要礼待的意思,他先跟叶芊然说:“芊然,你今日的课业还未完成,怎么会在这儿?” 叶芊然没法辩驳,也不想搬出师父来当挡箭牌,她师父解意对她很好,如果她要拿她做借口,她当然不会介意,还会帮她圆谎,到时候少不得被这韩献一顿数落。 所以叶芊然偏开头没有说话,好在韩献的目的也不是她,他先故意无视了燕奕歌去说教小辈,再看向燕奕歌时,虽然话还是带着叶芊然的,但聪明人都能够感觉到他对燕奕歌的那点针对:“燕庄主,没想到你与我霜梅阁解意长老的亲传弟子也有些交情。”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是会怕叶芊然会被他穿小鞋,要么撇清干系,要么要敲打韩献两句,但燕奕歌只是越过了他们,走到了大门口,把门合上后,再抛了一锭金子给颤颤巍巍在柜台后看着他们的掌柜:“麻烦今日暂且谢客。” 掌柜只觉他下意识接住的金子无比烫手:“这……” 被无视了的韩献眸色有几分阴晴不定,但面上还是撑着那副姿态:“燕庄主这是何意?” 燕奕歌终于看他一眼,他随意一瞥,丢下了句话:“你等着。” 然后又没了后续,甚至直接飞身上了楼。 韩献在原地站着,微微咬牙,甚至都以为燕奕歌要上去拿剑下来跟他打了。 但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要是要动手,燕奕歌会直接就上。 见他吃瘪,叶芊然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不让自己面对韩献,然后偷乐了一瞬。 燕奕歌飞身上楼后,就帮易淮把衣服穿戴好,再不紧不慢地系好了发带。 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时,就多了一个人。 易淮戴着自己那张素白的似哭似笑的面具,姿态虽有几分慵懒,却并不难看,反而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危险,像是假寐的狼王。 他和燕奕歌走下楼,随意道:“走吧韩阁主。” 韩献微眯眼:“……什么?” 易淮扬眉,燕奕歌淡淡道:“去霜梅阁。” 韩献:“?” 他终于绷不住,像是气笑般:“两位这是何意?当我霜梅阁是这一家客栈,你们想入便入?” 这人当他这个阁主是什么?! 以为他是来接他们的?! 燕奕歌一挑眉梢,直接单掌拍出,内力控制得极为精妙,既打开了半扇门,又没有损坏门半分:“你们霜梅阁我不是一直想入便入?” 他像是能够听到韩献的心声一般,上下扫视他一眼,态度倒没什么嘲讽的意思,但就是过于平静的态度,才无端显露出令人恼火的轻慢:“至于你…我也并非打不过。” 这话说得,好像韩献再多说一句,他就要当场让霜梅阁换一个阁主一样。 韩献攥紧了拳头,正要说什么,这小小的客栈就又来了个人物。 “…师兄。” 只见一名看上去约莫快三十的女子执剑踏进门内,喊住了韩献。 她着一身深色衣裙,只裙摆上绣了几朵梅花,也不是特别浓艳的颜色,因此显得素雅又深沉。 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只用一支也是梅枝样的木簪挽着,但上头连用作点缀的珠玉都没有。 见到来人,叶芊然亮着眼睛上前一步:“师父!”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看她一眼,也收了点锋芒。 解意先是冲两个易淮微微颔首示意,随后再看向了韩献,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面色淡却温和:“师兄,燕庄主和他身旁这位公子是我的客人,我身为霜梅阁长老想在霜梅阁招待他们,也不行吗?” 易淮顿了顿,到底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没说什么。 但韩献却咬着牙说了句:“解意,你要帮着外人?” 解意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骂这个蠢货了,她干脆不多说,只拉住了叶芊然的手腕,然后冲易淮示意:“请两位移步,马车就停在外头。” 韩献:“解意!” 解意忍无可忍,抬眼冷扫了他一眼,同时也是微微将手中的剑推出了一寸。 但韩献这个人,虽蠢笨,却确实不是个怂货。 他呵笑一声:“你要与我打?好啊!” 乌辽城内人,大多数都知解意和韩献不合。 这两位师兄妹,也怪得很。 一个总是说解意是自家人,很多时候也把解意圈在自家人的范围里,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对解意也总是很信任,每次外出都是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事务都交到解意手里,从不怀疑;一个也客客气气地喊着师兄,解意的武功高些,头脑也灵泛些,碰到韩献解决不了的难题,都是她挺身出来,从没有说要坑害韩献一把,或是要借机拉韩献下台。 这听着他们好像是一对互相扶持的师兄妹,感情深厚。 但其实城内人都知道,他们的冲突争执不断,常常意见不合,当众大打出手也不是一两次了。 只是每一次解意都会尽量先忍和劝两句,可惜韩献真不是个能听得进去话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解意忍着火,冷冷道:“师兄,请分清楚场合,这并非在阁内。” 她想暗示韩献别叫旁人看了笑话,但韩献根本听不懂:“那我们去外面打!” 解意:“……” 于是她只能先与易淮和燕奕歌说了句稍候,便拔剑而起。 易淮倒不是很介意。 他懒懒地靠着自己,看着解意和韩献交锋,招招凌厉,却并不致命:“几年没见,她武功又长进不少。” 上回见解意出手,也是看她和韩献打,那时候还做不到如此压制。 燕奕歌说出了自己心里所想:“她天资本就不差,是解载满临死前脑瘫了才选韩献当这个阁主。” 他们讲话声音虽不大,但也没怎么避着,离他们不远的叶芊然刚好听了个全,不由有些讶异:“前辈,你们这话的意思是,本该是我师父当阁主?” “你师父的脾性品格和武学都甩韩献两条街。” 易淮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外头的比试:“这得是眼瞎成什么样,才会根本不考虑她?” 叶芊然不明白了:“那为何现在……” “咳。” 韩献带来的亲传弟子咳了咳,给了个眼神,示意叶芊然别在外面八卦自家的龃龉。 叶芊然看他们一眼,撇撇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了。 她在外这些时日,性子也磨了许多,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了。 最后这场比试,将这附近树上的雪都全部震落了,在挥挥洒洒飞落的雪沙中,解意将剑一抛,手腕一翻,反手执剑,剑柄抵到了韩献的心口,随后停下。 而韩献的动作则是狼狈回防,却来不及触及她半分。 解意淡淡抬眼瞥他:“师兄,胜负分了吧?” 韩献后槽牙都要咬碎,却并未耍赖,只是重重地一甩袖,直接走了。 他带来的那些亲传弟子早就见怪不怪,悄悄背着他冲两个易淮和解意作揖,然后快速追了上去。 解意呼出口气,将剑收鞘,然后冲易淮和燕奕歌作半揖:“两位见笑了。” 易淮摆摆手,但话只能燕奕歌来说:“也不是一两次瞧见这情形了,你不必太过在意。” 解意攥紧了手里的剑柄,没有多说什么。 怎么能不在意? 他们霜梅阁的笑话,自打韩献继位以来,都叫人看遍了。 第134章 (二更) 和清竹阁与雅菊阁不同,霜梅阁在乌辽城郊,依山而建,就在山脚下,要出城门。 也是因此,霜梅阁的地盘要更大一些,弟子也要多一些。 而且霜梅阁门口还有衡门,衡门是用石料砌成的,上头还刻了梅枝与梅花,并非浮雕,而是凹陷进去的纹样,交缠在柱子与匾面,带着独特的美。 落字的匾面上并未规规矩矩写着“剑阁”或是“霜雪阁”,就是梅花纹样,再没其他东西,却反而因此有几分神秘感。 但再往里,霜梅阁就真的没有“阁”了。 他们这边都是宅院,而且是那种大宅院的设计,就是以梅为主,也没弄得富丽堂皇,还是像个门派的。 内测版时,易淮其实有段时间是很喜欢来霜梅阁的,那时候霜梅阁还不是韩献当家,那老阁主也没昏头昏脑。 霜梅阁养了几匹草原白狼,易淮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可爱,大了威武,他挺喜欢的。 也是因为知道,所以在马车上时,解意与燕奕歌聊些轻松的话题,就聊到了这上面:“……年纪到了,最后一头也去世了,但他们留下了好些小狼崽,代代交替的,就去年秋天时,还生了一窝小狼崽子,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燕庄主若是喜欢,可以领着去。” 易淮有点心动,但在这种事上,另一个独占欲更浓的自己总会和自己产生一点分歧。 燕奕歌回了解意再说后,就捏了捏易淮的指骨。 易淮偏头看他一眼,实在是有些无奈。 但他祭出杀招:“可我真的想养。” 燕奕歌:“……” 他面不改色地在心里回:“你也可以选择养我,我可以学狼叫。” 这回轮到易淮点点点了:“……” 他好笑地轻哼了声:“你明知道这不一样。” 燕奕歌嗯了声,借着袖袍的遮掩用五指扣住他的五指,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掌心里:“你也没明知我会吃醋。” 他见不得任何活物出现在自己和自己中间,分走自己的注意力。 易淮还没说什么,就意识到燕奕歌想要说什么了,他没来得及阻止,燕奕歌就继续下去:“阿淮,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见得了我抱着小狼崽,还要给它喂食、打理……” “闭嘴。” 易淮直接拿膝盖碰了一下他,心声也大了几分,让燕奕歌闭麦。 燕奕歌稍弯眼,心情很好地表示自己会住嘴。 易淮啧了声,实在有些不爽。 自己太懂得如何拿捏自己了。 被啧了声,燕奕歌也不慌,只在心里与自己道:“提前想明白总比把狼崽接到手里了再发现问题要好吧?” 易淮面无表情地用指甲掐了一下他的手背,但力道却是收着的:“你这个时候应该哄我。” 燕奕歌也没说什么反正你能感受到、猜到自己在想什么,只顺从地开口:“阿淮,我也只是因为想独占你所以在吃醋而已。” 他说的是实话,一个易淮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答案。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心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话的炙热程度烫得颤了颤,扣着自己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他真的……很喜欢自己。 . 他们下马车时,是直接在解意的院落前下的。 所以一路上也没见到霜梅阁其他弟子,也落了个清静。 易淮和解意的交情也不算深,甚至还没和季照彤关系好,但解意明事理,而且内测版时,她帮过他一把,只要解意不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这点恩情他就会记着。 ——毕竟现在易淮已经没有了这是个游戏的概念。 解意领着易淮和燕奕歌进了屋内,烧着地龙的屋子很是暖和,瞬间就将深冬的寒风隔绝在外。 她示意易淮他们坐,然后终于入了正题:“我知道两位为何而来,两位特意去了一趟清竹阁,想必是在清竹阁问了些秘辛之事,以季阁主的性格与她跟你们的交情,再加上两位帮了她一个忙,还有你们也是值得相信之人……恐怕她已经与你们说了吧。” 叶芊然没有跟着进屋,她今日课业未完,方才解意就让她在院子里将今日的课业先完成再说。 易淮和燕奕歌都没说是与否,解意也并不在意,她甚至坦诚道:“霜梅阁确实有些特殊,我父亲之前是将我当做阁主培养的,所以我十六岁那年他就告诉了我霜梅阁的事,还带我进入了禁地,只是后来他变卦,又选中了师兄做阁主,所以我师兄也知道一二。” 她说她生父变卦,在她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中,选择了后者时,语气并没有半分的委屈和怨怼。 易淮以前就问过解意,问她就没有怨恨吗。 解意当时语气平静得不像是故作淡然:“没有。” 易淮看着她的态度琢磨了会儿,觉得她不是被压迫地觉得这样挺好,而是恐怕早已习惯,所以不会为这件事再有什么诧异失望。 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无论他做出什么她都不会意外。 比起抱怨愤懑,不如平静接受,这样还不用给自己带来负面情绪,甚至还能修一修心性。 解意就把自己当作一把刀,这些事都是磨刀石,一点点、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剑术已经突破了她原本的上限。 这就是为什么其实一开始易淮看她,觉得她和韩献比,只是略胜一筹,但现在她已然能够压制韩献了。 她“维护”韩献,是因为韩献是霜梅阁阁主,她维护的是霜梅阁。 她是不喜欢她的父亲,但她不能否认她的武功、她的成长,她的生命都是她父亲给的,不过在父亲之外,就是霜梅阁。 霜梅阁是她的家,她不可能冷眼看着韩献毁了。 而且……她对韩献这个人,确实有些复杂。 韩献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她对这位师兄的印象就是,脑子愚笨,脾气暴躁,还有点自负且十分要面子,但…人是好的。 解意幼时喜欢猫,但寻常的猫在他们这里活不了,她不知道,幼时跟霜梅阁的长老去南方时,带了只猫崽子回来,结果一个冬天就活活冻死了。 那时她还小,抱着小小的尸体哭了好久,其他师兄弟都笑话她,只有韩献挥着剑骂他们没有心的畜生,然后和她一起把小猫的尸体埋了,再给她从驯兽师手里带了只小猞猁回来。 其实到现在也是。 韩献跟燕奕歌不对付,她知道;但她和燕奕歌关系还算是可以,韩献也知道。 可韩献从未给她穿小鞋或是排挤她,每次在众人面前闹起来,也都不是他刻意找事,就是他的性格如此,解意要管他,就必然会有冲突。 往往打一架就好,她赢了,韩献就会听她的。 有时候,解意甚至觉得韩献这样“纯粹”的性格还不错。 总比那些两面三刀、绵里藏针、佛口蛇心的人要好。 至少相处起来只是容易让人恼火,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捅刀捅死了。 燕奕歌看着她:“所以解长老是何意?” 解意平静道:“我可以与你们说我知道的一切,如果两位需要,我也可以试着去偷一下我师兄贴身不离的信物开启禁地,但也请两位将在清竹阁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易淮稍扬眉,想到什么似的:“等一下,说起来,韩献上位后,有开启过禁地吗?” 解意微怔:“……应该是没有的,师兄暂时还未定下下一任阁主。” 易淮很认真地问了句:“霜梅阁的信物给出去过吗?” 解意意识到了什么:“……我记忆里是没有,但我父亲后来实在是有点糊涂了。” 她皱起眉:“燕公子此话是何意?” 易淮唔了声:“叶芊然没有与你说吗?” 他说:“你问叶芊然吧。” 解意对着外头喊了声:“芊然。” 正在练剑的叶芊然立马收势,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眼睛亮亮的:“师父!有何吩咐?” 解意看向她:“你身上有霜梅阁的东西?” 叶芊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易淮和燕奕歌,倒也没有藏着的意思,就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是有,我姑姑说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我一直贴身存放。” 她把东西拿出来,花主令和那把小剑一块掉在了桌面上。 解意是见过霜梅阁信物很多次的,因为她父亲总是喜欢拿在手里把玩。 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也终于乱了方寸:“……为什么会?!” 叶芊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选择问解意:“师父,怎么了?” 解意轻咬了下后槽牙:“你去把韩献叫来。” 叶芊然本来想说自己不想去的,但这是解意第一次在她面前直呼韩献大名,她能猜到估计是大事,她师父恐怕还动了怒,便缩了下脖子,立马去了。 易淮不走心地安慰了句:“解长老别急,说不定这个是仿冒的。” 解意拿起了那枚信物,摩挲着上头的暗纹,易淮这把刀真是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她心上。她道:“韩献要是拿得出来第二把,谁拿的是仿冒的还不知道呢!” 易淮装模作样地闭口不言,但其实已经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了。 说到底,他那个恶劣的性格,是真没变一点。 韩献也正好在霜梅阁,不多时就被叶芊然领着过来了。 他见到易淮和燕奕歌也在时,哼都还没来得及哼,就被解意冷冷质问:“师兄,你手里的信物呢?” 韩献一顿,第一次弱了气势,撇过头,轻咳了声,声音都有几分嗫嚅:“……送、送人了。” 解意深吸一口气,在被气笑的同时,第一念头居然是她是不是该高兴一下这人至少有问必答,且诚实无比。 第135章 但不得不说,解意确实是一位能人。 易淮真佩服她就算这样还能忍。 解意只呼出了口气,先问韩献:“你送给谁了?” 让易淮意外的是,韩献居然知道:“……风花雪月楼之前那个花主,她现在应当已经过世,可能处理了和她一起埋了,也可能她给了别人?或者被其他人捡去了?” 易淮望着解意,觉得这一刻解意是有血压飙升的。 但她只是冷冷地再质问了一句:“你还记得这是霜梅阁阁主信物吗?!” 在旁边偷听的叶芊然一愣,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这是霜梅阁信物,却一直没有与解意说过,也不过是因为小姑说这是她生母的遗物,她也没想要用来对霜梅阁做什么,就想留个念想而已。 韩献这人,也真的算是个人才,他听到解意的质问,气势上是又弱了一大截,可却不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那又怎么样?” 解意:“——” 她望着别着头不看她的韩献,握住了摆放在身边的佩剑,径直起身,无端地因为这一句话而平静了下来。 解意拔剑出鞘,剑尖直指韩献:“师兄,赌上你手里的暗香剑,跟我比一场。” 她这话出口,叶芊然又愣了一下,韩献也愣住在原地。 只有易淮不是很意外地继续看戏。 这些人都不知道,对于解意这样的人来说,霜梅阁有多么重要。 她为了霜梅阁做出什么都很正常,非要说她有什么让易淮意外的,还是她想知道他在清竹阁知道了什么,甚至愿意用霜梅阁的秘密来换。 ……易淮觉得她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想要去探究。 霜梅阁的信物,既是代表阁主的身份,也是开启禁地的钥匙。 韩献将它送给了他人,就算霜梅阁可以不认,让这块东西没法指挥命令他们,但能够开启禁地,而且是唯一开启禁地的钥匙还是板上钉钉的。 更别说他们这种时代背景下长大的人,很难不去认这个信物。 韩献看着解意微颤的剑尖,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动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挺起了胸膛,也不知是到底还是为信物送人一事心虚还是怎么,难得地没说那些没意义的话,只说:“好!你要和赌上阁主之位比,那就比!” 他咬着牙:“若是师妹输了,从此以后就离开霜梅阁!” 这回易淮也怔了下。 他和另一个自己同步看了韩献一眼,升出几分奇怪。 韩献明知解意有多在意霜梅阁,总不会是因为解意要他阁主之位所以气极直接往解意的痛点戳…也不像啊? 但无论怎么样,这场比试终究是在解意冷冷一声好中展开了。 韩献甚至没有说隔日在战,就今日,两人上了霜梅阁的比武高台,天还在落雪,虽然不大,可却应景极了。 听到动静的其余长老赶来,还有霜梅阁其他的弟子,只要在阁内的,便都到了场。 在听说他们要赌上阁主之位比试时,劝的劝,说教的说教,不过都是些长辈级别的长老才敢开口。 易淮和燕奕歌也到了看台上,叶芊然就跟在他们身边,脑子还有点懵:“前辈……” “嘘。”易淮示意她别说,然后换了个话题:“韩献也是有意思,他明知自己打不过。” 不过这个人……易淮一直觉得他好像脑子有点病。 总是是这样的,明知打不过,但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挑战又或是去挑战别人。 你说他是想从中获取进益吧,可他又真的没收获什么,这么多年来,上限就在这儿了,至今未曾突破。 叶芊然也觉得韩献打不过,但一般人在此时都会结合韩献和解意的关系还不差的前情想是不是韩献想要把阁主之位给解意,开始脑补一出绝美爱情,她却瞬间紧张起来,盯着韩献,轻咬着牙小声道:“他不会要玩什么阴招吧?” 正在思索韩献到底想要做什么的易淮:“……” 他被逗笑,燕奕歌也轻哂了声:“这么多人看着,不至于。” 叶芊然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脑洞太大,但她也是真的不明白:“那他想要做什么?” 易淮想了想,慢声道:“韩献这个人,你不能用单纯的好坏去定义……事实上任何人你都不能用简单的是非黑白去判断。” 叶芊然稍怔,望了他一眼,似懂非懂地抿了下唇。 她又想起了叶珺儒,一时间也没了声音。 而场上的长老还在努力调节解意和韩献之间的矛盾:“……解意,你到底为什么?!” 说出这话时,他甚至忍不住借着因为比试台离看台有些远,瞪了眼燕奕歌。 解意不语,只冷冷道:“任叔,今日无论你说什么,这场比试都会继续下去。” 她没有直说韩献到底做了什么,韩献看了她一眼,直白地跟任长老道:“任叔,我把阁主信物送了人,她便如此了……” 任长老:“?” 任长老:“???”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你说什么?!” 解意皱眉:“任叔,小声些。” 倒不是为了维护韩献,只是这事闹大了,对霜梅阁不好。 任长老深吸一口气,一甩袖袍,也不再管:“比!” 他狠狠瞪了韩献一眼,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让这位主下台。 没人阻拦了,这场比试也就正式开始。 霜梅阁的剑法是《霜梅剑法》,但比起雅菊阁的《雅菊剑法》要更为艰涩一些,因为《霜梅剑法》有模模糊糊的“意”的说法。 易淮看过霜梅剑法不止一两次,因为霜梅剑法不像雅菊剑法那样要求一定得阁主才能学,只要有资质就都可以,毕竟霜梅剑法的精髓是“意”。 只是易淮只见过上一任阁主用出“意”,但也只有一次。 后来他身体和精神都出了问题,日薄西山,易淮也就没再见到霜梅剑法的“意”了。 可现在,他在解意身上看到了。 高手榜又要更新了啊。 空中的雪花飞舞,她执一柄利剑立于台上,雪落在她身上又消融,她出剑的刹那,纷纷下落的雪都好似停滞了一般,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动作,只一剑斩出,就让韩献挡得狼狈,那些雪花就好似为她而落,受她所控一般。 仅仅百招内,解意就夺下了韩献手里的暗香剑,剑尖就微微刺进了韩献的心口。 看台上的长老们生怕她一剑就了断了韩献的生命,不由站起了身。 这还是解意第一次对韩献如此狠绝。 韩献没有捂着自己的伤口,也没有嚎叫,他只是红着眼睛看着解意。 解意拔出剑,再将手里的暗香剑举高:“师兄,你输了。”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韩献:“师兄,你可想明白了你错在何处?” 韩献咬牙:“……那不过是一个死物而已!” 解意气笑:“那是我们霜梅阁……” “那就是一个死物!”韩献打断她的话:“我们霜梅阁为何要将一把开门的钥匙奉作圣物一般对待?!为何要用它来决定权利地位……一个禁地而已,那些故事都是多少年前的了?我们世世代代都要活在这些东西底下吗?” 他从地面上撑起来,站起来,指向了易淮的方向:“你敢说那个禁地他闯不进去?” 解意动动唇,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韩献是真的不能理解:“一个我们举门上下都打不过的人能不用钥匙就闯进禁地里,那那把钥匙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解意一时间没有说话,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她瞥了眼韩献的伤口:“……” 解意微微低垂下眼,到底还是先说:“师兄你先去包扎伤口吧,回头我还有事要问你。” 韩献终于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他这一次没有甩袖离开,而是低下头,微弯了腰,应了声:“是,阁主。” 解意顿了下。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后就是霜梅阁的阁主了,这个阁主之位,在她十四岁那年,她父亲就许诺要给她,带她去了禁地,给她讲了个故事,告诉了她,他的、也是她未来的使命。 也是因此,因为意外出生被生母抛弃、父亲又忙于事务的解意,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 她的使命,她的意义…… 可这个阁主之位,她等了十七年。 解意攥紧了手里的暗香剑,眼底难得地浮现出了茫然。 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开心。 . 大家重新坐下来后,就少不了要质问韩献把信物给了谁——那些长老要问。 解意将他们打发走后,回来关上了屋门,直接问韩献:“你为何要把它给花主?” 她不信韩献是被美貌迷了眼,毕竟她这位师兄在这种事上确实没有心思。 韩献似乎是很不耐烦他要跟燕奕歌坐在一张桌子上,所以回话的语气都有几分冷硬:“我之前隐瞒身份游历江湖时,在鲤泉遇见了她身边的人,她认出了我,向我讨要剑阁信物,说是有用。她说事关人命,且不是一两条,和天下有关,我看她不像说谎,且以风花雪月楼起誓……再说她当时说的是借,我就给出去了。” 解意这回已经过了气劲,哪怕听见他就这样借出去了,她也没有那么多恼火了。 而易淮若有所思地屈指轻轻敲了敲,点在了另一个自己的手背上:“事关天下?” 他想到什么,看向解 楠諷 意:“解阁主,你们霜梅阁的信物,是自己打造的,还是从第一任阁主开始就有了的?” 解意微怔:“…据说是从霜梅公子开始就有了,我父亲说是他们五人的那位师父赐予他们的信物。” 第136章 (二更) 易淮看向叶芊然:“你把你的花主信物拿出来。” 霜梅阁的阁主信物,是已经被解意拿走了,就连韩献问解意拿来的,解意也说的是燕奕歌带来的,没提叶芊然半句。 她这是为了保护叶芊然,叶芊然也知道,所以更加感动。 她师父总是这样的。 叶芊然顺从地把花主信物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韩献不由看了眼叶芊然。 燕奕歌拿起这枚令牌,仔细看了看上头雕花的纹路。 这块花主令可以说是花团锦簇,上面雕刻了太多的花,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显得拥挤却并不俗气,因为设计的人将其排列得刚好。 燕奕歌摩挲着上头雕刻的纹路,易淮冲解意伸手:“解阁主,麻烦借一下你们霜梅阁的信物。” 解意倒也没有犹豫,就将那把小剑递给了易淮。 易淮接过后,和自己分别看着不同的信物,却在脑海里串联在了一块。 “很像。” 燕奕歌在心里与自己说:“但还有些细微的差别。” “风花雪月楼成立的时间晚于剑阁,”易淮把手里霜梅阁的信物递还给了解意,同时也是在心里回道:“观红鱼也说过,风花雪月楼的历史不如剑阁、机关道、天山这些……再说,我之前就觉得风花雪月楼的模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剑阁很像。” 只是那时只把这里当作一个游戏,易淮就想着可能只是这个游戏的制作团队喜欢玩这些。 现下来看……如果风花雪月楼真的与剑阁有些联系呢? 可风花雪月楼效忠皇室,剑阁和风花雪月楼有联系的话是算什么? 更别说观红鱼还那样评价过剑阁…… 还是说最初真的是有所联系,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风花雪月楼独立出去了? 但依照皇室的性格,并非他们一手创立的江湖门派,除非是像天府这样过于神秘,加上还有历史可究的存在,不应该如此信任……难道确实和剑阁有关,但也和皇室有关? 易淮脑海思绪千转百回。 解意他们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看见燕奕歌的,自然是瞧见他陷入了思忖中,故而解意不由问:“燕庄主,这两块信物有何问题吗?” 燕奕歌没有回答他们,只是将花主令还给了叶芊然:“你收好。” 叶芊然伸手接过时,忽觉这个牌子恐怕还有很多秘密藏在其中,登时就觉得烫手了:“……要不,前辈,你收着算了?” 易淮从思绪中回神,好笑地看她一眼:“这是你母亲遗物。” 叶芊然也不是很有所谓:“我也没见过她,只是个念想的东西,就算没了,也不是我就忘记她了。” 她正儿八经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她在这里,也是个念想。” 易淮多少是有点意外,这姑娘现在活得这么洒脱了。 他望着另一个自己手里拿着的那块花主令,燕奕歌到底还是已收回了手,他也是跟叶芊然道了声:“多谢。” 他可能确实需要这个。 叶芊然摆摆手,面色还是有些无法避免地激动:“能帮到前辈你就好!” 知道这姑娘崇拜自己,所以易淮也只是顿了下,再在心里轻啧了声,然后捏了捏自己的指骨,就没有说别的什么了。 更别说燕奕歌还在心里幽凉地哼笑着说了句:“阿淮,你弄明白,我们之前游戏时的记忆是一样的。” 所以叶芊然崇拜的是他,也是他。 易淮没法反驳。 他又看向了解意和韩献:“解阁主,你和韩长老的事解决了吗?若是解决了,那我们继续?” 解意看了眼韩献,韩献想走的心已经很明显了,他和燕奕歌是真的不对付,这样好好坐在一块儿讲话,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但她还有话想要问:“你对霜梅阁…到底是什么感情?” 为什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出去? 哪怕他说是借,可这个借什么时候能还,还不还得了,其实韩献自己心里也清楚。 韩献几乎没有停顿:“这里是我的家。”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自然是他的家。 他对上解意不解的眼神,他也无法理解,有点烦躁地说:“是我的家又并非代表我要在这里当奴隶……” 韩献不知道要怎么跟解意说自己的想法,他只硬邦邦道:“我为何要为那些祖祖辈辈的事困在这?守护什么秘密……口口相传缺失到师父他自己都有很多说不上来,禁地里的文字我们一个不认识,那壁画画得还不如小孩子,连个人形都辨认不出来。” 韩献皱着眉:“谁又知道是不是中间就断了,后来的阁主为了有东西能传下来,自己编了个故事?我、我们到底为何要被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困住?” 他轻呵,态度流露出几分傲慢:“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解意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发火的,但也许是因为前不久才把脾气全部宣泄了出去,此时她居然意外地平静:“那如果是真的?” 韩献想都没想:“如果是真的,且像师父说的那样事关天下,那不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吗……非得捂着干嘛?” 易淮看了韩献一眼。 他心说这人虽然想法单纯,但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想得确实挺好。 如若是危险预知,提前告知或许会引起慌乱,可也能让人做好准备。 如若只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告诉众人也没有什么。 就像他们原本那个世界,关于人的诞生从神话慢慢过渡到科学解释,也没有见着有多让人难以理解。 而且易淮总觉得,剑阁守的秘密,其实不至于“事关天下”。 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事关天下的秘密? 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吗? 一个世界诞生的秘密,知道了又如何? 易淮隐隐有种直觉,他们所守护的东西,可能和蓬莱有关系。 解意知道自己是没法说动韩献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而可悲的是,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也是一样的固执。 所以她没有再说,韩献也离开了。 韩献走了后,易淮提出:“解阁主,可以带我去你们的禁地看看吗?” 解意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好。” 左右易淮已经去过了清竹阁的,再多一个霜梅阁的也没什么不同,就是看有没有什么能够串联起来的——而她恰好想知道。 霜梅阁的禁地建在山洞里,也冷得很。 易淮对此表示理解无能:“……你们一定要这样建吗?” 解意回首,看着燕奕歌搂住了他,给他压实狐裘,还运转了内力给他暖身子,不由稍顿:“燕公子怕冷?” 明明她感觉到了易淮有着深厚的内力。 易淮知道她在困惑什么,他心说他这一身内力真的就是纯粹的内力,再没别的特殊,非要说有什么……就是能和另一个自己“双丨修”。 但他面上并未多言,只是嗯了声。 解意开启了禁地,叶芊然没有跟着来,她今日的课业再不做就真的来不及了。 因为建造在山洞里,所以也是一片漆黑,解意去点烛台,易淮微微眯眼。 一模一样。 除了清竹阁的禁地是阁楼设计,一层一层的,而这里的则是刻在石壁上,看上去有点找不到顺序外,烛台、壁画、石壁上的文字,都一模一样。 易淮从小就过目不忘,不是那种夸张的形容,而是真正的。 只要他认真扫了一眼的东西,他就一定会记住,连细节都能完美复刻进记忆里。 所以他跟着解意一步步走过,顺着光源将这一切都纳入眼中后,也是直接跟解意道:“你跟我讲讲你父亲跟你说的故事吧。” 解意颔首,把她一直记着的故事从记忆里翻了出来,跟易淮讲了一遍。 她与易淮讲的故事和季照彤与易淮讲的是大差不差,甚至就连季照彤说是他们清竹阁那一任阁主猜的内容也是一样的,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解意说—— “父亲说这些壁画和文字,还藏了别的故事,事关天下人,我们剑阁的任务,就是守护这些东西,不让其泄露出去。” 解意轻轻摩挲着自己手边的蚯蚓文字:“我其实也想过可是这根本都看不懂,但又想万一真的有人能够看懂呢?” 这倒是,易淮并不会肯定地说绝对没有人能够看懂。 既然这种文字存在,且被刻在了剑阁的禁地里作为秘密封存,那么就代表这要么真的是一种文字,要么也是什么密码暗语,万一就是有人会破解呢。 解意看向易淮:“燕公子,现在该你们说了。” 燕奕歌淡淡:“我们在清竹阁听到的故事和你说的差不多,甚至还没有你后面那句这些文字和壁画还藏着秘密。” 解意稍顿,并不怀疑是燕奕歌敷衍欺骗她,她微皱起眉,燕奕歌又道:“而且这些壁画和文字,跟我在清竹阁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半点不同。” 解意微怔:“我们四阁,守护的是一样的东西?” 这是怕其中一阁出了岔子,其他的还能保存下来,还是……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重要? 第137章 从禁地出来后,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易淮谢绝了解意留饭的邀请,和燕奕歌回到了客栈里。 这家客栈的厨子厨艺还不错,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再怎么赶时间,易淮也还是准备歇下一夜再出发。 正好这几天赶路也没睡好。 霜梅阁和剑阁的距离很近了,易淮也没打算再去剑阁了,他估计剑阁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他想直接先去机关道。 而在霜梅阁,送走了外人后,解意与韩献在没有他人的情况下坐在以前练功的院子里吃着他们小时候常吃的馍馍,聊了很久。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长大后好好坐在一块儿聊点闲话,无论是哪个,都有几分恍惚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等韩献走了后,解意还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终于补完课业的叶芊然摸过来:“师父。” 她擦了擦自己下巴尖的薄汗,臂弯挂着狐裘,笑眯眯地跑过来:“我练完啦!” 解意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叶芊然也不胆怯,直接落座。 她看向解意:“师父有心事。” 解意嗯了声,并不否认,也没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只是道:“我在想霜梅阁的事。” 叶芊然之前就注意到她赢了比赛后也并没有多么高兴,还以为是因为还在气头上,可现在缓下来了,解意好像也没有当阁主的喜悦,故而不免问道:“师父不想当阁主吗?” 解意低头看向放在自己膝上的暗香剑:“……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当的。” 叶芊然想了想,眨巴了下眼睛:“师父,其实我觉得你有点太在意霜梅阁了,就是你把霜梅阁放在了自己前面。” 解意看向她:“这里是我的家。” “我知道啊,其实我也觉得霜梅阁挺好的,像是我第二个家一样。虽然有我不喜欢的人,但师姐师妹,还有师兄弟他们,还有师叔师伯他们……人都挺好的。他们没有嫌弃我没有基础,都会主动帮我,会跟我讲解,比试的时候也会尽量收着力让我一点,让我能够更清楚地看见一招一式……” 叶芊然数完霜梅阁的好,又说:“但是师父,我的目标是变强,如果有一天,我在霜梅阁无法进步了,或是我离开霜梅阁会变得更强,那么我会走的。” 她看向解意,眸光坚毅:“因为我没有忘记我加入霜梅阁的目标,就是想要变强。” 叶芊然握紧了拳头:“我要拥有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的力量。” 她问解意:“师父,你的目标一直都是和霜梅阁有关的吗?” 解意微顿。 她看向了暗下去的天际线,没有说话。 但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好好习课业,是她父亲答应她,若是她赢了他,就放她出去游历江湖。 于是在幼年往少年度过时,平日最爱偷闲躲懒或是干脆逃学去听书、看话本的她,认认真真地开始学起了一招一式。 再后来,她就被“使命”圈在了原地,遗忘了那个想要去看遍天下山河,想要仗剑天涯的自己。 . 易淮第二天,并没能启程去机关道或是还是原计划去剑阁,因为他们在出城才上官道时,马车就被人拦停。 燕奕歌觉察到从前熟悉的气息,慢慢拢了拢窝在自己怀里的易淮身上盖着的狐裘。 易淮手里还在拿着那块花主令和麓磬候给的布做比较琢磨,也觉察到什么,抬了抬眼:“天山的?” 燕奕歌嗯了声,微扬声音对着外头道:“几位是何意?” 官道上,三名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立在道路中央,她们穿着的服饰有几分独特,看上去轻盈,却又似乎很厚实保暖。 她们臂弯间也都挎着披帛,是一条白色绣着海蓝色纹路的披帛,样式都是一样的。 甚至不仅服饰相同,这三女的脸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细微的差别。 燕奕歌出声后,站在中间的那位便往旁侧让开,剩下两位也低下了头,侧过身子,露出了背后的两头白鹿。 白鹿的鹿角上挂了些莲状的饰品和轻盈的素色纱带,看上去很是漂亮,鹿身的鞍也极为精致,看上去都不像是鞍了,更像是什么精美的工艺品。 这白鹿比易淮原本世界的白鹿体型要大上不少,大得两个易淮坐上去都不成问题。它通身都是白色的,没有一点杂色,鹿角的尖是很浅的粉色,和蹄一般,眼睛还是天青色的。 而且在这个世界,只有天山才有这种白鹿,他们管这个也不叫白鹿,而是叫“雪灵”,而且易淮与她们说过这不是跟鹿很像吗,天山的人还与他说不是像鹿,只是雪灵选择成为了鹿的模样。 易淮那时候就打下了六个点,因为当时天山上上下下加起来要跟他打的话,他确实打不过,天山那地方又易守难攻,不太好跑,所以他很明智地把自己那句毒舌的话憋了回去。 而现在瞧见这雪灵,易淮无端有几分怀念。 ……要是这里真的只是个游戏,该多好。 两头雪灵的背后是车轿,也是以白色为主,十分具有网游风,圆形的,轻纱幔帐还挂着精美的铃铛。 不过里面并非那种电视剧或是电影里的床铺设计,也还是和马车很像的,座椅和柜子还有小桌子都有。 甚至真论起来,可能还不如马车。 因为像杏林馆的马车内还设置了床榻,天山的车架却做不到这一点。 燕奕歌打开了车门,却并未出去,而是越过车夫看着幔帐被一只戴着穿在五指上的手链的手撩起,里面的人也没下来,只露了半张脸。 她眉心有一点浅浅的红,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巧笑倩兮。 这世上所有形容女子的美好词汇都可以往她身上堆。 “燕哥哥。” 她声音清脆,像是珠玉落盘般悦耳:“真是好久没见了。” 她这一声喊出口,哪怕易淮早就知道,也还是不免轻啧了声。 偏偏因为他和燕奕歌是同一个人,在燕奕歌的概念里,她这么喊,也是喊另一个自己,所以这声轻啧是和自己交叠在一块儿响起的,于是动静便难免大了些。 女子偏偏头,有几分疑惑,那双如同小鹿般的眼,湿漉漉的,漂亮且充满灵动感,好像不谙世事的神女般,只是那一双眼睛,就叫人怦然心动,但却又生不出半分亵丨渎的心,只让人心生神圣感。 燕奕歌淡淡:“别这么喊我。” 以前是因为不太有所谓,现在不一样了。 哪个易淮听着都无端火大。 女子看了眼易淮,意识到什么,弯弯眼,眼里一闪而过狡黠:“燕哥哥……” 她话还未说完,就倏地偏了下脑袋,同时那只手放下帷幔,彻底伸出来,夹住了一片树叶。 她动作停下时,手链上的铃铛声才匆匆而至,而立在他们中间的那三名女子才反应过来似的,有点慌张地看向女子。 “洛净川,你别找死。” 丢叶子的是易淮,但面无表情威胁的却是燕奕歌。 洛净川松了手,手里的树叶就化作齑粉在风中消散,轻叹着说了句好吧:“燕庄主。” 她的目光再落在了里面点的易淮身上:“燕公子,这样可以了吗?” 方才那一瞬的交锋,她就意识到了易淮功夫不俗。 天山虽然是个信奉神明的地方,但也正是因为信奉神明,所以才以实力为尊。 实力强的人,自然有资格提要求、立规矩。 易淮没答话,还是燕奕歌开口:“你来是有何事?” 洛净川清了清嗓,正儿八经道:“在下天山圣女洛净川,代表天山前来,恭请两位前往天山参加天山五日后的洗雪礼。” 天山洗雪礼,就是一种祭祀,是天山众人一起向神祭拜的大日子,通常都在年后开春前开始,这一天也是天山最热闹的时候,对于天山的人而言,洗雪礼的重要程度是超过年节的。 天山信奉的神叫“朔风”,是一位女相男身、双臂四手的神明。 易淮因为不信这个,从前没怎么仔细听过,只囫囵知道个大概,比如知道天山认为是这位神明庇佑着他们,认为是他指引着他们。 还比如天山内一直认为是天山的功法“万里雪”是他托梦于天山祖师爷,然后传下来的。 ——这个说法信的人是真的很多,因为天山这门心法“万里雪”是真的很独特。 它可以让天山的人都不畏惧寒冷,而且在越冷的地方,武功就越强。 就好像是什么独特的buff一般。 “万里雪”还和碧泉掌不同,碧泉掌是极其阴毒的一门功夫,是带毒的,但万里雪就是一门阴寒的内力,和燕奕歌的铄石流金属于一个相克的情况。 若是功力在燕奕歌之上,自是克铄石流金,但若是在之下,自然是被克。 所以易淮以前在天山住过好长一段时间,就是为了突破瓶颈。 天山虽神秘,且有着传女不传男的规矩,甚至常年在门内不出,但并非厌恶男人或是外人,他们是很欢迎客人的。 那段时间易淮真是上线就跟她们打架,导致梦里都还在想怎么破招。 也是因为这样,他那段沉郁的日子里,多了些轻快的色彩。 他们到天山时,已是洗雪礼开始前两日——离得不远,所以到得也快。 洛净川下了车架,与燕奕歌说:“你还是住之前的地方吧,已经给你腾出了地,不过我们这儿没有地龙。” 她示意了一下在车内窝着的易淮:“我看你那位小公子很是怕冷,我让人给你安排两个炭盆?” 这一次,燕奕歌没有拒绝。 天山的炭也很特殊,烧起来不仅没有炭火呛人辣眼的味,甚至还带着点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第138章 (二更) 易淮以前在这里居住过的院落不算大,但也不小,反正他和自己一块住着,不会显得拥挤,也不会太过宽敞。 还有个别致的小院子,虽然地面是铺的青石砖方便练武,但旁侧摆了些小石雕做装饰点缀,就弄得分外雅致了。 天山的人都好客且热情,易淮还才从马车里探了个头,就有人手里端着洛净川说的炭盆跟他们打招呼,后头跟了好几个人,手里都是各种天山的吃食。 还特意送了碗姜茶来。 燕奕歌只冲他们点了下下巴,便面不改色地直接将另一个自己从车架上抱了下来。 天山民风开放,倒没有因此觉得伤风败俗,端着果盘的一名穿得很厚实的男子还大胆地笑着吹了声口哨,让易淮不由得想到了为数不多的读书记忆里,班上有男生在看见表白戏码时,就忍不住这样来一下,凑个热闹也是起起哄。 洛净川说是两个,但其实给他们端了六个炭盆来,她的“两个”,是指多个的意思。 外间和里间都摆上了,易淮坐在了炭盆边,帮忙送东西的人就把果盘摆过来,放到他的跟前。 天山有一个特产水果,叫“赤雪泪”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和现代的车厘子长得有些像,但无籽,且果肉还要柔软许多,汁多甘甜,没有半点苦或酸感,易淮很是喜欢。 天山也知道他爱吃这个,所以一大盆都是赤雪泪,一个个殷红得漂亮好看。 洛净川没有说太多,只说要他们今日好好休息,吃食都会有人来送。 这时候也还没到晚饭的点,燕奕歌送走了天门的人后,就把屋门合上,只留了窗户两道缝透气。 易淮就终于坐不住了,摘了面具,再倒在了自己的怀里,跟没骨头的人似的,还要指挥自己:“擦擦手,喂我。” ——这一路车马劳顿,是真的很累。 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燕奕歌反而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命令稍顿了下,随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用干净的帕子擦拭了手后,捏起了一个赤雪泪递到易淮的嘴边。 易淮张嘴时,燕奕歌就将果子往里送,不算大的水果,一口一个刚刚好,却也因为燕奕歌的手掌大、手指长而显得几分袖珍。 他的指甲盖微微蹭了一下易淮的舌尖,那一块,连带着指尖也蹭过唇齿……粗粝的指腹扫过时,直接叫易淮的身体紧绷,也不自觉地抿了下唇,有种自己的哪根神经就这么赤丨裸丨裸地被自己扫过了的感觉。 不过也只是一瞬,燕奕歌就低着眼,漫不经心地再将手拿了出来。 易淮咬着果子,那点异样感蔓延开来,好似慢慢变淡,却也是蛰伏着,等待下一次出击,也许依旧是轻咬,也有可能是狠狠一口,要让易淮久久无法缓下来。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并不太好受,所以易淮有点难耐地重咬了口果肉。 赤红的果液在唇舌间炸开,他含混不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奕歌稍扬眉,毫不避讳地捻了捻自己指尖的一点湿润:“阿淮,你知道的,我们是一个人,所以我自然不会这么以为。” 他就是在光明正大地想着些充满马赛克的东西。 易淮咽下嘴里的果肉,轻呵了声,微微仰头看着他,还没说什么,就被自己低头吻住。 不算深的吻,将他口腔内赤雪泪的味道掠夺完了就退出,然后再悠悠拿了第二个果子,抵上易淮的唇。 易淮:“……” 算了。 谁让这几天憋得慌呢。 易淮看着是纵容另一个自己,但眉眼却含笑,显然对这个“游戏”也是很有兴趣并且很乐意的。 他咬下了第二个赤雪泪,在燕奕歌的手指退出前,用牙齿叼住了。 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轻,反正是能留下一点印子的。 燕奕歌稍顿,才对上自己带着点挑衅的眼,易淮就灵巧地一翻身,手掌压着自己的狐裘和燕奕歌的衣摆,撑了起来的同时松开嘴,再吻住了他。 这个游戏到底还是没有继续下去,不过发展成了其他。 那一枚赤雪泪不知道究竟是被哪个先咬破的,鲜甜甘美的汁液炸开,又因为推和拉扯还有纠缠,殷红的果液不免滑落。 在滑落的那一瞬间,燕奕歌就觉察到,他一只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和后脑勺,依旧是那个充满占有欲的吻,而发带早在缠吻的那一刻就被他无情地掌控弄得散了些,摇摇欲坠地挂在易淮的头发上。 因为易淮只支起了一半,所以他整个人还是低于另一个自己的,燕奕歌就低头,捏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头,然后再吻下去,将都要流到喉结的一点果液一点点舔舐丨吻去。 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快两个时辰…… 燕奕歌舔了下唇:“阿淮。” 他眸色暗下去,托着易淮的脑袋,微微松开了他的腰,去够赤雪泪。 燕奕歌将其叼在嘴里,再重新搂住了自己的腰,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一边往下要再去吻自己,也是因此显得格外急切:“只一次的话,时间是够的。” 易淮的肌肉瞬间就绷了起来,连神经都跟着变得有些僵直,太多记忆几乎是同时涌上了他的脑海,偏偏他就在此时被自己吻住。 自己那些情绪和想法也一股脑地传来——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不需要刻板地在心里喊一声称呼才能交流了。 易淮没有拒绝自己。 因为自己想,就一定是自己想。 食髓知味也许真的是因为另一位自己传递影响的,但也有可能是两个易淮都有。 那种恨不得天天和人纠缠在一起的念头,无论是哪方起的,都是他的想法。 也都一定会成为两个他共有的。 甚至不能说谁影响谁。 他们是一体的,就是合该一样。 哪怕天山的炭火很足,燕奕歌也还是怕自己受冷,所以衣衫未褪,只是凌乱不堪,且被赤雪泪的汁丨液浸染脏污。 易淮岔坐在自己的怀中,手交叠着,手臂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交叠着像是鸟儿垂落的羽翼在自己脑后。 他看似用力又似乎无力地撑着,身体的支点不知道在哪儿,才导致他躲在狐裘里稳不住般微颤,好在自己第一时间就搂住了自己。 易淮本来是低着头的,没两下就又仰起了头,实在是难耐至极。 偏偏自己非要凑过来,在绷直的脖颈颈线上咬一口的同时,也是在底下打好了结。 毕竟—— 昨日燕奕歌才给自己输过铄石流金的内力。 …… 到晚饭时分,天门的人来送饭时,敲响了门,直接叫刚因为过于疲累而松懈下来的易淮猛地一颤。 还在给他擦肚子的燕奕歌一顿,无声地闷笑了下,惹来了易淮无力地一踹。 燕奕歌攥住他的腿,低低地哄了两声:“我的错。” 易淮冷冷:“的确。” 各方面都是。 比如到最才后退,弄得米糊糊满缝了隙和月退木艮,甚至还被带动着蹭了点在他的月复部。 燕奕歌被冷声对待,也没半点心虚,只弯着眼垂首亲了亲自己的膝盖。 他从出生起,就像是个树脂娃娃一样,还是那种粉白肌的,关节都透着粉。 他一直都有点“直男”,所以小时候真的很讨厌,觉得没有男子汉气概,梦想是以后长大能变成猿人(?) 不过青春期时,看着自己的脆弱的身体,易淮又在厌恶中升起了点说不出的情愫感觉。 他变得爱盯着自己透粉的关节看了,也爱把玩…… 甚至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有好几次着了魔般在指关节上落过几个轻吻。 而现在……全部都是苗头。 燕奕歌吻着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有点难耐地想再来,也就是这时,第二声客气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旖丨旎,也唤醒了他的理智。 尤其天山弟子的声音还传了进来:“燕前辈?我来给你们送饭——” “……放门口就好。” 天山弟子不会知道燕奕歌的声音为何带着点沙哑的感觉。 对方迟疑了下:“这天气冷,前辈你记得拿,要早点吃,这里面有鱼,再热一道就不好吃了。” 她说完,便把两个食盒放下,再又叮嘱了句:“里面还有一小壶酒,是我们山主自己用赤雪泪酿的,后劲有些足,您喝的时候慢些。” 她是知道燕奕歌的酒量好的,所以提醒也显然是提醒另一位。 天山弟子走了后,燕奕歌也给自己简单清理干净,换了身衣服。 衣服方才放在炭盆边烤过,所以上身很是暖和,甚至还有点滚烫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怀抱,让易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方才荒唐的一个多时辰。 燕奕歌拿了食盒进来,两个食盒,荤素搭配还有点心,最重要的是那道鱼,是天山独有的鱼。 天山是雪山,常年白雪皑皑,但山中有一处山洞有温泉,那是个活泉,里面有鱼,通身都是白色的,看上去其实有点像现代的斗鱼、观赏鱼,但确实能吃,且肉质鲜美,无刺。 这鱼在天山也不叫鱼,而叫“涧白”。 因为涧白数量不多,所以基本上只在祭祀时会用上,哪怕天山的人,地位再高,平时都吃不上,能端到他们面前来,倒不是有求于他们,只是天山真的好客,面对他们尊敬的客人,他们会用最高的礼仪和宴席来对待。 这要不是这几日他们都要忙于洗雪礼,今天还会很热闹地摆宴欢迎他。 以前易淮来过几次,都是这样的。 还有天山的酒,因为易淮喜欢甜口,山主就特意酿造了赤雪泪的果酒……易淮真没见过像他们这么好客的。 燕奕歌浅抿了一口,易淮已经能从他的情绪中感知到了喜欢,但还是凑过去一点:“我尝尝。” 于是燕奕歌就偏头过来吻他,任由自己在他嘴里尝了点赤雪泪的酒味。 易淮咂巴了下嘴,似乎在一语双关,微弯着眼,骨子里全是事后的懒劲在发散,语调也拉长:“很甜。” 第139章 因为洗雪礼是大事,洛净川作为圣女,自然也有她要忙碌的事。 所以今夜无人来打扰易淮和燕奕歌,等他们吃过饭后过了半个多时辰来收食盒的弟子都不用敲门,就能拿走食盒。 大概是因为猜到舟车劳顿,他们也累了——燕奕歌倒是还好,游戏账号这身体是从六岁开始打磨起来的,但他原本那具身体确实不太行,更别说还折腾了紧绷着颤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在简单洗漱后睡着了——反正那名弟子也没有再敲门或是出声说什么,只是燕奕歌搂着自己,凝神听她塞了点东西进门缝。 燕奕歌没急着去拿,等人出了院落后,才微微低垂了眼帘,重新看回自己,覆盖在耳朵上的手也慢慢偏移到脑后,再一次借用怀抱和自己的手,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自己怀里、掌控下。 甚至屋内还没熄灭的烛光洒落了一点在易淮带着牙印的耳尖上时,他还再动了动手指,盖住了那点烛光,不让其窥伺半分。 如果易淮醒着,那么他一定会笑着感叹自己这占有欲真是没谁了。 但其实就算是另一个自己睡着了,燕奕歌也还是会在心里感慨一句。 没有办法,恐怕只有自己能够承受并理解。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和谁共情,除了自己。 易淮这一觉又直接睡到了午时,要不是天山这边有很多鸟兽,他们院子里飞了只丹顶鹤过来,飞来了就算了,还在院子里叫。 他就是被吵醒的。 易淮皱皱眉,有点脾气但不算多地嘟囔了句:“我迟早要把天山这些丹顶鹤给炖了。” 这话,易淮甚至不是第一次说。 他有段时间很厌烦现实世界,每天就躲在这个世界里,只设定了时间提醒他要登出吃饭、吃药,不然平时都是泡在这里面。也正是因此,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对他放低了警惕心,认为他受到的打击太大,开始逃避现实了,这也是为何易淮后来的计划能走得这么顺利的原因之一。 而且那段时间易淮刚好就是在天山做客、试图突破铄石流金的瓶颈期,几乎每几天就要被这些鹤吵醒,偶尔还有雪狐或是别的什么打架打过来……天山真的是个人与动物共存的地方。 关于这些鹤,易淮甚至还有一个故事。 就是他被吵了几次后实在是有点烦了,就说要杀一只鹤吃了敬其他的鹤或是别的什么,那会儿洛净川也没说不让,只是笑嘻嘻地跟他说他要是能抓到,那她就帮他烤鹤吃。 这些鹤确实不容易抓,天山的人甚至用它们来练轻功,那时易淮的“一日还”也还未大成,这事多少有点挑战性,可他还是应了。 于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他到底还是掐住了那只鹤的脖子,也许也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那只丹顶鹤就老老实实地被易淮抓在手里,没敢再折腾一点。 而放话说要帮他把鹤烤了吃的洛净川在看见他抓着鹤来找她时,当场崩溃大哭。 那时候洛净川还小,性格跳脱,偏偏又因为从小被选为了圣女而被娇惯着长大。 易淮都没想到,他只是抓了只鹤,就把洛净川弄哭了,还不是假哭的那种。 那时候洛净川哭喊着说她只是开玩笑,她真的不能伤害天山的这些生灵,这比要她命还过分…… 弄得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的易淮默默松了手,有点无措地跟她说他也是开玩笑。 他本来也没真打算吃,这东西在他那个世界已经珍稀到快要绝种了,哪怕天山很多,且真的很吵他,他也下不去嘴的。 洛净川却还是蹲在地上哭,还跟他道歉,说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不该瞧不起他怎么怎么样,反正那天洛净川哭得真的很没形象,得亏没有旁人路过,不然易淮都怕被人怀疑欺负小女孩。 而且洛净川还要面子,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了,又不肯抬头,说自己丑,让易淮先走。 天山圣女时时刻刻都要漂亮,这是洛净川的观念。 易淮是体贴地走了,那以后,他和洛净川的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她甚至还想跟易淮拜把子,并且对于易淮不认她这个妹妹感到十分委屈,还故意说她会嫉妒巫沉凝的。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洛净川跟巫沉凝玩得很好,她每次听见有人说巫沉凝半点不好,就要跟人动手。 等易淮洗漱起来后,丹顶鹤还在歌唱。 他无声地呼出口气,一片披上狐裘,一边去看自己开了门,随手丢了个石子过去驱赶,同时也是凉凉道:“洛净川,你真找死?” 女子的嬉笑声传来,就见墙那头直接翻了个人过来,洛净川利落地落在地上,脚腕佩戴的铃铛微微作响。 她晃了晃脑袋:“这不是带廿五来见见你吗?” 她吹了声口哨,和旁人的口哨声都有些不同,她这一声哨响意外地空灵悦耳,像是黄鹂的叫声一般。 那只丹顶鹤又飞过来,落在她身旁。 洛净川摸了摸它的脖子:“这就是你当年抓的那只鹤的后代。” 易淮对此真的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天山重视这些东西,认为它们都是他们信奉的神,朔风的使者,所以天山也不允许人伤害它们。 易淮戴好面具,披着狐裘走出来时,直接打断了闲话:“你不去忙活洗雪礼,来这儿找我…我们,是有何事?” 哪怕这么久了,他也还是不太适应。 洛净川没多想,只道:“阿姆要我来找你,要我带你去见她。” 易淮扬眉:“好。” 燕奕歌捏了一下他的指骨,易淮先睖他一眼,才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我先吃个饭再说。” 洛净川毫不意外:“阿姆摆了小宴,我也还没吃,等你一起呢。” 燕奕歌语气凉凉:“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来喊我?” 洛净川别过头,视线飘远:“哪有,只是因为你再睡下去就要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 洗雪礼是明日,今日应该是天山确定诸事章程的时候,其实反而是不算忙的日子,因为大家都要在今日好好休息,确保明日用最好的状态祭祀神明。 易淮和燕奕歌跟着洛净川往外走,易淮已然在瞬间就想到能误什么时辰了—— 天山的圣域,只能在未时最后一刻开启进入。 易淮扫了眼他们路过的日晷,现在已经午时过半了。 一个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他要是再睡下去,睡到自然醒,确实会时间不够。 但是真的…… 他半耷拉着眼皮,有点恹地打了个哈欠。 才打完,洛净川刚要回头跟他说什么,结果一扭头就看见燕奕歌弯下腰将易淮一把抱起。 横着睡不太舒服,所以燕奕歌是正着抱易淮,让易淮坐在了他的臂弯里,胸膛隔着衣物相贴,一样的心跳频率也严丝合缝地一块儿共鸣着。 其实这样易淮也不好睡,毕竟待会儿就要到天山的山主跟前了,只是这具身体能少走几步路,而且能靠着,冷都没有那么冷了,很舒服。 天山的民风是真的很开放,洛净川不仅没有被这一幕弄得红脸,甚至还像是好友揶揄好友一样,递了个玩味的眼神给燕奕歌,然后嬉笑着继续往前走。 也没再想问他们昨晚到底干嘛去了,能困成这样。 山主是住在山顶,还要上两层阶梯。 爬楼时,能够看见旁侧的树丛里有“雪灵”在小憩或是嬉戏,还有雪狐。 易淮没见过他们那个世界真实的雪狐,但这个世界的见过很多次了。 这些雪狐都像是小精灵般可爱又漂亮且优雅,而且还很亲人聪明,真的有点“灵”的感觉。 他们路过时这些雪狐就跑过来跟着他们走,还要蹭他们的衣摆。 易淮看着自己脚边围了一群小可爱,不由弯了弯眼。 而前头的洛净川也早有准备,从腰带间拿出了肉干,所有的雪狐就被她吸引了过去,她再往远处一丢,它们便一窝蜂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其实养只雪狐也很好。” 易淮在心里跟自己说:“我觉得天山这儿挺好的,就是太冷了。” 而且这边有天山和机关道了,他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和自己待着。 燕奕歌知道他的意思,摸了摸他的脊背:“不急,可以等解决完再找找。” 易淮嗯了声。 他们腿脚都不慢,到了山顶后,洛净川就直接带他们进了屋子。 正如她所说,山主设了“小宴”,意思是小小的宴席,会很丰盛,但不会有太多人,而且是吃火锅,一人一个锅的那种。 在这里,这不叫火锅,而是叫“古董羹”。 食材早已备好,锅子都盖着盖,但里头的香气还是飘逸出来了。 天山的古董羹底汤很香,是外面吃不到的那种,他们的蘸料也很丰富,食材更是大方。 但燕奕歌还是道:“我和他用一个就可以了。” 山主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喊人进来撤走了一个锅子。 天山的山主自然是一位女性,洛净川虽然喊她“阿姆”,但她并非洛净川的母亲,这是天山所有弟子对山主的尊称。 这位山主其实已经上了年纪,虽不至于面色枯黄干瘪如柴,但皱纹也很明显。 她脊背挺得笔直,身量和寻常男子相似,坐在那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过却是个很和蔼的人。 易淮半掀了面具,靠自己的鼻子稳住,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山主也没有觉得失礼又或是不满,就是洛净川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他们一边吃着东西,她就一边开口关心地问了他们几句话,无非是有没有什么缺的,又或是这一路如何如何,每个问题既然人能够感觉到她的关切,也不会觉得冒犯。 她甚至没有催一句说时间不早了快点吃。 等吃完后,山主就直接道:“那么我们便现在去圣坛吧。” 燕奕歌想了想,山主注意到,问:“燕庄主有话要说?” 燕奕歌诚实道:“想问一下你们古董羹的配方。” 因为自己真的很喜欢。 第140章 (二更) 山主大概是也没想到,燕奕歌是要这个。 她想起方才燕奕歌先“伺候”他身边这位公子吃饭,还有这位公子明显对他们天山的古董羹表现出了热爱,便明白了什么似的弯弯眼:“好,我回头让人写一份配方于你。” 燕奕歌认真地道了声谢。 圣域的入口就在山顶,山主在这儿,也是守着入口。 入口处在地面,上头覆盖的雪早就被清理干净,露出那一个巨大的日晷。 今日雪又停了,微弱的日光照在上头,完美地向易淮展示了一下他们到底是怎么看这个东西的。 但说真的,易淮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必须得未时最后一刻才能开启这个入口。 如果说是因为需要光做条件,那没有太阳的天怎么办?再说点个蜡烛不也可以吗? 易淮觉得不是光的问题,就是这个时辰。 可这也不是现代时间锁……他想不明白,只能归于要么是可能是他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关节,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的玄幻部分了。 而且开启圣域也不是时间到了就自动打开。 山主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石盘,上头雕刻着许多杂乱的东西,她没有递给易淮看,易淮也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她将其放在了地面日晷的一个凹陷处,严丝合缝地扣在里面,然后响起了机栝声。 易淮的眼力没有那么好,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有。 燕奕歌在心里与自己说:“她手里的‘钥匙’上雕刻的风格和剑阁禁地里的笔画风格很像。” 不说有画的那一面了,就说这现在面对着他们、石盘的另一面字面,上头的蚯蚓字,都不能说是相似和眼熟,易淮能够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一模一样的对上,就是不知道这字是什么意思。 随着机关声响起,日晷朝两边缓缓裂开,露出了往下的阶梯。 和清竹阁与霜梅阁真是有点异曲同工,都是一样的漆黑。 唯一不同的是,山主没有掏出火折子,而是从洛净川手里接过了夜明珠,然后看了洛净川一眼。 洛净川微微低眼,难得正经:“阿姆放心。” 易淮看看她俩,若有所思。 这意思是若是她没有来得及出来,就要把明日一早的洗雪礼交给洛净川?还是干脆就交由洛净川来办了? 易淮在燕奕歌弯下腰时,就抬起了手,和自己默契地配合着被抱起。 不是他不想走,只是昨日那一次实在是弄得有点太过了,平地走走还好,下楼真的会让易淮不太舒服——不是那种疼的,就是事后残留的余韵会被回忆起来,那种异样感也会被放大。 说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隐隐约约有种仍旧在里面的感觉。 可能因为那个次女执力时,基本上没什么出的动作,都是小幅度,最多也就一半,所以总是撑着。 易淮勾住自己的脖子,任由自己抱着自己往下走,没入黑暗里。 他望了眼日晷缓缓合上后最后展露在他眼前的天,微眯着眼,想对于山主来说,这件事居然比洗雪礼还要重要么? 天山虽然好客且热情,甚至可以说人人都好脾气,但他们信奉神这件事……就像是云螭寺、月照山于皇室、观红鱼于皇帝。 是现代人无法理解的执念也是信念。 易淮虽然有点抖S,但不是个真的神经病,在觉察到他们对“朔风”的尊敬后,也从未故意去踩这条线。 可现在,他真的不得不问一句了。 燕奕歌开口:“山主,这件事这般重要么?” 山主自是能明白他在问什么:“是。” 她往下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甚至直白地告诉易淮和燕奕歌:“重要到朔风大神会原谅我的缺席的。” 说完这句,她还单手比划了一下,先是用五根手指的指尖点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再用指根和手掌前半掌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与眉心,随后向着高处做出了一个递出的动作。 易淮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不止一次看见天山的人做过。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将我的心与魂魄,都献于您”。 所以哪怕山主背对着他们,易淮也能够知道她的表情有多虔诚。 易淮没再问什么,他们继续往下走,易淮这也是第一次进入圣域,这楼梯的甬道狭窄,基本上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所以易淮只能借助着山主手里夜明珠的光感受着。 一直是往下的啊…… 易淮若有所思。 难道他们是从山体内部开始下山? 山主虽上了年纪,但脚程却不慢——这种不慢是比跑步下山还快的,毕竟山主可是天山武功最高的人,也是曾经的江湖榜第二名——后来因为十几年没出手,已经从榜单上销声匿迹了。 易淮以前和她切磋过,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被一个小辈挑战像是挑衅,认认真真地跟易淮打了一场,那时易淮刚列入江湖第一,也只是险胜一筹。 易淮能够感觉到她并未尽全力,所以当时他知道他是胜不过她的,至于现在……那就不好说了。 易淮通过速度,他心里估摸着时间,算着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们也终于到了平地。 这里头大概是做了通风系统,而且做得很好,所以始终没有憋闷感,就是这里头阴冷得厉害,易淮全靠自己心疼,运转内力给暖着。 即便到了平地,这甬道依旧没见着宽敞多少,易淮一直默算着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分钟了,山主还真不一定能够赶回去。 不过这一段路没走多长,燕奕歌的耳朵微动,往上扫了一眼。 易淮稍扬眉,勾在他背后的手戳了戳他的脊背,在心里说:“水声?” 他笑:“这要是天山圣域的密道是直通机关道的,那真的就有意思了。” 燕奕歌也是这么想的,更重要的是…… “很有可能。” 因为他们的速度不慢,脚下如生风一般,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山主抬起手,屈指看似简单地敲了敲石壁,但燕奕歌的耳朵又动了一下,易淮也敏锐地感知到了。 她用上了内力,而且是极为巧妙的,没有震碎这石壁,却换来了一丝细微的从那一头飘散而来的铃铛声——易淮原本这具身体的五感没有得到强化,所以捕捉不到,但游戏账号那具身体清楚捕捉到了。 在铃铛声响起的刹那,厚重到山主方才那一敲还真不一定能够震碎的石壁也缓缓上升,露出里面的模样来。 只见只容一人通过的入口站着一个老者,他身量很高,几乎与燕奕歌齐平,这还是他脊背有些岣嵝了。 老者须眉花白,脸上还有些老年斑,但气宇轩昂,而且因为他有一只眼睛是很明显的假眼,有一只手也是金属材质的义肢,所以看上去又有几分怪诞,立在昏暗阴冷的密室中,无端叫人心生几分惧意。 但易淮并不怕他,不是因为他本就不怕这些,而是因为这位就是机关道内门门主——易淮不知道他的名字,平时都是喊他老头。机关道内门似乎也无人知晓,就像是天山山主一样,众人都是道“门主”“山主”,甚至就连机关道的长老们都不知道这位门主的名字,易淮也是问过的。 包括这位天山山主也是。 他以前把这里当做游戏玩时,只以为是公测版会有什么故事,所以还有点期待,现在……再加上易淮从玩这个游戏起,见到他们就一直是他们,不像剑阁都更新换代了,而且天山和机关道之间现在还有这样的联系…… 易淮就不得不多想了。 机关道内门门主让开身,让他们进来后,就又放下了那厚重的石壁。 和甬道的阴冷不同,这间小小的只摆了几个架子的密室意外地温暖,而且很明亮。 用的不是烛台,而是“天照”,是机关道发明的,放在顶上的照明用具,和现代的吊灯很像,只不过里面不是灯泡,而是更为珍贵的夜明珠——光是用夜明珠堆砌出来的。 这里倒是不像易淮想象得那样有壁画和那些蚯蚓文字,但易淮在被自己放下来时,扫视了一下旁侧的架子,有了些更大胆的猜测:“……该不会这里才是禁阁吧?” 他说的是机关道内门所谓的禁阁,据说里面都是些“禁术”,易淮之前在江武城外遇见的那个自杀人偶便是传说来源于此。 听见他这么问,机关道内门门主顿了下,既没有转移话题,也不否认,直接点了头:“是。” 易淮登时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们是一个人,燕奕歌自然也跟着多看了一眼,眉宇间的兴趣不是故意浮现出来逗人的。 他是真的对机关道内门的禁阁很感兴趣,只是他玩游戏一向很沉浸式,一般不会非任务的情况下抱着反正这是个游戏的心态去闯人家的禁地。 但是机关道内门门主出声打断了他这份兴致:“燕庄主。” 燕奕歌便看他一眼。 注意到他面有异色,山主不由多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燕奕歌随意道:“只是听老头这么喊我总觉得怪怪的。” 毕竟每次几乎都是喊他“大名”,又或是骂他小兔崽子。 机关道内门门主:“……” 他哼了声:“你也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事啊?” “那不还是你们本事不过关。” 燕奕歌懒懒地扯了下嘴角:“再说正好可以拿我当你们挑选下一任门主的磨刀石,多好。” 门主:“。” 拆了我机关道那么多引以为傲的东西,你还挺得意的啊? 他不再多聊这些闲话,而是直接道:“你这一路想必在清竹阁和霜梅阁都看见了些东西吧。” 易淮下意识地和燕奕歌同时点头。 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门主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继续道:“剑阁那边恐怕是告诉你们是一个剑术大成者收了五个徒弟就有了如今的剑阁吧。” 他轻哼:“这帮小子还真敢这样瞒下去。” 易淮稍扬眉,漫不经心地:“所以那真的不是剑阁的历史,而是你们这些老门派的历史。” 两人一顿,燕奕歌说:“剑阁、天山、机关道、天府……风花雪月楼年纪尚‘轻’,或许和你们有渊源,但不是起始……还有一个是谁?杏林馆吗?” 说起来,杏林馆也和他们是同一时期出现在历史上的存在。 第141章 但杏林馆和机关道他们都不一样,杏林馆虽是同一时间出来的,可真正壮大起来却是在巫沉凝加入之后。所以…… 易淮若有所思:“不是杏林馆,而是这第五个人是不成立什么门派的,他是‘游历’的?” 燕奕歌看着两位老者,直接道:“按照历史以及从剑阁两处听来的故事,你们祖宗那一代都是在北戚,你们出现二十年后,北戚、西戚、南戚得到统一,统称为‘戚’,而统一的人,就出自北戚王室。” 再过了两百多年快三百年,戚朝最后一任皇帝昏庸无能,任由宦官擅权,横征暴敛、苛捐杂税,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于是各地起丨义,但又因为朝廷养的兵确实有些本事,尤其那位宦官是有军事头脑的,所以虽战乱不断,却始终未有个结果。 就这么混乱了足足五年,朝廷奢靡,民间却快要成为地狱,当时天府都遭到不少人唾骂,百姓认为天府是朝堂的走狗,是天府的天师一直在帮助朝廷的兵,所以起丨义丨丨军们才会节节败退。 也就是在混乱的第六年,戚朝的一名驻守边疆的外姓王举兵“造反”那日,这位宦官突然被刺杀,民间便纷纷说是上天的指引,那位外姓王一路从西而来,一路都未曾与人交手,路过的所有城门都向他敞开,直到到京城外,才与那宦官的旧部交手,打了一场漂亮到令人惊叹的胜仗,从此入主皇宫,戚也由此变为“龛”。 “龛”这个字,据说是天赐的,说是这位开国皇帝进入城中时,明明日头正盛,却下了一场雨,洗去了满城的脏污与鲜血,雨停后地面的水痕干涸后就是一个“龛”字。 “龛”这个字,意思是供奉神位的阁子或是石室。 易淮最初进入游戏时听背景是“龛朝”时,就觉得这个字取得可能有些故事,但是当时只是把这里当游戏,《青云上》也说了,这是个中武,所以易淮琢磨着,没想过别的,就想会不会是有个什么“武神”。 就是武功到巅峰了的那种武神。 然而现在来看…… 他觉得这个“龛”都有几分耐人寻味起来。 包括突然被刺杀的那名宦官,要知道在京中时,易淮还特意问过万生烟,毕竟他听来的都是些野史和民间故事,说得很神,和现代那种“天降正义”差不多。 可在正史里,关于刺杀这名宦官的人是谁,也是个谜题。 万生烟说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这个宦官身边的人被龛朝的开国皇帝买通了下的手,刚好给其造势——这个版本后来被删掉且不允许流传了;第二个则是说是江湖侠士蛰伏多年后找到了时机,毕竟那宦官被刺杀时,是在宫苑里猎兽作乐,当时他手里的弓出了些问题,便着人去换,偏巧林中又出现了异动,他命人去看,那时他身边难得地只有两个人,但这位宦官也是个高手。 一击毙命,还是三条命,根本没有给其半点反应的时间,现场并无半点打斗痕迹——京中当时在朝或是那些赋闲的权贵皇亲,就没有这样的高手,只可能是江湖侠士。 江湖人不愿背负盛名,故而没留下半点痕迹,就是一个“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没可能。 只是民间在当时把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江湖人猜了个遍,所有有本事的人都奇异默契地在那一天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且都距离京城最起码有个三日的脚程,所以才让人觉得奇怪。 但反正在正史里是记载着一名神秘的江湖义士出手。 而现在,易淮看着两位老者,几乎是肯定地说:“当年那个宦官是你们杀的。” 天山山主:“……” 机关道内门门主:“……” 后者啧了声,别过头,又变成了那个臭脸老头,前者倒是神色未变,只是有些感叹:“两位这份才智,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她没有否认:“的确是我们杀的,但不能说是我们,要论起来,是我们师祖的徒弟。” 易淮哦了声,燕奕歌的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遗憾。 这使得山主不得问了句:“怎么了?” 易淮实话实说:“我还以为是你们呢,原来没活那么久啊。” 两位:“……” 机关道内门门主瞥他一眼,倒是不客气:“难怪你和燕奕歌能互相赏识,原是一路人。” 易淮哪怕知道他口里的“赏识”是指什么,也仍旧客气地纠正:“我们这不叫‘赏识’,是喜欢,是白首偕老,生死与共……” 还惦记着洗雪礼的天山山主轻咳了声,和气地打断了易淮,也拯救了开始感到燥的机关道内门门主:“燕公子,不知你是如何认为的,但我们是活不了那么久的。” “也够久了。” 燕奕歌在她说的时候就瞬间算清楚了:“两百多年,就算平均来算,你们师祖和师祖徒弟也活了一百多年。更别说当时你们的师祖都还未传位,这些徒弟也还未出名……恐怕你们是第三代吧?” “……是。” 天山山主轻叹一声:“我们修习的功法和传授给门内弟子的功法有些不同,是没有修改过的,因此我和老蒋都活了快两百年了,我们的师父也是突破瓶颈失败后去世的,不然燕庄主你们现在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只是可能老态龙钟。” 甚至都不用他们多说什么,易淮就用果然如此的语气说:“你们果然都是源自蓬莱,走的也还是所谓修仙的路子。” 蒋老头是干脆抱着胸坐下了,抬抬下巴,一副你继续的模样:“我就说这小子…还有这小子身边这位,既然这小子带他一道,那便是能跟上他的人,如此这般,真不用我们说什么了,他怕是猜都猜完了。” 天山山主虽对燕奕歌的头脑有一定的认知,但此次还是超出了预料,所以她默然了片刻后,才开口道:“那燕庄主、燕公子,不如你们来问吧,有何想问的、不知道的,直接问,问完后我们再在重要的事上做些补充,这样速度也快些。” 易淮也觉得这样挺好,所以他先郑重、收了玩笑地问了句:“真的能修仙吗?” 大概是因为世界不同,观念不同,所以他们都没想到易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两位老者皆是怔愣了下,最后是蒋老头皱皱眉:“能吧,反正据师祖所言,蓬莱是以修仙为目标的,但成没成我们毕竟也是第三代人了,并不知道详细,师祖也未曾与我们的师父说过太多关于蓬莱的事,只是说过是长生,至于修仙也是我们师父那一辈猜的,毕竟他们活了很长的时间……” “那你们的师祖,是违背蓬莱的意愿来到这的,还是受蓬莱的要求来的?” 这个问题又让二人顿了下,天山山主苦笑了声,摇了摇头:“师祖并未跟我们说过。” 易淮倒也不意外,只问了第三个问题:“那个国师,真是蓬莱的?” “是。”蒋老头眉头皱得更深了,但这次并非因为思索,而是嫌恶:“青扬子算得他来者不善,所以在他登陆前,便提前来信于我,我这才借由你的名头关闭了内门。” 燕奕歌:“机关道要关闭,天府‘受灾’,为何剑阁和天山却没事?” 他说着,还不等两人回话,又若有所思地接了句:“说起来,洛净川是在我出乌辽时来拦,你们是刻意不让我去剑阁的?剑阁和那位国师达成了合作?” ——剑阁分为梅竹兰菊四阁和剑阁,一共五阁。 他们四方又或者可能还是五方之间,会出现一个两个叛徒或是背道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人心是会变的。 天山山主:“正如燕庄主你所想,当时青扬子来信,除了告知机关道危机将至,劝其封闭内门山门外,也说了一句剑阁不再可信。” 她轻叹:“其实不必他说,我们也隐隐有预感。师祖说过,当年大家分明说好了只成立一门,除却机关道外不往外‘开枝散叶’,可剑阁那位却因为当时他实力最强劲,非要发展出五阁——那梅兰竹菊四公子,都是他在这儿收的徒弟。不过当时因为他给他们修炼的功法和蓬莱并无关系,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加上那时确实缺人手,所以师祖们便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但后来天下太平了,也就是戚朝时,他竟然还想入宫,涉入朝局中,那时候机关道的师祖已然破关失败,所以是我们天山的师祖联合机关道老蒋的师父和我的师父,外加当时还不是天师的青扬子,鏖战了几日才将其诛杀,本来是还想去剑阁四阁中封口的,但青扬子说不必。因为从一开始,梅兰竹菊四阁的口口相传的故事就是燕庄主你们听到的那般。” 蒋老头又哼了声:“所以我才说他早就心口不一了。” 易淮没捧他这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面具下巴尖,然后听天山山主继续道:“好消息大概就是反而因此,随着世代更迭,梅竹兰菊四阁隐隐独立了出去,不怎么受剑阁主导控制了。” “至于天山,那位国师既然出自蓬莱,即便他再如何反叛,也是不敢动的,没人敢动天山。” 她说:“因为朔风大神,是蓬莱的祖师爷,我们天山这一脉,是侍奉祖师爷的神使,他既然没有胆子在蓬莱大闹,而是选择来这儿,自然也不敢动天山。” 燕奕歌:“那你们与蓬莱还有联系吗?知道如何去吗?” 第142章 (二更) 面对燕奕歌这两个问题,他们是只能摇头的。 易淮心说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在他看来,他们的祖师像是有意在隔开他们与蓬莱啊。 还有收徒这件事,万生烟是青扬子的徒弟,但从目前所看,学到的东西真的是皮毛。 要么是青扬子还没认真教,要么是青扬子打算让天府就此断了……又或者还打算再收一个徒弟? “……你们是能收多个徒弟的么?” 听得此问,天山山主瞬间便明白燕奕歌是在问什么:“青扬子收英招郡主为徒一事,我们也很诧异,老蒋还去信问过,但青扬子回他自有考量。我们想他也并非会被皇权左右的事……其实我是猜他是否早就预见今日之事。” 易淮稍怔。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更加远的故事。 和巫沉凝有关的。 当时秘密谏言于龛文帝,说龛朝将祸起这宫墙内的嫡女,使得龛文帝不得不秘密将巫沉凝送出宫的,就是青扬子吧? 他之前并未多想,是因为他那时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个游戏还是个真实的世界,对天府的本事也还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 而现在……易淮忽然遍体深寒。 他与自己相握的手,同时收紧,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也是同时抿起了唇。 甚至在天山山主和机关道内门门主的眼里,燕奕歌那双漂亮且勾魂摄魄,只要稍微柔和一点,就显得分外多情的桃花眼,还闪过了一道冷光,戾气重得像是淬了寒冰。 两人一顿,一时间竟然无论是哪个,都不知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了。 易淮在心里轻轻开口:“如果从巫沉凝开始就是一个针对我而来的局……” 他呵了声,这回就是在面上直接笑出了声,从这一声笑里其实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他眼底已然是阴云翻涌,像是在酝酿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从他母亲怀孕开始,就是针对他的。 阎王追命。 然后是进入游戏,他本身就喜欢全息游戏正好,就算不喜欢,他们恐怕也会想办法让他“喜欢”。 再是和巫沉凝相遇……所有的一切,一环环,全部都是他们的计谋吗? 他一直活在别人的操控中吗? 可是他们怎么做到的? 易淮手里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但燕奕歌却因为这份疼痛反而清醒了过来,微微松了一点力道。 他是怕疼的,所以另一个自己也是一样的。 心中的火似浇了油般熄不灭的烧,可在这其中唯一的理智就是来源于自己。 燕奕歌稍偏头,低下眼。 他从来就不避讳什么,所以他直接抬起了另一只手,侧了身子,当着两位老者的面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和脑袋,将其圈在了自己臂弯里,然后轻压进了怀中。 最熟悉的气味和温度包裹上来的刹那,易淮就深吸了口气:“……是我一瞬间想得太糟糕了。” 冷静下来哪怕一点后,他都意识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那么根本不需要在他身上来这一套,再靠他去改变又或者拯救什么。 青扬子可能确实在内测版时就盯上了他,但那时多半是顺水推舟的巧合……至于巫沉凝。 要么是他另有计划,要么他只是算到巫沉凝需要离开皇宫。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确实肯定会有青扬子的手笔,但易淮并不觉得他能够完全操纵,但他插丨手到了什么程度,易淮就不知道了,却又隐隐能猜到——这并非是什么神奇能力,只是单纯地迅速复盘了一下过往的一切,然后去猜。 至于能对多少,那还得问青扬子了。 两位老者都是极其敏锐的人,在感觉到两个易淮身上的危险气息消失了,天山山主也就再度开口了:“燕庄主?燕公子?你们没事吧?” 这一回,她倒是没有再问怎么了。 是个很聪明的举止。 易淮微仰头,哪怕脸都被面具盖了个彻底,燕奕歌依旧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是“自己”。 所以他背对着两位老者,低下头,在面具的眉心落了一吻。 明明面具隔开了,可易淮就是觉得这个吻落在了自己的眉心,是一如既往最熟悉的触感与温度,彻底让他舒缓下来。 所以他拽着燕奕歌的手,在燕奕歌抬起头之前,也隔着面具回了个吻,落在了燕奕歌的下颌线上。 不过这一次,因为他的动作有些明显,到底还是被两位老者所看见。 山主还好,天山民风开放,甚至每年还有两次“花节”,是天山有意的男男女女们“相亲”或是“示爱”的日子,不是没有过直接把人扛起来跑的情形,甚至偶尔也有过于激动忍不住亲了一下的时候。 虽然要是做出这些举止,多半会被调笑很久,可能到老了还会被人翻出来说笑,但天山就是如此。 在易淮看来,是只要不涉及神明信仰问题,就是最适合现代人待的一个地方。 可蒋老头人是真的有些麻了。 他瞪大了眼睛后,当真是瞠目结舌了,顿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明明做出亲昵举止的是两个易淮,可面红耳赤到像是烧开了的水壶的却是他。 易淮和燕奕歌看到他这副模样时,也不是很意外,而且还因为时间紧迫,没有聊闲话,只是道:“那关于梅兰竹菊阁里头的壁画和文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壁画的故事就是祖辈那一代的五个人分散各地——那所谓的师父,是剑阁那位编造的。” 山主说:“剩下的,似乎是一些和蓬莱有关的,只是师祖并未与我们说,我只知道上头的文字也是蓬莱的文字,但我们都不认识。其实我们天山洗雪礼时唱的那段祝词便也是蓬莱的文字,但我只从师父那学了音,其意我并不懂,师父也不懂,她说师父并未教于她。” 易淮心道真不是错觉。 他们在刻意隔断后代和蓬莱的联系。 是因为那时蓬莱就出了什么事吗? 全息游戏事故是百年前,双倍时间也是两百年前的事,但他们是五百多年前…… 是提前预见?毕竟有天府这样能掐会算可以预测未来的存在…… “但那个壁画和文字一模一样。” 易淮还在想要如何跟他们说明白是什么样的一模一样,就听山主说:“因为那是用模版印上去的,模版是机关道做的。本来最开始定下的就是剑阁存留故事、天山存留信仰。” 燕奕歌稍扬眉:“那机关道和天府呢?” 山主看了蒋老头一眼:“机关道存留钥匙。” 她补充:“打开守天阁的钥匙。” 两个易淮:“?” 大概是燕奕歌脸上的不可置信有点太明显,山主轻咳了声:“天府那一脉的能力有些特殊,青扬子论起来其实是我们的长辈……他师父,是和我们师祖是一代的,而且他的师父是自戕,而非因为突破失败气绝身亡。守天阁是为了关‘天师’而建立的,由机关道师祖打造,是为了稳住天下局势。他那一脉,若是真的出手,不仅会改变这天下格局,恐怕还会引来一些说不清的代价,这代价还不是他一人承担。” 她说得其实有点隐晦,但易淮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像是“天机不可泄露”“仙人不能插丨足凡间之事”一般,天师可能真的到了超于寻常人的一种境界。 这使得易淮又不免闪过了那些猜测…不。 他告诉自己,可以保留怀疑,但不该去钻牛角尖。 青扬子操纵这一切的可能性真的不大,因为他要是有这本事不出阁都做到这种地步,根本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不是一人承担的代价…… 易淮眸色稍动。 是不是早就发生了? 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游戏”,是不是就是那所谓的代价? 毕竟天师那一脉,早就出手了。 蒋老头将一个锦囊拿出来,递给燕奕歌:“这里面装的便是打开守天阁的钥匙。” 易淮也没问他就这样把这东西给他了吗,毕竟想也知道,既然他们都在等他来,那便是天师也有所交代。 燕奕歌拿过锦囊,习惯性地摩挲了下,里头好像是一块玉佩。 易淮问:“那那第五个人呢?” 虽然猜到了点,但在听到山主说出答案时,易淮还是不免被他们的豪气所打动。山主说:“他是师祖那一代中最有谋略的,所以他负责‘入世’,去帮助有真龙之相的人平定天下,将戚朝统一。也是因此,在戚朝建立后的那一年冬,她羽化了,且没留下任何的东西。” 真的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吗? 易淮不由得想到了风花雪月楼……或者说想到了观红鱼。 但观红鱼和戚朝开国历史隔得时间实在是久远,他也不觉得观红鱼活了这么多年。 易淮微低眼,没有再问什么:“我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了。” 反而是两位老者稍怔,蒋老头皱起眉,有点想不明白似的:“你不问熟山?不问荣少煜是何人所毒害,不问……” “那是朝堂的事。”燕奕歌淡淡打断:“是当今皇帝和那些朝官要去愁的事,我只是个江湖人,愿意跑这一趟也并非因为为皇帝做事。” 只是他现在身在这个世界,也身陷这乱局之中,他变成了和青扬子、荣少烨、观红鱼他们一样的人,却又有些不同。 他不是观红鱼,他不会被困在那小小的池中。 话是这么说的,山主还是提醒了一句:“熟山夏明停入了剑阁,昨日机关道收到的消息是他已启程往东南走,看路线极有可能是入京…你要小心。” 易淮说好,随后没有准备再多留。 不过在离开前,山主又说了句:“风雅妙…他如何了?” 风雅妙,便是那位自宫学万里雪的狠人,还和柔雅人混迹在一块,绑了巫沉凝。 易淮欲要离开的动作一顿,燕奕歌回首看她:“他应当是和柔雅人混在一块了。” 山主面色似有些动容:“……这孩子,执念太重。回去了也好。” 易淮扬眉:“回去?” “他本就是柔雅人,甚至是柔雅王族之人,只是因为柔雅内乱……” 山主点到为止,没有详说:“燕庄主,燕公子,你们该启程了。” 第143章 (三更) 这密室有几个出口,易淮走的不是来时的那个,而是另一个。 石壁才开,他就能够感受到属于山洞的独特味道,阴冷潮湿的,还有几分幽幽感,微弱的风声都是回响产物。 易淮一直默算着时间,所以走之前,还与山主说了句:“你现在从外面回去,快一点赶赶路,还来得及今晚洗沐,明日参加洗雪礼。” 洗雪礼前的洗沐,不是简单的沐浴,过程也很繁琐,这也是为何山主会觉得有可能赶不上洗雪礼。 她如若要主持洗雪礼唱祝词,是一定要洗沐的。 山主微顿,露了个笑:“好,多谢燕公子。” 她又真心实意道:“日后两位再来天山,天山再好好款待。” 易淮没有拒绝。 而蒋老头也是轻咳了声,别过头有点别扭似的道:“那千军万马阵……是真的有,你下次来试试。” 燕奕歌微勾唇:“好,我要是破了,老头你可别又气得吹胡子瞪眼。” 蒋老头哼了声:“我有那么小气吗!” 闲话两三句就打住,后续不需要太多的话,只一点头示意,燕奕歌便抱起了易淮往外掠去,石壁也缓缓合上。 无论是谁都知道,方才那几句话,无非都是希望彼此能够活下来。 尤其是易淮和燕奕歌。 这山洞有些狭长,易淮勾着自己的脖子,在心里说:“他们并不知道我的来历,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 方才在石壁的时候,他特意试探过了。 “要么是青扬子没说,要么是青扬子其实也不太确定。”燕奕歌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若是后者,那么便说明青扬子的‘天算’,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厉害。” 易淮轻啧了声,但语气却没有太多不悦的:“真会装神弄鬼。” 说到底让他刚才在密室里失了方寸的那些阴谋猜想,有绝大部分原因就是青扬子让朱雀七宿里的鬼宿给他带的那句话。 燕奕歌自然对自己这话无比赞成。 他们掠出山洞后,就见他们的马车停在山洞口,坐在车架上的车夫正喝了口热酒暖身。 酒气飘散过来时,易淮不得不顿了下,没忍住问:“这算酒驾吗?” 这车夫是杏林馆的人,所以不算是什么特别陌生的外人,这一路为他们驾车,也不是一句交流都没有的,他一开始还有些不敢与易淮和燕奕歌说话,时间长了后就也像是老友一般了。 尤其这还是个聪明人,因此哪怕没有听过酒驾,也大概理解到了易淮的意思:“……燕公子,我酒量很好的。” 易淮心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在他们那个世界,就算是无人驾驶的车子,坐在驾驶位的也不能喝一口酒,出了事故都是要量刑的。 但这个世界显然没有这种规定,所以易淮也没再说什么。 而在第二日他们出了天山和机关道的范畴时,易淮在睡梦中被一声悠扬飘远的钟声响起。 他迷迷瞪瞪地在自己怀里动了动,把脸往自己怀里埋得更深,心里清楚,天山的洗雪礼开始了。 他们从这儿直接启程去京中,即便是最快也得要个十五日左右,还得是没有大雪的天气。 到京中时,年节假定然是结束了,最近的满北使臣只怕也到了。 因为赶时间,所以夜间也未停留,这边山路多,山中也确实有凶猛的走兽,杏林馆为此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挂上他们特制的药包,人是闻不到,但那些敏锐的走兽能,也因此会被驱散。 因为路上颠簸,所以易淮总是睡不好,睡觉的时间也就占据大部分。 清醒时不是吃饭就是修炼,只是毕竟有外人在,燕奕歌不好给他输送内力到底,只能克制着走一两个周天,这就是易淮的极限,再多就难免会有些别的反应,漏出动静来。 无论哪个易淮都不想如此。 今夜落了些雪,不算很大,但也不能说小,雪花在空中飞舞,让本来就看不清的路更加黝黑,他们也不得不停下来歇脚。 毕竟打着多少灯笼都没有用,容易被湿冷的空气扑灭。 马车停在树林间的官道上,官道宽敞到可以横停十辆马车——是特意为了过商队和太平车而建得那么宽。 车夫喝了口火烧过的烈酒,就在火堆旁睡下了,易淮和燕奕歌则是在马车内。 一直到天开始蒙蒙亮,车夫打了个哈欠,熄灭了火堆,就爬上车架,小声要与车内的燕奕歌说雪还没停,但也没下大,能走。 但话还未出口,听到了动静的燕奕歌在微微睁开眼的瞬间又捕捉到了点别的动静,他眸光一闪,在刹那间变得凌厉起来,他先将面具盖上易淮的脸,然后直接握住薄柳,另一只手也搂紧了自己。 易淮几乎是同时被他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紧绷唤醒。 下一秒,便见燕奕歌半起身,薄柳直接冲破了马车车门,他手腕微微发力,剑鞘勾住了车夫的衣领,在人反应过来前,猛地将其往后一拉。 寒风伴随着马车被撞开的声音一同刮人,让人的脑袋不由有几分嗡嗡,燕奕歌一手搂着自己,一手用薄柳的剑鞘尖端勾住车夫,一边发力将人往外甩开的同时,视线里也是瞧见了十几个火蒺藜冲着他们原先的位置而去。 燕奕歌在瞥见的那一刹那就估算好了爆炸的范围,所以没有就此落地,脚尖一点,同时拧腰一翻身,用空出来的手握着薄柳搂住了另一个自己。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息之间,在他搂抱住自己的瞬间,爆炸也就从背后响起。 但因为他提前护住了易淮的耳朵,所以易淮并未感觉到什么冲击。 而且这十几个火蒺藜,也没有那日在江武城外一个人偶爆炸的威力来得大。 甚至因为地面覆了层薄雪,火都没有燃多久就熄灭。 易淮和燕奕歌一同落在地面上,易淮才抬起一只手扶住自己的狐裘,藏在暗处的人就直接冲了出来,剑尖直指燕奕歌。 他们的第一目标,是脸露在外头的另一个易淮。 四人的围攻,易淮也在攻击范围内。 燕奕歌握着薄柳的手腕一转,同时搂住自己的腰,薄柳剑鞘卡住了两人的剑同时,易淮也是握住剑柄拔剑往旁侧一挥,在他这边的两人被逼退,在燕奕歌那边的两人也是被燕奕歌带动着一转,将他们四人甩至同边,还将易淮放置在身后,呈一个保护姿态。 四位蒙面人先后落在地面上,没有半分狼狈。 易淮眸色一凝,握着剑柄的手收紧。 这四个人……很强。 倒不是打不过,只是应对起来恐怕要些时间。 而且他们的实力绝对在叶斓之上,甚至在观红鱼之上。 是那批去淮水山庄杀他的人吗? 念头不过是一霎的事,在那四人先后落地时,又有两人从易淮的背后冲出来,这一回燕奕歌没有回头去保护他,不仅是因为面前的四人也再次提剑而来,也因为另一个他有自保的能力。 易淮一转身,提剑去挡,剑刃碰撞出嗡鸣的声音,和背后燕奕歌转着剑鞘挡下四把剑发出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铿锵的战歌。 易淮体内内力运转,在顶住了两把双手握着劈下来的剑的同时也是抬脚,他这具身体的核心力量还是不够,但他背后是燕奕歌,是另一个他。 他上半身往自己背上一倒,借着自己撑住的同时直接抬腿一个横扫,同时提前预判到对方可能会改势去躲,也是一拧腰,在空中一转,追着劈出一剑。 那两位蒙面人眸色一凝,却并没有半分慌乱,他们和江武城外那批人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应对起来并没有半点吃力。 战场好像就这样被分割成了两部分,无论是哪个易淮,一时间都脱不开身。 这些人既然之前敢去淮水山庄杀燕奕歌,自然是有他们的本事。 易淮能够感觉到,他们的身法和剑招都有些诡异,一时间摸不清路数,暂时只能以应对为主同时借着机会出手。 非要说意外的,甚至还是这来刺杀他们的人——他们没预料到易淮那么能打。 招招式式,除却力道没有燕奕歌那么重,其他的和燕奕歌完全一致。 甚至…… 两把剑从左右两侧朝易淮刺来时,易淮直接脚尖一点,拧腰凌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了几周后下落时,那两把剑尖正好交错在一起,易淮直接一脚踩下去,他用上了内力,所以两个人都被他带得往“里”靠拢了一点,但就在他要挥剑的刹那,他敏锐地觉察到了背后的危险。 尤其另一个他那边的感知也传导了过来—— 易淮毫不犹豫地再次拧腰一转身,提剑去挡。 从背后袭来的那个人实力不俗,剑尖撞在易淮手里的薄柳剑身上时,还用了些巧劲,加上内力的碰撞,易淮的腕力到底不够,薄柳直接被震得脱手! 易淮整个人也往后退去,那把漆黑的剑继续刺来,他只来得及偏头一避。 凌厉的剑锋削断了他的一缕发丝,也削断了面具系带,易淮来不及去扶自己的面具,只能一扯身上摇摇欲坠的狐裘,用狐裘去挡另外两把刺来的剑,他猛地发力一转,狐裘过大,也在一瞬间盖住了三位蒙面人的视线。 易淮用狐裘裹上了一个人的剑,再猛地借力一个侧空翻避开那两把剑,一脚踏在对方的肩膀后面,将其推向另外两人,同时手松开狐裘,整个人再往后飞了接住了自己抛来的软剑。 他用软剑将还未坠地的面具一勾,高高抛起,再在自己落地的时候抬起手,接住了它。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瞬息间,但在场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易淮的脸已然被他们看到。 燕奕歌早就握住了薄柳,手臂一挥、手腕一翻,就直接将左右两侧刺来的四把剑给挡开。 这些蒙面人被震退后,一时间都没了动作,易淮也再一次和自己背靠背挨在了一起。 两张完全一样的脸,就连神态也是一样的凌厉,带着璀璨的寒芒,在纷飞的小雪中,是那么的醒目。 其中一个蒙面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易淮?!” 他震惊到几近失语,嗓子都是沙哑的:“怎么会…怎么可能……” 第144章 易淮和燕奕歌几乎是同时稍眯眼,易淮望着那位出声的蒙面人,若有所思:“…杨陌?” 他这一声出口后,杨陌握着剑的手都在细微地轻颤着,带动着剑也在发颤。 好像是这天太冷了一样,才让他止不住地抖成筛子。 他蒙着面,易淮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瞧出来,他并非兴奋又或是太过震惊,而是惊惧的。 惊疑只占两分,恐惧足足占了八分,甚至可能更多。 易淮微扬眉,稍偏头与自己说:“这让我忍不住去想我和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交集啊。” 能怕他怕成这样。 而在燕奕歌对面停住的其中一个蒙面人在看见眼前堪称玄幻的一幕,也是忍不住扬了声音问杨陌:“杨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两个燕奕歌?!” 燕奕歌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动手腕,是一个随时准备起势的姿势,易淮自然也是有所觉察,勾起了唇。 在这人吼出这一句话时,两个易淮就同时划过了一个念头——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燕奕歌”是易淮,也不知道游戏、两个世界的这些联系。 那他们来杀他,是因为什么? 是他还涉及了别的事吗? 易淮低哂一声,觉得这真的太精彩了。 杨陌在看见易淮的那一刻,就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在被同行人问到时,竟还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握着剑柄的手很紧,颤抖却没有停止半分,甚至话里还带着深深的恐惧,宛若魇住般喃喃:“我、我不知道……” 站在他身边的两人要么啧了声,要么在心里暗骂了声废物。 难怪当他跟他们一块儿行动,原是一枚弃子了。 但只是啧了声的那名蒙面人还是多说了句:“杨陌,你未来的路如何,你的价值、用处,是你自己决定的。” 话音落下时,他们便再一次默契地冲了上去。 无论是燕奕歌那边的,还是易淮这边的,也无论是哪个易淮,没动的就只有杨陌。 燕奕歌双手握着薄柳,一手剑鞘,一手剑刃,他手腕一翻,剑鞘在他手里转了起来,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也将那三人的每一招完美挡下——至于还有一人,选择攻向了易淮。 燕奕歌沉气凝神,握着剑刃的那只手以一个特殊的剑花起势,铄石流金的内力迸发而出,几乎瞬间将雪花消融成雪沙,又随着他的剑汇聚—— 他一心二用,动作不停,边挡边起招,让负责攻向他的三人都不由紧绷了些。 雪花是轻盈的,轻易就能被风左右,更别说是那样蓬勃的内力。所以这一招叫做——雪乱舞! 而在燕奕歌动起来的那一刻,易淮也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直接踮脚一转,反而背对着一开始就与他缠斗不休的两人攻去,也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他用软剑挡下了刺过来的剑尖的刹那,手腕一翻,头都没有回,眼都没有眨一下就背手用软剑挡了背后两把剑的刹那,再猛地一甩。 软剑在某种时候的作用似鞭,易淮这么一甩,配合着磅礴的内力而出,让那两个人不得不向两侧避开。 凌厉的剑气直接砍断了不远处的两棵树,易淮再就着自己抽甩的姿势翻手回来以攻为挡去应对身前人时,还抽空在心里默默跟那两棵树道了声歉。 易淮挡了面前人后,也因为内力的碰撞,加上自己腕力不够,下盘也不够稳,所以难免后退了半步,手也微微往上扬起,软剑在还有些灰蒙的环境下摇晃着闪烁出利光。 易淮看了眼起势得差不多了的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地腿一扫,另一条腿往下一压,膝盖几乎要跪倒在地,他上半身向后仰,整个人都像是舒展开来的,往前踢的那只脚既向着面前的那个人的脚而去,让他的攻势得变一下位置,也一脚带着内力铲飞了这周遭所有的雪。 雪沙扬起的刹那,几乎形成白色的纱幕在落下的刹那又被融入了燕奕歌的剑招中。 雪乱舞,也就是在此时彻底成势。 剑意这东西,易淮其实在“别人”身上看见过的。 那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空去欣赏这一招,毕竟雪幕并不能阻挡在场任何人的视线,易淮在铲出那一脚时,就猛地收势,然后膝盖快要朝地的那条腿的那只脚猛地发力,同时握紧了剑柄。 缠丝绕的剑身本身就要长过别的软剑,围着易淮绕两圈真的不是问题。 他翻身而起,在空中转体两周,缠丝绕也在他周围绕了两圈,使得三人落下的剑都碰撞在缠丝绕上,发出清脆却带着沉重感的碰撞声。 而那头,薄柳剑出手的燕奕歌脚下步伐诡谲却优美,好似化作了一片雪花,融入在雪幕中,与雪一块儿起舞。在磅礴的剑意中,让人根本分不清究竟什么时候是飘落的雪沙,什么时候是燕奕歌刺出的剑,整个人都是乱的。 偏巧他今日穿的又是一身白袍,只有散落的长发能够暴露一点位置,却也因为速度太快,变成了影子一般混杂在其中,天又未大亮,这一招真是时机完美。 围攻他的三人转攻为守,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但都没有露出什么狼狈的神色。 ——这六人的武功,都在杨陌之上,单人拎出来,也是仅仅居于易淮之下而已。 所以易淮很清楚,今日怕是一场血战。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哪怕是游戏账号那具身体……这些人加起来,还真的有可能杀了他。 难怪有闯淮水山庄的底气。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有两个自己,所以他撑住了,且在这短短一刻钟里和他们交手了近千招,已经隐隐摸到了点他们身法和剑招的规律。 但雪上加霜的是,那头怔愣了好久后的杨陌,看着场内的刀光剑影,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握紧了手里的剑,看向易淮和燕奕歌的目光也慢慢沉寂下来。 杨陌深吸了口气,那双死灰般无机质的眼瞳又好似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再没半点鲜活,又仿佛在深处燃着什么。 刻在他灵魂深处,甚至融入了他骨髓里的不甘、嫉妒,甚至扭曲成了怨恨的情绪,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同行人的那一句提醒时,全部被翻了出来,冲到了顶峰,让他一时忘却了对易淮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恐惧,忘记了那种如人站在山脚看连绵、直入云霄的大山的仰视蝼蚁感。 杨陌动了。 几乎是成幻影般的一剑冲着易淮刺出,带着他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因易淮而起的负面情绪——他曾经在游戏,尤其是全息游戏里,是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直到第一次见到“燕奕歌”这个ID,直到开始了解“燕奕歌”……他的世界,他所站着的山头就开始轰塌。 往日所有的吹捧都化作了一种阴阳怪气的嘲笑,笑他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 易淮哪怕一直有分神去注意杨陌,这一剑还是挡得有些勉强。 其实杨陌的内力不如这六人,但他的招式要更加捉摸不透,速度也快得他难以捕捉,只能全凭直觉。 缠丝绕还在与那三人做缠斗,易淮在觉察到危险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微侧身子,空闲的那只手拿起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面具,抬手一挡。 世上独有的南昆玉做成的面具,当然不只是为了好看,除了防毒防火这一点外,易淮最满意的还是刀枪不入。 他不知道在多少次的仇杀、生死战中,靠这张面具挡了要命的杀招。 这一次也不例外。 铮鸣声响起时,碰撞的劲力也开始向两方扩散。 易淮借力猛地翻身,一个后空翻就将夹击之势破解,同时手里的缠丝绕出手,手腕翻转的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去挡了他们在他翻身而出时就改势出手的招式,也借了二次力避开。 恰好退到和自己背对背靠在了一起,又一刻未停地换了位置,由易淮去面对方才还在跟另一个他缠斗的三人,燕奕歌去面对多了个杨陌的这一边。 ——不是易淮不行,而是他体内毒未解,在不到绝境的情况下,他留三成内力护着点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是最好的。 只是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招雪乱舞都没有让他们有多狼狈,这场鏖战比起当年跟雅菊阁血战真的差不到哪里去。 就连燕奕歌也难免挂了些彩,手臂有几处地方被划破了皮肉。 易淮这边也破了几块袍角,颈侧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在战斗中凝了血。 易淮找准时机,在这七人被他和自己默契地赶到一边时,燕奕歌从袖中丢出了两个瓶子,易淮就用缠丝绕一扫,将其瓶口挑开。 燕奕歌吹了声口哨,里面细小到如蛾蚋般的飞虫就成片似的飞出,直冲七人而去。 其中一人瞳孔微缩:“是蛊虫!”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让易淮挑了下眉,却没有很意外。 看样子这些人恐怕真是蓬莱来客啊。 毕竟蛊虫,如今世上只有巫沉凝会养,是她师父教授的。 易淮他们手里的蛊虫也是巫沉凝在他们临行前给的。 因为她才开始养,所以这一批不怎么毒,但能影响人的内力,会让人四肢软弱,很难提力。 蛊虫最好是不杀而是烧,所以他们都掏出了火折子驱赶,易淮和燕奕歌也能喘丨息片刻。 易淮看向变了神色的杨陌,直接道:“杨成才,你知道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游戏账号吗?” 杨陌猛地一顿,第一反应就是嗤笑:“怎么,原来即便是你,也有赢不了的时候?” 易淮轻哂,活动了一下筋骨,漫不经心地:“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点。你要不试试,你能不能在此时下线?反正如果你还是个玩家,系统会提示你战斗模式中不能下线的,对你无伤,不是吗?” 杨陌刚想说试就试,但他的本能却不知为何在疯狂排斥,甚至导致他的脑袋出现了一种嗡鸣的钝痛。 像是被过于猛烈的外力打击触发了什么自我保护机制一样,让他的面容都扭曲了。 “我…凭什么……凭什么听你的……”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句话。 易淮勾勾唇:“你是可以不用听我的,但你也有了答案,不是吗?” 毕竟也是在不少游戏里被喊“大神”的人,不至于蠢得可怜。 第145章 (二更) 那六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只知易淮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后,就宛若什么神奇的仙术般,叫杨陌瞬间丧失了理智:“不…不是……”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话后,眼白也泛上了红血丝,像是要走火入魔般。 他们一边烧着这些被火撵着乱飞却还想要攻过来的蛊虫,一边有人抽神要去拍杨陌的肩膀,帮他稳住心神,但才抬手,还未有别的动作,杨陌就突然暴起。 他猛地弹射起步,蹬起了雪沙,握着手里漆黑的剑直直冲向易淮和燕奕歌。 两个易淮同时抬手,缠丝绕和薄柳交错着,一后一前,挡下了杨陌刺出的这一剑,但磅礴的内力迸发而出,直接形成冲击波般向旁侧扩散,将一地的雪都激起,旁侧的树木也微微摇晃,还有树叶落下。 ——这里的树,是什么树易淮不知道,他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所以认不出品种来。但他知道这些树即便是遇上大雪天,也依旧枝繁叶茂。 杨陌的动作未停,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完全就是道道残影掠过,配上他鬼魅的身法,让易淮明白了他为何会被称作“鬼剑”。 他看着好像反而被易淮那一番话激得变得更强了,还得易淮和燕奕歌合力才能挡下,但在场的人都清楚,失去了理智的强大,只是一瞬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① ——易淮和燕奕歌联手去挡他,也不过只是为了更大程度将他拖死。 剩下的六位蒙面人咬牙,在处理完这些蛊虫后,第一时间都不敢随意进入战场,毕竟杨陌现在的状态完全就是有点乱砍的感觉了,凭本能在出招,他们进入,指不定会被敌我不分,说不定杨陌还会被易淮和燕奕歌反利用…… 更别说易淮本就不想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插丨手,在瞧见蛊虫“战败”后,还从袖中掏出了两个类似火蒺藜的圆球,藏在激起的雪沙和被震动飘落的树叶中飞出,在他们捕捉到的时候,已经只来得及避开了。 ……又是巫沉凝的手笔! 两颗小球被易淮控制得极其精妙,在他们向四处散去时,就碰撞在一起然后炸开,毒雾和毒针齐刷刷地朝他们飞出,宛若天女散花一般,又让他们不得不挡。 那些毒雾和毒针是只能挡住六个蒙面人几息,但几息也够了。 杨陌到底是个人,不是一个游戏关卡里爆血后数值会有所改变并且稳在一个数据且一定能坚持多久的boss,他这么一瞬的爆发,就像是在压迫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很快就支撑不住。 在他明显有些竭力时,在毒雾和毒针边沿的一名蒙面人也抽身出来,握着剑就直接冲向他们这儿。 燕奕歌长臂一展,搂住了易淮的腰,然后猛地发力一转。 易淮手握缠丝绕,软剑如鞭般甩出,直接用剑尖生生将杨陌的一只眼睛抽出来! 这还是杨陌在刹那间恢复了点理智,本能偏了下头避开,不然只怕他头盖骨都能被易淮给开了! 而且易淮和燕奕歌这么一转,在易淮抽掉了杨陌的一只眼睛时,就是燕奕歌面对攻过来的那位蒙面人和杨陌。 甚至杨陌都还没开始感觉到疼、他的眼珠子在空中飞着还未落地时,燕奕歌就出招了—— 一道月分明! 这一次不是三四个人一起面对燕奕歌,杨陌哪怕感觉到了危险,在眼睛传来的巨痛下,痛苦地低吼着想要抬手提剑去挡,也没有办法和同伴应对出全力的燕奕歌。 不仅因为他已经进入了衰竭时,也因为他们终究是比不过燕奕歌的。 血腥味加重,被扬起的雪幕都浸染了红色再落于地面。 蒙面人都知道,这时候再冲向燕奕歌,就像是自己往黄泉跳,所以他们选择去攻易淮。 “结阵!” 有人喝了一声,然后向四周散开。 易淮不可能给他们前摇的时间,燕奕歌一松手,他就如鹰一般飞出,直直冲向其中一个猎物。 易淮想,他可能知道他的内力突破到了第四层的那种“清明感”到底是什么了。 因为在他气沉丹田,只留了一成内力压制阎王追命,用出“百川入门”,而不是他自己的剑招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好像有一刹那的凝滞。 时间短得连半秒都没有,可他却这短短一霎中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变化,还有更为奇妙的感觉——他知道他该怎么样能杀死面前的人。 易淮没有任何犹豫地出招了。 仿佛只是朴实无华的一剑,但却是带着剑意的一剑,而且是最纯粹的杀意。 这一剑挥出时,在易淮面前的蒙面人其实是反应过来了的。 他提剑去挡,可易淮只是用一把软剑就生生削断了他的剑,还有脖子。 他甚至还能在鲜血喷溅出来前翩然拧腰凌空一转,用面具挡了飞溅的血,也再落在了燕奕歌背后,贴着燕奕歌站得笔直。 易淮闭着眼睛,那张精致到不真实的脸没有半点神色,是漠然的。 他白衣飘袂,一甩手,软剑上的血就浸染到了雪地里。 这一刻的他,就好似仙人一般,一时间竟叫其他人都呆滞在原地愣神片刻,无人敢动。 尤其就在易淮暴起时,燕奕歌也直接废了杨陌的行动能力,还将另一个蒙面人伤得不轻,使得他只来得及拉着杨陌退开。 一下子可以说是折损了三个战斗力,这都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但他们并非那种容易退缩的散沙,更不是容易因为鸡被杀就被吓到的猴子。 “……那个叫易淮的动不了了!” 都是高手,自然能够感觉到易淮正强撑着。 更别说燕奕歌在收势的瞬间就回身揽住了靠着他才能撑着的自己。 只有一成内力压着阎王追命,久违的虚弱涌上来时,甚至还带着疼痛和冷到易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结霜的感觉,又全部一股脑地传递给了另一个他。 燕奕歌扣着他腰的手收紧,在回身的刹那就起势。 受伤较重但还没死的蒙面人眸色一凝:“是‘杨柳春烟醉’!先上!” 他随手将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杨陌甩开,然后仿佛带着一腔孤勇握着剑再次冲上去。 “阿淮。” 燕奕歌只喊了一声,易淮在他出声前就咬紧了牙关抬手。 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挡任何一招了,那么他所有的力气都要用来做一件事。 易淮搂住了另一个自己的脖子,拼尽全力一跳,夹住了自己的腰,像是个树懒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在他完成这个动作时,六人的攻击再次从四周而来,几乎成圈一般将他们包围。 燕奕歌手腕翻转,薄柳继续起势,仅仅靠另一只手执着他跟易淮换过后的缠丝绕,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不停地翻转手臂,再加上侧身避让的动作前后左右切换着去挡每一招。 他甚至可以说是一心三用,只是这六人也真的很有本事。 燕奕歌又不是神,当然也有闪避不及的时候,刺向他左肩的那把剑他避让不及时,易淮就咬着牙抬起了手里的剑鞘,勉强挡了一下,却也还是让那把剑刺进了他的肩臂一点。 不过剑鞘尾巴上的宝石也应声而碎,那是一个机关。 藏在宝石后的十几根细若发丝的毒针直接冲着那人飞出,只是对方显然早有预料,在宝石裂开时就毫不犹豫地往后撤,所以毒针尽数被挡下。 但杨柳春烟醉也已成招。 这些人应对起来是不会像顾炬他们那般吃力,但也并不轻松,尤其是那个重伤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硬扛,只能暂且退下。 但就在他退出那边的战圈才站定,正要转身去看看杨陌的情况时,眸色忽然又一凝。 他毫不犹豫地抬剑去挡,剑刃碰撞的声音响起,一道绿影只在他眼前划过,他就被震得硬生生吐了口血,甚至人也背对着朝着燕奕歌那边再飞去,又被杨柳春烟醉波及,最后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就被几片如刀般的叶子生生穿透了头颅,倒在了地上。 易淮正好是面对这一幕的。 他看着突然加入到战局中的白纱男子,哪怕身体已经难受得不行了,嗓子里也压着腥甜和夹杂在其中的咳意,思绪依旧没法停止半分。 这白纱男子的实力没有说碾压在场所有人,但也和这些蒙面人几乎不相上下,而且他们看着似乎师出同门,身法和剑招都是一般的鬼魅难以捉摸。 用的那把翠竹剑还和素节剑极为相似,甚至他的功夫还可以说是在这些人之上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多了个帮手,战局登时就不一样了。 尤其—— 无论是哪个易淮,都可以隐隐约约感觉到,铄石流金似乎要突破了。 内力不停地在被燕奕歌压榨,他甚至还想在白纱男子来帮忙后,抽空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了易淮的后心,分神小心地输送了一点点内力给易淮。 现在的易淮不是完全被迫接受的,燕奕歌完全可以输送给他然后不管,他自己能够调动自己的内力去牵引着铄石流金在身体里流转。 寒意被驱散了一点,他体内岌岌可危的那一点内力也像是得到了滋养,瞬间又活跃了起来,仿佛阎王追命已经不是事了一般。 所以燕奕歌干脆给易淮再多输了一点内力。 正是酣战时,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易淮感觉自己又行了后,便毫不犹豫地从燕奕歌的怀里飞出,再次投身战场! 第146章 (三更) 三个人联手,剩下的这些蒙面人就真的不是问题了。 在觉察到败局已定时,他们还想后撤。 但易淮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 在易淮喊出那一声“燕”的同时,燕奕歌就一挽剑花起势,在空中飘落的树叶瞬间就在磅礴到仿佛不会枯竭的内力中被搅成了丝线。 丝丝弄轻柔! 其实这一招,观红鱼可以挣开,他们就也可以。 但那是观红鱼和燕奕歌一对一,没有外人的干涉。 易淮和白纱男子同时出手,从旁做辅。 易淮依旧没有用自己的剑招,而继续使用那套“百川入门”,甚至在战斗中,这一套最基础的剑法还逐渐被他变了招式。 像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慢慢被他切割磨出了里头漂亮的玉料,然后脱胎换骨,灵动翩然。 他的每一招都变得没那么简单却并不花哨,也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在三人的合力下,直接废了这剩下的四人,既没有要他们的命,也让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 但易淮实在是没有想到的是,在觉察到他们要留活口的那一刹那,他们就直接运转体内内力,直冲大脑或是心脉,根本来不及去救,都是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易淮啧了声,白纱男子倒是不意外,立在原地,身上也沾了些血,手臂还有一道被划伤的痕迹,而且不浅——毕竟这几个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淡声:“他们不会给你们审讯的机会的。” 易淮呼出口气,将缠丝绕递回给另一个自己。 燕奕歌先将缠丝绕收好,但没有动薄柳,他语气随意:“没事,还有一个你。” 白纱男子微顿。 易淮又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而且还有个杨成才呢。” 他故意喊杨陌的真名,又说:“不过我觉着他知道的不一定有你多。” 白纱男子没有答话。 燕奕歌抬手揽住易淮,看似是放松下来了,但白纱男子知道,他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动手的姿势,所以在燕奕歌随口问坐下来聊聊吗时,白纱男子点了头。 ——倒也不是因为被武力胁迫,只是他本就没打算躲避,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可以说是走到了最后,他也该与他们聊一聊、见一面了。 于是燕奕歌也就收了手里的剑。 易淮检查着燕奕歌身上的伤,确认都在铄石流金运转时愈合了,也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燕奕歌背后那个伤还有点口子,毕竟是扎进去的,不是划伤。 易淮微抿起了唇,白纱男子就默默递了绢帛和伤药来。 他扫了眼,燕奕歌握住了易淮的手,示意不用:“以前自己受伤时怎么没见着这么小心?” 燕奕歌微微低垂下眼看着易淮,眉眼含笑:“现在这么心疼自己?” 易淮也不是很在意在旁人面前和自己说这样的情话:“嗯。” 他以前确实不是很在意,就是会龇牙咧嘴地说疼,然后不管,就放着靠内力愈合。 其实的确没必要用药,内力可以愈合,这样慢慢地也能淬炼身体。 这也是游戏账号那句身体格外强劲的原因之一。 易淮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但和燕奕歌十指相扣。 而燕奕歌的目光则是从停手的一开始就黏在了他的脖颈上。 不同于铄石流金,易淮修的那门无名内力是不能愈合伤口的,现在上头只是因为很浅自然愈合的血痂。 他抬起手,指腹很轻地捻了下,弄得易淮有点痒,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又对上了自己沉沉的眸光。 易淮就没有再动,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然后笑着去看自己:“就擦了一下皮。” 比起燕奕歌受的伤,这真的就是不值一提的。 燕奕歌也知道,其实就像是易淮心疼他,但不会太过多表露出来一样,他也是。 他是不喜欢被人当瓷器对待的,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他们只会在心疼后,下一次默默地将人护得更紧。 但这样很容易“打架”,所以燕奕歌说:“铄石流金能够恢复,你的内力不能,该是我保护你。” 易淮顿了顿,选择退让半步:“好。” 他给自己顺毛,玩笑道:“下次我直接拿这具身体当盾牌,推出去挡剑。” 他是指游戏账号这具身体。 但他们就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燕奕歌:“嗯。” 因为还有外人在旁,他们也没多说什么,易淮也就是再捏了捏他的指骨,燕奕歌就放下了手。 那头的白纱男子已经很有眼力地在他们开启温情剧场时就去找了杨陌。 他看了看杨陌的状态,再蹲下丨身给杨陌把脉,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个瓶子。 易淮看过去时,正见他保持着倒药的姿势,不像是倒不出来,就是单纯地停在那儿,仿佛被点了穴般。 杨陌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惨烈,一只眼睛因为被挖掉了,所以大半张脸都是血,身上更是有不少剑痕,都是“一道月分明”砍出来的。 易淮和燕奕歌看了他一会儿,就见他在停了好一会儿后,到底还是低垂下眼,倒出了一枚丹药,塞到了杨陌的嘴里。 白纱男子再起身时,也揪住了杨陌的后衣领,拖着他往易淮这边来:“走吧。” 马车已经没了,这地方一地尸体,雪又还在下,多少也是有点冷。 所以白纱男子道:“这附近有个山洞,那位车夫我就安置在了里面。” 这也是他为何来得会慢一点的程度。 那名车夫是会些功夫的,燕奕歌尽力把他往远处丢了,他也能自己勉强落地稳住身形,也知道要逃离战场。 易淮点了头,他们便先前往山洞,路上易淮还勉强找了个东西把面具给先挂上。 到山洞时,第一时间还没看见车夫,还是燕奕歌说了声:“是我们。” 那车夫这才从躲着的地方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只看了一眼被白纱男子松了手,随意放在山洞靠近石壁的地方的杨陌,就再与白纱男子道了声歉:“这位兄台,真是对不住,我也是不知道你和燕庄主有渊源,以为你也是来刺杀的,这才朝你洒毒粉。” 白纱男子淡淡:“无事。” 他说:“你往这出去朝东走五里能够看见停了一匹棕马,你可以骑着马去最近的垚边城,以那匹马的脚程,午时前可以赶到。” 车夫应是,又道了声多谢,再与易淮和燕奕歌说:“那燕庄主、燕公子,我去找驾马车来。” “…不用。” 易淮出声拦了他:“你到那儿后若是有杏林馆,便回杏林馆,若是没有,就休息两日再回杏林馆吧。” 车夫懂了:“好。” 他又从怀中掏出个小罐子,双手捧着要递给燕奕歌:“燕庄主,这是馆主要我拿着的,本是给您的东西……” “你拿走,回头还给巫沉凝。” 燕奕歌面无表情:“我知道里面是她养的蛊,一条蝎子。” 从出发前,易淮和燕奕歌就知道了,只是到底是巫沉凝的一片心意,而且没往他们怀里塞,做哥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要他们带上…… 易淮真不是怕。 他就是觉得这种东西很脏。 洁癖实在是受不了。 要知道那两个小瓶子他都是皱着眉、麻着头皮收下的。 车夫迟疑了一下,易淮示意:“你就与她说是我说的,她不会说什么的。” 车夫只能说好吧。 他离去后,白纱男子已然默默地帮易淮和燕奕歌生好了火。 三人围着火堆坐下,那种血战后的疲惫感才终于在易淮一点点放松下来时涌上来。 他靠在燕奕歌的怀里,轻呼出口气,半合上了眼。 燕奕歌揽住他,就见白纱男子又站起了身要往外走:“我去打些鸟兽来。” 他把空间留给易淮和燕奕歌。 甚至都不用他们说什么,他就主动示意:“麻烦帮我看好我的剑,那是我师父传于我的,不能弄丢。” 燕奕歌稍扬眉梢:“好。” 白纱男子走了后,燕奕歌另一只手握住易淮的手:“给你输送点内力。” “…暂时不用。”易淮说:“我感觉我好像突破了第五层,现在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依旧不是什么身体上的强化,可偏偏又好像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什么。 矛盾极了。 燕奕歌才嗯了声,易淮又微微仰起头,掀了眼皮去看燕奕歌,笑吟吟地:“还感觉到我现在想亲……” 他话还未说完,就直接被燕奕歌吻住。 不算是很深的吻,甚至可以说是浅尝止辄,却让他们那一同胡乱跳动的心,都在这一刻安分了下来,像是从虚浮的云端落在了实处,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易淮握紧了燕奕歌的手,喃喃:“真的是……” 以前都没有那么怕死的,但和自己陷入苦战的那一刻,第一次在战斗中分了神,想着如果真的打不过要怎么办。 他变成两个相爱的时间还太短暂,他舍不得。 燕奕歌低下头,抵着他的眉心。 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思想与感觉,自是不用多说。 两个易淮都同时闭上了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太多亲昵的举止,山洞里却如同面前的柴火般慢慢升温,旖丨旎了空气。 燕奕歌耳朵微动时,他们也默契地抬起了头,没一会儿,白纱男子就拎着两只体型不算小的鸟走了过来:“只有这个了,你们不介意吧?” 易淮扫了一眼,心说他都不认识这是什么鸟,能介意什么:“能吃就行。” 白纱男子说好,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又坐在洞口背对着他们处理食材。 燕奕歌瞥他一眼:“你是蓬莱的人?” 白纱男子没有否认,只是问:“你为何会这么猜?” “你身上给人的感觉和那位国师很像。” 燕奕歌若有所思:“而你的武功路子和那些人很像,所以他们也是蓬莱的。蓬莱为何要杀我?” “……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白纱男子低垂下眼:“有些事我知道的也并不详尽,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易公子,我们之前是见过的,你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并不是在鲤泉,而是在蓬莱。” 第147章 易淮:“……?” 他整个人都瞬间清醒了许多:“你说什么?” 话刚出口,他又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似的:“你的意思是我穿进来时其实是在蓬莱,是你把我送出来的。所以阿稞他们家才会在海上捞到我?” 白纱男子嗯了声:“其实我本该好好将你送到陆地上,原本的计划是将你直接送到你自己面前,所以我们才会在南海那边,但我的行踪泄露,有人追杀,我便不得不先将你放下,还好当时遇上了渔民。” 燕奕歌皱起眉:“追杀的人是谁?” 白纱男子:“和今日要杀你的人是同一批。” 都来自蓬莱。 “……所以是你们蓬莱的人内部出现了分裂,一派是你这边的,另一派是国师那边的?” 白纱男子想了想:“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说:“只是并没有这么简单。” 易淮扬眉:“说说吧,你的没有那么简单。” 那这就得从蓬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说起了。 据白纱男子所说,蓬莱确实是修仙的。 但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蓬莱岛上的功法虽然有些玄妙,的确能让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但只要突破失败,就是灯灭油枯,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不老和容颜永驻的。 要天赋。 “这片土地上,其实也有人修习的是蓬莱现在的那套功法……蓬莱和这边并没有那么分割,像你认识的,观红鱼、天山山主、机关道内门门主、青扬子,甚至你的义妹,巫沉凝的功法也源自蓬莱。” “天山山主与机关道内门门主都缺些天赋,但他们也已活了不短的年岁,突破了寻常武者的极限,但观红鱼、青扬子,还有巫沉凝在这方面都极有天赋。” 白纱男子淡淡:“我想我这般说,你应当就能明白了。巫沉凝虽不善武功,可她修出了一颗几近完美的心;观红鱼如今正遇上了新的瓶颈,能不能突破便看她自己;青扬子……他是个怪物。” 他说:“我师父常与我说,青扬子是不该生在这片土地上、这个时候的人,他说他若是早些个几百年,再生在蓬莱就好。我也不太明白具体的意思,只是猜青扬子若是那时此地出生,恐怕已位列仙班。” 易淮想了想,实在是没忍住:“真的有‘仙班’吗?” 白纱男子已然处理好了手中的鸟,回来用木头架起架子:“有。” 他说完这个字,又顿了下,想起莫报秋常说不要拿自己相信之事去给出肯定答案,除非亲眼所见、亲自确定,还有他总是念叨说不要说太多自己的猜测免得影响别人的判断…… 白纱男子垂眼,补了句:“我觉着有,蓬莱大多数人都觉着有。” 易淮懂了:“所以其实还是有一小批人是不信这个的。” 白纱男子颔首:“嗯。” 是非客就不信,还总是笑着与他说一些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懂的话。 白纱男子又看了眼易淮,他觉得易淮也是不信的。 他有想过易淮接下来会问他到底是怎么进来他们这个世界的,他又为何会变成两个。白纱男子都准备好如何回答了,没承想易淮话锋一转:“你叫什么?” 白纱男子稍顿。 他微垂眼:“在下流萤者,顾直。” 是非客、流萤者。 易淮觉得他们这“称号”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你一直跟着我?” “……算是。” 顾直说:“从你自鲤泉启程开始…不过怕被你发现,我一直都是远远跟着,基本只知道你见了什么人,但说了些什么一概不知。” 易淮倒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顾直虽然实力不俗,但他并不能瞒过另一个自己的耳目。 而且易淮更好奇另一件事:“我问个问题,我感觉你们蓬莱对这边发生的事很是了解啊,你们是一直在监视着这边吗?” 顾直慢慢把鸟串在架子上,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装着调味料的小瓶子:“这话我也问过我师父,但没有得到答案,我想可能是的吧。” “那蓬莱到底在哪呢?” “蓬莱有两座岛。” 顾直拿起了自己的翠竹剑,在地上简单划了一下舆图:“这边传说在东海的,是蓬莱的外岛,一般弟子的修行都在这儿上头,但真正的蓬莱,在这。” 他的剑尖点在了东北方向的海域,是满北与龛朝交界的地方了。 易淮微眯眼:“我记得不错的话,这里是冰川,海面常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以这个世界现在的技术,是无法去探索的领域。” 所以真正的蓬莱在这儿,才会让人根本找不到。 燕奕歌轻声:“也难怪五百多年前天山这些门派的祖师爷会在北戚的北方出现,而不是北戚和南戚中间的位置。” 听天山山主他们说时,易淮就感到了些许奇怪,只是显然他们知道的事也不多,所以他便没有多问。 顾直看着易淮:“你并不是很意外。” 易淮点头:“毕竟他们也都是听说的,不是有人真正去过,那你就算告诉我蓬莱其实就在龛朝内,我也不觉得奇怪。” 顾直想,还好是他。 他又主动道:“只有有仙缘的弟子才能进入真正的蓬莱,我、你们认知的那位国师、包括他——” 顾直指了指还昏迷不醒的杨陌:“都是进入了真正的蓬莱的。只是他们两个耐不住修行的寂寞。至于刺杀你们的那几个,都是在东海那座岛,只能说是蓬莱的寻常弟子。” “仙缘?” “嗯。不过并不是那种很玄妙的东西,其实就是你们常说的天赋。不一定是武学上的,也有可能是别的,譬如心性,譬如才智……师父说杨陌会被选中,是因为他的想法很特殊。” 顾直垂眼:“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世界,又或者可能还有更多……反正就是并不知道你们那个世界的存在,也不知道玩家、不清楚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和你们那个世界产生了许多的交集,所以我也觉得杨陌很特殊。” 不过也不是那么特殊,因为是非客也是如此,而是非客比杨陌入门要早上许多,只是是非客低调很多,且他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修行路,平日里甚少见面,更别说交流。 易淮轻唔了声:“难怪你对杨陌的感情有些复杂。” 原是有同门之情的。 顾直:“师父在世时,常与我们说师兄弟就该互相扶持。我不知他们为何无人记得,但我会记住。” 燕奕歌稍挑眉:“是什么决定一个人有没有‘仙缘’的?是你师父吗?你师父是蓬莱的掌门?蓬莱还有长老什么的吗?” 顾直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我并不知是什么决定,但一直猜是朔风大神…我师父也并非蓬莱的掌门,蓬莱没有掌门,只有传承。那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并非字面二字作解,我师弟说,我们没有一个人得到这个传承。我们所有人修习的,都是从中衍生出来的。” 易淮就不由得想到莫报秋跟他强调的传承了。 山洞内安静了会儿后,易淮无声地收紧自己手里的力道,和自己十指紧紧相扣,终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却为了确保自己的情绪不会影响到理智而一直克制着往后放的问题:“阎王追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这种毒,还是怎么会到他们那个世界,又或是为何会被下到他母亲身上,他都想知道。 顾直:“关于阎王追命的详细我也不知,但我知道你并非我们最先选中的人,只是阴差阳错发现你居然中了阎王追命,才改变了计划,选择了你。你是与我们而言就像是一个巧合,也是一个惊喜。” 他道:“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尝试,却一直在失败。” “……所以巫沉凝的师父,也是‘你们’的一员?” “是。” 易淮皱起眉:“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顾直说:“这又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了。” 他慢慢烤着鸟,简略地跟两个易淮说了一下。 其实顾直知道的真的不多,他并不知道前因,他只知道他们得培养出一个身中阎王追命的人,然后到合适的时机让他修行那门无名的功法。这是他师父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原本一共有七个人,巫沉凝的师父不是这七人之列,是七人中负责医毒的传人。 只是因为这位负责医毒的为了确保这个任务能够被继续延续下去,给他的传人,也就是巫沉凝的师父下了毒,反而诞生了更多的变数。 巫沉凝的师父在和他们配合着做过几次实验后,就受不了跑了,到了山谷中隐世。 顾直他们本该去追的,但青扬子来信拦住了他们。 说是他算到些新的变数,不如顺其自然。 他们便也停掉了养人这事。 易淮若有所思:“你们七个人…都有谁?” 顾直垂眼:“另外四人都突破失败,如今只剩下三个了,其中一个浑身修为还被全废,也命不久矣,除却我,另外一个你也认识,就是青扬子。” 所以国师和杨陌并不在列。 顾直又说:“我虽不知你修的功法究竟是什么,因为这并非我负责的部分,但我知道你和国师比试时,根本无需过多出手……他们说你只要运转内功,然后出一招,国师就会不战而败。” 易淮:“……?” 还有这功能? 看样子是他修的这门功法国师是认识的啊。 易淮觉得总不至于玄幻到他的功法克制国师的,一招就能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吧。 第148章 (二更) 顾直把烤好的两只鸟都递给了燕奕歌。 燕奕歌伸手接过:“你不吃?” “我走的是苦修。” 顾直淡淡:“不能贪口腹之欲。” 他说这话时,易淮刚好咬住燕奕歌撕下来后递过来的一口肉,不好说什么,只能燕奕歌继续开口:“那你们这修行还挺折磨人的。” 顾直微顿。 易淮咽下香喷喷的烤鸟肉,感觉自己的胃都舒服了:“怎么了?” “…无事。” 顾直说:“只是我有一友人与你说过一样的话。” 但对于他们而言,从出生起就开始这种修行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是“折磨”的,所以他们反而无法理解这句话。 不过……那位去做国师了的,倒是被杨陌影响了不少。 顾直又道:“杨陌并非岛上人,蓬莱的弟子,都是在蓬莱出生的,我也是,那位国师也是。” 是非客也是。 不过那时他并不知是非客是异乡人,后来知道了,也明白了是非客为何会成为特殊的那个弟子。 顾直没有将这些话说与易淮听,只继续道:“有些事你问我不一定有答案,但或许青扬子知道。他虽不是蓬莱出生于蓬莱,但他的天资确实…我师父说他青出于蓝胜于蓝。” 易淮懂了。 其实顾直就像是一个执行任务和命令的“傀儡”,他就算有不理解或是好奇的事,也不会多问。因为是师命,顾直看着就像是那种无条件服从师命的固执人。 “所以其实相当于蓬莱比起是个门派,更像是一个地方,只是出生在蓬莱的人都会进入修行,被选中的才是进入门派修炼。” 燕奕歌漫不经心道:“而龛朝现在江湖上接近一半的门派的功法都起源于蓬莱。” 他说接近一半,不是因为机关道这些门派,占据一半,却也是因为机关道这些门派。 因为无论是剑阁还是天山又或是机关道内门,如若有弟子想要离开,自立山门,都是可以的。可能就是剑阁条件会严苛一点,但梅兰竹菊四阁对此都无所谓,天山也没有说要去追杀离山了的风雅妙。 机关道内门更是有人脱离了山门后入了朝堂。 顾直也并不否认:“是。” 他还直白地说了风花雪月楼与蓬莱的联系:“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风花雪月楼的第一任楼主曾是剑阁阁主的亲传弟子。她击败了剑阁阁主后,便脱离了剑阁,又遇上当时微服私访的皇帝,与其相识且结为了朋友。” “后来那位皇帝向她保证,荣氏世世代代都只会将皇位传给值得托付的人,并且给予了风花雪月楼弑昏君、暴君的权力,如若有一日昏君当道,风花雪月楼可凭那一道圣旨扶持新君,换来了风花雪月楼世代的守护。” 顾直淡淡:“不过这事观红鱼并不知晓,她是第二任楼主亲自收养教导的,并且为了她的修行着想,并为传楼主之位给她,此事只有楼主才能知晓。” 而现在困住观红鱼的,就是师命和恩情。 如若不是第二任楼主,不是风花雪月楼,观红鱼早就成了饿殍。 她这么多年始终将自己困在风花雪月楼,就是为了这份恩情。 易淮是做不到的,但他大概能理解。 毕竟这里是个古代世界,礼、恩这两者比山还重。 但观红鱼观红鱼……这个名字是不是又在提示她什么,只有她自己悟出来了才有答案。 易淮和燕奕歌简单填了一下肚子后,易淮活动了下筋骨,有几分懒懒地:“那便启程吧,也别坐马车了,轻功快些。” 顾直稍顿,第一时间没有动:“……你不问我你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何会变成两个?” 易淮偏头:“你知道答案吗?” 顾直点头,却又摇头:“后者我不知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前者我知道一点,青扬子来信说过,你是被选中的人,是能解决我们当下困境的人。” 困境? “你口中的困境是指你们这个世界变成了我们那个世界可以登入的游戏吗?” “是。” 易淮若有所思,顾直静静地等着他问一些更深的秘密,却没想易淮居然问了句:“对了,我想知道,我的头发是进来这个世界时就这么长了吗?” 顾直:“……” 他默了下后,诚实道:“是我用了药帮你让它快速生长…蓬莱独特的灵药,只能让头发长长,不能让头发变多。” 他后面补的那句,在易淮听来就很像是有人跟他吐槽过或者试过能不能让头发变多的。 “好了。”易淮说:“我没什么问题了。” 顾直看向他,易淮找了个东西穿过面具,随意道:“反正我要去一趟蓬莱,还要去见一趟青扬子的,有些事问你你也不一定知道,没必要浪费口舌。” 顾直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就是一个有点自由的“木偶”而已。 燕奕歌瞥他一眼:“你还要跟着我吗?” 顾直坐在原地没有动,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说:“不了,我的任务结束了。” 他看着易淮和燕奕歌的背影,慢慢起身,随后冲他们拱手:“易公子,愿你此行顺利。” 易淮冲他挥了挥手,也没问他要怎么处理杨陌。 . 虽然是用轻功赶路,而且现在无论哪个易淮的内力都足够磅礴,但他们还是在去京城的路上路过的城中休息了一下,再买了身新衣服,易淮也给面具换了个系带。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燕奕歌扫了眼:“谁?” 易淮拿起面具扣在脸上。 门外的人也很诧异:“易公子,不是你到我们杏林馆请的大夫吗?” 易淮一顿,燕奕歌果断起身去开了门,但特意侧了一下身子,没让自己大大方方暴露在门口,对方立马进来,燕奕歌合上门后,他才冲燕奕歌拱手:“燕庄主。” 他声音未停,有几分急促:“京中一路来信,通知了所有您可能会经过的城内杏林馆,让我们见到您时务必第一时间将此交由您,还要我们警惕跟踪,找您时报上方才那句暗语,说您一定会明白。” 燕奕歌接过他递出来的信,他确实明白。 他和巫沉凝约好了,若是京中出了他们解决不了的事,就通过这句暗语警示他。 燕奕歌说:“我知道了,那边来人可还有交代什么?” “要您入城时千万小心,可能路上会设伏。” “好。” 那位杏林馆弟子又在这里面待了会儿,才离开。 走的时候还特意在走廊里说了几句您一定要遵医嘱如何如何的话,便神态自若地走了。 他走了后,燕奕歌才坐下来和自己拆开信去看。 信上的字不是巫沉凝的,而且信纸上印着听风堂的官印,所以这封信是谁寄来的显而易见。 信上说,巫沉凝意外和万生烟还有三皇子配合着查出了当年给荣少煜下“缠骨”之人,又顺着线顺藤摸瓜,发现了这背后参与的人居然就有国师,甚至还有如今的宸王,也就是大皇子荣景霖。 只是他们觉得光凭这两个人还不够,又怀疑到了当时常出入东宫,现在的睿王身上,但他们还没动手查,宫内就出了事。 现如今年节假已然结束,复朝的第一日,荣少烨就未出现在早朝上,但赵德顺亲自来宣旨说陛下圣体不适,近日将交由国师与宸王暂代国事,请睿王、芃王为辅。 万生烟当时也在朝堂上,她想要追问赵德顺,但赵德顺无声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就让她瞬间明白了荣少烨可可能是被国师所控,便第一时间赶紧出宫写信,又怕听风堂被盯死,所以特意让巫沉凝帮忙。 这封信才到了燕奕歌手里。 易淮看完后,第一反应是:“……我其实真的很好奇他们怎么查到国师身上的。” 但不得不说,无论是万生烟,还是那位三皇子丹郡王荣景谦,亦或是巫沉凝,都非俗辈,这件事荣少烨又不是说现在才开始查,他们肯定也查了很久,能查到,并不让人意外。 易淮意外的是这位国师没把事做干净。 “不过说实话,”易淮又说:“只要是人不是神,就做不干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燕奕歌将信烧毁:“吃过饭就走?” 虽然是带疑问的,但他们都清楚,是吃过饭就走。 京中局势只怕是刻不容缓。 . 京中。 国师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年节已过,京中又恢复了热闹,各大坊市都已彻底开市,白日里的喧嚣叫卖声都能驱散冬日的寒意。 站在国师身后的男人低垂着眉眼,和荣少烨有几分相似的面庞看上去要老许多,还带着些许阴鸷:“是我没有处理干净。” 国师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安静了会儿后,眼尾的眼皮跳动了下,像是带着讥嘲又或者是压抑着怒火,反正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好的信号:“也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蠢还是聪明,他只要乖乖闭嘴,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查到,他就还会是我的陛下,是万人之上,是真龙天子。” 国师在说完这番话后,声音终于冷了下去:“但既然他非要找死,就让他下去陪他那位好兄长吧。”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他的儿子我也不放心了。睿王,你会是那个听话的人吧?” 荣辰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动了动唇,眼里都泛起了红血丝,压抑着兴奋和激动,导致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哑:“……当然。” 那个位置,他肖想了好多好多年,他当然愿意为了坐上去而付出一切代价。 第149章 还是京中。 巫沉凝的马车停在天府门口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她在车内静坐了会儿,还闭了闭眼。 被接入了京中的江黎初也在马车内,她望着巫沉凝,有些担忧地喊了声:“师父?” 巫沉凝睁开眼,心跳得很快,可却在此时格外地清明冷静:“我没事。” 她冲江黎初勾了下唇,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她兄长——不是亲生的那个兄长——为何常与她说人在真正紧张到极致的局势中,是反而会出奇的冷静的。 因为会冷静的人,都是意识到责任落在了自己身上,必须要挺身而出的人。 巫沉凝知道现在京中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天府,又或者说盯着天府里的万生烟,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在荣少烨的圣旨下来后,递交了折子称病不上朝,坚决不跪国师和宸王的人。 偏偏她又住在天府,京中谁都知道天府和国师之间的那些事儿。 天府虽然落败,在外人看来二十八星宿也早就散了,但也都清楚,天师还在守天阁。 难免被人猜是否是天师授意。 巫沉凝大大方方地在正门下了马车,带着江黎初进入了早就等着她上门的天府。 听到她来了时,万生烟就一直在门口候着了,一直没听见敲门,她也没有急着推开门,她知道巫沉凝还需要想一想,毕竟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并非小事,甚至可以说是要赌上自己的命。 但她也知道,巫沉凝答应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只是哪怕心里清楚,在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万生烟在自己下意识地放松动作里,还是不免苦笑了下。 原来她也还是担心那微弱的可能性会发生的。 万生烟将巫沉凝迎进来,江黎初冲她眨了下眼,她也冲江黎初笑了笑。 巫沉凝知道她们关系好,也并未说什么。 大家没有太多礼数,坐下后,万生烟便直入主题:“我师父手里有一道先皇留下来的圣旨,是表明您的身份,并赐予您护国长公主的封号。” 她知道巫沉凝不涉朝局,故而多解释了句:“护国长公主,便是在皇帝身体不适或者遇难时出面代理朝政的,这不仅仅是一个封号,还是一个职位。” 巫沉凝听着就头皮发麻:“……我只是一个大夫。” 万生烟望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巫沉凝在心里叹口气,说好吧万生烟不是她兄长,更不是江湖人,不会明白这些调节气氛的玩笑话:“你继续吧。” 万生烟便道:“我师父已经将那道圣旨交于我,还有一应信物。听风堂和天府也为您制作好了相应的朝服和冠冕,我们到时会需要先验皇室血脉……” 她把流程都说与巫沉凝听过后,巫沉凝支着下巴思索了会儿,万生烟问她是有何疑问吗。 巫沉凝就诚实道:“只是我听说天师不得出守天阁,非天师也不得踏足守天阁,一时间没想明白天师是怎么将圣旨和信物交由你的,难道是从窗户里扔出来的?还是开了道门缝递出来的?那这算不算踏足或是出啊?” 万生烟:“……” 她默了一息后,到底还是回了巫沉凝:“守天阁内有机关兽,师父一般都是用它传递消息。” 巫沉凝恍然:“原来是这样。” 万生烟把话题拉回来:“您记住了吗?” “记住啦。” 巫沉凝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笑笑:“我记性很好的,不用担心。” 万生烟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行了个臣属礼,弄得巫沉凝一惊。 万生烟拱手低头:“殿下,此行前路恐怕危机四伏,属下和天府、听风堂众人将以命相护,望您无论如何都得以大局为重,坐牢那把椅子,不要心软。” 巫沉凝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色道:“我知道了。” 于是一日后,在国师和宸王把控政权的第三日,长公主的銮驾从天府而出,直接在京中掀起了极大的风波。 绝大多数人都是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的,因为知道还有一位流落民间的公主的,仅仅数人而已。 巫沉凝坐在銮驾中,周围有珠帘与轻纱幔帐做遮掩,将她的身形隐在其中。 她穿着长公主朝服,那是一套朱红色打底,勾连金色绣纹的衣裙,上头的绣纹不能说是什么动物或者花纹,因为是很多元素结合在一起的,光是看上一眼就能够感到华贵非凡。 她头上戴的冠冕也很沉重,巫沉凝从未戴过如此重的头饰,压得她的头都要抬不起来,却又不得不梗着脖子抬着,因为总感觉稍微一弯就会掉。 她能够听见有很多人在议论,也能够随着距离那道朱红的城墙越来越近而感到紧绷和危险。 在万生烟和天府与听风堂众人护送着銮驾时,早就听到了风声的国师和宸王甚至出现在了墙头上,国师甚至大喝了一声:“英招郡主,你这是何意?无论是先皇还是陛下都从未立过护国长公主,如今你抬出长公主的銮驾,是想要扶持谁、操纵谁来造反吗?!” 万生烟坐于白马上,身着的也是郡主朝服,但是是便于行动的那一身,她虽仰视着立于城墙的国师,可腰杆子挺得笔直,语气也没有半分慌乱:“我乃先帝亲封英招郡主、听风堂少堂主、天师之徒,先帝圣旨在此!” 她举起了手里的圣旨:“先帝遗诏,特封流落在民间的嫡女荣向欣为护国长公主,有一应信物和皇家玉牒在此,也可请出前朝内阁阁老验明其身份!” 站在国师旁侧的荣景霖脸色有一瞬的阴沉,因为万生烟这话完全就是盯着他说的。 而国师则是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英招郡主万生烟伙同贼人想要犯上作乱,当射杀!” 在国师另一侧的副统领微怔:“国师,按律应当查验……” “我说,射杀!” 国师冷冷地看着他:“还是说你想像赵统领一般,一直在家中休沐?” 副统领心一凛,看向了万生烟:“……郡主,对不住了。” 他大喝:“弓箭手!” 万生烟轻啧了声。 而藏在巫沉凝銮驾附近做了乔装打扮的赵秉则是护在了銮驾前,低声道:“殿下别怕,臣会护好您。” 巫沉凝其实真的没什么怕的。 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小蛇,小声说了句:“其实我轻功很好,你们不用太过担心。” 她的轻功可是靠她兄长——没血缘关系的那个——锻炼出来的。 要知道易淮跟人表达友谊的方式就是时不时来切磋两下。 但在弓箭手准备好,齐齐放箭的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出手。 因为一道红影掠过,宛若鲤鱼越过龙门,即将化身成龙,还带着粼粼金光,晃眼又漂亮。 她以一根红杖点出,再翩然一转,像是天女下凡一般,直接将所有箭羽折断,也落在了銮驾的尖端上,单脚踮着立在上头,红衣飘袂,蒙着眼睛的黑布也跟着随风飘扬。 “……观大家!” 观红鱼稍偏头,冲万生烟微微颔首,同时也是与国师道:“国师,未查验长公主正身,便要动手,这不仅不好,也容易落人口舌吧?” 之后她又密语传音与万生烟,示意她暂且拖住:“易公子已入天府。” ——密语传音这一招,她在从易淮那儿得知可以做到时,就练了很久,也终于学会了。 . 易淮的确已经入了天府。 说来也是巧,八百里加急的信到的时候,也正好是到他手里的那一天,之后他休息了一下就全力赶路,在今日就直接越过了城门,秘密进入了天府。 他手里拿着开守天阁的钥匙,他不是第一次到守天阁面前了。 这个阁设计得的确不能从窗户进出人,只能进出机关兽,阁门也足够厚重,还设置了许多的机关。 但他觉得,若是不自觉,总是有许多法子能出来的。 毕竟机关道的机关也就那样,再如何也不像现实世界银行的金库那么牢固。 易淮用钥匙打开了守天阁的门,里面情形也出现在了他眼前。 没什么特别特殊的,就是挂着许多星图,还有占卜的结果,字写得很好看。 燕奕歌说人在上面,易淮也感觉到了。 他不是听到的,而是一种“感觉”。 从他突破到第五层后,就拥有这特殊的能力了。 他们手牵着手,十指相扣,一路并肩往上,走到最顶层时,就看见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袭漆黑的长袍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泡功夫茶的茶具,都是紫檀的,没什么特殊的雕刻,但分为雅致。 男子将泡好的茶倒在摆在他面前的两个茶杯里,淡绿色的茶叶飘出清香,竟让易淮的内力隐隐有些牵动。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首看向易淮,微微一笑,随后示意:“易公子,请入座。” 易淮见他都对那边不急,那他也就不急了。 左右巫沉凝不是那种傻子,要死了都不跑。 他和燕奕歌一同坐下,面前的茶还在冒着滚烫的热气,显然不宜入口。 所以男子道:“等茶凉的功夫,易公子且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他微微冲易淮和燕奕歌低首,又作了个半揖礼:“在下天府天师,也是蓬莱第六代守天人,世人都唤我一声青扬子。” 第150章 (二更) 青扬子说的故事,其实也并不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所知道的,还是不够多,但也算是很多了。 比如说从五百多年前,他的师父,第一任剑阁阁主、第一任机关道内门门主、第一任天山山主,还有那位不设立门派,投身政丨局中的前辈,都是蓬莱之人,而且他们并非像现在这位国师一般是叛了蓬莱出来的,而是受到指引。 至于是谁的指引呢? 青扬子说,是朔风大神。 当然并非朔风大神直接现身说的,而是一种神奇的指引。 具体是托梦还是别的什么,青扬子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也不是他师父那一代,这些他也是听他师父说的。 朔风大神让他们来平定战乱,所以他们来了,将戚朝统一后,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朔风大神没有说要他们统一天下。 满北还是满北,吉真也还是吉真,包括柔雅也还是柔雅。 四大门派的存在,则是将这片大地“发展”起来。 青扬子说:“易公子大概并不知道,其实一开始蓬莱领先这边太多了。有很多东西都是蓬莱带来的。” 易淮唔了声:“其实我大概可以猜到,因为有很多东西都有机关道的影子。” 青扬子笑笑,也不意外,继续说了下去。 戚朝因为有蓬莱在暗中帮助,发展得很快,没多久就隐隐压制了周边三国一头,到后来更是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大国,使得其他国家不得不依附或是朝贡。 其实一开始,第一任机关道内门门主他们也有担心这样是否不太好,还是青扬子的师父来信说这是天下政权常态,他们才安心下来。 他们四个人,又或者说是五个人,师承蓬莱不同的五脉。 机关道就是机关术,自然不用多说;天山则是神使一般的存在,负责的是岛上的一应刑与礼,是“信仰”的象征;剑阁则是武力、剑术;天府要更为神秘,在蓬莱时承的就是最为神秘也被称作最不能招惹的一脉,是修“灵”与“天算”,被称作“守天人”;而第五个因为谋略过高被安排去帝王身边的那人,修的则是医与毒,也正好能够派上很大的用场。 不过也是因此,戚朝的医术发展属于自然发展,因为他不能将其传下去。 这也就是为何后来继承了这一身医术的巫沉凝出世时,能够震惊天下。 蓬莱的弟子,只要不是反叛的,就都自然而然地会习惯听命于守天人,倒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只是他们对守天人的信赖,从来不会怀疑。 青扬子的师父其实早就算出当时的剑阁阁主,也就是第一任剑阁阁主会起异心,所以早早地收了青扬子为徒,又将本事倾囊相授,最后果真派上了用场。 后来青扬子进入守天阁,守天阁再做了一次加固,说到底,也是他师父怕青扬子如此天资,也会如自己的师兄一般生出异心——他是会算,但人心是会变的,他算不出那么远的详细未来。 他也是人,并非神。 青扬子对此倒是无所谓,他还冲易淮笑笑:“其实我被关在这里面,更有利于我的修行,也落得清净。出去行走时,是有很多乐趣,但也会让我生出许多杂念。” 易淮则是想了想,问了句:“但你真的觉得不接触世俗,便能成仙吗?” 青扬子只笑:“我觉得世上没有仙。” 这倒是让易淮有些意外了。 青扬子,比他想象得要通透许多啊。 易淮没再说什么,青扬子便继续道:“再之后就是龛朝……都说开国皇帝不信任天府,其实是假的。” 龛朝的“龛”,就是指这个朝代供奉着“神”。 是荣家那位开国皇帝知道了青扬子、天山山主、机关道内门门主、剑阁阁主这些故事,知道了蓬莱后,深感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些“神”,才能有如今的他们,所以才取为“龛”。但又要随他们的意,将他们隐去,所以才有了那样的神奇故事。 而龛朝设立的云螭寺,也不是为了和天府对着干,反而是在青扬子的示意下建成,里面那位观主,是青扬子收的第一个徒弟。 “他很有天赋,所以他活到了现在。但为了避免这件事传开,他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换一个样貌和名字。” 青扬子说:“也是辛苦他了。” 再是风花雪月楼,风花雪月楼成立时,其实帝王之间跟天府之间的关系就没有那么“密切”了。因为那位开国皇帝把秘密烂在了肚子里,带进了棺材里。 所以天府和帝王之间就回归到了一个正常且带着些许微妙的关系里。 但风花雪月楼的第一任楼主,和天府有联系。 毕竟那位是剑阁阁主的弟子,是个极其聪慧的人。 不过天府和风花雪月楼之间的联系也是微妙的,就是风花雪月楼历代重要人物都知道可以听天府天师的一些话罢了。 青扬子语速不算快,简略地说着过往的历史:“再之后,就是蓬莱出事。” 易淮瞬间就打起了精神,但人还靠在自己身上,没支棱起来。 青扬子也不在意他的这个态度,只说:“蓬莱出事我是真的没有算到……想来因为是外力导致。但出事时,我有所预感,具体我如何感知我便不做过多阐述,反正我就在那日预感到蓬莱出事,而恰好没过几日,流萤者他们便来信于我,他们并不知道蓬莱具体出了什么变故,只是奉命要培育一个身中阎王追命的孩子出来,再在其成年后授予他一套他们也不知其名的功法,需要我的帮助。” 青扬子并未拒绝,于是六个人就变成了七个人。 他们找的小孩,又或者说孕妇,都是自愿接受的。 他们给了足够丰厚的报酬,但在几次的失败后,还是深深打击到了他们,也让他们一时间无法再进行下去。 那毕竟是生命。 再后来,在寻找方法的时候,医毒双修的那位传人跑了。 这里的故事和顾直说的一样,青扬子没让他们追。 因为他算到了巫沉凝降世,他算得转机出现在她身上。 “我的‘天算’不是那种直接预知未来的,只是知道她得离开皇宫,才是一个转机,所以……但我也算得有朝一日庙堂恐生变故,转机也在她身上。” 青扬子说:“她是龛朝的护国星。” 所以青扬子又请龛文帝留了一道遗诏,封巫沉凝为护国长公主的。 他也不确定是否会发生今日之事,只是巫沉凝命是如此。 再后来,便是他算到了这个世界出现了更多的“异乡人”——他是知道是非客是异乡人的,但是非客比较特殊,不像他们后来的这些异乡人。 尤其是易淮用“燕奕歌”的名字在江湖上打出了一点名气时,青扬子就算到了他是那位异乡人,以及…… “你是最大的转机。” 青扬子说:“我也不知为何,算出你注定有一死,但死后才是你真正的生机。因为那时知道了有异乡人可以随意进入,但离开时会留下什么继续存在,所以我猜会不会是你在你们的家乡死后,就会在这里你留下的躯壳里复活。” 但饶是青扬子也没有算到,易淮最后离开时,并没有离开,那一颗最重要的星,分裂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这意味着会出现两个易淮。 他不太敢相信地推算了很多次,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两个易淮,都是最关键的点。 也是顾直他们任务完成的重中之重。 青扬子只好去信给了顾直,让顾直提前回蓬莱藏着,等着易淮到来,然后将易淮送出蓬莱。 “还有你体内的阎王追命…我一开始并不知你体内有阎王追命,是我算到你以异星的身份介入、改变我们这个世界后,便叫朱雀七宿去接触了你一下,之后他们带回了跟你比试时削断的一根头发,我才发现你体内竟然有阎王追命。” 青扬子轻轻感叹:“那时我便知道你为何会是最重要的那颗星,但我也想不明白你体内为何会有阎王追命,算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我便知这要么是我所不能知的,要么是和你们那个世界有关。” 青扬子看得出,两个世界是有些共同之处的。 易淮捕捉到他这番话里的关键:“是‘有’阎王追命,不是‘中’阎王追命,阎王追命不是一种蛊毒吗?” 青扬子微停了片刻,随后轻轻摇头失笑:“易公子的敏锐当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稍微一点点没注意,就会被他抓到。 不过青扬子也并没有说要瞒着:“阎王追命的确是一种蛊毒,但它制作法子特殊,比起是毒,更应该说是养出来的一种补药,亦是‘灵药’。” 燕奕歌眉眼沉着:“所以真的是阎王追命改变体质,再有至刚至阳的内力和药材作辅,才能修习那门功法。” 青扬子摇头,却又点头:“阎王追命的确是重中之重,但至刚至阳的内力和药材却不一定,只是因为易公子你身体缺少这种特质,所以才需要这二者,甚至其实…你若是早些修习这门功法,在十八时,就算不服用龙阳草,有你自己的内力作辅也足够,只是你拖得太久,必须药力刺激。” 他的身体缺少这种特质? 所以这门功法是专门针对谁的吗? 青扬子简略说了几句后,又道:“话题扯远了,我们继续吧。” 他微微一笑:“易公子想必有疑惑这背后之事到底有多少我的手笔,世人…甚至流萤者和山主他们,都总是神化我的存在,但其实我能算到的极其有限,而且并非不能改变。天事是人定的,人事也可以由天定。” 他最后说了句很是玄妙的话,才说:“我所观不过是一隅,大多时候也不过是顺应每一个巧合,推波助澜。无论是易公子,还是公主殿下,又或是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的人生、每一条路、每一个选择,依旧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 所以青扬子的每一次干预,只是在巧合发生后,稍加利用一下,又或是伸手推一把。 易淮看着他,真心实意道:“谢谢。” 青扬子的坦诚,确实让他心里舒坦了很多。 青扬子淡笑伸手示意易淮和燕奕歌面前的茶杯:“两位饮了这杯茶,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另外易公子身上似乎携带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易公子前去宫墙之下时,不妨将它拿出来。” 易淮微怔:“很重要的东西?” 青扬子颔首:“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算得它可以助你。” 易淮下意识地和自己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之前被易淮嫌麻烦后就收到了怀里的剑穗。 青扬子又催促了声:“易公子,茶要凉了。” 燕奕歌伸手拿起易淮面前的茶杯,用内力温了一道后,才递给易淮。 易淮接过,喝之前又看向青扬子:“守天阁已开,你要出去吗?” 青扬子面上的浅笑终于扩大。 他站起身来,朝窗户边走去:“在守天阁里被关着虽于我的修行有利,但…太过孤寂。” “短暂却快活肆意地活一辈子……我也想试试。” 第151章 话是这么说的,青扬子却没有着急着离开。 甚至在易淮和燕奕歌欲要喝下茶杯里闻着就没有半点苦味,只有甘甜和清香的茶水时,他还出声提醒了一句:“易公子,你也应当猜到,这两杯茶有些特殊。” 易淮稍挑眉,燕奕歌道:“总不会是毒药。” 易淮笑:“我猜喝过后,我就能直接到第六层了吧?但你特意还让另一个我喝,就说明我之前隐隐感觉的双丨修也是真的,另一个我喝了后,我们之间的联系会更加紧密吧?” 青扬子说是。 于是两个易淮都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没剩一滴。 他眉眼稍动,随后低头失笑。 青扬子想起了自己拿到易淮——当时游戏内的易淮——的那一根头发时,算到这个人自己身上缠满了红线,没有另一端延伸到哪儿去时的情形。 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燕奕歌站起身时顺便拉了自己一把,易淮原本那具身体的核心力量不够,这样坐在蒲团上起来时,总要撑一下的。 青扬子目送他们下楼,无声地对着他们的背影作揖。 这一揖代表着什么,便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之后他看着两个易淮出现在楼阁底下,易淮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白金色串红玛瑙的剑穗,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那双始终含笑温和而又波澜无惊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涟漪。 那是……!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但只容他露出半张脸的窗户挡住了他的行动,也叫他冷静了下来。 青扬子看着易淮和燕奕歌远去,慢慢放松下来,很轻地呢喃了句:“难怪……” 难怪偏偏他是那个巧合。 青扬子微微抬眼看向雪白纯净却有几分阴沉的天,今日雪停了,也过了惊蛰,天要晴了啊。 . 易淮和燕奕歌都并不知道青扬子在他们离开前那一刹那有了什么情绪波动,他们直“飞”皇宫,易淮也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内力。 说实话其实那杯茶下肚后他的身体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内力变得更加深厚了,更没有什么轻盈到好似要飞起来了的感觉。 唯一有的,还是对外界的感知。 就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清明感,变得更加实质的若有若无了(?)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玄妙感, 易淮觉得自己好似能够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好像能听到看到嗅到所有的细节,却又似乎什么都捕捉不到。 就仿佛一阵轻风吹过,能感觉到,却嗅不到也看不到更听不到。 但现下不是纠结于这些的时候。 易淮跟自己出了天府这条街后,就听见了点细微的动静。 燕奕歌更是直接道:“打起来了。” 游戏账号这具身体听见得比原本那具身体要更清晰。 “动静还不小。” “……难怪青扬子催促。” 易淮在心里说:“是观红鱼,还是赵秉?” “他俩都在,”燕奕歌迅速道:“他们,还有万生烟安排的那些原是天府的人,一起和国师打起来了。” 易淮稍扬眉:“观红鱼都要和人联手?我有点手痒啊……” 他捻着手里的剑穗,勾起唇,先在一个起落间,燕奕歌递出手时,把剑穗塞到了他的袖袍里。 ——易淮穿的衣袖是束口的衣袍,塞不了。 于是在他们能看到宫墙外的情形时,就见观红鱼以一杖和国师对上,强劲的内力碰撞在一起,直接叫观红鱼被震得往后退,在空中飞出时,同时也是拧腰转了几周,绣着金鳞的红衣飘袂耀眼,落地的姿态却难免有几分狼狈。 国师正要继续动手,受了伤的赵秉也来不及拦,但也正是此时,一把利剑直接飞入场中,直直地插丨入了国师和观红鱼之间的地面,阻拦了一瞬国师的动作。 完全不需要言语沟通,燕奕歌丢剑的手一折,易淮便直接在他的小臂上踏了一脚,待得众人的视线看去时,他已然飞射而出,抓住了薄柳的剑柄,然后一个后空翻再起势。 “……兄长!” 巫沉凝第一个坐不住,直接掀开了帷幔,探出了半个身子,冠冕的珠帘在她眼前碰撞摇摆,她眼里满是惊喜和安定。 观红鱼在看见易淮时,也无声地松了口气。 甚至场内绝大多数人都在此刻放下了心。 他们这些江湖人,或是混迹过江湖的人都对“燕奕歌”有一些说不清的敬仰,是那种即便到了绝境,在看见他出手时,也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已经不是像是抓住了生机,而是生机就在眼前,承载着他们往上。 就连赵秉,在此刻都不得不承认他也有一种安心感。 ……这个人的人格魅力,真是太大了。 易淮用着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一招在眨眼间出手,使得国师不得不变势转身去挡。 但他的后方,在此时又有燕奕歌甩着缠丝绕出击。 他俩的攻势和配合都不似观红鱼和赵秉他们那般有瑕疵又或是对于国师而言只是一时拿不下,而是棘手,甚至让国师有点拿不准胜算的——他之前觉得自己能胜过燕奕歌,那时是因为燕奕歌还没突破,铄石流金并未上新的一层,易淮也还在第三层。 而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先不说易淮到第六层意味着他可以全力以赴,还有内力比起第三层时明显地更加浑厚磅礴,以及那些奇妙的“辅助”,就说这一路虽然他们都很赶,没有来得及验证,但不代表铄石流金最新突破后到的层次就不存在了。 至阳至刚的内力,本就霸道蛮横,铄石流金还能反哺自身,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内力和受伤恢复得也更快,更重要的是…… 易淮和燕奕歌在夹击国师、国师凌空而起避让时,一同松开了手,默契地交换了武器。 燕奕歌握住薄柳的刹那,就以比平时全力还要快接近两倍的速度起势,直冲国师而去—— 一道月分明! 从前的一道月分明,只是快,但现在的一道月分明,像是火月一般,连同空气的温度都上升了不止一点。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明明地面上还是清扫过雪后的湿润,但空气却瞬间由阴冷转为干燥,他剑过之地,空气都被炙烤得微微扭曲。 国师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惊怒。 如若只是燕奕歌一个,他还可以平分秋色。 偏偏燕奕歌有两个。 易淮用着他从“百川入门”中悟出来的剑招,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依旧是最纯粹的一剑,带着最纯粹的剑意刺出。 他没有再收着力,磅礴的内力倾斜,在这一刻,这一剑可以说是浑然天成,甚至要隐隐带动风云变化,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国师在瞥见他的动作、感受到那份普通却又格外特殊的内力时,登时停下了挡招的动作,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易淮。 下一秒,薄柳和缠丝绕一并刺入他的琵琶骨,直接叫国师的面容当场扭曲,甚至被两个易淮的大力掼到了宫墙上,牢牢钉在了墙上。 国师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想要动,可易淮是最会抓机会的了。 他那一瞬的走神,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在将国师钉在墙上后,易淮和燕奕歌又是同时出掌。 这一刻,他们的内力都好似交融在了一块儿,在国师回过神、手指抽动的刹那拍出。 一掌震碎了国师的经脉,一掌震碎了他的骨头。 两个易淮再同步将剑拔出,完全一致的动作、拔剑,转身,将剑身上的血甩掉。 易淮回身去看跌坐在地上,全靠墙才能保持坐姿,嘴里不停地呕出大片的血,却还强撑着哑着嗓子开口的国师:“你、你……你是……谁……” 易淮垂眼睨着他,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自己的面具掀开。 国师当场上演了一出瞳孔地震,他蠕动着唇,不可思议地看着易淮。 又见燕奕歌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剑穗:“有人说你认识这个,我要是拿出来就可以避免一场战斗。” 易淮勾起唇:“但不打一场我总觉得不畅快。” 不可否认的是国师是很强的。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收着力的试探,无论是哪方都是全力以赴,也因此才能迅速分出个胜负来。 国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两颗眼球都要瞪出来。 易淮看了眼燕奕歌手里的剑穗,燕奕歌便递给他。 易淮接过后,再仔细打量了一下,真的没有看出有什么特殊的,非要说,无非就是这个结是他没见过的,但他对这方面没什么涉猎,不能说世间仅有,还有那个玛瑙珠子,要格外漂亮一点。 而国师还瞪着眼看着他,像是回光返照般,最后终于顺畅地呢喃出了几个字。 他声音有几分恍惚,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甚至还多了几分像是背叛了神明的信徒看见了神明现身的悔和刻入骨髓的虔诚,偏偏是对着易淮喊出的—— “青云上……朔风…大神。” 听得清清楚楚的燕奕歌和易淮微怔,下意识朝他看去时,就见国师缓缓合上了眼,断了气息。 第152章 (二更) 人都死了,易淮再想追问一句也不可能了。 尤其观红鱼他们在此时上前,巫沉凝更是跳下了銮驾,她即便穿着摇曳繁琐的朝服,动作也没有半点被拖得迟缓,几乎和观红鱼是同一时间围到他们身边的。 “兄长……” 燕奕歌偏头看向她:“无事了。” 巫沉凝勾起笑:“嗯!” 观红鱼轻呼出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赵秉:“去抓睿王。” 至于那位宸王荣景霖……在国师被两个易淮合力钉在墙上时,他就匆匆下了宫墙。 京中这些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宫门未开,宫里又还有赵德顺和荣少烨手里的羽林军守着,相信早已被拦下。 观红鱼偏头对向易淮和燕奕歌:“你突破了。” 易淮懒懒地勾了下唇:“是。” 他的身体不再是问题了。 宫门缓缓打开,万生烟向他们示意了一下,率先进入,观红鱼问:“但你摘下了面具,没事吗?” 在场知道易淮和燕奕歌是一个人的是有,可大多数都不知道。 这场战斗不知有多少人在偷偷看着,易淮摘面具的举止……国师这件事是落下了帷幕,但又会激起多少波浪,可以预见一二。 “没事。”燕奕歌随意道:“总不能以后永远要戴着面具。” 观红鱼意识到什么,微怔:“你不能回你原本的世界?” “……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可能能和自己回去。” 易淮看向手里的剑穗:“但现在不一定了。” 观红鱼其实也听见了国师喊的那一声“朔风大神”,但她不知是何意——她未曾去过天山,天山又不爱在世间行走,更不会大肆宣扬他们信奉朔风。 她意识到这四个字可能和易淮回不去会有所关联,想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话。 巫沉凝反而很简单地说:“那兄长就留在这儿,反正无论哪儿对你来说,割舍不下的东西也就只有自己了,不是吗?” 易淮轻哂,眉眼带了点笑意:“是。” 而那头,有内侍从宫内出来冲他们拱手:“陛下有请。” 然而易淮扫了一眼那高高的宫墙,还有那道开了大门后现出的宽敞却也幽长的宫道,随意道:“我就不去了,后续无论是朝贡还是春闱,我都不会参与进去了,帮我给你们陛下带句话。” 他笑起来,大概是因为真的立春也过了这么久,哪怕北方的初春还与深冬并无区别,可今日的风却真的有了几分和煦。 易淮和燕奕歌的发丝与发带都被微微吹起,交织在一块:“我只是个江湖人。” 说完这句话,易淮便和燕奕歌直接转身离去。 “…我也不去了。” 巫沉凝摘下冠冕,又褪去那长长的华贵外袍,递给内侍:“我已经不怪谁了。但我是巫沉凝,是杏林馆馆主,比起当殿下,更喜欢当医者。” 这内侍显然不是寻常的太监,他默默接过了巫沉凝递来的东西后,看向了观红鱼,用尖尖细细的嗓音低低地喊了声:“观大家。” 观红鱼反手执着红杖,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所修的“心眼”,却又让她什么都能看见。 她微微偏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起风了。” 内侍低垂着眉眼,应是:“惊蛰后是风邪最猖狂的时节,京中又是个风最多的地方。” 观红鱼轻声:“是啊,我在京中数十年,见得最多了。” 她低下头,朝一个方向慢慢转身。 雪在昨夜就停了,所以今日注定是个晴天。 又有易淮那一剑驱散风云,藏在云层后的明光便露了出来,慢慢洒在了这片大地上。 观红鱼一开始走得很慢,但之后的每一步都很坚定。 日光落在她身上,红衣上绣的金鳞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反出更加璀璨的光,像是那一尾鲤鱼终于越过了龙门,化身成了烛龙。 内侍望着他们的背影,最终捧着手里象征着太多东西的冠冕与朝服,转身朝宫内走去。 . 易淮没急着启程,而是先回了自己在京中的住处,好好休息了接近一天。 他真的是一路赶过来的,都没歇息多久,疲惫让他甚至顾不上洁癖,沾床就倒。 还得亏是另一个自己那具身体足够强劲,吃得消,所以在他睡着后就帮他简单清理了下,再一块沉入梦乡。 易淮没做什么梦。 他醒来后,一边吃着虽然是下午茶但真的是早饭的一顿,一边听巫沉凝托着下巴跟他们说“故事”。 能查到国师和大皇子,还是因为夏明停。 他秘密送了封信给巫沉凝,信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名还有“缠骨”二字,巫沉凝瞬间就意识到什么,忙去联系了万生烟。 然后她们便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大皇子荣景霖,还查到了那时国师就出现在了龛朝,甚至出现在了京中,只是隐藏了身份,用了易容,荣景霖在那时就与国师有所交集。 “夏明停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位国师。” 巫沉凝说:“缠骨的材料难寻,有一昧只有熟山才有,国师当时化了身份和脸,来熟山挑战,赌了那味药。” “但这就算了吧,关键是这里面弯弯绕绕极了。比如说国师其实真正合作人是睿王,他们是想让睿王上位,在他们的设计中,荣少煜本不该死得那么早的,结果荣景霖插了一手,他想当皇帝,但他知道自己的父王——荣少烨若是只是个闲散王爷,他的机会就极其渺茫,所以他出手了,导致荣少煜死得太突然,国师也只能换个方式登场……” 巫沉凝说到这就停下来了:“兄长,你好像没有在听。” “…你说的我都猜得差不多了。”易淮嘴里有食物,所以答话的是燕奕歌,他淡淡道:“他原本的计划肯定是极其完美的,以一个更加符合国师的形象出现,而不是靠挑战天府……” 燕奕歌轻哂:“但那又怎么样呢。” 傲慢者注定会输在他的傲慢上。 人心又怎么是能随意被人把控掌玩的? 计划大多数时候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像易淮之前还想假装是蓬莱的人钓个鱼什么的,结果铺垫了却根本没用上。 人生真是大多数都是这样,是被时间和事件推着走的。 易淮甚至觉得,那位国师可能是知道青扬子师父他们那段故事,觉得自己也可以,而且多半误解了那个故事的寓意。 人家是来造福苍生百姓,他是想要当世界的王。 从出发点就错了。 巫沉凝也没多说这些,只是叹了口气:“夏明停伤得挺重的。好像是他报信后,因为我们顺着查了下去,还查到了睿王——他在给睿王办事——所以睿王第一时间就怀疑了他。昨日赵秉在睿王的私牢里找到了他,只剩下一口气了,全身的筋骨都被打断了,送来我这儿,我也只能从阎王手里抢一抢命,但他以后都不能闯荡江湖了。” 巫沉凝没说的是,赵秉说睿王把夏明停打得这么惨的原因就是睿王在问夏明停为何叛他时,他冲睿王骂得很脏,还说他们熟山即便全死了也不会为他这样狼子野心的人做事。 “你之后还要在京中待着吗?” 易淮咽下嘴里的烤鸭后问巫沉凝。 巫沉凝想了想:“过两日我想去祭拜一下我师父,兄长你呢?” 易淮也没瞒着:“我要去临余一趟。” “那你什么时候去?” “现在。” . 易淮说现在就真是现在,他没有停留,问听风堂借了两匹马就要出城。 京中这一晚上关于他的传说到底有多少,他也不太在意,现下实在是没空去理会,他只是有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又隐隐有预感他只要到了蓬莱,一切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但还未出城门,易淮就遇见了年然和伊砂礼。 京中不能无要事纵马,所以易淮是牵着马在他们面前停下。 周围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年然显然听说了那些事,故而先打量了一下易淮和燕奕歌,确认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 伊砂礼则是直接道:“我们意外查到一件事。” 她皱着眉:“论坛有一位内测玩家,代码是167,他总是在论坛发乱码,但我们问过holodeck公司那边,他们不愿意提供他的资料甚至是姓名给我们,直到刚才突然联系了我们,我想…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游戏里出现了两个你。” 京中不是没有其他玩家,虽然在原本的世界这件事尚未发酵,但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这才得知,167竟然是林漳。” 易淮微怔:“……你的前任。” 这里的前任,是说伊砂礼这个职位的前一任。 易淮是认识林漳的,见过几次,也就是林漳请他帮忙查那桩案子。 林漳还认识易淮的父母。 伊砂礼说是:“他在今年…我们那个世界的今年,因自身疾病去世了。如果他是因为这个游戏…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还会在论坛上发乱码。难道灵魂真的是一种生物电?” 易淮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我可能会有答案,但我还需要去验证一下,验证完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答案带给你。” 伊砂礼稍愣,年然意识到什么:“……要结束了,是吗?” 易淮笑:“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年然,你该不会又要哭了吧。” 伊砂礼下意识地看向年然。 年然有几分羞恼:“我不会哭!我又不是哭包!” 易淮笑得更深,燕奕歌也无声地勾起了唇。 之后燕奕歌把他的猜测跟他们说了后,便看了看天:“该走了。” 伊砂礼和年然站起身,易淮就摆摆手:“别送了,都是现代人,就别搞长亭送别十里那些了,怪让人别扭的。” 年然望着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目送着易淮和燕奕歌行至城门口,过关、出城。 两个易淮一齐上马,衣袂在动作间有一瞬的交错,也模糊了人的视线。 第153章 易淮到临余时,临余的天气已然不错了。 淮水山庄临近临余,所以易淮对这边很是熟悉。 临余规矩也没有那么多,坊市之间随意许多,也十分热闹。 他燕奕歌的通关文牒又变了变,主要是易淮的变了。 听风堂亲自送了本文牒给他,上面写着“易淮”,里头的条条记录都和燕奕歌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易淮很是喜欢。 只是他还未看一看临余,就有一名酒楼小厮打扮的人冲他拱手:“两、两位公子。” 易淮未戴面具,所以他和燕奕歌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暴露在外,很是惹眼,既让人诧异,又让人怀疑。 那小二道:“有人请你们上去吃一壶酒。” 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酒楼。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抬眼看去,率先见到的,就是莫报秋那惹眼的络腮胡。 他坐在酒楼外廊,一手抬了抬手里的酒壶,另一只手则是勾着旁侧伸进去了一点的桃树树枝,笑得散漫随意,姿态比起之前要放松不知道多少,像是随时都会醉倒一般。 燕奕歌把手里牵着的两匹马,还有钱袋里的一颗银锞交给了小二:“麻烦送到听风堂。” 小二喜笑颜开地应下了,也没去管为何会有两个燕奕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钱才是真道理,故事都是听一听的。 易淮和燕奕歌上了楼,又有小二来摆了两张矮南官帽椅——至少这东西在易淮他们那个世界是这么喊的,在这里叫什么,易淮不是来考究历史的,并不知道。 莫报秋示意小二:“再上一壶你们家那个什么……武林春。” 他笑着跟易淮和燕奕歌说:“这个你肯定没喝过,他们今年新上的酒。” 莫报秋摇了摇手里的小酒壶:“很香,而且带着甘甜,你肯定喜欢。你现在能喝酒了吧。” 易淮说能。 于是等小二上了酒后,燕奕歌就打开了封口,易淮也直接道:“我要如何才能去蓬莱?” “……去那地方,不一定好。” 莫报秋倾身,拿自己手里的酒壶,碰了碰燕奕歌手里的酒壶,然后举杯示意,喝了口,又换了个话题:“还得多谢你,我本来来这边都准备面对死亡了,没承想都去杀你了。” 易淮:“……?” 燕奕歌扬眉:“国师手里就那么几个人?” 莫报秋懒懒地勾了下唇:“蓬莱人本就少,这些年陆陆续续夭折的也不少,再加上顾直他们出来时,蓬莱已然四分五裂了,又在内斗中死了好些,你现在过去,看不见什么活物了。倒是能看见不少机关木偶什么的,也还算有趣吧。” 他随意地笑着,好像根本不在意,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情绪藏在其中:“蓬莱传承要断啦。” 他好像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的,又似乎身在其中。 燕奕歌抿了口酒,瞬间就品到了里面大概放了些什么。 他把酒递给易淮。 易淮也喝了一小口,舒爽地眯了眯眼。 他其实对酒没什么执念,只是此情此景下,不来一口总觉得少些气氛。 莫报秋又继续说:“但你要答案的话,确实得去蓬莱。” 他示意易淮:“关于你到底为何会中阎王追命,只有蓬莱才有答案。” “危险吗?” “不吧。” 莫报秋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拯救世界永远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有很多人都在做努力,做出了很多努力啊。” 但易淮大概听懂了:“那你呢?” 他问:“林队,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这副田地的?” 虽然青扬子和流萤者都有意避开,但易淮就是能够猜到,莫报秋也是七人中的一员。 而且他相信,作为“是非客”,他之前恐怕还有不浅的修为傍身,然而现在却浑无内力。 “嗐。” 莫报秋也没否认:“我也没搞懂为什么我穿越就算了,还是跨时空穿越。明明玩游戏时是成泰年间,结果穿到了天泓…那真是两眼一抹黑。而且我偏巧出生在蓬莱。” “那时蓬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但是顾直他们这些人吧,都没觉察到。我被选中去真正的蓬莱岛后,就接触到了点东西……你到了蓬莱后就知道了,我有点不太想说,讲实话,饶是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心理阴影。” 他说这话时,真的是狠狠打了个寒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来,就连表情都有一瞬的扭曲和不适。 甚至易淮还看他喝了口水,仿佛在压下自己嗓子里涌起的想要呕的欲望。 这使得易淮不由扬眉,燕奕歌也是问:“很恐怖吗?” 莫报秋轻嘶:“也不能说是恐怖…就是,很复杂吧。” 他的语气也如同他最后一句话一般。 莫报秋再强调了一遍:“你会看到的,我没必要多说什么。” 他再道:“后来因为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加上我一直在接触蓬莱有问题的那一方——这些臭小子不懂得什么叫卧底,气死我了。顾直他们就不太信我,加上那时候蓬莱的问题爆发在了明面上,我为了得到他们的信任,催他们快走,就干脆让他们废了我一身修为。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就信我了。” 他叹了口气,像是问自己:“你说我吧,其实也完全可以不管的,为什么就是熄灭不了这颗正义的心呢。” 易淮说:“那看来我也不用问你为何在论坛发乱码了。” 莫报秋龇牙:“我是不是该高兴我没被屏蔽,而是乱码。” 易淮更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在这里面发出去的?” “不知道。”莫报秋实话实说:“可能因为我之前修的蓬莱那一脉是‘灵’?我一直在脑海里想要提醒你们,不停地想,我总是觉得我的念头传达出去了,可又看着越来越多的玩家进来。” 他叹气:“真的,愁得我都要崩溃了。” 易淮轻呼出口气:“所以真的像我之前猜的那般,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那个世界的关系是‘主世界’与‘小世界’。” 那么这个世界所谓的修仙位列仙班,是不是意味着真的到那个程度,就是进入他们那个世界? 在他们那个世界投胎转世?或者直接进入? 但易淮印象中并未看到过类似的新闻…… 他的手猛地攥紧。 国师喊他,朔风大神。 是因为剑穗、他修的功法让他误会了,还是……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自己,而恰好自己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两只手碰撞一起,然后交握,一颗开始止不住阴谋论的心便又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究竟是什么,他都没有必要去多想了。 到了蓬莱就知道了。 “所以,要怎么去蓬莱呢?” …… 说是请他们喝酒,最后还是燕奕歌掏钱的莫报秋带着易淮他们到了郊外一座无人的山头,向易淮展示了一架类鸟但很庞大且可以坐人的机关兽。 很像那种滑翔机。 莫报秋拍了拍机关兽:“用内力就可以催动,里面有寻踪用的蛊虫,会引导机关兽飞往蓬莱。不过你们是先到蓬莱外岛,想要去内岛,也就是真正的蓬莱,必须要通过外岛。外岛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蓬莱的情况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偏生你们现在最紧缺的就是时间,但我想顾直大概率会在那接应你,你们万事小心。” 易淮和燕奕歌点头,莫报秋又敲了敲机关兽的壳子,说了些轻松的话:“我第一次瞧见时,就觉得这个世界的科技也挺发达,后来才知道,很多东西都是蓬莱专属。” 没有推出去,没有让机关道内门将其发展下去,是因为现在外面的世界还不能出现这样的东西。 莫报秋冲他们挥了挥手:“祝你们一路顺风。” 易淮回头看他:“林队,你那胡子还是卸了吧,有点丑。” 但他没有等莫报秋回应,就和自己合力输了内力进去,不需要太多,也不会出现什么飞着飞着内力耗尽了怎么办的问题。 甚至速度比易淮想象得还要快。 他们在云层下飞过,易淮和燕奕歌靠在一起,他们是一个人,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他们是以一个很平静的心态去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的。 事实上,无论哪个易淮都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像这样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就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哪怕即将迎来的是死亡,也可以坦然度过。 就是燕奕歌还扣着易淮的手抬起来,在他的手背和无名指上落了个吻:“可惜没给你戴过婚戒。” 易淮勾起唇,轻哼着失笑:“钻戒本就是资本主义的陷阱,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嗯。” 燕奕歌也跟着笑:“但现在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跳下陷阱了。” 不是用金钱来证明爱意的多少,而是…… 找一个东西作为爱意的承载物。 不一定要钻石,也不一定要什么玉。 只要是自己心上人给的,哪怕是个易拉罐的拉环都能开心。 第154章 (二更) 他们到蓬莱外岛时,倒没有觉得很冷。 大概因为四面环海,加上并非冰川那边,都立春这么久了,也暖起来了。 只是蓬莱外岛气温虽不冷,但环境却是“冷”的。 整个蓬莱外岛都十分荒凉,甚至易淮从机关兽下来时,还不慎一脚踩到了骸骨。 燕奕歌第一时间就在上头拎住他后颈的衣领,易淮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自己提溜回去。 他眨了下眼,就见燕奕歌紧皱着眉头看着他:“没事吧?” 易淮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脆皮啦。” 但话才出口,易淮又能猜到自己会说什么。 所以他又抢先道:“当然,无论我是不是脆皮,我自己永远都会担心并关心自己。” 燕奕歌失笑。 他本来想问这话不是应该让他来说吗,但话都不用出口,燕奕歌就明白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不过就是想看他被抢话后无奈的表情。 燕奕歌单臂揽着自己,低头在易淮唇角上落了个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耳朵就动了动。 燕奕歌偏头朝某个方向看去时,易淮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就见一道白色身影掠过,随后落在了机关兽上。 他白纱飘扬,手里拿着的那把翠竹剑实在惹眼。 “快走。” 顾直说:“我暂时……”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燕奕歌就倏地抬手接住被他带起的劲风刮落的树叶,然后手腕一甩,直冲顾直而去。 顾直下意识地避开,下一秒,树叶就和追着顾直来的一个拳头大的铁球碰撞在一起,硬生生将铁球削断。 都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有更加庞大的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是一个机关兽,约莫三米高,呈人形。 个头虽然大,但速度却不慢,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它一只手也握成了拳头直直朝他们砸下来。 燕奕歌还是习惯性一卷易淮的腰身,和顾直朝着不同的方向避让开来。 易淮喊了声:“这什么?!” 顾直声音也大了几分:“蓬莱岛机关道的一种机关兽,战力很强,我刚把它困在了一座假山里才来找你们,没想到它这么快就挣脱出来了!” 他们边说,还边亮出了武器,一边躲和挡的同时,也一边寻找机会出击。 但顾直也给易淮和燕奕歌做了个示范。 他的翠竹剑无论是点在机关兽的手臂还是关节上,都破不了它的防御一分一毫。简直像是在跟一个怪物打架。 别说他的翠竹剑了,就连燕奕歌用薄柳砍了后无用,再换了缠丝绕试图锁住机关兽的关节也不行。 这东西力气比他还大,不及时收手,他反而会被机关兽带起。 易淮轻啧了声,又听顾直道:“我想办法引开它的注意,你们听我说,你们直接去……” 他话音未落,机关兽就忽然发狂,不仅双手握拳朝顾直砸去,肚子上还开了个洞。 这回不用燕奕歌了,易淮都清楚地听见了机栝声,他这个角度看不见机关兽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能看见十几枚小黑球成炮弹似冲着顾直而去,封锁了顾直的退路。 这要是只有顾直一个人,多少要受点伤,好在顾直并非独自一人。 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出手,易淮握紧薄柳,内力涌出,带动着激起的落叶朝顾直那边一刺。 燕奕歌则是用缠丝绕直接拍向顾直。 软剑的妙处在此时发挥出来,缠丝绕在燕奕歌的控制下勾住顾直的腰身,被燕奕歌一拉,就从易淮给他打出的唯一退路里飞出来。 两人三个身体集合在一块儿,机关兽虽然没有声音,但他们都能够感觉到,机关兽好像更加“愤怒”了。 它的动作快了不止一点,朝他们攻来时,不再只是砸打拍,双手更是切换出了兵器。 左手亮出了火铳,而且还是好几根管子,右手则是变成了一把对于易淮他们来说有些巨大的刀——毕竟这个机关兽约有三米高大。 而且它的速度很快,切换出来的刹那间,就开始攻击。 面对古代版加丨特丨林,饶是易淮也得躲一躲。 好消息是毕竟是古代背景,弹药威力没有那么足,他们飞身躲在一处假山后时,勉强可以挡一挡,也有短暂的说话时间。 顾直还要给易淮他们指路,直接被燕奕歌截断:“先说有没有办法处理掉这东西。” 他道:“与其我们先走,不如合力把它解决了,万一这东西能追上我们,在海上跟我们打起来,不占上风的是我们。” 顾直微顿,语速也很快:“这是机关道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他就猛地感知到了什么,而在他感知到的刹那,燕奕歌就推了他一把。 一把锋利的刀刃从刚才顾直待的地方扫过来,砍在了假山上,直接嵌进去大半,就见一只会飞的机关兽出现在他们上头,燕奕歌毫不犹豫一掌拍出。 这东西不大,大概就两个巴掌大小,所以燕奕歌带着内力的一掌,能够直接将其轰碎。 但他们的对话还是到此结束。 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机关兽围了过来,而最大的那头,也朝他们这儿冲了过来。 火铳是没了弹药,可它切换出了一个盾牌和一把刀,无论哪个都是棘手的,更别说还有这么多机关兽。 “…有人在背后操控。” 易淮挥剑出击,瞥了眼那巨大的机关兽,眉眼微沉:“就像是我们当初在江武城外遭遇截杀时遇见的那个一样。” 只不过那个是人偶,这个是更为棘手的机关兽。 燕奕歌手腕一转,和自己背靠背摧毁那些如浪潮般涌来的小机关兽。 他也跟着看了眼:“…他们的主要目的是顾直。” 而不是他们。 是因为顾直知道如何去内岛吗? 场面虽然有几分焦灼,但不是不能扛住,偏偏最要命的是此时突然响起了一个人声:“顾直。” 两人三身都下意识地看去,就见一名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身着白纱,手握翠竹剑的女子站立在不远处的假山上,微垂眉眼,飞身而下。 顾直的动作也在瞬间就停了下来,他微微睁大眼,有几分错愕:“师父……” “顾直!” 易淮厉喝了声,燕奕歌在他喊出声之前,就抬起了一条手臂给易淮借力。 易淮拧腰翻身,一脚蹬在自己的手臂上,以最快的速度弹射而出,飞身到了顾直身后,抬起手里的薄柳,替顾直挡下了朝他劈下的巨刀。 他浑身的内力也迸发而出,劲风甚至直接掀飞了周遭过于轻便的机关兽,连同没膝的杂草都跟着被割掉一大片。 顾直身前的“人”有一瞬的凝滞,易淮就抽刀一翻身,不过在眨眼间,一脚踢在了刀身面上,让那把巨刀错开一点,直直劈入顾直旁侧的地面里。 他也因此借力,从顾直另一侧错身而过,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薄柳闪过利光,晃了顾直的眼,也直接一剑扎入那人偶身体里。 易淮微微发狠,手腕一拧,人偶被他毫不留情地劈成了两截,倒在了地面。 顾直也在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回身去挡下那巨大的机关兽砸下来的盾牌。 那头燕奕歌清扫了那些小的机关兽,也飞身过来,和他们合力挡这头机关兽,也在伺机出击:“这机关兽肯定有弱点。” 易淮还未再说句什么,燕奕歌的耳朵又是一动,长臂一伸,直接揽住了他的腰身向后掠去:“退!” 顾直没有任何犹豫,和他们同时朝后掠去。 就见远处的高阁突然有一道黑影急速掠出,直直地砸在了他们原本站着的位置。 那是一个庞大的黑球,差不多有机关兽一半高,在落地的刹那,就变成了一个玄武模样的机关兽。 龟身缠蛇,獠牙利爪都锋利无比。 关键不只是这么一个球被“吐”出来。 在易淮他们看清楚玄武机关兽的模样前,又有三个球分别砸在了他们的左右和后方,呈四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也分别变成了不同的神兽。 顾直都是咬着牙说话的:“四神兽阵…这是蓬莱的护岛阵。” 他说:“当初我把你送出蓬莱都没有被这个阵拦过。” 因为这四神兽连带着那只巨大的机关兽只是在变换位置,还没有出击,所以他们也暂时没有动。 ——哪怕知道这些机关兽是在布阵,此时他们也需要缓一口气,而且需要沟通一下,看要如何破局。 在未知且肯定没法一击即中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反而是大忌。 所以易淮道:“那这东西肯定有人控制,擒贼先擒王。” 顾直明白他的意思:“但问题是这阵发动要在内岛…内岛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无人。” 他想过送易淮和燕奕歌去内岛应该会有些棘手,但没想到这么麻烦而又危险。 燕奕歌揽着自己腰身的手紧了紧:“…还有别的办法吗?” 顾直轻呼出口气:“我并非机关道那一脉,所以要问我,便只有打出去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易淮微扬眉:“行吧。” 他勾起唇,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后道:“那就打出去好了。” 话音落下时,易淮和燕奕歌同时出手。 燕奕歌松开了易淮的腰,两人朝不同的方位掠去,顾直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身而出。 而这四神兽阵,顾直真的也是第一次见,他才知道,四神兽阵并非只是四个神兽,还要算上那巨大的机关兽。 朱雀在空中,那只巨大的人形机关兽顶替了朱雀的南方位,可以说是除非他们会遁地,不然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这个阵说是杀阵,更偏向困。 而且……似乎不是错觉。 易淮微眯眼。 在挥出薄柳和白虎机关兽碰撞的刹那,就借力一翻身,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衣袍也在空中翻飞,和天上朱雀吐出来的“红刺”擦身而过。 这些机关兽有时候会突然滞涩一下,要不是如此,他们还真的打不过。 但即使如此,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易淮用薄柳一扫地面上立着的尖刺花——那是朱雀机关兽吐出来的红刺扎入地面后绽放的花朵,看着漂亮,但稍有不慎就能穿透人的脚。 他的下盘到底没有游戏账号那具身体那么稳妥,不像燕奕歌完全可以立在上头,反而借着尖刺花一次次发起攻击。 易淮用剑将尖刺花挑起,朝面前的白虎机关兽丢去,又是一闪身,在空中避让开了那巨大的机关兽砸下来的刀刃。 他轻啧了声,眸光瞥见另一个自己也在被两只机关兽夹击,根本抽不开身。 更重要的是,朱雀机关兽在此时切换了武器,它张开嘴,露出一个两个拳头大小口径的铁管。 两个易淮同时一惊,火蒺藜从中飞出,他们根本来不及避让! 第155章 也就是在这时,一根红杖直直从天际飞出,砸到一个火蒺藜上,却并未引爆火蒺藜。 那颗火蒺藜被内力裹着往回撞,把其他火蒺藜都碰撞回去了一点,在天空炸开一片,饶是如此,也还是一阵地动山摇。 站不稳的不只是人,这些就算速度快,也到底因为体型不小,里面还设置了层层机关和武器的机关兽身体本身的重量还是笨重的。 易淮和燕奕歌就借着这一瞬的停滞直接从夹击中翻身而出,又恰好背靠背落在了一块儿,顾直也从战斗中暂时脱身。 便见那红杖被人重新握在手里,观红鱼还是一袭红衣绣金鳞,从另一只机关兽里头跃出,飞来,她衣袍猎猎,脚下明明踏着空气,却仿佛踩着莲花降落的神女,于火花中落在了易淮他们跟前。 来的不只是观红鱼,还有青扬子。 青扬子一脚将他们乘坐的机关兽踏下来,直接砸在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巨大机关兽身上,拖延了时间,也落在了他们跟前。 青扬子快速道:“朱雀的核心在眼睛,白虎的核心在腹下,玄武的核心在蛇口,青龙的核心在下颌的那颗珠子里…至于那只护岛机关兽,核心在后脑。” 话音落下时,那些机关兽就在尘烟中再次出手。 无需多言,四人五个身体都不需要再讲战术,高手之间的默契只在一眼之间——观红鱼是看不见,但她能够感觉到。 四人在浓浓的尘烟中同时向着四个方向掠去,观红鱼则是和青扬子联手对上那巨型机关兽,确保自己和同伴不会腹背受敌。 易淮还是对上那白虎机关兽,对方因为是机关兽,那跟蝎子似一节一节的尾巴甩过来时,易淮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意思,迎着尾巴冲过去,薄柳和其碰撞到的那一刻,易淮并未选择硬碰硬,而是借力一翻身。 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就像是鱼跃一般,在空中划出弧度,他也直接落在了白虎的背上。 在他落下的刹那,白虎身体里就响起细微的机括声。 易淮确实没法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听见,可他能感觉到危机。 所以他一脚踏起,在空中拧腰翻飞,硬生生借着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的姿势停留片刻,也躲过了从白虎机关兽背后刺出的尖刺。 易淮调整身形,脚尖一点,踩在那尖刺的平面上,浑身内力迸发而出,天地在刹那间就变了。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缓慢,天上的云也在随着他的动作而翻涌,要往下汇聚在他的剑尖。 依旧是最纯粹的一剑,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带着浓烈的杀意,一剑精准无误地刺中了白虎的脑袋。 薄柳的剑尖也终于微微嵌进去了这不知是用什么做成,反正格外坚硬的机关兽内。 他的目标并不是白虎的脑袋。 易淮神色未变,气沉丹田,猛地往下一落,双手握着剑,就卡着白虎机关兽的脑袋往下一滑! 这一切不过都在眨眼间,当易淮从白虎的背上到脑袋上再往下落到白虎身下,然后从尾部滑出来时,他这边的战场也成定局。 而燕奕歌也刚好收手。 他那边对上的是玄武机关兽,因为有两个兽头,加上会喷毒液,所以算是四神兽中最棘手的。 但燕奕歌靠缠丝绕将其缠绕住,用软剑使出的杨柳春烟醉,比薄柳的效果还要好。 这里的杂草树叶也够多,够给燕奕歌起势,所以当易淮从机关兽身下滑出来,并站定住脚,一挽剑花卸力时,也是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用杨柳春烟醉的最后一招攻到了蛇口,玄武机关兽当场瓦解。 天上的朱雀便是在此时从震荡中缓过来——他们灭掉两只机关兽,不过是在几个眨眼间,此时尘烟都还未曾完全落下。 易淮和燕奕歌对视一眼,无须多言,燕奕歌冲自己摊开手。 易淮勾起唇,一日还起势,一脚踏在了自己的掌心。 游戏账号这具身体是真的过于强悍,不仅没有被易淮起势的冲劲踩倒在地,反而还能运转铄石流金的内力,再猛地发力推了易淮一把。 易淮一手握着薄柳的剑鞘,一手握着薄柳的剑柄,在空中拧腰发力旋转。 他把自己变作了一个陀螺,借着旋转的力,薄柳的剑身狠狠地刺入了朱雀机关兽张开的翅膀,薄柳的剑鞘也卡死了朱雀的脖颈。 然后他再猛地一发力,又是一个后空翻,他用双臂把自己荡起来,翻身到了朱雀背上。 确认自己顺利“着陆”后,燕奕歌便飞身去帮青扬子和观红鱼。 这些机关兽里,最棘手的还是那巨型机关兽,可攻可守,即便知道了弱点,也难以近身。 观红鱼和青扬子联手也只是将其拖住,不让它干涉他们先将其他神兽机关兽破坏掉。 而在燕奕歌飞身朝观红鱼他们那边去时,顾直也一剑捣毁了“龙珠”,没有停顿地就冲着巨型机关兽而去。 而在天上的易淮,在稳妥地落在朱雀背上后,先呼出了口气。 他扯起嘴角,喃喃了句:“这下真的有点打游戏的感觉了啊。” 易淮话音刚落,朱雀机关兽就猛地“发狂”,要将他甩下不说,背部结构也迅速发生变化。 易淮根本没打算看它能变成什么样。 在朱雀机关兽摇晃直接像船一样侧翻时,就借着势头跟着一翻,凭借着强大的轻功,硬生生在空中滞留了一瞬,也直接朝朱雀机关兽的眼睛刺出一剑。 但易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东西居然会闭眼! 薄柳的剑尖刺在了机关兽的“眼皮”上,可以说是功亏一篑。 要不是易淮反应够快,第一时间用剑鞘卡住了机关兽的木和金属混合制成的羽翼才没掉下去重来。 他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跟另一个自己说:“别分神,我可以。” 燕奕歌稍顿,定了定心神。 他当然是相信自己可以的,但即便面临再紧张的危局,担心自己也是不可避免的。 另一个自己和他之间有太多斩不断的线,哪怕是下一秒就要死,他可能还是会忍不住回头确认自己的状况。 这是他们的强点,也是弱点。 因为易淮也会忍不住去在意另一个自己那边的情形。 易淮深呼吸了口气,被朱雀机关兽颠得有点想吐,但还是沉住气翻身,这一次他直接落在了朱雀的脖子上,而且时机找得很好,直接和朱雀的头面对面了。 但在他抱住朱雀的脖颈的那一刻,朱雀也是直接冲他低下头,张开了嘴。 火铳口暴露出来,易淮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就抬手,剑鞘鞘尾直接卡在了黑管口子。 薄柳的剑鞘是用天暮木做成,这种木头的特性能挡像火铳这样的热武器发出来的炮丨弹。 那一口火药被易淮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易淮感觉到朱雀很明显的滞涩了一下,他再度出手,剑尖直接刺到了朱雀的眼睛里,为了谨慎起见,易淮还将剑拔出来,再在另一只眼刺了一下。 朱雀往下坠,易淮微眯眼,突然计上心头。 燕奕歌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配合着出招。 因为朱雀机关兽坠机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提醒观红鱼他们。 好在他们也能意会到,第一时间就让开了位置。 朱雀机关兽就在易淮的控制下,直接撞上了巨型机关兽! 刹那间,木屑四溅,激起的动静也不小,不比那炸丨药在天上炸开时轻。 朱雀机关兽和巨型机关兽同时朝地面倒塌,在又一次的地动山摇中,易淮从尘烟中飞身而出。 他其实没什么事,但燕奕歌还是踮脚起身,在空中捞住了他。 易淮勾起唇:“没事。” 最多就是虎口因为卡住剑鞘把那火丨药堵回去给震得有点麻。 那巨型机关兽的防御过强,他们五人六个身体合力都不一定能攻破它的弱点,但朱雀机关兽却不同。 这么大的冲力,加上朱雀机关兽的材质大概率和它同出一源,差也只是次之,水滴还能石穿,更别说这不是水,而是水丨弹。 巨型机关兽终于停止了它的动作,几人都是呼出口气。 站在一片狼藉的岛上,默契地聚首。 青扬子拂了拂袍角,道:“我们到天山去借机关兽费了些时间,还好是赶上了。” 他有点无奈:“本想让顾直等我们一块儿,没承想他先到了蓬莱,信便追不上他了。” 易淮扬眉:“你算到了?” 青扬子嗯了声:“你们往临余启程时我便算到了。” 至于为什么不去信给易淮通知易淮,信给不给,易淮都得来外岛,他们的武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易淮也没在意青扬子没有提前预告,因为他也觉得没必要:“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勾起嘴角,开了句玩笑:“几位NPC,颁发一下任务吧。” 青扬子莞尔失笑,观红鱼和顾直没笑。 倒不是觉得这话冒犯了,只是天生不爱笑罢了。 青扬子道:“易公子直接去内岛就好。” 他看向倒在旁侧的机关兽,抬起手覆上那不知究竟是用何材质做成、能刀枪不入,甚至能抗下两个易淮所有攻击,只留下一点浅痕的外壳:“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青扬子又望回两个易淮:“想必易公子也有所察觉,这些机关兽有时会突然停下。背后操纵的人,似是想要我们的命,又似乎不想,仿佛两个人在拉扯一般。” “是。”易淮毁了两只机关兽,严谨点可以说是四个,这四个他都有感觉到,在他出招的关键时刻,机关兽都停住了动作,任由他将其毁坏。 青扬子道:“易公子到内岛时,便能得知答案了。” 他冲两个易淮拱手,没有多言,却又好似说了万千话语。 易淮无端觉得他这一揖,宛若千斤重。 第156章 (二更) 易淮和燕奕歌望着青扬子,没有言语。 青扬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直起身道:“易公子现在便启程去内岛吗?” “让我先缓口气。” 易淮呼出口气,靠着另一个自己撑着:“有点累。” 他这具身体,阎王追命才解没多久,就打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战。 着实有点疲惫。 青扬子便看向顾直,顾直示意:“跟我来吧。” 五人中,便只有他熟悉蓬莱。 顾直领着他们绕过废墟残骸,走了一段路,推开了一扇门。 因为这岛上荒草遍地,还长过了人的膝盖,所以易淮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些楼阁和宅院屋内都是积满了灰尘。 但没想到推开后,里面格外干净,仿佛今早才有人打理过一般。 易淮随意在蒲团上坐下,顾直又去推开了另一扇门,便见院子里停着一架飞行机关兽。 顾直说:“你们待会儿可以坐这个前去内岛。” 青扬子补充:“易公子,我们无法与你同行。” 易淮挪挪屁股转身,背靠上自己的臂膀,望着那架和送他们来外岛没有太大区别的飞行机关兽,嗯了声。 观红鱼并未落座,而是反手执着自己的红杖,在宽敞的屋内慢慢转悠。 她看不见,只能通过细微的动静去分辨哪里有东西。 在易淮旁侧还有一个巨大的屏风,木制的,对着易淮这一面没雕刻什么,但观红鱼绕到背后去,就摩挲到了点刻纹:“……和剑阁禁地里的壁画与文字是相似的。” 燕奕歌偏头看去,没有要起身去看的意思:“剑阁里的那些东西都出自蓬莱,自然相似。” 易淮懒懒道:“我是猜那些文字大概率是蓬莱的功法或历史…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蓬莱功法传下来的要求很严苛。” 他对青扬子和顾直说:“是吧两位。” 两人应声,青扬子慢声道:“是蓬莱的历史。当年我师父算出蓬莱有一死劫,恐会覆灭,故而便想将蓬莱的历史留下来。他让机关道前辈刻了文字印出来后,又有些后悔。” “蓬莱是这个世界一切的源头,好比话本里的天庭与人间。天上的神,执掌着人间的秩序,不该生出许多贪恋来,也不该有这般多的感情。所以他又让其余前辈不要将蓬莱的文字传下去,就让蓬莱的历史随着时间彻底消散。” 顾直打了水来,燕奕歌接过,先洗了一道杯子,再倒水运转内力给自己热了热。 易淮懒得动,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他只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是另一个自己喝完的。 喝过后,燕奕歌便默契地扶着自己起身。 “走了。” 燕奕歌拿起薄柳:“早点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对于蓬莱内岛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易淮心里有太多猜测。 好的不好的都堆在一起,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痛快。 . 蓬莱内岛是一座立于冰川上的孤岛,周围真的全是浓厚的白雾萦绕,易淮和燕奕歌落入了岛内后,视线才豁然开朗,甚至连冰川的凛冽都感觉不到半点。 太过神奇。 就是……落在岛上的那一刻,易淮和燕奕歌就同时因为岛上的各种机械而紧绷了一下。 好在这些似乎只是岛上的“工具”,类似于他们原本那个世界的各种生活设备,并没有要朝他们攻击的意思。 易淮看了眼围绕在岛外的各种机关,还有岛上的这些……蓬莱岛就像是一座机关岛,像是机械城,不过也没有说机械到蒸汽朋克的地步。 岛内还是有很多绿植覆盖,不过真的很像网游门派建模。 而且也像是莫报秋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活物。 只有些动物在岛上,没见着人。 他们从机关兽里出来,就看见一只狗样的机关兽跑过来,身上贴着一张纸条“跟我走”。 写得还是简体。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用简体字。 易淮稍扬眉,和自己牵着手跟着这只速度不慢的机关兽往里绕了会儿,最终在一个没有盖的亭台看见了一个跪坐在其中的……人。 可以说是人,但也不太像人。 “他”只有两条手臂,但却有四只手,从手腕处分裂出来了两只手。 而“他”的脸更是在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脸,看着很是瘆人。 易淮默默地停了会儿,突然明白莫报秋为什么会不想说了。 他数了一下,一共是二十九张脸。 也就在他数完后,跪坐在亭台里的“人”开了口:“别怕,我压制住了他们。” “他”的脸变为了易淮不算熟悉,却并不陌生的一张——朔风大神。 朔风说:“你这一路,想必也知道了很多的事,你看见我这副模样,也想必猜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淮轻声:“我原本那个世界出事故的那二十八个人的意识纠结在了一起,到了这个世界,也到了你的身上。” “是。”朔风的声音轻轻的,听着很温柔:“我们的记忆相通了,我从他们那知道了很多事……我很抱歉易淮,我需要先向你道歉。我之前有想要借由他们做点什么,想要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没想到我的力量和他们的意识纠集在一块儿,这二十八个人中,有一个人似乎是专门研究穿越时空的,反而还利用了我的力量。让我有短短一瞬到了你们那个世界。” “我的力量残留…影响到了当时怀着你的你母亲,导致你体内多了‘阎王追命’。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存在我的血液、毛发、皮肉甚至是骨髓里。” “我因为在你们那个世界出现了一瞬,遭到了你们那个世界的排斥,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偏偏你母亲当时就在旁边,她呼吸到了一点血雾……对不起。” 易淮一时间没出声,安静了片刻后,他笑了一下:“怎么说呢,得知不是有人嫉恨我父母到这种程度,我还挺开心的。” 燕奕歌和自己是同时轻出了那口郁结的气:“所以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总是控制不住他们吗?” “……是。” 朔风微垂眼帘:“我为我的贪心付出了代价,他们偶尔会掌控住我的身体,借用我的力量,也因此搭起了一个单向的桥梁,但放任他们继续下去,这个桥梁会变成双向的,两个世界会融合在一起…他们想要掌控世界。” 朔风的眉眼又柔和下去:“但这二十八个人里,也有不愿意这么做的,帮着我一同反抗,压制那些人。” “他”说:“你见过是非客了吧?是非客肯定没有与你说,他就是瞧见还有人在努力挣扎着,所以才答应帮忙。” 莫报秋确实没说。 “他”抬头看向易淮:“而现在,我需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彻彻底底地消失。这是唯一的解法。” 易淮望着“他”露出来的笑,两个易淮同时开口:“你需要我做什么?” “……继承我。”朔风轻轻地说:“代替我守护这个世界,成为新的见证者…你不是个贪心的人,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易淮没有说好不好。 他只是觉得,其实可能解决办法不止这一个。 “…是不是,你也可以选择将那二十八个人的意识转移给我,然后杀掉我?” 易淮问:“这是你最初问我能不能保留我的‘游戏数据’的原因,是吗?” 朔风眸色稍动,笑得更深:“是。但我留下你的第二个躯壳后,发现他居然又诞生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灵魂,我就无法下手了。而且你是一个人,却也不是一个人。” “他”望向天:“只要是有感情的,无论是人还是什么,就不能太孤独啊。” 朔风说:“我会用我最后的力量将所有的一切归位,你只需要继承我就好。你已经为我们这个世界做得够多了,这本就是我的失误,该我承担一切。” 易淮想了想,燕奕歌道:“我有一个问题,那我还能离开蓬莱吗?” 朔风莞尔:“当然,你只是继承我,并非成为我。蓬莱是我的根,但不是你的。” “最后一个问题……” “是长生不老。” 朔风提前预料道:“所以我说会很孤独。” 易淮又思索片刻,诚实道:“其实还好。” 他慢悠悠地:“我这个人吧,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长生不死什么的,不追求,但真遇上了,也觉得很好。” 他和自己对视一眼,勾起唇,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因为这样就不用考虑下辈子自己要怎么办了。” 朔风也轻轻地笑了。 于是朔风抬起了一条手臂,两只手同时伸出手指一点。 易淮腰间挂着的那枚剑穗上的红玛瑙便应声而碎。 岛内忽然起了一阵妖邪大风,胡乱吹得似乎要把人都吹风,将整个世界掀翻。 没有什么大场面,也没有什么奇幻绚丽的特效。 只是易淮和燕奕歌再睁眼时,燕奕歌放下了挡在易淮面前的手臂,易淮放下了下意识去抓住然后挡在燕奕歌面前的面具。 朔风就消失了。 第一滴雨就落了下来。 因为他们到蓬莱时,本就天色不早,所以进屋躲雨后,还得点一根蜡烛照明。 易淮看着燕奕歌直接一掌燃起烛台,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句诗。 但说出来却没有多少伤感,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感慨:“孤烛异乡人了啊。” 燕奕歌回头看向自己,刚想笑着说那我点两根,就注意到柱子上似乎贴着什么,易淮也跟着扭头,撕下来去看时,就见上头写着—— 【对了,在你们那个世界,祝福的话是这么说的吧?新婚快乐?——朔风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