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这个太监我承包了 作者:余生怀 文案: 荣华公主在敌国的冷宫凄凉死去,就因她信了劲武国皇子的甜言蜜语。死后重生,她回到十六岁那年,国强父皇宠,一切都未开始。 这日,孟苟来得准时,一如前世扬言要娶她。她视线一扫落在一人身上,那日敌军冲入都城,他战死在城下的身影叫她刻骨铭心。 “父皇,荣华昨夜将清白给了魏公公。” 孟苟:! 魏栖心道:没给钱还敢侮我名声,休想。 “回皇上,公主……”她走到他身侧塞了一沓银票,魏栖话锋一转,“……所言属实。” 孟苟:!!! 魏栖从十五岁起便会做一个梦,梦里他身中百刀战死在皇城下,于是他决定存够钱远离皇宫。 那晚宴席上荣华公主语出惊人,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从。 两人再遇时,荣华公主为躲匆匆赶来的孟苟靠近他耳边道:“只谈钱,不谈情?” 他十分配合地圈住她。“这是奴才做人的宗旨,谈情废钱。” 后来,她花式撒币,他卖艺不卖身。 不久,两国交战。他带兵灭了劲武国,回来却见荣华公主拉着新科状元在放风筝,笑容明媚。 哦,这该死的嫉妒,手里大刀蠢蠢欲动。 小剧场: 他捧着一叠半人高的纸币跪在她面前,“买公主跟奴才说话,一句一千两。” 她看着他笑,“不,我说一句,你烧一张。” 护国安稳一生的小公主x日盼钱财加身的假太 #架空,很空,一切作者说了算,别杠我# 一句话简介:收钱一时爽,烧钱火葬场 立意:锲而不舍,良缘可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绯絮,魏栖(靳誉) ┃ 配角:孟苟,梁砚书,梁钊,柳色,梁轻鸢,梁媛,梁淳,林琛,仇末 ┃ 其它:别人追你隔皇族身份,我追你隔几十万两 ================== 第1章 重生前后 劲武国,除夕夜。 白日肆虐的鹅毛大雪到晚间逐渐成了梨花瓣,零零落落,悠悠散散地飞着,蓦然,“嘭”,烟火在漆黑的夜幕里炸开,瞬间点亮整个天际,紧接着又是“嘭嘭嘭”几声,好不热闹。 皇宫里张灯结彩,各个角落都被喜悦笼罩着,风中似乎还能听到欢声笑语,唯独一个地方例外。那便是最北边的冷宫,而冷宫里住着天巽国的公主。 今岁今宵尽,明日便是新的一年。 梁绯絮紧了紧身上的单薄棉衣走出寝殿,一出门便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冷宫里本就破败,院子除了积雪还是积雪,厚厚的一层,约有十寸。她缓缓抬头,望着漫天的绒花伸出手,一触及细雪,指尖冰凉凉的。 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她和几个兄弟姐妹围在一起给父皇说吉利话,此时想来却像是遥远的前生,“咳咳咳。”她的脑子因饥饿和寒冷有些晕眩。 忽地,“吱呀”一声,冷宫大门被人打开,来人有二,一人穿着华服外披一件宽大的狐裘斗篷,另一人是太监,而他手上正端着托盘,上头有一壶酒,一个空杯子。 “六妹。”梁绯絮静静望着走在前头的那人,苍白干涩的唇瓣一动。 “父皇死了。”纤细的玉手拉下帽兜,露出一张贵气娇媚的面庞,颜若朝华,似乎是刚哭过,她的眼眶泛着红肿。 梁绯絮闻言当即一震,整个人失力一般地往后倒去,她使劲抓着残破的木门才勉强稳住身形,摇头呢喃道:“我不信……” “他是被你害死的。”梁轻鸢开口,一脸讥讽,面颊因气愤而颤抖着。 深吸一口气站直,梁绯絮颤声道:“轻鸢,父皇在哪儿,我要见他,我求你,带我去见他……” “姐姐想见父皇?”梁轻鸢往身侧太监手上一瞥,冷声道:“这是父皇为你选的毒酒。姐姐,你喝下之后兴许能追上父皇。” 她不可思议地瞧着梁轻鸢,轻声叹道:“我看你已忘记自己天巽国公主的身份了。” “你错了,天巽国的公主只有你一个,从小到大父皇只宠你和大哥。你知道么,父皇死前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陪在他身边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可他根本看不到我。呵呵。”梁轻鸢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大了些,然而很快便被院子里的风雪覆盖住,她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你看看我,如今过得多好,再看看你,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模样。父皇死了,他又这么宠爱你,不如你下去陪他吧。” “是我害死了父皇……死了也好……”梁绯絮自语着,她在冷宫里苟延残喘是因孟苟拿父皇威胁她,如今父皇不在了,她确实没脸继续活着。 若不是她轻信孟苟,天巽国不会灭,父皇也不会死。 又是一簇烟花在天际绽放,她拖着生无可恋的步伐走上前,拿起斟好的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口,见血封喉,她只觉无形中有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掐得她喘不上气,随后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里。 闭眼前的一刻,她在迷迷糊糊中又看了离开皇城的那一幕。 当日,劲武国的大军直破都城冲入皇宫,宫内人逃的逃,死的死,魏栖一人带着数百名禁军在皇城下杀敌。 她被孟苟强拉出城门时正好撞上魏栖的背影,直立在尸体堆里,他身中百刀,那身藏青色的太监服被鲜血染成了暗色,领口的白衣上也成了刺眼的红,他右手握着一把剑,以长剑支撑身体,身躯格外地伟岸。 满地粘腻的铁锈味醺得她想吐,她永远忘不了和他对上的那一眼,那道眼神很熟悉,仿佛印在记忆里的某一处,刻在骨髓里,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魏栖早便死透了,然而那双清澈如星光的眼睛还睁着,跟活人一般,嵌着一缕期盼,凌乱的发丝随风拂面,直至见到她,他的眼睛才缓缓闭上。 每当忆起这画面,她的心便会隐隐作痛。 他们有缘相遇却无缘相知,碧落黄泉,但愿相忆。 小雪渐渐大了起来,风一吹,越来越密。 * 冥冥中,梁绯絮的魂魄离开躯体,在虚空里一直飘,一直飘,她以为自己会去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可她没有,孤魂不知入了什么轮回镜,走过一片黑暗后豁然开朗。 看着面前熟悉的景物,她心头一酸,是天巽国的皇宫,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再近一些,灵素宫小门被人打开,而悄悄溜出来的那人正是自己,十二岁的自己。 她对十二岁的记忆大部分都很模糊,仿佛被人强行抹去了一般,但她那时也不在意,毕竟许多事情时间久了也会淡忘,她只是忘得早一些而已。 一见到她,她的感知便与她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母妃死后的几日,她心底难过,不想同父皇说,也不想跟哥哥和柳色说,于是便一人溜出了灵素宫散心。 天阴沉沉的,她漫无目的地在石子路上走着,心情压抑,无意间走到了一处贵人住的殿宇。 “东西就是你偷的,藏哪儿了!”鞭子打在□□上的声音伴随着尖利的人声一块响起,让人从心底里发麻,皮开肉绽的场景宛如近在眼前。 随后是一道少年声音传入耳中,坚定有力,“奴才没偷东西!” “给本宫打!狠狠地打!”女声响得突兀,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又是一道鞭打声,这一声似乎比刚才那道更甚。“东西藏哪儿了,还不老实招来!” “奴才没偷!”少年的声音也更响。 她停下脚步,望着声音的来源处皱眉,两手紧握,纠结着要不要去救人。 “叫你嘴硬!”“啪啪”连续两鞭。 少年依旧硬气,咬牙道:“没偷!没偷!” “住手!” 梁绯絮出声的同时,十二岁的她也出声了,负责鞭打的两名太监见荣华公主过来赶忙下跪行礼,院子里的女人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随着视线的移动,她看到了长条凳上的小太监,那张脸,赫然是魏栖。 少年时的魏栖。 他双手被绑在长条凳上,人跪着,浅灰色的长衫上满是血迹,被鞭子打烂的衣物黏黏糊糊地贴在肉上,惨烈至极。 她一步步走近,他闻声抬头。 便是这样的眼神,看得梁绯絮一怔,仿若蕴满山涧灵气,里头尽是百折不屈的坚毅,还有几分天然的傲气。 她原本不记得自己和魏栖有什么交集,倘若非要说说对他的印象,那么她会说,他好看地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即便在皇宫这个美人聚集的地方亦是如此。 现在她明白了,这便是她忘记的相遇。原来她和魏栖认得,只是她忘了他。 后来,她救了他,特地去太医院里拿药给他治伤。他没偷东西,是那贵人见他长得好看便想调戏亲近,他生硬拒绝,这才有了院子里那一幕。 之后的日子,她经常来找他,有时候会聊聊自己的心情,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就这么默默坐着。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直到某一天她忍不住了。 “我想求父皇让你来灵素宫当差,你愿意么?” 少年眼神一动,猛然抬头,俊秀的面庞晕了红。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她便被人绊了一脚,直直往前摔了过去。 * “公主醒了!” “嗯……”梁绯絮沉吟一声睁开沉重的眼皮,面前的一切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熟悉的金丝帐帘,熟悉的祥云被褥,是她的寝殿。 柳色那张圆润微肿的脸徒然映入眼帘,她正惊喜地瞧着她,半个人跪在榻前,姿势莫名滑稽。 “柳色?”她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你不是死了么?” 柳色委屈地吸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原来公主盼着奴婢死,是,都是奴婢没拉住公主,一切都怪奴婢……” 她哭得起劲,梁绯絮却觉得全都不对劲,她不是死了么,不是在回忆十二岁么,怎么又到灵素宫的寝殿里了。 等等,她怎么觉得这死前的梦有点真,嗓子疼,疼地真切。 梁绯絮倏地坐了起来看向梳妆台上的黄历,乾元二十二年? 她使劲给了自己一巴掌,“啪”,清脆的巴掌声惊地柳色一下子停住了哭声,一滴泪刚好渗出眼眶,似泣非泣,更衬得她那双杏眼水灵动人。 “嘶,真疼,不是梦,这不是梦……”梁绯絮摸着面颊自语。 柳色侧头小心翼翼道:“公主,你为何打自己,莫不是在水里中了什么邪气。” “我,我还活着,我居然还活着……”她回神后一把拉过柳色抱住,抱得紧紧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还活着,准确说是重生了。 “公主……”柳色被梁绯絮抱得云里雾里,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两只手僵在了半空中。 半晌,梁绯絮按着她的双肩问:“柳色,我昨日是不是被六公主推进了池塘里?” 柳色怯怯地瞧着梁绯絮,公主的行径为何如此诡异,“是,说来也怪奴婢……” “不怪你,我倒要谢谢她了。”梁绯絮眯起眼,没想她会重生在十六岁这年,一切都未开始,孟苟没来,她的国家没灭,她依旧是最受宠的五公主。 前世她忍梁轻鸢多次,而今世她不仅要反击,还要送她几字。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通传音,气息悠远绵长。 “父皇……”听得梁钊过来,梁绯絮禁不住眼眶一红,她在劲武国的冷宫里待了一年多,期间一次都没见,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在梁轻鸢嘴里,他去了。 第2章 隔世初见 房门一开,梁钊踏着日光而来,身躯凛凛,明黄色的龙袍似乎撒了层薄薄的金光,他眉梢眼角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不复往昔俊美,可帝王之气却隐于其间。 “絮儿。”梁钊撩起衣袍一角在床缘边坐下,面对脸色苍白的梁绯絮,他是掏心窝地疼。 “父皇……”隔世初见,梁绯絮仰脸直直盯着梁钊,鼻尖酸地厉害,出口的声音因哽咽而喑哑,她忍不住扑进梁钊怀里,一声声喊得委屈,“父皇……父皇……” “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梁钊也没料到一向懂事的女儿会哭成泪人,愣了片刻后环着她软言安慰。 柳色低垂螓首在一旁站着,时不时往榻上瞄几眼。 “不哭了啊,你再哭父皇便要心疼了。”梁钊扶着梁绯絮,温柔地拭去她面上横流的泪珠,“怎么哭得跟小花猫似的,眼睛都肿了。” 梁绯絮低声抽泣,双肩微微颤抖,她抬眸定定地瞧着梁钊,好一会儿才破涕为笑,“……絮儿太久没见父皇了。” “傻女儿,父皇答应你,以后日日来瞧你一遍,就怕你觉得烦。”梁钊瞧着梁绯絮又哭又笑的模样摇头,左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他这几日忙于处理越州水灾的事没来得及顾她,昨日一听她落水差点将手里的奏章甩出去。 “絮儿不觉得父皇烦。”她徐徐擦着面上的晶莹,一忆起梦里的魏栖便想跟父皇讨了他,他如今该有资格来灵素宫当差了。 老天垂怜让她从来一次,她如何能不改写前世。 “皇后娘娘驾到,六公主驾到……”门外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将梁绯絮即将出口的话又给压了回去。 一听梁轻鸢的名字,梁绯絮眼中的温情泪意须臾一收,全然化成恨意,她前世害自己多次,自己看在她是亲妹妹的份上诸多忍让,其实这些倒也罢了,可她最后竟不顾父皇死活执意嫁给孟苟,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絮儿?”梁钊见梁绯絮眸中渗着几分恨意,心中便对昨日之事有了大概。 “父皇,母后来得真是时候。”梁绯絮幽幽道,她当然清楚李皎凤为何而来,毕竟后宫里没人会比她更喜欢粉饰太平,梁轻鸢虽不是她所生,可她待梁轻鸢却比待自己好,至于为何,全因她的母妃秦初。 “哐”,殿门被打开,冷风随之而入,李皎凤着一身赤金凤服款款踏入殿内,仪态端庄面容温婉,梁轻鸢则低头轻移莲步跟在她身后。 “臣妾见过皇上。”李皎凤矮身施了一礼。 “儿臣见过父皇。”梁轻鸢依旧低着头。 梁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绯絮醒了?醒了便好。”李皎凤笑着拉过低头不作声的梁轻鸢,柔声当起了和事佬,“皇上,昨儿都怪轻鸢,说来是她没拉住绯絮,她心里头也自责地紧,一夜未眠,早起便央着臣妾来灵素宫看望。” 好一个没拉住。梁绯絮侧眸,眸中嘲讽正盛。皇后这话说得门道深,不仅直接摘了梁轻鸢的过错,还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担忧姐姐的好妹妹。 忍一时被小人得寸进尺,退一步被敌军吞并国家,去他的姐妹情深。 “原来六妹如此关心我。”梁绯絮心头哂笑,状似虚弱地偎进梁钊怀里,“父皇,儿臣落水之事确实跟六妹毫无干系。” 梁轻鸢稍稍抬头,面上僵硬的关怀之色还未消散,眸中漾着显而易见的讶异。 还未等她开口,梁绯絮接着又道:“父皇,你千万别怪六妹,怪只怪儿臣昨日不该出门。是儿臣刚好在花园里遇见六妹,我们刚好一道走近池塘,六妹刚好伸出脚,儿臣刚好没瞧见,一切都只是刚好而已。”每说一个“刚好”,她的语气便会重一分。 “你!”梁轻鸢抬头正要说话,撞上梁钊寒了半边的龙颜复又低下头去,她浑身一凉,随即跪在地上小声道:“父皇,儿臣没有……” 梁钊冷眸厉声道:“你没有什么?没有推絮儿还是没有伸脚?” “儿臣……儿臣……”梁轻鸢被梁钊这一声问得惶恐,来时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她死死抓着衣摆,求助似的看向李皎凤。 “皇上莫要动怒,龙体为重。”李皎凤走了几步在床榻边坐下,她伸手欲拉梁绯絮,“咳咳咳”,梁绯絮借着咳嗽将放在被褥上的手捂到了嘴边,李皎凤不动声色道:“皇上,轻鸢年纪还小……” “十五岁,不小了。”梁钊眉骨耸动,觑向梁轻鸢的目光愈发森寒,“轻鸢,这不是你第一次犯错,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你母妃不教朕来教。你有意加害荣华公主且不知悔过,朕罚你去佛堂禁闭,一日不得进食,抄五日佛经养养心性。” 李皎凤见梁钊真动了气便不再说话,她默然瞧着梁绯絮,心底油然浮起一抹困惑,她以前素来好说话,今日是怎么了。 “儿臣领罚,愿皇姐早日恢复。”梁轻鸢忍着一肚子怨气说完场面话,随后起身退出寝殿。 “朦妃真是将她宠坏了。”梁钊望着梁轻鸢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娇母更败儿,“絮儿,朕还有事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皇后,你与朕一道走。”梁钊起身,面上喜怒不明。 柳色等寝殿门关上才捧着药碗走近塌边,眨眼喜道:“公主这次做得好,就该让她涨涨记性,虽说还是便宜她了。这是刚熬好的姜汤,公主快趁热喝。” “不急,日子还长。”梁绯絮皱眉接过青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 殿门开了不少次,冷风贯入地多,柳色拿过铁钳拨着盆里的炭火轻快道:“姜汤里太医加了安神药,公主想睡便睡吧,奴婢守着你。” * 迷迷糊糊中,梁绯絮又梦到了十二岁的自己,梦境里还是那日,她问魏栖的那日。 “嗯。”少年重重点头,眸光坚毅仿若发誓一般,多余的话也没有。随后,两人并肩坐在皇宫的最高处看落日。 年少不管情一物,归来擦肩人陌路。 画面一转,数九寒天里,风雪再次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皇宫满点素妆。 宫里的太监分为四等:一等专门伺候皇上皇后,着暗红色衣物;二等伺候嫔妃皇子,着藏青色衣物,三等伺候没有官阶的后宫女子,着瓦蓝色衣物;四等太监做杂务,着浅灰色衣物。 魏栖当年是个四等太监,按照规矩根本进不了灵素宫当差,他若一定要去,那必须先去炼狱训练营里待三到四年,考核通过后才有资格伺候皇子。 炼狱训练营分为明部和暗部,明部训练太监,暗部训练暗卫。 他去的那天,她亲自送他。 那天雪下得格外大,她站在台阶上目送他走进训练营,少年的背影清瘦挺拔,他进门前一刻回头对她说了两字。她听不清,或许他根本没说出声,又或许他的声音被风雪覆盖了。 之后的画面一片模糊。 那日,魏栖在灵素宫门口等候差遣,她经过他身畔时走得目不斜视,却在见到孟苟时露出灿然笑意。 不……她不想靠近孟苟,可身体不由自主,怎么也控制不了。她想回头,想知道他当时究竟怀揣了什么心情见她,皇城下那最后一眼又有多少复杂。 梦里经年,一直睡到午后,梁绯絮才转醒。 “公主方才做了什么梦,笑得可甜了。”柳色凑近她问得俏皮,哪个少女不怀春,何况此时正值初春。 梁绯絮下意识摸上面颊,她嗔怪地瞪了眼柳色,恼道:“胡说,我没笑。”她该难过才是。 “行行行,公主说没笑便没笑。”柳色撩起软绒帐帘挂好。 “柳色,我,想出去走走。”她眼下只一个念头,见他。 “好,奴婢伺候公主洗漱。”柳色打开衣柜拿了件红裳过来,“公主穿这件吧。” 瞅着那刺眼的颜色,她心底无来由沁出一阵阵的厌恶,还记得孟苟曾说过一句话,她穿红衣的模样最美,美得叫他魂牵梦萦。“换素的,我不想穿红衣,今后也不想再穿了。” “这可是公主最爱的玉殿春,前几日刚做的,公主厌了?”柳色捧着衣裙不解,秀气的柳眉蹙了起来。 “厌了。” “哦。” * 初春,积雪消融,千万枝头生嫩芽,新燕自天边归来,风还是冷的,柳色怕梁绯絮畏寒便准备了一件雪裘斗篷。 梦里如何终究是梦,真要见魏栖,梁绯絮只觉紧张,她两手拽着衣袖紧捏,生生捏出不少褶皱。 “公主,我们这是去哪儿?”柳色侧头问。 梁绯絮随口道:“随便走走。”她左顾右盼寻找着魏栖的下落,也不知他在哪个宫当差,该不该问问柳色。 “盘子摆错了一个,你们会不会做事?还不下去领罚!” 这声音……是魏栖。 她翘首望去,与前世不同,他眼下穿了一身暗红色太监服,身形未变。他的背影大概是她记忆里最深的东西,刻骨铭心,比这初春的景还深。 “公主。”柳色见梁绯絮发愣便喊了一句,她不理,她再喊,“公主!” “啊。”梁绯絮慌乱回神,目光闪躲,有种被人窥探心事的窘迫,她耳尖一红。 柳色顺着梁绯絮的视线看去,“那不是魏公公么。” 魏栖在一群小太监中很是起眼,不论身高还是长相,风骨绝俗,比起那些大臣家里的公子也不差,可惜是个太监,还是个贪财的太监。而他向来贪得理直气壮,会让人产生一种你给了钱还要看他脸色的错觉。 望着魏栖教训人的模样,她有些出神,他跟记忆里的魏栖不大一样,记忆里的他沉默寡言,今日这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还真叫她不习惯。“柳色,你跟我说说他。” 他如何成了一等太监,前世不是二等么。 柳色语带鄙夷道:“魏公公有什么好说的,见钱眼才开,大总管都不敢这么贪,不过皇上倒是喜欢他,专门要他在身边伺候,还把翻牌的事交给了他。哼,宫里这些嫔妃娘娘便天天巴着他,塞的银子不知有多少。” “是么?”梁绯絮惊了,他这,和前世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去把殿里那些不要的东西拿出宫换银子。” “啊?”柳色瞪大眼睛,“公主要做什么?” 梁绯絮沉下脸,她脑子也里存了不少疑问,“只管做便是了。” 柳色闷闷应下,“是。” “绯絮。”一道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哥!”梁绯絮双眸一亮,回身一头扎进梁砚书怀里,前世他亲自上战场杀敌,她都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 梁砚书被梁绯絮忽如其来的拥抱整蒙了,俊美白皙的面庞整个呆住,“你这……怎么了?” “没怎么,见着大哥开心。”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况且他们还在外头,梁绯絮意识到这动作不妥便松开了梁砚书。 “傻妹妹,大哥正要去灵素宫瞧你。”梁砚书抚着梁绯絮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她这一抱可是勾起了他满腔的兄长之爱。“你昨儿落水,身子没事了么?” “没事了。” 这时,魏栖领着一排小太监经过,见梁砚书与梁绯絮在便下跪行礼,“奴才见过太子,五公主。” “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梦里厚二分,调子却软三分。梁绯絮心下一跳,偷偷朝魏栖看去,眸中带着几许期盼之意,她在等他抬头看她,可他行过礼后便领人离去,一眼也没瞧她。 梁绯絮:“……” 他不记得那些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他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我? 男主:她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 第3章 解开心结 身后那道视线如芒在背,半是熟悉半是陌生,激得魏栖越走越快,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皇宫深处。 待心头那股子压抑缓缓消散,他忍不住回了身,古井无波的眸子浅浅沉下。记忆在眼前打马而过,他与荣华公主见面次数不少却不曾有过金钱交易,以往不见她多看他两眼,今日此番行径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 莫非……暧昧的念头一起,魏栖连忙打断思绪,想什么呢,他该想的是如何多存点钱,存够钱便离开皇宫,至于荣华公主的心思,与他何干。 理清思绪顺道坚定内心,魏栖一甩拂尘继续往前走。 “绯絮,看什么呢?”梁砚书伸手在梁绯絮面前晃了皇,她怎么呆傻了,莫不是落水后脑子里进了东西,一想到这儿他随即黑下脸,万分责怪地睨了柳色一眼。 柳色被梁砚书那一眼瞧得不禁瑟缩一下。 “没看什么,恍然觉得物是人非罢了。”梁绯絮垂下眼帘自嘲,她心头堵得厉害,还未酝酿好的朦胧情意一下子被魏栖的无视扫了个精光。 梁砚书调笑道:“你这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退婚了,妹妹莫慌,大哥定给你找个天下间最好的男儿做夫婿。” “噗呲”,梁绯絮好笑地瞧着梁砚书,母妃秦初只生了他们二人,而他们兄妹俩感情自小就好。梁砚书天性单纯,按理说不大适合做太子,可他是长子,而皇后李皎凤连生三个女儿偏偏生不出儿子,父皇便立了他为太子,按照规矩过继给了李皎凤。 太子自然不好当,梁砚书从六岁起便住进了东宫,不与其他皇子一道上课,由太傅单独教导,一日里的十二时辰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大哥,你今年二十了,二十,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你这般年纪孩子都能上学堂了,你却连个心仪的姑娘都觅不到,不该反思反思?”他方才拿自己调笑,梁绯絮便还嘴揶揄了一句,特地加重“二十”那两字。 梁砚书面上一窘,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这个姻缘,一般是天定的,可遇而不可求,说不定我哪天便遇到了。”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荣华公主。”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来人,是白茯,李皎凤的贴身宫女。 白茯躬身一板一眼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为您物色了几位太子妃人选,请您过去瞧瞧。” “果然姻缘可遇而不可求,这不就来了么。”梁绯絮捂嘴笑道,她虽不喜李皎凤,但明面上的礼数还是会给,“大哥你快去吧,叫母后等急了可不行,说不定几位姑娘也急。” 梁砚书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还敢取笑我,看父皇给你赐婚时我怎么掰回一局。这里风大,你快回灵素宫。”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想不到皇后娘娘如此上心太子妃的事。”柳色望着梁砚书百般为难的背影偷笑。 梁绯絮侧头,佯怒道:“多嘴,我吩咐你的事还不先去办了。” * 柳色离去后,梁绯絮带着两名宫女往回走,她出门的本意是想见魏栖,如今见到了自然要回去。走着走着,她遽然停下步子,雪裘斗篷下摆款款轻摇。 广阳宫,二皇子梁淳的住所。 父皇嫔妃众多,子嗣却不多,她上有两哥哥、四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前世敌军冲入都城直捣皇宫,她记得打开宫门的那人,清清楚楚,正是二哥梁淳。 既然要阻止天巽国覆灭,她要做的大致有两件事,一让孟苟滚回老家,这点至关重要。倘若她没记错的话,距离他到都城还有七八天左右。二让宫内那些心思不纯的人没机会卖国,这是其次,而梁淳和梁轻鸢首当其冲。 说起二皇子梁淳,其实梁绯絮对他没多大印象,细细想来也只在宴席上见过面,他们私下不曾往来。棋妃去得早,梁钊对梁淳也不上心,所以他在宫内的生活可想而知。 她前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梁淳会主动打开宫门迎接孟苟和敌军,难道就因宫里人背地里笑他么?他恨尽所有人,要整个皇宫给他陪葬? “总算能交差了,我可真不愿来广阳宫送饭。”前头有俩太监拎着食盒走出广阳宫,一路阴阳怪气地编排梁淳。 “你还别瞧不起二皇子,他再怎么不得宠也是日日好菜好饭伺候着,比咱俩强多了。” “胡说,咱俩说话可不结巴,许是皇上觉得他是个残废便不管他了。”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议论皇子,梁绯絮实在听不去了,气得满肚子火,她匆匆上前喊道:“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皇子!” 两太监回头一看梁绯絮,吓得立马跪地求饶,边磕头边道:“奴才该死,求公主饶命。”荣华公主最得皇上宠爱,他们还不至于不懂这个理儿。 “嘴巴不干不净,还不去,魏公公那儿领罚?”梁绯絮板着脸,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前世若遇着这事还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世她不想。 “是,奴才们这便去魏公公那儿领罚。”这两人如获大赦起身便走。 哼了一声,梁绯絮提起裙摆踏入大门,梁淳地位是不高,可怎么说也是堂堂正正的二皇子,然而这广阳宫里却没多少人伺候,干净倒是还算干净,只是冷清地紧。 主屋里没太监也没宫女在旁伺候,梁淳此时就坐在饭桌边,他低头愣愣地瞧着桌上的饭菜,视线呆滞,整人跟放空了一般。 这么早用膳?“二哥。”梁绯絮出声。 梁淳的视线默默从饭菜上移动,缓缓对上梁绯絮,她今日穿了件素色衣裙,跟往日艳丽的红不同,但他觉着她淡妆浓墨皆相宜。“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与正常皇子不同,梁淳是个结巴,他今年也十六岁,比梁绯絮只大七个月。往常他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便会集中到他身上,多半嘲弄,还有小半看戏。加上他长得比一般男子矮小,跟姑娘家差不多,那合起来真是自卑到了极点。 她看着一直低头的梁淳不语,心底翻涌的情绪依旧复杂,毕竟他前世做了那样的事。 梁淳应了声后便陷入沉默,视线也跟着低下,他是打心眼里不想说话。半晌,他开始动手吃饭。 他这模样倒是怪可怜的,梁绯絮心有不忍,身子一矮坐在了他对面,“二哥,我跟你一道吃吧。” 梁淳手上动作一顿,脑袋轻轻地点了一下。结巴这事已成了他心里的一个死结,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示。 “二哥,这些菜好吃么?”梁绯絮拿起饭碗随意夹了一筷子,她偏头看向梁淳,从进门到现在,他就只看了她一眼,随后便低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比前世的魏栖还寡言。 “嗯。”又是一声熟悉的回应。 她不由暗忖,他是不是因着结巴不好意思说话。“二哥,这里就我们俩人,没事的,你说,我听着,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听,你一直不说,日子久了一定会忘记如何说话。” 梁淳闻言身子颤了一下,此刻本就安静的主屋顿时更静,静地有一丝艰涩,就在梁绯絮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又应了一声。 “二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不准用嗯,用其他字回答我。”梁绯絮试探道,她记得李皎凤一直不让梁淳跟太子一起上课,只准他在广阳宫里上课,这便断了一条梁淳跟人交谈的路子。 若前世梁淳做出那举动是出于报复,那么她得医好他的心结,能掰回来就掰,掰不回来便让父皇决断。 她一向不喜算计别人,可有些东西还真身不由己。 “嗯。”梁淳又只嗯了一声。 “二哥觉得我好看么?两个字回答。”打定主意,梁绯絮开始试着解梁淳的心结。 梁淳咬了咬牙,手中将筷子捏地死紧,他面上一派僵硬,似乎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说,该不该说,或者该怎么样开口才能让自己不结巴。 许久,仿佛是考虑好了,他没看她,单单说了一字,“美。” 她单手托腮看他,“我想听好看两个字。” “……”梁淳看起来颇有些为难,嘴巴半张着,费力地说,“好……看……” “二哥也好看,我以后有空就来陪二哥吃饭好不好?”梁绯絮笑盈盈地望着梁淳,面庞明艳鲜活,若是他们俩关系好了,她说不定还能将他的极端念头掰回来。 “好。”梁淳这才抬头正视梁绯絮,她长得真好看,可惜跟自己不亲。曾几何时,他也想像一个哥哥那样宠一宠这几个妹妹,然而她们都不爱跟自己说话,怕是嫌弃自己。 他原本打算这顿饭吃完后便了结自己,可她一来,他又不想了。 第4章 初次交锋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梁绯絮走出广阳宫时,面前初春的景色已被暮色掩去,斜阳余晖返照,晕染着红墙金瓦。 她立在原地眺望远处的落日,心里头还真有些不甘,梁淳她都不怕,魏栖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她方才让那俩太监去魏栖那儿领罚不就是想找机会见他么。 “公主。”柳色从对面快步走来,面上浮着气息不稳的红。 她一把拉住她问道:“一共卖了多少钱?” 柳色拍着胸脯喘了几口气,如实回道:“奴婢不知公主要多少银子便随意拿了几件古董托人出宫卖,目前只有一万两,还有五件没卖出去,小桂子说卖完一并将钱给奴婢。” “一万两?应该够用几次吧。”梁绯絮敛眉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她给魏栖送钱算不算报恩。 “公主,你究竟想做什么呀?”柳色此时还不清楚梁绯絮的打算,唇角往下一撇。公主自落水醒来后处处透着古怪,叫她拿不准。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柳色,你知道魏公公一般在哪儿么?”梁绯絮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他现在是一等太监,大多时间都跟着父皇,其他时间便不得而知了,或许在监栏院,又或者他有自己的府邸,她前世并没接触这些自然不懂。 柳色抿起嘴,眨巴着杏眼瞧梁绯絮,“公主好端端的怎么问起魏公公了,有事求他帮忙?难怪让奴婢去卖东西。要奴婢说,公主在宫里最得宠,求魏公公不如求皇上。” “有些事只有他做得,你年纪小不懂。”梁绯絮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既然你不清楚便回宫去,我自己找。” “公主别赶奴婢,奴婢说便是了。”柳色委屈地噘起嘴,不情不愿道:“魏公公若是没事该在司礼监。” “嗯。”梁绯絮整了整斗篷,装模作样道:“我方才让编排二哥的两小太监去他那儿领罚,现在去瞧瞧他如何处置的。” 柳色闻言更是一头雾水,“公主何时管这些事了?” “刚刚。” * 行至司礼监门口,梁绯絮抬手示意看门太监噤声,先前那两太监的背影直入眼帘,其中一人正谄媚地奉上一锭银子。 “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还请魏公公笑纳。” 魏栖一手搭在案上,凤眸微抬,冷冷道:“就这么点儿?” 梁绯絮:“……” 那名太监咬牙再奉上一锭银子,哑声求道:“这两锭银子乃奴才全部家当,请魏公公通融。” 魏栖瞧也没瞧那一锭银子,淡淡道:“既是公主亲自开口,杖责二十你逃不了,顶多免去十杖。来人,将这两人拉下去受刑。” 眼角余光无意瞥见门口那道亭亭而立的倩影,魏栖连忙起身迎接。“奴才见过五公主。” 青年一来,她只觉视线一暗,眼前的男子头戴软巾帽,一身暗红色太监服衬得他面如皎皎新月,飞眉如岱长入鬓,鼻梁直挺,一丝阴柔之气嵌在五官之中恰到好处。 他模样没变,性子倒是变了。 “公主。”柳色见梁绯絮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魏栖脸上不动便拉了她一下,公主这忘情的模样怕不是看上魏公公了。虽说魏公公的脸好看,但他是太监啊。 “咳。”梁绯絮尴尬地收回视线,侧身往外头惨叫的两太监看去,“免礼,魏公公方才在做什么。” 魏栖垂首答道:“公主让这二人来奴才这儿领罚,奴才方才自然是在罚他们。” 她直截了当道:“为何要收钱?” “公主没说要如何罚他们,奴才便自行做主了。”魏栖顿了顿,说得自然,“至于为何要收钱,那是他们自愿。” 狡辩。梁绯絮蹙起眉峰,不悦道:“你这是……” 魏栖抬头,目光如秋水流动一般对上梁绯絮。秦初是都城里有名的美人,梁绯絮的长相自然不差,可以说是八位公主中之最,可惜他对美色向来不感兴趣,一来自己是太监身份,二来钱最踏实。 对上他那双熟悉的眸子,梁绯絮心尖一抽,她别脸不假思索道:“贪污受贿!” 他显然没料到梁绯絮会说这词儿,恭恭敬敬道:“公主怕是对天巽国的律例还不熟吧,贪污意为官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动用公款,而受贿指接受对方为谋取不正当利益所给予的财物,奴才自认这两样都不占,何况是公主要他们来奴才这儿领罚的。” “你!”梁绯絮被这一席话堵得语塞,灵秀的双眉往下一压。他今世不仅嘴皮子溜,还一堆歪理只看钱财。前世那绝俗的少年被钱污了,眼前的魏栖整个人满身铜臭味。 魏栖再次低下头,“公主莫要置气,是奴才该死,奴才下次一定听公主吩咐。”末了,他又好心补了一句,“这司礼监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公主还是请回吧。” 牙关紧咬,梁绯絮气极反笑道:“魏公公,本宫问你,你是否收了钱便会为对方办事?” 魏栖当即一愣,意有所指道:“奴才并不是任何事都做,得看价值。” 她气恼地瞧着他道:“本宫要买一个人承担一项罪名。” “谁?” “你。” * 夜色一落,宫灯悉数亮起。 回灵素宫的路上梁绯絮格外沉默,她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自己跟魏栖的对话。今世的魏栖跟前世差太多,她都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怎么是这样的,半点没前世的好。整人都就跟掉进钱眼里似的,哪里还是梦里那个坚毅的少年,也不是战死在皇城下的魏栖。 越想越气,梁绯絮不由哼出了声。 “公主这是怎么了,从司礼监出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被魏公公气着了?”柳色问。 她回得毫不犹豫,“是。” “奴婢就说不该去找他,公主还不信。公主,你最后说的那话是何意思,魏公公脸色都变了。”柳色对那话可是好奇,毕竟能让魏公公变脸的人不多,何况这人还是她主子。 “没意思。”几日后孟苟要来,她哪儿能不提前做点准备。 说起来,她前世久居深宫没见过什么男人。孟苟爱说花言巧语,加上他长得俊俏,自己便被他哄得团团转。 原本他们俩婚期未定,自己也矜持,然而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在母后的宴席上喝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孟苟怀里,衣服是没脱,可这也算是事儿了,于是父皇不得已下旨赐了婚。 如今想来,前世的蹊跷事还真多。 * 灵素宫。 梁钊早已等在主屋内,宫内婢女全低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父皇。”梁绯絮进门一瞧便明白事情始末,她柔柔地喊了一声。 梁钊一见梁绯絮回来面上乌云四散,语带责备道:“身子还没好利索便出去吹冷风,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父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保证没有下次。父皇别生气,生气也对你身子也不好。”梁绯絮讨好地挽着梁钊坐下。 “去哪儿了?”梁钊可没那么好糊弄,直直看着她道:“朕听说你去了司礼监,所谓何事?” 梁绯絮神态自若道:“躺久了难受便出去走走,儿臣这一走不仅去了司礼监还去了广阳宫。父皇,你有多久没见二哥了?” 梁钊神情一顿,不自在道:“你提他做什么?” “儿臣知道父皇宠我爱我是我的福气,所以见二哥日日一人用饭心下有些难受。”梁绯絮拉住梁钊的手继续道,“他说话还是那般,不见好,母后还不准二哥去学堂与其他人上课。说话不利索难道不是该多说说么,广阳宫里没几个能说话的人,他又不爱出宫,怕是再过几年便忘记如何说话了。” 梁钊闻言默然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多年来对几个子嗣的宠爱确实有所偏颇,梁绯絮和梁砚书是秦初所生,他便将父爱全给了他们俩,其余的只有零头,至于梁淳,他母妃死得早,人也不会来事,他自然对他不上心。 “絮儿,你特地跟父皇说这些是何用意?” 她提起裙摆跪在梁钊身前恳求道:“絮儿想求父皇让二哥去学堂上课。” 梁钊瞧了她半晌,面上露出一丝欣慰之意,“看在你懂事的份儿上,准了。” “谢父皇。” 第5章 不由自主 接下来的三日,梁钊勒令梁绯絮在宫内安心调养身子,补药喝足。 第五日,梁绯絮恢复如初便去宫内学堂上课。 太子有太傅单独授课,其他皇子及皇亲国戚的子女则在宫内另开学堂,女子与男子分开,各在左右两侧,由朝中几位大学士所教。 梁绯絮前世做公主做得小心翼翼,便是因她最受梁钊宠爱,她怕别人说自己恃宠生娇,以至于平日能大度则大度,结果这大度被人认为是好欺负,学堂里的同辈总联合起来排挤她,其中又以梁轻鸢为首。 重来一世她倒是想通了,她荣华公主就是皇宫里最受宠的公主,谁要大度。 上午主教琴棋书画之类,下午只有一节德礼或闺房课,结束后便是自由时间,按照规矩,他们上十日学休一日。 日升第一课由李庚教授书法,堂中寂静,只留少许白麻纸移动声。 “大家写字时必须注意握笔的姿势,大拇指按压在食指与中指间……” 手捏紫毫笔,梁绯絮一笔一划照着字帖临摹,起初还算心平气和,笔走平稳。然而不巧的是,她摹着摹着摹到一个“栖”字,脑中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魏栖。 他前几日那番言辞真叫她气恼,心里只有钱。 李庚摸着胡子巡视堂内各人,几次点头表示满意,却在走到梁绯絮身侧时一顿,“五公主,你这写的是什么。”他俯身拿起梁绯絮面前的纸张,刚开始还是临摹的字,后来便只有两字,力道逐渐加重。“你跟魏公公结仇了?” 她面上一红,垂眸尴尬道:“不曾。” “想来我们荣华公主是看上魏公公那张脸了。”后排蓦然响起尖酸的女声。 接着一道女声附和,“魏公公的脸可是贵中之贵。” “公主也是女子,喜欢男子有何不可。”柔和的声音乍一听还算舒服。 “魏公公也算男人?”有人嗤笑。 一有人开头,其他人便跟着起哄,女人多的地儿是非也多,梁绯絮拧眉往出声的几人望去。 “课间如此说话成何体统,你们德礼课都没上?还不动笔继续写,下课之后将临摹的字交上来,后四名贴在门外。”李庚见梁绯絮不悦便喝了一声,这点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头一回见五公主黑脸。 李庚此话一出,堂间霎时鸦雀无声。 * “铛”,下课铃一响,梁绯絮交上作业走出学堂。 隔壁学堂也正好下课,梁淳走在一群青年男子的最后头,他个子矮,前头人不散还真瞧不见他,旁人勾肩搭背,三五人一道,显得他孤零零的。 “二哥。”梁绯絮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梁淳原本是低头往前走,一听梁绯絮的声音便抬起头来,青涩的面上沾了点笑意。 “这几日上课还好么,有没有,不适应?”她原本想问是否有人嘲笑他,可这周围人多,如此问似乎不妥。 “嗯。”梁淳点点头,他喜欢与同龄人一道上课,只是他们都不乐意搭理他。“没。” 她松了口气,提醒道:“那便好,若是他们……” “绯絮。”梁砚书冷不丁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哥。”梁绯絮一见梁砚书过来,面上笑得更加灿烂,双眼弯弯,丹唇逐开。 相比之下梁淳却是目光暗淡,他跟梁砚书同是皇子却有天壤之别,站在一处真叫他自惭形秽。 “二弟?你怎么来学堂上课了。”梁砚书古怪地瞧着梁淳,他不是一向在广阳宫单独授课么。 “大,大,大,哥。”梁淳对上梁砚书紧张地不行,越是想说好便越说不好,急得额间冷汗直冒。 “二哥你别急,慢慢说,大哥只有两个字,你可以说好的。”梁绯絮见梁淳紧张便出声鼓励。 梁砚书听得满头疑惑,妹妹今日怎么跟二弟走这般近,他倒不是反对,就是觉着奇怪,梁淳平日不跟兄弟姐妹们来往,忽然跟绯絮在一起他心慌。 “没事,二弟的心意我领了,不用勉强。”梁砚书偏头看向梁绯絮,“绯絮,今日去我宫里一道用午膳可好?” 她瞥向低头暗自失落的梁淳,心念一转,“大哥,二哥能跟我们一起么?” “嗯?”梁砚书满目诧异,为难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别只是了,三人一起吃更热闹。”梁绯絮见梁砚书犹豫便放软调子撒娇,娇声娇气道:“好哥哥……” “别喊了别喊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梁砚书面上一赧,随后快步走出学堂。 “大哥答应了,我们走。”梁绯絮笑着拉梁淳跟上。 * 梁砚书对梁淳的印象很淡,两人也不熟络,饭局开端略微尴尬,好在有梁绯絮从中带动气氛,等到那股子尴尬褪去后,他便放开了。 “大哥,二哥头一次来你这儿吃饭,你也不招呼招呼。”梁绯絮借着夹菜的空档给梁砚书使眼色。 “咳。”梁砚书端起酒杯郑重其事道:“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一直没关怀过你,在此自罚一杯。”他饮下薄酒后继续道:“你别拘束,尽管吃。” “嗯。”梁淳见状连忙端起酒杯饮尽,梁砚书这番话说得他受宠若惊。 “大哥为何不跟我说别拘束。”梁绯絮眨巴着眼道。 梁砚书哼了声道:“你在我这何时拘束过。” “……”梁淳放下酒杯后静默地瞧着两人。自打母妃死后他都是一人用饭,一日又一日,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同他说话,再者他自己也不爱说话,久而久之便不大会说了。 “二弟,我记得你儿时说话没什么问题。”梁砚书盯着梁淳瞧了瞧,“如今这症状想来是不常说话的缘故,多练练,会恢复的。” “嗯。”梁淳点点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饭菜。 梁绯絮调侃道:“二哥应该说我一定不跟你客气。” 梁砚书接道:“我也想听这句。” 那两人说着朝他看来,“我……”闻言梁淳忽地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嘴巴张着,牙关微微打颤。 “慢慢说,别急。” 梁淳连咽几口气,每说一字都觉自己踩在了刀尖上,“我,我,我,一定,不,跟,跟,大,哥,客气。” “哎,这就对了。”梁砚书摇头叹了口气,“倘若太傅不留我,你们俩便来我宫里一道用饭。” “好。”梁淳应声。 * 德礼课与闺房课的排布向来是九隔一,而今日下午正好是闺房课。 闺房课由宫里年纪大的宫女们教授,一课半个时辰,主讲月信与闺房之事,有实物详解。 “大家打开面前的画册自行翻阅,千万别觉得羞,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问,稍后我们再详细讲解。”白芷姑姑在课桌间走动,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宫女服,面容温和。 上午课间闹的人多,到了下午闺房课一般没什么人闹,大家都羞地很。 梁绯絮以前上这课大多时间在放空,还有小半时间请假,认真学习还是头一遭。 她屏住呼吸翻开面前的书册,封面描金,第一页写着闺房秘戏,一听名字便让人脸红心跳。 第二页是这书的介绍,就那么点东西,她只敢大致扫一眼。 第三页,画面直冲心灵,啊! 这……梁绯絮下意识捂住了眼睛,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她红着脸,视线想落又不敢落,蜻蜓点水,匆匆一瞥。 “大家都是女子,这事迟早要经历,没什么好羞的,大胆地看。” 经白芷姑姑提醒,梁绯絮深吸一口气,这才将视线落在那图上,粗看只觉脸红,细看觉得人丑。 说到相貌,她脑中不由想起了魏栖,他那张脸倒是好看,可惜是个太监。 她今世也没指望自己能嫁到什么好夫婿,唯一的心愿便是保住天巽国,再有心愿,或许想报答魏栖,然而今世的魏栖让她气得肝疼。 一刻钟后,白芷开始讲新婚夜,梁绯絮单手托腮,脑中零零散散回忆起了前世,孟苟用父皇威胁她做他的妃子,可他却从未碰过她,而是一直将她关在冷宫里。 这是什么道理。 * 一等学堂下课,梁钊便召了梁绯絮去太极宫用晚膳,席间,李皎凤总给梁绯絮夹菜,夹到她碗里的菜满出来为止。 魏栖就在边上伺候,敛眉垂眼静待吩咐,谁也没看。 鬼使神差般地,梁绯絮的视线默默往一侧移,一看他,她脑子里便浮现出课上看的那些图,下一刻,面上如同火烧一般,红地厉害。 “絮儿,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皎凤心细,随即关切道。 她一说,梁钊便往她看了过来,“是不是烧了?” “儿臣没事。”梁绯絮垂首小声道,她那是脑子里乱想造成的红,不是生病,这一想更羞。 “皇上,是否宣太医过来瞧瞧。”魏栖开口。 闻言,梁绯絮抬眸,两人视线一撞,她面上红了个透。不争气,不就是看了那图么,想他做什么,他可是太监。“不用麻烦太医,本宫没事,就是吃不下了。父皇,儿臣想先回宫。” 梁钊追问道:“果真没事?” 梁绯絮斩钉截铁道:“没事。” “那好,魏栖,你送五公主回去。”梁钊来了一句。 “不用了!”诡异的大喊引得梁钊和李皎凤不约而同怔了一下,梁绯絮飞快平复语气道:“父皇,儿臣有宫女送,不用劳烦魏公公。” “奴才不嫌麻烦,送五公主是奴才的荣幸。”魏栖上前,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梁绯絮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这话一说,她再拒绝便是过了。 第6章 梦中背影 此时外头夜色正好,如墨深沉,空中飘着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一出殿门,梁绯絮只觉迎面的冷风适时吹散了面上的火烧感,不过身子冷了,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柳色没来接她,她的雪裘斗篷自然也没来。 两名宫女在前头掌灯开路,魏栖恭恭敬敬地走在梁绯絮左后方,两人稍稍隔了点距离。 “嘶。”她缩着拢了拢衣襟,如此能挡些冷风。 “公主可是怕奴才?”魏栖说着上了点位置,正好走在梁绯絮右侧,两人从一前一后成了并肩。 夜风一下子小了不少,梁绯絮心思一动,她别扭道:“不怕。”他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说话,嫌她脑子不够乱么。 “公主上回说的那话是何意思,奴才参不透。”魏栖出言单刀直入。 梁绯絮稍稍仰头,望进远处的夜色,“过两日你便知道了。” 视线一斜,魏栖低声道:“奴才要价向来高,公主若是给不起,那奴才可不接这生意。” 张口闭口都是钱! 梁绯絮不由侧头,对上魏栖那张眉目若裁的侧脸,唇线在昏暗的光下格外清晰,下颚骨隽秀清雅。他不开口便是一幅画,一张嘴便惹人烦,还是前世那个寡言的少年好。 “魏公公放心,本宫给得一定让你满意。” 这话一过,两人之间瞬间陷入沉默。 忆起梦里与他并肩看落日的场景,梁绯絮此时难免心生感慨,怎么她重来一世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其他人还是其他人。 没多久,一行人到了灵素宫,魏栖在大门外停住,低头道:“奴才看着公主进去。” 梁绯絮板着脸往前走,许是她的错觉,右侧夜风一下子大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他是在替自己挡风? 她一步踏入灵素宫,背对着他问:“魏公公,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第一次见面? 魏栖眸光一闪,他在脑中细细回想,十一岁进宫,十五岁进训练营,十八岁到梁钊身边当差,要说跟荣华公主有印象的见面他倒是记得些,第一次见面在何时何地他却没什么印象。 “奴才不记得了。” “……”梁绯絮脚下步子一顿,她此刻心头堵得厉害。他忘了,也许那些她记忆里美好的东西对于他而言什么也不是。 夜色瑰丽,魏栖立在原地注视她远去的背影,心底某处似乎有些叫嚣。他昨晚在梦里见过一个模糊的背影,和她有几分相似。 * 宫女推开殿门,梁绯絮一走进便瞧见横梁上头正坐着一人,黑衣覆身,赫然是林琛,她的暗卫,在炼狱训练营暗部里排名第五。 “公主可算回来了,奴婢正要去太极宫接你呢。”柳色连忙收起斗篷去给梁绯絮拿汤媪,顺道拨了拨炭盆。 梁绯絮直愣愣地坐上床榻,两手无意识地摸着手里的汤媪,脑中思绪犹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头尾。 “芸儿,去端碗热汤来。”柳色吩咐完回身,疑惑道:“公主?” 她望着一处讷讷道:“柳色,你有喜欢的人么?” “啊,公主为何忽然问这个。”柳色下意识朝林琛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 “嗯?”梁绯絮抬头,一见柳色面上神情便了然了。 前世柳色喜欢林琛,可林琛爱慕大姐梁媛。那日,林琛在得到她的首肯后去了雪海阁找大姐,大姐性情刚烈自然不愿受敌军欺辱,早便自尽了,他力战过后两人死在了一起。 忆及这里,梁绯絮不禁想劝劝柳色,情海无边,回头是岸。“有?” “嗯。”柳色点点头,随即好奇地看向梁绯絮,“公主为何这么问,莫非公主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公子这么好福气?” “没有。”梁绯絮往林琛藏身的那处看去,“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 柳色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大概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会猜测他在想什么,想他的时候心里是满的,见不到他会失落。” “哦。”梁绯絮暗暗对比着自己见魏栖的几个场景,她的确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注意他。 想前世的他,她心头难过;想今世的他,她心头气愤。 “公主,你就告诉奴婢吧,到底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柳色得不到答案心里痒痒的,“公主是不是打算今年出嫁?” 她伸手点了一下柳色光洁的额头,嗔道:“什么嫁不嫁的,我出嫁一定带着你,让你跟我一辈子。” 柳色接过芸儿端来的热汤小声嘀咕道:“那就带呗。”反正林琛注定一辈子跟着公主,她能见他一辈子也是好的。 “方才魏公公送我回来,我跟他聊了几句,他是真贪。”梁绯絮拿起汤匙,说到他时不禁跺了跺脚。 “魏公公贪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柳色直直瞧着梁绯絮,若有所思,“公主最近怎么老是提魏公公?他可是太监,难道……” 她脱口而出道:“你别乱说我……” “魏公公是公主和未来驸马的中间人?” “咳咳咳……”梁绯絮一口热汤喝岔了,咳得不行,“不是!我只是觉得聊他便不困了!” 柳色拍着她的背,故作高深道:“奴婢懂,公主莫要害羞。怪不得公主要给魏公公钱,原是让他当青鸟。” 梁绯絮:“……”她的想象力何时变得这般可怕了。 * 月上中天。 魏栖沐浴后上了榻,他斜身靠在床头,乌黑的长发如鸦羽一般从肩头流泻。 一闭眼,他眼前便会浮现梁绯絮的背影,越想越清醒。 他从十五岁起便会做一个梦,梦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太监服,手拿长剑在皇城下大杀四方,眼中是血一样的红,周围全是敌国的士兵,一层层,一圈圈,几乎围满整个皇城。 那些刀剑枪从不同的方向往他袭来,他起先还能抗一阵,后来体力渐渐不济,身上便挂了彩,再后来,鲜血流尽,油尽灯枯。 他偶尔能感受到梦里那个自己的零星情绪,似乎是在保护一件东西,哪怕牺牲性命。然而周遭敌军何止千万,他一人能杀多少,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为了那件东西,梦里的他竟甘愿战死在皇城下。说实话,他到今天也想不通。 拜那古怪的梦所赐,他开始为今后打算,该主动便主动,一月后顺利搭上仇末做了他的干儿子。 良禽择木而栖。魏栖,为栖。 几年来,他一直牢记仇末的一句话,“名声是虚的,只有拿在手中的钱最真实”,为此他主动走进炼狱训练营,得了明部第一后被派去梁钊身边伺候,自此开启贪财之路。 月光从窗口撒入,铺得好似银霜,魏栖起身打开密室,看个几遍才安心回榻上。是了,没什么东西会比钱更重要。 合上眼,他进入重复无数次的梦境里,又经历了一次战死。刚开始做梦的那几月,他每回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后来夜夜梦,他便麻木了。 然而这梦从几日前开始发生变化,单说昨晚,他见到了一个迷糊的背影,今晚,那背影又清晰了些,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他。 * 翌日一早,劲武国二皇子孟苟带着二十几名随从进入皇宫。 天巽国与劲武国毗邻,领土面积相差不大,实力也在伯仲之间,签订盟约已有百年之久,两国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 得知孟苟进宫的消息,梁钊为表重视特地带着文武百官在议事大殿门口迎接。 “劲武国二皇子孟苟,参见皇上。”孟苟快步走上长长的石阶下跪行礼,身形如风。 “免礼。”梁钊俯身扶起孟苟,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来天巽国只带这二十几人?路上出事了可怎么办?” 孟苟抬头,俊朗的五官刚褪青涩,少年气十足,“我们劲武国与天巽国世代交好,小王信天巽国。” “嗯。”梁钊听得这话面上露出一丝赞赏,目光悠远,回忆道:“朕记得你第一次跟元帝来天巽国才四岁,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孟苟笑道:“小王记得皇上还抱过我,说等女儿们长大了便许给小王。” 他来娶谁?站在前排的梁砚书蹙了眉。 此时,魏栖低头跟在梁钊身侧,他见孟苟的第一面便觉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他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梁钊淡淡一笑,倒是没接孟苟的话,“二皇子远道而来,朕先为你接风洗尘。” “皇上不必如此。”孟苟回身示意随从献上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小王这次代表自己而来,只备了些薄礼,并不代表我们劲武国,皇上若要大摆宴席还得等下次小王的父皇过来。” 瞧也没瞧那堆东西,梁钊望着孟苟点头道:“好。” 第7章 素面赴宴 春日高照,灵素宫外的杏花开得悄无声息,风一吹便同雨落,沾衣欲湿。 今儿是休息日,梁绯絮昨晚一夜好眠,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公主可算醒了,再不醒便挑不上夫婿了。”芸儿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殿内,柳色手脚麻利地一一摆好。 “什么夫婿?”梁绯絮坐起身,双眼迷蒙覆雾,三千青丝如黑泉一般披散在背部。 柳色在骨刷上撒满药粉后递给梁绯絮,言语轻快道:“劲武国的二皇子来了,说是要与我们天巽国结秦晋之好。” 梁绯絮一把捏紧骨刷,翠眉拢起,加重呼吸道:“孟苟?”他怎么提前来了。 “公主认识他?”柳色歪头,待梁绯絮洁牙后端上漱口水。 “咕噜噜噜”,她含了几口漱口水俯身吐出,仰头冷冷道:“不认识。” 她拿起温热的布巾一寸寸擦拭面庞,天巽国覆灭的惨状犹在昨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狗雄,那天,他带着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灭我全家。” 柳色接过布巾不解道:“公主方才说什么,兵临城下?谁啊?” “昨晚的梦。”她望着一处幽幽道。 孟苟前世为讨她欢心做的事可不少,日日送花献殷勤,英雄救美、技压群雄、忠贞不渝全演了个遍。 大婚前夕,他向父皇借了十万精兵说要打下一座城池做聘礼,结果跟那淮越王狼狈为奸占了天巽国,然而淮越王最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被劲武国,不,准确说是孟苟吞了。 天巽国与劲武国实力一直不相上下,父皇不出那十万精兵,他想吞天巽国谈何容易。 她不嫁,父皇便不会借兵,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柳色,上次让你换银子一共换了多少,我要清晰的数目。” 柳色将洗漱用具一并交给芸儿,待她出去后立马关上殿门,“公主要给魏公公送钱?”她挪出书架后的木箱打开,里头全是纸币和白花花的银子,“奴婢将宫里不要的古董全卖了,加上每月的俸钱共有十二万两。” 梁绯絮沉思片刻,果断道:“拿五万两出来。” “五万两?”柳色瞪大眼睛,“公主,五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宴席上有用。”梁绯絮看向窗外,湛蓝一片,春色正好,“柳色,几位公主是不是都去看太子和孟苟的比试了?” 柳色点点头,狡黠道:“公主是不是也想去瞧瞧?” “不去。”梁绯絮哼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想必这个时候梁轻鸢已被提早放出佛堂。 前世,她悄悄去瞧了大哥与孟苟的比试,芳心悸动,宴席上便盛装打扮穿了玉殿春,谁想刚一进门恰好撞进孟苟怀里,初见意外地像坊间话本。 既知前路,今世的孟苟想娶她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 午后,碎金日光从门缝撒入,慵懒地铺在明亮如镜的地板上。 柳色捏着墨块在砚盘里搅动,磨到未时也没见梁绯絮有出门的意向,她原以为公主洗漱后便会去凑热闹,谁想她在殿里练起了字。 “公主,仇公公求见。”门外响起了侍卫的声音。 “让他进来。”梁绯絮轻轻放下笔,抬眸望向来人。 仇末是宫里的太监之首,为人圆滑。梁钊提拔魏栖后便不常召他在身侧,而是让他负责缉事厂的一切事务。 梁绯絮重生后倒是没见过他,今日一见,她心头有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在荡。 “奴才给五公主请安。”仇末快步踏入殿中,与魏栖不同,他穿着一身紫色太监服,而紫色象征着大总管的地位。“皇上口谕,请五公主今晚准时去洗尘宴。” 他面上抹了粉,白地吓人,偏偏两颊晕红,眉眼间满是阴柔之气。 梁绯絮淡淡道:“本宫知道了,麻烦仇公公走一趟。” “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告退。”仇末施礼后离去。 柳色放下墨块道:“公主为何不去瞧瞧那劲武国二皇子,万一他是个良人,岂不是便宜了其他几位公主。” “我出家做尼姑也不嫁给他。”梁绯絮侧头看她,眸光骤冷,似藏刀锋。 柳色被梁绯絮瞧地后背一凉,心下更疑。 “备水沐浴。” “是。” 很快,宫女们备了水,柳色拿过花篮在浴桶里撒上一层浅粉色的花瓣,花香沁人心脾。 褪下衣物踏进木桶,她任由温水漫过全身肌肤,水流稍稍缓解了她那颗焦躁的心。 “奴婢听说几位公主今日个个花枝招展,想来是看上了那劲武国皇子。”柳色说着拿起梁绯絮的长发搓洗,一边道:“奴婢还听说,劲武国那位皇子长得很是俊俏,说不定公主也喜欢。” “我不用看都晓得他是人模狗样。”梁绯絮从水面上掬起一抔花瓣,随后扬手一撒。她肌肤光滑白皙胜雪,水珠一流到底,不分不破,举止间有说不出的旖旎。 孟苟俊是俊,但他不是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狗东西,那些甜言蜜语此时想来不知有多恶心。 柳色闻言更觉古怪,改口道:“公主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便别去晚宴了,嫁那么远也不是好事。” “你改口倒是快。”梁绯絮轻笑,面庞被水雾熏地愈发红润,“我要去,不仅要去还要送他一份惊喜。” “五万两的惊喜?” “对。” * 洗尘宴在太极宫内举行,朝中大臣一个也没来,来的全是皇子。既然孟苟此行只代表自己,梁钊便安排了小宴。 殿中帝后主位,其他人的位置分为两侧。梁砚书为首在右,后头跟着梁绯絮与梁媛。孟苟为首在左,后头有梁轻鸢和梁淳、梁缨。 梁钊身为东道主率先打开话匣,赞道:“二皇子,你与太子白日那两场比试可谓精彩,元帝有你这么个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真叫朕羡慕。” 孟苟忙道:“皇上谬赞了,小王只在武艺上略胜太子一筹,至于书画,小王与太子平分秋色。” “二皇子切莫谦逊,孤可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便是输了。”梁砚书端起面前的酒杯,爽朗道:“孤看过你的字画,入木三分,孤自认差得远。” “哈哈。”孟苟举起酒杯道:“太子弓马娴熟,小王甘拜下风。” 丝竹声起,梁轻鸢款款踏入殿内,婀娜多姿,一袭艳红华服衬得她娇美如花。她的座位就在孟苟边上,从距离上来说占尽优势,然而孟苟只对她礼貌一笑。 “仇公公,荣华怎么还没来?”李皎凤偏头向仇末询问。 仇末笑着答道:“皇后娘娘莫急,五公主为见劲武国皇子费时打扮是好事。” 梁钊沉声道:“太不像话了,朕待会儿定要说她几句。” 今晚仇末在,魏栖自然不好抢位置,于是便站在了梁砚书身侧。 “荣华公主到……”殿外传来一声。 宴席上众人听得这声齐齐朝殿门口看去,深浅不一的视线全集中到了梁绯絮身上,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改前世穿着,梁绯絮今晚穿了件素白长裙,自有一股空谷幽兰之气。裙摆边用银丝绣了不少翩然起舞的凤蝶,一动便是带了它们飞舞。她面上粉黛未施,即便如此也能将其他几位公主比下去。 魏栖微微抬眸,眸光不定,幽深似潭。 孟苟优雅地转着手中酒杯,自打那声起,他的视线便一直粘着梁绯絮,凉薄的唇角浅浅笑开。 他记得有人说,荣华公主是梁钊最宠爱的女儿;也有人说,荣华公主是这天巽国宫里最美的公主;还有人说,他想成事必须娶荣华公主。 “请父皇恕罪,儿臣来晚了。”梁绯絮走到殿中矮身道。 梁钊对梁绯絮那是真的宠,平日里没说过一句重话,就算要罚也只是嘴上说说。“有贵客在还敢来迟,叫二皇子看了笑话,快落座。” 李皎凤心道,他对梁绯絮还真是半句重话都说不得。 “父……”梁轻鸢正要开口,梁缨适时拉住了她。 “荣华公主这般美人,小王认为等得值。”孟苟说罢举起酒杯示意梁绯絮,目若朗星。 梁绯絮皱眉,她来迟是打了点让孟苟看上梁轻鸢或是梁缨的主意,可他这模样似乎只对自己有意思。 一听孟苟这话,宴席上的人心思各异。 “人都到齐了,开宴。”梁钊发话,数名舞姬从殿门口翩翩而入,合着乐声在殿中起舞,“二皇子尽管把这儿当自己家,莫要拘束。” “小王不会拘束。”孟苟笑着看向对面的梁绯絮。 “……”梁绯絮生生忍着厌恶避开斜对面那道强烈的视线,她还真不能弄死他,挑起两国战争只会两败俱伤。 仿佛是察觉到梁绯絮的不安情绪,魏栖不由朝她看了一眼,他的站位正好在梁砚书与梁绯絮中间,间隔也不远。 她躲避孟苟的视线正烦,下意识看向魏栖,两人视线在不经意间对上,仿佛触电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梁钊:这小子难不成看上絮儿了? 李皎凤:他最好能把梁绯絮给娶了。 梁砚书:欣赏归欣赏,真要娶我妹妹怕是不行。 梁轻鸢:她来这么迟,一点礼数都没有,孟苟应该不喜欢吧? 梁缨: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五姐摊上了。 梁媛:一切与我无关。 魏栖:我眼里只有钱。 梁淳:他不行。 第8章 硬核婉拒 殿内琴瑟之音婉转悱恻,衬得两人目光相接后无端生出一缕暧昧,不消一刻,两人各自收回目光。 梁绯絮暗中攥紧袖口的银票,他会帮她吧,会吧……会么…… “皇上,现在正是时候。”仇末俯身凑近梁钊提醒了一句。 梁钊移动眉骨,不热不冷地睨了仇末一眼,目光意味不明,“还早。” “奴才多嘴。”仇末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梁钊这一眼睨过来,他心头已然想了不少事。莫非皇上开始怀疑他了…… 他自小进宫当差,也曾伺候过先皇,一步步爬到大总管的位置实属不易,自认忠心耿耿,唯一的缺点便是贪。 一场歌舞落幕,舞姬退,宫女们端着珍馐鱼贯而入,乐师演奏的曲目逐渐轻快起来。 李皎凤先是瞥了眼事不关己的梁媛,再看向孟苟,开口柔声道:“二皇子从劲武国远道而来,听说是有意同我们天巽国结亲,眼下我们天巽国适龄且未出阁的公主都在,不知你可有相中哪位公主?” 对于李皎凤的自作主张,梁钊很是不悦,气息一冷。 闻言,孟苟眉目一展,唇边笑意稍稍加深。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梁钊宠爱梁绯絮有佳估计不会这么早开口,他方才正打算厚着脸皮先提。 “不瞒皇上皇后,小王确实相中了其中一位公主。”孟苟起身行至中央,朝着梁钊李皎凤躬身施了一礼。 开始了。梁绯絮蹙起两道弯弯的柳眉,容色紧绷,心头仿若压了一块无形的巨石,让她喘不过气。但愿他能跟前世说出不同的话来。 “二皇子,朕以为一见钟情不大靠谱。”梁钊示意仇末倒酒,随后道:“不如你先在宫内住上几天,与几位公主好好处处,届时再说心仪谁可好?” 梁绯絮:父皇怎么跟前世说的不一样。 “如此甚好,小王也正有此意,不过小王还是想在宴席上说一说,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意。”孟苟说罢转向右侧,他不解梁绯絮为何从进门起一眼也没瞧他,其他公主可是前后偷看了他不少次。“我们劲武国的儿女向来敢爱敢恨,小王心悦荣华公主,想娶你为妃。” 他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梁绯絮身上。 梁绯絮半抬螓首,眸光如月华般冷淡,她看向梁钊,一字一字道:“父皇,荣华昨夜将清白给了魏公公。” 她吐字清晰,每一字都如铁锤砸落一般落在殿内,全场霎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一旁奏乐的乐师全然顿住手上动作,端菜的宫女们也随即停住身形,整个殿内的时间仿佛被人按住流动,肃然无声。 惊诧之色慢慢浮现在孟苟面上,他呆愣地眨了眨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钊第一个回神,龙颜上勃然罩了层寒霜,厉声道:“魏栖,荣华公主所说一事你可认!” 原来她买的是自己与她行苟且之事的罪名。这不是置他于死地么。 “……”魏栖被梁绯絮那话震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此时听得梁钊问话赶忙下跪道:“回皇上,五公主……” 起身跪在魏栖身侧,梁绯絮飞快塞了一沓银票到他衣袖里,顺道拉了一下他的手,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帮我。” 她给的够多了吧。 一待感受到那银票的厚度,魏栖话锋一转,“……所言属实。”不怪他贪,只怪五公主给得实在太多了,不得不从。 白日太子与孟苟比武时梁钊曾问了他一件事,那时他便看出来了,梁钊对孟苟的人品并不满意。若是孟苟想娶其他公主还成,娶梁绯絮绝对没戏。 这么看,他多少也算帮了荣华公主一回,虽说玷污了她的清誉,砍头应该不至于。至于之后会不会失宠,他觉得不会,毕竟梁钊还要借他平衡仇末的权利,也要借他的眼盯仇末。 富贵果然险中求。 “……”梁钊铁青着脸,目光冷冽,眉心深深压出两道沟壑。 梁砚书与梁淳两人煞有默契地对望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后齐齐怒视魏栖。他们俩何时勾搭上的。 身为兄长如何能让妹妹被太监染指,这是失责! 好半晌,李皎凤才反应过来,她拉着梁钊的手婉言劝道:“皇上,既然荣华已不是……” “荣华,朕问你,你方才所言是否属实?魏栖可是太监,别胡闹。”梁钊面上阴沉地可怕,言语间却少了杀气。他方才并没错过梁绯絮的动作,估计是给魏栖塞钱。 她可真会挑人,若说别人,那人此时已身首异处。 魏栖能有今天全是他一手提拔,贪钱也是他默许的,毕竟他贪的钱一半要充公。她不想嫁孟苟直说便是,为何要闹这一出。幸好是小宴,若是换了国宴后果不堪设想。 梁绯絮扬起脖子,略显羞涩道:“谁说太监便不能……他用……父皇,儿臣是真心喜欢魏栖,请您成全,至于二皇子的心意,恕荣华无福消受。” “哼。”梁轻鸢唇畔一勾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她方才还在气恼孟苟为何会看上梁绯絮,这会儿倒是心情大好了。梁绯絮失身给一个太监,没什么会比这消息更让她开心。 “父皇,既然姐姐如此喜欢魏公公,又将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他,父皇为何不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六姐……”梁缨根本来不及拉,梁轻鸢的话便出了口。她心头暗道,六姐完蛋了。 “放肆!”梁钊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声响震地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抖了抖。 梁轻鸢被这一声吓得不行,缩着身子往后坐,心里是又委屈又怨,明明放肆的人是梁绯絮,她为她说话还要被骂。父皇心里果然只有梁绯絮和梁砚书,其他的皇子想来都不是他亲生的。 “荣华公主就这么讨厌小王?”孟苟望着那对并肩身影,神情复杂。 梁绯絮坦然直视着梁钊,跪得也直,身板如松。她心想,我都自毁清白到这个地步了,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要,除非孟苟有绿帽癖。 相比之下魏栖跪得也直,不过一直没抬头。 好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勾引他妹妹的太监。梁砚书不由捏紧了拳头,宴席后他要给魏栖一点颜色瞧瞧。 许久,剑拔弩张的氛围缓缓消散,梁钊笑得勉强,“今晚让二皇子看笑话了,既然荣华心有所属,何况已……你还是另选其他几位公主吧。”他还得留着魏栖做眼线,而且他看得出他们俩之间没事,是絮儿不想嫁孟苟,可这也太胡闹了。 呼。梁绯絮松了口气,为自己也为魏栖。她说这话不是没替他想过,倘若父皇真要如何,她会竭力保他。 魏栖同样松了口气,尽管他有点自信的资本,但对面帝王的喜怒还是有些畏惧,起身后默默把钱塞进了衣襟里。 真厚啊,不知有几万两。 孟苟本想说些什么挽回娶梁绯絮的机会,最终却隐在了喉间。他来天巽国的目的只有一个,得到荣华公主。不是清白之身便不是清白之身,他又不在乎,他更在乎梁绯絮这个人。 或许这样更好,自己能扮个不介意她过去的深情男子? 苦笑一声,孟苟回到座位上。来日方长,他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太监。 这一场闹剧过后,乐师重新奏乐,调子愈发欢快,梁钊一语不发,席间偶有人说话,比起闹剧前确实少了几分自在。 仇末斜眼看向魏栖。果然有手段,几日不见都把荣华公主给勾搭了,他还真没看错人。 作者有话要说:孟苟: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听到了什么。一定是我来天巽国的方式不对。 魏栖:真险啊,我的脑袋差点搬家,以后再也不做这种生意了。 第9章 你算什么 宴席过后各自离场,梁钊罚了梁轻鸢佛堂禁闭三日后便领着仇末去御书房。 梁淳快步朝梁砚书走来,涨红脸使劲瞪着魏栖,“大,大,大,大哥,魏,魏……” “二弟别急,你先回去,让大哥来。”梁砚书重重拍了拍梁淳的肩示意他放心,随后转向魏栖道:“魏公公,你随孤去一趟东宫。” 魏栖垂首道:“是。”早知便不接这单生意了,后续事儿真多。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太极宫。 梁绯絮刚踏出门槛,见魏栖被梁砚书带走便想追上去,却不想孟苟的声音在身后徒然响起,“荣华公主且慢。” 这声音听在她耳中便是一副画,一副尸横遍地的画。梁绯絮强忍着心头聚集的恨意越走越快,可她再快也快不过孟苟。 孟苟一个闪身到梁绯絮身前,他双手一拦,软言道:“公主为何对我有敌意,我究竟做了何事惹公主不开心?还请公主明示。” 他嘴巴一瘪,装得委屈十足的模样,一张俊俏的脸做出这表情,在其他女子眼中很难不生出几分心疼之意,但梁绯絮此时只想一巴掌甩上去。 “没有敌意,是你不入我的眼罢了。”梁绯絮压着心头翻涌冷冷道。 梁砚书听得身后孟苟的声音闪电般转身,悄悄躲在墙角偷看两人。对于妹妹在宴席上的反常行为,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估计待会儿能找到答案。 魏栖往后一瞧,剑眉颦起。 “是么,我虽不是仙人之姿但绝对不丑。”孟苟弯起唇角,漾出好看的弧度,再露一口白牙,笑得阳光朝气。 要是换了前世,梁绯絮还真就被他这笑给征服了,可惜现在门都没有。 梁绯絮抬起头,恨意从眼中一丝丝沁了出来,“孟苟,我前日跟大学士学了一些算命之术,请问你算什么东西?” 孟苟一愣,他听出来了,梁绯絮在骂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的存在就是错。让开。”梁绯絮瞧也没瞧孟苟,直接饶过了他。她此时也不想去找梁砚书了,只想回灵素宫。 孟苟讷讷地立在原地,她方才那眼神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见过?不对,莫非她知晓了自己的计划?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站在夜色里目送着梁绯絮远去,心底油然生出一丝隐约的担忧。 与此同时,梁砚书与魏栖躲在墙角目睹了孟苟和梁绯絮对话的整个过程。 魏栖心下疑惑更甚,她之前一定没见过孟苟,为何得会对他有如此敌意。其实不说她,他对孟苟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而其中一种显然是恨意。 梁砚书看完戏后得出结论,“妹妹这眼神分明就是喜欢,她定是碍于矜持不好直接答应孟苟所以拿你做了挡箭牌。” 魏栖:??? “太子殿下,奴才觉得公主看孟皇子的眼神不是喜欢,反而是不喜欢。”这么明显的恨意他竟然说是喜欢,真有他的。 “你闭嘴,孤还没找你算账呢,走,去东宫。”梁砚书起身狠狠瞪了一眼魏栖,他这个做大哥的要关怀一下欺负妹妹的人。 魏栖无奈应道:“是。” 两人一路沉默行至东宫,刚一进门,梁砚书的拳头便砸了过来,魏栖一心想着孟苟的事也没在意,于是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 魏栖往后退了几步站稳身形,“敢问太子殿下为何打奴才。”他揉着红肿的面颊龇牙,这一拳也太狠了。 “你还敢问为何?轻薄我妹妹,打的就是你!”梁砚书说着又一拳打了过来。 这次魏栖有准备了,身形一侧快速避开。他怎么说也是炼狱训练营明部的第一名,哪里能两次被梁砚书打着。 “方才那一拳是替父皇打的,现在这一拳是孤教训你!”梁砚书没想自己会打空,愤愤道:“准你还手,别说孤仗着太子的身份欺负你。” 他这话一出,他可就没负担了。魏栖一把抓住梁砚书直扑面门的拳头,随即五指一开拍出一掌,梁砚书被这掌震地往后退了几步。 “太子殿下误会了,至于实情还请太子殿下去问荣华公主。” “你这话什么意思?”梁砚书身形一慢,手上动作却不慢。 魏栖旋身擒住梁砚书的右臂往下一压,“今晚宴席上奴才说的话全是荣华公主授意,太子殿下好好想想。” “当真?”梁砚书停下动作,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孤就说,她一定是喜欢孟苟。” 魏栖:“……” * 亥时左右,御书房里的烛光一片透亮,幽幽地照着两道人影。 梁钊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边,气势迫人。 仇末垂首站在案前,全身在那道骇人的目光下逐渐僵硬。 皇上久不说话,他只觉背后一阵阵地生寒。之前皇上把辑事厂的事全权交于他,身侧也只让魏栖跟着,对此他还真有点摸不透。 “仇公公,朕听说你近日跟几位大将军走得近,可有此事?”大约过了两刻钟,梁钊终于开口。 “咔”,仇末双腿一软立即跪了下来,额间冷汗频出,“奴才只是与几位将军走动走动并无其他意思,皇上将辑事厂交给奴才,奴才自当尽心尽力,既成立情报网,一些消息必然要再三确认,不能冤枉了他们。” 梁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走动后确认好了?” “是。”仇末按着呼吸回道。 梁钊状似惋惜道:“看来你的情报网还是差了点。” 仇末忙道:“奴才回去后定将情报网完善。” 沉默许久,梁钊道:“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仇末退出御书房后连擦几把额际汗水,想不到他与几位将军私下见面的事被皇上知道了,他身边莫不是有内鬼。 * 休息日一过,梁绯絮照常早起去学堂上课。 关于昨晚,梁钊离去前勒令在场之人谁也不得乱说,说出去便是死,梁轻鸢不在,学堂里自然无人知晓孟苟的洗尘宴上发生过什么。 清晨还带着冷意,学堂里却已来了不少人。有人眼尖,见这边墙上贴着四张纸便走了过来,“哟,这是谁的字啊,怎么给贴墙上了?” “纸上不是写了名字么。”阮熙光说着上前一看,随后朝人群中喊道:“小王爷,你心上人上榜啦!” 朱式开扒开人群冲了过来,“你胡说!” 梁绯絮侧头瞥了眼墙上的字,心下了然,略过周遭一圈视线走进课堂。 堂内的气氛不比外头,低得很,至少有四道视线在怒视她。 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东西,她优雅地打开笔盒将白麻纸铺好,并不打算搭理她们。 梁缨单手撑着左脸往前看,对于目前的梁绯絮她还真有些陌生。外头贴的四副字正好是上次出声嘲笑她的那四人,真巧。 “大家都瞧见了吧,字写得差便会被贴出去。”李庚拿着一叠书册踏进学堂,面容严肃。 某几位姑娘卯足了劲儿瞪他,敢怒不敢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堂间没人说话。李庚对此表示相当满意,看样子识时务好啊,一举两得。 “铛”的一声,下课铃响。 手酸。梁绯絮揉着手腕走出学堂,倏地,梁淳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跳到她眼前,“你,你,昨日,为,为,为何,那,样,说?你,和,和……” 他越急越说不好,憋得面庞都红了几分。 梁绯絮笑着看他,她现在的心情倒是好,毕竟孟苟早上没同前世一般来送花。“二哥别急,慢慢说,你说完了我再答,不然我不知道你问什么。” “你,你,是,不是,真,真,喜欢,他?”梁淳满眼期待,定定地望着她。 梁绯絮眨了眨眼,她忽然想逗逗他,“我是喜欢他,怎么,二哥要拆散我们?” 一听她这话,梁淳更急了,急得耳朵通红,他按上她的肩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二哥,你这句说得好,很顺。”梁绯絮笑了,一脸惊喜。长此以往,他也许能正常说话。 梁淳使劲摇头,这不是重点,“妹妹,你……” “荣华公主,皇上有请。”魏栖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直接打断了梁淳。 梁淳一听这声音随即怒上眉心,就是这个死太监轻薄他妹妹,他妹妹那般好,那般好……竟被他玷污了。 梁绯絮一把握住梁淳的手道:“二哥别生气,我喜欢他,你打他我会心疼。”她说罢往魏栖一瞥,他的脸怎么肿了,不会是父皇打的吧? 梁淳气道:“你……你……” “二哥你先去大哥那儿用饭。”她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随后转向魏栖淡淡道:“魏公公,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梁淳:我好气哦。 第10章 奴才亏了 “你脸上的伤……” 还没等梁绯絮说完,魏栖直接截了她的话,“奴才自己摔的。” “……”梁绯絮身形一顿,紧紧抿了下唇瓣。行,她多事。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日头渐渐拨高,梁绯絮走得目不斜视,魏栖保持着两人宽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上次的事他们人财两清,谁也不欠谁。 魏栖偶尔抬高视线往前瞄几眼,眼前的背影似乎与梦中女子有些重合。奇怪,难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梁绯絮此时心里头乱地很,她如今对他的感觉跟刚醒来的那天并不一样。至于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她更倾向于讨厌。 他眼里只有钱。 到了御书房门口,魏栖俯身恭敬道:“公主请。” 梁钊原本在看奏章,眉间神色凝重覆满阴云,一见梁绯絮进来,他先是露出一抹慈爱的笑,随后便板起了脸。她昨晚可是太胡闹了。 “儿臣见过父皇。”梁绯絮站在案前矮身行礼。 梁钊不冷不热道:“过来。” “哦。”梁绯絮慢吞吞走上前,见梁钊直瞪着她不说话便拉起他的手撒娇,“父皇别生气,儿臣可以解释的。” 梁钊冷哼一声,“解释什么?” “儿臣不想答应孟苟便跟魏公公做了一场戏。”梁绯絮讨好地捏着梁钊的肩头,软软道:“父皇一向宠爱儿臣,那肯定不想儿臣远嫁吧?至于魏公公,儿臣觉得他比孟苟好看,说他更能劝退孟苟。” 梁钊扭头又瞪了她一眼,佯怒斥道:“朕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清誉了。” 梁绯絮鼓着脸委屈道:“儿臣只想一辈子陪在父皇身边,姻缘可遇不可求,而且父皇能养我一辈子不是么?”她逐渐加重手中力道,每一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若嫌弃我不是清白之身那必然不是真心爱我,这种男人儿臣为何要嫁。” “你歪理倒是多。”梁钊望着案上的奏章叹了口气,“是朕宠坏了你。也罢。” 梁绯絮瞥了眼案上的奏章,手上动作一停,“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梁钊疲惫地闭上眼。 也不废话,她开门见山道:“儿臣以为,兵权在自己手里比在别人那儿强。” 梁钊脸色一变,随即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儿臣只是这么一想。”她顿了一刻继续道:“劲武国虽与我们天巽国百年交好,可谁能保证每任继位者都不曾有过其他想法。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么。” “这些话是你自个儿想的?”梁钊侧脸。 “不全是,儿臣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劲武国与邻国合力吞并了我们天巽国,父皇被抓,儿臣……”她眼前浮现着自己被困在劲武国的日子,鼻尖酸地厉害,声音便跟着哽咽了。 梁钊起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傻女儿,梦中之事不可信。”他近日确实在考虑收回兵权之事。 “儿臣觉得父皇若是留一手,日后万一如何也能有所应对,两国的关系不一定非要结亲巩固。”她想起那不守信用的淮越王便补了一句,“与我们天巽国相邻的几个小国,是否让他们送个皇子过来做质子?” “此事朕会考虑,你且下去吧。”梁钊并不愿梁绯絮接触这些事,她该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原本不信元帝会破坏盟约,可有句古话说得好。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是。”她福身后转身。 梁钊忽地叫住了她,“絮儿,你当真喜欢魏栖?” 她回身,挑眉道:“父皇自己猜。” * 昨日一整天,孟苟没靠近灵素宫也没找她施展缠人大法,梁绯絮还以为自己那招成功逼退了他,结果第二天一早,孟苟和花都到了。 辰时初,梁绯絮一踏出大门便被大束的梅花盈满视线,冷意一来,她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阿切!” 孟苟见状连忙收起梅花往后退了两步,俊俏的面上微微泛红,“公主着凉了?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这梅花是路上摘的吧,二皇子住在宫里便是客,未经主人允许擅自动用物品可是大忌。”梁绯絮拧眉不悦,心头那股子厌恶一波接一波地涌,他还是来了。 柳色在一旁看戏得起劲,从不见公主对人这般尖酸刻薄。 孟苟摸着脑袋尴尬道:“是我唐突,我下次摘花前一定先请示皇上。”他说罢将手中的梅花往前一递,“送给你。” 她扯着嘴角讥笑道:“二皇子如此喜欢摘花,想来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对人也一样吧?” “公主这话是何意思?你讨厌我。”孟苟不解地垂下眼帘,小声道:“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公主开心?” 梁绯絮冷冷一笑,言语中满是尖锐的恨意,“你给自己一刀。” “……”孟苟呆住。 * 拜孟苟所赐,围棋课上梁绯絮下得心浮气躁,全程被邻桌压着打。 “铛”,下课铃响。 梁绯絮懊恼地踏出学堂,视线一抬。孟苟正被一群人围在院中,他笑得爽朗,比雪地里的日光还亮,丝毫看不出皮下有颗恶狼的心。 烦透了。 她转身绕过稀疏人群往一侧走去,谁知孟苟眼尖瞧见了她,“荣华公主等等我……”可他身边人多,一时来不及推开。 梁缨悄然站在台阶上看戏,五姐上次都那般说了,孟苟竟还不死心,他这是为爱戴绿帽么。“二皇子。” “你是?”孟苟见有人出现立即止住去势。 “七公主梁缨,洗尘宴上我们见过。”梁缨微微一笑,她确实不算顶尖美人,但梁缨有梁缨的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会觉得她是个适合成亲的女子。 “七公主,小王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聊。”孟苟说完赶忙朝梁绯絮离去的方向追。 “荣华公主……” 魔音越来越近,梁绯絮回头一看,真是阴魂不散!她立时加快脚步,抬头刚好瞧见魏栖在前头领着一排小太监经过。“魏公公!” 魏栖闻声侧过头来,一眼见到梁绯絮,二眼见到孟苟,冷淡的面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测的意味。 他不敢接她的生意了。 梁绯絮快步走到魏栖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既然头都开了,后头自然要演下去,在孟苟面前更要演。 “魏公公,你做生意的标准是不是……”她按着魏栖的双肩踮起脚,整人往他身上贴,“只谈钱,不谈情?” 其他小太监见此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低下头去。魏公公厉害,果然有一张好看的脸就是能往上爬,即便是太监身份也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魏栖睨了眼匆匆赶来的孟苟,十分配合地搂住了梁绯絮的腰,顺道还往上一提。 他一提,她整个往上升,两人的鼻尖刚好触碰在一起,彼此呼吸交缠地暧昧。 就在她脸红心跳时,魏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沉温热又有些撩人,“这是奴才做人的宗旨,谈情费钱。” 一听这话,她瞬间从意乱中清醒。又是钱! “……”孟苟脚下步子减缓,两道剑眉紧紧搅在了一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梁砚书趁着课间休息便出来走走,听人说孟苟如何如何执着于绯絮,他不由跟了上来,然而真相叫他大吃一惊。 赵光际一把拉住正要上前棒打鸳鸯的梁砚书,使劲往前扯,“太子殿下,休息时间已结束,跟老臣回去。” “老师我有事要……” 魏栖搂着梁绯絮往前走,剩下一排小太监立在原地面面相觑。这,主子跟荣华公主走了,他们要跟么,要跟么? 远离孟苟后,魏栖动作快速放开了梁绯絮,他还是挺规矩的,不该碰的地方不碰,可那独属于女子的柔软还是让他心头起了点微妙的触动。 “你的酬劳。”梁绯絮从袖中取出一两银子,她没带钱的习惯,这一两银子还是早起随手拿的。 魏栖望着手里的一两银子,“奴才觉得自己亏了。”他喜欢钱,也为钱演过不少戏,然而演公主的男宠还真是头一遭。 梁绯絮:“……”她想揍人。“魏公公,四年前,你以前是不是在贵人院当过差?” 魏栖不假思索道:“不曾。”她为何问的恰好是四年前。 “不曾?”梁绯絮一愣,他没在贵人院当差,那她这一世没救他? 魏栖将银子放入怀中,恳切道:“奴才不敢欺瞒公主。” 不一样么。梁绯絮此刻也是不懂了,莫非她上辈子的记忆出了错,又或许那个梦是错的?倘若魏栖也是重生一世,那他该记得她,可他不记得。 这,她想不明白。 “若公主没其他事,奴才告退。”交易结束,魏栖并不打算逗留。 她急忙出声喊住他,“明日一早来灵素宫找我。” 魏栖接道:“公主给多少?” “一百两!”她咬牙。 “成交。” 第11章 记忆苏醒 司礼监。 屋内灯火摇曳,魏栖对着面前的文书出神发愣,烛火在案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幽幽照向他那张美如冠玉的脸。 他不仅贪财还是个太监,而她是尊贵的荣华公主,他们之间起止云泥之别。也许正如太子所言,她不过是找个挡箭牌罢了。 “魏栖!”梁砚书黑脸进门,随后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你上次明明答应孤不再接近绯絮,今日为何食言!” 他来时曾找过父皇,原以为父皇会与他统一战线,结果父皇根本不在意,这可气煞他了。 “他该,该……打……”梁淳扶着门板大喘气,抬头同样是一脸怒容。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二皇子。”魏栖绕过书案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一本正经道:“回太子殿下,是荣华公主非要找奴才配合演戏,并不是奴才主动找她,太子殿下若想奴才远离五公主该去找她才是。若不是五公主开口,奴才必然是避得远远的。” “不对!”梁淳大吼一声,红着脸骂道:“是,你你,诱,诱,她!”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梁砚书一把揪起魏栖的领子,嗓音因愤怒而略显沙哑。他不得不承认魏栖说得有点道理,绯絮对他确实与众不同,今日那眼神比看孟苟还古怪。 魏栖任由梁砚书揪着自己的领子,垂眸道:“奴才不敢,太子是君,公主也是君,奴才只是奴才,自然是谁的话都听。” “你!”梁砚书即将出口的警告被魏栖这话悉数推了回去,他恨声道:“孤自然会去劝她。至于你,以后别靠近她,再有下次孤定要你好看!”他放完狠话便松了手,气呼呼地快步离去。 他们俩谈话间,梁淳一直压着口气,见梁砚书作罢,他上前两步忍不住朝魏栖那张脸上打出一拳,习武的本能让魏栖下意识想避开,然而想想对方的身份便停住了。 “嘭”,梁淳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右手,双眸闪烁,似乎有些自责地懊恼。 “二皇子,太子殿下已经走远了。”魏栖站在原地,垂首说得恭敬。 梁淳面色一白,抬脚立即追了上去。 “嘶……”魏栖揉着脸重新在案前坐下。自从接了公主的生意,他的脸真遭罪。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倏地想起梦中那抹背影。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拼死要保护的东西是钱,可眼下他有了新猜测。 他不是为钱,是为一个人。 难道真是荣华公主?不会吧,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这个梦定有寓意所在,他不信自己会平白无故做一个梦做几年。若自己真是为梁绯絮战死,那他还是少跟她来往为妙。 可惜明早的事他已答应了,失策。 魏栖整理好文书后走出司礼监,此时恰好临近午夜,宫灯灭了一半,巡视的守卫也少了些。 他一心想着明早的事,心头烦乱,乍然,剑光一闪,一柄软剑朝他脖子处刺来,寒气逼人,他躲避不及被划破了肩头。 黑衣人当即纵身一跃,手中软剑再次朝他刺出,他侧身扣住黑衣人使剑的手连点三处穴道,霎时,黑衣人手上一松,软剑落地。两人同时拍出一掌,黑衣人借着掌力往后一退,跃上屋檐后便消失在黑夜里。 魏栖侧眸扫了眼划破的衣袖,这人的身形倒是眼熟。 * 翌日。 四更天刚下过雨,清早的天还灰着。梁钊晨起意外招了仇末伺候,魏栖只得默默退出太极宫,先去太医院,再去灵素宫。 灵素宫外种了不少桃树,一簇簇半白半粉的桃花在晨光中绽放,风姿动人。 魏栖独自一人走在道上,远远地便能瞧见孟苟,他正站在宫门外,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盒子。 “奴才见过二皇子。” 孟苟闻言侧身,视线掠得鄙夷。“不用见了,小王并不想见太监,快走。”那“太监”两字他加了重音,仿佛是在提醒来人自己的身份。 然而魏栖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了原地,摆出一副等人的姿态。 孟苟按着盒子的手一紧,出言嘲讽道:“魏公公,五公主不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出门也不照照镜子,不男不女的妖人。” 魏栖抬头,眉间神情淡淡,言语间悄然少了几分恭敬,“谢二皇子关心,奴才每日出门都照镜子,倒是二皇子似乎没照镜子。” “放肆!”孟苟两颊一寒,右手不由按上腰间软剑,“区区一个太监也敢这么跟小王说话?小王看你是……”还没等他说完,“吱呀”一声,灵素宫的大门开了。 梁绯絮出现在两人面前,她今日穿着一身嫩绿色的长裙,素白丝线在衣襟处绣了几朵桃花,清新雅致。 “奴才给五公主请安。”魏栖上前一步行礼。 “荣华公主,这盒糖蒸酥酪是小王一早出宫买的,送给你。”孟苟手上动作收得很快,转脸便笑。 这劲武国的二皇子真有心,柳色低头偷笑。 没想梁绯絮忽略孟苟直直转向魏栖,两人视线一接,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小盒金疮药。 金疮药和糖蒸酥酪对比,绝了。 柳色心想,魏公公这送的是什么呀。 “送我的?”梁绯絮几步走到魏栖身前,这药让她想起四年前,她怕他在炼狱训练营里受伤便送了他满满一大盒金疮药。 “嗯。”魏栖见梁绯絮紧盯他手里的金疮药且眼中含有水雾,不由心下奇怪,这金疮药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哪里值得她如此。 “还记得当年我送你……”她对上他茫然的视线喉间一堵。那些回忆只存在她的脑海里,他并没有。 这俩三番四次当着自己的面调情,孟苟嘴边的笑早便没了,后糟牙咬得紧紧的。大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若实在不行,他只能用点非常手段。 “荣华公主。”孟苟出声打断两人。 她望向孟苟时已收了眼里情绪,待看到他脑袋上有一滴风干的鸟屎连忙捂住鼻子,“二皇子,你出门不照照镜子?” “啊?”孟苟不解。 柳色抬眸一瞧,小声提醒道:“二皇子发上有污秽之物。” “……”孟苟面上青白相交,将手中礼盒丢给柳色后遮头匆匆往回跑。 “噗嗤”,梁绯絮笑出了声,“柳色,你把这盒糖蒸酥酪分给今日当差的人。” “是。”柳色应声后进门。 湿润的春风从一侧吹来,带着嫩绿色的裙摆掀起涟漪。“公主,奴才能不能问你一句话?”魏栖说这话时已低下头去。 “问。”梁绯絮顺手打开盒子,面上表情瞬间凝固。怎么是用过的…… 魏栖直截了当道:“公主是真喜欢奴才还是将奴才当挡箭牌?” 默然望了他好一会儿,她正色道:“本宫不喜欢男人,男人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 “奴才不是男人。”声音里细听之下携了些笑意。 “……那也不能骄傲啊。”她看着手里的盒子,呼了口气缓缓道:“大概,介于两者之间。” 魏栖:“……”这让他怎么回。就在他不知如何问起的时候,一张百两银票到了面前,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裙摆随风飘动,梁绯絮转身道:“本宫既然选了你,那你便好好演,银子方面本宫绝不亏待你。” “是。”他凝睇着她的背影,心头有过那么一瞬抽痛。不管怎么说,钱还是要收的,但他们之间的交易必须止步。 魏栖走后,柳色跨出门槛挤眉弄眼,揶揄道:“公主,奴婢想问……” “不许问。”梁绯絮走下台阶,目光触及胭脂色的桃花不禁为之一醉。 柳色鼓起脸,眸子亮晶晶的,“公主还没听奴婢说完,为何不许奴婢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梁绯絮偏头横了柳色一眼,“对了,你回来时记得去御狗监那里讨两只狗来,最好是的又大又凶的狗。” “哦。” 第12章 我馋银子 在梁砚书的观念里,梁绯絮是除秦初之外最好的女子,那最好的妹妹自然要配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而魏栖连男人都不是。 昨晚离开司礼监后,他原想去灵素宫给梁绯絮上一堂如何挑男人的课,没想在半道上撞见了醉酒的孟苟。 孟苟人是醉了可心没醉,他强拉着他坐在地上,一边往口中灌酒,一边哑声诉说自己对绯絮的爱慕之情。 此情此景,孟苟说到最后算是打动了他。 若论文武,孟苟皆是一等,外貌也佳,暂时是妹夫的不二人选。只是绯絮似乎对魏栖另眼相看,为了不让妹妹走向不幸人生,他决定帮孟苟一把。 梁淳当即投了反对票,然而梁砚书的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孟苟和魏栖,你选吧。” 当天晚上做决定,梁砚书次日便开始实施计划。 午后,学堂里的下课铃声刚响完,“大,大哥,他,要,要,要……”梁淳从一侧闪身过来,拉起梁绯絮的手努力告诉她梁砚书叛变了,“找你……去……去……” “二哥你别急,慢慢说。”梁绯絮抬手稳住梁淳,“呼气,吸气,调整呼吸,我不会跑的。” 梁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此时是真的急,“他,他,想……牵线……”发现自己一句话说不清,他便想带梁绯絮先走。 “绯絮。”梁砚书迎面朝两人走来,面上的笑皮肉不接,虚假地可以。 “大哥。”梁绯絮对上梁砚书的脸,她以亲妹妹的身份做赌注,他这笑里有阴谋。 梁砚书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宫外玩玩么,正好哥哥今晚没事,陪你出宫走走。” “真的?”梁绯絮满眼的怀疑转瞬成笑。尽管宫外人多,可正因为人多才更热闹,夜晚也更美。 “真的,哥哥何时骗过你。”梁砚书使劲给梁淳使眼色,随后将他挤到一旁,“二弟,今日我同绯絮先去探探路,改日再带你一起。” 梁绯絮心头被喜悦刷过,然而前世的记忆告诉她出宫之行没这么简单。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孟苟会与他们一道出宫,“大哥,我想先回宫换身衣裳,这次身衣裳太扎眼了。” 梁砚书低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大手一挥道:“好,你记得快些。” “知道啦。” 俗话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离开那两人后,梁绯絮并没有回灵素宫,而是去了司礼监找魏栖。前世的今晚算起来也叫重头戏,全因孟苟唱了一出“英雄救美”。 * 近日仇末被召得频繁,以致于魏栖大部分时间都在司礼监待着,宫内大大小小的繁琐事不少,他也得不了什么空闲。 “啪”,梁绯絮拿着一张百两银票按到书桌上。 满目文书的视野里忽地出现一只玉手,画面立时变得鲜活起来,魏栖缓缓上移目光,“公主是何意思?” 她抬起下巴道:“包你一晚,陪我出宫。” 魏栖双唇紧抿,低下头道:“太子殿下不许奴才接近公主,公主如此……” “啪”,她再拿一张百两银票,朗声道:“这样够不够。” “……够。”他承认自己馋银子,他下贱。 她俯身,仔细将魏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她明目张胆带他,大哥肯定生气,必须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你的身形跟林琛相去不远,记得待会儿扮成他的模样,不然哥哥不准你跟在我身侧。” “奴才遵命。”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梁砚书与孟苟并肩等在宫门口,一个是君子坦荡独绝,一个是少年朝气爽朗。 为出宫游玩,梁绯絮今晚特地换了身官家小姐的打扮,白底浅黄边布裙裹身,长发半挽。魏栖扮成林琛后穿了一身黑衣,双手抱剑,姿势学了个十足十。 远远瞧见那两道人影,梁绯絮不由在心底感叹,果然跟前世一般,大哥被孟苟骗了。 “绯絮。”梁砚书望向梁绯絮身后那人时眸光一沉。 “哥哥看什么呢,这可是我的暗卫,不准你抢。”梁绯絮挡在易容的魏栖身前,双手一张,眼睛一瞪,活像只护食小老虎。 魏栖的视线自始至终垂着,她一靠后,他眼里便全是她。他这才发现她长得小小的,头顶才到他下巴。 “暗卫?”孟苟透过昏暗的灯光凝视对方,眸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与此同时,真暗卫林琛躲在暗处默默看着面前四人。 “暗卫不是应该在暗处么?现身做什么。”梁砚书不悦地蹙起长眉,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她板着脸不悦道:“你再不走我就不去了。” 梁砚书无奈地舒了口气,语气不由温柔起来,“好好好,走。” * 都城的夜市早已成型,一到酉时中,城内各道便会亮起通明烛火,片片接壤,千灯照万家。 道上游客纷纷而来,人群蜂拥相挤。梁砚书刚伸手想拦一拦,谁知魏栖也恰好伸手过来,两人视线一接,魏栖急忙收回手。 嗯?梁砚书瞧魏栖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探究。这暗卫莫不是喜欢他妹妹。 “咳咳咳。”孟苟见三人气氛古怪连忙咳了几声彰显存在感,今晚不应是他主场么。 梁砚书侧头往孟苟一瞥,随后让出位置挤进了梁绯絮与魏栖之间。 孟苟一靠近,梁绯絮登时浑身紧绷,两手在袖中捏紧。前世记忆尽现,厌恶与憎恨在心尖萦绕盘旋,她收敛情绪往后一退又到了魏栖身边。 梁砚书见此关切道:“绯絮,你这是做什么?” 她微愠道:“我不放心,不敢离开暗卫。” “荣华公主尽管放心,我与你哥哥的功夫足够能护你周全。”孟苟适时插了一句。 夜市热闹,道上两侧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众多,摊主们使出浑身解数吆喝,一声比一声喊得响。 “林琛,你觉得这面具好看么?”梁绯絮停在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子边,四方木架上摆满了形状各异的面具,她随手取了一个下来。 梁砚书:“……” 孟苟:“……” “……”魏栖顿觉身后那两道目光异常灼热,简直要在他背后盯出四个窟窿来。 “小兔子。”她抬手将面具挂在魏栖脸上,笑弯了眼睛道:“你带这个。” “嗯。”魏栖点点头,他这个人还是讲生意道德的,她既给钱了,他什么都能配合。 他从面具的眼睛缝里看她,灯火阑珊下,她双眸流盼,笑意浮在眼角,娇美动人。这画面似曾相识,恍然如梦。 对于眼前这一幕,梁砚书看得心头特不是滋味。不是太监就是侍卫,她究竟想把自己的名声糟践到什么地步。 “荣华公主,你……”孟苟主动上前搭话。 人流朝对面缓缓而来,梁绯絮扔下银子后扯着魏栖的衣袖继续往前走,喃喃道:“今夜是我第一次来逛夜市。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宫外的夜市这么美。” 魏栖倒是没拒绝,任由她拉着,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两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他只觉心跳愈发有力,一下一下地震在胸腔里。 “咚咚咚”,前头传来一阵锣鼓声,人流不由往那边涌去,梁绯絮被挤得差点往前扑了出去,好在魏栖及时拉住她。 由于他拉得太过用力,她回身撞到他胸膛上,双手下意识一撑。手下的触感在提醒她,硬邦邦的,她面上一红,两颊生霞。 魏栖赶忙放开她,低声道:“属下逾矩了。” “扣钱。”她软软地嗫嚅道,随后扭头不再看他。 “混账东西放开我妹妹!”梁砚书一把扯开魏栖,强压着怒火道:“我妹妹岂是你能碰的!不知天高地厚。” “大哥,是我主动拉他,你要骂骂我吧。”她仰着一张天真无辜的脸,见梁砚书黑脸便补了一句,“刚刚有人撞了我。” “我拉你,你们俩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语毕,梁砚书将梁绯絮一把抓到自己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林琛: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我却被人顶了身份和姓名。 第13章 强取姻缘 四人顺着人潮往前走,梁绯絮时不时回头看几眼魏栖,而孟苟则有意无意地拦在魏栖身前,全力阻断两人交流。 人流尽头是个空旷地,周边用石灰画了个圈。圈中摆着个两丈高的锥子型木架,上头挂满了红布条。 “姻缘阁又出新花样了?” “不知今晚谁能夺魁。” “这姻缘签可是千金难求,且灵验非常。”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对于稍后的比赛跃跃欲试。空旷地后头搭了个四方擂台,一名中年男子抱拳而出。 “承蒙各位捧场,今晚我们姻缘阁在此举办月老牵线赛,夺得头名者可获得一枚姻缘符,报名费每人五十两,共两轮比试。第一轮题目在木架上,取得有字红布条者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比试。来过我们姻缘阁的人都清楚姻缘符有多灵,我也不多说,一炷香后比试正式开始。” 魏栖心道,报名费五十两?呵,骗钱。 孟苟上前侧身道:“荣华公主,我去夺了姻缘符送你。”不待梁绯絮拒绝,他说完便朝报名处挤。 梁砚书趁机道:“绯絮,你看二皇子对你多上心。” 梁绯絮并不搭话,她步子一转对上魏栖,指尖夹了张五十两的银票,“你也去,拿到姻缘符我有赏。” “嗯。”魏栖怏怏地接过银票去报名。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心疼这五十两银子,浪费了。 梁砚书盯着“林琛”的背影不作声,心底莫名地涌起了一丝熟悉之感,“绯絮,你让他去是何意思?” “试试林琛的实力,他若是连这小小的比试都赢不了,那便不够资格当我的暗卫。”她说话间目光全在魏栖身上,他还带着兔子面具,在一堆男人里格外显眼。 梁砚书斥了一声,“胡闹!” “哥哥别生气。”梁绯絮挽住梁砚书的臂弯,指着敲锣的人道:“比试要开始了,你觉得林琛行不行?” 梁砚书望向孟苟,他面上一派从容,对于今晚的比试似乎胜券在握,“孟苟赢面更大。” “好,我拭目以待。”梁绯絮不由在心里给魏栖加油,他可千万不能输给孟苟。 报名参赛的全是男子,个个摩拳擦掌,被五指宽的红绳拦在石灰线外。众人盯着木架上飘动的布条虎视眈眈,就等着铜锣一响,他们便能凭本事上去抢夺。 “铛”,有人敲响了铜锣,参赛者顿时如发疯一般地往前冲,其中大多是年轻男子,只有少数中年男子。 那气势,就跟难民进城似的。一群人你拉我扯地扒到木架子下,扯下无字布条便扔,孟苟仗着轻功好直接上了木架中间,他一人在布条堆里翻找。 然而魏栖还未动,十分淡定地站在原地。反正没上擂台之前布条并不归谁,他时间足地很。 他怎么一动不动的。梁绯絮急了,没抢到便进不去下一轮。 忽地,晚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木架上的红布条全飘了起来,而其中夹杂的有字布条稍稍显现。 孟苟刚翻到一张有字的布条,却不想有人来抢,他扯着那人的手腕一折直接踢断了他的腿骨,“啊!”,那人从半空坠下。 足尖一点,魏栖踩着一人的肩头上了木架顶端,扯下有字布条后直接上了擂台,他前脚刚上擂台,孟苟后脚便到了。 “林公子果然好身手。”孟苟的视线猛然凛冽起来,周遭八个火盆里点着熊熊烈火,他的脸在火光中半明半暗。 台上只站了那两人,梁绯絮心头一惊,孟苟出招向来狠毒,或许自己不该让魏栖参赛。 直到剩下的八名男子全上擂台,这场资格赛才算结束,接下来便是第二轮比试,也是重头戏。 魏栖自认清心寡欲,对男女情爱之事毫无兴致,谁信这东西谁傻,想要姻缘不会自己去抢么,求什么姻缘符。 “绯絮,你真是挑了个好暗卫。”梁砚书与魏栖交过不少次手,对于他的身法也算熟悉。眼下站在擂台上的林琛显然不像暗卫,暗卫出手讲究快准狠,哪儿会留时间等人。 “我也觉得他好。” * 第二场比试比的是射箭,铜板孔射竹箭。 红条木架已撤,人群全到了擂台下,十几人快速在擂台尽头摆了个八卦形的木阵出来,木阵里共挂有三十枚铜板,每个铜板都用一根红绳系着,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晃摆动,相撞后还会发出宛如细语的轻乐声。 十名参赛男子每人一袋竹箭,箭尾羽毛不同,各有各的颜色。 姻缘阁掌柜走上擂台中央讲解道:“关于这第二场比试,我来说一说规则,参赛者站在三丈外的圈内,每人有三十只竹箭,而这木阵中的铜板正好三十枚,谁的竹箭在铜板孔中最多,谁就是今晚的夺魁者,先倒地者先出局。比试开始。” 这竹箭射铜板还是挺讲究力道的,力道不行箭头进不去,力道太大又容易整个竹箭穿过铜钱孔,掌握起来的确难。 孟苟拿了枝竹箭上弓,眼尾余光扫过几人,最后落在“林琛”身上,他们之间隔了三人。 上一轮被他抢尽风头,这一轮,他定不会让他有机可乘,姻缘符他志在必得。 “铛”,铜锣声响起。 孟苟先踹倒身侧一人,随后右手一松发出一箭,竹箭精确无误地进了一枚铜钱孔,不偏不倚地卡在孔中。 只听接连“汀汀汀”三声,间隔时间极短,有三箭齐发全中铜钱孔,那这三箭恰好是魏栖发的。 孟苟当即气得不行,再踹倒一人,弓上三箭齐发,正好打偏魏栖发出的第二个三箭。 场内的其他几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箭术不佳只能靠内斗,不会武功的参赛者纷纷出局。一时间,木阵里的铜板开始疯狂摇动。 孟苟再打一人出局,接着又发三箭,而这次魏栖也恰好出箭,直直打下他刚发出的三支竹箭。 这时两人中间没了阻碍,已到了可以交手的地步。 魏栖的本意是想拿钱,并不想跟孟苟争,然而孟苟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起了杀心,右手一拂竹箭,顺势往下一划当头破开魏栖面上的兔子面具。 “咔”,面具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魏栖望着地上的面具眯起眼,随后出箭连打他六只竹箭。 一盏茶过后,场内只剩孟苟和魏栖两人,两人武功皆可,箭术也好,看得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掌声。 梁砚书与梁绯絮各自为孟苟和魏栖捏了把汗,眼下场内只剩他们两人,获胜者自然是从他们二人中决出。 两人开始频繁交手,切磋一招发一箭,一前一后打偏对方的竹箭。此时木阵中共十六枚被穿孔的铜板,其中孟苟七箭,魏栖八箭,还有一枚竹箭的主人已出局。 再看圈内两人,孟苟手中还剩两箭,而魏栖手中只剩下一箭,没有意外大概率是平手。 还剩两箭,孟苟自然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他不想输,也不能输。 “小心啊。”梁绯絮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魏栖,生怕他有闪失。 孟苟左手拿弓右手被压制地厉害,交错间他抽出了腰间软剑,魏栖侧身瞥见人群中有人朝梁绯絮伸手,手中竹箭一发便进了那人眉心。 机会来了。孟苟眼疾手快连发两箭,而这两箭全进了铜钱孔,他得意地转向魏栖,结果魏栖下台了。 “啊!” 人群中有人中箭倒地,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一般百姓哪里见过这事,随即尖叫逃离,梁砚书赶忙张手护着梁绯絮。 他们俩不想走,可人群涌动逼地他们不得不走,林琛在屋檐上跟着梁绯絮移动,一见人群中有可疑人物,他手中便会飞出暗器,对他而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魏栖慌忙跳下擂台冲进人群里找梁绯絮,他此刻倒是有了梦里战死前的强烈情绪。 拼死守护。 孟苟跟着跳下擂台。一群蠢货,他何时发信号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琛:我行,我可以,我想上。 第14章 无名刺客 “绯絮别怕!”梁砚书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将梁绯絮护在怀里,周遭惊恐的人群胡乱推搡,推得他寸步难行,他不由抬手打了个手势。 “嗯。”梁绯絮第一次经历这般惊险,整个人都懵了,若不是魏栖那一箭,她都不晓得人群里混了要杀她的人。 前世的今晚压根没这一出。 她记得那晚大哥和自己走散了,许是他有意为之,随后她碰见了两个街头混混,孟苟及时出现英雄救美。 然而今晚却有人要杀她,怎会有人要杀她。 幕后之人应该不是孟苟,她不认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真要说的话也就梁轻鸢和她母妃,但她们不至于动这手。 人流到了岔路口便散开了些,一群人大喊大叫地朝着巷子里跑,又乱又杂,地上被踩踏的摊子不少,一片狼藉。 便在此时,一名黑衣人的手伸到梁砚书背后,梁砚书猝不及防被抓着了,暗卫随即从屋檐上跳下,一刀砍下那只不规矩的手。 梁砚书身边共有三名暗卫,正是暗部排行三四六的高手,而其中一人已回宫搬救兵。 孟苟一脸不耐烦地推着人群往前挤,对于这群黑衣人的出现他也纳闷,但愿不是那个人。 他见魏栖在前头不由心生一计,指尖一弹发出一颗石子,直直打中梁砚书的膝盖,梁砚书吃痛往前一跪将梁绯絮推了出去,林琛见状赶忙跳下屋檐,谁知眼前银光一闪。 “娘亲……”人堆里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哭着喊着要找娘亲,小身子被人群一冲随即摔在地上,梁绯絮不由扑过去将她护在怀里。 电光火石间,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一左一右朝梁绯絮砍去。魏栖的剑原本在梁绯絮手中,眼下被人一挤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一瞬,心头惊惧交加,魏栖情急之下飞身上前一手揽住梁绯絮侧开,右脚踢飞一人,左手死死地抓住另一柄长刀。 “魏……”梁绯絮抬头,怔怔地望着魏栖握刀的左手,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刺眼非常。 “咔”,林琛解决人堆里的乔装刺客后出手一招扭断了那人的脖子。梁砚书心急如焚,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赶忙拨开人群去救梁绯絮。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御林军从宫门口直奔此地,统领范铭有条不紊地指挥御林军疏散人群保护皇子。 “留活口!”魏栖大喊一声,然而孟苟的动作很快,瞬息间便扭断了黑衣人的脖子。 梁绯絮闻声朝孟苟瞧去,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安排,她只觉他嫌疑最大。 “卑职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降罪。”范铭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道。 “你先查查地上这几人的身份。”梁砚书见梁绯絮无恙飞速平定心绪,面上依旧苍白,他不是第一次出宫,可以前从未遇到过刺杀之事。 “是。” “你家在哪儿?”魏栖蹲下身,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着小女孩的面颊擦拭,出口的声音如春风拂过一般温柔。 “我不知道……呜呜呜……我要娘亲……呜呜呜……”小女孩边摇头边哭,双肩抖地厉害,到最后成了放声大哭。 梁绯絮蹲在魏栖身旁,头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心里难免有些吃味。他的左手还在流血,也不先包扎包扎。 果然,钱不是万能的,起码她买不到他的温柔。 “不哭了,你的眼睛这般漂亮哭瞎了多可惜,听话,叔叔带你回家。”魏栖随手拿过一旁稻草架上的糖葫芦在小女孩面前摇晃。 小女孩吸着鼻子接过糖葫芦,飞快止住哭声,含着厚重的鼻音道:“我跟娘亲,一起,出来玩,被人群,人群冲散了,她,她不见了。”她说着嘴巴一瘪又要哭。 “敏敏!你们让我进去,那是我女儿!敏敏!”妇人被御林军拦在外头焦急地不行,越喊越大声。 “放她进来。”梁砚书抬手示意。 “娘,是娘亲!”小女孩咿咿呀呀地举着手,张开双手就要抱抱。 妇人急坏了,眼下见女儿无事抱着她哭得更凶,“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谢公子和夫人出手搭救,你们俩的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 夫人?梁绯絮微微别过脸。“我们……” “举手之劳而已,她受了惊吓,你快带着她回家吧。”魏栖俯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得温润如水。 梁绯絮抿着唇角静默,他对一个小女孩竟笑得这么好看。吃味,她现在的心情就是非常吃味。 “谢谢两位。”妇人连亲几口小女孩,抱着她疾步回家。 “别看了,你的手还在流血。”梁绯絮一把拉过魏栖的手,哽咽道:“笨蛋,谁让你徒手抓刀了,真是个傻子。”她顺手抽出腰间的锦帕给他擦拭伤口,一看伤口便心疼地不行。 “公主,你的手……”她的皮肤嫩白光滑,有点伤口便会格外显眼。 “咳咳咳。”梁砚书在一旁看得难受,虽说魏栖救了绯絮,可事情似乎朝着不太秒的方向发展了。 孟苟冷眼扫过地上的尸体,眸光一寒。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皇上吩咐,请太子殿下同五公主尽快回宫。”范铭一招手,有人立马牵了辆马车过来。 “我们上马车。”梁砚书不悦地扯过梁绯絮往马车边走。 梁绯絮踩上马车时忍不住回了头,然而魏栖并没有看她,而是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启程回宫,路过来时的面具摊时,魏栖侧眸多看了一眼,心中犹有涟漪层层推来。 * 御书房。 “谁来告诉朕,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梁钊正襟坐在案前,他出言平静,可任谁都听得出他声下的出离愤怒。 梁砚书上前一步道:“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是儿臣自作主张带荣华出宫,请父皇责罚。” 梁钊冷冷道:“你的账先放一边,朕稍后跟你算,絮儿有没有伤着?”他的脸此时是黑地不能再黑了,整个人仿佛被乌云笼罩着。 梁绯絮站在梁砚书后侧,听梁钊问起忙道:“儿臣只是手上擦破了皮,不碍事。” “擦破皮还不碍事!”梁钊气得险些站起身来亲自查看梁绯絮的手,“你先出去,找太医上点药。” 梁绯絮抬眸觑了眼梁砚书,恳求道:“父皇,是絮儿主动要求大哥带……” “去看伤,朕不想说第二次。”语毕,梁钊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你快去吧。”梁砚书安抚地朝着梁绯絮点点头,梁绯絮不再多话,转身离去。 等梁绯絮一走,梁钊直言道:“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朕怎么敢将这江山教给你?” “扑通”一声,梁砚书跪在了地上,愧疚与自责纷纷涌上心头,“儿臣知罪。”他如今的能力确实无法继承皇位。 梁钊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你先说说今晚都犯了什么错,朕听听看。” 梁砚书垂首道:“儿臣知罪有三,一是私自带妹妹出宫,不合规矩;二是没弄清刺杀之人,是为无用;三是身为大哥没保护好妹妹,愧为人兄。” “你对自己倒是认得清。”梁钊紧蹙的眉间松了些,或许他生性如此,他不该苛求他,“刺客身上可有什么眉目?” “刺客无一活口,儿臣暂时查不到线索,不过他们应是冲着绯絮来的。” “确实得好好查查了。” 梁钊曲手搭在案上,面容肃穆,眸中意味不明。 * 梁绯絮出了御书房后匆匆赶去太医院,太医院里此时没什么人,只黄御医和五个学徒值夜,而黄御医正在给魏栖的手上药。 “黄御医,魏公公的手如何了?” 黄御医一听这声音便要起身行礼,梁绯絮抬手喝住他道:“不必多礼,你坐下继续给他包扎。” “是,还请公主恕微臣无礼。”黄御医上药后拿过白布缠着魏栖的手,谨慎道:“伤口有些深,都见骨了,得养些时日。” 魏栖不动声色地往梁绯絮一瞧,出声道:“黄御医,公主手上有伤,你先给她看看。” “本宫的伤不碍事。”梁绯絮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一收。 谁知黄御医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公主请把手给微臣。” 梁绯絮无奈伸出手,黄御医细细瞧了瞧,幸好只是擦破点皮,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两日能恢复的事,而荣华公主是千金之躯,哪儿能擦破皮,更不能留疤,留疤便是他失职。 “公主请稍等片刻,微臣去拿药水。” “嗯,麻烦黄御医了。”梁绯絮在魏栖对面坐下,她盯着他包满白布的手小声问道:“疼么?” 魏栖随意反转着手腕,眉间淡然,“不疼。” “你真厉害,我手上擦了点皮都觉得疼。”梁绯絮说着朝右手看去,小拇指一侧肿了。 “很疼么?”魏栖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 “嗯,我从小到大……”她本想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伤,乍然,脑中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光。 自己当真没受过伤么? “公主,药来了。”黄御医捧着药水过来,一对上两人的眼神便有种背后发毛的不自在。 “有劳黄御医了。”梁绯絮将手放在软垫上,黄御医拿过白布沾了药水给她擦拭伤口边的污渍,刺痛感一来,梁绯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嘶。” 黄御医的手跟着那吸气声一抖,“这药水里有酒,还请公主忍一忍,忍不了微臣便不敢下手了。” “还好,不算疼。”梁绯絮偏头一转对上魏栖,烛火衬得那道目光有几分温柔。当时隔着面具看她都觉着温柔,此时没了面具似乎更温柔。 她面上一红,也顾不得手上疼不疼了。 第15章 下次一定 城郊破庙。 料峭的晚风刮过枝头,吹得三两只乌鸦惊叫几声。一道月光直入门扉,打在残破又高大的佛像上,照得他意外悲天悯人。 佛像前头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黑衣人,他负手在后,而临近门槛处正跪着一人,那人额头撞地,身子伏得几乎贴在地上,跪得倒是有些久了。 “本王还未发信号,谁给你们的胆子?”孟苟缓缓转过身,出口的声音却很快,快地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伏在地上那人连连磕头,求道:“请二皇子恕罪,并非是我们先动手,而是邓公子派人跟着我们的人。” “呵。若非你在他面前说漏嘴,他岂会派人跟来,算起来还是你之过。”孟苟冷笑一声,面上的杀气在月光下更为狠绝,他懒散地踱了几步,“自作聪明,本王承诺帮他救出家人又岂会食言。他倒好,坏本王计划。” “二皇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大皇子那边可都在看着。” “本王自有打算。今晚的计划泡汤了,你下次再这么口无遮拦本王便废了你。”孟苟不悦地皱起眉,梁砚书怕是开始怀疑他了,不如顺水推舟。“既然他这般想与家人团聚,本王成全他。” * 离开太医院后,梁绯絮得回灵素宫,而魏栖要去司礼监,这两地方并不在一条道上。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岔路口,魏栖开口之前梁绯絮先说了话,“本宫自己能回去,不必送了。” 魏栖也没拒绝,垂头应了声,“谢公主。”随后他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还公主十两。” “嗯?”梁绯絮愣了愣。 魏栖好声好气解释道:“奴才在街上逾矩抱了公主,公主当时说得扣钱。那日公主抱奴才给了一两,奴才今日十倍奉还。” 他做人的日常是,别人送钱一百两嫌少,自己拿钱一两嫌多。十两可太多了。 “……”梁绯絮使劲咬着后槽牙磨了磨,全皇宫就他有办法能气到自己,也总能气到自己,肝疼。 她在他心里只值十两!还十倍!合着他还觉得自己给得很多? 对方久不说话,魏栖想想又加了句,“公主想要姻缘去求皇上便可,要什么姻缘符。” 行。她今晚的心动全喂狗了。压着最后一丝理智,梁绯絮咬牙切齿道:“本宫……” “公主!”柳色惊叫一声小跑着从道上奔来,见梁绯絮没事全身一松,连忙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谢天谢地公主没事,奴婢方才听到公主遇刺的消息差点吓晕过去。” “我没事,傻丫头。”梁绯絮对上柳色哭肿的眼睛顿时心头一软,瞪了眼魏栖道:“还是你有良心,走,我们回宫。” “奴才恭送公主。”魏栖目送两人一刻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也不晓得是不是天意,每次与荣华公主交易他总得受点伤。 * 一回灵素宫,柳色便备水伺候梁绯絮沐浴。人被温水包围时,脑子里总会想得多些,何况今晚的事确实古怪,还有点隐秘的不安,似有暗潮逼近。 更衣上榻之后,柳色放下帐帘喊来了林琛,林琛单膝跪在榻前,头压得很低。 柳色双手交握立在榻边,偶尔瞄一眼林琛,公主今晚出宫凶险万分,幸好他们俩都没事。 “本宫问你,当时混乱之际你可曾注意到孟苟?” 若是孟苟没杀那黑衣人,她或许还不会将他与刺杀之事相连,可他做了,那她不得不往他头上扣这事。 林琛冷硬道:“卑职并没有注意他,卑职只注意公主。” 这话听起来略有暧昧却是每名暗卫的职责,保护谁,眼里便只能看到谁,即便对方是其他皇子也一样,不过皇上除外。 梁绯絮顿了顿,侧头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太子摔倒之事?” “记得。” “可有看清当时发生的事?” 林琛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如实道:“似乎有东西打中了太子的膝盖。” 梁绯絮抓着被子的手一紧,急切道:“是不是孟苟?” “当时人太多,卑微看不清。”这一点他还真没留意。 梁绯絮挥手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联系林琛所说,当时孟苟在他们身后,他出手的可能最大。也是怪了,他若想英雄救美她还能理解,杀她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得不到便要毁了吧。 脑中困意袭来,她拥着锦被渐渐入眠。 * 这晚,魏栖做了个全新的梦,梦境里的那年他十五岁,在贵人院当差,与他现实中的轨迹大相径庭。 那日的天阴沉沉的,他捧着御膳房刚做好的糕点进屋,屋内只有一个贵人,她斜倚在榻上,香肩半露,一双狐狸眼半明半阖,风情地很。 出于宫内的明文规矩,他并不敢抬头看她,放下糕点后便要走,谁知贵人出声叫住了他。“小太监,你过来。” 她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他背后发凉,然而人家地位高,他一个四等太监哪儿有拒绝的权利。 他百般不愿地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贵人有何事吩咐。” 那女人从榻上慵懒坐起,薄如蝉翼的纱衣从肩头滑下,映得屋内多出不少春意,“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魏栖。”他愈发不敢抬头,可那道灼热的视线直逼他两颊。 “良禽择木而栖,为栖,为妻,真是好名字,几岁了?” “奴才十五岁。” “好一个俊俏的小太监。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你。”她的视线一直粘在魏栖脸上,有些如狼似虎的味道。 他无奈抬头,但视线却在一直往下压。他进宫是生计所迫,也是被人推入坑里,不过好在有神秘人相助没让靳家断子绝孙。 贵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抚了抚。 恍如触电一般,魏栖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她触摸他的感觉叫他心生厌恶,“请贵人自重,奴才还有活儿要做先退下了。” 他急急转身,谁想身后那人大喊一声,“来人,将这小太监拿下!” 她话音刚落便有两年纪稍长的太监将他擒住,按得他动惮不得,他是会些武,可在宫里半点也不敢显露。 “本宫的玉如意不见了,昨儿只有他来过,想来是他见财起意,你们俩将他拉到院子里去盘问。”贵人的声音霎时变得又尖又利,刻薄到极致。 “是。”两名太监应声后将他拉到院子里,用麻绳将他的双手绑在长条凳上,以他当时的力气和功力根本挣扎不开。 他望着落漆的长条凳愤然不甘,料想今日自己难逃一劫。 有人端了把椅子过来,那贵人坐下后冷冷地睨着他,“只要你乖乖交出玉如意,本宫便饶了你,你交是不交?” 他仰头恨恨地瞪着她,“不交!”她问得根本不是玉如意。 贵人面上神色一凛,眼尾往上挑起,厉声道:“打!” 只听“啪!”的一声,那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很是清晰,火辣辣地疼,背部皮肤被生生破开抽烂,魏栖能明显感到自己动了怒,他死死地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东西就是你偷的,藏哪儿了?”又是一鞭子下来。 “奴才没偷东西!”他硬声道,自己死活都要撑下来,否则靳家便绝后了。 伴君如伴虎不假,然而在后宫女人身边也不是容易待的。 “给本宫打!狠狠地打!”贵人抓着扶手气急败坏道。 一道鞭打声落下,这一鞭比刚才那鞭更重,拿鞭的太监大声问道:“东西藏哪儿了,还不老实招来!” “奴才没偷!”他被激起了傲气,回应的声音也更响。 “让你嘴硬!”“啪啪”连续两鞭,这两鞭痛得他差点晕过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鞭打致死,死在梦里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道天籁,他的意识跟着清醒了些。 “住手!” 这声音…… 他猛然抬头,对上梁绯絮的那一刻蓦然醒了过来。 魏栖曲腿坐起身,心头微悸,他抬手,五指划过浓密的长发梳了梳,随后按着额际揉搓。怎么就梦到梁绯絮了,莫非是昨晚救她的缘故? 十五岁……他十五岁早去了炼狱训练营,何曾有过这一段。 不过梦里的贵人倒是真有其人,她如今是个嫔。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他想起了梁绯絮那日问他的话。古怪,她如何会知晓他的梦。看来他得离她远些了,银子再好也比不过命重要。 * 隔日清晨。 孟苟在宫内住着无事便打算与贵族子弟们一道上上课,他撩起下摆踏进学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梁淳。 所有人都在看他,唯独他没抬头。 他记得他,一个不受宠爱、说话不利索、长得又矮小的二皇子。 学堂里有不少位置,只梁淳身边空荡荡的,仿佛其他人提前说好了一般,离他一圈外才有人坐。 孟苟径自走到梁淳身侧坐下,梁淳原本低着头,余光里见身边来人不由抬头望去,孟苟在朝他笑,笑容干净爽朗。 他愣了一下,随后僵硬地笑了笑。 老实说,单凭孟苟对梁绯絮穷追不舍,他对他便没多少好感。 上午的课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大学士不会找他回答也不会夸他,他在学堂里像个透明人,但他依旧喜欢来上课。 下课铃一响,梁淳收拾完东西便出门去找梁绯絮。 “我的白玉笔怎么不见了,方才还在呢!”有人惊呼。 梁淳刚踏下石阶,孟苟出现地及时,温和道:“天巽国的二皇子,我是劲武国的二皇子,幸会幸会。” “嗯。” “二哥。”梁绯絮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人堆里的梁淳,然而梁淳身侧那人让她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孟苟,他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是想拉拢二哥? 想到这里,梁绯絮忽地心头一冷,她前世没怎么跟二哥交流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何时与孟苟结识,如今倒是知道了。 “妹妹。”梁淳绕过孟苟快步走到梁绯絮身前,笑得宠溺,她一皱眉他不由慌了。“怎,怎的,了?” “没什么,我们走。”梁绯絮拉起梁淳便走。 “二皇子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魏栖:下次一定拒绝她,下次一定。 第16章 本宫教你 三人不约而同往声音来源处瞧去,只见阮熙光拿着空荡荡的笔盒来得气势汹汹,目光直指梁淳,周围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嗯?”梁淳对此是一头雾水,他不记得自己曾与他有过交集,而且来学堂上课的几日他可是一句话都未与人说过。 “世子找二皇子何事?”来者不善,梁绯絮上前一步拦在梁淳身前。 这皇宫里谁都清楚一件事,可以不给梁淳面子,但梁绯絮的面子一定要给,谁叫她荣华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 阮熙光一收面上愠色强装温和道:“见过荣华公主,在下的白玉笔不见了,想瞧瞧二皇子的笔盒。” 授课的几位大学士一直让大家准备两套笔墨,一套练字用,一套上课用,这一点梁绯絮也清楚。 “我,没有,拿!” 梁淳一听这话连连摇头,梁绯絮看他一眼便心头有数。“你在怀疑二皇子?” “合理怀疑,学堂内其他人的笔盒我都看过,二皇子没做亏心事便拿出笔盒来给我瞧瞧,这只白玉笔可是我最心爱的东西。”阮熙光说着说着,言语间便带了薄怒,“我用完后一直将它放在笔盒内,如今不见自然是学堂里的人拿了,公主说有没有道理?” “我信二哥。”梁绯絮看向梁淳,“二哥,你打开笔盒给他瞧便是。” “嗯。”梁淳飞快拨开扣子将笔盒打开,盖子一翻,谁想那只金贵的白玉笔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笔盒中,他面上一白,使劲摇头道:“不,不,不,不,不……” “白玉笔!”阮熙光惊道,一把夺过梁淳手中的笔盒细细瞧了一遍,随后怒气冲冲地瞪着梁淳,“人赃并获,我们一道去见皇上,让他评评理!” 他说着便想拉走梁淳,却被孟苟用手隔开了,孟苟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中间,“阮兄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此处是学堂,该斯文些才是。” 梁绯絮闻言眸光一闪,这事莫不是他从中捣鬼,卑鄙小人。 “劲武国二皇子,此时与你无关,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阮熙光捏着白玉笔怒道。 孟苟摇头道:“阮兄莫急,先听小王对此事说上一说,若是觉得小王说得没道理再拉二皇子去皇上那儿也不迟。” “你想说什么。”阮熙光直视孟苟没半点心虚的模样,看样子是真认定梁淳拿了他的白玉笔。 梁绯絮顿觉古怪,起初还觉阮熙光故意刁难,或是联合孟苟一起为难梁淳,但眼下看来两者都不是。 孟苟道:“阮兄可否请将手里的白玉笔交于小王瞧瞧?” “你小心些。”阮熙光将白玉笔递给孟苟,再三提醒,“这是我最爱的白玉笔,千金难买。” “好,小王一定小心。”孟苟将白玉笔置于鼻尖嗅了嗅,除去墨香外还有一种味道,“阮兄,这白玉笔你今日可曾借给别人?” 阮熙光肯定道:“不曾,他们想拿我都没准他们拿过。” 孟苟又问:“阮兄是否喜欢吃桃花酥?准确说,是百香记的桃花酥。”他偏头往梁绯絮俏皮地眨了眨眼。 “……”梁绯絮轻锁眉尖。 阮熙光不耐烦道:“我不爱吃甜食。” “不如阮兄闻一闻,这白玉笔上有什么味道。”孟苟说着将白玉笔递给阮熙光,“再想一想,今日学堂里谁吃了桃花酥,你们都与二皇子没什么交情,所以没人会帮二皇子行窃,有也只能是陷害。” “桃花酥?”阮熙光顿感醍醐灌顶,忙朝梁淳道了歉,“二皇子,是我愚昧误会了你,还请二皇子恕罪。” 梁绯絮冷哼一声道:“不如大家一道去皇上面前评评理。” 阮熙光面上一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改日定去广阳宫去给二皇子赔罪,今日我得先去抓朱式开那小子。” 朱式开?梁绯絮倒是想起了这个人,赵妍媃的相好。原来这一出是他们俩搞得鬼,不动她反动梁淳,真是下作。 “谢,谢谢。”梁淳一脸感激地望着孟苟,目光涌动。 孟苟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小王最见不得别人被冤枉,何况我们都是二皇子不是么。” 梁绯絮见状不由在心头暗骂道,虚伪。“二哥,我们快走吧,大哥还在东宫等我们呢。” “嗯。”梁淳扭头朝孟苟再次道了声谢。 孟苟点头示意他不必在意,他负手立在原地目送两人,唇畔勾起丝丝冷意。 * 东宫。 一进门,梁绯絮便注意到了梁砚书的心不在焉,再说吃饭,他平日动作最快,此时一口饭竟能嚼上半天,眼神也恍惚,仿佛被人勾了魂。 从小到大,她还真没见他如此过。 “大哥在想什么,桌上的菜都要凉了。” “……我在想昨晚的事。”梁砚书放下碗筷,面露苦恼道:“那群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根本查不到身份。” “怎会,如此?”梁淳跟着放下碗筷,对于他们俩昨晚遇刺的消息他可是担心,一夜都睡不安稳。 梁绯絮试探道:“大哥,你难道不觉得这事奇怪?” “哪儿?”梁砚书偏头。 梁绯絮定定地瞧着他,“不算暗卫,那晚出宫的有四人,我信魏栖,信你,但我不信孟苟。” 梁砚书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孟苟,只是他没这么做的动机,他爱绯絮又怎会想杀她。“你怀疑孟苟,他对你可是……” “大哥。”梁绯絮倏地沉下脸,讥笑道:“他可比你想的复杂多了,情爱于他不过是工具罢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你是太子,而我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公主。你觉得他们为何要杀我?” 梁砚书被梁绯絮问得语塞,老实说,他不是没想过一种可能,而是不愿去想,他不认为孟苟会做出这等事。 梁淳道:“他,不会,今日只有,他,愿意,坐我,我,身边。”孟苟方才那么一帮,他对他的印象确实好了不少。 “他今日坐你身边?”梁绯絮嗤笑一声,“二哥,你真以为他在帮你么,你想想自己何时离开过座位,以他的眼力会看不到谁栽赃你?” 梁淳:“……”他期间是离开过座位,而孟苟一直在。 梁绯絮几句话一出,饭桌上乍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午后,好端端的晴天忽地阴云密布,几个震天闪电过后便下起了急促的雨,然而这场雨下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又放了晴,草色沾水之后更显春意。 闺房课。 白芷拿着上回那本厚厚的闺房秘戏继续讲解,她面前的一群小姑娘都是没经事儿的,起初还不敢瞧她,这会儿倒是专注瞧她了。 “男人的身体与我们女人不同,动情时间较女人相比也更短,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我便先讲讲……” 梁轻鸢翻了个白眼道:“谁说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唉。梁缨叹了口气,六姐真是学不乖,不知这次得去佛堂关多少天。 “谁不是?”赵妍媃问,她近日几次写字都被贴在学堂外,火气大地很。 梁绯絮侧脸瞥了眼赵妍媃,随后发问:“白芷姑姑,我想知道如何能挑动男子?” 虽是引人,可她还真打算挑挑魏栖。他那张冷淡的脸面对自己大多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她想看他露出其他表情,不一定是动情,但动情更好。 前世他倒是会害羞,可惜今世脸皮厚地很。 梁轻鸢下意识接了一嘴道:“不愧是做女人了,这种不要脸的问题都问得出口……”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叫她嘴快。 她这话一出,周围一圈人霎时沸腾了起来,梁缨直叹气。 “有人失身了?” “对方是谁啊?” “哪家公子能得她青睐?” 小团体交头接耳,赵妍媃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靠近梁轻鸢道:“轻鸢,你刚刚那话说的可是,嗯?” 她们说任她们说,梁绯絮无所谓,反而一脸正经地盯着白芷。 梁轻鸢闭嘴低下头去,她此时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父皇禁止有人在外头提这事儿,她提了,那后果…… “轻鸢,你怎么不说话?”赵妍媃不悦地碰了碰梁轻鸢。 梁轻鸢缄口不语,尽管她不说,其他人也猜了个大概,毕竟她们又不是傻子,真没想到荣华公主表面上冰清玉洁,骨子里倒是挺荡。 “肃静,学堂里是上课的地方,你们这般说话像什么样子,坐好,继续上课。”白芷说完诡异地看向梁绯絮,“五公主,你这问题我下面几节课会详细讲解。” 梁绯絮乖巧地点点头。“嗯。” 随后,白芷开始讲解她今天准备已久的闺房课程,关于事前准备的那些事。 * 下课铃一响,白芷前脚刚走,一群好事的少女后脚便围到了梁轻鸢身侧,其中又属经常被帖字的几位最积极,梁缨则在座位上安静看戏。 赵妍媃鄙夷道:“我还以为荣华公主有多清高呢。” “小声说话。”梁轻鸢呵斥一声。 “为何要小声说话,她做都做了,还怕我们说?”她故意将声音拨高三分,带着几人的目光看向梁绯絮。 梁绯絮缓缓站起身,视线里淬了冰,冷冷扫过对面。 “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本宫面前这般说话,上课时间本宫不与你们计较,眼下是下课时间,你们什么身份,见着本宫不用下跪行礼?不懂规矩是不是要本宫亲自教?六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母妃还没教会你?” “……”好事者被她忽如其来的气场所慑,一时哑口无言。 “你……”梁轻鸢讷讷地瞧着几步之外的梁绯絮,她怎么变了个人。 梁缨悠哉地坐在位置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如今的五姐还真今时不同往日,不过她喜欢以前那个。 “哎呀,我的红玛瑙链子怎么不见了?”梁绯絮抬起手,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你们当中有人捡到过么?” 众人一愣,这转场是不是快了些。 梁绯絮走近挑事的几人,逼得她们齐齐往后一退,“我一直戴着它,也没出去过,不见也只可能是你们捡了去。几位不介意我搜一搜吧?” “谁要你的链子!”赵妍媃方才被梁绯絮压了一头,这时又被她冤枉,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 “那我搜一搜?”梁绯絮挑眉。 赵妍媃冷笑,“你尽管搜,搜不到该如何?” “搜不到便搜不到,如何做什么。”梁绯絮俯身翻开赵妍媃的书箱,掀开书本后拿出一个小匣子,她拨开盒子,指着里头的红玛瑙问:“这是什么?” 赵妍媃瞪大眼睛,见其他人全朝她望来不由大声道:“怎么可能,我没拿她的东西!” 梁绯絮取出里头的红玛瑙,正色道:“人赃并获,你说要如何?” “我,我……”赵妍媃眼珠子一转忽地想起了朱式开,以及他早上陷害梁淳的事,“你陷害我!” 梁绯絮哼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我陷害你,你有证据么?” “你!”她此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媃姐姐若是喜欢这链子,跟本宫直说便是,好歹同窗一场。”梁绯絮说罢将红玛瑙重重放在书桌上,“送你了。本宫大度,今日的事便不计较了。事关媃姐姐的名声,你们也别说出去。本宫待会儿还要同父皇用晚膳先走了,后日见。”她点头后袅袅离去。 梁缨走出学堂时侧头看了眼人群中站在最后一位的小郡主,她算是越来越不认识五姐了。 第17章 万两初吻 近来春色渐深,日子回暖,魏栖引着几个太监将炭盆搬出御书房外。 他前晚伤了手,做事并不方便,原本是告了假的,可梁钊今日硬是要召他过来伺候。 辰时过半,日光一缕缕从门窗透入,暖洋和煦,整个御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奏章打开合上的响声。 “魏栖,你对荣华公主可是有意?”正在批阅奏章的梁钊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兀自低着头,并未抬眼。 站在一侧研磨的魏栖蓦地一个激灵,赶忙放下墨块道:“奴才不敢。”他暗忖,梁钊前几日都未问过他与荣华公主之事,今日来这一问真叫人惶恐。 梁钊搁下笔,微微侧头,淡淡道:“学堂下课了,你去接她过来。” “奴才遵旨。”魏栖应声后快步退出御书房。 今日的春光是明媚,可这春光再明媚也照不亮他的未知前路。 梦境预示如此明显,但凡有脑子的人都清楚该跟梁绯絮少些来往。唉,他倒是想离她远点,可他偏偏是伺候梁钊的,而梁钊最宠梁绯絮,所以他们俩少不得要见面。 一刀切的办法便是他离开皇宫,说不定还能及时避免梦中的命运。 于是魏栖忍痛决定,做到今年年末不干了。 * 学堂。 梁轻鸢又一次被罚去佛堂禁闭五日,剩下的其他人不再多话,以至于今日的书画课异常安静。 不得不说,有些人还真是欺软怕硬,梁绯絮昨日来那一出后,那几个平日爱搬弄是非的女人都自觉离她远远的。 午饭时分,梁绯絮径自去隔壁找梁淳,孟苟不在,而梁淳正被阮熙光缠住,两人你拉我扯。 “二皇子,为表歉意,我请你去王府做客。” 梁淳并不敢看阮熙光,低头尴尬地摆着手道:“不,不,不用。” 阮熙光使劲拉着他的衣袖道:“二皇子一定得去,不去便是不原谅我心里头还在怪我。” “我,我,我没,没有。”梁淳被阮熙光说得急了,面上渐渐转红。“没有,真的!” “二哥,你今日若是不去,世子心里的愧疚便消不了了。去吧。”她站在门口朝着两人笑,二哥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比一个人关在广阳宫里强。 “那,好,我去。”梁淳不再挣扎,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他心里头有想去的意思,只不过怯弱在作祟,梁绯絮这么一说算是给了他鼓励。 “世子,你可要照顾我二哥。” “那是自然,公主放心。”阮熙光拍着胸脯道:“必然让二皇子吃饱喝足流连忘返。”他大大咧咧地搭着梁淳的肩头往前带。 “噗呲”,轻笑一声,等两人走后,她提着裙摆踏下台阶。 道上两侧成片的杏花开得正盛,风一吹,带着零落的花瓣飞舞,飘飘洒洒,仿佛下了场雪,雪中又携了胭脂粉色。 真美啊。 她不禁伸手接了几瓣杏花,凑近面前用力一吹,谁想这一抬头见到了孟苟。他在几丈外的凉亭里练剑,一袭白衣,剑随意转,动作行云流水。 那晚的雪跟今日的杏花雨倒是有几分像。她一想起前世种种,眼中便覆满了仇恨,再好看的画面都觉着厌恶。 以习武之人的敏锐来说,孟苟早已察觉梁绯絮的目光,心道她定是被自己舞剑的英姿所吸引,最后一招站定,他收剑朝她走去。 她沉脸转身,恰好撞上前来喊人的魏栖。 “奴才给荣华公主……” “一千两,亲我。”她直接打断他。 “……”请安二字生生压下肚。他莫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魏栖整个呆住,回神后义正言辞道:“还请荣华公主见谅,奴才卖艺不卖身。”就算对孟苟没意思,她也不用这般使劲折腾他吧,他在皇上面前已经寸步难行了。 梁绯絮回头一瞧,孟苟越来越近,这次非要下点猛药给他,她心下一狠道:“一万两。” “……好。” 对于魏栖来说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若是有,那就再加点。 语毕,魏栖伸手环住她的腰往上一提,一手搭着她的下巴往上抬,头一低,两人唇瓣相贴,一个甜,一个软。 “……”彼此呼吸同时一窒,他紧闭双眼,她惊讶瞪眼。 孟苟:“……”此情此景,又被他截胡了!迟早有一天,他要亲手弄死这个死太监。 他们走着瞧! 这是他第一次亲人,还是亲一个公主,出于各种未明的情绪,魏栖闭了眼。 恍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满怀欣喜去见她,却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奔向了另一人的怀抱。 他从不为钱做这事儿,可他今日做了。对于梁绯絮,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梦中的执念而已。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枝头杏花纷纷落下,悄然落在两人的发梢衣襟上。 她直愣愣地望着面前放大的俊脸,他双眸紧闭,面部表情格外痛苦,犹如在承受十大酷刑,这表情让她挫败感十足,她双手一个用力便推开了他。 魏栖被推得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慌乱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不过一瞬,他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 他俯身恭恭敬敬道:“荣华公主,皇上请你速去御书房。” 心里怎么翻江倒海是一回事,但公主的包袱不能丢。 “本宫知道了。”梁绯絮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气到了内伤,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对着她说话,仿佛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她在前,他在后。 深吸几口气,她咬牙道:“你刚刚为何亲我?”不行,她实在压不下心头的怒意。 “……”魏栖一怔,低声道:“不是公主让亲的么?”一万两,他在她心里倒是值钱。 她冷笑道:“我让你亲的是脸。” 空气缓缓静下,魏栖为难道:“……那,奴才还公主一千两表示歉意。”他说着露出一抹痛心疾首的神色。 闻言,她气得转了身,卯足了劲儿瞪他。 魏栖立马停住步子,他低着头,可他清楚她在瞪他。 “你亲得我不舒服。”她冷冷道。 沉思片刻,魏栖一本正经道:“那公主再给点,奴才去练练。” 果然,让他再拿钱出来是不可能了。梁绯絮在袖中捏起拳头,她的理智要被他给烧断了,真想一拳打到他那张好看的脸上。 “你,做,梦。” * 梁钊刚批完奏折,正要起身,只听“嘭”地一声,梁绯絮推门而入,那门开到极致后可怜地晃了晃,外头小太监赶紧拉门关上。 “儿臣见过父皇。” “脸这么黑,是谁惹絮儿生气了?跟父皇说说,不会是魏公公吧?”梁钊挑眉,话中有几分揶揄。 梁绯絮对上梁钊试探的眼神,小脸腾地一红,“才不是他,他不值得。” 梁钊心道,她这小女儿家的模样可是从未有过,他瞧得心头特不是滋味。虽说魏栖他勉强看得上眼,但配絮儿那便是云泥之别。 “过来,听说你昨日在学堂里仗着父皇的宠爱欺负她们?” “儿臣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让她们别放肆罢了。”梁绯絮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望着梁钊,“父皇,你都知道昨儿的事了?是不是觉得儿臣做得过分?” 梁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絮儿长大了。以前的你只知一味忍让,知道父皇为何没有出手帮你么?” “父皇,原来你……”梁绯絮一愣,原来父皇一直都知道她在学堂里被排挤的事。 “你是朕最宠爱的荣华公主,何必事事让着她们,你有资格让她们不敢对你指手画脚。”梁钊抬手拨了梁绯絮发梢上的杏花,接着道:“但做事得有个度,也要顾忌自己的身份,泼妇骂街的事不能做,无理取闹的事不能做,丢朕的脸,明白么?” “絮儿明白。”梁绯絮点点头,“父皇,絮儿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絮儿想要魏公公。” * 魏栖听得梁钊召他便进了御书房,一踏入门内,浑身徒然一凉,只觉杀气扑面而来。 “跪下!”梁钊一声怒喝,见魏栖跪下,他负手从书案后走出,“知道朕为何叫你跪下么?” “奴才辱没了荣华公主的名声。”魏栖低头回道。明明说好不接她的生意,明明该远离她,他一破誓言便有腥风血雨。 梁钊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魏栖,你觉得荣华公主如何?” 皇上这句问得喜怒不明。魏栖脑中转了几转,实在弄不清梁钊问这话的意图,只得如实道:“公主是人中之凤。” “哼。”梁钊踱步的步子快了些,追问道:“你可喜欢?” “奴才身份卑贱不敢肖想。”魏栖答地很快,言辞间也恳切。他是真的不敢肖想。 梁钊沉声道:“朕只问你喜不喜欢?” “……”魏栖心头闪过无数疑惑,梁钊问这许多定是在试探他,他答不好便会人头落地,“奴才不喜欢。” “絮儿娇美动人冰雪聪明温柔大方,你为何不喜欢?”梁钊身形一顿,厉声道:“她这般好还入不了你的眼?” 魏栖:“……”我太难了。“皇上莫要为难奴才,奴才自知……” 梁钊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只需回答朕喜欢或是不喜欢。” 后背又是一凉,魏栖生无可恋道:“奴才,喜欢。”二选一,说不喜欢皇上不爱听,那他只能说喜欢了。 梁钊随即怒道:“大胆,你区区一个奴才竟敢肖想荣华公主。” “……奴才知罪。”魏栖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半晌,梁钊面上又放了晴,平和道:“你记住今日朕跟你说的话,去吧,朕将你赐给她了。” 魏栖抬头,眸中漾满不可思议,急切道:“皇上,奴才……” “嗯?” “奴才遵旨。” 轻手关上房门,魏栖苦着脸,僵着身子,仿佛被人操控一般,一步步走下台阶。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遽然浮现出自己战死在皇城下的画面,一想到这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第18章 口不择言 司礼监。 银制香熏球里点了沉水香,馥郁的味道在屋内袅袅散着,养人心神。 魏栖端坐在案边,面前放了一叠整齐的文书,他握着一只刚从磨盘点过的湖笔,迟迟不曾落下,墨汁顺着笔尖积聚而下,在沾上文书的刹那,他手上动作飞快,一把划开文书。 “啪”,墨汁滴在了暗色的桌面上。 他定定地望着那一点漆黑的水珠,脑中不断回忆起白日那幕。她的唇很软,那一刻,有种道不明的压抑在他心头浮现,恍如从绝望中游荡归来。 他记得脑中闪过那副画面,可那究竟是什么。过去?亦或是未来? 九千两…… 呵。他是收钱办事没错,卖人情,卖消息,扮坏人,扮好人……然而出卖身体还真真是头一回,更别说献吻了。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别人,他会做这交易么? “呼。”晚风从大门灌入,吹得烛光一暗。 外头的夜比砚盘里的墨还深,而魏栖的心并未因寂静的夜色而平静,反而起了点波澜,悄无声息的波澜。 下一刻,梁砚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剑眉紧皱成一条线,鼻翼微微收着,眸中的怒火浓烈至极。 “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梁砚书双手重重拍在案上,随后拎起魏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书案后拎了出来。 他如今算是看出来了,绯絮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孟苟,是魏栖。她还真喜欢太监,这不是拿自己的下半辈子开玩笑么。 面对怒火滔天的梁砚书,魏栖只觉头大,恭恭敬敬道:“奴才从未这般想过,也不敢有这等念头。” “你想过!”梁砚书抬手一拳打了过去,怒道:“你自己数数看,几次了!一而再再而三,孤这次便要仗着太子的身份打你,不许还手!” “随太子高兴。”魏栖跪在地上不躲不闪,生生挨了梁砚书一拳头。 一瞥魏栖缠着布条的左手,梁砚书猛地停住动作,说起来他这伤是为妹妹受的。“孤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想过!” 魏栖垂下眼帘道:“奴才没有。” 梁砚书气道:“好,孤准你还手,但是不准用武功。” 随后,两人像街头那些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般打架,毫无章法可言,全凭王八拳互怼。 “你有!你脑子里全是这种龌龊的念头!” “奴才没有。” “你有!” “奴才真没有……” “狡辩!”梁砚书再次拎起魏栖的衣领,额间青筋暴起,“魏栖,你是不是男人!敢做不敢当!” “……”他简直无言以对。魏栖直视梁砚书道:“是是是,奴才就是癞□□想吃公主的天鹅肉,还想翻来覆去地吃,不吃干净不罢休。” “你说什么。”梁绯絮刚踏进司礼监,一只脚还在门外,见他们俩打架她原是想上前拉人的,可魏栖这话震地她直接愣在了当场,仿佛被人点了穴道。 大门上方的两盏灯笼随风摇晃,光影在她宛如桃花色的容颜上交错,她眨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眼,像个闯入狼窝的小鹿。 魏栖一听这声音顿时惊了,她怎么在这儿。 “公主……”他可以解释,那话不是他本意,他的本意是让梁砚书冷静。 “绯絮,你怎么来了。”梁砚书一脸嫌弃地推开魏栖,起身故作无事发生地整了整衣袖,顺道将梁绯絮的视线挡住,面上丝毫不见方才凶狠的模样。 “我来找他。”梁绯絮踏进门槛,语带责怪道:“大哥,他手上还伤着,你怎么能趁人之危?” 梁砚书被梁绯絮问得面上一僵,板着脸道:“你来这儿做什么,这儿是你一个公主该来的地方么,还嫌自己的名声毁得不够?你那些德礼课都白上了?”他说着说着便开始训起她来。 “我喜欢他。”梁绯絮不假思索道。 魏栖:“……”公主好演技,他快信了。 “……”梁砚书只觉一口气堵在了喉间,鳖得他通体难受,一腔怒火生生只能在腹中熊熊燃烧。“绯絮,你究竟知不知道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你这样糟践……” 梁绯絮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他。” 她一连两个喜欢直接把梁砚书听成了心绞痛,“你,你,你……” “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没什么事便出去吧,我有事跟他说。”梁绯絮平静地推了梁砚书一把。 梁砚书偏生站着不动,压着火气道:“我不走,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听!” “随你。”梁绯絮绕过梁砚书蹲下身,她从袖中拿出一叠万两银票放于魏栖手心,柔柔道:“酬劳。魏公公,你该多去听听白芷姑姑的课,学学怎么亲人。” 闻言,梁砚书当场石化,一定是他耳朵出了问题,他的妹妹绝不会说出这般不可描述的话。 魏栖也是一脸惊诧,对上梁绯絮时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哥哥还要听么?”她回头看了眼梁砚书。 “不听了!”梁砚书红着脸咬牙道:“我在外头等你,你说完立马给我出来。” 魏栖倾身凑近梁绯絮,别有深意道:“只要给足钱,公主想怎么亲便怎么亲,奴才都给你学来。” 梁砚书刚迈步子踏出门槛,一听这话差点一个踉跄往前摔出去。死太监!他刚刚就该仗着太子的身份揍他! “噗嗤”,梁绯絮耐不住笑了声,扭头对上魏栖近在咫尺的面庞,她颊边蓦然红了。 魏栖疑惑道:“公主没事吧?” 她缩着往后挪了点位置道:“没事,记得明早来灵素宫。” 仿佛明白了什么,魏栖跟着直起身,“既然皇上将奴才赐给公主,奴才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公主。” 她抬眸看他,略带期盼地问:“若是本宫不给钱,今日你会陪本宫演戏么?” 心头一跳,魏栖下意识避开了梁绯絮的目光,“不会。” “……混蛋!”她气上心头便推了他一把。 望着梁绯絮远去的熟悉背影,他再次陷入迷茫。他想离她远远的,可实际上却要去灵素宫伺候她。 这一切是他的错么,不,是皇上的错。 * 出了司礼监,梁砚书大步走在前头,梁绯絮小步走在后头,她闲着无事便提起裙摆踩他映在地上的背影,莲步轻点,裙裾飞扬。 梁砚书气呼呼地走了一路,越想心头越不舒坦,他步子一转回过身,郑重其事地看着梁绯絮,“跟大哥说实话,你当真喜欢他?他可是太监。” 梁绯絮压下足尖,双手一松,亭亭立着,“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太监,我只在乎他这个人。” “你们俩在一起绝不会有幸福,他连个男宠都做不了,绯絮,别傻了。”梁砚书抬手按上梁绯絮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太监跟正常男人的区别,你上过白芷姑姑的课该明白。” “我……” 她开口正要说自己不介意,谁想一道熟悉的男声适时打断了她,“砚书,我正要去东宫找你。 孟苟从对面迎风而来,一对上梁绯絮便笑,目光透亮,“荣华公主。” 她见孟苟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你找我何事?”梁砚书侧身问,因着那晚之事,他对孟苟确实有了隔阂,何况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清。 孟苟似有似无地瞥了梁绯絮一眼,笑道:“出宫逛逛。” “好。”梁砚书今晚在司礼监被气得不行,方才又被梁绯絮一通话说得想呕血,眼下还真愿意跟孟苟出宫走走。 她赶忙拉住梁砚书,劝道:“大哥,都这么晚了。” 孟苟有意无意地打断她道:“公主放心,我们只去百香记买点东西,去去便来。” “父皇不准我带你出宫,你快回灵素宫吧。”语毕,梁砚书转身走得大步流星。 孟苟装成抱歉的模样朝梁绯絮点头,讨好道:“公主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 “大哥!”她不快地跺着脚,恨恨地瞪了眼孟苟,“不用,你带的东西我不敢吃!” 孟苟耸耸肩,随后快速追上梁砚书。 “砚书,你近日疏远我,莫不是在怀疑那晚的刺杀与我有关?” 他说得直接,梁砚书也不知如何回应便缄口不言。 “你会怀疑我也情有可原,毕竟那晚只有我是外人。”孟苟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实不相瞒,我查到了贼人的线索。” “这是……”梁砚书一看纸条上的字迹便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梁钊:我觉得你在甩锅。 第19章 身世真相 辑事厂。 “轰隆轰隆”,外头响起一道道惊雷,随后,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屋脊瓦片上,犹如万箭齐发。 仇末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步伐愈显凌乱。前几日皇上召他召得频繁,这两日又没召他,他心头委实慌得很,于是连夜喊了魏栖过来。 和着连绵不断的雨声,他在烛光里缓缓回忆。 那年,他刚升一等太监,风头正盛,同时也负责慎刑司的大小事务。一日,他照常去慎刑司监事,碰巧手下带了批新人进来。 当时的魏栖才十一岁,蓬头垢面的,站在人堆里并不起眼,可洗干净之后却是最起眼的那个。 他一眼便认出了魏栖,靳荼将军的小儿子。从面相上看,魏栖长得跟他娘很像,性子也像。 靳荼为驱除蛮夷久居边关,三五年都回不了一次都城,大儿子与二儿子皆已受封,三儿子年纪虽小却也上战场多次,而他的小儿子为二夫人所生,鲜少有人知道。 十六年前,他跟着管事太监负责接待靳荼将军与他的二夫人,靳夫人体弱不见外人,更没进宫,而他恰好见过一面。 他刚进宫那会儿受过靳荼将军的恩惠,一直牢记于心。关于靳荼与三个儿子战死沙场的那一役在宫里是件不能说的事儿,以致于他即便认出魏栖也没敢将他的身份公布,只得默默瞒下,好在魏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靳荼于他有恩,他自然不愿他们靳家绝后,而他帮魏栖也不全因感激,算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为免去魏栖的净身之苦,他亲自掌刑,告诫他断然不能让旁人看出破绽,至于如何做便要看他聪明与否了。他若能在宫里活下去,那便是自己最好的心腹;若是不能,那便是天意,怪不得他。 刚进宫的魏栖胆小怯弱,任谁都能欺负,他留意几日后便不再管他。后来,魏栖不知怎么的忽然开了窍,费尽心机来投靠自己。他这才开始重新关注他,也顺道认了他做干儿子。 不久,他主动请求去炼狱训练营,他欣然应允。毕竟通不过考核他永远只是个四等太监,三等已是极限。 而三年后的考核,魏栖顺利拿到明部第一,他那时早已升大总管之位,察觉到皇上对自己有疑心便顺手将魏栖安排了过来。 日子过得当真快,如今魏栖到梁钊身边伺候也有一年多了,他恍惚间还记得那个刚洗干净,站在人堆里不知所措的少年。 “督主,魏公公来了。”门外传来一声,适时打断了仇末的怅然思绪。 仇末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抹了一层厚粉的面上和蔼地笑着,对于魏栖,他不是全无感情,也不是全然信任。 做人做到他这个位置,自然是事事以自己为主。 魏栖进屋顺手关上房门,俯身道:“孩儿见过干爹。” “嗯,坐吧。”仇末抬手一挥,待魏栖坐定后仔细瞧了瞧,这张脸确实不错,怪不得荣华公主喜欢。 “干爹特地找孩儿前来所谓何事?” 魏栖对仇末的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但与面对梁钊时的恭敬不同,他这恭敬里有一丝亲情。 不管仇末当年救他是存了什么心思,他提拔自己,为自己免去净身之苦,哪一件都是大恩。 仇末笑道:“许久没见了,想着该见见你。” “孩儿一切安好。”魏栖抬头,看了眼仇末关切道:“倒是干爹,白发多了。” “本督独自一人掌管这辑事厂确实忙了些。不过为国家效力是本督的荣幸,也为祖上增光。” “干爹说的是。” “圣上早前可有为何事烦心过?”仇末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小拇指轻轻翘起,捏着茶盖轻轻划了划,“本督前几日伺候有些猜不透圣上的心思。” 魏栖心思一动,如实道:“皇上早前为不少事烦忧,南部边关之事,几个邻国盟约之事,还有太子与几位公主之事。” 南部边关?仇末手上动作一顿,这事有几位将军牵扯其中,怕是梁钊真对他有所怀疑。 “圣上为国烦忧是好事。”仇末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对了,你与荣华公主是怎么回事?那晚洗尘宴,还有后来花园之事,莫不是喜欢上她了。” “孩儿对荣华公主不敢有所妄想。”魏栖垂下眼帘,淡淡道:“何况荣华公主只是借孩儿气劲武国二皇子罢了。” 仇末敛眉站起身,静静地看着魏栖沉声道:“不管她是借你气人也好,是真喜欢也罢,你必须牢记自己的身份,欺君是杀头之罪,本督当年可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将你保下来的。” “干爹的恩情孩儿没齿难忘。”魏栖赶忙起身回道。 * 临近亥时,滂沱大雨小了些。 梁绯絮回宫时让柳色在殿内点了熏香,这晚,她沉沉入眠。 近日,她总梦到十二岁的自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记忆并不连贯,零零散散,而其中魏栖占据了大部分。 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会去握自己留在墙上的手影子,也会在她生气时露出一张委屈无辜的脸。还记得有一日午后,她在花园里装睡,他守在一旁,期间偷偷吻了自己的发丝。 大概,那便是他们之间懵懂的爱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入梦后,她顺着感知的指引走在长长的梦境里,面前有无数道门在等着她打开探索,她随手推开了其中一道。 刺眼的光线袭来,她下意识抬手往眼睛上一挡,许久才放下。而她睁眼的刹那,自己又回到了皇宫,站在一片空地上。 魏栖进入炼狱训练营之后,她便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十二岁的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她性情大变也是在十二岁,在大病之后。 夜色渐渐沉下,周遭很是冷清,面前的宫殿有些破败,跟劲武国的冷宫莫名相像,残损已久的宫门在“吱呀吱呀”摇动,空气中满是灰尘的腐朽味。 她默了一会儿,随后,似乎是出于某种原因,她开始朝那道大门走去,门里头似乎有人声,门板上竟稀稀疏疏地掉下一层朱红色的漆块来。 梁绯絮心头纳闷,她当时在想什么,为何会一个人来这里。 “你帮了本宫一次,本宫应当好好谢你。” “娘娘客气了,奴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 “跟仇公公这样的人说话真是轻松。” 门里头的男声她很熟,是父皇身边伺候的仇公公,另一道女声是谁,有那么一丁点儿熟悉,可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他们俩在说些什么?为何她听不懂。 她轻手轻脚地朝宫门走去,两扇大门虚掩着。周遭安静极了,她屏着呼吸,俯身凑近门缝,里头没点宫灯,她只能借着天际微弱的光线看到庭院中正站着两人。 忽地,背后一阵阴风吹过,门缝里乍然出现了一张脸,浮着苍白死气的脸,双眼外凸,长发覆面。 “啊!” 梁绯絮从梦中惊醒坐起,额间冷汗直冒,她惊魂未定地拍着心口顺气,下意识转头看向四周,还好,她在自己的寝殿。 “公主出什么事了?”柳色听得声音快步从外间走入,她拿起折子点燃烛火,烛火一亮,寝殿里便有了光。 “柳色。”梁绯絮一把拉过柳色紧紧抱住,她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是刚梦见的东西,为何她会忘得如此快。 她努力回想也只隐约记得两个声音,一个男,一个女,其他的已然模糊。 “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奴婢在这儿。”柳色头一回当起了姐姐,拍着梁绯絮的背给她安慰。“任何妖魔鬼怪过来奴婢先打死它!” “嗯。”梁绯絮拉着柳色的手不放,“你别走,今晚陪我一道睡。”她有种直觉,这个梦境是她为何会失去十二岁记忆的关键。 第20章 你是我的 从辑事厂出来,魏栖径自回了住处,收拾好明日去灵素宫穿的衣裳才上榻。 不出意料,他今晚又进了梦境,而这一次的梦境恰好和上次相接。 他抬眼与十二岁的梁绯絮对上,她的脸嫩生生的,肤色白腻,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却有皇室与生俱来的贵气。 她直直看着他,眸中不染一丝杂质。 贵人见状赶忙从椅子上站起福身行礼,嘴角一耷道:“妾身见过荣华公主。” “我信他没偷东西,你们快将他手上的麻绳解开。”梁绯絮并未搭理她,而是朝两执行的太监下了命令。 两太监不敢动手便转向贵人询问,贵人面上当即一黑,“解开他。” 双手是松了,可他背上疼地厉害,双腿也有些麻。 这个时候他也不指望有人扶,咬牙撑着长条凳勉强站了起来,站稳后使劲站直。 梁绯絮蹙紧眉心,略微圆润的脸蛋顿时多了几分威严,责问道:“本宫问你,他究竟偷了什么东西?请贵人仔细想想,莫要冤枉人。” 她年纪是不大,但较起真来,那气势倒像得了梁钊的亲传。 贵人对上梁绯絮的眼神,张口怯怯道:“他偷,偷,许是妾身记错了。” “记错了便好。”梁绯絮转向他时已放柔了神情,“你随本宫走,本宫让人给你安排个新差事。” 他沉思片刻后抬脚跟了上去,她娇小的背影在前移动,总透着股淡淡的悲伤。这一路上,鞭伤火辣辣地疼,他忍得额际汗如雨下,但也尽量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到了太医院门口,她忽地回过头来,小声道:“是不是很疼?你再忍忍,在这儿等我。” “嗯。”他懂她为何不带自己,若是领他进去,太医定会问起他在哪个院当差、为何受刑,他一说,这事还不能轻易了了。 约莫一炷香过后,梁绯絮并没出来,就在他打算回屋自己找点药敷敷时,她提着裙摆跨出了门槛。 他双眼一亮,随即低下头去。 “我拿到药了。”她举起手中的瓷瓶递给他,“给你。” “奴才,谢公主赐药。”他哽咽着伸出双手接住,牢牢握紧。 梦醒,外头的天已大亮,魏栖揉着额际起身。他记得昨晚的梦,每一处都清晰。记得她十二岁的模样,记得她从太医院大门跑出来的画面,素衣白裙,似仙似灵。 他没伤过脑子,不存在失忆之事,所以梦里那些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梦做得越是多,他越是不敢见她,总觉得自己见了她便不再是从前的魏栖了。 然而皇命难为,他今日得去灵素宫当差。 * 这日魏栖要来,梁绯絮早起便让人去学堂请了假,为的是教他宫内规矩。 柳色拿过一只翡翠簪子将手中的长发盘起,不经意间瞥了眼铜镜里的梁绯絮,疑惑道:“公主想什么呢?” “在想昨晚的梦。”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喃喃道:“我这会儿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记得一点,害怕。” “在皇宫里谁还能欺负公主啊。”柳色俯身梳着垂落的青丝道。 梁绯絮扯着嘴角摇头,她不久前还被梁轻鸢推下了池塘。任何事都不绝对。 “公主,魏公公来了。”芸儿领着魏栖在寝殿门口站着。 隔着微微摇晃的白玉珠帘,梁绯絮侧首朝魏栖望去。 他今日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太监服,跟梦里战死时的模样像极了,整个人在日光中显得愈发清冷。再看那张脸,好看是好看,可惜摆出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奴才给荣华公主请安。” “嗯。”梁绯絮兀自坐着,不轻不重道:“父皇将你赐予我三个月,这三月里你便是我灵素宫的人。” “奴才定对公主忠心不二。” 魏栖心道:梁钊直接把他派来给荣华公主也不怕宫里人说闲话。对,他如今是全宫太监最羡慕的对象,然而谁晓得他心里的苦,他根本不想要这羡慕,这羡慕要死人的,还是身重百刀的死法。 此时,坐在横梁上的林琛往下瞧了眼,冷漠的面上划过一抹不解,皇上竟会让他来。 “公主,大公主来了。”门口侍卫道。 林琛一听这称呼,下意识往外头瞧去。 * “咚”地一声,有人撞到了额头。 梁媛是李皎凤的大女儿,封号“金玉”,年纪比梁砚书还大上一岁,曾嫁过人,而那位将军早已战死沙场,李皎凤心疼女儿便将她接回了宫。 “大姐。”梁绯絮款款走进前厅,梁媛正坐在右侧客椅上,温婉安静地好似一副美人图。她都有些不忍打断这画面,怕是有人要看呆了。 “五妹。”梁媛闻声柔柔一笑,视线触及魏栖时蓦地一顿。 梁绯絮察觉到梁媛的古怪视线,笑着道:“父皇将魏公公忍痛割爱给我了。” 林琛此时就坐横梁上,身子前倾,痴痴地望着梁媛,从不见表情的面上竟有一缕淡淡的柔情。 心尖被苦楚钻入,柳色不由低下头去,她喜欢林琛,自然会时刻注意他。不管何时何地,她都知道他在哪儿。 “五妹,你太胡闹了,你知不知道皇宫里都传遍了你和他……”梁媛脸色稍变,一些话语到嘴边了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好了,我可不在乎,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话一出口,梁绯絮才觉自己说喜欢魏栖说得意外顺口。 梁媛一愣,眸光闪得微妙,“你究竟有没有……” 嗯?魏栖抬眸,梁媛的眼神不大对劲儿。 “大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的。”梁绯絮拉过梁媛的手,眉梢眼角满是倔强。 她前世与梁媛的关系在她出嫁之前还算可以。抛开其他不说,前世的梁媛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真公主,面对敌军宁死不屈,比其他几位投诚的人强百倍。 梁媛渐渐缓和神色,叹了口气道:“绯絮,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做个和事佬。” “和事佬?”梁绯絮疑惑地眨了眨眼,心思一动,放开手道:“大姐是想劝我和六妹和好?” “嗯,她过两日出佛堂,朦妃觉着是她管教不严才让轻鸢多次对你出言不敬,所以想设宴给你赔罪,让你们姐妹俩解除误会。”梁媛说完,拍着梁绯絮的手问道:“万事和为贵,不知五妹肯不肯原谅轻鸢?” “万事和为贵?大姐,你跟母后真像。”梁绯絮默默抽回手置于膝上,明面上不拒绝也不答应。在她看来,梁轻鸢根本就是本性难移。 这顿饭吃得没意义,估计王若朦是想拉关系,让她下次能在梁轻鸢犯错时帮着求求情。 “五妹,你便当是给我一个面子也不行么?”梁媛软言劝道。 梁绯絮偏头对上梁媛,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吃软不吃硬,但梁媛这个姐姐的话她还是听的。 其实大姐以前的性子并没有如今温婉,有点男孩子气,总带着她去荡秋千,还喜欢将秋千荡到半空中,她怕得不行,可她却觉不过瘾。 回忆从前种种,她也明白梁媛为何会性情大变,大概是有了心上人,可惜那个人跟她成亲没几年便战死在了沙场上。 说到战死,梁绯絮不禁回身望了魏栖一眼。 魏栖被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她好端端的看他做什么。 “好,我给大姐面子,不过只此一次。” 梁媛走后,梁绯絮第一个觑向柳色,她正低着头,双手搅得死死的。 单向的喜欢果然不好受…… “魏栖,你跟我去后头,我教你宫里的规矩。” “……是。” 第21章 霸道宫规 灵素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四方格局,日光从一侧洒入走廊,细碎地铺在如瀑青丝上。 “公主不喊柳色么?”魏栖垂首跟在梁绯絮身后,只他们俩,他心头顿感不妙。 梁绯絮缓步走在过道里,步履轻盈,带着腰际长发飘飘荡起。“我宫里的规矩难道不是我教更好?怎么,你觉得我不配教你?” “奴才并没有这个意思。”魏栖微微抬眸,对上那一缕飘动的长发竟想伸手抓住。出神那一刻,他飞快收敛心神压下旖念,“公主亲自教奴才规矩,奴才受宠若惊。” “多惊几次你便习惯了。”她随口回了一句。 魏栖:“……” “哐当”,梁绯絮推开书房门,她拖着长长的裙裳径自走到棋盘边,背对着他道:“你去书案上研墨。” “是。”魏栖应声后行至书案边,拿起墨块一圈圈地转着。他低着头,看墨块在砚盘里一点点化开。 “我们灵素宫的规矩是,一切以我为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奴才记下了。” “第二。”梁绯絮坐下身,单手搭在棋盘上,身子斜斜靠着,眸光盈盈,“你可有心仪之人?” 魏栖手上动作不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这是奴才的隐私,不便回答。” 梁绯絮挑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本宫现在用公主的身份问你,必须如实回答。” “没有。”他捏着墨块转动的速度不由快了些。 没有就好,她真怕他有了,那她跟柳色便是难姐难妹。梁绯絮撑起身子,单手托腮,继续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脑中闪过一张青涩还未张开的脸,魏栖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墨块死死摁住,“……奴才不敢喜欢。” “为何?”她追问。 “奴才不是男人。”他说完又开始磨。 她的脸上登时带着几分不解,眨眨眼问:“不是男人怎么了?”上过闺房课,她自然清楚男女间会做什么事,可没有也不代表不能过吧。 “做不了正常男人,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守活寡。”这话,他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带着沉沉的叹息。 “倘若有一个人她不介意,你会喜欢么?”她问这话时侧了脸,装作随意地拨着棋罐里的白子。 那头传来一声,“奴才不配。” 她重重呼了口气,重新对上魏栖,正色道:“我昨晚多给了你一千两,你何时去白芷姑姑那儿求学?”他不敢,她就逼他。 “……等奴才有空便去。”魏栖抿了抿唇线,她转话题可真快。 她不依不饶道:“何时有空?” “奴才还不清楚,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他这后头的日子看样子是不好过了。 “我午后去学堂上课,你中间有一个时辰休息,这不是有空么?” 魏栖:“……” * 相宜宫。 一小太监匆匆从大门跑入,顺着熟悉不过的路线进了寝殿,进屋后赶忙关上房门,他面上一片沉重,低声道:“娘娘,公子被太子抓了。” 冯桦刚从奶娘手里接过二岁大的梁坤,一听这消息险些站不稳步子往前扑去,好在奶娘及时扶住了她,她摇头看向小太监,颤着声问:“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哽咽着抽了几下,两颊抖得厉害,“公子他,已被太子殿下抓入天牢,眼下邓家人全齐了,怕是这月便会被问斩。” 冯桦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她低头看向怀里的梁坤,恨意与悲恸齐齐涌上心头,一刀一刀剜着她。 “浔哥哥……浔哥哥……” “娘娘,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奶娘使劲扶住冯桦,生怕她跌坐在地上。 “怎么办?”冯桦无助地瞧了两人一眼,茫然道:“还能怎么办……”她长叹一口,抱着梁坤一步步走到榻边,默默收了眼泪。 她救不了他,可他的仇,她会报的。 * 若要问这后宫里谁的背景最大,那必然是王若朦,其父乃护国大将军,可这后宫里最不得宠的也是她。 王若朦自小在大将军府飞扬跋扈惯了,进宫了也不改脾气,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不愿被派往瑶霜宫伺候人,每次瑶霜宫去各处要人,必有一大批人要暗自垂泪。 这日,梁轻鸢被放出佛堂,王若朦亲自去接,一路上说了她不少句,梁轻鸢听得略微不耐烦。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王若朦恨铁不成钢道:“你脑子好使?这月都进几次佛堂了,你看看母妃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梁轻鸢此时还真找不出话来反驳,噘着嘴闷了声。 为了让这出赔礼道歉的戏像个样子,王若朦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心思,先是特地让御膳房做一桌子梁绯絮爱吃的菜,后是请李皎凤和冯桦过来做和事佬。 夜色一合,瑶霜宫内点起了红通通的宫灯,今晚估计热闹非常。 梁媛去灵素宫接梁绯絮时,柳色恰好去御膳房取吃的,因为林琛这个点容易饿。 “魏栖,你陪本宫……” 还没等梁绯絮说完,梁媛责怪地瞧了她一眼,“五妹,母后也在席上,你还带他。” “好,我不带他,芸儿跟我去瑶霜宫总行吧。”梁绯絮走出大门没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又掉回头来朝横梁上的林琛喊了一句,“林琛,等柳色回来时你让她扣着时间去接我。” “嗯。”林琛的视线全在梁媛身上。 灵素宫外,魏栖踏着夜色目送两人远去。 * “轻鸢,千万记住母妃跟你说的话,今晚的酒菜至少得吃两样。”其他人还没来,王若朦便拉着梁轻鸢再三确认。 梁轻鸢心不在焉地往大门瞄,据说孟苟今晚会来。她一直没弄明白一件事,为何母妃不喜她远嫁却又把孟苟请过来。 等等,难不成她是想撮合孟苟和梁绯絮? 不成不成,她才不干。 想通今晚的宴席秘密后,梁轻鸢望着桌上的酒菜渐渐陷入沉思,母妃定是在这酒菜里下了东西。 “桦妃娘娘到。” 王若朦起身迎了上去,拉着冯桦的手笑道:“妹妹来得早啊,这今晚的宴席可少不得你。” 冯桦长得文气,一笑更显温柔,“姐姐说笑了,妹妹其实不大会说话,只会出出主意,一切还是得姐姐自己做主。” 梁轻鸢望着两人暗忖,她们俩在说什么。 “大公主到,五公主到。”门外传来一声,打断了屋内两人的姐妹寒暄。 随后,梁媛牵着梁绯絮踏入前厅。 “金玉,荣华,你们俩来了啊。”两人都没带贴身侍女,王若朦见状心头一喜,笑得那叫一个假。 “……”梁绯絮对于王若朦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表示头皮发麻,她宁愿她跟以前一样用下巴看人,起码那样的朦妃她熟悉。 “金玉给朦妃桦妃请安。”“荣华给朦妃桦妃请安。” 冯桦含笑点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快坐快坐。”王若朦一手拉着一个按在凳子上。 梁绯絮整个人僵硬地不行,咳了一声偏头给梁媛使眼色。朦妃今晚是不是太热情了?热情地她有些吃不消。 谁想她这一转视线瞥见了冯桦。说起来,她前世对冯桦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冯桦这个人不太让人有记忆点。 “皇后娘娘到……” “姐姐终于来了。”王若朦转过身,堆笑道:“我们可都在等你。” 李皎凤对着众人笑道:“今日本宫只做个和事佬,你们随意,最重要的是家和万事兴,皇上日理万机够伤神了,我们莫要使性子让他为难。” 众人纷纷点头,“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对。” “五姐,之前的事都怪轻鸢口无遮拦,轻鸢在此给你赔礼道歉。”梁轻鸢站起身,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水一口饮下。 她不动,一脸平静地瞧着梁轻鸢,今晚的梁轻鸢越看越不对劲,乖巧地不像她,怕不是人易容的。 还记得母妃曾用这样一句话评过王若朦,“她也就敢过过嘴瘾”。而梁轻鸢比起王若朦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不仅喜欢过嘴瘾,她还喜欢过手瘾。 第22章 酒席有怪 “五姐,你不接这酒是不肯原谅轻鸢么?”梁轻鸢放下酒杯,微垂的眸中含了一簇黯然,衬得她无端多出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她这话一问,引得桌上几人全往梁绯絮望去。 王若朦见梁绯絮久不动作便开口劝了一句,恳切道:“絮儿,本宫以后一定好好管教轻鸢,你便原谅她吧。” “五妹。”梁媛在桌下扯了扯梁绯絮的衣袖,“一桌子的人都在等你。” 人多还真有优势。梁绯絮斜眸,不着痕迹地扫过酒壶,这酒壶看起来不像有机关,她们若真下药大概会涂在酒杯上。 今晚人这么多,王若朦有那个胆子?不见得。但愿是她想多了,她们这次或许只想做做样子给父皇看。 “哎呀!”梁绯絮急着起身,却不想衣袖拂过桌面带倒了酒杯,“啪”,酒杯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脆脆的碎响,桌上几人显然愣了一下。 “碎碎平安。”她说着拎起酒壶在梁轻鸢的酒杯里倒了半满,举起酒杯道:“我与轻鸢同喝一杯以示诚意。” 见此,王若朦与冯桦飞快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绯絮喝完后将杯子轻轻放下,语气由轻到重,“轻鸢,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想为难你,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你愿改过我们还是好姐妹,不愿改我们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下次你若再口无遮拦,那我也不客气了。” 此时,梁轻鸢低着脑袋,看不出眸中情绪,“嗯。轻鸢以后不会了。” “你们俩早该这样了,都是亲姐妹,哪来的仇。”李皎凤对于两人和解是喜闻乐见,颊边笑意潺潺。 梁媛抬眸看了这两妹妹一眼,无声无息地轻笑着。 “来人,去给荣华公主再拿个酒杯过来。”王若朦朝着一旁的宫女示意,随后转向众人殷勤道:“你们先吃菜吧,不能浪费了。” 尽管面前的菜肴足够精美,可梁绯絮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反而是梁媛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她礼貌地弯起唇角,刚拿起筷子…… “小王见过皇后娘娘,朦妃,桦妃。” 孟苟从门口大步踏入,笑容张扬,声音爽朗,他今晚穿着一身浅蓝绸衣,头戴玉冠,贵公子的打扮反而更显他孩子气。 一听这声音,梁绯絮只觉心底徒然被凉意浸透。她脑中白光乍然一现想起一件事来,越想全身越冷。 前世,她与孟苟的婚期原本还要拖些时日。全因那次酒醉,他们俩躺在一处被人发现,父皇只得下旨。 再一看屋内众人,除了梁缨都齐了。 糟糕…… 旧事重演,这酒席莫非是王若朦与孟苟联手安排的? “小王有事来晚了,先自罚一杯。”孟苟笑着挑了梁轻鸢身侧的位置,顺手拿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梁轻鸢欣喜着正要开口,却见孟苟的眼神直往她身旁飘。这让她如何不气,母妃让她酒菜都吃,那她偏偏不吃,看孟苟选谁。 梁绯絮不耐烦地别过脸,她此时慌极了。 “二皇子海量,不如我们敬……”李皎凤端起酒杯,她一举,其他人自然都跟着举起了酒杯。 “嘶。”梁绯絮抚着额际晃了晃脑袋,起身虚弱道:“荣华不胜酒力,恐怕不能陪你们了。”不管今晚的宴席是否有问题,她都必须走人。 “这么快便要走?本宫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吃一些再走吧。”王若朦装模作样地挽留了一句,眉目间愈发和善。 她此时的神情在梁绯絮看来是各种古怪,梁绯絮连连摆手道:“朦妃的心意荣华领了,只是这会儿荣华实在不舒服,强吃东西容易反胃。” 李皎凤关切道:“不舒服还是先回去吧,身子重要。” “五妹我送你。”梁媛优雅地放下象牙筷,起身扶住梁绯絮,再朝其他几人抱歉一笑,“我们先走了。” “劳烦大姐再走一趟。”梁绯絮还真怕自己路上出什么事,梁媛肯送,她哪里不会同意。 * 今夜了无星光,天空一整个都暗淡着,透着一股子压抑,尽显风雨欲来的气息。 宫女在前头掌灯,芸儿时不时便往后瞧一眼。 两人并肩走在道上,梁绯絮兀自装着身体不适,一手挽着梁媛,一手扶住额际,偶尔沉吟几声。 沉默许久,梁媛开口,“五妹,我们聊聊天好么。” “好。”梁绯絮想起前世的梁媛和林琛便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倘若梁媛对林琛真有那个意思,她回宫立马劝柳色回头。“大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梁媛走得不快也不慢,挺直的身板在朦胧下透出丝丝缕缕的冷意。 脚下步子忽地一软,她下意识靠上了梁媛的肩,“大姐爱自己的丈夫么?” 闻言,梁媛缓缓放慢步子,转过头来看她,幽暗的光线在她眼中闪烁,明灭不定。“爱过。”她扬起无措的视线,默了一会儿道:“可他没爱过我。” “哦。”梁绯絮使劲抓着梁媛的手臂集中精神,然而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拉扯她的意识,叫她怎么也听不明白大姐的话。 “五妹?”梁媛温柔地唤了一声,抬手抚过她的鬓边的发丝,轻声道:“看来你是真醉了。芸儿,你快去灵素宫喊人过来接她。” “是,大公主。”芸儿应声后飞快往灵素宫跑。 掌灯的宫女继续往前走。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梁媛叹声后收回手,目光淡淡的,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悄然一转,瞳孔里渗满了夜色。 * 灵素宫。 “吃的来了。”柳色端着饭菜踏入前厅,林琛赶忙从横梁上跳下,乖巧地坐在桌前搓手。 柳色放下饭菜后环顾左右,问:“公主呢?” 还没等林琛回答,魏栖从外头归来,晚风掀起了他的袍角,似乎有短暂的落寞在他面上停留。 “大公主接她去瑶霜宫了。” 林琛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连扒几口饭后含糊道:“她带了芸儿。” “芸儿?公主怎么不等等我。”柳色气得将手里的饭碗重重一放,两手急躁地相互交握着,“芸儿这丫头做事不大牢靠。不行,还是我去合适。” 这时,林琛从饭菜里抬头,认真道:“公主让你扣着时间去接她。” 柳色刚要跨出门,闻言连忙稳住身形,“想来公主都打算好了。”她怏怏地回了身,“照我说,公主今晚就不该去,六公主可是死性不改的人。” “公主是看在大公主的面儿上。”林琛夹了几筷子菜往嘴里塞,塞得两颊都鼓了起来。 柳色一听梁媛的名字,双眉一紧,偏头看向魏栖。 魏栖双手抱臂半靠在大门上,有意无意地瞥了钟鼓楼一眼,“柳色,你该去接她了。” 柳色眨眨眼,顺着魏栖的目光望去,“公主一般说扣时间都指半个时辰左右,这还没到两刻钟吧?” “是么?”魏栖微微侧脸,抬手置于嘴边道:“咳,司礼监还有些事要咱家处理,你们俩慢慢吃。” “魏公公,你是不是喜欢公主?”柳色忍不住将心头的疑惑问出。 魏栖走得头也不回,风中传来一声,“咱家喜欢公主的钱。” 对,这才是她熟悉的魏公公。 望着魏栖离去的背影,柳色在心头感叹,公主将他从皇上那儿求来必然是有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多余之人一走,这前厅内便只剩下了柳色和林琛两人,一个在吃,一个望着钟鼓楼。 “嗝。”没一会儿,林琛如风卷残云一般扫完桌上的饭菜,甚至餍足地打了个饱嗝。 柳色回身瞥着桌上的饭菜,不悦道:“自己收拾。” 林琛拿起佩剑正要上横梁,一听这话便觉莫名其妙。“为何?” 柳色扭头狠狠地瞪向林琛,冷笑道:“我以后再给你送饭就是天底下最笨的人!”她说完疾步走回自己的屋,“嘭”,房门被重重关上。 “……”林琛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他说错话了? 第23章 问题很大 明亮的宫灯随着灵素宫远去,晚风露重,钟鼓楼的响声悠悠而来,魏栖不禁加快步伐融入夜幕里,他原本是想回司礼监,可走着走着方向偏了。 心头那股不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犹如一只被囚禁在笼里的猛兽,扰得他安宁不得,非要看一眼才甘心。 既然皇上将他赐给荣华公主,那他接人自然是名正言顺,谁敢说不行。 很快,魏栖为自己去接梁绯絮找好了说辞,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瑶霜宫。 主屋大门关着,里头起码有三道女声在说话,后头有人大喊了一声,随后,屋内整个安静了。 “哐”,两太监开门从屋内走出,一见魏栖立马低下头去,“魏公公。” “奴才给朦妃桦妃请安。”魏栖垂首踏进屋内行礼。 王若朦此时尤为地不悦,尖酸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哦,本宫倒是忘了一件事,你如今是荣华公主的人了。可惜啊,她今晚有人陪,怕是不想见你。” “姐姐。”冯桦喊了一声以示提醒。 “不管公主今晚想不想见奴才,奴才都得确保她安然无恙。”魏栖敛眉说得恭敬,眉心却有寒意凛凛,宛如刚开锋的刀刃,“敢问朦妃娘娘,方才劲武国的二皇子可是在宴席上?” 冯桦按下王若朦的手柔声道:“他是在宴席上,不过此刻已回宫。荣华公主与金玉公主没喝两杯酒便走了,想来是一道去了雪海阁,你路上没遇着也正常。” “谢桦妃提醒,奴才告退。” 魏栖出门便问起了瑶霜宫的守卫,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一路找去,然而他在路上并没见着梁绯絮和梁媛的身影,而这条道也不是去雪海阁的。 见不着人,他心下越来越急,一团无名的怒火从两肋处升起,烧地他捏紧了双手。孟苟在宴席上,那今晚之事恐怕不简单。 “魏公公。”一排小太监从旁经过,见魏栖站在道中便俯身行礼。 魏栖当即回神,拉住其中一人问道:“你们在路上可曾见过荣华公主?” “奴才并未见到。”为首的小太监被魏栖抓得龇牙咧嘴,他以往也见过魏公公罚人的模样,可今日这般生气却不曾见过。“魏公公,奴才的手要断了……” “你们走吧。”魏栖倏地松了手,面上铁青着,眼下找她的最快办法便是让梁钊派人,可万一…… 这时,人群中有个太监小声道:“奴才方才看到劲武国二皇子朝西北部方向去了。” 孟苟喜欢荣华公主且日日送花在宫内不是什么秘密,也难怪有人会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 “明日来司礼监领赏。”魏栖丢下这话后便往西北方向追去。那儿通向冷宫,道上没什么人。 “谢,谢魏公公。”出声的小太监顿觉受宠若惊,想不到自己这双不守规矩的眼睛给了他一个领赏的机会。 * 黑夜沉沉,如泼墨一般倾下,安安静静地笼罩着这片神秘的宫闱,压得听不到一点动静儿。 略显宽阔的身影在道上前行,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头往怀里瞧去。斗篷里正包着意识不清的梁绯絮,她的裙裳下摆露在斗篷外,轻飘飘地荡着。 孟苟面上没什么表情,偶尔看一眼怀里的人,确认她是否药效发作。 “放开我,放开……”梁绯絮此时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她虽看不清抱着她的人是谁,但她能闻出来。 前世的她喜欢这味道,可今世不是。他带给她的不仅有厌恶,还有恐惧。 “你放开我……”她无力地推着他,然而双手无力,像是推到了棉花上。 孟苟一言不发地走着,脚下步子越来越快,他对她做到如此,兴许只为了当初的誓言。 单从情爱的层面说,他绝不认为自己喜欢梁绯絮。不过她拒绝自己多次,他对她倒是起了点征服的念头,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对方越是美,越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便越想征服她。 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天巽国最受宠爱的公主。 “放开她!” 凌厉的掌风合着凛冽的男声破空而至,直直劈开沉寂已久的夜色。 听得魏栖的声音,梁绯絮缓缓伸手探出斗篷。 孟苟抱着梁绯絮飞速往旁一侧,飞身抬腿往来人踢去,一脚踢空,他一点假山旋身落地站稳,剑眉拧得犹如刀刻一般。 “又是你。” “放开她。”魏栖冷着脸,视线定格在一处,孟苟腰间的玉佩模样别致,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梦中那女子被一名穿着盔甲的男子拉走,而男子腰间飘着一块玉佩,跟这块玉的形状大致相同。 猛然一惊,魏栖也不废话,出手便欲夺人,孟苟双手抱人施展不开只能往冷宫逃,顺道吹响口哨召唤出躲藏许久的黑衣人。 四名黑衣人从四个角上将魏栖围住,魏栖当即一耸眉峰。明部第一的称号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他下手极快,一出手便扭断了其中一人的喉骨,再劈手夺过他手中长剑斜刺出去,一剑贯胸,剑芒和杀气在黑暗里交织成曲。 孟苟冷哼一声踏上台阶,却不想背后被人一点,接着手上一轻,还未等他冲破穴道,夜风便将那道锥心刺骨的声音送入了他耳中。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取你首级。” * 离开冷宫后,魏栖抱着梁绯絮匆匆掠回灵素宫,身形如利箭一般,夜风在耳边吹得正响,有些刮人,她瑟缩着钻进他怀里,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缱绻地千回百转。 蓦地,他心尖一跳,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密密麻麻散开。 柳色刚准备和芸儿去接人,却不想魏栖抱着梁绯絮从屋檐上跳下,两人惊地目瞪口呆。 “公主!”柳色率先回神,见梁绯絮面色不对劲忙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林琛飞快从屋内冲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抓起梁绯絮的手腕三指一扣。 “没有解药。”魏栖望着林琛肯定道,他不走大门便是不想让人知晓此事。 一来,他还没弄清楚是不是孟苟下的药;二来,皇上若是得知公主中药后一直喊他名字,怕是会直接剁了他。 “嗯。”林琛面色微红,尴尬道:“是情迷,暗部考核第一关用的便是它。” “什么情迷?奴婢要去找太医!”柳色急得不行,谁知林琛一把拉住了她,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松手!” 林琛继续道:“药效不大,也不伤人,忍过去便没事了。” “忍过去便没事了?”柳色闻言更是不解,愣愣地看着面色潮红的梁绯絮,“我不想公主白受罪,说不定太医有更好的法子。” 林琛眼神飘忽,“没有更好的法子,除非……” “除非什么?”柳色追问道。 林琛别过脸,含糊道:“没什么。” “先看看,之后再找太医不迟。”不待几人争论,魏栖抱着梁绯絮直入寝殿。 * 金丝帐帘无风而动,“魏栖……”梁绯絮从昏迷中清醒,眼神湿漉漉的,起身便往魏栖怀里钻,嘴里不停地喊着,“我好热……” “啊!”柳色进来一见这场面,两颊瞬间通红,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她慌忙侧过身,“公主为何会喊热。” “这是中了情迷之后的正常反应,公主的意识会逐渐让药物控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暗部第一关考的便是意志力。”林琛背对着几人道。 “公主请放手。”魏栖手忙脚乱地推开梁绯絮,心想要不要点她的穴,谁知林琛又发话了,“点穴没用,适得其反,还容易筋脉逆流。” “好热,你……别抓着我,难受,你帮我……”她使劲往魏栖说身上贴,迷蒙的双眸好似盈着秋水涟漪。 “……”魏栖仰起头,抓着梁绯絮的手力道适中,义正言辞道:“公主自重。” “什么自重……我不,我难受……”她脑子闪过不少曾经看过的图案,一张张打着转,见他仰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时,不由张口咬住了他的颈肉。 “嘶!”魏栖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摁在床上,顺手拉过被子将她蒙头盖脸地包住。 他起身要走人,谁想梁绯絮抓住了他的腰带。 “奴婢是不是该出去?”柳色越看面前的画面越觉得自己面上臊得慌,她隐约觉得公主这模样应该是要发生点什么才行。 “不准走!”魏栖按着梁绯絮的双手怒道。 柳色往后退的步子一顿,小声道:“奴婢好像帮不了忙,而且公主叫的是魏公公的名字。” “将床单撕了。”魏栖的声音登时紧绷不少,一手抓着梁绯絮的两只手,一手隔着她凑近。“快!” “啊?”柳色讷讷地问了一句。 “绑住她。” 魏栖这话一出,柳色更惊了,“这,不好吧?” “若是不想公主没了清白便照我说的做!”他沉下脸怒吼一声。 “是,是。”柳色被魏栖这一吼吓了一跳,赶紧拿出柜子里的床单用剪子剪成条状。 “滋啦,滋啦……”林琛默默走人。 等柳色捧着一堆布条撩开帐帘时,梁绯絮已脱了外衣,衣襟凌乱,面上泛着勾人的红。“你们……” “愣着做什么!快绑!”魏栖蹙起眉梢,末了又道:“别绑太紧,容易勒出红印。” “是。”柳色拉过梁绯絮乱动的手将布条缠了上去,四肢都绑,腰间也绑,将她整个人固定在榻上。 梁绯絮一清醒便开始挣扎,布条是软,然而扯到极限便不软了,她烦躁地瞪着站在床前的两人,“你们竟敢绑我,放开!” 魏栖起身低头道:“公主,这药药力低,忍过去便没事了,问题不大。” 他给她当解药毫无可能,让别人来更不可能,那她只能自己挺过去了。 “魏栖!”梁绯絮喊得咬牙切齿,双眸里已有了腥红色。 柳色往前一步跪在榻前道:“林侍卫说忍过去便没事了,公主一定可以忍过去,奴婢在这里陪你。” “不用你陪!你出去!”梁绯絮大声喘着气,她眼下只觉血液里像是有团火在烧,还烧不到准确的地方,让她想找个突破口也难。 柳色被梁绯絮这么一吼顿觉万分委屈,起身撩开帐帘便想离去。 “不准走!”魏栖出声喊道。 然而柳色并不打算听魏栖的话,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就是刚刚那个让她走的。  第24章 情不自禁 “还不放开本宫!你……” 还没等梁绯絮说完,魏栖往后大退一步道:“这药效力不大,公主只需忍耐两个时辰便可,实在不行,奴才可以敲晕公主。” 梁绯絮挣扎着怒道:“你敢,诛你九族!”她体内的血液在翻腾,带着心头烧得厉害,似有热浪席卷全身。 闻声,魏栖眉心一沉,当中两条褶皱犹如用墨笔描过一般,他压下双眸,顿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别走……”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强提理智放软了声音,言语中携着几分恳求之意,“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难受,难受……”说到最后几字已有哭腔。 心头霎时一软,魏栖停住身形,平静道:“奴才留在这儿公主只会更不舒服,还请公主为自己着想。” 她侧头凝望不远处的清雅身姿,前世那一年,他的背影曾不止千百次地出现在脑海里,“五千两,陪我。” “……是。”魏栖交握的双手一紧,应声却没转过身。 “你说话……”脑中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又开始远去,她晃了晃晕沉的脑袋,视线随之模糊。 他背对着她,声音愈发轻,“奴才不知该说什么。” “四年前……”她死死拉着绑住自己的布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急急跳动,“难受……” 身后那道娇媚难耐的女声一句句入耳,他喉间上下一滚,“四年前,奴才原本在直殿监当差,负责各殿的洒扫之事,后来有幸得仇公公赏识被调去了他身侧,数月后,奴才主动请求去炼狱训练营……” 魏栖自顾自说起了四年前的事,从年头说到年尾,待他说完回身时,榻上的人儿已陷入昏迷,小脸皱着,细长的柳眉几乎折成一条直线。 因着药力折磨,她额际流了不少汗,脖子里也全是汗,整个人人红通通,呼吸重至某一点后才逐渐减缓。 她迷迷糊糊地喊着,“难受……混蛋……魏栖……你混蛋……” 长叹一口气,他撩起层层叠叠的帐帘立在榻前,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她中药后一直喊着他,怕是真喜欢上他了。 “你喊错了,魏栖不是我的名字。” 语毕,魏栖在踏板上坐下,单手撑着床缘,目光幽幽。 他静静望着她汗湿的面庞,情不自禁伸了手,温柔地撩起她散乱的长发,顺滑的青丝从他指尖划过,白与黑相互映衬。 * 入夜,两人都累极。 猝不及防,他又进了梦境,梦里的他正拿着一把大剪子在修剪花草,这工作是上次那事后梁绯絮开口为他换的,只与花草打交道,清闲地很。 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不禁转了头。 是梁绯絮,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一踏入花园便惊起花丛中的彩蝶飞舞。 清晨的日光刚升起,照在红裙之上自是潋滟非常,好似霞光流转,艳丽极了。她穿红衣的样子美得惊心动魄,令人移不开目光。 “魏栖。”她笑着喊他的名字,声音甜甜的。 “奴才见过公主。”他连忙放下手中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梁绯絮皱起眉,不悦道:“在我面前别这么多礼好不好,你这么放不开,我也放不开了。” “嗯。”他点点头。 两人找了个花堆坐下,时值初秋,大片曼珠沙华开得正烈,刚好将背靠背的两人围住。 她今日格外地多话,每一句都在问他。 “在这儿当差还习惯么?” “嗯。” “干花农的活儿累不累?” “还好。” “想不想换个地儿?” “不用。” 一连几个问题,她越问越气,甩袖起身大步迈进长廊。日光从一侧照来,将她小巧纤细的身影拓在了墙上。 她双手垂在两侧,大幅度地摆着。不由自主,他抬手碰了碰她留在墙壁上的影子。 “公主生气了?”他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不知她为何生气。 “你!”梁绯絮蓦然转过身来,仰头望他,“魏栖,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奴才……”他心虚地立马将手缩进衣袖里。他有话想说,可他不敢说,怕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 “我回去了,不准跟来。”她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留给他一抹红色的背影,迤逦的裙裾随着徐徐清风飘扬。 他张口愣在原地。 梦醒。 魏栖徒然睁眼,入目便是梁绯絮的脸,此时已趋于平静。他回想起梦里的事儿,目光往下一动,落在她被绑的双手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 天际刚刚亮起,半空里还浮着薄雾。 魏栖离开灵素宫后径自去了辑事厂,仇末是炼狱训练营的主事,情迷只有他有,也只有他会卖。 作为暗部考核的药物,情迷无色无味,药效一过,太医也把不出所以然,确实是个好东西。 快步踏入大门,魏栖开门见山道:“孩儿有事想问干爹。” “咕咕,多吃点。”仇末正拿着筷子在逗架子上的鹦鹉,他拿东西时,小拇指总会习惯地翘起,见它吃下嘴里的东西才出声,“何事?” 魏栖仰起头,“有人从干爹这儿买过情迷?” 手上动作一顿,仇末放下筷子冷声道:“本督只管收钱不问其他,你忘记规矩了?” “孩儿没忘。”仇末的脾气他是清楚的,这般回话那便他表示不会透露任何讯息。魏栖话锋一转,“干爹,孩儿想借用情报网查一个人。” 仇末走了几步,侧身看向魏栖,眸光一动,“谁?”他脖子里怎么有牙印,莫不是荣华公主咬的。 “廉冠。” * 清晨,第一缕日光透过门窗缝隙闯进殿内,照得人眼皮微微刺痛。“啊!”梁绯絮转醒,一看自己全身被绑,下意识惊叫一声。 “嘭!”柳色推门进屋,上前麻利地解了梁绯絮身上的布条。 梁绯絮揉着手腕气道:“你涨胆子了,竟敢绑我!” 柳色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急道:“奴婢冤枉,是魏公公绑的公主。”反正是他吩咐的,那便是他绑的。 “他绑我?为何要绑我?”梁绯絮疑惑道,一手扶着脑袋回忆昨晚。 她出瑶霜宫后一直跟大姐在一处,两人闲着无事便开始聊天,她为柳色的幸福问起了大姐夫,再后来,脑中一片空白。 “奴婢不知,公主昨晚的样子很是怪异,林侍卫说公主中了迷情。公主,情迷是什么药?”柳色眨着大眼睛,问得天真。 情迷?一听这名字,梁绯絮便联想到了那方面。昨晚她在瑶霜宫只喝了半杯酒,而且还与梁轻鸢同杯。 自己已是小心再三,为何还会中招。难道是后来孟苟给她下了药?也不对,她除那杯酒外什么也没喝,他从何处下毒。 “让魏栖和林琛进来见我。” “是。”柳色出门。 没一会儿,魏栖来了,林琛也来了,两人跪在离床榻一丈远的位置。 “奴才给公主请安。”“卑职见过公主。” 梁绯絮侧脸,一眼便看到了魏栖脖子上的牙印。这不会是她咬的吧…… “魏栖,昨晚是你抱我回来的?”她也没打算跟他绕弯子,昨晚的事她一定得弄清楚。 “是。”魏栖低着头。 “当时我身边有谁?” “劲武国二皇子。” 还真是他。梁绯絮咬牙捏了一下被褥,感激地看向魏栖,“谢谢。”若不是他带自己回来,后头的事必然如前世一般。 没料到她会如此说,魏栖显然怔了一下,“这是奴才分内之事。” 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梁绯絮转向林琛问道:“林琛,情迷是何药?” 林琛一本正经回道:“是我们暗部第一关考核用的药物,会勾起人的欲念。这药一般都是毒和解药混合下,倘若下在食物里,那便是吃一种中毒,吃两种以上不中毒。 “还有如此奇怪的药?”清楚情迷的用法后,梁绯絮顿时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昨晚那几人的神情是何意思了。 有人料定了她不会吃菜。 “是,两个时辰后这药便会失去药力。” “魏栖,你当时有没有看见大公主?”收敛起个人感情,梁绯絮问出了心头盘旋的疑问。大姐若是在她身旁一定不会任由孟苟带走她。 魏栖静默一刻,“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绯絮接道:“讲。以后你在灵素宫想说什么就说。” “公主可别生气。”魏栖瞥了眼林琛压下声音,“奴才觉得,大公主那日来看公主的眼神有些古怪。” 林琛忙道:“大公主的眼神哪儿古怪了,那眼神再正常不过。” 大姐?她不可置信地一愣,追问道:“怎样的古怪?” 大姐那眼光看不上孟苟吧,她记得她昨晚说爱自己的丈夫。 魏栖摇摇头道:“奴才说不上来,不过奴才敢肯定那眼神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里有个猜想,不过需要确认。 第25章 遭报应了 “皇上驾到……” 这声听得梁绯絮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她撩起刚放下的帐帘看向魏栖,急道:“你快去换件高领子的衣衫。” “是,奴才这便去。”魏栖应声后疾步踏出寝殿,他今早急急忙忙的都忘记这一茬了,若是被梁钊看到脖子里的牙印,怕不是得将他扒层皮。 梁绯絮放下帐帘后呼了口气,她今日哪儿还有心情去学堂。“林琛,你让柳色去学堂给我告个假。” “是。” 林琛刚走,过道里便传来一阵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梁钊迈着大步进入,仿佛携了一缕深秋的晨风。 “父皇,儿臣还没梳洗……”梁绯絮顺手扯过被子盖住了榻上的布条,幸好她醒得早,否则叫父皇看到她被那般绑着,他们几个都得完蛋。 “没事,朕坐会儿便走。”梁钊见梁绯絮无事这才放下心。 他今早一听瑶霜宫传来的消息立即丢下奏折赶了过去,那画面自然不堪入目,王若朦起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后来才哭着说是暗卫引的梁轻鸢。他气极便将那暗卫处置了。 出瑶霜宫时,他顺口问了仇末几句,一听昨晚梁绯絮也在瑶霜宫便慌忙过来找她。来的路上,他心头萦绕着诸多复杂。 靳家满门忠义如今只剩魏栖这一根独苗,况且当年那事算起来也是他之过,他自然不会动魏栖。可真要把宝贝女儿给他,他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梁钊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下,隔着帐帘看梁绯絮,试探道:“絮儿,你昨晚也在瑶霜宫?” 梁绯絮心头一跳,拉紧被子回道:“朦妃昨晚邀了儿臣去瑶霜宫,说是六妹想与儿臣认错,儿臣想着家和万事兴便去了。” 父皇近日为渃州瘟疫烦恼忧心,她如何能将昨晚的事全盘说出为他再增负担,何况她没证据证明王若朦或是孟苟给她下了药。还有大姐,她还没弄清楚她在昨晚的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你有这个心是好,不过做人千万不能好过了头。絮儿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父皇永远站在你这边。”梁钊想想又特地补了一句,“你的婚事除外。” “父皇,你怎么还加一句呢。”梁绯絮不悦地撇撇嘴,父皇这话是不准她自己选夫婿了? * 巳时初,日头高挂,道上两侧的柳树垂得袅娜,细细的枝条迎风起舞。 梁媛死了丈夫,按规矩不得再住原来的永福宫,李皎凤接她入宫后便安排她住雪海阁。雪海阁的位置不算偏且环境清幽,在瑶霜宫后头的后头。 洗漱梳妆后,梁绯絮打算去雪海阁找梁媛问清楚昨晚之事,她不想冤枉她,毕竟这几位姐妹中,她自认与她的关系最好。 途径瑶霜宫时,见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梁绯絮不由停下步子瞧了一眼。 做贼心虚? 风中传来一阵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梁轻鸢坐在地上哭得悲痛欲绝,加之衣衫不整,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憔悴不少。 “轻鸢别哭了,快进屋吧。”王若朦见女儿如此,心头也是一阵阵地抽,她不懂女儿为何会哭成泪人,左右不就是死个暗卫么。 “我不去,你别碰我!”梁轻鸢一把甩开了王若朦的手,她睁着红肿的双眸瞪她,犹如在看仇人一般,“梁绯絮失了清白,父皇半点没处置魏栖,眼下轮到我,父皇却连问都没问过我便杀了他,呵呵,我是不是他亲生女儿?我就这么不配?” “你!”王若朦的手被这一打僵在了半空中,她并不喜梁轻鸢将自己跟梁绯絮比。说不定梁绯絮今日也有惊喜,只是她一直没听到消息。 可那边真有惊喜,为何她现在还听不到风声。孟苟昨晚没成事? “别说了,进屋!你这样子哪里还像个公主!”王若朦板起脸,起身招了四个宫女过来,“将六公主拉进屋内,牢牢看紧她,没本宫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是。” 四名宫女将梁轻鸢强制拉回自己的寝殿,梁轻鸢挣扎地厉害,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根本不是我母妃,我也不是你亲生的!” “逆女!”王若朦站在原地黑了脸,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一个小小的暗卫哪里比得上她的名声。 那几声似乎分外精彩。梁绯絮努力仰着脖子往瑶霜宫里瞧,可惜大门被关上了,她只听见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些没听清。 “公主若真想听戏,奴才有办法。”魏栖见梁绯絮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便道。 梁绯絮回身问道:“什么办法?” “公主在这儿等奴才一会儿。” “好。”她点了点头。 魏栖说罢朝瑶霜宫大门走去,拉过其中一个刚出门的小太监问了几句。他走回时眸中隐有笑意,“奴才打听到了,这是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公主,我们边走边说。” 梁绯絮挑起眉梢,“你这么说我更有兴趣了。” 嗯?柳色跟在梁绯絮身侧走着,听得似懂非懂。 等三人走远后,魏栖才开口,“六公主昨晚和她的暗卫做了一夜夫妻,谁想皇上一早过来将那名侍卫处置了,这会儿六公主在闹呢。” “当真?”梁绯絮蓦然停下步子,她原以为昨晚是王若朦与孟苟联手下毒,可王若朦下毒怎会不提醒梁轻鸢。奇怪…… 难道梁轻鸢故意没吃菜? “千真万确。公主这是在同情六公主?”魏栖抬头,直直看向梁绯絮。 “不同情,她有今日许是作孽太多遭报应了。”梁绯絮转头看了眼瑶霜宫。她还记得国破那日,梁轻鸢兴冲冲地迎了孟苟,欢欢喜喜地做了他的妃子。“我更同情那个暗卫。” 魏栖淡淡道:“暗卫也不一定值得同情。” “六公主昨晚跟暗卫做一夜夫妻?”柳色双眸一亮,“害人害到己,罪有应得。” “不说他们了,我现在只想去雪海阁。”梁绯絮加快了步伐。 雪海阁外种满了大片的白杜鹃,花丛不高,一簇簇绽放到极致,远处看来像是下了场雪,靠近便有清香袭人。 守门太监见梁绯絮过来即刻下跪道:“奴才给荣华公主请安。” “免礼,本宫想见金玉公主,你们进去通传一声吧。” 两太监古怪地对视一眼,恭恭敬敬道:“大公主昨晚喝醉了,这会儿正在睡呢,还没起。” 梁绯絮阖了一下眼皮,心道,大姐昨晚也喝醉了?不对,她没醉,她们俩还聊天来着。难道是孟苟灌醉了她? “她回来时什么模样?” 其中一名太监道:“大公主看起来像是醉得厉害,还有点神志不清。” “是么。”梁绯絮锁起眉头,她原本没多想,然而经魏栖那么一提醒,再加上前世的某些事,她想的便多了。“既如此,那本宫午后再来。” “奴才恭送荣华公主。” 三人走在回灵素宫的路上,梁绯絮觉得此事处处古怪,问道:“魏栖,你觉得我是想多了还是想少了?” 魏栖低声回道:“奴才觉得公主应该想得再深一些。他们还没进去通传呢,如何得知大公主没醒。” 第26章 你小心点 灵素宫。 柳色接过芸儿传来的消息进门,瞧也没瞧林琛,直言道:“公主,雪海阁的人来回,大公主还未醒。” “她这一醉睡得倒是长。”梁绯絮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眉间缓缓聚起凝重之色。大姐这般难见,叫她如何信她。“你去送送那人。” “是。”柳色应声出门。 下午闺房课,可她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今日再上这课怕是要膈应。 鬓边流苏微晃,梁绯絮搭着扶手叹了声。此刻,那些儿时无忧无虑的回忆全成了一根根尖利的刺。“魏栖,你轻功怎么样?” 魏栖觑了眼梁上的林琛道:“奴才自认轻功尚可。”他当年在明部可是各科都拿的第一,这里头自然包括轻功。 “我想你去……”她望着他欲言又止,谁想魏栖立马接了她的话,“公主放心,此事交给奴才。” 他说罢抬头,偏薄的唇瓣浅浅勾起,星眸中躺着和煦春温。 “那你千万小心。”梁绯絮站起身,视线落在魏栖直挺的鼻梁上,随即往上一移,“平安回来我有赏。” “是,奴才一定平安回来。”两人视线对上。 “咕……”林琛侧坐在横梁上,兀自摸着肚子蹙眉,原本平整的眉心渐渐被他挤出两道沟壑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大公主会害荣华公主。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到,二皇子到。” 梁砚书和梁淳踩着点儿一前一后踏进主屋,然而眼前那副含情脉脉的画面可是把他们俩给气着了。 光天化日之下,太监明目张胆地肖想公主,岂有此理。 梁砚书上前一步,一把将梁绯絮扯到身侧,梁淳跟着狠狠瞪了眼魏栖。“绯絮,我们俩有话跟你说,不相干的人自觉点。” “奴才告退。”魏栖垂下视线,躬身退出屋外。 梁绯絮斜眸瞥了瞥臂弯的手,无奈道:“你们俩想说什么,不会又是来给我介绍驸马的吧?还要推孟苟?” “你那般不喜孟苟,大哥哪会强逼你。绯絮,跟一个太监在一起毫无幸福可言。你懂么?”梁砚书语重心长道,他这次是单纯来掰正她的择夫方向。 梁淳一脸深沉地点点头,“嗯。”大哥撮合绯絮和孟苟他不同意,不过这话他就同意地不能再同意了。 又是这句。梁绯絮扬起脖子道:“谁说我不懂,我上过闺房课,恐怕懂得比你们俩还多,你们看过图么,我看过,还看完了一大本……” 梁淳跟着又点点头,“嗯。” “嗯?”梁砚书回头瞪了眼梁淳,这话也能点头?“你一个公主,怎么能说出这般,这般,话!” “这般话是什么,白芷姑姑上得我说不得?”梁绯絮抬手拍了拍梁砚书的肩头,“大哥,我再说一遍,我喜欢魏栖。”她侧头,鼓着脸道:“二哥,你再跟大哥一起来教我如何挑驸马我以后便不和你一道吃饭了。” “我错了!”梁淳飞快点头。 梁砚书见状大声怒道:“二弟你竟然叛变!” 他说完出手揍了过去,梁淳根本没练过武,根基也不稳,一招便被梁砚书撂倒,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梁绯絮这才发现梁淳根本不会武功,梁砚书单手都能制住他。她瞧着地上的两人若有所思,或许,练练武会让二哥长高一些也说不定。 “二哥,魏公公是炼狱训练营明部的第一名,你要不要跟他学学武?可以强身健体。” “你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梁砚书松了手,扭头不悦地横着梁绯絮。谁知,他刚说完,身前便传来一身果断的回答,“好。” 梁绯絮喜道:“那便这么定了,等他晚上回来我跟他说。” “说好跟我站一边,你怎么能歪到妹妹那边去?还是不是兄弟了?”梁砚书一把拎起梁淳的衣领,俊脸气得微微涨红。 梁淳: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公主,皇上方才派人过来请你去太极宫用晚膳。”柳色进门,见梁砚书与梁淳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分外疑惑地眨了眨眼。 梁淳面上一暗,默默低下头去,然而视线里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二哥,我们一起去。” * 灵素宫距太极宫有些路程,三人到太极宫时,道上已亮起宫灯,隔几步便有一盏,光晕一起,周遭即刻显得如梦似幻。 期间梁淳一直没敢抬头,踏入大门后,他的脑袋更是越垂越低。 许是因今早发生了梁轻鸢的事,梁钊和李皎凤面上皆无笑意,见三人进屋,两人双双愣住。 “淳儿怎么来了,找你父皇有事?”李皎凤眯眼看向梁淳,她这话问得还算温柔,可惜字与字间全是拒人于千里之感。 梁淳自小到大都怕李皎凤,一来她是皇后,母妃在时也怕她;二来自己不受他们俩喜欢,如此一看,他确实多余。 绯絮最得父皇宠爱,大哥早过继给了李皎凤,他们谁都比自己适合待在这儿。 梁钊静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他不说话,这屋内的气氛便一沉再沉,压得人心慌。他此刻很是好奇,为何这俩会跟淳儿在一块儿。 被李皎凤那般看着,梁淳心里禁受不住顿觉难堪,开口道:“父皇,母后,儿臣,有,有事,先……” “有什么事能比跟父皇用膳重要,坐下吧。”梁钊发话。 他发话,李皎凤即便是再不喜欢也得同意,还得笑,笑得温柔大方。 仇末静立在一旁伺候,视线轻描淡写地掠过几人,在梁绯絮身上重重停了一下。荣华公主,魏栖这小子可别犯浑真喜欢上她。 几人入座,梁绯絮刚拿起筷子,脑中徒然想起一件事来,“母后,儿臣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李皎凤手上动作一顿,笑着道:“絮儿想问何事?” “儿臣想问,昨晚瑶霜宫的宴席上大姐可是喝醉了?”她问得直截了当。 眸光一闪,梁钊朝李皎凤看去。絮儿能问出这话,昨晚当真没事?王若朦说轻鸢昨晚喝醉了才会发生那事,他这时免不了多想。 李皎凤吃不准梁绯絮问这话是何意,犹豫了一下,“这,本宫当时与两位妹妹聊着天,没注意。” 梁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朕记得你曾说,媛儿的酒量甚好不容易喝醉。” “啊,是么。”李皎凤面上一僵,讪笑道:“臣妾不大记得了。” 梁绯絮悄然垂下眼帘,不管怎么看,大姐昨晚都有问题。但愿魏栖待会儿能听到点什么。 梁砚书与梁淳两人还不清楚瑶霜宫今早之的事,对于三人的谈话听得云里雾里。昨晚怎么了? “先吃饭。”梁钊再次发话,目光轻轻扫过梁淳,“淳儿别拘谨。” 梁淳没敢抬头,吸气后应了一声,“嗯。” * 夜沉,三人并肩走在回灵素宫的道上,梁砚书思前想后,总觉妹妹问母后的那话万分怪异。 “绯絮,你和大姐何时走得这般近了?”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走得近怎么了。”梁绯絮搅着两手胡乱掰扯,她眼下的心绪最是复杂。 “嗯。”梁淳应声以示认同,他脑中重复回忆着父皇方才跟他说的几句话。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上一次跟父皇用膳是在十几年前。 “灵素宫到了,进去早点歇息,大哥说的话都是为你好。”梁砚书伸手,温柔地抚了抚梁绯絮的脑袋。 “知道了,你们俩回宫也早点歇息。” 梁绯絮仰头看向漫天的繁星。自己前世看人不清,原来不止孟苟,还有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我们俩谁立了flag? 男主:应该是公主你。 第27章 扒他衣服 亥时,偌大的皇宫已陷入沉睡,偶尔听得几处巡逻守卫的脚步声,趁着夜色掩藏,魏栖进了雪海阁查探情况。 自打廉冠死后,梁媛的性子愈发温婉,进宫后也不爱见人,只管整日待在雪海阁绣花。李皎凤原本派了不少人过来,却被她以喜静为由赶走了一半。 足尖轻点瓦檐,黑影如蝶一般轻巧地落在楼道拐角。二楼主屋亮着灯火,在一片漆黑中分外惹眼,魏栖矮下身子靠近窗户,抬手在窗纸上戳了个孔。 里头烛光幽幽,有两人影在动,宫女的声音顺着纸孔清晰传来。 “公主酒醉都睡一天了,怎的还未醒?” “白日我从太医那儿拿了点醒酒药,还是早些给公主吃了吧。” “嗯。” 脚步声临近,“哐当”,房门被人打开,魏栖随即往上一跃。不愧是大公主,深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 雪海阁距瑶霜宫不远,而夜深人静时最宜说真话。黑影在夜中行若疾风,几个跳跃后消失在瑶霜宫里。 女儿出了这事,以王若朦的脾气哪里能耐住火气。 魏栖攀上屋檐正要一间间寻人,谁料王若朦披着斗篷出了小门。这方向并不是去孟苟的住处,而是相宜宫,冯桦那儿。 * “哇哇哇……”梁坤今夜不知怎么的,一直哭个不停,冯桦抱着他在屋内左走右走,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失魂落魄道:“原来浔哥哥那日便死了……他死了……” 挪开琉璃瓦后,魏栖俯身往下瞧去。浔哥哥?莫不是邓浔。 “嘭!”王若朦气冲冲地踹开房门,开口便是一顿骂,“你不是算准了她只喝酒不吃菜么!不是算准了孟苟会去带人么!如今倒好,她没事,本宫的女儿出事了!” “哇……”梁坤一听王若朦的声音哭得更是大声,冯桦伸手在唇上做了个安静的动作,“你小声些,坤儿不喜外人。” 她此时倒不像平日那般恬淡,眉梢眼角泛着丝丝冷意。 “他又不是本宫生的。”王若朦欺近一步,骂道:“若非你信誓旦旦,轻鸢哪儿会弄成这般模样!” “怎么,朦妃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怪本宫了?”冯桦沉下脸,深色的瞳仁在烛光下雪亮非常。 “废话。”王若朦不假思索道。 冯桦忽地抬眸看向王若朦,那一眼冷如冬日料峭之风,寒得王若朦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可她后退之后才发觉自己为何要退,冯桦不过是个小小的户部郎中之女,哪有她出身尊贵。 “朦妃,你别忘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计划会失败并不在于本宫,而是你和孟苟。一个管不住自己的女儿,一个看不住中药的梁绯絮。”冯桦拖着素白的裙裳往王若朦靠近,细长的柳眉一挑,偏生多出不少凌厉气势。 王若朦虽是飞扬跋扈,可真碰上硬茬儿反而怂了。“你,你,你这个贱婢!谁准你……”她刚举起手,不想冯桦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朦妃最好想清楚再动手,本宫该帮的都帮了,连药都是本宫买的。是你们俩自己没用,你大可跟本宫闹,最好将闹到皇上那儿去,看是你先失宠还是本宫先,又或是大家一起失宠。” “你!” 原来买药之人不是朦妃,而是桦妃。 魏栖看完这出不由想称赞一声,精彩。后宫女人果然个个会演戏,想不到一贯恬静淡雅的桦妃心地如此恶毒。 双手的知觉无声无息没了。魏栖暗忖一声“不好”当即翻下屋檐,却因双手无力动作慢了一拍,没扣好准头,碰巧被巡逻的侍卫瞧见。 “谁!有刺客!”范铭眼尖,一见黑影掠过连忙喊手下从四面八方过来堵人,自己则掠上屋檐亲自追赶。 魏栖强提一口真气,足尖点得飞快,范铭武功不弱他又中了药,自然拉不大距离。 外头乱糟糟的声音四起,王若朦与冯桦飞快对望一眼。这人一定不是刺客,怕是来偷听的,还听了他们俩的谈话内容。 “怎么办!”王若朦急道。 冯桦淡淡道:“急什么,本宫每日都会命人在瓦片上涂上麻药,他在上头待那许久怎会无事,一个中了麻药的人,范统领若抓不住便是饭桶。” “你最好给本宫算准了,不然这事捅出去本宫定会全推到你头上。哼!” 王若朦说罢甩袖而去。 * 灵素宫。 梁绯絮回房后练了许久的字,她这会儿还不睡是在等魏栖,可魏栖迟迟不回,她越写心头越烦,搁下笔后匆忙去了前厅。 “魏公公呢?” 柳色刚踏进前厅,愣了一下道:“魏公公不知去了何处,公主这么晚找他做什么?” “咕噜咕噜”,林琛的肚子响得突兀欢快。 嗯?梁绯絮抬头往上望了一眼,林琛整个缩在横梁上,可怜地紧,再一看事不关己的柳色。这两人是吵架了么,不然林琛的肚子可不会叫得如此频繁。 “柳色,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忍着笑问。 闻言,林琛探出头来,一脸期盼。 柳色拿过一旁的鸡毛掸子拍着花瓶道:“奴婢没听到。” “哦,看来是我听错了。”梁绯絮一拂衣袖在正中坐下,她倒要看看这两人闹别扭能闹到几时去。 “……”林琛摸着肚子咽了口口水,戚戚地转过身。“咕噜咕噜。” 不管上头那咕噜声多响,多频繁,柳色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不眨。 这头在闹别扭,而那头在逃命。御林军举着火把从各处包抄魏栖,宫闱内火光渐亮。 双腿知觉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他眼下撑不了多久,必须找地方落脚。 此地离司礼监太远,离太极宫与灵素宫倒是不远。去梁钊那儿自然没事,只不过他穿这身怕是还没靠近大门便会被当成刺客当场逮捕。 打定主意后,魏栖几点屋脊掠向灵素宫。 院内静谧,倏然,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还未走几步便跌倒在地。 “谁!”林琛如箭一般从横梁上跃下飞入院中,长剑出鞘挑开了魏栖面上的布巾。 “公主别怕!”柳色捏紧鸡毛掸子往梁绯絮面前一拦,待看清黑衣人的真面目后惊叫道:“是魏公公!” “魏栖!”梁绯絮恍然一震,一把推开柳色跑进院子,她扑在地上扶起魏栖急道:“你受伤了?你明明答应过我……” “相宜宫,麻药,范铭来了。”魏栖用尽最后一缕意识便晕了过去。 林琛飞身跃上墙头往外一瞧,大片火光正朝灵素宫逼近,为首的正是范铭,“公主,范统领来了。” “林琛你背他去我房里。”梁绯絮心思几转,等林琛背起魏栖后拉过柳色道:“柳色,你在这里拦范统领,记得拦久一些。” 柳色摇头道:“奴婢恐怕……”她话还没说完,那两人已进屋。 林琛背着魏栖疾步踏入梁绯絮的寝房,然而进来之后他更迷茫。这,叫他放哪儿啊。 “快,放榻上!”梁绯絮提着裙摆跑进寝房喊道。 “是。”林琛闻声一愣,依言将魏栖放到了榻上,随后默默站在榻边等待指示。 梁绯絮刚坐上床缘,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她回身道:“你也出去拦范铭,柳色一人应付不来。” “是。”林琛应声后逃也似的出了寝房。 深吸一口大气,梁绯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别无他法,她本打算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然后给两人盖上被子装一装,可万一范铭闯进来瞧见魏栖的夜行衣怎么办。 如此一想,她便麻利地扯开了他的腰带,拉着两件上衣费力褪下。 待对上那壁垒分明的胸膛时,梁绯絮面上一赧,慌乱别开眼,顺手将夜行衣往锦被里一塞。 静默一刻,她心虚地挪回视线。嗯?他看起来没受伤。 难道……她红着脸往下看去。 好多的结,他究竟穿了几条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好奇催我扒他的裤子,然而矜持按住了我的双手。 第28章 报恩之吻 “包围灵素宫。” 范铭迈着大步走近,刚毅的面庞上满是冷肃之气,他左手按在刀鞘上,右手振臂一挥。 “是。”御林军得令后即从左右两侧包围灵素宫,顿时,一圈熊熊火光将附近照得透亮。 “吱呀”,看门太监颤着手打开宫门。 “范统领,你带这么多人来灵素宫做什么?”柳色走上前,强装镇定道。 范铭视线一转,好声好气道:“柳色姑娘莫怕,本官正在追捕一名刺客,那刺客到这附近便不见了若叫公主遇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看清刺客的模样,毕竟他蒙了面,但刺客既在灵素宫附近消失,那大有可能是进了这里。 那般身手必是出自炼狱训练营,而灵素宫内恰好有两个。暗卫他倒不在意,求皇上定夺便是,可那人若是魏栖,他非要给他扣个刺杀皇妃的罪名。 犹记上月初,他求魏栖帮忙,谁料他狮子大开口收他一千两。这次魏栖要落在他手上,他定叫他后悔朝他伸手。 “桦妃交代了,必要抓住这个刺客。”范铭环顾左后,喊道:“搜,给我细细地搜。” “住手!”柳色张手拦住正欲上前搜人的御林军,正色道:“公主已经歇息,岂容你们乱闯!” “柳色姑娘,御林军捉拿刺客是为公主的安危着想,得罪了。”范铭冷下脸,不耐地扬手一推。 柳色是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范铭这一推,登时往旁摔去,好在林琛及时出现扶住了她。 只听“唰”地一声,长剑出鞘,银光如雪,剑尖离范铭的脖子只有一寸。 林琛冷眼一扫众人,漠然道:“未经公主允许,擅闯灵素宫者,死。”他出口的声音满是杀气。 目光一动,范铭往下瞥了眼剑锋,凛冽的寒气正往他脖子里钻。“既然荣华公主的暗卫如此阻拦,那本官便去请示皇上,看他如何定夺。” 若被皇上知晓此事,那魏公公……柳色暗中拉了拉林琛的衣袖。 “除了公主的寝房,你们尽管搜。”林琛手腕一翻收了长剑,直立在院中央,身形如松。 “搜!”范铭哼了声,面露些许得意。没一会儿,有人从大门外匆匆跑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比一般人灵敏,林琛听得那话不由蹙起长眉。 范铭转向柳色问道:“柳色姑娘,魏公公可在宫内?” “去司礼监了。” 林琛冷然答道,柳色这会儿紧张地微微发抖,全靠他扶着才能站稳,哪里还能说话。 范铭瞪眼直视两人,气势强悍,又道:“方才有人来报说他不在司礼监。” 偏头往送信那人瞧去,林琛讥讽道:“他刚走,没遇见是你属下眼神不好。” “你!收队,今晚之事本官会如实禀报皇上。”范铭意味深长地瞧了两人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他一走,院中的御林军也随之快步而出,火光逐渐散去,可外头的声音却没减小,想来是范铭留了人。 “他们走了……”柳色此时有些腿软,手还搭着林琛的腰,反应过来连忙放开了他,略显圆润的面上如杏花一般染了胭脂红。 * 寝房。 “混蛋。”梁绯絮气得拍了一下魏栖光洁的胸膛,她怎么解都解不开他腰间的带子,反而越解越躁,急得小脸起了红。 他可真会打结。难不成,要她拿剪子剪开? 一听过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绯絮心头一惊,来不及了,她飞快脱下衣衫上榻,拉起被子往两人身上盖。 为求画面逼真,她伸手环在他身前假装两人已睡熟。 这被窝不小,可两人贴地紧。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衣,须臾,一道温热之感透过衣料袭上了她的皮肤,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震地她两颊生热。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柳色吁了口气推开寝房门。卧床周围的帐帘已放下,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两人影。“公主,你……” 还没等柳色说完,“铿”地一声,金属与金属在房内交击,是林琛的长剑与范铭的佩刀碰撞在了一处。 林琛在训练营学的大多是杀人的招数,没那么多虚招,长剑往下一斩便切断了范铭的佩刀,接着往他膝上一踢将他按在地上。 “啊!”柳色捂嘴往后一退。 “怎么回事?”梁绯絮出声。 林琛执剑抵在范铭脖子前,那意思是他不得再上前一步。“范统领未经公主允许便闯了进来。” “为抓刺客卑职鲁莽了,还请公主恕罪。”范铭说着便要抬头,然而林琛的剑压得他抬不了头。 梁绯絮透过帐帘问:“刺客抓着了?” “还未。”范铭忍着气,恭恭敬敬道:“卑职冒昧进屋是想查看刺客是否藏匿此处,他中了药,此刻想来已昏迷。” “这殿里你随意搜,可若想来本宫的榻上搜,那便看你是不是真不识好歹了。”梁绯絮收回手,柔柔地补了一句,“本宫受不了委屈自然要去父皇面前说一说。” “卑职不敢。” “林琛的武功范统领见识到了吧?”梁绯絮软软地打了个哈欠,“本宫乏了,都出去。” “卑职告退。” 林琛与范铭一走,柳色赶紧关上房门。“这范统领真是不……”她抬手撩开帐帘,待看清榻上两人时整个呆住。 “呼……”梁绯絮拍着胸口平复心绪。方才真怕林琛打不过范铭,那她便只能说魏栖是伺候自己累睡着了。 柳色回神后垂下视线,“范统领在宫外安排了人,魏公公怕是出不去了。” 闻言,梁绯絮侧头往魏栖瞧去,“让他歇这儿吧。” “这儿?”柳色转着眼珠,小声道:“魏公公睡床,公主睡哪儿?” 梁绯絮愣了愣。对啊,他睡寝床,自己总不能睡美人榻吧。“你去拿床被子过来,不准把今晚的事说出去!” “公主想……”柳色诧异地闭上嘴,下面的话两人心照不宣。 “嗯。”梁绯絮咳了一声板起脸,沉声道:“记得让林琛看好门,可不能再让范铭闯进来了。” “是。” 柳色铺好被子后退了出去,悄然关上房门。 领头人是走了,可御林军没走,外头依旧能听见一群人走动的声儿。院中空旷,林琛独自一人站石板上,他的肚子还在咕噜咕噜地叫。 “饿了?” 一听这话,林琛旋即转过身,对着柳色重重地点头,“嗯。” 柳色似怨似嗔地横了他一眼,“公主让你看好门,我去给你做吃的。” * “鼻梁真挺,眉眼如画,鬓角若裁……”瞧着瞧着,梁绯絮再次红了脸,索性翻身背对魏栖。 今夜夜色甚好,大概是有人在侧,她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清晨。 “嘶。”魏栖扶着犹自晕眩的脑袋醒来,入眼处的后脑勺很是熟稔,把他直直吓了一跳,他迅速掀起被子往下看。 还好,裤子没脱。 “嗯……”梁绯絮嗫嚅着转过身。 对上她那张桃瓣似的脸,魏栖不由咽了口口水,喉结一滚。他记得昨晚自己一进灵素宫便晕了,那不是其他什么药吧…… “嗯?”她的手搭在他身前,作怪一般地往上摸着。 梁绯絮忽地睁开眼,魏栖连忙拉高被子,他没穿衣裳,“奴才昨,昨晚,冒,冒犯了公主。” “嗯……”她刚醒,意识还有些迷糊。 “奴才该死。”躺着说话怎么着都不对劲,魏栖便坐起了身,被子自动下滑。 “你醒了。”梁绯絮跟着坐起身,身前青丝漫漫,恰似一匹上好的黑缎,她望着他道:“我昨晚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一扫心头无措,魏栖凛然道:“奴才昨晚是为公主办事。” “我不管,我昨晚救了你。” “奴才若不去偷听消息也不会中麻药。” “我救了你。” “奴才……” “我……” 她话还没说完,那张好看的脸猝不及防地压了过来,随后唇上一软。 男人呼出的气息灼热非常,霸道地拂上面庞。他眸中微醺,恍如覆满了绮丽月色。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闭眼。 许是过于惊愕,梁绯絮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白芷姑姑说,亲人要出其不意。公主认为奴才学得怎么样?”他盯着她问得认真。 “我,忘了。”梁绯絮抿着唇瓣,耳尖泛红,“能不能,再来一次?” 魏栖伸手往被子里找了找衣裳,摇头道:“刚刚是为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再来一次得付钱。” ??? “混蛋!”梁绯絮气极,柳眉倒竖,伸手便要推人,谁料魏栖双手一撑跳下了床。 第29章 真假太监 她撩开帐帘气恼道:“你给我过来!”在他心里,自己怕是被钱压得死死的。 “奴才再不走得有事了。” 不论梁绯絮多生气,魏栖只管系好衣带往外走,他要再留着,等皇上过来指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混蛋混蛋混蛋!” 见外头那人丝毫没回身的意思,梁绯絮当即抄起手边的枕头朝魏栖砸去,魏栖头一偏,反手抓住枕头,俯身恭恭敬敬地放在美人榻上。 “等奴才去个地方,之后会将昨晚探听的消息详细告诉公主。”他说罢出了寝房。 梁绯絮哼了声,鼓起脸往后重重一躺。他又一次把她气着了。 春阳刚起,院子里还未被日光撒满。 刚进前厅便有一团东西朝他砸来,魏栖接住后定睛一看,是太监服。 “外头的御林军还在。”林琛斜靠椽枋,面无表情道:“穿夜行衣出去你想找死?” “谢了。” 换好太监服,魏栖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出。此时灵素宫外围了不少人,神情略有萎靡,个个眼下黑晕,想来一夜未眠。 “来人,将他拿下!”范铭半阖的双眼在看到魏栖时“腾”地亮了起来,人也精神了。 御林军持刀正要上前捉拿魏栖,“哟,范统领这是做什么呢?”新晋一等太监李桑甩着拂尘朝几人走来,缓缓行至魏栖跟前,“魏公公,皇上召您过去。” 闻言,范铭的脸整个黑了,一看李桑这态度,皇上多半不会处置魏栖。 “嗯。”魏栖应了声,心头暗道,皇上这会儿召他过去定是要问昨晚之事。 * 御书房。 魏栖推门而入,梁钊正坐在书案前,面前空荡,似乎在等他。他跪下身道:“奴才参见皇上。” “昨晚相宜宫内的刺客是你?”梁钊直视来人,开门见山道。 既然梁钊这般问了,魏栖也不打算隐瞒,如实道:“是,奴才昨晚奉公主之命去雪海阁和相宜宫查一件事。” “雪海阁?”梁钊抬手按着眉心,从头到尾打量了眼魏栖,“你怕是有不少话要说,说吧。” 魏栖直起身道:“奴才怀疑桦妃、朦妃、孟苟三人在前晚的酒席上给荣华公主下了药。” 梁钊倏地站了起来,厉声问:“什么药?” 这个时候必须实话实说。 “……情迷。”话一出口,对上梁钊那似有杀意的目光,魏栖立马加了一句,“当晚是柳色陪着公主忍过去的。” 梁钊不置一语,冷然瞧他,魏栖只觉脖子里凉飕飕的,怕不是又得命悬一线。 “你可有证据?” “奴才没有,情迷这药无色无味,两个时辰过后便会消散,无从查起。” “你昨晚去瑶霜宫一趟可是找出证据了?”梁钊搭着书案坐下,顿感身心疲惫。 怪不得絮儿昨晚会问媛儿的酒量,向来她也参与其中了。媛儿怎会做出这种事。 魏栖回道:“奴才只是听到桦妃与朦妃的谈话,并未找到证据。” 无力地默了一会儿,梁钊看着魏栖叹道:“或许,朕派你去荣华身边也不算坏事。下去吧,他们几个的事朕会查,你往后定要护她周全。” “是,奴才遵旨。”魏栖起身。 “等等。”梁钊出声喊住即将出门的魏栖,沉声道:“朕再问你一句,你对荣华公主是否有意?” 猜不透梁钊问这话的心思,魏栖只得挑他以为正确的答案说。 “公主身份尊贵,奴才不敢肖想。” * 学堂。 梁淳身侧的位置一般人避如蛇蝎,然而近日与以往不同,他左右两侧都有人坐。一个孟苟,一个阮熙光。 所谓不打不相识,白玉笔那事后,阮熙光与梁淳成了好友。说起来,梁淳原本对孟苟的印象还不错,然而有梁绯絮的提醒,他对他不免存了些芥蒂,再加上他这个人总问一些意有所指的话,他心头那点伶仃的好感便被磨没了。 “铛”,午后下课铃响。 孟苟有事提前走人,阮熙光揽着梁淳的肩头走出学堂,眉飞色舞道:“你看大学士那耳朵,必是被自家夫人拧的。” “何以见得?”梁淳面上带笑,这几日跟人交流多了,口齿也清晰不少。 “我……” “二哥。”梁绯絮立在台阶上笑盈盈地看着两人。她是打心眼里替梁淳高兴,想不到他上次被陷害那事也不全是坏处。 但愿二哥不会再走前世的路。 “荣华公主。”阮熙光一见梁绯絮便自动松开了手。 梁绯絮走近两人,柔声道:“阮世子要一道与我们用膳么?” 年轻男子间也偶尔说些风流韵事,传闻荣华公主与魏公公……阮熙光别脸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健步如飞,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人堆里。 因着梁绯絮常来广阳宫与梁淳用膳,御书房为梁淳做的菜式日渐丰富,负责送饭的太监更是殷情。 梁绯絮瞧也没瞧一桌子的菜,偏头问:“二哥,孟苟最近是不是总来找你搭话?” “不是!”梁淳误以为梁绯絮在试探他,赶忙摇头,“我们只,一起上课。” “他一般跟你说什么?”她追问。 “说,我们都是,二皇子。”梁淳苦着脸,目光徒增一抹心虚,“他问我,这个位置,好不好。” 眉间隆起,梁绯絮在心里冷笑,果然是那一套,他想从内部分裂他们梁家。“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她如今倒觉得二哥不会被孟苟轻易蛊惑,至于轻鸢,出了那事后应该也不会了。 不知宫里还有没有其他叛贼。 忽地,梁淳抬手按住梁绯絮的双肩,郑重道:“现在的位置,很好,我信大哥,不会跟他抢。” “二哥……”梁绯絮瞥了眼肩头的手,轻声道:“其实你也很好。” * 晚风习习,轻拂过绵绵柳枝,尽惹树影摇曳。 有昨日之事在前,她今早便吩咐柳色收拾出偏殿让魏栖住下。想到这儿,梁绯絮踏入大门后不禁往偏殿看去。 屋内点着烛光,不见人影。他不在? 一忆晨起那事她心里头便闷得慌,恼人。他究竟是怎么看她的。 “吱呀”,梁绯絮推开房门左右一瞧,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便跑了过去,“我……” 面前的男人一丝不挂,肩宽腰细腿长,身材顶好。此时,一滴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下,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光。 水珠走过肌理清晰的胸膛往下滑,她的视线也跟着往下。 魏栖刚沐浴完,跨出浴桶还没走两步,谁想这一抬头对上了目瞪口呆的梁绯絮。 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双双愣住,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没切?”梁绯絮懵懂地眨眨眼。看光一个男人,她半点没像其他女子一般面露羞涩,也没惊叫。 重点是这么?这好像确实是重点来着。 “嘭”,魏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跳入水中,一抹绯红色爬上了他的面庞,由浅及深,然而他出口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常。 “公主深夜来找奴才所谓何事?”梁绯絮不答,他飞快瞥了她一眼,加重语气道:“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公主该转身。” 梁绯絮还没从方才的画面中回神,一听这话便被激起了脾气,“你让我转我就转,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的身体,还挺好看的。” “你!”魏栖抬眸。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荤话之后,梁绯絮拔腿便跑,刚跑没几步发现自己没关门,于是她又折回去将房门关上。 她背靠房门站着,双手按在胸腔前,那里头的东西正跳得厉害,跳得她快喘不上气了。 他居然不是太监,不是太监…… “啊!”梁绯絮娇呼一声跑回寝殿。 “哐当”,寝房门被打开,柳色回身,见梁绯絮捂着脸进来很是不解。 “快备水,我要沐浴。”梁绯絮上榻后赶忙将红透的面颊埋进锦被里。越想越觉得臊,她也不是不知事的姑娘,毕竟前不久还看完了一本精装的闺房秘戏。 “是。”柳色应下。公主今晚好生古怪。 第30章 我愿负责 月圆如盘高挂,衬得夜色静谧。 寝房内水汽氤氲弥漫,浅淡的花香萦萦缭绕。柳色拿着布巾过来,顺手在宽大的木桶里撒了层花瓣。 “柳色……”梁绯絮背靠浴桶,无意识地撩着水面上的花瓣。 从回来起,她的脑子便没停过,一直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方才看到的画面,清清楚楚,细节也没落下。 他的身体可比画上的那些男人好看。 “羞死了!”想着想着,梁绯絮猛然开始摇头,妄图挥去脑中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她捂住发热的面庞气恼,定是这木桶里的水太热了。 “公主想什么呢?”柳色提起裙摆在浴桶边蹲下,歪着脑袋打量梁绯絮,她这模样像极了少女怀春。 “柳色。”梁绯絮朝柳色瞄了眼,整个人往水下缩去,温热的水雾醺得她双颊格外红润,“你觉得,魏公公好看么?” 柳色拿着布巾在水里浸了浸,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直往梁绯絮的额头探去,“公主没事吧?” “啪”,梁绯絮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不悦道:“你才有事。” “魏公公是好看,可他是个太监啊,奴婢听说宫里的姑姑们说太监不能用。”柳色对男女之事只有大致印象,也知太监跟真男人不同,至于具体区别在哪儿,她是不清楚的。 “谁说他不能……”梁绯絮张口便想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是他的秘密,她若说出来,父皇知晓哪里能轻饶他。 “嗯?”柳色眨巴着眼,似乎在等梁绯絮的下文,然而梁绯絮只顾自己想着,压根没打算继续说。“公主想说什么?奴婢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这里不用伺候,你去陪林琛吧。”梁绯絮伸手抢了柳色手中的布巾,别过脸道:“我一个人洗。” “是。”柳色虽觉古怪但也没多问。放好东西后便走了出去。 “哗啦哗啦”,梁绯絮拨着水面上的花瓣嬉戏,望着它们随水流四散,又慢慢聚集到一处。“魏栖……” 她念及他的名字,随后整个人往水里沉,任由温水漫过头顶。水流压着她的四肢百骸,周遭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隔绝了尘世。 忽地,脑中画面一闪而过,肆虐的风雪下,她终于看清了魏栖进训练营前说的那两个字。 “等我。” * 当晚,梁绯絮躺在寝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直到把自己折腾累了她才渐渐进入梦乡。 许是那闺房秘戏瞧得多了,她梦里的场景竟与书上的画相差无几,一页又一页。 梦里面的魏栖跟平日大相径庭,跟前世更不同。他看她的眼神很是露骨,上手也很直接。 “躲什么?”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他。微凉的指尖在面上轻轻抚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被抚过的肌肤瞬间起了酥麻。 面上热意阵阵,她禁不住往后缩,他俯身亲了过来,男人强悍的气息铺天盖地围着她。 之后便是精装书里的画面,梦里他们俩用了不少图。 等日光升起时房内大亮时,梁绯絮幽幽醒来,她坐起身,抬手摸上滚烫的脸。 昨晚怎会做那种梦,太不害臊了。都怪那本闺房秘戏,她就不该看。 早膳时分。 灵素宫的规矩向来没其他宫那般严苛,柳色不是头一次和梁绯絮在一张桌上用饭,林琛偶尔也会下来同两人一道吃。而魏栖昨日搬进了偏殿,所以今早这桌上有四人。 期间,梁绯絮的目光总往魏栖那儿飘,看一会儿,停一会儿,面上红一会儿。 公主当他们瞎么?柳色和林琛煞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不管其他,魏栖埋头吃饭,面上看似很稳,然而心里在翻天覆地。公主断然不会将他的秘密说出去,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昨晚,他又一次梦见了她,梦里他还是花匠,偷偷亲了她的发梢,自卑地小心翼翼。 借着盛粥的空隙,梁绯絮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魏栖面上。她以为自己看得谨慎隐秘,然而柳色快坐不住了。 公主这眼神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看得这么明目张胆,她和林琛还在呢。 旁人能注意到的事,魏栖身为当事人如何能不清楚。可他要是当场走人,那不证明他在意昨晚的事么,事实是他在意么。 他根本不在意! “奴婢吃完了。”柳色快速喝完碗里的清粥起身走人,林琛随即放下碗筷跃上了横梁,他们俩还是识趣的。 魏栖心想,这桌上只剩下他和公主还得了,他以前不觉得跟她单独在一块儿有什么不对,可经过昨晚的事后,他觉得非常不对。 “嗯。”他正要放下碗筷说自己吃完了,谁知梁绯絮先他一步开口,“你是不是也要说自己吃完了?” 她直直看着他,目光坦然。 没见着人的时候,梁绯絮是越想越脸红,可真见着他,他躲着自己,她反而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他先不好意思了。 魏栖垂着脑袋道:“倘若公主有话要说,那奴才确实吃完了。” 梁绯絮放下碗筷,正色道:“我有话说,你给我站在这里听着。” 魏栖婉言拒绝道:“奴才身体不适想回房休息。” 梁绯絮直截了当道:“昨晚的事,我负责。”她本来不想提这事儿,但他躲自己,她就偏要提。 嗯?林琛惊得一个没坐稳往旁倒去,好在他的身手足够敏捷,飞快抓住木桩又上了横梁,轻巧地如燕子抄水一般。 “昨晚一切皆是误会。”魏栖站起身,言辞间急了些,“公主大可不必。” “我可以。”梁绯絮接道,又问:“多少钱?” 她究竟将他当成什么了? “……那不算。”顿了会儿,魏栖抬起头,冷着脸道:“奴才早便说过,只卖艺,不卖身。” 梁绯絮站起身,不可捉摸地盯着他,“我又没要你卖身,你想什么呢。父皇将你赐给我,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她上前一步,对上这身藏青色的太监服,眸色转柔,哑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别让自己受伤。” 心头一震,魏栖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他,她在说皇城下战死的事。 “是,奴才谨遵公主教诲。公主,奴才昨日去御书房见了皇上,皇上让公主别管瑶霜宫那事,他会查清楚。”梁钊这般决定必是不想让梁绯絮受到伤害,那冯桦与王若朦的事他也不能说。 “父皇知道了?”梁绯絮闻言一怔,叹了声道:“他近来为国事烦忧,真不想我的事又为他添一缕白发。” “公主,大公主来了。” 柳色低头进屋,她万分不愿来打扰这两人,可梁媛来了,她没办法不通传。 “嗯。”梁绯絮抬头望了眼陷入痴迷的林琛,“大公主”这三个字永远是他心里的死结,解不开,除非用剪子硬剪。 “魏公公还没吃完吧,柳色,你陪我去见大公主。” “奴才吃完了。”魏栖原是打算走人,可一想到梁媛的心机,他的脚便走不动了。“公主且慢,奴才陪公主一道见大公主。” 第31章 姐妹情浅 梁媛一来,林琛的视线便如风筝收线一般,越收越短,直至黏在她面上。 那张素来毫无波澜的面上此时倒起了点涟漪,淡淡的,浅浅的,仿若有花开在眼底。 “大姐早啊。”梁绯絮笑着走进前厅,柳色和魏栖紧随其后。 “早。五妹,我听守门太监说,你日前去雪海阁找过我?”不待梁绯絮回答,梁媛飞速换上一脸歉意道:“我那晚醉酒地厉害,连着睡了两日,都忘记来瞧你了。” “大姐人没事便好,我这个闲人何时都能见。”梁绯絮忆起那晚的事便想试探试探梁媛,她走了几步在她身侧坐下,“其实那日找你是有事想问,记得那晚你送我回灵素宫,半道上要我陪你聊天,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梁媛怔了怔,双肩一收,眸色几经变幻,她偏头回想,“该是说过吧,也可能是醉话,我睡得太多,记不清了。” 一看梁媛这表情,梁绯絮心头多少有些难过。她们俩从好姐妹变成了敌人,开始同后宫妃子那般算计对方了。 真唏嘘。 “对了,母后昨日送了我不少好东西,我用不完便想送你些,有上好的补品,还有绫罗绸缎。” 梁媛说着朝外喊道:“将东西拿进来。”随后,两宫女捧着大盒小盒进门。 “大姐这是做什么,我灵素宫还不至于缺东西吧。”梁绯絮面上似笑非笑,眼里却冷了下去。 “是是是,你不缺。只是我一个嫁过人的姑娘怎好再用这些东西,可妹妹你不同,你正值青春年华。”梁媛拉过梁绯絮的手,满面温柔,欣慰道:“谁不知我五妹是皇宫里最美的公主,你该多打扮打扮自己,莫要辜负韶华。” 梁绯絮任由梁媛拉着自己的手,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她到此时还听不出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怎么了?”梁媛见梁绯絮神情古怪便抬手试了试她额角的热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大姐对我太好了,我有些受宠若惊。”梁绯絮淡淡地笑着,然而她心头仿佛压了千万巨石,闷地慌。 “你还要去学堂上课吧,姐姐不打扰你了。能去学堂上课多好啊。”梁媛说这后一句时,面上徒然划过一丝落寞。 “嗯。” 梁绯絮站在原地目送梁媛走出大门,她的背影在视野里渐渐渺小,缓缓模糊。 今日外头天气正好,一阵柔和的春风从远方拂来,带起枝头的木兰花摇动,好似白玉风铃在响。梁媛走得并不快,而这阵风恰好将她腰间的锦帕吹向半空。 “公主的帕子!”侍女若翎惊呼。 惊呼声刚落,只见一个黑色的矫健身影从主屋里掠出,动作轻盈,抓住锦帕后凌空一个回身,潇洒地落在梁媛身前。 林琛躬身低头,双手献上锦帕。“大公主的锦帕,恕卑职冒昧。” 梁媛侧头瞄了眼林琛冷峻的面庞,香腮含羞,半是嗔怪道:“这帕子本宫不要了,若翎我们走。” “……是。”若翎张口本想说几句,可梁媛发话,她便闭了嘴。 不要了? 林琛双手一僵,右手蓦地攥紧,她怎么就不要这帕子了,莫非是因他碰过?想到这儿,他望着手中含香的帕子视线一暗。 待那两人走远后,风里传来两句话。 “公主,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帕子么,为何不要?” “多嘴,本宫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以林琛的耳力自然是听见了梁媛的声音,她这话在他心底掀起了一缕暧昧的困惑,他总觉梁媛是有意将锦帕给他。 对于方才的一幕好戏,魏栖尽收眼底。他摇摇头,大公主的心思还真难猜。 * 瑶霜宫之事,梁绯絮原本是想查,可父皇不让她管,那她便不管。 许是有父皇插手的缘故,王若朦近日很少出瑶霜宫,梁轻鸢更是没出过房门,孟苟也没再来烦她,宫里一下子安静不少。 这日,学堂下课,梁淳被阮熙光拉去王府用饭,梁砚书近来忙地没人影,梁绯絮只好回灵素宫。 好花都喜在春日绽放,御花园里更是如此,百花争奇斗艳,苍松翠柏林立,景致如画。 “浔哥哥……”冯桦抱着冯坤走在小路上,神情恍惚,双眉淡如秋水,苍白的面色宛若一朵凋零的海棠。 梁绯絮远远瞧见冯桦便快步追了过去,她倒是许久没见弟弟了。 前世经历那许多,她希望这一世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可惜有些人就是耐不住。 “桦妃。” 冯桦听得这声音,暗自惊了一下,抱着冯坤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她敛好神情才敢回身,浅笑道:“荣华。” 梁绯絮凑到冯桦身前前,伸手点了点梁坤熟睡的脸蛋。“弟弟真好看,长大后定是个美男子。” “本宫倒不希望他是什么美男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便好了。”冯桦望着远处的风景叹了一声。 嗯? 梁绯絮心头乍然一跳,这个声音,她在哪儿听过。 瑶霜宫的宴席上,冯桦没怎么说话,她印象中也没见她几次,可为何她会觉得这声音莫名的熟悉,甚至有一丝凉意在背后升起。 “哎呀。”冯桦不小心踩着了裙子,梁绯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桦妃没事吧?” “谢谢,本宫没事。” “你……” “奴才见过桦妃。”万万没想梁绯絮会跟冯桦在一处,魏栖大感不妙,眨眼间便到了两人跟前。 梁绯絮怔怔地盯着冯桦,她记起自己在何处听过冯桦的声音了。就在那噩梦里。 那晚的梦她是忘了,但此时一听,她又想起来了,其中一人便是冯桦。她与自己的失忆之事有关。 冯桦整整裙摆,见梁绯絮白了脸便问:“荣华,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没事。”梁绯絮看向魏栖,沉声道:“我们回宫。” “是。” 两人走远。 梁绯絮的脸一直惨白着,魏栖忍不住问道:“公主不舒服?” “不,我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她此时只觉万分恐惧。十二岁那年,她偷听了她与仇末的谈话,所以他们俩联手害自己失忆? 魏栖接了一句,“何事?” “桦妃她害……”梁绯絮回身,对上魏栖那张毫无前世记忆的面庞,她顿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我忘了,你不记得。魏栖,你觉得仇末这个人如何?” 不记得? “视财如命。”魏栖对梁绯絮那句“不记得”很是在意,他隐约觉得她说的是他梦中之事,可她怎会清楚他的梦。 “倒是跟你一样。”她哼了一声。仇末为钱能害她,那么他为了钱也能做其他事。 大总管,地位高确实方便做事,她是不是该提醒父皇一声。 “公主方才说,奴才什么不记得?” “我记得你前世说要娶我,你信么?” “奴才不信。” 梁绯絮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两人缄口漫步在杏花雨里。 这段路太长,不说点什么气氛过于微妙。魏栖率先开口,“公主可知大公主嫁给了谁?” 梁绯絮不经意间往身侧之人瞥了一眼,“镇北将军,廉冠。” 魏栖又问:“那公主可知廉冠将军原本心悦谁?” “你什么意思?”梁绯絮身形一顿,她脑中已然有了猜想,“不是大姐?” “不是。” 梁绯絮侧过身,见魏栖一直望着自己,心头跳了一跳,她嘴角一抽,“你不会想说廉将军喜欢我吧?” 魏栖低头道:“这是公主自己说的,奴才什么也没说。” “你的意思是,大姐因为这个记恨我?”如此一说,她倒是明白为何梁媛会算计她了。 对于梁绯絮这话,魏栖不置可否,继续道:“当年,廉将军同皇上求娶公主,可皇上以公主年纪尚幼便拒绝了,并赐婚他与大公主。婚后,他们俩表面上相敬如宾,背地里据说极端不和。廉将军不见得喜欢公主,但他一定喜欢皇上对公主的宠爱。” “是么。”梁绯絮仰起头,看着上方湛蓝的天空感叹,“当公主真累,我要是生在一户普通人家便好了。” 魏栖抬眸,凝睇梁绯絮的长发道:“生在普通人家也有坏处,没钱处处难行。” “你开口闭口都是钱。” “奴才说的是实话。” 第32章 冷宫秘密 东宫。 “邓浔?”梁绯絮抓住梁砚书话中的名字,目光一亮,“你这几日是在抓他?大哥,你跟我详细说说如何抓住他的。” 昨日在御花园,她隐约听见冯桦喊了一声“浔哥哥”,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这会儿大哥提到邓浔她才肯定自己没听错。 梁砚书拎起酒壶倒了杯酒,宠溺道:“你问他做什么,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这事至关重要,我想知道。”梁绯絮见梁砚书犹豫便掐了嗓子,娇滴滴道:“好哥哥,你说嘛。” 甜腻的声音入耳,激地梁砚书太阳穴一跳,他最受不得梁绯絮用这语气跟他说话。梁淳在一旁瞧得羡慕,妹妹还没跟他撒过娇。 “别喊了,成何体统。”梁砚书饮下杯中酒后坐直,颇有一番说书人的架势,“那晚,嗯,就是我去司礼监打魏栖的那晚。” 梁淳侧身凑了过来,“然后呢?” “我和孟苟出宫散心,他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我认得,那是邓浔写的。”说到此处,梁砚书顿了顿,“我们一道出宫的那夜,是他想绑你威胁父皇。” “等等。”梁绯絮思索片刻,疑惑道:“孟苟哪儿来的字条?” 梁砚书清冽的双眸略微闪烁了一下,低声道:“他说是在一个刺客的肚子里剖出来的。” 一想那画面,梁绯絮不由蹙紧双眉,几欲作呕。 “我就说你不该问。” “后来呢,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翌日一早,我同父皇禀告此事后与王将军去碎石山拿他,孟苟也去了。”梁砚书捏着手中酒杯轻轻摩挲,略有所思道:“我们赶到那儿时邓浔正带着几名手下走小路下山,奇怪的是,他看到我格外震惊。” “不。”梁绯絮哼了一声讥讽道:“他是看到孟苟震惊。” 梁砚书偏过头来看她,“绯絮,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孟苟是劲武国人,邓浔是我们天巽国人,何况他父亲勾结的也不是劲武国。” “别提他,继续说。”梁绯絮无奈道,也不愿跟梁砚书争论孟苟的好坏,“你在邓浔身上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梁砚书细细回忆起那晚,眉骨一耸,“虽然他的脸布满了纵横的伤疤,但我肯定他是邓浔。没出这事前,邓浔在都城公子里可是排得上名号的。” “他成亲了么,可有心上人?”她追问。 “这我哪儿知道。”梁砚书尴尬地摇摇头,“不过他为逃避追捕能那般划伤自己的脸,我倒是佩服。” 他跟冯桦该是有关系的吧?梁绯絮不死心又问:“他被捕前没说点什么?” 梁砚书惋惜道:“他都哑了,哪里还能说什么。” “哑了?”梁绯絮心头一惊,若说这事跟孟苟没关系,她反正是不信的。 划花脸她理解,给自己毒哑是为的什么。 “兴许是为了躲追兵吧。可惜,我们刚追到他他便服毒自尽了。”梁砚书长叹一声,神色怅然。 两年前,他曾在宫外见过邓浔一面,那时他正在酒楼里作诗,出口成章,是个翩翩佳公子。 梁绯絮冷声道:“那他还真是费尽心机了。” * 今日是休息日,学堂停课,梁绯絮闲着无事便在书房内练字,魏栖在一旁磨墨。 窗前的竹帘被柳色收了一半,日光穿过半圆形的缝隙在屋内静静跳动,书案上放着各名人的字帖。 练字能让人心静,而心静时更容易梳理思绪。 那天,她压根没听到什么,为何冯桦急于对付她。假使冯桦跟邓浔好过,而他们俩曾在宫里见过面。 难道梁坤…… “啪”,毫笔斜落在白麻纸上,溅了不少墨汁。 “公主在想什么?”魏栖见状赶忙放下墨块收拾案上的东西。 梁绯絮盯着纸上的墨汁轻声道:“在想冯桦,她有秘密。” “宫里谁没有秘密,便是公主也有吧。”魏栖收拾好桌面,重新铺上一张新的白麻纸,他不愿梁绯絮想冯桦惹上事便扯开了话题。 她侧身望他,他半垂着清瘦的脸,与皇宫里侍卫不同,魏栖的脸略显苍白,似有霜夜的清冷。 “你近日跟白芷姑姑学了什么?” 不过一瞬,魏栖抬头,那双澈亮的眸子直盯着她,“公主想不想试用一次?” “嗯?”梁绯絮眨眼不解。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他扣住她的腰一搂,旋身将她困在书案与他之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抓紧了桌缘。 这,跟她梦里的画面像极了,热意缓缓涌上面颊。 他俯身往下,她讷讷地瞧着他,心口起伏加大,在两人鼻尖相触时闭了眼。 半晌没见动静,她悄然睁眼,只听他一本正经道:“白芷姑姑说,女人喜欢这样,公主也喜欢么?喜欢记得付钱。” “你……”指骨用力收紧,她心头那点刚起的悸动被他这话炸得灰飞烟灭。 “公主不好了!”芸儿慌乱推开书房门,“啊!”见着屋内此景她惊呼一声背过身去。 梁绯絮面上一红,用力推开魏栖,边整仪容边道:“何事这般慌张?” 芸儿垂着脑袋转过身,扭捏道:“公主,太子殿下被关入天牢了。” “你说什么!”梁绯絮快步从书案后走出,魏栖紧随其后。 公主难得大声说话,芸儿吓得瑟瑟道:“听说是太子殿下当众调戏了桦妃。” “大哥调戏她?荒唐!”梁绯絮气得直奔御书房。父皇怎么能不信大哥呢,桦妃也是歹毒。 * 御书房。 梁钊沉脸静坐着,眼神内敛,倏地,他抬手挥开了面前的一叠奏章。儿子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哪儿会做出这等事。 当时他身边有不少大臣,众目睽睽之下,他支吾着说不清,他能怎么办,只能如此。 “哐”,“父皇!”梁绯絮提着裙摆跑进屋,这一路跑得快了,她面上红扑扑的。 “絮儿?”梁钊此时正头大,见梁绯絮过来倒是欣慰了些。 梁绯絮喘了口气冲到梁钊面前,急道:“父皇,我不信大哥会做出那事,而且桦妃她本身……” “她本身什么?”梁钊眸中锋芒一闪。 他的后宫并没佳丽三千,只十来个女人,而冯桦刚好属于不争不抢的类型,他对她的印象其实很淡。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便是她生了冯坤,给男丁不怎么兴旺的皇室带了点好彩头。 冯桦的事她没证据,何况只是个梦,但她已想了办法对付她。梁绯絮试探道:“父皇,你信大哥么?” “你大哥的品行朕还不了解么。”梁钊不悦白了梁绯絮一眼,她竟不信他。 她松了口气,“父皇,你打算怎么处置大哥?” “先关着,谁让他二十岁了还能被人陷害。”梁钊说着连叹几口,早知他这般没心眼,当初他便该亲自教。 他给他的保护过头反而是害他,今日来这一出也不全算坏事。 “父皇,你清楚大哥被人陷害为何还要关他。”梁绯絮不解道。 梁钊直言道:“让他尝尝苦头,不懂防人如何当皇帝,朕也不敢将这皇位交于他,轻易信人的毛病不改迟早吃苦头,不如早点让他吃了。” “啊?”梁绯絮当即一愣,万万没想到父皇原来是打的这算盘。她来时准备的一肚子说辞忽然间毫无用武之地。“父皇,儿臣想额外问你一个问题?” “问。” “父皇觉得孟苟此人如何?” 梁钊脱口,“不如何,若是那日比武场上他没使诈,或许朕真会将你许给她。” 梁绯絮疑惑道:“比武?” “他来的那日跟砚书比试了两场,比字倒是没什么,可比武那场,朕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梁钊随手拿了本奏章翻开,“原本朕不知他为何要用那姿势,后来问了魏栖才知他心术不正。” “那魏公公还是挺有用的吧。”她噙着柔和的笑意道。 前世魏栖不在父皇身边当差,父皇就算看出孟苟的不对也得不到答案,毕竟仇末那人哪儿会说实话。 如今魏栖说了,那父皇自然懂了,所以宴会上才说了与前世不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白芷姑姑:是的没错,我喜欢这款。 第33章 水落石出 天牢内暗无天日,幽闭且潮湿,周遭石墙上燃着不少火把才将过道照亮。 梁砚书靠墙坐在草垛上沉思,眉间深锁,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囚服,身上并未带镣铐。 听得楼梯口有声儿他忙抬头望去,见梁绯絮过来先是心头一喜,随后板下脸,“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哥。”梁绯絮下了台阶后急急扑倒牢门边,关切地瞧着梁砚书,哑声道:“你没事吧?” “我……”梁砚书对上魏栖,刚到嘴边的话瞬间没了。“没事。” “没事便好。”梁绯絮吁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大哥,你还记得当时的事么,自己为何会和桦妃在一起,又为何会……那样。” “我只记得一些零星的事。”梁砚书扶着脑袋微微皱眉,“晨起,我看到桦妃跳湖便去拉她,结果一道掉进了水里,再往后便不记得了。待我清醒过来时,父皇和几名大臣……”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可梁绯絮却是猜了个大概。 “你不会中了情迷吧?”冯桦那晚也在瑶霜宫,且与朦妃关系甚好,想弄个情迷不是什么难事。 她还真会扣时间,父皇与大臣们到场,大哥刚醒。 “情迷是什么?”梁砚书伸手想握梁绯絮的手,伸到一半顿觉自己脏乱又收了回来。 “没什么。”梁绯絮拉住梁砚书缩回的手,语重心长道:“大哥,眼下父皇对你万分失望,但他是相信你的,对你失望是因你太笨了。” 梁砚书面上一囧,抬手点了点梁绯絮的额头,“会不会安慰人,我都关天牢里了,你还这般说话。” “实话实说罢了。”梁绯絮眨着眼,“你这随意信人的性子确实得改改,我都没你天真。” “小丫头片子还教训我。”梁砚书看着魏栖嗤了一声,“你身边这个难道不是别人?你敢说你不信他?” 梁绯絮当即反驳道:“谁说他是别人了,他是我的人。” “你!”梁砚书语塞。 两人谈话间,魏栖一直垂着脸,听得这话,一丝笑意从唇畔划过,浮上面颊后浸在了眼角。 天牢大门口有道厚重的铁门,铁门一开,外头的光线才涌入黑暗冰冷的通道。 并肩走出天牢,梁绯絮偏头瞧魏栖,“你可有想到办法?” 魏栖沉声道:“情迷不同于其他药物,怕是不好查,奴才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让桦妃亲自认罪。” “对。”梁绯絮点点头,“这是最直接的办法。邓家今日……” 他打断她,“公主想要谁来扮邓浔?” 她仰头看他,随后轻飘飘地转了个身,“我不想你扮,让林琛来吧。”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 广阳宫。 听得守门太监来报说孟苟来了,梁淳很是意外,他们俩其实没什么交情。不过有人来,他心底还是开心的。 这广阳宫以前无人问津,自打大哥和绯絮登门后,来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阮熙光朋友不少,偶尔也会拉学堂里的几人过来坐坐,他们一来,再冷清的地儿也整热闹了。 “二皇子。” “二皇子。” 两人同时出声,喊的还是同一词儿,不由相视一笑。 “二皇子请坐。”梁淳招呼孟苟坐下,“来人,看茶。” 孟苟暗自将广阳宫打量了一番,跟他第一日来拜访时的模样迥然不同,人多了,也热闹了些。“听说太子被关进了天牢,你可有去看过?” 不明对方问这话何意,梁淳只道:“去过。” 孟苟跟着一问:“作何感想?” “感想?大哥他,定是被冤枉的,不知是谁如此,歹毒。”对方这话一出,梁淳心头顿觉不大舒服。 “太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你也是,如今他人在天牢,你没点其他想法?”孟苟倾身靠了过来,语带蛊惑道:“今日我们谈话之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你可愿对我说说心里话?” “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喜欢大哥,若你来,是说这些,请回,我要歇息了。”梁淳倏地起身,面容飞速沉下。 孟苟起身,故作无事地掸了掸衣肩的褶皱。“我上面也有个哥哥,他仗着自己大皇子的身份才当上储君,论才能根本不如我。” “你走吧。”梁淳冷声下逐客令。 “你该仔细考虑考虑我说的话,其实我们之间有许多相像的地方。”孟苟说罢踏出门槛,“有事记得来找我。” “不送。”梁淳按着桌面默下,他终于明白为何绯絮如此讨厌孟苟了。 * 相宜宫。 是夜,乌云遮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晚风也格外地大。 “浔哥哥……我救不了他们,你怪我吧……”邓浔头七那晚,冯桦穿了身雪白的丧服,对着邓浔的牌位喃喃。 须臾,屋内烛光一灭,外头风声渐大,吹得门板微微晃动。 “桦儿……”一道沙哑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浔哥哥,是你么?”冯桦踉跄着冲到灵位前,她想他想得快发疯了,“今日是你的头七,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是不是来了,浔哥哥,你出来吧……” “哐当”,房门被夜风推开,外头空无一人,冷风悉数灌入屋内,刺得人睁不开眼。 “浔哥哥!”冯桦慌忙跑出门外,晚风将她的发髻吹得四散,她环顾四周道:“浔哥哥,你出来见我啊,出来啊……” 她喊得凄凉,到后来成了一声声的低泣。 庭院里青烟四起,徒然,一道白影在院中飘过。 冯桦回身,只见邓浔的灵位前站着一个白影,长发披散垂落至腰间,一身空荡荡的白袍随风飘起。 “浔哥哥!” 冯桦疾步跑回屋内,谁知白影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他正面依旧是长发盖脸,面上依稀可见错落的刀疤,模样格外可怖。 “浔哥哥,你的脸怎么了?”冯桦扑到白影面前,颤巍巍地掀起了邓浔面上的长发,待看到那张满是刀疤的脸时泪如雨下。“你为何把自己弄成这样……” “为躲追兵。”白影声音沙哑。 冯桦抬手摸上邓浔的脸,指下粗糙的触感正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毒哑了自己的嗓子。” “你……”冯桦摇头哭得愈发厉害。 “桦儿,若不是你唤我,我真不想用此等面目见你。”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我心里的浔哥哥……” 她说着便想抱他,然而邓浔往后飘忽而去,“桦儿,我如今是鬼,你是人,我们阴阳相隔,接触太多只会折损你的寿命。” “我不管,我不管,浔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她哭着去追白影,颤声道:“过了今晚,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怕折寿,你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若不是坤儿在,我宁愿跟你一道走。” 邓浔的鬼魂飞上横梁,轻声道:“坤儿还小,你定要将他平安带大,别为我报仇。桦儿,我只愿你好好活着。” “不!”冯桦摔在地上嘶声,“我要为你报仇,梁砚书害你如此,我要他死!” “桦儿,我不想看你为报仇牺牲自己。” “我没有让他碰我,那日不过是做做样子。”她仰头看他,想起梁砚书便是冷笑,“情迷都用完了,他们奈何不了我,你不用担心,我绝不让人抓住把柄。” “可我已经死了。” “所以梁砚书该死。” 她话音刚落,屋内的蜡烛蓦然一亮,照着屋内每一处。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冯桦旋即扭头看向大门,梁钊正站在房门口,满脸阴鸷之气,他身后站着不少人。 她不可思议地朝白影看去,眸中眷恋之情如潮水一般退却,徒留空洞。林琛跃下横梁,捏着面具一角撕开,随后恭恭敬敬走到梁绯絮身侧。 “桦妃,你可知罪?”梁钊厉声道。 “臣妾知罪。”冯桦苦笑一声,她望着邓浔的灵位生无可恋道:“既然皇上看出来了,臣妾无话可说,请皇上将臣妾和坤儿与邓家人合葬在一处,他并不是你的儿子。” 闻言,梁绯絮抬头看向梁钊,梁钊的脸在火光中暗淡地怫郁,双眸却是雪亮。 “来人,将桦妃带下去。” * 一干人等相继离开相宜宫,梁绯絮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跟在梁钊身后,随从太监只管垂头提灯。 寂静的冷夜下,梁钊回身,不悦道:“跟着朕做什么,来替桦妃求情?” “不是。”梁绯絮停下脚步,乖巧地摇摇头。 梁钊冷哼一声,龙颜上罩了层愠色,“不为她,那便是为那个孽种了?” 她对这话不置可否,搅着双手问:“父皇真要处死坤儿么?” “他的存在只会给皇室蒙羞。”语毕,他大步往前走。 “可他才两岁。”梁绯絮急忙上前挽住梁钊的手,恳切道:“儿臣明白父皇此刻的心情,也懂父皇的难处。不过儿臣还是想求父皇别处死坤儿,就当是为我们天巽国积福吧。” “那么荣华公主打算如何?”梁钊斜眸睨了眼梁绯絮。 见他没拒绝,梁绯絮趁热打铁道:“礼部尚书陈栋膝下无子,近日正欲告老还乡,他为人忠义耿直,儿臣恳请父皇将坤儿交于他抚养。” 微微叹息一声,梁钊转过身,“絮儿,朕并不希望你操心这些事。也罢,既然你都想好了,朕也不想你浪费心思,便听你的吧。” “儿臣谢父皇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林琛:我有句话想说。 第34章 醋意横生 自打那晚的事一出,梁轻鸢便没再来学堂,一连十几日。她不来,宫内也没消息传出,学堂内的小团体自然耐不住好奇。 某些人是想问梁绯絮,然而有赵妍媃的事在前,她们还真不敢招惹她,问梁缨,她就只管笑。 课间,梁缨望着梁绯絮的后背深陷沉思,她没参与瑶霜宫的鸿门宴,不过想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五姐没逃,如今不来上课的人便是她。 说起来,孟苟长得还算顺眼,她确实想嫁,也曾故意偶遇过一次,可惜他对自己实在没那个意思。 其实她追孟苟倒不是有多喜欢他,而是想离开皇宫。母妃不在,父皇也不管她,她对皇宫毫无留恋。 “铛”,下课铃响。 一群人涌出学堂,梁缨走在最后头,她远远地望着梁绯絮与魏栖的背影,心生羡慕。 * 昨晚花园调戏之事真相大白,梁绯絮想着给兄长摆席去去晦气便往东宫方向走,却不想在道上撞见了梁砚书与孟苟。 “大哥。”梁绯絮黑了脸,他怎么还跟孟苟走得这般近,“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荣华公主。”孟苟展颜,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魏栖,寒芒凛凛。若非他武艺高强,他此时早已是个死人。 “绯絮。”梁砚书觑着形影不离的两人,语气不善道:“你先回灵素宫吧,孤要同二皇子去军营一趟。” 军营? 霎时,梁绯絮警惕心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孟苟去军营,“不行!”她径自走向孟苟,“二皇子,本宫有话问你。方便单独说话么?” “……方便。”孟苟忽觉受宠若惊,其他两人也惊。 “你跟我来。”梁绯絮领着孟苟往前走,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嘴角带笑道:“我们俩单独说话,魏栖你别跟来。” 被她捉摸不定的笑意镇住,魏栖一愣,“是。” 两人走出五六丈,孟苟迫不及待道:“公主想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绯絮背对着他道:“孟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晚你究竟是如何带走本宫的?” 孟苟还真没料到梁绯絮会问那晚,蓦然一怔,心思几转,“公主不信魏公公的说辞?” 那晚后,他原以为梁绯絮会带着梁钊来找自己兴师问罪,可她没有。或许是找不到证据,又或许是不信魏栖,而他更倾向于前者。 “这与我信不信他有何干系?”她转身,冷冷地睨他。 孟苟灿然地笑着,俯身凑近她,“若公主不信他,那我还真有说辞。可公主若是信他,那我无话可说。” 令人生厌的气息一近,梁绯絮极为不耐地蹙起眉梢,“听完你的话本宫可以考虑。” “好。”孟苟挑着长眉又凑近一分,动作亲昵,“那晚,我见你一人晕倒在路上便去扶你,还没走几步呢,魏公公便来了。” “只本宫一人?”梁绯絮阖了一下眼皮,追问道:“大公主不在?” 孟苟耸耸肩,眸光阴晴不定,“不在,许是喝醉走远了。” 两人那暧昧的姿势一入眼,眉心如流云一般聚拢,魏栖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腕。此时,御狗监的人牵着两条苍猊犬经过,他指尖一动,飞快打出两颗石子。 “汪!”两只苍猊犬被袭后龇牙咧嘴,浑身毛发竖起,俨然一副战斗姿态,它们本就长得不温顺,发起狠来更是凶相毕露。 梁绯絮被这吼叫吓了一跳,惊呼道:“啊!” 孟苟心道,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上次他精心安排的局被魏栖捷足先登,这次他离得近,总能成了吧。 “公主莫怕,我来保护你。”他大步上前,挺身挡在梁绯絮身前,伸手时余光一瞥。 没人? 他扭头往后一瞧,魏栖拉着梁绯絮跑了。 “……” “汪!”苍猊犬挣脱铁链后猛然朝孟苟扑去。 刹那心动,梁绯絮任由魏栖拉着她往前跑,和煦的春风从面上拂过,好似情人温柔的触摸。恍然间,她想起梦里十二岁那年,他也曾拉着自己如此跑过。 “这儿该安全了。”许久,魏栖停下身,左手却没放开她。 “哈哈哈……”梁绯絮侧头,一见孟苟被苍猊犬追得上蹿下跳的画面便笑出了声,“希望这两条苍猊犬能多咬他几口,让他安生些。” “……”魏栖愣愣地盯着梁绯絮,她笑得格外开怀,声音清脆,又带了些张扬的肆意。 “苍猊犬是你惹的么吧,不许说不是,我看出来了。方才有东西打中了它们俩,那个方向只能是你。”梁绯絮笑完后直起身对上魏栖,他有些走神,白皙如玉的面上仿若披了层月下轻雾。 他回神后低头道:“奴才没有惹它们。” 不知怎么的,她遽然心情大好,抬手拉住他的衣襟道:“狡辩,一千两,我要你说实话。” 某日上课,她记得白芷姑姑说过一句话,“男女之情里,也可无所不用其极,那时最尽兴。” 魏栖松了手,目光费力地往上移,“奴才不想他靠近公主,公主不是讨厌他么。” 梁绯絮垂眸瞥了眼两人相隔不远的手,下巴一抬道:“你说的不是实话,不给了。” “你们俩在做什么!”梁砚书一个箭步上来扒开两人,大声怒道:“光天化日,你们俩给我克制点,不是,守礼点!” “是,奴才谨遵太子殿下教诲。”魏栖躬身往后一退。 “啊!”听得惨叫声,梁砚书急忙往前瞧去,“快宣太医!”他闪电般瞪了两人一眼,“你们俩做的好事!” 梁绯絮撇撇嘴道:“方才是他自己说要保护我,我这不是给他机会么,可惜他没用。” * 拾玉宫。 劲武国二皇子被苍猊犬咬伤,梁钊为表重视亲自前来探视,仇末紧跟在他身后进门。 自打魏栖去了梁绯絮身侧当差,梁钊便时不时召唤仇末,仇末心里有鬼,这几日自然是过得胆战心惊。 路过魏栖身畔时,仇末暗自给他使了个眼色。 “阿苟,这次多亏你救絮儿,不然被咬伤的便是她了。”梁钊说罢咳了一声,示意梁绯絮过来表示表示。 梁绯絮当即会意,小声道:“谢二皇子搭救。” 手臂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孟苟面色苍白,带着笑容也僵硬不少,“这是小王的荣幸。” 呸。他还真不信那苍猊犬会无缘无故发狂,只能是有人惹怒了他们。他当时没注意,眼下想来定是魏栖干的好事。 念及此,孟苟一脸深情地看向梁绯絮,虚弱道:“公主,嘴上说谢不真心,不如你天天来看我,兴许我的伤会好得快些。” “你!”梁绯絮气结。 梁钊温和道:“既是她害你受伤,理应日日来看你。”他今日原是打算给梁砚书上第一课,没想孟苟出事了。 “父皇……”梁绯絮满眼诧异,父皇怎么也开始乱点鸳鸯谱了。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朕还有事先走了,其他人也走,絮儿在这多待会儿。” 梁钊转身,责备似的看了眼梁绯絮,他走时带了不少人。 魏栖踏出门槛时不禁顿了一下,刚要回头却被仇末一把拉走。 屋内只剩两人,静地很,然而气氛并不暧昧,孟苟含情脉脉道:“绯絮,我见你的第一眼便爱上了,你信么?” “本宫一点儿也看不出二皇子的情意,怕是假的吧。”梁绯絮强忍着作呕的念头才能留在房内。 孟苟疑惑道:“你为何对我有敌意。” “你不入本宫的眼,而且本宫已不是完璧之身,高攀不上二皇子。” “我又岂是那凡夫俗子。绯絮,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梁绯絮厌恶地嗤了一声,她走近床榻,俯身一字一字道:“只要你把劲武国当聘礼送来,本宫便嫁给你。” 凌厉的杀意在眸中掠过,孟苟怔了一下,随后笑开,“我给你便嫁?” “你也配?” 第35章 我喜欢她 那两只苍猊犬本就是柳色要的,御狗监的管事怕它们性子野咬伤人,驯服之后才敢送灵素宫,没想这狗还是给他们招了事。 午时那幕吓得寿昌魂飞魄散,然而梁钊对此并无怪罪之意,反而让他领着苍猊犬去灵素宫给荣华公主瞧一瞧。 “奴才参见荣华公主。” 寿昌牵着苍猊犬进屋,每走一步都觉自己踩在了刀尖上,万一这会儿洪福齐天发疯,他便是有十条命也不禁砍。 余光瞥见两苍猊犬,梁绯絮登时双眸一亮,起身迎了上去,扬声道:“柳色,去拿点吃的过来。” “是。这狗可真壮。”柳色笑着应下。 “公主小心。”魏栖闪身拦在梁绯絮身前,一把拽回她刚伸出的右手,正色道:“苍猊犬的性子比一般犬类要烈。” “这不是有寿昌在么,我要好好感谢它们俩。”她推开魏栖在苍猊犬身前蹲下,“真可爱。” 这两只苍猊犬四肢健壮,通体覆盖着棕色毛发,头部尤其多,盖得眼睛都小了不少,毛茸茸的尾巴对着她摇个不停。 “魏公公说得对,公主还是离远些为好。”寿昌提醒道,随后抬手指挥,命令道:“洪福齐天,坐下。” “吼……”两条苍猊犬十分听话,后腿一弯,半坐在地上,嘴巴紧闭,眨巴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略显忧郁。 “哎呀,好憨的狗。”柳色拿了盘肉松糕点过来,刚蹲下身,寿昌便将她手中的盘子接了过去,恭敬道:“让奴才来喂。” “多吃点。”梁绯絮蹲着身,鹅黄色的裙摆散了一地,她两手搭在膝盖上,面上笑盈盈的。 魏栖适时出声道:“皇上吩咐了,公主只许看不许养。” 她侧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会说话。” “公主,二皇子来了。”有人来报。 梁绯絮偏头,对着魏栖脆生生道:“二哥这会儿过来定是为了学武之事。只要你教会他,价钱好商量。” “汪!”苍猊犬咧嘴,梁淳进屋,一见那俩苍猊犬当即往旁一靠,怯怯道:“哪儿来这么大的两条狗?” “我向御狗监要的。”梁绯絮搭着魏栖的肩头站起,蹲地久了,双腿难免酸麻,“二哥是来找魏公公的吧?” 梁淳贴着门板忙不迭点头,“嗯。” 从情感上来说,他不喜魏栖,甚至想暴打他一顿,但从理性上来说,他不得不承认明部第一的实力。大哥曾提过一句,刀剑枪棍暗器轻功,没有魏栖不精通的。 魏栖扶着身侧之人站稳,无奈道:“奴才从不……” “魏公公方才答应收你为徒了。”她示意寿昌将苍猊犬带远些,随后转向梁淳,郑重其事道:“二三年后,我相信二哥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嗯。” 飞快瞄了眼走远的苍猊犬,梁淳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愧。 魏栖行至梁淳身前,出手按了按他的骨骼,双眉一沉,“二皇子这年纪学武太迟了,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梁淳斩钉截铁道:“我能吃苦,你看不起谁呢。” “好,二皇子记得每日早起扎马步,今日先扎一炷香,撑不住奴才不教。” “一言为定。” 没一会儿,梁淳半蹲着身在庭院中扎马步,双腿微微打颤,魏栖悠哉地坐在凉亭里做口头教学。 * 深夜,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闻着风中若有似无的青草味,魏栖从司礼监走回灵素宫,刚踏入宫门,他下意识朝某处望去,主殿早已灭灯,她应是睡下了。他抬手,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宽大的衣袖,衣角处被划了不少刀。 不得不说,孟苟派来的这群人里没一个称得上高手,还不如他在训练营里挑战的几位,那才是绝顶,稍一走神他这会儿便是个残废。 沐浴后,他背靠着床头而坐,衣襟半敞,一手搭在膝弯。 黑夜总会让人思绪纷涌,来梁绯絮身侧的这几日,他夜夜入梦,在梦里几乎看全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梦里有她,而他总和她在一处,全然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这个世界的他没忘,也不敢忘。 十年前,他在逃命的途中被人贩子掳了,辗转流落至都城。都城里并没人认得他,也没人信他是靳荼的儿子,传闻靳荼跟他的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满门忠烈。 他原本不觉爹爹的死有何蹊跷,只当是不敌对方战死,可来了皇宫当上一等太监后,他才摸到那一战的边缘。仿若禁忌一般,有关靳荼的所有事没人敢提,许多老臣都缄口不言。 他不止一次借着自己在梁钊身侧的机会试探,然而梁钊的脸色在听到那两字时便变了,随后万分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而梁钊不提,迷便一直是迷。 这晚,他的梦境又到了生命尽头,正是他战死的那天。以往他也总梦到这日,而今晚的梦跟以往不大一样,这夜,他看到了那日的全部。 秋风瑟瑟,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被枫叶覆盖,入目一片,红烈如火。他站在皇宫的最顶端眺望,眼睁睁看着劲武国的铁骑踏上天巽国的土地,冲破城门后烧杀抢掠,过处便是鲜血满地。 领头之人正是孟苟,他高坐在马上,穿着冷硬的铠甲,无情地指挥千军万马用最快速的方式占领都城。独属于劲武国的旗帜展在风里,孟苟挥手,引得身后那群年轻士兵士气高昂。 敌军们高喊着劲武国的名号,从四面八方涌入都城,风中弥漫着尖叫声、哭喊声,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这人世已到了尽头。 “你带荣华公主走。” 交代完心腹,他领着皇宫内唯一一队御林军冲出皇城,只为拖延一段时间。夜幕暗下,城内外烽火连天,离开皇城前,他回头看了眼灵素宫所在的位置,宫外大片的杏花早已凋零,徒留一圈残败的枯枝。 “我们与天巽国同生共死!杀!” 他扬剑大喊,随后迎上敌军,之后便是永无止境的厮杀,跟随他多年的长剑在这日不知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 “呜……”城内鼓角声起,百姓抱头逃蹿。他很清楚,他们这群人杀了不了多少劲武国士兵,最后的结局只一个字,死。而他只愿,她能安全逃走。 时间一点点挨到,他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人,直到周围倒下一堆尸体。周遭杀得昏天黑地,鲜红色的血液铺满了整个皇城地面。最后,他体力透支,浑身上下被扎了不少窟窿,鲜血哗哗地流着。身侧的御林军也所剩无几,胜负早见分晓。 即便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没闭上眼,右手紧握长剑支撑在地,直直立在城门下。 他在等一个人来,可他并不愿她出现。他们之间好似一朵彼岸花,她是花,他是叶,含苞各自期许,却在四年后花叶生生相错。 没多久,老天给了他一份爱恨交加的惊喜。 梁绯絮来了,她是被孟苟从宫门里拉出来的,她的手腕被那个人狠狠攥在手里。她哭着说自己要死在皇宫,与天巽国共存亡。 这些画面前世的魏栖自然看不到,而他能,身死的那一刻,他脱离了躯体,成了幽魂漂浮在半空中,目睹着眼前惨烈的一切。 蓦然,梁绯絮回头,她怔怔地看着他,眸中水雾滢滢,唇角颤动不已。 “魏栖……” 胸腔里那些还未说出口的情绪此时绽放到了极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拼死想要保护的东西。 原来,他喜欢她…… 第36章 心有灵犀 翌日一早,御书房。 梁钊刚放下朱砂笔,见魏栖低头进来,他眉心触电般一跳,眸中冷光仿若沾了秋霜。“絮儿怎么了?” “公主无恙。”上前几步垂首跪下,魏栖犹豫片刻道:“奴才昨晚做了一个梦。” “你说什么?”梁钊颦眉微皱,心想,你做梦管朕何事,莫不是在梦里当了朕的女婿。“怎么,不愿待灵素宫了想回来?”他叹息地摇了摇头,“不行,三个月期限还未到。” 魏栖脱口道:“奴才今日来此并不是想回皇上身边。” 未料到对方会做这回答,梁钊直起身,言语中隐有困惑,“……那是为何?” “奴才昨晚梦到天巽国被劲武国,攻占了。”他开口,说到后几字时顿了一下。 “攻占?”梁钊当即一愣,若魏栖没说谎,那便是他和絮儿两人做了同样的梦,不管他此言是真是假,这心有灵犀的预示真叫他心头梗地慌。 魏栖沉下双眸,昨晚那副尸横遍野的场面如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展开,“皇上此时定觉奴才所说荒唐至极吧。” “不,相反,朕信你所言。”梁钊扬眸睨了眼魏栖,再开口便有些阴阳怪气,“你和荣华还真心有灵犀。” 一阵沉默,魏栖低头不语,听皇上话中的意思,她也曾做过这梦。莫非她是因在梦里见着自己为天巽国战死,内心触动所以感激他? 洗尘宴上那出,还有近日种种,她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报恩,还是纯粹喜欢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奴才并不清楚公主的梦。” “你在荣华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对她感觉如何?朕要听实话。”梁钊眉目肃然,右手煞有规律地扣着桌面,一下,一下,每一扣都落在魏栖的呼吸点上。 “奴才……不敢肖想荣华公主。”以前他说这话绝对是不假思索,可他眼下犹豫了。 “真心话还是假心话?朕这几日总在琢磨荣华的婚事,可惜适龄的那几家公子朕都瞧不上。”长叹一声,梁钊故作愁容,目光直视魏栖低垂的面容,“你来给朕说说,谁适合做她的驸马。” 右手蓦然收紧,魏栖沉声道:“奴才说的是真心话,至于驸马人选,奴才认为皇上选的最适合公主。” 很好,这一次依旧试不出。梁钊按着一堆奏章暗自咬了咬牙,说到底,这小子最爱的还是钱,叫他心里头庆幸又气恼。 庆的是絮儿暂时嫁不出去,恼的是她在魏栖心里竟比不过钱。 “朕打算今年将荣华嫁出去,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离开御书房后,魏栖只觉一抹烦乱兀自在心头盘旋,搅得他失了平日冷静。 静字诀,清心诀轮番上阵,许久许久,他才定下心神。 * 广阳宫的院子意外宽敞,艳阳高照,而梁淳也早已等在中央,半蹲身子扎着马步。他学武比一般人晚太多,那便得吃更多的苦才行。 昨日第一次扎马步,他硬生生撑了一炷香,今日双腿愈发打颤,酸软地紧。 在魏栖踏进广阳宫前,梁淳一直心如止水,然而魏栖一来,他的心思便飘了。“魏公公,我能不能问你……” “二皇子站稳了。”魏栖大步踏入庭院,左右一看,顺手拿过香炉摆到梁淳身前,头也不回道:“奴才有自知之明,不敢肖想荣华公主。” 不论那个梦是前世也好,将来也罢,他跟她之间都隔了太多,天壤之别都穷不尽。 他在梦里死过那么多回,对生死反而看得更重,死了便是一切都没了,哪儿有活着好。 梁淳被魏栖直截了当的话一堵,尴尬道:“其实我想问,我何时能拿剑……” 不远处那道挺拔的人影倏地停住,颀长的背影像极了一把出鞘的长剑。 “还没学会走路便想跑?” “想也不可以?” “不可以,有罪。” * 闺房课。 一群年轻女子在堂间闲聊,白芷款款进屋,她今日穿了身暗色的齐胸襦裙,裙尾稍长,配上高耸规整的发髻,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庞更像女道士了。 晨起她便没见着魏栖,也不晓得他去了何处,手边无事,梁绯絮翻开了那本早已看完的精装书。 许是上次看了他全身的缘故,如今再看这些画面,她便不由自主将画中男子换成了他的脸。 暧昧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她赶忙捂住发热的双颊。 天呐,她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们讲讲如何挑动男子。” “啪”,梁绯絮飞速盖上画册。她晃了晃脑袋,随后心虚地瞧了其他人一眼,各个粉面含羞,倒不会显得她与众不同。 “今日我们就这些图来说说如何挑动男子。”白芷缓步走在过道里,正色庄容道:“相较于男子,女子大多羞于启齿自己的感情,所以这事向来由他们主动。首先,男子注感官,尤其是眼睛看到的画面,比如你们露出大片肌肤时。” 轻哼一声,梁绯絮举手问:“每个男子都如此么?” 白芷摇摇头,“不好一概而论,男子也分多种,不过总的来说无外乎两种,这取决于他们的自制力。男人都好色,除非他不懂。” 他懂么……梁绯絮垂下眼帘,呆呆地盯着书上那几字。 魏栖是太监,可他是假太监,作为男人,他看到自己毫无反应,那便是对自己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女人的媚不是一个动作或表情眼神的事,姿态矫揉造作容易适得其反,你们可以试着对邻桌抛个媚眼。” 堂间活跃,女声嬉笑,梁绯絮转过头去看梁缨,“你先来。” “噗嗤”,梁缨捂嘴轻笑,狡黠道:“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学这个。不如五姐抛,我给你做指导。” “嗯。”梁绯絮点点头,她艰涩地眯起眼,费力地将唇角往上扯,姿容僵硬。诚然,她不懂媚是什么,但她懂媚眼如丝。 “五姐,你这表情……太丑了,生生拉低美貌,还不如平时呢。”梁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个人以为,若对方喜欢你,不管你如何做他都觉得你在勾她,但他若不喜欢你,那你做什么都没用。” “是么……”梁缨这话算是提醒了梁绯絮一件事,魏栖对她没兴趣。 确实,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说到底,自己也只能靠银子强迫他。 “五姐想什么呢?有喜欢的人了?谁啊?”梁缨倾过身子往梁绯絮面前凑,那日洗尘宴上五姐与魏栖的事她是记得,可她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听说太监都切了,那他们俩应当不是那种关系。 “有,不过他不喜欢我。”刚起的兴头眨眼间没了,梁绯絮默默回身。 * 夕阳西下,独自一人走出学堂,梁绯絮仰头望着司礼监的方向怅然若失。 她强迫他来自己身边,强迫他做了不少事。 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奴才参见荣华公主。”道上,仇末迎面而来,他半低着头,姿态恭敬。 “嗯。”梁绯絮被这声拉回了思绪,她没忘那晚仇末也在冷宫,既然冯桦不会亲自动手,那么自己失忆定是他所为。 前世她没失去记忆便不会爱上孟苟,有这前提,或许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仇末道:“皇上请荣华公主去拾玉宫探望劲武国二皇子。” “我?”梁绯絮下意识问了一句,她以为自己走神听错了。父皇这唱的哪出,要撮合她跟孟苟? “是。”仇末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得乱了,他继续道:“皇上还说,要奴才亲自送公主去,等公主在拾玉宫待满一盏茶时间才能走。” 父皇这是来真的。梁绯絮呼了口气无奈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拾玉宫的路上,途中,梁绯絮想起不少前世之事,仇末在她记忆里出现得并不多,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敌军攻破都城那天,他不在。 是逃了么。 “仇公公。” “奴才在。” “本宫想问你个事。”梁绯絮侧脸,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仇末上前一步,“公主请问。” “你觉得魏栖此人如何?”她原本不觉得魏栖与仇末之间有何关系,可他们俩这贪财的性子太像了。 仇末如实道:“魏公公作为皇上跟前的一等太监,处事能力极好。” 她哪里是要问这个。梁绯絮挑明道:“你可记得他是因何进宫做太监?” “似乎是被人卖进来的。”仇末眸光一动,小心斟酌言语。倘若他没看错,荣华公主该是喜欢上魏栖了。“他长得过于俊俏,奴才便多留意了一会儿,公主为何不直接问他反而要问奴才呢。” 梁绯絮不耐烦道:“本宫想问谁便问谁。” “是,奴才多嘴。等公主在拾玉宫待够一盏茶时间,魏公公自会过来接。”仇末笑道,话中意有所指。 “这也是父皇吩咐的?”父皇今日在想什么,棒打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梁钊:小子,你成功引起了老父亲的注意。 第37章 无故中毒 夜幕一落,道上两侧宫灯悉数亮起,前路烛火光转朦胧。 与其他宫殿不同,拾玉宫并没点灯,静静蛰伏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稍显暗淡。 梁绯絮一进大门便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下,庭院里光线微弱,灰蒙蒙的,地上放满了几十盏大小不一的孔明灯,而每一盏灯上都写了字。 那是孟苟精心编织的花言巧语。 他前世还未做到这份上,今世怕是绞尽了脑汁。 “绯絮。”孟苟写完一首情诗刚收笔,见梁绯絮进门忙朝她跑去。昏暗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衬得他翩然如风。 “二皇子请自重。”心尖厌恶丛生,梁绯絮凛然皱起双眉,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一顿,一抹受伤之色在面上闪过,孟苟开口道:“好,我不靠近。绯絮,我给你准备了一盏孔明灯,我们一起放吧。” 他笑得清澈,双眼弯弯,露出一口细白的牙,乍然一看,只觉面前之人是个大男孩。 “本宫不喜欢放孔明灯。”梁绯絮凝眸侧身,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挑眉道:“我写上对其他人的爱意,你不介意吧。” 闻言,孟苟面上的神色慢慢结成碎冰,他苦笑道:“你想写什么写什么。”他说罢拿了只毫笔递给她。 “……”梁绯絮低头望着手中的毫笔出神,其实她什么都不想写。魏栖对她没有爱意,她写这些情啊爱啊的毫无意义。 庭院中央放着盏一人高的孔明灯,他们两一人站一边。周遭的孔明灯被人点起,一盏盏飞上了天,晃悠悠地映在天幕里,夜空被点缀地流光溢彩。 “愿天巽国万年安好”。 最终,她提笔写了这么一句话。 孟苟点燃了灯中蜡烛,他的身影从纸片里隐约透出,并不真切。 “洗尘宴上初见,可我却觉得我们早在梦里见了千百回。我不明白你为何讨厌我,我也不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绯絮,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这个人。那日,你说拿劲武国当聘礼才肯嫁,我想了许久。劲武国是我大哥的,可你非要如此,那我便去夺了它,你愿意等我么?” 语毕,孟苟将孔明灯往上一抬,孔明灯缓缓升起,然而他对面站着的那人并不是梁绯絮,而是仇末。 之前那些话语全散在了夜风中,孟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仇末垂首恭敬道:“二皇子,荣华公主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他眸中柔情仿佛被无数剑气割裂,裂成了片片落寞。老实说,他没觉自己有多喜欢梁绯絮,可总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在二皇子说完第一句话时。” “呵呵。”他这话里全是冷涩,似乎从冰天雪地里浸过一般,“仇公公不介意留下来听小王说几句话吧?” * 灵素宫。 夜色氤氲,魏栖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板上,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正望着大门,这时,横梁上的林琛换了个坐姿。 “林琛,你去接公主。” “不去,那是你的事。”林琛单腿挂在横梁上,双眼一闭打算养神。 “好吃的来了。”柳色捧了盘精致的糕点踏进屋,她抬眼看向林琛,“你们吃点心么?御膳房刚送过来的。” “吃!”林琛一跃而下落在柳色面前,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他伸手欲拿龙须酥时,魏栖抬手一拂,眨眼间,柳色手中的盘子便到了他手上。 “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柳色急道。 单手高举,魏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林琛还没急,你急什么?” “我……”柳色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急。” 林琛冷不丁出手,魏栖旋即顺风侧开,糕点盘在他手中仿佛生了根一般。两人在屋内来来回回过了几招,然而那盘龙须酥始终在魏栖手中。 “你们在做什么?”梁绯絮气呼呼地瞧着三人,她不在,他们三人竟如此和谐。 今日他们俩还未见过,他也不晓得自己该用哪种心情面对她。魏栖动作一缓,手中盘子便到了林琛手里。 柳色见状忙道:“御膳房送来了龙须酥,公主要不要尝尝?” “不尝,气饱了。”一个个都在气她。梁绯絮黑着脸坐下,仰着一张“我生气了你们快来哄哄我”的脸。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柳色和林琛的视线不约而同指向一人,然而魏栖垂了眼帘。 深吸几口闷气,梁绯絮大声道:“林琛,你过来。” “……是。”对于自己被召唤,林琛顿觉莫名其妙,他飞快瞥了魏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往前走。 “你跟我……”梁绯絮刚站起身,没想面前一黑往旁倒去。 “公主!”林琛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扶人,谁想魏栖一把推开了他,他俯身抱起梁绯絮便往寝房走,“快叫御医!” “我去。”林琛率先跑了出去。 跑入寝房后柳色急得不行,跪在榻前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脉象有些乱。”魏栖捏着梁绯絮的脉搏三指一动,奇怪,她的脉象怎么回事。 他盯着她血色尽褪的苍白面颊,一股无助之感涌上心头,慌乱如麻,犹如烈火在烧。 太医院今日轮到金喆值夜,他的资历比黄御医还老一些,医术自然也高一些。林琛闯入太医院时,他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一听荣华公主有事,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然而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便被林琛拖了出去。 “金御医来了。”林琛拽着金喆进房。 魏栖连忙起身,顺手放下了帐帘,柳色将梁绯絮的手拿出帐帘外。 “荣华公主今日的饮食与平日有何不同?”金喆颤巍巍地拿出软垫,问出这话后才搭上梁绯絮的脉搏。 柳色想了想道:“同平日一样,金御医的意思是?” “公主中毒了。”金喆把着把着,花白的眉毛徒然一拧,本就不年轻的面上登时又多了几条褶皱。 “什么!” “什么!” “什么!” “公主怎么会中毒,怎么会……”柳色使劲摇头,哭道:“金御医,公主还有救么?” “不用药,公主的毒已经解了。”金喆收了手,转身一脸凝重道:“公主体内有两种毒,而这两毒相克,眼下正是反应剧烈的时候,公主是因身子弱才晕的,醒了便没事了。” “皇上驾到……”门外传来一声。 这声不外乎晴天霹雳,屋内四人皆是一震,若是让皇上知晓公主中毒,他们全完了。 脚步声又快又重,梁钊匆匆踏进寝房,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榻前,一见女儿昏迷,他大怒道:“絮儿怎么了!” 跪地的四人齐齐一抖。 室内静默,金喆颤声道:“回皇上,公主原本是中了毒,可她体内的两毒恰好相互克制,如今已无大碍。” “你说什么!”梁钊猛地站起身来,絮儿上次被轻鸢推入池塘,他自责万分,如今又被人下毒,他心头更是复杂。归根究底,还是他没护好她。“你们可知下毒之人是谁?”他尖锐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 “奴婢不知。” “卑职不知。” “奴才不知。” “一问三不知,你们日日在灵素宫做什么,吃干饭?”梁钊怒上心头,冷声道:“来人……” “父皇。”梁绯絮睁眼,轻轻拉了拉梁钊垂在身侧的手,虚弱道:“父皇,你别怪他们,儿臣没事。” 她以为自己重来一世能活得好好的,结果并不是,想要她死的人竟有这么多。 梁钊赶忙坐下,心疼道:“他们没保护好你必须受罚。” “父皇若是处置他们,絮儿会难过。”她费力地摇摇头,“絮儿难过便吃不下东西,身体便会好得慢些。” “你……”梁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无奈叹气,松口道:“再有下次,朕定要罚他们。” “谢皇上开恩。”三人齐声道,金喆暗自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梁钊按着被角掖了掖,“朕不罚他们,你好好休息。”他走前狠狠瞪了几人一眼。 “魏栖,你过来。”梁绯絮侧头,见魏栖一直盯着林琛便将他叫了过来。 第38章 我陪着你 待梁钊走远,众人悬着的心纷纷落下,柳色吓得有些腿软,起身时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而林琛刚伸出一半的手又兔起鹘落地收了回去。 “呼……”金喆按着心口大喘几声,他今晚便不该当值,太背了,差点上西天。 与这三人不同,魏栖只是直直地看着林琛,不,准确说,他是在看林琛的衣襟。听得梁绯絮的声儿,他赶忙行至榻边。 “公主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稍稍撑起身子,梁绯絮柔声问道。 沉默半晌,魏栖极为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奴才确实有所发现。”随后,他转向金喆,“还请金御医细细说说这两种毒。” 金喆正欲收拾药箱走人,被魏栖喊住当即扶了一下桌面,回身凝重道:“公主中的两毒分别是狼毒与乌头毒,狼毒在我们天巽国并不常见,也极少有人用。至于乌头,老臣记得公主多年前误食过一次,之后昏睡数日,养了大半年才将身子养回来。后来,公主一闻乌头便会头晕。” 前世记忆在脑中如走马灯花般回转,梁绯絮讷讷道:“金御医说的可是本宫十二岁那年?” “正是。” 房内人影一动,却是魏栖出手,他出其不意,林琛毫无防备被点了个正着,身子一麻便动惮不得了。 “为何点我穴道?”一抹不解之色从林琛的眉心中透出。 魏栖这一点,梁绯絮对下药之人便有了数,只是她不明白一件事,大姐为何要她死。她重来一世,然而皇宫里的危机更甚,真叫她心头难受。 “让公主中毒的东西就在你怀中。”魏栖伸手从林琛怀里掏出了那条浅粉色的锦帕,而后将它交于金喆,“金御医,麻烦你闻一闻,这上头是否有乌头之毒。”他肯定道:“咱家猜测,这便是公主中毒的原因之一,至于另一种毒,咱家还不清楚。” 闻言,林琛面上一白。大公主向来温婉大方,如何会做出伤害他人之事,更何况荣华公主还是她妹妹。 这锦帕她认得,是大公主的。柳色偏头偷偷往林琛瞧去,见他面色苍白,心下不由一紧。 金喆接过魏栖手里的帕子凑近鼻尖闻了闻,花白的胡须随之一飘。“这下毒之人还真歹毒,她根本不是直接用的乌头毒,而是用了附虚香,这香里含乌头,对于常人能祛风散寒,但对于公主却是毒药。” “果真如此。”魏栖侧眸看向梁绯絮,似乎在等她做决定。 林琛冷声道:“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周遭似乎一下冷了不少,梁绯絮捏着身前的锦被往上拉。 她原以为梁媛只是单纯不喜梁钊宠爱自己,想把她送走而已,结果她想害死她。 金喆倒是没注意屋内几人的神情,疑惑道:“乌头毒在锦帕上,那么狼毒呢,公主可知在何处……” “是孔明灯。”视线一低,梁绯絮呆呆地回道。 孟苟今晚的所作所为想来不光是表心意那般简单,稍做联想她便清楚了其中缘由,梁媛给林琛锦帕是想害她,而孟苟下毒是想娶她。 劲武国内的孟敞即将登基,他时日不多,只能想些极端的办法迫使自己嫁给她。 “孔明灯?”魏栖抓住这关键字眼,无声无息地皱起剑眉。 这一切的一切真叫人防不胜防,梁绯絮疲惫道:“你们出去吧,金御医,方才我们所说之事希望你守口如瓶。” “是。”公主亲自开口,金喆也不敢多问,应声后拿起药箱便走。于他而言做好分内之事才是首要,而在皇宫里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他还想多活几年。 “奴婢告退。”柳色低头快步走出寝房。 即便穴道被解,林琛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眸中神色渐渐转为悲凉。他喜欢梁媛,喜欢她身上的温柔善良,可今日事实告诉他,他看走了眼。 她对自己没意,故意遗落锦帕也只是在利用他。 林琛单膝下跪,沉声道:“公主,卑职有罪,甘愿受罚。” “本宫并不怪你。”梁绯絮无力道。 林琛没再说话,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抱剑走出寝房。他前脚走,魏栖后脚便跟了上去。 “魏栖,你留下。” * 三人走后,寝房内便只剩下二人,一个躺在寝床上,一个站在房门边,通明的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暗自燃着。 “你坐吧。”仿佛失了支撑,梁绯絮软软往后一躺,定定地望着帐帘上的繁复花纹出神。 大姐前世明明没有对她下毒,今世为何变了,就因廉冠曾经想娶她? 魏栖并未依言坐下,他背对着她道:“公主打算下一步如何做,是否将此事告诉皇上?” “父皇怕是已经猜到了。”梁绯絮瞥了眼林琛日常藏身的地方,那儿没人。她缓缓坐起身,素手一抬拉开帐帘,“今晚,你陪我。” 屋内灯火憧憧,帘下人影绰约,魏栖低头道:“奴才不敢。” 她不想用钱强迫他,可他总是逼她不得不如此,梁绯絮黯然道:“一千两。” 魏栖不假思索道:“奴才不敢。” “两千。”心头涌起一阵苦涩,梁绯絮拨高调子。 魏栖侧脸道:“……奴才不能。” “那算了,你出去吧,让林琛进来陪我。”今日种种,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对梁媛,对这一世,对什么都累,当然,包括他在内。 烛火闪电般一晃,魏栖回身道:“奴才方才仔细考虑了一下,两千两也可以。” 梁绯絮抬头,冷笑道:“一千。” “一千也可以。”他飞快接道。 眉梢轻轻一抬,梁绯絮出声,“五百?” 他方才回身完全是被她的话所激,如今冷静下来了,钱也没那么打动他。魏栖恭敬道:“那还是算了,奴才这便……” “一千。”梁绯絮拉着帐帘摇晃,“你给我讲故事。” 顿了顿,他道:“奴才不会讲故事。” “讲你在训练营里的事。” “奴才十五岁时去的训练营,在初夏四月……” “初夏?”梁绯絮一愣,右手旋即攥紧了金丝帐帘,他进训练营不是在大雪纷飞的冬日么? 又是她记错了?还是这一世只有他一个人变了。 “嗯,奴才本就会些武,所以进去之后比其他人学得快些,他们四年完成考核,奴才只用了三年。”魏栖上前几步将帐帘拉上,两人对视一眼。 “为何要拉上帐帘?”她透过帐帘看他,细碎的光芒在他面上跳动,落在眉梢眼角,不怎么真切。 魏栖低低道:“这样公主更容易入睡。” 她脱口道:“若我想看着你呢。” “明日,后日,公主往后看奴才的日子还多着,但前提是公主保重身体。”魏栖垂首站在塌边,他并没有看她,然而他很清楚,她此时在看他。 “你说,我能看你多久?”她放下手,轻声问道。 “公主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一辈子也可以么?” 她这话一出,寝房内瞬间陷入幽幽的寂静,而这寂静下却掩了两颗跳动的心。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他应了一声,这一声很轻,比大雪那日他说的两字还轻。 “你回去吧。” “奴才守着公主。”他不动。 “真的不走?”她侧过身,右手撑着额际,“答应你的钱我不会不给,不过你这会儿不走便走不了了。” 魏栖义正言辞道:“奴才既答应了公主会留下,那便会一直陪着公主。” “嗯。”她心思一动,拍了拍床板调笑道:“要不要上来?反正你之前躺过。” “公主别戏弄奴才。” “就知道你不敢。” “奴才的确不敢。” “胆小鬼。”她拉着被子闭上眼,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大概是因他在身侧,她入眠很快,一下子便进入了梦乡。 第39章 男人本性 梦中十五岁那年,进训练营的那天,风雪格外地大,冷意强劲扑面。 他低头走在梁绯絮身后,视线却是往上抬的,眸中满是她小小的背影,她穿得厚实,外罩一件雪裘披风,煞是可爱。 “我跟仇公公打过招呼,他在里头会照顾你。”她说着转过身来,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你进去之后凡事小心,能顺利通过考核便成,别非要争第一。知道么?” “嗯。”他点点头。 这一路,两人没说多少话,对于即将的阔别都暗自选了沉默。 四年里会发生许多许多事,也会让人的感情一层层变浅,没有多少东西禁得起时间摧残。 与皇宫里的大多朱红色宫殿不同,炼狱训练营是纯黑色的高楼,约十三四丈,一共两栋,一个明部,一个暗部。 两楼互不干扰,明部只训练太监,暗部只训练暗卫。因考核条件不同,顺利通过考核的人也不同,明部向来是百选一,而暗部则是千里挑一。 雪地里倏然响起脚步声,仇末恭敬地迎了上来,低眉敛眸道:“奴才见过荣华公主。” “嗯。”梁绯絮轻轻应了声,随后又回过头来看他,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还有几分不舍。 他也不舍,但只有这次舍得了,以后他们才能有更多的时间相见,即便到不了一辈子。 “公主,奴才进去了。” “好,你千万记住我说的话,不准缺胳膊断腿,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顺利通过考核。”她仰脸看他,小巧的鼻翼紧紧缩着,声音渐渐低下,说完后又笑了开来。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魏栖,跟咱家进去吧。”仇末开口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视。 “是。” 风雪在不知不觉中肆虐,他跟着仇末往前走,期间并没回头,可他清楚她此时一定在看他。 “吱呀”一声,面前厚重的大门缓缓朝外打开,他终于忍不住回了头,望着十丈外翘首的她说了两字。 “等我。” 此后便是残酷的训练,文武皆有,没日没夜,让人寻不到时间再想其他。 四年后考核,按照往年惯例,明部第一与第二通常会被派往皇上皇后身边伺候,而他为去灵素宫便压了自己的名次。 阳春三月,青草初绽,他拿着明部第三的名头主动请求去灵素宫当差。 管事领他的那日天气甚好,灵素宫外开了大片的杏花,白中透粉,一簇簇的,压得枝头微弯。 大门还未开,他怀揣着四年的期盼在外头等候,等了不知多久,久到他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又重新忆了一遍。 回忆刚落,灵素宫的大门开了。红影翩然,赫然是梁绯絮。 这个时候她十六岁,跟现在一般大,五官已然张开,穿着一身艳红色的玉殿春,美得就如秋日里开满花园的曼珠沙华。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目不转睛,虽然管事来时再三吩咐,但他还是想抬头,也只想看她。 她提着裙摆走下台阶,轻灵地像只红色的蝶,她一笑,他也笑了。 “公……”他开口喊她,没想红影如风,与自己擦肩而过,跑向了另一人。蓦然回首,孟苟出现在视线里,她兴冲冲地跑到孟苟身前,颊边笑靥如花。 那一瞬间,他心头积聚的一切期待和紧张轰然如烟花一般炸开,展尽绚烂后成了零星点点的灰烬。 没想四年时间,她忘了他。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根木桩子,静静瞧着不远处的爱侣牵起手,相互诉说彼此的思念之情。 “既然荣华公主没喊你留下便是不想要你,走吧。”管事太监说罢拉了拉他。 他没动,依旧站在原地,喃喃道:“公主……”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红影一顿,梁绯絮刚想转头却被孟苟强行掰了回去。 “绯絮,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嗯。” 两人牵手渐行渐远。 “荣华公主不要你还有其他皇子呢,别杵着浪费咱家的时间。” 最后,他被管事太监强硬拉走。 梦醒,魏栖睁眼,此刻屋内烛火燃了大半,光线昏暗。他抬手撩开层层叠叠的帐帘,矮身在床缘边坐下,怔怔地凝视着梁绯絮熟睡的面庞。 “我们之间,究竟是谁忘了谁。” * 夜色深邃,晚风悄悄转凉,林琛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练剑,长剑在他手中转得极快,亮如回风流雪,招式狠厉而凌乱。 “铿”,他单膝跪地,长剑在地上狠狠一刺,生生没了一半。 半晌,长剑入鞘,黑影纵身跃出墙外。 主殿右侧,一扇窗户开了条细缝。柳色侧身站在窗后,眸光泛着悲悯。她想,他该是去找大公主了。 雪海阁。 临近子时,梁媛依旧没睡,或者说,她难以入眠。自从廉冠死后,她便很难睡着。烦躁地坐起身,她披了件外衣推开窗棂,斜靠着木框欣赏夜色。 今晚的夜色并不美,无月也无星光,一片黯淡,就跟她的心境一般。 凉透了。 廉冠在时,他们人前恩爱人后吵,经常吵得天翻地覆,可她是喜欢他的,只是自己将那颗心藏得太好了。 “呵呵。”梁媛冷冷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积蓄已久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顺着面颊滑下,“啪”,打在了她身前的护身符上。 模糊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一人,动作矫健。梁媛也是有暗卫的人,有人靠近雪海阁,暗卫便与来人打了起来。 “住手。” 她出声,庭院中的两人互对一掌后各自站定。 “沈炼,你下去。” “是。”沈炼足尖一点回了自己的藏身处。 目光一转,梁媛看向院中直立的林琛,他站在两丈外,目光比今夜的风还冷。她记得他,他曾送过自己一个花环,却因这一举动被训练营的管事打了三十鞭。 “你找本宫?” 林琛沉着脸,五官在夜色里愈发冷峻,他盯着她,伸手从怀里抽出那条浅粉色的锦帕,锦帕被风吹得有些飘摇。 “这是本宫丢的锦帕,怎么,你来是想将它还给本宫?”梁媛对上他,出声轻柔。 她如今竟还能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林琛远远地看着梁媛,只觉自己爱错了人。“为何要害荣华公主。” 梁媛不解道:“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帕子上涂了附虚香,里头有一味乌头,大公主不会不清楚荣华公主闻不得这味药。你明知如此还将帕子留给卑职,居心何在。” 林琛死死捏着那条锦帕,暗卫的首要任务是护主,而不是执着儿女情长。不对,他与梁媛之间连儿女情长都算不上。 梁媛哼了声,眉目舒展,“林侍卫这话说得好听,是你自己要留这帕子,不是本宫强留给你的。” “是,是卑职自己留的。”林琛此时才明白,自己爱的不过是一个幻影。 他扬手将锦帕往上一扔,手中长剑铮然出鞘,一横一竖的剑光交织成锋利的罗网,将这锦帕直直切成了无数碎片,“大公主下次再害荣华公主,卑职一定会杀了你。” 不知出于何种情绪,梁媛开口,“你知道本宫为何看不上你么,本宫喜欢英雄,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暗卫,上不得台面。” “卑职知道。”他早该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 翌日清早。 “嗯……”梁绯絮从沉睡中醒来,她侧过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魏栖。 他坐在床前,背靠床板,头往下耷拉着,似乎还在睡。 心思一动,她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弯着身子凑近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他真的还在睡,呼吸均匀,侧脸线条如雕又带了些青涩的稚气。 她忍不住伸了手,一点点靠近他,她想逗逗他长翘的睫毛。 然而她的手距离他一寸时,一只白皙的手猛然出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整个人往前扑去。 “啊!” 出于习武之人的警惕,魏栖右手一出便想去扣她的脖颈,好在发现及时,他反应也快,右手止住去势往下一滑,搂过她的腰后起身一转将她重新放到了榻上。 “……”一切发生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重新坐上柔软的锦被。 “奴才逾矩了,请公主恕罪。”他嘴上这么说,左手却还抓着她的手,右手也在她腰间搂着不动。 此时梁绯絮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尴尬道:“是我鲁莽,不怪你。”她说完后才觉他的手存在感十足,“你刚刚摸到我了。” “奴才该死。”他意识到自己的手不规矩,触电般松了手,身子跟着往后一退。 她急忙攀住他的双肩,倾身靠过去,侧脸往他耳尖吹了口气,“什么感觉?” 他眸中一闪,似有星光滑过,右手不过脑子,按着她的肩头往后一推,两人齐齐倒在榻上。 金黄色的日光从门缝里闯入,洋洋洒洒地缠绕在两人身上,房内气氛登时旖旎不少。 他一手撑着自己,一手擒住她的双手,俯下身时几乎贴上了她。 “做什么?”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庞,呼吸稍稍加快,不悦道:“又让我试用你新学的东西?” “不。” 擒住她双手的手忽然一松,他微凉的指尖抚上了她的面颊,动作轻柔,犹如正在抚摸一件上好的瓷器,从额间处往下,挑逗似的擦过面颊,最后停在她的唇角。 “你是喜欢有人这么对你,还是喜欢我这么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跟编辑商量了周三入V,感谢一直支持陪伴的小可爱(???`?) 第40章 该不该爱 狭小的空间更显彼此呼吸交缠,对方强烈的男子气息直往面上扑来,她不由抓紧了身下的布料,整个人在锦被上瑟缩了一下。 “回答我。”他固执地望着她,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落了颗石子,漾起浅浅的波澜,而平日清朗如泉的声音在此刻透着一股沙哑,低低的,仿佛从喉间挤出来的一般。 她此时只觉心头悸动被人挑起,微微喘道:“……你。” 听得这回答,魏栖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时,那双眸子比之前更为透亮,他移动指尖,拇指轻轻滑过她娇嫩的唇瓣,随后重重一压。 “你想……唔……”还没等她说完,他头一低,结结实实地吻了下来,与之前简单的触碰不同,他今日的吻格外放肆,咬得她生疼,“疼……” 她吃痛,柔柔地喊了一声,双手按在他身前妄图推开他,然而他却抓住她的双手往上按,动作比起之前倒是温柔了几分。 “公主……”他半压着她缓缓摩挲,这声低唤便融化在了齿间。 “咚咚咚。” 柳色不情不愿地叩响房门,她发誓,真不是她想来,是二皇子来要人了。里头情况未定,她还不至于闯进去,万一见着什么场面,她怕是没好果子吃。 “魏栖在绯絮的房内?”梁淳原是等在院子里的,久久不见柳色出来才径自进了屋,此刻撞上她满脸尴尬地站在寝房外,他顿觉一股怒火直往心头冲。 “二,二皇子,你怎么来了。”一听这声,柳色赶忙转身挡在房门口,支支吾吾道:“魏公公,他……他……”哎呀这叫她怎么说呢。 “他当真在里面?”梁淳当即大喊一声,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着,他一把拉开柳色,双手狠狠往前一推破开房门。 “哐”,寝房门一开,魏栖就站在两人面前,穿戴整齐,看起来同平日没什么两样,可梁淳总觉得他哪里不大对劲。“你在我妹妹房里做什么?” 魏栖踏出房门从容道:“公主昨晚身体不适,奴才守着她而已。” 柳色立马附和一声,“奴婢作证,确实如此。” “呵。”梁淳冷哼一声,偏头往床榻上瞧去,帐帘已被放下,隐约可见人影。“走,指导我练功了。” “是。” 待那两人走出过道,柳色拍着心口吁了口气进入寝房,“公主可是醒了?” “嗯。”梁绯絮坐起身,两手缓缓抚上滚烫的双颊,“啊……”她闭眼将脸埋在手掌中。脑子不禁闪现了方才那画面,他亲得真凶,从不见他这般放肆。 白芷姑姑教得还不错。 不一会儿,柳色捧着洗漱用品进屋,期间,她一直低着头,眉心挤出两道明显的褶皱,便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失了素来的光彩。 梁绯絮撩开帐帘,静静望着柳色布置洗漱用具,心想,她这副模样必然是为林琛。对了,林琛昨晚一直不在,莫不是去找梁媛了。“柳色,你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奴婢没有不舒服,谢公主关心。”柳色拿着浸湿的布巾递给梁绯絮,随后又低下头去,目光木然而呆滞。 “我知道你喜欢林琛。”梁绯絮开门见山道。 “公主!”柳色心头一惊,慌乱对上梁绯絮,欲言又止,忙往林琛藏身的位置瞥了一眼。幸好在他不在,若是公主这话被他听见了,那她该多难为情。 不捅破窗户纸还好,还能继续维持表面关系,毕竟他们可是住一屋檐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昨晚找大姐去了吧,其实这样也好,让他看清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他会放下。” 柳色叹息着摇摇头,深深喜欢过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公主说得不对,他没那般容易放下。” “傻丫头。” * 不知从哪儿走漏的消息,皇宫里传遍了一件事,大公主梁媛明日便要搬回自己的公主府,梁绯絮听闻这消息后连忙赶去了雪海阁。 她在这下毒之事里想了许多,让大姐离开皇宫的确是一种预防危险的办法,但这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大姐出宫后对自己依旧有恨意,而这恨意,她真觉得莫名其妙。 “公主请五公主进去。”粉衣婢女从大门走出,毕恭毕敬道。 “嗯。”梁绯絮应声。 “公主为何非要来雪海阁。”柳色靠近梁绯絮,小声道:“万一她对公主如何,奴婢可保不了。” “别怕。”梁绯絮侧头凑近柳色耳边,用气音说道:“你不会武,可林琛会啊。” “啊?”柳色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他来了么。 “别看了,以你的眼力劲看不出他在哪儿,我也看不出。” 雪海阁跟灵素宫比是差了点,但胜在环境清幽,梁媛的吃穿用度全由李皎凤亲自安排,能调度的宫女太监也没比其他公主少。若是换了梁缨,估计没这待遇。 宫女在前头引路,几人走过一段平坦的路后进了长长的回廊,风过,檐上的风铃便响了起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午后日头微热,却被竹帘挡在了外头。主屋内,梁媛正坐在一处绣花,她俯身绣得很是专注,低眉捻线,细小的银针在她手中游走穿梭,为纯白的画布染上了色彩。 “大姐。”梁绯絮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喊人,这一声,她喊得前所未有的别扭。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心态也是分段位的。梁绯絮这会儿别扭,可梁媛依旧笑得温柔,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五妹,你来了,坐吧。” “……”柳色呆了呆,大公主真可怕。 “大姐,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不如挑明了。我今日来找你不是问那帕子的事,虽然它险些要了我的命。”梁绯絮坐下身,一瞬不瞬地望着梁媛,她想在她面上看到愧疚二字,可梁媛的脸好似带了面具,什么也看不出。 闻言,梁媛握针的手一顿,她婉言道:“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好。” “我初见他的那天,他打完胜仗刚回都城,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好不威武。便是那一看,我喜欢上了他。大概少女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梦,一个嫁给英雄的梦,而我认定的英雄是廉冠。” 梁媛抬起头,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笑意开在嘴角,她眸中浮了层回忆的雾光,起初是甜,到后头全是涩。 “第二日,父皇召他入了宫,我躲在御花园里的假山后偷听他们谈话。他求父皇赐婚,然而那个人不是我,是你。从小到大,几个姐妹里父皇一直最宠你,这我不在意,可为何他也喜欢你。”她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里携着丝丝缕缕的恨意,“父皇这么疼你,哪儿舍得你早早出嫁。事实亦是如此,父皇以你年纪尚小为由拒绝了他,反而给我赐了婚。你知道么,我是个骄傲的人,即便喜欢也不要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而且那个人还是你。” “我知道。”梁绯絮对上梁媛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 “几日后,我嫁了。果然,没有爱情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我也不信那些日久生情的鬼话。从新婚夜起,他一直没碰我,我是天巽国的大公主,嫁给他却过起了守活寡的日子。”盈盈水光从眼眶中沁出,梁媛放下手中的绣花针继续道:“真是唏嘘。我心高气傲,他让我不快,我便让他也不快,我们日日争吵,相看两厌。但凡他跟哪个婢女说话,我便将那婢女打一顿送走,最后,府里只留了些年纪大的婆子。婚后第四年,突厥来犯,我将他逼上了战场,而这一逼,他再也没回来。”  她说着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凄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滴滴,犹如碧落的雨点在画布上,开了一朵朵绒花。 深深叹了口气,梁绯絮眼下也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可怜她。魏栖曾用情报网查过,廉冠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他就是见父皇更宠爱自己,想借她更上一层楼罢了。 “你为何不跟父皇说,我相信父皇不会不顾你的感受。大姐,你会错了父皇的心意,父皇以为你喜欢他才赐婚,真不是为了我。”她虽没问过父皇大姐的事,但她打心眼里觉得父皇不会让大姐嫁一个不爱的男人。 梁媛面上泪痕未干,她冷冷地朝她看来,讥讽道:“圣旨都下了,说了有什么用?” 说不清了。梁绯絮起身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姐姐。你能害我不是你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我信你,如今我不敢信了。过几日我会去避暑山庄,你跟父皇好好处处解开心结吧。” “我不用你的施舍。”梁媛别过脸。 “我不是施舍你,你误会了。自己想要什么便自己争取,这不是你害人的借口。”语毕,梁绯絮踏出门外。 梁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刺绣,倏地俯身大哭了起来。 外头白杜鹃开得依旧好,大片大片的,像下了场雪。 离开雪海阁后,柳色问:“公主,你何时去避暑山庄?之前都没见你提起。” 梁绯絮点了点柳色的眉心,“谁说我要去避暑山庄了,不过我倒真想出宫一趟。一来能避开某人,二来给某人加点时间,三来希望父皇关心关心我和大哥之外的其他儿女。我这辈子只想一家人和和睦睦。若她们都不愿,那便随缘。” “奴婢听不懂。”柳色眨眼不解。 她笑,轻快道:“听不懂就对了,单纯多好啊。” “公主是在说奴婢笨么?” “这句你倒是听出来了,其实也不笨。” “公主!” * 是夜,仇末将魏栖喊到辑事厂。 这几月梁钊查他查得紧,他都不敢有所动作,而魏栖眼下是荣华公主的贴身太监,不在梁钊身侧,他想探听点东西都不大行了。 说难听点,他养魏栖这么多年,不是只为报恩,该利用时还是得利用。 近来,宫里头传闻,荣华公主有意魏栖想招他做驸马,可皇上不乐意,若是他乐意了,那魏栖便是最有面子的太监,毕竟当驸马的太监天巽国前所未有。 月轮悄悄躲进漆黑的云层里,夜风渐大,仿佛是知道有人在此处见面。 魏栖进屋后顺手合上房门。 思绪一收,仇末扬眸笑呵呵地瞧着来人,“栖儿,我们俩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孩儿近日事务繁忙,本该早些来看干爹的。”魏栖淡淡道,仇末将情迷卖给冯桦这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梗,怎么也过不去。 “听说荣华公主想招你为驸马,可有此事?”仇末说罢将手中的书册按在案上,诡异地看了魏栖一眼,目光森然。他若真倒向梁绯絮,吃亏的定是他。 他们俩通力合作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己的人自然也是最危险的存在。 魏栖回答:“宫里传言不可信,这一点,干爹不是最清楚么?”说到底,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没他们想的那般深,仇末会为钱不卖他消息,有朝一日,他也会为钱亲自拿他。 “你错了,无风不起浪。”仇末走了几步,行至魏栖身前,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本督心里一直藏着件事,关于你的身世,你想听么?” “身世?”魏栖心下一跳,面上却不做任何反应。他在梁钊身侧待了不少时日,他都不愿提当年那事,其他人便更不会了。“孩儿不大记得儿时的事了,干爹如何得知?” 仇末的眼神滞了一下,“栖儿,本督今晚说的事,你万万不能说出去。” 他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所谓的亲近之人,轻声问道:“孩儿的身世有那么可怕?” “不是可怕。”仇末的余光扫了眼门窗,“是这事里牵扯了皇上。数年前,本督有幸见过你娘亲,所以本督才会在慎刑司一眼认出你。你父亲是天巽国的大将军,靳荼,而你是他的第四个儿子。他战死那年,本督还是个四等太监,可本督清楚其中不少事。” 听到这儿,魏栖的脸瞬间冷下,仿佛淬了薄薄的冰,右手在袖中紧紧捏着。仇末以为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其实他是记得的,记得清清楚楚,也记得那场仗。 “孩儿听过靳荼将军的事。”魏栖平静道,面上没敢表现出太多情绪。 仇末长长叹了一声气,转过身,负手在后,“本督曾受过你爹的恩惠,对他的事总会留心些。当年,沙伽国来势汹汹,边关战事频频告急,那日,本督跟着管事去给皇上送饭,却不想皇上谁也不见,更将报信之人挡在了门外。” “为何?难道皇上不愿天巽国打胜仗?”真相入耳,魏栖心头翻涌地厉害,但他此时只能压下层层推来的怒意。 他在梁钊身边待了一年多,种种迹象都表面梁钊是个好皇帝,可他却只字不提当年靳荼的事。 蹊跷,蹊跷极了。 这一年多里,他也曾旁敲侧击过几位老臣,然而那些老臣一听靳荼的名字当即脸色大变,警告他莫要再提。 沉默间,仇末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本督当时并未在皇上身侧伺候,也弄不清他的心思。听管事说,皇上是想除去靳将军才迟迟未派出援军。魏栖,本督告诉你这事不是要你报仇,毕竟他是天巽国的皇帝,而你什么都不是。他灭你全家,你岂能再和他的女儿扯上关系。” “……是,孩儿明白了。”魏栖低下头,袖中双手捏得死死的。 仇末望着摇曳的烛火叹了口气,“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宫里谁也不能爱,只有钱才是最真实的。” “孩儿谨遵干爹教诲。” 走出辑事厂的那一刻,魏栖只觉自己像条迷雾里的船,失了方向,对她,对自己。眼下,他心头已被仇恨布满,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催促他。 报仇……报仇…… 夜色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笼罩在内,安静地可怕。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闱里,最后,他还是来了灵素宫。 梦里他是爱不了,而现实是他不能爱。 “魏栖!” 作者有话要说:梁钊:嗯? 仇末:我猜的。 *** 小可爱们七夕快乐。 写个小剧场。 1 梁绯絮:过来,跟着我做,举手。 魏栖:举手。 合:比心。 2 柳色:今夜七夕,我觉得…… 林琛:有吃的嘛?我单方面失恋矫情了一天,忘记吃饭了。 3 梁缨:你有没有…… XXX:没有空,没有爱过,你是不是想约我过七夕?看你这样子就没人陪,算了算了,我勉为其难陪你过一晚,安慰你那颗寂寞可怜孤独的心。 梁缨:滚。 第41章 酒后霸道 “魏栖!” 梁绯絮从瞌睡中醒来, 整个人惊地仿佛失了魂,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心口顺气,方才又梦到他战死在皇城下的模样了。 长吁一口气,她稳定心神后往外头瞧去, 大门口漆黑一片。 他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司礼监今日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还是说, 他为今早之事害羞?依他的性子,正常来说他定会问她讨钱, 可他今早钱也没讨便走了。 几乎是习惯性的, 林琛曲腿坐在横梁上,双手抱剑,望着一处发愣。他从雪海阁回来之后便异常沉默,话不说, 饭也不吃。 他清楚自己跟梁媛绝无可能, 但她亲口说出那几字, 还说得丝毫不留情面, 叫他如何不难受。 “唉……” “唉……” 梁绯絮跟林琛极有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两人叹完之后不约而同朝对方看去。 “林琛,你这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她就喜欢明知故问。 林琛飞快收回目光, 摸着肚皮正色道:“饿了。”他想了一天事, 自怨自艾,全然忘了吃饭, 此时想通还真饿得慌。 “噗嗤”,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 梁绯絮随即看向柳色,揶揄道:“柳色,有人说他饿了。” “奴婢没听见, 何况有人是自己不吃东西,活该。”他叹气是想梁媛想的,她管他饿不饿。柳色说着端了盘御膳房刚送来的莲花酥放到梁绯絮身前,“公主,你年纪轻轻的又为何叹气,想魏公公了?” 她如今是真真看出来了,公主对魏公公那叫一个死心塌地,没救了。 不过话说回来,魏公公确实什么都好,除了一样不行,他不是男人。 视线一瞥垂涎三尺的某人,梁绯絮板起脸道:“胡说,我就是想叹气。你看看外头的天色,不早了,我要回房歇息。” “是。”柳色这一声应得有意思,尾音拖得长长的,她可太清楚公主的口是心非了。 梁绯絮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余光再次朝大门口飘。这个混蛋,她要扣他的月钱。 待她转身时,计上心头,柳色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魏公公回来了啊。” “你怎么……”梁绯絮闪电般回身,别说魏栖了,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她随即反应过来是柳色在逗她,佯怒道:“再骗我就随便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柳色俏皮地吐了吐舌,“奴婢只是说出公主心里所想而已。” “有心上人在旁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有底气了。”论嘴上功夫,梁绯絮自认不差,何况柳色这弱点也是明显。 心上人?林琛侧头朝两人看来,公主说的不会是他吧?莫非柳色对他…… “公主!”柳色瞪大眼睛,在林琛开口前捂脸跑了出去。 * 魏栖不在的第一天,她还能忍;他不在的第二天,她急了。倘若有第三天,她怕是会翻遍全皇宫找他,至于后面的第四天第五天,她大概只想忘了他。 日升,梁绯絮照常去学堂上课,心不在焉的时间还不算多。一到下课,她匆匆忙忙赶去司礼监寻人,谁知看门太监说魏栖不在。 这一晃到下午,她的心思便有些飘了,心头空荡荡的,仿佛缺了一角。昨日早上不是好端端的么,消失这么久也不派人给她报个信,究竟她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 德礼课结束,梁钊派了李桑过来接梁绯絮去太极宫用膳。这日李皎凤不在,听说是去公主府看梁媛了,所以这顿饭只他们父女俩,倒是能说说悄悄话。 “絮儿,耷拉个脸在想什么呢?”梁钊一眼便看出了梁绯絮心情不佳,她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 不过他喜欢她如此,在他面前,他只愿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 “没什么。”梁绯絮讷讷地摇头,夹菜夹得魂不守舍,碗里的饭也没动。“唉……” 梁钊不悦地咳了一声,她这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他真看不惯,恨不得当场将罪魁祸首拉出来打一顿。 “跟魏栖吵架了?”话一问完,他便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这话听起来他们俩像是拌了嘴的小夫妻,他还没同意呢。 夹菜的手一停,梁绯絮微微张口,怏怏地对上梁钊道:“没有。” 梁钊冷声道:“你是朕生的,想什么还能瞒过朕不成,你若是没想他,嫁给孟苟可好。” “不嫁。”她重重放下筷子,本就没什么食欲,眼下更没了,“嫁他儿臣宁愿去做尼姑,何况父皇你不是清楚他的为人么,还推儿臣去火坑?” “孟苟是火坑,可魏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坑。朕倒是有些后悔将他赐给你三月了,原本想着你能看清他的为人及时收手,结果你还越陷越深了。”一想是自己造成今日这局面,梁钊大感失策。 “他就是好。”梁绯絮抬头,一字一字说得犹如从牙间挤出来的一般,“儿臣不后悔向父皇讨了他。” 强压心头不快,梁钊正襟严肃道:“你是不是真那么喜欢魏栖?” “是,儿臣喜欢他,非他不嫁。”她说得坚决。 “你……”梁钊默了会儿,无力扶额道:“行行行,等朕考较考较他,看他配不配得上你。” “当真?”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梁钊的手,抓得紧紧的。 “不害臊。”梁钊无奈又宠溺地看了眼满脸急切的宝贝女儿,语气不善道:“朕没同意啊,只是考较他而已,你别高兴太早。” “那儿臣也高兴。” * 晚膳过后,夜幕已落下,幕布里点缀着少许繁星。 迈着焦躁的步伐走出太极宫,梁绯絮跨下台阶便朝左侧去,心思一转,怎么想都不甘心,她又折道去了司礼监。 快两日了,她非要弄清楚他这两日在忙什么,消失地渺无音讯。 绕过大片宫殿,顺着夜色远远看去,司礼监里还亮着灯。他一定在。 “你们在这儿等着,本宫自己进去。” “是。”随行的两侍女低头应道。 守门太监见梁绯絮过来赶忙下跪行礼,“奴才……”两人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进去了。 “公主火气这么大?” “快闭嘴,看门要有看门的样子。” “嘭”,梁绯絮压着满腔怒火推开紧闭的房门,屋内只点了两盏灯,光线昏暗。 她以为魏栖在处理司礼监的繁琐事务才不回灵素宫,结果他在这儿喝酒,他居然在这儿喝酒? 屋内酒气熏天,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味道,她本身也不怎么喜欢喝酒,一闻这味便皱起了眉头。 “魏栖。”她站在房门口重重喊了一声,然而魏栖并没有看她,依旧自顾自喝着。这般模样像极了醉生梦死的酒鬼,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从容。 他颓废地伏在书案上,衣衫凌乱,周围全是大小不一的酒瓶子,东倒西歪,有空的,也有满的,酒水在地上洒了一大片。 “别喝了!”梁绯絮快步走到案前,在魏栖抬手灌酒时按住了他的手,“再这么喝下去,你的身体哪里受的了。” “不用你管。” 他冷冷地挥开了她的手,拎起酒壶便往嘴里倒,酒水顺着弧度优雅的下巴往下淌,走过修长的颈子,最后进了敞开的衣领里。 “你到底怎么了?说啊,借酒浇愁算什么本事。”她劈手夺过他捏着的酒瓶,他大概是酒喝多了,动作不怎么灵活。 手中酒瓶被夺,魏栖哼了声,顺手又拿了一瓶开封的酒,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入愁肠才觉痛快,然而愁更愁。 “你!”她站在案前望他,忽觉两人之间隔了不少的距离,跟昨日大不相同,生生远了。 “呵呵。”他拎起酒坛子走出书案,步履虚浮,身子歪斜,直接无视了她,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软言道:“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 魏栖飞快抽回手,冷漠地指了指大门,“出去。” “我不走,你还敢命令我了。”她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仰头道:“你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出去。我明日会去灵素宫当差,不用荣华公主亲自来催。”他以为他说完这话后她会走,然而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执拗地瞧着他,他沉下脸,“还不走?” “你说,听完你的故事我便走。” “故事?”他挑起长眉,这故事是因梁钊而起,她为何还站在他面前,站得如此理所当然。冷笑一声,他倾下身,“你知道深夜留在一个男人的房里会有什么后果么?” 他一凑近,她便觉酒气扑面,弯弯的柳眉往下一压,“我知道,可我赌你不会伤害我。”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尤其是对仇人的女儿。 他扬起右手,指尖一松,酒瓶直直坠地,“哐”地一声,棕色瓷瓶四分五裂,清澈的酒水流了一地,酒香四溢。 接着又是“哐”地一声,在梁绯絮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房门已被关上,她被一个火热的身躯抵在了房门和他中间。 “你在赶我走?”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除了昨日早上,他从不这么主动。 究竟是什么事刺激了他。 “是你自己不肯走,别怨我。你喜欢我亲你对么?”他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食指有意无意地划了划,带着她的呼吸都快了几分。 “胡说,我才没有。”她垂下眼帘,他喝醉酒后的样子跟昨日相比,眼神侵略性十足,像只狩猎的鹰隼。 “骗子……”他呢喃着,随后吻了上去,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是一个炙热而绝望的吻,缠绵到令人窒息,也令人心颤。 口腔中的空气被一扫而空,他勾着她,细细地磨。不消片刻,她软了身子。 许久,他喘着气看她,她瘫软在他怀里,眸中满是氤氲的水汽,若不是他抵着,她怕是会滑下去。 “你会后悔的。”他忽地俯身抱起她,一步步走向矮榻。 她此时倒是开始害怕了,心口跳得厉害,梦里的画面是好,可真经历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何况他醉了。“你要做什么。” 他将她放倒在矮榻上,欺身压了上去,原本清冷的眸中满是迷离,在看向她后燃起了小簇的火苗。 “做什么?你上过闺房课,看了那么多图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居高临下看她,她眼下像个受惊的小鹿,而小鹿,注定是要被狼吃的。 被他简单直接的回答震了一下,她抬手,温柔地抚着他深锁的眉心,想要将那两道褶皱压平,“魏栖,你别这样子,我难过。” “我不叫魏栖!”他此时厌恶极了这个名字,若不是梁钊,他也不会用个假名活着。 “什……唔……”她还没问完便被堵住了呼吸,这一次,她尝到了酒的味道,很是苦涩。 他疯狂地亲着她,右手缓缓覆了上去,她双肩害怕地一抽,他随即收了手,视线幽幽,最后往一侧翻下,背对着她道:“你走吧。” 即便他有意避开她,然而她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神,不复清冽,夹杂着压抑和痛苦,还有一丝懊恼,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你不说我今天就留这儿!” “随你。”他静默着,好半晌没说话,凌乱的呼吸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这就是白芷姑姑说的,有自制力的男人? 她望着他格外寂寥的背影,嗓子里像卡了刺,心头更是不好受。他为何不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里,她不能交心么。 “混蛋……”她伸手环住他精瘦的腰,察觉到他肌肉紧绷时故意蹭了蹭。“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听。” 两侍女在寒风中对望一眼,公主是不是把她们俩给忘了?今晚的风有点喧嚣啊。 * 隔日清晨,酒醉的人头疼欲裂,刚要翻身,却见腰间横着一只小手,他鬼使神差般地按上了她的手,顿了一顿,随后面无表情地拉开。 他昨日喝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想得太清楚。 梁钊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他不会为一己私利而报仇,但他也不会继续留在皇宫做他的眼线,更不想跟梁绯絮牵扯不清。 “嗯……”梁绯絮这会儿还没醒。矮榻睡得她很不舒服,硬邦邦的,硌骨头。 “公主?”魏栖转过头,见身侧之人皱脸便知她睡不惯这硬板床。他情不自禁地想捏一捏她迷糊的脸,可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 “嗯。”她糯糯地应了声,闭眼道:“什么时辰了?” “……” 没人答应,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见魏栖正在看她忙坐起身来,双手一扯自己的衣领,结巴道:“你,你,醒了?” 敛去情绪,魏栖跳下矮榻,跪地道:“奴才昨晚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他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也记得她后来说的话。 她很好,只是他们之间注定无缘。 他看起来是清醒了,可她分明能感觉到他话中的疏离,梁绯絮按着肩膀道:“你昨日为何喝酒?” “昨日是亡父的生辰。”他淡淡道。 她定定地瞧着他,“真话?” “奴才不敢欺瞒公主。” “我不信。” “那奴才无话可说。” 又气她。梁绯絮捏着衣襟使劲,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我昨晚在这儿留宿了,若是被人知晓此事怎么办?” 魏栖不假思索道:“公主可以找个驸马堵住众人之口。” “你再说一遍!”梁绯絮气得正要走下矮榻推他一把,“咚咚咚”,有人扣响了房门。 “奴才给荣华公主请安,皇上口谕,请您洗漱之后尽快去御书房。” 是李桑。梁绯絮暗忖一句,糟了,父皇知道她在这儿过夜后会不会想砍了魏栖。“本宫知道了。”她看向面前跪地之人,气呼呼道:“我要回灵素宫洗漱。” “是,奴才送公主。” * 卯时,天还阴沉沉的,这会儿乌云已四散,日光一点点从空中洒了下来。 六名年轻男子相继从御书房内走出,各自穿着不同国家的服饰,且看起来地位都不俗。 梁绯絮心想,这些人是质子么?父皇真听了她的话。虽说做君王的人皆冷情,但她觉得不尽然。 这一世他们早有准备,或许不一定能成功阻止周边小国与劲武国联盟,但起码能给他们点警示,让他们有所忌惮。 等这一群人走后,梁绯絮进了御书房。 梁钊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神情专注。 她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然而还没等她走近两丈内,梁钊头也不抬地开口,“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朕不记得你是这副性子。” “嗯……”梁绯絮放下裙摆,快步走了过去,笑吟吟道:“父皇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你都没看。” “朕若是连这点听力都没有,哪儿能做一国之君。”梁钊放下笔,挑眉看她,“怎么?有事要说,别吞吞吐吐的。” “父皇。”她讨好似的喊了一声,试探道:“你让儿臣来做什么?”父皇明明清楚却不提她在司礼监过夜的事,她就觉着不对劲。 梁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半真半假道:“朕打算砍了魏栖,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她脱口道,绕过书案去给梁钊捏肩捶背,“父皇,儿臣昨晚是在司礼监过夜,可儿臣只是在那儿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给你自己听。”什么都没有?他不信。说到底还是女大不中留。 “父皇答应过儿臣要考较他的,君无戏言,儿臣记着呢。”梁钊不说话,她便转了话题,“前几日儿臣收到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来信,他们俩身体不怎么好,府里又没什么人,父皇,儿臣想去珲州探望他们。” “去珲州?”梁钊侧过头来,“你打了什么主意?” “儿臣没打什么主意,就是想父皇多关心关心我和大哥以外的儿女,母后不是总说家和万事兴么,难道父皇不这么想?不管是大姐还是六妹的事,儿臣都觉得父皇有些武断了。当年,父皇赐婚前为何不先问问大姐的意思,她其实……” “朕是看出她喜欢廉冠才赐婚,不然你以为呢?朕为了不让你出嫁将她推出去?”梁钊一敛温和之色,严厉道:“朕在想你心目中是这种人?” 对于梁轻鸢,他那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何况那暗卫对主子有心思,死得不冤。 “当然不是。”梁绯絮赶忙摇头,“在儿臣眼里,父皇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也最疼儿臣。只是,父皇对他们似乎都不怎么上心,儿臣去珲州也是想你和他们多相处相处,同他们一起用用晚膳也成,省得他们总觉得是儿臣和大哥霸占了父皇的爱。再有么,自然是为躲孟苟,他追得太紧了,儿臣烦透他了。” “他在天巽国确实待得有些久。”说到孟苟,梁钊的声音便沉了几分,眸子跟着一沉。 “嗯嗯,他待在这儿一日儿臣都觉得厌恶至极。”梁绯絮没好气道,以孟苟的心机,他能做的事可多着,防不胜防。 上次要不是大姐先下毒,她还真着了他的道。 “行。这次朕依你,你出宫一段时间散散心也好,朕会派一队暗卫暗中保护你,在外万事小心些。走的时候千万别告诉朕。”梁钊站起身,面上满是慈爱,轻轻抚着她的脑袋道:“用的东西都带上,别到了那儿又觉得自己过不习惯,叫苦可不行。” “儿臣有那般娇气么。”她撇撇嘴。 “有,朕说有便有。”他在心中感叹一声,女儿还真长大了。“劲武国与邻国之事朕会处理,绝不让你梦境成真。你回去后把魏栖叫来,朕有事交给他办。” 心下一急,她拉住梁钊央求道:“父皇别罚他。” 梁钊垂眸瞥了眼她的手,无奈道:“朕看你是不想嫁人了。” * 满心欢喜地走出御书房,对于这次的珲州之行,梁绯絮是充满了期待,毕竟她从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一路上,她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心。 走着走着,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梁绯絮抬头朝那处瞧去,只见梁缨和一名质子正在吵嘴。这质子不知是哪一国的,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长袍,模样可以,身形也好。 男人鄙夷道:“姑娘,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主动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对陌生男子投怀送抱。” “投怀送抱?”梁缨被这四字激地柳眉倒竖,她那是出神没站稳,“看起来是个人样,可惜没长眼,脑子也坏了。”语毕,她拂袖往前走。 “走了?这招叫欲擒故纵么?”男人不屑道,仿佛是认准了梁缨的此番行为。 梁缨倏地转过身来,指着男人的鼻子狠狠骂道:“你一个质子值得本宫投怀送抱?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质子怎么了,过几年父皇便会来接我。”男人整了整衣襟,高高在上道:“我好歹是个皇子,你是什么身份。” “本宫是天巽国的公主,弹丸之地出来的人果真没见过世面。”梁缨高傲地抬起下巴,气势十足。 “精彩。”梁绯絮由衷赞叹一声,甚至想鼓掌。想不到梁缨在外人面前还挺凶悍的,在她面前倒是像妹妹。 上一世里她只粘大哥,与其他几个姐妹没什么往来。但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梁轻鸢绝对让她印象最深,而今世,梁媛让她记忆颇深,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大姐会害她。 她随手拉了个小太监,吩咐他去灵素宫喊魏栖,随后走向梁缨,此时那男人已走远。 “六妹。” 梁缨回头,手还插在腰上,面上的火气也没散,愣愣道:“五姐。” “嗯。”她看着她笑。梁缨跟梁轻鸢梁媛都不同,她总给人一种人淡如菊之感,至于内里如何,她希望是表里如一。 那日敌军杀入皇城,她没见到她,该是逃了吧。 “五姐,我脸上是有花么?”对方只笑不语,梁缨吓了一跳,飞快摸上面颊。 “没有花,几日不见,六妹变美了。” 梁缨勉强地扯起嘴角,侧脸道:“五姐别取笑我了,我有自知之明。皇宫里最美的公主是你,我连轻鸢都比不过,你们都那么娇俏明艳,而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麻雀。” “什么小麻雀,你也太贬低自己了。”她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捏着她软嫩的脸道:“我倒是认为男人见到你的第一眼都会想娶你做妻子。” “是么。”梁缨眨着眼,古怪地瞧了瞧梁绯絮,“五姐何时这般会说话了?” 她揽着她削瘦的肩道:“不是我会说话,是你本就如此,对了,你这会儿是要回宫么?” “不,我想去见见六姐。” “我也一道去。”说起来,她也许久未见六妹了。 * 瑶霜宫。 从某一日起,王若朦不再出宫,梁轻鸢不再出房,宫内从里到外都变得死气沉沉,好似天塌了。 没有那事,瑶霜宫本是皇宫里最热闹的地儿,当然,这热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热闹。 主子蔫儿了,里头做事的太监宫女也跟着蔫儿了,来这儿当差便如被关在囚牢里一般。 “奴才给五公主,七公主请安。” 不过几日光景便物是人非了么。梁绯絮与梁缨对望一眼,“免礼,朦妃在么?” 守门太监毕恭毕敬道:“回两位公主,朦妃在佛堂潜心礼佛,近日不见人。” “本宫与七公主想见见六公主,你进去通传一声。” “是。”守门太监应声后侧头,朝着一丈外的小宫女喊,“五公主和七公主要见六公主,快去通传。” 这瑶霜宫很是奇怪,也不晓得是不是王若朦故意安排。走几步便会有个太监,走几步又有个宫女,他们什么也不做,像个柱子似的杵着。 “弄成这样,是防六妹跑出房?如此跟看犯人有何区别。”她蹙起眉梢。 “六姐真可怜。”梁缨轻叹一声,她跟梁轻鸢的感情一直好于梁绯絮,如今看她落到这田地又怎会好受。 大概是因她年幼丧母,梁轻鸢待她一直不错,有事都会护着她。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他们几个都不得梁钊疼爱,或许她们关系好也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最前头通传的太监被吼了出来,他低头来了两人身前,小声道:“六公主说谁也不见,请两位公主回去。” “让开,本宫今日非要见她。”梁绯絮说罢朝梁缨使了个眼色,梁缨会意道:“你们识相些。” 闻言,这些个太监宫女倒是没敢继续挡在道中央,纷纷退至一侧放了行。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梁轻鸢的寝房前,门外没人伺候,冷冷清清的。 “让我来。”梁缨上前推开房门,随着光线进入,屋内的景象渐渐清晰,地上满是碎瓷片。 梁轻鸢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床榻前,只穿了件中衣,眼神空洞地吓人,跟个活死人也没差多少。她面色苍白,两颊深深凹陷,眼下黑晕深重,估计是长时间没休息。 不过才几日,她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整个人形同枯槁,哪里还有原来明艳逼人的神采。 梁绯絮虽是皇宫里公认的最美公主,可排名第二的公主便是梁轻鸢。 见到梁轻鸢如此,梁绯絮心头还真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她前世是做了不少恶事,可今世这报应也太大了些。 “六姐!”梁缨冲过去扶她,然而梁轻鸢纹丝不动,表情也没变一下。“六姐你别这样,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你这样折磨自己是为的什么呀,朦妃见了该多难受,我心头也难受地紧。” “你来了。”梁轻鸢缓缓移动浑浊的眼球看了眼梁缨,随后将视线定格在梁绯絮面上,这一看,她的目光霎时变得怨毒起来。 看着此时的梁轻鸢,梁绯絮不由想起了自己前世在劲武国冷宫的模样。 她抬脚踏进屋,“你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一天么。因为你想算计我,却不聪明地把自己搭进去了。梁轻鸢,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架势。” “呵呵,天巽国的公主不是只你一个么?我算哪门子公主!”梁轻鸢讥笑一声,她这眼神跟前世那晚一模一样,里头藏着绵延无尽的恨。 她恨极了她。 梁缨愣住,这时,梁轻鸢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猛地朝梁绯絮扑了过去要掐她,好在她饿得久了没什么力气,梁绯絮使劲一推便将她甩在了床榻上。 “丢了清白是你自作孽,你这幅要死要活的模样是给谁看?谁要看。要死为何不直接去死,既然怕死就活下去。我也没了清白,不照样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以前更好。” 梁缨咋舌,心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可别再刺激六姐了。她真怕六姐被五姐这几句话气得一口气没上来。 “父皇只疼爱你一个,你当然好了,你怎么会不好。呜呜呜……”梁轻鸢无力地趴在被褥上凄凄惨惨地哭着,哽咽道:“我嫁不了孟苟了,嫁不了了。父皇为何不问问我便把他处死,你和魏栖做了那么多苟且事,他还不顾皇家声誉还把他赐给你……不公平,不公平……” 父皇确实不该随意将那人处决,这件事她也说不好。 不适合说的不说。梁绯絮岔开话题道:“孟苟有什么好。你活得久了便能看清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他不值得你嫁。” 嗯?怎么扯上孟苟了。梁缨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五姐这话什么意思。 胡乱抹了把眼泪,梁轻鸢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道:“我觉得值便行,要你个外人说三道四!” “是,我说三道四,但我不是外人。”梁绯絮环顾四周,拿了梳妆台上的镜子直往梁轻鸢面上怼,“你看看你,本就只有美貌能同我一较高下,如今连美貌都没了。你这鬼样子,连骂我都是死气沉沉的,懒得跟你计较,没劲儿。”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梁轻鸢能不能自己想通,但愿她别像前世那么执迷不悟。 “你!”梁轻鸢咬牙撑起身子,用尽全力一把拍开梁绯絮手上的铜镜,梁缨怕两人打起来立马扑过去拦她,“六姐小心。” “我走了,七妹你也走,让她在这儿熬死自己。”梁绯絮说完潇洒走人。 梁轻鸢伸手大声道:“你!”她被气得身前起伏大了不少,面上也随之红润。 梁缨拍着梁轻鸢的背后安慰道:“六姐你别气,五姐说那些话是为你好。” “谁要她的假惺惺。”梁轻鸢深吸几口气,朝着外头喊道,“来人,拿饭来。” “你肯吃饭了?”梁缨微微一怔,五姐这招好像还挺管用的。 * 不到戌时,灵素宫的大门便早早关了。 魏栖今晚倒是回来得早,梁绯絮坐着盯了他许久,当然,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心事,她这段位起码得再修炼五年。 父皇神神秘秘的不知交了何事给他。梁绯絮心头压着不少疑问,鉴于魏栖守口如瓶索性不问,问了说不定还惹一肚子气,反正去珲州的路上他们最不缺时间。 她对其他人总有办法,对他却是一筹莫展,想想还有点憋屈。 这会儿,柳色与芸儿两人在寝房内收拾行李,大箱小箱的堆了不少,还有几个包袱。 林琛吃完饭后便上了横梁坐着,继续想一些有的没的。公主那话一说,他看柳色便出奇地别扭。 殿内分外安静,只留“噼里啪啦”的烛火燃烧声。 剑眉往中央拢起,魏栖双手抱臂斜靠大门立着,眉骨随着思绪耸动。白日,梁钊在御书房内说了件他意想不到的事。 这次他若将梁绯絮安全带回都城,他便告诉他当年之事的真相。 原来,他早便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他留自己在身边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柳色芸儿,民间的衣裳带几件便成,我们也就去两月,要不了那么多东西。等等,那儿比都城热,夏衣多带几件。” “是,公主。” 第42章 假扮夫妻 一大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浅浅的雾霭还未消散,朦朦胧胧地罩着气势恢宏的皇城,平添一抹神秘。 皇城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门, 前头那辆有人坐着驾车, 后头那辆用两根铁链拉着。 明日便能出宫看外面的世界,心情太过激动, 梁绯絮昨晚便没怎么睡,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有些无精打采。 她今日穿了件普通的月白长裙,长发半挽,发间绕着同色缎带。 王昼虽是暗卫,可驾起车来也还行, 马车一路走得稳稳当当, 他一向拿刀的双手第一次拿鞭子倒是新奇。 许是心有灵犀。魏栖终于褪下了他那身万年不变的太监服, 换了月白长袍。一上马车, 梁绯絮便盯着他看, 目光直接地毫不掩饰。 他今日没戴软巾帽,长发用玉冠半束, 剩余的一半自然垂着, 落在两肩。这身袍子衣料上层,衬得他潇洒又孤傲, 像都城里的贵公子。 她不得不在心头感叹,他穿什么都好看, 还能穿出不同的气质。 费力地移开视线,梁绯絮看向林琛,他依旧是一袭黑衣, 衣裳上也没什么花纹,腰带倒是换了根金色的。 瞧着瞧着,困意袭来,梁绯絮的眼皮开始不听使唤,上下打架。她身为主子自然是坐主位,柳色坐她身旁,而魏栖和林琛恰好坐马车两侧的一左一右。 柳色瞥见梁绯絮昏昏欲睡便想,这副模样必得找肩膀个靠靠,她坐得太近了有人没机会。这大好的交心时间不能让公主错过,于是她连忙起身坐到了林琛身侧。 梁绯絮:“……”你可真上道,但她直接靠上魏栖必定显得不矜持。付钱了倒是能理所当然点。 这一想,她索性往后靠上软垫,别说马车有他们俩在,便是没人,她也不敢如此主动,何况这两日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疏了。 柳色一过来,林琛下意识便想坐魏栖身侧去。 他如今见着她是有些怕的。不过他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了,她这是给那两人创造机会。 车内静得很,柳色此时也顾不得林琛,直盯着对面的魏栖瞧。魏公公在闭目养神,公主怎么不靠上去,她让位置不就是让她靠的么。 公主不上道啊。 在她看来,魏公公绝对不适合做驸马,奈何公主喜欢,那她就帮。 马车不快不慢地走着,出了都城后驶上官道,此时日头才从山头升起。 * 两人在这瞌睡里都入了梦,那年,她十二岁,他十五岁。 也是一个大清早的日子,她从灵素宫后门溜出去找他,他那时在休息,屋里就他一人,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谁想人还没靠近便被他一把抓住按到了榻上,他还掐她的脖子,这一系列动作直把她吓坏了,情绪一上来,她便哭出了声。 “你欺负我……呜呜呜……” “我,我没有,我不是,我刚刚,那是本能。你别哭了,我错了……”他站在木床前说得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压根不知该怎么办,于是便跪在地上等她哭完。 好半晌,她才收了哭声,吸着鼻子瞧他。 他抬眸怯怯地看她,委屈道:“我以为有人想……” “想什么?”她半坐在木床上,眨着湿漉漉的眼问他,肩膀一抽一抽的。 “没什么。” 他没再说下去,她也不懂,就这么静静看他,慢慢平复方才被惊吓的心情。 “魏栖,该去冷宫除草了。”厚实的声音在门外喊道。 “哎,这就去。”他起身应了之后转向梁绯絮,小声别扭道:“公主,我得去冷宫除草了。” “不能陪我了么?”她皱起脸。 “嗯。” “那我去陪你?” 他沉吟一声,随后点点头。 两人踏着秋雾一道去了冷宫,冷宫周围本就没什么人,何况是这大清早,那便更没什么人来了。那些个老人都不愿到晦气的冷宫做事,所以这差事一直由他做。 破败的宫墙外杂草丛生,狗尾草更是疯长到了膝盖处。 他拿着工具在墙边除草,她坐在亭子里看他,反正周围没人,过了三炷香后她便喊他来休息休息。 便是过了这许久,日头也没出来。“你昨晚是不是没睡醒?”她看着他困倦的神情问。 “还好。”他夜晚向来睡得比他人迟,毕竟他不是真太监,身体构造不一样,许多事都不能同他们一起做。 “那你睡一会儿,这儿没人管你。”她俯身趴在石桌上,下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 “嗯。”他一手曲着放在桌面上,侧脸枕着臂弯,一闭眼便睡着了。 她好奇地凑近他,伸手拨了拨他长翘的眼睫。他身上有不少秘密吧。他不说,她便不问。她想,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魏栖?”她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曲起,然后将脑袋枕在上头,两人面对面。 * 梦醒,两人几乎是同时睁眼,下意识都往对方看去,相触后又各自转回了视线,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 柳色对这两人的古怪举动是万分疑惑。大概太监都不懂情爱是什么。“公主睡醒了?” “嗯。”梁绯絮揉了揉太阳穴坐直,果然她不适应早起,也不知梦里那时辰是如何起的,还瞒着灵素宫的人偷偷溜出去。 真有她的。 “到哪儿了?” 魏栖撩开车帘,望着漫山的桃花淡淡道:“已经出都城了,接下来没什么大的地儿,晚上极有可能在外头过夜。” 嗯?终于肯主动说话了。梁绯絮扭着酸疼脖子道:“也行,反正有你和林琛在。” “公主不该太过相信奴才和林侍卫……” 没等他说完,她截了他的话道:“不对,你这称呼该改改,我们如今可不在皇宫,私下这么叫倒是无事,万一让有心人听了去可怎么办?” 瞧着他哑口无言的神情,梁绯絮此时有些得意,连带心情都好了几分。 “那公主,我们在外头该怎么喊?”柳色今日尤其上道。 梁绯絮的视线在三人面前扫过,状似认真道:“我若是扮小姐,柳色就得扮丫鬟,那你们俩扮什么。” 魏栖脱口道:“倘若公主不介意,奴才扮你哥哥。” “噗呲。”柳色低头浅笑,林琛面无表情。 敢笑她?梁绯絮板着脸横了柳色一眼,扬声道:“我看这里林琛最大,不如林琛扮我哥哥。” “卑职不敢。”林琛一听这话便慌了,飞快给自己想了个身份,“卑职扮下人,这个卑职在行。” “急什么,我还说完呢。”她视线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色,“柳色扮嫂嫂吧。” “啊?”柳色扭头一看林琛,面上便起了一片晚霞,急道:“不行不行,公主饶了奴婢,奴婢还是扮丫鬟吧。” “你们俩听我说,这一路可是长,我们明面上有五人,除去一个车夫,即便是小姐丫鬟和下人也不行,孤男寡女的还不如直接扮夫妻,省得人说闲话。” 听完梁绯絮这话,柳色低头不做声,她心里泛起了点微妙。 林琛倒觉梁绯絮说得有道理,而且只是在外人面前扮,再说,他们四人大多数时候是在马车里。 “卑职听公主的。” 他答应了。柳色面上登时更红,低低道:“……奴婢也听公主的。” 很好,这俩都答应了。梁绯絮眨眼看向魏栖,他垂首道:“奴才扮下人为好,公子和小姐出行如何能没有下人。” “一千两,扮我夫君。你若扮下人得给我一千两。”还是甩钱方便,她底气都足了。 他愣了一下,“奴才没钱。” “没钱啊,看来你选了前者,那便这么说定了。”梁绯絮轻哼一声,“从此刻起,你们改一改称呼,免得在外人面前露相。” 林琛抱剑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他对柳色是没什么想法,然而总觉得如此对她似乎不公平。“妹,妹妹,妹妹。” 他这第一声没能喊出来,第二声扭捏,第三声倒是正常了。 “嗯。”梁绯絮点点头,好整以暇地瞧着柳色,“嫂嫂,你还没叫呢。” 柳色搅着衣袖为难道:“公主,奴婢叫不出口。” “让我想想。”她摸着下巴,徒然双眸一亮,“叫不出口罚钱。” “公主……”柳色娇俏地跺了跺脚,圆润的面上更是红透了,像个红苹果,“……妹,妹。” “嗯,你可以在心里多喊几声,习惯习惯。”她说着正要转向魏栖,谁想他十分自然地喊了句,“娘子。” “……”还以为他会扭捏,结果他喊得最快,快地她都没反应过来。不得不承认,魏栖刚才喊她那一下,她心头似有小鹿乱撞。 “啧,魏公公这声娘子喊得真顺口,平日在心里没少喊吧。”林琛出声讥讽,他就看不惯他口是心非的样子。 魏栖侧头转向林琛,一本正经道:“我学什么都快,倒是你,你还没喊嫂嫂。”  面对魏栖的挑衅,林琛并不打算搭理,他们俩在炼狱训练营时便认识了,关系还算不错。某日,他被三名同房的暗卫合起伙来欺负,是魏栖救了他。 据林琛说,他们三是嫉妒他长得好看才欺负他。魏栖听后当即露出了一副见鬼的模样,暗部原来是一群眼神不好使的人。 * 暮色四合时,马车进了山坳,一轮弯月从枝头处升起,林间的鸟鸣声渐下。 这山间野林可不比繁华的都城,更比不了辉煌的皇宫。林琛和王昼分工明确,一个捡柴,一个寻空地生火。 “外头这般冷,好在带了斗篷。”柳色抖开雪裘斗篷给梁绯絮系好。 车门一开,魏栖站在踏板边朝她伸手,她深深瞧了他一眼,搭着他的手走下马车。 第二辆马车上有不少食物,然而王昼独自去山里打了几只野兔回来,在火上烤得飘香勾人,“滋滋”地冒着油,说是要给同行的兄弟吃。 柳色拿着一盒御膳房连夜赶做的糕点朝火堆走来,她坐下后打开食盒闻了闻,“我们俩吃糕点吧。” “嗯。”梁绯絮捏了块雪花糕看向对面吃野兔的三男人,一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手里的糕点不甜了。 “兔肉哪有糕点好吃。”柳色瞥了眼对面,嫌弃道:“妹妹,我跟你说,方才王昼杀兔子时可血腥了,抽筋剥皮,都是血。” 她一说,梁绯絮脑中便有画面了,“呕!” “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说了。”柳色被梁绯絮忽如其来的反胃吓了一跳,忙给她拍背顺气,这时魏栖起身递了水袋过来。“没事吧?” 王昼是个实打实的直男,见梁绯絮反胃,下意识问了一句,“公主是不是有了?” “怎么说话的。”柳色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你才有了!” “卑职知错。”王昼自知说错话,灰溜溜地拿着烤好的野兔肉去分给树上的兄弟。 “以后别跟我说这血腥的事了。”梁绯絮漱口之后没好气地白了眼柳色一口,“我被你说得胃口都没了。” 柳色自责道:“奴婢知错。” “没事。”晚风渐渐重了起来,梁绯絮挪着步子挨近火堆边,通明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脸。今晚是她生平第一次在外头过夜,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哥哥,你跟魏栖的武功谁好,我听说明部选人是百里挑一,暗部是千选一?” “自然是妹夫好。”林琛斜眸睨了眼魏栖,阴阳怪气道:“妹妹看上的人便是最好的。” 无法反驳。梁绯絮尴尬地摸了摸衣袖,“哥哥入戏真快。” 随手扔了只根柴火,魏栖轻飘飘道:“以往明部第一或许都打不过暗部的第十名,但我除外。” 她侧头他,将信将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 忽地,林中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大片声响,由远及近,几人所坐的地面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他们奔来。 古怪的声响越来越近,一近便能听到“吱吱吱”的声儿,一群暗卫火速从树上跳下围成一圈。当机立断,魏栖伸手一揽梁绯絮上了马车。 她扒着他的手急道:“柳色还没上来呢。” 魏栖关上车门回身看她,安抚道:“她不会有事,野猪群而已,都不用着林琛出手。” 自小到大,她还真没见过野猪什么模样,不过此时有他在侧,她半点也不想见了。“那你抱我上来做什么?” “你不是说不喜欢血腥的场面么?”魏栖反问。 灼灼的火光闯过车窗透了进来,正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一明一暗,她仰头看他,“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魏栖没搭话,侧过脸道:“公主该休息了。” “我不敢睡,你陪我。”她开始得寸进尺。 “好。” 第43章 佳人入怀 他答得这般爽快, 她还真就不知如何搭话了,只得眨着一双水雾弥漫的秋瞳静静瞧他。 白芷姑姑上课教的东西可多,比如上次那个抛媚眼,她起初根本不得要领, 后来详细琢磨, 对着镜子练了几百次后倒是领悟了点东西。 这个媚眼么, 时间不宜长也不宜短,重点在于牵引对方的眼神, 之后得停顿一刻, 似水柔情地阖一阖,显现出欲拒还迎的意味,随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收回。 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与心爱的女子独处一室总会心猿意马, 魏栖自然也不例外。 她方才那一眼瞧过来, 他出口的呼吸不由滞住了, 双手情不自禁便想将她拉到怀里。 “公主稍等, 我去后头的马车上给你拿被子。”强压旖念, 魏栖说罢飞快下了马车,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又逃了, 行吧。梁绯絮暗自给自己记了一笔, 第一次抛媚眼失败。 此时外头已恢复平静,暗卫也上了树, 柳色跟林琛正坐在火堆前分野兔。 魏栖径自走过去,沉声道:“柳色, 去马车上拿床被子给公主。”他吩咐完后便找了根树干靠着,夜色染得那件月白长袍偏生少许寒意。 “好。”柳色心道,魏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公主留不住他?果然,太监的思维跟正常男人不一样。 马车门再次被打开,冷风灌入,梁绯絮见柳色进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惊讶。“就知道来的人是你。我可把他看得透透的。” “奴婢知道公主喜欢魏公公陪着,可有些事情他不会做啊。”柳色安慰道,随后俯下身展开被褥。 “贫嘴。”她往后一倒躺在软绵的被褥里,外头的火光似乎小了些,马车里跟着一暗。“我之所以这么安排其实并不单是为了出行方便,也是想帮你。这一段路很长,若你们最后依旧走不到一处,我希望你别太难过。” 柳色闻言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她笑着道:“不管最后如何奴婢都不难过,谢公主帮忙。”她半坐在被褥上看向窗外,林琛正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你为何会喜欢林琛?” “奴婢说不清楚。”柳色收回视线,背靠在马车壁上看她,“那公主为何喜欢魏公公?” 梁绯絮望向车窗,稍稍出神,“不想错过了后悔。” * 第三日的酉时,天幕已暗,梁绯絮一行人等到了个不知名的小镇,前前后后倒有几家住户,然而周遭没什么烟火气,更像是废旧多年的模样。 小镇尽头有家三层楼的客栈,看不起还不小。这客栈的样式偏老,外层木桩子掉了大半红漆,而大门前那两盏点亮的灯笼在夜里像极了猛兽的铜铃大眼。 “小心。”柳色扶着梁绯絮从马车上走来。 眼前只一条道,道上满是枯枝落叶,似乎许久未有人清扫。林琛冷声道:“我们今晚不能住客栈。” “为何?”梁绯絮望着前头的客栈不解,她快两天没沐浴了,不大舒服。 虽说自己如今扮公主的兄长,可实际上她还是主子。林琛看向魏栖,问,“妹夫怎么看?大哥听你的。” 魏栖目不斜视道:“听她的。” “我想住,嫂嫂我们快走。”梁绯絮拉着柳色往前走,起先还真没觉有什么,可越靠近客栈,她越觉得阴森。 “五位是外地来的吧,快请进。”店小二刚走到堂中,听得外头有声便跑了出来,他见着梁绯絮时双眼一亮,弓着身子道:“这方圆五里可没地落脚,您几位住店么?” 往后退了一步,梁绯絮对这人的眼神莫名不喜,可她实在想沐浴,“嗯。” “外头风大,几位进客栈吧。”店小二引着几人往里走,殷勤地问:“五位要几间房啊?” 魏栖不假思索道:“一间。” “一间?”店小二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瞧着几人。穿得不错,出手却如此穷酸,也不晓得是不是肥羊。 林琛踏入客栈后左右看了眼,“对,一间。”一楼空得很,桌椅也少,有几张桌上还没茶具,不大像是正经客栈。 “是是是,一间,这就给您安排。”店小二赶忙应下,路过自家掌柜时暗自打了个手势。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抬眸瞥了眼几人道:“天字一号房。” “好嘞。”店小二一甩抹布转向梁绯絮,张口露出一排黄牙,“两位姑娘,小人带你们俩上楼。” “你走前头。”柳色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央,这厮的一双眼睛真不规矩。 视线被拦,店小二也不继续瞧,抬脚往楼梯上跨了几步,“您二位小心点。” 梁绯絮跟着踏上楼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站着不动的两人,早知该听林琛的,她此刻有些怕。 作为车夫,王昼自然在外头喂马,而魏栖和林琛挑了张桌子坐下,谁也不喝茶,便这么坐着,像两尊菩萨。两人都是炼狱训练营出来的,对于杀气向来灵敏。 后厨烧好了水,店小二提着满满一木桶热水过来,摇摇晃晃地正要上楼。 “给我。” 魏栖说话间已到了店小二身侧,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木桶。 “这……”店小二面露为难,一对上他的视线便低下头去,赔笑道:“几位想必旅途劳累,休息休息吧,送水之事让小人来。” “不用。”魏栖单手拎着水桶往楼梯上走,冷声道:“我娘子用的东西得我亲自送。” 一听这话,林琛当即搓了搓手臂,还说他入戏深,他快当真了吧。 店小二一愣,点头哈腰道:“是,是,你们俩真恩爱。” 走上二楼,魏栖捏了根银针往水桶里一浸,住黑店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 天字一号房内一片寂静,即便有两盏烛火也不够亮,靠近墙边的地方则更为暗淡。 “这小镇好生奇怪,就一家客栈有人。”柳色掀开床榻上的被子闻了闻,细眉一蹙,怎么有股馊味,该是多久没晒太阳了。 “咚咚咚”,梁绯絮刚解下发辫,听得有人敲门便起身去开,却不想是魏栖提着一桶热水站在门外。 “怎么是你,为何不让店小二来做这事。” “自己做放心。”魏栖拎着水桶进屋,也不多看,只管走到屏风后放水。 柳色一听这声音立即回过头来,暗忖,今晚她是不是该退位让贤。 他倒完水后大步离开,临走前又说了句,“还有几桶,我待会儿一并送来。” “嗯。”梁绯絮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嘴角浅浅勾起。 “好妹妹,我看妹夫也是喜欢你的,只是别扭了些。”柳色从包袱里拿出梳子为她打理长发,“你别急,慢慢来。” 她撩起一缕长发,叹道:“他要是真喜欢我便好了,得省多少事儿,我也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 “他再怎么好也是……太监,公主当真不介意?” “谁说他是……”梁绯絮扭头对上柳色疑惑的脸,反驳的话语便冻结在了嘴边,“我不介意。” 柳色无奈道:“我今日才发现,原来公主是个实心眼的姑娘。” “你不也是么,还说我。”梁绯絮起身掐了一把柳色的腰,柳色怕痒直往后躲,恼道:“啊,公主别闹。” 两人正闹着呢,“哐当”一声,魏栖推开了房门,倒完水便走。 “公主该沐浴了。”柳色走到屏风后,边布置东西边道:“魏公公昨日喊得那声娘子是真顺口,许是在心里叫了不下百次。” “若是如此,我做梦都能笑醒。” * 夜色愈发地深了,晚风“呼呼呼”吹着,偶尔能听到门窗拍打声,一楼堂间没什么人,也可以说就坐着魏栖林琛和王昼三人。 掌柜在柜台后咬着笔杆思索,这几人怎么还不点饭,他还等着办事呢。 瞧瞧门外那两辆马车,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东西,想必里头珠宝也多,不抢都对不起他点的蜡烛钱。 还有楼上那两姑娘,都是美人,他可是许久未开荤了,听店小二说她们在洗澡,洗澡好啊。越想,掌柜那脸便越诡异,最后不由抖了起来。 一瞥掌柜往楼上去的眼神,魏栖随即冷了脸,眉心沁出几丝杀气。 “三位客官,你们坐这么久不吃点什么?”店小二一脸熟络地朝那桌走去,指着一张老旧的红纸道:“我们店的菜都不错,来几道吧。” 这三看起来不好对付,不下药他没把握。 林琛按了按手边的长剑道:“不必了,我们只住店。” “那您三位喝点热茶吧,暖暖身子。”他说着拿过三杯子,一人倒了一杯,“我们店的茶还算不错,是掌柜亲自去山里采的。” “嗯。”林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回味道:“确实不错。” “喜欢可以多喝点。” 店小二瞧着三人喝下茶水,一手在背后给掌柜打手势,这茶里的蒙汗药他们下得足足的,料他们是大罗神仙也得倒下。 果不其然,他没走几步后面便传来声响。 “啪啪”,掌柜见状赶忙拍了拍手,“哐”,十几个大汉从门外走进,全都光着膀子,长得五大三粗,其中有两还拿了杀猪刀。 “兄弟们,我们今晚宰了一只肥羊,还有两漂亮姑娘,待会儿一个个来。” “大哥,这三男人怎么办?” “小白脸长得还不错。” “想什么呢你,男人也要?脑子被狗吃了?这是明日的荤菜,快把他们俩抬下去剁了。”掌柜黑脸瞪了几人一眼,豪气地挥着手,“我得去看看楼上的小娘子了,十足十的好货色,地窖里的那些个赏你们。” “好嘞。”大汉刚伸手去抓人,谁想陷入昏迷的男人倏地坐起了身,一把扯过他的手一折,眨眼间便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魏栖直起身,抬手一拍桌面,竹筒里的筷子悉数飞出,灌上真气便如利箭一般,一枝枝全进了几人喉间。 “你们鬼叫什么!”掌柜刚走到一半,听得后头有惨叫声急忙回头一看,这场面吓得他双腿一软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咕咚咕咚”,他滚了好几圈才落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伏在地上求饶,磕头声也是响亮。 睨了眼面前倒地的大汉,林琛摇头道:“明部第一不愧是明部第一,都用不着我出手。” 王昼接着道:“姑爷这手风华流雪确实厉害。” “比排名第五的人自然是要强一些。”魏栖揉了揉手腕,只听“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直进了掌柜的心口。 * “啊!”楼上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三人旋即跃上了二楼。 魏栖快林琛一步直奔房门,房门一开便有香味扑面而来,下一刻,梁绯絮冲进了他怀里,“老鼠房里有大老鼠!” 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只觉得手上触感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原是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怪不得。 “柳色!”林琛越过两人冲进屋内,王昼步子一转又回了一楼,他个车夫不适合出现在这画面里。 “你们走开!快走开!”柳色闭眼拿着笤帚正疯狂地往墙角处打,把把落空,她也怕老鼠,尤其是这么肥的老鼠。 “吱吱吱”,墙角有几只肥老鼠在蹿,林琛手中飞镖一出,全中。 “没声儿了?”柳色睁眼,见老鼠全死了忙扔下手中的笤帚。 “放手。”魏栖缓缓推开梁绯絮,谁料她抱得紧,他只觉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往身前贴,“娘子别怕,没事了。” 娘子?梁绯絮从魏栖怀里抬头,面上红地厉害,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便跑出来了。林琛也在,她眼下哪里敢动。 “咳。”,魏栖脱下外衣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这里交给林琛他们,我们去隔壁。” 那两人走得快,留下林琛和柳色面面相觑,说好的大哥大嫂呢。 “你出去吧,我来。” “我来吧,我习惯做这些杂务。”柳色捡起刚扔下的笤帚。 林琛去楼下拿了簸箕过来,在他眼里,柳色就跟他妹妹差不多。他这一生注定要为保护公主而活,可她不是,她会嫁人。 “还是我来吧,我看你怕得不行。” 柳色这次倒没拒绝,本想去隔壁看看公主如何,结果一踏出房门便看到楼下的暗卫正在处理一堆尸体,其中便有掌柜和店小二。 “楼下那些人是刺客?看起来并不像啊。” “不是刺客,这是家黑店。”林琛拿着一簸箕死老鼠出门,“方才魏栖将他们全处理了。” “黑店?”柳色先是一愣,徒然想起一件事来,尴尬道:“那方才,公主在,在,他们是不是……” “你放心,魏公公嘴上不说,做得可多了,没人能靠近你们俩。”他说罢下了楼。 “是么。”柳色看向隔壁房门,那她还是不去打扰了。 * 这客栈本就是家黑店,一群山匪又怎会来费心打扫,房内倒是没味儿,可被子有,味儿还相当重。 魏栖进门后拿着蜡烛四处检查,各个角落一寸寸看过去,没见着老鼠才放下灯盏。他回身看她,“你歇息吧,我去叫柳色过来陪你。” “等等。”还没等他转身,梁绯絮便拉住了他的手,“柳色是嫂嫂,你是我夫君,为何不是你陪我?你昨晚还食言了,骗子。” 她刚沐浴完,长发上的水珠还未干,晶莹剔透,在烛火下发着光。魏栖别开视线道:“公主……” “你刚刚叫我娘子,怎么这会儿改口了。”她拉着他不放,有时她还真喜欢调戏他,别有一番滋味。 “方才是为了安抚公主。”他移着视线对上她,她此时穿着他的外袍,衣摆拖地一截,领口也敞着,风光微露。 在没遇着梁绯絮之前,魏栖自认是个清醒寡欲的人,太监当得太久,他也认为自己就是太监,然而今晚他发现自己真不是太监。 让他找借口。梁绯絮不依不饶道:“我现在还受着惊吓,需要安抚。” 他垂下视线,定定地望着她,哑声道:“公主,我是男人,不是真太监。” “然后呢。”她追问,“你不是能忍么?”犹记上次那晚,他自制力好得不行。 孤男寡女在房间内讨论这问题真叫人浮想联翩。魏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忍多了会坏,公主就别为难我了。” “哪里会坏?”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上便烫了起来,从双颊一路蔓延到脖子。 “哐”,房门忽然被人打开,林琛扬手将一团棉被扔了过来,“接着,你们俩的被子。” 魏栖下意识抬手一接,正要开口喊柳色,谁想房门又关上了。 她是不想用银子强迫他,可不强迫他只会逃离自己。“一千两,你肯不肯留下?”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他们之间隔的东西太多。身份,仇恨。即便他是梦里那个少年,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何况是今时今日的他。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在心里喊我娘子,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44章 我守着你 “是。” 梁绯絮:“……” 在他开口之前, 她脑子里想了不少即将能听到的答案,诸如“奴才不敢”“奴才没有”“奴才不配”此类的,结果他承认了,不仅承认还如此果断, 她一时语塞, 呆愣地眨了眨眼。 话一出口, 魏栖自己也诧异,下颚骨往后一收, 他抿着唇角朝床榻走去。 “你既喜欢我, 又为何一直躲我?”她拢着衣襟望向他铺床的背影,一缕墨发从他的蝴蝶骨处划下,轻轻荡着。 霎时,屋内寂静无声, 魏栖没搭话, 她也没催。 待被子铺好后, 他回身坐在床缘, 低垂的头缓缓抬起, 锋利的剑眉与双眸几乎贴在了一处。 “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秘密么,我告诉你。” 对上那道冷峻陌生的目光, 她心口蓦地一窒, 随即往后退了一步,靠上身后的四方桌。桌上放着两盏蜡烛, 而她的站位正好挡住大半烛光。 “我是靳荼将军的第四个儿子。”他看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梁绯絮不解, 问:“靳将军不是只有三个儿子么?”她前世虽不接触国事,却也听说过靳荼及靳家的忠烈事迹,一家子全牺牲在了战场上。 “三位哥哥皆是大娘所生, 大娘去了之后父亲才娶的我母亲,这事鲜少有人知道。我在边关出生,在那儿生活了八年。”他转过眼眸对上她,颤着声儿道:“若没那场仗,或许我一辈子也不会与你相遇,可我宁愿不与你相遇。” “你……”基于他之前的种种,顿时,一丝不妙的念头在她心底升起。 “那日是我母亲的生辰,父亲与三位哥哥都在,我们一道为她庆生,她高兴地泣不成声,父亲一直在逗她笑。”他说这话时眸光透亮,然而再次开口,声音却沙哑了,“还没等我们坐下用饭,外头的号角便响了。父亲和哥哥们临走前还带着笑,承诺一定会赶在日落之前回来,可后来他们都食言了。” 热意涌上眼角,她直直看他,他的眼角已泛了红。 “沙伽国来势汹汹,还与周围的十几个部落结成了联盟,那场仗我父亲打得艰苦万分,拼死硬抗等待援军,可都城的援军迟迟未来。” 话音刚落,他看她的眼神登时凌厉不少,携着尖锐的恨意,眼底更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梁绯絮自然明白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她轻声问:“你说父皇没及时派兵增援?我不信。” 他冷冷道:“那你信什么?” 她慌乱摇头,急切道:“父皇爱天巽国,绝不会将天巽国的土地拱手让人!何况靳家各个是将军,父皇为何要如此做。你难道没想过?” “我想过,可他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朝中老臣谈之色变。”他逼视她责问,“你说这是为何。” 她再次哑口,别脸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我不清楚,可我信父皇。” 他讥讽地笑着,双眸猩红,水汽从眼角浮出,如花开一般,一点点覆满整个眼眶。 “我当时被母亲送走并不清楚战况,后来一名逃兵告诉我,父亲的尸体被敌军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三位哥哥的头颅被吊在……” “别说了!”她倏地跑上前,抬手将他的脑袋按到怀里,哽咽道:“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伸手紧紧环着她,静静伏在她怀中,大口喘着气。 她轻轻抚着他的发丝,喉间也是堵得难受。 许久许久,魏栖放开她,面上已恢复平日的从容,淡淡道:“这便是我的秘密。” 望着他此时冷静的模样,她心头更难受,犹如被人整个剜空了。梁绯絮俯身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犹自猩红的双眸,“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眼帘,长如羽翼的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誉。我叫靳誉。” “靳誉。”她轻轻喊了一声,随后在他身侧坐下。 “其实皇上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他冷声自嘲道:“等我护送你平安回都城,他便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梁绯絮闻言一愣,她了解父皇,若此事与他无关他定不会如此安排。可说当年那事是他故意为之,她也不信。她更倾向于父皇误判间接害了靳家。 “那你想如何,杀了我父皇为亲人报仇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 “呵。”魏栖面上再次浮现出纠结的痛苦,苦涩道:“我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多,自然清楚他是个好皇帝。” “那你打算……”她望着他苍白的面颊,刹那明白了他忽近忽远的意图。“你想离开?” “对。”他伸手,贪恋地抚上她的面颊,她的眼眶也是红的,刚哭过,“我做不到跟仇人的女儿在一起。” “我不是。”她按着他的手,抬眸问他,“倘若当年之事与父皇无关,你会留下么?” “那我便不是魏栖了。” 还没等她再问,他抱起她放到床榻里侧,自己则躺在了外侧。 灯灭,“睡吧。” * 翌日,东方刚显鱼肚白,暖阳还未升起,晨风微凉,空中满是青草香。 梁绯絮与柳色并肩踏出客栈,见几个男人从外头归来满是疑惑,“出什么事了?” “我去做了次英雄。”王昼吐了狗尾巴草咧着嘴笑,这几人里就属他笑得夸张,活像讨了美娇娘似的。 “英雄?”柳色偏头朝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做什么英雄?” 他怎么也去了,何时起的。梁绯絮只管看向魏栖,他今日穿了身黑衣,衬得那张脸如同染了霜华一般。 “救美的英雄。”王昼说着豪爽地甩了甩头发,挺起胸膛道:“小姐还不清楚吧,这地窖里藏了不少山匪掳来的姑娘,我们几个方才将她们送到镇上去了,那些人可是热情,非要送东西,还好我们跑得快。” “你们早知它是黑店?”梁绯絮闻言鼓起脸,怪不得林琛昨日说不能住。 “这店黑不黑一眼便能瞧出来啊。”王昼笑呵呵地拉了马车过来,林琛旋即跳上马车回头道:“妹妹,哥哥说的话一定要听,毕竟哥哥见识广。” 柳色当即嗤道:“不要脸。你十岁便入了宫,哪来的见识广。” “嫂嫂说得好。”梁绯絮乐得看戏。 林琛面上一僵,摸了摸鼻子委屈道:“夫人,你怎么拆我的台啊。” “我……”听得那称呼,柳色面上一红,羞地别过脸。 这时,魏栖跳上马车朝梁绯絮伸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心头一亮,搭着他走上踏板,坐稳后道:“你们几个故意不说看我出丑?” 四人入座后,林琛关上车门主动坐在了柳色身侧,“我可不敢。” 王昼在外喊了声,“我小车夫更不敢了。” “我看你们什么都敢。”她佯怒道,侧头正好撞上魏栖的目光,这次他并没同以前那般躲着她。“你何时起的?” “卯时。” 他今日看起来神色自然不少,梁绯絮想了想又问:“是不是说出来之后心里轻松多了?”昨晚也许是个好开头,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是。 没听他的秘密还好,一听她也存了些纠结,真想写封信回去,问问父皇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决定。 默了一会儿,魏栖点点头,“嗯。” 打什么哑谜。坐在对面的柳色林琛默契十足地对望一眼,这俩昨晚有事发生? 梁绯絮起身坐到魏栖身侧,认真道:“你答应我,在这两月里别想过去,以后的事你也猜不到答案,偏执只会自寻苦恼。”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应了,“嗯。” 话说完了,该坐哪儿还是坐哪儿,梁绯絮正要起身,却不想马车碾过石头蹬了一下,她没站稳朝一旁倒去。 “小心。”好在魏栖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坐下,“坐稳了。” 林琛咳了一声朝外喊道:“王昼你怎么赶车的?技术不行能不能再练练,扣钱了啊。” “公子这话说得没良心,刚刚真不是我技术不行,是那块石头的错,你们要怪便怪它吧。”王昼说着扬起鞭子狠狠一抽,想他一个堂堂暗部十一来当马车夫真叫人心酸。 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马车终于上了官道,车身随之平稳起来,只不过这平稳当中依旧夹了一丝晃动,晃久了,马车里的人自然昏昏欲睡。 梁绯絮摇着即将失去意识的脑袋看了眼魏栖,他又在闭眼养神。 “靠吧。”他薄唇一动。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那日不是想靠么?”他说这话时依旧没睁眼。 心事被人当众说出,梁绯絮连忙狡辩道:“胡说,我没有。” 林琛凉凉道:“我证明,她有。” 柳色跟着道:“我也能证明。” “你们两个……”还未等她出口反驳,他抬手一把将她按到肩头,“我也没睡醒。” 她软软地靠在他肩头,对上柳色那揶揄的眼神便挑衅地回了一眼,还是她快。 * 天渐渐黑下,进入荒山后便别想有客栈,为了尽快到达珲州,王昼走得全是小路,极少时间会走回大路。 是夜,梁绯絮一行人等在山腰处过夜,五人围着火堆说起了黑店山匪的事儿。 “听镇上的人说,那些当官的并不管山匪,一来是没法子,二来没什么人手,三来怕死。他们不管,那老百姓遭殃呗,可怜那些姑娘。啧……” 王昼这话一出,剩下的四人默了。有人自觉无能为力,有人在思索。 “那块地是谁的管辖范围?”梁绯絮忽然开口。 魏栖出声道:“这儿临近礼州,礼州现任知府曹居令。” “没怎么听过这名字。”梁绯絮想了片刻,对着王昼道:“王昼,我们明日不走小路了,去礼州城逛逛。” 王昼为难道:“小姐……” “嗯?”她挑眉。 “是,我们明日中午能进城。”唉,谁让人家是主子,他只有听话的份儿。王昼闲着无事,拿出腰间水袋沾了点清水往头发上拍。 梁绯絮对此看得新奇,调侃道:“王昼,你天天打理头发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今早的那群里头看上谁了?” 他边拍头发边道:“小姐说哪儿的话,我是那种救了别人便要她以身相许的人么。” “是啊。” “嗯。”“嗯。”“嗯。” 随后,树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嗯。” “你们!”王昼立时翻了个白眼,刚拿起水袋,谁想水袋上有条小黑蛇,他神色一凛,飞速将水袋往草丛里一扔。 “啊!”柳色遽然尖叫一声。 “唰”,银光一闪,林琛出剑将柳色后背上的小黑蛇砍成了两段,随后将摇摇欲坠的她往怀里带,眸子隐有焦急。 面上血色尽褪,柳色颤声道:“我中毒了么?” “柳色!”梁绯絮刚起身便被魏栖一把拉住,他拦着她道:“她被蛇咬了,你去马车上待着。” 王昼冷不丁道:“被蛇咬了是不是得立马将蛇毒吸出来?”他这话一出,四人又默了。 这儿只有她是女孩子,只能她来。梁绯絮当机立断道:“我来吧,你们都是大男人不方便。” 一群男声齐声道:“不行!” “柳色是我……” “我来。”林琛俯身抱起陷入昏迷的柳色,他背过身,言语中带了丝恳求,“你们别说出去,她以后是要嫁人的。” 语毕,他抱着柳色去了后头的那辆马车。 “这儿不安全危险,我们也上马车。”魏栖不由分说拉起梁绯絮上了前头的马车。 这一对对的,王昼此时心里头特不是滋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那颗空空如也的心,夜风吹得他都冷了。足尖一点,他飞身上树,“兄弟们挤一挤。” 柳色中毒,她怎么能放心得下。梁绯絮自个儿铺好被褥后便去撩车帘,可惜对面的马车车门紧闭,什么也看不到。 “但愿她平安无事。” 魏栖在马车边撒了一圈雄黄粉才上车,见她满面担忧便道:“后头车上有太医院给的药,放心,她不会有事。睡吧。” “没事便好。”她侧身瞧他,“你又要走么?” “不走,我守着你。”他扯了块薄被坐下。 她心头一甜,压着视线到了被褥上,矮身掀开后慢悠悠地躺了进去。 外头的火堆还没灭,噼里啪啦地燃着,火光挤过布帘扬起的缝隙照进了马车。她拉着被子睁眼看他,他此刻已闭了眼。 “靳誉。” “嗯。” “靳誉。” “……嗯。” 第45章 用你来换 晌午时分, 艳阳当头,城外大道上满是绿柳白杨,为过往行人遮了一半热意。 相较于都城的繁华,礼州城要朴实地多, 城楼简陋, 守城人也少。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城门, 进城之后便有嘈杂的人声入耳。 今早几人上路时,林琛将柳色抱上前头的马车后便拉了魏栖去后头那辆。 四人变两人, 马车里显得空荡荡的。“真快, 我们进城了。”柳色无力地靠在马车壁上,面色依旧苍白。 抬手在她面上试了试温度,梁绯絮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若是不舒服我们先去医馆。” “我没事, 只是昨夜没怎么歇息。”柳色虚弱地摇摇头, 顿了许久才问:“公主, 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昨晚啊……”对上柳色犹疑不定的目光, 梁绯絮不由咽了后头的话, 昨晚之事还真不该她说。 若说林琛在这短短几日里喜欢上了柳色,她是断然不信的, 而且以她的眼力也瞧不出什么花来。 “你还是去问他吧。” “问他?”柳色缓缓垂下眼帘, 须臾,她心头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昨晚她是晕了, 却也不是全无知觉。他今日躲着自己是因昨晚之事么。“我饿了。我们找家店吃东西吧。” “好。”她这话转得生硬,梁绯絮也不多问, 对着外头赶车的王昼喊道:“王昼,找家客栈歇脚。” “好嘞。” * 人生地不熟,王昼自然不懂礼州城内哪家客栈好, 索性挑了家最大最显眼的,反正他们不缺钱。 “吁……”王昼勒马。 前头一停,后头马车便跟着停了,马车上的魏栖与林琛当即一愣,刀子还没互相捅完呢。 此时临近饭点,客栈里头拥挤地紧,一楼几乎坐满了人,喧哗声一片,众人见这四人进门纷纷放下手中碗筷。 “好标志的姑娘,不知是谁家的。” “看打扮是外地人。” “竟有外地的年轻公子敢来我们这儿。” 几十双诡异的眼睛直盯着他们瞧,目光里似乎带了抹同情。 暗自打量一圈,梁绯絮蹙着眉头心道,为何这儿坐着的都是中年男子与老人,礼州城没年轻男子? 店小二刚收拾完一张空桌,见有人进门便来招呼,“刚空出一张桌呢,几位里边儿请。”他引着几人,随口问:“您几位外地来的吧?” “嗯。”梁绯絮扶着柳色坐下,魏栖与林琛一左一右。四人入座不久,王昼进门后坐了空位,摸着干瘪的肚子问:“少爷点了什么菜?” 林琛侧头道:“招牌菜。” “这礼州城人瞧什么呢。”察觉到周围之人的古怪,王昼瞪眼将一群人看了回去,“啧,我们这一桌俊男美女的,确实惹眼。” “都是俊男?”梁绯絮挑着眉,话中隐有笑意。 王昼坐直道:“怎么不是了,我虽比不上少爷姑爷,可俊男二字还是当得起的。” “你可真,有意思。”她话锋一转,浅浅笑开。 “喝茶。”魏栖说着倒了杯茶递给她手边,接着给自己倒了杯,并不管其他三人。 “小姐可别对我笑了,姑爷要醋了。” 几人谈笑间,柳色低头不语,面上还未恢复血色,林琛瞧得浑身不得劲,正要开口,店小二来了。 这客栈人是多,上菜的速度倒也快,八道招牌菜,满满摆了一桌。 “哎呀,曹小姐来了。”忽地,人群中有人叫唤一声,他这一叫,厅上的食客便沸腾了,看着几人的目光愈发诡异,同情之意较前一刻更甚。 “糟糕,这两位俊俏公子要完。” “不该来啊。” “啪!”王昼将那些人的话悉数听了去,他们明明有三位公子,说两位俊俏公子是瞧不起谁呢。 * 曹小姐?梁绯絮抬眸往客栈大门瞧去,人影一动,进来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她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劲装,姿容俏丽,肤色不算白,那双眸子倒是亮。 这下巴看人的模样真叫人不大舒服。 瘟神一来,客栈内霎时陷入冷寂,店小二默默躲到柜台后头。 曹佳丽视线一转,定格在一人身上,随后大步走了过来。 梁绯絮并不管她,自顾自用饭,其他三人便更不会管了,王昼出于好奇朝她瞥了眼。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无视她的,曹佳丽拧着故意描粗的双眉大声道:“你,肯不肯跟我走?” 男人不作答,客栈内的氛围登时紧张不少。大概是没料到曹佳丽会如此吃瘪,周围看戏之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本小姐问你话呢!”曹佳丽单手叉腰,右手直指魏栖,“你是聋子么,是也无所谓,本小姐今天要定你了。” 她此时总算明白为何客栈里不见年轻男子了。梁绯絮侧头看向魏栖,似笑非笑道:“夫君,你这张脸怎么走哪儿都能引姑娘,早知我们便不来这礼州城了,我这么柔弱,好怕你被她抢了。” 听得那声“夫君”,魏栖微微一怔,她还从未直接唤过他。他看着她道:“别怕,她抢不走,我的名字便是为你取的。” 名字?梁绯絮一下子反应过来,娇娇地横了他一眼。 “嘶。”王昼当时便觉自己坐不住了,他这会儿拉起衣袖定能看到鸡皮疙瘩。 林琛伸出筷子冷哼一声,“前几日还欲拒还迎的,今日倒是直接。” “噗呲”,柳色莞尔,苍白的面上浮了点血色。公主与魏公公有这进展,她真羡慕。 “有娘子怎么了,凡是来礼州的男人都归我,除非是我不要的。”曹佳丽又气又妒地望着几人,“来人啊,把这小白脸给我绑了抬回府里去。” 她话音一落,守在客栈外等候的十几名家丁立马冲了进来,各个都拿着家伙,气势汹汹,食客们见状飞快扔了碎银走人,仿佛是见怪不怪了。 “好!”王昼放下空碗,大幅度地揉了揉手腕,“咔咔咔”,骨节作响。“你们别动,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当马车夫太久我都快忘记老本行了。” “上啊,给我打残他!”曹佳丽斜眼睨着王昼,目光掠得鄙夷。 暗部向来有千里挑一的美誉,别说是排名十一了,便是一百零一也能打一群。黑影在人群中如游龙一般,王昼出手稳准快却并不伤人,只将他们撂倒在地上。 “哎呦。”“哎呦。”“哎呦。” 家丁全躺了,曹佳丽怕地往后一退,颤声道:“你……你……你不能打我。”想不到这人有如此好本事。 梁绯絮瞧地好笑,她心思一转道:“姑娘,你知道我这美貌夫君是如何来的么,让我算算,是我用了将近七万两买来的。” 闻言,魏栖紧抿唇瓣,唇线甚是清晰。 “七万两?”曹佳丽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魏栖,竟是买来的男人,“我出十万两,你离开她跟我吧。” “……” 魏栖贪财在宫里无人不知,几人看戏一般地朝一侧瞧去。 只见魏栖优雅地吃着饭,眉头轻蹙。 曹佳丽这时是真气着了,怒气涌上眉梢,“你们几个给我等着,最好在这里等着,我看你个莽夫能不能打一百人。” “一百人?”梁绯絮站起身,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这就是你们礼州的王法?”她一站,其他几人也不敢坐着,纷纷站起身来。 “王法?”曹佳丽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出声讥讽道:“天高皇帝远,这礼州便是我曹家说了算。” 大门口看戏的人群顿时开始小声抱怨,声声不绝。 “你们谁敢再说一句我便要他去牢里待两天。”曹佳丽朝门外放了句狠话,随后转向几人得意道:“竖起耳朵给本小姐听好了,我是这礼州知府的女儿!你要什么王法?” 知府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梁绯絮嗤笑一声,其他人也笑,其中属王昼笑得最大声。 “你们,你们千万给我等着!”曹佳丽说罢愤愤离去。 她一走,方才没吃完的食客又回到了桌位上,期间全在议论她。 林琛侧耳道:“这礼州离都城也不算远,一个知府女儿竟如此放肆。” “听这话,您几位是都城来的?”掌柜整整衣服从柜台后走出,径自朝几人走来。 梁绯絮偏头,询问似的看向魏栖,魏栖道:“我们确实从都城而来,不过我们是珲州人。掌柜有亲戚在都城?” “那倒不是。”掌柜显然不信魏栖的说辞,试探道:“您几位这口音听着像都城人。” “父母在都城做生意,我们在都城待得也久,有口音不奇怪。”不经意间朝梁绯絮瞥了眼,魏栖引开话题道:“掌柜,那名女子真是礼州知府的女儿?” “千真万确,独一个,我们礼州曹知府的女儿。”掌柜长长叹了口气,眉间掩着深深的无力,“仗着她爹是知府便日日来街上找年轻俊俏的男子,看上哪家公子哪家公子就得跟她走,不走便强行带走。我儿子在她府上待了一月,前几日才被送回来,他都快被折磨地不成人样了……” “她爹不管她?”梁绯絮问。 “曹大人哪儿会管自己的女儿,他不在暗里抢姑娘都是好的。”掌柜哑声抹了把泪,“你们瞧瞧,我们礼州大街上可没什么年轻公子了,都是被她祸害的。” “岂有此理。”王昼一拍桌子道:“这也配做知府?小姐……”一对上梁绯絮警告的眼神,他连忙闭嘴。 掌柜眼尖注意到了几人的异样,有意无意转向梁绯絮,叹道:“父母官,呵呵,能干的儿子才有饭吃。别看我这店大,实际到手的银子可没多少。对了,过会儿钱家老爷被家丁谋害的案子要开堂,你们几位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瞧瞧,定让你们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 * 未时中,日头正高,这儿比都城要热些,道上虽有三三两两的摊子,可行人却没几个,即便有也是些上了年纪的。 被单独留下的王昼一人在客栈整理行李,梁绯絮等人则去了衙门,她对掌柜说的案子颇有兴趣,想瞧瞧这知府会如何让她大开眼界。 “夫人,你身子还虚,不该出来。”在外他们得扮夫妻,这一点,林琛没忘。 “我没事。”柳色目不斜视地走着,她中毒后身子确实虚,在这日头下走几步便觉头晕,视线渐渐模糊地不成样子。 一看柳色步履虚浮即将朝前扑去,林琛大步一跨抱起了她,厉声道:“晕了谁来照顾你。” “不用你照顾,你快放我下去!”柳色随即挣扎了起来,软绵绵地垂着林琛,恼道:“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你躲我,我又没巴着你求你负责,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么!” “你……你都知道了。”林琛尴尬地别过脸,视线乱飘地不知该往哪儿放,“昨晚是我鲁莽,我,我,还是负责吧。” 她最见不得他这幅被强迫负责的姿态。 “我说了不要你负责!”柳色恨恨地觑着面前的脸,咬牙哽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要嫁不出去!” 她眼中泪光一起,林琛忙道:“那……那……我不负责了,你别哭啊。” 走在这两人身后看戏的梁绯絮看到此处不禁为林琛操碎了心,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话一说柳色怕是能直接被气晕过去。 果不其然,她刚想完柳色便晕了,林琛急忙抱着她往医馆跑。 一片阴影袭来,梁绯絮侧了头,是魏栖撑了把伞。 “这儿日头太烈,你的脸容易晒红。” “谢谢。”蓦地想起曹佳丽出价买他的事,她靠近魏栖,笑着问:“你不是喜欢银子么,那位曹小姐出价十万两,十万两啊,你为何不跟她走?” 魏栖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目视前方道:“我以前做人的标准是看钱办事,卖艺可以卖身不行。但你真以为谁都能拿钱买我么。” 她装着一副疑惑的语气问:“所以只有我能买你是么?” 他不答。 “说啊。”她追问。 他还是不答。 “不说就是了。”她仰着头喊他,“靳誉。” “嗯。” “冒昧问一问卖身价。” “无价。”他步子一顿倾下身来,原本澄澈的眸中此刻似有一层雾霭浮着,看不真切,“公主在我心里无价。” 第46章 浮想联翩 “这话别是白芷姑姑教的吧?”她咬着唇内的软肉, 可笑意还是从嘴角处情不自禁绽开,两颊酥麻。 他直起身,面上一派淡然,撑伞的右手稍稍低了些, “公主说是便是。” “幸亏街上没什么人。”梁绯絮侧眸往道上瞥了眼, 语带威胁道:“来时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在外该喊我什么?” “梁姑娘?”魏栖想了想道。 “不是。”她重重否了这个称呼,话中微愠。 他又想, 沉吟一声, “是梁小姐么?” “不是!”他敢戏弄她了,梁绯絮刚要转身,谁知魏栖又换了个称呼,“绯絮?” 她对上他浸满笑意的眸子, 扬手气恼道:“混蛋, 你是故意的。” “我确实是故意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黑亮的瞳仁里映着她, 唇角勾起的笑里怎么看都藏了一分坏, “再不走,大哥大嫂可要走远了。” “混蛋!” 礼州城不大, 医馆倒是不少, 每条街道上有俩,还都挂着显眼的幡布。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给柳色把了脉, 又拨开她的眼皮瞧了敲,随后对着林琛道:“你是她什么人?” 林琛俯身瞧着还未醒的柳色, 冷峻的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红,犹豫片刻道:“我是她夫君。大夫,我夫人要不要紧, 何时才会醒?” “她身上的蛇毒刚解便赶路实在不该。”老大夫说着瞪了林琛一眼,“你也是个不会疼人的主儿。她身子虚,还是歇几天吧,我给她开几幅调理身子的药。” “好,麻烦大夫了。” 这时,梁绯絮和魏栖并肩进了医馆,“哥哥,你留在客栈里照顾嫂嫂吧。” “可是……”林琛稍显为难,侧身又瞧了柳色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 于他而言,梁媛是一个梦,每个男人心中都会有一个梦,这个梦不一定会实现,却一定是最美最柔软的。 而柳色,大概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来梁绯絮身侧两年,两年里都是她负责自己的饮食,她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跟自己习惯早起打坐是一样的。倘若有朝一日她走了,他也许会无所适从。 * 府衙。 “刘老汉,你可千万要忍住,真冲进去了不仅救不出你女儿还会赔上你。” “今日这案子什么结果我都不用猜。” “唉。” 临近开堂,府衙门口围了一群人,依旧是上了年纪的人多,而这群人似乎都围着一年纪大的老人,老人身形干瘦,白发苍苍,穿得也破旧。 古怪。梁绯絮与魏栖对望一眼,他护着她挤进人群前头。公堂里还未来人,一片空旷,上方高挂着一块四方牌匾。 明镜高悬。 没一会儿,两队衙役进入公堂,手拿水火棍不停地打着地面,“哒哒哒……” “升堂……” 终于,在一群窃窃私语中,梁绯絮见到了传说中的礼州知府曹居令,他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记忆点,走路的姿势倒是新奇,两手摆动的幅度略大,头上乌纱帽似乎并不稳,有些晃荡。 曹居令坐下后当即一拍惊堂木,“来人,将犯人董彬刘慧儿押上来。” 随后,两穿着囚服的人被衙役带了进去,男人身上伤痕累累,囚服上的血迹已干涸成暗褐色,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干净发黄的囚服,面上满是污垢,十指还肿着。 “慧儿!”刘老汉一见女儿弄得如此模样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想往前冲,周围几人见状赶忙拉住他。 此情此景,梁绯絮不由拉紧了魏栖的衣袖。前世孟苟虽将她关在冷宫里,却也偶尔让父皇见一见她,但又不准他们父女俩说话,这刘老汉的模样跟父皇见她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魏栖察觉到身侧之人的情绪忙问。 “没怎么。”她摇摇头,想起今世父皇说的那句话,心头压抑渐渐散开。 “肃静!”曹居令再拍惊堂木,厉声道:“董彬刘慧儿,钱府管家西门展状告你二人害死钱府老爷钱旺来一事,你们俩可认罪?” 两人仰头异口同声道:“不认。” “好一个不认,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曹居令冷哼一声,“来人,将金桂娘与西门展带上来。” 这时,人群里走出个年方三十的妇人,身材姣好玉肢修长,穿着一身素服也难掩风韵,她垂着脸,眼睛红通通的,想来是刚哭过。 “民妇金桂娘,见过知府大人。”金桂娘在堂中跪下,垂泪哽咽道,“这两人联手杀害我家老爷,还请大人为我夫讨回公道。” “草民西门展,见过知府大人。”西门展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着一袭文雅的青衫,长得也斯文,他撩起袍子跪在了金桂娘身侧。 曹居令问道:“你二人便将当晚之事详细说说。” “是。”西门展仰头,口齿清晰道:“大人请容草民先说说这二人的关系,董彬原是钱府的小厮,因着手脚不干净被老爷赶出钱府,之后便在家务农,而刘慧儿是夫人的丫鬟,这两人早有私情,董彬被辞后曾数次翻墙来找她。” 金桂娘接着道:“老爷近日身子不大好,夜里需人照顾。那晚,民妇头疼便去了隔壁厢房歇息,是刘慧儿与另一丫鬟小翠在房内伺候老爷。夜深,谁也未察觉董彬进了钱府,后来家丁听得屋内有声儿便闯了进去,谁知,老爷,老爷竟死在了榻上。”她说罢便开始哭,哭得泣不成声。 “大人,仵作可以作证,刘慧儿当晚端给老爷的那碗药里被人下了□□。”西门展说罢从怀里拿了本账簿出来,义正言辞道:“这是药铺老板的销药记录,董彬在出事的前三日确实买了□□,大人不信可召药铺老板前来作证。” “嗯。”曹居令翻着账簿点点头,目光直指董彬,“人证物证具在。董彬,本官问你,当晚你是否翻墙进入钱府?” 董彬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倒是抬头了,那双眸子雪亮,“是,我去找人。” 曹居令道:“找这位刘慧儿姑娘?” 董彬毫不迟疑道:“是。” 曹居令又问:“那你为何要杀害钱老爷。” “我没杀他,当晚我进入房中时他已死了!”董彬看向西门展冷冷一笑,“这一切不过是有人为谋钱府家财嫁祸罢了。” “那你可有证据?” “没有。” “你说西门展为谋家财杀害钱老爷嫁祸于你拿不出证据,可西门展说你害人却拿出了证据。”曹居令合上账簿,“董彬,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因钱老爷将你赶出钱府怀恨在心所以连同相好刘慧儿毒死了他?” 董彬沉声道:“草民是手脚不干净,但草民绝不会杀人。” “狡辩!来人,拉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 曹居令一扔竹签便有衙役上来,梁绯絮拉着魏栖急道:“怎么办?”她看得出,董彬没害人。 魏栖冷静道:“先看看。” “不要!”刘慧儿哑着声喊了一句,她抬头,眸光坚定,“大人,钱老爷是我一人害的,与董彬无关,你放了他吧。” “哦?”曹居令霎时来了兴趣,身子一正,“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害他。” 刘慧儿瞧了眼董彬,背过脸道:“他,他,玷污了我。” “慧儿!”董彬失声,满眼不可置信。 刘慧儿并不看他,继续道:“□□是民女让他买的,他不知情,民女认罪。” “你说谎!”董彬大喊一声,仿佛是被气的,他说话间带着急促的呼吸,“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认,我就不信这狗官要屈打成招,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认!你也别认!” “不,是我做的。”刘慧儿望着他,含泪摇头。 许是被某两个字气到,曹居令立时黑了脸,呵斥道:“董彬扰乱公堂,拉下去打……”还未等他说完,有人从堂后匆匆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字。 “什么!”曹居令脱口而出,见围观之人全望着他便道:“本官家中忽有急事,此案择日再审,退堂!” “大人!”金桂娘开口喊了一句,然而曹居令已走远了。 “夫人。” 西门展伸手欲扶金桂娘,金桂娘皱眉躲开后掩面出了府衙。 * 堂审草草结束,围观人群悉数散去,有人边走边骂,骂什么都有。 梁绯絮与魏栖走在人群里,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我觉得他们俩是无辜的。” “然后呢。”魏栖望着某处道:“你有证据证明他无辜么?” “没有。”她摇头。 “没有你便帮不了他。”他偏头。 “那倒也是。你在看钱夫人?”梁绯絮顺着魏栖的目光看去,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了金桂娘的窈窕身姿,她走起路来还真有女人味儿。 “嗯。” 醋归醋,她倒不会真觉得他是在看美色,“你觉得她有问题?” 他这才收回目光,“可能。” “来人啊,给我拿住他们俩!”倏地,人群中一道娇蛮的女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朝前头看去,曹佳丽果真带了一百人过来,这一百人看起来不像是家丁,至于是什么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曹佳丽这话一出,道上骂街的人逃命似的跑了,生怕殃及无辜。 魏栖伸手拦在梁绯絮身前,两道剑眉一紧,透出丝丝杀意。 那些人一来,两暗卫及时从屋顶上跳下,持剑在前。 这俩没见过。曹佳丽的手刚抬到一半,满是火气的面上升起点点惊惧,面前的人似乎瞧起来比客栈里的那个还厉害。 “住手!” 曹居令大步走来,行至几人一丈处时停住。他不发一语地站着,暗自打量暗卫身后的两人。这男人好生面熟,他应该在哪儿见过。 “爹。”曹佳丽见父亲来了连忙挽住了他的手,娇声娇气道:“爹,这两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下去!”曹居令黑脸喝了一声。 “……是。”头一次见父亲黑脸,曹丽佳也不多说,皱着脸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随后气呼呼走人。 曹居令眉目一展朝两人走来,笑眯眯道:“这位公子,本官觉着你有些面善,可是都城人士?” 魏栖笑道:“知府大人好眼力,草民确实是都城人士,去往珲州祭祖,途径礼州便来瞧瞧热闹。” “敢问令尊是哪位?”曹居令点点头又问。 魏栖顿了会儿,意有所指道:“恕草民不便回答。” 闻言,曹居令用自诩看人奇准的目光将魏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可不想得罪都城里的人,自己在这儿过得哪儿哪儿都好,真惹上事儿他是不愿的。 “敢问公子可认得吏部尚书张大人?” 魏栖但笑不语,曹居令愣了会儿也笑。 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这样的昏官。梁绯絮越看越觉着曹居令不会做官,也不知是如何考上功名的。 “我们礼州穷得很,没什么地方玩儿,你们急着赶路本官便不留了。”许久,曹居令开口。 魏栖伸手搂过梁绯絮,“我娘子这几日身子不适,等她好些了我们便要启程。”他顿了会儿,面露钦佩道:“方才那堂审曹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董彬在狡辩。” “哪里哪里。”曹居令摆摆手,自谦道:“案子审久了总会审出些经验,让公子见笑了,既然你夫人不舒服便回客栈待着吧,小女年纪尚小不懂事,本官回去定管教管教她。” “令嫒这是真性情,曹大人事务繁忙我们不打扰了。” * 客栈。 柳色晕了之后便一直在房内躺着,林琛在旁照顾,晚饭也没下楼来吃,而是直接让店小二送入房中。 “说好的一百人呢,吹牛吹得厉害,我一个也没瞧见。”王昼一脸鄙夷地说起了那曹家小姐。 梁绯絮笑着揶揄道:“你是惦记那一百人,还是惦记那位曹小姐啊?” “那恶婆娘谁要惦记,我是想一打一百。”王昼徒然放下碗筷,嘿嘿地笑着,“不打扰小姐姑爷用饭,你们二人单独吃。” “扣钱。”她没好气地瞪了眼王昼,随后转向若有所思的魏栖,“你是不是想晚上找线索去?”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我也要去。” “嗯。”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吃慢些。” 今夜无月,夜色渐浓,深沉地化不开,这礼州城内的夜市并不热闹,摊子也没多少,半个时辰还不到,主道上便没什么人了。 等城内大部分人都歇下后,两人换上夜行衣去了钱府。晚风微凉,吹在面上反倒有些畅快。钱府比一般人家要大,走起来也耗时,走廊屋前的灯尽数灭了,府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虫鸣。 一人鬼鬼祟祟地从小道上而来,闪身进了主院的房间,等房门关上后,两人从屋顶上落下,悄悄蹲在房门口。 里头没点灯,却有声儿,一男一女,魏栖在窗纸上戳了个孔,方便偷听。 “夫人,你是不是想老爷了?” “冤家,我想他做什么。” 一听这声儿,梁绯絮当即瞪大眼,是金桂娘跟西门展,原来这两人才是凶手,虽说漏看了一个,但她也算看得准了。 “是啊,想他做什么,他都死了。” “你个黑心肝儿的坏痞子。” “哪儿坏,是这样坏,还是这样坏?”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儿,女的娇,男的沉,一下接一下。 这是……梁绯絮也不算不经事的人,一听便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往身侧之人瞧去,没想魏栖也恰好朝她看来。 两人视线一对上,犹如触电一般,各自飞快别开眼。 房里头逐渐躁动了起来,期间夹杂着一些市井间的荤话,且伴随着高低起伏的某种“咯吱咯吱”声。 胸腔里的心跳一下子涨了上去,她只觉此时口干舌燥,呼吸微微急促,正当她转头想问魏栖要不要走人时,他的双手伸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挡住了她的耳朵,耳中魔音一下子削弱不少。 她想着,他一个人听也不大好,于是伸手挡住了他的耳朵,至于挡得效果如何她便不清楚了。 他呆了一下,视线往一侧飘。 这时刻还真难捱,大概是过了一刻钟,或许还要多一些,里头的声音才渐渐小下。听不见看不见又懂里头在做什么,那脑中自然而然便有了画面。 两人视线错开,面上一片通红。 “展,知府真会判他们两是凶手么?” “不一定,不过送些钱去该是没什么问题。” “嗯。” “睡吧。” 等屋内没什么声儿了,两人才离开钱府。 消息是听到了,可他们也听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多半是因尴尬,两人路上没怎么说话。 回到客栈,走上楼,行至房门前,梁绯絮这才想起一件事来。王昼给他们俩订了一间房,原本是没什么,可听完那一场后再睡一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魏栖推开门,神色如常道:“你睡吧,我去跟王昼挤一间。”他此刻也不怎么想与她睡一屋。 白芷姑姑说,男人对喜欢的女人会有所冲动。他喜欢她,那应……她红着脸瞧他,视线往下,蜻蜓点水。 他身子一侧,不悦道:“你看什么。” 她脑中蓦然浮起画册上的一些话,脱口道:“……龙抬头。” 第47章 禽兽不如 稀松平常的夜, 屋内只点了一盏蜡烛,这盏蜡烛倒是比黑店里的亮。房门开着,忽地,一道凉风吹了进来, 吹得烛光左右摇曳, 欲灭不灭。 她半仰着头, 魏栖正侧身站在桌边,烛光在他面上铺了层暖色的晕, 他鬓边的发丝微微晃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后, 梁绯絮尴尬地往后退去,侧过脸道:“我,我方才是乱说的,你别当真。” 都是那书教坏了她, 她会的坏词儿都多了。 他不答, 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响, 又似乎能听清各自胸腔里的跳动。 “我若是当真了呢。”魏栖快步关上房门, 站在原地定定地瞧她。 “你不是说,要去跟王昼挤一间么?”她搅着手, 答不上来便想转移话题。 布靴与地面相触发出的声儿落在夜里格外响,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你还没回答我, 若我当真了你要如何。”说罢,他长臂一揽将她扯入怀中。 “啊, 你……”他一靠近,她瞳孔蓦然放大。看完那本画册的唯一好处便是让她明白,此时抵着她的是什么。“你……坏痞子……” “我什么?”魏栖搂着她按到桌面上, 他一俯身,披散的长发便从肩头倾泻落在她身前,她不由颤了一下,只听他轻轻道:“想用自己买我?” 面上热如火烧,她别过脸恼道:“我才没有,你胡说!” 他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力道并不重,“你每次说没有都是口是心非。” “这次真没有。”她被他这一副强硬的姿态弄得呼吸有些急促,两人贴得太近,她一加重呼吸,身前起伏变大便会碰上他。 这下,她不得已抬手撑住了他的胸膛,他身上的热意透过两层布料染上了她的指尖。 “你也是骗子。”他头一偏,薄唇贴近她耳畔,灼热的气息从耳垂一路攀上了耳舟,最后笼罩了整个右耳。 “你别……”她瑟缩了一下,推着他想逃,只听他低低道:“你看过的那本书我也看过。” 嗯?她一转脸,恰好亲在他面上。 “其实公主想要我对么,以前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我。”他坏心眼地往她耳蜗里吹了口气,不出所料,她果然颤了一下。 桌上的烛光透亮,她满脸红晕,慌张中又夹着点点期待的眼神真叫他抑制不住骨子里的野性,想狠狠欺负她。 “我没有!” “你有。” 她瞪着眼,他靠得太近了,每说一字,她都忍不住颤一下,双颊想来是红透了。 “没有……”犹如溺了水的鱼,实在耐不住,她轻轻唤了一声,又娇又媚。 “闭眼做什么,睁眼,看着我。” 他眸中夜色又深了几分,沙哑的声音犹如从胸腔里直接发出来的一般,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按上了她的双手,指骨一动,将她的两手抓在了一起。 “嘭!” 这一声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应是携了三分内力,连带着整个楼层都震了一下,怕是将全层的人都给吵醒了。 桌上躁动的两人一愣,齐齐朝房门口看去。 此时,王昼正站在门外,面如菜色。不是他想来,真不是他想来,毕竟他也是男人,里面在做什么大家都懂的。 问题是暗部那日挑人时皇上交代了,两人独处可以,发出奇怪的声音不可以。 “姑爷,兄弟们说要找你切磋武艺。”他干巴巴地说着,浑身不自在,像是又把火在他屁股上烧,让他想逃。 莫怪他,让他们推他出来,他也是有脾气的。 他是不是听见了,想到这里,梁绯絮面上更红,趁着魏栖不注意时将手抽了出来,羞恼地捶了他一下,捶了之后又抬手抱住他,红着整张脸埋在他衣襟里。 这会儿找人切磋,骗谁呢,想来是父皇交代的。 低头看了眼娇羞到极致的小公主,魏栖深吸几口气,抱着她放到床榻上,随后,他拉过被子盖住她。 “睡吧,我出去跟他们切磋。” “嗯。”她紧紧拉着被子没敢看他。羞死了。 “哐”,房门被关上。 缓缓拉下被子,梁绯絮睁眼往房门瞧去。他没了负担之后,跟她梦里的那个魏栖像极了。方才王昼不敲门,她还真不知如何拒绝,那接下来…… 不想了不想了。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方才被他吹过气的耳朵还红着,红晕一路蔓延到了面上。 * 客栈一楼还亮着灯,四下静悄悄的。 王昼心里那个急啊,里头是没动静了,可魏公公怎的还不出来。 就在他打算再敲一次门时,房门开了,他差点往前扑去,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稳住自己往后一撤又退了回去。 “姑爷。” 魏栖冷着脸,“哐”地一下关上房门,挑眉道:“找我切磋?” 对上那张漆黑似锅底的脸,王昼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对,其实是这样的,兄弟们方才在房里睡不着,于是起来切磋切磋身手。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暗部的人,特想找明部第一打一架,这,您不是现成的么,然后,兄弟们便推我来找你。” 王昼绞尽脑汁编出了一个他认为天衣无缝的借口,说完之后他还有点佩服自己,竟能顶着如斯巨大的压力把话说完整。 “咔咔”,魏栖揉了揉手腕活动筋骨,“打残算谁的?” “啊,这……”王昼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魏栖,他也是训练营出身,对于杀气的敏感度自然高。被打也不算太冤,毕竟他打扰了人家的好事。不过话说起来,魏公公不是太监么,也是奇了怪了。“算他们的。” “哦?” 魏栖徒然转向他,目光如刃,王昼下意识往后一退,心底不知怎么的发起了凉。“姑,姑爷。” 他抬手按上他的肩膀,王昼被按得抖了一下,整个人往下一沉。 “走,我们第一场,他们第二场。” 王昼欲哭无泪道:“不了吧,他们第一场,我第二场行不行?” “不行。” “……” 半个时辰后,王昼揉着红肿的面颊进了客栈,其余六名暗卫都揉着心口和手臂,七人都不大好过。 人影一动,魏栖率先上了楼梯,“王昼,今晚我睡你的房。” “好嘞。”王昼一拍身侧的兄弟,“我跟你们挤一挤。” “滚!” 沐浴过后,魏栖系上衣带坐在窗边吹冷风,窗外一片漆黑,城中只有零星光点,风里隐约能听到打更人的声儿。 她说让他别想过去,他这两日确实什么也没想,日子很是惬意自在,自在地他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如此以往,他必定会沦陷,还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他能潇洒离开,可如今呢,更别说是碰了她后。 * 隔天清晨。 梁绯絮洗漱后下楼,边走边想昨日那荒唐的案子。 既然西门展和金桂娘才是杀害钱旺来的凶手,那么董彬说的便是实情,他进门之后钱旺来已经死了。 若死亡时间不对,仵作兴许有问题,别是被西门展买通了。 听金桂娘说,当晚是小翠同刘慧儿一起照顾的钱旺来,可小翠却不在堂上作证。这也是疑点之一。 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梁绯絮走下最后一节楼梯才发现柳色下楼了,而林琛坐在她身旁,只不过这两人看起来不怎么和,林琛一脸为难,柳色一脸冷漠。 嗯? 王昼在一旁大吃特吃,并不管那两人,魏栖不在。 “嫂嫂,身子好些了么?” 柳色的脸色比起昨日确实好些,她对上梁绯絮便笑,“好些了。” “那便好。” 梁绯絮坐下后刚想问王昼魏栖去了哪儿,谁知王昼开口道:“小姐,昨晚真不是我有意打扰,实在是老爷来时交代了,不能,不能……” 他的话卡在喉间没说下去,柳色跟林琛同时朝他看来,满脸疑惑。“……”他心里有鬼,一憋面上便涨红。早知不开这个头了,此时真骑虎难下。 柳色不解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我去马厩喂马了!”王昼拿了一碟包子拔腿就跑,一晃眼便没了人影。 他下面的话梁绯絮早猜到了,是父皇叫他们如此。父皇说要考较他,这也算其中么。两月后,还不知他能不能接受父皇说的真相。 “妹妹。”林琛盛了碗清粥递过来,试探道:“想什么呢?” 她接过清粥道:“想魏栖去哪儿了。” “去药铺了,说是找消息。” “嗯。” * 虽是清晨,可礼州的人倒是起得早,大街上这会儿已摆了不少摊子,空气中弥漫着包子的香味。 穿过一道道街,梁绯絮在前头走得飞快。这礼州城的药铺那么多,找起人来还怪不方便的。 “小姐我错了你骂我吧,是我嘴笨,我昨晚没找好借口。”王昼越过梁绯絮胡乱说着,“我以后一定找个……” “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王昼,我数到三,你必须找到他,不然我赶你回去!”梁绯絮抬起下巴,气出一脸的寒霜。 王昼一愣,呆呆地指了指她身后,委屈道:“不用小姐数到三,我找到姑爷了。” 几条街,就属这家药铺门前人多,定是这家。礼州城街上年轻男子少,何况是姑爷这种美男子,看的人必然多。 “在哪儿?”梁绯絮猛然往后瞧去。 “让我来给小姐开路。”王昼一几个箭步冲上前,两手一挥推开了人群。 等人群散开,她还真见到了魏栖。他今日穿了身白衣,衣边绣有黑色焰火的花纹,腰身被腰封一拦,像只清傲的鹤。 “公子,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家女儿在这礼州城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年还未曾许人家。”药铺老板扭头忙朝里间喊了声,“甄儿快出来。” 布帘一撩,从后头走出个美貌的少女,峨眉淡扫,双眸含情,朱唇轻点,一袭水绿衣裙拽地。 “爹?”少女对上柜台前的白衣公子怔了怔,心头感叹一声真俊,不由多看了两眼。 “公子,这位便是小女。”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目光,魏栖转过身来,朝着梁绯絮浅浅一笑,这笑很淡,似镜花水月般不真切。 她缓步走上前,真见着他,忽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语毕,魏栖疾步向她走来。 他看起来同昨日没什么变化,却又有些变化。 “公子,这位是……”药铺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面上纹路颇深,方才还说得热情,这会儿见着梁绯絮便默了。 少女眸中光芒渐渐黯淡。 “我娘子。”魏栖拉了梁绯絮到身侧,旁若无人地捏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怎么。”梁绯絮摇头,她以为他今日在躲她。“这位姑娘好看么?” “哪有娘子好看。”魏栖瞥了眼门外的王昼,揽过她走出药铺,“我帮王昼问的亲,边走边说。” 药铺老板一看这两人离去的背影瞬间垮了脸,他方才可是费尽口舌给自己的女儿说媒来着。这么好的小伙子,唉,可惜是个已经成亲的。 那两人在前头走,王昼在后头跟,时不时左右张望几下。心道,那恶婆娘今日怎的没出来,他想见识见识一百人的威力。 “你来查案为何不等我?”她侧头看他。 他偏头靠过来,“怕你见着我不好意思。” 她抬手撞了他一下,嗔道:“谁见着你不好意思了。” “你,昨晚都羞到没脸了。”魏栖直起身调笑道。 “不准你提昨晚!”她又捶了他一下,“在药铺待这许久问到什么线索了,董彬真买了那药?” “买了。”魏栖沉下声,敛眉道:“不过西门展给的账簿不全,是这个月的记录,其实店铺老板还有一本账簿,记载了前几月的销药记录。” 说起案子,梁绯絮便没了那些小心思,忙问:“上头有什么?” “两月前,有个钱府下人也买了这药。” “西门展真是一肚子坏水。”梁绯絮嗤了一声,拉着魏栖道:“仵作,丫鬟小翠也有问题。” 他点头,“那我们下一个找小翠。” “你确定自己能从她嘴里问出东西么?”她拨高调子提醒,“她可是金桂娘的人。” 魏栖目视前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凭这张脸,该是可以吧。”他方才用得还不错来着。 出卖男色?梁绯絮笑着回道:“那下次问西门展我去好么?” “哟,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甲:不好,里头有奇怪的声音。 暗卫乙:大家转身,戴上棉花球,最后一个去敲门。 王昼:…… 第48章 你真的坏 春日的清晨, 道上行人不多。 这声…… 梁绯絮抬眸,前头站着的那人果然是曹佳丽,她今日还穿着一身红色的劲装,跟昨日那件相差无几。 “礼州城的路是窄了些, 不过你还不够格做我的冤家。” “你个刁民说什么!” 曹佳丽瞪着杏眼怒道, 今日她没带家丁, 只带了两丫鬟,气焰比起昨日自然是小了些, 并没直接撒泼。 “小姐姑爷你们俩站着别动, 让我来会会这个恶婆娘!”王昼大喝一声走上前。 “好啊。”梁绯絮这一声应得意味深长,她总觉王昼对曹佳丽有那么点意思。想不到他这种莽汉子竟喜欢泼辣的大小姐。 论外貌,王昼的长相偏粗犷,体格也较一般男子壮硕, 而曹佳丽抢回府的男子大多是清秀俊美的书生。 单凭这一点他便入不了曹佳丽的眼。可惜了。 “哎嘿, 曹小姐, 你上次说的那一百人呢, 我怎么到现在都没瞧见, 不是吹牛的吧。” 人未到,话先出。王昼径自朝曹佳丽走去, 不仅走得大步, 双手甩得也大,看起来稍显滑稽。 “你想做什么?”她对眼前这男人的本事一清二楚, 毕竟昨日见识过。曹佳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嚣张因慌乱散了大半。 “光天化日之下, 我能做什么。”王昼抬手捋了捋额前蓬松的乌发,视线直往上飘,这额前的蓬松感可是他今早精心打理出来的。 “臭不要脸的东西。”曹佳丽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冷冷笑道:“要不是爹勒令我近日不准带家丁出门,我现在便把你带回府里打一顿,非给你打听话了不可。” 她爹不准她带人?梁绯絮偏头,靠近魏栖小声道:“他爹是不是顾忌你的假身份?” 魏栖伸手将她拉近了些,凑过来道:“让他怕一怕也好,起码这几日他不会再审董彬的案子,正好给我们时间。” “嗯。”她望着前头气急败坏的曹佳丽开始看戏。 “还打我,哟哟,我好怕啊,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不是我吹牛,我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让你打你都伤不了我分毫。” 王昼一脸鄙夷地瞧向曹佳丽,说完左腿一跨在原地扎了个结实的马步,他一做这动作,臂膀上的肌肉便将衣袖微微撑了起来。 “你!”曹佳丽此时急怒交加,气呼呼道:“看我打得你哭爹喊娘!”她三步上前,铆足了全身的劲,对上王昼那张脸时抬腿狠狠一脚踢向他□□。 “嗯!”王昼瞪大双眼,整个人一僵,面上瞬间成了猪肝色,脖间青筋暴凸。 “呵,不管是什么男人,踢这里总没错。”曹佳丽两手叉腰,睨着捂住重要部位到地的王昼得意极了。 这是什么道理?看王昼那表情显然是在承受非一般的痛楚,梁绯絮下意识朝魏栖看去。 “咳。”魏栖清了清嗓子,牵起她往回走,出声清冷道:“瞧什么,你以为我是王昼么。” “那倒没有。”她扭头往后看,只见王昼拉过曹佳丽的手将一把她甩在了地上,“你不管他了?” “为何要管他?”他反问。 她担忧道:“不管他,万一他被曹佳丽带走了怎么办。” “被她带走不好么。”魏栖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随后牵着她走得更快了。 须臾,梁绯絮脑中灵光一现,他此番行为定是有所安排,便问:“你是想送他去大牢还是想送他去曹府?” 他随口道:“都行,看他自己选。” “哦,我看出来。”她仰头好笑地望着他,一缕发丝正随着他的走动微微荡着,让她情不自禁想撩一撩,“你是在怪他昨晚来敲门么?” 他走得目不斜视,说得坦荡,“我说是你信么?” “信,你真是个坏痞子。”她娇嗔着回了一句。 闻言,魏栖忽地停下步子,俯身凑到她耳边,他额前的发丝恰好拂过她颊边,有些痒。 “昨晚听了那么多就学了一个词儿?我记得有人喊了不少东西。” 她当即反应过来,面上一赧,用力掐了他一把,“坏痞子坏痞子!” * 礼州城的夜不比都城美,只是静,而这静里又含了分汹涌。 “吱呀”一声,钱府后门开了,走出个男装打扮的下人,行色匆匆。 这会儿的夜市并不热闹,人也少,而这姑娘走的街道堪称僻静中的僻静。 某人指尖一动弹出一颗石子,只听前头传来一声“哎呀”。 小翠后膝一疼刚往前扑去,却不想一双手从前头伸来稳稳扶住了他。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与一般男人不同,似乎是染过什么香味。 出于男女之防,她红着脸推开了他。 借着周遭昏暗的灯光,她抬头看了眼前的男子,他长得很是俊俏,甚至有一丝女气,个子矮了些,跟她差不多。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客气。”梁绯絮压低嗓子回道,她可不想魏栖出卖男色,所以这事还是自己来做为好。 “嗯。”小翠也不多说,她还得赶时间回家看妹妹。 梁绯絮不懂武,也不晓得魏栖打出的石子力道有多大,见小翠揉着后膝忙关怀道:“公子,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要不要我给你瞧瞧。” 她说着便想扯她的衣摆,小翠见状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羞恼道:“我没事,男男授受不清,请公子自重。” “……”梁绯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男人身份。“公子别生气,我是见你走路不稳好心想扶你。” 小翠见她鼓着脸委屈,心头随即一软,“那,有劳公子了。” “不客气。”梁绯絮出手扶她,并未靠太近,随口道:“公子,你这是要去逛夜市么?我听你们礼州人说,有位曹家小姐专抢年轻男子,你一人在外不怕?” “你不是礼州人?”小翠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喃喃道:“也对,你这的口音听起来便不像礼州人。” 梁绯絮接口道:“我是建州人。” “建州?”小翠茫然地摇摇头,语带期盼道:“我没去过,听说离这儿不远,可惜我哪儿也去不了。” 她一下子便抓住了她话中的意思,只不过眼下还没到时机问。 “的确不远,我这次来礼州城是为寻一个亲戚。他前几月写信回家说自己在礼州,可又不说在哪儿,我们回信问了他也不回,真叫人担心,这下好了,伯父让我来礼州寻他。” 小翠听得她的话后面上松了松,吸了口气道:“我自小在礼州长大,认识的人也算多,说不定还见过你亲戚,不过你这亲戚若是同你一般好看,那他眼下必在曹府。” “应当不会。”她扶着小翠继续往前走,笑道:“我堂哥他长得其貌不扬,曹家小姐怕是看不上他。” “那便好,既然他在礼州城,公子多待几日便能寻到。”小翠顿了顿,“对了,他叫什么,我帮公子打听打听。” “李盛。” 小翠听得这名字一愣,犹如被人刺了一刀,她连忙推开了梁绯絮。 梁绯絮装作一脸不解道:“怎么了,你认识我堂哥?” “他没回家?他不是早回家了么?”她后退两步盯着梁绯絮猛瞧,“你是谁,你根本不是他堂弟,那羽族的人额头偏高,你不是!” 那羽族?梁绯絮心思几转,故作疑惑道:“我爹是那羽族人可我娘不是,不对,你究竟是谁,你认识我堂哥?” 小翠默了一会儿,视线却一直停在梁绯絮面上,此人看起来不大像是在说谎,或许真是李盛的堂弟。也不对,李盛那般穷,他却穿得这般好,不合情理。 “我爹娘早早去了建州做生意,是我们族里最有钱的一脉,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不像亲戚?” “……是。” 梁绯絮说着一把抓住了小翠的手,急切道:“公子,你可知我堂哥在哪儿,伯父日日在家急疯了,若我一月内寻不到堂哥他便要亲自来礼州。” “放手!”小翠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奈何梁绯絮握得紧,她俏生生的面上满是恐惧,“公子你抓疼我了。” “对不住,我无意冒犯。”梁绯絮闻声赶忙松了手。 “我认识他,我们一道在府里当差,可他一月前走了,说是回老家娶媳妇儿。他对外说自己是南留县人,也确实住在南留县,可我知道他不是。若他真没回家,那……” 她说着面上一白,露出一副恐惧又无措的神色。 “你怎么了,你在发抖?”梁绯絮一见小翠颤着身子忙追问她。 “我在害怕,我害怕。公子。”小翠说着抓住了梁绯絮的手腕,小声试探道:“公子,我有事告诉你。” 她轻声问:“何事?” “我与李盛在府内关系还算不错,也曾帮过他。”她说着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拉着她的袍子下摆道:“求公子救我妹妹,我愿为奴一辈子伺候公子。” “你在说什么?”梁绯絮蹲下身,凝重道:“我堂哥究竟去了哪里。” 静谧的夜色里,小翠扬起脸,悲哀地瞧着她,“公子,你堂哥他,兴许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不在?是不是你害了他!” 她的声音大了些,在这蜿蜒的小巷里似乎有回声,最后一字在空中荡着。 “我没有害他,是管家,管家叫他做了那样的事,他既知情是决然逃不过的,他死了,下一个定是我。”小翠自言自语地说着,面色惨白一片,像是失了魂。 梁绯絮心道,别是西门展真杀了李盛灭口,那不是差买药人证了么,“你妹妹是怎么一回事?” 小翠哭道:“她被管家派人盯着,若他不愿放过我,那我妹妹必然……” 她淡淡道:“我可以救你妹妹,不过你得听我的。” “公子真能救我妹妹么?这钱府在礼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西门管家与知府的交情也好,不容易对付。”小翠不敢太确定,便又问了一句。 “嗯。”她扶着她站起身,“只要你把我堂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来想办法救你妹妹,我们家的钱也不少。” 小翠怔了下,“谢,谢公子。” * 客栈。 第三日,魏栖早早出门,不过这一次梁绯絮没找她,而是去了柳色住的屋,她越瞧越觉得林琛和她不大对劲。 原本想着他们俩的关系会在独处中近一些,结果更糟了。 晨起,她走到房门口,听林琛在里头说得坚决,“我发誓,那晚的事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以后也绝不再提负责之事。” 柳色接着道:“你出去吧,我对你已无他想。” 之后,里头散发着死一般的寂静,那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沉得很。 她虽看不见柳色此时的神情,但从她的言语中,她能听出哭意。 “哐当”一声,林琛打开房门,见她在外头便低下头去。 他的头是低得快,可梁绯絮还是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暗淡。待他关上房门后,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我来跟你聊聊感情之事。” 林琛垂着脑袋闷声道:“什么感情之事。” “别逃避,你晓得我在说什么。” “不晓得。”林琛抱着剑往楼下走,一步一步,挺拔的身姿一寸寸下移,“其实她在我心里已经淡了,我觉得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嗯。”梁绯絮快步跟在他后头走下楼梯,“然后呢,你对柳色是什么心意,我来帮你分析分析,虽然我自己也是半吊子。” 长叹一声,林琛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尽管是清晨,然而却没什么人来客栈里吃早点,坐在一楼的多是住客。 “她方才同我说,对我无意了,不想再与我扮夫妻。我心里头,在那间隙缺了点东西。”他迷茫着,做出一副矛盾纠结的模样,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静静聆听,梁绯絮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开始分析了,你想继续和她扮夫妻么?” 林琛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假夫妻扮得还成,其实我并不抗拒。” “那换成真的呢?”她又问。 “真的?”林琛再次陷入纠结,眉心的褶皱生生挤了一个“川”字,他低声道:“我有些怕。”怕自己对她的那种习惯不是喜欢。 她发问,“怕你还说要对她负责,负责了不就是真夫妻?” “我……”林琛一时语塞。 “在聊什么?”话音刚落,魏栖便在梁绯絮身侧坐了下来,他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问:“睡饱了?” “没有。”她稍稍倾身,在他身前闻了闻,“没去见姑娘?” “去见了男人。”他一把捏住她小巧的鼻子,眸中覆了层笑意,“那还不去睡。” “啪”,她拍开他的手,挑衅道:“你陪我我才去。” “嗯!嗯!”林琛重重咳了一声又一声,这两人是不是忘记他这个大活人了。 “我陪你便是。”魏栖牵着梁绯絮起身,不轻不重道:“记得此行的成潭喜欢柳色,既然你对柳色无意,那明日他便是大哥。” “唰”地一声,林琛抽出长剑,怒不可遏道:“我今日非要跟你打一架!” 第49章 小闹别扭 日头初升, 客栈一楼敞亮地很。 林琛扬手握着长剑,银光森然,“呵!”厅上为数不多的食客见状纷纷拿起早点退至一边,边吃边瞧。 而长柜台后, 掌柜正面不改色地拨弄着算盘, 似乎并不打算管眼前的闹剧, 毕竟他还指望这几人能惩治惩治曹家。 倘若他们真能扳倒曹家,莫说在一楼打架了, 拆了客栈他也不介意, 反正挣来的钱最后都会进曹府。 眸光如惊鸿掠影一般掠过面前的长剑,魏栖低头询问梁绯絮,“我要跟他打一架么?听你的。” 闻言,梁绯絮飞快往二楼某处瞥了眼, 俏脸一黑佯怒道:“打!让他欺负柳色, 你待会儿定要揍得他鼻青脸肿。” 魏栖轻笑一声, 唇角微启, “好, 你站远些。” “嗯。”她回头往长柜台一瞧,忙跑到了掌柜身侧, 见他依旧稳如泰山不由好奇, “你不怕他们俩拆店?” “不怕。”掌柜侧头朝她瞧看,话中隐有谄媚, “姑娘高兴便好。” 顿了会儿,她直言问:“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啪”, 掌柜一手压下算盘,神色凝重道:“不瞒姑娘,我确实有事相求。” “……”蓦然, 梁绯絮脑中想起了第一日他们聊的话,他儿子被曹佳丽折磨地不成人形,而这客栈挣的钱也入了曹居令的口袋。可惜眼下她还未找到曹居令乱征赋税的证据,也没破了钱旺来的案子,盲目答应人不见得是好事。 一待梁绯絮走远,林琛身形如风,扔下剑鞘便往前头削去,剑气如虹,第一招便使出了“平沙落雁”,魏栖当即仰着身子往后一退,锋利的剑尖生生从他脖前滑过。 他旋身一侧扣住林琛的手腕,接着往后一转让他使不出劲儿,再借力一压,整个人从他背上翻了过去,然而林琛的反应也是极快,手腕快转长剑从腋下穿过。 “小心!” 这场面过于惊心动魄,眼看林琛的长剑便要刺着魏栖,梁绯絮不禁失声大喊。 在那剑刺来的瞬间,魏栖再次擒住林琛的双肩,将他整个人往后一翻,林琛始料不及直直摔上了木桌。 只听“哐”地一声,木桌四分五裂。 “林琛!”柳色飞快跑了下来扑到林琛身前,带着哭腔骂道:“你跟姑爷打什么架!”骂完之后她手忙脚乱地拉着他查看,面上满是焦急,眼眶通红,“伤到哪里了?我们去医馆,快!”她说着便扶住了他。 “……我没事。”林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地瞧着她,“柳色,我,我……” “你到底伤到哪儿了,是不是背上伤了?啊?” 柳色慌地六神无主,压根没顾及林琛说了什么,转过他便要看伤哪儿了,谁知林琛忽地抓住了她的手。“我,我……” “我们去找大夫,我扶你起来。”他不动,柳色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扶不动的。她心急火燎地瞧着他,“快起来啊!” 仿佛是用尽生平勇气,一句话不经他的大脑脱口而出,“我想以后跟你死在一起。” “你说什么?”柳色动作一停朝他望去。 正当梁绯絮看戏看得兴起时,魏栖带着她转了身,不悦道:“不是说没睡饱么?” 她拉住他往后继续看,“睡饱了睡饱了,我想看他们俩。” “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早去了哪儿。”他拉着她走上楼梯,手中带了些力道。 “想。” “上楼。” “……好。”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地上那两人,心头急得慌,怎么还在默默对视,下一句话呢。 * 晚饭时分,四人坐一桌用晚饭,柳色低着头,林琛也低着头,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这两人的动作倒是出奇一致。 借着夹菜的间隙,梁绯絮暗中碰了碰魏栖,用眼神示意他。他们俩这算好了? 然而魏栖只顾吃饭并不回应她。 “小姐。” 成谭冷着脸进入包厢,他在暗部排名第六,仅次于林琛,身手也极好,只不过不大会说话。 电光石色间,一道带有杀气的目光从一侧飞来,他顺着感觉往林琛瞥去。莫名其妙。 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真能从仵作口中套得有用的东西?梁绯絮看向魏栖,好奇道:“你为何觉得他能让仵作说实话。” “仵作这种人需要狠角色对付。”他说罢放下碗筷。 “嗯……”梁绯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成谭,你回来可是问出东西了?” “有,他做了伪证,同时也留了一份真的验尸记录。”成谭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得一板一眼,随后从衣襟内拿出一份叠了四层的麻纸。 梁绯絮接过麻纸展开仔细瞧了瞧,愤愤道:“他收了西门展五百两,将钱旺来的死亡时间推迟了两个时辰。” “妹妹,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王昼去了曹府,应该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消息,嫂嫂身子不好,哥哥你留在客栈照顾她,留一暗卫找机会进大牢看看董彬与刘慧儿,再留一暗卫监视钱府,成谭的下一任务是保护小翠和她妹妹,最好能救出她妹妹。”语毕,她不确定地转向魏栖,“我还有什么落下的?” “得找一人接近药铺老板,那本销药记录还没到手。”魏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还有,我们俩去做什么?” “去那羽族找李盛。”梁绯絮说得理所当然,“但愿西门展对他没起杀心。” 怎么听起来公主要远行,柳色急道:“妹妹,我不放心你,我们也去。” “我们?”听得这词,梁绯絮心下明了,看样子两人把话说通了。“嫂嫂先把身子养好,那羽族离这儿有三四天的路,你经不起颠簸,不如等好些再说。” 林琛开口前,梁绯絮抢先一步堵了他的话,“你得留在客栈里照顾嫂嫂,而且我打算把监视钱府的事交给你。” “行。”林琛自知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梁绯絮的决定,慎重道:“我不去也可以,但你必须把剩下的暗卫全带走。”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梁绯絮侧头瞥了魏栖一眼,“好。” * 一大清早,趁着晨雾还未消散时,梁绯絮等人启程上路去了那羽族,林琛与柳色并未来送。 马车一出礼州城,闻到的空气都新鲜不少。 “那羽族并非天巽国的子民,而是圭拉国人,圭拉国是个小国,人口并不多,因着频繁的天灾人祸,他们逃来了天巽国,如今大多住在麟州。听说,他们有个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 “赛马大会?”梁绯絮听完魏栖的话后,眸中似有崇拜之色,“你怎么什么事都晓得。” 魏栖哼了声放下车帘,好笑地瞧着她,“善用情报网。” “情报网?”她在脑中细细搜索这熟悉的词儿,想了半晌,恍然道:“我曾听父皇提过,情报网是辑事厂里的一个地方,由仇公公掌管,你跟仇公公很熟么?” 轻轻吐了一口气,魏栖再次看向车帘外,淡淡道:“用钱便能查。” “我忘了,他也是个贪财的。你们两贪财的本性如出一辙,不过最后还是一物降一物,你到他那儿也得付钱。” 他不作回应,抬手撩起她身前垂落的一缕秀发,挑眉道:“我最近没收公主的钱吧。” “是没收。”她扬起下巴,微微咬牙道:“那你愿将以前从我这儿拿的钱还回来么?” “怕是……”他的手倏地一松,柔顺的青丝从细长的指间滑落,重新落于她身前,“不行。” “贪死你算了。”她拿起那缕他抚过的秀发捋了捋,随口问道:“既然情报网如此好用,你为何不用它查查靳将军当年的事。” 她这话一出,车内气流霎时一窒,压迫在人眉间不动。 他悄然坐直身体,眸中暖意如流云一般点点退散,面上神色瞬间冷下。 “我……”梁绯絮此时懊恼地不行,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查过的,后头应该什么也没查到。毕竟仇末再怎么贪财也不会去动父皇的秘密。 两人谁也不说,狭小的空间内静极了,如同压着无数山雨欲来前的风。 “靳誉,你生气了?” “是。” * 不冷不热的三日后,两人连同九名暗卫到达那羽族,那羽族在一个风景秀丽云雾缭绕的大山谷里,家家户户住的是竹屋。 在这儿没有传统的姓氏,生男姓黑,生女姓红,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天巽国人迥然不同,吃的东西也不同,总的来说,习俗不同。 族长黑朔见着两人相当热情,亲自接待他们去了竹屋。 “当年,我带着族人来这儿避难,当地知府上报朝廷后留下了我们,于是我们几百口人便在这山谷里住了下来,自给自足,有时也拿编织的物件去县里买卖。今夜恰好是我们那羽族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从别地赶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你们再晚来些,我们这儿的竹屋都没了。每年办这都热闹,来的人也多,也算让我们赚了不少银子。” “我们便是为这来的,听说有不少年轻男子特地来比一比马术的。”魏栖笑了笑,突然问道:“黑朔族长,你们那羽族与天巽国人能通婚么?” 只听黑朔回道:“这有什么不能的,我可不是老顽固,只要他们自个儿觉得成便成,在外我管不着,可孩子到了这儿该姓什么还是得姓什么。” 几人走在竹屋间的小道上,周遭满是翠竹的气息,清香扑面。梁绯絮此时并未与魏栖靠得太近,他这几日对她明显生疏了些,她能感觉到。 那日她也不是故意提的,之后他不再说话,她也没说,两人便是一路沉默,全然没了客栈里的亲昵。 真是恼人。一阵风过,梁绯絮仰头听着“沙沙”的竹叶飘动声。 大概是聊得差不多了,魏栖不经意间说道:“我是数月前听黑盛提及才来的这儿。” “黑盛?”黑朔步子一顿转过身来,半白的胡子随风一飘,他用一种几近古怪的眼神瞧着他们俩,“你们认得他?” 魏栖从容道:“在酒楼里见过一次,他怕是不记得我们了。” “哦。”黑朔点点头,转身继续带路,“他眼下不在族里,去县里了,晚上兴许会回来。对了,你们两位什么关系,若是夫妻我便安排一间竹屋,若不是,我让人再收拾一间。” “我们是朋友。”与其她继续劝,不如让他一人好好理理,一个办法用多次总是会失去效果的。 闻言,魏栖双眸一紧,眼神在瞬息间变幻了几次。 “我方才瞧着还以为你们俩是夫妻呢。”黑朔在一截台阶上停住,伸手往右一指,“姑娘你先住这间,至于公子的竹屋我让人再收拾一间。” 梁绯絮点点头,“有劳族长费心了。” “哟,这姑娘生得可真美貌。”来人从竹屋里大步走出,她穿着一身红,上衣与下裙是分开的,长发打了不少发辫,面上已有岁月的痕迹。 倒不是第一次被人夸美,梁绯絮大方回应,“姐姐也长得美。” 黑朔朝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妻子红裳,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说。”说完,他带着魏栖继续往石阶上走。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秦絮。”来时她早给自己想好了假名,跟母亲姓。 “我叫你阿絮好么?” “好。” 红裳揽着她的肩头往竹屋里走,期间还故意抬头瞧了眼魏栖的背影,“你跟那位公子长得真俊,我们族里有不少美丽的姑娘,却难见俊俏的公子。” “为何?”梁绯絮侧头看她,话说这一路上她都没见着几人,大概还都睡着。 “额头偏高呗,不咋好看。” 一进竹屋便有股凉凉的清风袭来,吹得她浑身舒畅。与木屋相比,这竹屋没什么特别,可就是让人觉得清雅,许是沾了竹的意境。 “姑娘这么美,晚上必是赛马英雄的首选。” “你别拿我取笑了。” 两人正聊着呢,外头断断续续传来一阵哄笑的声儿。 红裳眯眼往外一瞧,没好气道:“是那群臭小子来了。” “嗯?”梁绯絮回身往外一瞥,只见小道上围着不少年轻男子,各个穿得都少,袖子比她的衣裳要短一半,领口半敞,头发全扎成鞭子,倒是挺奇怪的。 他们趴在竹屋外的竹栏上看她,一个个都使劲仰着脖子,露出一口白牙。 她不由皱了眉。 “瞧见了吧。”红裳走到她身侧道:“今晚的赛马大会也是年轻男女寻对象的日子,夺得赛马大会第一的英雄能随意挑选在场的美人,不过也得看姑娘本人同不同意,这会儿他们如此看你,想来是想对你有意思。” “我对他们没意思。”话是出口了,然而梁绯絮望着那群跃跃欲试的年轻男子暗自琢磨了一件事。 屋内没收拾完,魏栖便站在院子里欣赏风景,他住的竹屋在梁绯絮的后头一格,自然是瞧见了那些趴竹栏的男人,眉心一收,他眼中跳动的寒芒比剑还利。 第50章 独属于我 日昳, 偏热的日头被大片竹林遮去了大半,徒留零星的斑驳落在小道上,跃然生辉。 小憩后,梁绯絮起身打开竹窗, 这竹窗一开, 她便能瞧见后头那间竹屋, 然而那道竹门紧紧闭着。 她心下生疑,他不在屋内是去打探消息了么。 “咚咚咚”, 有人扣响了门扉。心头喜悦一起, 梁绯絮赶忙关上竹窗去开门,见着门外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后一把拉着柳色进了屋。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眉间蹙起,说着转向林琛正要骂他几句, 谁知林琛面露委屈道:“她非要来, 我拉不住。” “我好得很, 你们走的那日我找大夫瞧过了, 不碍事的。”柳色鼓着脸握住梁绯絮的手, 婉言央求道:“你看,我今日的气色这般好。公主, 我真不想跟你分开。” 听得那称呼, 梁绯絮把脸一沉,“在外该喊什么?” “妹妹。” “行吧。” 柳色笑着瞥了瞥四周, 怎么没见魏公公,再看公主, 眉宇间萦绕着一缕幽怨之气,这俩闹别扭了? 她有心思后忙给林琛使眼色,林琛这下倒是看懂了。“你们聊, 我出去查看查看。” 目送林琛出门,梁绯絮靠过去碰了碰柳色,揶揄道:“嫂嫂,跟哥哥来的这几天进展大不大?睡一个屋里是否心跳加速小鹿乱撞?” “哪有。”柳色面上一红,娇羞道:“你别乱说。” “看这脸红的,羞了?”她越羞,她越是想惹她,“我看你们俩今日如胶似漆的,还以为有什么进展,没想都是木头愣子。” 柳色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他心里头还有大公主,我不想逼他。 * 暮色一合,外头便响起了敲锣打鼓声,乍一听真像是谁家要办喜事了,但在那羽族不是,他们嫁娶有嫁娶的习俗,今日只是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 时间点还未到,篝火也未燃起,不过谷中那大片的空地上倒是聚集了不少人,多数是年轻男女,热闹地紧。 出于好奇,柳色站在门边伸长脖子张望,他们住的竹屋地势高,能瞧见一部分赛马场地,“妹妹,你真要去赛马大会?” “来都来了,为何不去。”梁绯絮对着铜镜取下了发髻里的簪子,任由一头青丝垂落,“说不定我在这群人里头还能遇见个顺眼的,那不是挺好。”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要魏公公了?”柳色侧头,打趣道:“妹妹要是能遇上顺眼的男人早便遇上了,何必非要来那羽族遇。打算待会儿找个男人激一激魏公公?” “你再说一句我便要掐你的腰了!” 小心思被戳穿,梁绯絮起身便去拉柳色,柳色机灵地闪身一躲,两人在屋内闹开。 “姑娘们怎么在打闹啊,我将衣服送过来了。”踩着话音点,红裳手捧两套红衣进屋,见两人在打闹不禁心生羡艳,还是年轻好。 有人过来,两人自然不便再闹,柳色上前接过衣裳谢道:“麻烦姐姐特地跑一趟了。” 红裳朗声笑道:“不麻烦,阿絮长得美,穿红衣定好看,我来送衣也是想先他们一步开开眼。” 梁绯絮敛下眉目,轻声道:“我也没你说的那般好看吧。”至少,有人对她的美貌毫无认知。 “好看,好看极了。”红裳轻盈地来到梁绯絮身侧,抚着她的长发赞道:“青丝如瀑,阿絮一出场怕是能勾了不少年轻男子的魂儿。” “姐姐又拿我取笑。” 柳色对这赛马大会的兴致不高,更不想在此遇见什么有缘人,不过公主打定主意去,她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那羽族的衣裙不比她们从宫里带出来的衣裳,做工上要差许多,但胜在新颖,穿法和样式都别致。 红裳给梁绯絮挑的是件水红裙,分为上下两件,她还为她准备了两只银铃镯子、两只脚链。 内室帘子被人掀开,当梁绯絮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时,柳色只觉万分不妥,这身红裙比起襦裙来要大胆地多,袖子只有六分,领口也浅,隐约能看到沟壑,上衣较短,长裙虽衬得她双腿修长,可走动间容易露出腰肢。 “哎呀,妹妹穿红色真真是美,比桃花还媚,娇艳欲滴。” “姐姐夸得我都要脸红了。”她心念几转,竟是迫切想知道他看自己穿这身的反应。 红裳走后,柳色连忙关上竹门,她有些怕,又问了一句,“妹妹,你真要穿这身衣裳去赛马大会?” “对。”梁绯絮撩起长发凑近铜镜照了照,她穿红衣确实更引人,“算起来,我许久未穿红衣了。嫂嫂,你帮我把长发打成辫子吧。” 那羽族的姑娘从不梳发髻,满头小辫子,细细的,一根一根很是俏皮,而年轻姑娘喜在发尾别上铃铛。 “……嗯。” 约莫半个时辰后,梁绯絮对自己的那羽族打扮很是满意,柳色却没做声,她抬头问:“嫂嫂不换衣裳么,你穿这身也一定美。” “我可不换。”柳色当即往后一退,双手按紧了衣襟,格外坚决地摇着头。“说什么也不换。” “柳色,你们俩关门在里头做什么呢?我和妹夫来了。”林琛在外叩响了房门,叩了不见动静又叩。 屋内两人听得这声皆是一怔,柳色拨高调子道:“哦,原来妹妹如此费心是想给妹夫惊喜啊。眼下他来了呢。” “你再胡说我让哥哥休了你。”梁绯絮兀自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发辫把玩。这次是他单独闹别扭,她打算不低头试试他。 竹门一开,里头光线昏暗,而这样的昏暗在此刻却有些刺眼。梁绯絮缓缓转过身来,林琛与魏栖对上她时一道被震在了原地,像两根扎进土里的木桩子。 林琛暗忖,公主此番打扮是何意思,莫不是真想去赛马大会上找个驸马回去。 “咔”,魏栖捏紧双手,明面上还是一派淡然的模样,眸底却是漆黑一片。她穿红衣是美,美得让他移不开眼,但他也是气极了,两肋处的火气险些压不住直冲脑门。 “嗯?”好大的杀气。林琛闪电般瞥了眼身侧的魏栖,“妹妹,你要不要换身衣裳,我看底下那群男人对你可是虎视眈眈的,哥哥担心啊。” 他故意将“那群男人”几字说得偏重,即便他不晓得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他赞成公主气气某人。 “去瞧瞧而已。”梁绯絮放下发辫站起身,她刚涂过口脂,唇色如夏花一般艳丽,“而且黑朔族长说了,不喜欢可以拒绝,哥哥不会拦我吧。” “不会。”林琛果断选择了站位,他不但不会拦,甚至还想看戏。 管那羽族人的马术有多厉害,以魏栖明部第一的实力想赢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看他愿不愿意去赢了。 “好,我下去了。嫂嫂真不换衣裳去凑凑热闹?”梁绯絮询问似的看向柳色,期间,她是一眼也没瞧魏栖。 谁知柳色走近林琛柔柔道:“不去,我是个有家室的人。” “嗯。”梁绯絮应了声,提起宽大的裙摆快步走下竹梯,她身后那些细小的辫子随风轻轻抖动,发上铃铛响得清脆。 “咳咳咳。”林琛捂嘴咳了一声,怎么魏栖还没反应,追上去啊,杵着做什么,好玩么。 望着那抹红影远去他依旧不动,魏栖心里有数,她这是在激他,或许也有赌气的成分,他就不信她真会跟那羽族的男人走。 “妹夫,你真不去追公主?万一……” “没有万一。”魏栖直接打断了柳色的下半句,双眸一凛。 林琛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有自信?你看看你,除了这张脸无一可取,说不定公主厌了你的臭脾气。哦,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成谭说自己喜欢的人是公主。”他侧头,“夫人,我们明日换个妹夫你觉得如何?” “啊?”柳色眨眼不解。 “笨。”林琛牵起她的手,冷峻的眉眼缓缓舒展,“走,一道去看看那羽族的赛马大会,顺道给妹妹选的人把把关,不能让三流货色入赘我们林家。” “噗嗤。”柳色此刻总算会意,含笑应道:“嗯。” 待那一唱一和的两人消失在小道上,魏栖右手一收,死死捏紧了拳头,骨节颤抖地微微泛白,他此时有一点点气。 不对,他心头岂止是有一点点气。 * 夜色如墨时,空地上聚集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多是从竹屋里来的。 这山谷里有处空旷的地段,能容纳数千人,不知是谁点燃了篝火,烈烈地烧着,照得天际透亮,有三四百人围着篝火在嬉笑,还有两百余人在旁喝酒猜拳,各个兴致高昂。 篝火一侧烤着山里的各色猎物,鲜美的肉质香味顺着夜风散到空中,勾得人食欲满满。 空地中央便是那羽族的祭坛,祭坛呈四方形,长宽约三丈,上头摆了不少贡品,而黑朔正穿着一身庄重的白长袍站于最前头,面朝东方行祭祀礼。 按照习俗,年轻的姑娘们得坐在通往祭坛的石阶上等候族长召唤。 红影翩然而来,梁绯絮提着裙摆上了石阶,那一瞬,等待赛马的年轻男子如同海浪涌上沙地一般全站了起来,人头涌动。 “你们谁晓得那位姑娘是哪里人?” “为她我今夜非得拿了第一。” “有黑涣在你还想拿第一?痴人说梦。” “不知这姑娘可有心上人。” …… 祭拜后,黑朔转过身来,视线轻如浮光,掠过一群红衣少女。 “这个给你。” 他拿起石案上的花环戴在了梁绯絮头上,郑重道:“今日便由你代表赛马美人,你若不喜欢赛马英雄直接拒绝便是,不会伤着他们的,我们那羽族的男子没那般小气。” “……嗯。”梁绯絮原想拒绝,可黑朔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她来这儿其实只想气一气那人,谁让他近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不戳不动,戳一下动一下,还要钱买。 似乎除了买卖关系,他们之间便没其他的了。他气自己,自己气他,这才公平。 戴上花环后,梁绯絮坐上了祭坛的最高处,其他少女见她坐下后便围着她坐,仿佛一群红蝶无声无息地穿过夜幕停留着,少女汇集的祭坛成了最美的地儿。 “倒酒!”黑朔振臂一挥,当即便有十名那羽族人为参赛者满上鹿血酒,酒是最助兴的东西,用于赛前提气。 那羽族人常年喝鹿血酒倒是无事,至于不常年喝的,那便有些麻烦了。 “兄弟们,为了这次的赛马美人,冲啊!谁拿第一便能得她的青睐!”有人放声高喊,他一吆喝,士气十足。 没一会儿,林琛和柳色到达空地处,柳色没穿红衣上不了祭坛,只能站在祭坛下看梁绯絮。 目光一顿,梁绯絮往林琛身侧瞧去,空空如也,他没来。果然,没银子他是不会来的,还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呵,爱来不来。 “我们赛马大会每年走的路线都不同,第一位从红线起点开始穿过一道道关卡拿到旗帜后冲破最后一道红线者便是今晚的赛马英雄,能率先选择祭坛上的姑娘为伴。”语毕,黑朔拿起祭坛上的圣火,面朝青年们问道:“各位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青年们大声回应。 黑朔对此大感满意,扬手正要点起面前的烟火…… “等等!我也参加。”一道男声破空而至。 人如其声,魏栖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中走出。 他穿着一身那羽族的白衣裳,白玉发冠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黑绳,额边的发丝在夜风下更显凌乱,胸口敞了一半,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迎着光,他脖子里用红线系了个尖锐的东西,似乎是兽牙。 “来了来了。”柳色拉着林琛的衣袖欣喜道。 “哇,好俊的男人。” “那颗牙齿是虎牙么?” “是虎牙!他拿到了虎牙!” “我记得他们天巽国人喜欢念什么诗词,这男人怕是从诗词里走出来的。” 他来,她无疑是开心的,可听着耳畔那一句句倾心的夸赞,梁绯絮心头反而不是个滋味儿了,她此时有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发现了的失落感。 黑朔急道:“靳公子快,喝下助兴酒后挑一匹快马!” 魏栖点头,疾步走到桌前喝下鹿血酒,随意选了匹黑马去参赛者后头。他长得白,在一群古铜色皮肤里头显得书生气不少。 “小白脸公子,待会儿输了可别发脾气啊。” “我们绝不手下留情。” “我不需要你们手下留情。”魏栖上马后勒紧缰绳,目光灼灼地望着远方,那是一条两侧插满火把的赛道,赛道从空地一路延伸至山顶,而山顶据说插了一面旗帜。 这时,黑朔点燃了地面上的烟火,“休”,烟火从祭坛上飞起,飞至最高处时在天幕里炸开,“嘭”地一声。 “驾!” 一群年轻男子扬鞭策马冲出红线,百匹骏马急奔而去,眨眼间便从空地进了树林,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在黑夜里留了不少“哒哒”的回声。 霎时,围在篝火旁的人扬手欢呼,祭坛上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能夺得赛马英雄的称号。 * 树林上方,一轮弯月从茂密的枝头升起,月色如霜,被火光照尽。 魏栖来得迟,排名最后,刚要驱马赶上前,谁知前头有不少尖锐的阻碍物,马术高的人顺利通过,而那些马术一般的便被骏马从背上甩了下来。 地上倒了四五人,按照赛马规则,这些人便不能再上前。 他双腿一夹马肚,抬手便抽了一鞭,等到黑马跑到最快时松开缰绳,它前脚一抬跳起一跃,整个跃过了阻碍的木栏。 “你们俩废物跟紧了!” “废物孙子喊谁呢!” “黑盛你皮痒了是不是?” 黑盛?魏栖抬眸,只见前头三人并驾齐驱,最右侧的那人便是黑盛,他的头发不似那羽族人打着辫子,而是同他一般。 众人冲破第四道红线时,下一关卡是火轮,过此关时人马都不能落地,落地便是输。 “兄弟们别怕,跟着我冲!”中间那人喊话,三人低伏在马背上妄图人马一道穿过火圈,可惜黑盛没掌握好时机被马儿甩了下来。 “哎呦!”他在地上翻了几滚稳住去势。“疼死老子了。” “让你总去县里鬼混,活该!”其余两人策马往前奔去,徒留黑盛一人坐在地上哀嚎。 “吁……”魏栖拉住缰绳,淡淡道:“你是黑盛?” “找你爷爷做甚?”黑盛拍着屁股起身,对上魏栖时眸光一闪,转身拔腿便跑,却不想一把锋利的长剑拦住了他。 来人是莫瑆,暗部排名第八。 利剑直逼脖子,黑盛对上黑衣莫瑆时面上一阵惊恐,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 “莫瑆,你将他带回去看着。” “是。” 魏栖吩咐完后便追了上去。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篝火旁看戏的人再次开始欢呼,反响热烈,只听杂乱的马蹄声从夜空里传来,越来越近。 “啊!”柳色扯着林琛的衣袖喊道:“有人来了你看!” “不是他。”林琛看清那匹白马时怔了一下,魏栖怎么回事,莫不是出了意外。 紧接着,又一匹黑马从林中奔出,以一个矫健的姿态凌空跃进溪流,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你追我赶,马蹄踏得溪水飞溅。 黑涣骑着白马在前,见有人追来立时连抽几鞭,眼见自己再跑十几丈便要冲破红线,他如何能让人抢了自己的第一。 第一个冲破最后一道红线或是拿到旗帜的人都算第一,然而对于魏栖来说,今晚的第一只能有一个。 是他!梁绯絮倏地站起身来,她看清了,后头那人是魏栖,前头骑白马的年轻男子是她们方才说的黑涣,去年的赛马英雄。 “真是那个小白脸公子,他好厉害啊。” “能跟黑涣一较高下,确实厉害。” “他会选谁呢。会是我么?” 那两人为夺旗帜在马上打了起来,论马术或许两人还不相上下,但论武功,黑涣怎么也比不了训练营出身的魏栖。 三招没过,黑涣手中的旗帜便被魏栖夺了去,魏栖拿到旗帜后策马朝最后一道红线奔来。 “弥耶!弥耶!弥耶!”篝火旁的人群纷纷大声尖叫,原以为今晚定是黑涣夺得赛马英雄的称号,谁想换人了,而这个人还不是那羽族人。 一群红衣少女悉数跑到了祭坛边缘,梁绯絮则站在最前头,夜风吹得红裙翻飞。 黑马长鬃飞扬率先冲过红绳,魏栖勒马停在祭坛前,周遭欢呼声四起,齐齐喊着他们的口号,“弥耶!”。 “靳公子,恭喜你,你是今晚的赛马英雄。”黑朔捋着胡须走上祭坛,庄重地取下弯弓交给他,“请英雄将手中之箭注入火堆。” “嗯。”魏栖接过族长手中的弯弓,抬手拉满弓弦,倏地一放,竹箭穿破火光,“轰”,火堆顿时燃地更旺,似要冲天而起。 他坐在马上,直直看着祭坛最前头的梁绯絮伸出手,薄唇一动,“上来。” 出于赌气心理,梁绯絮漠然别过脸,下巴一扬并不看他。 少女们原是为了赛马英雄尖叫,期待他能选自己做伴侣,不过看这公子的眼神,他分明是喜欢赛马美人,于是乎,她们出手齐齐推了梁绯絮一把。 “哎呀!”梁绯絮猝不及防被推了个正着,整人往前扑去,眼前那条长臂从旁一捞将她带上了马。 她稳稳坐在他身前,两人靠得极近。“叮当叮当”,长发被风卷起,那些发辫上的铃铛响得正欢。 “我还没答应,你放我下去。”她望着不断抖动的马耳朵,冷声不悦道。 谁知她话还说完,魏栖挥鞭一抽,黑马吃痛便撒腿往前跑了起来,两侧的夜风一下子利了不少。 她当即吓一跳,只听耳边传来一声,“你坐在这里不是等我来么,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一:要跟么? 暗卫二:皇命难为,跟吧。 暗卫三:其实我不大想跟。 暗卫四:那你可能想死。 暗卫五:跟了跟了,小命重要。 暗卫六:我棉花球都戴好了。 暗卫七:…… 第51章 呢喃躁动 赛马大会结束后, 相许心意的年轻男女多会同坐一骑去天地间最辽阔的地儿,而那些还未找到伴侣的男女则喜在篝火前拼酒,期间,不少人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他们手牵着手, 齐声高歌。 望着映红一方天际的火光, 林琛偏头问:“想去试试么?” “不想。”柳色矮身躲过前头泼来的酒水,侧靠在他肩头, 柔声道:“我只喜欢看他们跳。” “嗯。”两人不再说话, 静静坐在最边上欣赏歌舞。 空地的火光是亮,可远离空地便没了亮堂的光,然而半空中还挂着一轮新月,浅浅的月光在远离喧嚣后更是幽静。 “哒哒哒”, 黑马越跑越快, 梁绯絮只觉面上被急速流动的风刮得有些刺痛。 “你快停下, 我要下去!” “我还没同意, 谁准你带我骑马了!” “靳誉!” 她在风里喊了不少声, 然而身后那人却没半点搭理她的意思。压着满肚子怒火,她扭头看他, 月光正落在那张清绝的容颜上, 只见他目视前方,下颚绷着, 唇线平直,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渐渐收紧, 强悍地箍着她。 自小到大,她都没怎么碰过马,偶尔会让宫人牵着她走几圈。今夜无疑是她第一次感受真实的骑马, 整个人颠簸得厉害,不大舒服。 虽说他搂着自己,但她总有种自己会被摔下去的恐惧感。 “你快勒马!我要回去!” “靳誉你这个混蛋我要扣钱!” “你到底停不停!” 他不回应,那些骂人的话便像是打在了石板上,不痛不痒。她此时恼火地很,用力拧了一把他的大腿。 大概是这布料较薄,而他又只穿了一条裤子,那皮肉被拧起的疼痛便重了几分。“嘶……”他倒吸一口冷气,稍稍放开缰绳,“你不能轻点么?” “谁让你不理我,勒马,我想回去。”她冷声道,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不行。”他俯身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听说那羽族的规矩是互表心迹后可做不少事,骑马的滋味如何,畅快么?” 谷里的夜风是凉,可他呼出的气息热极了,如火一般覆上她的右耳,热地她右颊都烫了。 他一在她耳畔说话,她便觉身子酥酥麻麻的,强装镇定道:“你别凑近我,无礼。” “呵。”他低声嗤笑一声,刻意的嗓音挠得她耳膜有些痒,“如何算无礼,这样么?”话音刚落,他便咬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啊!”那突如其来的触感惹得梁绯絮惊叫一声,似有细小的电流从尾椎骨处窜起,一路绵延蚀骨。这动作她只在梦里见过,没想他真做了。 “公主在想什么,心跳得真快。”黑马前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俯身贴上她的背,搂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 “你……”身前的异样传入大脑,梁绯絮呆呆地愣住了,僵着一动不动,除了那晚的酒醉,他从不对她做出这般举动。 “我怎么?”他抬手撩起她脑后细小的辫子,“叮叮当叮叮当”,清脆的铃铛声散落在风里。 颈间被灼热的呼吸烫地颤了一下,逼得她往一侧缩去,可他的手紧紧箍在她腰间,叫她动惮不得。 “你,要做什么……”她张着檀口,急促地换气,愈发觉得浑身软绵,根本使不出力气。 梦里的画面如此出现,真让人脸红心跳。 “红衣果然最衬公主。”他埋首在她颈间呢喃,轻轻啄了一下,微微抬头,“若是此刻在竹屋,我便想撕了它。” “放肆!”意识到他在调戏她,她当即脱口骂了一句,可这声听在耳中真没什么力道,反而像是在撒娇。 换了平时的魏栖,他顶多逗逗她,然而醉酒之后的他说话更轻佻,动作也要邪肆些。 * “你是不是将那碗鹿血酒喝完了?”她脑中忽地想起一件事来,赛马时,那些围坐在她身畔的少女总会发出古怪的笑,说什么鹿血助兴。 助兴…… “嗯。”他应声,箍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黑马收不到指令,到最后便停下了奔腾的四肢,慢悠悠地绕着溪边走动,无趣地甩着尾巴摇摆。 魏栖松开缰绳,指尖连弹七颗石子,随后几处起了七声闷哼。 “公主……公主……公主……”他在她颈间一句一句唤她,一根根挑起她的心弦,声音逐渐沙哑,“你还记不记得画册上的后几页?” “……不记得。”她缩着身子往前倾下,心跳如鼓,再激烈些便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他喝了酒,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毫无招架之力。跟着她的暗卫呢,为何还不出现。 “你别动……”她按着他作怪的手狠狠拧了他一把,这下倒是把他拧清醒了点。“你能不能把匕首……流氓!”刹那间,她想到了什么,面上更热,滚烫一片。“我还没消气,你不准碰我!” “嗯……”他缓缓松开手,一把扯下脖子里的虎牙往下一刺,整个扎进大腿,再使劲一划破开皮肉,不过一瞬,鲜血便染红了长裤。疼痛收回了些意识,他淡淡道:“你下去吧。” “我,我不敢跳。”这地面对她来说高了,“什么味道?”她扭头一看,对上他的右腿时眼眶一红,“你这个笨蛋!” 闻言,魏栖一顿,她不下,那便只有他下了。 再跟她坐一骑,怕是噬心之痛也挡不住他。父亲与哥哥们的血海深仇还未知,他不能让自己没了退路。 身形一动,他下马跳进了溪流中,冰凉的溪水和疼痛感倒是冲散不少他身上的热度。 然而他心口依旧烧地慌,定是那碗助兴酒,劲头真大。 独自一人坐在马上,梁绯絮望着溪流中的魏栖不安。他刺伤了自己的大腿,她哪里能放心地下,这下怕也得跳。 可惜她穿了条长裙,不怎么方便,跳下马时没站稳,不过好在周遭是软软的草地,摔得并不疼。 站定后,梁绯絮赶忙跑去小溪边,魏栖正在溪水中央站着,单薄的衣衫被溪水一浸全然贴在身上,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一块块的形状。 她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但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在诱惑她。 他闭着眼,两道锋利的剑眉搅在了一起,似乎在忍着万分痛楚。 “我没事。”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顿了一会儿,他咬牙道。 “你那个,是不是……”白芷姑姑上的闺房课可教了不少东西,她记得其中有一课讲的便是这,男子在有所反应后,不及时……会相当难受,而且次数多了会损害身体。 “不是,没有,你走。”魏栖死死咬着牙关,他如今最不想听到的便是梁绯絮的声音。 遇上她之后,他才觉自己是正常男人,有七情六欲,加之那鹿血酒助兴,他忍得相当痛苦。 那些课上的内容在脑子里一一浮现,她低头踢着裙摆,脚链响得凌乱,“我听白芷姑姑说,可以,可以……缓解……” “闭嘴,快走。”他说罢转过身,整个人沉入水中。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看着你。”找了块稍大的石头,梁绯絮提起裙摆坐了上去,她倒不是怕他。方才见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她便心软了。 对他虎视眈眈的姑娘太多,他这般模样落在那羽族的姑娘手里,她哭都来不及。 “……”魏栖不再说话。他忍得难受,只觉浑身血管都要爆了,她却还在那儿窸窸窣窣地念叨,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我知道一个缓解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可惜我不怎么会。” “你不听听我说的办法么?这样忍下去,万一坏了怎么办?” 坏了?她在说什么鬼话。魏栖猛然冒出水面,她那话气得他太阳穴一跳。 “嘭”,他跃出水面一下子到了她跟前,她往后退去不想被他往前一拉带进了怀里。 大概是刚浸过冰冷的溪水,他的皮肤表层带着凉意,可没过一会儿便热了起来,冷热交加,随后一直热着。 这灼人的热透过指尖皮肤传到她身上,最后到了脸上。他低头瞧她,光是黑沉沉的目光便让她招架不住了。 “若是你想……” “帮我。” 他搂住她再次上马,找个了最近的山洞。 “这里……”她看着空旷的山洞立马傻眼了,虽说是自己主动,可真到了这儿,她又想打退堂鼓,双手不由捏紧了裙摆,脑中一片空白。 白芷姑姑怎么说的来着。 她坐在草垛上,看着他姿势僵硬地生了堆火。他还能生火,自制力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生完火堆,他起身朝她大步走来,眼眶已成了猩红色,直勾勾地瞧着她,有些骇人。 “我,我只听过课,好多东西都不大记得了,可能,可能不是很懂。”她别过脸,羞涩地咬了一下唇瓣。 “嗯。”他忍着翻涌的气血坐于她身前,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但还是没动。 “我先给你包扎右腿上的伤口。”她抬头,见他湿漉漉的衣衫全黏在身上便道:“你先把衣裳脱了吧。” “嗯。”他木着脸,双手交叉一弯将衣服往上一扯,脱下后扔在一旁。 她撕开一层裙摆缠上他受伤的地方,这期间,他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快让她受不住了。而当她再次抬头对上他的胸膛时,她更受不住。 “然后呢?”她迟迟不说话,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她,每个字都像是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就,就,自己,动手。”她越说脸越红,红地能滴出水来,声音细小如蚊。 “怎么动手?”他追问,坐姿更是僵硬,忍不住哑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这样……” 他瞳孔一缩,闷哼一声,上扬的尾音尤为惑人,直接勾上了她的心尖。 她闭着眼,面前全是白芷姑姑教的那些东西,想到什么用什么,不管对不对,用了再说。 许久许久,“你好了么……” “没……”他难耐的别过脸,视线一转,恰好落在她娇美的面庞上,此时酡红地醉人,不由自主地,他伸手将她拉至身前,“喊我。” 他引着她,低沉隐忍的声音犹如一坛醇酒。在她的视线里,他臂膀一抬便会凹得锁骨更深,这会儿她哪里敢看他,眼帘下垂,细声细气地开口,“靳誉……” 蓦地,他按住她的脖子压下,又急又快地吻住了她。 * 翌日一早,明亮的日光透过洞口垂下的藤蔓照进山洞,火堆早已熄灭,只留一堆灰烬,而草垛上的俩人似乎还在熟睡。 睁眼醒来,梁绯絮发现自己正扒着魏栖,侧躺在他怀里,而他上身还没穿衣衫,她的手便这么接触到了他的胸膛。 硬邦邦的手感。 他下身只穿了条白色长裤,上头的血迹早已干涸,干巴巴的。出于好奇,她的视线开始往下。 昨晚…… 啊! 脑中画面打住,一想到这儿她便两颊生热,可又忍不住继续想下去。他后来为何还要跟她一起睡,不难受么。 她手下无意识地摸索着,倏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她抬眸往上看去,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他正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很是冷淡。 “你在做什么?” “我,在打蚊子。”她赶忙坐起身,视线飘向别处。 “这山洞里没有蚊子,而且你是在摸,不是在打。”他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的谎言。经历昨晚那事,此时对着她,他真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 上一次,这一次,他所有的狼狈她都见过。 “本宫说是就是!你不准还嘴!”他又惹她不快了,梁绯絮拍拍裙摆站起身,“我昨晚救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 他歪头,冷亮的眼睛眨了一下,“下次还你。” 一出洞口,梁绯絮便撞上了等在山洞外的林琛和柳色。 两人同时用一种诡异又暧昧的眼神看她,浑身不自在,她佯怒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有,还是桃花。”柳色憋笑着点点头,麻利的抖开薄披风穿在她身上。“公主的裙子怎么破了?” 还没等梁绯絮出言反击,魏栖从山洞里走出,“接着!”林琛当即扔了套衣服过去,“快换上,成何体统。” “嗯。”魏栖捂嘴咳了一声。 “莫瑆已抓到了李盛。”林琛别有深意地望了两人一眼,尴尬道:“你们俩要不要先歇息歇息再见他?” “不用!”梁绯絮捋着发辫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现在便要见。” 作者有话要说:黑马: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暗卫:…… 第52章 案情进展 旭日东升, 天蓝似海,明媚的日光从半空洒下,落在直冲云霄的山峰山,风景秀丽。谷里的空气最是清新自然, 耳畔袅袅传来几声莺啼鸟鸣。 昨夜熊熊的篝火已然被熄灭, 几人回到那羽族, 梁绯絮一下马车便见到不少睡在空地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各个歪七扭八的, 想来昨晚很是尽兴。 “李盛在哪儿?”对于这儿的随性生活她倒是有些向往,很快,她压下了念头,侧头看向林琛问道。 此时的林琛还在各种打量魏栖, 他脑子想的全是这俩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还是那样。他以为他们俩经过昨夜会和好, 可眼下看来他想错了。 两人都没走一处, 谈崩了吧。 “哥哥?”她哪里知道林琛脑内的翻天覆地, 见他神情古怪便拨高调子喊了他一句,他何时变得爱走神了。 “李盛在自己的竹屋里, 莫瑆看着他。”林琛回神后飞快说了几字, 略微含糊,跟吃了什么烫嘴的东西似的。 “哥哥, 你脑子里是在想柳色么?”梁绯絮侧头,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魏栖, 他都没瞧她,“你们昨晚睡一处了?” 柳色失声道:“妹妹胡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昨晚?我们俩在这儿看了一夜的歌舞。”林琛顿觉莫名其妙,他跟柳色能有什么。 几人快步去了李盛所住的竹屋, 这间竹屋跟一般竹屋比起来要俗气一些,院子里杂物过多,有些器具看起来值不少钱。 奇怪。梁绯絮心想,小翠不是说李盛穷么,可单凭这院子,李盛估计是那羽族里最富的。 “小姐。”莫瑆抱剑守在门外,一身黑衣像个杀手,见着她过来随即行了个颔首礼。 “嗯。” 清凉凉的竹屋里只李盛一个,他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嗑得正欢,身上还穿着昨晚赛马的衣服,胸前有不少污泥。听得外头声响,他赶忙扔下碗碟站起,眯着一双吊梢眼道:“这位姑娘又是谁?好生漂亮。” 他这话一出口便能感觉到一股杀气朝他扑来,割得他脖子里凉飕飕的。 “你是李盛?”她将面前之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果然跟小翠形容的那般,额头偏高。话说那羽族男子额头大多偏高,可女子却相当正常,这是什么道理。 许是这话不大入耳,李盛又重新坐回小凳子上,吊儿郎当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那最后一字刚落下,只听“唰”地一声,林琛手中长剑直直压到了他颈间,“给你一句话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老实回答。” 透骨的剑气直逼喉咙,迫得他喘不过气,李盛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小声道:“你们不是西门展派来的人吧,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武力有时最好使,尤其是对李盛这种没胆的人。梁绯絮走了几步在桌前坐下,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们不是西门展派来的?” 李盛一见梁绯絮坐下便想起身坐她身畔,没想面前的剑丝毫不让,他苦着脸道:“你们几位要是西门展派来的人我此刻早死了,哪儿还能扯东扯西。不过,除了西门展我还真想不出谁要找我。从九岁起,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留过的情也多,你总不会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林琛的手腕倏地往前一递,锋利的剑刃轻轻划开了他的皮肤,如情人爱抚一般,一滴赤色血珠顺着剑刃流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八十岁……” “你上没有八十岁老母,下也没有嗷嗷待哺的儿女,省省力气。”梁绯絮撑着下巴好笑道,李盛这嘴脸变得真快。 “几位好汉,你们找我到底是为何事啊,除了西门展,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得罪过什么人。”李盛这下倒是真慌了,缩着脖子往后一退,见林琛没逼近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哥哥你吓到他了,收剑。”梁绯絮抬眼示意林琛,随后肃容道:“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下场便是一个死字。” “是是是。”李盛使劲点头,姿态压得极低,“女英雄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咯吱”,莫瑆关上竹门,魏栖双手抱臂站在门前,眸中起了微亮,似乎不打算发话。 梁绯絮开门见山道:“你两月前是否曾去赵家药铺买过□□?” 李盛眸光一闪,掰着手指迟疑道:“是,不过女英雄你如何知道这事?” “你别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只管回答。”她正襟危坐,厉声道:“第二个问题,你这□□可是西门展让你买的?” “……是。”李盛面上的畏缩一寸寸收起,整张面庞在刹那间变得紧绷起来。 她再问,“你认识小翠么?” “认识。” “你们俩一道帮了西门展杀害钱旺来?” “没有!”李盛说到此处情绪大了些,对上林琛后立马矮下身子,戚戚道:“我买□□那会儿并不晓得西门展打算用它来毒害老爷,若是早早知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买,毕竟我一个外族人,去礼州城做工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哪里敢杀人夺财,何况杀了老爷那些钱也到不了我手里。你说是不是?” 闻言,她心思几转,“你何时知晓西门展买□□是为毒害钱老爷的?” “那便要说起小翠了,我和她差不多时间进的钱府,关系还不错,可惜她嫌我没钱瞧不上。有一晚,她偷偷摸摸来找我,说是听到了夫人跟西门展的对话,我这才明白一件事,原来西门展买□□是想毒害老爷。得知此事后,我每日过得提心吊胆,便趁西门展没对我下毒手前借着父母生病的由头回了老家,谁知他竟好心地给了我五百两。” “五百两?”梁绯絮蹙起眉梢,习惯性地朝魏栖瞧去,“给仵作五百两给你也是五百两,他出手倒是阔绰,不愧是计划谋财害命的人。” “女英雄,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能不能放了我。”李盛讨好地笑着,谄媚道:“一晚上没见,我想去县里找莺莺。” “莺莺?”梁绯絮面带疑惑,“是谁?” 李盛嘿嘿一笑,“相好,一月前,我拿着那五百两可谓衣锦还乡,一进风月场便用一百两给她赎了身。她对我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这话听着叫她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梁绯絮咬着牙关磨了磨,她对魏栖好时,他给自己甩脸子,不搭理他、气他时,他倒是会主动来她身边。 果然,人都是犯贱的么? “算你听话,我问完了。”顿了顿,梁绯絮不自在地看向林琛,“哥哥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对于忽然被喊,林琛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迷茫道:“问什么?” “案子。”梁绯絮重重答了一句,她现在并不想搭理魏栖,然而林琛对查案的事根本不上心。 “没有。”林琛果断摇头,想这些东西耗脑子,他一向喜欢简单的东西,比如保护人。 算她问错了人。梁绯絮一脸冷然地转向魏栖,“你有什么想问的?” 魏栖放下双手朝她走来,直言道:“李盛,你如何证明自己在钱府当过差?” “这……”李盛古怪地看了几人一眼,讥讽道:“你们几个搞这出是想破案?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心机了,西门展和曹居令两人勾结在一起,想破案可不容易,还容易引火烧身,我可不会傻到回礼州去当活靶子。” “确实,我也不会。”林琛抬起长剑,拇指一顶,“不如现在送你去见地府阎王如何?” “等等等等,好汉饶命。”李盛一听那剑与鞘摩擦的声音便觉头皮发麻,“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们几位是都城的官儿么?”他说罢看向梁绯絮,怕是只有都城的人才敢管这案子,可看他们几人的模样都只听这漂亮姑娘,如此看来又不像是什么官。 林琛学着李盛方才的回话的语气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与你何干?一句话,去不去礼州作证?” 伸手指指骇人的宝剑,李盛哭丧着脸道:“好汉,你的剑架在我脖子上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所以你为何不听话些,还能免去不少皮肉之苦。”林琛松手,“铿”地一声,长剑落回鞘内。 “我有卖身契,在莺莺那儿,那是证明我在钱府当差的有力证据。”李盛长叹一口气,“还有,怕西门展害我,我那日买□□时藏了一点在后院,他肯定没发现。” 林琛哼了一声道:“你这人长得不怎么样,心思倒是挺多的。” 李盛不悦道:“这位公子说的话我就不爱听了,心思多还不成?我心思不多你们怕是破不了案。” “起来,我们出发去礼州城,别耽搁时间了,万一曹居令在牢里把董彬打死了便是死无对证。”既然李盛答应,梁绯絮也不想再待着,礼州的时间可不等人,谁晓得曹居令何时提审董彬刘慧儿。 “临走前,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跟你们去礼州城作证,你们出多少银子?” 行至一半,魏栖回过头,淡淡道:“出你的命。” 第53章 深夜交心 装好大大小小的行李, 几人一道走出竹楼。 前头一对,后头一对,而李盛则跟在后头那对的后头,他身侧有个穿黑衣裳的男子, 这男人满脸煞气, 不像什么好人。 黑朔站在空地上, 远远瞧见李盛便迎了上去,他心里头虽不怎么喜欢李盛, 可李盛多少也是自己的族人, 哪有不帮的道理。 “黑盛,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外头犯什么错了?” “哪有的事。”李盛笑呵呵的,不待莫瑆同意一把揽住他的肩头,自夸道:“族长放心, 他们不是坏人, 我也没做什么犯法的事, 这次回去是为救人, 过几日一定平安回来, 到时候给您瞧瞧我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出于暗卫的警觉性,一旦有人靠近, 莫瑆握剑的手倏地一收, 好在他及时忍住拔剑的动作,然而他眼里的杀气更明了几分。 “这……”黑朔看着李盛吊儿郎当的模样怔怔的说不出话, 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嗯,我等你带媳妇儿回来。” “一定。”李盛后怕似的放开手, 站远几步道:“族长我们走了。” “黑朔族长,就此别过。” 他们走的时候,天空蓝地纯粹, 梁绯絮上马车前忍不住回了头,留恋地望着谷中全貌。 * 下午时分,县城。 西门展一共给了五百两,即便除去一百两,四百两也足够李盛买个温馨小院了,而莺莺便住在这小院。 李盛没回那羽族前一直都待这儿,白日费力干活晚上抱娇娘,小日子美满地不行,但他也清楚自己是那羽族人,赛马大会哪儿能不参加。 “咚咚咚。”李盛叩响院门。 小门一开,莺莺见着李盛当即扑过来抱他,锤着他喊“负心汉”,哭了几声之后又娇滴滴地喊,“盛哥……” “哎呦宝贝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来来,亲一口。”李盛捧起她的脸便亲,连亲几口,还将口水声儿弄得特大。 莫瑆冷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脸坐在马车上,姿势也没变,像个木雕。 “呀!”柳色羞得垂下头去。 这两没羞没臊的混蛋。梁绯絮暗骂一声别过脸,谁想她一别脸便对上了魏栖。自打清晨起,他还没同自己说过话,也是混蛋。 依依不舍地放下佳人,李盛对着几人道:“哎我说,你们要不要在外头等一等,我先和莺莺进去温存温存,之后再上路。” 长眉一挑,林琛跨步上前,翻手将长剑一横,“我看你是想跟我的剑温存温存。” “好好好,我错了,我这便去收拾东西。来,莺莺我们进屋收拾行李。”李盛撇撇嘴,拉着满脸红晕的莺莺进了屋,“嘭”,房门被关上。 随后,里头响起了奇奇怪怪的混合声。 “莫瑆,你去后头拦住他。”魏栖侧身开口。 “是!” * 足尖踏瓦轻点,莫瑆翻身一跃便到了房屋后的另一个窗口,“哐”,李盛刚一打开窗户便瞧见了他,下一刻,他的脸垮了。 “好汉,怎么又是你,我正打算开窗透透气呢,屋子里太闷了。”他说着大吸几口,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莫瑆的视线很淡,望着两人冷冷道:“我的脾气没我们家小姐好,你可以试试。” “不试了不试了。”李盛一听这话忙往后退了几步,扭头吩咐道:“莺莺快收拾行李,杵着做什么。” 转身背靠窗户,莫瑆仰头看向浅灰色的天际,“我数到五,你不出门我便进去。” “是是是。”在对方强势的逼迫下,李盛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拉着莺莺逃命似的走出房间。 这前头的马车素来是四人坐的,一加李盛和莺莺,六人坐一辆便挤得慌,于是梁绯絮又买了一辆马车给他们俩。 王昼不在,莫瑆便取代了他车夫的位置。 两个时辰后,夜色悄然落下,如泼墨一般地盖住荒郊。大山绵延,一路不见客栈和落脚地,他们只能又一次在野外过夜。 大概是因李盛和莺莺在,梁绯絮等人都不大自在。这两人实在腻歪,看得人想打他们一顿。 “莺莺身上真香。” “莺莺真软。” “亲一个亲一个。” 越听梁绯絮越觉得上火,两手握得紧紧的,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男人,若不是他们在旁,他怕是要就地办事。 忍无可忍,她朝一侧喊道:“莫瑆,你让有些人安分些,不然便割了他的舌头。” “是。”莫瑆一应声便抽出了长剑。 森然的长剑在火光下依旧冒着寒气,杀气逼人,李盛非常识相地闭上嘴。他是喜欢被人围观的刺激,人越多越喜欢,不过什么都比不过小命重要。 话是不说了,可李盛的手没空着,逗得莺莺连连娇呼,一声比一声暧昧,“姑娘,你的火气怎么这般大,是没嫁人么?我一眼便看出来了。” 坐在这里的五人有两对不假,可他一个老手看得清清楚楚,完全完不是那么回事,真的跟假的区别可大了。 这回不等梁绯絮开口,莫瑆直接点了李盛的睡穴,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知边上有人还做此等厚颜无耻之事。 “盛哥,盛哥,盛哥你怎么了?”莺莺怯生生地看向莫瑆,见他一脸冷冰冰的模样怕地瑟缩了一下,“你把他怎么了?” 莫瑆不耐烦道:“明早便醒。” “谢,谢大爷不杀之恩。” 总算是消停了,梁绯絮理理裙摆站起身,神色如常地看向柳色,“嫂嫂,我困了,今晚我们俩睡一起。” 柳色忍着羞涩挽上林琛,低头道:“我不能跟你睡,你找妹夫吧。” “你这是有了男人便忘记好姐妹了?”她此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硬生生地放了狠话,“你看着吧,等你跟林琛吵架时看我帮不帮。” “妹妹说什么呢,我们俩可不会吵架。相反,你跟妹夫总爱闹别扭。”林琛使劲给魏栖使眼色,哄她呀,愣着做什么。 “你们俩都会合起伙来欺负我了?”梁绯絮气呼呼地哼一声,对上貌似恩爱的两人,她正要开口,谁知魏栖冷不丁抱起了她,她反应过来使劲捶着他的的肩头喊道:“放我下去!我一人睡。” “别闹了。大哥和大嫂还有事要办,我们留着不地道。”魏栖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摆正目光后留给她一个冷厉的侧脸。 “原来如此。”她歪头看向那两人,冷声调侃道:“想不到你们俩都有这进展了,真快。” “没你们俩山洞待一晚快。”林琛回嘴。 * “你!”她还没骂出口,魏栖已抱着她上了马车,马车门也关了。他怎么还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死样子,方才被他一带都忘了捶他。“我不用你陪,你去换莫瑆上来。” 铺好被子后,魏栖单膝跪在被褥上,好整以暇地看她,“睡不睡?” “不睡。”她别过眼,撩起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你下去。” “不睡是么?”他的眼色转瞬一变。 在她还没解下发带时,黑影袭来,她被他按到了柔软的被褥上,车内光线并不亮,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生气是怪我昨晚没继续?” “你胡说!” “那是为何,你在生什么气?”他这次是真不懂,女人的心思也确实难猜,相比之下,梦里的她要单纯可爱地多。 “我没有生气。”她直直望着他,他的五官在黑暗里徒然显现出一种锋利,像剑。 “白芷姑姑教过我,女人说自己没生气时往往是气极了。”他俯下身,说得迷茫又肯定,“你在生气。” 她接口道:“对,生你的气。” “我怎么了?”他反问。说起昨晚,他确实顾忌太多,若没有那太多,怕是他们俩孩子都出来了。 “自己想。”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双手并用推着他,羞恼道:“下去,我要睡觉。” 他不动,不确定地问道:“那你还生气么?” “你管我生……”不知为何,她脑中一下子想起了那日曹佳丽踢王昼时说的话,不管是什么男人踢那里总没错,这么想,她也就这么做了,抬腿便往他踢。 然而魏栖是什么人,哪儿会让她如此容易踢到,身子一侧算准时机,她正好踢在他受伤的右腿上。 “嘶!”他皱眉,面色苍白地往一侧翻下。 “你怎么了?”这声音不对,梁绯絮飞快坐起身来,果真如她猜的那般,他的右腿渗出了点点血迹,她方才踢中他的伤口了。“你的功夫不是很好么,为何不躲开,你是不是故意的,混蛋。” 他背靠凳子坐着,不紧不慢道:“有些地方不能让你踢,其他地方可以,气消了么?” “你!”梁绯絮鼓起脸,她这会儿是真没话说了,大喘几口纾解心中不闷。对上他,她有种只被吃死的感觉,这感觉真不好。“药呢,我给你上药。” “公主不气了么?”他倾身凑过去,低头在她额间吻了一下,随后将药递给她,“生气容易变老。” “我老不老与你何干,坐直了。”她推开他的脸接过药瓶,弯身拉上他的裤脚。一时间,马车内安静极了,倒是有几缕外头的火光透进来。 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异样,问,“你想说什么?” “等会儿说。”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布条,看清他腿上的伤口时心尖难受,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又麻又疼,“为何对自己这么狠?” “我怕我忍不住。” “笨蛋。” “难道你希望我忍不住么?”他说这话时,笑意尤为深。 “闭嘴!”她吼了一句,他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心疼。好吧,她承认,她心疼了。其实这伤口不算深,可长度被拉得大,皮肉翻了,是用那颗虎牙拉的,他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她在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气。前世,他为何要战死在皇城下,逃走不好么,何况那时的她已经忘记他了。 他幽幽地望着她,她额前的发丝飘地意外俏皮,勾得他想逗一逗,“比起被乱刀砍死,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你说什么?”她猛然抬头,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乱刀砍死?那不是他前世的结局么。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他只是笑,多余的话也不说。“看我做什么,上药吧。” 但愿他只是随口说说,她在伤口上均匀地撒上药粉,再拿一旁干净的布条重新给他包扎,仔细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一切处理完毕,他搂着她重新躺下,两人挤在狭小的被窝里,贴地很近,却又不是那么近。 “你方才想说什么?” “你让我患得患失。” 闻言,他双眸一暗,柔情如琼花般凋零,“这个问题我无法给你答案,不如你问问你父皇,他藏了什么秘密在心里。” “他是有一半责任,可重要的另一半责任在你。谁让我只喜欢你。”她从他怀里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抚着他略微冰凉的面颊,“你总是这样,踩着你的禁忌了便对我不冷不热的,你不怕有一天我追累了不再喜欢你么?” 他颤了一下,心口一空。 怕,怎么会不怕,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有多压抑自己。梁钊用一个秘密吊着他,他迫切地想弄清楚当年援兵为何迟迟不到的真相,可他非要等到两月后他们回去才说。 除此之外,他还交代了他不少事,话不说明还让自己帮他做事,他吊人也是有一手。 “怕,可那又如何。”他低头,伸手将她往上一提,“倘若我爹害死了你父皇,你还会喜欢我么?” “不会,我只想杀了你。”他这话叫她想起了孟苟和淮越王,这些人前世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即便今世没开始前世的轨迹,她也想让他们去死。 “那你该懂我的心情。”每次对着她,他总会不由自主沦陷,然而脆弱的理智总会拼命拉着他,提醒他,她是不该爱的。 “我懂。”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低头埋在他心口,“靳誉,你下次再生气,我便真不理你了。” 第54章 相遇对错 火堆快要燃尽时, 光线一簇簇暗下,忽地,黑夜里传来一声极小的动静,马车门开了。 一道黑影走下马车, 他行至山势高处, 曲手置于唇边一吹, “咕咕咕”,只见一只白鸽从树上飞下。 身为暗卫,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对周遭一切变化有所警觉, 莫瑆徒然睁眼,待看清那人后又闭上了眸子。 第五日清晨,马车再一次驶入礼州城,又一次进了先前住过的客栈, 为防李盛被西门展认出, 莫瑆进城前给他贴了张丑陋的面具。 “秦姑娘, 你可算回来了。”掌柜见着梁绯絮大喜, 忙不迭亲自出门迎接, “我已给你们安排好了上房,分文不收。” 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梁绯絮此时还真不知如何接口, 不自在道:“无功不受禄,而且我们也不缺钱。” “真不用, 我可不想姑娘的钱进那人腰包。”掌柜带着几人进了包厢,连连摆手, “只要姑娘让我称心如意,我愿报答姑娘一辈子。” 跟在几人身后进门的李盛是听得云里雾里,他就奇怪了, 怎么谁都喜欢巴结这姑娘,她究竟有什么来头。虽然她和林琛自称兄妹,可一路上他看得很是清楚,那绝非兄长对妹妹的态度,恭敬得像主仆。 “小卓快过来擦桌子。”掌柜扭头喊了声,随后殷勤地拿起茶壶给几人倒茶,“秦姑娘,你那位车夫如今可不得了了。” “王昼?”一听他的名字,梁绯絮顿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道:“怎么个不得了?” 掌柜放下茶壶,面上半是惋惜半是庆幸,“他要入赘曹家了。” “噗!”李盛刚喝下的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啪!”莫瑆当即拿过店小二手中的抹布抖动一甩,将他蒙头兜脸包住往旁边掀去。“哎呦!” 李盛受力后直直摔在地上,莺莺赶忙起身扶起他,柔声道:“盛哥你没事吧?” “没事。”李盛恼怒地甩开抹布,然而桌上几人没一个搭理他,他整整衣衫自顾自坐下,轻蔑道:“他长得是有多俊,竟让曹小姐为他放弃一片俊男?” “不俊,但比你强百倍。”梁绯絮拿起茶杯抿了口,随后看向魏栖,哭笑不得道:“你派他去还真是孽缘。” 魏栖挑着眉,不置可否。 “不会吧?”柳色与林琛默契地对望一眼,王昼娶曹佳丽?就是那个当日来客栈抢人,长得还可以,性子却泼辣的女人? “你们还别不信,日子都定好了,听说明晚曹府摆宴。”掌柜顿了顿,嗤道:“曹知府昨日发话,不论是谁想去便去。呵,就他那个德行,谁愿意去。” “掌柜在哪儿?我们要住店!”楼下传来一声大吼。 掌柜闻言往楼下一瞧,面露歉意道:“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说,我先下去了。” 转眼间,凤瑀进门,垂首恭敬道:“小姐。”他这几日负责的是赵家药铺,收到莫瑆的信号之后连忙赶来了客栈。 听说他是这一行暗卫里年纪最小的,暗部排名十三,才十七岁,单看面庞确实青涩,不过表情还算老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梁绯絮问:“你那儿有什么进展?” “三点进展。”凤瑀从怀中拿出一本老旧的账簿,一本正经回道:“第一,药铺老板前后一共进货二次□□,且这两次的□□并不相同,后者炼度更高。第二,前一批□□的销药记录我已拿到。第三,药铺老板同意去公堂作证。” 记得上次魏栖打探消息是给王昼说媒来着。一念及此,梁绯絮试探道:“我记得药铺老板有个天仙般的女儿,你待的这几日不会也要入赘吧。” 凤瑀上前一步,定定地瞧着她,眸子雪亮,道:“在属下眼里小姐最美,她不及小姐的万分之一。” 似乎没力料到凤瑀会如此回答,梁绯絮望着他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滞了一下。 “嗯。”魏栖重重咳嗽一声以示身份。 “倘若小姐觉得某人哪里不行想换夫婿,请随时找属下。”他说罢,双眼含笑,嘴角的弧度更是抑制不住,抬眸时挑衅地扫了眼魏栖。 魏栖当时便觉手痒,想出手狠狠揍他一顿。 “噗呲。”柳色笑出了声,不愧是年轻,凤瑀说话当真直接。 “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什么都支持你,只要你喜欢,妹夫随便换。”林琛伸手一把搂过柳色,朗声道:“一日换一个也成,不试试怎么晓得谁更适合自己。” “做什么呢。”柳色红着脸捶了他一下。 此时,魏栖的脸更黑了,后槽牙使劲一咬,这几人…… “好啊。”梁绯絮粲然一笑,对着魏栖得意道:“听见了么,你若再惹我生气我便不要你了。” “你们几位的关系怎的如此混乱,秦姑娘,我也可以加入么?”李盛凑近几人,说得十分虔诚。 众人:“滚!” * 深夜,曹府里寂静无声,阵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带起浅淡的花香。 自打那日被曹佳丽带进曹府,王昼便成了俊男里的一员。 他这个人素来爱逞口舌之快,而曹佳丽最烦话多之人,气时拿起鞭子就抽,好在他皮糙肉厚,练的又是内家功夫,总的来说不算疼,只不过皮外伤难免。 许是他太耐打了,曹佳丽的心思逐渐移到了他身上,再不管那些文弱书生。然而她能用的东西就两样,鞭子居多,偶尔用刀划。打着打着,后来她还真就专心只打他一人。 听说那些书生已被放出曹府,这说起来便是,他以一己之力保城内一众俊男平安。 前三晚她只管打他,等到第四晚,她喝了酒,非要找自己行不轨事。可耻的是,他从了。 七岁进训练营,接触的全是男人,他对女人的心思自然不懂,仅限于从兄弟们口中听到的片面之词。 可惜他们俩相遇的开头不对,所以后面只能是错。 轻轻关上书房门,王昼消失在黑夜里。 屋内烛光一亮,他取出了怀内的假账簿翻了翻。 进曹府的几日他可没歇着,一旦恢复自由便去各处找寻曹居令乱征赋税的证据,跟他几日倒也看出了些端倪,于是在今夜采取行动。 曹居令发现假账簿被偷后定会去瞧那真账簿,而他偷假账簿的目的也是在此,不管风险多大都得试。 “咚咚咚。”有人扣响了房门,王昼瞬间回神,视线顿住,随手将账簿扔进大花瓶里。 “昼哥。”熟悉的香味袭人欲醉,曹佳丽朝他扑来,瞧见他肩头有箭伤时不由愣了一下,俏脸跟着一白,“哪儿来的新伤?” 王昼无所谓地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方才遇见个武功高强的小贼,被他暗算了。” “他往哪儿跑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我曹府偷东西!”曹佳丽竖起柳眉,转身便要喊人去捉贼,“待我去捉他回来打成残废。” “人家早跑远了,都是小伤。你别担心,再重的伤我也行。”他说着一把抱起她往里走。 “臭不要脸的东西。”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亲着他阳刚的面颊道:“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哪里都喜欢。” “我是不是比那些文弱书生好使?” …… 一番激烈的水乳交融后,王昼坐起身,看着榻上熟睡的曹佳丽发了愣,心头不知怎么的,竟觉此刻淌着一丝温馨。 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榻上的话能信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可信。 这一点,他很清楚。 在夜色的掩映下,他跟上曹居令去了放真账簿的地方。 * 子时,四周静地可怕,然而魏栖还未睡下。他负手立在客栈的最顶端仰望夜幕,似乎许久未见漫天的繁星了。 算起来,他们离开皇宫已有半月,还有一月半的时间他便能弄清楚真相。 真相,是一个叫他寤寐求之又进退两难的东西。 “姑爷。”黑影踏风而来,身姿矫健,王昼凌空一翻稳稳落在魏栖身前。 “恭喜啊。”魏栖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昼,如今这局面真让人啼笑皆非。 王昼面上青白交错,自嘲一笑道:“姑爷可别取笑我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真账簿,“这是曹居令乱征赋税的证据,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 “辛苦你了。”魏栖拿过账簿一页页翻着,蓦然,他手上动作一顿,骨节微微颤抖。 见他面上神色不对,王昼忙问:“账簿可是有什么问题?假的?” “没问题。”魏栖用力合上账簿,抬眸时已恢复平日模样,他抬手拍着他的肩头,叹了一声道:“明晚要当新郎官的人,回去吧。” “我想问……”王昼不动,瞧着他欲言又止,眉心盘着股化不开的愁。 他定定地看着他,“有什么事想问?说。” 王昼的声音很轻,一进黑夜便散了,“她,她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直言,“蹲大牢。” “……嗯。”王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利落转身。 “你喜欢上她了。”他说得肯定。 “或许吧。”王昼纵身跃下屋檐,内心烦躁。 喜欢两个字对于他来说,重了。 * 晚风渐轻,客栈一楼还点着昏暗的油灯,店小二躬着身子睡在合起的饭桌上,呼噜打得正响。 路过李盛那屋时,里头竟还有声,魏栖下意识看了眼带上棉花球的莫瑆,让他守着李盛也是为难他了。 轻轻推开房门,他一眼便看到了榻上熟睡的梁绯絮,他们俩并不睡一个被窝,可她总是喜欢扯他的被子。 他掀开冰凉的被子躺了进去,她有所察觉,迷糊地往他怀里钻,嘴里嗫嚅着,“别离开我……”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他不作声。 “那你会离开我么?” …… 翌日,曹居令得知这一行人返回礼州时便赶来了客栈,顺道送上一张大红请柬。 “本官还以为你们走了呢,何故又回来了?” 梁绯絮接过请柬,魏栖抱拳笑道:“恭喜曹大人了,听说令嫒今日成亲,新郎官还是我家那个不服管教的车夫。毕竟主仆一场,我们回来给他撑撑场面。” 听得“车夫”“主仆”四字,曹居令在刹那间沉了脸,面上很是难看。王昼一个车夫,溜须拍马也做不得曹府女婿,但他耐不住女儿喜欢,那便只能如此。 原本他打算让王昼当个暗夫,可惜话一开头女儿便开始闹,闹得他只能作罢。 “你是他的老东家,按理确实得来。”曹居令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生硬道:“上次他不知好歹当街欺负佳丽,结果两人反倒因此结缘了。” “水火不容的两人走到了一处。”梁绯絮忆起那日不禁点了点头。 “他那日欺负曹小姐,曹小姐管教他是应当的。”魏栖搂过她一道看着请柬,继续道:“他在我们家也总不服管教,碰巧曹小姐将他带回曹府,我们便不要他了,没想成了一桩好姻缘。” 曹居令的眼神在瞬间凝固,强装微笑道:“以前的事还是不说了,几位今晚都去府上喝喜酒?” “去。”林琛快一步答下。 “好,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曹居令忍着一肚子气快步走人,衣袖带风。 他一走,林琛立马改口道:“妹妹今晚别去,由我和妹夫去。” “不行。”梁绯絮与柳色同时开口。 林琛也不与她多作辩驳,直接转向魏栖,厉声道:“你让不让她跟去?” 她跟着看向魏栖,平淡道:“你让我去么。” 他侧过头,略显阴郁的嘴角漾出一抹笑意,“随你喜欢,我自信能保你周全。” “魏栖!”林琛拍桌而起,方才曹居令看他们的眼里埋着杀意,今晚的喜宴怕是鸿门宴,他如何能让公主去冒险。 “大哥不信我?” 林琛绷着脸道:“她的命可不能开玩笑。” 魏栖温和道:“我不会拿她开玩笑。” 她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臂,“我喜欢你这幅自信的样子。” “啧啧啧,酸。”李盛大摇大摆地牵着莺莺下楼,一听这话便忍不住了,果真是众星捧月,他还真好奇这秦姑娘的身份。 第55章 瓮中捉鳖 日落西沉, 城门、屋舍、大街小巷,全被笼罩在黑夜里,城内百姓早早歇下,唯独曹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 然而曹府也就外头看着热闹, 院子里压根没什么人, 空荡荡的, 摆放整齐的二十张桌子只坐了两张。 “噼里啪啦”,两排鞭炮被人点起后响得诡异, 红纸四溅, 青烟弥漫,合着两旁的大红灯笼无端生出一丝死气。 此行的十三名暗卫从不轻易现身,而今晚,除了几个有任务在身的, 其余全来了曹府。鞭炮声一落, 魏栖牵着梁绯絮踏入大门, 林琛和莫瑆紧随其后。 院子里烛光亮堂, 各处可见大红色, 映得人晃眼头昏。 成亲大日子,前厅本该是最热闹的地儿, 可此时只站了曹居令一人, 再说那坐满的两桌,并不是曹家亲戚, 而是当地商贾。 对于曹居令来说,狗急也是会跳墙的, 他们欺人太甚。原本走了多好,非要回来。他刚想完,身后便传来了管家洪亮的声音。 “老爷, 贵客来了。” 曹居令转身时便换上了假意堆砌的笑脸,荣光满面。戏开场了,他自然是要演的,还得好好演。 “公子终于来了,本官可是等了你许久。” 暗中环顾一圈,梁绯絮心道,还真是鸿门宴,连夜风都冷了。 “曹大人,恭喜恭喜。”魏栖一抬手,莫瑆冷脸捧着贺礼上前,“这是在下为曹府准备的一点心意。” “公子客气了,快快入座。”曹居令招了人过来倒酒,笑眯眯道:“说起来,本官一直没问公子姓甚名谁。” 目光从酒水里上移,魏栖波澜不惊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曹大人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曹居令微微一怔,面上的僵笑有些挂不住,语气随即尖了一分,“来都来了,不报上名字是不是不大合礼数?” “是,曹大人说得对。”魏栖端起酒杯起身,“在下姓靳,单名飞。” “原来是靳公子,失敬失敬。”眸光微闪,曹居令顺手拿起酒杯在脑中回想,朝中没有一位姓靳的官员,怕是假名字。假名字也无所谓,反正今晚他们难逃一死。 两人碰杯后,梁绯絮问道:“王昼同曹小姐怎么还没出来?”既然是鸿门宴,她不免为王昼捏了把汗。 曹居令面上闪过一缕恍惚,讪笑道:“还在里头准备呢,吉时没到,你们几位先吃点东西,老夫进去瞧瞧。”他说罢进了后院。 林琛随口打发走了侍者,梁绯絮凑近魏栖问:“那酒你真喝了?” 魏栖侧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觉得我是傻子么?” “不是。”她在桌下拉紧了他的衣袖,“今日是我第二次吃鸿门宴,不过这次你在。” “上次么……”他望着不远处的红绸,回忆起上次在孟苟手里救下她的情形,眉宇间猛然罩了一层寒霜。 几人聊着天,并不动桌上的酒菜。 林琛仰头张望了会儿,却见那两桌人都在瞧他们,不安道:“你们觉得王昼的本事如何?” “尚可。”莫瑆淡淡道。 魏栖惬意地拿起酒壶给几人斟酒,“我是明部的人,如何清楚你们暗部的事。” 一把按下酒壶,林琛咬牙道:“你最好是安排好了人,否则她出事,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大哥别急。” “婚礼开始前,曹某想先说两句。多谢各位在百忙中来曹府参加婚礼,我曹某人在礼州为官多年,真心朋友并不多。”曹居令行至前厅中央站定,满院红色在他眸中显现,他双手一张,“来吧,婚礼开始。” 伴着他的双手垂下,“咯吱”一声,曹府大门被关上。 * “啪啪”,曹居令死死地盯着几人,连拍两次手。 院门一开,后头走出三人,准确说是两人拖着一人,王昼无力地垂着头,看样子是昏迷了,院内宾客见状齐齐一愣。 “这不是新郎官么?” “他怎么了?” “曹大人,你这是何意?” 那两桌议论纷纷,魏栖望着昏迷的王昼不语,以他的本事绝不可能轻易中迷药。眼下只有一种解释,对方是一个无法让他拒绝的人,曹佳丽。 他真动情了。 “诸位,这便是我曹某人的女婿,今日的新郎官。”曹居令负手在后,平平无奇的面庞很是用力地做着大表情,“我女儿喜欢他要嫁给他,可他呢,竟欺骗我女儿的感情!此等居心叵测的女婿,曹某人真不敢要。” 他说得愤懑,似是受了天大的气,院子里为数不多的人全站了起来。“曹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问得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曹居令阴冷的目光朝几人飞射而来,“那便要问问都城来的这三位了。” “都城?”两桌商贾不约而同朝梁绯絮等人看来,眸中惊惧交替变换。 “对。”曹居令冷哼一声,大笑道:“你究竟是谁,少给老夫耍花招。大门都闭了,老夫拿你们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别想着逃,城门已关,这喜宴也是你们的丧宴,如何?可还算惊喜?” 来时魏栖便说过,他能保她周全。梁绯絮此刻也不慌,好整以暇地等着曹居令往下说。 林琛反倒慌了,慌极,他死了没关系,可公主伤不得。 “老夫知道你们身边有几个厉害的人,呵,再厉害的人也抗不过车轮战不是么。”曹居令说着狠狠踹了一脚王昼,“靳公子,他交给你的那本假账簿你已看过了吧?” “不错,我看过。”魏栖站起身,从容道:“可我觉得那是真账簿。” “错,那是假的。”曹居令摇手,抬腿又踹了王昼一脚,“他来的第一天我便在防他了,从头到尾,我给他看的都是假账簿。不过即便是假的,你们几个也留不得。来人啊。”他大声一喊,周围随即冲进来几百人,团团将院子围住。 “爹!”女声凄厉,曹佳丽从院门里跑了出来,她还未上妆,长发也未梳髻,如云般的青丝披散着,急急冲到曹居令身前跪下求道:“爹,你不要杀他,女儿求你不要杀他……” “你这又是何苦。”曹居令俯下身,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满眼心疼,抬手抚着她的长发道:“佳丽,别怪爹狠心,若不杀这群人,我们谁都活不了。至于王昼,爹答应你,以后定给你找个更好的男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半点儿也不值得你爱。” “我知道……我都知道……”曹佳丽望着王昼费力地摇头,她哭得泣不成声,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往地上落,断断续续道:“爹,女儿已经,喜欢上他了,只要爹放过他,女儿一定,一定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爹……” 真想不到,曹佳丽对王昼有如此深情。梁绯絮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句,可惜。 “傻女儿。”曹居令别过脸,扬手果决道:“快,将小姐拉回屋里,再看不好你们也别想活了!” “是。”两名家丁疾步过来将曹佳丽强拉进院门,她沙哑的哀求声渐渐远去,“爹!爹!女儿求你,求你……” 深吸一口气,曹居令压下眸中的心疼之色才回身,他面向众人时的神情便如那日升堂,“好,现在来了结我们之间的事。” “你打算如何处理我们?”梁绯絮开口问,这曹居令是真狗急跳墙了。 “啊,让我想想。”曹居令侧头,管家当即奉上一柄宽刀,“大概会一个个杀吧?你们觉得如何?” “不如何,我先念一段假账簿给你听听。”魏栖拎了壶酒,手腕一斜,慢吞吞地将酒水倒在地上,“去年,礼州百姓共交赋税三十五万两,除去地方所需二十万两,你上交朝廷十五万两,而那留下的二十万两里有十二万两给了同一个人。” “腾”地一下,曹居令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怎么回事,他不是给的假账簿么,为何王昼拿走的是真账簿。 一个人?梁绯絮偏头疑惑,他为何不直说是谁。 “曹大人以为我拿的账簿是真还是假?” “不论真假,你们今晚都得死。”曹居令振臂一挥,喝道:“上,擒住他们!”还没等院子里的打手上来拿人,院子外倏然火光四起,听得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来人怕是比他院子里的打手都多,“怎么回事?” 管家匆匆上前在他耳边说道:“老爷,外头来了一堆人,领头看起来像是总兵大人。” “你说什么!”曹居令遽然一震,险些站不稳身子。总兵来这儿莫不是为救他们几人。 他正想一不做二不休时,“嘭”,大门被人踢开,穿着一身戎装的男人进了院子,正是总兵彭津,而他身侧还跟着一人,这人穿着官服,看品阶与他相同。 彭津对上梁绯絮时神色大变,身子一弯便想行礼,“微……” “彭大人。”魏栖出手稳稳扶住他,对着他身侧的周浮生恭敬道:“草民见过钦差大人。” “民女见过钦差大人。”心下生疑,梁绯絮便接了这么一句。 “钦差大人?”曹居令捏紧手里的宽刀,额间有冷汗流下,他做梦也没料到这人会将钦差大人引来。仇公公为何不提前告知他。 彭津到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回栽了。 “来人,将曹居令拿下!” 第56章 亲人技巧 曹居令被抓时, 巡夜的打更人边敲铜锣边喊,“大家别睡了,起来看戏啊,狗官被抓了!” 打更人一喊, 原本早已睡下的家家户户接二连三亮起了灯, 全城百姓纷纷从梦中惊醒坐起, 披上外衣便赶来了曹府。 “曹知府真被抓人?” “不是官官相护?” “是真的,我方才瞧见了!” “今日吹了什么东风。” 还没等彭津将曹居令押出大门, 围观人群便将曹府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寻不到一点空隙走人。 见状,魏栖揽住梁绯絮直接上了屋顶,单足几点瓦檐飞掠。即便带了一人,他的身姿也依旧轻盈。 夜间的晚风呼呼吹在面上, 凉丝丝的, 梁绯絮不敢往下看便对上了魏栖的侧脸,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视线坚毅。 十二岁的初见, 他最打动她的便是一双眼。 “真钦差是你吧?”她抓紧他的衣衫,最后还是问出了声, “我们走的前一天, 父皇给了你这个身份?”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一道默下, 四下只留急速的风声,压迫着耳膜。 缓缓收回看他的目光, 她仰头望进漆黑的夜里。 那日父皇说要考较他,便是让他当钦差大臣?古怪,父皇究竟是如何想的, 早早知晓他的身份却将他留在身侧。莫非是出于愧疚想用她来弥补他? 这算什么。 直到足尖踩上地面,梁绯絮才回神,她侧头问:“我记得你方才说,曹居令有十二万两都给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谁?” 魏栖避开她的视线道:“还不清楚。” “不清楚?”她追问,他今晚不大对劲,像是有心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要命了,真沉。”声音方落,林琛从屋顶跳下,他嫌弃地放下王昼,抱怨道:“这体力活怎么不让莫瑆做,我更想去帮人。” “王昼今夜可是大功臣。”她笑着朝林琛走去,“哥哥,他何时能醒?” 林琛俯身拍了拍王昼的脸,“昏得跟猪一样,不清楚。” “我看那曹家小姐挺喜欢他的,哭得我动容。”梁绯絮回想起那时的曹佳丽,心头慢慢起了无可奈何的悲凉,“可惜。他们若换个方式相遇,也许便成了。” 她说者无心,魏栖听者有意,目光随即泛上茫然之色。 * 客栈。 成潭扶着王昼刚躺下,林琛右手一拂,拿起桌上的茶壶便泼了过去,偏黄的茶水在空中走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稳稳打在王昼脸上。 “咳咳咳,有刺客!”王昼大喊一声翻身坐起,视线撞上榻前站着的几人时蓦地一怔,“少爷,小姐,姑爷……” “没有刺客,别急。”梁绯絮俯身盯着他仔细瞧了敲,揶揄道:“你人是醒了,怎么感觉魂儿还没回来,魂儿去哪儿了?” “哪有什么魂儿。”王昼抬手抹去满面的茶水,揉着肩膀不自在道:“小姐可别开我的玩笑,我不禁吓。” 她点点头,又道:“我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老实回答?” 王昼向来最不能激,听得这话便道:“有什么不敢的,小姐尽管问,答不上来算我输。”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梁绯絮认真道:“我问你,你可是喜欢那位爱当街强抢民男,泼辣又美丽的曹小姐?” “……”闻言,王昼面上神情瞬息一变,灵活的眼珠缓缓停滞,仿佛失了光。 “答不上来?”窗外,凤瑀的声音响了。 “这个问题,我还真答不上来。”王昼尴尬地挠了挠头,打着哈欠道:“我去曹府十几天挨了那么多打,如今难得睡个好觉,小姐让我睡会儿吧。” “嗯,你好好休息。”魏栖伸手将梁绯絮拉至身侧,“我们走。” “哐当”,几人一走,房内寂静无声,黑沉沉的,王昼躺下后望着床顶沉思。 他喜欢曹佳丽?喜欢么? 他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与其他人不同,而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之前那些事便不说了,她将他带回曹府后可没少打他,若非他功夫好,下场便跟那些文弱书生一般。 对,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而男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会念念不忘,最终化为心底不可碰触的一部分。 曹居令倒了,她什么下场,魏栖说过。 罢了罢了。他们谁也不欠谁,只是相遇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 * 望着魏栖点灯的背影,梁绯絮默了片刻,等他放下火折子才问,“你有一句话还没回答我。” “你看吧。”魏栖拿出一本厚厚的账簿交给她。 “这是曹居令说的账簿?”她接过后一页页翻着,纸张已泛黄,上头的字迹倒是不模糊。看了一半有余,她不懂赋税理不出什么线索,只觉曹居令收得太多,上交朝廷太少,确实是件怪事。 礼州并不富裕,地方所需哪儿用得着二十万两。 然而翻到后几页时,有个名字出现得相当频繁,只去不回。曹居令将这么一大笔钱给他是图什么。公z号:半#夏%甜*酥 “姜愁是谁?” 魏栖抬头,沉吟许久,淡淡道:“你认识。” “我认识?”梁绯絮垂眸思索。她认识的人并不多,且大多是宫里的。然而魏栖如此说,那姜愁必然是自己熟悉之人,而在她熟悉的人里头,她只能想到一个。 他曾是父皇身侧最得宠的太监。对了,只有他。有他的庇佑,曹居令才敢在礼州肆无忌惮。 “是仇公公?” 魏栖点点头,走了几步撩起衣摆坐上床榻,“嗯。” “……”她拿着账簿行至他身前,总觉得他在等她继续问下去,“你如何知道是他?” 僵硬地扯起嘴角,他直直看她,许久才开口,“你或许不知道,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她身子一矮在他身畔坐下。 “仇末的干儿子。”他说话时并未看他,呆呆地望着一处。 “……”梁绯絮震了一下,险些拿不住手中的账簿,他怎么成了仇末的干儿子。前世十二岁那年,是仇末害她失忆。 可他却是仇末的干儿子,这便是造化弄人么。 他缓缓侧过头来,轻声问:“你不信?” “不。”她摇摇头,出口的声音有些虚无,“是太惊讶了,缘分还真不可捉摸。”合上账簿,她仰头瞧他,“你为何要认他做干爹?” 他讥笑道:“当时的我无权无势,只能去巴结他,你以为我为何不是真太监?” “是他救了你。”她都不晓得,他跟仇末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若是如此,前世他们走不到一起也算命中如此。 “对,是他救了我。”他半仰着头,望着明亮的烛火回忆,眸子虽亮,可言语里沁着冷意,“那年,我被人贩子卖来都城,人生地不熟,想养活自己必须找点事做,谁想第一个同我说话的人诓了我。” “仇公公为何要救你,我不信他是一个无缘无故做善事的人。” 他哼了声,叹道:“我父亲曾救过他。” 屋内静默。 “……别想那些让自己不快的事。”她站起身,飞快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柔柔道:“夜深了,歇息吧,要不要我为你宽衣?” 从回忆中抽身,魏栖板起脸道:“你过来,我为你宽衣。” * 洗漱过后,两人仰躺在榻上,并没盖一条被子。魏栖挥手灭灯,屋内静地很,而外头走廊上还亮着灯,帐帘内自然也不暗。 明日周浮生重审董彬刘慧儿的案子,梁绯絮已打定主意去做讼师,这会儿便在脑内一遍遍过着各种人证物证。 一想昨日凤瑀那番说辞,她不禁莞尔。 “笑什么?”他睁眼。 “凤瑀才比我大一岁,说话却那般大胆。”她见他醒着便想逗逗他,“你喝醉时也挺大胆的,跟平日的正经模样像两个人。” 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昏暗中,魏栖转过身来,凑近她问:“你喜欢哪一个?” “都不喜欢。”她挪了挪位置,半带调笑道:“记得之前用一万两才能买你亲我,如今呢,要多少?” “我在你心里值多少?”他说着又凑近了些。 温热的气息拂上面庞,她便觉有些痒,自觉往下一缩,拉起被子盖住口鼻道:“你都喜欢上我了,不值钱。其实凤瑀长得挺俊俏的,还……” “你是拿他气我么?”他扒下被子勾起她的下巴,倾身从额头吻到了眉心,最后停在唇角,“比起第一次亲你有没有进步?” 好半晌,她回过神,推着他恼道:“没有!” “那再来一次。”这次,他直接亲上了她,动作也不急,先似有似无地引着她,等她没那么紧绷时才逐渐放肆。 她半推半就地任他亲着,青涩回应。 单手扯开碍事的被子,他一手按住她,细细描摹出姣好的唇形,时不时轻轻一咬,随后如摩挲一般碾过。 “嗯……”她坚持不了一刻便软成一滩水,两手无力地抓着他身前的被子,生生捏出两道五指印。 直到窗外没了声,他才松开她,呼吸微微粗重,“有感觉了么,是不是比以前好?” “……没有。”她察觉到身前的被子被掀开大半便捶了他一下,喘着气道:“除了醉酒的第一次,你都是在咬我,一点也不行,我要歇息。”语毕,她拉着被子往上一扯,将自己整个蒙住。 窸窸窣窣的耗子又来了,他不依不饶地缠上去,“公主到底记不记得画册后几页的图。” “记得!”她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使劲瞪他,挑衅道:“不就是在马,马上么,你也就敢嘴上调戏我,有本事来真的,还不如凤瑀直接。” “……来真的就来真的,你别喊停。”他耳朵一动,掀开两人的被子往旁一扔,顺势压了上去。 她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尖一跳,脱口道:“停。” 作者有话要说:暗卫:一到里头灭灯,我们得贴到门上去,太难了。 第57章 真相大白 “今晚夜色正好。”他俯下身, 偏凉的薄唇若即若离地碰着她,不轻不重,撩人地刚好,“一个时辰后再喊停。”语毕, 似乎是不大好意思, 他看着她的眼眸躲闪了一下。 “停!”她慌忙按着他下倾的肩头, 不安地说话都结巴了,“别, 不来了, 别来真的,我方才是乱说……” “不,行。”简单的两个字被拉长,仿佛从嗓子口透出, 带了点戏谑的意味。他单手撑着自己, 惬意地欣赏她此时的窘态。 “你敢!本宫不准。”心念一动, 她使劲睁眼瞪他, 妄图用自己的公主气势让对方自动放弃。 “你看我敢不敢。” “唔……” 这个吻比起刚刚要激烈地多, 他扣着她,不许她逃, 也不让她逃。到最后, 她只觉身心都是软的,腰间系带已开, 领口凌乱地敞着。 他直起身,亮如星辰的眸子又深了几分,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每一个表情。 “公主要喊停么?” 还没等梁绯絮出声回答,“砰砰砰……砰砰砰……”,门窗被敲地震天响, 这次倒不是一人来敲了,而是十几人一同敲,大有一副把门窗敲碎的架势。 如此之响的魔音,毫不费力地引了整层抱怨,那些早已睡下的旅客纷纷打开房门骂街。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什么,闹鬼了?” “敲你祖宗呢!” …… 榻上两人对视一眼,对此心照不宣。 深吸一口气,魏栖侧身翻下,默默捡起被子将自己盖住,留给她一个好看的后脑勺。 他这模样真叫她好笑,她清了清嗓子,拉着他的衣领忍笑道:“靳誉哥哥,要帮么?” “……不用。”他咬牙。 * 日升,周浮生开堂。 天还是雾蒙蒙时,礼州城的街道便热闹起来了,人多地堪比过年。各色早点摊子摆了一路,一路通到府衙门口。 曹居令下马,全城百姓都还没从昨晚的震惊中回神,这日更是醒得早,将府衙里里外外围得风雨不透。 今儿不仅是周浮生上任第一天,还是董彬刘慧儿那案子的重审日。 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西门展和金桂娘那点破事,至于钱旺来是谁杀的,看新知府的本事,一案定好坏。 为做讼师,梁绯絮今日穿了件粗布麻衣站在人群最前头,柳色紧紧挽着她,林琛和魏栖站于两旁。 在衙役的喊声中,周浮生从侧门进入,不苟言笑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威慑力,光说走姿便压了曹居令一大头。他正襟坐上堂椅,目光如炬,“来人,将原告西门展金桂娘,被告董彬刘慧儿带上堂来。”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围观人群开始沸腾。 只见衙役压着四人进入公堂,董彬面色还成,只是衣衫破烂了点,而刘慧儿则瘦了一圈,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随后并肩跪下。 这会儿的西门展已不复上次镇定,金桂娘瑟瑟发抖,半晌才将双手收入袖中。 四人一出,一圈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群情激昂。 “听说昨夜曹居令被抓后,西门展和金桂娘收拾包袱意欲逃走,却不想被官兵拦了回来,这俩丧尽天良的狗男女。” “慧儿……” “刘老汉别急,这位大人可不是那曹狗,定不会冤枉慧儿。” “看起来像是个好官。” …… 一衙役拿着张状纸宣读,其中便是董彬与刘慧儿合谋杀害钱旺来的前后经过,周遭立即安静无声。 待那人念完,周浮生厉声道:“西门展金桂娘,本官问你们,方才衙役所念是否属实?” “回大人,属,属实。”西门展佝着身子,脑袋垂得厉害,并不敢看周浮生,整个人畏畏缩缩的。 金桂娘颤了一下,犹豫道:“……属实。” “抬起头来,对着本官!”周浮生喝道,顿了少焉将声音转柔,“金桂娘,你先来说说当晚。” “是。”金桂娘连咽几口口水,颤巍巍地抬头,“当晚,民妇因着头疼便安排了小翠与刘慧儿在房内照顾老爷,自个儿去了隔壁厢房歇息。后来,家丁听得屋内有声破门而入,我起身赶去,谁想瞧见老爷死在了榻上。” “嗯。”周浮生短促地沉吟,随即看向刘慧儿,道:“刘慧儿,你也说说当晚。” 刘慧儿哑声道:“那晚,起初民女并不在房内,是夫人与管家在房内待了许久,临走前交待说,老爷刚睡着,让民女与小翠只管在门边守着,可没过多久管家召了小翠过去。”她说着瞧了眼董彬,“之后,董彬来了,民女急忙关上房门,还没说两句房门便被人推开,一群人直往榻上而去说老爷死了。” “你可记得金桂娘与西门展是何时进屋,何时离去?” “两人戌时不到进的屋,管家早早走了,夫人是亥时左右走的人。” 周浮生面上一沉道:“金桂娘西门展,刘慧儿所说的时辰可对?” 闻言,金桂娘心头一惊,脑中想不出哪儿不对,只道:“相去不多。” 西门展迟疑道:“对。” “传小翠上堂。” 西门展见小翠过来乍然一愣,眼眸狠狠眯起,语带威胁道:“小翠,这是公堂,你可别乱说。” “啪”,周浮生飞快扔了竹签,刚正道:“堂上喧哗,张嘴。小翠,你来说说当晚的情形。” 小翠侧头望着刘慧儿,面露愧疚,“亥时左右,夫人走后,民女起初确实跟慧儿姐姐在房内,可后来管家召了民女去做事。大人,民女并不清楚当晚发生之事,不过民女觉得其中一事十分蹊跷。老爷近日心口疼得厉害,每晚得喊数十次,可那晚他什么也没喊,民女觉着奇怪正要去榻上瞧瞧,而管家恰好在这时召了民女。” “嗯。”周浮生点头,视线一转,“董彬,你是否去赵家药铺买过□□?” 董彬梗着脖子,似乎并不愿回话。 “啪”,周浮生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呵斥道:“董彬,你不说便是认了自己毒害钱旺来的罪名!” “草民秦絮,见过知府大人。”便在这时,梁绯絮上前进入公堂跪在刘慧儿身侧。 周浮生对上她眸色一变,僵了半晌道:“你有何事?” “草民有证据证明董彬并非毒害钱旺来的凶手。”她说罢朝着一人之隔的董彬道:“董彬,周大人并不是曹大人,若你想为自己与刘慧儿洗刷冤屈,还请将实情一五一十说出。” “说啊。”刘慧儿忍不住抬肘撞了一下董彬。 董彬瞧着她着急的模样,不情不愿地开口,“是,我去过赵家药铺,也买过□□。” 周浮生接着问:“用来做什么?” “毒杀家里的蛇虫鼠蚁。”他停顿片刻,又道:“我家床底下还有一点没用完的□□。” 梁绯絮挥手示意,林琛随即拿了个小麻布袋递上,“周大人,董彬家中未用完的□□草民已取来。这□□跟毒死钱老爷的□□并不同,至于其中缘由还得问药铺老板,请大人传赵家药铺的老板。” “准。”周浮生对外喊道:“来人,传赵四方上堂。” 人群规规矩矩地让开一条路,赵四方手拿账簿从中而来,“草民赵四方,拜见知府大人。” 周浮生道:“赵四方,你且说说这□□,为何董彬用的□□与毒死钱旺来的□□不同。” 赵四方将账簿交给衙役,恭敬道:“周大人,草民店里共进过两次□□,一次在去年,一次一月前,而董彬买的正是第二批次的□□。这两者炼度不同,前者纯度不高含有少许曼陀罗。” “那你如何证明钱老爷喝的是旧□□?”周浮生翻着账簿问。 赵四方为难地摇摇头,“草民并不能证明。” 梁绯絮忙道:“他确实不能,可仵作能。” “传仵作。” 只听话音一落,矮小的仵作被两衙役带了上来,他穿着一身漆黑的粗布衣裳,长得倒是憨厚老实。“草民孙荣,见过知府大人。” 周浮生合上账簿,细细打量他一眼,问:“你有何证据证明钱旺来吃的是第一批次的□□?” “钱旺来死后,是草民第一时间检验了他的尸体,全身发红,瞳仁散大,正是食用曼陀罗中毒的迹象。”孙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麻纸,“这是草民当时写的另一份验尸记录。” 周浮生看完那纸放下,梁绯絮出声道:“大人,按照赵老板账簿上所记载的,董彬买的是第二批次的□□,他是否该无罪释放?” “嗯,董彬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对于这忽如其来的消息,董彬一脸茫然,讷讷的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刘慧儿,刘慧儿正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周浮生压下麻纸,怒道:“孙荣,本官问你,钱旺来的死亡时间究竟在几时。” “是戌时,草民之前做伪证全因西门展给了草民五百两,周大人,这五百两草民一分也没花。”他急急忙忙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捧在手里,惭愧道:“大人,草民身为仵作,却为一己贪念害人确实该死。” 西门展面上一白,起身大喊道:“大人,仵作胡说,我没给过他银子!更不曾见过他!” “肃静!”周浮生抽了枝竹签再次扔下,“掌嘴!” “大人。”梁绯絮看完戏后转过身,“钱旺来的死亡时间在戌时,而小翠与刘慧儿是在亥时左右才进的房,她们两也不是凶手。钱老爷夜夜喊疼,可那晚却不叫了,这是为何,因为他早便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喊疼。” “合情合理,刘慧儿无罪,当堂释放。” “慧儿!”刘老汉见状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刘慧儿,喜极而泣,父女两一路相拥走出府衙,并不管堂审结果。 案子审到这儿,周浮生不笨,自然也看出了真凶,“秦絮,你如何能证明是他们二人害了钱老爷?” “这便要说那个真正买□□的人了,正是之前在钱府当过下人的李盛。”梁绯絮扭头朝外喊,“李盛。” 李盛垂着脸从人群中走出行至堂中,西门展快他一步道:“你根本不是李盛,李盛哪里是这般模样。” 梁绯絮挑眉道:“西门管家为何笃定李盛不长这样?” 西门展不假思索道:“我见过他。” “只是见过?”她偏头问。 西门展不耐烦道:“关你何事,与本案有关么?” “自然是有关的。”梁绯絮眨眼示意,“李盛,让他见一见你的真面目。” “好。”李盛应声,抬手撕下面具,西门展大吃一惊往后跌去,直直倒在地上,金桂娘并未扶他。 周浮生问:“李盛,你有什么话说?” 李盛如实道:“草民两月前确实在赵家药铺买过□□,而让草民买这□□的不是别人,正是西门管家,当时草民并不清楚他用毒是害钱老爷便留了一部分□□在钱府后院。”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两件东西,“这袋子里装的便是草民买的□□,至于这纸,是草民的卖身契。草民到底有没有去赵家药铺,草民想,赵老板该记得。” 赵四方附和道:“对,草民记得他,旧账簿上也写了。” “西门管家一直以为草民不清楚他的秘密,草民起初确实不清楚,后来也是无意中听得。草民胆子小,便在他下黑手前借着父母病重的由头回了家,他当时也给了草民五百两。”李盛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补了一句,“这五百两草民花完了。” “啪!”周浮生拍下惊堂木,威严道:“西门展,你还有何话可说?” 金桂娘忙不迭磕着头道:“大人,此事全是西门展一人所为,与民妇无关,求大人千万别冤枉民妇,治他一人的罪便是。” 人心当真可怕。梁绯絮冷冷地看着金桂娘,只要西门展抗下一切,她确实还能继续做她的钱夫人,可她如此做却寒了西门展的心。 “嘭!”大家没注意时,西门展按着金桂娘的头狠狠往地上一撞,随后,他挺直胸膛道:“草民认罪。” * 那日,天阴沉沉的,大片黑压压的云层堆积,绵密地让人透不过气。 曹府外聚集了一群人,有数十个官兵,还有看戏的人,一圈手里拿着东西看戏的人,对于他们而言,曹家倒台是件天大的好事。 曹府被抄了,曹佳丽和一干打手被官兵押了出来。 曹居令贪了那么多,死罪逃不了,而曹佳丽,她私自扣押平民用刑也犯了法,按天巽国律例判终身□□。 眼睁睁看着曹佳丽带上刑具,王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右手,心底翻涌的情绪搅地他难受,像是有人拿刀剐了他,生生地疼。 押出府的那瞬间,曹佳丽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王昼。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啪啪啪”,一大片鸡蛋朝她铺天盖地地扔了过来,打在脸上真疼,可再疼也不及心疼。若不是他,自己跟爹都不会有此下场。 她望着他笑得开怀,粘腻的蛋清顺着面颊流下,又难看又狼狈,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嚣张的大小姐。 王昼张着口,嗓子里犹如被棉花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方面心疼她,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罪有应得,因为那些事她确实做了。 “就是这个女人,害我儿子哑了!” “我儿子也是被她害的!” “曹家终于倒了!” “一辈子吃牢饭吧!” 曾经被曹家欺压过的人,此刻是铆住了劲拿鸡蛋扔她,逼得押人的官兵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臭鸡蛋的味道分外难闻。 客栈掌柜也在人堆里,他手里拿着一篮子烂菜叶,抓起便扔,每扔一次都像是解了气。 这算罪有应得吧。梁绯絮别过脸,长长叹了口气,“别看了。”魏栖拉着她转身。 踩着满地污浊,王昼一步步朝曹佳丽走去,他屏着气,目光坚定。 “你来想说什么?”曹佳丽抬起头,如同他们初见的那日,仰着下巴傲气道:“见到我落得这般下场开心吗?” “不,相反。”王昼缓缓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哑声道:“我并这里不好受。” “哈哈哈,你难受。”她放声大笑,泪水混着蛋清一滴滴淌下,模样可怖极了,“是你让我变成这番模样的,是你,是你将我送进大牢,都是你,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就喜欢你了……哈哈哈……” 她一哭,王昼便想抱她,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哽咽道:“真正送你入大牢的人是你自己。” “一夜夫妻百日恩,念在我们之间也算夫妻一场,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她吸着鼻子,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王昼往前一步走近她,温柔地擦着她满是污秽的脸。渐渐的,那张他熟悉的脸一寸寸显现,虽然蛮横霸道,但她偶尔也是可爱的。 她笑道:“靠近点,把耳朵凑过来。” “嗯。”他俯下身,倏地,左耳一疼,她活活咬下了他半个耳朵。 “呸!”她厌恶地吐出口中那块模糊地血肉,恨恨地瞪着他,凄厉道:“我恨你!” 他并未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沉声道:“我知道。” “走!”两官兵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出手将曹佳丽押走。 摸上自己的耳朵,似乎还真能感受到断耳的痛楚,梁绯絮不禁抖了一下,她拉住魏栖的手看他。 “怎么了?”他抬手拨了一下她小巧的耳朵,若有所思道:“即便你骗了我,我也舍不得。” “我也是。” 几人重新上路,考虑到某人刚经历过一场情伤,莫瑆主动做起了车夫,王昼坐上车板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莫瑆睨了他一眼,“看不起今日的你,怕你把我们带沟里去。” 第58章 崇州难民 途径崇州。 崇州论地并不小, 甚至比礼州要大上一倍,然而它所处地势偏低,四面又被群山环绕,以致大路闭塞。 初夏时节, 骄阳当空, “哒哒哒”, 两辆马车自官道上缓缓驶来,压了一地热意。 外头杂乱的哭声与此起彼伏的抱怨声透过布帘传入了马车内。“嗯?”梁绯絮睁开惺忪的睡眼从魏栖肩头直起身, 软糯道:“外头怎么了?” “不晓得, 听起来不大……”柳色撩起车帘,见得那场面不由惊呼一声,“全是难民。” “难民?”梁绯絮皱起眉头,侧身透过窗口往外瞧。 只见道上坐满了难民, 至少上千个, 男女老少皆有, 衣衫褴褛, 一小部分人拿着残破的瓷碗在同过路人讨饭, 而大部分则在哭。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愣了楞, 此时只觉心头有座山压着, 沉地叫人喘不过气。 柳色叹了声,轻轻道:“真可怜, 许是哪儿遭了天灾。奇怪,为何他们都在城外坐着而不进城?” 马车渐渐慢下, 魏栖忽地睁了眼,开口道:“数月前荦州在闹饥荒,而崇州离荦州最近, 这些人应该是荦州人。” “怎么会闹饥荒。”等不及细问,梁绯絮拉起柳色的手急急道:“柳色,我们此行带了多少银子?” 柳色歪头不解,想了想道:“大概三万五千两。” 梁绯絮果断道:“拿三万四出来救人。” “公主……”柳色坐着不动,放下帘子为难道:“这么多难民,我们如何能救得了。” 眉心一紧,梁绯絮伸手用力撩起帘子,厉声道:“我是天巽国的公主,哪有眼睁睁看着子民落难不救的道理,去拿银子。” 柳色怔了怔,呆呆地应道:“是,是。”她一出马车,林琛便跟着下去。 心头微乱,有些坐不住,梁绯絮正要走出马车,不想魏栖拉住了她的手,他淡淡道:“你能给他们多少,一人十两?坐在这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你给他们钱,等他们用完了,然后呢?” 闻言,梁绯絮止住去势,细细思索后抬眸认真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该如何帮?让他们坐在这里活活等死我做不到。” “先解他们的一时之渴,关键还是得找崇州知府。”平息片刻,魏栖望着窗外冷声道:“他若不肯出手,你的一己之力救不了这些人。” “嗯。” * 这会儿日头正烈,道上花草被晒得都蔫儿了。望着这群无家可归的人,梁绯絮脑中存了不少疑问。 父皇勤政爱民,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太多,但她不信他会放任难民不管,其中定有什么隐情,莫不是有人从中阻挠。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何为民间疾苦,以往她生活在皇宫里,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遇到过此等凄惨的场面。 柳色刚要走下马车,梁绯絮立马朝她喊道:“哥哥嫂嫂,你们把马车上的干粮都拿出来分给他们,对了,礼州城百姓不是送了我们不少吃的么,通通拿出来。”怕人手不够,她边说边朝后头那辆马车走去。“喊他们几个出来帮忙。” 面前人影一动,魏栖拦在她身前道:“让我们来,你上马车吧。” 她仰头看他,坚决道:“不行,他们都是父,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想帮忙。”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重重道:“嗯,你小心些。” 接过柳色递来的食盒,梁绯絮视线一转,快步朝一人走去,那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了许久,无奈之下咬破塞到了婴儿嘴里。 妇人叹着气,正为自己挤不出奶水的事发愁,几日没进食,哪来的奶水。她不吃无妨,可孩子不行。 “哇哇哇”,婴儿大哭了起来,然而还没哭几下,声音便渐渐弱下,没力气哭。 “姐姐,我这儿有吃的,你快吃点填填肚子。”她蹲下身,拿出食盒里的一盘糕点捧到妇人面前。 “谢,谢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妇人见着吃的眼前一亮,含泪道谢,道谢后忙将盘里的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她吃得很快,两手并用,削瘦的脸庞被撑得鼓了起来。 “吃慢点,别急啊,小心噎着。”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梁绯絮依旧觉着难受,喉间堵得厉害。魏栖说得对,她今后的日子还长,没生计怎么养活孩子。 “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从荦州来的,那儿正闹饥荒呢,这儿不远便逃来了,谁想我们都被崇州知府拦在了城门外,明明是青天大老爷,做的却不是人事。”妇人一说便哭,双肩不住地颤抖,没哭几声又生生停住,使劲擦着眼泪道:“不能哭,不能哭,我得省点力气。” 上头倏然来了一偏阴影,浓烈的日头被挡去大半,梁绯絮抬头。 “日头太大了。”魏栖撑着伞站在她身侧,他并未看她,而是看向了城门。进城出城的人不少,正常衣着之人没人拦,可难民进城却会被强硬拦下。 “这崇州知府也太不是人了。”柳色刚分完车上的干粮,过来两人身边时大声骂了一句,脸上可见愤懑之色。 林琛顺着魏栖的视线望去,顿了一下问:“我看这崇州也不算潦倒,收留些难民怎么了。” 略微颔首,梁绯絮整整衣衫站起身,“走,我们进城,会会这崇州知府。” * 进城后直走几盏茶的时间便能看到崇州府衙,方正威严的大门紧闭着,似乎并不欢迎外人。 “府衙大门怎么是关着的,简直不像话。” 梁绯絮沉着脸说道,正要走上前去,然而林琛快她一步上了石阶,“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击鼓。”语毕,他拿起鼓槌对着大鼓便是一顿敲,“嘣嘣嘣”,声响之大,直把周围百姓都引了过来。 “这群人是谁啊。” “看穿着,像是外地人,还是富贵人家。” “这鼓有什么好敲的,吴知府一月也升不了一次堂,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来是遇上事了。” “我们这穷地方能有什么事。” “敲这许久也不见人?”柳色疾步行至府衙大门前,面前两扇大门依旧是关得严严实实的,半点没开的迹象,她忍不住拉着环扣拍了拍大门,“里面有没有人啊!” 她越拍越大力,没想大门徒然开了,两手一落空,她猛地往前扑去,好在林琛及时拉住了她。 开门的是两个衙役,一高一矮,眼皮耷拉着,身前的衙役服也皱得不成样子,高个那人语气不善道:“是你们俩敲的鼓?” “是。”柳色瞪了他一眼回道。 “为的什么击鼓啊。”矮个衙役一脸不耐烦地瞥着几人,打了个哈切道:“不急的话等明日,今日太迟了。” “迟?”柳色说着往天上刺眼的日头一瞧,叉腰道:“日头这么大,你们竟然睁眼说迟?都是怎么做事的,吃着官饭不管人?” “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教训我们。”两人衙役对视一眼便要来抓柳色,没想手刚伸到一半便被被林琛紧紧捏住。 没见他怎么使力,却见那俩衙役往后一退狠狠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 “嘶,好大的力气。他打人!他竟敢打衙役!反了!”高个衙役朝里头大喊,“兄弟们快出来!” “噔噔噔”,一群衙役从府衙里头冲了出来,个个凶神恶煞,围观百姓见状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波及自己。 对此,林琛面无表情,右手往下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哥哥。”梁绯絮柔柔地喊了一声,上前对着几人不卑不亢道:“崇州知府可在,为何将难民拦在城外。” 她气势不凡,穿得也体面,看起来不好惹。十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外地人,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这不是你们能管的事,朝廷都不管。”最前头的衙役嗤笑一声,右手一抬便被林琛给拧了,他当即惨叫一身,“哎呦,我的胳膊啊。” 魏栖眼神一变,语带威胁道:“我们并不想惹事,但你们若再不去通知知府大人,那便要讨点苦吃了。” “你们给我等着,我去找知府来叫你们好看。”一衙役飞也似的走了。 “叫我们好看?叫你们知府好看还差不多。”柳色厌恶地呸了一口,随后走回梁绯絮身侧。“这崇州知府怕也不是什么好货,又一个曹居令。” “他是好货便不会将难民留在城外了。”梁绯絮敛眉呼了口气,吴知府若是个没德行的也不配坐这位置。 * 崇州知府吴究虽说不上好官,但说贪官昏官也算不上,他出身寒门没什么门路,不然哪儿不会来这破地方当官,一滴油水也捞不着。 数千难民被拦城外,吴究自己也发愁,他们崇州交通闭塞地处偏僻,城内百姓也只能维持自个儿的温饱,毫无余力收留难民。 “唉……”吴究对着官服吐出一口浊气,他为保住崇州百姓尽力了,至于其他,听天由命。实情已上报,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过几日定会派人来接手。 想是如此想,可他这心里头并不舒坦。 “大人。”下人进门,“衙役来了,说是有几个外地人在府衙里闹事,吵着非要见你。” “嗯。”匆匆换上官服,吴究徒步赶往府衙。 大抵是怕事情闹大不好看,府衙大门依旧关着,梁绯絮等人倒是进门了,正站在堂中等候知府到来。 大步跨入,吴究对上几人微微一震,当中站着的那名女子一看便是出身尊贵,而这眉眼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再看那拿剑之人,必是暗卫级别的人物。 “公主?” 闻声,梁绯絮抬眸朝来人看去,吴知府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人,长相比起曹居令要顺眼地多,方才听衙役们说他至今未娶亲,在百姓心中为官尚可。 “你认得本宫?” 她这话一出,吴究顿觉双腿一软,跪地后毕恭毕敬道:“微臣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 “不妨事。”念在他年事已高,且面相忠厚,梁绯絮也不忍心叫他一直跪着,“吴知府快起来吧。” “是。”吴究起身时晃了一下,慌道:“公主别站着了,我们去内堂坐,师爷过来泡茶。”他挥手吩咐一旁目瞪口呆的师爷,扭头小声问:“敢问公主封号?” 柳色得意道:“我们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荣华公主。” “原来是荣华公主,微臣眼拙,敢问荣华公主前来崇州所为何事?”吴究问这话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他没处理好难民之事。 进入内堂坐下后,梁绯絮直言道:“本宫来时见难民被拦在城外甚是可怜,来府衙是想问吴大人为何不将他们接进城内?” “不瞒公主,微臣这么做也是没法子。”吴究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无奈道:“本州粮食储存并不多,今年收成又不好,若盲目迎了他们进来,那岂不是苦了本州的百姓。” “原来如此。”梁绯絮点着头,对这话将信将疑。 “将他们拦在城外,微臣也痛心,可微臣实在想不出法子安顿他们。这……”吴究说到这便有些激动,声音不觉大了些,“按理说,朝廷应当派人来接管难民。微臣上报之后左等右等,然而他们却迟迟未来。” “你上报了怎会没消息。”梁绯絮心下疑惑,是父皇没瞧见还是怎么的,中间哪儿出了岔子。 不待吴究回答,一旁默不作声的魏栖开口,“吴大人,翼州离崇州并不远,且有小粮仓之称,想必容纳两千难民不成问题,为何你要舍近求远?” 嗯?梁绯絮当即看向吴究,难道他没想到这点么。 只见吴究摇摇头,苦着脸道:“微臣并不是没想过求助翼州知府郑大人,只是他一直未有回音。” “你上报朝廷无果,求助他也无回音,真如此古怪?”听到此处,梁绯絮倒是不信吴究了,怎会有如此碰巧的事。 “真如此。”吴究使劲点头,生怕梁绯絮不信。 “先不管这些,当务之急是安置难民,我去翼州走一趟。”魏栖蹙紧眉峰道,梁钊交给他的事不少,这也算其中一件,他人在都城,顾及不到方方面面。 “这位公子是,公主的驸马?”吴究待在崇州多年未回都城,对都城里的事也不大清楚,见梁绯絮看魏栖的眼中满含情意便问了这么一句。 “……”梁绯絮面上一红,眼神飘忽,娇羞道:“还不是,以后兴许是。” 公主太不矜持了,林琛使劲咳了一声,“咳咳。”柳色跟着咳了一声。 “嗯。”清了清嗓子,魏栖转向吴究正色道:“吴大人,麻烦你备一匹快马,我连夜赶去翼州。” “多谢……”吴究起身道谢,想起对方还未说姓名便转了口,“未来驸马,本官这便为你备马。” “一路小心。”梁绯絮侧身瞧他,并不掩饰眸中的不舍,她不会骑马,就算能跟也还是他一个人去方便。“我在这里等你。” 他应声,恍若晨曦的眸子眨了一下,里头浮着淡淡的笑意,“嗯。” 第59章 分发米粮 目送那道颀长的背影远去直至不见, 梁绯絮顿觉心头空荡荡的,仿佛被破了个口子,漏了一半的魂儿,不怎么完整。 “咳咳, 公主。”柳色见吴究一直在等梁绯絮发话便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飞速收敛心神, 梁绯絮回身, 端正姿容道:“吴大人,我们是否应先将难民接入城内, 你们崇州日头烈, 再让他们留在城外怕是会死不少人。” “公主说得对,是微臣思虑欠佳,微臣这便去接他们入城。”吴究说罢后不动,眉间又开始犯难, “公主, 崇州城内储备的粮食不足, 怕是撑不了几日, 城中是有几位卖粮商人, 可他们全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微臣这积蓄实在不多。” “钱的事交给本宫, 你不必操心。”梁绯絮起身侧头看向柳色, “柳色,你先同林琛去城内买些粮食, 我待会儿到。” “是。”两人齐声应道。 “吴大人。”似乎是想起什么,梁绯絮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外头的衙役和师爷, 低声道:“本宫这次出行是严加保密的,希望你别泄露本宫的身份,本宫不想惹着不必要的麻烦。” 吴究忙不迭点头, “是,微臣必定替公主保守秘密。” 顿了会儿,她挑起眉梢问:“吴大人可有女儿?” “这……”吴究面上一囧,尴尬道:“微臣长相不佳,嘴也笨,至今还未娶妻,没福气哪来的女儿。” “嗯。”她点点头,眉目一展,拱手行了个礼,“那我先做吴大人的义女吧。” 恍若被雷劈中,“扑通”一声,吴究赶忙跪在地上,惶恐道:“微臣不敢当,公主开不得此等玩笑。” 梁绯絮见状忙上前扶起吴究,淡淡一笑,“有何不敢当的,若被人知晓本宫的身份才麻烦。你当几日吧。” “微臣……”吴究说不出话便不再推迟,应下,“……是。” * 吴究大开城门迎接难民,城外等候已久的难民一窝蜂似的涌进了城内,城内百姓见此情形纷纷跑回了家,知府做好人,可他们不做,都自顾不暇了。 崇州城内店铺不多,卖粮食的更少,但米店是真的大。林琛与柳色两人对米店老板软硬兼施买了一百担米,算起来够吃几日,接下来便等魏栖的好消息了。 四面环山的崇州,一见日头便闷,今日万里无云更是热。 几车粮食运至府衙,吴究命人在府衙门口摆了几张大桌子,衙役们一半出来分发粮食,剩下的一半去给难民搭建临时住的地儿。 “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吧,今日日头大,妹妹皮肤娇嫩晒伤了可怎么办?”柳色急坏了,说着便要去夺梁绯絮手中的瓷碗。 “我哪儿有那般娇,又不是水做的。”她一手隔开柳色,忙舀了碗米到来人的口袋里,一个接一个。“嫂嫂你看。”望着眼前看不到头的队伍,梁绯絮加快语速道:“还有这么多人等着,你来劝我不如先把手里的米发完。” “你真是拗……”柳色挥着袖子给她扇了扇,劝不动便无奈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时,凤瑀撑了把伞过来,高瘦的身形往梁绯絮身侧一站,他垂着头,睫毛下的目光很是专注。 “老了真是不中用。”吴究刚从避难棚子那儿回府,见梁绯絮在发米登时吓得了一跳。“公,女儿快住手,你如何能做这些事。”他比柳色强,一把便抢了梁绯絮手上的瓷碗,“让我来,让我来。” 道上两侧是没什么百姓,然而他们都在自家屋里瞧着,茶楼里也坐着不少人。梁绯絮和柳色两个小姑娘在一群男人中格外显眼,让他们分外好奇。 起初还在猜测,这俩是谁家的姑娘。结果听吴究一喊,看戏的百姓都愣了。 其中一个小姑娘竟是他们知府的女儿,他们崇州知府不是老光棍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手上瓷碗被抢,梁绯絮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义父,你年纪大还是回府歇着吧,我没事。” “不不不,女儿还是让爹来吧,你这双手压根不适合做这些活儿,听话。”吴究慌地面上涨红,就差没给梁绯絮跪下,万一让皇上得知荣华公主喊他爹还抛头露面地在外发米,他真怕自己小命不保。 “不用给我打伞。”她回身,对上凤瑀那张青涩的脸时微微一愣,“凤瑀,你带义父回府。” “我不走!”吴究一把按住她面前的米袋,花白的胡子一飘,铿锵有力道:“女儿不回,义父也不回,义父陪你发米。” 那些个看戏的闲散人忽地站起身,七嘴八舌道:“想不到吴知府跟他义女如此心善。” “我们帮一帮吧。” “帮吧帮吧,怎好让俩姑娘在外如此晒着。” 有人领头,一群男人便从屋里、客栈、茶楼里跑出来帮忙。 这些人一来,吴究赶忙拉着梁绯絮走上石阶,好声好气劝道:“人手足够了,女儿你快别做了,回府歇着吧。” 柳色擦了把手快步过来,附和道:“是啊妹妹,你的脸都晒红了。” “红了么?”梁绯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嘶。”烫得很,甚至有点微微的刺痛,想来是真晒伤了。 “嗯。”凤瑀点头,言语中夹了丝心疼,“小姐快进府吧。” “我就说你不该留在这儿,快,我们回府,我给你上药。”柳色强拉着梁绯絮进了吴府。 公主总算是进门了,吴究长长吁了口气,他方才怕极了,心被悬在荒芜的半空中。 * 夜晚,一人待着时更觉孤寂深重。 柳色挑灯而来,手里拿了盒消肿的清凉去肿药膏,她放下灯笼哼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晒伤了吧。” “许是在宫内待得久了到外头不适应,连我自己都没预料。”梁绯絮对着铜镜摸上了自己的脸,左看右看,这会儿双颊已然全肿了,“怪难看的。” “谁让你非去发米,活该。”柳色碎碎地念着,轻轻打开盒子,指尖沾了点药膏抹上她的脸。 “嘶。好疼。你现在敢教训我了?”梁绯絮仰着脸,任由柳色在她面上点药,清凉的药膏上脸之后先是如针扎一般的痛,随后缓缓起了凉意,一寸寸蔓延至其他各处。 “公主自己说的,在外我是你嫂嫂,嫂嫂教训不听话的小姑子不正常么?”柳色反问,手上动作依旧小心仔细。 相比于柳色的似懂非懂,梁绯絮不是,她是上过闺房课的人,该出手时便出手。“嫂嫂,哥哥呢,怎么不见他,你们晚上不做点什么?” “公主!”柳色面上一红,又羞又气,手下不知不觉便点得用力了。 她下意识挥开了她的手,疼地龇牙,“嘶,轻点轻点,疼。” “啊,奴婢该死。”柳色俏脸一白,立即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请公主责罚。” “跪着做什么。”她伸手拉起她,笑道:“你现在同我吵嘴还挺像那么一会儿事的,我喜欢,何况我们离开这儿后还是嫂嫂跟小姑子的关系,别喊公主了,生怕别人不晓得我是公主么。” “是。”柳色默了一刻,继续给她抹药。 “嫂嫂,你说我夫君何时才能回来?他都去一天了,我担心。”梁绯絮望着桌上昏暗的烛火幽怨道,明媚的眸中有些涣散。 “噗呲”,柳色笑,揶揄道:“我听林琛说,这儿到翼州快马加鞭也得三天,妹妹是不是真那般喜欢妹夫,一日见不着便思念成疾了?” “想,想得很,难道你不是?”她盯着她,右手倏地袭上了她的腰,“你一日见不着林琛会如何,不然让林琛下次跟魏栖一起去?” “妹妹!”柳色躲着她的魔爪,极为娇俏地喊了一声。 * 连着两日闲在府里无事,梁绯絮坐不住了,然而她面上的晒伤还未痊愈,非要出门必须带面纱。 崇州城北部住户最少,而那两千多难民便被安置在了城北,衙役们辛辛苦苦搭了十几个大棚子,床用几块木板搭成,上头铺着稻草,再盖上一层棉布,简陋是简陋了些,但也能住人。 日头刚升起,棚子里有生火做饭的地方,眼下有不少人在做饭,年纪小的孩子在一旁玩耍唱歌谣,比在城外有生机。 柳色撑着伞急道:“妹妹,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脸上的晒伤还没好。” “我想找城门外的那妇人,见完她便回去,你别急。”梁绯絮仰着脖子在人堆里细细搜索,上次那抱孩子的妇人不知住哪个棚子,昨日一忙她都忘了。 “吴知府的女儿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一喊,其他人便跟着围了过来,团团将两人围住道谢。 “谢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谢谢姐姐。” “你们别这样,我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别看我。”被这一群人围着她很是别扭,整个人都不自在。 “大家听她的,别围着了,恩人来这儿怕是有事,我们别挡着她。” 前头的人一说,人群渐渐散去。 “妹妹,她在里头,我找着了。”柳色眼尖,先行在人堆里瞧见了妇人。 昨日城门外遇见的妇人正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里,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衫,垂着脑袋低声哭泣。 她们俩连忙朝她走去,“姐姐你怎么了?哭什么?” “是你啊恩人。”妇人啜泣着,痛苦地瞧了眼怀里的孩子,哽咽道:“儿子病了,可民妇没钱,请不起大夫。在这儿有个落脚地已是上天恩赐,哪里还敢再劳烦别人。” “这是什么话,走,我带你去找大夫,他还这么小,千万不能出事。”梁绯絮俯身扶住妇人,见她不动便加了点力气,“你站不起么?” “不,吴姑娘别碰民妇,你离远些。”妇人一看她身上的布料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难为情道:“民妇身上脏。” 手上一个用力,梁绯絮将她拉起了身,板起脸道:“什么脏不脏的,耽搁时间,迟了你儿子可要出事。” 妇人惴惴地应道:“……嗯。” 第60章 爱恨交加 医馆。 等大夫抓完药, 妇人身子一矮跪在梁绯絮身前,感激涕零道:“吴姑娘,多谢你救了小儿,民妇愿一生一世报答你。” “怎么又开始跪了, 快起来, 我救你儿子不是想你跪我。”她偏头示意柳色帮忙, 两人一道扶起妇人,“别跪了。” “民妇可以不跪, 不过姑娘的大恩大德民妇是一定要报的。”妇人神色坚定, 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姑娘,民妇以后给你当下人。” 被她这番话堵到哑口,梁绯絮无奈吐了口气道:“我不缺下人, 你要真想报答我便将你儿子好好带大, 别让他学坏。” “是, 民妇一定教他好好做人。”妇人低头, 目光如水一般黏在了一张熟睡的圆脸上, 似喜似悲道:“对了,这孩子还没名字, 恩人, 你给取一个吧?” “取名?”梁绯絮显然地呆了一下,面露为难道:“我不会取名。” 妇人摇摇头, “没关系,恩人取什么都成。” “那, 叫,叫……”梁绯絮想不出名字便四周张望,没想一眼对上了前来找人的吴究, 此时见他犹如久旱逢甘露,“义父!” “公,女儿。”吴究嘴笨,始终不怎么习惯称梁绯絮为女儿,总觉脖子里凉飕飕的,“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府,他们的事交给义父来处理。” “义父你来得正好,快,给这姐姐的孩子取个名字。”梁绯絮找着救星,一把将吴究拉到了妇人身前。 妇人见来人是吴究,双腿一弯又跪了下去,“民妇见过知府大人,谢知府大人放我们进城。” “起来吧,不必多礼。”吴究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对着妇人手里的孩子端详许久,捋着胡子道:“天庭饱满,人中适中,是个福气的长相,腾浩二字,你觉得如何?” “腾浩,是个好名字。”妇人含笑点头,感激道:“谢知府大人赐名。” “嗯。”吴究也不过分关注妇人,转向梁绯絮道:“你们怎的在这儿,谁不舒服?” “我们没不舒服。”梁绯絮捏着婴儿软乎乎的小手叹气,“是他病了,方才大夫瞧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便好。”吴究不经意间瞥了眼妇人,轻声道:“姑娘若不嫌弃,先去我府上住吧,安置难民的那处人多,你煎药不方便。” “还是义父想得周到。”梁绯絮惊喜道,她抓住妇人的袖子扯了扯,“姐姐,为了腾浩着想,你可别推辞。” 霎时,妇人眼中蓄满泪水,躬身道:“民妇谢过知府大人。” * 自看病那日起,珍娘便住进了吴府,吴究对她是明目张胆地上心,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只不过瓜田李下的容易落人口舌,私下更不敢见面,每每说点什么非要拉着梁绯絮在场。 日子一久,梁绯絮哪儿会看不出两人的心思,他们俩之间也简单,若一个不在乎年纪一个不在乎儿子,肯定能成。 这俩走到一处是好事,然而梁绯絮更愁了,她一人面对两夫妻被欺负得孤立无援。 魏栖走了五天,等待的闲暇里,她常常跟珍娘学做菜,珍娘的拿手好菜不少,可惜她没天赋。 林琛吃饭从不管菜,能入口便成,而柳色就不怎么给面子了,明里暗里地劝梁绯絮放弃学做菜,她怕林琛吃出病来。 “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姐妹!我跟你恩断义绝!”梁绯絮当场便气了,非要挠她的腰,柳色边笑边往林琛身后躲。 “嗯。”林琛捂嘴咳了一声,不见他动作,可他总会拦在两人之间。 “怎么,你们俩这是联合起来欺负我了?”梁绯絮站定,两手搭在腰上,气得鼓了脸,圆圆的像河豚。 “妹妹别气,你今日做的菜比昨日能入口,有进步。”林琛张着手,一本正经道:“不过你嫂子说的也是实话,哥哥是真饿,不然确实吃不下。” “你们两个混蛋!”梁绯絮被这话激得跳了一下,双眼瞪大,柳眉拧在一处。 “女儿莫要听他们胡说,义父觉得你厨艺尚可。”相比于柳色林琛的直言,吴究很是给面子,当场将梁绯絮做的黑鱼端到面前。 “老爷你别想不开啊。”珍娘吓坏了,急忙按住吴究的手。 梁绯絮:“……” * 第八日晚,魏栖从翼州归来。 马蹄声从远处“哒哒”而来,踏碎一地凄冷的夜色,人影渐近,马上的他着一袭黑衣,分外冷峻。 华灯初上,柳色林琛两人出府逛夜市,吴究也不在,梁绯絮觉着无趣便去陪珍娘哄腾浩睡觉。 “小姐,姑爷回来了!”一听魏栖回来的消息,双眸蓦地亮起,她提起裙摆便跑了出去。 利落下马,魏栖将马匹交给下人,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吴府。 “靳誉!” 梁绯絮今日穿了身红色的襦裙,长裙在夜色里飞得像花,更像彼岸花。如同梦里的那年,她提着裙摆朝他跑来,惊起浮光清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 “靳誉……”她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身前,一点点汲取他的体温,风尘仆仆的味道充斥在鼻尖,陌生又熟悉。这个怀抱,她思念了许久。 “……”对于软玉温香投怀,魏栖僵着没动,深不见底的瞳仁闪电般缩了一下,两手便这么虚放着,好半晌才抱住她,随后越抱越紧。 他似乎,也有点想她。 几日的离别,他心头缺了一块,见着她,那空缺便被填满了。 一丫鬟在旁提灯,珍娘抱着孩子从房里走出,见梁绯絮与魏栖抱在一起,面上微微泛红。吴究没告诉她梁绯絮的真实身份,她便只当她是吴究的义女,至于吴究为何有些怕她,她不敢多想。 “絮儿,这位公子可是姑爷?” “嗯。”终究还是面子薄,梁绯絮不敢再抱下去,双手依依不舍地放开。 “你的脸怎么了?”魏栖见她的脸红肿着不由皱了剑眉,压迫着眼,衬得俊脸多了一分狠厉。 “前几日晒伤了,过两日便好,不碍事。你呢,有没有受伤?”她说自己时满不在乎,说他时便慌张了起来,上下一瞧便想亲自看看。然而眼角余光瞥见现珍娘正用调笑的目光打量他们,她不得已止住了双手。 “别管我,你们继续。”珍娘抱着孩子朝两人走来,温柔道:“小俩口可真恩爱,年轻好啊。” “义母。”她红着脸,嘴角有笑意溢出。 “义母?”魏栖不解,一抹疑惑浮上眼底,看来自己不在的几天发生了不少事 “义母,我们先走了。”她羞赧地抬不起头再瞧珍娘,抓住他的衣袖往一侧带,“我们回房,我跟你慢慢解释。” 周遭烛光昏暗,魏栖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他盯着她的背影,盯着她腰际晃动的长发,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印在了心底,怕是想忘也忘不掉。 吴府不算小,厢房自然也多,而梁绯絮的厢房是最大的,里头蜡烛点了五六根,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你有受伤么?这次出行顺不顺利?”关上房门,梁绯絮开口问的便是最关心的两件事。 他站在圆桌边,独自望着烛火出神,“没有,一切顺利。” “翼州知府为何一直不回应吴大人,其中是否有隐情?”她迈着小步行至他身侧。 有些事,魏栖并不想让梁绯絮知道,梁钊也不想,他随口道:“没有隐情,送信人有问题而已,我都办妥了。” “哦。”她静静望着他低垂的侧脸,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他这次出去一趟后怪怪的,整个人冷了不少。 “你的脸上过药了?”沉默片刻,魏栖侧过头来,白皙的面庞染了些许黯然。 “还没,刚刚在屋里逗腾浩呢,你不在的几日里还真发生了不少事,吴知府跟珍娘好了,我最近跟她学做菜,哥哥和嫂嫂都说难吃,只有义父给面子。”她说罢拿出药膏递给魏栖,告状似的说道:“你不在,他们总合起伙来欺负我。” 魏栖拉过她坐在床缘边,指尖一动拨开了盒子,淡淡道:“你自小在宫里长大,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也习惯么?” 她定定地看他,“这样的生活很自在,宫里的勾心斗角其实我并不喜欢。” “你脸上的伤还没痊愈别去厨房,被油烟一熏只会好得更慢。”他勾起她的下巴,灵巧的指尖随后压了上去。 几日未见,他靠得如此近,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她面上受不住便开始泛红,比上了胭脂还红。 魏栖不是瞎子,自然分辨得出脸红和脸肿的区别,她脸红是为自己。他阖了一下眼皮,默默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拇指不由自主地按到了唇上,她不上口脂也好看,一张一合地像是在邀请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屏住了呼吸,他的双眸不掠轻尘,又蕴满复杂的往事,矛盾地尤为吸引人。 骨节分明的拇指在她唇瓣上缓缓摩挲,带起丝丝细小的酥麻,此时此刻,房内要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鬼使神差般地,她咬住了他的拇指,他轻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望着她的眸子里倏地燃起一簇火苗,深处却有一抹压抑,还有,一缕挣扎。 “我……” 她一开口,他的舌尖便闯了进来,轻轻扫过她的上颚,随后蛮横地拖着她,直把她吻得发麻。 这次的吻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爱中有恨,爱恨交加。 他一手扣着她纤细的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压向自己。不论何时,他都晓得,每靠近她一分,自己便会失去一分理智,爱与恨将他活生生撕成两半。 这个吻是烈,可她从中感受到最多的反而是无助彷徨,她睁开眼,在他面上再次看到了纠结痛楚的神色,比上次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她,闭着眼,留恋地蹭着她的脸,仿佛在平定内心翻涌的情绪。 “你怎么了?” “没怎么。”这次,魏栖侧头避开了她的眼,若无其事地收好盒子后起身,“我去沐浴。”他说完便走。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恍然间竟生了自己会失去他的念头。 第61章 关系结束 夜阑人静, 为闷热的屋子带了点如水的清凉。 魏栖走了,她抬眸坐在床缘边,两手无意识地拉扯着被子,透过明媚的烛光等待房门再次被打开的那一刻。 这次去翼州他一定有所发现, 而这个发现同他家人的死有关, 否则他不会变得如此奇怪。 思前想后, 她心底油然起了一个声音,他还是要走。 自己留不住他么。她重来一世原本只想保住天巽国, 可与他相处的几月过后, 她发现自己也想不负年少时的初遇。 “哐当”,房门被人打开。刚沐浴过,魏栖没穿外衣,只穿了件白色中衣, 见她迷茫地盯着自己, 他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怎么还不睡?”他随手拨着额前微湿地碎发问, 目光自上而下垂落。 “我在等你。”她仰着一张粉黛未施的脸, 眉宇间满是彻骨的温柔, 似有炫目的光华罩在面庞之上,而那双清澈的眸子洞察了一切, 几乎要把他看穿。 拨弄碎发的指尖顿了一下, 魏栖转手,下意识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我要歇息了。” “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还记得么?”她没拉下他的手, 轻声地问,其间夹杂了点点无奈。 “记得。”他很清楚她此时想说的话,她追累了, 其实他也累了,与其承受千万煎熬,不如放手。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而不论梦境亦或是现实,他们之间都隔着太多,很难在一起。 “嗯,那你把手放下,我要歇息了。”这话,她说得平静,平静地没起一丝波澜。 他默不作声地放下手,她没再说,乖巧地躺到里侧,和衣背对着他。 掌风一过,屋内蜡烛全灭,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吞噬人心的黑暗,静地让人陌生。 时间悄然溜走,他在黑暗中徒然睁眼,她依旧背对着他,呼吸声极轻,也均匀,该是睡着了。 他侧过身,长臂一收,将她拉入怀内。 * 翌日午时。 六人围在一桌用饭,桌面上摆满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然而其中混了一道乌漆墨黑的糊状物,对比太过显眼,让人情不自禁为它停留视线。 作为一同长大的好姐妹,柳色对于梁绯絮的情绪变化最为敏锐。魏公公回来,公主不是该开心么,眼下这表情算怎么回事。 莫不是吵架了。 “靳公子,翼州那边怎么说?”吴究刚坐下便问。 魏栖回道:“吴大人尽管放心,我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他们明日便到,此行我还带了些粮食过来。” “靳公子做事果真干净利落。”吴究心不细,却不觉着哪里不对,不由侧眸瞧了眼梁绯絮,公主怎的一直不说话,昨儿不还好好的么。 珍娘跟着吴究瞧向梁绯絮,笑道:“姑爷还不知道吧,前几日你不在,林琛和柳色合起伙来欺负你家娘子呢。” “是么?”闻言,魏栖偏头,目光中的笑意带着晦暗。 梁绯絮面上神情淡淡,对此也没表现出大情绪,“没有,他们俩说的是实话,我做菜确实难吃。”她说着便将自己做的那盘糊状物拉到身前。 “不难吃。”魏栖按住她的手,将那盘菜端到自己了跟前,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吃得津津有味。 “你还是别吃了,小心吃出病。”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阻止的意思,而是怔怔地看着空盘子出神。 “手艺一般,又糊又咸。”他优雅地吃完,中肯道:“不过,无论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吃。只是你的脸还未好透,先别进厨房。至于大哥大嫂,我回来了哪容得他们欺负你。” 梁绯絮哼了一声,她虽是对着魏栖,可她的双眼并没有瞧他,“嗯。” “……”林琛和柳色默默对视一眼。他们俩不对劲。 * 是夜。 吴究一惯穷,府里也没些多少人,珍娘来了之后这吴府才有些像样。近日,多数家丁同丫鬟们都被派去城北照顾难民,府里便冷清了。 院子里响着起伏的蛙声,配合聒噪的虫鸣,夏夜来得悄无声息。 早早洗漱沐浴,梁绯絮捋着散落的青丝上了榻,如木雕一般地坐在床头,“其实你不必强行来我这儿,夜夜对着我这个仇人的女儿不难受?” 今晚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比昨夜昏暗不少。默了半晌,魏栖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接过她的话道:“确实不好受。” “嗯。”她捋着身前的青丝点头表示同意,再看向他时便端了一副公主的姿态,“若是魏公公不愿跟本宫待一间房,本宫也不勉强,吴府厢房多的是,你自己找一间吧。与你唱戏多日,本宫觉着没意思了。” “你在赌气?”看着她这幅姿态,他蓦然笑了,这一笑,屋内立时亮了几分。侧身坐上床榻,他抬手撩起她轻软的发丝,任由它们从指间滑落,“当真让我走?” “当真,难道魏公公听不懂本宫的话?”她一把从他手中扯回长发,目视前方冷声道:“出去,要走果断点。” “是,公主说话,奴才哪有不听的道理。”魏栖说罢站起身,回眸轻描淡写地扫着她的面庞,平静道:“奴才走了,还请公主早些歇息。” 他走得飞快,眨眼间便消失了,房门被关上,似乎从未来过这屋子里一般。 本是两个人的房间,如今只剩下一人,漫长的冷寂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想喊住他,然而她最后什么也没喊。 只要她想,任何一个暗卫都会进来陪她,可这有什么意思,谁都能陪她,可谁都不是他。 不就是个男人么,她还真不信自己会吊死在这颗树上。 哼。她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住。 * 一大清早,从翼州赶来接送难民的一行人进入崇州城,魏栖与林琛急急忙忙去了城北难民棚,吴究也在,穿着一身官府站在最前头指挥人手。 三人不在,昨日还是六人的桌这会儿一下子空了半张。 珍娘向来是个心细的,可对于梁绯絮忽如其来的转变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名堂,开口问:“怎的不开心了,姑爷回来不好么?” 柳色心里头也觉两人有问题,而且是从魏公公回来后开始有问题。听王昼说,魏公公昨晚没跟公主睡一间,这可是大事。 “他回来我为何不开心。”梁绯絮端起小瓷碗给自己盛了白粥,怡然道:“我开心地紧,只不过昨晚吵了嘴,多大点事儿。” 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柳色的声音都大了,“你和妹夫还能吵嘴,他不敢吧?” “为的什么吵嘴?”珍娘此时疑惑万分,那晚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俩的感情不像是装的,怎的今日瞧着这般冷淡,“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们俩还吵架呢。” “他惹我生气。”梁绯絮倏地收了面上的温和,不轻不重道:“我真的生气了。”她说这话时谁也没看,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姑爷是如何惹你生气的。”珍娘放下碗筷,认真道:“你说,我和柳色帮你出出主意。” 她拿起调羹搅着碗里的白粥,左一圈,右一圈,“没什么,其实我也有错。我现在想通了,我们俩不合适,做夫妻对双方都是折磨。当然,哥哥还是哥哥,嫂嫂也还是嫂嫂,你们俩不会变。” 柳色惊了,这不像是公主能说出来的话。她对魏公公有多喜欢,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边吴府里两女人在各种猜测,那边城北三男人在各种忙碌。 翼州来了不少运送人的马车,那些窝在木板床边的难民们一个个坐上马车离开,一辆接一辆,城北的难民棚半日便空了。 目送长长的一队马车离去,魏栖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再亮的日光也照不进他的晦涩的眸子。他做这些是在帮梁钊,然而梁钊却害死了他父亲和哥哥,说来还真可笑。 他的人生,他的喜欢,全成了笑话。 那日,他快马加鞭赶到翼州,翼州知府见着他时便说,“你让我想起了当年战死的靳荼将军”。他不在都城,说话也没那般顾忌。 那件事就像一根刺,不挑永远都在,隔着它,他看梁绯絮只会觉得痛苦。 有时他会给自己洗脑,存点侥幸心理,梁钊当年并不知情,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沦陷,当断则断。 “魏栖。” 收起心绪,魏栖侧头。来人是林琛,他穿着一身黑衣,双手抱着一柄古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嗯。” 他应声,林琛便又喊了一句,“妹夫?”他在试探他。 这一声,魏栖没应。 “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复杂的东西,简单点。”林琛站在他身侧,眺望远方道:“既然当了她的哥哥,那妹妹不开心,我这个做哥哥自然要关怀关怀,敢问妹夫昨晚做了何事,竟让妹妹主动说要与你和离?” “和离?”魏栖皱眉。 “嗯?”林琛看戏一般地看着他,言语中带了几分嘲弄,“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妹妹今早说你们俩不合适,她想通了要同你和离。啧,不过我依旧是大哥,柳色依旧是嫂子。” 霎时,魏栖敛去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冷哼道:“梁媛在你心里算什么?” 抱剑的手一紧,林琛叹道:“算过去。”眼下再想她,他的心境已全然不同,属于她的梦,他早已遗落在皇宫里的某一角了。 “看来你放下了,恭喜。”魏栖转身大步走下城墙,城墙上的风意外地大,吹起他一身黑色的袍子,像只翱翔的鹰。 * 城北的难民一走,梁绯絮等人即刻启程去珲州,自离开皇宫那日起,他们出来快一月时间了,真到珲州也没几日好待。 魏栖没回来前,柳色在收拾杂七杂八的东西,王昼已将大部分行李都搬上了马车,悠哉悠哉地坐在车板上等人到齐。 “柳色,我问你个事儿。”珍娘抱着腾浩走近柳色,小声问:“姑爷还没回来,他们俩不一道走了?” “不清楚。”柳色两手拽着绳子使劲捆着包袱打了个结,眉间深锁,摇头道:“照这情况下去,怎样都有可能,他们俩闹起别扭只能自己想通,旁人劝不了。” “那……”珍娘正要说几句。 大门前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翩然带风,魏栖进门,第一眼看的便是梁绯絮,她刚走上马车,留了个窈窕的背影给他。 “姑爷,你可算回来了。”珍娘匆匆上前,使劲眨眼给他支招,“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听我的,这一路上你好好哄哄她,女人都要哄。” “嗯。”魏栖眸光闪烁,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除了应声,他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说。 没戏。柳色耸耸肩,搭着林琛的手跨上马车,两人并肩坐在左侧,时不时斜眼瞥一瞥梁绯絮,她看着还算平静。 “吱呀”,马车门被打开,魏栖进入车厢后坐了柳色林琛两人对面的位置,并且与梁绯絮隔了一点距离,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梁绯絮瞧也没瞧他,自顾自说:“我想通了,以后不会逼你做不喜欢做的事,从现在开始,你恢复魏公公的身份。” 魏栖漠然道:“是。” “嗯。”她昨晚没怎么睡,困意袭来便靠上了马车壁。 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进着,王昼今日将马车赶得异常舒适,然而车厢内气氛沉重,空气渐渐凝固,压抑地叫旁人喘不过气。 这哪儿待得下去。柳色暗中拉了拉林琛的衣袖,示意他换辆马车。原本后头那辆马车是放食物被褥衣服的,可来崇州这么一闹,里面的东西大多送了人,空地很。 在外的日子久了,林琛学会不少东西,也十分上道,扭头便道:“妹妹,我和你嫂子有悄悄话说,嗯,先去后头那辆马车坐一坐。” 那两人走后,车厢内气氛一下子陷入了结冰的点,更为压抑。其中一人闭眼靠在马车壁上休息,另一人则侧头看向窗外徐徐而过的风景。 “凤瑀。”似乎是不大舒服,梁绯絮直起身朝外喊了一句。 第62章 故作陌生 今日是个阴天, 大片青葱林木掩映了狭窄的山道,山道左转右转,崎岖不平,先有六匹骏马在前头开路, 中间两辆马车, 最后是六匹骏马断后。 听得马车内的声儿微微惊诧, 黑影一按马鞍借力落在马车门前,身轻如燕, “小姐。” 王昼瞪大眼, 不可思议地瞧着凤瑀,里头两人这是要彻底决裂?“咳咳咳。”他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用含糊的嗓音说道:“记住皇上说的话。” 他说这话是好意,然而凤瑀并不打算领这好意, 片刻, 里头传来一声, “你进来说话。” “是。”凤瑀应声后推开马车门, 双门一开, 他便觉一股阴狠的杀气朝他颈间袭来,可他并不管, 径自在梁绯絮身前单膝下跪。 马车内原是冷到了极点, 有人加入,忽地热了起来, 热地还不是一般烈。 垂眸侧身,魏栖体贴道:“若是公主需要与凤瑀独处, 奴才可以出去。” 牙关狠狠一咬,梁绯絮单手搭在软垫上,淡淡道:“嗯, 你出去吧。” “是,奴才告退。”多余的话没有,魏栖利落地出了马车。 “不用跪着。”梁绯絮直起身,眉间泛着疲惫,“你坐吧。” 凤瑀眸色几经变幻,沉声道:“是。”他虽对公主有心却并不敢真如何,来时皇上下过令,身为暗卫不得对主子动心,上次会那般说话不过是激一激魏栖罢了。 她偏头吩咐,“离近点,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是。”他垂头挪动,并不看她。 “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凤瑀瞧,瞧着瞧着,眼皮缓缓耷下,终是闭眼睡了过去。 魏栖走出马车时,王昼真真是吓了一大跳,差点拿不住手里的鞭子。这一天,来了。 “姑爷,其实我……”王昼支吾着,话还没说完,谁料魏栖一把夺了他手里的鞭子,挥手狠狠一抽。 “啪”地一鞭,接着又是重重一鞭,这几鞭下去,使得慢悠悠的马车猛地跑了起来,越跑越快,王昼见状心惊肉跳,忙去夺魏栖手中的鞭子,“姑爷,不对,大哥使不得使不得,你再这么抽,我们要翻车了!” 然而魏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若真翻车,到时英雄救美的可是凤瑀。”坐在后头马车上的莫瑆凉凉开口,十几个骑马的人不约而同咳了一声。。 手上动作一滞,魏栖扬手将鞭子扔给了王昼,闭目靠在马车门上,许久不作声,似乎是睡着了。 王昼双手控着缰绳,时不时用余光瞄几眼身侧之人。 造孽啊…… * 日落,夜幕来临。 翻过一座大山,马车进了个宁静的小镇,镇上只一家客栈,一楼没什么人,会来这儿的大多是赶路的旅人,早早便歇息了。 林琛柳色先进大门,默契又体贴地给那闹别扭的两人订了一间上房。 “妹妹,方才掌柜说上房只剩下两间了,我和你嫂子一间,你跟妹夫一间,其他人住下等房。” 刚踏进客栈,梁绯絮闻言不由皱了双眉,不悦道:“我跟柳色住,哥哥你跟他住。” “这是什么道理。”林琛自然地搂过柳色,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和妹夫闹别扭怎么能分开我们俩,夫妻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别闹了。”不待梁绯絮说话,他拉着柳色快步往楼梯上走。 他们俩一走,剩下三人各自尴尬,王昼忽觉自己多余,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魏栖立着没说话,目光轻移,像是在打量周围的环境,梁绯絮自顾自上了楼。 “姑爷,你不跟上去,莫不是要跟我挤一间?”王昼摸着鼻子掩饰内心的惶恐,他这一路上看得也多。 公主喜欢魏公公喜欢地明显,至于魏公公,他的喜欢要隐忍些。也不晓得是为何。 “嗯,我跟你住。”魏栖说罢也上了楼。 * 小镇上的夜不比一个城热闹,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冷清地紧,夜市也无,倒是有些卖吃食的。 进房后,梁绯絮叫了几桶水沐浴,这儿气候偏热,稍稍走动便会出汗,一出汗便浑身难受。 屋内烛火通明,柳色没过来伺候,她自己备了沐浴的用具,搬个小凳子放在浴桶旁,上头放着香胰子、布巾。 解开长发往后一放,她矮身坐进浴桶里,两手轻轻拨弄着温热的水流。 他去翼州究竟听到了什么,为何又生了离去的念头。翼州有人认识他父亲,还清楚当年的事? 重重吐出几口闷气,梁绯絮拿过小凳子上的香胰子往身上涂抹,然而出神的她并未将香胰子放进盒里。 前一世,她被迫忘了他;这一世,她记起了,他却不记得她。这叫什么缘分,也不晓得月老给她牵线时是不是没睡醒。 “咚”地一声,香胰子在小凳子上滚着滚着落到了地上。 “唉……”梁绯絮叹着长长的气,擦干身子后跨出浴桶,她心里烦乱地很,没怎么注意脚下,谁想走没几步恰好踩着了地上的香胰子。 “啊!” 听得楼上惨叫,楼下吃饭的十几人同时一惊,魏栖率先冲进房,如风一般来到珠帘后,然而眼前香艳的一幕叫他红了脸。 两人视线一对,她怒喊道:“你出去!”顾不得疼痛,她忙坐起身,双腿并拢曲起,双臂合围抱住自己。 半晌不动,脑中一片空白,魏栖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哒哒哒”,暗卫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即刻出手一挥,掌风重重带上房门,“哐”地一下,紧紧关上,将几人全挡在了房门外。 好在暗卫们都是反应快的,房门被关,他们也不会强行进去找不自在,何况里头也没什么奇怪的声音。 “大伙儿散了,散了啊,别管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下楼吃饭去。”王昼出声打破众人的犹豫,说着便往楼下走。 他一走,剩下的几人也跟着走。 * 朦胧的夜色隐隐约约,珠帘在掌风的余韵中晃动,带起一波好听的撞击声。灯影摇曳,倒映出两道人影,一个木讷地站着,身姿挺拔,一个抱住自己坐着,微微颤抖。 “你出去,让柳色过来!”此刻,梁绯絮只觉自己难堪极了,面上滚烫滚烫的,犹如一团烈火在烧,她想挪动位置,然而脚上一疼。“嘶!” 回过神,魏栖二话不说,上前将她从地上抱起往床榻上走。 “你!”她又羞又气,全身泛起桃花色,抬手便抽了过去。“啪”,这一巴掌声响得异常清晰,稳稳落在两人之间。 没想自己真能打中,他也没躲,梁绯絮怔住,再次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柳色不在。公主若是没打够可以再打。”他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坐下后握起她的右足仔细瞧了瞧,淡定道:“轻微扭伤,没伤到骨头和韧带。” “你闭上眼睛!”她羞地不行,飞快拿起一旁的被子裹住自己,抬腿踢他道:“我不用你管,你出去,本宫命令你出去!去找柳色过来。” 他眉骨耸动,出手便点中她的肩头。全身一麻,她便不能动弹了。 “放肆!”她气极,使劲瞪着他道:“还不解开本宫,你一个奴才敢不听本宫的话?” “柳色如今不是公主的嫂嫂么,听说她与林琛出去了,眼下并不在客栈,还是让奴才伺候公主吧,何况她也不懂如何治扭伤,公主若是想废了右脚尽管闹。” 语毕,魏栖起身拿了块浸湿的布巾过来,指尖碰上被褥时稍稍一顿,稳下心神后才掀开被子。 她涨红着脸,一等他伸手过来便闭了眼,“我不用你擦,我的手没事,你解开我!” “公主曾经也看过奴才,扯平了。”他半点没带犹豫,细细擦拭着她身上的灰尘,“公主不是爱干净么。” “与你何干,混蛋,本宫要挖了你的眼睛!” “那便等公主好了再说。” 她方才摔在地上,背部沾了不少灰尘,他便多擦了几次。 面前一片黑暗,她没睁眼,感觉却是更清晰了,粗糙的布料磨得她难受,她皮肤嫩,即便他用的力道不大也有些刺痛。 “混蛋!”许是过于气恼,她呼气声大地很,带着身前的起伏也渐渐变大。 女人的身体跟男人不同,曲线玲珑,莹白纤软,她呼吸急促时,画面很是暧昧。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魏栖是男人,自然不会例外,目光扫至某处,他手上动作一顿,喉间上下一滚,呼吸渐渐粗重。 嗯? 他停手,她心头奇怪便睁了眼,发现他看的地方后气上心头,怒骂道:“你不准看!” “奴才逾矩了,奴才该死。”他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清心咒才敢继续手上擦拭的动作,将她擦净穿好中衣后才盖上被子离去。 “你去哪儿,还不解开我!”对于他此番举动大惑不解,梁绯絮喊道。 “去拿冰块。”魏栖行至房门前,身形一顿,话中似乎带了零星的笑意,“其实公主的身体也挺好看的。” “你!” * 只她一人,这屋内再次静下,她被点了穴道动惮不得,无事做便盯着床尾巴瞧,时间一久,眼眶酸涩,不由泛起细碎的红。 房门被打开的声响唤回了梁绯絮走远的思绪,魏栖再次回来时,手中拿了个布包,有几缕寒气从布包里透出,是冰块。 “你别告诉本宫柳色还没回来,本宫不是三岁小孩。”她兀自盯着那处,开口道:“你出去,让凤瑀进来,他一定会治。” “柳色确实没回来,公主不信可以喊几声。”他揉着布包里的冰块坐下身,一手掀开被子抬高她的膝盖,一手拿着布包敷在她略微红肿的右足上。“至于凤瑀,他在楼下吃饭,怕是不会来了。” “嘶……”寒气一上皮肤,她便觉着冷,慢慢才有镇痛的效果,奈何自己动不了,不然定想踢他几下解气。 这期间,他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视线专注地全在手上,似乎是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一动不动道:“至少一刻钟。” “本宫自己会敷,不用你帮。”她的腿正搭在他曲起的膝盖上,这叫她完全没了气势,愣是低了一头,“你聋了么?” “奴才没聋。”他没再跟她唱反调,也没再逆着她,指尖一弹便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然而手上却还拿着布包。 盯着他长翘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煽动,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脚上的疼,蓦然回神,她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冰块,“把冰块给我。” “一刻钟到了。”他回身面无表情地看她,她的脸在烛光下有些泫然欲泣的味道,“四个时辰后得再敷一次。” 她对上他一副陌生而认真的神色,轻轻笑了一下,冷声道:“如今对着本宫好受了?你别忘记,本宫可是你仇人的女儿。” “奴才不能走,奴才今夜得留在这里伺候公主。”他没搭理她方才的话,自顾自拿了个枕头垫高她的右足,做好一切后才去茶桌旁坐下。 对于他此番举动,她说不上喜怒,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氛围便出声激他,“为何不回答本宫。” 依旧是避而不答,魏栖抬手搭着额际,闭眼恭敬道:“公主这模样还需人在旁看着,不然又得伤了。” “呵,随你,爱留不留。”不再管他,她躺下后闭上眼。还真是习惯了他在旁,她今夜入睡异常快。 待榻上之人呼吸均匀,他睁眼看她,屋内红烛暗自燃烧。 为何是你,那个人偏偏是你。 他以为自己能忍着不见她,但事实上是,只要他们离得近,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见。 夜半时分,梁绯絮从梦中醒来,她又做了那个梦,生离死别。 借着外头微弱的光线,她一睁眼便看见魏栖背靠床缘坐在踏板上,闭眼垂着脑袋,跟宫里那日一模一样。 鼻尖涌上酸涩,她真想问他,他这样算什么。 她喜欢他,喜欢他用靳誉的身份陪着他,不是喜欢他用太监的身份伺候她。 第63章 你喜欢谁 清晨。 几束阳光挤入门缝刺着眼皮, 魏栖醒了,他下意识侧头往床榻上瞧去,正好对上梁绯絮的目光,又悲又幸的复杂神色。 “我不用你伺候, 你去街头买个丫鬟过来。”她别过脸, 疲惫地闭上眼, 心中郁结。 “街头买来的可不一定是丫鬟,还是由奴才来伺候公主更为妥当。”他起身, 小心扶着她坐起靠在软枕上, 掀开被子便去查看她的右足,“时辰差不多了,再敷一次。” 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胸腔里怒气袭来, “啪”, 她挥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力道比起昨晚其实并不重, 更像是在拍。 他并没有躲, 手上动作平稳,细细嘱咐道:“还请公主坐着少走动, 奴才去端早点。” 等日头升起时, 屋内大亮,有浅浅的金光, 均匀地散在半空中。她望着抬高的右足自言自语道:“我是瘸了么?” 没一会儿,魏栖进门, 手上端着一盘早点和一包冰块,柳色与林琛紧跟在他身后。 “妹妹!”柳色惊呼一声,忙扑倒床榻前, 急地快哭了,“你的脚要不要紧,我这便去找大夫过来。” “等等。”林琛拉住火急火燎的柳色,示意她别慌,只听一旁布菜的魏栖说道:“伤得并不重,七八日便好,不过这七八日里最好少走动。” “妹夫说得对,耽搁几天再走也不迟。”林琛古怪地瞧了眼两人,怎么还没闹完。 “嗯,我们歇几天再走。”柳色附和道。 “你们俩又开始合起伙来欺负我了?”梁绯絮仰着脖子对上两人,双眉收拢,倔强道:“我觉得自己没事,三四天我们便能上路,外祖父与外祖母还在等我。” “我们都不上路,你一人走?”魏栖说着端了碗白粥过来,低眉垂眼,整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她见着他这副样子便想呛他,冷冷道:“我一个人走便是,与你何干,暗卫们自会保护我。” “妹妹。”柳色坐下身,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别闹脾气,先住几天吧,脚伤了可不是小事。” “你如今是嫁出去的姐妹泼出去的水,都不向着我了。”她竟帮他人跟她唱反调,梁绯絮越想越觉着不痛快,面上气得鼓了起来。 “公主喝粥吧。”魏栖拿着汤匙在碗里搅拌,待热度差不多时便盛了点递到梁绯絮面前。 “咳。”林琛捂嘴咳了一下,眨眼觑向柳色,“既然妹夫要给妹妹喂饭,我们俩还是走吧。” 柳色会意,上前挽住他道:“嗯,我们去街上走走,我想买些东西。” 瞧也没瞧魏栖递过来的白粥,梁绯絮一脸调侃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哥哥和嫂嫂的感情何时这般好了,昨晚一夜没回来?何时生个孩子,我想当姑姑。” 林琛无所谓道:“生孩子不能急于一时,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他说得自然,完全不扭捏。 “你说什么呢!”柳色面上一红,暗自拧了林琛一把。她喜欢与他一起开其他人的玩笑,开自己的玩笑绝不行。 “不是说去街上走走么,还不走?”这两人如此“恩爱”,真叫她心生嫉妒。以前还道自己比柳色快,可眼下柳色压了她一大头。 “公主,再不喝要凉了。”魏栖抬手将调羹递到她唇边。 “咕噜”一声,她原本想装装样子,可惜肚子出卖了她,对上那双似有笑意的眸子,她张口咬住调羹,咽下白粥,鼻尖便觉清香四溢。 * 敷完冰块,她撑着自己转了身,双腿垂落在榻前,一头柔顺的青丝还未打理,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身前身后。 柳色不在,她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梳发髻。而在她为发髻苦恼的空隙,魏栖喊了店小二过来,打开房门将收拾好的碗碟交给他。 “你还不走么?”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略显烦躁地撩开了脖子里的发丝,被日头一照有些发烫。 “公主还未梳妆。” 他抱起她放在梳妆台前,拿过一只老旧的木梳子梳理她背后的长发,一下,一下,很轻,很慢。灵巧的指尖在墨发中穿梭,搅得它们看起来犹如在水中飘荡一般。 其实她长发很顺,不用怎么梳,可他喜欢发丝在指尖划过的感觉。 屋内静悄悄的,徒留日光跳动。她怔怔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多日没瞧,竟陌生了。视线上移,她望着他的面庞,轻声道:“你会梳头么?” 他手上一顿,木梳卡住了,“不会。” 她回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梳子,对着那处死结狠狠往下压去,生生扯下一缕,盯着他道:“不会你还不叫柳色过来。” “公主似乎忘了一件事,她同林琛去街上了。”他不轻不重地拿开她扯着长发的手,力道掌握地恰到好处,“这镇子不小,奴才便是想去找也得耗些时间。” 头皮微微发痛,她讥讽道:“所以我让你买个丫鬟回来,女人做事比男人细心。” “也是,奴才明日便去买个丫鬟回来伺候公主。”他挑了支细长的翡翠簪子给她挽发,挽的是最简单的发髻。 说实话,魏栖挽发的手艺并不好,发髻松散,却让她多了分凌乱美的风情。她刚要抬手,他蓦然转过了她的脸,随手捏起梳妆台上的墨笔在她面上描摹。 梁绯絮的眉形如柳叶,弯弯的,勾人心弦,可颜色很淡,他喜欢再添几笔,浓一些。 他屏着气,视线专注,只见腕骨一笔一挑。 她扬眸看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没什么神情,淡淡的,如同白纸一般。除了有情绪的那几晚,他的神情总是那么淡,似乎任何事都不能激起他的兴趣。 * 到了夜晚。 五人坐在楼下一道用饭,林琛跟柳色的感情近日飞速升温,日日同进同出,两人瞧着可比夫妻都夫妻,眼神交错间情意满满。 不管外头关系如何,梁绯絮始终是主子,主子闷闷不乐,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太乐。 柳色夹菜的空档总会瞥几眼梁绯絮,她还想着他们俩喂饭之后能和好,然而眼前压抑的气氛告诉她,她还是太年轻。“妹妹,妹夫,你们俩……” 伸出一半的筷子停住,梁绯絮冷着脸道:“他现在是车夫,你喊谁妹夫。” 王昼小声提醒道:“车夫不是我么?” 眸光骤然冷下,她一眼扫过去,厉声道:“你闭嘴,从今天起,你来伺候我。” 闻声,魏栖侧头往王昼看去,王昼被瞧得一个激灵,忽觉如鲠在喉,赶忙放下碗筷走人,“小姐,车夫这个位置更适合小人,小人也只会赶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笑话,他只听令于梁钊,梁钊下令不准对公主起心思,他便恪守本分,不该做的事绝不做。 “大嫂,絮儿不喜欢我照顾。”魏栖漠然的眼神中又透着一丝温情,字字无奈,“你明日出门买个丫鬟回来吧。” “啪”地一声,梁绯絮重重放下筷子,“谁准你喊大嫂的,你要不要脸,我们和离了。” 刚走没几步的王昼,一听这话又折了回来,顺道抓了把邻桌盘内的瓜子,一边嗑,一边看。不晓得公主和魏公公今晚又是演哪出。 “我没写休书,不作数。”魏栖缓缓放下碗筷,静静地看她,洞察一切地看她。 与此同时,柳色和林琛极度识相地闭上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俩开始了。 “我地位比你高,想离就离。”她猛然站起身来,脚上一阵剧痛,小脸“唰”地白下,咬牙道:“说开始的是我,结束也由我决定。” “那便等到了珲州之后吧。”他不由分说抱起她往楼上走。 “放我下去,你这个混蛋!我不要你抱!混蛋!”她挣扎着捶他,闹声引得一圈人纷纷看了过来,其中不乏羡艳的目光,毕竟他们俩男俊女美,吵起架来也赏心悦目。 “噗呲”,柳色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叹道:“我都不晓得他们俩在闹什么别扭。” 王昼磕着瓜子感慨道:“公,小姐是小姐,脾气大也情有可原,姑爷是入赘的,要是受不住还是和离吧。” * “嘭”,一声巨响,震得楼下食客抖了三抖。魏栖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入,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他放下她,伸手便去解她的腰带。 “你再对我动手动脚……”迎着他的视线,她按住那只手问:“我以后还嫁得出去么?” 他呆了一下,毫不避讳地直视她,浅浅笑开,“那便别嫁了。” “呵呵。”梁绯絮怒极反笑,勾着他的肩道:“以父皇对本宫的宠爱,全都城愿意娶本宫的男人能从皇宫排到礼州,不,珲州。” “那你喜欢么?”他侧眸,眸中映着她。 她抬起下巴看他,满目挑衅,“谁说我不喜欢,好看的我都喜欢,这世上不是只你一个男人。” “有我好看?”他起身将她的外衫挂好,背对着光,面上黯然。 “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刘尚书家的二公子不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张大人家的大公子才貌双全,赵大人家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唇上忽地一软,温热的气息霎时拂面。她瞪着眼,一把推开他,抬手便是一巴掌,“不准你亲我!” 满室烛光,满室暖意,他凑近她张口道:“情不自禁。” “看着我难受。”回想起那日两人的对话,她如挑刺一般地试探他,“亲我不难受?” “……”魏栖不答,褪下衣衫后上榻躺到她身侧。 “你这是做什么?滚下去!”她双手并用使劲推着他,有时也用上脚,怒气覆面,气色红润不少。 “踏板太硬,还是床上软。”他侧过身按住她,半点不给她机会牵动右腿,“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与本宫何干。”她挣不开索性闭上眼。 “梦里有你。”他定定地望着一处,喃喃道,仿如叹息一般。 她闭着眼,嗤了一声,嘲讽道:“本宫出钱买你了还是本宫嫁人了?” 他转动视线,幽幽地看她,嗓音中头一次带了痛楚和悲凉,“都不是,我梦到自己在灵素宫门口等你,可你一眼都不曾看我。” “……”她张口,睁眼瞧他,对上那双复杂又深邃的眸子不由心头一跳,颤声问:“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闻言,他看她的目光登时变得雪亮,语气也渐渐冷下,泛着冬日的寒意,“这些东西是什么?” “除此之外,你还梦到过其他么?”她不答反问。 “梦到你在贵人院救了我,梦到你给我上药,梦到你送我去炼狱训练营,还梦到过……”他顿了一下,高挺的鼻梁几乎贴上她的脸,淡淡道:“你总来找我。” 千万心绪在须臾间上涌,她哽咽地望着他等待下文,许久不见他说话才道:“是前世,前世我忘了你,今生你忘了我。” “我没忘。我今生没经历过那些,何谈忘记。”他的眼神深处燃着一簇幽暗的火,燃到最盛时被一片清澈的雪光湮灭,“你知道么,我从十五岁起便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战死在皇城下,每晚一次,那些痛很是真实。在这个梦之前,我是个做杂务的四等太监,可它一来,我便不想再做四等太监了。” 那些经历在眼前闪现,如同走马灯花,他继续道:“仇末总对我说一句话,只有拿在手里的钱最真实。我本打算存够钱后离开皇宫,可命运偏偏将我和你缠在了一起。从你落水醒来我们见的第一面起,我每夜的梦境开始变化,不止是战死的那日,还有以前,我在梦里看尽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此刻想来,我死得也算凄惨,兴许再撑一刻还能见你一面,不过那时的我宁愿见不着你。” “……嗯。”她紧紧抓着他身前的衣襟,静静听着他用旁观者的语气说出当日的心境,泪意很快便从心口袭了上来,直冲鼻尖。 “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他抬手柔柔地拨弄着她鬓边的发,拇指轻掠过那排长长的眼睫,“你喜欢的,究竟是前世的魏栖,还是今世的魏栖?” 她没出声,或许也不知如何回答,在她的认识里,他们俩是一个人,尽管前世和今生的性子大不相同,可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他。 他挑眉,“前世的?” 视线被水雾模糊,面前的人有了重影,她哑声道:“都喜欢。你记起前世,没什么想要和我说?” “有。”烛光被掌风吹灭,他的声音在黑夜显得飘忽不定,一字字从唇角滑落,“今世我不会死,也不会再为你而死。”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犹如被人泼了盆冷水,她抓着衣襟的手即刻松开,冷漠道:“之前是我不懂,从今日起,我收回对你的喜欢。” “……嗯。” * 十日后,珲州。 珲州相较于前几个州不同,要富庶地多,诗情画意地多,到处都飘着股文人墨客的气息。 秦毅年轻时官拜二品,可自打不惑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当不得重任,于是早早辞官回了故里。 马车穿过薄薄的晨雾从主街道上而来,管家老齐叔刚踏下台阶,见梁绯絮从马车上下来时大大吃了一惊,完全不敢吱声。 “老齐叔不记得我了?”梁绯絮穿着一身素衣,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前,笑盈盈道。 “公……”老齐叔咽了口口水才缓住惊诧,诚惶诚恐道:“小,小姐快进屋。”他边走边喊,“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小姐?”秦毅与汪氏听得那声“小姐”先是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等他们俩走出前厅,梁绯絮提着裙摆从大门口跑进院子,轻灵地像蝶,“外祖父,外祖母。” “絮儿。”秦毅夫妇快步迎了上来,两人抱着梁绯絮看得热泪盈眶,“几年不见,你都长这般大了,跟你娘像极了,真漂亮。” 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她望着两老吸了吸鼻子道:“你们俩头发都白了。” “傻孩子,我们俩又不是成精的妖怪,自然老去而已。”秦毅慈爱地抚着梁绯絮的脑袋,随后看向她身后的三人,“这其中一位是你的暗卫,一个是柳色,还有一个是?” 似有苦涩从她面上显露,眨眼间又成了烟云,梁绯絮淡淡道:“是灵素宫的一个公公。” 魏栖对此并不做反驳,上前躬身恭敬道:“奴才见过秦大人。” “怎么称呼?”秦毅放下手,尖锐的目光直往他身上去,以他的眼力还真看出了点东西,自家孙女看他的眼神可不一般。 这人是太监,他们之间万万不能有瓜葛。 “奴才魏栖。”他答。 “嗯。”秦毅压着眉梢点头,挥手道:“既然来了秦府也不用守宫里的那一套规矩,老夫喊你小魏,你不用喊老夫大人。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怕是受了不少罪,老齐,你带他们几位去厢房。” 他刚转身,老齐叔便笑着接了他的话道:“老爷放心,饭菜我已命人备下,几位公子请随我来。” 待这十几人安置妥当,秦毅立马吩咐开饭,堂中摆了三张大圆桌,在座的大多是年轻人,竟有些热闹。 席间不曾有人说话,秦毅借着下人倒酒的空档开口,“絮儿,你今年十六岁,皇上可有给你安排亲事。” “还,没有。”梁绯絮心下一沉,倒是没想外祖父会在此时问她的亲事,更没想他会问得如此直接。 秦毅接着问:“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平视的目光如绸缎一般滑落,梁绯絮低下头,轻声道:“没有。” “没有便好。”秦毅也不愿追究她目光里的含义,只道:“我们珲州最不缺的便是才子,你等着,外祖父定能找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出来。” “……”勉强牵动嘴角,梁绯絮点头应声,“嗯。” 公主应了。某一桌的几人开始挤眉弄眼,唯恐天下不乱。 * 秦府还算大,厢房也多,十几名暗卫两人一间,完全腾地出来,至于厢房的安排,里头门道便多了。梁绯絮与柳色住第一间,林琛莫瑆住第二间,中间隔几间,而魏栖与王昼住最后一间。 一到秦府,外头的那些假关系便散了,柳色搅着手,欲言又止地跟在梁绯絮身后进屋,忍了许久才问:“公主,你真要跟别人定亲?” 几日未有好眠,梁绯絮面上已有憔悴之色,闻言好笑地看她,“自然是真的,我这么好还不能有其他选择了?”是他先放手,她为何要在原地等他。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那倒不是。”柳色撇撇嘴,担心地瞧着她,“奴婢看得出来,公主心里还是有魏公公的。那公主与其他人定亲,岂不是对那人不公平么?” “公平?”她哼了一声,径自走到贵妃椅上躺下,凉凉道:“到秦府后,你可不能同林琛睡一屋了,什么感觉?” 柳色心念一转,反问:“那公主不跟魏公公睡一间了,什么感觉?” “以前什么感觉,如今便是什么感觉。”她说着合上眼,脑中尽是烦乱,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睡意,复又睁开眼,烦躁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是。” 两人一道走出厢房,“铿铿铿”,院子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交击声,是林琛和魏栖在比试,两人都穿黑衣,然而展现的却是不同风采,一个冷,一个傲。 “柳色。”望着那两道黑影,梁绯絮开口。 “嗯?”柳色不解。 她侧过头去,盯着她问:“想不想跟林琛成亲?” “公主又拿奴婢开玩笑。”柳色面上一红,明媚含情的目光飞快朝其中一道黑影投去,触及后又迅速收回。想,当然想。 几个交击声后,“叮”地一下,林琛手中的长剑被魏栖打飞,他蹙眉瞧着面前的人,这是他第六次打飞他手中的剑。想想也是,公主都打算跟其他人定亲了,对他来说多少也算打击。 鉴于自己一人不能应付火力全开的魏栖,林琛扭头喊了一旁看戏的几人一起围攻他,一打五。 五名暗卫的实力自然不可小觑,魏栖刚挑开一剑,下一剑便来了,锋利的剑刃几乎贴着他的衣襟而过,几人同时出剑刺向他,他旋身往上一转,下落时正踩中五把长剑的交接点。目光扫至某处,他动作一缓,便在此时,一把长剑割破了他肩头。 “魏栖!” 凤瑀利落收剑,对着来人下跪道:“公主,属下方才并非有意为之,刀剑无眼。” 他说的倒是实话,梁绯絮也不好多说什么,拧眉看向魏栖,不冷不热道:“你没事吧?”鲜血在黑衣上只会融为一体,然而那刺鼻的血腥味她闻到了,心尖疼地不行。 “……”不远处,站在院门口的秦毅恰好将一切尽收眼底。没想到,真没想到,絮儿还真喜欢这个太监。 皇上怎的没看出来,还叫他们二人一道上路,这一路可有的是事能滋生,孽缘啊。 “怎么回事?”秦毅大步走了过去。 “外祖父。”梁绯絮听得这声忙往旁退去,魏栖捂着肩头道:“秦老爷。” 秦毅行至魏栖身前关切道:“小魏,你这肩头的伤没事吧?” 他低声道:“没事。” “没事便好,下去包扎一下,纵然年轻也得好好处理伤口。”秦毅说罢拉过梁绯絮,半带强迫,“絮儿,外祖父在茶楼约了一位珲州大才子,去见见他如何。” 然而梁绯絮这会儿哪儿听得进秦毅的话,她的步子是跟着走,可脸侧着,心思更是在那人身上。 “絮儿?看谁呢。”秦毅心下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没,我们走吧。” 第64章 相亲对象 初夏的午后, 阴天更显沉闷,道上没什么人,两旁的铺子都搭起了遮热的布棚。 江璃棠在珲州可是有名的才子,长得也俊秀出众, 院试第一只待今年秋闱, 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是明年的状元人选。 而秦毅给梁绯絮介绍的第一位才子正是江璃棠, 在他看来,江璃棠绝对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 加之他与江瑞交情深厚, 这两人若是能成则再好不过。 湖边茶楼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天气闷热,大伙儿都更愿待在家中。一楼堂中的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有本地的传奇佳话, 也有都城的零散传闻, 后来便是只吹吹珲州的青年才俊。 江璃棠凭栏而望, 长发半束半垂, 着一袭广袖青衣, 翩然温雅,他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忙转身上前行礼。“秦爷爷。” “嗯, 叫你久等了。” 跟着秦毅缓步上楼, 梁绯絮在来人抬头的一刻看清了他的容貌。江璃棠是那种都城学堂里常见的公子,书生气重, 长得也好看,白白净净的, 眉眼清朗,一看便是正人君子。 “璃棠,我今日喊你来是介绍小孙女给你认识。絮儿。”秦毅拉过她, 面目赞许道:“这位便是我们珲州有名的大才子,江璃棠,我跟他爷爷昔日一同为官,是旧识。”避免公主身份暴露,他在外头都称梁绯絮为孙女。 出于礼貌,梁绯絮含笑朝他点了点头,柔声道:“江公子。” “秦姑娘。”江璃棠颔首,看她的眼神很淡,虽淡却并不会叫人觉着轻慢,只会让人喜欢他的自持有礼。 “你们年轻人自己聊,絮儿,我和他爷爷还有事详谈先行一步。”秦毅对此极为满意,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随后快步下楼。 他一走,两年轻男女独处一楼免不了拘束。梁绯絮侧眸望着湖面出神,头一遭碰上这场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姑娘不急着走的话不妨坐下来喝喝茶,这茶楼里的碧螺春最是不错,入口回味无穷。”似乎是看出了梁绯絮的窘迫,江璃棠率先开口。 “嗯。”他打破尴尬,她便自然了些,压着衣袖在桌前坐下。江璃棠跟着坐下,优雅地拿起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接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段泥壶泡出的碧螺春,秦姑娘尝尝。” “谢谢。”她轻轻端起茶杯置于鼻下闻了闻,抿下一小口后,紧蹙的眉眼渐渐舒展,许久才道:“香浓,味醇,好茶。” 折扇轻扣桌面,江璃棠温和地瞧着她,“秦姑娘为何只顾喝茶而不与在下说话?” “江公子想说什么?”梁绯絮回得心不在焉,她人是在这儿,然而心里想的全是魏栖,也不晓得他的伤如何了,有没有找大夫瞧瞧。 “秦姑娘,你这心不在焉的模样真叫江某怀疑自己的长相。”从小到大,江璃棠还是第一次见有姑娘不愿搭理他的,以往自己遇上的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巴巴地拉着他说上一堆,说到最后他都烦了。 可眼前这个不是,她几乎可以说无视了他,倒是意外有趣。 听得这话,梁绯絮立即放下白瓷茶杯,抬眸略带歉意道:“是我失礼了。单论长相,江公子外貌出众。” 敷衍。江璃棠但笑不语,好一会儿才道:“秦姑娘也是美貌佳人,如日之光,如月之皎。” 不是第一次被人夸赞,可他夸起来她尤为不自在,总觉带了一分嘲弄,梁绯絮别过脸道:“江公子说笑了。” 他放下折扇,好整以暇地看她,眸中带了丝丝探究,“秦姑娘有心上人?” “没有。”心口一跳,她眉间凝结,冷声不悦道。 “在下不信。”江璃棠拿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七分满,他放下茶壶后往前倾了些,眸光莫测,“若秦姑娘没心上人,见着在下即便是不喜欢也绝不会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何况你眉眼间挂着一抹相思意,在想谁?让在下斗胆猜一猜,是姑娘的心上人吧?” 闻言,梁绯絮怔了一下,唇边苦笑如花绽放。究竟是他看人准,还是她的情绪太过外露。“不是,不是了。” “秦姑娘,在下可不是瞎子,既然你有心上人,为何要来见在下。”他坐直身,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水饮下,猜道:“莫非,是秦爷爷不同意?” “不是。”她摇头浅笑。 “那便是他娶了别人。”他挑眉,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仅限于诗词里读到的缠绵悱恻,并未亲身经历过。 前世死别,今生隔了仇。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梁绯絮长长叹了一声,“也不是。” 倏地,外头乌云聚起,天色暗下。江璃棠微微笑道:“秦姑娘的故事勾起了在下的好奇心,在下想听听。” “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他不够喜欢我罢了。”她自嘲地哼着,端起瓷杯掩面。父皇让她出来两月,如今已有一月过去了,他们之间反而渐行渐远。 原来如此。江璃棠点点头,意有所指道:“不够喜欢是为的什么,他自觉配不上你?” “不,是为一件往事。”她顿了一顿,拿眼睨他,“我害死了他爹娘,你信么。” “不信。”他话音方落,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衬得整个湖面雾蒙蒙的,霞色氤氲,犹如仙境。“既然他没那般喜欢你,你又为何非要喜欢他,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是啊。”她又叹了一声,“我也觉得自己自寻烦恼,可我偏偏只喜欢他,除了他,谁都不行。” “想不到姑娘还是个如此执着的人。下雨了。”侧头往湖面一瞥,江璃棠起身,朗声道:“时候不早,在下送姑娘回去。倘若秦姑娘不嫌弃,改日在下带你去逛一逛夜晚的珲州城。” 梁绯絮不动,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他,他该不是喜欢自己吧,凭这一面? “何故如此看着在下,莫不是怕在下对你起了不轨的心思。”江璃棠行至楼梯前停住,削瘦的身形格外挺拔,他侧脸看她,为难道:“实不相瞒,在下日日被家里强拉着见人,烦透了,如今遇着秦姑娘也好,省得一天见几个。” “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她站起身,出声调侃。 年轻的青衣公子粲然一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啊,叫秦姑娘看穿了,那秦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好。” * 细雨如丝,绵绵密密地落下,江璃棠斜斜撑着一把竹骨油纸伞走在道上,而他身侧跟了个妙龄少女,伞是往她那边斜的,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不熟络。 秦府的大门敞开着,行至石阶前,江璃棠停住,侧身扬手示意梁绯絮接伞,“秦姑娘,你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望了眼大门,上八节石阶便到,“这伞还是你撑着吧,若害你染上风寒我定会过意不去。” “我们俩明明看着不蠢,怎么这会儿犯蠢了,走吧,送你到大门口我再回去。”他说话时并不过分热枕,也不冷漠疏离,叫人猜不透心意。 人家都这般说了,梁绯絮也不好推辞,小心提起裙摆与他一道走上石阶,刚上最后一节,只见柳色与林琛站在大门里,望着她的眸中满是讶异。 江璃棠对着两人礼貌一笑,随后转向她道:“秦姑娘,改日见。” 他这一袭青衣在雨中更显明亮,清脆朦胧,然而肩头深了的大半布料也是惹眼。她并没作什么挽留,轻轻应道:“嗯。” 待江璃棠消失在雨幕里,柳色上前急切道:“公主,你不会真喜欢上这位公子了吧?” 梁绯絮回身,想了想道:“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不过他人还不错,和他聊天挺自在的。”她说着踏过门槛。 “这……”柳色使劲给一旁的林琛使眼色,没想这位公子如此出色,魏公公完了。 嗯。林琛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絮儿。”汪氏刚从佛堂出来,整个人似乎都被佛光普照着,透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她从一旁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丫鬟。 她这年纪走这般快,梁绯絮还真吓了一跳,立马上前扶住她,“外祖母。” “听说你外祖父让你去见江璃棠了,如何,还喜欢么。”汪氏问得一脸迫切,不等她开口又道:“喜欢的话让你外祖父早早把亲事给定了,省得夜长梦多,他可是全珲州最出色的才子,不知有多少姑娘等着嫁给他。” 早早定亲?柳色跟林琛不由对望一眼,这是不是太急了,何况公主的婚事怎么说也该由皇上定。 公主的心思眼下定在魏公公那儿,真定亲怕不是要后悔。 “不用,外祖母,絮儿还没考虑好,不用这么急。”她紧紧拉着汪氏的手,忙不迭摇头,“再等几天吧,絮儿想看看江璃棠究竟值不值嫁。” 她的心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哪儿会嫁给别人。 “行吧。”汪氏见她面有忧戚也不紧逼,轻轻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外祖母是觉得啊,你这年纪再拖下去可成老姑娘了。” “我才十六岁,怎么就老姑娘了。”梁绯絮撇撇嘴,扶着汪氏往前厅走,“再说,即便是老姑娘,我也嫁得出去。” “你这孩子。”汪氏慈祥地笑着,揉着她的头道:“珲州的夜市向来热闹,不比都城差,可惜今日下了雨,不然你晚上便能去逛逛。” 脑中蓦然想起一件事来,梁绯絮望着某个方向道:“江公子说改日带我逛夜市。” “是么,他可从不约姑娘逛夜市。”汪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惋惜道:“太素了,走,外祖母带你去做衣裳。” * 最后一间厢房。 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晦暗,魏栖独自坐在榻上,拿着金疮药往肩头上倒,本就白皙的面色此刻显得极为苍白。 他以为自己能放开,可以当断则断,实际并不尽然。不是梁钊亲口所说,他总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这几日,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光少得可怜。那些复杂纠葛的情绪困在心中,渐渐凝成了一头心凶猛的野兽,时时嘶吼,叫嚣着想要冲出囚笼。 “哐当”一声,林琛站在房门口,魏栖并未抬头看他,自顾自拿起一条白布缠上肩头。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林琛双手抱臂靠着门板,凉凉道:“以你的本事应该没这么容易受伤,会受伤是因为她在那儿看着,想让她心疼?唉,可惜,公主今日去了见了珲州有名的大才子,还约了改日一同出游。你却将自己关在房里暗自上药,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与你无关。”魏栖绕着布条将肩头的伤口裹好,他单手滚布,熟练地很。 “行行行,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一句。”林琛耸耸肩,摸着下巴道:“没记错的话,方才正是那位江公子送公主回的秦府,两人走在一处确实相配。公主说什么来着,与他聊天有意思,嗯,她会夸必是觉着不错。郎才女貌,其实他们俩成了也好。” “滚。”他给绳子打了个结,语气平淡,听不出其中情绪。 “柳色还在等我,我是该走了。”林琛活动了一下手腕,叹息着离去,脚步声渐远。 剑眉愈发锋利,魏栖紧紧握着手,用力地骨节发白。短短一刹,他肩头的伤口忽地崩开,鲜血浸出,染红了厚厚的白布。 * 量尺寸,选布料,应付完汪氏后,梁绯絮匆匆走回厢房所在的院落,她心头担心魏栖担心地紧。 按理说,他先不搭理自己,自己没必要惯着他,可一想到他肩头的伤,她便按耐不住了。脚下步子迈得不由自主,等回过神时,她已到了凤瑀成潭的房前,再往后便是魏栖住的地方。 若此刻她过去,他以后怕是会得寸进尺。不对,这次定要叫他涨涨记性。但逼过了也不行,万一他真一走了之,她又该如何。 怎么想都是不行。梁绯絮跺着脚,进退两难,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絮儿,你这是要去哪儿,你的房间是不是过了?”秦毅撑伞从院门口走来,他是上了年纪,然而身板如松,走路的样子很有文人风骨。 被他撞见,梁绯絮犹如做了亏心事一般,目光垂下,并不敢看他,只得讪讪道:“我闲着无事到处走走,没要去哪儿。” 毕竟有些事不好说得太直白,所以秦毅即便是看出了也会装没看出,他收起伞道:“下雨天还是待屋里为好。对了,外祖父正要去书房练字,你无事也一起来吧,我们交流交流。” “我……”她对上秦毅那双洞察人心的眸子慌乱别开,这练字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怎么,你有事?”秦毅多少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对于看人也算得心应手,何况还是梁绯絮这样的小女儿,一眼到底。 “没,絮儿没事。”可不能叫外祖父看出些什么,她抚着额际装虚弱道:“絮儿是觉着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我看你眉眼间并无困意,还是陪外祖父去练字吧,休养休养身心,你这几日心性不大好。” 不给她再次找借口的机会,秦毅大步进了长廊直往书房而去。 “外……”梁绯絮无奈只得跟上,刚走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没几丈远的房间,此时还真像是隔着遥远的银河,跨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便跟她想的那般,这字一练便练到了晚上。若不是下人来喊,秦毅怕是能一直写下去。 晚饭时分,除了魏栖所有人都到齐全,他们吃饭时并不说话,吃完各自回房,冷漠至极。 饭后,梁绯絮难耐地坐不住,正要找个借口早些回屋,谁知汪氏喊她去她那屋睡。秦毅那一眼看过来,她不得不强装乖巧,“好,今晚我跟外祖母睡。”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由于昨夜下过雨,今日略微凉爽了些。 刚吃下早点,还没等梁绯絮起身,秦毅便喊了她去书房练字,一练又是一天,直把她练得没了脾气。 再到晚上开饭,魏栖依旧没来,其他暗卫也不提他,只顾自己埋头吃。 这一桌子的菜确实丰盛,炒的蒸的煮的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然而梁绯絮是一点胃口也无。 自昨日早上起,她快两日没见他了。他为何连着两日不来用饭,难道是流血过多晕在榻上了? 他不来,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絮儿,你多吃点菜,还有这鸡汤,你也多喝点。”汪氏前前后后夹了不少菜给梁绯絮,心疼道:“来我们这儿没几天怎么还瘦了,是不是吃不惯珲州的菜?” “我没有吃不惯,这些菜都好吃。”她心不在焉地接了汪氏递来的鸡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也不晓得他们俩闹别是在折磨谁。又或许,两人都被对方折磨到了。 没一会儿,江璃棠派了个小厮来传口信,说是今晚他带她去逛夜市,秦毅忙替她应下。见此,两桌暗卫开始不停地互相使眼色,王昼则是一脸“到头了”的表情。 去见江璃棠前自然要换衣服,梁绯絮好不容易找了个梳妆的借口要离开,结果汪氏带着几件做好的成衣跟她一道回了房。 换衣服时,汪氏坐在外间,梁绯絮在里间,柳色站在一旁伺候。 两日没见着魏栖,她是真慌,眼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侧身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汪氏就坐在外头等着,她也不敢问太大声,怕她听了之后去同外祖父说。 外祖父并不喜欢魏栖,甚至莫名排斥,她看出来了。 “谁啊,谁受伤了?”柳色自然晓得梁绯絮问的人是谁,但她这个时候得装傻让公主自己去看,她人不去光问有什么用。 纵然有天大的误会,他们俩如此也太折腾人了。而且误会不解开永远是误会。她想着,上次在那羽族两人独处一晚便好,兴许这次也如此。 可惜魏公公受了伤,不然还能去外头跟公主装偶遇,配上人来人往的夜市,那场面很适合解除误会。 “你!”梁绯絮气急,怒意上脸,咬牙道:“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别跟我卖关子,本宫要生气了。” “公主,奴婢真的不知道,你问的谁啊。”柳色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公主说的是魏公公,哦,那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又没去瞧过他,不过听林琛说,他这两日都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人。” 手上动作一紧,梁绯絮淡淡道:“他怎么说也是我们灵素宫的人,你待会儿去看看,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是。”柳色应声,看似不经意却带了一层诱导,“奴婢觉着吧,还是公主亲自去瞧更为妥当,魏公公又不会说自己的伤口如何,以他的脾气,奴婢问起定会回一声没事,况且男女有别,奴婢也不好主动去看他的伤口,公主以为呢。” “你还敢教我做事了,谁给你的胆子?”梁绯絮一手按着柳色的肩,伸手便掐了一下她的腰,“真是反了你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公主别掐了,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柳色压着声儿,歪七扭八地躲着她,顾及汪氏在外并不敢喊。 隔着一扇门,汪氏在外听得不怎么真切,隐隐约约的,于是问,“絮儿,你嘀嘀咕咕的和柳色说什么呢,我怎么听见有人受伤了,是你受伤了么?” “没有的事,我们俩在聊天呢。”梁绯絮系好腰带后打开房门走出,汪氏给她挑的这件也是红衣,广袖飘逸,腰封偏短。 “哎呀,絮儿真是越长越美,穿红衣美极了,真像你母亲。”汪氏泪意盈盈地望着她,透过她,她看到了她的母亲,秦初。 “都说母亲是都城里有名的美人,其实外祖母你长得也不差,便是如今也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貌美。” “嘴甜,我们快走,别叫江公子等急了。”语毕,汪氏笑着抹了把泪,牵起梁绯絮出房。 出门前一刻,梁绯絮扭头使劲给柳色使眼色。一定得去看他。 第65章 一缸的醋 华灯初上, 夜幕里缺月高挂,城里亮起千万灯火。 江璃棠踏进秦府时,十几名暗卫闲着无事全趴在屋顶上成一字排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啧啧啧, 又是一个小白脸。”王昼失望地摇着头, 随后跳下屋顶,他最看不惯文弱书生类的男子。 成潭在他身后翩然落地, 冷嘲道:“就你不是小白脸。” “马马虎虎, 比起我来还是差一点。”凤瑀嗤了一声,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 他这话一出,登时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讥笑声。 珲州虽与都城相距甚远,然而占尽了位置优势, 临海、气候宜人、大路小路四通八达, 也是繁华地紧, 当然, 都城是都城, 是天巽国最繁华的地方。 状元郎大多出在珲州,所以珲州有个“人杰地灵”的称号, 而明年, 江璃棠是状元的热门人选。 晚风沉醉的夜,四周灯火愈加辉煌, 楼阁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布幡在空中微微飘荡, 道上行人络绎不绝。 入耳的声音越是喧哗,梁绯絮越觉心头空荡荡的,她在惦记一个人, 不安与担忧覆满了她整个心房。 眼前的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想起了遇刺的那晚,也是这么美,也是这么热闹。 * 秦府里几个主人都不在,院落里静悄悄的。 梁绯絮走后,柳色匆匆忙忙往魏栖住的厢房跑,他再不追,公主怕不是要被那个还算可以的江公子给拐走了。兴许是这一路的习惯作祟,她还真不愿别人做驸马。 前头连续几间厢房都黑漆漆的,然而最后一间厢房亮着灯,有人,有声。 “你这剑谱看得如何了?” “刚看完第六招。” 听得这对话,柳色满头雾水,是魏栖与林琛在说话,可这两人说的都是什么,火烧眉毛了居然还在聊剑谱?他们俩是一点也不着急么。 “林琛,公主跟江公子出去了。你怎么在这儿?”柳色装得一副来找人的模样,瞧也没瞧魏栖。 “我来看看他的伤好些了没。”林琛说着睨向魏栖,魏栖侧过身对着烛光研读剑谱,神情专注,似乎并没出门的意思。 “听说珲州夜市热闹可比都城,那江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公主与他走在人堆里还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到了这时,柳色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信激不到魏栖。 然而事实是,她还真没激到魏栖,魏栖依旧稳坐泰山,一动不动,只不过那本剑谱从她出现起便没再翻动过。 “被你说得我也想去瞧瞧了,走,我陪你。”不再管那根木头,林琛起身朝柳色走去,他从昨日到今日已废了不少口舌,有些东西说一遍就够,听得进去便是听得进去,听不进去便是听不进去,强求无用。 “嗯。”两人牵起手出门,恰好碰上沐浴归来的王昼。 “哟,你们俩这是要外头逛逛?”落寞的视线从下往上移,王昼说得一脸揶揄,不知怎么的,他心头忽地想起了曹佳丽,隐约有股真切的刺痛感。 她在他心里成了一个不可碰触的部位,回忆爱恨参半,只要他记得的那些东西是情,那他们之间永远都是美好的。 “嗯。”没错过王昼眼中的落寞,林琛询问道:“你要一道去么?” “不了。”王昼大气地挥着手,快速进屋,“我要去也会找其他兄弟去,打扰你们俩独处多不好意思。” “行,我们先走了。”一高一矮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苦笑一声,王昼缓缓伸手摸上那只残缺的耳朵,一碰这儿,事实便会告诉他,回忆并不都是美好的,还有哀伤的一部分,他也一并继承了。 也许正是因为爱与恨都够强烈,他才记得更清晰。 “魏公子,在想什么呢。我刚刚去瞧了那个被吹上天的江公子,呵呵,不过如此。论外貌你比他强点,论武功定是你厉害,他也就会念点小姑娘爱听的酸词儿。”王昼说着在魏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二郎腿一翘,十分耐心地打理起了头发。“听说凡是见过他的姑娘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但愿公主没瞎。” “他与我何干。”魏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已久,几盏茶过去了也没翻页,心绪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哦,原来你是这般想的,那算我多嘴。”王昼摇头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作思索状道:“公主若是此次出行能带个驸马回去也好,我记得皇上曾说过一句话,今年定把荣华公主给嫁出去,看来稳了。” 指骨猛地用力,魏栖死死地捏着书册,直把它捏成畸形。他想不在意,但他心里该死地在意,在意疯了,甚至现在便想冲出去。 然而即便他冲出去又能如何,他们之间如此下去,他只会越陷越深。仇报不了,爱也爱不了。 可笑,他明明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 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洗着洗着,他脑子里似乎真的有了一片清明,然而清明之后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最终的画面是,她与江璃棠走了。 “啪”,他重重扔下书册,这声音之响吓得王昼“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感受到杀气,他下意识便去拿剑。 魏栖扔下书后径自上了床,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纠结不得,必须睡了,再不睡只能让王昼点自己的睡穴。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他满脑子都是她跟江璃棠,清心咒也不管用。 魏栖在床上辗转难眠,王昼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得起劲,桌上没一会便多了不少杂乱的瓜子壳。看戏比睡觉有滋味,他舍不得睡。 “王昼。”床榻上的人冷不丁出声。 “咔”,王昼重重咬开瓜子,吊儿郎当道:“敢问魏公子有什么吩咐?” 魏栖背对着他道:“你是否忘了礼州城的曹大小姐,我知道她在大牢里的近况,想听听么?” 拿瓜子的手一顿,王昼面上愉悦的神情瞬间凝固。本来是他在看戏,这下轮到自己还真不好受,他拿过长剑道:“今夜凉爽,我出去练练剑。” 他一走,魏栖忙掀开被子下床,伸手拿过外衣便奔了出去。 * 身为传说中的好兄弟和好姐妹,林琛和柳色上道得不行,出府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逛街,而是去找梁绯絮跟江璃棠,两人左右担心,见她与江璃棠隔着一段距离时才松了口气。 这两人并不熟,魏公公还有机会。 道上两侧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都是卖些小玩意儿的,摊主吆喝得格外卖力,更有甚者亲自上场展示效果。 江璃棠虽没看身侧之人,但她的冷淡,他是察觉到了全部。“秦姑娘,你以前住的地方可是都城?” “嗯。”她应得漫不经心,似乎面前的一切繁华在她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勾不起一点兴致。 “怪不得。”他继续往前走,调子拖得长长的。 她跟着接了一句,“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面对这热闹的夜市毫不动心,若是其他地方来的寻常女子定会东瞧西瞧,满面喜悦,也可以说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江璃棠轻展折扇,偏过头道:“至于你么,想来是见多了世面。” 两人话不多,漫无目的地走着,行至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梁绯絮倏然停住,涣散的视线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江璃棠身形一顿,在他的目光里,红衣少女怔怔地望着那些架子上的面具出神,侧脸晕染了一层光,美得像幅画,而这画他描绘不出。“你喜欢面具?” “嗯。”她点点头,视线在一处定格,许久,她抬手拿了张白兔面具。还记得那晚,他扮做林琛的模样,她送了他一个兔子面具。 忽地,一只好看的手伸了过来,拿过她手上的面具往面上一戴,将那张隽秀的脸藏在面具后,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她抬眸,眸中淌过温柔的回忆,“江公子也喜欢面具么?” “不,我并不喜欢别人的回忆。”面具后的眸子骤然冷下,江璃棠从怀中拿出碎银子放在摊前,随后又将面具交给了她。 走着走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从对面涌来,他们俩离得并不近,被人一冲便散了,她也不晓得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自己该往前走。 人多的地方,推推搡搡。恍然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受力往前扑去,正好跌进一个满是墨香的怀抱。 这味道只有一分熟悉。她缓缓抬头,果然是江璃棠。 他今晚穿着一身白衣,前襟绣着高风亮节的翠竹,风流文雅,确实是翩翩佳公子。 “谢谢。”她答谢后直起身。江璃棠自然是好看的,魏栖也好看,而两人的好看不同。 这两人站在人堆里,一个是温文尔雅的俊秀公子,一个是姿容出众的窈窕少女,相配得很,引得旁人都瞧了过来。 见梁绯絮一脸呆滞地盯着自己,江璃棠垂眸轻笑道:“秦姑娘,喜欢上我了?” 一听这话,梁绯絮便同触电一般,飞快移开了视线,尴尬道:“江公子别误会,我方才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不是在看你。” 对方说话如此直接,可江璃棠丝毫不觉伤自尊,只引着她往前走,“我与他长得不像吧,若是别人如此说话,我必定以为她在欲擒故纵,不过姑娘你说一定是实话。” “为何?你自信我不会喜欢上你?”她仰头不解地瞧他。 与此同时,他也侧过身来看她,“对。” 两人在明媚的烛光里笑,在万千人堆里笑。 这一郎情妾意的画面,魏栖尽收眼底。此时,他带着一张兔子面具站在茶楼的最顶端,楼下那两人说什么他听不清,但他看得清,他们俩在笑。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梁绯絮下意识往某处看去,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失落搅得心头难受,她眼下迫切想找个地方宣泄情绪,“我想喝酒,江公子,你陪我喝酒吧。” “不行。”江璃棠失口否决,她之所以会提这古怪要求,怕是那个人在某处看他们,“你一个姑娘家,与我喝酒算什么道理,万一酒醉撒酒疯怎么办。” “那你便将我扔进湖里喂鱼吧。你不去,我也不会逼你,我自己去。”梁绯絮张着脖子朝四周一望,快步进了家酒楼。 然而这酒楼并不是酒楼,而是风月楼,看着像酒楼是因他们珲州的风月楼取名比较文雅而已,不像都城里的那般直来直往。 珲州风月楼里的姑娘沾染了文人的习性,各个会作诗,花魁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当才女。 进门没走几步,梁绯絮便被面前的景象震住了。一楼大厅露天,脂粉味倒是不重,反而是墨香浓厚,其中有不少桌案,上头摆着文房四宝,作诗作画的男子不少,身侧都跟着一到两名女子,或站或坐,东西南北四座楼梯直通三楼。 千回百转的丝竹声霸道地侵入耳内,她才后知后觉,这不是酒楼,是风月楼。 珲州的风月楼男女都可进,所以梁绯絮能进来他们并不会以此稀奇,顶多觉着这姑娘美极了,然而当江璃棠进来时,一楼的人群沸腾了,尤其是女人。 她们纷纷抛下身侧的恩客朝他涌去,眨眼的功夫,江璃棠便被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给包围了。 “江公子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江公子,他们方才在比试作诗,你也来作一个好么。” “都说江公子洁身自好,今晚怎么破戒了,是为的谁啊。” 那些莺莺燕燕七嘴八舌地说着,完全不给江璃棠回话的机会,人多地把他直接淹没了。 “我是来找人不是来喝酒的,麻烦你们让一让。”江璃棠一边防着四面八方朝他伸来的手,一边喊梁绯絮的名字,“秦姑娘,秦姑娘。” 看着他满面窘迫的样子,梁绯絮于心不忍,立马上前扒开人群挤到他身边,张手一挡,厉声道:“他是我的,你们走开。” 她冷着脸,摆出平日皇家威严的姿态,威慑力十足。 闻言,江璃棠当场愣住,她怎么能这般说话,“秦姑娘,你……” “不喝酒了,我们走。”不等他说完,梁绯絮拉过他便往大门口走,她走得快,江璃棠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两人刚踏出大门,江璃棠只觉拉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收紧,情绪激动,他不禁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站着一位黑衣公子,风姿逼人,苍白的面颊带着一丝病容,剑眉紧蹙,那双锋芒毕露的眸子正盯着他,不,准确说是,他的手。 都能出来了,想来肩上的伤无碍,梁绯絮如此想着,可她也注意到了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好。 不顾对方冷彻如雪的目光,江璃棠俯身问道:“秦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梁绯絮偏头,嘴角溢出一抹奇异的笑,婉言道:“我有些累了,你送我回秦府吧。” “好。” 两人牵着的手并没松开,就这么牵着,自然地从魏栖面前走过,梁绯絮收回目光后便不再看他,擦肩而过时连余光都不曾流露半分。 出于好奇,江璃棠侧了脸,他看得出,他有伤在身。眸中明明情绪翻涌,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头一次,他对这个浑身充斥着冷漠的黑衣公子油然生出一抹同情。 他不晓得他们之间经历过什么,也许正像书中写的那样,悲欢离合,彼岸花开彼岸落,奈何桥上奈何说。 她没看他。魏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堆里,眸中锋芒悉数敛去,好比夜幕的最深处,暗淡无光。 那袭红衣渐渐走远,消失在人堆里,如同梦境里的那般。 呵呵。他无声无息地笑着,笑意惨淡,原来看她走向别人是这样的心情,比梦境里的痛苦更甚。 * 浑浑噩噩地走到秦府门口,梁绯絮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如何走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像是丢了魂儿,而那魂儿落在夜市里了。 “秦姑娘,我不懂你们之间的对错,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个词,珍惜,对你是,对他也是。”江璃棠平静地看着她,不消一刻,他又笑了,轻快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依旧希望你能当我的挡箭牌。我们互惠互利。” “你这人……”她讷讷地望着面前的江璃棠,紧抿的嘴角一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得倒是美。” “我长得俊,想得美也合情合理。”他收起笑,轻轻扣着着扇,“时候不早了,进去吧。” “嗯。”她拎起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对他并无一分一毫的留恋。 夜风拂过,吹起年轻公子的衣袍下摆,他望着红衣女子的背影莫名叹了口气。 一进院子便能听到长剑破开空气的声音,梁绯絮想着烦心事并未注意,不经意的余光一瞥,她如同被人按住一般停在了原地。 在庭院中练剑的不是别人,是魏栖。 四下没什么光,长廊上的灯笼照不亮庭院,他那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在了一处,然而他手中的剑却是雪亮的。 他练剑的样子与平日不同,狠厉地像个杀手,剑气如虹,搅得周遭的风都带了杀气。 “啪啪啪”,梁绯絮抬手拍了三声,庭中黑影闻声定住身形,他垂着头,并未朝她走来。 她扬声道:“魏公公真是好兴致,只是这漆黑一片恐怕并不适合练剑,何况有些人已睡下,你该找个亮堂的地方。”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他怔了一下,沉声道:“是,奴才知道了。公主对江公子如何看。” “如何看?”她信步朝他走去,距离一丈时停住,嘲讽似的地笑,“本宫说过了,这世上不是只你一个男人。” * 自打昨晚后,林琛柳色不劝了,暗卫们乐地看戏,秦毅与汪氏对江璃棠是越看越喜欢,巴不得外孙女与江璃棠下一刻就定亲。 第三日晚,江璃棠约了梁绯絮去游湖,梁绯絮欣然应约。 夜色渐下,湖面被来往的船只掀得起了波澜,此刻来游船的大多是花船,世俗气重,而江璃棠租了艘清雅的画舫。 清风徐徐,梁绯絮仰头站在船头,殷红的裙摆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荡着水纹般的涟漪。 江璃棠盘腿坐于甲板中央,他面前摆着一张矮桌,而矮桌上放着一把古琴。 “铮,铮,铮……”琴声清冷,犹如远方的传来的泠泠水响,悠悠绵长,可比天籁。 “秦姑娘,你的心事还真重。”江璃棠自顾自弹着,并未看船头的梁绯絮。 梁绯絮望着一路往后退去的湖水感叹,“何以见得。” 轻轻压下琴弦,江璃棠抬头,面上泛着柔柔的暖光,“你若是心事不重便该看我,看湖面做什么。” “江公子说话也是好笑,我若真看你,你受得住么,莫不是忘了那晚。”梁绯絮笑着转过身,细长的柳眉挑起。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不好相提并论,她们仰慕我,你对我却是毫无情意,被你看我并不会怕。” 江璃棠好整以暇地看着梁绯絮,他对梁绯絮的好感纯粹是出于欣赏。毕竟她比他以往见过的姑娘都美,可单一的外貌美并不能吸引他。 “是么?”似乎被勾起了好胜心,梁绯絮轻移莲步至他面前坐下,两人隔着古琴对视。 他的目光很是清澈,其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并没有魏栖看她时的那种矛盾之感。 “我猜,秦姑娘此时定将我与那位心上人比较了。”他单手拨了拨琴弦,说话间也未移开目光,直直地看她。 梁绯絮垂了一下目光,侧头看向漆黑的湖水,“你猜对了。” “在珲州,我自认还拿得出手,不过在姑娘眼里定是比不过他的。那晚在风月楼外的黑衣公子,是他吧。” “嗯。” 画舫停在湖心,后头跟着一艘没点灯的大船,是几名暗卫租来的,他们默默跟了一路,一来保护梁绯絮的安全,二来看戏。 前头船上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王昼扒拉着围栏气愤道:“怎么回事,公主真要嫁这文弱书生?我第一个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莫瑆凉凉开口。 凤瑀抱着双臂走近他们俩,“他还不如魏栖呢。” 与此同时,魏栖站在另一条船上,湖面上游船太多,人也多,并不会让人发觉谁跟着谁。他面上带着一只白兔面具,迎风而立,对于某艘画舫上的事看得真切。 看到最后,两人坦然,对视这许久也没擦出火花那便是没戏了。 “秦姑娘,我为你弹一首安神的曲子吧。” “好。” 应声后,梁绯絮抬手搭在矮桌上撑着下巴,耳听江璃棠的幽远琴音,眼看平静的湖水。 不愧是安神的曲子,听着听着,她心头的愁消散不少,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梦乡。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眼下什么也不想反倒是睡着了。 拨动琴弦的手并未停下,江璃棠侧头看了眼梁绯絮,一个心里有人的女子,他是万万不会动心的。 “返航。” 半个时辰后,画舫靠岸,它一靠岸,立时有两条船紧跟着靠了岸。 江璃棠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只是没想到,跟着自己的人都是好手,她的身份该不止是秦毅孙女这般简单。 那个人想必也来了。 他俯身抱起梁绯絮,她到现在还未醒,睡得真熟。看她的模样,怕是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伤神。 “靳誉……”她呓语着,往他怀里缩了缩,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江璃棠一愣,原来那人叫靳誉。他不懂感情,但他要的感情一定是纯粹的。她天真地依偎在自己怀里,真叫他哭笑不得,好在他是个正人君子。 眼下,他似乎体会了点男女之情。虽然手里沉甸甸的,然而心里头却很充实,尤其是她往怀里缩的那一刻,他心口滞了一下。 这便是心动么。 踏上地面,步子刚踩实,江璃棠便感觉到怀里的姑娘醒了。在梁绯絮睁眼前的一瞬,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秦姑娘可以再睡一会儿,你的心上人来了。” 第66章 我明日走 陌生男子的气息徒然上脸, 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抵触感,梁绯絮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她便被“心上人”三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魏栖来了?这几日晾他也够久, 看他待会儿能说出什么话。 “仇恨”两字太重, 设身处地, 她晓得他心里头在想什么,但她也信父皇, 尽管她内心深处存了点诡谲的恐惧。 “嗯。”梁绯絮轻轻应了一声。 一看那两人亲密的模样, 别说魏栖了,凤瑀都有些火气上头,好在莫瑆及时拉住了他,“你去有什么用, 公主喜欢的又不是你。” “你!”他这话无疑给了凤瑀一个雷霆暴击,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还没等江璃棠走两步, 忽来一阵冷风扑面, 他淡然抬头。只见十步之遥外站着个带面具的男子, 透过面具上的眼睛孔,他看到了冰冷的杀气。 虽是一介书生, 但他也曾跟人习过武, 毕竟谁不喜欢文武双全的名头。 靳誉,是这个名字, 她方才在梦中念过。 “你是谁?”江璃棠温和开口,眸中带笑。即便对方满身杀气, 他也泰然处之,该礼貌时便礼貌。 “把她给我。”来人的声音冷入骨髓,堪比冬日里肆虐的风雪, 听在耳中犹如被带刺的鞭子打过一般。 惊诧于对方的强劲戾气,江璃棠顿了一下,而他恍神的瞬间,魏栖已到身前。好快的身法,他不禁在心里赞叹一句,这人武功不错,在他之上。“你是谁,我为何要将她给你?” “我再说一遍,把她给我。”魏栖眯起眼,调子直直沉下。 江璃棠哪里是不会看人的毛头小子,正因为会看人,他才更想弄清楚他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不说自己是谁,我不会将她给你。” 听得这话,梁绯絮心头微微慌了,双手捏地紧紧的。她也想知道,魏栖下一句会怎么说,他自认为是她的谁。 他还挺上道的,这个互惠互利她喜欢。 眸中神色几经变幻,纷乱的复杂情绪不停交织,魏栖缓缓开口,言语中也有不确定,迷茫道:“我是她的,下属。” “……”江璃棠下意识看向了怀里的人,翠羽色的眉毛皱起,唇角颤着,这回答怕是要让她心碎了。“区区一个下属而已,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我与秦姑娘虽未定亲,然而互有好感,你一个下属有何资格在这儿指手画脚,让开。” 他说着便继续往前走,走得目不斜视,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按那杀气的程度对方会抢人是一定的了,可惜,没能听到他说出真心话。 短短几句话间,他倒有些许明白他们俩为何不对了。眼前这男人只是一个下属,而他们之间大概还有世仇,乱地很。 江璃棠拒绝交人,魏栖也不废话,出手便要夺人,然而用不上一招半式,他直接将梁绯絮抢了过来,一缕愕然在他眸中掠过。 人已到手,他也不作过多纠缠,回身匆匆离去。 望着那远去的萧瑟背影,江璃棠感叹似的摇头,这两人以后怕是有不少弯路要走,原来男女之情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越矛盾的情爱越能扎在心里,难以割舍。 * 主街道上的人流依旧多,摊主的叫卖声、行人的嬉笑声以及其他嘈杂声,配上这画卷般的美景竟比白日还热闹。 有意避人,魏栖没走大路,抱着梁绯絮挑了条小道回秦府。昏暗的道上,他走得像个被人操纵的木偶,神色木然。 而他怀里的梁绯絮其实是醒着的,她闭着眼,静静聆听他胸腔里的跳动,“噗通”,“噗通”,有力极了。他还是不肯将心里的话说出。 “江哥哥……”她装作意识不清地嗫嚅着,嘴角带笑,甜甜的。 陌生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带着一丝依赖之情,魏栖此时只觉心头特不是滋味,犹如被毒蛇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口。 难道她真喜欢上了那个江璃棠?才见过几面而已,他哪里值得她喜欢。方才江璃棠眼睁睁看着他抢走她却没半点追来的意思,显然没把她放在心上。 戌时左右,秦府里的灯大部分还亮着,秦毅正拉着汪氏在前厅话家常,三句不离梁绯絮,随后便聊起了梁绯絮与江璃棠的亲事。 为防被秦毅撞见,魏栖走了后门入府,他没走正儿八经的路,直接上了屋顶,最后从窗户口跳进了第一间厢房。 柳色抖开被子慢悠悠地铺着床,嘴里还嘀咕着,“没救了,没救了……”一听身后有古怪动静她赶忙转过身,对上戴面具的黑衣人时吓了大一跳,开口便要喊人,“来……” “是我。”魏栖出声。 生生咽下后面几字,柳色捂住了自己的嘴,目光在自家公主的面上扫过,她识相道:“奴婢还有事先出去了,请魏公公伺候公主歇息。” 她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关房门的动作更是快,生怕魏栖会叫住她。 “呼……”柳色转身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本以为他们俩要完,没想魏公公去接了公主,早便该如此了,真是好事多磨。 “柳色,你在做什么?” 汪氏?柳色心下一惊,脑中念头几转,好不容易这俩才有独处的时间,绝不能让其他人破坏,“老夫人。”她笑着迎了上去,使出浑身解数将她带离了院子。 屋内烛火暗自垂泪,融化的蜡油从焰心流下,还没到底便凝固了。 魏栖俯下身,小心翼翼将梁绯絮放到榻上,轻手拉上被子掖好。静静沉思片刻,他取下面具放于软枕边上。 “江哥哥……”她喃喃地又念了一遍,糯糯的,不知梦到了什么,听语气该是好事。 他坐在床边看她,两道剑眉蹙得死死的,薄唇硬是抿成一条直线,“江璃棠有什么好,他配不上你。” “江……” 还没等她再念一遍,他忽地俯身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字,生生将它们扼杀在喉间。他亲得猝不及防,也让她无法继续装睡。 她受不住地睁开眼,手脚并用拼命推着他,“你,唔,放开,放开……” 他抓过她推拒的双手往上举,用的力道不大,却叫她怎么也挣不开。她气极,张口咬破了他的唇,刺鼻的血腥味融化在各自齿间,有了相濡以沫的味道。 “不放。”几番纠缠之下,他按着她,动作带了三分粗鲁。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挑衅道:“本宫如今已喜欢上江璃棠了,不需要魏公公陪,你离远点。” “你在气我。”他在烛光里恶狠狠地盯着她,像只月夜下嘶吼的狼,眸中蕴满阴郁,怒意十足。 “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我气?”这一次,她没挣扎,冷冷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嗤笑道:“若即若离忽近忽远的日子我受够了,靳誉,我不想再追了,累了,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仿佛是听了什么恶毒的字眼,他面上的怒意在刹那间结成了冰,寒气凛冽,而那只按在她肩头的右手一转方向扣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厉声道:“那件事跟你有关,皇上是为你才会耽搁时间。” “你说什么?”她蓦然惊住,对上他瞳孔里的疯狂与挣扎一愣,“怎么会跟我有关,那时我才几岁。” “与你有关,你间接害死了我的家人。”这话里的每一字都像从牙缝中用力挤出来的,他抓着她的双手渐渐用力,眼眶中爬满了猩红血丝,仿若正在承受千刀万剐的痛楚。“你说,我还怎么能喜欢你。” “我不信,不可能。”梁绯絮不住地摇着头,当年的事怎么可能跟她有关,父皇为了她迟迟不派援军?他又不是昏君。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她许久,深吸几口气后松手坐起,茫然地坐在床榻边,如同木雕一般。“你不信是么,这可比他故意要我父亲死的故事更有说服力。” “我不信,不信……”她重复地说着,慢慢在脑海中回忆儿时,五六岁时,她确实生过一场病,是天花,父皇会亲自照顾她不假,可他会不顾边关战事? 乍然,一道灵光闪过,她想起了母亲的脸,若事关母亲,那她便说不准了。 莫非母亲被她传染了?那会儿自己总是高烧不退,压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然而父皇有多爱母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如此,她在宫里总能听到一些龌龊的流言。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那件事跟母亲有关,她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对不起……”不敢再深想,她撑着床板坐起,伸手捧住了他的脸,轻声道:“你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别为难我父皇。” “不。”他沉吟一声,瞳孔里毫无焦点,满是死气的灰暗。 看着他这幅模样,她心疼极了,仰头亲他,哽咽道:“你别这样,我心疼,你痛苦我也痛苦。”半晌,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他侧头对上她,眸中似有泪光,哑声道:“越是喜欢你,我想到家人时便越痛苦,我时常在问自己,为何是你,那个人为何是你。”颤巍巍地摸着她的脸,他苦涩道:“我本想到珲州后一走了之,可心底还是存了丝幻想。” “是我,你怪我吧,杀了我便可以为你的爹娘哥哥们报仇。”她止住抽泣,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脖子上,一字一字道:“我不想你痛苦,与其夹在爱与恨之间为难,不如选一个。” “我做不到。”他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眉心搅在了一处。 “要如何你才不会痛苦?”她环着他的脖颈,将脸靠在他肩头,叹息道:“想离开么,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许久,谁也没说话。 “我明日走。”他开口。 “……好。”她心头一哽,难受地喘不上气,“靳誉……”留恋地喊了一句,她柔柔地摸着他的侧脸,“前世今世,我都喜欢你。” 他喉间一动,眸中泛起烛火般的暖意,“我爱的,也只你一个……” “你希望我以后嫁人么?反正我不希望你以后娶别人,就算娶不了我你也是我的。”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连串晶莹顺着面颊滑下,在下巴处稍稍停留,最后落进了衣衫里。 “我不会娶别人,没想到,我们两世都有缘无分。”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眼,沿着泪水走过的痕迹一路向下。 两人相拥陷在被褥上,她深深抚着他的眉眼,指尖从眉心划过,用力地想要将这张脸印在脑中,“你要了我吧。” “暗卫在,何况你父皇也不会允许。”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翻身躺在她身侧。 “我知道,你有办法解决他们。”她环着他,半挨在他心口,小声道:“上次在那羽族,他们为何没跟来。” “公主……”提起上次那事,他难为情地挪了一下。 “混蛋,我要一辈子当处女么。” “我陪你当一辈子处男,不亏。” * 主院。 柳色拉着汪氏在屋内各种拖延时间,哄得她忘了事,谁知“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来人正是秦毅,他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絮儿回来了?” 汪氏还好对付,秦毅是真难对付。柳色只得讪笑道:“公主已经睡下了,她怕老夫人闷便让奴婢来陪着聊聊天。” “是么,我去瞧瞧。”秦毅显然不信她的说辞,他看人可准。 “老爷留步!”柳色快步挡在秦毅面前,状似为难道:“公主真的睡了,她近日睡得不大好,今晚好不容易睡着,您还是别去吵醒她吧。” 秦毅仔细瞧了她一眼,淡淡道:“谁说我要去看絮儿了。” 柳色狐疑道:“那老爷想去哪儿?”她心想,一晚时间什么误会说不清,帮人当然要帮到底。 “去王昼那屋,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他。”秦毅好笑地看着她,“这你也要拦我?” 怏怏地移开步子,柳色想了想道:“王昼他一贯睡得早。” “他没事,即便他睡着了老夫也要见。” 秦毅说着便往那住满人的院落走,柳色急坏了,若是让秦毅知道魏公公不在房内,那岂不是得多想。 可她再拦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走一步看一步。她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没想最后一间房里竟有两道呼噜声。 嗯?魏公公这是又回来了?怎么回事。 “哦,都睡了啊,那算了。” 秦毅捋捋胡子,两人路过第一间厢房时,柳色心头又紧张了起来,然而秦毅并未多做停留,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 屋内明媚的烛火不知何时灭的,黑暗中,他怜惜地抚着她的面颊,“你不怕你的外祖父么,他会随时闯进来。” “不怕。”她搂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迫使他贴近自己,“你能不能让他们几个别靠近,我不喜欢他们在附近偷听的感觉。” “好。”他取下她头上的珠花,飞速连弹十二次,须臾,外头响起一阵闷哼,“王昼在屋里,我打不到他,不过我想林琛和柳色会拦住他。”刚起柔情的目光又染上不舍,他暗忖,与她分离还真是一件难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面上,两人面对面躺着,“笨蛋。”他搂着她的腰叹了口气。 “跟你说说前世你死后的事吧,我被孟苟带去了劲武国。”不想听他叹气,她的手抚上了他的脸,“他将我关在冷宫里,偶尔会过来看看,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这一关便是一年,我时常梦见你战死在皇城下的样子……” “别说了。”他打断他,撩起她细软的发丝把玩,“这些回忆对你来说并不好。” “想到便说了。”她仰起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哈着气道:“亲我。” “别哭,我会心疼。”他温柔地吻着她,使劲将她按入怀中。 “你真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混蛋。” “你也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公主,我想同前世那样守护你,可惜今世我守护不了你。对不起……” * 御书房。 清晨,梁钊坐于案上批阅奏章,朱砂笔一点一滑,孟苟在数日前已返回劲武国,宫内还算太平,他教了梁砚书一月后派他去盯着仇末,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 “皇上,奴才有事求见。”李桑在外头喊了一句。 “进来。”梁钊头也不抬,视线全在奏章上。 “魏公公给奴才寄了一箱东西,说是让奴才交给皇上。”李桑上前跪地,手中捧着一只半臂宽的四方盒子,他不晓得里头是什么,也不好奇。“皇上要看么?” 手上动作一顿,梁钊从奏章里抬头,视线骤然冷下,“拿过来朕瞧瞧。” “是。”李桑起身将木箱子放到龙案上,谨慎打开,里头全是一叠叠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东西,底下还有几本账簿。 梁钊拿起里头的东西一件件看着,全是指向仇末贪污的证据,他在背地里还做了不少他不晓得的事,礼州的知府,崇州的难民,翼州的粮仓…… “啪”,他捏着这些东西狠狠拍在案上,李桑急急下跪道:“皇上息怒,龙体为重。” “呵。他将这些东西交给朕,怕是不愿再回来了。”梁钊说这话时喜怒不明,默了一会儿道:“李桑,你速速派人去接荣华公主回宫,再传太子来御书房。” “是。”李桑应声出门。 眼前,靳荼与魏栖的脸几乎重合在了一起。梁钊按着额头缓缓坐下,这些东西他都收集到了,几个官员也处理了,他让他办的事他都做到了,够格做他女婿。 这一路上,他应该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最后才会选择走人。 臭小子,就不听听他的故事么。 第67章 同回都城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只是热了些,清晨时分,秦府的院子里最是热闹,十几道黑影点剑而起, 相互切磋。 昨晚虽是个离别夜, 可梁绯絮睡得异常香甜, 前几晚的相互折磨才叫她辗转反侧,说开了, 想开了, 什么都好。 “吱呀”,柳色进门时带了一片暖洋的光,她放下洗漱用具后将屋内的窗子打开透气,霎时, 金光满屋。 梁绯絮刚睁眼, 望着身侧微微凹陷的地方出神, 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兴许是在她梦中。他会去哪儿呢, 天涯海角,反正是一个她见不到的地方。 混蛋, 连个定情信物都不留给她。 “柳色。” “公主醒了呀。”柳色回身见梁绯絮自己撩开帐帘不由一愣, 怎么不见榻上另一人,难道昨晚魏公公没在这儿过夜?“昨晚……” “昨晚什么, 你有话要说?”她伸了个懒腰,不明所以地扫了柳色一眼, 目光缓缓垂下。 昨晚真短,自己明明有一辈子的话要对他说,明明一点都不困, 为何到最后竟睡着了,是他点了她的睡穴么。 “没有。”柳色瞥着榻上那两人躺过的痕迹百思不得其解,魏公公是今早走的么,然而王昼方才出门时说他不在房内。她递上骨刷问道:“公主,你跟魏公公昨晚和好了么?” 长长叹了口气,她接过她递来的骨刷,轻声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公主这话什么意思。”柳色懵然,仰脸眨巴着眼道:“奴婢不懂。” 她刷牙漱口后用布巾擦了脸,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我现在开始羡慕你跟林琛了,若是你们愿意,我做主让你们在这儿成亲。” “公主……”柳色接布巾的手抖了一下,幽黑的眼中尽是坚定,“不,奴婢要等公主嫁了之后再嫁,不然便伺候公主一辈子。” 一抹笑意从唇边滑落,梁绯絮拉着她的手揶揄道:“好姐妹,你终于开始向着我了。” * 午饭时分,前厅里依旧摆了三张桌子,多数人在埋头苦吃,而主桌这张,是一群人看着一人吃。 身为众人的焦点,梁绯絮这会儿的食欲格外好,吃嘛嘛香,饭量比起昨日也大了不少。 能吃姑且算是好事吧。秦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一刻,他朝那两桌看去,某人依旧不在,这几天都没见他上桌,古怪。 林琛撞上秦毅飞来的目光忙低下头,昨晚睡在王昼房里的人可是他,不晓得老爷有没有察觉出。 经过一宿的独处,他以为今早能看到那两人如胶似漆,结果反而少了一个,真是豆腐里挽米汤,越弄越糊涂。 “絮儿。”秦毅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比起前几日的她,她今日瞧着确实开心,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着不对劲。 以他几十年过来人的经验看,转变太快,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嗯?”梁绯絮放下碗筷,懵懂不解地看向秦毅。 秦毅咳了一声道:“你若吃不下便别勉强了,万一吃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我吃得下,今天的饭菜很合胃口。”梁绯絮的声音清脆朗朗,对于她来说,眼下这状态最好。前世她是被迫忘记,无奈太多,而今世分离后有回忆,且两人互明心意。 “嗯……”秦毅沉吟一声,此时对着她那张脸也不晓得再说什么,讪讪地笑了一下,“那你多吃点。” 魏栖走后,他的名字在秦府成了禁忌,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提。秦毅和汪氏两人原本想让梁绯絮多出门走走散散心,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出门逛街去了。 尽管梁绯絮这几日活出了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姿态,然而秦府里的人都觉她在强颜欢笑,汪氏还总来她房里说些佛经安慰她,弄得她哭笑不得。 公主强颜欢笑,几个暗卫便硬着头皮让她忘记某人,王昼等人勤学各种杂耍天天在院子里表演,第一日胸口碎大石,第二日赤手进油锅,第三日单手劈砖头……每一日都不带重样的。 “啪啪啪”,看表演时梁绯絮笑得可开心了,鼓掌也起劲,然而她越是笑得开心,众人越觉得她在装,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她想不开。 这天,江璃棠来了秦府,是秦毅特地去江府喊的人,说是让他帮忙劝劝自己的孙女。 秦府还算大,中央位置有个水阁,江璃棠便在这里等梁绯絮,来时秦毅同他说那人走了,他听后明显地怔了一下,真令人意想不到。 “公主,江公子在前头等你。”柳色气呼呼地说着,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江璃棠,毕竟在她眼里这人有趁虚而入之嫌。 “嗯。”梁绯絮继续往前走。魏栖走后她便不再穿红衣了,白色没红色那般衬她,却显得她多了一分柔弱。 水阁旁是半月形的池塘,正值夏日,池塘里荷叶连连,一半亭亭玉立一半含苞欲放,红与绿映衬迷人醉眼,走近便有清香阵阵。 正当梁绯絮望着满池的荷花出神时,耳畔传来了一道箫音,与那晚的琴音相似,迎着清风更添文雅,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最能勾起她的心绪。 她暗自赞叹,江璃棠不愧是才子,琴弹得好,箫也吹得好,不是大才女还真配不上他。 “秦姑娘。”曲罢,江璃棠转着玉箫回身。他隔着一定距离看她,她这模样不大像是害了相思病,跟秦爷爷说的完全不搭边。 “江公子。”她踩着石子小道走近,喊得礼貌。 “靳誉走了?” 江璃棠开口的第一句,假山里登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仿佛是在提醒他不该说的别说。 这名字在秦府是禁忌,在她这里并不是。“嗯。”梁绯絮坦然应了一声,笑着端详对方,“江公子,好久不见。” “不过才三日。”江璃棠淡淡一笑,顿了片刻问:“对你来说很久么?” “我只是这么一说。”梁绯絮侧过身,对着石桌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一直站着做什么。” “有人说姑娘每日强颜欢笑,可我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他轻轻将玉箫置于石桌上,挑着眉道:“秦爷爷让我转告你几句,听着啊。会离开便是说明他对你的情意不够,你又何必执着,天下间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若秦毅来说这话,她会不作回答,可这话从江璃棠口中说出,她只想笑。“两条腿的男人,爷爷说的是你吧。”她无语地摇摇头,目光如水一般清澈,不带分毫情爱。 他垂眸轻笑,然而抬眸时却没在笑,清俊的眉眼间多了些正色,“我自然是两条腿的男人,不过你看不上吧。” “你这么好,配我可惜了。”她说着拿起他的玉箫仔细瞧了瞧,点着头道:“我以为你该配个大才女。” “姑娘这话说得不对,我该配的是我喜欢的,而不是什么大才女。”江璃棠的目光忽地一陷,稳稳落在玉箫上,似有暗淡,“他去哪儿了,你清楚的话该去找他,或许还有机会。” 他话音一落,假山里的咳嗽声更响了。 池塘边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假山,而假山里站了十几名暗卫。 王昼听得尤为上火,一拍身侧的大石块道:“怎么回事,他行不行啊,句句踩雷,你们真相信他能让公主忘记魏公公?” “先试试看,实在不行让凤瑀来。”林琛搭着下巴沉思,无奈道:“反正都不行,谁来不是来,起码凤瑀是真心喜欢公主,这个江璃棠我看不出他喜欢公主。”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东西。”一道娇柔的嗓音从假山口传来,几人往前一看,是柳色,她正往这边走,“一群不懂女人心的蠢货,公主不需要找替身。” 蠢货?王昼抬肘狠狠撞了一下林琛道:“柳色姑娘,你这话说得我们都不爱听。” 柳色使劲瞪着他道:“你们在这里九转十八弯地逗公主开心有何用,还不如叫那个能让她开心的人回来。听说训练营出身的人都很厉害,你们几个找不到魏公公么。” 此时,一抹黑影从暗处走出,凉凉道:“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们训练营的追踪技术是摆设么,我们会的他都会,明部第一岂会没两把刷子。说实话,让他来找我们才是上策。” 成谭紧接着道:“不,他既然离开便是不会再回来了。” “唉……”王昼搭着林琛的肩头,大肆感叹道:“公主的情路可真坎坷。” 语毕,水阁里的梁绯絮出声,“他去了天之涯海之角,一个我找不到他只能让他来找我的地方。” * 两日后,梁钊的圣旨来了。 秦毅虽舍不得梁绯絮,但圣旨来了,纵然他再舍不得也得舍得。饭后,他匆匆吩咐下人给他们收拾行李。 翌日清晨,江璃棠来送行,他穿着初遇时的青衣站在马车边,面如清风霁月,温声道:“秦姑娘,一路走好。” 其他人已上马整装待发,梁绯絮刚走下石阶,见着他时不由呆住,喉间仿佛卡着了东西,半晌才道:“谢谢,你保重。” 待她行至身前,他伸手扶她,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此地一别,何时能再见。” 她迟疑着,嘴角一弯,笑容明媚,“你若能进殿试,一定能见着我。” 闻言,江璃棠双眸一亮,她如此说,他心底竟起了莫名的雀跃,是欢喜。“珍重。” “嗯。”她走进马车,王昼即刻关上车门。 一路上,梁绯絮连着几天没怎么说话,完全不如来时那会儿。她不说,林琛和柳色便开始乱扯,王昼偶尔也附和几声。 里头气氛实在不行,王昼便把凤瑀拉到了马车里凑数,凤瑀当时只觉坐立不安,魏栖在时他反而好意思,魏栖不在他总觉自己是趁人之危。 不道德,从江湖道义上来说这是极为不道德的。 四人在马车内安静坐着,柳色与林琛齐齐给凤瑀使眼色,拼命地使。 说话啊,愣着做什么,你是木头么,上次不是挺会说的。 “……”凤瑀为难地张不开口,俊脸上满是纠结。“公主。” “什么事,到哪儿了,我们还有几日才到都城。”梁绯絮从思绪中回身,她撩起车帘看向外头的景色,一片陌生。 来时的一行人回去少了一人,她心里空荡荡的,尽管自己不像之前那般痛苦,可有些东西,怕是永远要留在珲州了。 思念果然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如今在何地,会想自己么,会跟自己想他一样想她么。 凤瑀答道:“还有六天,六天便能到都城。” “公主……”柳色握住梁绯絮的手,鼓着脸正要劝导她一番。 她好笑地捏了捏她圆润的面颊,轻快道:“打住你要说的话,我不用着。这些天你们都觉得我难受,其实我真没觉得自己难受。他走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可我也不想忘记他,他会在我心底的最深处。王昼,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王昼拿着鞭子的手顿了一下,忽地狠狠抽了一鞭。有些人会永远留在他心里,成为伤疤一样的存在。 梁绯絮坐直道:“对了,你们谁清楚劲武国内的情况,孟敞是不是登基为帝了?”算算日子孟敞早该登基了。来时父皇说一切交给他,她便没再关注,这会儿想起倒是诧异。 按前世的走向,过两日孟苟便要杀他夺位。 车内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公主这转变是不是快了些,前一秒还在说魏公公,下一秒便问起了国家大事。 “奴婢不清楚。” “卑职也不清楚。” 她放下车帘,肃容道:“你们沿途打听一下,我想知道。” * 都城。 离开珲州后,魏栖易容回了都城,毕竟他的小金库还没处理,再说,将来不论到哪儿没钱总是寸步难行,他要带走属于自己的银子。 城南某个院落便是他的府邸,不过这宅子并不是他买的。 变卖家产的期间,他去过几次辑事厂,无意中竟发现仇末跟孟苟有书信来往,而仇末这几日也在秘密运送东西,奇怪地紧。梁钊虽派了梁砚书来盯他,但梁砚书对仇末还是太嫩了些。 联想到仇末之前跟蒋鑫孔悬两位将军的私下往来,他顺道查了这两将军远在故里的家人,没想他们都去了边关。 这便更蹊跷了,之前可没听说他们会去边关探亲。 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都城还没珲州那般热。夜色凉凉如水,魏栖负手站在院中看星星,今晚有漫天的繁星。 银河的那头,她此刻是否也在看着这片广袤的天空。 对了,她说他梦里看到的是前世,而前世劲武国吞了天巽国,眼下仇末跟孟苟走得近,那岂不是前世天巽国覆灭也有他的一份力。 父亲当年誓死不让敌国踏上天巽国的土地,他也绝不允许。不管如何,他都得弄清楚仇末的目的。 再有,他也不想让她落入孟苟那小人的手中。 他到都城后便将那箱子给了李桑,李桑对梁钊绝对忠诚,而梁钊迟迟不动仇末,怕是担心牵扯的人太多以致朝中大乱。 那般庞大的情报网,一旦仇末叛国,那镇守边关的几位将军便不好说了,边关失守,敌军尽可直破涟州和箬州。 * 清早,魏栖本想进宫面见梁钊,谁料梁钊下旨判了仇末,并让指挥使沈容带领四队锦衣军去抄仇末的家,梁砚书也在。 数百名锦衣军在仇府里外进进出出,搜遍了每间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也没翻出仇末,仇府里的管家下人倒是全被抓了,一个个跪在院子里自报姓名。 易容后的魏栖混在人堆里进了仇府,他跟着一队锦衣军去后院地毯式搜索。他们到仇府时,管家明明说仇末在家,而沈容下令一队锦衣军将仇府包围,按理说不会找不着他。 “奇了怪了,怎么都找不着,这阉人莫非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谁晓得呢,听说曾经是明部第一,厉害着呢。” “那身手估计不错,大伙儿小心点,遇上别硬拼。” 前头几人低声交谈,到了后院,领头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大家分头找,但凡是能人藏人的地儿都不得放过,再不行掘地三尺。” “是!” 后院不大不小,每隔一丈距离便有一名锦衣军。魏栖与一人进了库房,恰好迎面走出两人,其中一人道:“里头不晓得为何有摊血水,吓死爷爷了。” 擦肩而过时,他蓦然回头看了眼右侧那人,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看什么呢,走啊。”身旁的小个子推了他一把,随后蹲在血水前闻了闻,“这滩血水还是新鲜的,奇怪,也没见兄弟们受伤。” “……有股味道。”魏栖按着刀鞘俯身闻了闻,除去铁锈味,空中还残留着一丝辛辣味。 小个子呛了一句,“什么味道,血的味道?” “不是。”双眉一紧,他脱口道:“是化尸水。” “化尸水?” “不好,方才走出的其中一人有问题。”他这下总算想到右侧那人有什么问题了,那人拿刀的手不对,小拇指翘着,而仇末拿东西有这个习惯。 “什么!”小个子闻言立马跳起大喊,“快,你们拦住刚刚从库房里出去的那两人,仇末混进来了!” 他一喊,院子里的人随即乱成一团,谁晓得哪两人刚从库房出来。 前头,沈容与梁砚书正站在厅中等待搜查结果。 “回太子、指挥使,并未在府里找到仇末的踪迹。”一人来报,他刚说完,又一人从后院急急忙忙跑出,惊慌道:“指挥使不好了,仇末混进我们锦衣军中了!” “你说什么!”沈容大惊,下意识看向梁砚书。“太子……” 梁砚书当机立断道:“封城缉拿仇末,他这会儿定不在仇府了,我们走。”这是父皇教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必须完成。既然仇末是跟着锦衣军离开的,那想必不会跑太远,他眼下去追还来得及。 他发话,仇府里外的锦衣军井然撤出。 骑上快马,魏栖追去了城门口。他的易容术是仇末教的,说不定仇末还留了几手,能逃避各道关卡的检查也正常。都怪他发现太迟。 * 第七日,梁绯絮回宫。 等不及回灵素宫换宫装,她直接跑去了御书房找梁钊,对于当年的事她也十分苦恼,迫切想弄清楚,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 “嘭”,梁绯絮跑得急,推门时的力道比平日更大,守门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 听得这极具怒意的声响,梁钊也愣了,握笔的手一抖,墨水便染上了文书。然而对上梁绯絮的刹那,他面上的震怒瞬间转为温和。算起来,他有许久未见她了,“絮儿。” “父皇。”梁绯絮快步行至龙案前,喘着气道:“儿臣想问你一件事。当年,你为何迟迟不派援军?” 她开口如此直接,梁钊也不怪罪,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缓缓吐了口气,随后拉着她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他那个臭小子是不是丢下你走了?” “是,他走了。”从父皇口中听到他,梁绯絮顿觉眼眶一酸,她吸了吸鼻子道:“不过他没丢下我。父皇,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吧。” “若我说那件事与你有关,你会怎么想?”梁钊握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中有罕见的严厉。 “……儿臣不信。”梁绯絮的手抽搐了一下,面上惨白地可怕。真与自己有关,她不信父皇会为她延误军机。 “怕是你母妃也没对你说过一件事。”想起当年,梁钊侧头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画像,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神态沧桑,完全不复方才的精神气。 “父皇……”她反手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其实这事也不好怪你,你那时才几岁,怪朕吧。”梁钊的声音哽咽着,脸色也渐渐白下,“若不是朕,你和你母亲也不会有此一难。” 第68章 喜忧参半 当年真相与她想的稍稍不同, 但自己也并非没错,然而幼时的她哪儿懂人情世故。 其实即便她不犯错,颐王也会生别的事,可自己犯了错, 那么她与魏栖的纠葛只是更复杂而已。 从御书房出来后, 梁绯絮晃晃脑袋摆正心态去广阳宫见梁淳, 二月不见,不知他的口吃症是否有所改善, 按理说, 他多多跟人说话定会比以前强。 而今,广阳宫里的人气比她重生那会儿翻了一倍不止,此时梁淳正在庭院里练剑,魏栖临走时让李桑教他习武, 李桑教得好, 他学得也好, 剑势行云流水, 人似乎也长高了点, 比她走时壮实了些。 “二哥!”她进门后站在石阶上,笑盈盈地朝着他喊。 动作一停, 梁淳收剑欣喜回头, 惊呼道:“绯絮!”他连忙扔了长剑朝她跑来,激动万分, 如今的他比她要高出半个头了。 “二哥,你长高了。”梁绯絮笑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能有今日她是真开心。一开始她对他好纯粹是为了不让他背叛天巽国,但后来对他好是真心实意。 “你怎么回事,出去一趟下巴都尖了。”梁淳左看右看, 激动的情绪缓缓褪下,接着,俊雅的五官沾了层怒意。 “我没事。”她满不在乎地摇头,他如今的口齿可是清晰,“二哥,我已听不出你说话和正常人有何不同了,真好。” 然而梁淳对此也不在意,他侧头看向大门,没见着某人,心底不由起了疑问,皱眉道:“魏栖怎么没在你身边。” 听得那个名字,梁绯絮面上的笑登时如秋日红透的枫叶一般,被风一吹,倏然从枝头飘落。 “他对你不好?”她久不回话,梁淳立马捡起地上的长剑,说罢便要往外走,“我去教训教训他。” “没有。”梁绯絮赶忙拉住他,眸中轻掠哀伤,无数纷乱涌上心头,她迟疑着轻声道:“他没有对我不好,他是走了。” “走了?”梁淳闻言一愣,难道魏栖死了?“绯絮,人死不能复生,你节……” “你说什么呢,他是离开皇宫不是死了。”不再看他,她转过身在石凳子上坐下,一说起魏栖,她眉间便染上了淡淡的愁。 梁淳回身走了几步在她身侧坐下,随手将长剑扔在石桌上,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最重要的事是……”她放在膝上的两手慢慢收紧,仰头望着他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便是圆满,你现在还变得这么好,太圆满了。” 她不说,梁淳也不勉强,抬手示意一旁的宫女去准备饭菜,“妹妹饿了么,我们进屋用饭。” * 回到皇宫,一切照旧。 两月不见,学堂里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按以往的规矩说,未出阁女子才能来这儿上课,不在自然是嫁人了。 想想还真有些物是人非。梁绯絮环顾一圈在位置上坐下,赵妍媃嫁人,所谓的小团体散了一半。 下午只一节德礼课,讲课老师水平依旧,催得人昏昏欲睡。 铃声一响,众人顿时清醒过来收拾东西,她跟着人群走出大门。远远的便能望着一人,他板着一张好看的脸站在道中,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还真似曾相识,正是之前在花园里跟梁缨吵架的那位。 看样子,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梁缨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 “谁让你在这儿等我的。”梁缨沉着脸快步朝他走去,语气不善,其中嫌弃意味明显。 “七公主,你这年纪怎么也痴呆了。”那人一挑张扬的眉毛,言语中的嫌弃更为浓重,“是你昨晚说要我下课后等你一道走,不用等是么,我走了。” 没料到这人说走便走,梁缨仰着脖子怒喊道:“放肆,谁准你走了。” 这吵嘴怎么听怎么有故事,这下,梁绯絮心里头更有数了。“七妹。” 梁缨一听这声下意识跟元千霄站远了些,仿佛是在保持距离,她不大自然地喊了一句,“五姐。” 梁绯絮行至两人身前,揶揄道:“七妹不介绍介绍,这位是?”不是她夸口,她经历那许多也算半个过来人了,对于情爱什么的也有不少领悟,爱与恨都清楚地很。 还没等梁缨张口,元千霄率先说道:“你们俩还真不像姐妹,听说五公主是天巽国最美的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七公主可太寡淡了。” “嘎达”一声,梁缨握紧右手,两颊一收,讥笑道:“他是我的伴读,也是淮越国的质子,元千霄。”其中“质子”两字她念得极重,听起来是在提醒某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元千霄对那两字很是不满,面上骤然黑了几分。 “呵呵。”梁绯絮捂嘴一笑,这样也好。重生后她最心疼她,梁缨不像梁媛跟梁轻鸢,做什么都有人兜着,她只有自己一人。 “五姐,这次去避暑山庄的感觉如何,好玩么,这夏日还没过去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梁缨将元千霄晾在一旁,上前挽起了梁绯絮的手,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还不错,你要是喜欢……”她凑近梁缨耳边,低声道:“跟他去一次。” 梁缨面上一红,鄙夷道:“谁要跟他去,我又不喜欢他。” “哦,不喜欢啊,那下次我们俩一起去。”她含笑接了一句,顿觉七妹可爱极了。 “七公主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我还有功课要做。”后头传来了元千霄不耐烦的声音。 “你自己走。”梁缨头也不回道,语毕又有些为难,别扭道:“五姐,我也还有功课要做,不能陪你了。” “不用陪我,去吧。”她回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以后记得请我喝喜酒。” * 灵素宫。 今儿正好撞上休息日,学堂内没开课,上午闲着无事,梁绯絮便在书房内练字。窗外是炎炎的夏日,从竹帘中透过的风都带了热气。 醺满墨汁的毫笔在白麻纸上游走,留下一排排娟秀的小字,然而这字写得并不稳,有时急,有时慢。 “绯絮。”梁砚书进了书房,正站在案前瞧他,那张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脸紧紧绷着,看着不大高兴。 “大哥。”落下最后一点,梁绯絮抬手将毫笔搁在墨盘上,疑惑地瞧着他,“怎么了,何事惹你不快?” 她说罢拉过他在棋盘边坐下,从不见他如此失落,这两月定是发生了什么。 “父皇前几日让我去抓仇末,我没抓着。”梁砚书紧紧盯着她,盯了一会儿后又垂下眼眸,懊恼道:“他教我也有不少时日了,可我还是抓不住仇末,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大哥这么想便不对了。”她按住他搭在棋盘上的手,软言安慰道:“仇公公可是皇宫里的老人,能坐上大总管这个位置想必手段十分了得,你抓不住也正常,千万别轻易否认自己。” “可……” 梁砚书正要再说,只听有人急急从过道上奔来,至书房外停住,“太子殿下,今早有人在宫门口丢下这封信后便走了。” “进来说话。”他从来人手里拿过信笺,刚看一行当即面色大变,忽地站起身问道:“可有人看清这人?” “没有,守门侍卫只看到信。” “哥哥,这信有问题?”见他脸色不对,梁绯絮跟着起身往信上瞥了一眼。 “上头说,蒋鑫孔悬两位将军的家眷悄悄去了边关,仇末跟这两位私下有往来,而同时仇末跟孟苟也有往来。”梁砚书的脸渐渐白下,两道剑眉蹙得死紧,“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仇公公跟孟苟有往来?”梁绯絮拿过梁砚书手中的书信细细看了一遍,原本红润的面颊也一下子变得惨白,“看来孟苟并不打算放过天巽国。”或许,当年的事仇末也有一份“功劳”,只是她想不通,他们俩是在何时勾搭上的。 她知道这信是谁写的。没想到,他竟回了都城。对,当年的事她有错,可最终的错并不在她,而在颐王,若不是他意欲夺位,如何会有这一出。 他为何不回来听听,这个混蛋。 “孟苟不放过天巽国?你这话是何意思?”梁砚书侧过头来,对上梁绯絮恍惚的神色便觉古怪,而他也注意到了一件事,“魏栖呢,他这次没同你一道回来?” “他眼下一定在都城里的某个角落,一定是。”她捏着手里的信纸喃喃自语,回神后一把抓着他的手求道:“大哥,你帮我找他吧,我要见他。” 露出这般神情的妹妹梁砚书从未见过,而她如此是为一个太监,真叫他心里头犯堵,非常不是滋味。“嗯。” * 然而还没等梁砚书在城内找到魏栖,镇守边关的蒋鑫孔悬两位将军叛国了,并且已逃至劲武国内。 孟苟登基不久,毕竟不是从太子之位上的皇位,朝中上下不服他的占了大半,谁知他铁腕镇压,直接下令将这群人推入大牢。 为证实力,他亲自率兵攻打天巽国。有那两位天巽国将军相助,劲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连夺了四城,士气振奋。 然而曲州城占地极优,易守难攻,孟苟连着几日久攻不下,折损人马也不少,最后只能僵持着。 这消息传到都城,一大清早,朝廷里便炸开了锅,谁也没料到那两位将军会叛国,不仅叛国还帮劲武国攻打天巽国,简直不是东西。 早朝,众位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梁钊一语不发,脸色铁青。 “皇上,在那俩叛贼的帮助下,我天巽国已连失四座城池,眼下敌军正与曲州僵持,结果恐怕也……” “朝中并无猛将,这该如何是好。” “可惜王老将军年事已高。” “实在不行,便只有戚将军了。” …… 这时,梁砚书挺直腰板行至中央,铿锵有力道:“皇上,臣愿带兵出征。” 他这话一出,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瞬间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上头坐着的梁钊,太子带兵出征可是少有。 “不知天高地厚,退下。”梁钊的脸此刻难看无比,他捏着扶手硬声道:“此事朕自有考量,退朝。” * 晨起,不知怎么的,梁绯絮总觉眼皮在跳,还一直跳个不停,似乎即将有大事发生,她心头惶惶,便让柳色去学堂告了假。 日头一起,外头闷地跟蒸笼似的,引得屋内也热,太监宫女们纷纷往各个地儿洒水。 边关之事还未传到灵素宫,用过早点后,梁绯絮手拿一本书册斜坐于前厅,看了许久才翻一页,直到这会儿,她的眼皮还在跳。 林琛习惯坐他的老位置,半靠在横梁上眯眼休息。 “公主不好了,公主不好了!”芸儿匆匆跑进屋,小脸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梁绯絮听得这几字手上蓦然一松,书册掉落在地,她上前用力拉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芸儿来不及喘气,一股脑儿道:“今早早朝传来的消息劲武国大军已连夺我们天巽国四座城池了!” “你再说一遍!”她按在她双肩上的手一紧。 “公主……”芸儿被梁绯絮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里,公主向来是温柔的,“蒋鑫孔悬两位将军叛国去了劲武国,孟苟联同他们俩一道来打天巽国,突破边关后直夺四座城池。”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孟苟这世依旧不愿放弃。梁绯絮放开手急切道:“父皇怎么说,要派哪位将军去打这场仗,朝中可没大将能用。” “没,皇上没定,只说退朝。”芸儿怯怯地望着她,小声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主动请缨出征,不过皇上没答应。” “大哥根本没上过战场,父皇不让他去是对的。”梁绯絮沉吟着,默默往前走了几步,恰好柳色进门,“公主,皇上召你去御书房。” * 御书房内,梁钊稳稳坐于案前,梁绯絮、梁砚书、梁淳三人站着,相互交流眼色。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梁钊还不至于让儿女们看出他眼下的心情,“砚书,朕问你,那封书信是谁写的?” 觑了眼身侧的梁绯絮,梁砚书如实答道:“儿臣不知,不过绯絮说写信之人是魏栖。”信上所说全对,那两将军近年来收了仇末不少好处,如今仇末下马,他们怕事情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投奔了劲武国。 梁钊转向梁绯絮,静静地望着她,“绯絮,你真觉得是他?” “嗯。”梁绯絮点点头,正色道:“父皇,想必你也清楚一件事吧,他是仇末的义子,那应该没人比他更清楚仇末在想什么。” “是,当初朕派了不少人盯他,可惜效果并不大。”说到此处,梁钊不由自主地瞪了梁砚书一眼,他教他的时间太少了。 感受到那来自父皇的凌厉眼神,梁砚书也没为自己多做辩解,双腿一弯下跪道:“父皇,你让儿臣带兵出征吧。” “哥哥!”梁绯絮失声喊道,忙蹲下身去拉他,急得语气都快了半拍,“你哪里会打仗,你都没上过战场。” “此事全因我而起,是我没能早早抓住仇末,才会有孟苟今日一事,既然祸端是我惹的,那便由我去解决。”梁砚书抬起头,目光坚定,郑重道:“父皇,儿臣不怕死。” “父皇,请允许儿臣随皇兄一起出征。”随后,梁淳也跪了下来,言辞恳切。 空出一手去拉梁淳,梁绯絮此时是一手拉一个,满脸无奈道:“二哥,你怎么也……” “你们俩以为上战场是在闹着玩么,这是打仗,输了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天巽国的事。”梁钊对这俩的行为气得不行,抬手用力拍了一掌,“嘭”,整个龙案震了一下。 梁砚书脸色不变,腰板挺得可直,每一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儿臣没觉得自己在闹着玩,儿臣定会尽力守住曲州城,誓死……” “哥哥!”梁绯絮对死这字眼格外敏锐,不禁大声怒斥道:“不准你说死!” “求父皇下旨!”梁砚书说罢伏身磕头。 “求父皇下旨。”梁淳跟着伏身磕头。 “呵,呵呵。”梁钊怒极反笑,语气倒是缓了不少,望着面前伏的两人平静道:“你们两个是打算气死朕么?”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扶不起便不扶,梁绯絮站起身看着梁钊,清脆的嗓子响起,“父皇,儿臣有话说。” 梁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嘴角一抽,半带嘲讽道:“说什么,你莫不是也想去打仗。” “不是。”她摇头。 “那你想说什么,让朕别答应他们俩?”梁钊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落在她面上,似有一层歉意。答应她的事,他没能做到。 “父皇,儿臣要昭告天下一件事,谁能带领天巽国的将士打赢这仗,儿臣便嫁给他。”梁绯絮朗声,一字一字道。 闻言,梁砚书与梁淳纷纷抬起头来,满眼不可思议,两人极为默契地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你疯了!” 梁钊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哼了声道:“比起你们两个的送死行为,朕反倒觉得绯絮这注意不错。” 梁砚书方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下到慌了,忙道:“父皇,绯絮这是在胡闹,你怎么也由得她胡闹。” 梁淳重重道:“父皇不可答应她。” “你们认为絮儿说这话是在胡闹?”梁钊嗤道,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她在胡闹你们俩难道不是在胡闹?自身能力便不说了,会带兵打仗么?上过战场么?” “儿臣跟着王老将军学过一年兵法,军营里也去过几次。”梁砚书想了想道,底气微微不足。 梁淳思索片刻,他没学过兵法,只得说:“儿臣近日武功大有长进。” “就这?”梁钊对两人说的理由不以为意,半点也没留情面,嘲讽道:“朕宁愿派些暗卫去也不会让你们俩去。” “父皇……”梁砚书还想再说。 “莫要再多说了,朕心意已决,你们俩出去吧,絮儿留下。”这一场谈话下来,梁钊顿感身心疲惫,往后靠上软垫,抬手按上了眉宇间的褶皱。 “是,儿臣告退。” “是,儿臣告退。” 那两人走后,梁钊重重吐了口气,梁绯絮快步行至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父皇,你也别太焦心了,龙体重要。” “絮儿,你觉得他能打仗么,其实朕对他也不敢全然信任。”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无力又自责道:“唉,朕真怕你的梦境会成真,朕对不住你。” “不会的。”她摇头,其实在来御书房的路上她想了许多,万一孟苟再次率兵攻入皇城,她定不会同前世那般被他威胁,“父皇千万别这么想,若真有这么一天,儿臣宁愿殉国。” “絮儿。”梁钊紧紧握住她的手,对于两个儿子他不说真心话,在她面前,他倒是能吐露心声,“其实,朕想御驾亲征。” “父皇!”梁绯絮心头一惊,急忙跪下身,大声求道:“万万不可。他虽没上过战场,但他是靳荼将军的儿子,自小在边关长大,而且行兵布阵也懂一些,比起两位哥哥要适合地多。父皇方才还骂两位哥哥没上过战场在胡闹,轮到自己怎么就不是胡闹了。若是父皇执意御驾亲征,儿臣也去。” “你这更胡闹了。”梁钊吐气笑了一下,扶着她站起身,“罢了,朕信你。曲州城孟苟没那么快攻下。不过你这出也不是非他不可,万一都城内真能找出个有将才的人,到时你可就得嫁给他了。” 梁绯絮一愣,笑道:“那便是儿臣的命了,他若真能救我们天巽国,不论何人,儿臣都愿意嫁给他。” “你这么懂事朕心里头反而不舒服。”他慈爱地抚着她额前的发丝,想起秦初临终前的嘱咐,心头一阵阵地疼,“朕还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活着,什么都不管。” 第69章 我来追你 第二日, 荣华公主的招亲皇榜贴满了整个都城,大街小巷,但凡有人气的地方便能看到。边关战事告急,全城百姓人心惶惶, 这皇榜一贴, 众人的注意力便被引了过去。 贴皇榜的人前脚刚走, 这地儿后脚便被人群围住,人头攒动, 议论纷纷。 “这是何意, 朝中没将军了?” “听说蒋鑫与孔悬两位将军不仅叛变还杀了其他几位守城将军,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谁愿意去打仗啊,那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再美的公主也无福消受。” “兄台这话就不对了, 全都像你这般想不如举国投诚, 还打什么仗。” “带领天巽国将士打赢这仗的能人便能娶荣华公主, 纯属吃饱了撑的, 打仗哪里是开玩笑。” “是啊, 一个公主竟如此胡闹,都到这关头了还想着嫁人。哎呀, 谁打我!” 被冷不丁偷袭的男人大喊一声在人堆里闹开, 围观者默不作声自动退散,生怕被讹上, 此时,一位外貌平平无奇的男子从中走出。 能变卖的家产都已变卖, 该帮的事也尽力帮过,是时候该走人了。独自一人在都城的街上辗转,最终, 魏栖进了一家小茶楼,茶楼里没什么人,小二热情地很,待他坐下便开始泡茶。 一缕袅袅轻烟从壶口往上升起,越往上走越淡,渐渐的,空气中满是醉人的茶香。 他讷讷地望着杯中清澈的茶水,心头思绪万千。据他所知,而今朝中并无大将,只有几名资历尚浅的小将,梁钊定然不会轻易将兵权交给他们。她如此做是想鼓舞士气,还是把一生都赌在了这场仗上。 忆起皇室对靳家的所作所为,他狠狠捏住茶杯,“呲”,光洁的瓷杯表面忽地出现一道裂痕,随后,裂痕一路蔓延,分化出无数旁枝。 这几日战事告急,道上行人少了将近一半,全然没了以前的热闹繁华,若不是今日出皇榜,怕是没什么人愿意出门。 心事一重,这茶喝得索然无味,轻轻放下茶杯,魏栖扔了块碎银子便要走人。 正当他站起身时,楼下不知为何来了一群御林军,步声整齐,团团将茶楼围住。见得这状况,他抬眸往对面的屋顶一瞥。 “哒,哒,哒。”楼梯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人步伐有力,穿着一身暗色便服,然而那脸却是威严无比。 正是梁钊。 魏栖整个愣住,全身一僵,然而他回神也快,忙低下头去。 “魏栖,你以为朕是别人么?”梁钊径自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风华犹存的面容满是贵气。 “草民叩见皇上。”抬手撕下面具后,魏栖单膝跪地,神色恭敬。 “起来吧,坐,朕想跟你聊几句。”梁钊说着推了杯茶过去,他语气温雅,眉间却凝起了沉重之色,眼神更是深沉。 “草民不敢。”他不动。 “你要朕说两遍?”梁钊垂眸拎起茶壶,言语中带了一抹诱导之意,“变卖家产,你为何如此急着离开,不想知道当年的事了?你信他们,为何不听听朕的故事,兴许朕说得比他们动听。” “草民该死。”说罢,魏栖起身坐在梁钊面前,不卑不亢。 举起茶杯晃了晃,梁钊直视他问:“你听过什么故事?有人说是絮儿?” 他点头,并不看面前的茶水,“是。” “朕问你。”梁钊手上动作一顿,敛起情绪道:“若是有朝一日絮儿命悬一线,你可愿放弃自己的性命救她?” “愿意。”他答得不假思索,半点不迟疑。 “朕曾经也愿意,只是朕忘了一件事,朕是个皇上,不是一个毫无牵绊的男人,许多事都在等着朕处理。”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梁钊在咕噜噜的茶水沸腾声中讲起了当年的事,“此事与絮儿并无关系。那年,是颐王觊觎皇位下蛊害了絮儿的生母,救她的唯一办法便是将蛊虫引到朕的身上,巫医说,朕有天子血能克它,后来,朕足足昏迷了七日,耽搁了救你父亲的时间。你要便怪便怪朕吧。” 魏栖迟迟不语,面上青白两色交错,眉心急遽汇起一道杀气,之前他在翼州知府那儿听到的故事是梁钊为救梁绯絮不见外人,其实真相从本质上来说并没区别。 非要说引事的那人自然是颐王,可皇家争夺权利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次他们靳家成了牺牲品。 “要对你说的朕已经说了,该放手还是该争取,都由你自己决定,朕不会逼你。”梁钊缓步踏下楼梯,也不作过多停留。“报应。许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当日做的决定,她早早去了……” 楼下某处围着不少人,全都在看新张贴的皇榜,偶有几声不堪的言论入耳。他侧头,皇榜上的字还真刺眼。黑影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下。 “有人撕皇榜!” “他撕了!他撕了!” * 灵素宫。 夜色一深,内外都静悄悄的,晚风携着热意进门,柳色见梁绯絮坐着发愣便碰了她一下,装作一脸苦相道:“公主,听说有人撕皇榜了。” “真的么,谁?”梁绯絮闻言双眸一亮,急急拉住了柳色的手。 “奴婢又没见过,哪儿会认识,听说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他明日会上朝。”柳色说得意有所指,眸底闪着狡黠的光。 然而梁绯絮一听“平平无奇”四字便蔫儿了,他哪里是平平无奇的。如此说来,揭皇榜的人定不是他,若不是他,嫁谁不是嫁。 柳色俯身凑近她,眨着明亮的双眸道:“公主不打算明日去见见他么,毕竟那可能是公主的未来夫婿。” “有什么好见的。”梁绯絮怏怏地起身往寝房走,长发直落在背后,如同黑锦缎一般,她边走边道:“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兴趣。” “公主不见可别后悔啊。”她冲着梁绯絮的背影喊。 “但愿这人不是什么宵小之辈。”林琛坐在横梁上冷嗤,看向柳色时眼神微微一变,“你还不去伺候公主歇息?” “你……”不懂女儿家心思的木头,柳色仰头瞪了他一眼。 * 早朝。 “听说昨日有人撕了皇榜?” “确实,我也听说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真能打赢劲武国?不会是闹着玩的吧。” “若皇上真将兵权交给他,我们定要极力劝阻。” 众位大臣在梁钊进殿之前讨论得很是起劲,有人揭皇榜自然是好事,只怕这人并没能力打赢敌军,昨日此举不过是抢个噱头而已。 直至今日,曲州城依旧未被敌军攻破,孟苟也急了,梁钊已派出先遣军队,这会儿正需要一个稳定军心的人,而这人最好还能带领他们打赢胜仗。 “皇上驾到……”李桑先从帘幕后走出,躬着身子喊道。 方才还热闹的大殿,因着这一声立时静下,众位大臣悉数闭上嘴,连呼吸声都控制得当,只等梁钊说话。 梁钊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进入大殿,面色比起前几日要轻松,他稳稳坐定后问道:“众位爱卿想必都听说了吧,昨日有人揭了皇榜。” 大学士不顾众人的眼色,往外跨了一步直言道:“皇上,这位侠士是何方神圣,真有本事带领我军打赢胜仗么?” “朕也不确定,你们先见见他把。”梁钊侧头给李桑使眼色,李桑立马扯开嗓子朝外喊道:“传,靳荼将军的小儿子,靳誉。” “靳荼将军的儿子?” “靳荼将军不是与三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么?” “他还有小儿子?不曾听过。” 在几位大臣接连不断的怀疑声中,魏栖从大殿外踏入,大步行至中央,下跪道,“草民靳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清那张脸时,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刚静下的大殿随即又响起了交头接耳声。 “这不是魏公公么?” “他怎么成了靳荼将军的儿子?” “众位爱卿。”梁钊开口,全场自觉闭嘴,肃然无声。“他确实是魏公公,也是靳荼将军的第四个儿子,靳誉。朕今日正式恢复你的身份,从此以后世上便没魏栖这个人,至于你之前的欺君之罪,只要打赢这场仗便可一笔勾销。”他停了一刻,重重问了一声,“靳誉,你能带领天巽国的军队打赢这场仗么?” 魏栖仰头,斩钉截铁道:“承蒙皇上厚爱,草民必定全力以赴。” * 外头的局势并未影响皇宫,学堂依旧照常上课,日升第一课是李庚的书法课,然而学堂里的学子们近日都沉不下心练字,全在为战事忧心。 对早朝之事意外关注的几人,这会儿目光全飞到了梁绯絮身上,而梁绯絮正在出神,下笔之后许久不动,墨汁力透麻纸沾上了桌面,留下一片污渍。 李庚一走,堂内的窸窸窣窣声便大了起来,有人靠上椅子揉捏手腕。 “五姐,想什么呢?”梁缨握着毫笔戳向前桌的梁绯絮,她僵着身子快有一盏茶时间了,大家都在看她,“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不舒服?” “啊!”梁绯絮刚要回身,一看笔下的墨汁小小惊呼一声,忙扯开麻纸擦拭桌面。 梁缨整个人往前倾,下巴即将贴上梁绯絮的肩头,她咳了一声问:“魏公公呢,近日似乎都没见过他。” 整理污迹的手闻声一颤,不消片刻又自然了起来,梁绯絮随口道:“不晓得。” “五姐,你听说了么,有人揭了皇榜。”梁缨侧头,细细看着梁绯絮的脸。在她的记忆里,五姐以往是不爱跟人说话的,娴静地有些不大讨人喜欢。然而不知从哪个时点起,她变了,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此毫无波澜。 目光一转,梁缨重新坐下,幽幽道:“听说,是位姓靳的公子。” “你说什么!”仿佛被人击中,梁绯絮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也大,引得旁人不约而同朝她看来。“你说他姓什么!”她回身一把抓住梁缨的手,问得期待又急切。 梁缨的视线徒然往上,这样的五姐,她没见过。“姓靳。” “是他!”梁绯絮蓦然笑出声,然而眼中却泛起了一层朦胧水雾,“他来了。”她坐下身,怔了半晌,提起笔又开始练字。 “铛……”铃声响起。 学堂内的人走了大半,梁绯絮却依旧坐在位置上不动,手中的毫笔越捏越紧,下笔也逐渐有力起来。 他在皇宫里的某一处,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她一时竟不想见他,也不晓得该用何种心情见他。 收拾完东西,她成了最后一个走出学堂的人。 阴天的日子格外闷人,刚踏出大门,她的视线便与来人撞上,他穿着一身熟悉的黑衣,长发垂肩,那双她心动的星眸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雪亮又带了几分克制。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目光千回百转,有怦然心动,还有望眼欲穿。 “公主。”他开口,似乎是隔了一万年没见,思念在心头早已堆积成丘,在见着她的刹那化成灰烬。以前他是不敢爱,如今,所有的枷锁都没了。 “混蛋。”她哑声道,站在原地不动,并没同以前那般朝他跑去。这是他欠她的,她追得太久了,该是他来追她了。 “是。”他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她埋首在他身前,抱着他精瘦的腰又哭又笑,心头缺失的空白终于被填满。 他收紧双臂,抱得愈来愈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满心欢喜,起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终于不用再忍受爱恨交加的煎熬了。 “你瘦了。”她抬手,一寸寸抚着他削瘦的面庞,眉眼精致如描,似是刻出来的一般,“混蛋,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对不起。”他捧着她的脸,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睫,浅棕色的瞳仁紧锁着她,“……对不起。” “咳咳。”梁钊乘着步辇路过此地,这场面他看得真是不舒心,虽说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但他怎么也习惯不了。 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即将被人撬走。老父亲深感痛心。 余光往后一瞥,梁绯絮红脸缩进了魏栖的怀里,并且没打算露脸的意思,魏栖也没放开她。 “嗯嗯。”梁钊再次咳了两声,严肃道:“朕召了上过战场的戚将军过来议事,你们俩有话快说,别让人家久等。”语毕,他示意李桑走人。 “我去了。”他温柔地擦拭着她面上的晶莹,盯着她道:“等我回来堂堂正正娶你。” 她扬起下巴,高傲道:“不等,我也不打算嫁给你。” 鼻尖轻哼一声,他似笑非笑道:“那便等我回来强娶。” * 曾经的贪财魏公公摇身一变成了靳荼将军的小儿子,如今也被封了将军,这消息在宫内飞速传开,褒贬不一。 午饭时分,柳色和林琛两人不住地交换眼色,公主今日的食欲可是相当好,明明昨日还吃不下饭来着,人逢喜事食欲佳。 “公主,听说揭皇榜的那人姓靳,是靳荼将军的小儿子,你怎么从不与我们说啊。”柳色借着夹菜的间隙问,万万没想到,魏公公还有这重身份。 “跟你们说做什么。”梁绯絮放下碗筷,淡淡地看着两人,“你们又不懂里面的事儿。” “难受。”柳色跟着放下碗筷,面上作悲伤状,苦情道:“果然,魏公公一回来,公主跟我们便生分了,我们俩真惨,日日哄她,费力不讨好。” 对于柳色的那点演技,梁绯絮并不打算配合,调笑道:“你惨什么,难道这几日林琛欺负你了?” “我哪儿敢欺负她,是她总不让我吃饭。”林琛面上微微一赧,低头自顾自吃着,好一会儿才抬头,担忧道:“公主,他会打仗么?你不怕……” “吃你的饭,不准往下说!”想起前世他战死的场景,她只觉背后一凉,犹如被冰水淋了个透,生生打了个冷颤。 “嗯。”柳色在桌下狠狠拧了林琛一把,“你怎么说话的呢。” “公主我……” “我信他。”梁绯絮侧头看向窗外的天际,坚定道:“靳荼将军能打赢那么多场仗,虎父无犬子,他一定也行。今世,天巽国不会覆灭,若是他死了,我愿跟他一起死。” “公主。”柳色还是第一次见梁绯絮决绝,被震得说不出话。她在她身边多年,她走了,她也不愿独活,“奴婢跟公主一起死。” “不。”她拉着柳色的手,说话口吻像极了长辈,“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们俩走吧,我希望你们俩能好好的。” “不,奴婢不走。”柳色哽咽着摇头,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梁绯絮的手。 “林琛,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吸了口气,沉声道:“一旦那日到了,你带柳色逃出皇宫,天涯海角,去哪儿都好。” “公主。”林琛忽觉喉间堵得压抑,重重点头,“是,卑职一定带柳色走。” “嗯,我喜欢听话的人。” 上辈子,林琛跟梁媛死在一处,这辈子,她希望他和柳色能有个好结局。 第70章 全篇打仗 出征那日是个好天气, 艳阳高照,金灿灿的光进了皇城内的每个角落。 梁钊在前,领着嫔妃皇子与朝中文武百官前来送行,大殿门口站了一群黑压压的人, 各个神情肃穆。 此次共十五万人马出征, 由戚征挂帅, 魏栖为主将,梁淳作参将同行, 三人身穿铠甲手拿兜鍪站在密密麻麻的士兵前头。 “朕在都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他话音方落, 身后众人齐声喊道:“天佑我国,祝戚元帅靳将军大破敌军凯旋归来!”一声又一声,整个皇城都充斥着这话,有震天之响, 余音不绝。 迎着激昂的祝贺声, 戚征与梁淳上了马, 魏栖侧眸看向梁钊身后的梁绯絮,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 眉间神色凝重。 “咳。”如此时刻也不必顾什么礼数,梁钊伸手将梁绯絮拉出人群往前一推, 正色道:“荣华, 你去跟靳将军说几句。” 为博好兆头,梁绯絮今日穿了身喜庆的红裙, 略施薄妆,她端着一个公主的该有的姿态一步步行至他身前。魏栖今日穿了身银色的铠甲, 那些披散的长发全盘了起来,眉梢眼角尽是锋芒。 看着一身戎装的他,英姿勃发, 她眸中不由升起一道浅浅的水汽,模糊了近在咫尺的容颜,此时她脑内只留一片空白。 她久不说话,魏栖开口,“你一句话也不愿和我说?万一我死……” “不准你说那个字!”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大声呵住他,咽下一切情绪才缓缓出声,“打赢了才能娶我,你若是死了,敌军再进一次都城,我也不愿独活。” “公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然而下一刻便换了神情,轻快道:“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可别变心了。” “本宫的心在本宫这里,谁也拿不走。”她嗔怪似的睨了他一眼,“你有本事自己回来拿。” “有你这句话,我无论如何也会打赢这场仗。”魏栖说得如同发誓一般,牵起她的手后俯身小声道:“前世我没能杀了他,今世一定拿下他的首级。” “你……”梁绯絮闻言一愣,她万万没想到魏栖这次出征存了这样的心思,眉心更添担忧,“你,小心些,我……” 还没等她说完,他已放开她的手上了马。 送行礼后,皇宫内四侧响起号角声,“呜……”接着是鼓声连绵。戚征领头振臂一挥,壮烈道:“出发!” 队伍开拔向前,留在原地的众人高声大喊,“天佑天巽国!天佑天巽国!天佑天巽国!” 眼睁睁看着军队远去,梁绯絮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她不求他能杀了孟苟,只求他打赢这场仗,求他们平安归来,否则有多少户人家会失去顶梁柱。 * 此行路途遥远,曲州城的战事不容乐观,为了能尽快到达目的地,戚征下令,军队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赶路。 曲州城易守难攻,之所以能与孟苟僵持不下,一来是地势占优,二是因城中的万箭□□与火炮,每当劲武国军队穿过峡谷攻城,城墙上的□□和炮石便会像雨点一般落下,阻断对方冲锋的中部士兵,叫他们在一定范围内寸步难行。 另一方,孟苟为攻曲州城已损耗三万余人,他近日迫切地想强攻,即便牺牲几万人也在所不惜,然而营帐中的几员大将劝住了他,若他一意孤行,他们便要辞去将军的位置,这几人一联名,孟苟无奈只得作罢,他还不想失了人心。 停战后,劲武国的军队在峡谷外三里外安营扎寨,孟苟在等一个时机,等曲州城内粮草耗尽,到时攻城便会顺利许多。曲州本地并不适合耕作,粮草储备也少,而他已夺粮仓怀州,不怕饿不死他们。 曲州的守城人正是曲州知府贾轼和忠武将军戴剑明,两人日夜交替守在城墙上,生怕敌军悄然来袭。 事实正如孟苟所料,这两人日日在为粮草的事发愁,怀州被夺只能指望翼州,可翼州到曲州实在有些远,说不定半道还会被劫,陆运水运都不甚安全。 城中储备的粮食一日日减少,戴剑明想不出办法便减少士兵们每日的消耗量,从饭改为稀饭,尽管城中百姓拿出家中大半粮食接济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之后,孟苟每日都会派人来城下大喊,只要他们投降,他可以承诺不杀城中百姓,毕竟他要的是地。 先前被夺的四个州全是主动投诚,而其中的四位知府也来了,跟着敌军一道劝贾轼投降。 贾轼狠狠拍向石壁怒道:“这些人哪里有文人的骨气,都是一帮怕死的软骨头!” 他说罢看向戴剑明,戴剑明望着满地的尸体硬声道:“身为一个将军,本将的人生中没有投降两字。” “说得好,本官也是,戴将军,我们一道守城。孟苟想夺曲州必须从我们俩的尸体上踩过去。 * 二十六日后,大军到达曲州,同时也带来不少粮草,解了先遣军队的困境。 “回元帅,城内还剩三万多只□□,火炮所剩不到一百。” 城墙上的晚风格外冷,吹得人头皮刺痛。听完戴剑明的话后,戚征侧身问道:“二皇子,靳将军,你们俩怎么看?” 他以往跟在蒋鑫左右,前后共上过五次战场,而最后一役右臂受了伤,之后便再没上过战场。此次朝中无人,他这才站了出来。 梁淳忙道:“末将并无打仗的经验,但元帅若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尽管开口,末将必定竭尽全力去做。元帅,末将不怕死,更何况是为天巽国而死。” 两位说话间,魏栖望着月色下的风景不置一语。曲州前头两里处有一道大峡谷,两侧山势可高,峭壁蜿蜒,是个极佳的天然陷阱。可惜峡谷距离居中,他们一有什么动静对方也必然清楚。 “二皇子,你这么想恐怕我军士气得输一半。” “你……” “咳咳。”戚征捂着嘴假装咳嗽一声打断两人,沉声道:“靳将军,你方才看了这许久可是想出办法了?” 魏栖摇摇头,恭敬道:“先听听探子的消息吧,眼下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我说不出办法,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不久,城墙上点起了千万的火把,戚征抬手搭上垛墙,“本帅虽没与你父亲共过事,但也曾听过你父亲的事迹,他打仗可是我们天巽国的好手,也是胜仗最多的将军。” 说起靳荼,魏栖的脸在火光中蓦然暗淡下去。颐王去年病死,他都无法为父亲哥哥们报仇。而当年那些个部落如今有不少与劲武国结成联盟,这也是他报仇的机会。 “将军,探子来了。”一小兵匆匆跑上城墙。 * 议事厅。 一名穿着绿衣的小兵单膝跪在中央,正是之前被戴剑明派去敌营查探消息之人,“敌军粮草所剩不多,孟苟大怒,由孔悬接应,怀州走了故澜江运送粮草。” 戚征与魏栖当即对视一眼,“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必须切断他们的粮草。” 贾轼连连点头,“对,故澜江离这儿也不远,翻过两座山便到。” “那么,派谁……” 还没等戚征说完,梁淳上前单膝下跪道:“末将愿意带人去堵截他们的粮草。” 王昼如今是梁淳的暗卫,他一跪,他便跟着跪。 戚征稍稍为难,梁淳怎么说也是皇子,他真出事,他后悔也来不及,“万万不可,二皇子你……” “元帅,末将不是二皇子,末将是参将。”梁淳对于那三字很是不满,眸中难免带了些不悦,“不瞒元帅,末将精通水性,何况眼下也没有比末将更适合的人了,万一孟苟选择突袭,到时还得靠靳将军出战,而末将武功不济,做这事更妥当。” 戚征心里也明白,想比于上战场,这堵截粮草之事相较来说不会危及性命,只不过对方是皇子,在他看来让他出任务便是大事。 “元帅,让梁参将去吧。”对于梁淳的心意,魏栖表示理解,随后看向王昼,“王昼,你多带几个兄弟。” “是。”王昼应声,此次出征的人里头有不少暗卫,而上次珲州之行的暗卫除了林琛全在。 戚征古怪地看了魏栖一眼,面上不怎么乐观,但这个节骨眼跟他唱反调自然也不是好事,“嗯,梁参将听令,你且带一百人去堵截对方的粮草。” “是。”梁淳用力应道。 * 敌方军营。 “元帅,探子来报,曲州城来了援军。” “领头人是谁?”孟苟蹙起眉梢。他原本打算用最快的方式攻下天巽国,哪里晓得会碰上曲州这快难啃的硬骨头。前面几城夺得太快,一到这儿他便有些等不及了。 探子答道:“戚征,还有一位将军。” “哼,无名小卒。”孟苟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寸寸擦拭着手里的长剑道:“他们天巽国内还有将军?朕怎么不知道。” “听说是靳荼将军的小儿子。” “靳荼当年一家都死在了战场上,没想还有个儿子呢,若这个也战死,那不是好笑了,证明天巽国命数已尽。”孟苟扔下布巾站起身,整好铠甲道:“走,我们这便去会会那新来的将军,朕要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是!” “呜……”号角声起,马踏尘土飞扬。 孟苟带了一万精锐走过峡谷行至曲州城下,碍于□□与火炮,他们离得远了些,前头或站或蹲地围着一圈拿盾牌的士兵。 “戴剑明你个缩头乌龟,还不快快给我们元帅滚出来。” 听得对方喊人,正在操练的几人匆忙登上城墙。 戚征先出,一见此人孟苟便觉他对自己毫无威胁,天巽国有名的将军他都认识,而这个不认识,怕不是个滥竽充数的。 第二个上来的人是戴剑明,大家都是老熟人,没什么看头。 然而看到第三个人时,孟苟拿剑的手倏地一紧,竟然是魏栖,他做梦都想杀了这个死太监,原来他是靳荼将军的小儿子,还真是冤家路窄。 “哟,这不是魏公公么,何时做上将军了,你们天巽国是不是真拿不出将军才会派你一个太监来当将军。” 他这话一出,劲武国的将士们登时笑开了怀,嘲讽意味十足。 站着的三人听得恼火,同时往魏栖瞧去。 “孟苟,你输了本将几次心里没数么?手下败将何足言勇。”魏栖这次说话加了内力,穿透力极强,“本将可是还记得你被两条苍猊犬追着咬的场景,那上蹿下跳的可是厉害,你这一身本事怕不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出于对自家元帅的尊重,劲武国的士兵们纷纷止住笑声,这个时候谁敢笑谁死。 周围虽没笑声,可孟苟却觉他们在笑,咬牙扬剑道:“魏栖,你下来,我们单打独斗!” 魏栖冷冷哼了一声,“本将军不跟手下败将打。” “宿头乌龟!”孟苟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他也清楚魏栖的死穴,狞笑道:“你看朕能不能收了天巽国。你不是喜欢荣华公主么,待朕拿下天巽国,她便是亡国公主,朕想怎么对她便怎么对她。” “咔”,魏栖右手死死一捏,孟苟一说那几字,杀气便漫上了他的面庞。戚征见此忙伸手拉住他,劝道:“靳将军冷静,他在激你。” “拿弓箭来。” 他一发话,立马有人递上弓箭。“靳将军。” 魏栖快速搭弓上箭,铁箭猛地飞了出去,强劲破开空气,携着雷霆之势直往孟苟面门而去,然而孟苟面前的盾牌将他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即便如此,铁箭依旧穿透一面盾牌进入那人的眉心。 “啊!”中箭之人倒地,身侧之人立即补上位置。 孟苟也是见过场面的人,低头一看,他徒然想起了那晚,自己与魏栖比箭的场面。看样子他的箭术又精进了,竟能穿透盾牌,若不是有人挡着这一箭怕是要到他身上。 戴剑明借机大喊,“孟苟,你敢露脸么。” “……”孟苟不作声直咬牙,面部因愤怒而显得扭曲,“撤退。” 看着敌军快速进入峡谷,戚征满脸惊叹,转向魏栖赞道:“靳将军好箭法。” 贾轼惋惜道:“他方才若是敢露脸便好了,说不定我们连仗都不用打。” “他不敢。”魏栖抬手将弓箭交给小兵,然而眉心依旧是紧蹙的,压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 皇宫。 距离大军离开都城已有一月半,城内比起之前还是萧瑟了些,毕竟边关在打仗,百姓日夜惶恐不敢出门,道上便回不到以往的热闹。 梁钊时刻在关注战事,迟迟未收到捷报,早朝时,一日比一日压抑。 因着战事的关系,梁绯絮这几日都告假没去学堂上课,她不晓得没消息传来都城是好事还是坏事。 “公主别担心,魏,靳将军定会凯旋归来的。”柳色捧着一盘御膳房刚做的糕点进屋,望了眼横梁上的林琛示意他赶紧下来,然而林琛并没下来。 “你是不是不习惯喊他靳将军,我就不是,我喜欢喊他靳誉,魏栖,靳誉,这两个名字都好听。”她强装轻松,偏头望进漆黑一片的夜色。还记得他说,魏栖这个名字是为她取的。 “六公主到。”外头有人喊。 柳色一听这名字便皱起了眉头,她还记得梁轻鸢之前是如何对公主的,还有那日的鸿门宴,简直蛇蝎心肠,毒妇来灵素宫准没好事。“公主别怕,奴婢去拦住她。” “等等,先听听她说什么吧。”梁绯絮劝住柳色,仰头对着横梁上的林琛道:“林琛,你下来看着我点。” “是。”林琛跃下后站在梁绯絮身侧。 以前,梁轻鸢也爱穿红衣,为的是跟梁绯絮一较高下,然而她今日穿了身宽松的粉衣,整个人瞧着温柔不少,两颊丰润,比上次见到的有气色多了。 “六妹。”梁绯絮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 “五姐。”梁轻鸢站在大门口喊她,淡淡的,不着情绪,但细细听来比以前有人情味。 “你来做什么,不会是特地来跟我比美吧?”梁绯絮抬手抚了抚尖了的下巴,哀怨道:“我这几日可不美。” “我来这儿不是跟你比美的,谁有那闲情逸致。”梁轻鸢回了她一个白眼,鼓着脸道:“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我也担心,听说你的心上人去打仗了,所以来看看你这个怨妇。” “你怎么说话的呢!”柳色这下忍不住了,说着便撸起袖子想去拿鸡毛掸子。 “柳色。”梁绯絮喊了一声,示意林琛拉住柳色,再看梁轻鸢,她倒不像是来挑事的,“你来这儿是想说这些废话?” “不是,我来是跟你说一声谢谢。”梁轻鸢这话说得不大自然,眼神乱飘,微微羞窘。 “什么。”梁绯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刚刚跟自己说话“谢谢”? “谢谢。”梁轻鸢抿着嘴,侧身又说了一句,只不过这次她是抚着肚子说的,眉眼间泛着柔和的光。 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梁绯絮屏息看她,她这副模样,看起来像是有了。是那次? “若非你那日激我活下去,我差点便要失去他了。”她的手搭在肚子上,再抬头时,跟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不自在道:“所以我来谢你,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承认你比我美。” “噗呲。”梁绯絮笑出了声,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六妹爱口是心非。“嗯,你美你美,以后照顾好自己吧。” * 曲州。 梁淳做事干脆利落,带人潜伏在水下凿穿了对方运送粮草的船只,原本他想带些粮草回城,然而恰好撞上孔悬赶来,只得将这些粮食沉江,宁愿不要也不能让对方带走。 得知粮草被沉江底的孟苟在营帐中暴跳如雷,几个跪着的将军无一敢大声说话,自觉缄口。 孟苟静静坐在案前,脸色阴沉地可怕,狠厉的目光直射跪地的其中两人,是蒋鑫孔悬两位叛国的将军。“说,是不是你们两人告的密?身在我劲武国,心在天巽国?” 蒋鑫恳切道:“元帅,我们如今已投靠劲武国,如何会再帮天巽国,倘若元帅真怀疑我二人,那便遣我们回去。” “末将问心无愧。”孔悬朗声道。 两人到底是军人,该硬气的时候还是硬气的,只不过在别国硬气没什么用。 对于孟苟来说,他们今日会背叛天巽国明日也会背叛劲武国,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眼下还用得着他们俩。 “起来吧,跪着做什么。”他起身行至一侧的地图前,这幅地图正是周边地势,山是土堆,水是美酒,城池用木头雕刻而成。 看来看去还是这峡谷突出,万一对方利用起了它,那双方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尽管他们在人数上还占着优势。 “你们有什么计策?没粮草我军撑不了几日,必须速战速决,想不出办法的都是废物。”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同时选择了沉默。 “元帅,末将认为该去城下日日叫阵,一来挫挫他们的士气,二来兴许能让他们应战。” “愚钝,那日朕是不会骂过了么,你见对面出来应战了?”说起那日,孟苟便觉怒上心头,“废物。” “卑职想不到办法。” “卑职毫无头绪。” “一个个都是废物。”孟苟大声吼道,重重按下曲州城的木雕,“罢了,便用朱将军的办法,多派几个人去城下骂,人越多越好,声音越响越好,骂得越难听越好。” “是。” 孟苟点头后,劲武国军队日日都会派一队人马来曲州城下骂街,他们不骂别人,目标明确,上半场骂天巽国,下半场骂魏栖。 刚从城墙上下来,贾轼便来了议事厅,城墙上的士兵忍无可忍,他也听不下去了,然而里面几位竟两耳不闻城下事,一心只管商量对策加练兵。 厅中,戚征与魏栖还在研究地势,两人都认为峡谷这部分是个能利用的地儿,眼下他们人数不敌对方,智取才是上策。 “你们俩倒是沉得住气,城外骂得可是难听。”戴剑明进门,面上并不好看。 贾轼跟着道:“是啊,本官上去听一会儿便受不住了,眼下一肚子气。” “峡谷中作战,我倒是见过父亲用的法子。”魏栖低头专注插着旗帜,淡淡道:“随他们去,我们挂免战牌,任他们骂个够,他们粮草快没了只能如此,这个时候我们更要沉住气。” “靳将军说得对。”戚征点头,“贾大人,你去让人高挂免战牌,挂个几天几夜,最好让他们骂累了。” * 曲州这边按兵不动,然而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都城,说劲武国军队在城下指着天巽国将士的鼻子骂人,而元帅和将军躲在城内做缩头乌龟。 这消息传开还得了,一群不知事的民众便跟着骂了起来,说戚征不配做元帅,魏栖不配做将军,梁淳是在混日子,更有甚者去皇城下大骂梁钊不配做皇帝。 听得外头那些流言,梁绯絮气极了,梁砚书也气,即刻令锦衣军去将生事之人抓起来送进大牢,这些人一进大牢倒是老实了。 梁砚书刚处理完散布谣言的人回宫,梁绯絮便跑去找了他。“哥哥。” “你怎么来了。”他疲惫地笑了笑,此时也是心力交瘁,一气都城的百姓不信他们,二为前线担忧,三恨自己不能上战场。 “这些人也是愚昧至极,他们懂什么。”梁绯絮挽住他,见他眼下黑晕幽深心疼地不行。 长长叹了口气,梁砚书道:“其实他们说的是真的。” 梁绯絮气道:“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认为他们是懦夫,这些人配得上这个配得上那个怎么不去打仗呢,别人在曲州城跟敌军拼命,他们却在这里打嘴仗,我看不起他们。”她越说越大声,压根不在意身侧有没有宫人。 梁砚书见她如此欣慰地笑了笑,“你说得对,如今国家不太平,什么人都出来了,我也不懂为何父皇不让我去战场,二弟都去了。”他这话一说,眸中覆满落寞。 “哥哥。”梁绯絮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是太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父皇宁愿自己去都不会让你去。” “说到底还是我没用。”他自暴自弃道。 “我不准你这么说,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哥哥,也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她说得十分用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是,他们在曲州城你在都城,可你在都城也是做了事的,若不是你将这些人散步谣言的人抓起来,他们说不定已经带起民愤了。” “绯絮……”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梁砚书在心里暗暗发誓,他日后一定做个好皇帝。 * 一连八日,劲武国人前几日还激情满满地怒骂,后来便蔫儿了,因为粮草不够,他们也得开始喝稀粥。 怀州距离这也不近,何况刚毁一匹粮草,再要自然是难了。 孟苟没办法,于是下令营中每顿煮稀饭。这次势必要一举拿下曲州,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国内本就有十几位大臣不服他,如今弄成这模样,情况更糟。 “元帅,将士们日日喝粥体力不支,到时如何打仗。” “闭嘴,朕有一计,成败只定一战。”孟苟望着面前的地图目露精光,“探子呢,让他进来。” 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兵匆匆进入营帐内,“回元帅,对方打算趁我军体力不济时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还打算利用峡谷设下埋伏。” “不出朕所料,果然如此。”既已猜到对方的心思,那这一仗还不算难打,孟苟仰头道:“他们想吃我军的弱点,那也要看朕给不给他们吃。再探。” “是。” “几位将军过来。”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的峡谷,“等他们趁夜上峡谷顶部布置陷阱时,我们后上,打他个措手不及,朱将军率军将对方引进峡谷再假装撤退,上头的人便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元帅好计策。” 语毕,孟苟侧头看向蒋鑫,阴狠道:“蒋鑫将军,你带两队人去对付峡谷上头的人,到时尽管装成他们的模样。你可记住,朕死了,你全家也得去见鬼。” “是,末将领命。” * 曲州城,议事大厅。 “他们准备撤退了,便在今晚。” “好。靳将军,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做军师,对孟苟的心思猜得真准。”戚征格外欣赏地看着魏栖,刚来时,他是真带了一颗必死的心,没想如今让他看到了赢的希望。 “元帅过奖了,末将与他交过几次手,对他还算了解。”魏栖摇头,郑重道:“今晚是场恶战,许胜不许败。元帅,我军该早些用饭。” “嗯。”戚征挥手传令,“来人,传令下去,今日申时做饭酉时整装。” 梁淳站在一侧不动,他昨日才回曲州城,虽然受了点伤,但也不碍事,休息几日便好,本想晚上跟他们一道出战,没想这几人苦苦相劝,无奈他只好做罢。 一番谈话后,他侧头看向绷着脸的魏栖。他倒是挺能干事的,怪不得之前父皇留了他在身边。处事冷静,对局势孟苟看得清,妹妹也不算看错人。 不过一想到那么好的妹妹要嫁人,即便魏栖再好,他也觉得他配不上。 夜幕一来,亥时左右,戚征派人了四队人上峡谷顶部,分前后两次,一二两队先上布置陷阱,三四两队后上。这一二两队人面临的境地要比三四队险地多,基本可以说是送死,除非本事大能撑到三四队人上去。 然而天巽国的将士们并不怕死,只要能将敌人引来一网打尽。 待时机差不多时,孟苟下令众人拔营撤退,动作要慢,最重要的是等前头那两队人取得峡谷优势,届时便可扭转局面。 戚征右臂受损不便打仗,今夜全由魏栖领兵,出城后呈凤起阵迎战,以骑兵一万担任正面冲锋,步军后行,弓箭手列置左右两翼,这阵他们练得时间并不久,一半得看天意。 听得身后马蹄声,孟苟率兵慢悠悠地走着,忽听峡谷上方响起了信号弹,“嘭”,在回荡声中传得尤为持久。“众位将士整装应敌,准备往回冲!” 他派去峡谷上方的人尤为多,一定能拿到下他们,说不定还能将对方布置的陷进为自己所用。 “冲啊,劲武国的男儿们,跟朕杀尽天巽国的士兵!”他喊得大声,身后将士一听便大声喊道,“杀尽他们,杀尽他们。” 两军各从峡谷的前后两头进入,霎时,火光冲天,将整个峡谷照得如同白昼。 忽地,“轰隆隆”,“轰隆隆”,峡谷上方落下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对面惨叫声不断。 前头有朱将军开路,孟苟忙带兵做中锋杀入峡谷,然而一等他们进入峡谷中央,上方便有石块落下,箭雨也多,且上方的人从两侧往后头而去,堵住了峡谷的一个口子。 孟苟坐在马上一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派去的两队人没能拿下对方? 若真如此,他们一进峡谷便是被人瓮中捉鳖了,只能硬上。被上方落石一击,劲武国将士伤亡惨重,人数跟对方相比全然没了优势。 * 魏栖虽是第一次带兵,倒也不虚,他以前大大小小看过不少父亲打的仗。如今劲武国军队被困峡谷,士气必然不敌他们,即便是强行作战,在心里上也会有一定惧怕,这时他们得一鼓作气。 “兄弟们,今晚数着自己杀了几人,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二,一个人头便可按黄金封赏!” 他这番话无疑是大大鼓舞了士气,身后万众士兵呐喊喧嚷,奋力往前冲。 两军在峡谷里相遇,刀剑交击声、马蹄声、惨叫声混合在了一起,震得峡谷都抖了一抖,回音杂乱地似要割裂耳膜。 天巽国的士气显然比劲武国的士气要强,劲武国的军队节节败退,一路被逼往后撤退,然而峡谷口也是天巽国的将士,想出来也不容易。 训练营出身的暗卫,别的不会,杀人都是一把好手。 双方陷入混战,孟苟周围还围着一群人,他借着火光找着了人堆里的魏栖,动作迅速,拿出马背上的弓箭,拉弓瞄准那人的眉心,只待时机。 那一箭,他必然要还。 千钧一发之际,王昼领着一队人冲入劲武国士兵里大杀四方,开辟出一条新道,他离孟苟近,见他拉弓瞄准魏栖,飞快回身去扑魏栖。 去珲州的一路上,他可是看尽了他与荣华公主之间的爱恨,心头深有感触。 利箭划破空气时,王昼挡在了魏栖身前,肩头中箭,两人从马上摔下,立时便有不少刀剑朝他们俩砍来。 两人背对背,联手斩杀了周围的大半劲武国士兵,这时凤瑀带人朝两人冲了过来。魏栖借机翻身上马,正好瞧见孟苟调转马头要逃,他左手一拉弓弦,右脚踢出箭囊里的铁箭,右手一拉一松间,铁箭穿过一人喉间直直进了孟苟的后背。 “嗯!”孟苟中箭后身子往下一倾,但没落马,劲武国中的精锐开始护他逃跑,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是劲武国的君主,国不可无君,他们便是全死了也要保住他。 好不容易即将擒住孟苟,魏栖哪里容得他逃,冲过人堆便去追人,王昼也连点身上几处大穴,然而下一刻被人凤瑀推了回去。“你有伤在身,留下,我跟他去追孟苟。” 莫瑆骑马过来,冷冽道:“我也去。” 两人骑马追上魏栖,三人同追孟苟,这次非要拿下他的人头。 由于主帅逃跑,劲武国的士气一落千丈,将士们只顾争着逃命,而天巽国的将士无一人怯战后退。 这场仗打了一个晚上,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劲武国军队溃不成军,完全是一盘散沙。 * 冷宫那晚,他说过一句话,非要亲自拿下孟苟的人头。 夜风猎猎,魏栖骑马追赶前头不远的孟苟,莫瑆与凤瑀两人紧跟其后。 论箭术,训练营出来的人没一个差的,只不过护着孟苟的精锐有八百人,而他们三人连一百只箭都没有,却也生生杀了三百多人。 不停地挥着鞭子,孟苟此时只想快些逃回劲武国,他刚拿下皇位,位置都没坐热,谁愿意死在这鬼地方,护送他的八百人经过一夜恶战只剩下四百人余人。 他心里头也是慌,甚至有些后悔来打这场仗,若他安安分分留在劲武国内,哪会有性命攸关的事。 一路马不停蹄,孟苟能一直往前纯碎是因每回被人追上他总要丢下几十人,确保他们能拖住三人让自己延长逃跑的时间。 这一追便是二天二夜,双方都滴水未进,体力消耗过大。马跑得越来越慢,孟苟自己也有些昏沉,全凭一口求生的意志力让他挥动马鞭。 到最后,他身边没剩下几人,魏栖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却依旧穷追不舍。训练营当初都是将他们当最强杀手训练的,严苛程度比起军队里只强不弱,意志力也大多超乎常人。 没得法子,孟苟丢下了身侧所有人拖延时间,独自一人跑进树林,深夜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要他能躲起吃点东西,还有机会逃。 “你去追他,这里交给我跟凤瑀。”莫瑆下马。 “嗯,你们小心。”魏栖也不废话,策马去追孟苟,剩下的十几人全交给了他们俩对付。 负担过重,马儿也虚了,双腿往前一跪倒在地上直喘气,孟苟被狠狠甩了下来,他落在地上滚了几滚,起身后连踹几脚骂道:“畜生!”一听身后有声,他即刻拿过马背上的弓箭和箭囊躲进草丛里。 “哒哒哒”,魏栖驱马进入树林,倒地的马在,他猜孟苟跑不了多远,一定在附近。 灌木丛中,孟苟躲得十分隐秘,他轻手抽出箭囊中的一只铁箭。魏栖不死,自己定会一直被追,那不如直接弄死他,逃得省心。 箭头瞄准对方心口,“咻”地一声,铁箭往前飞出。魏栖反应虽快,却也来不及躲全,那只铁箭进了他右侧胸口。 孟苟一击不得手便想逃,便在他转身的刹那,长剑从心口透出。他低头往下一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魏栖拿着孟苟的头颅走出树林时,莫瑆与凤瑀两人正瘫痪似的坐在地上,身上也被鲜血浸透。“你们俩怎么样。” 凤瑀哑声道:“要是再没吃的,说不定就要死了。” 双方对视一笑。 第71章 我回来了 半月后, 戚征领兵大胜的消息传到了都城,全城百姓欢呼着冲出家门,朝着天空呐喊,他们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 那一日, 四通八达的道上满是人群, 分外热闹, 夜市里的烛火更是空前地亮。 早朝,大殿上的气氛一扫往日沉闷, 梁钊正襟坐在龙椅上, 面露微笑,他原本打算过几日御驾亲征,没想他们大获全胜,还是女儿看人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风尘仆仆的士兵跪在大殿中央叩头, 铿锵有力道:“前线大捷, 我军大破敌军, 靳将军与两名副将日夜追击, 耗了三天三夜终于取下对方元帅的首级。” 梁钊拍着扶手大喜道:“好!”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 孟苟一死,絮儿的梦境永远不会成真。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没想他真带我军打赢了胜仗。” “天佑我国。” 听得捷报, 殿中大臣们纷纷赞起了魏栖, 那些夸赞声一句句入耳,梁砚书心头更是复杂, 不过其中最多的情绪还是喜悦。 “他们何时启程回都城。”梁钊问。 士兵扬声答道:“回皇上,戚元帅原想收复失地后班师回朝, 但靳将军执意领兵继续前行,意欲拿下劲武国。” 他这一答便引得大臣们相继改了口,异议声此起彼伏, 与方才的夸赞仿佛不是同一人。 “毛头小子真胡闹。” “他这是贪功冒进,劲武国即便失了君主也不是那般好拿下的。” “年轻人就是冲动,但愿他能早日醒悟。” 这些人变脸倒是快,梁钊当即把脸一沉,他的女婿如何要他们说三道四。便在他们议论最起劲时,他拨高嗓子大声道:“朕准了。” “皇上万万……”几位老臣还想再说。 梁钊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们一眼,和颜悦色道:“开口劝说朕的人得去边关打第一仗,你们谁先来?” “……”霎时,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怕是连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到动静。 * 灵素宫。 “公主,公主,我们赢了!靳将军打了胜仗!”芸儿边喊边跑,一路兴冲冲地飞奔进大门,她跟都城里的百姓差不多,嘴巴笑得咧到了耳后根。 林琛一听这消息便从横梁上方跳了下来,柳色惊喜地差点将手里的书册扔出去。 初秋的清晨,曦光携着微微的凉意散在房中。今日是休息日,梁绯絮此时还在练字,听得芸儿那声,“啪”地一下,她右手徒然一软,毫笔斜斜掉进砚盘,溅起了小捧墨色的水花,墨水犹如秋雨一般落在白纸上。 “赢了?”顾不得身前墨迹,她狂喜着跑到芸儿身前,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总觉自己在做梦。 “赢了赢了,还赢得很漂亮,听说靳将军追了几天几夜才砍下孟苟的头。”芸儿兴奋地说着,见梁绯絮流下一行清泪倏然愣住,忙问:“公主哭什么,这可是好消息啊。” “喜极而泣,我是太高兴了,他做到了。”梁绯絮又哭又笑,顾不得面上横流的水珠,提起裙摆便往院子里跑。 秋日的暖阳不如夏日那般热烈,却是刚好。她拔下一根眼睫,交握双手对着南边的方向许了个愿,“老天爷,请你一定保佑我天巽国的将士们平安归来。” 柳色见梁绯絮在院子里许愿便拉住急急往外走的芸儿,小声道:“别去。” “哦。”芸儿撇撇嘴,安静地站在原地。 许完愿后,梁绯絮擦着面颊进屋,迫切道:“芸儿,你跟我说说听到的消息,他们何时回都城?” “暂时不回。”芸儿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奴婢听说靳将军不同意回城,执意要拿下劲武国,而且皇上准了。” “他还真是……混蛋。”擦拭面颊的手一顿,她仰头嗔道。尽管懂他为何如此做,但她就是担心他。他一日不回,她的心便是悬着的。 * 梁钊同意后,戚征下令将士们整装待发继续前进,他们这次要一鼓作气拿下劲武国。既然劲武国先破百年坏盟约,那他们天巽国也不必客气。 直到过年,战争依旧没结束,但魏栖已攻下了劲武国内的十三座城池,还有六座城池便能到达劲武国的皇宫。 又一个除夕夜,夜幕缓缓落下,“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接二连三地响着,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檐上挂满彩灯,每扇宫门都贴上了“福”字。 临近申时,灰暗的天空里飘下一阵柳絮般的雪花,像玉一样晶莹剔透,轻轻地飞着。梁绯絮手捧汤婆子走出屋,静静在院子里看起了雪。 日子过得可真快。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苟延残喘地活在劲武国的冷宫里,过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毫无尊严。 “哎呀,公主你去外头做什么,外头冷。”柳色拎着一篮红穗子从内室走出,见梁绯絮站在雪地里不由惊叫一声,飞快拿了件雪裘斗篷去给她披上。 “看雪。”梁绯絮伸手拉紧斗篷,侧头问,“你觉得今年的雪好看吗?” “不好看,年年都有,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的玩意儿。”柳色是个生在夏日的姑娘,对冬日有股奇怪的反感,她挽过梁绯絮的臂弯将她往屋子里带,“公主还是快进屋吧,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待会儿李公公要来接你去太极宫用年夜饭了,走,奴婢给你梳妆。” “见的都是熟人,梳什么妆。”梁绯絮摇摇头,却任由柳色将她拉到了梳妆台前。 * 太极宫,年夜饭。 殿内摆了一张大圆桌,上头摆满各色珍馐,香味扑鼻。边上满满坐了一桌人,梁钊与李皎凤主位,梁钊身侧又以梁砚书为首,往后便是按年纪坐,依次是梁绯絮、梁轻鸢、梁缨,还有一位三岁大的小公主,而李皎凤身侧则坐着几位皇妃。 “来,先敬征战的将士们一杯。是他们打赢劲武国,我们才能坐在这儿吃安稳的年夜饭。” 梁钊起身举杯,桌上的其他人哪里敢坐着,一个个都站起了身。梁轻鸢行动不便,梁绯絮与梁缨一人一手同时扶了她一把。 喝了这杯后,大家坐下话家常,梁钊率先开口,惭愧道:“朕以前确实偏宠絮儿与砚书,对你们几个太武断了些,你们是不是在心底埋怨朕?” 除了梁绯絮与梁砚书,其他几人并不说话,默默低下头去。 梁缨看了几人一眼,他们不说她来说。“儿臣以前确实觉得父皇对大哥五姐的宠爱太过,对其他几个不闻不问,做决定也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说起来,儿臣与二哥最惨。”她自嘲地笑了笑,“近日,父皇的所作所为儿臣都看在眼里,儿臣不埋怨了,还是母后说得对,家和万事兴。” 她开了头,其他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梁轻鸢接着道:“以前啊,儿臣可是在心里恨死了大哥和五姐,这才对五姐百般刁难,不过以后不会了。父皇准许儿臣留下肚里的孩子,儿臣感激不尽。”她站起身,举起一杯清水对着梁绯絮道:“五姐,如今我怀着身孕不便喝酒,便以茶代酒敬你,请你原谅我此前的任性。”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梁绯絮起身举杯一饮而尽,这次喝酒她喝得无所顾忌。 两人冰释前嫌,然而梁媛并不说话,她心里的结还没打开。 她放不开,梁绯絮也不勉强,两人以后不用互相算计便好。 “六姐,太医可有说过你何时生产。”梁缨俯身凑近梁轻鸢,好奇地摸了摸她七个月大的肚子。 梁轻鸢抬手抚上肚子,温柔道:“来年春天。” “七妹瞧着是不是羡慕了。”梁绯絮捏住梁缨的脸揉了揉,好笑道:“羡慕自己生一个吧。” “五姐!” 一桌子的人其乐融融,李皎凤侧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女儿,梁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叹了口气道:“媛儿,你真不打算再嫁了?” 梁砚书心平气和道:“大姐若是想嫁,我为你物色。” 他们开心是他们的事。这桌上最格格不入的人便是梁媛,她低着头,轻声道:“不了,儿臣觉得这样很好。” “罢了,朕也不逼你,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同朕说,朕绝不会跟以前那般不顾你们的想法。”梁钊说着转向梁绯絮,笑道:“下一个该出嫁的公主是絮儿,朕原本打算将你今年嫁出去,没想出了劲武国的事,如今娶你的人还未回来,你的婚事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父皇。”梁绯絮面上一红,娇气道:“儿臣还不想嫁。” 梁缨挽着梁轻鸢道:“五姐好福气,靳将军可是拿了劲武国当聘礼给你呢,真叫人羡慕。” “让你取笑我。”梁绯絮伸手拉过梁缨,凑到她耳边道:“你明年也能嫁人了吧,我可晓得你的心思。” 梁缨俏皮道:“那也得等五姐先嫁。” 今晚的除夕夜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除了梁淳和几位远嫁他国的几位公主,梁家算是齐全了。 * 来年,江璃棠以乡试第一的成绩进入春闱,他记得某人说过一句话,殿试便能见着她,而他不仅进了殿试还拿了状元。 刚走出大殿,他便撞上了一人,是柳色。 江璃棠一愣,心头仿佛明白了什么。“秦姑娘的丫鬟,你怎么在宫里。”秦毅的小女儿秦初嫁的正是当今圣上,荣华公主便是她所生,他早该想到的。 柳色不情不愿道:“状元郎,我们公主请你去宫里叙旧。”她实在不懂公主为何要来招他。 “嗯。”江璃棠点头,若有所思地跟着柳色到了灵素宫。 时值阳春三月,魏栖不仅夺了劲武国,还放火将劲武国的皇宫烧了,消息传回都城时,大街小巷的民众都在为他欢呼,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清晨,灵素宫外的杏花又开了,茂密地几乎包住宫墙,秋来雾重,花瓣上头沾着晶莹的露水,清香之气扑鼻而来。 还有半月,魏栖便会回到都城,得知这消息后梁绯絮又喜又愁,像个待嫁的姑娘。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一把火烧了劲武国的皇宫。 自己虽在皇榜上写打赢胜仗的人能娶她,可这么轻易让他娶了,她又有些不甘心。 “草民江璃棠,见过荣华公主。”江璃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起来,别这么多礼。”梁绯絮上前虚扶了他一下,笑着看他,鬓边流苏晃得清脆。他今日穿了身白锦缎衣,丰神俊秀,“恭喜啊,状元郎。” “公主别取笑草民了。”两人再见时,她成了尊贵的荣华公主,江璃棠竟觉自己做不到当初那般对她了。 他倒没觉自己配不上她,可那奇怪的感触怎么也挥之不去。 “坐吧,别站着。”梁绯絮示意柳色奉茶,侧头打量着他道:“你看起来跟珲州那时不大一样,拘谨多了,不会是在怕我?状元郎,以前那个说要我做挡箭牌的江璃棠去哪儿了?” 江璃棠苦笑一声摇头,叹道:“草民不是怕公主,只是一下子没转过来。” “这是什么话,我换了个身份就不是我了?你是和我的身份做朋友还是和我做朋友?”梁绯絮不悦地蹙起眉梢,“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了,还怎么继续聊下去。” “公主说得对,是我愚钝了。”江璃棠勉强扯了扯嘴角,立马转移话题,“我听说这次大破敌军的将领姓靳,是他吧。”他能去打仗,那他们之间该是没误会了。 “嗯,还有半月他便能到都城。”说起魏栖,梁绯絮面上洋溢着一层浅浅的雾蒙蒙的笑。 江璃棠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笑里多多少少带了点苦涩,“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呢,还没找到心仪的姑娘么?”作为朋友,她还是很乐意帮忙做月老的。 “没有。天下之大,想我堂堂状元郎,竟找不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真是可悲。”江璃棠似真似假地说道,随后看向她,开玩笑道:“公主可有适龄的好姐妹能介绍给我。” 他这幅古怪的模样叫梁绯絮莞尔,“可惜七妹有心上人了,不然你们俩我倒是觉得挺配的。”她想来想去还是大才女更配江璃棠,只是都城里的大才女她还真不认识几个。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随缘吧。” “你若是有心上人一定得跟我说,我帮你。” “好。”他看着她笑。 * 四月初,出征的军队浩浩荡荡回了天巽国,他们这次不仅将失去的四座城池收回,还拿下了劲武国,可谓英勇。 城门外,千万马蹄踏得烟尘滚滚,独属于天巽国的旗帜迎风飘扬,将士们各个带笑。 那天,围观的百姓堵满了都城的大街小巷,妄图一睹几位将军的风采,城门口那条大道更是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整齐的队伍在主街道上缓缓前行,戚征骑马走最前头,他身后跟着魏栖与梁淳两人,再后便是王昼几人,最后是一些在此战中立了大功的人,其余大部分都留在了城外,全进城怕是走不了路。 “恭喜戚元帅凯旋归来。” “恭喜靳将军凯旋归来。” “恭喜二皇子凯旋归来。” 一待他们进城,众人喊得大声,激昂有力,余音回响不绝。 梁淳牵着缰绳的手一紧,心头激荡,这是他第一次见民众为他欢喜,换了以前想都没想过。此刻,他再次回忆起了那日,若不是绯絮及时制止了他自尽的行为,他不会有今天。 剑眉微微收紧,魏栖并不想在这里慢悠悠地浪费时间,他快等不及了,他想见她,想眨眼的瞬间便能见到她。 由于民众过于热情,路上根本走不动,从进城到进宫,戚征等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日光普照皇城,梁钊率人早已在大殿前迎接,几十位将士下马行礼,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梁钊上前扶起戚征,喉间忽地哽咽,哑声道:“你们辛苦了,朕要论功行赏。” * 那边在论功行赏,这边,梁绯絮紧张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她待会儿便要见他了,真怕自己会出错。 “公主。”江璃棠踩着杏花踏入大门,手里拿着一只粉色的纸鸢,“今日是他凯旋而归的日子,我想封赏后他便要来了。” 梁绯絮不停地搅着双手,大吸几口气稳定心神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喊你来。” “没想到我们在都城还能互惠互利。”他说罢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她,想想又加了一句,“公主以后记得给我找个好姑娘,我也想试试男女情爱,越撕心裂肺越好。” 她接过纸鸢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这是什么喜好,撕心裂肺的感情太耗人了,我喜欢淡淡的,细水长流的感情。” “放风筝吧。” 这会儿风大,吹得两人的发丝凌乱飘起,三次试飞过后纸鸢才上天,江璃棠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稳稳控制着手中的棉线。 “放得真高,再高点。” 下朝之后,魏栖还没来得换装便火急火燎地去了灵素宫,没想在外头听到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女音,这声在他心头挂了个钩子,牵着他往前走。 将近一年未见,可她的音容笑貌,他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记得清清楚楚。 还没等他回忆完,里头传来了一道男声,一道让他瞬间黑脸的男声,“公主小心些,别摔着。” 江璃棠?他怎么在灵素宫。 魏栖黑着俊脸大步踏进大门,面前的画面便跟他想的那般,江璃棠与梁绯絮在放纸鸢,两人同穿一身白衣,靠得很近。 他咬牙,直挺挺地站在石阶上,像个门神,然而那两人并未注意到他,目光全在半空中的纸鸢上。 “江哥哥你再放点线,我要看它能飞多高。” 看着她明媚的脸,听着她清脆的笑,魏栖顿觉气极,右手曲指一弹,小石子如箭般飞出,利落地冲断了棉线,纸鸢没了棉线便顺风飘走。 “哎呀,棉线怎么断了。”梁绯絮惊呼。 江璃棠不答,眼神已到了魏栖身上,其实他一进门他便注意到了。这扑面的杀气,但愿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公主,靳将军来了。” 梁绯絮眨了眨眼,疑惑道:“哪个靳将军?” “他。” 江璃棠伸手一指,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在一片杏花雨中对上了魏栖。“你,来灵素宫做什么?”她走上前,摆出一副陌生的模样。 那双熟悉的眸子里全然没了昔日爱意,魏栖拧起眉心,沉声道:“我当日揭了皇榜,如今打赢胜仗,来灵素宫自然是为娶你。” “什么!”闻言,梁绯絮一脸不可思议,死死拉住江璃棠的衣袖道:“我何时说过这话了,我压根不知道,我不知道,不作数!” “你。”魏栖欺身逼近她,压着怒气道:“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她果断摇头。 “我杀了孟苟,拿下劲武国。”他捏紧手,只一刹那,杀气便染上俊逸的眉眼,“你竟说不认识我!” 她被他冷厉的模样吓地往后缩了一下,委屈道:“我真不认识你,你是哪位将军?” “靳誉,我出征前说过,打赢胜仗后便来娶你,你不嫁便来强娶。”魏栖瞧也不瞧一旁尴尬的江璃棠,扬声喊道:“柳色林琛。” 柳色闻声匆匆从殿内走出,见着魏栖也是一震,低头道:“奴婢见过靳将军。” 黑影跟着一落站在了柳色身边,林琛面无表情道:“恭喜。” “公主怎么不记得我了?”他厉声道。 柳色颤着双肩,眸中泪意盈盈,哭道:“两月前,公主为救身怀六甲的六公主不小心磕到了额头,醒来后便失了记忆,至今未恢复。是奴婢不好,靳将军,你怪奴婢吧。” 她说得煞有介事,林琛也不做反驳,只是一味冷着脸。 “我不信。”魏栖死死按着腰间的佩剑,再次对上一脸陌生的梁绯絮。 沉默片刻,林琛出声,“这是事实,不信你尽管去问皇上,问这宫里的每一人,他们都知道此事。皇上当时大怒,那个凉亭都被夷为平地了。” 魏栖面上的戾气还未褪,梁绯絮一见他靠近便往江璃棠身侧挪,柳眉倒竖,瞪着他道:“我之前答应的事不作数,我不嫁给你。江哥哥,我们去外头捡风筝。” “嗯。”江璃棠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温柔地看着她,“好。” 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并肩走出大门,魏栖握剑的手蠢蠢欲动。 林琛与柳色两人飞速交换视线,一个哭,一个安慰,“不怪你,别自责了,说不定公主哪天便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梁绯絮:我,最佳女主。 江璃棠:我,最佳男主。 柳色:我,最佳女配。 林琛:我,最佳男配。 第72章 追公主的第一天 论功行赏后, 魏栖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再是魏公公,而是骠骑将军,无人传召在宫内待不久。翌日, 他一下朝便去御书房找梁钊, 非要问个清楚。 早前, 梁绯絮磕着额头的事是真,暂时不认人也是真, 但跟“失忆”两字还是搭不上边的。对于女儿想迟些出嫁, 梁钊绝对支持。 “当日皇榜上说,谁能打赢这场仗便能娶荣华公主,如今是微臣打赢了,还请皇上尽快赐婚。”魏栖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直立在案前, 眉眼间已少了以往做太监时的谦卑, 整个人锋利不少。 “靳誉啊, 不是朕不同意, 朕也清楚你们俩之间的事。”梁钊面露忧戚, 为难道:“只是絮儿她如今不记得你了,说什么也不肯嫁, 这……朕总不好强逼她嫁给你吧?” “君无戏言。”魏栖顿了顿, 眉间冷意翻飞,“荣华公主即便是真失忆, 江璃棠又怎可日日进出灵素宫,这有损公主清誉。”不管真假, 她近日都跟江璃棠待在一处,他要醋疯了。 毕竟对方刚打赢胜仗,怎么说也是大功臣。一面是臣子, 一面是女儿,梁钊夹在中间还真有些难做。 “江璃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再说,絮儿请他过去也只是聊聊琴棋书画,君子之交,你不必在意。唉……”梁钊抚着额头回忆,哽咽道:“记得絮儿那日醒来时谁也不认识,朕急坏了。初儿去得早,她再出事,朕真怕自己受不住打击。”再叹一口气,他继续道:“你知道么,朕用了一月多的时间才让她重新接受朕,她如今喊朕父皇还不习惯呢。” “无论如何,微臣一定要娶她。”他执拗道。 “朕没说不让你娶。”演戏演过了也不行,梁钊还是懂这道理的,“这样吧,只要她点头,朕立马下旨给你们赐婚。” “……”魏栖咬着牙关,额间青筋一跳,“微臣想做灵素宫的侍卫,能随时进出。” 梁钊沉下脸,微愠道:“你如今是个将军,做侍卫成何体统,朕不答应。” 他眼神清冽,直视梁钊道:“那微臣再做回魏公公。” “你这是要再假意去一趟慎刑司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梁钊气得拍桌,面上直直黑成了锅底。“胡闹!” “微臣保证自己不碰公主,皇上,微臣只想让她早日想起微臣,这也不行么?”软的不行当然得来硬的,魏栖淡淡地补了一句,“既然皇上不答应,那微臣明日辞官。” “你!”梁钊绷着脸,妥协道:“做侍卫绝对不行,不过朕准你白日随时进出灵素宫,负责灵素宫的安危,晚上得出宫。” “谢皇上成全。” 目的达到,魏栖在御书房也不多待,毕竟后面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时间不容耽搁,江璃棠日日跟她待一处绝对不行。 “靳将军且慢!” 还没等他走几步,李桑匆匆追了上来,他们俩年纪差不多,关系也还算可以,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是可以的。 “怎么?” 李桑欲言又止,最后只笑着说了句,“咱家相信靳将军一定能追回公主。” * 午后,碎金色的日光从半空中洒下,掠过宫墙,染过枝头,随后爬上了朱红色的窗棂,落下一片斑驳。 刚给新来的宫女上完课,白芷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册走在长廊里,她着一身灰色宫装,发髻高高盘起,戴一五寸长的流苏,眼角已有岁月的痕迹。 长廊中站着的那人,远远便能望见,身姿颀长,如今全都城怕是没人不晓得他,靳家最后一个将军,听说提亲的人快将靳府的门槛给踩烂了。 “老身见过靳将军。”白芷的品级比一般后宫女官要高,遇人通常只行颔首礼。 “白芷姑姑,我,有一事相求。”魏栖说这话时面上微赧,耳朵也稍稍红了些。 “何事?”白芷仰头,老沉的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不解道:“靳将军如今是大功臣,还有事要老身帮忙?” 魏栖并不说话,默默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轻声道:“这是我的诚意,还请白芷姑姑能够收下。” 白芷眸色一深,面上急转怒气,厉声道:“靳将军这是何意,老身的俸禄虽不多,但也不是能用钱收买的。” “不,白芷姑姑误会了。”见她甩袖要走,魏栖忙往后一步拦住她,诚恳道:“其实我是想求你,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 白芷:“……” * 大清早,灵素宫的宫门还未打开。 霞光方起,魏栖穿了身黑色侍卫服等在宫门口,如同前世那般。他以为自己回来后能立马娶她,结果她失忆忘了他。 呵,真是笑话。 没一会儿,“吱呀”,大门被人打开,是柳色,她见他在外头站着显然愣了一下,疑惑道:“靳将军,你怎么来了?” 公主失忆,她也失忆了么,还问他怎么来了。魏栖冷声道:“本将军如今负责灵素宫的安全。” “……是。”柳色讪讪地笑着,垂首道:“公主刚洗漱完,靳将军要一起用早点么?” “嗯。”他按着刀鞘进屋。 “我有点落枕,还好今日不用去学堂。”梁绯絮揉着肩头走出内室,恰好撞上魏栖进门,立即板着脸道:“你来做什么,难道本宫前日说得不够清楚?” “卑职来灵素宫当差。公主前日说的什么?卑职不记得了。”魏栖装模作样地看了周围一眼,“还请公主再说一遍。” “本宫见你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气呼呼地看他,两颊鼓鼓的,让他情不自禁想捏一捏。魏栖挑着长眉道:“公主说错了,卑职若不要脸会直接强娶了你,哪儿管你愿不愿意。” “放肆,你给本宫滚出去!”她闻言更气了,蛾眉倒蹙,抬脚便想踹他,没想魏栖侧身一闪,她用力过猛往旁栽去。 林琛:“……”不敢扶。 倒地前的一刻,她以为魏栖会拉住她,然而他并没有。“嘶……你个混蛋!”她狼狈地站起身,气得满面通红,“方才为何不扶本宫!” 魏栖无辜地眨着眼,正经道:“公主又不嫁给卑职,男女授受不亲,卑职为何要扶。” “……好!”梁绯絮大口喘着气,她发现自己这下真被他气到了,“你来灵素宫当差是吧,出去,没本宫的命令你不准进门。” “这可由不得公主,皇上特准卑职随意出入灵素宫。”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卑职只听皇上的命令。” “哼!”她使劲瞪了他一眼,随后拍拍衣裙坐下用早点。 * 这天学堂不开课,是休息日,而梁绯絮习惯在没事的日子里练字,要么去瞧瞧梁轻鸢刚出生的女儿,粉粉嫩嫩的,可爱地紧。 灵素宫里的走廊不长不短,一侧是墙,一侧迎光。 悠悠走了几步,梁绯絮听得后头有声儿,蓦然回头,及腰的长发跟着一甩,“你跟着本宫做什么?” 她停,他的步子跟着一停。魏栖义正言辞道:“贴身保护公主的安全。” “本宫有暗卫,不用你保护。”她转身快步往前走。 “林琛的武功不如卑职。”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本宫在灵素宫里能有什么危险。”梁绯絮行至书房门口停住,冷着脸看他。他虽是低着头,可她完全感受不到以前的那股恭敬。 此时,芸儿端着一盆水从廊上走来,“啊!”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一个踉跄,手中木盆便往前飞了出去。 “公主小心!”魏栖迅速拉过梁绯絮护在怀里,袖子一拂一挥间将泼来的清水全挡在了外头。 “大胆!”她回过神后一把推开他,恼怒地看向芸儿,芸儿自知有错忙低下头去,求道:“公主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是方才脚滑了。” “脚滑不能换双不打滑的鞋子么。”梁绯絮斥道,“再出错扣月钱。” “……是。”芸儿苦着脸应下,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就脚滑了,好生奇怪。 魏栖借此机会道:“公主身边危机四伏,还是由卑职贴身保护为好。” “哐当”,梁绯絮冷哼一声推开书房门,她还没到书案前,谁知魏栖已拿起墨块在砚盘里搅动。“本宫不需要人保护,这里没危险,你出去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脸皮厚比城墙。 “公主不是要练字么,卑职为你磨墨。”他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她行至书案前,用力地拿了一支架子上的毫笔,肯定道:“你在转移话题。” “是。”他承认地干脆,侧头看她,眸子似有笑意,“但卑职也只是提醒一下公主,公主来书房是练字,为何一直在催卑职走,难道比起练字公主更喜欢跟卑职说话?” “……”她拉住右侧那只长长的袖子,右手捏着毫笔沾了点墨水,一笔一划在麻纸上写着,字迹娟秀。 他瞥了眼麻纸给出评价,“公主写字不够有力。” “要你多嘴。” “卑职可以教公主。” 她捏笔的手一顿,不悦道:“本宫不用你教,磨你的墨,不闭嘴便赶紧出去。” “公主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低头磨墨,神情专注,似乎是无心发问。“失忆前喜欢练字,怎么失忆后也喜欢练字?” 闻言,梁绯絮心头一乱,不过她很快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有些事是习惯,即便忘了也会做。” “那有些人呢?”他又问。 “人跟练字怎么能一样。”她言语中忽地带了嘲弄,怅然道:“虽然忘了有些可惜,不过本宫觉得,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能忘说明它们不属于本宫。” “呵。”他嗤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忘了喜欢的人也无所谓?” 她潇洒地拐了一笔,长长吐出一口气,“能让本宫喜欢上的人,即便本宫忘了他,以后也依旧会喜欢上他,若本宫没喜欢上他,那便说明本宫没那么喜欢他。” 磨墨的手一缓,魏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有道理。” “本宫说得自然有道理。”她得意地哼道,抬手又醺了点墨汁,落笔随即变得轻快起来。 他的眼色渐渐古怪,仿佛镜中之月,朦朦胧胧的,“那公主可曾记得自己说过一句话,非卑职不嫁。” 她神态自若道:“不可能。”谁知耳畔又传来一声,“公主曾经用一万两买卑职亲你。”“一万两?”梁绯絮侧头睨了魏栖一眼,高傲道:“本宫又不是傻子。” 他手上不再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卑职与公主曾同塌而眠数日。” “不可能。”心思一转,梁绯絮放下毫笔,语带警告之意,“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你不准在江哥哥面前说起,他会不高兴。” 又是江璃棠!魏栖皱眉,眉间深地犹如刀刻一般,“公主这是始乱终弃么?有了江璃棠便不要卑职了?” “什么始乱终弃,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她气愤地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转,讥笑道:“本宫没对你怎么样吧,再说就算我们怎么样了,吃亏的也是本宫你有什么亏的。” “卑职付出了真心。”他说着做出一副难受痛苦的表情。 梁绯絮:“……”呵呵,付出更多真心的人不是她么,他倒是会睁着眼说瞎话。 “公主。”他微微俯下身,雪亮的眸子里带了点异样,“我在出征中受了不少伤,之所以能活着回来全靠一个信念,因为你在都城等我。你送行前曾说,我死了,你愿意殉情。” 她还未看他受过多少伤,若不演戏,这会儿早便上去扒他的衣服了。将近一年的征战,她清楚,他不是神,是人总会受伤的。 泪意袭上眼眶,梁绯絮松手看着面前的麻纸,强惹酸涩道:“我真那么说过么?” 他沉吟了一下,“千真万确。” “那也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对你没感情,也想不起来和你的点点滴滴,你别执着了。”她拿起笔继续写,心头翻涌的情绪已大致平复。 日光透过窗上的镂空缝隙,轻轻打在两人的发梢上。他看着她染上金光的鬓角道:“正如公主方才所说,公主会喜欢上一次便会喜欢上第二次,卑职可以等公主再次喜欢上卑职。” 他倒是会接话。她随口道:“可本宫如今更喜欢江哥哥。” 一听那名字,魏栖便想去抽腰侧的配刀,耐着上升的肝火问:“公主觉得卑职哪里不如江璃棠?” “你不够温柔。”说起温柔,她是能找到记忆里的几处,只不过那些都太克制了。 “卑职哪里不温柔。”他问得恨恨的。 她忍着笑道:“你不会笑,只知道板着脸。” “公主。”魏栖突兀地喊了一声。 “嗯?”梁绯絮扭头看他。 便在这瞬间,他一把拿过她手中的毫笔挂上木架,随后利落地抽出那张麻纸往旁一扔,两手抱着她的腰一抬将她整个人放到书案上,倾身凑近她道:“公主曾对我说,喜欢我这样。” “放肆!”她坐上书案先是一愣,面上当即一红,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羞恼道:“登徒子快放开本宫!” 也不管面上疼不疼,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公主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该我放肆了吧?” 熟悉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面颊旁,她红着脸转向一旁,硬声道:“你再不放开本宫要喊人了。” 他轻笑一声,薄唇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耳垂,“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笑得温不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梁钊:按逼格来说,我是特出。 第73章 追公主的第二天 “本宫不看!”她刚要伸手推他, 没想视线一转瞥到了窗口,一条碧绿色的蛇缓缓探出脑袋,三角头,脖子偏窄, 焦红色的眼珠茫然地滚动着。 “蛇!”惊叫一声, 梁绯絮双手往外一张紧紧圈住了魏栖的脖子, 又慌又怕地喊道:“窗口有蛇!你快赶走它!快赶走它!” 魏栖侧头望去,只见一条三指宽的青蛇正顺着窗棂游动, 时不时吐出赤色的信子, 似乎在迟疑要不要进屋。来得还真是时候,他好笑地看着挂在身上的小公主,调侃道:“公主不放手卑职怎么赶它?” “我不管,你快去赶走它, 我害怕……”她不管不顾地抱着他, 怕得头也不敢抬了, 只往他身前贴。 无奈地哼了一声,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毫笔一掷, 笔尖直直穿透蛇头将它钉在了对面的墙上。这时,林琛从一侧走来, 木着脸处理了青蛇。 “你赶走它了么?”耳畔听得风声, 她埋首在他的衣襟里闷声问,双手兀自缠得紧紧的。 目光从青蛇身上收回, 魏栖并不打算说真话,轻飘飘道:“还没有。” “快赶!”梁绯絮急了, 双腿不停地踹他。 “别乱踢!”他低声斥了一句,搭着她的肩头稍稍用力,紧绷道:“松开, 你抱得我动不了了。” “你不是将军么,怎么连条蛇都对付不了,没用。”过足嘴瘾后她便没再踢他,久不见他动作忙提醒道:“本宫命令你快处理它!” 如此天赐良机放弃太可惜了,魏栖开始得寸进尺,引着她道:“只要公主愿意嫁给我,我立马处理它。” “你还敢威胁本宫。”她狠狠地掐着他的腰,出口欲喊林琛,“林……” 谁知,她才喊一字头顶便传来了一声,“哎呀不好它整个游进来了。”隔了片刻又听他说,“这蛇真长。” “混蛋,你快赶走它!快啊!”她急得起了哭腔,鼻音悄然一重。 闻声,他心头一软,算了,先不逼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公主千万别睁眼。” “嗯嗯嗯。”她缩在他怀里猛点头,傻子才睁眼看那恶心可怕的东西,从小到大,她最怕蛇了。 他低头瞥了她的发丝一眼,拿腔作势地挥了挥手,随后安慰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青蛇死了,睁眼吧。” “真的?”她依旧不敢睁眼,双手也没松,只是颤着声问,“它还在屋里么?” “不在。”这声意外地让人安心。 “嗯。”梁绯絮慢慢睁开眼,半眯着眼往旁瞧去,空空如也,只见暖阳不见青蛇。下一刻,她十分嫌弃地推开了他,淡扫的蛾眉往上扬起,“你方才是不是在骗我?它根本没进屋。” “卑职不敢。”他垂下眉眼,然而唇角却是弯的。 “你什么都……” “公主,二皇子来了,在前厅等你。”芸儿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梁绯絮即将出口的话语。 * 前厅,梁淳坐立不安,急切有些按耐不住。听闻梁绯絮失忆后他也是焦心,得了空便来看她。 今时不同往日,梁淳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口吃矮小的二皇子。如今他不仅在交谈上与常人无异,外貌性子也有了不少变化。 论功行赏的那日,相比于其他将士,他得到的封赏是少了点,但他最想要的东西其实是尊严和价值,而这两样东西他得到了。 “二哥?”梁绯絮款款从后堂走来,演都演了自然要演全,尽管她最不愿意骗梁淳。 “绯絮!”梁淳起身快步朝她走去,见她往后一退便及时稳住身形,“你怕我?”目光移到魏栖身上,他不由蹙了蹙眉头。 “还好,说不上怕。”她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直视。 在梁淳心里,梁绯絮不止是妹妹,还是一个拉他出深渊的人,他对她的感情比起兄妹情要复杂地多。 “太医怎么说,何时恢复记忆,你今日瞧过太医了么,要不我带你去太医院?”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又没病,瞧什么太医。”基于她如今扮演失忆姑娘,梁绯絮一听这话便黑了脸。 她生气,梁淳便慌了,小声试探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二哥了?” 对方眼中那抹受伤的情绪明明显显,梁绯絮心头顿生迟疑,最后她还是选择瞒着他,“嗯,对不起。” “傻妹妹,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没关系。”梁淳低头看她,身子刚往前倾,念及她不习惯自己靠近又站直了身体,笑着道:“你别自责,想不起便想不起吧。” “二哥……”他如此,她心头更不好受。 魏栖将这两人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眸中似有清泉流过,转瞬结了冰。 沉默良久,梁淳问:“听说你最近喜欢放纸鸢,我带你去御花园放?” “好。”她用力点头,颊边笑靥如花。 那两人放纸鸢时,魏栖抱着长剑在长廊里冷眼旁观。午饭时分,李桑来喊,说是梁钊让他们去太极宫用膳。 直至辰时,宫门关闭,魏栖也没见着梁绯絮。 * 隔日,御书房。 梁媛抬头,面上看不出情绪。相比于在宫里那段时间,她消瘦不少,下巴都尖了,“父皇,儿臣有心仪之人了。” “果真,快说说是谁?朕为你做主。”梁钊一听这话便起身去扶她,原本还在奇怪她为何急着见他,没想竟是好消息。 “儿臣想嫁一位将军。”梁媛半仰着脸,轻启贝齿道。 朝中年纪稍长且有威望的将军还真没有,梁钊左右一沉思便想到了戚征,尴尬道:“你想嫁戚将军?他的年纪是不是大了些?”对上大女儿紧锁的眉心,他连忙改口,“朕只是这么一说,你别放在心上,你喜欢便好,朕为你赐婚。” “不,儿臣想嫁的是靳将军。”梁媛眸光冷冽,夹着点点嘲讽。她久居公主府不出,但也清楚宫里的事,听说梁绯絮磕着脑袋失忆了,而她失忆后跟江璃棠走得尤为近。 这不意味着五妹主动放弃魏栖么。她是不喜欢魏栖,但她咽不下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你说靳将军?”梁钊微微一怔,差点以为自己耳力不佳听错了,将信将疑道:“以前没见你对他有意思,你是真喜欢他么?” “他长得俊,如今还打了胜仗。”梁媛勾唇一笑,浅浅的梨涡在颊边绽放,“儿臣为何不喜欢?” “……”梁钊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眸中慈爱之意也如秋风一般褪去,“那你也该知道,他喜欢絮儿,去年朕发了皇榜,按理说,他打赢胜仗便能娶絮儿,只是这会儿絮儿忘了他,等过几日她想起了,朕便会安排他们的亲事。” 除夕夜那晚,他是承诺过她一句话,然而他怎么没料到她会开这样的口。 “父皇,如今絮儿忘了靳将军还与江公子走到了一处,父皇为何不成全儿臣,絮儿并无损失不是么?”梁媛反问,细长的眉间涌起一层似有似无的戾气,她那一眼看来都是刺。 叹了口气,梁钊抬手去抚她的发丝,“媛儿,除了他,朕都能答应你。” “呵呵。”她恍惚地摇摇头,喃喃道:“那儿臣要江璃棠,父皇同意么?” “你这是胡闹!”他拧眉呵斥道。 “她做什么都不是胡闹,儿臣做什么都是胡闹。”仿如呓语般地说着,她抬手隔开梁钊的手,背过身道:“原来父皇先前所说只是做做样子,你根本没想一视同仁。是儿臣求错了,儿臣以后再不会求父皇了。” “哐”,房门被人关上发出声响,梁钊这才回神。她明明是个大气的姑娘,为何对当年之事如此放不开,还非要嫁给靳誉,真叫他头疼。 头疼归头疼,可这个口他是绝不会松的。 * 魏栖没回都城前,江璃棠偶尔来一次灵素宫;魏栖回都城了,他得日日来灵素宫。尽管扮演荣华公主的心上人是个危险活儿,但他觉着分外有趣。 申时末,学堂下课。 午时的教训可谓深刻,于是某人赶在江璃棠之前等在了门外,他今日依旧穿着侍卫服,前襟与两肩绣有麒麟花纹,黑衣更显他面如坚玉。 没一会儿,江璃棠也来了,一身青色的官服在日光下泛着琉璃色,眉目俊雅。 两人往那儿一站,目光频频交锋,立时引来几道女声。 “是状元郎跟靳将军,如今都城姑娘最想嫁这两人。” “我也想嫁。” “你想嫁也得人家愿意娶啊。” …… 前头女声叽叽喳喳,梁缨挽着梁绯絮踏出大门,见两男人等在外头,看戏的神色便来了,“五姐,有人等是好事,有两个人等还是好事么?” “敢笑话我,你的伴读呢?”梁绯絮顺嘴回道,这场面似曾相识,不过那时她干脆利落地选了魏栖。 “他回淮越国了。”梁缨低低地说着,略显英气的眉间似怨似愁。 “七妹……”分离的滋味自是不好受,梁绯絮正打算安慰她几句,然而那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面前,几乎是同时开口。 “公主,卑职接你回灵素宫。” “公主先说,我等你。” “嗯。”梁绯絮垂下眼帘,抬手拢了拢额角散乱的青丝,这两人竟然都在笑,一个是沉醉春风,一个是流光生辉,不好抉择。 “五姐,快选吧。”看戏的人等急了,梁缨索性推了她一把。 在那两人一道伸手时,梁绯絮自己站稳了,朝着江璃棠柔柔道:“江哥哥,翰林院的事都做完了么?” “噗呲”,梁缨情不自禁笑出了声,不是她不矜持,是靳将军此刻的脸色太惹人发笑了。 “事是做不完的,你呢,德礼课讲了什么。” 江璃棠坦荡地走在梁绯絮身侧,偶尔侧头看她。魏栖原本跟在梁绯絮后头三步处,越听肝火越上头,于是两人并肩成了三人并肩。 * 日落西斜,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柳色刚布置好饭菜,回身一撞这场面顿觉公主以后不好过,他们三人走一处怕是会惹来不少风言风语。 几人一道坐下用饭,林琛与柳色夹一次菜便会交换一次眼色。 江璃棠没名没分地留在灵素宫不是事儿,用完饭自然也得出宫。宫门一关,他不走,梁钊的人会飞速赶来抓他,到时场面便不好看了。 “江哥哥,待会儿我们下棋吧?” “好,试试你的棋艺。” 好一个郎情妾意。魏栖听得心头酸溜溜的,他这两日私下问过几个宫人,他们言辞一致,都说梁绯絮是两月前为救梁轻鸢磕到了头,当时梁钊招了不少御医来灵素宫日夜诊治,她足足昏迷三日才醒,刚醒时谁也不认识,大喊大叫的。 纵然每人都这么说,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既忘却一切为何独独对江璃棠有好感,难道江璃棠在她心里尤为特别么。 如此一想,他心下怒气忽浮忽沉。 饭后,梁绯絮和江璃棠还真在屋内下起了棋,魏栖斜靠着大门旁观,后槽牙磨得“咯咯”直响。 那两人倒是下得认真,你一下,我一下。看得出,江璃棠在让着公主,他让棋手段不错,对方赢得毫无知觉。这心机,呵。 “江哥哥,你真厉害。”再无从下手,梁绯絮出声认输,“下了这么久我还是赢不了你,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本公主甘拜下风。” “公主的棋艺比起之前已精进不少了。”江璃棠收了手下的黑子,温柔道:“再多跟我下几日,你的棋艺还能有长进,到年底说不定便能掌握我下棋的路数。” 魏栖凉凉道:“要不要再下个几年赢过你。” “咳咳。”柳色忍笑咳嗽,咳完发现三人齐齐往她看来忙低下头去,拿起鸡毛掸子假装在拂灰尘。 “这个主意不错。”江璃棠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偏头道:“公主可愿跟我下三年棋?”他说罢使劲给她使眼色。 “愿,我非要赢你不可。”梁绯絮扬起下巴道,烛光映在她雪白的面庞上,璀璨地令人想多看几眼。 “我也会下棋,你怎么不来赢我。”这两人一对视,魏栖冷不丁开口。 “谁管你会不会。”梁绯絮瞥了瞥外头的夜色,“时候不早宫门快关了,江哥哥,我送你出宫吧。” “嗯。”江璃棠撩着袍子优雅起身。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梁绯絮转身看向魏栖,“不准你跟来。” “卑职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自然要时刻跟随公主。”魏栖说得脸不红心不痛,紧接着上前一步,低头看她,“而且公主忘了一件事,卑职到点也得出宫。但,若是公主愿留卑职住灵素宫,那卑职便不跟了。” 无法反驳。梁绯絮也不管他,一狠心挽住了江璃棠的手,甜甜道:“江哥哥,我们走吧。” 转过身,江璃棠望向臂弯间的那只小手,顿觉背后凉了许多。 第74章 追公主的第三天 夜幕高举, 月光清透如水,静谧地流淌在高低错落的宫闱内。那条通往宫门的大道上走了二高一矮的三人,身影映于地面被拉得长长的。 自打出门起,梁绯絮的手便一直挽着江璃棠的臂弯, 这一路走来, 不说她不自在, 江璃棠也不自在,可演都演了哪儿能半途而废。 临近宫门, 江璃棠开口, 姿势僵硬,“公主,宫门口到了。”毕竟他待会儿要跟魏栖走一路,她再挽下去, 他怕自己回不了江府。 “嗯。你回去好好休息。”梁绯絮飞快松了手, 眼波流转中尽是歉意。 一旁, 魏栖立得像根木桩, 浑身上下散发着冷若冰霜的气息。期间, 他拔刀的念头不知动了几次。 看守宫门的侍卫见这三人同时出现,余光便不由自主飘了, 总觉待会儿有好戏看。 说罢, 江璃棠快步走出宫门,清瘦的身影渐远。梁绯絮目送一刻后回身, 恰好对上魏栖,他离她有半丈之遥, 正目不转睛地看她。“你怎么还不走。” “公主没话想对我说?”他用那双黑色的瞳仁紧紧锁着她,藕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什么话?”她反问,满脸茫然。 他没答, 踩着结实的步子朝她走去,沾染月光的面容稍显压迫。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不觉往后退了几步,他逼近,她再退几步,强装威严道:“本宫让你停下,不准靠近本宫。” 嗯?守门侍卫的目光被这句惹得全侧了过来。 “卑职说了,卑职只听皇上的命令。”他长臂一揽,止住她后退的去势,涩然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每次与魏栖在一处,梁绯絮总喜欢看他的眼睛,她说不上来理由,就是纯粹喜欢,不论何时都喜欢。而今夜,此时,他眸中蕴了些潮湿,格外清亮,“本宫没怕。”她别过脸,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你该走了。” 他俯下身,试探似的抚上她的面颊,声音沉沉的,“你何时才会想起我,我快等不及了。” 热意顺着指尖传至面颊,她扭过头,对上他时心口一窒,差点便陷入了他的目光里。“本宫……” 猝不及防,她的下巴被人抬起,他的唇落了下来,恍如隔世一般,还没等她回神,他已放开她出了宫门。 “坏痞子。”梁绯絮脱口,嫌弃地用手背往唇上一抹,跺脚骂道:“你有本事别跑!” 他闻言猛然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闪烁,“你刚刚,说什么?” 一个站在宫门内,一个站在宫门外,好似隔着一道银河打情骂俏。“坏痞子!”她仰头又骂了一句。 忽地,他笑了,半带傻气,欣喜道:“公主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即便露了馅,她也面不改色,惊慌反而会让他看出破绽。 “我,猜你想起来了。”他扬起唇角,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 翌日。 左右不见魏栖的人影,梁绯絮急了,踏出门槛便想去瞧他,但她转念一想,若真去了靳府,那她岂不是主动承认自己在骗人么。 不对不对,按他昨晚那肯定的调子,今日必定是在试探自己,她不能中招。 想通后,梁绯絮照常上课,然而课后她并没回灵素宫。 “公主,咱们去纪秋院做什么?” “去找白芷姑姑。” “哦。”柳色虽不懂梁绯絮去找白芷姑姑做什么,但她去哪儿她都想跟着。 纪秋院是后宫女官住的地方,距离各殿都远,环境清幽。院子周围种了大片翠竹,远远望去像座竹岛,走近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 “学生见过老师。”梁绯絮进门后施了一礼。 “这儿不是学堂,五公主不必多礼。”白芷起身从书案后走出,对于梁绯絮的到来很是不解,“下午并不是老身的课,五公主来纪秋院所谓何事?” 梁绯絮侧头示意柳色,柳色会意,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 有了魏栖的事在前,白芷如今一见银票便觉心头发怵,她是个千百个不愿额外授课。连着教了某人两日后,她实在头大,最后索性将撰写的书册送给了他。 “五公主这是做什么?” “学生想请白芷姑姑额外教一些东西。”梁绯絮轻声道,目光抬得小心翼翼。 果真如此。白芷当即板起脸道:“老身近来休息不佳,怕是没时间教五公主,这些钱五公主收回去吧。”她从不是贪财之人,对于梁绯絮与魏栖的事也略知一二,但也仅限于略知一二,多了的没有。 但她还是想说一句,这两人闲得慌。 梁绯絮失忆的事在宫内早已传开,然而她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真假。 “白芷姑姑,学生保证不耽搁你太多时间。”对方久不答应,梁绯絮便软着声求,“你教教学生吧,学生发誓,一天就耽误你半个时辰。老师……” “撒娇的火候还差几分。”白芷抬手按上额头,无奈道:“公主想学什么?” “我想知道……”她飞快瞄了柳色一眼,继续道:“如何能让自己变得大胆,不会在对方靠近时脸红,甚至可以反调戏他。” 白芷上下打量她一眼,果断道:“公主,老身以为你在短时间内学不了。” “为何?学生自认不笨。” “相比于其他人,公主更矜持。” “没有的事。”梁绯絮连连摇头,红着脸道:“我其实没有那么……”矜持。那两字她确实没好意思说。 “……”柳色听得这话不由瞪大眼睛,不过仔细想想,公主其实还,还行。至少面对魏公公时挺大胆的。 “公主先坐吧。”白芷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梁绯絮坐下后,她认真道:“老身能不能问公主一个问题?” “老师尽管问。”她端着一副谦虚好学的姿态,坐得更直了。 白芷单刀直入道:“你是为谁学这个,是江大人,还是靳将军。” “为……”一时语塞,她别过眼道:“这有分别么?” “自然有分别。”白芷抬手从架子上拿了本书,一本正经的说:“他们二人性子不同,用的方式也不同。” “嗯……”这叫她怎么回答,为了让极少人知道真相,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两个都学。”这话一出,梁绯絮顿觉自己更不矜持了。 “那先学谁的。”白芷又问。 “噗……”柳色咳了一声低下头去。 “笑什么。”梁绯絮偏头佯怒,随后捏着耳垂道:“靳将军。” “嗯。”白芷并不多问,顺手翻开书册道:“公主切记一件事,这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所以老身今日只教你一招。他靠近你时可以脸红,但脸红时得反将一军,重点在于若即若离,用你最自然的方式去调戏他,不能刻意,等他情绪起来时你要立马抽身。” “……”梁绯絮听得似懂非懂,柳色听得懵懵懂懂。 * 一早,魏栖旧伤复发的消息传到了灵素宫,梁绯絮刚准备去学堂,听得这消息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好在柳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公主别慌。” “应该不会。”林琛出声,脑中细细回想前日的魏栖,“我看他前日神采奕奕,不像是旧伤复发的预兆。” 梁绯絮仰头看向横梁,面露担忧道:“你确定么?” “对我们习武之人而言,旧伤复发无外乎三种原因,一是酗酒,二是过度劳神,三是新伤带旧伤。”林琛抬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么说来倒也有可能。” 他不说还好,这话锋一转的,梁绯絮更慌了,“你的意思是,他真的旧伤复发了?也是,他都两天没来了,正常情况下哪儿可能呢。” “公主稳住先去学堂上课,奴婢去靳府探探究竟。”柳色使劲瞪了林琛一眼,扯着梁绯絮的臂弯道:“公主如今可是失忆了,即便靳将军真旧伤复发,你想去看他也得跟江大人一道去。” 林琛提醒道:“恕我直言,公主若跟江大人一道去靳府,他大概会被气吐血。” “那……”梁绯絮紧锁眉梢,静默片刻道:“我让大哥去瞧瞧吧。” * 靳府。 卧房,从昨日起,魏栖闭门不出躺在床榻上装病。 前晚,梁绯絮无意间说了个特别的词儿,这让他肯定她没失忆的念头又坚定了一分,便想着装病试试她,没想等了一天她也没来,于是他今日加码开大,装旧伤复发。 夏日在不知不中升起,距离他传出消息已有一个时辰。她怎的还不来,莫不是真失忆了。 “将军,公主来了。”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迎着日光,魏栖心尖一亮,他赌对了。“请她进来。” “哐”,管家打开房门,背光走进一名窈窕的女子,然而魏栖眸中的惊喜在看清她时成了惊诧。 来人不是梁绯絮,是梁媛。 他暗忖,她来做什么,他们俩之间并没交情。做太监那会儿,除了梁钊招她,他压根没跟她打过交道,更何况她曾下毒害过梁绯絮。 梁媛今日还真是故意来靳府看人的,她想弄清楚梁绯絮是不是真失忆。至于梁钊那儿,她往后是再不会去了。 “听说靳将军旧疾复发,本宫来瞧瞧你。”梁媛轻移莲步,她着一身青草色的衣裙,眉间有股千年不化的忧愁,眼睛虽美,却仿佛被水镜隔了一层,让人看不真切。 魏栖猜不出梁媛的心思,淡淡道:“微臣有病在身行不得礼,还请大公主见谅。” “嗯。”梁媛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不感兴趣,甚至有一丝厌恶。但她喜欢将军,尤其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将军。 这两者相当矛盾。 那打量货物似的视线让他极为不悦,魏栖冷声道:“敢问大公主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她回。 “微臣人在这儿,大公主瞧过之后能走了么?”他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咳道:“大夫交代过,微臣得多休息。” 他在赶她?梁媛顿时起了逆反心理,柔声道:“靳将军,本宫长得丑么?” “不丑,不过微臣对大公主长什么模样并不感兴趣。”他话中不耐烦的意味明显。 天下间极少有女子听到这话能不气的。梁媛的脸即刻黑了,微愠道:“本宫来这儿是为跟你商量一件事,你想知道絮儿有没有失忆吧?正巧,本宫也想知道,所以你愿不愿跟本宫演一场戏?” “微臣不愿意。”魏栖拒绝得不假思索,“若她真失忆了,微臣这么做只会推远她;若她是假失忆,那微臣应了大公主怕不是会永世不得翻身。”他想了想问:“大公主特地找上微臣是想了法子害她?” “放肆!”梁媛扬手便想挥他一巴掌,然而魏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拧眉道:“你想打我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你们俩在做什么!”梁砚书刚进门,见得这场面立时大喊一声。他来此是受梁绯絮所托,结果看了这一出。 梁媛“嗖”地一下抽回手,冷脸哼了一声,回身道:“砚书,靳将军病了,你说我能做什么?” 为保大女儿的名声,梁钊并没将她做的事告诉其他儿女,梁砚书自然不清楚,对她依旧是当长姐敬重的。如今魏栖抓着她的手,以他的理解便是魏栖耐不住寂寞了,毕竟妹妹这几日都没搭理他。 “大姐,我跟他有几句话说,你先出去吧。” “嗯。”梁媛拂袖走人。 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魏栖忽觉头大,以梁砚书的想象能力,他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你方才在做什么?”梁砚书大步走向床榻,纵然他不信魏栖是个三心二意之人,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魏栖无力靠上床板道:“太子以为我在做什么?”但愿梁砚书回宫后不会将脑中想的东西告诉她。 梁砚书冷笑道:“绯絮不记得你,你见大姐来了便想从她身上寻求安慰?” 不出所料。魏栖摇头感叹道:“一年不见,太子殿下还是微臣熟悉的太子殿下。”梁钊日日亲自教导的效果并不如何,梁砚书在看感情这块可谓是天赋异禀,怎么坏怎么想。 “放肆!”梁砚书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意思,嘲讽道:“难道孤亲眼看到的东西还能有假么?方才你没抓大姐的手?” “有假,太子殿下恐怕还不清楚大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栖抬眸直视他,“再说,亲眼所见便是真的了?” 梁砚书默了默,面上神色倏地一变,赶忙抬脚去追梁媛。 “唉……”魏栖掀开被子叹气,怎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了。 第75章 追公主的第四天 太极宫。 起初, 桌上四人只管用饭,谁也没开口,殿里散着静谧的温馨。借着夹菜的空档,李皎凤不经意间扫了对面的梁绯絮一眼。 她昨日刚见过梁媛, 而梁媛主动将自己想嫁魏栖的心思透露给了她。在她看来, 魏栖并非好驸马人选, 何况他还与梁绯絮不清不楚的,但从身份上来说姑且配得上女儿。 如今梁绯絮失忆与江璃棠走得近, 魏栖确实空出来了, 梁媛想嫁必须赶在其他人前头。 千般思量后,李皎凤笑着开口,关切道:“絮儿,听说你近日同江大人走得近, 母后问问, 好事近了么?” 此话一出, 这桌上的氛围登时不对了, 如同层层黑云压来一般。梁淳停下伸筷子的动作, 梁钊更是沉了脸。 相较于其他两人,梁绯絮还算平静, 乖巧道:“儿臣对他只是尚有好感, 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多谢母后关心。”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李皎凤面上呈现出端庄慈爱的笑, 可在外人看来总觉其中有一丝假意,她语重心长道:“絮儿, 母后觉着江大人年轻有为,与你又谈得来,不如你们俩把亲事定了吧。” 梁绯絮浅笑道:“儿臣都不急, 母后急什么?”她轻轻放下碗筷,暂时还没将她的话往坏处想,李皎凤为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时刻收敛脾气,日日摆出一副温柔大气的模样,但她晓得面前的女人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大方,很多时候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不得好人。“母后为何催着儿臣嫁人,难道是不想儿臣留在宫里么?” 闻言,梁淳的目光在一刹间凌厉了起来。 “你这张嘴啊就会胡说,母后这是在关心你,你们几个没成家的母后都关心,尤其是媛儿,她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真叫本宫着急,恨不得亲自押她上花轿。”说起梁媛,李皎凤深深叹了口气,满面愁容,“昨日本宫去见她了,她说自己已有心上人,可本宫怎么问她都不说那人是谁。” “大姐有心上人了?哪家公子?”梁绯絮一听这话便来劲儿了,有好奇,也有做妹妹对姐姐的关心。 “她那不是喜欢。”梁钊冷哼一声,面色极为难看。 李皎凤并不回答梁绯絮的话,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絮儿,你对靳将军怎么看,还记得他么?” “不记得。”语毕,梁绯絮心下生疑,为何李皎凤会如此问。稍一联想,她便猜到了梁媛的那个心上人,她喜欢将军。 真没想到,梁媛对自己依然存有偏见,若她执意如此,那往后她们之间只能互相算计了。 李皎凤听得这话,面上愁容如云开一般消散,侧头询问梁钊,“皇上,媛儿的心上人正是靳将军,既然絮儿不记得他了,臣妾求你给媛儿赐婚。” 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梁钊并不搭话,反而是转向了梁绯絮,这里头的关键在她,他想看看她会如何做。 “母后,儿臣有话说。”梁绯絮柔柔出声,言语中已不见恭敬之意。 “什么话?”李皎凤面上的笑还未褪。 “母后,万一儿臣以后想起自己最爱的人是靳将军怎么办,那今日父皇下旨赐婚便是错点鸳鸯了。”梁绯絮锁着眉头为难,迟疑半晌,幽幽道:“还有,靳将军对儿臣那是痴心一片,母后执意让大姐与他成婚,岂不是又让大姐独守空闺?” “你!”李皎凤拿筷子的手猛然一颤,若不是梁钊在场,她真怕自己会撕了伪装多年的面具。秦初在时与她争宠,如今她不在了,她女儿碍着媛儿成婚,也不知他们李家是否欠了秦家的。 梁钊嘴上说对几个儿女一视同仁,可她清楚地很,不论谁对谁错,他都只会帮梁绯絮。 眼见对方起了怒意,梁绯絮不由往梁淳身侧靠了靠,眨巴着眼无辜道:“母后,儿臣说这些是真心实意为大姐好,你别生气。” “嗯,絮儿说得对,皇后,姻缘最忌讳强求。”梁钊一筷子夹断了盘里的鱼头,随后夹着它放到李皎凤碗里,“倘若媛儿看上别人,那人也喜欢她,朕即刻为她赐婚。皇后,你意下如何?” “皇上说的是。”李皎凤暗自咬牙,皮笑肉不笑,对于梁钊会有此决定并不奇怪,“絮儿,你身侧日日跟着两男人只会招人说闲话,别怪母后没提醒你。” “那儿臣谢母后提醒。”她颔首应下。 * 饭后,夜色还未完全沉下,远处的天际依稀有光。梁绯絮与梁淳并肩走出太极宫,碰巧撞上前来找人的梁砚书。 “大哥,他的旧伤怎么样了?”她疾步走向梁砚书,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伴着丝丝缕缕的焦急从眉心透出。 “女大不中留,你心里只有他。”梁砚书佯怒,宠溺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没什么大碍,只是面色不大好,说话气虚。” 他出靳府后跟梁媛走了一路,实在试探不出东西只得作罢,然而恰恰是因试探不出,他心里反而起了诡异的猜测。 大姐会是那种人么。 “面色不好?怎会面色不好?”越想她越担心,又问:“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可有太医去瞧过?” “他穿着衣衫我哪儿看得见。”梁砚书说罢拉起她往灵素宫走,“你别担心,我明日带太医去靳府给他看诊。” 这时,久不说话的梁淳蓦然开口,冷冷道:“说不定你一带太医去他便好了。” “二哥,他在战场上受过几次重伤?”想起这事,梁绯絮是又恼又心疼,带着哭腔道:“他是不是总冲在前头?” “他是将军,他不冲前头谁冲前头。”怕她胡思乱想费心神,梁淳便吞了即将脱口的话,安抚道:“不过我没见他受过什么重伤。” “嗯。”梁绯絮不再说话,忧心忡忡,原以为他在装病,可眼下他是真病了。 “绯絮,我想问你一件事。” 梁砚书出声打断了她思绪,她忙收敛心神侧头朝他看去,“什么事?” “大姐为何会喜欢上魏栖,你们之间可有发生过什么?”他问得直接。 “大姐喜欢魏栖?”梁淳挑眉,这倒是稀奇。 她出宫后也没再找自己的事。梁绯絮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怎么晓得她为何会对魏栖有意思,廉冠是将军,魏栖也是将军,兴许她只是喜欢将军。大哥,我和她之间曾有小过节,但我眼下不想说,看吧,看她下一步怎么做。” “什么小过节?”梁淳偏头追问,“她欺负你了?” “没有,不准再问。”她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 “绯絮。”梁砚书望着道上亮起的宫灯,眸中点了一片星光,犹豫道:“我今日去靳府见到了大姐。” “她去靳府了?”梁绯絮不禁拢起眉骨,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们说了什么?” “没听清楚,我进屋时魏栖正抓着她的手……”说着,梁砚书用余光瞄了瞄妹妹的脸色,当即劝道:“你别乱想,他们俩没事。后来魏栖同我说了一句话,所以我才问你跟大姐之间是否有过误会。” “嗯。”他绝不会对梁媛有意思,但一想那画面,她吃味了。 * 魏栖装病三日,梁绯絮没来,梁砚书倒是来了几回,总是旁敲侧击问他梁媛的事,梁淳也来了一回,说是看他何时断气。 第四日,他实在装不下去了,火速换上侍卫服进宫。 午后,江璃棠来了灵素宫,闲着无事,他瞧见案上的古琴便拿到凉亭里去试试音色,在他的手下,古琴灵地像是有了魂儿,颤若龙吟。 悠扬的琴音从凉亭里飞出,听入耳中,犹如被杨柳梢头的飞絮从面上拂过。 合着琴音,梁绯絮踮脚在凉亭里跳了起来,她已有几年没跳舞了,没想今日被琴声引得来了兴致。 “……”柳色跟林琛正站在门口,在他们眼里,公主跟江璃棠更像是超乎男女之情的知己。 魏栖刚进门,一听这琴音便觉肝火冲上了嗓子口。 大步走向琴音来源处,凉亭里的那两人可是让他腹中郁结,一个穿官服在弹琴,不晓得弹了什么要死不活的曲子,难听,还有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的女人居然在跳舞。 她着一身玉色长裙,领口稍宽,露出一段天鹅般的脖颈,腰封与腰带都极细,细地能轻易飞起,而那两只广袖正随着她的动作一并起舞。 江璃棠弹得轻慢,她跳得也慢,素手如蝶翼一般翻飞,美眸流盼间,有大半落在江璃棠身上,一转一扭便有万种风情。 狠狠捏紧剑鞘,魏栖立于假山旁,如玉的面庞上罩了一层又一层寒霜,好一对神仙眷侣,没想他装病的几日给了江璃棠机会。 失策。他挥手,一拳重重打在假山石上。 眼角余光里遽然出现个暗红色身影,李桑匆匆而来,魏栖身形一闪便进了假山堆。 “江大人,皇上召您去御书房。” “铿……”江璃棠压下去琴弦,恭恭敬敬道:“是。”他站起身,抱歉地看着面上染了粉色的梁绯絮,“公主,我……” “父皇找你必是有要事相商量,快去吧。”梁绯絮大口呼着气道。 “嗯。”江璃棠转身踏下台阶,“李公公,我们走吧。” “奴才告退。”李桑躬身朝梁绯絮行了个礼,随后与江璃棠往宫门口走,路过假山旁,他有意无意地睇了一眼。 柳色正要上前,适逢林琛伸手拉住她,他小声又别扭道:“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她问。 “悄悄话。”他垂眸。 “……嗯。”柳色面上渐渐起了红晕,回头一看凉亭中拨弄琴弦的梁绯絮,“我们走吧。”她捂上脸后往屋里跑。 “铿,铿,铿。”梁绯絮坐下身,稠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流泻,还有几根青丝在颊边飘拂,她好玩似的拨了几下琴弦。 魏栖缓缓从假山后走出,踩着石阶踏入凉亭,“跳得开心么?” “铮……”梁绯絮手上一顿,扭头正要开口,然而那几字消失在了他吻上来的薄唇中。 “唔……”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正盯着她,带着薄薄的怒气。 他倾身过来,将她直接按到了古琴上。后背压上琴弦贴上琴面,她愣了一下,便在她愣神的瞬间,他掐住了她腰间的软肉。 “嗯!”她向来怕痒,腰间一麻便开了口。 他的舌尖有些凉,两人碰上时,她双颊立即掀起了发烫的红晕,是怒亦是羞。 “唔……”她回神后开始抗拒,双手不停地捶打他。 “嘶……”他颤了一下,意识到他身上有伤时,她立马放轻了动作。 趁此机会,魏栖索性将梁绯絮的双手高举头顶按在矮桌上,他压着她,让她动惮不得。 不说她是个不会武的柔弱女子,即便是懂武,她也推不开他。几日生生忍着不见,她到底还是想他的,想念他的气息和怀抱。 察觉到她的回应,他手中动作便温柔了几分,空出的那只手重重拨过琴弦,“嗡……”古琴发出一声钝钝的音儿。 许久许久,两人分开。 “看来公主对我还有些感觉,否则也不会回应我了。”他俯下身,两人鼻尖相触。 “不。”她喘着气看向上方的他,在那道了然的目光中伸手缠上他,手中稍稍用力,借力将自己拉起,偏头在他耳边说道:“我是想知道,你和江哥哥有什么区别。” 他蹙起眉峰,不可否认,她的话如利箭一般扎进了他心里,扯得皮肉生疼。 “呼……”她学着他以前坏心眼的模样往他耳蜗里吹气,娇声道:“要不要再来一次?” “你还要继续演是么?”他侧脸,声音又沉了一分,“好,我陪你演,直到你开心为止。” 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话,她面上一僵,还没开口,人已被拉起坐到了他腿上。 “公主。”他抬手轻抚她的面颊,俊挺的鼻子强势地压着她,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别叫我等太久,否则我会想生米煮成熟饭逼你嫁给我。” “你……”在她震惊的间隙,他靠近她耳边放肆道:“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 第76章 追公主的第五天 对于梁绯絮来说, 演戏这件事得有始有终,尽管被对方看出了端倪,但只要她不承认,那她就还能继续演, 至于对方怎么想与她无关。 这日午时, 江璃棠准时来了学堂门口, 而魏栖没来,准确说, 他早上也没去灵素宫。 纷繁的桃花迎光绽在枝头, 风来,吹得花瓣如雨般飞落,像极一片胭脂粉云。 两人一道走在回灵素宫的路上,中间隔着半人距离, 江璃棠见梁绯絮一直耷拉个脸便问, “公主为何苦着脸, 他昨日依旧没进宫?” “不, 他昨日来了, 而且他还看出了我们俩是在演戏骗他。”梁绯絮伸手接住飘来的桃花,凑近唇边一吹, 哼道:“你看, 他今日都没来同你争,这个混蛋。” 江璃棠侧眸看她, 温柔地拂去落在她头顶的花瓣,淡淡道:“他今日未出现不一定是看出我们的关系, 还有可能是旧伤复发了。” “你这话说得真不像安慰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脑中断断续续想起他在凉亭里说的话,“他看着根本不像旧伤复发。” “那公主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还要继续演么?”他随口问道,目光往前头瞧去。 “不演了。”她赌气似的说着,脚下步子在不知不觉中快了些,“我如今是单纯不想搭理他。” 听得这话,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她面上,轻笑着问:“那我还用日日去灵素宫么?” “看你喜欢。”不大好意思地踢了一下裙摆,她仰头看他,“这几日也挺为难你的。” “我们俩互惠互利,说什么为难。”他笑得爽朗,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略微得意道:“再说,公主不是答应以后给我牵红线么,那我有何损失,何况灵素宫的佳肴尤其对我胃口。” “话是这么说……”她望着他清秀隽雅的侧脸,话锋一转,“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江璃棠沉吟着摇头,“说不上来,得见着了才知道。她,不一定是个才女,可一定是个有趣的姑娘,会让我喜,让我悲。” “这样的姑娘都城里不少吧?” 梁绯絮揶揄道,弯起的嘴角对上迎面而来之人猛地一沉。算起来,她们俩从年夜饭后便没怎么见过,之后也只在李皎凤的口中听到过她。 梁媛刚从太极宫出来,见天气不错便随意走了走,没想自己会碰上梁绯絮。 “大姐。”她嫁给魏栖动机不纯,梁绯絮如今对她是很难再有好感,不过表面的姐妹情还是要装的。 “好久不见,五妹。”梁媛站在几步之遥外,面上神色古怪,上扬的唇畔似乎在笑。 “……”梁绯絮心想,几日不见,她这笑怎么都渗人了,一点也不见当年的影子,更别说是那个喜欢带她到处玩的姐姐了。 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一旦改变,再也无法回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梁媛侧脸,声音轻地细不可闻,“本宫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不知怎么的,梁绯絮竟觉自己一下子陷入数九寒天里,随后便有凶猛的寒意席卷全身,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 直至回到灵素宫,她依然觉着心头慌乱,寻不得出口。梁媛的那句话像极了一张绵密的荆棘网,铺天盖地而来。 “卑职见过公主。”魏栖抱臂站在门口,笑迎两人,出挑的五官在日光下仿佛生了辉。 兴许是梁媛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梁绯絮直接无视了他,默不作声地拉着江璃棠进屋。 “……”牙关一紧,魏栖冷脸盯着那俩进门的背影,眼神如刀。此时,他心头虽气倒没前几日那般气,毕竟她还是喜欢自己的。 上桌用饭,梁绯絮频频心不在焉,吃一口走一次神。梁媛绝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从上次害她那事便能看出。 她喜欢暗着来,让人防不胜防。一念及此,梁绯絮不由抬眸瞥了魏栖一眼,恰巧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 嗯?魏栖心下生疑,她的眼神不大对劲。 饭后,江璃棠有事早早去了翰林院,魏栖本想问一嘴,却不想梁钊来召人了。 梁绯絮到御书房时梁砚书与梁淳也在,而梁钊在看文书,三人互相交换目光,齐齐站于龙案前,谁也不清楚父皇找他们前来所谓何事。 纵然风华不再,梁钊的坐姿仍旧笔直端正,下笔果断有力。看完最后一页,他才放下手中文书,抬头静静打量三人,依次是梁砚书、梁淳、梁绯絮。 “朕今日找你们来是为一件事。”这话说完,三人面上呈现出三种情绪,梁钊继续道:“劲武国是拿下来了,可直接将它合并到我们天巽国也不是事,有段过渡时间更好。朕思前想后,觉着该派个皇子过去管事。旧殿烧了,新殿在建,定都在靠近天巽国的地方,你们谁愿意去?” 梁砚书道:“既然劲武国是靳将军为绯絮打的,儿臣认为由绯絮去管事更好。” 梁淳跟着附和道:“儿臣也这么认为。” “我不同意。”梁绯絮连连摇头,“那里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父皇,你不是希望儿臣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么。”她说着转向两位兄长,“你们俩怎么能让我劳心劳神去管劲武国,二哥近来无事,还是由二哥去吧。” “嗯,朕确实不希望你操心这些。”梁钊点头表示认同。 “绯絮……”梁淳震了一下,惊诧地看着梁绯絮,躬身道:“父皇,儿臣不会治国,由大哥去更为妥当。” “不会可以学,这倒不是大问题。”梁钊说罢看向一声不响的梁砚书,“砚书,你想去么?” 梁砚书垂眸愣住,梁钊方才那话一说,他心头很不舒服,勉强道:“二弟去也好,儿臣确实能力不足。” “皇兄太看轻自己了,与你相比臣弟对治国是一窍不通。”梁淳怕梁砚书对他生分忙道。 “淳儿,你也别看轻自己,钱大人会随你一道过去。”梁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两人,缓缓道:“若你管得不好,砚书过几日也会去。” 梁淳拒绝的话便这么被堵了回去,他捏着手僵硬道:“是,儿臣领命。” 待那两人走后,梁绯絮回身,眸中亮如秋水,肯定道:“父皇,你在试探二哥。” 被女儿看穿所想,梁钊也不恼,只是疲惫地叹道:“朕是个凡人,他没那个心思自然再好不过。” “儿臣相信二哥。”她迟疑开口,“父皇,儿臣想跟你聊聊大姐。” * 远处黑压压的,浓云盖顶,夏日的雨来得突然,成片成片从半空里落下,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溅起细小凌乱的水花。 正当梁绯絮站在太极宫门口出神时,眼帘里骤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魏栖,他撑着伞从雨幕中走来,着一身暗红色的太监服,头戴软巾帽,一如初见的模样。 走到石阶前,他微微抬起伞,衣袍下摆已被打湿成深色。“公主,奴才来接你。” “啊?”她呆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弯弯的柳眉挑起,“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魏栖并未回答她的疑惑,算是默认,“雨下大了,公主快些走吧。” “嗯。”她也没追问,身子一矮踏下台阶,他将竹伞全倾了过来,两人走入雨幕。 没一会儿,李桑拿着把绸伞从里头跑出,对上那俩背影了然一笑,随后将伞交给一旁等候的宫女。 雨声嚷嚷,千丝万缕缠绵不断,更像是将两人隔绝在了俗世嘈杂之外。 梁绯絮侧头瞥去,没好气道:“会不会撑伞,你是想染上风寒好赖在灵素宫么?” “实不相瞒,奴才正有此意。”他偏头看她,雨水顺着额前的发丝落下,一滴滴打上苍白的面颊。 “你是不是有病。” 她恼地不行,伸手便想去抓他的手腕,“不用麻烦。”他冷不丁地按住她的肩头往身侧靠,轻声道:“这样两人都能撑到。” 任由对方揽着,她没动,静静聆听着他胸腔里的跳动声,生硬道:“谁让你来接本宫的。” 他手上加了点力道,竹伞依旧偏。“奴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跟公主说,公主迟迟不回,奴才只好来接人了。” “什么话。”她被勾起了好奇心。 可他偏偏要吊着她,故作神秘道:“到灵素宫再说。” * 灵素宫。 “快,你们准备些沐浴的热水、干净的衣裳还有姜汤。”柳色吩咐完一转头,只见魏栖搂着梁绯絮从大门走入。这算怎么回事,前几天演了个寂寞? 林琛往外瞧去,心道,这两人和好了? 一进门,魏栖收伞道:“公主先去换了湿衣裳,奴才可以等。” 他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布料贴在身上必不好受。梁绯絮冷着脸道:“你也去换件衣裳吧,灵素宫不收病人。” “公主待会儿见奴才么?”他盯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 “你换了再说。”她使劲瞪了他一眼,当即扯过柳色进入寝房。 寝房内早已备好热水,还冒着热气,梁绯絮脱下衣裳后踏入浴桶,舀着水面上的花瓣陷入沉思。梁媛那话真叫她不安,一想便觉头皮发麻。 她演戏归演戏,如何会真推开他。 两炷香后,柳色抖开干净的衣裳,忍不住问道:“公主,你这是跟靳将军和好了?” “还没。”等她系好腰间系带,梁绯絮才坐上床榻,抚着半透明的外衫装作不情不愿道:“你去喊他进来。” “是。”柳色应声退出。 魏栖来得很快,重重的关门声将梁绯絮纷飞的思绪全扯了回来,她愣愣地看着他,他换了身崭新的暗红色太监服,手里正捧着一叠半人高的银票。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梁绯絮惊地从床榻上站来,这高度,远远比她当初在他身上花的多。不对,以他之前那贪财的性子,有这么多钱并不奇怪。 他这是想做什么,给她? 整个人忽地跪了下来,魏栖将银票往身侧一放,那银票还真跟他的人差不多高了。他抬头,眸中烛火幽幽,似琉璃易碎,一字一字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然后呢。”她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浅浅笑开,清亮的眸中好似含了烟水,“买公主跟奴才说话,一句一千两。” 她怔了片刻,嗤道:“本宫的话在你眼里这般值钱么?魏公公,你别忘记,本宫是公主,并不缺钱,这样吧,本宫说一句,你烧一张。” “好。”他二话不说拿过桌上的一盏蜡烛放在身前,烧钱时眼睛也不眨,只管注视着她。 眼睁睁望着那张银票被烧成灰烬,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不紧不慢道:“本宫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来说说。” “是。”他拂了张银票置于火焰上,“哄”,银票一下子便点着了,“只说这辈子。奴才对公主最初的印象是在司礼监,那算我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奴才没仔细注意过公主。”恍如沉浸于回忆,他喃喃道:“公主当时说要买奴才担一个罪名。” “然后?”她双手撑在锦被上,两条腿轻快地晃着,“本宫买了你担什么罪名?” 他又拿一张银票贴近火焰,银票眨眼间便被淡蓝色的火焰点燃,“公主恨劲武国的二皇子,于是在洗尘宴上对着众人说,已将自己的清白给了奴才。” “是么。”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自嘲道:“原来本宫那时喜欢胡闹,太不矜持了。” “奴才并不觉得公主当时是在胡闹,更不觉得公主不矜持。”语毕,他再拿一张银票,抬头细细看她,“若是没有那次,或许我们还没以后的事。” “可换了今日,本宫一定不选你。”她直视他,说得清晰肯定。 他摇头,语气比她更肯定,“不,公主重来一次还是会选奴才。” 她皱眉反驳道:“本宫说不会便是不会,是什么给了你自信?” “因为奴才长得比孟苟俊。”低头望着被火焰一寸寸吞噬的银票,魏栖淡然吐出几字。 “噗呲。”她笑出了声,娇美的面容在烛火里美地炫目,“不要脸,若是本宫先遇着江哥哥,本宫哪里会挑上你。” 那个名字让魏栖霎时起了怒意,他扬眸,两缕发丝垂落在身前,衬得面庞冰冷如雪,“奴才不喜欢从公主嘴里听到江璃棠的名字。” “为何?”她明知故问。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住,屋内更静了,他的声音愈发清楚,“奴才喜欢你,你这么喊他,奴才会吃醋的。” “哦。”她忍着笑,随手握了一缕发丝,“继续说,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后来,公主为气孟苟,用一万两银子买奴才亲你。”他木着脸夹了张银票,自嘲道:“如今奴才用一百万两买公主亲奴才,公主想必也看不上。” “是,你说对了,本宫看不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削瘦的面颊,脱口而出,“本宫买你亲我时,你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钱?” 闻言,他缄默半晌,“当时奴才还不清楚自己对公主的情意,但若是别人如此做,奴才一定不会接这生意。”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发丝,“你的意思是只愿亲本宫?” “嗯。”他点头。 她轻轻笑了一下,然而在这烛光下看起来更像泫然欲泣,“你是从何时喜欢上本宫的?” “在,不知不觉中。”或许掺杂了前世的执念,但他今世也是喜欢她的。从进宫起,他扮太监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对宫内的女人从不动心,一开始对她也不松半点感情。 她阖上眼皮,无意识地抓紧了发丝,“我们之间,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与公主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奴才印象深刻。”魏栖面上沾了些恍惚,沉声道:“非要说的话,是去珲州的路上,奴才跟你同塌而眠的第一夜。” “为何?”她睁眼等待他的下文,他这番剖析内心的行为还真难得。 “因为奴才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结。”珲州之行的点点滴滴在他面前闪过,他想,他明白她为何会如此。 “那这个结不解,你是不是打算抛弃本宫?”她收了面上的情绪道。 他如实道:“奴才会喜欢公主,但不同和公主在一起。” “那说明你没那么喜欢我。”她足尖点着踏板,怅然发出一声喟叹。 说了这许多,的确是她说一句他烧一张银票,然而他身侧的银票实在太多了,几乎可以说没动过。“不,奴才喜欢公主,可以为公主去死,只是有些事也重要。” “好吧,今晚先到此为止。”梁绯絮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宫门到点便要关了,“本宫要歇息了,你不能留在寝房内。” 他并不动,眼神柔和,“奴才想问公主方才开心么?” “一般。”她顿了顿,回想方才种种。 “公主笑了。”他嘴角一扬,温柔道。 “笑了又如何?” “证明公主心里还是开心的。”一道笑意从他白皙的眼睑下掠过。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只要你开心,我可以陪你演,怎么演都成。”他站起身,想走近又硬生生止住了步伐,高挑的身姿略显僵硬,言语中带着一抹恳求之意,“以后别去找江璃棠来气我了。” 第77章 追公主的第六天 公主府。 偌大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徒留弯月洒下银色的清辉,空中偶有晚风吹过,成了这深院中唯一的生机。 空旷的堂中摆着一张四方白布,一丈长, 半丈宽。倏地, 幕布后亮起了烛光, 丝竹声起,低低的, 如泣如诉, 幽幽切切,是一首《长相思》。 踩着曲子的节奏,幕布上出现了两人影,一个是骑马归来的年轻将军, 一个是长在深宫里的温柔公主。 马上的男人在战场, 而马下的女人在公主府, 两人在不同的地方错落对视。随后, 号角声响起, 庭院里满是厮杀声,“啊!”将军惨叫一声, 摔下马后被乱刀砍死。 另一头, 公主茫然地站在宫里,总是痴痴地看着某个方向。 待一切声响渐渐退散, 奏乐变了,变得热闹欢快, 是成亲时独有的调子,《抬花轿》。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白布上慢慢演着,梁媛独自一人坐在前头静静看着, 看得凝神专注,一席白衣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缥缈。 “哒,哒,哒。”管家从内堂走出,缓步行至梁媛身侧,恭敬道:“大公主,该歇息了。” “本宫还不想睡。”她直愣愣地盯着幕布上的两个人影,他们正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公主再一次逼得将军出府寻欢。 “这些东西公主看不腻么?”他侧头瞧了一眼,眸中不显山水。 “不腻。本宫问你一件事。”梁媛一动不动地坐着,冷声开口,“当日劲武国来犯,魏栖带兵出征,你明明可以逃,为何不逃?” “公主以为老朽不想逃么?”管家笑了一下,诡异的笑声飘荡进夜里,“可有句古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呵,如今谁还记得老朽。更何况,老朽是被自己人背叛,不亲手了结他,老朽走得也不安心。” “就凭你?”闻言,梁媛的视线从幕布上移开,不疾不徐地转到管家脸上,他满头白发,长得普普通通,走在人堆里并不会让人多看两眼。 “公主近日不是在为五公主和他烦心么?”管家俯身,小声道:“只要公主愿意,老朽还有一颗棋子用得上。” 梁媛“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目光再次回到幕布上。骄傲的公主正在照顾生病的将军,可将军却挥手将那碗药打翻在地。“仇公公不愧是仇公公,老谋深算。” “大公主过奖了。” * 自打上次跟梁绯絮详谈后,梁钊还真派了几人暗中盯着梁媛的一举一动,然而毫无收获,接连几日,梁媛安安静静地待在公主府里,哪儿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 不像是有动作的样子。 “絮儿,你是不是想多了?”梁钊捏着探子传来的纸条随手扔进灯罩。 “儿臣应该没多想。”梁绯絮望着灯罩摇头,轻皱蛾眉,“上次让她得逞就是想少了。” 他步履结实地走向女儿,抚着她的脑袋问:“你认为她会对魏栖下手?” “嗯。”梁绯絮点头后眉间褶皱压得更深,她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梁媛那日的笑,“以儿臣对她的了解,她这次不会直接对付儿臣,那样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但我若跟她一样失去所爱之人,那便跟她同遭遇了。” “絮儿。”那头终究也是女儿,梁钊选了站在梁绯絮这头,心中自责难免,倘若他当年不那般武断也没今日之事。“你别太忧心,朕再派人去盯着她。不过你也太小看靳誉了,劲武国可是他打下来的。” “父皇,儿臣想求你一件事。”梁绯絮起身一跪。 她跪得猝不及防,梁钊忙伸手扶她,责备道:“好好的跪父皇做什么?” 梁绯絮抬头,说得斩钉截铁,“儿臣想要两个暗卫。” “你是在为他讨暗卫?”梁钊闻言把脸一沉,极度不悦道:“暗卫只护皇家人。再说,凭他的武功哪里需要别人保护,怕是暗卫还没他厉害。” “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从皇榜一事来说也算半个驸马,如何不是皇家人。”她说罢,紧抿唇瓣,眸底泛起点点晶莹,“父皇不答应么?” “你这还没嫁呢,就事事替他着想,以后嫁了还得了。”梁钊用力扶起她,重重地点着她的眉心,“你要谁?” 她眉眼一开,娇美的轮廓在光影里盈盈动人,“要上次珲州一行里的暗卫,王昼跟了二哥,成谭跟了七妹,那儿臣挑凤瑀和莫瑆。” “嗯。”梁钊无奈地叹着气,女儿外向啊。“你打算何时成婚?” “再晾他几天。”梁绯絮别开眼,鼓着脸嗔道:“上次的珲州之行,他可没少让儿臣难过。” “罢罢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朕不懂,随你高兴。”大感自己年华已逝,梁钊蓦然想起了梁轻鸢,又道:“轻鸢生的女儿粉雕玉琢,朕想看你和靳誉的孩子,你快了了朕的心愿。” 他们俩的孩子?梁绯絮面上“腾”地红了,娇羞道:“父皇乱说什么呢!” * 一月前,梁钊遣了大半质子回国,而元千宵正是其中之一,梁缨失落几日后迅速给自己张罗婚事,梁绯絮听到这消息时惊呆了。 她要只想逼对方现身倒还好,可真想嫁人是怎么回事。 “七妹,你是不是想不开?” “不,恰恰相反,我是想开了,天巽国的好男儿何其多。”梁缨挽着她的手走出学堂,微微圆润的面颊削瘦不少,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了。 “既然你已做出决定,我也不劝你了。但你要牢记一件事,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最终是两个人的相互折磨。”有梁媛的例子在前,她更不希望梁缨再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我知道。” 梁缨应声后没再说话,她面上虽在笑,可梁绯絮清楚,她眸中并无半点笑意。 “公主,卑职来接你。” 两人听得这声齐齐往前瞧去,是魏栖,他今日又换回了侍卫服,打着一把竹伞,眼角微微上挑,笑意潺潺。 “五姐,你独一无二的侍卫来了。”梁缨在两人的对视中默默走开,她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不适合看郎有情妹有意的画面。 外头的日光灿烂而耀眼,梁绯絮站在石阶上抬着下巴看人,“堂堂骠骑将军竟扮做侍卫来接一个小小的公主,本宫受宠若惊。” 无视周遭一片羡艳的目光,魏栖抬脚踩上石阶,“在我眼里,骠骑将军也只是个名头而已,公主却是真实的人。” “花言巧语。”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放了晴。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那些看戏的学子随之散去。她今日对自己没前几日那般冷淡,魏栖便觉是昨晚烧钱的事起了作用,为让自己能早日娶到她,他问:“公主,今晚还继续么?” “不。”她拒绝地飞快。 他面上一僵,刚起的希冀瞬间蔫儿,仿佛一小簇火苗被冷水无情浇灭,“那公主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她侧头看他,得意道:“你千万记得昨晚答应的事,没本宫的同意不准擅自碰本宫。” “……是。”这走向跟他想的完全南辕北辙。 两情相悦的戏已落幕,但江璃棠是真心爱吃灵素宫的饭菜,到点便来,只不过这次他径自来了灵素宫。 好巧不巧的是,他刚到门口便遇上了那两人。“公主。” “江哥哥。”梁绯絮小跑着朝他而去,欣喜道:“你怎么来了,我都没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几道菜。” “无妨,我不挑食。”他笑得温润,声音清朗。 魏栖:“……”说好的不拿江璃棠气他呢,怎么又开始了。 * 饭后,梁绯絮兴冲冲地拉着江璃棠去书房,芸儿与柳色两人各捧二十张画像紧跟其后,画像上头全是都城里未出阁的适龄女子,有才有貌。 出于好奇,林琛跳下横梁坐在一旁看热闹,魏栖冷脸立于门边。 “江哥哥,这里有四十副画像,是都城第一媒人的看家之宝,你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梁绯絮轻击手掌,柳色会意后解开画像上的红绳,画轴“哗”地往下一滚,“第一位,工部尚书的女儿,彭思棋。” “看起来不大有趣。”江璃棠煞有节奏地敲着折扇,画像上的姑娘过于恬静了些,“她眉心带愁,目光有怨,说不定已有心上人。” 屁话。魏栖风凉道:“江大人,这彭小姐可是你的爱慕者,我还听说她收藏过你的字画。” “她收藏我的字画?”江璃棠若有所思地看向魏栖,半带玩笑道:“靳将军如何得知,去她家拜访过,还是与她本人聊过?” “市井间的小道消息。”魏栖双手抱臂不动分毫,嗤笑道:“像江大人这种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正人君子哪儿会晓得彭姑娘的心意。” 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一走,梁绯絮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她倒要听听他们俩能说出什么花来。 江璃棠淡淡一笑,“我从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也不认为自己不接地气,靳将军如此说话可是把自己看低了。” 魏栖冷笑道:“我从不看低自己,方才如此用词是在恭维江大人,江大人赶着顺梯上爬,未免自视过高了。” “嗯嗯。”林琛人忍不住咳了一声,他们俩怎么还较上劲儿了,不是在看画像么。 许是非要求个答案,江璃棠侧眸问梁绯絮,“公主以为呢,我是个自视过高的人么?”他一问,魏栖也随即看向她。 “我啊……”梁绯絮刚喝下一口茶水,讪笑着躲开两人的目光道:“你们继续,我看戏。” “不必,我与靳将军争不出好东西。”江璃棠挥着折扇一展,潇洒道:“还是继续挑吧。” “嗯。”梁绯絮收起看戏的姿态,挥手道:“下一个,赵太傅的小女儿,赵馨,活泼俏皮,我曾见过一次,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单看眼睛的确是个有灵气的姑娘。”江璃棠惋惜着摇头,眼中渐渐焕发出古怪的光,“可我记得,她心仪之人是靳将军,前几天周媒婆还去靳府提亲了。” 魏栖忙道:“公主莫要别听他胡说,那媒婆还没进大门便被管家轰出去了。” 尽管江璃棠不说,梁绯絮对都城内的事也知晓一二,如今的魏栖在都城里可是抢手,听说靳府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踩烂了。想到这里,她瞧也不瞧他,无所谓道:“与本宫何干。” 那些媒人来不来提亲又不是他能控制的,魏栖垂下眼帘委屈道:“我只想娶你。” “哼。”梁绯絮冷淡地哼了一声,“下一个。” “这个不行。”还没等梁绯絮开口,江璃棠干干脆脆地否了。 “为何不行?”梁绯絮好奇地往前一看,细细打量道:“这位姑娘怎的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是眼熟。”江璃棠的嗓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她是像公主,但没公主美。” “咳咳咳。”魏栖重重咳了几声,眸中遽然卷起刀锋半般的冷意。 “原来你也会说这些花言巧语么。”梁绯絮似笑非笑地睨了江璃棠一眼,“果真,男人都喜欢骗人。” “我只是在说实话。”江璃棠顺手端起茶杯,随口道:“公主难道不觉得自己比她美?” “觉得又如何,不觉得又如何。”心头不知怎么的涌起了烦躁,梁绯絮回道:“本宫是个矜持的姑娘。” “噗嗤。”柳色莞尔,她还记得前几日某人在白芷姑姑面前说的话。 “唉……”江璃棠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对着她恳切道:“公主别怪我说话唐突,都城内确实找不出比你更美的姑娘,所以我并不执著对方的样貌,性子合得来才好。” “……”梁绯絮眨眼愣了愣,心头存了点微妙的不自在,为何他这番言语比演戏时要过。 “下一个。”不等她说话,江璃棠出声,转眼间便是风轻云淡,似乎方才表心意的人并非他。 尽管这两人没在演戏,可魏栖反而看得更不舒服,前几天是单纯地气,眼下是心头梗地慌。一共四十张画像,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好,他可真够挑的。 “都不行么?”看尽最后一张画像,梁绯絮问,很为他操心。 江璃棠毫不迟疑道:“嗯,都不行,看来找一个顺眼的姑娘比登天还难。” “都城里的姑娘还多着,你别泄气。”梁绯絮安抚地拍着他的肩头,认真道:“等我再去找几个媒婆。” “有劳公主为我费心。”江璃棠站起身,目光一连变了几变,“我先回翰林院了。” “好。” 闲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门,然而魏栖没走,他利落地关上房门,清冷的眉骨间好似染了秋霜。 “做什么?”她拎起茶壶一斜,茶水缓缓而下,轻飘飘道:“本宫昨晚可没答应你不跟江哥哥说话,而且本宫今日是在给江哥哥找对象,这有错么?” 他没说话,或许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喜欢看他吃瘪的模样,那他便让她看。 “怎么不说话。”饮下茶水,梁绯絮起身走近他,纤细的身影像朵弱不禁风的桃花,笑得眼睛弯弯,“受不了了?” “嗯。”他还是不语,喉间轻轻发出一声颤动。 “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她踮起脚,抬手圈住他,若有似无地呢喃道:“给几颗糖,再打一巴掌。” 根本无法反驳。魏栖苍白着脸,伸手想抱她,然而她昨晚说的话犹在耳畔,“随你开心,我可以等。”他放下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何时才点头嫁给我?” “看你表现。”她偏头,张口咬上他的耳垂,咬出深深的牙印,“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去靳府提亲,我就拖你一年。” 第78章 寿宴赐婚 戌时, 都城里灯火辉煌,正是夜市热闹之际,一出宫门便能瞧见被千万烛光照亮的天际,道上两侧摊子摆得拥挤, 入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望着熟悉的画面, 魏栖不由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来夜市,她花了二百两让他扮做林琛跟着。 当时, 他确实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才答应她, 但若换个人,区区二百两他还真瞧不上。 慢悠悠地在人群里荡着,追忆起当晚的她,魏栖面上怔怔地出神, 然而习武之人的警觉性还是让他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继续往前走, 心头疑惑, 谁在跟踪他, 他近日在都城还能有仇人? 朝堂上的事他一向不掺和, 应该不是那些老顽固的人。不过对方跟都跟来了,弄清楚也好。 魏栖在人堆里左拐右拐, 故意挑了条小道走回靳府。 小道里的灯光不似主道, 只有二三户人家的门口还挂着灯,昏暗的灯笼越发显得夜色诡异, 犹如一张噬人的巨网。 他停,身后跟踪的人也停。听脚步声是两人, 武功还不错。 “两位跟着我做什么,劫财还是要命?” 语毕,他慢慢回身, 须臾,两道银光倏地一闪,在黑漆漆的夜里极为刺眼,是两柄剑,一左一右朝他刺来,攻的还是两处要穴。 “叮!”他飞速抽出腰间佩剑,身子急遽往后一倾,抬剑几挑,金属与金属的交击声划破了周遭的寂静。 一人剑中微有杀气,而另一人的杀气稍强,三剑“铿铿铿”地响着,震得人虎口发麻。 电光火石间,魏栖抽出了剑鞘,一手攻,一手防。十几招过后,他右手所持的长剑挑了前头那人的面巾,而左手的剑鞘正抵在后头那人的胸膛上,压得他无法动惮。 面巾顺势一分为二,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正是凤瑀,那另一人自不必说了。“怎么是你们俩。”他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眸里闪着冷光。“来杀我?” “我倒是想。”凤瑀侧身挑着眉道,他比他们俩小一些,还有点孩子心性。 “……”魏栖冷哼一声懒得废话,大步往道上走,不出五步,他又停了下来,侧过脸道:“是公主派你们来的?” “对,公主让我们俩来保护你。”凤瑀耸着肩道,言语中有丝无可奈何之意。“她怕你死了。” “保护我?”似乎是听了个稀奇的笑话,魏栖不确定地问道:“凭你们俩?”她特地让他们俩来保护他,究竟是看不起谁。 莫瑆紧跟在他身后,冷漠地像把出鞘的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驸马配合。” “……嗯。”魏栖沉吟一声,步伐快了几分,“我府上没佣人,更不养闲人。”此时他真想回灵素宫问问,她这又是演的哪出。 “我们不挑,管吃住就行。”凤瑀笑得爽朗,每过一个摊子都会摸几下摊上的东西。 “随你们。” * 学堂。 今早第一节乐理课,何阅讲得枯燥无味,大家听得头脑发昏,堂内走神的人尤其多,而其中占大头的是新人。 一等何阅出门,她们索性连样子也不装了,大大方方地聊起了都城里的新鲜事。 “你们听说了么?”有人起头。 “听说什么?”有人接道。 “自然是我们天巽国最年轻最英俊的靳将军。” 嗯?一听靳誉的名字,梁绯絮拨弦的指尖猛然一顿,不由抬眸往几人看。他怎么了,难道今日又有不少媒婆去靳府提亲,靳府的门槛被踩没了? 如此一想,她心头便气得慌,昨日才说过,他竟将她的话当耳旁风。 梁绯絮自顾自生起了气,却听前头几人说了另一件事。 “他啊,一大清早便在靳府大门上贴了两张白麻纸,说自己只娶荣华公主,凡是进靳府为提亲的人都得乱棍打出去,笑死我了。”说话之人捂着嘴,双眼弯弯,巧笑倩兮。 “你还笑,有些姑娘听得这消息怕是要哭。” “那倒是,如今想嫁他的姑娘确实多。” “我又不想嫁他,为何不能笑。不过说起来,他番行为叫人怪羡慕的。” 几人说着朝梁绯絮所在之处看来,带着几分探究和羡艳,梁绯絮坐得愈发直了,面容专注,双手拨得优雅,弹出的琴声泠泠,这个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的。 真没想到,他竟用这般不留情面的方式拒绝人,不过如此也好,一劳永逸。 心情大好,学东西也快。 这日午时,梁缨早早走了,梁绯絮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也不晓得她上次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纵然她是个公主,成亲也是一辈子的事,并非儿戏。 “公主。” 柳色那轻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绯絮回头,她对着她一通挤眉弄眼,“怎么,眼睛抽了?” “哪有。”柳色行至她身侧,贼兮兮地问:“奴婢猜公主一定知道靳将军今日做了什么。” “他做什么了?”梁绯絮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摇摇头。 “公主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宫里可都传遍了。”见她不像是在撒谎,柳色唇畔绽开浅浅的梨涡,笑着道:“靳将军招了全城的媒婆,说自己是你的人,她们再敢去靳府说媒便乱棍打死。公主对未来驸马的做法可是满意?” 一缕笑意袭上秀美的面颊,梁绯絮心头开了花,出口却是淡淡,“哦,那他的脸皮是真厚。” “公主此时心里一定在乐。”柳色小心翼翼地凑近她,问,“都这么些天了,公主准备何时兑现自己当日的承诺?” 梁绯絮蜻蜓点水地瞥了她一眼,扬起眉梢道:“过几日吧。近日,我还真怕夜长梦多。”明儿是李皎凤的寿宴,梁媛会进宫,而她如今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她。 “公主昨日还说自己矜持呢。”柳色偷笑道。 “本宫哪里不矜持?”她恼道,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 “公主别闹,奴婢错了,奴婢不说了啊,公主哪里都矜持。”柳色连连求饶,忽将面上玩笑的神色悉数一收,说起一件事来,“明晚皇后在太极宫摆宴,奴婢已按公主的吩咐备了贺礼。” “嗯,但愿明晚不会出什么事才好。”她抬头望向太极宫所在的位置,眸子里起了一阵辽远模糊的雾气。 * 午时,灵素宫吃饭的只四人,江璃棠没来,魏栖缄口坐在梁绯絮身侧,也没说自己今早做了什么,柳色跟林琛两人倒是笑得明显。 “明日母后寿宴,你来么?”期间,梁绯絮冷不丁地出声,她打算早早了了承诺。 “满朝官员都去,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她主动询问,他欣喜地很,顿了片刻,忍不住问起那俩的事,“为何派莫瑆和凤瑀来保护我,你看我像是要保护的人么?” “啪”,这声很重,吓得林琛柳色全身一僵,像被点了穴道一般。 梁绯絮放下筷子,盯着魏栖的眼神坚定而决断,里头甚至有些许恐惧,“你给我记住一件事,你活着才能娶我,你若出事,我立马嫁给别人。” 她很少露出这般眼神,魏栖只觉全身冷了一下,蹙眉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一直没问你,究竟是何事让你害怕。” “我总觉大姐会对付你。”轻轻的,梁绯絮的这声仿佛从胸腔深处吐出,“她的城府我们不是没领教过。” “大公主要对付我?”魏栖回忆着上次探病那事,心头满是古怪,他们之间并无交情,她怎会冒然去看他,还说要跟他演戏,简直像换了个人。 听说梁媛搬回公主府后整日待在府里,不见出门,每晚都在院子里看皮影戏,霎是诡异,想想便禁不住头皮发麻。 “你听不听我的话?”她板起脸,眸中神采比起平日要盛地多。 心血来潮,他想逗逗她,轻笑道:“你嫁我便听。” 她果断回击道:“你听我才嫁。” 分不清苦笑还是其他,他沉沉叹了一声,“听,如今是你吃定我了。” * 太极宫。 毕竟是一国之母的寿宴,今晚皇宫里来了不少人,多地出奇,四处人声喧哗,而梁媛身为长公主如何能不来。 宴客地露天,前头高处为皇上皇后所坐之位,矮桌在低处,共分两侧,且两侧座位相隔甚远,空出来的地儿方便待会儿表演歌舞之用。 按照规矩,前头坐皇室成员,后头坐朝中官员,梁砚书跟梁淳原本在劲武国,为给李皎凤贺寿急急赶了回来。 “绯絮,你怎能骗二哥自己失忆了?”梁淳又气又怨地看着梁绯絮,秀气的面庞上难掩怒意,他抬手重重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若非大哥告诉我真相,我可被你骗惨了。” “疼……二哥下手真重,我待会儿还要见人的呢。”梁绯絮委屈地摸着额头,撇撇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对上她眼中泫然的泪光,梁淳心疼地紧,那些得知真相后积聚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那你如今怎么打算,还要继续骗他?”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梁绯絮的眸色当即一暗,冷声道:“不骗了。” “你们来得还真早。”梁媛穿着一身华丽的金色宫装走近,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温婉和煦的笑,看不出丝毫破绽。 “大姐。”几人异口同声道。 基于之前的猜疑,梁砚书暗中打量两人,如何也不信她们俩之间没过节。只是,这过节究竟是什么。 为争男人? 婀娜的身形一动,梁媛在靠近梁砚书身旁的矮桌前坐下,对着他们笑盈盈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绯絮的记忆恢复了?” 梁绯絮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直视她道:“是啊,为了大姐恢复的。” 这浓浓□□味,梁砚书若是听不出来,那他还真对不起梁钊的一年教导了。 相比于梁砚书,梁淳看出的东西要更多一些,这取决于他以往的种种经历,练就了他敏感的心思,对情感的洞察也更为细腻。 梁媛笑了,美眸盼兮,柔柔道:“恢复便好,你再不恢复,靳将军还真可怜。” “他从不以为自己可怜,兴许还乐在其中。”梁绯絮出口的言语是热中带冷,锋芒毕露。 “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最后四字,梁媛咬字极重,听在人耳中便是意有所指。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梁绯絮真不爱听,“借你吉言。”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李桑从殿里走出高喊,他一喊,场内的乐师随即开始奏乐。 梁钊李皎凤现身,席间顿时安静不少。 晚宴会在李桑的宣读声中正式开始,之后,在座宾客一一上前祝贺。 魏栖坐的位置还算靠前,与梁绯絮坐的位置恰好是两对面。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一想到待会儿,梁绯絮只觉便宜了他,照之前的计划走,原是还要再晾他几天的。 “今晚借着皇后的寿宴,朕要宣布一件喜事。”梁钊笑得眉开,慈爱地瞄了梁绯絮一瞬,“去年劲武国来犯,镇守边关的几位将军叛国投效敌方,朝中更无大将,局势可谓危急。而荣华公主为震我军士气曾承诺,谁能领兵打败劲武国便能娶她” 万万没想到,梁钊会有这一手。魏栖惊喜地手足无措,两手使劲抓着膝上的布料,喜不自禁,他激动地朝梁绯絮看去,谁想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靳将军不仅收回失地,甚至还拿下了整个劲武国,如今,朕自然要兑现承诺。”梁钊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字都清晰地落在宴席上,飞入每一人的耳中。 他话音一落,魏栖赶忙起身,梁绯絮跟着起身,两人并肩在道中跪下,金色裙纱与黑色衣摆纠葛地缠在了一处。 “今晚,朕做主……”视线垂落在两人身上,梁钊面上笑意渐深,“将荣华公主许配给骠骑将军靳誉,择日完婚。” “微臣叩谢皇上赐婚。” “儿臣谢父皇赐婚。” 才演几天啊……梁砚书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就晓得她演不了多久。 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梁淳面上神色复杂,她嫁给心爱之人是好事,然而他心头却不怎么舒服,并非嫉妒亦或是其他。他下意识看向了梁媛,梁媛的笑声有些沙哑,透着点点诡谲,让他不寒而栗。 第79章 不能自己 戌时正, 喜宴散场,众人各自打道回府,人流比肩继踵全往大门涌去,魏栖刚起身便被一群朝廷官员围住。 “靳将军, 恭喜啊。” “恭喜恭喜, 有情人终成眷属。” …… 人群一走, 场内立时显得空旷起来,梁绯絮坐在原地没动, 目光却往人堆中最显眼的那人飘。 “五姐, 恭喜了。”梁缨拿着一只酒杯跌坐在她身侧,面上微红,似有醉意,“来。”拎起酒壶给两人满上, 她眸中透亮, 举杯道:“我们俩喝一杯。” “好。”梁绯絮欲言又止地瞧着她,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清妹妹眼底的情绪, 她不由拍了拍她的肩头, 关切道:“别喝太多,小心醉了。” “我若是能醉便好了。”重重放下酒杯, 梁缨面上黯淡无光, 眉心萦愁,“五姐, 等你成亲后,我也要成亲。” “什么?”一听这话, 梁绯絮脸色微妙,她怎么不听劝。 “嗯。”梁缨仰头望向上头的璀璨星空,眸光如水, 喃喃道:“决定了。” 虽说作为大姐,可梁媛半点也没和兄弟姐妹多待,许是无话能说,李皎凤走后她便离了席。 “前头走快些!后头别挤!” 人群黑压压地堵在太极宫门口,梁媛在前头,而梁淳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在后头。 “轰隆”,天边发出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劈下,原本大好的夜空徒然下起雨来,几个呼吸间,雨势越下越大,倾盆似的,场内还没走的几十人飞快跑进了大殿避雨。 李桑见此忙命人备伞,即便走了大半,殿里的人依旧多。谁也没料到今晚会下雨,还下得毫无预兆。 仿佛是被接二连三的人缠得烦了,魏栖沉下脸道:“你们不走本官走。”说罢,他强硬推开几人拿了把伞朝梁绯絮走去,“走么?” “嗯。”梁绯絮轻轻应声,偏头担忧地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梁缨,“我先走了,大哥,你送一送七妹吧,我不放心她。” “放心,我照顾她。”尽管梁钊已赐婚,然而梁砚书并没给魏栖好脸色。 外头雨大,“啪啪啪”地,如铜钱一般打在地上。梁绯絮踏出殿门便觉冷意扑面,不禁瑟缩了一下。 “冷了?”魏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身上的温度穿过衣衫透了过来,她依偎过去,然而嘴上说得冷淡,“我有同意你碰我么?” “不拒绝便是同意。”他得意道,左手整个将她圈住,“你不靠近点容易得风寒。” “听你乱扯。”她捏住了他的衣衫一角。 “不生我的气了?”他单手撑伞,伞边微微下倾,静默片刻后侧头看她, 她不假思索道:“生。” 不出所料。魏栖无奈地笑了笑,“那等你嫁来靳府后,我慢慢还。” “哼。”她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随后环住他精瘦的腰。 * 放肆的大雨顺着瓦檐飞流而下,耳内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梁媛形单影只地站在石阶上,身形柔弱地即将被大雨吞噬。 父皇醉酒,母后在照顾他,怕是不会管她了。 她思绪万千时,上方雨势一顿,梁淳出现,“大姐,我送你出宫吧。” 皇室的亲情比寻常人家要淡,而身侧之人与她也只是名义上的姐弟,他们之间从未来往过。 梁媛愣了一下,面上喜怒不明,幽幽地看着他,“二弟?你怎么不去送绯絮,我记得你们俩的关系最是不错。” “她是妹妹,你是姐姐。”梁淳举高竹伞,淡淡道:“何况她有人送,我哪里能抢驸马的位置。” “你觉得靳将军这个驸马如何?”梁媛跟着他走下石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砚书对他可不怎么满意。” 雨珠顺着竹伞不住下落,梁淳侧过脸道:“只要绯絮喜欢便好,我怎么看并不重要,毕竟我不喜欢又如何,她是认定靳将军了。” “呵呵。”梁媛出其不意地笑了一声,肯定道:“看来你也不喜欢靳将军,你们俩都认为他配不上绯絮。” “大姐也不喜欢么?”他拨高调子问。 “重要的是五妹喜欢,再说,父皇下旨了。”梁媛眼中四散的情绪缓缓凝聚,“你做哥哥的要豁达一点。有什么心事可以同我说,我不会安慰人,但我喜欢听别人说。” “好,一定。” 两人一路聊着走到宫门口,此时的雨势并不见小,不远处停着百来顶大大小小的轿子。“公主。”管家见着梁媛哑声喊了一句。 一缕复杂之色在梁媛面上浮现,她拧起一双柳眉,目光几经变幻。纵然他的易容术高秒无比,可宫里认识他的人也多,来这儿真是找死。 “多谢二弟送我。”语毕,梁媛匆匆朝管家走去。 在梁淳的视线里,梁媛呵斥管家后进了轿,雨声太大,他并未听清她说的话。管家是个驼背的老人,看不大清样貌,但他肯定,这张脸他没见过。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为何他会有种熟悉之感。梁淳紧紧盯着远去的轿子与管家,心头翻涌。 * 灵素宫。 梁绯絮进寝房前说了句,“你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我待会儿要见你”。 大门开着,只听雨滴漫天飞舞,犹如天塌了一般。林琛抱剑坐在横梁上,目光往下一瞄,魏栖正望着梁绯絮远去的背影出神。 “听说今晚皇上赐婚了,恭喜。”林琛转身单腿曲起,话间酸溜溜的。 嘴角上扬,魏栖坐下后仰头看他,“你打算何时成亲?” “我打算有何用,得柳色点头。”说起成亲这事,林琛还真有点感慨。原本他并不在意,可过了某天之后,他天天想着成亲,但柳色说了,公主不成亲她便一直陪着。 如今皇上给那两人赐了婚,那估计他们俩好事也将近。 自己的事定了,自然有闲情管别人,魏栖挥着手道:“莫慌,等我和公主成了亲,我帮你吹枕边风。” 林琛不屑道:“你这是吃软饭?” “……我看你是不想成亲了。” * 寝房,烛光拼命地摇曳着,照得各处通明。 梁绯絮沐浴后只穿一身中衣,静静坐于床缘,魏栖捧着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地站在房中。赐婚后,两人反倒不如昨日好意思。 “你捧着它干嘛?”说真的,他捧着这叠银票进门时她整个人都呆了。 魏栖抬眸,不解地反问道:“公主不是喜欢看我烧钱么?” “你是不是傻?”她用力跺了一下踏板,怒道:“我们成亲以后过日子不需要钱?烧完了让我跟着你上街讨饭?” “那我不烧了。”他垂下脸,眉角含笑。 “给我存好了,本宫以后还指望你养。”她嘀咕着,脆脆的声音渐渐低下,耳尖起了红。 忽地,魏栖跪下身,举手做发誓状,一脸正色道:“我发誓,一定不让公主上街讨饭。要讨饭也是我去讨,你在家里等着吃。” “你上街讨饭,我父皇还要不要面子了。”梁绯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噗呲”,她说完笑出声,随后立马板起脸道:“你不会卖艺?非要讨饭做什么。” 他不作声,只管盯着她笑,笑得比她轻。 “你笑什么?”她被他脸上的傻笑弄得绷不住脸,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心头像被灌了蜜一样地甜。 “直到这一刻,我依旧觉着自己在做梦。”他放下手,两道锋利的剑眉搅在一处,担忧道:“真怕踩了什么机关梦就醒了。” “傻子。”她好笑地骂了一声,端着公主的架势坐起身,威严道:“过来。” “……”魏栖不动,薄唇紧紧闭着。 一甩两侧层层叠叠的帐帘,梁绯絮不悦道:“你不听我的话了?” “我不过去是为你好。”他兀自站在原地不动,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义正言辞道:“若真过去了,我是个男人,会忍不住想亲近你。” 心头一阵冷笑,梁绯絮回忆起珲州之行的种种,勾着翠羽色的眉道:“你以前不是能忍么,现在不行了?” 魏栖:“……”这话让他如何回答。 半晌,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至榻前。换作以前,他对她还有点下对上的恭敬在里面,如今心里就一个念头,她是自己的,想这样那样。 话一出口,梁绯絮便后悔了,自己确实不矜持,仔细想想,对他她从没矜持过。她拍着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吧。” “嗯。”他低头坐下,丁点儿也没敢看她,视线不知飘到了何处。 依他之前的性子,若非她定下限制,他这会儿怕是早扑过来了。“为何不看我,我今晚很难看么?” “不,是太好看了。”她一凑近,他鼻尖便能闻到浅浅的花香味,引得某种情绪蠢蠢欲动,僵硬道:“公主,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今晚宫门关得晚,没事,你可以再待一会儿。”看他满脸窘迫的样子,她内心特畅快。 “好,随你喜欢。”魏栖半垂着头,目光总飞到地面上,偶尔停在那一叠银票上。 “转过来,我要看你。”她伸手摆正他的面颊,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顿觉自己今晚难熬,涩涩地开口,“公主,你饶了我吧。” 有时候,逗他还真叫人上瘾。 “不行,我要看你为难的样子。”她佯怒,半个人凑了过去,“你不看我,我要生气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一转,终于对上她。 因是刚沐浴完,她此刻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领口微敞,长发如墨散着,又浓又密,衬得双眸好似浸了水,彷如隔岸的烟雨,氤氲朦胧。 勾得他心里有只野兽呼之欲出。误会没弄清前,他尚且存着几分自持,而今他们之间什么也无。 “我想瞧瞧你在战场上受了多少伤。”她眨着眼看他,不等他回答又补了一句,“不准拒绝。” “……”他今晚就不该来。长吁一口气,魏栖拉开了腰带,脱去外套后,他的目光更是不知放哪儿。 借着烛火,她看到了他身前的皮肤,尽管她分不清什么是刀伤,什么是剑伤,但她看得清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有几道甚至连在了一处,触目惊心。 她缓缓抚上最靠近心口的那道伤疤,长条状的,若是对方用劲偏一些…… “其实我还算命大,几次紧要关头都没死。”两人谁也不说话,他便觉尴尬。“你能不能别靠太近。”她的呼吸贴太近了,他不自在,浑身紧绷着。 “闭嘴。”她抬头,嗓音里携了几分喑哑。幸好,他活着回来了。指尖轻抚着,她问:“当时,是不是很疼?” “血肉之躯怎会不疼。”被她如此一碰,他更不自在了,只得尽量转移注意力,大声道:“我当时想着一鼓作气拿下劲武国,还来不及觉得疼。”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侧头靠上他的胸膛。“扑通”,“扑通”,她听得他的心跳,眼眶酸涩地厉害。 “现在都忘了,应该,不怎么疼。”他抬手意欲触碰她的长发,又生生忍住了。在她没同意他碰她之前,这日子真不好过。 “嗯。”闻言,她眼眶更酸了,水雾如潮弥漫而上。 她侧着头,轻轻摸向那条长长的疤,从胸口一路延伸至腹部,单单瞧着都觉疼。 顷刻,一滴灼热的泪水滴上胸膛,烫得他哆嗦了一下,实在是忍不住了,魏栖捧起她的脸道:“我在你面前,这些伤疤有什么好看的。” 她噙着盈盈泪意看他,听完这话后哭得更凶,哽咽道:“我一想到你在战场上那般凶险……” “都过去了。”轻轻擦拭她的眼睛,他不知所措道:“别哭,你一哭我比受伤还难挨,受伤顶多是皮肉之苦,眼睁睁看你哭我是心疼。” “把头低下来。”她吸着气凝视着他,出口的声音软软地,还带着一丝鼻音。 他听话地低下头,她捧着他的脸吻在额头上,随后,如羽毛拂过一般,落在平直的眉心,俊挺的鼻梁,最后到了微凉的薄唇上。 这都不主动还是男人么?魏栖扪心自问,他是男人。 两人倒在锦被上,他反客为主,灵活的舌尖扫过她口腔内的每一处,最后紧紧缠着她的,非要将她口内的空气掠夺干净。 在她回应时,他的齿尖咬住了她的下唇,不轻不重地抿着,之后又温柔地磨,她脑后青丝如水波一般荡开。 彼此呼出地灼热气息相互缠绕,他每一次呼气的声儿都撞得她心口一跳一跳的,眸子深地要将她吸进去。 许久许久,分开时,她面上烫得很,说话间也带了轻喘,“宫门要关了。” “……我可以留下么?”他俯下身,眸中不复清明,一看她,他心尖也跳得厉害,“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她侧头望向金丝帐帘,不知何时落下的,小声道:“你再不走,待会儿父皇要来了。” 他俯身用双手撑住自己,面上满是隐忍,偏偏出口的话半带张扬,“让他来,我就不信他会掀开帐帘看我们在做什么。” “皇上驾到……”倏地,门外走廊里传来了李桑的喊声,格外地绵长。 第80章 各怀鬼胎 李桑这声可谓是平地惊雷, 炸得人猝不及防,榻上两人煞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尴尬,一个羞愤。 “你快去外头坐着。”梁绯絮红着脸使劲推他, 若是让父皇瞧见他们俩在榻上, 她往后几年都抬不起头回话了。 “嗯。”魏栖直起身, 目光莫测,飞快拿过一旁的衣衫穿上。然而还没等他系上衣带, 寝房门已被人推开, “哐当”,震得两人都懵了。 一开房门,柳色赶紧低下头去,她这次即便想帮也帮不了, 毕竟对方是皇上, 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拒绝。 外头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临近, 梁绯絮只觉面上比方才更为热烫, 情急之下便软着嗓子装疲惫, 朝外道:“父皇,儿臣歇息了。” 梁钊冷着脸大步踏入房内, 他今晚刚给两人赐婚, 宴席上一高兴便喝醉了。 原是李皎凤扶他去寝殿喝醒酒汤,刚喝半碗, 他猛然记起一件事来,这几日, 他每晚必问李桑魏栖是否离宫,然而李桑回了句“还未”,一听这两字, 他的酒劲瞬间清醒大半。 不出他所料,两人不在前厅,房内也没人,帐帘里头倒有人影晃动,孤男寡女的,真是反了。 “你还敢骗朕。”梁钊脑子里犹自存着三分醉意,步履虚浮,走近床榻道:“你们俩在做什么?” 帐帘外隐约可见人影,梁绯絮懊恼地掐了魏栖一把,都怪他,“在,聊天。” “嘶!”魏栖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梁钊还未醒酒,李桑只得寸步不离地贴身跟着,他虽是个太监,却也晓得帐帘里的两人会做些什么,万一皇上意识不清拉了帐帘,那真是罪过。“靳将军,宫门快关了。” 魏栖飞速系好腰带,右手一掀被子便往梁绯絮身上盖,“躺下。”他按着她躺好,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我走了。” 许是醉意作祟,梁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嗝儿”,他厉色道:“你们俩在成亲前不得见面,别将朕的话当耳旁风。” 他一坐,柳色连忙跪了下来,小脸吓得惨白。 嗯?梁绯絮心下奇怪,怎么父皇的声音听着像是喝醉了。 “皇上,地上凉,奴才扶你起来。”不说柳色吓坏了,李桑也是心头狠狠一跳,谁料手还没伸出去便被梁钊不留情面地挥开。 “你走开,朕不起。”梁钊眯着眼瞪他,脑子里的意识不多,“靳誉,你再不出来,朕要治……” “微臣参见皇上。”魏栖跳出帐帘时差点踩着梁钊,好在他反应快。对上那双醉意弥漫的眸子,他心下了然,幸好皇上没借着酒劲发脾气,否则自己的婚事不保。“微臣这便出宫。” “出来了?”梁钊拍拍屁股从地上坐起身,面上更显醉意,出手拽着他的衣领往外走,“你跟朕一道走。” “是。” 外头嘈杂的脚步声远去,梁绯絮掀开被子起身,两颊上还透着点点红晕。 柳色关上房门后连拍心口道:“皇上刚进来时脸可黑,奴婢吓得腿都软了。不过看皇上那坐在地上的模样,真……”她止住话,不敢说梁钊小孩气。 “父皇喝醉后便是如此,得顺着他的意。”梁绯絮垂眸捋着身前的发丝想,成亲前不得见他么…… * 翌日。 经几轮商议后,梁绯絮与魏栖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六,大约还有一月时间准备,而梁缨的婚期定在下月月底,一月办两喜事,皇宫里必然热闹。 今早,两人一同告假去了尚衣监挑选嫁衣料子,出嫁这事一辈子只一次,何况她们俩是公主,自然事事都要最好的。 管事太监笑脸相迎,指着桌上的布料道:“两位公主,这些是近来的新料子,你们慢慢挑。” “嗯。”梁绯絮的视线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几十匹布料上掠过,全是喜庆的大红色,看得她头晕,侧身问:“七妹,你挑中了么?” 梁缨心意已决,她也没打算再劝,只愿那人当日来抢亲。 “没呢,瞧着都差不多。”梁缨随手翻了几匹,心不在焉。 “确实,我眼睛都快花了。”梁绯絮说着揉了揉眼睛,成个亲也挺麻烦的,前期要准备的事又多又杂。 柳色捂嘴笑道:“公主,这才刚开始,你便觉得烦了?” “你别急。”梁绯絮回身,趁柳色不注意时将一块喜帕盖到了她头上,“等我嫁了之后便把你也嫁了。” “哎呀!”柳色扯下脑袋上的喜帕面上一红,嗔道:“奴婢不想嫁,奴婢只想一辈子伺候公主。” “是么?”梁缨站在一旁看热闹。 “行,这可是你说的。”梁绯絮视线一定,双手抚上了一匹轻柔的布料,触感丝滑,又带了点微微的凉意,“三年内你们俩不得成亲。” “……是。”柳色抿着嘴,瞳孔一张,恹恹道:“公主……” “骗你的,你想嫁便嫁,真把你留着还不留成仇,林琛怕不是要拔剑砍我。” “公主!” 这时,外头进来一人,屋内喜悦的气氛登时一扫而光。 “五妹七妹,你们俩这是在挑布料做嫁衣?”梁媛刚从太极宫出来,恰好路过尚衣监,听得几人的嬉笑声便走了过来。 上次她都那般说话了,梁绯絮再见时她自然没好脸色,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梁缨对梁媛还是敬重的,只不过此时她人在心不在,应得也敷衍。 梁媛眸底暗自深了几分,这两人在给她脸色看?“恭喜你们,都找到了如意郎君,不像我,是个苦命人。” “大姐千万别这么想,你还年轻,可以再嫁,说不定哪天便遇上了自己的另一半。”梁缨出声安慰。 她近日的行为真叫人看不透。梁绯絮眼下说不出好话,低头默默挑起了嫁衣上的绣花样式,其中有一样让她想起了那羽族的一晚,不禁浅笑。 梁媛被那笑刺得心头一疼,父皇逐她出宫后,她每晚都会在院子里看皮影戏。自己跟廉冠之间的大吵都是因她而起,她竟说廉冠不喜欢她。 虚伪。 “但愿你们不会走我的老路。” 望着梁媛单薄的背影,梁绯絮心底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若是可以,她甚至不想邀请她去靳府喝喜酒。 * 靳府。 寿宴那晚大雨倾盆,魏栖冒雨回府,第二天便发了热,躺在榻上咳个不停,嗓子也哑了几分,低低的。 管家忧心忡忡地请了位老大夫过来,老大夫把完脉象,捋着胡子道:“寒气入侵,靳将军往后别再仗着自己底子好乱淋雨了。这也算不得大病,待老夫给你开几贴药。” “咳咳,有劳了。”魏栖半靠在床头,咳声空洞。他心想,自己明明极少得风寒,上一次得风寒还是十年前,何况自己那晚淋雨并非头一回。 不知怎么的,他心头萦绕着一缕古怪。在外征战将近一年,他并未受什么大伤,底子应该不会虚。 半个时辰前,李桑来过,说是梁钊已定下婚期,在下月初六。 再过二十几日他们便要成亲,自己必须尽快恢复身体。 “你如今可得好好养着,不然下个月连亲都成不了。”凤瑀坐在矮榻上随意地翻着一本旧书,长腿斜放着,姿态潇洒。 莫瑆附和地应了一声,“嗯。”珲州一行,他对这两人的感情是从头看到尾,精彩程度不亚于坊间话本,早早成亲才是上佳。 “我底子好,咳咳咳,过两日便能复原,咳……”魏栖说半句便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得多了,嗓子愈发沙哑。 “啧啧啧,就这还底子好?”凤瑀扔下书,无情地嘲弄道:“我从进训练营起便没得过风寒。” “咳咳咳……”魏栖捂着嘴,咳了好半晌才喘上气。  * 宫门口一见,梁媛的那个神秘管家,梁淳惦记上了。 此去劲武国得半月时间,回一次也得半月,二十几日后便是绯絮与魏栖的大日子,他决定先不去那边,万事不及她的婚礼重要。 仔细观察几日,梁淳还真找了个借口去公主府拜访梁媛,然而他踏进大门后并未见着管家,是丫鬟领他去后院的。 晴日里的光总是分外灿烂,蓝色的天幕里纤云不染。 此时,梁媛正在后院的凉亭里赏花,四月底,枝头的梨花开得尤为茂盛,密密匝匝,仿佛下了一场雪,跟雪海阁外的白杜鹃像极了。 风中夹着梨花馨香,她闭眼悠然回忆。 刚嫁给廉冠那会儿,她也总在院子里看花,但大多时候其实是在等他来。新婚夜过后,他们俩默认分房睡,而他回房总会经过这条道。 起初几天,他们并不会吵,跟陌生人相差无几,相互无视。她见着他爱用下巴看人,他见着她也不搭理,直直将她当成了透明人。 几日后,他宁愿绕远路也不再走这道。 某一晚,他醉醺醺地回府,她放下公主架子去照料他。扶他上榻的那一刻,他喊了梁绯絮的名字。 “大姐。”梁淳的声音将梁媛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梁媛寻声看去,眸光轻轻落在眼前的年轻男子身上。梁淳如今还真长高不少,也不晓得是从何时起的变化,悄无声息,他从一个怯弱结巴的胆小鬼长成了风度翩翩的二皇子。 说起来,还叫人不可思议。 “二弟,你怎么来了?” “大姐上次不是说,我有心事可以来同你说么。” 梁淳笑着在石凳子上坐下,梁媛抬眸示意下人看茶。 他左顾右盼,扭头不解道:“大姐,你府上似乎没几人,瞧着真冷清。” 冷清?梁媛心头冷哼。一年前,他的广阳宫岂不是更冷清。心里那般想,然而梁媛面上还是装得一副温柔模样,“我喜静,不爱热闹。对了,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说什么,说吧,我恰好想听人说说话。” “倒也不算大事儿。前几日,父皇定了绯絮与魏栖的婚期,好事是好事,但我这个做二哥的心头还真不舒坦。”梁淳装模作样地叹着气,一边拿目光瞄梁媛的神情,一丝一毫也没放过。 他不信她对这场婚事无动于衷,李皎凤的寿宴上,他自认看出了不少东西。 梁媛淡淡笑了一下,眉眼间尽显风华,她柔声道:“做哥哥的都如此,绯絮与你关系好,你不舍得她嫁人也正常。她嫁给靳将军之后,满心满眼记挂的人都只会是他,应该没多余的时间再陪你。” “是啊,她嫁人之后,我去找她说话都不方便了。”梁淳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声,“我如今依旧认为魏栖配不上绯絮。”他说罢起身走了几步,目不斜视地盯着那片梨花,“大姐,我同你说件事,你可别笑话我。” “我哪儿会笑话你,说吧。”她眸中若有所思。 “我不愿他们俩成婚,有时会想,妹妹不出嫁便好了。你说,这个念头是不是不该有?”梁淳背对她说着。 梁媛拎起茶壶的手一顿,鼻尖嘲弄似的轻哼,“她对靳将军死心塌地,绝不可能轻易不嫁,除非靳将军出事,否则,你制止不了这场婚事。” 梁淳微微侧头,身子依旧背对着梁媛,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兴许正是她心中所想。“出事?怎么个出事法?” “那我便不晓得了。他们的婚事父皇已定下,你别多想,过段时间习惯了便好。”梁媛缓缓推了杯茶过去,“二弟,过来喝杯茶吧。” “嗯。”梁淳转过身来,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大姐,我上次送你出宫时,来接你的管家看着年事已高,你怎么不换个?” 梁媛拿起茶杯晃了晃,眸中异常精明,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对面的梁淳,“不用,他一直在公主府管事,我放心,换人了反而不放心。二弟,你何时关心起我来了?难得啊。” 她话中有讥讽,梁淳只当没听出来,温和地笑着,“大姐这是说哪儿的话,我们不是一家人么。我以前怕你笑我说话口齿不清才没敢开口,并非是不关心你。” 他说得坦率,梁媛放下茶杯后勾了勾唇角,笑里意味不明。 从后院进入前厅,梁淳终是见着了管家的背影,他弓着背,正在指挥下人搬东西,声音苍老,气音居多。 确实,他记忆中没见过这样的人。梁淳一步步走着,走到近处时多看了两眼,从姿态到动作都记了个全。 那种熟悉之感迟迟不散,可他脑中怎么也想不起答案。 梁淳出府,下一刻,仇末转过身,深沉的眸光如长剑发出银光一闪。 * 七日后,魏栖染上风寒的消息传到了灵素宫,梁绯絮刚穿上第一层嫁衣,听得这消息,双手当即一紧,骨节用力地泛白。 “他怎会染上风寒,不可能,我从没见他得过风寒。”冥冥中,似乎有道线在拉开他们俩。她慌了,总觉得待嫁期间要出点什么事,莫不是梁媛在其中搞鬼。 不对,也不一定是她。那晚大雨,他染上风寒合情合理。然而越想,她越觉得不对劲。 “不试嫁衣了,我要出宫看他。”梁绯絮焦躁地褪下嫁衣往边上一放,拿起自己的衣裳穿上后匆匆往外走。嫁衣何时都能试,他少看一眼不行。 “公主!”柳色收拾好嫁衣急急忙忙追了上去,“你等等奴婢啊!” 林琛见梁绯絮出门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婚期临近,皇上曾秘密叮嘱过,他要做的是牢牢看着她。 去靳府的路上,梁绯絮前前后后想了不少事。父皇派人日夜盯着大姐,她应该做不出什么事才对,但愿是她想多了。 或许他在出征中多次受伤,底子没以前那般好了,并无其他。若是底子差还好,多喝些补药应该能养回来。 她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一炷香后,轿子到了靳府。 “等等。”管家将几人拦在大门外,满脸歉意道:“五公主,不是老朽不让你进去,而是我家将军说了,他过几日便好,公主不必担心,成亲前见面不吉利。” 梁绯絮不悦,大声道:“他都病了,本宫还管什么吉利不吉利,让开!”他若说自己病得有多重,那她只会以为他在装病,可他眼下不让自己见,她反而害怕了。 “老朽不能让。”管家张着手拦在几人身前,肃容道:“公主还是请回吧。” 风过,林琛出手点了管家肩头的穴道,他保持着张手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回去有赏。”梁绯絮撇下一句,提起裙摆快步往里走。靳府不小,布置还乱,她从未来过,想找个人问路都找不着。 “公主,那不是凤瑀么!”柳色指着长廊上的一人喊道。 “怎么都没个人影!”梁绯絮此刻心急如焚,柳色一出声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瞧去,长廊里的那人确实是凤瑀,他正端着一碗药往前走。“凤瑀!” 凤瑀转过身,对上来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公主?”他疾步朝几人走来,碗里的汤药半滴不洒,“公主是来看驸马的吧。” “嗯,他在哪儿?”梁绯絮第一眼看向凤瑀碗中的药,心头更慌,急道:“带我去见他。” “不行。”凤瑀摇摇头,略显女气的眸子里沉静一片,“驸马说了,不见公主。” “你如今不听本宫的话了?”气上眉梢,梁绯絮耐着脾气咬牙道:“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事?” 见她如此,凤瑀松口道:“大夫刚来过,没什么大碍,驸马只是咳嗽有些厉害。” 那一刹那,林琛抱剑的手倏地一松。 梁绯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敛眉一句话也不说,直把凤瑀看得头皮发麻,僵硬地别过脸道:“公主,这是驸马吩咐的。你不走,我不去送药,到时耽搁病情的人可是他。” “你!”她气结,牙关紧咬。 “大胆!”柳色上前一步喊道:“你怎么能如此跟公主说话。” “卑职该死。”凤瑀单膝下跪,低头道。 “行,本宫走便是,你快去送药。”梁绯絮不舍地望了眼长廊的尽头,转身给林琛使了个眼色,林琛眨眼。 * 主院。 凤瑀端着药碗进屋,魏栖还躺在榻上,面色比前几日还要苍白,“咳咳咳,咳咳……”他咳得很是厉害,眉心蹙地死紧,几乎要搅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染了什么邪气,为何服药几日不见好转反而更严重了?”莫瑆坐在床榻边,冷着脸,他面上极少有表情,言语中倒有关切之意。 “药来了。”凤瑀俯身递上药碗道:“说不定是打仗打虚了。” 魏栖单手撑着自己坐起身,冷眼扫过凤瑀,随后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喝下。不过短短五日,他面色大变,唇色苍白,惨淡如纸。 “方才我在来时的路上遇见公主了。”他一说,屋内两人齐齐朝他看来,眼神如刀,凤瑀后退一步,无奈道:“她非要来,不过我没让她进来。” “嗯。”魏栖疲惫地应了一声,躺下后不消片刻便睡着了,呼吸清浅。 即便是在战场上,莫瑆也不曾见过如此病弱的魏栖,“那老大夫靠谱么?不行请御医。” “我又没找他看过病,如何清楚。”凤瑀顿了顿,偏头看向榻上之人,“还有十几天。我去让管家请御医。” 房内一切尽收眼底,林琛利落地跳下屋檐。他这模样,真是染了风寒? 三人走远,魏栖忽地睁开眼,两指一点内关穴。 不弄清楚魏栖的病情,梁绯絮哪里舍得走,出府后挑了家最近的茶楼坐等消息。 “大夫说没事,公主不必太过担忧,小心把自己急坏了。”柳色拿出一条贴身帕子擦着面前的瓷杯,边擦边往外头瞧。 “不亲眼见到他,我只会更担心。”她快坐不住了。 急促的步伐声从楼梯口传来,林琛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公主。” 梁绯絮站了起来,脱口道:“他究竟如何?” “看着像是染了风寒,大夫也如此说。”林琛回想起当时魏栖的模样,惭愧道:“可惜卑职不懂医术,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管家去宫里请御医了。” “走,我们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四万就完结了。 第81章 谁是奸细 公主府。 深夜融融, 星光闪烁不定,院子里响着一阵一阵的虫鸣蛙声。又一次看完皮影戏后,梁媛迈着稍稍沉重的步子回屋,素白的衣裳穿过庭院宛如刚绽放的午夜昙花。 悲凉又清透的《月华调》, 她常听廉冠弹, 可今晚的琴师弹得一般, 只得其型不得其神。还记得年初,她进宫看望母后, 无意间曾听有人弹起它, 像极了。 那些老旧的回忆她不晓得看了多少遍,一晚晚,总觉如此才会记得更深。她弄成这模样是谁害的,为何她能开开心心地嫁人。 不公平…… 她偏不让她如愿。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房门, 梁媛飞速将面上的情绪收起, 摆正身子道:“进来吧。” 推开房门, 仇末端着碗参汤进屋, 他走路时依旧躬着身子,将真管家的一举一动学了九层, “大公主, 趁热喝参汤。” “本宫不想喝。”梁媛抬手按了按紧皱的眉心,侧眸睨他, 淡淡道:“魏栖那儿怎么样了?” “他还不清楚自己中毒的事实,只当是染了风寒。”仇末悄然笑着, 恭敬地问道:“大公主下一步打算如何?” 房门还开着,梁媛扭头往外瞧去,柔美的面上有烛光跳动, 她冷声道:“父皇派来盯着我的人走了么?” 仇末低声道:“没,都在院子外头。公主放心,按照规矩,他们不会靠近这屋子。” “呵。”梁媛冷冷地笑着,慢条斯理地拿起调羹自嘲道:“你看,我们明明是亲父女,他却像看犯人一样地看着我,说什么一视同仁……” 屋内点了不少蜡烛,每一处都透亮,院子外头听不见两人说的话,只看得温柔大方的公主在喝汤,年事已高的管家在一旁伺候。 “他一向最宠五公主,大公主难道不清楚么。既然清楚,又为何要痛苦,痛苦折磨的是你自己。”仇末低下头,顺着梁媛的心中所想往下说,“恕老朽多嘴,大公主如今该关心的是五公主和靳将军能不能成顺利成婚。若不是五公主,你跟廉将军不会走到那一步。” 听得廉冠的名字,梁媛喉间一涩,拿起瓷碗将参汤全喝了下去,恨恨道:“是,若没她,他会喜欢本宫的……” “大公主早些歇息吧。” * 梁钊下旨后,全都城传遍了荣华公主与骠骑将军的爱恨故事,各个版本齐全,更有甚者,坊间还写了本他们俩的故事,至于真不真实,那得另说。 一连几天,魏栖日日服药,然而风寒怎么也不见好转,管家坐不住了,匆忙进宫去请御医,恰好在半道上遇着梁淳,梁淳得知此事后便与黄怺一道来了靳府。 屋内满是浓厚的药味,熏得人头晕,一踏入房门,梁淳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待看清榻上那人时,他竟没认出。这还是他熟悉的魏栖么,赐婚那晚,他荣光满面,如今面如蜡纸,下巴一圈也长出了细小的胡渣。 “得个风寒得成这鬼样?”梁淳黑了脸,第一反应是幸好绯絮没瞧见,瞧见不得心疼死,他询问似的看向凤瑀和莫瑆,“你们俩近日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是。”两人同声答道。 不再废话,梁淳侧头喊道:“黄御医,你快过来给他瞧瞧。” “是。”黄怺放下药箱坐于床缘,魏栖犹自昏睡着,他掀开被子拉过他的手腕搭上三指,眉间压得颇深。底子确实虚,一个将军怎会…… “他怎么样了?”梁淳急切地问,他虽不喜魏栖,但绯絮喜欢,魏栖若是出了事,绯絮一定痛不欲生,他舍不得她难过。 半晌,黄怺放下魏栖的手,随后掖好被子,沉声道:“二皇子,老臣医术不精,只看得出靳将军身子虚,至于其他,还不清楚。” “你的医术在太医院可是顶尖,你看不出问题其他人更看不出了。”梁淳拧眉,他心底倒是有个猜想,但他不敢肯定,也没证据。“他何时能恢复?” “这,老臣不敢妄下定论。”黄怺垂头为难道,他行医数十年,还真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不禁让他想起以前给暗卫把脉的一件事。 “嗯。”他这般说话,可见心里没底。梁淳坐于床缘转了一下,问:“你们俩可知他何时会醒,还是他一整天都睡着?” “说不准,有时白日醒,有时夜里醒。”凤瑀敛眉,叹道:“还是睡着好,驸马一醒便咳嗽,嗓子都哑了。” 蓦然,梁淳双眸一闪,“你们出去吧,我想单独跟妹夫待一会儿。” “是,老臣告退。”黄怺收拾好药箱走得飞快,他年纪越大越怕碰着棘手的病,能不沾手还是不沾手为好。 “是。”凤瑀和莫瑆交换了一下眼色走出门外,莫瑆顺手带上房门。 “嗯。”梁淳捂嘴咳嗽,他方才碰了他。 果然,魏栖睁眼,他歪头看他,脸色依旧惨白地骇人,但那双眼睛倒是明亮如星。 “你……”梁淳开口。 “嘘。”魏栖发出气音,伸了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别说话,梁淳当即会意,心头却更觉古怪,他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 碍于门外有人,魏栖用唇形说道:“府里有奸细。” 梁淳下意识往房门看,同样用唇形问道:“谁?是他们三?”除了管家凤瑀莫瑆,靳府里可没什么人能怀疑。 “还不清楚。”他蹙眉摇头,但愿自己猜错了。 不清楚?梁淳收回视线再问,“你究竟有没有病,绯絮急坏了。” “已经没事了。”魏栖说着想起梁绯絮的脸,她一忧心便会睡不着,怕是昨晚没睡好,“你回去告诉她,别担心我,我不见她是因成亲前见面不吉利。” “嗯。”梁淳默然点头,“对了,我觉着大姐的管家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大公主的管家有何古怪?”魏栖在脑海中细细回想,然而他并没见过这人。 “我想不到他是谁,但总觉哪里不对劲,你看着。”梁淳站起身,那日在公主府他看得够仔细,模仿他的动作自然不难。 尽管仇末已经隐藏了自己的大半习惯,但有些动作依旧是无意识的,比如勾手指,而梁淳注意到了这一点。 走路姿势,小动作,魏栖凭这两样便看出了管家是谁,竟是失踪已久的仇末,他还真没想到。 “仇末。” “……”梁淳被这名字震得浑身一僵,有如醍醐灌顶,他想起了心底的答案。自小到大,他见仇末的次数并不多,而仇末对自己也不像其他人那般,是恭敬的,所以有时自己会多看他两眼。“没想大姐救了他,还将他养在公主府。” 魏栖的瞳孔遽然缩了一下,他以为仇末逃了,又或许是死了,没想他还在都城。 他究竟想做什么……对付自己?因为自己背叛了他? 怪不得。前几天自己都察觉不到中了毒,原是他搞的鬼,训练营里用的试炼药大多无色无味,鲜有解药,然而他察觉到药有古怪时便没再喝,也没敢再吃府里的东西。 也是,他会有一个义子,两个,三个并不奇怪,狡兔怎会没有三窟。 “我这便回去告诉父皇。”梁淳说着走下踏板,回头道:“仇末与孟苟勾结害我天巽国,我哪里能容他逍遥法外。” 魏栖坐起身,仔细将梁淳打量了一番,“嗯,你自己小心些,他跟梁媛都不好对付。” “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我不想绯絮伤心。” * 为证自己的治国能力,梁砚书近日无时无刻不在思虑如何管理劲武国,自然没什么闲工夫再管其他人,而梁淳回宫后直接去御书房找了梁钊,毕竟抓仇末的事刻不容缓。 一听黄怺回宫,梁绯絮与江璃棠即刻赶去了太医院,然而黄怺说来说去只那么一句话,“靳将军无碍,请公主放心”。 三人走出太医院时,梁绯絮的眉头仍旧是锁着的,柳色挽着她劝道:“公主,太医都如此说了,你怎的还不放心。” 闻言,江璃棠望了梁绯絮一眼道:“若我是公主,我会亲自去瞧瞧,眼见为实。” “江哥哥,你还真是我的知己。”梁绯絮点头,快步往前走,“我正有此意。不见着他,这些消息对我来说都是虚的。” “公主。”柳色也无法,劝不动了。没人比她更清楚梁绯絮的脾气,不见着魏栖,公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哪儿管什么吉利不吉利。 为了不让守门侍卫认出,梁绯絮特地让柳色贴上面具在宫里扮自己,而自己则扮成江璃棠的随从跟他出宫。 夜,渐渐暗下,几条小道上的行人都不多,三人出宫后直奔靳府。临近亥时,靳府大门紧闭,想来里头全歇下了。 林琛上次翻过一次墙,走不了大门便领着两人去靳府西边的墙角。江璃棠会武不用带,他揽着梁绯絮跳上墙头,然而三人一落地便倒在了地上。 迎面走来一人,黑色布靴踩着嫩绿的草色,视线触及三人,他重重叹息了一声。 翌日。 天一亮,刺眼的日光与呼啸的烈风逼得林琛不得不睁开眼,他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 周遭景物全然陌生,他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在哪儿,而且他整个人被绑在一颗大树的分枝上,下方是一道湍急的河流。 * 不知过了多久,梁绯絮幽幽转醒,脑袋里兀自残留着晕眩之感,视线还不甚清晰,“额……”她扶着额头坐起身。眼前是三面石墙,一面铁栏杆,看样子自己在牢里。 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她往身后看去,江璃棠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真叫她吓了一跳,忙扑过去试探他的鼻息,“江哥哥,江哥哥,醒醒啊。”久喊不醒,她无法便掐了他的人中。 “嘶……”江璃棠沉吟一声睁开眼,梁绯絮焦急的面庞映入眼帘,他不由弯起唇角,然而下一刻他便收了笑,因为他们俩此刻在牢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我们被人算计了。”梁绯絮起身行至铁栏杆前,外头只一条空旷的走道,石壁上点满了火把,亮堂倒是亮堂,也不晓得这会儿是什么时辰。脑中乍然想起一个人,她立马回身,“林琛怎么没跟我们俩在一处?你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会。”江璃棠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起身,安慰道:“他武功那么好,应该是逃了。” “但愿如此。”梁绯絮垂眸回想起昏迷前的事,他们是进入靳府之后才晕的,靳府里有奸细?那魏栖岂不是凶多吉少。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你?”江璃棠贴上铁栏杆往外望,这条道前后都长,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守卫。 “我猜,也是个公主。”梁绯絮冷哼一声。 “公主?”江璃棠侧脸,脱口道:“大公主?”她前头的三位公主远嫁他国,六公主刚生产,七公主准备嫁人,只有大公主是闲人一个。 石壁上并无口子,他们看不到外头。梁绯絮在四方桌前坐下,用力一拍桌面,怒道:“应该是她。” “她将你绑来这儿做什么,嫉妒?”江璃棠走了几步在她身前坐下,他实在不懂女人的心思,能想到的只有嫉妒。 “不,她是偏激,有病。”梁绯絮慌乱地搅着双手,梁媛一定不会对自己下手,她死了,她的戏便不好唱了。 她绑她来,难道是为了诱魏栖前来救她?她想让自己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这个疯女人…… 眼下她还不清楚魏栖是个什么情况,真病了,怕是来了也是凶多吉少。 “江哥哥,我觉得自己会害了你。”梁绯絮缓缓转向他,眸中满是自责之色,“我不该同意你一道去靳府。” “害了我?我不是还没死么?”即便身陷囹圄,江璃棠也笑得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公主别咒我行不行。” “纵然我不清楚她为何将你一道绑来,不过我想,她不会放过你的。”梁绯絮懊恼地用力拍着桌面,倘若江璃棠因自己而死,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别拍了,我不怕死,何况人总有一死。”江璃棠一把按住她的手,想了想道:“我猜,她之所以绑我是图我长得俊。” “……”梁绯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哑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这不是笑话。”江璃棠松开手,叹着气道:“唉,可惜,你还没给我多介绍几个姑娘,我都没遇着心仪之人。” 迎着火光,梁绯絮盯着他俊逸的面庞坚定道:“你别怕,我想办法救你。” “公主,我是男人。”他浅浅笑了,“你别看不起我,还是让我想办法救你吧。” * 回禀梁钊后,梁淳火速带着五队锦衣军来了公主府抓人,而此时的梁媛还在院子里看皮影戏,目光温柔似水,显然是入迷了。 一簇簇明亮的火把如长蛇一般包围了公主府,照得整个府邸全亮了,两队锦衣军抽出佩刀一左一右冲进大门,领头人眼尖将管家拉了出去。 梁淳负手在后踏下石阶,对着面前之人冷声道:“仇公公,没想到吧。” “什么仇公公?”管家被两锦衣军押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覆满了不解之色,浑浊的眼球更是呆愣,与之那个管家区分明显。 “……”心头疑惑,梁淳伸手便想撕了管家面上的面具,然而他在他耳后并没摸到东西,他没带面具,是货真价实的管家。 “二弟。”梁媛从院门口走出,飘逸的裙摆在熊熊火光下开出一朵清新的水莲花,她柔柔地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抓我的管家?” “大姐。”梁淳的面色并不好看,又让仇末这个老贼逃了,“没什么事,惊扰着你了吗,我给你赔不是。”视线一顿,他暗忖,大姐今晚同以前也不大一样,太显柔弱。她以前看人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疏离感,而眼前之人的眼神亲切温和。 “你是在抓谁?”梁媛问。 “暂时不便透露,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登门谢罪。”梁淳说罢匆匆领着锦衣军离去,仇末果然难抓。 * 翌日。 阳光一入,“咳咳咳……”魏栖醒了,他佝着身子躺在榻上咳嗽,一下接着一下,不间断地,似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听你这一直咳嗽,我脑袋都大了,为何还不见好。”凤瑀抓了把棋子扔在棋盘上,无趣地地摆弄着。 莫瑆走上前,端详着魏栖的脸色狐疑道:“御医开的药,应该比一般大夫强才是。” “嗯。”魏栖应声后停了片刻又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咳……”从轻到重,嗓音一次比一次哑。 “将军,二皇子来了。”管家突然进门。 “咳咳咳……”魏栖没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是抬手示意管家请人进来。 梁淳大步进屋直接道:“你们俩出去,我跟他聊聊天。” “是。”莫瑆凤瑀应声出门,管家好心为两人关上房门。 “咳咳。”魏栖往外瞄了一眼,没人在附近。 用力一拍床榻前的凳子,梁淳用嘴型说道:“昨晚让他逃了。” “咳咳咳……”魏栖咳完快速做出嘴型,“不怪你,是他的易容术实在高。” “眼下怎么办。”梁淳问。 魏栖抬眸,眼光寒如利刃出鞘,“我还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他一定会对付我,内奸我已找出来了,以后也不必装病。下一步,由我来引仇末现身。” “嗯。”梁淳点头,面上飘着一层赞赏,“昨晚我回宫后绯絮已经歇下了,没来得及告诉她你的事。” “无妨。”魏栖起身到书案前写了张纸条,“麻烦你交给她。” “嗯。”梁淳接过纸条收入怀中。 * 说是地牢,其实干净地很,床板上的被褥有人更换,一丝异味也无。 梁绯絮与江璃棠被关在这儿并没挨饿,有人定点会来送东西吃,可惜那人是个聋哑人,什么都不懂,口开不了,问了也白问。 梁媛迟迟不现身,弄不清她打的什么算盘,梁绯絮心里头更慌了。这地牢暗无天日,只能通过吃食来判断大致时辰。 糟糕的是,她让柳色扮做自己待在灵素宫,其他人一时半会儿还真发现不了她是假的。 念起柳色,梁绯絮下一个想的便是林琛……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在想办法。”江璃棠见梁绯絮摆出一副要哭的模样急地不行,这个时候也不顾及男女之防了,用力按住她的双肩道:“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相信我。” “……嗯。”对上他难得展现的严肃脸,她愣了一下,微微笑道:“我相信你。” 牢门口没人看守,但江璃棠知道,前头有一个守卫,每次聋哑人来送饭时,那个守卫便会跟过来,他记得,他走了四十步左右。地牢里静谧,加上他极佳的耳力,但凡有一点声响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怪他学艺不精,若有暗卫那般的身手便好了,这人的武功他看不出深浅。 零零碎碎想了个办法,江璃棠靠近梁绯絮耳边道:“人身上有三十六个死穴,你待会儿装病将守卫引过来,我试试看能不能点中他的百会穴。” 陌生男子的气息一近,梁绯絮下意识往旁挪了点位子,耳尖不争气地红了,尴尬地应道:“嗯。” 儿时不懂事时她也曾装过病吓母亲,这难不倒她。酝酿出当年的情绪,梁绯絮做足准备后躺在草垛上抽搐出了起来,眼白上翻,模样可怖。 “有没有人,来人啊,公主晕过去了!公主晕过去了!公主晕过去了!”江璃棠扒上铁栏杆大喊,撕心裂肺,回音在走道里更显悠远。 “咚咚咚……”脚步声临近,一名守卫听得这话便走了过来,不耐烦道:“喊什么喊?”他看着梁绯絮皱眉,“怎么回事?”主子可是交代了,男的可以出事,女的不行。 江璃棠扶起梁绯絮恳求道:“公主老毛病犯了,得找御医开药,你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们出去。” “御医?”仿佛听了笑话,黑衣人冷嗤一声,“你当这是皇宫呢。” “这位大哥,你若不送她看大夫,她很快便有性命之忧。”江璃棠抬头直盯着他,十分确定道:“你的主子应该不希望她出事。” “麻烦!”黑衣人啐了口,正要拿出腰间的钥匙打开铁门。 “我怎么不晓得五妹有这病。” “……”江璃棠一听这声音当即怔住,还真是梁媛。 第82章 一眼万年 “主人。”守卫赶忙收起钥匙跪在地上, 脊背发着抖。 走道里的火把全天都亮着,照得人不知今夕何年。梁媛来了,梁绯絮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她们俩也算知根知底。 “大姐, 你不怕我回去之后将这一切全告诉父皇么?”她整整仪容站起身, 从容地走到铁栏杆前,直视梁媛。 梁媛“呵呵”地笑了一下, 挑着秀美的眉道:“我为何要怕?第一, 你确定自己能出去?第二,对付你的手段我有不少,想不想真失忆?” 不愧是李皎凤的女儿,她这些手段怕不是从冯桦那儿学来的。稳定心神后, 梁绯絮散去面上的怒气, 放柔声音道:“大姐, 你到底怎么了?我相信上次在雪海阁里你是真心愧疚。” “愧疚?”梁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短短两字, 透着好笑和讥讽,“我对你从来不曾有过愧疚。至于我怎么了,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叫人作呕。”她挪着步子走近铁栏杆, 素来柔美的面颊因愤怒变得狰狞起来,“年夜饭那晚, 父皇不是说一视同仁么,不是说我喜欢便给我赐婚么。呵呵, 都是屁话!他最疼的还是你!” “你为何非要选魏栖?”说这话时,梁绯絮没恼,神情淡淡, “他并不喜欢你,难道你还想再过一遍当年的日子?” 闲着无事,江璃棠坐在一旁默默听戏,女人之间的战争他从不插手,也插不上嘴。真看不出,梁媛对魏栖有那种意思。 “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我不能挑是么?”梁媛讥笑着,随后叹道:“你真霸道啊,五妹。”说罢,她招手让身后的丫鬟上前来,丫鬟手里捧着一把色泽上好的古琴,命令道:“江大人,弹一曲《月华调》。” 江璃棠侧眸,对上丫鬟手中的古琴旋即一愣,他轻笑道:“我弹了《月华调》,你便会放过荣华公主么?” “不会。”梁媛不假思索道,眉眼间寒气迫人。 “那我为何要弹,没好处我的手动不了。”江璃棠惋惜道。 “是么。让我想想,你们俩今晚的饭没了。饿一顿,我看你的手还能不能动。”梁媛嗤笑地看着两人,“阶下囚还是得有阶下囚的样子。” “公主……”江璃棠偏头看向梁绯絮,梁绯絮无所谓道:“不吃便不吃,你饿我吧。” “不,我不会饿你,毕竟过两日我还等着看好戏。”梁媛诡异地笑了起来,冷冽的眸光直往江璃棠而去,“但是他得死,五妹,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梁绯絮一时无言,她真的疯了。 此刻,通明的火光仿佛被无形的压抑冻得凝结了,江璃棠的视线在两人面上往复来回,“好,我弹。” “江哥哥。”梁绯絮轻轻喊他。 “无妨。”江璃棠豁达地扫了眼四周,感叹道:“你看,我们眼下住在牢里,什么东西也无,弹琴还能排解寂寞,不是么。” “你识相最好不过。”梁媛抬手示意守卫开门,丫鬟低头捧着古琴进入牢房,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子上。 “铿……”江璃棠坐于桌前,随手一拨试了试音色,单听这余音还真是把好琴。 片刻后,下人端来一把椅子,梁媛缓缓坐下,一动不动地望着江璃棠。 一曲古老的《月华调》从江璃棠手中倾泻而出,冷冷清清的,如十五夜的月华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月华调》,他弹得很像,像极了。梁媛情不自禁闭上眼,单手搭着额际,静静回忆自己曾去偷看廉冠弹琴的画面,一幕幕,如走马灯花一般。 冬日,北风凛凛,公主府下起了大雪,廉冠素来不喜与她多说,可他喜欢在院子里弹琴。很奇怪,他一个武将竟会喜欢弹琴,并且弹得极好。 他吸引她的,不只是一个少女的梦。 清透的琴音在地牢里弥漫着,顺着走道往四处飘散。梁绯絮坐在石床上观察梁媛,她听得目光空空,痴痴的,仿佛入了迷。倘若他的琴音能蛊惑人心那该多好,兴许他们还能借此逃出去。 如此看来,江璃棠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怪不得大姐抓他又不杀他,原是存了这心思。 * 灵素宫。 夜幕四合,距离梁绯絮出宫已有一天一夜,音信全无,柳色待在寝房内都快扮不下去了,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皇上发现。 皇上若真生起气来,她大概人头不保。 公主为何还不回来,靳将军的病真有那般严重?那她怎么着也该传个消息回来啊。柳色穿着梁绯絮的衣裳左走右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二皇子到……”门外冷不丁传来了一声。 “糟了!”柳色吓得一哆嗦,双腿软地差点站不住。二皇子怎么来了,她一说话必露相,只能先去床上躺着。 走廊里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心跳上。柳色慌忙拨弄着帐帘,尽量让外头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二皇子,公主正在歇息。”芸儿垂头道,她清楚梁绯絮不在宫内,然而她想不出办法让二皇子走人。 梁淳奇怪地问了一句,“这会儿便休息了?绯絮不舒服?” 芸儿忙道:“是,公主近日睡得多,不过公主没病,怀孕的女人都……不不不,奴婢说错了……公主没怀孕。” “怀孕?”梁淳犹如被惊雷劈中了脑门,黑着脸道:“谁的?” “不是谁的!是奴婢说错了,奴婢刚刚是嘴快。”芸儿解释不清索性跪下身,“公主噬睡没怀孕是奴婢嘴瓢了。” 她越是如此,梁淳越觉古怪。“我不打扰她休息,你别跟进来。” 芸儿闭上嘴,张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梁淳。“二皇子……” “哐……”梁淳大力推开房门,床榻上果真有人。“绯絮……”他踏上床板,抬手撩开帐帘,一脸关切。 柳色紧张地心跳都到了嗓子眼,两手用力地抓着锦被。还没等梁淳坐下,她便装不住了,“咕咚”一下爬起来,跪着道:“二皇子饶命,奴婢不是公主,公主还未回宫。” “你说什么!”梁淳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跪吓得差点忘后倒去,忙往后一步踩实,“绯絮没回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色瑟缩着走下床榻跪在梁淳身前,芸儿也进了寝房,“求二皇子饶命。” “别求饶命了,说清楚!”梁淳心头着急,听得这话便吼出了声。 两人应声一颤,柳色年纪稍大还是梁绯絮的贴身侍女,便硬着头皮开口,“公主担心靳将军的伤势,昨晚扮做江大人的随从出宫了,至今未回。” “公主是跟林侍卫一道去的。”芸儿补了一句。 “胡闹!”梁淳大声呵斥,怒气上涌至两颊,“这种事为何不早说,万一她出事了你们俩负责?”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他今早刚去过靳府,哪儿有绯絮的人影。有林琛在,她该不会出事,但天下之事从无绝对。梁淳也来不及惩治两人,拼了命似的跑去御书房。 * 梁钊得知梁绯絮失踪后大发雷霆,随即派出了十二队锦衣军在全城内搜寻她的下落。而这消息一传到魏栖耳朵里,他便坐不住了。她有事,再大的风险他也冒。 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刺眼的光线随之而入,凤瑀端着碗刚熬好的药,见魏栖下床不由惊了一下,“你好了?” “咳咳咳……”魏栖依旧捂嘴咳嗽,全身稍显抽搐,压抑的神态声听起来更像是在逞强,“嗯。” “你都这幅模样了还……” “咔咔咔”,锦衣军的指挥使沈容来了,见着魏栖毕恭毕敬道:“靳将军,公主不见了。” 抽搐的身子猛然一顿,魏栖上前拎起了沈容的衣领,面色比起之前更为惨白,“咳咳咳……她……咳咳咳……” 沈容屏着气道:“大皇子与二皇子正在全城寻她。” “驸马莫急,属下这便去帮大皇子与二皇子。”凤瑀飞快将药碗往桌上一放,走得大步流星。 “咳咳咳……”魏栖捂着嘴咳个不停,激烈的咳嗽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然而一等两人离去,他便站直了身子。 她一定在梁媛那儿。换衣后,魏栖出门。 今日城内的锦衣军尤其多,挨家挨户地找人,比上次找仇末要更费劲,也更严苛。梁砚书与梁淳两人各自带人一寸寸地翻倒都城。 再到公主府,梁淳的脸已是黑地不能再黑了,两唇抿成一线,他右手紧紧按着配刀,身侧跟着一名锦衣军。 “你觉得她在这儿么。”梁淳走进公主府,侧头问了一句。 “不会,但这儿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魏栖贴上面具扮成锦衣军,进府后四处扫视,纵然他心里急成了旋涡,面庞依旧冷静。 或许,仇末会主动找自己。 “二弟?”梁媛从后院款款而来,面容平和,眉梢眼角尽显柔情。对于梁淳再一次带人来公主府,她似乎并不懂其中缘由。 魏栖瞧着面前的梁媛不由眯起眼,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真梁媛。 梁淳侧头,见魏栖蹙眉心下一明,他们俩估计想到一处去了。 眼前这位并不是真梁媛,那么真梁媛去了哪儿。脑中乍然浮现出那日她与绯絮说的话,他心头顿时如烟火炸开般跳了一下。 “大姐。”梁淳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句,言语中不见往日敬重。 “怎么又来抓人?”梁媛担忧道,眸中隐有惊惧。 “嗯,让一个人逃了。大姐,不介意我们再搜一遍公主府吧?他擅长易容术,我这次来是想进你的屋里搜一搜。此贼恶贯满盈,我今日定要抓住他。”梁淳直直看着梁媛,目光偏冷,然而梁媛面上的神情并无变化。 “嗯,你们搜吧。”她点头。 主人同意,梁淳领头带着一队人直往后院匆匆走去,出院门时,他瞧见了真管家,那仇末眼下一定不在府内。 锦衣军在外间院子里仔细搜索,梁淳与魏栖进了梁媛的卧室,两人分头找寻真梁媛所在处的线索。 梁淳的视线从梳妆台上渐渐转到了书案上,暂时看不出其中玄机。 一进门,魏栖下意识闭上了眼,直立站在房中。房内除熏香外还混了一股花香,这花香有些奇特,味道不大,却叫人一闻难忘。 床榻前铺着一层毛茸茸的毯子,大红色的底,祥云成片。梁淳走近,蹲下身定睛一看,细小的绒线里头有一点棕褐色的土。他想,梁媛不像会进花园的人。 “你发现了什么。”魏栖睁眼,见梁淳用手帕捏起了那点泥土立马蹲下身。 “我想,这是真大姐留下来的。”梁淳张开手掌,眉心皱起,深如刀刻。 “她今早应该来过。”魏栖肯定道,“我在房内闻到了一股不属于熏香的花香,似曾相识,这花香应该不是公主府所有。” * 靳府。 “咚咚咚……” “……进来。”魏栖坐在床榻上,早已换了一身衣服,病容依旧。 莫瑆推开房门走进屋,行至榻前后单膝跪地,垂眸道:“驸马,外头暂时还没有公主的消息。” “你帮我做一件事。”他止住了咳嗽,眸光霎时雪亮。 嗯?莫瑆豁然抬头。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凤瑀回来了,他急急忙忙跑进屋,冲到床缘边展开一张小字条,急切道:“驸马,属下收到一张字条,上头说公主在南郊。” “咳咳咳……”魏栖费力地坐起身,目光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一应声便咳,“嗯,咳咳咳……” “驸马想亲自去寻公主是么,属下先去点一队人。”凤瑀说罢走人。 “……咳咳咳……”他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剑眉紧紧拢在了一处。谁都想不到,自认的兄弟会是敌人。 跟着字条上所写,两人到了都城外的南郊。一路上,林木格外茂盛,日光透过繁密的枝丫落在泥地上,留着点点光圈。景是美,可惜郊外空无一人,略显沉寂。 “咳咳咳……”魏栖依旧在咳嗽,颇有病入膏肓之症。 “靳将军,前头有个破庙。”人群中有人喊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头看去。树林的尽头真有一座破庙,娇羞地藏在漫天绿意后,离得近了才显真容,看起来像是已破败许久,外头的红漆掉了大半。 一群人走进拱门,庙里有十八座石像,被供奉在十八个角上。倏地,“咔”地一声,不知是谁踩动了机关,“咻咻咻”,竹箭从四面八方飞射,箭势快,比罗网还密集。 “唰唰唰”,“铿铿铿……”铁器与铁器持续交击,武功不高的大多数全人中箭身亡倒在了地上。 魏栖执剑快速挡着竹箭往后退,凤瑀眼尖,冲破箭网跳上石像用长剑卡住了机关,霎时,周围的竹箭全然停住。 他利落地跳下石像,然而地上已倒了大片,只留魏栖一人站在中央。许是动用真气的缘故,他咳嗽地愈发严重了。 “呜呜呜……”低低的哭泣声从其中一座石像后传来,是个女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想确认后头的人是不是梁绯絮。 石像后的确坐着个姑娘,她穿着梁绯絮的衣裳,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臂弯里。 “公,咳咳咳……”魏栖一步一咳地走上前,然而还没等他蹲下身,银光一闪,一把长剑从他心口刺出。他低头,望着那柄熟悉的长剑,满眼不可思议。 凤瑀拉冷脸立在他身后,得手后果断抽出了长剑,“噗……”魏栖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 “好义子,我们又见面了。”佛像“轰隆隆”地一转,仇末从佛像后走出,笑意盈盈,他并没带面具。在场只有四人,两个是自己人,确实没带面具的必要。 “这便是背叛我的下场。你父亲对我有恩,我冒着欺君之罪想报答他,可你却背叛我。”仇末收起笑,踏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来,眼中的情绪尤为复杂,并不是单纯的快意。 “唰”,长剑出鞘,魏栖抽出腰间长剑便往仇末刺了过去,病弱之人身形慢,可手中的剑并不慢,反而相当地快,纵横的剑气在破庙内肆意。 凤瑀默然看着,右手蠢蠢欲动。 饶是武功再强的人,被刺中心口哪有不死的,仇末对此也惊。说实在的,他怕死,两人僵持不下,“凤瑀你还愣着做什么!” 对方的剑势瞬息万变,仇末持剑左挡右挡,眼看即将不敌。凤瑀悄然饶到魏栖后头,长剑再次往他背后刺去,然而,事实与仇末想的完全相反,那把长剑从魏栖腋下穿过,直直进了他的心口。 “噗!”仇末吐出一口鲜血,颤巍巍指着凤瑀,“你!”气血攻心,他嘴角的鲜血直往外涌。 “哼。”凤瑀抽出长剑指地一抖,面无表情道:“答应为你做的三件事我已做完,如今该是我们算账的时候了。” “算什么账……”仇末捂着心口一路后退,鲜血喷洒,顺着他的心口往下流。 “铿!”魏栖以长剑支撑地面,单膝跪了下去,他方才全凭一口真气吊着,此刻终是支持不住了。 “你不该杀我妹妹。”凤瑀抬手扬起长剑,语毕,他的长剑再次贴上仇末的脖子,一剑割喉。 收剑后,凤瑀沉思了半晌,顿下身道:“驸马,属下对不起你。” “……我不是驸马。” 听得这声音,凤瑀双眸一瞪,重重怔了一下,他怎么也没猜到,眼前之人竟是,“莫瑆。” “嗯,驸马独自一人赶去了西郊,你快去通知二皇子。”莫瑆拉着他的手虚弱道,面上血色尽褪。 凤瑀心头愧疚,轻声道:“我背叛了你们,你还信我?” “信。” * 城外,西郊。 瑞香花久闻容易使人产生晕眩之感,所以都城里没人种植,可郊外却有大片。 一月前出征归来,天巽国将士走得正是这条道,魏栖不懂花,对花也不留意,只是这味道实在难忘。担心梁媛狗急跳墙,他没带人,也怕自己找错地方,不过沿途他留了特殊的记号。 大片的瑞香花海里空无一人,香味猛烈,甚至是刺鼻。随后,他听到了一阵空谷的琴声,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江璃棠。 由琴声指引 ,魏栖在一小块空地中找到了人,状元郎正在弹琴,而梁媛坐在他身侧听琴,倒是惬意。 “靳将军?”江璃棠对上魏栖一愣,琴声便停了。 琴声一停,梁媛蓦然从回忆中抽身,对着他浅笑,“靳将军,你来了。”她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出现。 “你在等我。”魏栖冷脸道,梁媛比他想象中的还难测。 “对。”梁媛揉了揉额头起身,轻飘飘道:“你到得比我想的还要早一些。看来,你是真爱五妹。呵。” 一听梁绯絮的名字,魏栖握剑的手当即一紧,厉声道:“她在哪儿!” “跟我来不就知道了,你该庆幸自己没带人,否则你见不到她……”梁媛婀娜地走在花间,一袭粉衣与花海融为了一体。“先服一颗散功丸。” 她话音方落,有一黑衣人从旁上前,魏栖接过他递来的小瓷瓶,单手拨开塞子往嘴里倒。 “靳将军!”江璃棠高声大喊,他废了武功还不如他呢。 梁媛人是走了,但她并没带走江璃棠,而是留了两黑衣人在原地看着他。 进第一道林子,有人出来给魏栖蒙上了眼睛,视线一片漆黑。大约两炷香时间,他们又进了一片密林,空气比起前头要潮湿地多。 “小心,这里有台阶。”梁媛的声音。 “哒,哒,哒。”脚步声有回音,魏栖暗忖,他们这会儿应该在石室里。也不知梁淳能不能看懂自己留的记号。 “到了。” 布巾被人揭开,突然,眼前大亮,刺眼的火把照得魏栖眼皮酸涩,他别过脸,谁料这一眼看到了牢里的梁绯絮。 她上前,悲喜交加。 两人目光相触间,万年也成了云烟 他对着她笑,“皇上说得对,成亲之前见面果然不吉利。” 第83章 生离死别 “我原本不信, 可眼下容不得我不信。”梁绯絮扑到铁栏杆前,盯着面前的魏栖瞧,他的面色与常人无异,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样子。 亲眼见到他, 她才放下心头担忧, 然而他们的处境将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缓步上前, 魏栖隔着铁栏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微俯身, 肩颈间的线条分外流畅, 看着很是可靠,问:“我今日笑得还好看么?” “好看,我要看一辈子。”一丝凉意从他的指尖传来,她看不够他。他薄薄的唇角上扬, 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着她, 只她一人。 “当真是一对恩爱的眷侣。”下人端了把红木椅子过来, 梁媛坐于其上, 如同看戏一般地望着两人。他们俩是公主与将军, 她和廉冠也是,然而结局却差得如此之大。 闻言, 魏栖开口, “敢问大公主要如何才能放了我娘子。” “大姐,你让他走, 我可以继续留在牢里。”梁绯絮抢先一步道,她隐约知道梁媛打算做什么。 “啧啧啧, 你们俩情深意切地叫人动容。”梁媛单手搭着横木,眸光定格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上,阴鸷道:“你继续留在牢里?五妹, 他若早早死在战场上,兴许我跟你还会成为同病相怜的好姐妹,但他回来了。从赐婚开始,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凭什么得到幸福。” “梁媛,你究竟想做什么。”梁绯絮眉心凝结,手上用劲,捏得紧紧的。 “别怕。”魏栖回握她,示意她别担心。 “我想做什么?”她勾着唇笑,“你总算问出了今日我准备的好戏。我等你们俩互诉衷情可是有些久了。”这话过后,梁媛的眼睛忧郁而飘忽,与方才判若两人。“只要靳将军死了,我便不会再伤害你,否则,我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你做梦!”梁绯絮脱口,直视梁媛狠厉道:“你敢伤害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别说那么满,我想,他用性命换你,你该舍不得自己的命才是。”梁媛淡淡地说着,话中竟有一抹不可琢磨的羡慕。 “大公主说得对,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命。”魏栖轻快地笑了一下,抬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面庞,留恋道:“我并不希望你来陪我。”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冷声叱道:“你敢死,我一定嫁给别人。” 那几个特别的字被魏栖忽视了,他低沉道:“那也要你有命嫁给别人,不是么?” “你!”他此话一出,梁绯絮心头顿时痉挛了一下,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够了。”梁媛漠然吐出两字,她此时的脸色惨白地有些骇人,双眉斜飞上扬,显得尖锐与刻薄。“我想看戏。” “我不准你去!”梁绯絮拉住魏栖的手急急道。 魏栖一根根掰开了她抓着他的手指,他用的力不大,她却一点办法也没。“大公主想看什么戏?”他转身看向梁媛,刹那间,长剑出鞘,周遭火光跟着一暗。 只听“咔”地一声,铁栏杆上的铁锁应声断裂,梁绯絮欣喜地跑出牢门,并肩站在魏栖身侧。 然而梁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并不诧异,面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仿佛早已预知一切。 “你看起来还有后招。”魏栖紧紧拉住梁绯絮的手,也没急着走,他若要离开,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四周黑衣人不多,那么梁媛必然是想到了其他办法来控制他。 “啪,啪,啪。”梁媛抬手重重拍了三次,摇头好笑地看着两人,“你说得对,我有后招。能拿下劲武国的靳将军,我是万万不敢看不起的。你尽管带走她。” 一听她这话,梁绯絮心头骤然一紧,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东西用力抓住。难道,她在饭菜里下了毒药?所以此时才会如此镇定? “你别信她,我没事,我们快走。”她拉过魏栖往右走,可魏栖并不动,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梁媛。 “靳将军可以不信我。”梁媛满眼得意,她曲手抬起一只宽大的衣袖,优雅地折了折,叹息道:“你们走吧。” “我要解药,给我。”魏栖冷脸扬剑,剑尖直指梁媛的面门,不管她说的话是否为真,他都不会拿梁绯絮的命来赌,何况梁媛想要的是他们俩天人永隔。 扑面而来的杀气吹得梁媛额前的发丝急速往后飞去,她挑眉道:“我不喜欢双手溅上鲜血,你自己动手吧。五妹,他死了,我们说不定还是好姐妹。” “谁跟你是姐妹,我会亲手杀了你为他报仇。”梁绯絮压下眉,眸中不留半分情意。 “靳将军,你之前的行为让我很难再相信你,不如你先证明证明自己拿解药的诚意。”梁媛侧头,示意黑衣人拿出匕首,“一刀一刀来。” “你别听……”梁绯絮还没说完,谁知魏栖出手点了她的穴道,“你敢!”她随即瞪大眼,哭腔一下子便出来了。 “别哭。”魏栖倾身凝视她,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又食言了,这辈子还是娶不了你。” “混蛋……”她怔怔地看他,视线在不知不觉中模糊。 真是好戏。梁媛安静地坐着,脑内不由再次回忆起自己送廉冠出征的那日,她想说几句体己话,但他一脸冷漠地推开了她。 与他们俩相比,她的人生可笑极了。 * “下一世,我一定早早遇见你,然后我们白头到老。”他俯身,眸中染着点点光亮,轻吻与誓言全落在了她的额上。 她鼻尖酸涩地厉害,止不住的泪珠一点点往下落,哽咽道:“你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公主真霸道。”他轻声说,眼底笑意渐深。 “第一刀,我等着看你的诚意。”梁媛不耐烦地打断两人,她对待会儿的生离死别充满了期待,今日,自己隐忍多年的夙愿即将得成。 “你记住自己的话。”魏栖拿过黑衣人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第一刀便扎进了心口,鲜血如花开一般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袍。 “不要!”她大喊,动惮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空气中的血腥味刺鼻地很。心口一窒,她顿觉那儿破了道口子。 “确实有诚意。”怔了一刻,梁媛抬手,黑衣人立即拿出解药,“解药一共三颗,靳将军,还有两刀。” 二话不说,魏栖拔出匕首后,面无表情地朝身前其他地方连刺两刀,“……两刀。”他说完之后便吐出一口鲜血,鲜艳的红色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更为惨白。 “哐”地一声,匕首落地,魏栖失力一般地倒在地上,身前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衣。他深深地盯着她,目光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不舍,似乎要把她的面容刻在弥留之际。 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他闭上眼,比起前世来不及见最后一面,而今更为绝望。原来,看着他死,是这样的心情,犹如被人抽走了魂魄。 “去试试他的鼻息。”极快地合了一下眼皮,梁媛激动地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 “是。”黑衣人上前,伸手在魏栖鼻下试探,如实道:“回大公主,他已没了气息。” “不会的,不会,我不信……”梁绯絮慌乱地摇着头,“他绝不会丢下我……”她呓语地说着,娇美的容颜霎时变得苍白。 “体会到了么?心痛么?”梁媛安静地看了梁绯絮半晌,慢慢站起身,悲凉道:“这便是我听到他战死时的痛苦,是不是觉得心死了?呵呵,至少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不像我,我都没见着,不过我想他也不愿见我。”她望着地上的人冷哼,“将解药给她灌下去。” “是。”两黑衣人上前。 冰凉苦涩的解药入口,喉间下意识滑动吞下,梁绯絮双眸空洞,这是他用命换来的解药,她不会不吃。 “解开她的穴道,我们走。”戏演完了,梁媛也不打算继续留着。她要的,是她与自己同病相怜。幸福这两个字,她得不到,她也别想得到。 身子能动弹后,梁绯絮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直把双眼搓得通红,面前之人也没消失,还是那张脸。 前世今生在某一点重合,两世,他都为自己死了…… 双腿一软,她重重跪在他身前,颤着手摸上他冰冷的面颊。那触感传至指尖,她这才从恍惚中回神。“我不信你死了,起来啊……”她张开双手抱起他的上半身,他的头和手无力地往下垂落,她一手扶起他的头,哭得喘不上气来,鼻音厚重,“你不是说,要来强娶我的么,不是说,要等我原谅你么,我现在就原谅你,我还要嫁给你,你睁眼啊,骗子,骗子,骗子……” 她一寸寸抚着他如玉的面颊,下颚骨连续不断地颤抖,一遍一遍地骂着“骗子”。 * 多年来的心愿终于了却,然而梁媛并不觉得自己报了仇,心头反而空荡荡的,她一人走出密道。石板缓缓移动,光线透入照亮走道,日光下有轻微的灰尘在飞舞。 江璃棠一人站在密道口,对上他,梁媛温和地喊了一句,“江大人。”她不晓得自己的手下去了哪里,也不想晓得。 “大公主。”他出声,义正言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梁媛浅浅地笑着,整张脸沐浴在日光下,平淡道:“她害死我心爱之人,我害死她真心爱之人,这些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谁对不起谁呢。” “你错了,害死你心爱之人的是你自己,不是她。”他笃定道,纵然没听过他们之间的故事,但他能想象出。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背对着他,望着满目的花海深吸一口,这味道让她又爱又恨,“随你怎么想。魏栖死了,其实你该高兴。” “大公主错了。”他摇头,“我与荣华公主是知己,魏栖死了我并不会高兴,我的喜欢也不会建立在她的痛苦上。能与她在一起固然好,可我更希望她跟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江大人不愧是正人君子……”梁媛讥笑着,广袖中右手一动,她朝他走去,“但我不是,我是个恶毒的女人。” 江璃棠不语。 梁媛走近他,仰头祈求道:“江公子,再为我弹一曲《月华调》吧。我想听。”此时,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名普通女子。 “我不会弹。”他拒绝地果断。 “不弹便不弹吧。”也不强求,梁媛绕过他往花海里走,轻飘飘的衣衫在风下飞了起来。 太子的人在外面等她。江璃棠回身,却见梁媛倒在地上,他一惊,忙上前扶起她,“大公主。” “咳。”梁媛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她嘴角有一缕鲜血留下,目光涣散,断断续续道:“你知道么,我真羡慕她,其实,我也有一点喜欢你。这几日,你弹琴的样子,真好看……” “大公主。”听得这话,江璃棠的心颤了一下,“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用,外面都是父皇的人,我不想见他们,你找个瑞香花最多的地方埋了我吧。”她偏头,只见大片粉色的瑞香花一路开了过来。 * 突然,走道里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是梁淳带人来了。 见着面前的惨烈景象,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大步走向两人蹲下身。妹妹哭成泪人,他心头压抑地很,再看魏栖,身前的衣衫满是鲜血。 为了确认什么,他伸手往魏栖鼻下探去,食指不禁一僵,“绯絮,他死了。” “你胡说。”她呆呆地抱着魏栖,指尖从他面上滑下,痴痴道:“他没死,他不会死的,还没娶我,他舍不得死……等到下月初六,他一定会醒过来娶我。” “绯絮……”梁淳收起眉峰叹了口气,按上她的手。 狠狠甩开他的手,她一转视线冷冷看着他道:“你走开,你们谁敢带他走,我便咬舌自尽。” “绯絮……你别这样,魏栖已经死了,死了!”梁淳特地加重后面两字,目光坚定,强硬地按住梁绯絮的手想将她扯开,“人死不能复生,别骗自己。” “他没死!”梁绯絮失声,她这一喊凄厉至极,眸中满是沉痛的恨意,泪水在苍白的面颊上横流,她低声啜泣道:“你不是我二哥,你为何要说他死了。”说着,她将魏栖抱得更紧,仿佛怕他被人带走,“我害死了你的亲人,还害死了你……” 锦衣军一个个下来,多地快要占满走道。梁淳从未见过悲痛欲绝的梁绯絮,心头自然也不好受,都怪自己来晚一步。她这幅模样,他真怕她疯了。 “你说得对,他没死。绯絮,我们带他回宫好么。地上凉,你忘了,他的风寒还没好。” “嗯,嗯。”梁绯絮双眸一亮,慢慢扶起魏栖,喃喃道:“对,我忘了,他的风寒还没好,不能躺在地上。” “来,二哥帮你。”梁淳伸手。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扶他。”她低下头,将魏栖的手放在肩头,然而以她的力气并不能扶起一个男人,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绯絮!” 安置好莫瑆后,凤瑀匆匆赶来,还没弄清楚面前的状况,他拉起魏栖的手腕三指一扣,沉吟道:“没脉象了。”随后,他看向他身前的刀伤,一共三处,“怎么回事?”他蹙眉,用力扯开染血的衣襟,看清里衣便松了口气,“他穿了金丝软甲,伤口都不是要害,没事。” “没事?”梁淳不可置信地问,飞快一瞥满脸期待的梁绯絮,用嘴型说道:“他没气了。” “没气是因他在来之前用了龟息丸。”凤瑀不解地看着两人,“你们不知道?”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梁绯絮破涕为笑,俯身往他冰凉的唇上亲了一口,又哭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他确实没死,不过再不包扎伤口,距离死也不远了。”凤瑀站起身提醒道,幸好莫瑆在昏迷前说了一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梁淳挥手喊道:“快,来人将驸马抬回去。” * 灵素宫。 几个御医包扎完刚走,“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柳色捧着一盆清水站在床榻前,面容崩地生硬。 “不用,我自己来。”梁绯絮侧身坐在床缘边,小心地拿着布巾擦拭魏栖的面颊,他的皮肤倒不跟死人一般冷,然而面色青白,唇瓣也失了血色,恍如罩了层月光。 尽管凤瑀说魏栖没事,第二日便会自然醒来,可她怎么也不放心,于是央求了父皇将他留在宫内。什么成亲前见面不吉利,她管不了那许多。 林琛至今还没消息,柳色也只敢在心里急,并不敢表现在面上。 “你别急,林琛武功那般好,不会有事的。”擦完脸,梁绯絮转过身道,柳色立马捧着脸盆上前,她将布巾在水里浸湿洗了洗。 “公主还是先照顾驸马吧,林琛的事别担心。”柳色忙道,垂落的眉心已见折痕。 她拧干布巾,拿起魏栖的手轻轻擦拭,“他是我的暗卫,何况是我带他出的宫,我不担心还是人么。” “……”柳色低下头,他若有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柳色!”走廊里传来一声。 “哐当”,脸盆掉落在地。 第84章 互诉衷情 是林琛! 柳色听得这声, 顾不上落地的脸盆便跑了出去,她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念他,生怕他出事。 长且空旷的走廊里,林琛站在尽头, 身姿挺拔, 他已换上平日穿的黑色衣裳, 然而清秀的面上多了几道细小的划伤,眉骨处有一道一寸长的疤。 她愣愣看他, 一步步走过去, 像踩棉花一般,轻地几乎听不见声音。这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说话,日光从一侧照来, 安安静静的。 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 她忍不住掉了泪, 心疼地抚着他的脸, 开口的嗓音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伤?” “没有, 都是皮外伤。”林琛难得笑, 一笑,竟比日光还亮。 “公主在里面照顾靳将军,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回不来, 我该怎么办。”她痴痴地看着他,上前主动抱住了他的腰,哭着道:“还好, 你回来了。” 他心头软成一片,收紧双手将她牢牢抱在怀里,轻声道:“等公主和驸马成亲,我也要娶你。” “嗯。” 两人相拥的身影印在窗纸上,光与影的结合美地犹如一幅水墨画。 梁绯絮放下手里的布巾往外走,欣慰地望着两人,幸好林琛没事。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些天,她总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 “公主。”林琛见梁绯絮站在房门口忙跪下身,自责道:“卑职无用,害公主涉险多日,还请公主责罚。” “起来吧。之前的事是我任性,若非我执意去靳府看人,你也不会受伤。”梁绯絮说着朝两人走去,“你这脸伤成这样,柳色怕不是心疼坏了,快去看御医吧。” “谢公主。”两人走远。 “叮当……”廊上风铃一响,凤瑀从拐角处走出,身子一矮,他重重跪在地上,低头道:“卑职害了驸马,还请公主降罪。” “你是有罪。”梁绯絮冷脸看他,他在这件事里帮的可是仇末,若非他背叛,林琛不会受伤,魏栖也不会受伤,但她心里也清楚,会有这件事的直接原因是仇末跟梁媛,他们俩执念太深。“可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莫瑆如何了?” 听得那名字,凤瑀垂着的面容旋即一变,如实道:“在靳府养伤。他的心与寻常人不同,长在右侧。”顿了会儿,他有些侥幸地说,“否则,我真杀了他。” “起来吧,别跪着了。”梁绯絮拂袖进屋,凤瑀跟着踏入寝房,只听前头传来一句,“你与仇末之间有何恩怨,说说吧。” 儿时的记忆在眼前一幕幕浮现,他缓缓开口,“七岁那年,我们村闹瘟疫,官府下令将我们一整村人活埋。爹娘拼命护着我与妹妹翻山逃走,大片官兵在后头追赶,是仇末,出手救了我全家。安顿我父母与妹妹之后,他将我送进了训练营。为报恩情,我答应这辈子为他做三件事。” 梁绯絮仔细听着,心道,仇末还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收养的孩子不少。 “他平日从不与我往来,除了那次。”凤瑀动也不动,面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他来找我,说是我父母得病去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都是欠他的。但我出宫之后才弄明白一件事,我妹妹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所杀。” “嗯。”原来一向开朗的凤瑀有着这般复杂纠葛的往事,梁绯絮深深叹了口气,只能说,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是定数。“你下的毒对他是否有影响?” “卑职不知,那药是仇末给的,卑职只奉命下药。”凤瑀说得诚恳,“不过卑职想驸马既然识破了仇末的计划,应该也找到了解药。毕竟他是仇末的义子,没人会比他更了解仇末。” “他不醒,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梁绯絮侧头看向床榻上的人,他依旧在沉睡,没丝毫醒转的迹象。 凤瑀道:“按照莫瑆所说,他明早便醒,公主不必过于忧心。” “但愿如此。” * 那日,锦衣军包围了整个西郊,梁媛的秘密不再是秘密,江璃棠依言埋了她。她人是死了,可公主府还有个假梁媛,为保护皇家名声,梁钊留下了她。 外头的天渐渐黑下,繁星满天,一闪一闪地点缀着广袤的夜幕,距离明日一早还有六个时辰。 等待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总是异常地煎熬,尤其事关对方生死,折磨地人发疯。 沐浴后,梁绯絮上了榻,小心翼翼地躺在外侧,她抬手抚上他冰冷的面颊,低低道:“明早,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她亲了亲他的唇角,半挨着他的肩头,眼眸半睁半合。 “混蛋,你不醒过来,我都不敢睡了。我害怕,怕我一觉睡过去……不会的,不会的,莫瑆说你明早一定醒。” “你身上真冷,夏日抱着舒服,可我还是喜欢抱温暖的你。” “这么久了,我跟你说说你去打仗后的事好么。每天,我都在为你担心,怕你死在战场上。好在老天垂帘,你平安回来了。一想起你之前那样反复无常地对我,我心里头来气,便让江璃棠跟我演戏骗骗你。纵然我也明白你挣扎的痛苦,但我就是气不过,不过如今我什么也不气了。” “你早早醒来,我便什么也不气了。靳誉,我等着下月初六嫁给你,你还没见过我穿嫁衣的模样。” “我上辈子忘了你,这辈子放不下你。你不是说,我不愿意嫁也要强娶的么。倘若我真嫁给别人和他举案齐眉,你不是要醋翻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屋内太过安静,柳色本想来看看两人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儿,没想梁绯絮睡着了,她默默退出关上房门。 外头,林琛正在等她,“里面什么情况?” “公主睡了,靳将军还没醒。”说到这里,柳色眼中顿时来了泪意,“你没事真好。” * 清晨,第一缕日光从东方升起照进寝房,正面对上日光的东西都被滚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晕。夏日的光不仅是暖,甚至有一丝热。 一等阳光刺眼,梁绯絮立马醒了,她昨晚说了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眼皮酸涩,头也晕沉沉的。 第二日了,她下意识看向身侧之人,可他还没醒,身体也是冰凉的。她心头猛然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忙朝外喊人,“来人啊!” “哐当”一声,早已在外等候的一圈人赶忙推门走了进来,梁钊最前,接着是柳色林琛凤瑀,再是梁淳梁砚书,梁缨梁轻鸢最后。 “金御医,你快瞧瞧他,他怎么还没醒。”梁绯絮撩开帐帘走出,她急得不行,也不管自己梳没梳洗。 柳色见状忙上前来扶她,软言劝道:“公主,奴婢扶你去隔壁休息,让太医在这儿好好瞧瞧靳将军。” “我不走,我一定要在这里看着。”梁绯絮摇头,视线全在魏栖的脸上,抽着气道:“凤瑀,你不是说今早他便会醒的么?” “回公主。”凤瑀单膝下跪道:“莫瑆当时对我说,他一日后便会醒来。” 一日?梁淳想了想道:“他没醒,许是一日还没到吧?” “絮儿。”梁钊一看梁绯絮惨白的脸色,万分心疼道:“你去歇息吧,这里有御医照顾他。” 梁砚书跟着道:“是啊,你快去歇息。二弟说得对,一日还没到,我看还有一个时辰,你先去睡,他醒了我们便去喊你。” “听父皇和大哥的,身体重要。”梁淳上前扶住梁绯絮,她一夜未眠,脸色差得很,“只要他一醒,我即刻去喊你。” 她连连摇头,“我不累,一个时辰不长,我可以等。” 放下药箱后,金喆僵着身子坐上床缘,拿过魏栖的手把脉。如同昨日一般,靳将军的手号不出任何脉象,皮肤也还是冷的。越把心里越凉,他半晌没说话。 看着金喆的脸色变化,梁绯絮差点没站稳往前扑去,幸好柳色跟梁淳一左一右扶着她。 “咳。”梁钊使劲给金喆使眼色,问道:“金御医,驸马如何了?” “回皇上……”金喆抬眸,对上梁钊的眼色后生生转了出口的话,“还请公主放心,驸马已有了微弱的脉象。”然而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刻,指下还真传来细微的跳动,他一惊,失声道:“是真的是真的。” “……”梁钊黑脸,演过了就不像了。 “驸马活了!公主,驸马活了!”金喆大喜,连按几次确认,让他惊喜的是,手下的脉象逐渐有力了起来。 “真的?”梁绯絮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金喆,她不敢置信地摸上魏栖的手,喜极而泣道:“是真的,他的手在回温,他快醒了。” 闻言,众人全松了口气。 “絮儿,你这下总该放心了吧。”梁钊上前,疼惜地抚着女儿的发丝,她这幅憔悴的模样他是从未见过,“若是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朕立马将他扔出灵素宫。”接下来的时间得留给他们俩互诉衷情,他回身道:“我们走。” 梁钊发话,一群人不敢不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寝房。 金喆从药箱里取出绷带和金疮药,恭敬道:“公主,还请让让,老臣得给驸马换药。” “好。”梁绯絮起身站在床榻边,直盯着魏栖看,偶尔还给金喆搭把手。 解开绷带,刮药,上药,缠上新的绷带……金喆换药后匆匆离去。芸儿站在一旁瞧了许久,忍不住道:“公主,你不梳洗梳洗么?” “等他醒了先。”她轻轻抚着魏栖的脸,嗔道:“混蛋,你吓死我了。”他面上虽有了温度,可因着受伤的缘故,仍旧没什么血色, 见得此情此景,芸儿自觉退出房。 * 一个时辰后他便要醒了,心头止不住地激荡,梁绯絮低头看了看自己乱糟糟的模样,如此见他怕是不行。 她侧头,屋内有柳色打来的水,反正他还没没醒,来得及。 简单打理,等她梳洗完毕回到床榻上,魏栖还是没醒。“别吓我。”她慌了,又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指边气息倒是比之前要正常许多。“你可一定要醒啊。” “嗯。” 魏栖应声,缓缓睁开眼,对上憔悴的梁绯絮,心底刚起的重逢喜悦瞬间消失,他用力拉住她的手蹙眉责备道:“你昨晚没睡?” 一滴泪滑落,她没好气地瞪他,哽咽道:“你不醒,我睡得着么。” 他幽幽地看她,忽地,手上用力直接将她拉上了床榻,她吓坏了,惊慌地喊道:“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 “都是皮外伤,我算好了力道刺的,没事。”他一手按住她,一手扯过被子塞在她肩下,随后倾身凑近,两人的脸相互贴着。“只要你活着,我就舍不得死。” 鼻尖似乎被什么堵塞了,她不敢动,怕碰着他身前的伤口,低声道:“骗子,你上辈子不就死了。” “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我是魏栖,这辈子,我是靳誉。”他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心疼,伸手合上了她的眼,温柔地说着,“如今我醒了,你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话,都等你醒了再说。” “嗯。”她听话地闭上眼。 心事一了,她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 四个时辰里,外头的日光在悄然中自东向西移。此刻,夕阳斜斜地挂在山顶,光芒尽放,将附近的云彩染出一片片红霞,绚烂至极。 灵素宫的前厅守着不少人,柳色耐不住担忧总去寝房门口瞧几次,可惜里头一直没什么动静。这两人不饿么。 林琛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养神,凤瑀沉默地站于门边,王昼时不时拿冷眼直瞪他。 落日的余晖在寝房内洒下,不同于白日的烈,它是灿然的,仿佛燃到了生命的尽头。 世上大概没什么会比睁眼第一刻看到心爱之人更美好的事了。不知怎么的,梁绯絮眼中来了浅浅的一层水雾,这一次,是喜。 魏栖正在看她,双眸格外地亮,仿佛嵌了星光,面色比起刚醒那会儿要好地多。“醒了?” “嗯。”她鼻音颇重。 “饿么?”他又问。 两人挨得太近,她没好意去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有一点,你呢,饿么?你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单手撑起下巴,他盯着她,眸中笑意弥漫,“不饿,秀色可餐。” “贫嘴,我让柳色去准备吃的。”她说着便要起身下床,没想被他拉住了手,她回身看他,他眨着眼,“我一刻前同她说过。” “嗯。”她再次躺下,侧过身,学着他的样子撑起下巴,两人像是互相看不够似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假死是什么感觉?能听得到我说话么?” “听不到,跟真死了一样。”他摇头,唇角勾得风流,剑眉一挑道:“不过我能猜到你说了什么。” “我不信。”她鼓起脸,闭了一下眼。那些心理话他没听到,她还真是喜忧参半。 他凑近了些,俊挺的鼻子快要碰上她的,呼出的热气直往她面上吹,“你一定会说,只要我醒过来,你就嫁给我。” “哼。”她重重呼了口气。“没有。” “我说有就有。说不定,你还会说自己不生我的气了。”被她小孩子气的动作感染,他也重重呼了口气,哑声道:“眼下我醒了,成亲的日子能提前么?” “不能,还得等你好了。”她再次瞪了他一眼。 “你竟然反悔,早知我……” “不准说!”她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唇,秀丽的眉紧紧皱起,双眸氤氲。他假死的一日,她都快疯了。 “你别哭,我不说,别哭啊,我会心疼,心疼会扯着伤口。”他捏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言语中满是歉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岂止是担心。”她吸了吸鼻子,强忍泪光,想起地牢里他倒下前的那一刻,她都觉得自己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闭上眼时有多难受……”一开口,沉寂已久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顺着她的面颊滴在他的手臂上。 那滴泪的热意快要灼伤了他,他吻着她的眼睛,轻轻哄她,直到吻干她面上肆意的水光。“我知道,昨日让你难过了,你打我吧。”他说着松开了她,躺平后闭上眼,作出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 她此时是又气又喜,最后却是叹了口气,凑过去亲在了他的唇角。“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 听得这话,魏栖颤了一下,睁开眼,对上她后,眸中隐有泪光。他能感受到,她昨日不知真相时是什么心情。 不待他出声,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闷声道:“以后,你有什么事要做都必须先跟我说,我真的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是不是非得我来一次,你才懂。” “你来一次,我怕是直接跟着去了。娘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他侧脸,抬起她的脸靠近,一字一字说得如同发誓,“等我们老了,我一定不会比你先死。” “别说死字。”她气得轻轻捏了他一把。 “好好好,不说。”他有以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的脸,“我们来说说成亲的事。” “咚咚咚。”柳色扣响了房门,笑道:“公主,饭菜准备好了,你们俩要出来吃么?” “饭菜好了。”她推开他坐起身,锁着眉头道:“你能下床么?若是不能,我们……” 他打断她,“我又不是残废。” * 前厅有不少人,两人自己待着倒是可以无所谓一些,见人还是不能太不修边幅。等他们俩从内室走出时,几人齐齐看了过来。 王昼使劲打量两人,心头感叹,好事多磨,经历这事后,这俩应该安定了吧。“公主驸马,你们俩可真能折腾的。”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还是他们的错了。梁绯絮不悦道:“不是我们能折腾,是别人能折腾,你会不会说话。” “他的嘴何时会说话过?”魏栖接着道。 “要怪就怪大公主,蛇蝎心肠。”柳色哼了声,气道:“真没想到,她的心思会如此带歹毒。” 几人说话时,凤瑀一直没开口,或许,他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公主原谅他是公主豁达,但他自己还没能过那一关。 “她都不在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梁绯絮悲哀地叹着气,那些儿时欢快的记忆,终究还是跟她一起去了。从好姐妹走到今日,真叫人唏嘘。 看出了她此时内心的复杂,魏栖忙拉着她坐下,扬声道:“大家都别站着了,吃饭吧。” “来来来,我们干一杯,庆祝驸马重生。”王昼端起目前的酒杯起身,笑呵呵道:“下次一起喝酒就是公主驸马成亲的时候了。” “干!” “皇上驾到……”李桑的声音总能响得及时,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将屋内的氛围打个稀碎。 众人相视一眼赶紧起身跪迎梁钊。“卑职参见皇上。”“奴婢参见皇上。” “儿臣见过父皇。” “你身上有伤,别急着行礼了。”魏栖正要下跪,梁钊大声喝住了他,阴沉着脸道:“身上的伤如何?” “回皇上,微臣的伤已无大碍。” 梁钊点着头,生硬道:“没事便好,吃完饭出宫回靳府吧。”魏栖昨日不死不活,他实在拗不过女儿才答应让他留在灵素宫,如今他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待着。 “父皇,我见不着他睡不着。”今晚不成,梁绯絮撇撇嘴,隐有撒娇之意。“你就让他留下吧。” “女儿家的矜持呢?”梁钊沉下脸,他就不该惯着她,越惯越起劲儿。 “若不是因为我们俩信了成亲前不能见面的鬼话,哪儿会有今日的事。”梁绯絮小声埋怨,说起来都是这话惹的,“父皇,他若真不能留在宫内,那我陪他出宫去。” “你!”梁钊气结。 其他人低着头不敢说话,同时也在看戏。 见此,魏栖低头道:“是,微臣待会儿便出宫,请皇上放心。” “你不准走,你要是走了我也走。”梁绯絮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眼神坚定。 “……”梁钊咬牙看着两人的手,再看一眼两人的脸,难受,非常难受。他的宝贝女儿已经离他而去了,她要不要这么死心塌地。 第85章 大婚吉日 女大不中留, 越留越成仇。“哼!”梁钊狠狠瞪了魏栖一眼,随后扶额离去。他不管了,也管不了,年轻人不听过来人的话迟早要吃亏。 他一走, 几人如同挣开枷锁一般, 瞬间从地上站起, 拿起酒杯异口同声道:“干!庆祝驸马重生。” “唉。”王昼放下酒杯沉沉叹息,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凤瑀, 泛着点点冷意, 意有所指道:“若是成谭与莫瑆此时也在便好了。” 在座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次凤瑀确实背叛了大家,但也是他杀了仇末,虽说功过不相抵, 可他有自己的苦衷。 凤瑀低垂着脑袋, 自觉不该留, 正要起身, 只听魏栖说道:“莫瑆再过两日便能自由走动, 至于成谭,只要七公主不远嫁, 他何时不能来。”他直直看向凤瑀, 眸中一片淡然,“这次的事, 我不怪任何人。” 闻言,凤瑀抬头, 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暗流。他给他下毒,他还不怪他么。 就知道他会如此说。梁绯絮含笑望着魏栖,他苍白清冷的侧脸在烛光下发着光。“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以后谁都不得再提,开饭。” 这顿饭众人吃得畅快,席间满是欢声笑语,有王昼在的地方,他们绝不会沉闷。饭后,几人各自回了该待的地方,魏栖不走,凤瑀身为他的暗卫自然也没走,独自一人住在偏殿。 厅上,柳色拿出太医院送来的药给林琛的脸抹上,为看清楚仔细,她特地拿了只蜡烛过来,喃喃道:“千万别留疤才好。” 林琛坐在椅子上,仰脸冷声道:“留点疤才像男人。” “噗嗤。”芸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再说。”柳色黑了脸,眼神忽地冷锐起来。 林琛:“……” * 前厅几人在闹在笑,无人的内室便显得格外安静,最终还是开门声率先打破满室的暧昧烛光。 既然梁钊没再赶人,那魏栖自然能留下。 今晚夜色无声,梁绯絮沐浴过后才进屋,刚放下长发,这时,柳色端了碗金喆熬的药进来,“公主,金御医说这碗药治外伤,你让驸马快些喝了吧。” “嗯。”梁绯絮接过药碗坐上床缘,她拿起调羹转了几圈试温度,觉着差不多了才递过去,“喝药吧。” “公主喂我么?”他定定地看她,眸中带着一抹戏谑,眉间神采飞扬。 她瞥了眼碗里的药,脑中不由想起白芷姑姑上课时曾说的一句话。“喂就喂。”她低头猛喝一口,随后放下药碗。 然而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的手圈住了她。唇上一软,他俯身吞下她渡过去的药汁,灵巧的舌尖逼地她直往后缩。 仿佛是不过瘾,魏栖搂着她的腰往前一拉,她整个人扑在他身上,长发顺着肩胛骨滑落,覆了半个背部。 这个吻不算温柔,更多的是调戏,他总逗她,尽兴之后才勾着她细细缠绵。 “唔……”她被亲得软了,喘不过气来便想推开他,谁知指尖触上了厚厚的绷带。碍着他身前的伤,她推拒的动作并不敢用力,半推半就。 意乱情迷间,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交换的心意里带着前世今生的悱恻。 不知过了多久,她软成一滩水,无力地攀着他的肩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让她无法进行思考,只是重重换着气。 “我喜欢这喂药的方式。”他垂眸凝视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眼中,爱恋与情意浓如黑夜,怎么也化不开。出口的声音里夹了一点邪肆,落在两人急促的呼吸间,深入人口。 “苦地不行,我不喜欢,剩下的自己喝。”她拿起药碗看着他全部喝下,随后爬进里侧躺好。 烛光一灭,两人躺在同一张薄薄的被窝内,相互挨着,不得不说,夏日躺在一处确实热。 “你怪凤瑀么?”“你怪梁媛么?” 两人同时出声,煞有默契地相视一眼,又同时回答。 “不怪。”“不怪。” “明日我还是得出宫。”默了一会儿,魏栖开口,他在心里已做好了打算,婚礼不能太寒酸。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她按住他的肩头,单手撑着上半身坐起,帐帘内有昏暗的光,“我不放心。” “我得回靳府准备亲事,府里空荡荡的,下人也不够,你嫁过去一定不习惯。”他说着尴尬地别了眼,小声道:“你从小到大都是公主,嫁入靳府,我想让你继续做公主。” “……傻子。”她一笑,手臂一软,重新躺下身,“去珲州的一路上我可不是公主,但我过得比皇宫里更开心。” “我明白你的心意。”他抬手抚着她的脸,如风拂绿草,柔柔的,“可我不想你受委屈,还让你父皇觉得选错了女婿。” “笨蛋,我要的又不是那些。前世在劲武国的冷宫里,我过得那般艰难,也没不习惯。”她说着伸手环在他肩头,细语道:“我更想我们俩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们互相吃定对方。”他笑着看她,目光中饱含前世错过的遗憾和今生相许的欢喜。 “谁跟你互相吃定。”她空着的那只手摸索上他的胸膛,按着一处狠狠拧了一下,眼波清荡,小脸上满是得意,娇声道:“你记住,是我吃定你了。” 她刚沐浴过,身上幽香浓郁,柔软的指尖刺激地他尾椎骨一麻。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张口咬住她,喘着气道:“你是仗着我有伤在身胡作非为?” “对,你要是现在动了,新婚夜就不能碰我。”她学他的样子去咬他,发现他直哆嗦后,她哼了声。“谁吃定谁?” “你。公主……”他按着她的腰拉近自己,浓如墨砚的眸子里火苗浓烈,惹得她心尖一跳。 “嗯。”她的双手横栏在两人身前,别开脸道:“快歇息,等你好一些,过两日便让你回靳府。” “公主……”调子低沉,他的嗓音比起之前紧绷不少,这一声唤得暧昧又撩人。 熟悉的喊声让她想起了那羽族的一夜,他带着她骑马走人,酒醉后的他连连喊她,将她喊得面红耳赤,她面上转红,热辣地很,低声道:“闭嘴。” “我不闭嘴。公主……”他凑近她耳边,含着她的耳垂低喘道:“等新婚夜,那本书要全试一遍。” “色胚!”闻言,她面上烫地慌,使劲掐着他腰间的软肉,“叫你虚了。” “你看我虚不虚。”他笑,低哑的嗓子钻入她的耳膜,她情不自禁颤了一下。 * 四日后,魏栖回了靳府准备婚事,梁绯絮在皇宫里待嫁。 距离下月初六还有十五天,等待成亲的一段时间是又漫长又叫人紧张。 试完几套嫁衣,梁绯絮便没什么事好做,整日待在灵素宫练字。按照规矩,定下亲事的姑娘不得再去学堂上课,这叫她更无处可去了。 又过了几日,梁轻鸢带着女儿来灵素宫看她。 “婧儿长得真快啊。”梁绯絮一见软糯的婴儿便想抱,梁婧还在睡,小脸圆圆的,皮肤白白的,眉眼间像极了像梁轻鸢,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小孩子长得都快。”梁轻鸢抱着梁婧微微摇晃,调侃道:“说不定过一年,五姐自己也有孩子了。”她捏着梁婧的脸蛋,抱怨道:“你真生了孩子便不会觉得她好了,吵闹地很,稍不顺着她的意便哭。” “是么。”梁绯絮静静望着梁轻鸢面上的温柔,她跟前世就像是换了个人。尽管今世的经历不算多好,但她至少没做坏事。“你真的不打算再嫁人了?” “不打算,我觉得这样很好,有婧儿陪着我,我根本不需要男人。”梁轻鸢自嘲地笑着,看着她怅然道:“你知道么,以前我抢孟苟其实是想与你一较高下,还真说不上多喜欢他。后来,得知他是那样的人,我更不喜欢了。也许你们不懂,但自从我有了婧儿后,我觉得以前都白活了。过自己的生活不好么,为何要跟你争,作茧自缚,到头来还害了自己。呵。” 听着她如此说话,梁绯絮便想开口说点什么,“六妹……” “不要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梁婧忽然睁了眼,梁轻鸢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道:“我如今这样很好,很踏实。” “我想,我有一点明白你的意思。” “五姐,六姐,你们都在啊?”踩着话音刚落的点儿,梁缨从大门口踏入,她面上挂着一丝不大明显的笑,双颊苍白,看起来略微憔悴。 “你来得还真巧。”梁绯絮拿起梁婧的肉乎乎的手,做着假动作逗她笑,“婧儿刚醒。” “六姐,让我抱抱婧儿吧。”梁缨张手,梁轻鸢小心地将怀里的女儿给了她。“婧儿会喊人了么?” “哪儿有那么快,你比我还急。” 梁缨张着嘴,夸张地作出嘴型,“婧儿,来,喊一声,姨,娘。” 这几日没去看梁缨,但她也知道元千霄来都城的事。梁绯絮看着此时专注逗人的梁缨开口,“过几日,我出嫁,月底便是你。” “嗯。”梁缨愣了一下,伸手将梁婧交给梁轻鸢,不自在地垂眸道:“我知道。” 梁轻鸢温婉地笑道:“可是你不知道另一件事。” “什么事?”梁缨问,满脸疑惑,看起来是真不晓得。 抬手指向东方,梁绯絮正色道:“淮越国一直没同我们签订盟约,这可不是好事。” “什么!”梁缨顿觉自己被欺骗了,火气一起,她的双眸霎时雪亮,“他没同意?” “千真万确,昨日我听父皇说的。”梁绯絮偏头回忆,装模作样道:“我记得淮越国新任的君主来了,他说见着你才决定要不要签盟约。 对上她看戏的眼神,梁缨当即板起脸,不悦道:“我不舒服,先回宫了,隔日再来。”她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站在原地的两人相视一笑,“我打赌,她月底的亲事飞了。”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 直到出嫁前一天,她跟魏栖也没见过面,跟说好了似的,然而实际上是心有灵犀。思念还真会让人害病,这大概是她与他最后的分离了,以后能天天见面。 天天见面,应该不会腻了吧? 没喜欢上人的时候,她印象里的夫妻是父皇和母妃那样的,两个人总见不腻,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处,甚至还嫌弃她是多余的。 她有时会想,天天对着一个人真的不会看腻么? 不过很快,事实会告诉他,天天对着一个人到底会不会腻。 清晨,灵素宫里吵闹地很,每一处都在布置,挂红绸带,贴囍字。为平心头慌乱,梁绯絮进了书房,取下毫笔开始练字,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地写着。 明日是她出嫁之日,想到以后,心底还真有一点点慌。两个人过日子应该跟以前不同,她要操心的事也多。 “公主,江大人来了。”芸儿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手上动作一顿,她抬头,欣喜道:“让他进来。” “是,江大人请进。”芸儿应声后推开门,江璃棠撩起袍子一角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几日不见,他清俊的面容似乎削瘦了些。 作为朋友,她心感愧疚,忙放下毫笔去朝他走去,甜甜地喊道:“江哥哥。” 这一声,似乎离他遥远了。江璃棠稳住身形,清澈的眸中看不出情绪,“恭喜。” 毕竟之前曾答应过他一件事,然而她近日只顾着自己的事给忘了。梁绯絮别扭道:“不好意思,我最近没帮你找媒婆要画像。” “不用,以后也不用。”他摆摆手,语气极度平静,犹如看穿了世俗,“我以为缘分是奇妙的,你费尽心思去找反而找不到,也许随意些,缘分自然而然会出现。” “嗯。”她同意地点点头,赞同道:“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如此。” 他侧眸看她,淡淡道:“这是事实。” “嗯。”梁绯絮回看他浅色的瞳仁,好奇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找你么?”他侧过脸,她便看不清他的眼睛了,自然也不晓得他说这话的意思。 “当然可以。”梁绯絮讪讪地笑了笑,他们俩之间,有些事不说开反而更好,说开只会是各自的负担。 “你了解梁媛么?”江璃棠徒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大姐,我以前或许了解,长大后便不了解了。”顿了顿,梁绯絮诧异地看向他,两眼张得大大的,“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了我大姐,不会是那个……”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自觉吞在喉间。 “哪个?”江璃棠无奈摇头,行至书案前拿了只笔,醺墨后飞快抽出一张白麻纸,下笔利落,简单几笔便描出了梁媛的脸。他知道,如今在公主府的梁媛是个假的,真的那个,他亲手埋了。 怔怔看着那白纸上的人,梁绯絮心底闪过不少念头。江璃棠喜欢大姐?是的话,缘分果真奇妙。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复杂。”江璃棠搁下笔,有些出神地看着笔下的人,墨水干了,线条更清晰,他画得栩栩如生。 他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多,然而画出的神韵却极好。 “哦。”他不说,她也不多问。大姐走了,不管他们俩之间是揭开了还是没揭开,她都不能多嘴。 江璃棠放下笔,轻轻喊了她一声,嘴角的笑意另人看不真切,“公主。” “嗯?”她看他。 他笑,“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一出门,入眼的便是大红色,满是喜庆。两人并肩走长廊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偶尔会聊一些话,但大多时候都保持了沉默。 * 翌日。 大婚,按照规矩,新娘得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然而梁绯絮根本睡不着,还没等天亮便起来了,当然,宫内的人比她还急,从昨晚开始忙活。 用花瓣沐浴后,她坐在了梳妆台前,柳色和芸儿轮番给她梳妆,后面站着不少宫女,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衣服首饰。 铜镜被刷过,照得万分清晰,芸儿拿起玉梳给梁绯絮梳头,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你哪儿学来的话儿?”她那张俏生生的脸还真不适合作出老成的模样。 “白芷姑姑教的。” 在芸儿的手艺下,梁绯絮浓密乌黑的一半长发被盘成了一个髻,正中带了只金凤展翅的步摇,一连串细小的珠子顺着披散的长发垂落。 柳色拿着墨笔将她的双眉描得更为细长,细长中又带了点妩媚,“这样更美。”语毕,她侧身拿了两盒胭脂,一前一后放在左手上。 梁绯絮的皮肤白里透红,不需用太多修饰,多了反而累赘,所以她只用了清透的一层轻轻扫了扫。 “最后上口脂,让公主看起来更娇艳欲滴。” “你能不能别说了。”梁绯絮娇羞地横了她一眼,她脸皮今日薄。 “为何不说?”柳色满脸不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面前的新娘十分满意,“好了,公主换嫁衣吧。” “嗯。” 她起身张开手,两宫女一人拉着嫁衣的一只衣袖为她穿上,一共三层,领口不高,恰好露出纤细的脖子,第二层用金丝描了边,上绣皇室专属的吉祥图案,最外罩着一层烟罗轻纱,摆尾长约半丈。 “公主真美。” “今晚一定迷晕驸马。” “胡说什么呢!”梁绯絮瞧瞧看向镜中盛装的自己,粉嫩的面上半染红晕。 “公主,吉时到了。”喜娘笑呵呵地挥着喜帕进门,“不愧是天巽国最美的公主。”她赞了一声,拿过一旁的盖头为梁绯絮盖上,这身嫁衣做工精致,用料轻盈,行走间,宽大的衣袖裙摆随风而扬。 按照习俗,出嫁公主需得在皇宫正中大殿拜别长辈。 提前一刻,梁钊与李皎凤坐于殿内等候,皇子坐右,皇女坐左。 在柳色的搀扶下,她拜别了父皇母后。红盖头盖得很结实,她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不过他们都在她脑海里,她能想象地出他们的笑脸。 然而事实跟梁绯絮想的相反,梁淳黑着脸,李皎凤大方地笑着,梁砚书神情淡淡,梁淳苦笑,梁缨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梁轻鸢则笑得温柔。 殿外,魏栖等在那儿,他穿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长发被古朴的鎏金冠束着,修长的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丰神俊朗,容光焕发,便是连锋利的剑眉都散发着笑意。 她踏出门槛,只见盖头下出现一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如翠竹一般。 他拉着她,走到花轿前才松手。“公主抬脚,我们上轿了。”柳色引她坐上花轿。花轿很大,四四方方的,坐三人也不成问题。 一路上,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兴致高昂。魏栖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前带着朵大红花,时不时便会回头看几眼,生怕有人来抢亲。 他这举动引得身后的凤瑀和莫瑆频频摇头偷笑。 迎亲队伍进入都城的主街道时,满城城民纷纷冲了过来围观,你挤我挤。魏栖击退敌军拿下劲武国在城内很得人心,今日他娶亲,他们自然都来瞧了,何况他娶的还是荣华公主。一时间,汹涌的人群挤成一团,喧闹声比奏乐声还响。 “靳将军终于娶了荣华公主!” “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了那许多想嫁他的姑娘,倘若他能纳妾便好了。” “怕是没人敢去做妾,上次靳将军便说了,只娶荣华公主一人,再有人进门乱棍打出去。” 由于看热闹的人太多,迎亲队伍走得极为艰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到靳府,靳府门前摆了两排大炮仗,火苗一点,鼓乐声与鞭炮声齐鸣。 “有请新郎踢轿门!” 喜娘那声音一喊,她便紧张了,袖子里的双手握得紧紧的。接着,有人踢中了轿门,她搭着喜娘的手走出娇子,手里牵着红绸的一端,而红绸的另一端在魏栖手里。 “吉时已到,新人行交拜礼。”礼官在高堂前喊着,声音洪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公主,我们走。”柳色扶过她往后院走。 “嗯。”她盖着盖头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不过听声音,到场的宾客很多,他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去。 第86章 笑闹洞房 喜宴。 厅上被烛光照得通明, 院子里高朋满座,人声嘈杂,大概是隔得远了,新房里几乎听不到外头的喧闹。 宽敞的屋内点着满室红烛, “噼里啪啦”地响着, 照得中央的大红“囍”字发了光。 一等喜娘离去, 梁绯絮立马掀了碍事的盖头,呼着大口的气道:“总算能歇息了, 成亲真累。” 柳色捧着一盘糕点过来, 见梁绯絮掀开盖头不由吓了一跳,上前急道:“公主怎么把盖头掀了!这不吉利,快盖回去啊!” 她一说,屋内几个捧着托盘的宫女忙不迭点头, 异口同声道:“请公主盖上盖头。” “让我喘几口气先。”梁绯絮整整裙摆走下踏板, 捏了块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放, 她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自打天亮起我便在打扮, 都没怎么吃东西。” “奴婢知道公主饿, 所以提早准备了吃的东西,可是公主, 盖头真的不能掀, 你想不想跟驸马以后好好的?”柳色捧着盘子跺脚,急地语速都快了几分。 脑中乍然想起梁媛的事, 梁绯絮的小脸一垮,妥协道:“吃完了再盖, 应该不算不吉利吧?”她说完又拿块糕点,肚子里空荡荡的着实不好受。 “……行。公主小心吃,千万别将面上的妆弄花。”柳色捧着瓷盘在梁绯絮身侧坐下, 顿觉自己像个操心人的老妈子,这也管,那也管。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房门,也不知林琛在前厅如何了,会不会跟王昼他们拼酒。 “知道了。”梁绯絮谨慎地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想起之后的事,她面上便热了起来,连带耳根也发着热,记得他上次说…… “公主,紧张么?”见她停住动作发愣,柳色好奇地凑了过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她没好气地侧头瞪着她,左手攥紧裙摆,“原本是不紧张,不过你一说,我还真有点紧张。”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都跳快了,都怪你,好端端的为何要问我。” 闻言,床榻前的宫女莞尔,柳色忍住笑道:“公主先别急着心跳,驸马还没回呢,这会儿跳得欢了,待会儿慢了怎么办。” “你还敢笑我!”听出她话中的调侃,梁绯絮伸手便去掐柳色的腰,柳色歪歪斜斜地捧着盘子往后一躲,求饶道:“公主,今晚是你的大喜之日,别闹了。” “谁让你说我。”梁绯絮来劲儿了,单手叉腰,柳色往哪儿躲,她便往哪儿戳。 * 前厅,夜色正浓。 梁钊象征性地喝了几杯后便与李皎凤回宫,梁砚书与梁淳独坐一桌,反正他们俩也不用招呼客人,没人打扰才喝得尽兴。 “大哥。”梁淳拎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满上,他心头还真不是滋味儿。 梁砚书举起酒杯喊他,愁着脸,“二弟。” “干。”两酒杯相撞,上头的酒水在晃荡中洒了出来。 他们俩一杯一杯地喝,心头除了失落还是失落。妹妹出嫁,做哥哥的都逃不过这经历,尤其是妹夫不讨喜,那便更难受了。 院子中央,上次珲州之行的十几个暗卫坐在一桌,他们喝酒各个都是好手,桌边散落的酒坛子堆成了一座小山坡,喝到一半时,王昼将人群中的魏栖拉了过来。 “来来来,兄弟们,让我们拿起酒坛敬驸马一杯,那一路上,我们可是帮了他不少忙,说起来也算半个媒人。”他喝得有些上头,面上红通通的,一手勾着魏栖的肩头,一手拎着酒坛扬起。 若是换了平时,魏栖听得这话的第一反应定是冷脸甩开他,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珲州之行他们几个总坏他的事,但今晚么,他开心。顺手拿过一坛子酒,他朗声道:“我敬你们一杯,多谢你们护送公主回都城。” “恭喜驸马,干!”一桌子的人举起酒坛便往嘴里倒。 暗卫不比一般人,喝得尽兴了才放过魏栖。三坛酒下肚,魏栖转身时,面上似有醉意,正打算即刻回新房,没想一群人拉住了他,全是朝内的官员。 “驸马爷,我敬你一杯。” “我也敬你一杯。” 以后大家还得同朝为官,不能不给面子。魏栖瞧着接二连三涌上来的人黑了脸,一把拉过王昼低声道:“替我挡住他们。” “行。”王昼“嘿嘿”笑了一下,打了个饱嗝拍着胸膛道:“兄弟帮你。你们几个快起来,驸马急着去新房,我们替他挡人。” “好!我们给驸马挡酒。”林琛带头站起身,单手按住莫瑆的肩头,劝道:“你的伤还没好,少喝些。” 莫瑆皱眉挥开了他的手,不悦道:“你看不起谁呢!我能喝!” 有这十几人在前头挡着,魏栖飞快脱身去了新房,实在是要走走流程,否则谁喜欢跟他们喝酒,好好的千金春宵被他们浪费了一半。 * 月上柳梢,铺得院子里像洒了层碎玉,而满堂的喜色打破了这如水的夜。 走近新房,里头便有一阵嬉笑声传来,魏栖脚下步子一顿,暗忖,她不会是自己掀开了盖头吧。 太不像话了。 “咳咳咳。”他站在房门外捂嘴咳了几声示意里面的人。 “嗯?”梁绯絮与柳色几人正闹得欢,一听外头有声忙拿起盖头去床榻上正襟坐着。他怎么这么快便来了,外头那些人的酒量是不是不行。 柳色回头,看着梁绯絮滑稽的动作好笑,让她别闹非要闹,这下好了,慌慌张张的。“公主别动,奴婢给你整理。”她俯身给她理好喜服之后才去开门,恭敬道:“奴婢见过驸马。” “嗯。”魏栖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梁绯絮身上,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嫁衣,盖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迎着烛光,美如梦幻。 他一进屋,站在床边的几位宫女齐齐低头道:“奴婢见过驸马。” 光影摇曳中,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心口同样跳得厉害。也许是今晚的婚礼太过顺利,他总觉自己在做梦,稍微走错一步,梦就醒了。 深吸一口气,魏栖撩开衣袍在床缘边坐下。 盖头下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件喜服,梁绯絮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手。她终究还是紧张的,方才是借着嬉闹缓解心绪,他一来,她的紧张便来了,来得猝不及防。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柳色在一旁扬声说着,第一位宫女端着托盘上前。 生怕她下一刻消失,魏栖目不斜视地盯着梁绯絮,右手拿过托盘上的金秤,往前伸的手腕微微颤抖。 铁钩子勾起了盖头的一角,四方的红盖头顺着他的手腕往上抬。烛光一寸寸照亮盖头下的那张脸,柳眉勾人,双眸似水含情,面颊白里透红,朱唇轻启。 盖头被人挑起,她手上不由自主搅得更紧。身畔那道强烈的视线直把她看得面上通红,几乎快要承受不住,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根本没敢看他。 两旁的宫女见他们如此便露出了笑,柳色继续道:“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 她话音一落,第二名宫女跟着上前,她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只精致的鸳鸯酒壶,边上摆着两只小巧的酒杯。 定下意乱的心神,魏栖拿过两杯酒,将其中一只递到了她面前,她接酒杯时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如玉的面上染了酒醉的绯色,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看着她,光彩袭人。面上一热,她赶忙收回眼神。 两人手挽着手喝下交杯酒,期间,他的视线一直在她面上,像是粘着的一般。 烈酒入口,她只觉自己喉间呛辣,“咳咳咳。” “怎么了?”他关切道,呼出的热气分外灼人。 她脖子里发了烫,别过脸道:“没怎么。”  这时,第三位宫女蹲下身,将两人的衣衫下摆打在一起做了个结,仰头笑道:“祝公主驸马永结同心。” 她起身后,又有四位宫女过来,她们抓起托盘里的东西便往床榻和两人身上扔,喜道:“祝公主驸马早生贵子。” “呀!”梁绯絮惊呼一声,魏栖忙将她搂入怀中,她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双手不知摆在何处,心头跳得愈发快了。 “礼成,我们走吧。”柳色给几人使了眼色,随后,她们一道离开新房。 房门一关,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两人,静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公主怎么不敢看我。”她一直没抬头,他便俯身凑到了她面前,沙哑的声音犹如深巷里最烈的醇酒,“这才到哪儿就害羞了,待会儿怎么办?” “色胚!”她手上用力推开他,他上挑的眼尾含笑,额前有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五官在朦胧的光下冷峻而华美。 他勾唇浅笑,眉眼间像是开了诱人的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他按着她压在锦被上,薄唇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选哪副图?听你的。” 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瞪着他又羞又恼道:“不选!” “你不选我选。”他的声音从嗓子口透出,低低的,撩人心弦。 “嘭”地一声,房门冷不丁被人从外推开,一群熟悉的面孔先后涌进新房。相拥的两人呆住,梁绯絮率先回神起身坐好。他们怎么来了,莫不是来闹洞房的。 魏栖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俊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恼怒道:“你们来做什么。”来得还真是时候。 * 梁砚书站在最前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梁淳跟在他身侧,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这事他并不想掺和。 江璃棠摇着折扇不语,他今晚穿了身青色的袍子,更显身形清瘦,他像是在看他们,又不像是在看他们,神情淡淡的。 “公主驸马,这闹洞房是我们都城成亲必有的事,我顶不住他们。”王昼缩着身子往后一退,不是他不讲义气,是太子和二皇子拿身份压他,他卑微了。 不用猜他都晓得为何会有这么一出。魏栖侧头,装作不经意间往屋内一扫,没应手的兵器,而且在新房里动手也不妥,打烂东西不吉利。 这几人还真是会挑时候。他咬牙切齿道:“要闹多久?” 人群中有人开口,“得等我们尽兴吧。” “嗯。”林琛暗中推了柳色一把,柳色叹了口气,笑着上前解开两人打结的衣衫下摆。 “做什么?”梁绯絮一脸不解地瞧着她,然而柳色直朝她眨眼,把她弄得莫名其妙。 梁砚书走到桌边,双手抱臂,冷着脸道:“闹洞房。我先来说一个,在场的挑九人出来,加上驸马共十人,待会儿絮儿蒙上眼睛,摸他们十人的头发,若是摸着新郎官便算你赢,摸不着我们继续。” “大哥,你……”梁绯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是什么闹洞房的法子,太难了,她怎么可能摸得出来。印象中,她还没仔细摸过魏栖的头发。 “太子殿下这主意好。”一群人开始附和,霎时,屋内闹哄哄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是他失策,早知在门外放几条苍猊犬了。魏栖心头懊恼,自己一高兴便将闹洞房这茬儿给忘了,还以为他们不会不要脸,没想他们是真不要脸。 “公主别怕,奴婢帮你。”柳色走到梁绯絮身后给她蒙上眼睛,随后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梁绯絮生无可恋地苦着脸,她此时的内心复杂又无奈,为何会有闹洞房这东西。 片刻后,十名年轻男子在房中站成一排,身量都差不多,光看背影也只能看出哪个头发长,哪个肩膀宽,哪个腰更细。 梁砚书坐在一旁,单手搭在桌上,指挥道:“都站好,开始了。” “开始了开始了。”众人笑着起哄。 “公主小心。”柳色扶着蒙上眼睛的梁绯絮走到第一人身前,是凤瑀,她撩起他的一缕头发递到梁绯絮手中。 “……”梁绯絮凭感觉搓了半天,什么也没感受到。这也太难了。摸手都不至于这么难。 “不是便转下一个。”梁淳好心提醒了一句,他没梁砚书那般执着,不过来闹闹给某人添堵也不错。 第二个,成谭。 眼前一片漆黑,同样是一缕长发,梁绯絮拿过后集中精神体会,然而两个摸下来之后,她只觉自己的手不好使了,根本感受不出它们的区别。柳色怎么也不给她提醒提醒。 第三个,元千霄。 这……柳色回头望了眼人群里看戏的梁缨,耐不住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蒙眼后她虽然看不见,但听力却是更好了。柳色刚才那一笑,她实打实地听着了。那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魏栖,而是一个容易让她发笑的人,王昼? “下一个。” “好。” 第四个,江璃棠。 这缕长发,指尖触上去时,她竟有一丝熟悉之感,可心头又觉得不是魏栖。奇怪…… 她的手在他发上停留的间隙略久,江璃棠微微侧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知该为自己高兴,还是该为自己难过。 “嗯。”柳色极轻地咳了一声,驸马还没到,看公主这停留的时间怕不是认定江璃棠了,若真选了他,驸马得醋翻。 她的提示梁绯絮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柳色在给她的暗号?这个是他吧,确实有一丝熟悉的触感。 然而事实是第六个站位才是魏栖。这游戏一开始便让他内心忐忑,他在等梁绯絮过来的途中总怕她选错,结果她还真停在江璃棠那儿了。 什么意思,莫不是要选他。一想到这里,魏栖便觉一股强劲的气便从心口涌了上来,全堵在喉间。 成亲日子该高兴,他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柳色原本想重重咳一声再提醒,没想梁砚书起身过来了,他出声稍稍急切道:“绯絮,你是选定了还是没选定,没选定就下一个。” “……”梁绯絮原本还再犹豫,可大哥如此一说,她反而觉得眼前这人就是魏栖,毕竟他之前都不曾开口,到这个才说,而且话中有一点急,那她面前站着的人一定是魏栖。“我选定了,他。” 她此话一出,屋内众人惊地鸦雀无声,不少人等着看戏。 梁砚书忍住笑,正色道:“好,你拿下布条看看自己选的人是谁。” 糟糕。身为一同长大的兄妹,梁绯絮一听他这语气只觉自己要完,这个一定不是魏栖,至于会让他发笑,又会让众人闭嘴的人,她想她猜到是谁了。 她一点点摘下布条,看清面前之人,果然是江璃棠。旁边那冷冷的眼刀快要扎死她了。 缓缓侧过身,她斜眼看向柳色。 柳色默默低下头去,她是想提醒,然而太子殿下阻止了她。 江璃棠低头看她,面上笑得竟有一丝狡黠,“真没想到,你会停在我这里。” “……”梁绯絮说不出话,讪笑着,她没敢看魏栖的脸色,什么闹洞房,来找茬的还差不多。 “既然公主没猜对,我们继续。”王昼酒劲儿上头,喊得最大声。 望着这群闹事的人,魏栖双手捏得死紧,很好,他记住了。 对上魏栖杀气腾腾的脸,江璃棠也不怕,温和地笑着,随后打开折扇走出新房,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你们……”梁绯絮转头看向梁砚书,苦着脸道:“还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 第87章 大结局—洞房花烛 有人一说“继续”, 屋内的起哄声便更响了,个个都等着梁砚书发话,然而梁砚书不厚道地催着梁淳上前,“二弟, 你来说一个。” 被大哥推出来的梁淳干笑一声, 想了想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绯絮喜欢最重要。” “二哥……”对于梁淳的此番行为,梁绯絮万分感激。他越是好, 她越觉自己对他不够好, 毕竟一开始,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 “真要说的话。”梁淳扫了眼桌面,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三杯酒,重重放下酒壶, 他仰头看向魏栖, “驸马得答应我三件事” “二哥请说。”飞快从人群中走出, 魏栖行至桌边, 眉间凝重。 众人齐齐看向梁淳, 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这架势, 不闹洞房了? “喝下这三杯酒之后再喊我二哥。”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三杯酒, 梁淳挑眉道。 以梁淳的为人,梁绯絮并不担心他会做出奇怪的事, 但她也想不出他要做什么。跟大哥不同,在她看来, 二哥的心思有时好猜,有时难猜。 “好。”魏栖拿起第一杯酒,周围看戏的人悉数围到了桌前。 “这一杯……”梁淳侧头看了不远处的梁绯絮一眼, 肃容道:“你必须答应我,永远不会让她难过。” 魏栖不假思索道:“我发誓,往后绝不让她难过。”他说完便饮下杯中酒水。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这难过两字不仅指你伤了她,还有你自己。”梁淳的目光闪电般落在魏栖身上,“你若是出事,她照样难过。” “是,我也不会让她为我难过。”他听得这话,脸色一变,沉沉地应着。 “嗯。”梁淳点头,用眼神示意魏栖拿酒,“第二杯。” 魏栖端起面前的第二杯酒,静静望着梁淳,这个闹法他能接受。 伴随一声长长的叹息,梁淳开口,“你以后要听她的话,事事顺着她。” “好,我永远听公主的话。”语毕,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剩下最后一杯,梁淳在开口前再次看了眼梁绯絮,她今晚真美,但愿今后能过得无忧无虑。“第三杯,让她做一辈子公主。” 手上突然一紧,魏栖回身盯着梁绯絮,掷地有声道:“我发誓,让她做一辈子公主。” “好。”梁淳大喝一声,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我祝你们俩白头到老。”缓缓放下酒杯后,他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他一走,梁砚书便起了身,面上依旧不大好看,没再说话,默然离去。 三位重要人物一走,剩下的大多数人自然不会不给两人面子,依次退出房外,柳色走在后头,笑着关上房门。 梁淳说的那三句可是生生把她引哭了,梁绯絮低头抽泣着,抬手胡乱擦过止不住的眼泪,心头难受地紧。 “我刚跟二哥发完誓,你怎么就哭了。”魏栖拴上房门,见她在哭忙走了过来,温柔地抚去她面颊上的水痕。 “这又不是难过,为何不能哭。”她靠过去抱着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头,吸着鼻子道:“我觉得自己对不住二哥,若不是前世他出卖天巽国,我今生都没想过与他来往。” “你是为这自责?傻瓜。”他抱紧她,感叹道:“兴许,你重来一世是为改变我们的结局。前世都过去了,今生是今生,你若愧疚,以后我跟你一起孝敬他。” “什么孝敬。”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你会不会说话。” “不会。”他右手按着她的肩头,左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醋道:“你方才没挑中我,我难受。” “我又没仔细摸过你的头发,怎么分辨得出,不能怪我。”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不服气道:“难道你能在十个姑娘里面摸出我的头发?” “不确定,不过下次可以试试。”他低下眉,抱着她往床榻上走。 * “唔……”还没等她开口再狡辩几句,他直接亲了过来,将她困在双臂之间,两手按着她的置于两侧。 她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微醺面庞,心想,这就开始了?不用说些话,准备一下么? “在想什么?”意识到她的心不在焉,他当即停下动作,两道弄眉紧紧颦蹙着。总不会是在想那个人吧。 “想,想说话,我们先说话好么。”她慌地呼吸急促,面上怕是早已红透,一对上他炙热的眼神便受不住躲开了。 “说话?”他明显呆了一下,恍然,面上浮起一片无限温存,试探道:“你想聊什么,那本书?” “不准你说那本书!”羞极了,她恼得抬腿去踢他,却不想被他压了下去,“她们刚刚说,第一次会很疼。 “……”许久,他看着她不作声。仿佛是想出了绝世好办法,他一本正经道:“待会儿,你疼的话立马喊停。” “……嗯。”她应完只觉脸上愈发烫人。 这一声后,屋内安静地出奇,安静中又带了一抹诡异的尴尬。十几只烛火如林木一般立着,映得帐帘内人影憧憧。 他扶正她的脸,轻声问:“公主,我可以开始了么?” 都这儿了还问。她面上绯红,闭眼攀上他宽阔的的肩头,下巴微微抬起。 “唔……”他倾身压下,吻得激烈又霸道,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碎拆开一般,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腰上不许她逃。 灵活的指尖一拨,腰带跟着一散,华丽的嫁衣顿时变得松松垮垮,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缠绵缱绻的细吻一路向下,身前一冷,她下意识便想抬手遮住自己,然而他的动作更快,强硬地按住了她的双手。 “嗯……”她似泣非泣地呜咽着,眸中氤氲,仿佛罩了层朦胧的轻纱。 眼前的美景比他想得还美上万倍,胭脂桃花色都不足以形容。他喉间一滚,手下不由带了点力。 一切准备就绪,他深深呼了口气,声音紧绷道:“疼的话喊停。” “嗯。”她的双手按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疼么?” “……还好。” “疼么?” “……还好。” 到底的时候,痛楚中夹杂着酥麻在脑中炸开,她的声音一下子高昂起来,“疼……疼……”她疼地咬住下唇,原本红色的唇瓣被扯得失了血色。 “别咬嘴唇。”她一皱眉喊疼,他便僵着身子不敢动了,温柔地抚摸她的脸,拍着自己的肩头示意她,“咬这里。” 她眸中带泪,指责地盯着他。委屈的心态一起,她张口便咬上了他的肩头,尖利的牙齿直入皮肤,殷红的血液顺着她嘴角流下。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肩上的疼痛反而更刺激他,额际十万分隐忍的汗水一滴滴落下。 …… “……不要了……靳誉……混蛋……”她尖叫着哭出了声,尾音散得不成样子,一头长发凌乱地散着,像水里游荡漂浮的海藻。 “再等半个时辰,乖。”他哑着嗓子哄她,容不得她拒绝,一声声喊得千回百转,“公主……公主……公主……” 忍过方才那一阵,他劲头更足。不得不说,那本书看了果真有好处。 * 沐浴后,梁绯絮缩在锦被里,露出一颗脑袋,一脸愤恨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斥责他方才的强势、霸道、不知羞耻。 系好中衣带子,魏栖装作没看懂她的眼神,动作自然地拉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问:“还疼么?” “你说呢?”她使劲瞪他,说罢狠狠掐了他一把,在他怀里挣扎着,嗔道:“混蛋,我第一晚你还这样……明日不准跟我睡!” “别动!”他双手双脚缠着她,呼吸一下便粗重了起来,沙哑道:“我还没够。” “色胚!”她面上一红,伸手又掐了他一把。怔怔地看着他的下颚骨出神,她不由伸出手指描了描,线条分明,犹如出自绝顶画师之手。 他低头看她,她俏丽的眉眼间已多了一层妩媚,勾得他心痒,“絮儿……” “嗯。”她专心地描着他的下颚,丝毫没注意到他此时的眼神。 屋内烛火一灭,他埋进她的颈间嗅了嗅,凑近她耳边道:“喜欢么?” 闻言,她瞳孔一张,压着怒火道:“我看你不该姓靳,你应该姓纵。” 听得这话,他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随后将她整个人往上抱,让两人的视线对上。“不闹你了,睡吧。”他闭上眼,力道适中地按着她的腰。方才太过用力,那块皮肤被捏红了。 “嗯。”她往他怀里钻,整张脸贴在他心口,用指尖写了两个字。 * 成亲的滋味是真好,可以为所欲为。 清早,柳色原想迟一些来伺候梁绯絮起床,没想到魏栖接过她的活儿后关上了房门,她红着脸站在房门口,像尊石雕,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色。”林琛从长廊一头急急走来,他穿着一身平常的黑衣,面上神情微妙。 “怎么了?”怕是有什么事,柳色忙朝他走去。 “我想……娶你”他紧张地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严肃道:“等公主驸马出门,我即刻同公主说 ,求她将你许配给我。” “嗯。”柳色垂首点了点头,不甚娇羞。 然而他们俩等了许久,从日升等到日落,新房里头就是没动静,饭菜也是直接送进屋的,也就是说,那俩没打算出门。 前厅,凤瑀和莫瑆两人坐在椅子上一通挤眉弄眼,见林琛耷拉个脸便开始取笑他。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闭嘴。”林琛咬牙。 翌日,那两人进了宫,林琛还是没找着机会说。出宫时,四人同坐一辆马车,氛围正好。 林琛深吸几口气,内心一遍遍过着准备许久的心里话,他开口就得让公主答应。 马车驶过大道平稳地前行,车内某人不大对劲。梁绯絮直直看向林琛,他此时好生奇怪,再看柳色,似乎也有那么点奇怪。 他们俩是不是想成亲了,但又不好意思说? “娘子,我们去夜市里走走吧?”魏栖忽略那两人侧头问道,他看出了林琛的意思,可他全然不想替他说话。 下意识瞥了眼别扭的林琛,梁绯絮故意推了一下,“不先回府么?” “不回。”魏栖随即带着她跳下马车,她不悦道:“你怎么这么急。” 那两人下车下得贼快,林琛都没来得及喊。 * 华灯初上,夜色如昼,面前的景象熟悉极了,比上次来时还热闹。两人手牵手走在人堆里,想起去年珲州之事,梁绯絮摇头浅笑。 她一笑,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魏栖侧头,冷嗤一声。 “见着我和江哥哥走在一起是不是特心痛?”她偏头看他,言语中携着一股俏皮。 听得那亲昵的称呼,魏栖心里头还真不是舒服,面无表情道:“岂止,简直痛死了。”她从没如此叫过自己。 脚下步子一顿,梁绯絮沉下脸道:“不准说死!” “那你当时还气我。”他懒散道,追忆那晚,胸腔中的怒气忽沉忽浮。 “明明是你先气我,你要不要脸。” “……我不说了。” 他不作声,眉间似有抑郁,她含笑挽上了他的手臂,凑近他道:“为何不等林琛开口,故意的?” “嗯。”魏栖带着她往一处走,周边的喧哗不断,便是小贩也喊得响亮,“他说我吃软饭。” 她弯起嘴角问道:“然后呢?” “吃给他看。”他淡淡道,仿佛说了一件吃饭般平常的事。 “呵呵。”她被他孩子气的回答弄得笑出了声,挽着他臂弯的手又紧了几分,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时让他们俩成亲?我听你的。” 魏栖沉吟,默了片刻道:“等我吃够软饭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走到面具摊前,摊主虽换了,东西却还一模一样。魏栖从木架子上取了只白兔子面具,唇边荡开笑意。 “当日,我送你东西,你都没表示。”她摸上他手中的面具点了点。 “我那时还不清楚自己对你的心意,只是觉得心底有隐约的开心。”他抬眸看向某处,面上猛然展现出梦魇般的冰冷,“可孟苟毁了它的时候,我动了杀心。” 那个名字此刻听来倒真久远了,梁绯絮吐了口气道:“过去的事还是别想了。” 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车马如龙,到底是天巽国的都城,比珲州确实更热闹。 “我也会弹琴。”他含糊地说了一句。 “什么?”她没听清又多问了一句。 “带你去琼楼观景。” 他仰头一看,随后拉着她穿过人群去了都城里的最佳赏景地,甚至大方包下了最上头的那层。 琼楼位于都城的正中央,比任何阁楼都高,每逢佳节,这儿便人满为患,是看烟花的好去处。 那一叠银票出去,她心痛到窒息,气地直拧他,“乱花钱。” “为你花钱,值得。”他搂着她走到栏杆边,伸手指着下方的盛景道:“站在此处能看到整个都城。” “哇。”她张口惊讶,下方是密密麻麻的万千灯光,恍如稠雨一般的星光,一路延伸至天际,繁华纵览,红尘迷醉。 “好看么?”他侧头盯着她的脸。 “好看。”看够后,她回身,踮起脚尖圈住他,“为何带我来这儿?” 快速瞥了眼下方的景,魏栖冷声道:“让你看看都城的夜景,是不是比珲州美。” “噗嗤。”她笑出声,他不会还在吃江璃棠的醋吧?那这醋是真久了。她凑近他耳边,软软道:“靳哥哥。” “……”他的手揽在她腰上,用力往上一提,俯身刚好碰上她的脸。 “不喜欢么?”作思索状半晌,她又喊,“誉哥哥?” 他耳尖微红,别过脸道:“别喊了。” “为何,不好听?”她看出了他的窘迫,不依不饶地问。 “你再喊,我想回府了。”他俯身紧紧抱住了她,遭不住。 “靳誉哥哥,我只喜欢你。” “我也只喜欢你,小公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