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这女的可能喜欢我 作者:该娅 文案 1. 王镐有个新搭档,叫丁卯卯, 那简直就是个女流氓,纹大花臂不说还总飙脏话。 当然了,虽说是个女流氓, 遇见像他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又潮又浪的文艺青年也不能免俗, 这女的老盯着他脖子上的纹身看, 还不断制造巧合,一再挑起冲突以博取关注。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 发来一条消息说“我喜欢你”,虽然很快她就撤回了, 但也可以理解, 女孩子嘛,总归还是害羞的。 2. 丁卯卯觉得人生充满意外, 原本说好的一百八十线不知名音乐人一夜之间成了音乐系的王老师, 然后一转眼,又变成了院办行政人员, 还是要跟她搭档的那种! 这男的吊儿郎当,只有审美还行, 脖子上的纹身正是她设计的“恶魔之眼”。 但! 这个男作精, 害她多次被领导批、背黑锅、工作量翻倍完了还要替他善后, 她偶尔教训他一下也很正常吧? 就是没想到被手机智能输入法搞了个乌龙, 不过还好还好,被她及时撤回了。 3. 王镐万万没想到这女的真的是个女流氓, 不仅动口还动手,用耍流氓的方式把他追到手。 然后又以“身材差、没手感”的借口把他给甩了! 一向抢手的王老师哪儿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 愤然追妻火葬场。 屡屡失败后王镐不得不公开身份,重返舞台。 丁卯卯惊呆了, 舞台上她的偶像,那个退隐幕后又复出的神秘唱作人, 特么的原来就是王镐?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卯卯,王镐 ┃ 配角:林小暖,周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浪荡公子遇上女流氓 立意:完整的自己 第1章 01 丁卯卯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院里搞这什么校园歌手大赛,不知打哪儿请来一个“知名音乐人”做神秘嘉宾,作为院办行政干事,她被安排负责对接。哪知这位爷傲得找不着边儿,不但电话从来不接,短信也恨不得延迟24小时才回。原本是替他着想,约定比赛前的那个周日下午,整个大礼堂单独给他彩排。要知道这学校大礼堂,平时各院开会都得提前预约备案后才能使用,而其他参赛选手更是只能比赛当天上午才有机会集中走台。 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了她的鸽子!让她站在礼堂门外的大太阳下,从约好的下午4点一直等到6点,等得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腿也酸了腰也疼了,等得她终于意识到,她确实是被这烂人放了鸽子! 不,他何止是放了她的鸽子,他还放了整个艺术学院,放了堂堂地坤大学的鸽子!去他妈的吧!丁卯卯气哼哼地把快打没电的手机揣回兜里拔腿就要走人。 但是。 转念一想到院办主任老吴的那张脸,丁卯卯的腿又收住了,她默默地把手机重新掏出来,连做两个深呼吸,忍辱负重地在短信输入框里打上:“王先生您好,原本约好的彩排时间我看您一直没来,我想您一定是太忙了!这样吧,周二上午我们还有一次集中彩排,您可以那个时间再来。” 丁卯卯在心中骂了那狗东西一万遍不知好歹,想了想又在短信后面加上:“正式比赛开始时间是周二下午三点,千万不要忘记呦!” 丁卯卯打了个哆嗦,收起手机,准备去银杏公园夜跑顺便喂流浪猫。 银杏公园与地坤大学相隔一个路口,是个开放式的街边公园,因其后门有一大片银杏林而得此名。公园的入口处是较为开阔的广场,此时正聚集着众多大妈,浩浩荡荡地一边高声聊天,一边摆好阵仗准备跳操。另一边凉亭附近则是遛娃专区,吱哇乱叫的小孩儿们横冲直撞,家长们一字排开坐在凉亭里,女的在聊家长里短,男的个个低头看手机。凉亭斑驳的柱子上,隔三差五贴着五颜六色的寻猫寻狗小广告。 丁卯卯绕过热闹的广场,沿着蜿蜒曲折的石子小径朝前走去。一路上有牵着狗遛弯儿的老夫老妻,也有手挽手约会的小情侣,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只野猫横穿过小径,然后消失在一侧的灌木丛中。 丁卯卯从一株较为稀疏的灌木上跨过去,进入野猫们的地盘。她从包里掏出猫粮和一个纸盒盖,将盒盖放在草坪上,又把猫粮倒在上面。 很快野猫们一只只出现,不多时便围拢上前,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丁卯卯看看那些野猫,发现少了一只黑色的猫。那黑猫一向霸道,平时都是当仁不让首当其冲,今天居然没有出现,叫人感觉很不寻常。 丁卯卯在四周找了找,看到它正蜷缩着趴在一丛冬青的下面,以一堆枯叶作掩护,双耳竖起,双目圆睁,后背的毛炸着,喉咙里正呜呜地低声发出警告。 “小黑,你怎么了?”丁卯卯弯下腰,慢慢地靠近它。 谁知这下更激起小黑的警惕,它身体向后拱起,长大嘴巴发出“嘶”的一声。 丁卯卯只好停住,蹲下后才发现小黑掩盖在枯叶下的一只前爪上有大量血迹,爪子的毛已经脏兮兮地黏成一团,看样子可能是被别的野猫咬伤了。 应激状态下的小黑攻击性十足,丁卯卯不敢招惹,转了个身想直起来。这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AJ,再往上看,是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两条修长的筷子腿。 这腿!要是我的就好了!丁卯卯内心发出由衷的感叹。 等她完全直起身,发现筷子腿的主人竟然是个男的。那男的肤色白皙气质颓丧,一双半遮瞳单眼皮的眼睛轻微下三白,带着目中无人的自恋。那男的这会儿正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灌木丛中的小黑。 小黑大概也感受到注视,瞬间又炸毛,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那男的眉头皱得更紧,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小黑的呜呜声陡然升高八度。 “它受伤了,别过去!”丁卯卯好心提醒。 那男的停下来,看看丁卯卯,又看看小黑,然后蹲下轻声喊道:“乔治。” 小黑发出“嘶”的一声,背弓得老高。 那男的继续努力:“乔治,你是乔治吧,你不记得我了?” 小黑终于被激怒,挣扎着站立起来,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丁卯卯实在看不下去:“内什么,猫一般是听不懂自己名字的……” 那男的又回头看了丁卯卯一眼,带着明显的不悦。他想了想站起身,也没理她,就直接傲娇地错身而过。 丁卯卯自讨个没趣,骂了句“神经病”。本来她还打算问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送小黑去宠物医院呢。丁卯卯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坤大门口的那家宠物医院找孙医生帮忙。 丁卯卯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维发散地想:小黑比起其他野猫,确实更亲人一些,没准儿以前真是只家猫。那男的管它叫“乔治”,碰巧自家的蓝白英短母猫名叫“佩奇”,这俩名儿居然还挺配套……可这主人也太不负责,居然就那么走了——不!说不定,小黑就是被那男的扔在这儿的! 丁卯卯在心中谴责着猫主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十字路口。她赶在信号灯变红前跑过斑马线走上人行道,这时看见前方不远处,傅一扬牵着条黑色大狗,弯腰在用拾便器捡它的排泄物。 傅一扬是坤大艺术学院环艺大一的学生,也是院长傅德君的儿子。别看他平时装得乖巧懂事,实际上叛逆得不行:傅德君希望他去院办当助管,他却跑去一家“专门跟神经病打交道”的私人心理诊所实习;傅德君希望他将来考本校环艺研究生留校做老师,他却成天捧着心理学谈论什么弗洛伊德和荣格。如果这位骄傲的傅院长知道,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还跟那家“专门跟神经病打交道”的私人心理诊所的男老板暧昧不清,恐怕是要五雷轰顶的。 在傅一扬旁边,还有个瘦瘦的男人,那男人此刻站得远远的,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傅一扬把狗的排泄物丢进路边的垃圾箱。 那男人,一双令人羡慕嫉妒的筷子腿包裹在牛仔裤里,脚上是双白色AJ——正是丁卯卯刚才遇见的傲娇男。 傅一扬也看见了丁卯卯,立刻热情地冲她挥手,“丁老师!” 丁卯卯走过去,“怎么还没回去啊?” 傅一扬咧嘴笑,“我得帮老板遛完二扬才能下班。” “遛狗也算实习内容?”丁卯卯感觉这狗名,好像哪里怪怪的。 傲娇男嗤笑一声教育傅一扬:“你这小孩儿太没骨气,他拿你寻开心,让狗给你当兄弟,你他妈还替他遛狗。” 傅一扬抬腿就是一脚:“我高兴我乐意关你屁事。” 傲娇男生气了:“下周六的演出你自己买票去!” 傅一扬又是一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丁卯卯惦记小黑,无心看这俩小孩斗嘴打闹,于是向傅一扬告别。傲娇男仿佛刚刚注意到她的存在,问:“乔治怎么样了?” 丁卯卯早已认定此人就是万恶的扔猫男,张口就回:“好得很!生命垂危命悬一线!我现在就去找医生把它弄到医院!” 万恶的扔猫男怔了一下,开始解释:“那猫很像我之前在那附近弄丢的乔治,我本来是打算明天上午再去一趟,把它送医院的。” 丁卯卯心里呵呵了一声,打算把他逼到绝路:“不用等明天,坤大门口有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你不如现在就去。” “好!”那男的爽快地说完,就准备往银杏公园方向走。 丁卯卯当然不能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那男的朝她看了一眼,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也行。” “我也去!”傅一扬摩拳擦掌。 那男的瞥他一眼,“带只狗去?” 傅一扬沉默了。 那男的不再理他,对丁卯卯说:“走吧。” 傅一扬谄媚地嘿嘿笑着:“哥,星空下周六的演出……” “跟你老板说吧。”那男的不耐烦地看向丁卯卯,“走不走啊到底?” 两人回到银杏公园,找到刚才小黑藏身的灌木丛,却发现它已经没了踪影。 丁卯卯看看周围环境,说:“它应该跑不远,这附近没有其他更好的藏身之处。”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刚才没喂完的猫粮,抓了一小把放在灌木丛附近,然后蹲下来,耐心等待着。 过了很长时间,灌木丛依旧毫无动静。站在远处袖手旁观的傲娇男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乔治挑食得很,这种杂牌儿猫粮对它来说根本就没有吸引力——” “嘘!” 丁卯卯皱眉阻止他说下去,她盯着灌木丛,听见那里开始断断续续传来窸窣的声音。 果然不一会儿,小黑探头探脑地出现了。 它先是从冬青枝叶间冒出头来,观察片刻,才谨慎地露出前肢。它发现了丁卯卯,于是停住,警惕地看着她。见丁卯卯不动,它又看看那堆猫粮,试探着往前移动一步,再次停住,看向丁卯卯。 丁卯卯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尊雕塑。 小黑确认前方安全,便大胆往前多移动了好几步。它的前爪明显不太利索,但食物的诱惑更大,它越走越快,来到猫粮前。 它低头闻闻猫粮,毫不犹豫地吃起来。 傲娇男目瞪口呆,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猫,于是不禁流露出一丝踌躇。丁卯卯着急了:你特么倒是赶紧呀! 傲娇男这才轻手轻脚朝小黑后方走过去。“咔嚓”,他踩断了一根细树枝。 小黑立刻停下,回头朝傲娇男看过去。 丁卯卯大气也不敢出,傲娇男更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小黑看了一会儿,可能觉得威胁不大,就又转过去继续吃起猫粮来。傲娇男不敢再轻举妄动,他慢慢脱下外套,压低身体重心,以极缓慢的速度朝小黑靠近。 眼看小黑就要把猫粮吃完,傲娇男却停了下来。丁卯卯急得抓耳挠腮,觉得这男的真特么没用。 就在她打算他要不上自己就上了时,傲娇男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同时手起刀落手里的外套兜头罩住了小黑。 小黑没想到自己竟被暗算,在外套里面疯狂挣扎。丁卯卯跳起来扑上去帮忙,可惜越帮越忙,混乱之中傲娇男手背被猫抓出好几条血印。他的脸扭曲着,咬牙切齿地对丁卯卯大吼:“你他妈倒是带路呀!” 理不直气也不壮的丁卯卯忍住想揍他的冲动,大步向宠物医院方向走去。 一路鸡飞狗跳地到了宠物医院,医生小孙是个外地口音的年轻男人,他把小黑接过去处理了伤口,又做了各种检查,还帮傲娇男上了药。他说小黑身体很健康,伤口也没什么大碍,估计很快就能痊愈。 傲娇男出人意料地安排小黑在这里住院,还说等痊愈后洗干净、打好疫苗就来带它回家。孙医生把小黑关进笼子,跟丁卯卯闲聊问起她之前领养的那只瘦瘦的蓝白英国短毛猫。丁卯卯得意地显摆:“早就胖成猪,为此我都给它改名叫佩奇了!” 傲娇男瞥她一眼,忽然插话问道:“我这伤口需不需要打狂犬疫苗、破伤风?” 孙医生回:“你要不放心,可以去打一下。” “这不等于没说?”傲娇男没好气地拿出手机,开始低头搜索附近防疫站的位置。丁卯卯对他受伤这件事还是有些愧疚的,于是说:“那我陪你去吧!” 傲娇男意味深长地看看她,收起手机不置可否地朝门外走。 丁卯卯感觉这人很没礼貌:“喂,你到底去还是不去?不去我可就走了!” 傲娇男停住脚步,低笑一声转过身来,说:“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王 hao。” 第2章 02 傲娇男低笑一声,转过身来,“我不叫‘喂’,我的名字叫王hao。” 丁卯卯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抖了一下。 随即她又想:不会的!想多了!这名如此常见,重名,重名罢了! 傲娇男。根本不打算给她机会:“再见。”等丁卯卯回过神儿来,他早就走远了。 丁卯卯莫名其妙地骂了句不识抬举,也转身走了。 ** 很快到了周二上午,来自各院的选手们陆续到礼堂彩排。 校园歌手大赛作为坤大一年一度的樱花节的重头戏,格外受学校重视,不论是前期投入还是现场造势,都远超其他院的同系列活动。 校园里随处可见大赛的宣传海报,通向礼堂的道路两旁,大赛与樱花节的宣传牌并列悬挂在每根路灯上,礼堂门前的空地被布置得花团锦簇,甚至还有每一位参赛选手的应援易拉宝。 夺冠大热门是艺术学院大一美教二班的吴天启,也是院办吴主任的小儿子。小伙儿虽然读的是美术专业,却更热衷于全面释放荷尔蒙的项目,因此街舞说唱泡妞打架样样精通。 吴天启上台彩排,唱的是那吾克热的《水滴石穿》,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鼓掌叫好,认为吴天启简直就是艺术学院之光,这水平稳拿第一。 于是吴天启嘚瑟得更加厉害,一段快嘴之后,右眼的隐形眼镜就蹦丢了。 吴天启没法Peace了,他还没下舞台,就冲着观众席上的吴主任大喊,“爸!帮我回去拿只右眼的日抛隐形眼镜!我还得去做造型,来不及了!” 吴主任哪有空管什么隐形眼镜:“小兔崽子少给老子添乱!” 骂完他又转头看向丁卯卯,气急败坏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现在!必须!给我联系上他!!” 丁卯卯坐在观众席上,手机插着充电宝,不停拨打那个打了一百遍却始终没人接的号码,终于,她听到电话那边的语音从“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变为了“您好,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啪地把手机往椅子扶手上一拍。 这个!狗东西! 旁边的同事金老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丁,要不赶紧再换个神秘嘉宾吧不然真来不及了!咱们新成立的音教专业不是已经签了几个,能不能找一个出来,他们唱得肯定都没问题,也没开始上课足够神秘,但关键还得形象好,年纪太大了也不行……” 丁卯卯听闻此言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找谁了!”说完她拔掉手机上的充电宝就冲出门去。 会唱、好看、年轻、别人不知道他会唱歌足够神秘……这说的不就是周岩周老师吗! 作为艺术学院四千年才出现一次的高颜值单身男老师,周岩在艺术学院乃至整个坤大,影响力绝不亚于任何一位爱豆。虽说不是音教专业的,但唱歌超级好听,偏偏他又特别低调,全院上下,鲜有人知道这事儿,除了她哼哼哼…… 丁卯卯立刻打给周岩,向他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周岩爽快答应,并问她神秘嘉宾原定的演唱曲目是什么。 丁卯卯气愤地说:“不用管原定曲目!” 一想到此事丁卯卯就恨得牙根直痒痒,那位说他要自弹自唱自己未发表过的原创曲目,压根儿就没让给他准备伴奏。疏忽了,大意了,早应该在那人说出此话时就意识到他的不靠谱! 周岩笑了,“那帮我准备张希【注】《盲盒》的伴奏吧,我最近听这首比较多。” 丁卯卯没听说过这个张什么,也没听说过《盲盒》,赶紧牢牢记住歌名,千恩万谢后挂上电话,联系学生立刻去准备伴奏。 回到礼堂,丁卯卯向吴主任汇报了工作。吴主任见事情解决也松了口气,转而苦口婆心地教育她:年轻人以后干工作不能太过随意,要讲究方式方法,要跟进度,要提前考虑到每一种突发可能性。 丁卯卯心里翻了个不服气的大白眼。那是我工作没干好嘛?那是被姓王的狗东西拖了后腿好嘛! 不出丁卯卯所料,那位姓王名镐的所谓“知名音乐人”一直到下午比赛开始也没出现。丁卯卯在心中恶毒地诅咒了此人一番,恨恨地想:怪不得从来就没听说过娱乐圈有这么个名字,这年头,会唱两句就敢说自己是“音乐人”,一百八十线也敢自称“知名”,以为我坤大学生好骗不是? 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届的选手质量远远高于往届,不但唱功好,而且颜值高,其中有那么几个,简直都可以直接出道。准冠军吴天启特意花五个小时做了半头脏辫,看来隐形眼镜也及时被送来,一上台就引起全场骚动,特有明星内味儿。 新一任神秘嘉宾周岩坐在后台角落,戴着耳机气定神闲地听《盲盒》原唱背歌词。丁卯卯不敢打扰他,只得在他前面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周岩抬起头看看她,笑了,“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丁卯卯心说能不紧张么我!自己就负责嘉宾这一项工作还整这么曲折,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呸!丁卯卯忙刹住车,笑嘻嘻地向周岩献上彩虹屁:“哪有紧张?周老师在我还有必要紧张嘛?周老师这人气,就算啥都不唱往台上一站也是全场高潮!” 彩虹屁刚吹完,就听见后台门口一阵骚动,紧接着大步冲进来一个男的。 那男的,瘦枝枝的身板筷子腿,肤色白皙气质颓丧,敞开的衣领隐隐露出脖子侧面的纹身,单眼皮的眼睛里带着目空一切的自恋。 “不好意思啊我吉他来不及回去拿了,你们给准备一个吧!”那男的理所当然地吩咐着,语气充满傲慢。丁卯卯瞪着他,一言不发。 那男的认出了丁卯卯,眉头一挑。丁卯卯愤怒地抢先开口:“你?就是那个王镐??” 原来,并不是她多想,原来并不是重名,原来此王镐正是彼王hao,这欠揍的所谓“知名音乐人”,就是前天那个莫名其妙的扔猫男! 王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又闪过莫名其妙的笑意。他看着丁卯卯,令人浮想联翩地说:“对啊我就是王镐,那晚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宝贝,你生什么气?是不是嫌当时把我折腾得还不够?” 丁卯卯愣了一下,周围一圈的学生也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学生们带着羞涩的表情开始窃窃私语,丁卯卯面红耳赤。我!操。你大爷! 那男的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时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漂亮女孩,不高兴地插话道:“丁卯卯,还不赶紧给王镐找个吉他?” 丁卯卯这才注意到那男的原来还带着个妹子,这妹子她居然还认识,正是她的高中同学,她闺蜜林小暖的另一个闺蜜,私人生活过于丰富多彩的班花马莉! 丁卯卯扫了一眼马莉凌乱的长发,又若有所思地看向王镐,发现那男的此刻额头冒汗、眼神疲惫、衣衫不整…… 哦!她终于明白了那男的迟到且不接电话的原因! ……这就是个狗吧! 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控制一下他自己?!丁卯卯强压下内心的鄙夷和怒火,冷冷地对那俩人说:“不用找吉他了,你们出去吧,后台不让外人进。” 这时学生喊着让嘉宾候场就位,丁卯卯立刻转向周岩露出灿烂的微笑:“周老师,到你啦!加油加油哦!” 周岩扫了一眼王镐,朝丁卯卯点点头,跟着学生走向入场口。 王镐大概也明白了什么,顿时不高兴了,他让马莉自己去观众席,然后黑着脸对丁卯卯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王镐大步走向自己停在礼堂外面的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命令道:“进去。” 丁卯卯朝车里看了一眼,想想觉得比起在外面,可能还是车里比较安全,只要跟他隔开一排,想打架他也拉不开架势。于是她绕过他打开的副驾驶门,直接走到后排拉开车门坐进去。 没想到王镐砰地一声关了副驾驶的门,也走到后座坐进来。 丁卯卯怂了,往门边靠了靠,虚张声势地说:“你,你想说啥赶紧说,我还忙着呢!” 王镐生气地说:“你又找了个人当嘉宾?” 丁卯卯梗起脖子嘴硬道:“不然呢?等着全场被你放鸽子?” 王镐更生气了:“我他妈不是已经到了?时间也完全来得及,你知道我这一路赶得有多辛苦?” 丁卯卯心说我去你迟到了你还有理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地对那男的严肃地说:“这位王先生你听好了,本校所选择的嘉宾必须才貌双全、品格高尚、言而有信、不同流俗、堂堂正正,能够为我地坤大学新时代的大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成为他们的人生榜样引导他们健康成长!所以!你!不配!” 王镐怔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被气笑了。 “牛逼!”他哈哈大笑,“我被你说服了!丁卯卯是吧,我记住你了。” ———————— 注:张希,三次元真实存在的唱作人,《盲盒》是虚构作品,真实代表作《认真地老去》,男主的声音原型。 第3章 03 那男的哈哈大笑:“丁卯卯是吧,我记住你了。” 丁卯卯翻了个白眼,记住又能咋地?你还想报仇呀?“麻烦互删联系方式,再见!” 王镐懒洋洋地把胳膊搭到丁卯卯那边的座椅头枕上,“不用麻烦了,反正说不定,很快你就又来求我加联系方式了。” “我要是会求你我管你叫爸!”丁卯卯怒气冲冲地推门下车,又砰地一声甩上车门。 然而第二天,丁卯卯就发现,话不能说得太满,真的不能…… 第二天刚一上班,她就被院长傅德君叫到了院长办公室。傅德君先是打量了她一番,又表情复杂地摇摇头,最后一语不发地坐在办公桌前的大班椅上,示意她也坐下来。 丁卯卯忐忑地坐在傅德君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等着院长发话。 院长的开场白终于到来:“小丁呀,我知道你们学艺术的年轻人,追求个性,追求与众不同,这不是坏事儿,但有时候要分清场合。 “你看,平时你染个乱七八糟的潮发,穿个标新立异的服装,甚至纹了个花臂,我都没有说过什么吧?” 傅德君稍作停顿,给了丁卯卯一点自我反省的时间,然后才又接着说,“咱们毕竟是教师身份,就算你不在学生口,但作为坤大的一分子,也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在校外人士的面前……” 丁卯卯低眉顺眼地听了一会儿,感觉这位领导的开场白有点过于冗长,便忍不住插话道:“内个,傅院长,我那边还得去行政楼找校办黄主任签字,您看咱能不能长话短说……” 傅德君顿了顿,终于开始说到正题:“是这样的,咱们音教专业聘请了一位歌曲写作课的老师,此人平时很低调,本是不愿意登台演出的。后来在我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做这次校园歌手大赛的表演嘉宾。” 丁卯卯边听边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音教的老师?低调?校园歌手大赛的表演嘉宾?这说的,是同一个人嘛? 傅德君继续往下说:“结果呢他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临上场前被人换掉了。尽管周老师的演出很成功,也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轰动,但这件事仍然深深地伤害了王老师的感情,令他对即将就职的学校产生了不愉快的体验。我听说,这事儿好像与你有关?” 丁卯卯的心情逐渐沉重。说好的一百八十线不知名音乐人呢?怎么又成王老师了?? 这时傅德君接了个电话,随即对丁卯卯摆摆手,叫她先回院办。丁卯卯如获大赦,一溜烟儿跑回办公室。 等她拿着表格到行政楼找校办主任签完字,又在半道欣赏了一会儿图书馆门前那条樱花小路两旁的樱花,最后慢悠悠地晃荡回院办,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了。 院办站了一屋子人,除了点头哈腰的吴主任和满面红光的金老师,还站着院长、书记、副院长、副书记,甚至还有音乐系的系主任。 丁卯卯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生怕院长傅德君当着院班子所有领导的面,对她再次发出灵魂的拷问:我听说,这事儿好像与你有关? 就在她打定主意还是立刻转身悄悄溜走时,好死不死她的手机响了。 她急忙摁断,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屋子的人全部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向她。这时她才看见在那群人的中心位置,站着昨天那个放话记住她了的王八蛋! 吴主任责备道:“小丁你去哪儿了这么久!大家都在等你哪!” 丁卯卯感到好笑,张口回敬道:“不是您叫我到校办找黄主任签字么?没想到刚约好时间我就被傅院长叫去谈话,黄主任等不及先去开会了,所以我只好等他开完会才签上。” 吴主任和傅德君都不说话了。行政副院长见老一不发话,于是便出面向丁卯卯介绍道:“丁老师,这位是咱们院新进的行政人员,不,确切说应该是咱院音乐系新进的老师,因为编制的问题,暂时先以临时行政人员的身份在院办锻炼一下。王老师人勤快、工作能力强,以后你行政上若是忙不过来,都可以找他帮忙。” 音乐系是艺术学院新成立的系,目前仅开设音乐教育一个专业,学生九月中旬才能入学,目前招生情况尚且未知,因此教师编制很难批。 丁卯卯再次怀疑了一遍人生。这人生处处充满意外,令人措手不及,只是出门签了个字的工夫,音乐老师又变成院办行政人员了,还是要跟自己搭档的那种! 那位准搭档这时才彬彬有礼地向她打了招呼:“丁老师好。” 丁老师一点儿也不好,但只能假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各位领导引见完毕任务完成,又寒暄客套了几句就叫吴主任和金老师去会议室开会,布置本科教学评估的工作。吴主任临去开会前安排新来的王老师坐在丁卯卯左手边的工位上,并嘱咐丁卯卯:“这几天你把院里的情况向小王介绍介绍,另外把小王拉进咱们的工作群里。” 丁卯卯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了一下。 吴主任和金老师走后,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把手机上的微信二维码调出来,往王镐桌子上一撂,“扫码加一下。” 王镐挑眉看看那手机,又给她扔回去:“求我。” 丁卯卯敢作敢当地拍桌而起:“爸爸!” 王镐愣住了,那女的已经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毕恭毕敬地放在他桌上:“爸爸,加微信。” 王镐满意地加上微信,然后端起那杯水就一口喝下去。 然后立刻又吐出来。 丁卯卯恍然大悟:“哎呀对不起!我忘掺凉的了!” 王镐默默地把杯子放回桌上。 那女的神气活现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得意扬扬地大笑道:“爸爸,水好喝吗?” 王镐长腿一伸,带着椅子滑到丁卯卯的椅子旁边,压低声音说:“女人,在外面随随便便就叫别的男人爸爸,你爸不生气么?” 丁卯卯怔了一下,突然抬脚照着他的椅子用力往外一蹬。王镐被蹬得措手不及,踉跄着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迅速伸手把住办公桌边,这才稳住了椅子。那女的沉着脸啪地扔过来厚厚一沓文件:“把这些文件,分类登记一下!” 王镐翻翻那沓红头文件,翻完随手丢在一边,那女的又啪地扔过来一个本子:“登记在这上面!” 王镐斜睨一眼那个本子,连接也不接,“我说你们这学校的工作方式会不会太落后了一点儿啊?” 丁卯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提议非常好!王老师,这两天就辛苦您一下,把这个落后的文件登记本制成电子表格吧!如果您仍觉得落后,我们还可以向吴主任提出申请,找人做个文件登记系统。哎呀王老师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刚一上班就提出了这么棒的合理化建议!不错不错!以后这事儿,就由您来负责吧!” 王镐不吭声了,黑着脸把那个本子连同红头文件全部甩到自己的桌子上,然后摸出一支黑色水笔,翻开本子奋笔疾书起来,不再提什么落后的工作方式。 他刚写了两行,忽然又把笔一撂:“还是找人做文件登记系统吧!” 这时,他的眼睛余光看到斜对面的那个女的,正一边喝着水,一边偷偷摸摸地朝他这边打量。 他眯了眯眼,假装看墙上的挂钟,目光令人措手不及地扫视过那个女的。 那女的慌忙把眼珠转向另一边,但还是没能逃过他的法眼:他确定了她是在看自己脖子上的纹身。 呵。王镐立刻了然。自己的脖子那里,是他新纹上不久的“恶魔之眼”,那纹身确实显得他格外的狂拽酷炫吊炸天。 这目光王镐再熟悉不过了,想当初他的整个高中时代,每一次登台演出台下都会有妹子这样看他,然后还会有行动派的妹子,直接去后台堵他。 当然这也不能怪妹子们多情,像他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又潮又浪的文艺青年,哪个妹子见了不是像闻见鱼腥味儿的猫一样,紧紧盯着伺机而动呢? 特别是这个女的,未免也太明显了点:她“碰巧”去丢乔治的地方喂流浪猫,“碰巧”路上再次遇见非拉着他去救猫,又“碰巧”养了只母猫叫佩奇,还“碰巧”是艺术学院负责对接嘉宾的老师…… 王镐正在得意扬扬地复盘这段时间自己的发现,却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不对不对!这事儿绝对有蹊跷!这个女的故意制造这么多巧合,一定不会那么简单!不然的话,她一手导演神秘嘉宾那场闹剧,刚才又用水烫我、踢我椅子,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惹怒我,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王镐细思极恐,这个心思重、套路深的女人,究竟想干嘛? 第4章 04 丁卯卯盯着那男的脖子上的纹身,越看越熟悉:那不是自己设计的“恶魔之眼”么? 丁卯卯有时候会在晚上或周末,去冯浩然的小纹身馆兼职。冯浩然与丁卯卯同为坤大子弟,比她大五岁,其母是丁卯卯妈妈朱老师在校图书馆的同事。冯浩然虽在坤大艺术学院读了个美教专业,却从没打算成为人民教师,一毕业就混迹于社会各行各业,结果啥名堂也没干出来。前年开始他忽然对纹身产生兴趣,开了这家纹身馆,还一心要收丁卯卯为徒。 丁卯卯虽因学历不够没能当成坤大的人民教师,但其绘画水平在这拨儿坤大子弟中也算远近知名。冯浩然迫不及待地教给她纹身技法,甚至免费赠送她右胳膊一个花臂,为的就是吸引她加入,因为她能干他干不了的活:设计手稿和做写实风格的纹身。 “恶魔之眼”是丁卯卯的巅峰之作,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接到不少预约。不过很快这图被一个不差钱的傻逼买断了版权,不允许再给其他人纹,导致客户们被迫取消订单,怨声载道。 原来……那个不差钱的傻逼就是眼前的这位啊。 丁卯卯无语地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专心工作。 这时辅导员刘老师喜滋滋地进来派发喜帖喜糖,她把吴主任和金老师的那份放在他们桌上后,又来到丁卯卯桌前。丁卯卯接过她的喜帖喜糖,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在滴血:春天到了,办事儿的人好像特别多,这个月的工资,又快没了…… 刘老师扫了眼王镐,问:“这位是?” 丁卯卯介绍道:“这是咱院音乐系新来的王镐王老师。” 王镐纠正道:“不,我只是个临时工。” 丁卯卯改口介绍道:“王老师是严于律己的好青年,决定在去音乐系就职前先来院办锻炼半年。” 王镐再次纠正道:“不,这破学校我最多就待半年。” 丁卯卯闭了嘴。给脸不要脸,你最好说话算话! 刘老师递给王镐一包喜糖,恭维道:“王老师一看就是搞音乐的,特有艺术范儿!你的气质特别像一个音乐人,叫Pumpkin,噢你可能不知道他,他是个古早音乐人,当年只红过一阵儿就没再出来了!” 金老师开完会从对面会议室走进院办,见到刘老师的喜帖喜糖免不了也是一番恭喜。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看看丁卯卯又看看刘老师说:“小刘,上次你不是说想介绍对象给小丁?说了没?” 刘老师经过提醒才想起这茬儿:“看我,差点儿就给忘了!丁老师,我老公有个发小,家庭条件好,体制内稳定工作,要不,你们认识一下?” 丁卯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没事儿,先加个微信好友聊聊呗!”刘老师说着就要把丁卯卯的名片推送过去,“对啦你哪一年的?他说想找个比他小的,他今年26。” 丁卯卯急中生智地说:“噢那我28了!” 刘老师怔了怔,“看着不太像啊……”她默默关掉微信,不再提加好友的事。 金老师见没当成红娘感到意犹未尽,便又说:“老吴家的大儿子天明是不是28了?” 丁卯卯一惊,这时吴主任正好也从对面会议室走出来,冲王镐说:“小王,麻烦你个事儿啊,明天咱们政。治学习要发的一本资料书数量不够,你去周围书店转转,先买60套回来。” 王镐一脸懵逼地看着吴主任,什么政治学习?什么资料书?什么他妈的60套? 丁卯卯生怕金老师再问什么“老吴家的大儿子是不是28了”,于是赶紧抢着说:“我跟他一起去吧!” 吴主任一拍脑门儿:“对对对,我疏忽了疏忽了!让丁老师带你一起去,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就知道怎么买怎么刷公务卡怎么开发。票了!” 什么什么玩意儿?养尊处优的文艺青年王老师根本就没听懂,不过还是抓起车钥匙,跟着那女的下了楼。 看着那女的迫不及待的背影他眼睛眯了眯,暗暗提醒自己:这女的突然之间对新同事如此热心主动,一定有情况!不会又要暗算我吧! 已然在心中发出一级预警的王老师谨慎地走向自己的车,谁知刚按了遥控开锁就被丁卯卯阻止:“给公家办事,为啥开自己的车?” “不然?” “打车啊!然后报销路费!” “我靠搬着60套书站路边儿打车?你是不是脑子里有泡?要打你自己打去,反正我要开车。” 没想到丁卯卯真的扔下他,大步朝校门口走去。 王镐想想自己又不认识路,只好骂了一句,锁上车门,去追丁卯卯。 两人先去了坤大附近的教育书店,一问没有那本学习材料,于是又乘坐出租车来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购书中心。购书中心倒是有那本,但在查询机前查过库存后发现数量不够,工作人员建议他俩去新华书店看看。 王镐十分不耐烦:“为啥不能提前网络订购?你们这学校工作方式怎么这么被动落后?” 丁卯卯顶着大太阳站在购书中心门口左等右等等不来出租车,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我怎么知道他们为啥不提前网络订购?买不到那是我的错吗!” 这时,一辆银灰色宾利慕尚在他俩面前缓缓停下,后车窗降下来,一个男人说:“丁小姐?” 丁卯卯抬眼看过去,只见车里坐着个瘦长脸、头发微卷的男人,那男人身穿薄款亚麻休闲西装,戴副金属框眼镜——正是院办吴主任年满28的大儿子,吴天明。 这吴天明是校园歌手大赛冠军得主吴天启的亲哥,坤大家属院关于此人的坊间传闻关键词是:海归硕士、年轻有为、黄金单身汉、名下好几家公司、财富非我等之辈所能够想象。 同时他也是丁卯卯闺蜜林小暖花店的常客,而闺蜜真实接触评价得出的版本则简洁多了:渣。 吴天明得知丁卯卯正为买不到学习材料而发愁,于是吩咐司机小田帮丁小姐解决此事。 小田很快答复:“新华书店库存有货,但需要时间调货,离这里最近的新华书店是永贞路新华书店,我已安排他们统一调到那里。” 吴天明抬起手腕看了眼他的百达翡丽表,点点头道:“叫他们尽快备货,现在送丁小姐去永贞路。” 丁小姐见既然有人帮着解决了问题,半推半就假意客气了一下便上了车。吴天明让丁卯卯坐在他旁边,而王镐则只能去了副驾驶位。 永贞路是地坤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路两边汇集着大大小小风格各异的酒吧。路过其中最大的一家酒吧“星空”时,吴天明半开玩笑地说:“这家风水极好,我都想买下来开会所了。” 王镐在前面发出一声嗤笑。吴天明忽略这个无名小卒,继续对丁卯卯说:“星空那两位老板心思都不在经营上,聪明的那个跑去当什么心理咨询师,另一个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还特别蠢,估计离关门也不会太远了。” 王镐面无表情地录下这段语音,发给他哥王治:“这个叫吴天明的傻逼你认识么?” 过了一会儿王治回:“见过一次,今晚的公益演出就是他牵头的。” “晚上他会到场?” “会。” 王镐的眼睛眯了眯,舒展身体靠在椅背上,关掉手机屏幕。 到达永贞路新华书店,吴天明派小田带丁卯卯和王镐进去拿书。丁卯卯随小田上到二楼收银处,工作人员已经码了一摞在旁边,说还差20套需要再等一会儿。丁卯卯一扭脸,这时才发现王镐早就没影儿了。 她跟小田在收银处等了大概一刻钟,剩下那20套书终于到位。丁卯卯用公务卡结了账,被告知开发。票需要到一楼综合服务台,于是她跟小田一人抱着一摞书,哼哧哼哧地又下到一楼。 还没走到服务台,丁卯卯就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男的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地上,手里捧着本书,背靠着书架,腿伸得老长。 那男的十分眼熟,打扮得跟姓王那男的一样浪。丁卯卯再定睛一瞧,那可不就是姓王那男的! 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冲动地大步走过去,一松手,怀里的书全部砸在那男人的腿上。 王镐被砸得吓了一跳,恼怒的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到丁卯卯的脸上。丁卯卯无辜地发出一声惊呼:“哎呀你怎么能绊人呢!你看书全掉了!” 被倒打一耙的王镐正准备出口反击,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一闭、双腿一盘,手里的书往膝盖上一扣,不怒反笑,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丁卯卯站在原地跟王镐对视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残局还得靠自己收拾。她只好自作自受地弯下腰,开始满地捡学习材料。 王镐看她一本一本地将书重新码在一起,不禁玩味地想:记得王治说过,行为主义心理学派认为,破坏行为本质上是为了取得重要人物的关注。此人一再制造冲突,难道是为了引起关注?难道,我就是那个重要人物?这女的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丁卯卯码好书,气哼哼地说:“这摞交给你了!”说罢她便留下书走到服务台去开发。票。 已然参透奥秘接近真相的王老师从地上站起来,把膝盖上扣着的书放回书架,毫无怨言地搬起留在原地的那摞书,跟着丁卯卯和司机小田一起出了书店。 来到停车场,吴天明从车上下来,打开汽车后备箱。小田把手里的书放进去,王镐却直接拉开后车门,将怀里那摞往座椅上一撂。 紧接着他一屁股坐进去,然后抬起懵懂无知的双眼看着车外面的吴天明和丁卯卯。吴天明为显示风度,只好走到车的另一侧后车门,打开请丁卯卯坐进去。而他自己则只剩下一个副驾驶位可以坐。 吴天明明显不高兴,但也不便发作,只得屈尊坐进去。 车一路开进坤大,校园里此时春意正浓,到处是樱花节各项活动的海报和宣传标语。路过图书馆门前的樱花小路时王镐忍不住问:“樱花节是干嘛的?赏花啊?” 坤大的樱花小路十分有名,甚至还被评选为地坤市十大网红打卡地点之一。此时正值晚樱花期,小路两旁满树粉色,稍一起风花瓣便飘落满地。路口摆放着大幅宣传海报,学生们人来人往,有穿着汉服的女生在树下拍照,也有学生会的人在派发传单。 丁卯卯想都没想就回答:“赏什么花,不过是立个名目,给各学院创造机会,搞创新活动、创特色品牌,好为班子业绩增光添彩。” 王镐沉默长达一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这时丁卯卯忽然想起傅德君的话:作为坤大的一分子,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在校外人士的面前…… 于是她忙改口:“我瞎说的!其实樱花节特别好!特别创新!特别受欢迎!” 王镐决定不再说话,他觉得跟这女的特别没有共同语言。 车开到艺术学院大楼前,吴天明解开安全带,转过头来对王镐说:“这位同学,你先跟小田一起把书搬上去,我跟丁老师有点儿事要说。” 王镐瞪着吴天明,正在为该不该因自己被误会年轻从而原谅这姓吴的傲慢的态度而犹豫不决时,丁卯卯突然猛掐他,用目光疯狂暗示。 王镐看了她一眼,决定勉为其难帮她一次,于是他低笑一声,伸开胳膊搂住丁卯卯的肩膀,说:“有啥事你现在说吧。” 第5章 05 王镐一伸胳膊搂住丁卯卯的肩膀,“有啥事你现在说吧。” 吴天明愣了愣,立刻也笑了:“抱歉啊,我以前没见过你,还以为是院办新来的研究生助管。”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丁卯卯一眼,“晚上在星空Live House有场流浪小动物领养的公益活动,丁小姐一向有爱心,不知是否感兴趣?” 丁卯卯脱口而出:“我妈管得严,不让我去那种地方。” 吴天明哈哈大笑:“哪种地方?朱老师家教未免太严了点吧!” “对,特别严!”丁卯卯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所以我晚上一般都不出门。” 吴天明没再坚持,让小田跟着两人把学习材料送上了楼。丁卯卯回到院办,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提早下班去趟闺蜜林小暖的花店,取之前预订的匍匐迷迭香盆栽。 林小暖的花店名叫“花间”,开在距离坤大一站路远的十字路口。那店虽小却精致,除了卖各种鲜切花,还有许多好看的绿植盆栽,尤其是窗边那一整排的迷迭香,成为这小店的特色。 此时花店里没有顾客,两个女孩正并排坐在工作台前争分夺秒地吃午饭。丁卯卯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欢迎光临。”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系着棕色花艺师围裙的女孩抬起头。 一见是丁卯卯,她尖叫着跳起来,两人抱在了一起。 另一个长发妹子仍坐在原位,见状酸溜溜地撇撇嘴:“丁卯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丁卯卯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妹子是马莉。 “我记得你不是在美术培训机构上班?这是又打算来给林小暖打工了?”丁卯卯讽刺地说。 马莉一撩头发,“早就离职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度度假、谈谈恋爱,享受一下腐朽的生活。” 丁卯卯顿时想起校园歌手大赛的事来,于是就不想接话,直接走向林小暖问:“新到的匍匐迷有开花的吗?” “当然!”林小暖一指玻璃窗边的那排花架,“特意选了好多带花苞的。” 丁卯卯走过去,拿起一盆仔细看着,“品质还不错,估计这次又会很快卖空了!” “那是必须的,匍匐迷一向受欢迎,毕竟这个品种更容易开花。”林小暖自豪地说。 丁卯卯选好一盆匍匐迷迭香,交给林小暖装进袋子,接着又拿起花架另一排的一盆来,说:“不过要是放在办公室,是不是直立迷更适合?” 林小暖点点头:“是呀,直立迷不占地方,味道也更浓郁,各有各的好!所以这边建议你,两个品种都带上,一盆放家里,一盆放办公室,完美!” 丁卯卯一推林小暖,“死丫头,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这时音箱里的音乐跳到下一首,一个低沉带点忧郁的男声唱道:感觉 其实总有感觉 闭上双眼 收到讯息 巧合 谁说只是巧合 暗潮涌动 沉默不语 命运有时太顽皮 包裹着华美的外衣 盒子里面隐藏未知结局 小心翼翼 抵挡不住一句愿意 一切全凭手气 马莉吃完了饭,随口问道:“林小暖,这不是那谁,你高中时的偶像写的歌?” 林小暖点点头,“是啊,这是Pumpkin跟张希合作的《盲盒》。” “谁?”丁卯卯瞪着林小暖,感觉这名是不是今天在哪里听说过。 马莉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边收拾外卖餐盒一边阴阳怪气地说:“Pumpkin啊,你俩那么好,你连她当年的偶像是谁都不知道?” 丁卯卯不理会那个柠檬精,对林小暖说:“《盲盒》我听过,之前我们院周岩老师在校园歌手大赛上唱过。” 这下马莉更加阴阳怪气了:“噢!你说的是那个顶替王镐上场的替补嘉宾吧! “演出前一天王镐带我去清风山骑马,中途出事故摔下马,发烧昏迷了一整夜。我本来都劝他不要参加,他说已经答应过院长了不能食言,结果呢,你却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换了人!” 丁卯卯愣了一下,嘴巴张张最后还是理亏地闭上。她看看工作台上摊着的一桌子花材,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说:“林小暖,你这是准备扎多少个花束啊?你今天爆单啊?” 林小暖双手一摊,撇撇嘴说:“我们马小姐最近加入了一个什么流浪小动物保护协会,今晚要在星空办场公益领养的活动,这花束都是帮他们扎的,还得走‘亲情价’,我亏死了!” “流浪小动物?”丁卯卯有所怀疑地看向马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纸醉金迷的马小姐,何时开始热衷公益了? “还不是,冲着星空的那位二当家去的!”林小暖笑嘻嘻地揭发马小姐,并开始着手扎那些亲情花束。 丁卯卯正准备问“星空的二当家”是哪路神仙,忽然收到王镐的微信:“刚才老吴他们说,对星空的流浪小动物领养公益活动很感兴趣,想大家一起去凑个热闹。他让我问问你,是不是真不去?” 丁卯卯心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是这个公益活动!她“不去”都打上了,这时却听见林小暖说:“唉,花束这么多我可怎么拿呀,要不然丁卯卯,你去给我帮个忙吧!” ……行吧。丁卯卯又把那两个字删掉,改为“去”。 王镐瞥了一眼手机上的回复,轻笑了两声。 姓吴的问说不去,他再问就说去,改口改得这么快,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矜持呀! 魅力无边的王先生吹着口哨走出艺术学院大楼,开车离开学校。 ** 星空是整条酒吧街上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家,一共分为两层,一层是日常的清吧,二层则是个专业的Live House。因为承办了公益演出的缘故,Live House画风突变,被布置成大型派对现场,到处是鲜花气球、流浪小动物的照片、以及赞助商的企业宣传海报。 到场观众除了年轻男女,还有大量带着小孩的家长,小孩子们吵吵嚷嚷,志愿者小哥哥小姐姐笑容可掬地为大家分发荧光棒、宣传单和赞助企业提供的某款果汁饮料。 丁卯卯抱着几扎大花束,头发上还沾了片叶子,灰头土脸地尾随林小暖艰难地穿梭过拥挤的人群。她远远看见了马莉,只见马莉身穿志愿者制服,长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但脸上画着全妆,眼睛戴着美瞳,指甲也是刚做的,站在人群中,仍是最扎眼的那个。 马莉正跟一个年龄稍大的女人并肩站着聊天,对面还站了个男的。那男的穿牛仔衣马丁靴,双手揣兜,吊儿郎当。 哦,那男的丁卯卯认识,正是院办新人王镐。 林小暖回过头来小声对她说:“那位你已经见过了吧?他就是目前马莉的重点目标,星空的两位老板之一。” “谁?” 林小暖以为她没听清,于是又说一遍,“我说那位就是星空的老板之一,王镐!” 噢!丁卯卯这下才算对上了号,原来之前林小暖所谓的“星空二当家”,和吴天明口中“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还特别蠢”的那位,说的都是同一位。嗯,就是坐她旁边工位的那一位。 一想到今天上午吴天明居然当着本尊的面,对其做出如此深入本质的评价,丁卯卯一下没忍住仰天大笑起来。她抱着花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泪流满面,然后,一头扎进对面一个高个男人的怀里。 幸好丁卯卯行动敏捷,才保住了怀里的花束,但她同时清晰地看到对面那男的价值不菲的西装,被她挂花了一道。 “小心。”那男人伸手扶了她一下,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 丁卯卯抬头看向对方,只见对面是一个身高优越、气度非凡的男人。男人的长相是那种很容易吸引女人青睐的类型:桃花眼,高鼻梁,笑起来亦正亦邪。同时他健硕挺拔的体格和古铜色的皮肤显示着他的自律,以及对户外运动的热衷。 即便是见识过周岩这种优质男性的丁卯卯,也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感慨了一下:真特么帅! 男人笑笑,说:“你是来送花的吧?可以交给那边的志愿者。”说着他招了下手,立刻有两个志愿者小哥哥跑来接过丁卯卯手里的花束。 这时马莉已经带着林小暖走过来。马莉仿佛完全换了个人,变得优雅得体彬彬有礼,她显得十分熟络地向那男人打招呼:“王哥,你刚才没事儿吧?” 男人摆摆手,马莉开始向对方介绍林小暖:“这位是我的闺蜜,高级花艺师林小暖,咱们活动的花束都是由她设计并亲手制作的。” 马莉又对林小暖说:“这就是星空的一把手,王镐的大哥王治。” 王治向林小暖点点头,又看向旁边的丁卯卯。马莉这才敷衍地介绍了下:“哦,这位是丁卯卯。” 丁卯卯正想说些客套话,却一眼看见王镐跟刚才那位年龄稍大的女人也一起朝这边走过来。鉴于上午当着他的面对吴天明说了那些鬼话,于是她马上大声表明自己来这里只是一次特殊情况:“你好你好!我是被林小暖拉来帮忙的!” 王镐把她刻意的语气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将目光瞥向她头顶上的叶子,差点儿就要为她鼓掌。这个女的,想来就说想来啊,为掩饰心虚还给自己找个借口,真是处心积虑此地无银呀! 马莉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只聊了一小会儿便以活动即将开始为由,把林小暖和丁卯卯赶去了观众席。开场演出由星空的驻场歌手献唱,一首歌唱完,赞助企业代表才姗姗来迟。 丁卯卯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长脸、戴着金属框眼镜、头发微卷的斯文男人快步走上台。 ——居然是吴天明! 第6章 06 吴天明上台致辞,表示作为年轻一代的企业家,为社会做出贡献、为公益奉献爱心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说了几句空泛的场面话之后,话锋一转,开始为其公司旗下的果汁饮品做宣传。 王镐冷眼看着台上那人,问马莉:“他给你们赞助了多少?” 马莉撇撇嘴说:“抠门儿得很,就给了一千作为活动经费,还有二十箱饮料。” 王镐嗤笑一声,说:“怎么,他不带头领养么?” 马莉说:“原本确实是说好现场领养一只的,结果他看过我们那些小动物的照片之后,就说自己对动物毛发过敏,要求取消这个环节。” 吴天明致辞后,刚才跟马莉一起站着聊天的那个年龄稍大的女人走上台,作为志愿者代表发言。 她介绍了流浪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起源,介绍了隶属协会的各个民间组织,介绍了那些被遗弃的小动物们的境遇,倡导大家以领养代替购买,并呼吁一旦选择不要放弃。饱含深情的一番话感染了台下的许多观众,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扫码报名领养。 原定的致辞环节到此已经结束,下一个环节将由志愿者和星空的歌手们上场表演歌舞节目,这时王镐却示意主持人等一会儿。 他快步蹿上舞台,走到刚才嘉宾致辞的话筒前,清清嗓子自我介绍道:“大家晚上好,我是星空那个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老板王镐。” 台下哄地一声全笑了,吴天明的脸黑了。 王镐等大家笑完接着说:“本来呢,活动主办方并没有给我这个上台装逼的机会,是我觉得心理不平衡,认为既然星空免费提供了场地和部分演艺人员,就有权利享有隔壁年轻企业家同等的待遇。 “看来还是我格局太小了!我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隔壁的年轻企业家,除了为本次活动捐出一千元人民币作为活动经费、免费提供二十箱饮品外,还低调地作出决定,要匿名为流浪小动物保护协会隶属的所有救助组织,无条件提供一整年所需的动物口粮和药品! “朋友们!这是怎样的一种品格!鄙人望尘莫及!但我不忍心让吴先生做无名英雄,朋友们!让我们鼓起掌来,为吴天明先生无私的奉献精神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发出由衷地赞叹吧!” 台下立刻掌声雷动,志愿者代表大姐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她紧紧握住吴天明的双手,连声感谢道:“吴先生,吴先生,您真是太慷慨太令我感动了!您还这么低调……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吴天明尴尬地笑着:“这不算什么,一点微薄的心意而已……” 吴天明躲过志愿者大姐热泪盈眶的双眼,看向得意扬扬从台上下来的王镐。王镐迎着他的目光,贱贱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吴天明恼火地把目光重新转回志愿者大姐的身上,以僵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应付对方的恭维,然后他的余光注意到,马莉正款款向王镐走过去。 马莉与王镐低语了几句,王镐笑着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马莉装模作样地轻推了王镐一下,王镐又笑,再次伸手搂住她,并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次马莉没有再推开他,而是含蓄地点点头,接着两人便搂搂抱抱地一起朝门口走去。 吴天明找了个借口离开志愿者大姐,目光一直追随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Live House门口。当他把目光转向另外一边时,他看到丁卯卯也正扭着头,看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吴天明嘴角牵动了一下,低头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 丁卯卯收回视线。此时她的旁边站着林小暖、院办吴主任和金老师,几个人正在为刚才台上发生的那一幕展开热烈的议论。 金老师说:“吴主任,你家天明可真行!不但事业做得成功,居然还这么热衷公益奉献爱心,你真是教子有方呐!” 吴主任说:“哪里哪里,从小我就教育他们哥俩要有爱心责任心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为社会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是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我倒没想到王老师居然还是星空的老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林小暖说:“丁卯卯,王镐居然跑去艺术学院当老师了?还跟你是搭档?你怎么不早说?马莉知道吗?” 丁卯卯不想加入这些人的讨论,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场演出,林小暖却意犹未尽地附在她耳边小声地八卦说:“我刚才看见王镐跟马莉一起出去了,看来马小姐革命即将成功啦!” 丁卯卯看了林小暖一眼,提醒道:“这男的挺狗的,马莉不会吃亏吧?” 林小暖快笑死了,向丁卯卯讲述了这俩人的相识过程。 一个月前马莉假扮新手司机开车撞了王镐,王镐被这位马小姐的美貌所倾倒,主动要求陪马小姐练车。后来又发现这位马小姐不但美丽又温柔,而且还是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于是好感度继续暴增,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为活动免费提供场地和歌手。所以林小暖觉着吧,到最后究竟谁会吃亏,还真是不好说呀! 丁卯卯不太确定地问:“……美丽又温柔?” 林小暖特别确定地点点头:“嗯!这是马小姐本次的新人设!” 丁卯卯直接笑喷了:“我去这也太假了吧!有人会信吗不会吧!哈哈哈除非他是个蠢货!” “阿嚏!” 王镐刚在星空一楼的吧台前坐下,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坐在一旁的马莉关心地问:“着凉了吗?” “没事没事。”王镐摆摆手,然后用手指在吧台上敲敲,冲调酒小哥说:“Blue Label。” 调酒小哥将小半杯纯饮蓝方推过去,笑嘻嘻地说,“哥,趁老大不在你又想浪了不是?” 王镐不搭理他,转头问马莉:“你喝什么?” 马莉抿着嘴轻轻把头一歪,深深地看着他说:“你想请我喝什么?” 王镐低笑了一声,也看着她说:“如果你酒量一般,可以喝百利甜加牛奶,如果喜欢口味刺激一点,可以喝Bloody Mary,当然,我最想请你喝Lamborghini。” 马莉目光流转,笑得懵懵懂懂:“人家一个也没听懂呢,不过,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了,我从不喝有味道的东西。” 王镐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边笑边点头,让调酒小哥给马莉一杯原味气泡水。 王镐喝着他那杯蓝方,心想,这女孩可真有意思,明明在撩他,关键时刻又装傻。绿茶他也不是没见过,但他还是甘愿陪她一起装。毕竟她跟她们不太一样,首先她比她们都要漂亮,其次她不太缠人,当然主要还是她漂亮。 马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然后关闭屏幕,把手机正面朝下倒扣在吧台上,问王镐:“我怎么听丁卯卯说,你去了他们院办上班?” 王镐没说话,挑眉看向马莉。马莉抬手将绑马尾的皮筋解开,用手指插。入头发随意地梳理了一下,十分自然地补充道:“哦,丁卯卯跟我和林小暖都是高中同学,白天我在林小暖店里遇到她了。” 王镐晃晃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饶有兴致地问:“她跟你们提到我?” 马莉把长发全部拨到另一侧肩膀,低垂眼帘又慢慢抬起,望着王镐微笑说:“是呀,她说王老师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工作能力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工作搭档。” 王镐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继续晃着杯子里的液体,低头浅笑,一言不发。马莉的话未必是真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她丁卯卯再怎么擅于表演,也不可能人前人后始终隐藏真情实感。那女的在他面前针锋相对,背后忍不住向朋友炫耀身边有位高质量男性,这太正常了!呵呵,看来她不止仰慕他的外表,还仰慕他的才华和能力。 马莉见他不说话,便又说:“不过,你好好的老板不做,跑去高校当什么老师?还是当这种给人干杂活的行政老师。” 王镐把手中的蓝方一饮而尽,“为了让家里老爷子高兴。不会待太久的,就当作是体验生活吧。” “噢!”马莉了然,“那看来你哥去开心理诊所,也是父母的意思喽?” “那倒不是。王治跟我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王镐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聊起无关紧要的东西。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王镐看看时间,说:“活动应该差不多了,你还上去么?” 马莉点点头,王镐说:“那你去吧,我就不上去了。结束后我找人送你回家。” “不用了,”马莉拿起手机,从高脚椅上站起来,“结束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一定到几点呢!” 说着她的手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划过王镐的小臂,双眼带着拉丝的笑意,“倒是你,少喝一点哦,明天不是还得去上班。” 王镐笑笑,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 马莉从星空一楼的清吧走出来,并未沿室外楼梯到二楼的Live House,而是朝着反方向,一直走到十字路口。 路口附近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宾利慕尚,见她靠近,便响了一声喇叭。 马莉快步走过去,打开后车门,坐进车里。 第7章 07 樱花节过后就是校春季运动会,丁卯卯和王镐负责入场式教师方块队的筹备、服装和排练。 丁卯卯考虑到王镐刚来,对院里的老师还不太熟悉,又衡量了一下工作的难易程度,最后将方块队服装这项工作交给了他。按丁卯卯原本的计划,王镐只需要联系销售方,把服装样品拿来院办,由领导敲定款式后,再统计各位老师的号码,交由销售方备货,等到货之后发到老师手里就可以了。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结果却一波三折。 丁卯卯完全没想到王镐那厮根本就没去联系服装销售方,也没有送样品来院办,更没有经领导过目敲定款式,他就那么随便在天猫找了家品牌旗舰店,随便自作主张地选了个款,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她打,就特有主意地将链接直接发到教师群里。 他还留言让大家按个人的号码自行采购,完了把电子发。票交给丁老师报销。 丁老师也就一下午没看手机,结果到了晚上,微信上咣咣咣收到一堆电子发。票,紧接着接到吴主任气急败坏的电话:“小丁呀你怎么回事儿?你不能为了自己图省事就给老师造成麻烦给学校财务部门造成负担啊!咱们这是集体采购集体采购!你弄一堆个人购买记录怎么走财务流程?这不符合规定!你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你咋就突然糊涂了呢!” 丁卯卯一脸懵逼,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气得直跳脚,立刻打给王镐。王镐却一堆歪理:“你们这学校工作方式也太落后了!我做得怎么不对了?让老师自己买服装怎么不合适了?明明是一样的事儿,又能简化工作流程减轻工作量,怎么就不符合规定了?哪儿定的傻逼规定?” 丁卯卯忽然意识到:绝对不能跟无赖讲道理。 她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跟老师们解释、道歉,并让他们退货退款。 第二天一早院办开例会,吴主任特意又把此事拎出来作为典型批评了丁卯卯一通。丁卯卯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又压一肚子火,再看看旁边那个姓王的事不关己的样子,她突然很想咬死他。 后来吴主任让大家讨论运动会入场式细节,金老师说:“一定要步伐整齐、口号洪亮,起码不能拖学生们的后腿儿。” 王镐把腿一翘,上身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步伐整齐、口号洪亮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单调,不能敷衍。” 吴主任来了兴致:“那你说说看,怎么才能不单调,不敷衍?” 丁卯卯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起码手里不能空着吧,我们可以拿束花,走过主席台前晃一晃,显得特热情,还不会暴露走不整齐的弱点。” 金老师附和道:“对对对!小王这个提议好!” 王镐又说:“一般的花也不行,太俗气。” 吴主任和金老师异口同声地问:“那你说啥花好?” “艺术学院那个院花,我看就挺好。” 艺术学院的院花是蓝色鸢尾,象征光明和自由。吴主任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丁卯卯恨恨地叹了口气,这男的,咋这么爱秀啊! 于是本就为运动会忙得晕头转向的丁老师,除了要为某王姓老师收拾烂摊子,还因他又多增加了一项工作。她多想指着他的鼻子叫嚣:“你提议的你去准备老子没空!”可一想到此前的教训,她只得又恨恨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去。 丁卯卯先给林小暖发去微信抱怨一通,然后确认了发。票及对公转账事宜,最后问:“运动会前能准备好80束鸢尾小花束吗?” “80束?”林小暖大吃一惊,“贵院可真是大手笔啊!” “到底行不行?”丁卯卯烦躁地问。 “行是行,不过有个问题啊,”林小暖深深了解这位丁老师向来抠门得很,所以原则性问题一定得提前讲明,“近期国产鸢尾货源短缺,要是80束的话,恐怕得用进口花材了。” 丁老师愣了一下,转头问吴主任:“超出预算了,还订吗?” 吴主任也愣了一下,这时旁边那男的不嫌事大地笑笑说:“一束花能超出多少?想拿到印象分舍不得投资怎么能行?” 金老师也附和:“小王说的有道理!咱院竞技项目拿不到好名次,就靠入场式多攒点儿分了!再说,这不一年才一次嘛!” 吴主任终于拍板:“订!” 原本还期待着领导能知难而退的丁卯卯希望落空,只好跟林小暖约定时间去店里挑选花束样式,并让她在两周之后运动会开幕式的当天早上,准时把所有花束送到运动场集合点。 知恩图报的林小暖为感谢闺蜜的大单,决定周六晚上请丁卯卯去星空看场张希的演出。丁卯卯想着反正不用自己掏钱,虽然并不是这张什么的歌迷,但也算听过他的一首《盲盒》,不去白不去。 到了周六那天,林小暖早早约丁卯卯在星空门口见面。 演出八点半开始,此时时间尚早,二层的Live House大门还关着,歌手在里面试音,通向二楼的室外台阶上站满了等待的乐迷。乐迷大多是学生模样,丁卯卯甚至看见几个艺术学院的女生。 期间她还看见傅一扬匆匆忙忙边打电话边跑上二楼,然后Live House大门打开一条缝,他侧身钻了进去,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 丁卯卯站得腰酸腿疼,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不由得埋怨起林小暖:“非叫我来这么早,又进不去。再说就算进去挤到前排能怎样?又不是这人的粉丝,至于嘛!” 林小暖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妥协:“那咱俩找个地方先坐会儿吧!” 两人刚在附近找了家快餐店点好喝的坐下来,丁卯卯就接到妈妈的电话:“我就出门买个菜的工夫你可跑了!去哪儿了?还回来吃饭吗?” 丁卯卯这才想起还没跟她报备,“我跟林小暖在外面吃过了,今天可能晚会儿回去……” 电话那边顿了顿,“多晚?干啥去了?” 丁卯卯正想说去酒吧看演出,忽然想到这位女士向来对此场所抱有固执的偏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就熟能生巧地撒了个谎:“一会儿得去办公室加班,金老师整理本科教学评估材料忙不过来,叫我过去给她帮忙。” 丁母没再追问下去,又说了几句别的便挂了电话。 林小暖笑话她:“都这么大了你妈还管这么严?你撒谎骗她,不怕她给你同事打电话呀?都是一个单位的,穿帮可太容易了!” “呸!你这个乌鸦嘴!” 两人在快餐店喝完了饮料,又各吃了一个甜筒,聊八卦聊得正high,这时林小暖突然惊呼一声:“妈呀!8:32了!” 于是早早就出门的两位,结果却成了最后一个入场的观众。 两人只好站在层层人群的最后,踮着脚从缝隙里朝舞台张望。舞台上的歌手很忙,一会儿吉他一会儿口琴一会儿又阿卡贝拉,脚下的效果器踩得飞起。尽管丁卯卯事先也知道这位姓张的唱作人词曲弹唱编样样拿手,但现场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作“一个人就是一整支乐队”。 几首快节奏的歌唱完,歌手开始唱《盲盒》。 歌曲live版本与专辑中的风格稍有不同,个别旋律也做过改编,林小暖直呼遗憾,说想听Pumpkin唱自己的歌。 丁卯卯问:“这个Pumpkin唱得很好?” 林小暖疯狂点头:“好!当然好!我从Pumpkin一出道就喜欢他了!他不但歌写得棒、乐器玩得溜,声音也好听!虽然现在不唱了,但每首歌都很经典,他是个难得的宝藏全才音乐人!” “呦,那一定也很帅咯?”丁卯卯不正经地笑她。 “不好说,”林小暖摇摇头,“他当年出道时还是高中生,大概为了保护隐私一直走神秘路线,每次露面都戴帽子和墨镜,看不大出来具体模样。” 丁卯卯哈哈大笑:“得了吧什么保护隐私,绝对是因为长相抱歉,说不定还奇丑无比人间惨剧!” 林小暖不高兴:“……人家都退隐幕后了!你就嘴下留情吧!” 演出结束后是歌手专辑签售,丁卯卯跟林小暖也凑热闹各买了一张专辑,然后排在歌迷队伍里等待歌手签名。 这时丁卯卯接到音乐系主任樊老师电话,说加王镐微信一直不给通过,问她这人是不是平时不用微信。丁卯卯又把王镐微信名片推送过去,说:“我再跟他说一声,让他给你通过。” 接着她打开王镐的对话框,想说“微信号你给樊老师通过一下”,她刚在全键盘上输入前几个字的首字母:“wxhn”,这时站她后边的林小暖激动地使劲儿一拍她:“到你了到你了!” 丁卯卯手机一抖,输入法自动智能输入“我喜欢你”并直接发送了出去。 丁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触目惊心的绿色,立刻点了撤回。 对面的张希已经在对她礼貌微笑:“你好。” 丁卯卯赶紧收起手机,把专辑双手递上去。 ** 王镐刚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来自丁卯卯的新微信消息:“我喜欢你”,点进去之后她已经撤回了。 王镐不禁低头轻笑了一声。 实锤了。他就知道是这样。 刚才他跟马莉在角落坐着,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女的。那女的站在黑压压的人群的最后,散着一头掉了色的黄毛,穿着奇形怪状的黑色T恤,高高撸起的袖子里面还露出半截花臂。 听傅一扬说那女的在艺术学院相当出名,学生们私底下不叫“丁老师”,而是管她叫“卯爷”。仔细看看她其实长得也不差,可惜脾气一言难尽,还心机重套路深,不过段位也就那样,总能轻易被他识破。 呵呵,明明对吴天明说她晚上从不出门,说她不来“这种地方”,但还不是接二连三地跑过来? 王镐送马莉离开时路过签售队伍,看见丁卯卯正跟歌手握手。 握完手那女的拿着签好名的专辑,和林小暖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王镐故意走过去打招呼:“丁老师,这么巧啊。” 丁卯卯抬头见是王镐,吓了一跳。她想起刚刚发生的乌龙事件,顿时感到一丝羞耻,她支支吾吾地掩饰:“嗯嗯,我觉得这个张……”她尴尬地看了一眼手里专辑上的名字,“张希,他的歌挺好听的,挺好听的。” 王镐见那女的一副慌慌张张、做贼心虚的样子,就特别想笑。看来她也不是什么歌迷,大概还是找回乔治那天听傅一扬提到过这场演出,知道他也会在,于是自作聪明地想要制造一次偶遇。 至于她为何表白之后又立刻撤回,王镐已经不想再深究了。 女孩子嘛,总归还是害羞的。 洞察秋豪的王先生不动声色地笑笑,假装没看穿她的心思。“我还要送个朋友,先走了。”他可不打算给这女的太多机会。 第8章 08 丁卯卯和林小暖走出星空时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两人想用打车软件叫车,发现竟然需要排队等候二十多位。两人又想要不找辆共享单车,却一眼看见几个男男女女骑着车东倒西歪风中凌乱…… 最后她俩还是决定步行回家。 一路边聊天边走,倒也没觉得特别累,两人在十字路口分了手,林小暖拐进她家小区,丁卯卯则继续往前走。等她拖着酸痛的双脚终于到了坤大家属院门口时,忽然看见前方路灯底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丁卯卯下意识掏出手机,果然看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堆微信消息和来自妈妈的八个未接来电。 “你还知道回来?”丁母黑着脸,头顶像是压了一团乌云。 “我手机静音了,一直忘了开!” 丁卯卯忙解释。 “你到底去哪儿了?”丁母的声音冷冷的。 丁卯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逞强说道:“不是说了么,我去院办加班了……” “你还学会骗人了?!”丁母的音调陡然拔高,划破家属院里的寂静。 丁卯卯心想完了,怕是要被林小暖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她默默点开手机,瞥了一眼那堆微信消息。 只见微信上金老师说:“小丁小丁我这儿有个男孩儿条件可不错!他想认识你,叫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把电话给他啊?” 金老师:“小丁你在不在在不在?人家现在就在我旁边等着呢!” 金老师:“我刚才给你妈打电话了,她同意我把你电话给那男孩儿啦!不过好像听上去她有点儿生气啊?你俩没吵架吧?” …… 丁卯卯心如死灰地关掉手机屏幕,深知此时的态度很重要,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于是她立刻抽泣一声,嘤嘤嘤地哭起来。 “妈!我不该对你撒谎啊妈!都是那个林小暖!她被男朋友甩了心情不好!叫我陪她出去看演出!还不让我告诉你!都是她让我撒谎的啊呜呜呜……你说她本来都够可怜了,我能对好朋友坐视不管嘛那肯定是不行的呀呜呜呜……” 丁母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提炼出关键性问题:“去哪儿看演出了?” 丁卯卯心一横,表演得更加卖力:“我也没去过那地方呀呜呜呜……都是林小暖非拉我去的呀……好像是个酒吧但也不能算酒吧,只不过它楼下是个酒吧呜呜呜……” 丁母反正听到了“酒吧”两个字,又气又急,使劲儿拍了丁卯卯两下:“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你们两个小姑娘去哪儿不好非大半夜的跑去酒吧!人家小暖那么乖一孩子,我才不信她会拉着你去什么酒吧!肯定都是你跟冯家那小子学的!把好好的胳膊弄成这样还不够,现在又学会去混酒吧了!” 丁卯卯:??? “妈!真的是林小暖带我去的!” 丁母不理她,大步走得飞快,噔噔噔走进楼道又噔噔噔走上四楼。 “砰”地一声,在丁卯卯跨进家门之前用力摔上了门。 丁卯卯就这么,被关在了门外。 “我去!”她骂了一句,忍住想踹门的冲动。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掏出家门钥匙想了想又放回包里。她鼓鼓腮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坐到旁边楼梯的台阶上。 住五楼的方阿姨家的儿子约会回来,看见她在楼梯上坐着,见怪不怪地说了声“晚安”,就继续上楼去了。 丁卯卯往墙边挪挪,又等了一会儿,家门的另一边依然没有动静。于是她站起来走向六层顶楼。 丁卯卯家这栋楼是坤大家属院最早的一批多层小楼,年龄比丁卯卯还要大上十来岁。听说那时由于丁家没钱,一家人一直挤在学校一间研究生宿舍里,直到多年以后,一位与丁母关系相熟的老师出国,把房子卖了,丁家才终于搬到了这栋楼上,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后来随着学校发展,教职工数量翻番,家属院里的楼越盖越高,老楼原先的那些住户也都跟着陆续换了新房。如今在这破败不堪的老楼里头,只住着外来的租客,或者学校那些跟丁母一样既没钱又没靠山的底层职工。 六楼正对着楼梯的墙上装着简易金属架,一直通向楼顶一扇铁门。那门小而简陋,陈旧斑驳的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使人难以分辨原本的颜色。门本是锁着的,但门上的金属锁扣年久腐蚀,轻轻一碰便掉落下来,后来就再没人去管过它。 丁卯卯踩着墙上的金属架爬上去,轻车熟路地推开小门登上顶楼平台,然后又把小门轻轻关上。 这种年代久远的老式建筑,还没有空间利用的意识,天台的设计基本只考虑到基础性功能,因此是个除了物业维修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光顾的地方。这地方到处是尘土、落叶、树枝,有时还会有积水,但这并不妨碍丁卯卯对此地的偏爱——这可能是她生活中仅有的,能够真正独处的地方,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秘密基地。 天台上的风迎面扑来,瞬间吹得丁卯卯无法呼吸。她把T恤的袖子拉下来,然后蹲下抱紧身体。 她仰头看向天空,大风吹散了云彩,此刻能看见平时难得一见的繁星。那些星星看上去拥挤不堪,看上去相伴相依,而实际上彼此却隔着遥远的距离。 一颗流星忽然间出其不意地滑落,丁卯卯不禁愣了一下。 她一瞬间想起记忆中,似乎有谁曾对她说过,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了地上的一个人,当有星星掉下来,说明地上的人也少了一个。 四周围笼罩在黑暗中,丁卯卯只能隐约看见脚下的几片落叶、一根枯枝和一小块碎砖头。她用枯枝把落叶拨到一边,露出一片空地来,她拿起那块碎砖头,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星星。 她能听见砖头摩擦地面和衣服窸窣作响的声音,她隐隐感到胃部有些不适。 她弓起身子,用力环住自己的手臂和双膝,挤压并未使胃部得到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很快变成了阵阵绞痛。 “啪!”丁卯卯扔掉砖头,跌跌撞撞跑下天台。 她也顾不上妈妈有没有消气,直接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冲进房间,翻出抽屉里的胃药来。 她吃了药,又喝了杯热水,疼痛的胃部这才慢慢好转。妈妈见她这个样子,态度不禁也缓和了许多,催促她赶紧睡觉。 直到这时丁卯卯才发现,她的耳钉丢了一只。 那是她亲手制作的耳钉,大大的夸张黑色三角形软陶,上面各画一株迷迭香。别看这耳钉造型简单,却花费她不少工夫,尤其是那两株迷迭香,是她用细小的勾线笔,一笔一笔画得手酸眼花才完成的。 丁卯卯平常嗜好各种夸张饰物,还特别喜欢叠加佩戴走朋克风,要是哪天不戴满一身,就浑身难受好像人生不够圆满。 但她又十分喜新厌旧,没有哪样饰品能够连续得到她的宠幸超过两天,这对软陶耳钉她做好后就一直闲置,直到今天才想起拿出来戴。戴上之后发觉这耳钉风格百搭,还特显脸小,最主要是它天下唯一、独此一份,就当她决定要多宠幸它几次之时,却发现丢了一只。 这令她感觉不爽,想想今天自己只去过星空和顶楼天台,耳钉极有可能是掉在这两个地方,要不就是去这两个地方的路上了。 第二天丁卯卯睡到快中午,一起床就跑去天台找耳钉。昨夜风大,当时被她清理出的那一小片空地已经又重新被落叶覆盖。丁卯卯捡起一根较长的树枝,在落叶间轻轻拨弄着。 落叶下隐隐露出昨天她随手画的“星星”,显示了她那时的魂不守舍:这堆杂乱无章的线条,哪里像什么星星,分明就是三个歪歪扭扭套叠在一起的三角形。 丁卯卯自嘲地笑了两声,继续拨树叶找耳钉。 周围的落叶一层盖着一层,最下面那层叶子已经完全干枯,覆盖着尘土。随着被树枝翻动,空气中荡起土腥气,丁卯卯用另一只手捂住口鼻,扔掉树枝。她忽然发觉大海捞针这事儿太特么蠢了!她当即便决定放弃寻找,再做一个! 就在这时,她看见地上在她画的那个“星星”的旁边,一片树叶底下露出了部分陌生的字迹。 她拿开那片落叶,发现地上被人用碎砖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是三个字:“你是谁”。 丁卯卯怔了好一会儿。 接着猛地站起来。 她下意识朝四周张望,但周围静悄悄的,毫无其他生物存在的痕迹。她又低头看向那三个字,那字潦草而随意,甚至可以说挺丑,看上去像是出自男性之手。 我靠有人来过? 这绝对不是物业维修工,这儿并没有被维修过的痕迹,况且维修工也不会有那份闲情逸致,还特意留言给她。 难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个地方?!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丁卯卯被吓了一大跳。 屏幕上显示着冯浩然的名字,丁卯卯没好气地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还不太清醒:“徒弟你在哪儿呢?为师最近,心情很差啊!” “说重点。”丁卯卯的心情也很差。 “徒弟呀徒弟!为师已经很久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吃过大餐没有度过假了!徒弟呀徒弟!你就不能替为师想想办法排忧解难嘛?徒弟呀徒弟——” “说人话!”丁卯卯烦躁地说。 “丁卯卯你这会儿人在哪儿呢有空多给哥画画图哥还想靠卖版权发家致富呢!”冯浩然飞快地说着人话。 丁卯卯直接挂了电话。 她大步走向小铁门,忽然又停下来。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刚才地上的那行留言,想了想。 接着她走回去,捡起地上的碎砖头,在那行字下面另起一行,回复道:“我是乌凌,你又是谁”。 第9章 09 周一早上一上班,丁卯卯就发现院办聚了一帮子学生,在替金老师整理本科教学评估的材料。她绕过那些人,把从林小暖那里买来的直立迷迭香盆栽放到办公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低头打开手机淘宝,购买制作软陶耳钉的配件。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起桌上的盆栽。丁卯卯抬起头,看见王镐已经连人带椅滑到了她旁边,这会儿正皱着眉头,仔细看手中的迷迭香。 丁卯卯一把夺过来,“不许碰!” “碰了你又能咋地?”王镐贱贱地伸手把一根断枝掰掉,插进自己的笔筒里,“难道你还要去消磁呀?” 丁卯卯从包里掏出本书啪地撂在桌上,冲对面的金老师说:“我看近期本科教学评估工作时间紧、任务重,正好今天我这边事儿也不多,就让王老师给你帮忙吧!” 正忙得头晕的金老师,听闻此言感激地看了眼善解人意的丁老师,立刻招呼王老师,分配给了他一项没什么技术含量,却十分耗时费力的统计工作。 吃了个哑巴亏的王老师多少也要顾忌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只得咽下到嘴边的“我不会、做不了”,黑着脸在电脑前坐下,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丁卯卯得意地翻开她带来的那本书《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优哉游哉地继续看起来。 这时周岩来院办办理出差手续。 丁卯卯见到帅哥眼睛一亮,马上放下书热情地招呼他在旁边坐下。她打开考勤系统,调出差旅申请表,主动替他填写。 周岩随手翻看她扣在桌上的书,有些惊喜地说:“这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这是一本非常棒的书。” 丁卯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不要脸地说:“所以说千万不能被我的美貌所迷惑,其实我是个非常有深度有内涵的人!” 周岩笑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非常有深度有内涵的人。” 王镐在旁边实在统计不下去了,他感觉这女的怎么到处沾花惹草,刚说完喜欢别人转头就又跟另一个男的嬉皮笑脸? 王镐翻着白眼瞥向那女的桌上倒扣着的书,正要出口讽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对金老师说:“我突然有个急事儿,下午再帮你弄这表!”说完他便溜了。 结果他一下午也没来。 于是他只干了个开头的统计工作,又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的搭档丁老师头上。 自食其果的丁老师想想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怨气冲天地替那男的干完工作,为了寻求心理平衡,也提前下了班。 她回家后直接走到六楼,爬上金属阶梯,推开那扇小铁门。 门刚被推开,丁卯卯就意识到这里有人来过。 原本厚厚的铺满地面的落叶和树枝,此刻大部分被堆放到墙角,有被人粗暴清理过的痕迹。丁卯卯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向留言的位置。 之前的“星星”和两行留言都已经变得模糊,但她看到在那些模糊的字迹下面,明显多了一行新写上去的、十分清晰有力的字:“我是撒冷之王” 丁卯卯顿时笑出声来。 这位哥,还挺臭屁。 显然这位哥也看过《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显然他知道她的“乌凌”是书中撒冷之王纯金胸牌上用来占卜的黑色宝石。 但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这人,到底特么的是谁? ** 晚上丁卯卯收到冯浩然的微信消息:“有人说你这图是抄袭!” 接着他发过来一张纹身设计图,正是丁卯卯昨天设计的“天台的星星”。 昨天她被冯浩然催稿催得不胜其烦,索性把她画在天台上的那个潦草变异的“星星”,设计成了一个几何图形。那图形由三个不同角度、不同大小的三角形组成,每个三角形的线条粗细和长短各不相同。图形整体简洁干净,也有层次和变化,虽然简单却并不敷衍。 “谁说的?”丁卯卯不高兴地问。 “就是之前买断‘恶魔之眼’版权那男的,他说这图跟他设计的一款挂钟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买断“恶魔之眼”版权那男的,不就是王镐么?难道他知道这图是我设计的,然后故意来找茬儿? “不理他。”丁卯卯气哼哼地打上字。 冯浩然有点着急:“亲,我不理人家可人家不愿意啊!要不,我先把图从朋友圈撤了?” “撤不就等于承认了?我特么又没抄!不撤!” “你真没抄?” 丁卯卯把手机一扣,不想再搭理那家伙。 过了好一会儿,冯浩然又问:“那人管我要你的名字呢,咋办?” 丁卯卯随口回答:“随便给他编一个,就说我叫乌凌。” 冯浩然十分认真负责地建议她:“这名不太行,假!有姓乌的吗?还是叫邬凌,不,叫邬玲!更女性化,更真实!” 丁卯卯揉揉额角,“叫啥都行。” ** 其实本来王镐一般是不怎么刷微信朋友圈的,现在那里基本已是各种广告的天下,像他这种忙碌的精英人士,是没空去翻看的。 只不过今天他被王治叫回爸妈家吃晚饭,又不想太早上去,便停在地下停车场,闲来无聊顺手翻了两下。 他看见给他纹身的姓冯那男的发出来的广告语: “本纹身馆所有图案,由多位知名独立设计师设计并绘制,保证百分百原创。不一样的你,值得拥有!” 下面放了九宫格带水印的纹身图,有的是顾客现场完工后拍摄的,有的则只是一张设计稿。 王镐一眼看见九宫格里居然还有自己买断版权的那张,照片以侧仰视角展示着自己的左侧脖子和脸。那脸因为拍摄者水平不行,虽眼部打上马赛克,但仍看着臃肿变形,完全没有真实呈现他平常一贯的少年感。 王镐就很不高兴,准备给冯浩然发消息要求撤掉自己的照片。这时点开最后一张图片,发现图片上面的几何图形与自己亲手设计的挂钟造型颇为相似。 那图形以粗细和长短不一的直线,构成三个不同角度、不同大小的三角形套叠在一起,图案风格简洁干净,比起他的挂钟来,三角形的角度排列有稍许变化,看上去似乎更顺眼了些…… 不,这当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这图案他曾见过。 他点开冯浩然的微信,早已忘记撤掉自己照片那事,他转发设计图,问:“这图的设计者是谁?” 对方回复得很快:“这是本馆的专职设计师之一,清美毕业,具有多年从业经验。你喜欢这个?打算纹在哪儿?” “设计者叫什么名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们这位设计师为人低调,不愿透露姓名。” 王镐说:“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发你那图,与我曾经设计的一个挂钟作品造型相似度达到80%。我怀疑这是一起抄袭事件,所以请你联系你们那位设计师,尽快给我一个解释。” 那边沉默许久之后,说:“我们设计师说她没抄袭,你不要瞎说!” 她?王镐笑了:“那就只好走法律程序。” 那边又沉默了。 王镐乘胜追击:“想私了也不是不行。” 那边很快回复:“说!” “把设计师的真实姓名告诉我。” 王镐一看到冯浩然发来的“乌凌”两个字,就笑了。 他从副驾驶手套箱里翻出杂物盒,那里面装着一个小东西。那是个尺寸略有些夸张但不失精致的三角形黑色软陶耳钉,上面手绘着一株迷迭香。 他在手指间把玩着那个小东西,沉思片刻,用手机拍下上面的迷迭香图案,然后发给冯浩然:“能否请乌设计师,为我设计一款与这图案相似的纹身?” ** 丁卯卯坐在院办的茶几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帮金老师整理评估材料,一边盯着王镐趴在工位上睡觉的背影心想:耳钉,为啥会在王镐手里?难道王镐在天台捡到耳钉,难道他就是留言的神秘人? 不不不,也有可能耳钉是掉在星空的,然后被他捡了去。 那他发耳钉照片是啥意思?难道他在星空捡到耳钉,然后疯狂爱上了这个迷迭香图案,想要纹在自己身上? 不不不,也有可能他就是神秘人,在天台捡到耳钉,看见过我画的星星图案,于是故意向我,哦不,向“乌凌”示威…… “丁老师!” 丁卯卯猛一回神,这才看见傅一扬不知何时进了院办。 “丁老师,运动会的项目还能改吗?” 丁卯卯看他一眼:“我都向体院提交过数据了。不过,应该也可以吧。”就是会比较麻烦我……丁卯卯心里嘀咕了一句。 傅一扬立刻眉开眼笑:“那帮我把项目改成三级跳远吧!我不报一百米跑了。” 丁卯卯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给体育学院院办打去电话,询问更改项目的事。傅一扬则走到王镐桌旁,蹲下来看着他摇摇头说:“哥,怎么困成这样?晚上又熬夜了啊?” 王镐翻了个面,不搭理他。 傅一扬继续谄媚地说:“哥,你工作室那套设备能不能借我录个歌?我姐们儿最近被渣了心情不好,我想给她个惊喜。” “关我屁事。”王镐把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罩,继续睡他的觉。 丁卯卯打了三个电话,终于改好了项目,她放下电话对傅一扬说:“已经改成三级跳远了,仅此一次,不会再改了!” 傅一扬连连点头:“嗯嗯,不改了不改了!” 这时丁卯卯接到吴天明的电话: “我这会儿在你楼下呢,你方便下来一趟么?” 第10章 10 吴天明说:“我这会儿在你楼下呢,你方便下来一趟么?” 丁卯卯下意识地回答:“我有点忙,走不开啊。” 吴天明笑了:“我想去你们学校图书馆借本书,我爸说他一卡通忘家里了,让我问你借呢。” 丁卯卯瞥了一眼斜对面的吴主任,后者正对着电脑,为五年一度的校行政换届敲自己的述职报告。 “哦,那你稍等我一会儿。”丁卯卯只好拿了她的一卡通,走出院办。 吴天明等在艺术学院大楼对面的人工湖畔,丁卯卯走过去把一卡通递给他,说:“你拿去用吧,这卡我一般用不着,你啥时候不用了让吴主任带给我就行。” 吴天明笑了两声,忽然问:“你跟星空那位王先生,还好吧?” 丁卯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上次王镐为帮她解围跟她装情侣来着,于是忙说:“好!好着呢!” 吴天明话里有话地说:“王先生……似乎跟你的高中同学马莉,也挺熟啊?” 丁卯卯顿时明白了,这吴天明一定是见过王镐跟马莉在一块儿时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在那次公益活动的现场!她咳嗽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说:“内什么,我俩一般,都是各玩各的……哈哈,哈哈。” 吴天明顿了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丁小姐果然是个潇洒的人。” 丁卯卯谦虚地说:“过奖过奖。” “不知鄙人是否有幸,能邀请丁小姐共进晚餐?” 丁卯卯这时才意识到,王镐的情侣白装了。 于是她赶紧又咳嗽一下说:“内个,虽说我俩各玩各的,但也不是毫无原则。我一般只跟像王镐这么丑的玩,您太帅,不符合标准,不符合标准。” 吴天明哈哈大笑,“丁小姐不能为我破例一次么?” 王镐站在艺术学院大楼门前,用他2.0的视力看到那女的居然跟姓吴那男的聊得有滋有味,对方甚至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王镐觉得这女的是不是蠢,上次自己屈尊替她解围,她居然毫不珍惜他的成果,这又巴巴地贴上去,居然还把一卡通借给那男的,她难道不知道这都是斯文败类的套路么? 王镐看见那个斯文败类对那女的扬扬手中的一卡通后,那女的就转身朝这边走过来。他心里一惊,赶紧退回学院大楼里,左右看看,快步跑上楼梯,然后调整站姿,单手揣兜,倚在楼梯扶手上,装作看手机。 那女的很快哼着小曲儿走进来,王镐心中翻了个白眼,依然低头看手机,假装没看见她。 丁卯卯停下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王镐这才抬起头,仿佛刚刚注意到她:“哦!丁老师!刚才没看到你。” “你要出去?” “啊对,我正准备出门办事。” “那拜拜。” 王镐没忍住:“那个姓吴的,借你一卡通干吗?” 丁卯卯的眼睛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你刚才不是睡觉了么你偷听我电话?” 王镐语塞了一下,“我那是正好醒了听见了!” “你特意跟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谁他妈特意跟下来我要出去办事!” “那你去啊。” “……我说你这女的怎么不知好歹?” 这时院长傅德君从楼上下来,见到王镐埋怨道:“你小子打电话也不接,去院办问了老吴才知道你被小丁叫下来,你俩说完没?说完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丁卯卯揭发王镐:“院长,根本不是我叫他下来的,我刚一进来就碰到他,他说要出门办事。” 傅德君狐疑地看眼王镐,给他留了面子:“有事就说有事,还扯上别人做什么?” 王镐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噢!我刚想起来我可能忘带手机了得回院办一趟!你找我有事?先去你办公室也行,我那事儿其实也不是太着急……” 丁卯卯趁机跑上楼,并在傅德君身后得意扬扬地冲王镐扮了个鬼脸。 ** 很快到了坤大春季运动会,从周三到周五持续三天,入场式定于周三上午八点开始。 林小暖按约定七点钟就赶到运动场,把八十束鸢尾花送到艺术学院集合点,又帮丁卯卯把花分发给参加入场式的每位老师。 老师们拿到花束都夸这回院办工作到位想得周到有创意有品位,眼瞅着王镐跟吴主任越来越得意,丁卯卯心中不禁阴暗地想:超出预算两倍多,我一会儿就去把转账单拍到院长桌子上! 坤大一共有21个学院,加上校机关、后勤、图书馆、附属中学等单位,入场式近三十个方阵前前后后进行了一个小时。走完入场式,方块队的师生代表们又晒着大太阳站在操场中央,听冗长的领导讲话和运动员代表宣誓,然后坐上看台观看体育舞蹈和太极拳表演。 表演完,校长大声宣布:地坤大学第六十七届春季运动会正式开始! 全场掌声雷动,看台上的人群迅速散去。就在丁卯卯以为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终于到头,能够放松休息一下的时候,吴主任忽然叫住她说,“小丁,运动会期间可不能松懈啊!这三天就待在院办值班,提醒有项目的老师参加项目,顺便给没领学习材料的老师再打个电话。” 丁卯卯的心碎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没精打采地回到院办,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此时操场上正在进行学生组田赛项目和教师组的径赛项目,但能者多劳的丁老师既不能去欣赏比赛,也不能放假回家,她只能在空无一人的院办整理没发完的学习材料。 王镐早就不知所踪,要不是他溜得快,说不定吴主任就不会叫她来值班,本来论资排辈,也该是王镐这家伙…… 丁卯卯越想越烦躁,她脱掉运动服外套,又把长发扎成马尾。她拿出化妆包和镜子准备补个妆,这时看到化妆包里放着她做的那对黑色软陶耳钉。 上次她买过耳钉材料又重新做了一只,跟之前的那只配成一对。想到这耳钉自从做好后还一直没有戴过,丁卯卯便对着镜子试戴起来。 刚把耳钉戴好,院办的电话响了。 一个男生慌慌张张地说:“老师老师快来操场!傅一扬受伤了!!” 丁卯卯吓了一跳,扔下电话就立刻赶往运动场。 运动场的沙坑里围了一圈学生,体院的老师站在边上,忙着打电话联系校医院。 丁卯卯分开人群走过去一看,傅一扬倒在地上,脸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左腿,身上、头发上全是沙子,而他左脚的鞋上洇了一片血迹。 “怎么回事啊?”丁卯卯皱眉问旁边的学生。 周围站着的几个学生七嘴八舌纷纷回答: “他刚才在练三级跳,最后这次第三跳直接摔沙坑里了!” “老师他鞋上好像有个钉子!” “他被那钉子扎了!流了好多血!” 联系校医院的那个体院老师走过来说:“李大夫现在过去了,我把他送到校医院。” “我来吧。” 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丁卯卯回头看过去,只见周岩大步走了过来。 他大概是刚刚参加完项目,上身只穿短袖T恤,运动服外套拿在手里。傅一扬一见到周岩,就委屈地掉了眼泪:“哥……” 周岩皱着眉头没说话,把运动服外套交给丁卯卯,然后迅速背起傅一扬朝校医院走去。丁卯卯留在现场继续向学生了解情况:“傅一扬鞋上怎么会有钉子?” 被问的学生跟他旁边的同伴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支支吾吾地说:“老师,入场式之前傅一扬跟吴天启吵了一架,吴天启扬言要收拾他……” 丁卯卯听到是吴天启,沉默了一下,感觉此事有点棘手。 这双方一个是院办主任的儿子,一个是院长儿子,如果坐实是吴天启干的,还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这事儿她既没法叫家长也没法交给领导,因为双方家长就是她领导。 丁卯卯让学生们散了,决定还是先去校医院看一下傅一扬的状况。 来到校医院傅一扬却不在,李大夫说伤口太深得缝针他处理不了,周老师送傅一扬去人民医院了。丁卯卯又一口气跑到人民医院,终于在急诊的病床上见到了左脚已经被包扎起来的傅一扬。 傅一扬床前除了周岩,还有一个女生正坐着哭哭啼啼。丁卯卯认得那女生,那是傅一扬的同班同学,也是他常一起玩的闺蜜。 见丁卯卯进来,傅一扬咧嘴一笑,说:“丁老师,你没告诉傅德君吧?” 丁卯卯瞪他一眼,“正打算告诉呢!” “别别别!我本来就够惨了,可不想再受到二次伤害啊!” “那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一扬看了眼周岩,周岩不说话,傅一扬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就,我跟吴天启闹了点儿矛盾嘛,他说要整死我,我也没当回事儿,谁知道他这么狠……” “你确定是吴天启干的?” 这时床边坐着的女生停止了哭泣,斩钉截铁地插话道:“我确定。” 丁卯卯朝她看过去,那女生说:“之前那个渣男劈腿,傅一扬替我出头,他就一直怀恨在心。我刚才听他室友说他早就计划要在运动会上暗算傅一扬了……” 女孩说着又开始哭,“只是没想到傅一扬把一百米跑换成了三级跳,如果是跑步也许还不会这么严重……那么长的钉子戳进去把肉都划开了……” 丁卯卯看看周岩,说:“周老师,这事儿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应该跟院长说一声吧?” 始终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周岩闻言摆摆手,说道:“这事我来处理。” 第11章 11 给傅一扬办好住院,女生留下来陪他,丁卯卯和周岩先回了坤大。走在路上,周岩给吴天启打了个电话:“你来找我一趟。” 吴天启还想装傻:“周老师,我正跟舍友在食堂排队等着吃饭呢。” 周岩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是准备到我办公室谈,还是准备让我过去请你吃饭?” 吴天启听出周岩的语气不太对,忙说:“我去找您我去找您!” 周岩说:“现在差五分十二点,我给你十五分钟,十二点十分到我办公室。” 丁卯卯看看他,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岩说:“傅院长碍于吴主任面子肯定不会过重处理,但此事情节恶劣,仅批评教育并不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那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必须赶在院长得知此事并表态前,让吴天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丁卯卯恍然大悟:“你打算先吓唬吓唬他?” 周岩笑了一下:“也可以这么说。” 两人一起回到艺术学院,沿楼梯上到四楼,丁卯卯右转进了院办,周岩则向左到艺术设计系教师办公室等吴天启。 丁卯卯刚踏进院办门,就听见办公桌上的电话尖锐地响起来。 都下班了也不让人安生啊!丁卯卯没好气地走过去拿起听筒。 “老师老师王老师——”电话里的学生好像过于焦急,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老师不在,你要找他等周一吧。” “不是!”那学生快哭了,“王老师,王老师他他他——”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王老师,他把吴天启给打了!” 丁卯卯的脑壳疼了一下。但她还是不确定地又问一次:“王老师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王老师在人工湖边上的小树林,把吴天启给打了!” 丁卯卯啪地一下扣了电话。 这个!惹事精!! 丁卯卯直接冲出院办,冲到楼梯口刚下了两级台阶又退回来,她跑向艺设办公室,叫上周岩,两人一起赶往小树林。 小树林紧挨艺术学院对面的人工湖,是学生宿舍到学院大楼的一条捷径,也是小情侣秘密幽会的最佳场所。今天大概是开运动会的缘故,本就静悄悄的小树林里此时更是人迹罕至。 丁卯卯跟周岩快步走进小树林,一眼看到吴天启鼻青脸肿地靠在一颗枫杨树上,正弯腰大口喘着粗气,而他的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则坐着嘴角挂彩、神气活现的王镐。 丁卯卯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走到王镐面前质问道:“你在干嘛?” 王镐看看她,十分欠揍地说:“还能干嘛?坐这儿休息啊。” 丁卯卯一指吴天启:“他是怎么回事?” 王镐吊儿郎当地换了个姿势,无所谓地说:“那你去问他嘛。” 吴天启立刻站直身体,飞快地瞥了一眼王镐,又看向丁卯卯大声说道:“我,我刚才没看路绊了一跤!磕,磕到脸了!” 丁卯卯生气地说:“你俩这会儿又合作愉快了?明明都已经有人看见了!吴天启,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打你了?” 吴天启迟疑了一秒,王镐立刻瞪了过去,吴天启马上说:“没有!绝对没有!我真的是自己没长眼磕成这样的!” 丁卯卯看了眼周岩,周岩看看时间说:“吴天启,现在是12:23,你已经迟到了十三分钟,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去。” 吴天启灰溜溜地低着头,在王镐的注视下快步地走向周岩。周岩目光在王镐那里停留了一下,对丁卯卯说:“这里交给你了。” 周岩和吴天启离开后,丁卯卯沉着脸对王镐说:“你以为这里是你家酒吧你想怎样都可以?你现在是教职人员!你怎么能打学生呢!” 王镐毫无反省的态度:“要不是考虑师生关系我他妈才不会这么手下留情。” 丁卯卯气急败坏地大吼:“你这个流氓无赖这里是学校学校!你少把你那些社会不良风气带到这儿来!” 王镐也生气了:“对我他妈就是流氓无赖!吴天启这种混混就得用流氓无赖的方式解决!” “放屁!这事周老师会处理的,你瞎掺和什么?!” 王镐冷笑一声,“他能怎么处理?他是敢记过还是敢开除?” 丁卯卯语塞了一下,嘴硬道:“反正不关你的事!” 王镐本想怼回去,忽然眸光一闪闭了嘴。他盯着丁卯卯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眯了眯,脸上的表情发生些许微妙的变化。 丁卯卯不悦地说:“看什么看!” 王镐收起目光,“看你眼影没涂匀。” 丁卯卯一惊,立刻掏出手机,用相机自拍模式检查眼影。与此同时王镐已经蹦下大石头,趁机溜走了。 ** 第二天,丁卯卯按吴主任的安排,仍到院办值班。 她从茶几上拿起学习材料发放名单,打算给未领的老师再打电话通知一遍。这时她注意到在那摞学习材料的最下面,压了一本封面不太一样的书。 她抽出那本书,书已经有些旧了,看封面的风格像是本童话书,书名是《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作者是德国的于尔克·舒比格。 丁卯卯记得之前金老师提到过想给孩子买这本书但没货了,心想这大概是金老师家孩子小宝丢在这里的。她随手翻翻内容,发现居然还有点好看,于是她也不打什么电话了,捧着书读起来。 忽然,一只手从她眼前伸出来,直接拿走了那本书。 “我的书怎么会在你手里?”王镐站在对面,不悦地说。 “你的?”丁卯卯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这明明是小宝忘在这儿的!”实际上她真正想说的是:流氓无赖还会看书?您别逗了! 王镐说:“什么小宝大宝,这是我之前借给金老师的!”说着他把书翻到扉页,“我的书都会写上购买日期。” 丁卯卯勾头看了一眼,果然那里有一串手写的日期,而且那日期是十年前。 王镐把书放在茶几上,大方地说:“不过你要真想看,可以借给你看一会儿。” 丁卯卯已经不想再看了,她瞅瞅那男的,问:“你来干啥?” 那男的大言不惭地说:“来陪你值班啊。” 丁卯卯立刻警惕起来,我特么才不信呢! 这时周岩走进院办,想让丁卯卯帮忙查一下下午教师青年组八百米的比赛时间。王镐一见是周岩,脸上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他往茶几上一坐,冷眼看着那女的屁颠屁颠地跑回办公桌前查找秩序册。 周岩看看王镐放在茶几上的书,笑了,“我上学的时候很喜欢于尔克·舒比格的‘Pumpkin’这首诗。” 丁卯卯边翻秩序册边把比赛时间抄到一张便签纸上,问:“我头一回听说这位作者,‘Pumpkin’是首童话诗?” 周岩点点头,“算是吧,但读起来意味深长。” 丁卯卯写好比赛时间,想了想,又特意加上检录地点和出场序号,她将便签递给周岩,说:“周老师喜欢的诗,一定特别好!一会儿我也读一下。” 王镐翻了个白眼,把书从茶几上拿起来揣进怀里。 周岩笑:“有位唱作人的成名曲就叫《南瓜》,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我想大概他读过这首诗,他的艺名也叫Pumpkin。” 丁卯卯听到熟悉的名字刚想开口,这时王镐却嗤笑一声插话道:“一知半解不要瞎说误导别人,这个Pumpkin早就转为幕后了。” 周岩看他一眼,点点头说:“我确实是一知半解,还是你们搞音乐的更了解一些。” 王镐碰了个软钉子,不吭声了,丁卯卯趁机问起吴天启事件的后续。 周岩说傅院长昨天还是知道了,交由他跟美术系系主任处理,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吴天启全院通报批评,罚他到院团委勤工俭学一学年,并由吴主任承担傅一扬的医疗费用。 丁卯卯频频点头:“周老师处理得好!领导的意图拿捏到位,既没有让两位领导难堪,又让大家心服口服,也没有委屈了傅一扬,还能让吴天启这小子长长记性!周老师真是四两拨千斤,特别好,特别好!” 周岩笑笑,寒暄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周岩刚走,王镐就阴阳怪气地边鼓掌边说:“丁老师的马屁功夫了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丁老师真是舌灿莲花,特别好,特别好!” 丁卯卯不想接话,走到他旁边拿起茶几上的学习材料发放名单,打算回工位上打电话。 王镐放下二郎腿,走过来直接拿走那份名单:“你也走吧,我替你打电话。” 丁卯卯愣了一下,不禁怀疑自己幻听了。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十点。 王镐已经坐回自己的椅子,摆出一副我确实是来替你值班的样子。 丁卯卯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觉得机不可失,她本就认为这值班是新人的义务,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拿起自己的挎包出了院办。 时间实在太早,丁卯卯不想回家面对丁母的唠叨,决定还是到顶楼天台。独自待一会儿。她上了天台,发现也就隔了一个多星期没来,这里已然落满杨絮柳絮之类的东西,白茫茫的覆盖了一片。 她走到之前留言的位置,地上的字迹已模糊,她用脚踢开那些白毛,发现了一行新写上去的字:“想知道我是谁,4月最后一个周六的下午2点,在这里见” 第12章 12 丁卯卯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 然后意识到四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正是本周六。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找出几片较为干净的树叶垫在地上席地而坐。 神秘人居然主动提出见面?他到底是不是王镐?见,还是不见? 丁卯卯对此人既好奇,又忍不住担心会遇见变态或坏人。她暂时决定不了,便无所事事地掏出手机,打算还是先听会儿音乐。 她点开网易云音乐,搜索了Pumpkin的名字,果然看到刚才周岩提到的那首《南瓜》。 音乐播放出来,这是一首拉丁曲风的歌曲,节奏欢脱跳跃。Pumpkin的声音却低沉沙哑,他用冷冷的调子嘲讽地唱着:他们说不下雨怎么有彩虹 他们说玫瑰不会开在寒冬 他们说噢 现实的规则你不懂 他们说没翅膀飞不上高空 他们说鱼儿才学得会游泳 他们说唉 可笑可叹一场空 他们说言不由衷 他们说徒劳无功 他们说那不过是种空想吧 世上哪有南瓜只有傻瓜 他们笑而不语 他们摇头离去 南瓜不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长大 这是丁卯卯第一次听Pumpkin的声音,似乎与张希属于同一路子,都是咬字带点忧郁的鼻音,音色温暖与疏离并存。 据林小暖介绍,此人当年年少成名,整张专辑一手包揽词、曲、编曲、演奏、制作和演唱,是个不可多得的全面型选手。他在编曲和演奏方面优势突出,声音条件也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可谓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谁知却在出了一张专辑之后,人气最高涨的时候忽然以学业为由转为幕后,此后便始终不温不火,这个名字也渐渐被大多数乐迷所淡忘。 丁卯卯一边听歌一边百度搜索此人的名字,发现居然连百度百科词条介绍都没有。她又搜索微博,看到他的微博虽在营业,却全都是工作相关,频率差不多半年一条,且从不露脸也不互动。 ……还能说什么呢,活该他被人淡忘呗。 丁卯卯在天台听了两个小时的歌,期间接到吴天明的电话,以还校园一卡通为由,约她晚上见面。 吴天明约定的时间正是饭点,丁卯卯哪能不知道他啥意思,但那人又如此狡猾,并未明确提及请吃饭,言外之意只是还个卡而已,你总不能说没空吧? 丁卯卯只好答应,打算大不了到时再搬出万能的朱老师。 谁知中午刚一到家,朱老师就凑上前一脸神秘地说:“卯卯呀,你们办公室吴主任家的大儿子吴天明,是不是在追你呀?” 丁卯卯洗洗手,坐到饭桌前,“没有的事儿,你听谁瞎说的!” “你这孩子,还想瞒我呀?刚才人家天明都给我打电话了,说想晚上约你吃饭看电影,怕你不同意,让我帮他来着。”丁母喜滋滋地说。 这个四眼狐狸! “反正呢你上点儿心,天明这孩子的条件在同龄人中算数一数二了,长得斯斯文文,父母还是咱一个单位的,知根知底儿。”丁母越说越觉得满意,恨不得马上就替女儿做主答应了吴天明的追求。 “行了行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好吧。”丁卯卯敷衍地说着,低头大口吃起饭来。 丁母把酱卤牛肉的盘子朝女儿面前推推,意犹未尽地继续叨叨:“你别不爱听,也别老觉得自己还年轻,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说过去就过去了。要我说啊,以后少跟冯家那孩子来往,你看他成天都接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抽烟喝酒纹身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丁卯卯被饭呛得咳嗽了一下,赶紧放下高高撸起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花臂。 丁母瞅瞅自己女儿的花臂,顿时饭也不想吃了,直接放下筷子走进丁卯卯的房间。 丁卯卯戒备地站起身问她要干嘛,丁母不吭声,打开丁卯卯的衣柜。当她发现里面全是暗黑系奇装异服之后,愁容满面地挑来选去,终于找到了一件白色带蕾丝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长袖T恤。 她拎着那件T恤走出来,对丁卯卯说:“你晚上见天明就穿这件。还有你那头发,都给我扎起来。”她想了想又说,“要不你还是下午去染个颜色吧,深一点儿,这黄的太难看了!” 丁卯卯无语地又坐下来,“妈,您赶紧吃饭吧!” 下午丁卯卯还是被逼着去染了头发,她选了个烟灰色,这色刚染完比较深,洗洗会掉成浅亚麻,但应付一次朱老师足够了。 朱老师对新发色很满意,晚上临出门前不忘叮嘱女儿把头发扎成马尾。丁卯卯叼个皮筋站在门口穿衣镜前扎头发,扎完换鞋一转身,丁母这才发现中午亲手挑选的那件T恤,背后从领子一直开口到腰上,可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吴天明的宾利慕尚等在家属院门口,丁卯卯一上车吴天明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丁小姐今天看起来很清纯呀!” 丁卯卯手一伸:“卡先给我。” 吴天明笑:“难道还怕我不还么?”说着他让司机小田把一卡通交给丁卯卯,并示意开车。 “中环百货新开了一家餐厅还不错,我们吃完饭再看个电影如何?《速度与激情9》我还没看呢,马上就下线了。” 丁卯卯心中暗暗评价:表面随和内心强势,喜欢自作主张。这一点,跟他爸笑面虎老吴还挺像。 吴天明主动解释说:“我今天给朱老师打了个电话,主要是怕你因为家规而拒绝跟我约会。不过,我感觉朱老师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严厉。” 丁卯卯继续暗暗评价:表面诚心实意、顺理成章、义正言辞,实际上还不是怕我找借口先把路给我堵死?这个四眼狐狸,够狡猾的! 两人到中环百货吃完饭,又来到同一层的电影院,吴天明买过票和饮料,和丁卯卯一起坐在休息区等待入场。 ** 王镐早就看见了丁卯卯。 今天他在父母家饭吃到一半,接到马莉电话约他看《速度与激情9》。他正愁没借口逃避父母唠叨,就欣然答应。 到了中环顶楼的电影院,马莉早已等在门口。最近这位马小姐越来越主动,游戏开始变得索然无味,看来是时候该拜拜了。 买过票坐在休息区等候入场时,王镐看到前方座位有一个女的,架着二郎腿,往前探着腰,胳膊支在小圆桌上,背后露了一大片,目测还没穿文胸。 要不是旁边还坐着马莉,他差点儿就要吹口哨了。 那女的笑得花枝乱颤,一歪头,露出侧脸来。我靠居然是丁卯卯。 王镐震惊于这女的才半天不见就已经换了扮相,不但改变发色,还改走纯欲风……不过咳,没想到,还挺好看的。 这时王镐才注意到她旁边还坐着个男的。 那男的就不咋地了,戴副眼镜,穿着休闲衬衣,笑容虚伪,故作幽默,一看就是个斯文败类…… 我靠那男的居然是吴天明! 王镐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个女的是不是蠢! 竟然跟姓吴的出来约会! 我看她不但蠢!还特别朝三慕四!刚刚说过喜欢别人,这才过了几天?! 王镐冷眼看着那对男女。 那对狗男女似乎聊得很投机,男的为了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不停高谈阔论世界各地的见闻,而女的则不断点头大笑,像个人云亦云的白痴。 呵,这个见异思迁、毫无原则的女人。 马莉顺着王镐的目光朝前一看,笑了:“那不是丁卯卯么?” 接着她又夸张地捂住嘴,“啊,那男的是吴总!” 王镐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蠢女人。” 这时他瞥见吴天明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丁卯卯的肩膀上,然后别有用心地,顺着她裸露的背部慢慢一路往下。 王镐的眼睛眯了眯,直直地盯着那女的。 而那女的却无动于衷地坐着,面带微笑,与吴天明对视,任由那个败类上下其手。 王镐的无名火一路直冲向脑门儿。 这女的!怎么回事?这是明目张胆的性骚扰好不好!你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你,你他妈还不反抗?! 王镐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马莉立刻拉住他:“别管闲事。” 王镐一把甩开她的手,端起桌上的饮料就大步走过去。 ** 丁卯卯正听吴天明聊伦敦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博物馆,忽然感到那渣男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后,她又感觉到那只手,若无其事地顺着她的背一路下滑。 丁卯卯单手托腮喝了口饮料,然后面带微笑,瞪着那男的,心里说:为了顾及老吴的面子,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如果你还不把你的脏手拿开,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一。 二。 三。 …… 王镐气势汹汹地走到那两人的桌前,揭开饮料杯上的盖子就要往那男的头上倒,突然丁卯卯唰地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饮料倒在了吴天明头上。 王镐愣住了。 吴天明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拿掉模糊成一片的眼镜,头顶上还留有几个幸存的冰块。他恼火地骂了一句,大声喊服务员拿纸巾过来。 丁卯卯咚地一声放下空饮料杯,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多了个人。王镐尴尬地举着自己的饮料跟她对视了一眼。 然后忽然拉起她就往外跑。 第13章 13 丁卯卯被王镐紧紧拉着,一路狂奔过人群,冲到扶梯,又跌跌撞撞跑下扶梯,他还想继续跑,丁卯卯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手。 她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我们,为啥,要跑?” 王镐被问愣了,他看看身后,环顾左右,张了张嘴,又挠挠头,“内个,我不是怕你被报复么。” 丁卯卯翻了个大白眼,“请问您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王镐瞥了眼手里还端着的饮料,立刻走到垃圾箱把纸杯扔进去,假意咳嗽了一声,“我就是,咳,我来逛街,路过而已。” 丁卯卯“哦”了一声,“那您继续逛。” “那当然。”王镐装模作样地转身欲走,想了一下又走回来,“算了不逛了,我送你回家。” 丁卯卯大步朝前走,“我现在不回家。” “你还要去哪儿?!”王镐的声音不禁提高八度,感觉这女的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怎么能没点儿危机意识?万一那个姓吴的是个反社会人格,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伤了自尊,想要打击报复怎么办?泼你硫酸,毁你容,绑架你,关你小黑屋…… 王镐越想越离谱,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丁卯卯的胳膊。 “哪儿也不许去!现在跟我走!送你回家!” 王镐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特爷们儿地拽着她直接朝直梯走过去。 一直下到地下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王镐始终没有松开手。他把手攥得紧紧的,那女的抗议说手腕疼也没有用。他拉开副驾驶车门,把那女的推进去,亲自为她系上安全带,“老实待着!”他眼神凶狠地警告她。 那女的瞪着他,表情复杂,似乎有些气恼,似乎有些不服气,还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关门前,王镐听见那女的小声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啊。”几乎是同时,副驾驶的门“砰”地被他关上了。 然后他站在门前愣了五秒钟,她刚才说啥? 说谢谢我? 哈哈哈。 不会不会,这不像她的风格。 王镐绕到车的另一边,坐进驾驶位,扣好安全带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问:“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 丁卯卯瞪着他看了半天,“我啥也没说啊。” “不是,我刚才听见你说话了,但我有那么一丢丢不确定,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从小便练习视唱练耳的王镐对自己的听力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但那女的却翻脸不认账了,“你幻听了吧我根本没说话!走不走啊?快走快走!” 王镐只好发动汽车:“你家住哪儿?” “坤大家属院。” 王镐愣了一下,“你是坤大子弟?还是在家属院租房子?” “子弟。” “从小就住在那个院儿?” 丁卯卯奇怪地看了王镐一眼,觉得此人的关注点有些特别,“反正从我有印象起,就一直没搬过家。” “那一号楼四楼以前的住户你认识吗?”王镐看上去有些兴奋,还有些急切,“四楼东户,一对夫妇,男的姓王,女的姓梁。他们家对门,西户那家有个小丫头小名叫猫猫。” 一号楼正是丁卯卯家的那栋老楼。 但她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人,“不认识。” 王镐脸上的光彩顿时黯淡下来,露出明显失望的神情,一路上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一句话。 ** 马莉走出中环百货,路边停着的一辆银灰色宾利慕尚响了一声喇叭。 马莉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她看了眼已经吹干头发、换过衣服的吴天明,揶揄道:“吴总今天让我约王镐来,原来是给我们准备了这么一场好戏啊?” 吴天明烦躁地说:“我付你钱不是为了听你来说这些废话的。” 马莉撩了下头发,笑笑说:“王镐不想跟我玩了,我感觉他可能看上丁卯卯了。” 吴天明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慢慢帮马莉整理两侧的碎发,“马小姐可从来都是赢家的。”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和嘴唇,下一秒却忽然用力捏住她的下巴。 “我刚刚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没想到我弟的女朋友是在美术培训班实习时认识的,还比他大四岁。这位女朋友,还真是老少通吃啊。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我弟和我爸知道这位女朋友被人追债吧?” 马莉看着他,露出一瞬间的迟疑,然后她咬了咬嘴唇,摇摇头。 吴天明松开手,整理一下衣服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总之呢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关系,做朋友也是可以的,继续接近那两兄弟。” ** 周五丁卯卯又去院办值了一天班,好在运动会最后一天没什么大事发生,她在院办看看书、处理几件临时的工作,一天便很快过去了。 丁卯卯心想这下终于可以休息了!谁知到了晚上,她刚在床上躺下,就忽然胃痛发作。 说起来这是老毛病,一般她吃一次胃药也就能得到缓解。可偏偏那天家里药没了,她本想喝点热水扛过去,但丁母不依,一定要带她去医院。 一去医院就复杂多了:办卡、挂急诊、检查、开药、输水……等从医院出来回到家属院,已经是半夜两点多。 丁卯卯昏昏沉沉地进入楼道走上楼梯,却看见家门虚掩着,她刚想问妈妈是不是出门前没关好门,这时一回头,看见佩奇正站在三楼的楼梯上朝自己这边探头张望。 “妈,佩奇跑出来了!”她边说边向三楼跑下去。佩奇比她敏捷,缩回脑袋准备逃走,但又胆小,不敢往楼下跑,慌不择路直接起跳,想要越上对面的那级台阶。 奈何佩奇身形肥大,又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它前爪在台阶边缘乱挠一通,最终还是失败了。丁卯卯还没跑到三楼,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楼梯扶手间的空隙里失足掉下楼去。 只听见楼下一声闷响,丁卯卯尖叫起来。 她慌忙冲到一楼,却看见那猫神奇地四脚着地稳稳地站在地上。它可能就是有点儿懵,浑身的毛凌乱不堪,喉咙里还一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丁卯卯一把抱住它,惊出一身冷汗。她生气地说:“你这肥猫长本事了不是!还敢往外跑,还会自己开门……” 开门…… 开门? 那一瞬间丁卯卯突然想起来,明明刚才出门的时候妈妈使劲关了两下才把防盗门关上,还说锁芯坏了明天得找人换换……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丁母的一声惊呼。 丁卯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怀里的佩奇就嗷一嗓子挣脱跳了下去,一眨眼就跑没影了。同时楼上一阵凌乱的脚步,一个戴着口罩的黑衣男人疾步冲下来,撞到丁卯卯的肩膀,差点把她撞倒。 黑衣男下意识瞥向丁卯卯,那双眼睛里充满血丝,眼神带着浓重的怨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死对方。丁卯卯的心脏陡然一惊,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眼神,令她感到无边的恐惧。 似乎,还有熟悉的感觉。 丁卯卯一时间吓得愣在原地,那男的却没有停留,以极快的速度跑下楼去。丁卯卯半天才清醒过来,慌忙往四楼跑。 丁母坐在家门口的地上,显然早就被吓懵了,丁卯卯把她扶起来搀进家里。 家中看起来一切如常,似乎那小偷还未来得及翻找财物。丁卯卯打电话报警,很快来了五位警察,两位逐个房间拍照取证,一位坐下来做笔录,还有两位去家属院值班室查看监控。做完笔录警察让丁卯卯在家等候通知,后续可能还要再去警局配合调查。 警察离开后,丁卯卯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 经过今晚这一系列的折腾,丁卯卯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好像被掏空了。丁母则失神落魄地坐着,不一会儿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 丁卯卯向来最怕看到她哭,赶紧说:“妈,你先去睡,一会儿警察来电话了我过去警局处理!” 丁母却开始嚎啕大哭:“你那个没良心的爹!留下我们母女俩儿受苦呜呜呜……连小偷都只挑我们家欺负呜呜呜……要是家里有个男人在,呜呜呜呜……” 丁母双手不停捶打自己的胸口,哭得悲愤交加、伤心欲绝,哭到满面通红、鼻翼抽动、双眼浑浊……但丁卯卯却同情不起来。 她麻木地看着,内心毫无波澜。她对爸爸这个角色没有任何印象和感情,从她记事起家里便没有那个人存在,妈妈不愿提及,她就也不问,两人一直这么心照不宣地生活着。但妈妈显然对那个人非常介意,偶尔情绪崩溃时,那个人就成了妈妈痛苦的来源。 丁母哭累了好不容易睡去,丁卯卯接到电话后去了趟警局,处理完所有事情,天已经基本亮了。等她回到家中,发现佩奇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此时正蜷缩在家门口,一双无辜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瞪着她。 丁卯卯一把抱起它,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房间倒头便睡。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下午4点半。 丁卯卯是被冯浩然的微信消息吵醒的,冯浩然说: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甲方改变主意,不想要迷迭香图案了,要求改为鸽子图案!” ……在身上纹一个鸽子? 丁卯卯想象了一下王镐搭配鸽子纹身的样子,骂了句“神经病”。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看表早就过了神秘人约定见面的时间,于是她便也不再纠结此事,坐到梳妆台前梳头发。这时她看到被她随意扔在梳妆台上面的那对黑色软陶耳钉,想起这对耳钉上次就试戴了一下,好像是在运动会开幕式的那天…… 突然电光石火之间,丁卯卯想起了那天她试戴这对耳钉还没来得及摘就被叫去操场,后来又因听说王镐跟吴天启打架而跑去小树林。在小树林里,王镐本来正跟她吵架,忽然他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此刻丁卯卯才意识到,王镐当时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她眼影没涂匀,而是在看这对耳钉! 丁卯卯恍然大悟,终于串起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好吧。 自信点儿丁卯卯,你想的没错。 王镐确实就是神秘人,他当时已经认出了耳钉,猜到了你的身份,所以故意在运动会第二天跑去替你值班,实际上就是为了让你去天台看他的留言。 而他今天忽然要求改成鸽子图案,当然是在讽刺有人不守信用鸽了他! 第14章 14 这时丁卯卯的手机响了,她瞥了眼屏幕,居然是王镐。 丁卯卯颇为心虚地接通电话,那头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丁老师,我能否拜托你件事?” 丁卯卯头一回听到王镐如此客气懂礼貌,不禁警惕起来:“呵呵,王老师,你有啥事?” “是这样的,”王老师礼貌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刚才有个急事回到家,没想到一不留神用门把乔治的爪子给夹了,他有点怀疑被夹骨折了,但他这会儿又有事在身走不开,所以就想托美丽善良有爱心的丁老师帮忙,带乔治去医院做个检查。 丁老师暗骂王镐这个蠢货,心疼了乔治两秒。她想想反正佩奇也弄脏了需要洗个澡,不过就是顺路的事,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她收到王镐发来的地址,坐上她那辆贴着七彩电镀膜,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二手本田思域,带着航空箱里的佩奇,朝王镐家开去。 王镐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他怀里抱着一个快递箱,箱子上面被他戳了好几个小洞。丁卯卯有所怀疑地看看那个纸箱,心想不会里面装的是乔治吧! 王镐嫌弃地看了眼丁卯卯的破车,直接拉开她的后车门,将那个纸箱搁在后排座椅上,解释道:“这猫野,航空箱关不住,它会自己开。” 丁卯卯没想到快递箱里真的是乔治,不禁又心疼了它两秒,心想这男的真会给自己找借口,您咋不说它会用筷子呢! 丁卯卯带着俩猫到了坤大门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找孙医生给乔治拍了片、做了检查。孙医生说没骨折,叫猫的主人以后不要虐猫。丁卯卯松了口气,抱着可怜的小乔治坐在椅子上等佩奇。乔治安静得像个小天使,在她腿上蜷缩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佩奇洗好了澡,丁卯卯扔掉那个破快递箱,自作主张地将两只猫都装进了佩奇的航空箱里。两小只看起来似乎格外有缘,只各自“呜”了一会儿,便相安无事地依偎在箱子里。 丁卯卯见事情特别顺利,不免也有些得意。她回头看眼乖乖待在航空箱里的两个小可爱,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奔王镐家。 本来,事情确实是很顺利的。 直到,她在路上接了丁母打来的电话。 这是此事的转折。 丁母显然负面情绪还未过去,两人本来在讨论家门换锁芯还是干脆换成指纹锁的问题,却说着说着吵起来,丁卯卯怒气冲天地在路边停了车,拉开架势准备好好反驳对方的指责。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后座的异常。 等乔治矫健地蹿上副驾驶座椅头枕,并直接起跳,从半开的车窗跃出去时,丁卯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紧接着,佩奇也大模大样地走到副驾驶,显摆地瞥了她一眼。“不不不不,你别——” 丁卯卯手刚伸出去,佩奇就毫不犹豫地跳上车窗,尽管因身形肥大打了个趔趄,却也还是顺利逃脱出去。 丁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车窗,手机还举着,里面还传来妈妈一阵高过一阵的痛斥,仿佛跟一分钟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操。你大爷!”丁卯卯崩溃了。她烦躁、委屈、担忧,她恨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 丁卯卯的理智很快归位,她迅速挂断电话,阻隔了即将爆发的反击。她熄了火,下了车,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寻找两猫。 结果她傻眼了,路边是一大片灌木丛,再往里就是银杏公园,那里是乔治混了两年的地盘儿,哪个角落最适合藏身它再清楚不过,叫她上哪儿找去? 丁卯卯颓然地蹲在路边,内心混乱,无法思考。她确实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 手机响起时丁卯卯吓了一跳,看到显示的名字,她大脑一片空白。 王镐问:“我忙完了,乔治怎么样?” 丁卯卯特想哭:“那个,其实……出了点儿意外……” 手机里顿了顿,又问:“伤得很严重?” “不是……”丁卯卯真的要哭了。 手机那头没说话。丁卯卯想,展现态度的时刻又到了!努力表现,争取宽大处理! 于是她抽泣一声,嘤嘤嘤地哭起来。 王镐皱起眉头,预感到事情不妙,“乔治怎么了?” 丁卯卯情绪更加饱满:“呜呜呜都怪我……就打个电话的工夫呜呜呜……我没想到啊,它受伤了还能跳窗户呜呜呜……还拐走了佩奇呜呜呜呜呜……” 手机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丁卯卯哭累了,声音逐渐低下去,这才听到那边王镐恼火的声音:“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王镐很快来到事发地点,他沉着脸,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丁卯卯识趣地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双眼通红,不停地向上看、眨眼睛,像是在阻止眼泪掉下来。 刚找回乔治没多久便又再次失去的王镐对这个蠢女人感到深深的失望,原本他想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放他鸽子这件事,结果没想到她居然蠢到这种程度,还害他搭上了他的猫! 但他又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先求人家帮忙的,况且,她的猫也跟着一块儿丢了,再加上,她此刻确实看起来很自责…… 他只好默默压下他的愤怒烦躁,“你先走吧,让我静静。” 那女的似乎有些惊讶,但她没动,还是站在原地不停地翻眼皮眨眼睛。 王镐感觉她的态度挺端正,于是一心软便打算原谅她:“没事儿我不怪你,你——” 话还没说完,王镐就见那女的忽然不翻眼皮了,流下两行欣慰的泪水,变得十分神清气爽:“刚才美瞳粘眼皮上了,可特么累死我了!” 王镐黑着脸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丁卯卯毕竟也是做了几年办公室行政的女人,这点儿眼色和担当还是有的:“这事儿主要怪我,后果我来负!” “怎么负?”王镐感到好笑。 “你等着!包我身上!”丁卯卯风风火火地开车走了。 王镐根本不打算指望这个女的,他越过草坪和灌木丛,在周围寻找起乔治来。 但银杏公园占地面积十分广大,不但有茂密的低矮灌木丛,还有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林,适合野猫藏身的隐秘角落多到数也数不清。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王镐哪里有耐心干这种弯腰弓背找猫的事儿,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烦躁……最后,一无所获地又重新坐回长椅上。 这时他远远看见那女的跑回来,手里还多了个纸卷。 那女的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把纸卷展开,“我刚才,去打印店,印了几份,寻猫启事!” 她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也有点湿,但她脸上带着自我满足式的得意,好像还想得到他的夸奖。 “这就是你的办法?”王镐意识到这女的确实很蠢。 丁卯卯对他的态度十分不高兴,她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去贴她的寻猫启事。 等她把几份全部贴完,又走过来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留了我的电话,到时如果有信儿了我会通知你。” 王镐才不觉得她能解决问题,但留在此地也确实没有意义,于是便直接离开了银杏公园。他回到自家小区门口,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就随便在附近找了家饭店吃饭。 谁知饭刚吃了一半,那女的电话已经打过来,她在手机那头兴奋地哇哇叫:“找到了找到了!有人说看见了!你快过来快过来!” 王镐一激动,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饭,立刻开车重返银杏公园。 丁卯卯站在路口等他,说有个环卫工人看见寻猫启事后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共厕所的杂物间里有只很像寻猫启事上描述的猫。王镐跟着丁卯卯找到那个公共厕所,打电话的环卫工人是位中年大妈,大妈说那猫看上去十分干净甚至还带着香味,一点也不像流浪猫,说着大妈便把杂物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丁卯卯凑过去,从门缝往里一看,看见杂物间里一把横着放的大扫帚把儿上,赫然蹲着一只肥猫,那猫有白色和灰色的毛,头部又圆又呆——正是她家的蓝白英短佩奇。 佩奇见有人开门,立刻机警地瞪圆了眼睛,做出随时逃跑的准备。 丁卯卯迅速地闪进去把门一关,佩奇跳起来想跑,丁卯卯比它还利索,扑过去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佩奇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抵抗束手就擒。丁卯卯紧紧抱着它,打开杂物间的门走出来。 王镐一见那女的抱着的不是乔治,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他不满地问:“就找到一只?” 丁卯卯这才意识到她电话打早了。 她应当确认了猫是哪只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他打电话,现在,她把人家折腾过来,却白白目睹她找回她自己的猫,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丁卯卯当即决定要用行动表明,她绝不会因找回了自己的猫就对他的猫置之不理,于是她立刻转向环卫大妈甜甜一笑说:“阿姨阿姨,还有一只哪!黑色的,比这只瘦,你再帮我留意一下。另外还有我这寻猫启事……” 大妈却直接打断她:“你刚才贴的那些大红纸我都揭了啊!小姑娘以后不要随便在公共场所乱贴,影响市容懂不了?” 丁卯卯闭上嘴,心虚地瞅了眼王镐。 眼见着王镐的脸越来越沉,她只得哈哈地干笑两声,讨好地说道:“内个,要不,我请你去吃个饭?” 第15章 15 丁卯卯厚着脸皮赔笑道:“内个,要不,我请你去吃个饭?” 王镐毫不领情:“我吃过了。” 丁卯卯咽下了到嘴边的“我还没吃”,想了想,又堆起笑说:“我看你今天不太高兴,要不然,我请你去喝酒?” 王镐本来是准备拒绝的,但转念一想这女的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天台上留言的人是他了,之前不知对方底细不去赴约也在情理之中,而现在既然知道了,她这个一再邀约的态度就很意味深长了。 呵呵,她一定很震惊,想必有许多话想要说吧!当然了,我也有话想要问她,她为什么会去那个天台,即使她从小便住在坤大家属院,正常情况下也不该知道那地方的,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王镐改变了原本冷漠的表情,对那女的微微一笑:“那去星空吧。” 丁卯卯先把佩奇寄存在宠物店,然后两人各自开车到达星空,停好车,王镐带着丁卯卯进了星空一楼的清吧。 此时顾客还不算特别多,大部分三三两两安静地坐着说话喝酒。只有其中的一桌,把六张小桌子拼在一起,咋咋呼呼地围了一圈男的。那群人中为首的是个头有点大的方脸糙汉,喝得满面通红,正站着边拍桌子边跟对面一个男的吵吵着要换游戏。 对面那个叫“小六子”的男人不高兴了:“就你事儿多!你光输是你手气不好,跟游戏有啥关系?” 丁卯卯连蹦带跳走过去,一把勒住大头方脸糙汉的脖子,“冯浩然,玩啥游戏呢?” 一圈男的明显也都认识她,立刻起哄让她加入:“来来来!一起玩传牙签!” 丁卯卯问冯浩然:“啥是传牙签?” 冯浩然说:“就是击鼓传花。” 丁卯卯哈哈大笑:“这我擅长,幼儿园就是高手!来来来!”说着她便拉来一把椅子,挤进冯浩然跟他旁边一个肌肉男中间。 王镐刚一进门就被晾在一边,似乎已经完全被那女的给遗忘。他当众也不便发作,只好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另一桌空位上。 小六子拿出一根牙签衔在嘴里,说:“开始了开始了!谁弄掉了罚喝酒!”说着他凑近他旁边一男的,那男的用嘴接住牙签,再用嘴传给下一个男的。 丁卯卯看得目瞪口呆。 一群大老爷们儿,嘴对嘴玩击鼓传花,这画面……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眉飞色舞、前仰后合,冷不丁左边的冯浩然已经凑到跟前。她瞪着对方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怎么都下不去嘴。冯浩然偏偏挤眉弄眼,故意叼着牙签往她脸上撅,丁卯卯伸出双手,使劲儿往他脸上一拍,终于老实了。 她张嘴去咬,冯浩然连连往后缩,露出惊恐的表情。丁卯卯瞬间笑场,牙签掉了下来。 “喝酒!喝酒!”一圈男的拍桌子起哄,小六子拿起一杯红褐色的液体推了过来。 丁卯卯接过杯子,恼火地看看冯浩然,愿赌服输地喝了一口那杯液体。 嗯?没想到还挺好喝,酸酸甜甜有点微涩。“这啥?冰红茶?” “对对对冰红茶!”小六子一脸坏笑地说。 丁卯卯本来就口渴,听闻此言干脆一口气喝光,“那我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 一圈男的都没说话,小六子笑出眼泪:“我敬你是条好汉!” 说罢他重新拿出一根牙签,掰掉一小截,把剩下那截递过来,“难度加大,卯爷请。” 丁卯卯紧紧咬住牙签,转向她另一边的肌肉男。 肌肉男这个角度看上去有点小帅,眼神专注,深情凝视。丁卯卯娇羞地把脸怼过去。 在围观众人的哄闹声中,肌肉男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能看见毛孔…… 忽然一只手揪住丁卯卯的衣领,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丁卯卯嘴里叼着半截牙签,不悦地回头一看,看见了王镐冷冷的目光。 “你不是来请我喝酒的么?”他的声音阴沉沉的。 哦!丁卯卯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忙吐掉牙签,谄媚地说:“当然当然!我请你!”说罢她向众人告别,跟着王镐来到隔壁那桌。 “你想喝啥,随便点!”丁卯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表面壕气内心滴血地说。 “走吧,我送你回去。”那男的却转身朝门外走。 丁卯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她假惺惺地跟在后边喊:“你别这么客气呀,我是真心想请你的呀!” 王镐一言不发来到自己的车前,把丁卯卯塞进去,说:“你的车先留这儿,明天你酒醒了再过来开。” 丁卯卯挣扎着想要下去,“你是有什么误会?老子根本没喝酒,就喝了一杯冰红茶!” 王镐砰地把门一关,然后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回头看她一眼说:“那是Long Island Iced Tea。” 丁卯卯停顿了好几秒,“……取个英文名不也还是tea嘛!” 王镐没好气地翻译:“你喝的是长岛冰茶,一种很烈的酒。” 丁卯卯愣了愣,还是嘴硬道:“就这?没事儿没事儿,我酒量好着呢!” 王镐不再说话,直接发动了汽车。 他开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还不知道那女的住哪儿,就说:“你家地址跟我说一下。”然而没人回答他。 王镐又问一遍,这时却听到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王镐瞥了眼车内后视镜,发现那女的特么的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在路边停了车,解开安全带,回身去叫那女的。 叫了两声没反应,他伸手去推她。那女的被推得翻了个身,紧接着,发出几声恐怖的呻。吟,王镐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那女的猛地俯下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 丁卯卯看见了一扇小门,它或许是铁制的,蒙了厚厚一层灰尘,单薄的表面上油漆脱落大半,使人难以分辨出原本的颜色。它就那么深深地嵌在墙壁里,像一只空洞的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一切。 丁卯卯感觉这门有点眼熟,好像是她家顶楼通往天台的那个小铁门。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打开它。” 那声音低沉粗犷,在空气中回荡。丁卯卯吓了一跳,连忙环顾四周。 四周全是深灰色的水泥墙壁,更远处则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她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谁?”丁卯卯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打开它。”那个声音并未理睬她的提问。 小门上有个摇摇欲坠的金属锁扣,锁扣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门锁。丁卯卯颤抖着拿起那把锁,发现是锁着的。她晃了晃锁,又推了推门,小门纹丝不动,她自己却被荡起的尘土弄了一身。 “打开它。”神秘的声音咄咄逼人。 “开你妹啊!”丁卯卯恼了,“门锁着,怎么开?”她赌气地踢了一脚那扇破门,“咔。” 门竟然被踢开了! 丁卯卯有种突如其来的成就感,她拍拍身上和手上的灰,一脚跨进门去,然后,又退了出来。 门里的黑暗令人始料不及,那是一种并不会随着视力的适应而稀释的,真正的黑暗。于是丁卯卯犹豫了,不,她决定了,她绝对,不会再往前一步! 丁卯卯默默地以不明显的速度向后移动,她得动用她的机智,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凭啥要听任那个声音的摆布? 就在这时,她看到房间中央突然亮了起来。那是一团光,如同雾气般的光,湿漉漉,又寒意逼人。声音果然再度响起:“走过去。” 丁卯卯无视它,仍默默地,以不明显的速度向后移动。 她累得满头大汗,却发现自己向后移动的速度有点过于不明显,她又看了一眼四周的参照物。 噢,原来她一直特么的在原地做着无用功! “走过去。”那个该死的声音发出胜利者最后的通牒。 这时丁卯卯竟看见自己的脚,自动地抬起来,自动地向前走过去,一步,两步…… 丁卯卯还没来得及表达她的愤怒,就一下子仿佛被扔进了凝滞的时空。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冻结,身体被无边的黑暗挤压、禁锢、扭曲、撕裂。 丁卯卯在这窒息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面镜子——刚才房间中央雾气般的光,正是来自这面镜子。 镜子里的雾气散去,那里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并不算很长,两边栽种着一棵棵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路上往前走着,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身后的男人面目模糊,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他就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那一瞬间,丁卯卯没由来地生出强烈的恐惧,这恐惧使她头晕目眩、冷汗直流。她感到胃部一阵绞痛,然后在巨大的悲伤中醒过来。 丁卯卯失神地坐了一会儿,胃部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摸摸枕头,上面潮湿一片。 丁卯卯撑住头,用力敲敲脑袋,等终于聚焦了视线,她这才意识到此刻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房间的面积不小,带有卫生间。四周是深灰色的墙面,摆放着简约的白橡木家具,床上铺着雾霾蓝色的床品。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物。 从格局看,这应该是间主卧。从风格看,房间的主人可能是男性,而且性格冷淡、稍有洁癖。 丁卯卯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然而脑子里就好像断了片儿,除了只感觉到脑壳疼痛、嗓子冒烟,其他一无所获。 她瞥见旁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端起来闻闻,也不像是什么不明液体。抵挡不住身体对水分的渴望,她顾不得想太多就直接一饮而尽。 喝完水又想上厕所,丁卯卯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身上套着一件陌生的男式T恤——除此之外,啥也没穿。 丁卯卯的脑子空白了两秒。 什么,情况? 她再次看了看那件T恤。 确实是件男式T恤,而且相当陌生。 那么问题来了:她自己的衣服呢?为啥她是光着的?谁特么给她换的衣服? 带着一连串疑问,丁卯卯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 这卫生间里有个刚够一人转身的淋浴间,淋浴间的玻璃门上还有水痕,地面也仍潮湿,马桶旁扔了一地衣服,从外套到内衣,一件不落,全是她的,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气味。 丁卯卯坐在马桶上,开始陷入思考: 这是哪儿?我是怎么来的?发生了啥? 她思考了十分钟,一个问题也没思考出来,于是决定换个方向:之前我在哪儿?我都干了啥?我遇到了谁? 这次思路清晰了,她想起她下午带佩奇洗澡顺便帮王镐去给乔治看病,结果弄丢了两只猫,后来找回了佩奇,出于对王镐的愧疚她主动提出请他喝酒…… 喝酒…… 丁卯卯默默地看了眼脚下的衣服,明白了事情的后续: 一定是她喝吐了,然后被王镐带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了他的衣服,睡了个觉,就在王镐的房间和床上…… 这后续自然而然地指向一个羞羞的、但却最为合情合理的推断:这可能,是一次酒后乱……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羞羞的推断,丁卯卯走出卫生间,打开房门,看见王镐站在外面。 一看见她王镐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自然,当他目光不由自主掠过她光溜溜的双腿时,居然他妈的脸红了。 “这衣服有,有点儿短。”然后他还结巴上了,“我去给你找条裤子。”说完他就像躲避瘟疫似的,立刻转身要走。 “站住。” 丁卯卯决定要先在气势上占据优势:“给老子解释一下。” 王镐看她一眼,不吭声。 丁卯卯心想,我靠难道真的是酒后乱……乱…… 不过毕竟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绝不会因此就自乱阵脚。她面不改色气不喘地对那男的说:“你,给我找裤子去,然后过来,咱俩聊聊。” 第16章 16 丁卯卯坐在床上,想,不但要占据气势上的优势,必要时还得占据道德优势…… 王镐坐在窗前,似乎有点沉不住气,试探着问了句:“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丁卯卯警惕起来。 耍花招?想得美!她面无表情地说:“不,我啥都记得。” 王镐顿了顿,用“那你还问”的眼神白她一眼,说:“这事儿不能怪我,是你非要去喝酒的。” 嘿,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你那交的都什么损友,一帮男的骗你喝‘长岛冰茶’,要不是我及时拦着,你可能喝得更多。” 呦,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 “结果你吐在我车里,我的车现在还脏着呢!” ……咳,不要转移话题!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只好把你带回来。你弄了一身,大半夜的,我也找不来人帮忙,我就……” 重点来了! “我让你去客卫清洗,你莫名其妙就发火,还把我房间占了,叫我去睡沙发。” ……嗯? “我说,你到底有啥好生气的?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 丁卯卯沉默了。 原来,并没有发生羞羞的事情,原来不但没有发生羞羞的事情,而且她还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地向他展示了一番她差劲的酒品和狼狈的真面目。哦,外加火上浇油地把他赶出房间,叫他去睡沙发…… 旧账加上新账,丁卯卯感觉这男的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她蔫头耷脑地站起来,气势和道德的双输令她绝望,她默默走向卫生间,抱起自己的脏衣服。 “你去哪儿?”王镐见她又朝卧室门外走,便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家。” “就穿这样?” 丁卯卯低头瞧瞧身上套着的松松垮垮的男装,顿时意识到,夜不归宿的自己要是这样出现在妈妈面前,那可真是说不清了,一定会被大刑伺候。 王镐沉默了一会儿,用两根指头嫌弃地夹起她怀里的脏衣服,转身走进卫生间,“把衣服洗净烘干了你再穿回去吧。”他说着把衣服一股脑地全部塞进洗衣机里。 然后他拿起车钥匙,说:“你待在这儿,我去洗车。”丁卯卯理亏地重新坐回床上,在床头柜上找到手机,发现已经没电了,她猜想一定是昨晚被妈妈给打没电的,但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终于等到衣服洗净也烘干了,王镐带着她去宠物店接上寄存的佩奇,然后把她送到坤大家属院门口。丁卯卯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她谎称去冯浩然的纹身馆通宵加班,也不管丁母信不信,直接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直到,被冯浩然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 “徒弟!你咋还不来!顾客都等你半小时了!” 丁卯卯看看时间,下午5:05。 这顾客是上周便约好纹黑灰写实大满背的,线条部分冯浩然已经完成,今天开始来做雾面。此人长得凶,话又少,一看就不好惹,而且他的图案复杂面积大,起码得弄好几个小时,丁卯卯想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赶到纹身馆,满背哥已经等得不耐烦,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男的,看上去眉清目秀,让人颇有好感。 冯浩然早已把材料和工具准备好,丁卯卯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进入工作状态。排针打雾比起割线并不算疼,上次割线一声没吭的满背哥,今天却特别脆弱。秀气男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安慰他。 一小时后丁卯卯扎得手腕酸胳膊酸颈椎酸,走出里间喝水休息。冯浩然特神秘地碰碰她,小声问:“你猜他俩谁攻谁受?” “啊?” “这大哥扎的是那小白脸的同款满背,你看那个眼神儿,我猜小白脸才是攻。” “……没准儿是兄弟情深呢?” 冯浩然白了她一眼,不想接话。 丁卯卯休息完继续干活,一进里间就看到,趴在纹身床上的那个糙老爷们儿,一手撑着脸,满眼含羞地望着他的小白脸。 顿时丁卯卯想,可能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当丁卯卯为那男的最后一次擦掉多余色料,涂上凡士林,再覆盖上保鲜膜后,她感到自己要累脱形了。冯浩然帮忙处理后续,她则直接扑倒在外间的长沙发上。 “弄完你先走,我得歇会儿。”她说完便闭上了眼。 也就几分钟的工夫,丁卯卯睡着了。她梦见满背哥和小白脸,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深情对望。 大概是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小白脸收起目光,冷漠地朝这边转过脸来。 转过来的脸忽然变成了王镐,王镐看向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好像说着什么,但丁卯卯听不见。她有些着急,于是往前走近几步。 王镐眼里的笑意更浓,似乎,还带着点儿别的什么。这次丁卯卯终于听清了。 “对,”他说,“我喜欢男人。” 丁卯卯先是一愣,而后仰天长笑,笑得岔了气儿,笑得满地打滚儿。 “咚”的一声,她醒了。 丁卯卯发现自己刚刚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揉着额头上的包,沉默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 王镐那孙子,竟然敢骗她! 他说的前半段都对,那天她确实主动提出请他喝酒,她确实被那帮男的耍了一口闷了一整杯“长岛冰茶”,她也确实喝吐了,不但吐在王镐的车里,还吐了自己一身。王镐把她带回家,弄醒她后叫她自己去客卫清洗洗完赶紧走人,他则把房间门一关,再也不理她。 她酒劲上头也生了气,一脚踢开王镐的房门准备找他理论。谁知房间里没有人,这时又发现一道门,于是想都没想,就又是一脚。 王镐刚脱了上衣,然后被踹开的门吓了一跳。而她站在门口,发现踹开的是个厕所,那男的此刻,正光着上身,一脸震惊。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啪”,她一巴掌拍在墙上,胳膊撑在他旁边,把他逼得无路可退。 “去给我找件衣服!”她恶狠狠地说。 王镐一把推开她走出卫生间,很快拿了件T恤进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隔空将衣服甩到她头上。“出去。”他说,“衣服我不要了,换完赶紧走!” 她被王镐的表情和话伤到自尊,恨恨地推了他一把,骂道:“混蛋,你滚!” “这是我的房间。”王镐握住门把手,脸上带着不耐烦。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打开淋浴间花洒,开始脱衣服。 王镐不淡定了,三两步走上前拉住她:“出去!” 她低头看看他裸露的身板,撇撇嘴,摇摇头,然后对他露出耍流氓的微笑:“要不,一起洗?” 阅人无数广受青睐的王先生虽心知这个疯批女人对自己有企图,但也还是消受不了,他当即决定放弃这个房间:“那我出去。” 那疯批女人不高兴了:“我这么美你为啥跟见了鬼一样?难道我不如马莉漂亮?” 王镐脱口而出:“人要有自知之明。” 这一下可惹恼了那女的:“放屁你什么眼光!你觉得老子不好看?你特么是不是喜欢男的!” 原本已经走出门的王镐,听到此言黑着脸转回头,“对,我喜欢男的。” ** 周末两天都没休息好的丁卯卯周一差点起不来床,她挂着两个大眼袋踩着点儿冲进院办,却发现王镐那孙子直接就没来。 吴主任开完班子例会后,把她叫过去布置工作:“按领导指示,今年的美术进修班提前到暑假开课,你把招生简章起草一下,提早排课。” 美术进修班,是艺术学院为面向全社会招收具有一定美术专业基础和创作实践经验的专业创作人员、艺术院校从业人员及业余从事美术创作者所开办的一个继续教育特色班。进修班学制五个月,往期开课时间与学历生同步,均为9月份。至于今年为何提前到暑假,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只是暑假开课意味着丁老师的假期可能要泡汤了,她十分不情愿地坐回自己的工位,开始在微信上向林小暖吐槽这没人性的决策安排。 林小暖却很感兴趣地问:“进修班?你们还有进修班?!我能参加不??” “只要你热爱祖国、品德优良、遵纪守法、身心健康、年龄在60周岁以下,具有一定美术基础,能拿出两张近期作品,就能报名。”对招生简章早已倒背如流的丁老师说,“但关键是你一个花艺师,参加进修班是要干嘛啊?” “我也不想当一辈子花艺师啊,还想再考个研,或者干点儿别的什么。” 丁卯卯立刻对她肃然起敬:“没想到您还有如此雄心壮志!宋女士听说了定会热泪盈眶!” 宋女士是林小暖的妈,当年见林小暖考研无望,早早悟到自家女儿不是学习这块儿料,于是便把一手开起来的小花店交由她经营。林小暖本身也有美术基础,审美、配色、造型均游刃有余,比起宋女士总是挥之不去的土味感,她经手配搭设计的花束可是高级太多了。 只是她从小就有当服装设计师或大学老师的梦想,尽管本科没上成艺术类院校,想转专业考服装设计研究生吧结果又没过线,但她终究是不甘于一直做个卖花姑娘的。 林小暖很快便决定了要报名进修班,一个小时之后,她又给丁卯卯发来消息:“好消息好消息!我又帮你拉来一个生源!马莉说她跟我一块儿报名!” 第17章 17 王镐最近连续熬夜,周一早上根本就没听见闹钟响,直接睡到了中午。 他索性跟吴主任发消息请了假,然后去厨房弄了碗泡面当作午饭。 原本他是不吃这种简陋的东西的,他喜欢郑重地料理食物,再充满仪式感地摆盘和品尝,尽管浪费时间,但这是他的坚持之一。 坚持之二是,当他的“感觉”来了,一切坚持都得为此让步。 今天他就感觉十分在线,也许是睡眠充足的缘故,他头脑中产生了许多让人惊喜的想法,这令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把作品尽快呈现出来。 对,音乐对他来讲并非只是工作,更多的是用来体现自我的作品。 王镐收拾好厨具餐具,离开厨房来到他的工作室。 这工作室是用家中相邻的两个房间打通而成,各式演奏、录音等设备一应俱全。他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里的语音备忘录。 备忘录里是他平时,每一个有感觉的瞬间捕获的动机。有的比较完整,有的则仅仅是一小段律动,有他哼唱录下的,也有用乐器记录的。 王镐认为语言并非完美的表达形式。通过语言可以塑造任何想让别人相信的样子,也可以表达任何夸大其实的话语,愚蠢的人类在自我编织的谎言里欺骗着他人也感动着自己,正因为如此这种形式变得既虚伪,又荒唐。 而音乐不同,音乐是他的情绪在现实世界的延伸,是他情感和性格的一部分,是外界唯一可以真实触碰到他精神内核的桥梁,且这桥梁足够委婉和安全。 王镐很快将备忘录里的一条动机走向延展为一整段主旋律,MIDI出了样曲,和声配器甚至都已经在脑子里自动编配好了。“感觉”这玩意儿可遇而不可求,王镐很喜欢这状态中的松弛和自由,这是他真正可以“玩”音乐的时刻。 但近期这种时刻并不太常出现,王镐觉得还是因为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都被那个不得不应付的傻逼行政工作给占用了。 如果不是为了向父母交差,他是绝对不会去的。不过这只是个缓兵之计,最多就干半年,至于半年后,当什么音教专业歌曲写作课的老师,那是门儿也不会有的! 王镐一直在工作室里待到日落西山,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他揉揉酸涩的双眼,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依旧足以倾倒众生,瘦削锋利的轮廓使他看上去桀骜不驯,淡漠的眼神搭配肉 。欲的嘴唇又为他平添难以抗拒的性张力。 王镐仿佛是希腊神话里的那卡索斯,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完美的影子。忽然他注意到自己的左侧脖子,那个纹着“恶魔之眼”的位置,有几根线条出现了淡化和断裂。 之前那姓冯的纹身师曾经提到过,因受皮肤细胞新陈代谢等原因影响,纹身不可避免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褪色,如果发现此问题,是可以到店免费补色的。 王镐看着镜子里因纹身褪色而不再那么完美的自己,立刻决定现在就去补纹身。 纹身馆位于一幢临街的商住两用写字楼里,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各色小公司。此时大多公司都已关门下班,走廊里格外寂静。然而王镐在九楼一下电梯,就听见楼道中传来嘈杂的重金属摇滚乐,显然与其他楼层的寂静格格不入。 王镐越往前走,那音乐声就越清晰,等他来到纹身馆门前,发现声源正是此地。 他敲敲门,等了半天,终于门被打开,屋内的喧闹爆炸式扑面而来,王镐似乎还闻到其中夹杂着一股螺蛳粉的臭味。 开门的人他见过,正是上次在星空骗丁卯卯喝“长岛冰茶”的小六子。 小六子显然也认出了他,下意识就朝后转过头去。王镐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见不远处的长沙发上,站着个疯疯癫癫的女的。那女的只穿件法式小吊带,右胳膊是一整条花臂,她一手拿根香蕉,一手拿罐旺仔牛奶,随着音乐边敲边蹦,摇头晃脑。 那女的也看见了王镐,蹦下沙发走过来,“你来干啥?” 王镐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浩然关小音乐音量也走过来:“噢!我刚看到你的微信留言!你要来补纹身是吧?” 接着他一拍丁卯卯,说,“徒弟,这单交给你了!” 王镐看看丁卯卯,又看看他,有点难以置信:“你不给我补?” 冯浩然笑嘻嘻地去拿车钥匙,“我刚忙完,需要休息!”他拿了钥匙边招呼小六子边往门外走,“走走走!剧本杀剧本杀!” 纹身馆里顷刻间只剩下王镐和丁卯卯,王镐还处在懵逼状态:“啥情况?你还会纹身?” 虽然他之前已经知道这女的是冯浩然纹身馆的兼职设计师之一,但他还以为是只会画画几何图形赚点小稿费的那种设计师。 丁卯卯懒得回答,直接走进里间准备工具和耗材。王镐跟进去,见她已经摆好色料、装好了纹身机,只好犹犹豫豫地问:“……我要躺着么?” “不用。”丁卯卯将长发拨到肩膀一侧,戴上一次性手套。 王镐按照她的指挥坐在手托架前,双臂放在上面稳住上身。丁卯卯把他的脖子侧向一边,仔细检查他的图案缺损。 王镐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毕竟脖子是个重要的部位,万一这位不知底细的女纹身师水平不行,扎到了自己的动脉或神经…… 为确保女纹身师能认真对待自己的脖子,王镐主动搭话示好:“我今天跟老吴请假了。” “嗡——”纹身机开始工作。 “我最近吧,总感觉不太舒服,可能是病了,估计还得再多请几天,嘶——” 王镐脖子一痛,丁卯卯皱眉瞪他一眼:“别说话!” 王镐只好闭嘴,他感觉这补色似乎比第一次纹时还要疼。 丁卯卯割完一根长线条,把头顶的灯调整了一下角度,又凑近了一点。王镐支棱着脖子,斜眼看着那女的几乎怼到自己脸上的那张脸,不可避免地想起前天晚上来。 当时他被那个女的,吓得放弃了自己的房间,哦不,气得放弃了自己的房间。反正换地方他也睡不着,就干脆去了隔壁的工作室继续工作。 半夜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便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喝完咖啡他路过主卧门口,听见那女的在房间里嘤嘤嘤地抽泣。他也是多管闲事,打开门进去查看,结果看到那女的被子蹬到一边,身体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好像特别痛苦。 一贯好心善良的他给她倒了杯热水,却发现根本喊不醒那个人,原来她只是在做梦。他就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女的忽然无比清晰地喊了声:“爸爸!” 他吓了一跳,愣了一秒钟的神儿。 就是这一秒钟的工夫,那女的突然伸手猛地一拽,他猝不及防,直接趴进了她怀里。然后那女的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开始抱头痛哭。 该怎么说呢。 这事儿不只是目瞪口呆、一头雾水、喘不上气儿、腰酸背疼这么简单。 黑暗中一女的,穿着不怎么长的T恤,搂着你的脖子,在你耳边湿漉漉地喊你爸爸…… 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差点就把持不住。 当然了,多亏他为人正派、自制力强、理智冷静。他才不会被这女的钻了空子,给她一次得逞的机会。 …… 丁卯卯终于补完纹身,她擦去王镐脖子上多余的色料,涂抹厚厚一层白凡士林,又在上面盖了层保鲜膜。 “马莉是我的高中同学。”那女的忽然说,“她跟林小暖一起报名了美术进修班,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最好还是跟人家说清楚。” 王镐听得一头雾水:“说清楚啥?” 丁卯卯责备地看他一眼,“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跟人家谈恋爱。” “我靠我哪儿跟她谈恋爱了?”王镐不高兴地说,“成年人之间逢场作戏罢了。” 丁卯卯不满地说:“逢场作戏也不行!你喜欢男的就跟男的玩儿去,别再招惹女的。” 王镐怔了一下,恼火地说:“谁他妈喜欢男的了?” 丁卯卯投去一个有所了然的眼神,“噢!你不想公开?理解理解,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替你保密!” 王镐:…… 王镐忽然意识到他大错特错了,那天他放过这个女的就是个失误,结果让她以为啥都没发生,是因为他喜欢男的?? 王镐男人的尊严被深深地伤害到了,他一推手托架,愤而离去。 他牛逼哄哄地下到一楼,然后站在大堂的门口,发现外面居然下着倾盆大雨。 他的车停在一百米开外的停车位,而他的脖子刚补过的纹身上面,还盖着保鲜膜要求两小时之内不能沾水。 王镐一下就没了主意。等雨停?开什么玩笑那还不被那女的笑死!捂住纹身冲刺一百米? 王镐正准备计算冲刺方案的可行性时,忽然听到电梯“叮”的一声。 他一回头,居然看见那女的一手拎把伞,一手拿着包,大模大样地朝这边走过来。 王镐骂了一句,想也不想就一头扎进茫茫大雨里。 第18章 18 王镐百米冲刺钻入车内,结果还是被淋湿了。 他懊恼地扯掉脖子上早已湿透的保鲜膜,抽出两张纸巾擦拭脖子上的雨水。这时听到有人敲了两下车窗。 他降下车窗,只见丁卯卯撑伞站在窗外,“啪”地扔进来一管药膏,“红霉素,回去涂一下,直到结痂。” 说完她直接转身,走向马路对面。 王镐关上车窗,又抽了两张纸巾把脖子完全擦干。他拿起那管红霉素药膏,拧开盖子在纹身处涂抹了厚厚一层,他可不想因为淋雨,导致伤口发炎从而破相。 处理完纹身,王镐发动汽车,在十字路口调了个头,朝家的方向开去。 刚开出去几百米,他就看见丁卯卯站在公交车站的顶棚底下,正向外勾着头等公交。他慢慢减缓车速,犹豫着从她旁边开过,最后又在几米开外停了车,挂倒挡退回她面前。 他降下车窗,没好气地冲那女的喊:“上车。” 那女的戒备地站在原地,“干嘛?” 他不耐烦地说:“你都不替顾客涂药膏?怎么做售后的?” 丁卯卯气结,但还是忍气吞声地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 她一上车就抓起那管药膏,说:“你前面找个地方停一下,我给你涂!” 王镐却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跳跃式地转换了话题:“没想到你还会纹身,贵馆其他设计师也会?” 丁卯卯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其他设计师?这小破纹身馆还能请得起几个设计师?当然就我一个。” 王镐忽然开始怀疑,那个姓冯的,不知道还忽悠过他多少事,说不定连买断版权那事儿他也是被忽悠的…… 想到买断版权,王镐下意识地问:“那我这个‘恶魔之眼’也是你设计的?” “不然呢?” 王镐不吭声了,想夸她一句吧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于是干脆换了话题:“你家住几号楼?” “一号。” 王镐愣了愣,“你家住一号楼?” “对啊,上次我没告诉你?” “住几楼?” “四楼西户。” 王镐深深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加快车速。 很快车开进坤大家属院,王镐在一号楼前停了车,然后转过身来认真地看了丁卯卯一会儿,说:“你他妈不会就是猫猫吧?” 丁卯卯哈哈大笑:“别开玩笑老子怎么会叫这么土的名字?” 王镐想了想,点点头:“我看也不太像,猫猫是个非常文静可爱的小姑娘。” 丁卯卯顿时不服气了:“老子难道不可爱?!” 王镐决定吸取上次的教训,把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的话咽了回去,“你家是哪一年搬来的?” 丁卯卯无法具体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听我妈说,我家搬来之前的那一家移民到国外去了,但我没什么印象,可能那时我还小吧。” 王镐沉默了,把车熄了火。丁卯卯见他不说话,就拧开红霉素药膏的盖子说:“过来,给你涂药。” 王镐坐着不动,像是在等着她主动过来。 丁卯卯只好解开安全带凑过去,几乎跪在了扶手箱上,王镐把头侧过来,露出自己的左边脖子。 丁卯卯把药膏挤到食指上,一抬头,跟王镐四目相对。她这才发觉两人此时的姿势十分暧昧,让她有点不太自在。 王镐看出她的窘态,嘴角弯起一丝得意的笑来:“难道你在害羞?” 丁卯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扭过去一点儿,老子看不见了!” 等她食指接触到王镐的纹身处,发现那里早已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她不悦地推他一把:“你这不是已经涂过了?” 王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丁卯卯意识到被耍,恼火地坐回副驾驶位拿起自己的包,推门下车。她用包顶着头冲进楼道里,这时王镐也从车上下来,把车一锁,撑伞尾随丁卯卯进了楼道。 “伞借我用一下,明天还你。”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收拢了雨伞,继续跟着丁卯卯一起往楼上走。 丁卯卯受宠若惊:“真的不用送我上楼,您太客气了!” 王镐笑着骂了句“傻逼”,直接往上朝五楼走去。 丁卯卯探头向上看去,见王镐上到五楼,又继续往上,一直到了顶楼。 ** 王镐撑伞站在天台上,雨下得很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脚下的树叶上,发出惊人的声响。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想起那时把他养大的小婶子,想起那时逼他练琴对他非打即骂的小叔,想起那时鲜少去看他的爸爸,想起那时从不露面的“妈妈”,想起那时沉默寡言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没有人跟他玩。直到有一天对门那家出国后又搬来一家三口,这一家有个总是散着长发,却像男孩子一样吵闹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刚认识他便伸手拍了他的头,气焰嚣张地问,“你,为啥不跟我们一块儿玩?” 他看也不看她,“没意思。” 那小丫头又拍了他的头一下,使他不得不扭头看向她。 “他们说你没有爸爸妈妈是真的吗?”那小丫头很没礼貌地问。 “不是!”他立刻炸毛。 “那你应该告诉他们不是。”小丫头很严肃地教导他。 他强装骄傲:“我就是不想跟你们玩!” “是‘他们’,不是‘你们’。”小丫头瞪着他,“我想跟你玩,我觉得你比他们聪明,你还会弹钢琴。你,必须,跟我玩!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小猫咪!” 他飞快地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心想,叫小老虎还差不多。 “以后我就叫你小耗子吧!”那小丫头就当他同意了,咧开嘴巴笑得眼睛都快挤没了。 他不但没有拒绝,后来竟然还很喜欢听她这么叫。 她带他偷偷爬上这个天台,告诉他这是她的秘密基地,以后,这里就是小猫咪和小耗子共同的秘密基地了。 猫猫…… 卯卯…… 王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如果小婶子的外地口音喊出的“猫猫”,其实一直都是“卯卯”,如果当年爸爸说小叔跟对门的邻居相继搬走确实是谎话,如果…… 这么想来两人是有点像,年龄也完全对得上。虽然她现在长得变了样,但那嚣张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到底是不是你呢,丁卯卯? 你会来这个天台,是不是因为这里也是你的秘密基地? 如果真的是你,那么我第一次打听四楼住户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但你为什么要否认呢? ** 暑假很快来临,艺术学院也迎来了新一期的美术进修班。 进修班原定的素描老师是美术系资深老教师杜老师,没想到临近放假前,却突然听说他病倒住了院,因此院里不得不研究决定,启用艺术设计系年轻的基础课老师周岩代其上课。 院办的四位成员都排了值班,两个月的假期,每人每月各值一周。 丁卯卯排第一班,正赶上进修班新生报到,可把她给忙坏了。好在还有闺蜜林小暖,主动给她帮了一天忙。第二天正式开课,上午是人像素描,丁卯卯早早到学校打开画室门,做好课前准备,等待人像模特来报到。 画室里渐渐有学生到来,周岩也早早到了,他先对模特交代了几句,又跟丁卯卯打过招呼,然后便被几个女生围住问东问西。 林小暖是跟马莉一块儿到画室的,她一进来便挑了个黄金视角坐下来。丁卯卯笑她:“你怎么知道这是黄金视角?没准儿模特背对着你坐呢?” 林小暖一指旁边的画架,“老师的画架在此,绝对黄金位错不了!” 马莉环顾四周,说:“听说咱们的素描老师换成了号称艺术学院颜值天花板的周老师,他在哪儿呢?来了吗?” 丁卯卯朝远处女生的包围圈扬了扬下巴,“早被人盯上了。不过马莉,你真是来进修美术的?” 马莉斜了她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来进修美术了?” 林小暖嘻嘻哈哈地揭发马莉:“不!她是来谈恋爱的!” 马莉心虚地推了林小暖一把,目光落在远处那个女生包围圈的中心,疑惑地说:“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丁卯卯没好气地说:“当然面熟,上次校园歌手大赛你不是见过。” 马莉恍然大悟,“噢!原来是那个替补神秘嘉宾啊!上次没注意看,这次一见果然还挺好看的,是不是林小暖,林小暖?” 马莉一拍林小暖肩膀,“看帅哥看傻眼啦?” 林小暖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她掩饰地掏出一支铅笔,开始唰唰唰地削起来。 “好了,准备上课了。”周岩终于从包围圈中解脱出来,向全班简洁地介绍了自己,“我叫周岩,岩是岩石的岩,你们的素描课以后就由我来上。” 女生们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欢呼,他就笑了,笑得特好看。 周岩指导模特摆好姿势,然后走到那个黄金视角的示范画架前,开始边做课程讲解边起形示范。 学生们逐渐围拢过来,林小暖站在距离周岩最近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脸上始终带着两团可疑的绯红。 丁卯卯在走还是留之间犹豫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决定蹭课。她自从被冯浩然委以重任负责写实风格的纹身,有时确实会感到力不从心,也会觉得作品不够令她满意。因此出于对工作负责的态度,她想再加强一下素描功底。丁卯卯往林小暖身边挤了挤,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周岩的讲课被打断,他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先看了看丁卯卯,准备收回目光继续讲课时,他的目光偏移了一寸,注意到丁卯卯旁边的林小暖。 丁卯卯看到周岩脸上的表情怔了两秒,随后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第19章 19 课间休息丁卯卯回到院办,居然发现王镐在。 王镐不满地说:“你值个班还到处乱跑?去哪儿了?我都来了快半小时了也没见到人影。” 丁卯卯说:“我就在一楼画室,倒是你放假不在家歇着跑来干啥?” 王镐理直气壮地说:“我来查岗,怕有些人摸鱼偷懒不好好值班。” “我看是有些人闲出屁来了!”丁卯卯不想理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开始研究如何设置固话来电转移到手机。 设置好之后,她让王镐拨打院办电话,王镐边打边问:“你要干嘛?” 丁卯卯的手机果然响了,她得意地挂断并朝门外走去,“当然是继续去蹭课了,这样有人查岗也不怕!” 王镐扫了一眼她桌上的课程表,发现上午的课居然是周岩的,顿时明白了这女的为何如此积极蹭课。他立刻叫住她,“你别走,我还有正事儿没说呢!” 丁卯卯停下看他一眼,“啥事?” 王镐往沙发上一坐,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坐过来。 丁卯卯在原地站着不动,“到底啥事?” 王镐只好又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说:“是这样的,我跟冯浩然商量了一下,想搞个原创半永久果汁纹身贴品牌,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丁卯卯虽然不知这俩人什么时候搞到了一起,但也还是对这件事有点兴趣,毕竟这又为她发挥设计才能拓宽了舞台,于是回答:“行啊,不过我光做设计,休想骗我投资!” 王镐轻笑了一声:“成交!” 然后他又补充,“为庆祝新团队成立,本周六早八点出发到清风山团建,不要迟到。” 丁卯卯一点也不想去。她心想这人事儿可真多,就三个人的小作坊还搞什么团建?辛辛苦苦值班一星期终于熬到周末结果还得去爬山! 王镐把她拉入新建立的三人微信小群里,那边冯浩然早已积极响应号召,表示周六一定准时集合。没办法少数服从多数,丁卯卯虽然气愤但也只好同意了。 到了周六早上,丁卯卯如约来到坤大家属院门口,王镐的车停在路边,却没看见冯浩然。王镐说冯浩然拉肚子,叫他俩先去。丁卯卯狐疑地看看王镐,说:“那等他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又不着急。” 王镐却傲娇地说:“我最讨厌等人。” 说完他就上了车。丁卯卯骂了句“毛病”,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王镐回头看她一眼,命令道:“坐前面。” 丁卯卯只想安静地补会儿觉,才不想坐他旁边,王镐却坚持前面睡更舒服。说完还把副驾座椅靠背调整了角度,并调节了空调风向和温度。 丁卯卯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得换到副驾驶位。 车里晃晃悠悠,丁卯卯很快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发现车已经停在清风山脚下的停车场,王镐早已下车,正在外面打电话。 丁卯卯下了车,王镐见她醒了,就挂断电话走过来。丁卯卯问:“冯浩然什么时候到?” 王镐晃晃手机,“冯浩然说不来了。” 丁卯卯沉默了一下,瞪着他说:“那咱们也回去吧!” 王镐不高兴地说:“开什么玩笑,我民宿都订过了。”他把车熄火,拔掉钥匙,“我起个大早,又开两小时车,你总得让我歇歇吧!” 丁卯卯说:“那中午休息一下,下午回去。” 王镐看她一眼,“你开?” 从没开过高速的丁卯卯沉默了。 王镐露出得意的笑,从后备箱把两人的背包拿出来,充满活力地说:“先去民宿办入住,下午爬山!” 丁卯卯没想到只剩两个人了还要爬山,“你不是起个大早、开两小时车、需要休息么?” 王镐煞有介事地说:“丁老师,什么叫团建?团建就是为了增强团队凝聚力和融合度、提高团队成员间的熟悉感和协助能力、实现团队绩效及产出最大化而进行的一系列有意义的活动!这怎么能因为我个人的身体疲惫而取消呢不但不能取消!而且也绝不能局限于形式!所以除了爬山,还必须增加其他更多更丰富多彩的活动!” 丁卯卯闭嘴了,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男的还打算如何作妖。 跟着王镐来到民宿,民宿老板年纪不大,留着胡子和长发,一副摇滚青年的扮相。他似乎跟王镐很熟,不但亲自出面接待,还免费赠送豪华农家乐午餐。他看看网络订单,问:“三间大床房?” “不,两间。”王镐说。 老板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等王镐的丁卯卯,不正经地笑道:“你确定?” 王镐不悦地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老板笑嘻嘻地让前台办好手续,说:“十二点到餐厅吃午饭,赠送一瓶自酿葡萄酒,我让他们直接送到房间去。当然,你们也可以留到晚上再喝。”说完他向王镐眨眨眼。 王镐没理他,把房卡分给丁卯卯一张,然后两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丁卯卯给冯浩然打了视频电话,发现对方居然还在床上躺着。丁卯卯生气地质问:“你为啥不来?” 冯浩然支支吾吾地说:“我,那个,噢我有点感冒了,咳咳咳……” 丁卯卯黑着脸说:“王镐不是说你脚崴了么?” “……啊对对对!崴了崴了,这不床都起不来了嘛!” 丁卯卯直接挂断视频通话。 这俩骗子! 稍事休息之后两人到餐厅吃午餐,王镐说下午时间短,不如到附近随便逛逛,明天时间充裕再去爬山。 丁卯卯正求之不得,便答应了。 吃完饭王镐带她出了民宿门,一直朝山上走,上了一个坡,前方出现一道石砌的门,门上挂着牌子:清风山越野卡丁车场。 丁卯卯看看王镐,王镐朝里指指,丁卯卯没玩过山地卡丁车,感觉怎么也比爬山有趣,于是跃跃欲试:“走!” 两人换好装备坐上一辆脏兮兮的卡丁车,王镐帮丁卯卯扣上安全带、戴好头盔。 丁卯卯正环顾左右看风景,王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挂挡拉手刹一踩油门。 丁卯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整个赛道是漫长而崎岖的原生态土路,发动机隆隆作响,所到之处荡起滚滚尘土。车上的人被颠得七高八低,即使穿戴着装备,脸上、手上、甚至嘴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弄得满是沙土。但丁卯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不停尖叫,这特么都什么破路啊啊啊啊!!! 丁卯卯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等她终于到达终点摘掉头盔,发现自己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还有一身见鬼的沙子和泥点。 王镐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默默互相看了一会儿,忽然都大笑起来。 王镐趁机拍下她的丑样,得意地说要留档作为把柄。丁卯卯哪里肯依,追着抢他手机。王镐大步跑开,丁卯卯一个箭步蹿上前,直接起跳跃上他的后背,双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王镐惊呆了,“你他妈是猴子?给我下来!” “手机给我!” “下来!” 丁卯卯照着他的脖子张嘴就是一口。 王镐脖子一疼,手机掉到地上。丁卯卯趁机跳下来,捡起手机,迅速揣进自己兜里。王镐捂住脖子,只好投降:“我删还不行?” 他当着丁卯卯的面删掉照片,丁卯卯转身朝民宿走。王镐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又偷偷点开“最近删除”,恢复了刚才那张照片。 两人回民宿洗澡换衣服,丁卯卯梳洗完走出卫生间,看见房间小茶几的托盘里放了一瓶深红色的液体,旁边还有两个高脚杯。她打开塞子闻了闻,那液体有股葡萄果香味,很像葡萄汁。 丁卯卯正好觉得口渴,于是就倒进高脚杯里喝了一口。 这果汁喝起来有微微的甘甜,但还有些酸涩,并不像外面卖的葡萄汁那么甜。丁卯卯觉得这可能是没放糖的综合鲜榨果汁,虽然口感有些奇怪,但也不算难喝,就又喝了一杯。 两杯下肚,丁卯卯脸上开始发烧。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没放糖的综合鲜榨果汁而是酒。 这时听到楼下有男男女女大声说笑交谈的声音。 丁卯卯走到窗边朝下一看,看到院子里站了好些人,王镐跟民宿老板正热火朝天地支炭火炉、摆各种食材,看样子是打算弄个夏日烤肉派对 。 一切准备停当,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生起来,顿时院子里浓烟滚滚。老板喊来小伙计烤羊肉串,自己则拿出一把木吉他,翘着脚坐在椅子上拨弄起来。 王镐走到他旁边坐下,手指随着节奏在腿上打拍子。老板弹了一会儿,与王镐相视一笑,他打开两瓶啤酒,两人各拿一瓶碰了碰,一边说笑一边喝起来。 看着那两人基情满满的样子,丁卯卯觉得有点般配。 小伙计烤了好几盘羊肉串,丁卯卯早就饥肠辘辘,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楼。王镐见她下来,就让小伙计送过来一盘羊肉串。老板很有眼色,转身回屋里掂了瓶深红色的液体和两个玻璃高脚杯出来。他把这些东西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别有用心地看了眼王镐说:“咱家的自酿葡萄酒劲儿特别大,你俩悠着点儿喝。” 王镐换到石桌前坐下,递给丁卯卯一串羊肉串,“你脸怎么这么红?” 丁卯卯没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喝了两杯葡萄酒,只好说:“可能是天太热吧!” 那边老板继续弹琴唱歌,他在唱一首Rap,和着吉他旋律用脚打出伴奏beat。丁卯卯以前没听过这首歌,歌词只听懂一半,听起来似乎有些灰暗绝望。 她问王镐这是谁唱的什么歌,王镐看她一眼,说:“一个无名小辈的一首无名的歌罢了。” 丁卯卯对他的态度感到无语,心想这男的可真是眼高手低目中无人!她吃完最后一串羊肉串,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葡萄酒,然后高声问民宿老板:“老板,这歌叫什么名?” 老板停止弹奏,看看王镐,笑:“妹子,这歌可是沧海遗珠,虽然没被歌手唱。红,但它的作者牛逼啊!记住了啊,这歌叫《一沙一世界》,它的词曲作者是Pumpkin。” 第20章 20 丁卯卯打开网易云音乐,搜索了一下那首歌。 那歌是Pumpkin六七年前为一位小歌手的新专辑写的歌,是他所有作品中唯一的一首RAP风格的歌曲。丁卯卯播放那首歌并点开歌词,伴随着低沉阴郁的曲风,歌手唱:没人注意匆匆而过的路人甲 耳机音量调到最大 才有勇气对抗喧哗 低头不语的陌生人 门前几次深呼吸 伪装笑容应对那边的繁华 这世界 有人拼命活着 更多人已经死去 密封在心底的东西 黑夜里刺伤自己 明明都寂寞 谁敢轻易示弱 逃脱不了命运布下的钩子 一沙一世界 狂风乍起 毁天灭地 …… 王镐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这唱的都什么玩意儿?” 丁卯卯不高兴了:“我觉得挺好的!” 民宿老板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哪儿好?” 丁卯卯振振有辞地说:“当然是这歌的作者好!他每首歌都好!不管是他亲自唱的还是为别人写的,不管是流行民谣还是RAP我都觉得好!” 王镐忍不住瞥她一眼,“呵,真没想到你还是这人的脑残粉。” “那可不,”丁卯卯特骄傲地说,“自从周老师推荐了他的《南瓜》这首歌,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他的声音和音乐!我认为他当年大火还是有原因的,他确实有思想有深度又才华横溢!” 王镐听到“周老师”,表情又冷淡下来,“哦。” 民宿老板却不知为何尤其兴奋,他拨动吉他琴弦,笑嘻嘻地弹起《南瓜》的前奏来,“镐哥,来唱一个。” 王镐一脸冷漠,“我不唱。” “我唱!”丁卯卯从石凳上蹦起来,张口就来强行插。入,慢了不止一拍,民宿老板不得不手忙脚乱作出调整跟上她的节奏。 丁卯卯拿着手机假装话筒,深深地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她的声音辨识度极高,是女生中少见的低沉烟嗓,质感高级,然而每一句都没在调上。 院子四周其他或站或坐的路人们毫无心理准备,对这歌声不约而同都静默了一会儿,紧接着,陆续响起控制不住的笑声。 民宿老板笑得快岔了气儿,琴弹错好几个音之后再也弹不下去。丁卯卯却浑然不觉,她唱完了《南瓜》又唱Pumpkin专辑的其他歌曲,每首都不太对劲儿但却全能唱下来,看来确实是Pumpkin的粉丝。 等她终于全部唱完,四周的路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口哨声。 王镐早已笑倒在石桌上,民宿老板一捶他,挤眉弄眼地说:“镐哥,这妞儿不错啊,比你以前带来的那些有趣多了!你怎么不告诉她实情?凭她这铁粉的劲头,你搞定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王镐不悦地说:“告不告诉她实情都不影响我搞定她。” 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过这女的脑子不太好使,对我有个误会。” “啥误会?” 王镐还没来得及回答,冷不丁一记锁喉勒住他跟民宿老板的脖子,丁卯卯的脑袋从他俩中间钻出来,面向王镐说:“兄弟,你俩是不是还要继续赏月,要不我就先告辞了!” “谁跟你是兄弟。”王镐冷漠地推开她。 丁卯卯顿了顿:“那姐妹?” 民宿老板已经隐隐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赏月?赏什么月?” 丁卯卯表情暧昧地冲他眨眨眼,然后收回双臂站起身,顺势伸了个懒腰,语气浮夸地感叹道:“啊!今晚的月色真美!” 王镐不高兴地站起来,“我也告辞了!” 民宿老板终于明白过来,扑哧一声笑喷了。他哈哈哈地直捶桌子,王镐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说:“你不是问啥误会,就是这个误会。” 王镐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此刻当下就做出了决定,为挽回他男人的尊严,今晚他就要向这个女的证明自己的性取向。 他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葡萄酒,头也不回地朝民宿楼梯走过去。他步子大、走得快,没几步就把丁卯卯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跨上楼梯台阶,刚往上走了两级,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王镐默默地转回头,果然看见那女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民宿老板已经率先跑了过去,王镐只好又走回去。民宿老板把丁卯卯翻过来,拍拍她的脸,又推推她,最后抬起头看向王镐,笑了:“喝晕了。” 王镐疑惑地问:“她不就只喝了一杯?” 民宿老板坏笑着眨眨眼说:“哥,这是天意,春宵苦短,不要浪费。” 王镐烦躁地踢他一脚,“闭嘴吧!赶紧把人给我弄上去。” 两人合力把丁卯卯架到二楼,王镐说:“把她房间开一下。” 民宿老板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看他,说:“别他妈装正人君子了,先弄你房间去,我累了,赶紧的。” 王镐也累了,懒得跟他拉扯,于是便掏出房卡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民宿老板连门都没进,嘻嘻哈哈地向王镐挥挥手就走人了。王镐一个人把丁卯卯弄进屋里放倒在床上,他推推她,她毫无反应,王镐一时反倒没了主意。 虽说他确实本有不纯洁的打算,但也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他跟女人向来只是游戏而已,可底线他还是有的,你情我愿是最基本的——就算他知道这女的并不会拒绝他这样一个有魅力的男性,他也绝对不能容忍自己有失逼格。 王镐坐在床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互换房间,让前台去把另一个房间打开。这么想着他准备站起来,然而还没开始付诸行动,床上躺着的那个女的就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王镐吓了一跳,一眼看见那女的空洞而失焦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他忽然感觉有点瘆人,只好试探着问了句:“……你醒了?” 那女的咧开嘴,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王镐觉得更瘆人了,他想要不就先走吧,他边想边缓缓起身,说:“你,你先休息吧,我就——”突然那女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抓住他的领口并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 王镐猝不及防直接趴进她的怀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下一秒就已经被那女的反身摁倒在床上。 王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同样的失误他会再犯第二次,上次也是这女的喝醉之后突袭成功,差点令他晚节不保。 丁卯卯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她眼神迷离,声音酥麻:“你,知不知道,我好喜欢你呀……” 王镐听到这句,刚才的惊恐竟一扫而空,他恢复了情场浪子的优越感,带着“我早就知道”的神情得意地低笑一声,明知故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丁卯卯的手顺着他的脸到脖子一路往下摸,娇羞地说:“龚俊哥哥,我最喜欢你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我想数数你腹肌到底有多少块……”忽然她的手停住了,语气也随之变得犹犹豫豫,“……龚俊哥哥,你怎么这么瘦……你你你的肌肉呢?” 王镐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女的仍在梦中,而且看样子还是个想入非非的春梦,并同时顺带着,嘲笑了一把他的身材。 王镐顿时被伤害了自尊,用力推开那个女的,黑着脸坐起来。 ** 丁卯卯本来正在数她龚俊哥哥的腹肌,冷不丁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然后感觉好像是地震了。 好在震荡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随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眼前转换了场景。 她眼前出现一扇小而简陋的脏兮兮的铁门,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黑暗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有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的雾气散去,那里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并不算很长,两边栽种着一棵棵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路上往前走着,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身后的男人面目模糊,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他就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突然,一双眼睛凭空地出现。 那双眼睛大而狠戾,眼白充满血丝,眼神带着怨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死你! 丁卯卯顿时感到一阵肾上腺素的飙升,猛地睁开了眼。 丁卯卯强忍胃部的不适从床上坐起来,她发现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着。 这个房间的格局看好像并不是之前自己入住的那间。丁卯卯胃部灼烧、头痛欲裂,她一抬头,竟看见窗边的小沙发上居然坐了个人! 丁卯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僵硬着身子等待了一会儿。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甚至没有任何动静。丁卯卯揉揉有点散光的眼睛,感觉那个人应该是王镐。 于是她身体下滑钻进被子,然后从床的对角钻出来,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两只眼睛拉近距离打量对方。 这下她看清了,那男的确实是王镐,此时应该是睡着了,他斜靠在沙发上,脸歪向一边,一条腿蜷着,一条腿伸出去老长。 丁卯卯虽说在单位几乎天天见这男的,却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他。她发现此人这个角度看起来还挺好看,骨相优越,下颌线清晰,人虽瘦,却脆弱中自带贵气。 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身上,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那是玩乐器的人常有的款式——江湖传闻,拥有此种手型的男人,某些能力也会比较突出…… 丁卯卯不要脸地浮想联翩了一会儿,不禁感到一丝遗憾:这男的总体来说长在她的审美点上,要不是……说不定还能近水楼台……害,想啥呢,这人他喜欢男的! 第21章 21 天亮后,两人到民宿一楼餐厅吃早饭。王镐说:“快点吃,一会儿去爬山。” 丁卯卯没想到都宿醉了还得爬山,不禁十分抗拒:“我头疼,爬不动。” 王镐不为所动:“头疼出去吹吹风就不疼了。” “不不不,其实我是恐高,一爬山就眼花腿抖,说不定还会晕倒。” 王镐看她一眼,“你要真能晕倒我背你。” 丁卯卯再没了推辞的理由,只好磨磨蹭蹭吃完早饭,跟着王镐出发去爬山。 清风山风光秀丽、植被茂密,海拔不高,只有一千多米,正常情况下半天就能游览完。由于出发时间早,此时山上的游人还不算很多,两人沿着台阶一路往上,走了没一会儿,王镐就指向台阶另一边的山谷说:“那里是个马场,上次我来骑马,没想到发烧了。” 他对自己因技术不熟练摔下马那事儿只字不提,“哦,就是校园歌手大赛那次,我因为发烧去晚了,你为此还跟我生气,擅自就把我给换了。” 丁卯卯立刻心虚地矢口否认:“我可没生气。” 王镐说:“不过我们也算有缘,后来我发现一号楼天台上丢耳钉的人是你,确实感到很意外。” 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有意把话题往老楼上面引导,“更没想到你居然就住在那栋楼的四层。” 丁卯卯的关注点果然被吸引过来,她也问出心中的疑惑:“那你怎么会认识四楼的住户?你又是怎么发现那个天台的?那天台平时根本没人上去过,即使是我妈,也一直以为那个铁门是锁着的。” 王镐心说装吧你就,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于是他也假装毫不知情地回答道:“小时候我跟着我小叔和小婶子生活过一段时间,当时他们家就住在一号楼的四层东户。” 他说着故意停下来看了丁卯卯一眼,说:“西户住着一家三口,他们家的小丫头比我小两岁,是那段时间里我唯一的朋友。 “就是她带我上去的,她说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后来那里就成了我俩共同的秘密基地。”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失去联系的呢?”丁卯卯表现得完全就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王镐耐着性子继续回答:“后来我被接回我爸妈家,随后我小叔他们搬走了。再后来,听说西户那家也搬走了,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直到最近我来坤大上班,才又想起去那里看看,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他见丁卯卯毫无反应,索性更进一步提示道:“按说你年龄跟她差不多,还都是一个院儿的,你真的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你难道从没听说过‘小猫咪’和‘小耗子’?” 丁卯卯瞪着王镐,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号。然后她又开始怀疑,这男的是不是记忆出现偏差哪里弄错了,她确实从记事起就一直住在一号楼四层西户,也确实从未听说过他所谓的这些人。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说的那个什么“猫猫”,大概是她家搬过去之前移民国外的那一家。 王镐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望,但很快点点头,话里有话地说:“可能吧,也可能是后来她出于某些原因不愿被我认出来,又可能是她早就把我忘记了吧。” 可惜丁卯卯早已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这个奇怪的事件,今天他们爬的这座山虽然不高,台阶也不陡,自己却爬得十分吃力。她越走越慢,不大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于是干脆停下来要求休息。 王镐虽说平常疏于运动,但也没见过有人体力如此之差,他不高兴地说:“你难道没听说过爬山越休息越爬不动么?按你这速度,山爬完得到晚上了。” 丁卯卯也不高兴了,“又不是我非要来的,你等不及你自己爬去,反正我得休息!” 王镐语塞,正准备搬出“团建”那一套洗脑词来好言相劝,忽然他目光一转,怔了一下,随后立刻压低自己的帽檐,甚至掏出个墨镜戴上。 丁卯卯看看他,问:“你干嘛?” 王镐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把她拽到台阶另一端。他把她的帽檐也往下拉了拉,低声说:“假装看风景,别回头。” 丁卯卯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她瞥了一眼脚下,这边山体陡峭,可以将谷底一览无余,她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双手紧紧抓住护栏。这时听到身后从山上由远及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傅叔叔身材保持得这么好,原来都是有原因的。我倒很少来爬山,一般是去健身房,户外运动则更偏好水上项目。” 丁卯卯本来觉得她跟王镐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居然都有人已经在下山了。同时她也感觉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她顾不上细想,她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的脚发软,头发晕,她知道她恐高发作了。 身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笑了一下,说:“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爱好的东西,像我这种老家伙,能每周抽出时间来爬一次山已经是奢侈了。” 这个声音丁卯卯不用仔细辨认就能听得出来,这是他们院长傅德君的声音。 年轻男人也跟着笑了一下:“傅叔叔说笑了,您现在正值壮年,是身强力壮大展拳脚的人生黄金时期,精力当然要花在更具意义的事情上面。您这样的时间规划刚刚好。” 傅德君心花怒放地哈哈大笑起来,王镐则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丁卯卯虽然不知道王镐为何要躲着那两人,但听这脚步速度,感觉最多再过一分钟,他俩就会走出视线范围,她便能得到解脱。 然而没想到,那二人却逐渐减慢速度,最终也走到护栏旁边停下来,开始欣赏远处的风景。 不要啊!丁卯卯绝望地在心中发出呐喊,手不由自主地掐住王镐的胳膊。 王镐低头看她一眼,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丁卯卯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话也说不利索了:“不是说过了,我,恐,恐高……” 王镐难以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前方护栏之外的山谷。 “卧槽。”他骂了一句,拽着丁卯卯回到台阶靠近山体的一侧,然后原地坐到台阶上。 他侧过身体背朝那两个男人,并挡住丁卯卯,“坐这先缓一会儿,等王治他们走了我背你下山!” 王治? 丁卯卯把头埋在膝盖上,想起这名字的主人正是王镐那位身高超越一般人、相貌气质也出众的大哥。想必那两人所站的位置不远,她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不断传过来,傅德君说:“听说周岩去你那里做咨询?” 王治笑了一声说:“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傅叔叔啊,周老师是傅一扬介绍过来的。” 傅德君点点头,“小周还在读研时就给一扬做家教教他美术,为了帮一扬艺考过线也没少操心,一扬一直都拿他当哥哥看待。当然了,我们一家都很喜欢小周这孩子,他如今在地坤市无亲无故,我们平时也会对他多一些关照。” 丁卯卯身体虽有应激反应,耳朵却也没闲着,傅德君的话让她微微感到有些吃惊。之前院里早有传闻周老师与院长的关系不太一般,甚至有人说院长有意要把他培养为教学副院长,她从来只当是些无聊的八卦,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傅德君说着说着转了话锋,“小周性格内敛,有什么事都不会主动向外说,我也是担心他,如果他那边遇到什么困难,你知道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王治说:“看来傅叔叔确实对周老师有情有义,不过周老师一直都在积极配合治疗,傅叔叔应当相信我的专业,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一直在治疗?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傅德君皱起眉头。 王治说:“具体情况涉及来访者的个案信息,属于需要保密的范畴,恕我不能回答。” 傅德君看他一眼,最终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那两人终于迈开脚步开始继续朝山下走,丁卯卯抬起头朝那边瞥了一眼,顿时感觉一阵轻松。她指指自己的前方,对王镐说:“姐妹,来,说话算数,背我下山。” 王镐摘掉墨镜,不高兴地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丁卯卯看见他那眼神不禁有点怂,立刻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改口:“哥,镐哥!” 王镐有点满意,背人下山也更心甘情愿了一点。他站起身往下走了两级台阶,背对丁卯卯蹲下身子,说:“上来吧。” 丁卯卯没想到此人如此爽快,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她用力过猛地从台阶上跳起来,紧接着,眼前就突然黑了。 王镐刚摆好背人的姿势,冷不丁身后一个黑影扑下来,他只觉耳边一声尖叫,然后他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撞倒,直接滚着下了几级台阶,头咚地撞在护栏上,又被紧随其后滚下来的那个人重重地压在了下面。 此时爬山的游人已经不少,后面上来的几个人差点被波及,大家纷纷后退,接着又围上来查看情况。 王镐的帽子掉在一边,浑身像要散架一样酸痛不堪。而趴在他身上的丁卯卯却毫发未伤,甚至连刚才的恐高症状都一扫而空,她利落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看到王镐的脸后发出一声惊呼:“王镐!你的脸磕青了!” 王镐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确信刚才这动静加上现在她这一嗓子,某人绝对听见了。 果然很快,台阶下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镐?你怎么在这儿?” 接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传来: “王镐?小丁?你们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王镐立刻否认:“啥也没发生!”他强忍伤痛挣扎着站起身,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傅叔叔,哥,你俩怎么也来爬山?” 傅德君狐疑地看看王镐磕青了的脸,王治则看了眼丁卯卯,目光在她和王镐之间打量了一番:“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上次在星空见过一面的丁小姐吧?” 丁卯卯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帅哥一面之缘还能记住她。 傅德君就直接多了:“你俩这是……不会在谈恋爱吧?” 王镐刚想说怎么可能当然不是,就听旁边的丁卯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对!” 第22章 22 傅德君开门见山地问:“你俩这是……不会在谈恋爱吧?” 丁卯卯心想: 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如果说不是,势必要向院长解释今天我跟王镐单独出来爬山的原因,且不说他信不信,即使信了,也会暴露我们的这个小作坊。院长一向反感行政人员在外兼职做私活,更何况我俩还是搭档,他一定会认为我俩在利用本职工作之便搞事情。 那如果说是呢……对了!王镐让我对他的取向保密,这么说他哥王治一定不知道他喜欢男的,如果我说是,说不定还能帮他免去家人的怀疑。嗯!他上次在吴天明面前帮了我,现在,报恩的时候到了! 想到这里丁卯卯不再犹豫,坚定地大声说:“对!” 傅德君听后愣了一下,王治也愣了一下,就连王镐都愣了一下。 很快傅德君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说起来我应该还算当了次媒人呢哈哈!王镐啊,小丁可是咱们艺术学院的风云人物,外院也有好些打听她的单身男老师,你得好好珍惜啊!你俩这是不是也要回去?走走走,一块儿回市区我请你们吃饭!” 傅德君说着就大步朝山下走去,王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镐后,也跟上傅德君走在前头。丁卯卯慢慢地在后面走着,得意地向王镐邀功:“姐妹,怎么样,我够机智吧?以后你哥绝对不会怀疑你的性取向,你可以跟你的小哥哥们愉快地玩耍了!” 我谢谢你!王镐黑着脸不想搭理她,心中暗自思索这事儿该如何善后。刚才他就因为那一愣,错过了否认的先机,现在若再去解释,不管怎么说都不可避免带上点渣男的意味。 但若不解释吧,以王治唯恐天下不乱的品性,一定会“无意”地向父母提到,他弟王镐在跟同一办公室的女老师搞对象。 王镐已经可以预见王妈的反应,她是一定不能容忍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无视她钦定的儿媳人选的。以前他再怎么玩,她也不插手,那是因为他从没认真过,更没承认过跟谁谈恋爱。这次就不同了,这女的不知死活自作主张占了他一直空缺的女友的位儿,不用想,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王妈。 那边那个不知自己已经处于危险境地的蠢女人,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蹦跶着下台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才的恐高是装的呢。 想到这里,王镐不禁有所怀疑地问:“你刚才不会又是在骗我吧?你不是还去过顶楼天台么,也没见你恐高啊?” 丁卯卯埋怨地瞥他一眼,“当然不是每次都会恐高,在天台上只要不往下看就没事。刚才,还不是因为你非让我站悬崖边才发作的。” 傅德君跟王治在前面已经走出去老远,见这对男女一直磨磨蹭蹭,便转过头来大声说:“悄悄话留着回去再说,赶紧走,不然回市区赶不上饭点了!” 王镐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就说:“傅叔叔,要不你跟王治先回去吧,我和卯卯还没玩够呢,我们晚点再走。” 丁卯卯被他那个“卯卯”弄出一身鸡皮疙瘩,傅德君笑笑说:“嫌我们碍事啊?行行行,那回头再找时间一起吃饭。” 谁知王治却说:“难得休息一天,不用安排得这么紧张。傅叔叔,我记得山下有个民宿,不如中午一起在那里吃饭,还能歇歇脚。” 傅德君同意了,王镐虽说不情愿,但也不好再推脱,四人便一同回到民宿。 离午饭时间还早,几个人坐在院子的树荫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王治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丁卯卯,说以后她的学生或身边的朋友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他。 丁卯卯看看那名片,见他的姓名下面写着他的头衔: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IHNMA认证催眠治疗师。 看上去好像很不得了的样子!丁卯卯没想到这位身高一米九气场两米八的帅哥居然还是走学者路线的,顿时对其肃然起敬,难怪王镐一提及他大哥就有种难以控制而流露的酸味儿,这是一般人能超越的存在嘛! 丁卯卯看到“催眠”二字,忍不住问:“催眠是治疗什么的?能治失眠、做噩梦吗?” “那要看你失眠和做噩梦的原因是什么。”王治高深莫测地说,“一般来说梦境的产生来自于你的经历,通过潜意识的再加工,以记忆碎片或荒诞的形式呈现给你。我们可以通过催眠模拟出你梦境中的某些片段,然后再通过心理学的手段分析解读其中的潜意识及想法。 “当然了,如果你的失眠是因为摄入了过量的咖啡。碱,催眠也不是不能帮到你,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彻底地放松一下。”王治笑。 丁卯卯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该不该向这位咨询师提及自己的问题。 “那,反复做同一个噩梦又说明什么呢?”最后她还是问了出来。 王镐和傅德君都朝她看了过来,王治则笑笑说:“丁小姐,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和诊所地址,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不过需要提前预约。” 丁卯卯怔了怔,下意识地问:“要收费吗?” “当然。”王治低笑一声,“而且不太便宜。” 丁卯卯沉默了,不再接话。 忽然院门外响起一阵动静,十来个身穿统一红色T恤的年轻人热热闹闹地走进来。民宿的小伙计迎过去,那群人中一个男的对他说:“我们是‘骑风’的,订了团体餐。” 傅德君看了眼他们T恤上印着的公司Logo,说:“骑风不是老吴家那个吴天明新成立的公司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丁卯卯和王镐都不约而同朝那帮年轻人看过去,傅德君继续说:“这公司主要做高校共享出行,也算校园里的刚需,天明是个脑子活道的孩子。” 王镐玩味地想,这个脑子活道的孩子他弟,几个月前刚用钉子扎了你儿子的脚,你居然还能夸得出口,中年人的城府真是让人害怕啊!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笑:“好像听到有人在夸我?” 王镐转回头一看,竟看见了吴天明。只见他也穿了那身红色T恤,一副与员工同荣辱共进退的样子。吴天明热情地向傅德君伸出手,傅德君哈哈笑着站起身,两人亲切地握手寒暄。 吴天明扫了一眼其他几位,说:“今天跟着公司新的团队来团建,没想到还能遇上诸位,缘分真是奇妙啊。” 王治向他点头微笑,王镐面无表情,丁卯卯则装作在看手机。 吴天明心理强大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冷淡,仍继续笑着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傅叔叔与两位小王总这么熟识,小王总的爸爸王宏波王总那可是我的偶像啊!” 傅德君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宏波是我的老相识,他经商前曾在坤大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俩就常出来一起喝酒吃饭。不过,现在看来比起搞科研,他明显还是更适合做生意啊哈哈!” 吴天明立刻说:“原来傅叔叔与王总也认识啊,难怪了。我一直想结识王总,奈何面子不够大,今后还得请傅叔叔替我引见一下。” 傅德君哈哈笑着满口答应,然后话锋一转问起吴天明公司业务的进展来。吴天明介绍说目前几所高校进展顺利,基本已同意他们公司的产品进驻校园,反倒是原本以为最容易攻克的坤大,却卡在中间环节迟迟进行不下去,大概是几位校领导意见不统一。 傅德君话里有话地说,新生事物的普及总要经历一些波折,同时也需要一些强有力的推手。吴天明连连点头,转而提到坤大这次的校行政换届,说据可靠消息称傅德君已进入校级储备干部大名单,如不出意外下届提拔副校长的人选绝对少不了他。一番马屁拍得傅德君哈哈大笑,满面红光。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天明便告辞回到自己的“骑风”团队,与那些吵吵嚷嚷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吃饭。这边傅德君也点了餐,等待上菜的时候王镐问傅德君:“这姓吴的想干嘛?” 傅德君喝了口水,冷笑说:“听你爸说,好像是有个叫牛强的人想通过他与你爸见面,估计是吴家的远方亲戚之类。这种事儿太多了,你爸向来一概回绝。年轻人,自不量力。” 王治对王镐说:“这个吴天明风评不太好,以后你少跟他接触。” 王镐翻了个“我还用你说”的白眼,继而用食指和中指点点丁卯卯面前的桌子说:“听见没?少接触!” 傅德君乐了:“这话里怎么听着有股子醋味儿啊?也难怪,小吴长相斯文,挺招女孩子的,小丁呢,性格外向,也很受男孩儿欢迎。王镐你可得看紧了啊!” 王镐不高兴地高声喊:“菜怎么还不上来?要把人饿死吗?” 菜终于上齐了,王镐心里有气又不能发作,只得暗戳戳地跟丁卯卯较劲。丁卯卯去夹哪个菜,他偏也去夹哪个,并且手疾眼快先她一步夹走,每次都让丁卯卯夹个空。丁卯卯看出他在故意捣乱,便只认准一盘菜夹,谁知王镐也只夹那盘,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丁卯卯恼了,直接端起整盘菜全部倒进王镐碗里。 菜和菜汤倒得王镐碗里和桌子上全都是,丁卯卯把空盘子咚地一放,筷子一拍,微笑道:“够吃吗?” 王镐不吭声了,黑着脸把碗一搁,抽出纸巾擦手上的菜汤。 这时那边的“骑风”已经吃完了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参加拓展训练。吴天明并未跟去,而是去洗手间换下身上的红T恤,打扮一新后走过来与傅德君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开车回市区去了。 第23章 23 丁卯卯周末没有休息好,周一早上就有点不想起床,她想着反正自己班也值完了,周岩的素描课本来就是蹭课,少去一次也没啥。 可没想到才8点多,就被林小暖的微信消息吵醒: “怎么没看到你?今天开始画人体了啊,你不来?” 丁卯卯一下子睡意全无:“卧槽这么快就画到人体了?!男的女的?” 丁卯卯虽负责进修班的课程管理,但模特的安排仍由分管教务的金老师与任课老师沟通协调,她一般是不去操心的。 林小暖回:“男的男的,快来吧!” 丁卯卯顿时被激起了对艺术的强烈热情,毅然决定放弃睡懒觉,她迅速洗漱收拾,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一溜烟朝学校跑去。 到了艺术学院,她没上四楼院办,直接去了一楼的画室。画室跟往常相比有些不同,不仅大门紧闭,还挂着帘子,并且在旁边墙上贴了四个醒目的大字:闲人莫入。 丁卯卯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前所未有地肃静,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画,特别是那些男的,个个表情庄严、故作镇定,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居然已经面红耳赤…… 丁卯卯猫着腰挤到林小暖旁边,看到只有自己那个画板上还留着上周的作业。她赶紧把画揭下来,然后重新贴上一张素描纸。 林小暖形已经起了一半,丁卯卯瞥了眼她的画,又看看画室中央半躺在衬布上的女人,这才知道被林小暖忽悠了。 不过今天这个模特大概是新来的,以前从未见过。一般院里考察模特时会偏向选择骨架大、有特色、适合入画的人,这个模特就十分典型,身材更接近欧美人,丰腴中带着地母式的厚重大气。丁卯卯瞥向她的脸,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这张脸也太漂亮了! 模特看年龄也不算大,最多刚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风情的年纪,难怪教室里那些男的,一个个都怪怪的…… 周岩在每个学生的画前停留,有时指出一些明显的问题,有时只是默默地看着。当他走到林小暖的画架边,丁卯卯看见林小暖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不出所料地脸红了。 周岩手指在林小暖的画上敲敲,说:“注意虚实关系。” 林小暖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方面掌握得不是太好……” 周岩看看她,没说话,然后,居然坐下来开始帮她改起画来。 丁卯卯震惊了。这位周老师在教学上可是院里出了名的有个性,虽表面看着温文尔雅,但涉及专业向来高标准严要求,不但从不帮学生改画,而且常常一言不合就会要求学生重画一张。 丁卯卯偷偷打量那两人,那暗潮涌动的互动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难道,林小暖跟周岩以前认识?难道他俩之间…… 丁卯卯知道林小暖肯定不会坦白,不然早就说了,她想从马莉那里侧面打听一下,结果环顾四周,却发现画室里根本就没有马莉的影子。周岩终于帮林小暖改好了画,课间休息也到了,模特披上衣服到屏风后面,林小暖起身出去上厕所。丁卯卯跟上她,问:“怎么没看见马莉?” 林小暖撇撇嘴,“今天她生日,翘课跟她小男朋友约会去了!” “哦,又交了个小男朋友啊。”丁卯卯早就听说这位马小姐的男朋友向来都是无缝衔接,因此也没有觉得特别惊讶。 但接着林小暖压低声音说:“我说了你可别吃惊啊,她这位小男朋友,其实是吴天明的弟弟吴天启。” 啥?! 丁卯卯这下惊讶了,这吴天启开学后才上大二,这么嫩的马小姐也下得去手?不是,这还不算太严重,严重的是,他是那个渣男吴天明的亲弟弟,三个月前刚用钉子扎穿院长儿子脚底板的渣男Plus。 这时丁卯卯看见王镐从楼梯上下来朝这边走过来。 她想起这周轮到他值班,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按时到岗了。王镐也看见了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又来蹭课吧?” 丁卯卯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啊!周老师的课我要坚持上到底!” 她眼见着王镐翻了个白眼,就踢他一脚说,“你不在办公室值班,跑下来干嘛?” 王镐说:“我本来是想来画室看看情况,不过既然你来了,就交给你处理吧。” 丁卯卯问:“画室啥情况?出什么事了?” 王镐说:“我今天一上班一个女的就等在院办门口跟我说,原定要来的模特临时生病来不了,她是替那个模特来的,我就让她先到画室上课了。后续需要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丁卯卯愣了愣,难怪,原来今天这个模特是替人来的。 她想想说:“这样吧,一会儿结束后跟她签份临时合同,人体写生至少要画一星期,如果没有合同约束,万一她中途撂挑子怎么办。你现在回院办把合同准备好,我进去跟她说一声。” 王镐说:“我上哪儿准备合同去?你去准备,我进去跟她说。”说完他就要往画室里进。 丁卯卯想想也是,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哪里知道合同怎么弄,但她又想到画室里那些男的看见模特后莫名其妙的表现,就不是太乐意。她手一伸挡在门口,朝墙上那四个大字扬了扬下巴:“王老师,请带头遵守画室纪律。” 王镐瞥了眼那四个醒目的“闲人莫入”,怔了一下后不悦地说:“今天是我值班,你才是真正的闲人吧?” 丁卯卯已经拉着林小暖进了画室:“你回去继续值班吧,模特的事我来处理。” 休息时间结束,模特正准备从屏风后走出来,丁卯卯过去跟她讲明事情原委,模特同意了,答应上午的课结束后去四楼院办办理手续。 丁卯卯回到自己的画架前又画了一会儿,在下课前半小时提早出了画室,她回到院办,先给吴主任打电话汇报了此事,然后开始起草临时合同。 合同起草完,丁卯卯打印出两份,分别盖上艺术学院的公章,这时那位模特也过来了。 丁卯卯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模特刚才盘起的长发此时已经散下来,她身穿一件简洁的连衣裙,裙子面料垂坠感极佳,即使款式并未过分强调曲线,却仍散发着强烈的女性气质。只是比起刚才画室里旖旎的美艳,穿上衣服的她又多了一丝不容亵渎的圣洁感。 丁卯卯把那一式两份的合同递给她,问:“身份证带了么?” 女人点点头,从包里掏出身份证,丁卯卯接过来拿去复印,看到上面的名字是:谢英芳,年龄已经41了。 丁卯卯边复印边暗暗震惊,这女的保养得可真好啊!肤质细腻、皮肉紧实,身材虽丰满却毫无松垮之态,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岁。 这时谢英芳问:“这位老师,我想成为你们的长期模特,不知要经过什么流程呢?” 丁卯卯复印完把身份证还给她,笑着说:“这事儿我一个人可决定不了,这样,你先把这周的课上完,回头我向院领导汇报一下再给你答复,可能还会有一个面试。” “不用那么麻烦。” 这时周岩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我刚才跟傅院长打了电话,他已经同意了。丁老师,你再准备一份长期合同,这周内院长会过来签字。” 丁卯卯下意识跟王镐对视了一眼,然后点点头,说:“好。” 谢英芳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毫无波澜地冲周岩点头致意,接着便向几个人告别,离开了院办。 丁卯卯疑惑地看看周岩,正准备张口,周岩就笑了,说:“别问我,这是傅院长的意思。” 丁卯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了想,说:“你们不觉得这女的很奇怪吗?” 一直没吭声的王镐此时发话说:“不是很奇怪,是相当奇怪。 “这个女的,看皮相绝不是一般水准的保养,起码也做过热玛吉、水光针、超光子这类医美。看穿着虽说刻意往普通里打扮,但那绝不是低廉价位的面料材质。看体态,像是学过舞蹈或特意训练过,特别是她的手,那哪是劳动人民的双手? “这女的肯定不是那种挣扎在社会底层,生活所迫为这一天几十块钱不得不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的女人。” 丁卯卯没想到王镐如此擅于观察女人,不由得自愧不如:“王老师说得对!王老师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我觉得你分析得特别有道理!” 难得被丁老师夸奖的王老师感觉有点飘,于是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沉思道:“这事儿想想确实疑点很多,这女的该不会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吧?难道,她在策划什么阴谋?” 丁卯卯被这话吓了一跳,“你可别吓我我胆小!现在正是暑假,真发生什么事连帮手都很难找到,学校保卫处也只有值班的在……我去!这可不就是搞事情的最佳时机?” 周岩瞥了他俩一眼,叹口气说:“你俩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放心吧,即便这位谢女士疑点重重,她也是经过傅院长特别批准的。院长肯定更清楚内情,考虑得也更加全面,咱们几个就别在这儿瞎操心了。” 丁卯卯回到电脑前打印新的合同,周岩和王镐都先下班回家了。丁卯卯出完合同放在桌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包忘在画室了。 她锁上院办门去一楼画室拿包,画室的门关着,门上仍挂着帘子,墙上仍贴着醒目的“闲人莫入”。 丁卯卯掀开帘子推开画室门。 同时听到里面正有人在说话。 第24章 24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谢谢你帮我解决这件事。” 一个男人回答道:“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女人说:“我该如何感谢你呢?” 男人笑了一下说:“你想如何感谢我呢?” 卧槽!丁卯卯立刻捂住嘴巴,阻止了差点发出的声音。这说话的两个人,正是那位疑点重重的模特和院长傅德君! 丁卯卯壮着胆子偷偷朝画室里瞄了一眼,那两人此时正在屏风的后面,因此并未看到她。 丁卯卯当即决定放弃她的包离开此地,她轻手轻脚退出画室,轻轻把门关上。她踮着脚尖小跑过走廊,一直跑到门口台阶上,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居然,撞见院长搞外遇? 这位傅院长是地坤大学处级领导中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当然因其才华,和儒雅与威仪并存的外表,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别有用心的女人主动扑上来。 丁卯卯一边心有余悸地下台阶,一边给王镐发了个消息,想让他下午来值班的时候把自己的包先拿到院办。王镐回:“可以,但你晚上得陪我一起吃饭。” 丁卯卯没想到帮个小忙居然还有条件,不由得气结:“不必了!我自己来拿!” 谁知王镐的电话直接就打了过来:“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又不用你花钱白请你你都不愿意?” 这时林小暖的电话插进来,丁卯卯没搭理王镐接通林小暖。林小暖说:“马莉过生日今晚在星空请客,你也来吧!” 丁卯卯狐疑地问:“她过生日怎么会叫我?” 林小暖说:“是吴天启让叫你的,不光叫了你,还叫了傅一扬和周老师,他说想为上次运动会的事向大家道个歉。” 丁卯卯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上道,不禁颇感欣慰,于是便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丁卯卯傍晚赶到星空后,看到现场不仅有林小暖说的那些人,居然还有王镐与王治两兄弟。王镐见到她先是一愣,然后就不高兴了:“你不是不来么?” 丁卯卯嫌弃地说:“早知道有你就不来了!”她不再理他,挨着林小暖坐下来,很快便发现这个生日派对的人员构成十分微妙:周岩与林小暖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就不提了,而傅一扬那位传说中关系暧昧的私人心理诊所老板,居然就是王治?还有,马莉小姐今天脑洞大开不但把前男友和现男友都凑到了一块儿,还把派对地点选在前男友的酒吧里,除了蛋糕是林小暖订的,其他一切费用包括酒水全免,真是丝毫不浪费一丁点资源。 丁卯卯想起曾经林小暖那个关于到底谁会吃亏的话来,震惊之余不免感到深深的敬佩。 那边马小姐面对无限量供应的酒水,再也没提过什么“只喝没味道的水”。王镐尽管早就知道此女茶艺高超,但也确实没料到,人家不但车开得溜、酒量过人,而且还特别健忘,把被他揍过的臭小子大摇大摆地带进他的酒吧不说,甚至透露人家两人谈恋爱已经好久了。王镐默默算算时间,弄不清当初到底应该算是谁玩了谁。 傅一扬之前没见过林小暖,仔细盯着她打量了一番,忽然问周岩:“这位姐姐……不会就是你画上的那位吧?” 林小暖莫名其妙地看向傅一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画。周岩也被问得一愣,但显然很快就明白了傅一扬指的是什么,于是避重就轻地说:“不是。那幅画是我学生时代随便画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找不到了,傅一扬,你在哪里见过?” 傅一扬回答说,之前帮忙整理毕业生画展作品时在收纳柜里看到过。周岩点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向傅一扬传达傅院长指示,要求他下学期必须结束在诊所的实习。 傅一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试图跟周岩讲条件:“哥,我早晚得屈服于傅德君的淫威搞环艺,目前就心理学这一个爱好,让我再多浪一学期吧!” 周岩看他一眼:“已经给你一年时间了,差不多就行了傅一扬,下学期写生过后就结束实习吧。” 傅一扬很不高兴,气呼呼地埋怨身旁的王治:“老板,你怎么都不替我说句话!” 王治慢悠悠地喝着杯子里的尊尼获加Blue Label,说:“不要跟你爸闹僵,实习可以放在假期,一开学就回去专心上课吧。” “什么!开学??”傅一扬一拍桌子,“不是都说好了写生后才结束吗!” “那就写生后。”王治笑。 傅一扬这才意识到又被套路了,“老男人真可怕!” “是么?”王治凝视他,“有多可怕?” 傅一扬脸一红,转移视线把关注点引向王镐:“我怎么听说你交女朋友了?” 丁卯卯本正震惊于傅一扬和王治的互动:王家这兄弟俩是怎么回事儿?天啊,难怪老子找不到帅哥男朋友,原来帅哥都有男朋友! 然后她就听到了傅一扬的问话,而且王镐还不吭声。于是她想,既然王治自己都喜欢男的,那就更不会介意王镐喜欢男的了,看来我这冒牌女朋友可以领盒饭了。 傅一扬见王镐不置可否,就把视线又移向丁卯卯,“丁老师,你俩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 丁卯卯不假思索立刻回答:“不是!” “是。”没想到王镐居然与她同时发了话。 丁卯卯皱眉看王镐一眼,王镐也皱眉看了她一眼。丁卯卯心想:什么东西?难道是让我继续装女朋友的意思? 傅一扬更着急:“到底是不是呀?” “是!”“不是!” 那两人又同时回答,但又都做贼心虚地换了答案。 这下大家都不问了,马莉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嗤笑,丁卯卯决定不再说话。 她拿起面前的一杯精酿啤酒,还没喝到嘴里,王镐就伸长手一把抢过去直接喝了一口。 丁卯卯恼火地看他一眼,他说:“你酒品太差,还是别喝了,再说,你明天还得替我值班呢。” 丁卯卯愣了好一会儿,什么玩意儿?我啥时候答应替你值班了? 王镐大言不惭地说:“我请你你也来了,当然就是答应了。” 丁卯卯:??? 几个人一直玩到晚上十点多,周岩说明天还有课要回去,于是大家也都打算回去了。周岩没喝酒,由他开车送林小暖、丁卯卯和傅一扬回家,马莉跟吴天启打车回去,临走前王镐却拉住丁卯卯,说:“她跟我一起走。” 大家了然,笑闹了几句后各自散了。丁卯卯疑惑地看看王镐,语重心长地说:“你喝酒了怎么送我?王老师,虽说立人设很重要,但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更重要啊!” 王镐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脑子里有泡吧,当然是让你送我回家。” 丁卯卯:…… 王镐见她不乐意,就又补充道:“你也不吃亏,你把我送回去,车让你开走,先停你家楼下,回头我有空了再过去开。” 丁卯卯想想,觉得此方案还行,于是便同意了。 两人上了王镐的车,王镐一坐进副驾驶位就靠在座椅背上:“我先睡会儿,你给我放首歌听听。” 丁卯卯正在研究车上的空调,听到这话皱眉道:“你这人事儿怎么这么多?” 王镐闭上眼睛:“不听歌我睡不着。” 丁卯卯只好摸出手机连上蓝牙,点开网易云音乐,按了播放键。手机放出她之前听了一半的歌,是Pumpkin的《一沙一世界》:…… 黑暗房间里鬼怪悬浮在半空 失去氧气的小丑鱼 苟延残喘在冰冻的水中 裹紧被子代替拥抱 自己体温温暖自己 治不好半夜复发的胃绞痛 这世界 陪伴需要争取 哭泣招人嫌弃 提出的要求变成怪兽 不欢而散避之不及 谁是受害者 谁在保持缄默 谁又赢得了掌控一切的快乐 一沙一世界 快点长大 再不相信童话 丁卯卯从清风山回来后就疯狂地爱上了这首歌,每天无限单曲循环。Pumpkin的歌词与旋律带着黑色的寂寥和冷静,尽管那位歌手的声音和唱功差点儿意思,但也仍有种让人意外的吸引力。 旅程总走会到终点 离别是必然结局 这世界 聪明人自保 谨慎者逃避 只有傻瓜还想碰碰运气 一沙一世界 孤独的游戏 规则早已铭记 爱是富足人的奖励 满足过才有资格无病呻。吟 一沙一世界 这热闹的世界 想拥有超能力 把星光藏进盒子里 歌曲唱完,丁卯卯听见隔壁座椅上的王镐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偷偷朝那边瞥了一眼,看到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似乎像是睡着了。 把王镐送回家,丁卯卯又开着他的车回到坤大家属院,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她感觉又累又困,随便洗漱一下便躺下睡了。很快,她进入了梦境。 梦境之中她看见一扇小而简陋的脏兮兮的铁门,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黑暗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有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的雾气散去,那里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并不算很长,两边栽种着一棵棵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路上往前走着,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身后的男人面目模糊,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他就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忽然视角转换,少女被那男人拉着,与他并肩而行。她只到他胸前位置,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男人的侧脸轮廓还挺好看,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骨相优越,下颌线清晰,人虽瘦,却脆弱中自带贵气。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那是玩乐器的人常有的款式…… 丁卯卯的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情绪激动起来,强烈的羞耻感裹挟着她,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长久地沉默了。 她确信她梦中看到的是王镐的脸。 这让她有点不能接受,她原本还以为这个反反复复出现的梦,会带来一些特别的提示,关于她某些不能确认的疑问。然而今天,它狠狠嘲笑了她此前的想法,原来这个梦毫无意义,原来,它只是一个带了诡异滤镜的春梦…… 丁卯卯在心中大声地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梦见这个男的? 难不成你喜欢这男的? 难不成你喜欢一个喜欢男人的gay? ……是啊我喜欢! 丁卯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 紧接着她满床打滚,对自己感到深深失望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甘,她立刻给冯浩然打去电话。 第25章 25 丁卯卯也没顾上看时间,就立刻给冯浩然打去电话。 电话一直响到最后时刻,才终于被接通。 那边冯浩然的声音还迷迷糊糊:“大姐,你家着火了?” “你家才着火了!” “我靠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给我打什么骚扰电话?” 丁卯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4:09。 她毫无愧疚之心地开门见山:“师父,帮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掰直一个gay?” 冯浩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啥?” ** 第二天丁卯卯早早到了学校,她先去画室把门打开,发现自己的包不在这里。于是她又上到四楼院办,开了门,看见包被王镐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王镐昨天晚上说让她替班,并未说清楚是半天还是一整天。要是平时,依据王镐的风格丁卯卯会默认为是一整天,但经过了昨晚的梦和冯浩然的建议之后,她又很想在今天见他一面。 于是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想借着替班的由头确认一下他到底今天还能不能过来。结果没人接,她又发了条微信消息,也一直没人回复。 丁卯卯决定还是先去上课,她把办公固话设置成来电转移,同时在门上贴了张纸,上面写:外出办事,有事打电话。后面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全部安排妥当,她才放心地下一楼去上周岩的课。 还未到上课时间,画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但周岩和模特谢英芳都已经来了,丁卯卯惊讶地发现,院长傅德君居然也在。 看见丁卯卯进来,本正装模作样向谢英芳了解个人情况的傅德君开口说道:“小丁,你来的正好,去把合同出一下,盖好章后拿下来。” 丁卯卯只好又跑回四楼,把昨天打印好的合同分别盖上公章,拿到画室交给傅德君。傅德君在上面签了字,递给谢英芳一份,另一份交给丁卯卯留档。 手续办完他没有久留,貌似无意地对周岩说,“我还要去行政楼开校中层干部会,你们上课吧。”说罢他分别看了谢英芳和丁卯卯一眼,便离开了。 丁卯卯回到自己的画板前,暗想:院长明明是特意过来签字,却说得好像只是顺便路过,整个过程丝毫看不出与谢英芳之间的异常,这绝对是老司机的功力! 正想着她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丁卯卯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王镐?你换号码了?” 丁卯卯说:“你好,我是王镐的同事,他的电话还是以前的号码。” 那女人说:“我打了,但一直没人接。今天他不是值班吗?我看你们学院的值班表上这样写的。” 丁卯卯说:“哦,他今天有事,我替他值班。”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是丁小姐?” 丁卯卯毫无防备地回答:“对,我是丁卯卯。” “那正好,我本来也是想找你的。”对方的语气顿时冷了好几度,“丁小姐,我们能聊聊么?” 丁卯卯马上意识到来者不善:“请问您是哪位?” 那女人说:“我是王镐的妈妈。” 噢!那还是别聊了! 丁卯卯倒吸一口气,立刻说:“是这样的阿姨,您看我这会儿也挺忙的,要不然还是下次吧!” 此时画室里已经安静下来,丁卯卯不好打扰大家上课,便拿着手机快步向画室门外走去。那女人看样子不达目的不愿罢休:“我现在就在你们学院,你在哪里?我可以等你。” 丁卯卯出了画室沿着走廊往前走,“不不不您不用等我,我还要好久呢!说不定都到中午了——” 丁卯卯话才说了一半,就跟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王妈碰个正着。 王妈的手机里突然安静,她怔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丁卯卯身上。紧接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丁卯卯,“丁小姐?” 丁卯卯只好点点头,挂上电话,胡扯道:“内个,我刚才在画室呢,我得负责课堂的服务工作,所以要一直待到上午的课程结束……” 王妈打断她:“我长话短说,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丁卯卯心想,这女的八成是来棒打鸳鸯的,画室那么安静,可不能给那一屋子的人提供莫须有的八卦素材。于是她说:“那您跟我到办公室说吧。” 王妈同意了,两人一起又回到四楼院办。王妈一进门就自顾自地走向沙发上坐下来,丁卯卯则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王妈带着些许嫌弃的表情环顾了一圈办公室,自言自语道:“办公条件还是差了点。”而后又趾高气扬地看向丁卯卯,“你没多大吧?本科刚毕业?是本地人吗?有没有正式编制?” 丁卯卯心想您查户口啊?别说她不是王镐女朋友了,就算她真的是,她也一点不想回应这个鼻孔朝天的女人。 王妈见丁卯卯不吭声,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女孩五官凌厉、线条尖锐、身材单薄,哪哪都不符合她心目中儿媳妇的样子。这些暂且抛开不说,单看这女孩的穿着打扮也不行,头发染着灰不灰黄不黄的颜色,穿一身黑色的奇装异服,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这女孩的右胳膊从上到下居然满是纹身! 这,这哪是一个高校教职人员该有的样子?! 相貌强势、品位低下,也不知道是靠着什么关系进的坤大,估计连本科学历都没有,最多就是个临时工罢了!王妈也不想再问了,她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只看一眼,她便可以判断出这女孩是个什么层次。 王妈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早在她家老王跟傅德君吃饭时听说自己二儿子王镐交了女朋友,她就心生不满了。她原本一直想把老夏家的女儿夏美心跟自己大儿子王治凑成一对,可惜王治不买账,整天沉溺于事业,不愿把精力放在感情上。美心对王治也没那方面的意思,反倒好死不死看上了王治的弟弟王镐,甚至为了跟他有共同语言,一路追随他学了音乐又考了他的母校地坤市音乐学院。 尽管王妈认为她这个二儿子太浪配不上秀外慧中的夏家大小姐,但也总好过肥水流入外人田,因此她早就跟夏家心照不宣地默认将来的亲家身份。平时王镐再怎么玩,只要没走心,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女朋友,这让她如何去跟夏家交代?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镐不想跟夏美心在一起,最起码,也得找个和美心不相上下的吧!现在眼前的这一位,她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就在这时,丁卯卯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去接水。 王妈冷眼看着,心想,现在才想起来给我倒水啊,还是做行政工作的,真是够没眼色了!于是她冷冷地拒绝:“不用给我倒了,我马上就走。” 谁知丁卯卯接完水端着杯子一声不吭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来,然后慢慢地开始喝那杯水,看也没看她。 王妈顿时感到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地站起来,同时丁卯卯的手机响了。 丁卯卯瞥了眼屏幕,是王镐。 她接通电话,王镐问:“啥事?” 丁卯卯说:“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 王镐说:“忙,顾不上,啥事你直接说吧。” 丁卯卯说:“第一件事:我下午还用来么?第二件:你妈找你,现在在院办。” 王妈本正准备走向门口的脚停了下来。 王镐沉默了一下,说:“把手机给她,我来说。” 丁卯卯把手机递给王妈。王妈也不正眼看她,接过手机对王镐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电话?” 王镐说:“今天录新歌,在监棚,手机都静音了。” 他并没打算给王妈说话的机会,“你先回去吧,她啥都不知道你问不出什么来,下次我跟你解释。” 王妈也不想在此地久留,哼了一声把手机还给丁卯卯,仍然看也没看她,就直接出了门。 丁卯卯见王镐还没挂断,便立刻接起来问:“你妈想干嘛?害我都没上成周老师的课,你下午到底能不能来?” 王镐笑了,说:“这么着急,问好几遍了,难道你想见我?” 被看穿的丁卯卯马上反驳:“放屁!我是不想值班罢了!” 王镐还在笑,“我下午尽量早点结束,你在院办等我。” 丁卯卯虽然被识破但好歹确认了王镐下午能过来,于是便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计划来。 ** 下午进修班上水粉色彩课,丁卯卯没兴趣,就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待着。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既盼望王镐赶紧来又有些忐忑。 当时冯浩然说:想掰直一个gay这事儿看的不是技术层面,而是概率层面。你可以赌一下他是双性恋的可能性,或者,他欺骗你的可能性。 冯浩然又说:我感觉几率还是挺大的,作为男人我没感觉出这人身上的gay气,没准儿他是纯爷们儿,只是在逗你玩儿呢! 丁卯卯打开电脑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 “gay都有哪些特点”、“如何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gay”…… 她先看到有人说“大多数gay迷恋健身崇拜肌肉”,再联想一下王治与王镐在身材上的差别,不禁喜出望外:王镐既不爱健身也没肌肉,跟他哥这个真gay完全不同! 接着她又看到有人说:“大多数gay对时尚具有敏感度,对保养十分在行,且感情细腻,爱摆臭脸。” 丁卯卯的心情又一下沉到了谷底,联想到王镐平时骚气冲天的时尚品味,对模特谢英芳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对医美、衣着、仪态全方位的了解,以及动不动就傲娇病发作的德行,她又觉得王镐肯定就是gay了。 她撑住脸愁眉不展地盯着电脑,几乎快要放弃自己的计划。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一个袋子被撂到她面前,然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看完了没有?” 第26章 26 丁卯卯心里一惊,立刻回头,果然看见王镐黑着脸站在身后。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挡住电脑屏幕,“你,你啥时候进来的?” 王镐冷笑,“在你搜索‘如何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gay’的时候。” 丁卯卯尴尬地干笑两声,讪讪地转回去把网页关闭。她记起冯浩然的谆谆教诲: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给对方思考对策的余地,要出其不意,要果断一击。 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接近下班时间,一楼的课大概很快就会结束,虽说一般不大会有人上来,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 于是她朝敞开的办公室大门指指,对王镐说:“去,把门关一下。” 王镐看她一眼,居然没有多问,直接走过去用脚一勾,门砰地关上了。 丁卯卯又指指电灯开关:“灯也给我关上。” 王镐还是没问,伸出手一按,开关啪地一声,房间暗了下来。 丁卯卯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起来。 冯浩然说:计划第一步,单刀直入。直接抛出你的目的,越剑走偏锋越惊世骇俗越露骨越好!先用语言震慑他。 丁卯卯一步一步朝王镐走过去。 王镐身后是紧闭的房门,他只退了两步便退无可退,“啪”,丁卯卯伸手往墙上一拍,王镐被她禁锢在了面前。 “你要干什么?”那男的挑眉看着她。 说实话王镐的态度让丁卯卯产生了一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稳住阵脚,目光如炬、铿锵有力、气壮山河地说:“我要,和你睡觉!” 丁卯卯眼见着王镐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Bingo! 冯浩然说:如果他对你的话毫无反应,甚至哈哈大笑,那么他大概率是gay了!但如果他听后有被调戏到的表现,表情不自然,甚至脸红,那么恭喜你,有戏! 丁卯卯对这首战告捷的结果十分满意,于是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冯浩然说:计划第二步,强势勾引。全方位释放你的女性魅力,并给出可得性信号,不择手段、极尽全力,撩他! 丁卯卯深吸一口气,此时她的一只手按在王镐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抵在他身后的门板上。她猜想她此时的姿势一定A爆了,霸气、魅惑,假设他确实就是直男,那么当四目相对超过五秒,对面那个已经红了耳根的男的,定会进一步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开始产生不纯洁的想法继而跃跃欲试…… 然…… ……而。 四目相对已经超过了十秒,对面那个男的,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跃跃欲试的样子——不但没有跃跃欲试,他的耳根也不红了,他他他居然还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她好戏。 这是啥意思?冯浩然没有提到这种可能性! 丁卯卯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她感觉自己脸颊发烫、嗓子冒烟,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王镐似乎也看出她的迟疑,便玩世不恭地轻笑一声,“怂了?你不是要跟我睡觉么?” 丁卯卯脸上火辣辣的,她的羞耻感在翻涌,自尊心在尖叫,她恼羞成怒一巴掌扇过去:“闭嘴!” 王镐被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顿时不高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丁卯卯气哼哼地说:“动口不动手,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她就收回抵在门上的手,恶狠狠地用力亲上了他。 王镐懵了。 那女的趴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她的香水味,唇齿间是口红淡淡的甜腻。那女的明显不是傻白甜,动作娴熟、张弛有度、收放自如,一会儿便把他撩拨得有了反应。 王镐好歹也是在各色女人中间周旋过的男人,虽然并不喜欢主动型,但也产生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他开始变被动为主动,两人一路从门口吻到工位区。 自从王镐开始主动回应,丁卯卯就知道自己的第二步计划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冯浩然说:如果他对你的撩拨无动于衷,甚至表现出抗拒和反感,那么你可以放弃了。但如果他开始兴奋,开始想要抢占主动权,甚至开始有反应,那你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 丁卯卯脱去王镐的T恤,王镐一把将她摁在办公桌上,他的吻开始变得深入而绵长…… 冯浩然说:最后一步至关重要,这种状态下很难掩饰,相信到了那一步,你自己也就有答案了。 此时丁卯卯当然已经有了答案,她忽然生出被欺骗的愤怒。她冷不丁停下来,别过脸去:“滚。” “别闹,宝贝。”王镐已经箭在弦上,他开始脱她的衣服。 丁卯卯一脚把他蹬开:“骗子,滚远点!” 王镐毫无准备被踹了一个趔趄,他一脸懵逼地用双臂撑在桌面上,久久地凝视她。 忽然他笑了,“你够狠。”他起身套上T恤,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 然后他又走回来,长腿一勾把自己工位的那把椅子拉开坐在上面。丁卯卯面不改色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被耍了的王镐沉默了好一阵,神色恢复如常。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指指刚来时扔在她桌上的那个袋子:“给你带了晚饭,你吃吧。” 丁卯卯打开袋子一看,是日料店的外卖。 她正好也饿了,就走到门口把灯打开,然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拆开外卖包装。她拿张纸巾正准备擦嘴唇上的口红,王镐不悦地说:“还擦什么,刚才都被我吃完了。女人不卸唇妆就接吻,是对男人健康的不负责任。” 丁卯卯气结,把纸巾放下,本不打算搭理他,但想了想没忍住,瞪着他说:“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以后不要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容易让人误会。” 王镐问:“误会什么?” “你刚才不是看见我搜索的东西了嘛。” “……”王镐这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于是变得很不高兴:“所以你刚才那一出,就是为了试探我?” 丁卯卯用湿巾擦了手,然后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片北极贝刺身,“那当然,老子是那种饥。渴到在办公场合就跟人睡觉的人嘛!” 王镐似乎感觉被内涵到,更加不高兴:“所以,你得出什么结论了?” 丁卯卯顿时不吭声了,她埋头又塞进嘴里一个芝士蟹柳握,接着被芥末呛出了眼泪。 王镐本来还想为上午王妈的事向她表达一下歉意,现在被扫了兴,一点也不想再提。他站起身说:“那你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丁卯卯喝光一杯水,才终于缓解了芥末的威力。她看看王镐,说“你让我在这儿等你,肯定不是就为了给我送饭吧?你有啥事?” 王镐还没说话,丁卯卯的手机就突兀地响起来。 丁卯卯见屏幕上是林小暖的名字,便接了起来。刚接通就听到林小暖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在不在家在不在家能不能来学校一趟??” 丁卯卯说:“我就在学校,你在哪儿?” “我在你们学院对面那个人工湖边!马莉被人打了!你快过来吧!” 丁卯卯吓了一跳,“啥情况啊?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啊?伤口处理了吗?” 林小暖带着哭腔:“嗯,你先过来再说吧!” 丁卯卯挂上电话,看了眼王镐说:“你先别走,跟我去趟对面湖边。” 两人下了楼,来到湖边,果然看到林小暖和马莉坐在长椅上,马莉披散着头发低着头,脸上还戴着个口罩。 “怎么回事啊?”丁卯卯见她一只眼睛眼眶乌青,额头上也有明显的伤痕。 马莉没想到王镐也来了,顿时感觉很羞耻。她把口罩往上拽拽,头压得更低了。 林小暖恨铁不成地说:“这家伙不知怎么的惹上了事,那帮人让她还钱,还打她。 “刚才差点把她拽进车里,还好她不傻,知道往学校里跑。” 王镐冷笑一声,说:“姓吴的,不是许诺帮你还债么?怎么,又不舍得了?” 马莉错愕地抬起头,丁卯卯和林小暖也看向王镐。 马莉用她那浮肿的眼睛盯着王镐,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都知道?” 王镐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莉。马莉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坦白:“对,吴天明以替我还债为条件,让我接近你和你哥。” 见林小暖和丁卯卯露出诧异的神情,她又忙说:“但我前段时间已经跟他说我不干了!进修班也是当初他让我上的,我打算申请退学,把学费还给他。” 丁卯卯问马莉:“吴天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莉摇摇头。丁卯卯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 她双眼发亮地看向王镐,语速飞快:“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去买学习材料,路上碰见吴天明,他说了什么?!” 见王镐还是无动于衷,她着急地说:“哎呀,他不是说等着星空关门嘛!他看上了星空的位置,想要开会所呀!” 王镐说:“所以?” “所以他派马莉打入内部搜集信息准备搞垮星空啊!” 王镐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没脑子么?且不说这事儿有没有必要,就算有,他会把他的目的随便在陌生人面前广而告之?” 王镐不想理这个蠢女人,转头对马莉说:“进修班你不用退,学费我补给你。还有你欠了他们多少钱,我替你还。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不许再跟吴天明的弟弟来往。” 第27章 27 王镐说:“但我有个条件,不许再和吴天明的弟弟来往。” 马莉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王镐点点头:“那都散了吧。” 丁卯卯有些担心:“现在出去会不会再碰上那伙人?” 王镐看她一眼,“我送她俩回去,你也赶紧回家吧。” 丁卯卯这时听到手机响,她见号码来自家里的座机便接通了。丁母在电话里说:“卯卯,你还没下班?” 丁卯卯说:“已经下楼了,马上就回去。” 丁母说:“小吴来家里看我,我留他吃晚饭,也不能一直叫人家等你,你赶紧回来啊。” 丁卯卯皱眉:“哪个小吴?” 丁母乐呵呵地说:“当然是天明啊,你快回来吧!” 丁卯卯心里咯噔了一下,挂断电话后抬起头看向王镐,说:“吴天明……去我家里了。” 本正准备一起往停车场走的另外三个人都停住了。 王镐看看丁卯卯,立刻改变计划:“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去我家?”丁卯卯感觉这事儿有点别扭,“这不合适吧?” 王镐一听不高兴了:“姓吴的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马莉很有眼色,忙对丁卯卯说:“就让王镐跟你一起去吧,这个吴天明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个男人在起码他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和林小暖一起打车回去就行。” 丁卯卯想了想,就没再推辞:“那行吧,一起到学校门口,等你俩坐上车我们再走。” 于是几人都上了王镐的车,开到校门口。看着马莉和林小暖顺利坐进出租车里,王镐才把车开向坤大家属院。 一号楼前停着吴天明的宾利,司机小田站在车外抽烟。见丁卯卯跟王镐一同从车上下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等两人进了楼道,小田立刻发消息给老板报信。 丁卯卯一边往四楼走,一边对王镐说:“一会儿我就说你是办公室的同事,来家里帮我修电脑。多余的话你可不要乱说,听见没?” 王镐冷哼了一声没接话,丁卯卯踢他一脚:“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 丁母听见敲门声,打开门后看见女儿身后还跟着一位,不禁有些意外。丁卯卯正打算按事先想好的说辞介绍王镐,谁知王镐已经主动向丁母自我介绍道:“阿姨您好,我叫王镐,是卯卯的男朋友。” 丁母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女儿。丁卯卯心中暗暗骂这个狗东西,脸上却只能强装笑意对亲妈说:“啊对,王镐是我办公室的同事,也是我的男朋友。今天他在学校值班,所以我就叫他来家里吃晚饭。” 丁母上下打量一番王镐,显然认为眼前这位比不上事业有成的钻石王老五吴先生,态度显得并不是特别热情。她责备地看了眼自己女儿,说:“带男朋友回来起码也得提前打声招呼啊,你看我这啥都没准备。” 这时吴天明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欲擒故纵地说:“朱阿姨,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我还是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吧。” 丁母担心吴天明不高兴,忙拉住他说:“瞧你这话说的!怎么不是时候了?阿姨就喜欢你来,人多热闹!你可不许走啊,我今天买了可多菜,现在阿姨就给你做饭去!” 这时小田敲门进来,手里还拎了几个袋子。吴天明对丁母说:“好,我不走。不过朱阿姨,虽说人多热闹,但也不能让您因此太辛苦。我刚才让小田去门口胜合川菜馆买了几样现成菜,咱们直接就能吃,您歇着,别忙活了。” 丁母没想到小吴想得这样周道,忙接过那几个袋子,感动地说:“哎呀小吴你看你,让阿姨说你什么好?明明是我留你吃晚饭,结果却让你破费……” 王镐冷眼看着吴天明在那里献殷勤,心想这个姓吴的还挺会抢风头,明显丁母对其好感在自己之上,这怎么能行呢?他王镐是轻易认输的人吗?更何况对手还是这样一个败类,那当然是不行的!于是王镐立刻挤过去抢着说:“阿姨我来帮您吧!” 他拿过丁母手里的袋子,把菜一样一样地从里面拿出来,又一样一样地摆在饭桌上,一边摆还一边皱眉,故意加重语气说道:“阿姨,现在外面饭馆里的菜为了追求口味和卖相,全都是颜色深、味道重、个个都像刚从油里捞出来似的。您这个年纪平时可得多注意,特别是晚饭这一顿,千万不要经常吃这样的饭菜,容易导致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而且也不利于保持身材。” 一番话说得丁母本来满脸堆起的笑容顿时尴尬了下来,她看着摆满一桌子的油汪汪的川菜,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吴天明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他笑了笑,说:“王老师说得对,确实是我疏忽了。朱阿姨,我这就让小田再换一家清淡的买回来。” 丁母忙一屁 股坐下来,说:“哎呀哪儿那么娇贵啊!多吃一次又没什么,都坐下都坐下,吃饭了!小田也过来一起吃!” 吴天明挨着丁母坐下,看了眼凑到丁卯卯身边的王镐,假意关切地问:“王老师,听我爸说你跟艺术学院签的是个临时合同,一年期限到了之后你是打算续约呢,还是打算另谋高就?” 丁母一听这位王老师原来只是个没编制的临时工,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王镐见吴天明故意找茬儿想让他在丁母面前出糗,便毫无原则地一改平常一贯的说辞,笑了笑说道:“是啊,傅叔叔当初把我招进艺术学院确实签的是临时合同,不过正式编制听说已经批下来了,等九月一开学就能改签正式合同。到时当然是去新成立的音乐系做老师,不过这些计划都是院领导班子决定的,吴先生的爸爸作为院办主任,不知道详细情况也可以理解。” 吴天明反击没成功反倒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再一次发起进攻:“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那王老师可真是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白天在艺术学院上班,晚上还能经营酒吧,两头都不耽误啊!实在是令我佩服!” 丁母一听这位王老师竟然还开了个酒吧,那可是她生平最为厌恶的场所,她一向认为与此地沾边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经营者就更不用说了,那一定都是游走于黑白两道的大坏蛋! 于是丁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夹菜吃,刚才满满的聊天兴致荡然无存。 王镐一看情况似乎不太利于我方,便急中生智毫无节操地把球踢给自己的亲哥:“噢你说的是我家那个Live House啊,那是我哥开的,我只是偶尔去给他帮忙而已。而且这里有个常识性的误会,Live House跟酒吧完全是两码事,它只是个现场演出场所,就和咱们学校的大礼堂差不多。” 丁母一听原来是开礼堂的,这下就容易接受多了,于是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笑意,开始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 王镐一边笑脸应付丁母,一边拿起手机在餐桌底下给马莉发去消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十分钟之内找个理由把吴天明叫走。” 这个碍事又嘴欠的吴天明,再不想办法把他弄走,指不定还会在丁母面前说什么屁话。要是说出“王先生一边跟您女儿谈恋爱,一边还跟你女儿的高中同学暧昧不清的”,那可真是解释不清了! 这时丁母若有所思地盯着王镐看,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丁卯卯注意到了,便问:“妈,你看啥呀?” 丁母瞥了眼自己女儿,又看向王镐说:“小伙子,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眼熟?我以前见过你吗?” 王镐一听这话就笑了,说:“阿姨,不瞒您说,我自打刚才一进门就觉得您眼熟了!您看起来应该跟年轻时变化不大,我觉得您长得特别像我小时候的邻居阿姨,让我好像回到了我的童年时代,感到一种强烈的亲切感……” 丁卯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鄙夷地想这男的可真会投其所好套近乎,朱女士最爱听别人夸她长得年轻,一夸就晕头转向忘乎所以。果不其然丁母听到王镐说自己跟年轻时变化不大,立刻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连自己刚才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旁边的吴天明眉头一挑,张了张嘴正打算说什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吴天明接通手机,里面传来他弟吴天启急切的声音:“哥你在哪儿呢?我这边出了点事,你快来一趟!” 吴天明神色严肃起来:“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祸了?” 吴天启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就别问了!快点来快点来!一定得你亲自过来啊!” 吴天明挂上电话,只好向众人告辞,说他弟那边出了点事需要他立刻过去处理一下。丁母让丁卯卯下楼送吴天明和小田,王镐摁住丁卯卯,说让他来送。吴天明面色有些不悦,但还是维持住了基本的礼貌:“不用送了,你们继续吃。” 王镐仍坚持把他送下楼,一边下楼,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警告说:“以后还是少打丁家的主意,你的那些事儿我可都知道了。”说完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个“我看着你呢”的手势。 吴天明哼了一声,跟小田上了车。 银灰色宾利绝尘而去,王镐对马莉找吴天启帮忙这事十分宽容,给她发了条消息:“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第28章 28 开学后没多久便进入了写生季。按照惯例,地坤大学艺术学院每届本科二年级的学生会在十月份开始陆续分批南下,到艺术学院的写生基地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户外写生课程。 这一届本科二年级总共十二个班,分为三批外出写生:前两批均为艺术设计系,第三批是美术系。而林小暖所在的进修班今年首次增加了写生课程,因此也将随美术系一同南下。 写生的随队老师一般由各系年富力强的基础课男老师担任,周岩因为要上进修班的课,就没跟设计系,被分在了美术系所在的第三批。同时院里还抽调了三位行政人员,分别负责每一批师生的后勤保障,丁卯卯想跟林小暖一起写生,便利用职权把自己也安排在了第三批。 写生名单确定之后,王镐却突然向丁卯卯提出要把他加进去。 原本王镐计划中的办公室行政职场生涯已经接近尾声,他却不知为何拒绝了转教师岗,依然赖在院办不走。丁卯卯不明白这个学音乐出身的人为啥对写生如此积极,她想他可能就是想趁机出去玩。 艺术学院的写生基地位于风天省一个偏僻小镇的偏僻村庄,丁卯卯去年跟着去过一次,那地方原始荒蛮、贫穷落后、条件艰苦,她觉得很有必要友情提醒一下那个男的。 她隔着办公桌没跟他说话,却在微信上发消息: “王老师,您是学音乐的可能不太了解,咱们外出写生不是游山玩水,不但条件差而且任务重,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王镐也在微信上回:“考虑好了,我想去。” 丁卯卯好言相劝:“行政人员三个名额已经定了,再加一个纯属资源浪费,您还是留在院办好好上班。” 王镐回:“不,我就去。” 丁卯卯不想再多管闲事:“这事儿我决定不了,你跟领导说去。” 王镐果然站起身,大步朝院办门外走去。 没多大一会儿他回来了,紧接着丁卯卯桌上的座机响了,来电号码来自院长办公室。 丁卯卯接起电话,傅院长说:“小丁啊,这次写生把王老师的名字也加上,之前是我疏忽了,音乐创作也是需要采风的嘛!就让他跟你一组,但不要给他安排过多的工作任务。” 丁卯卯挂上电话。心想这男的面子可真够大啊!还创作采风,不就是公费出游嘛!领导多虑了,这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爷,想给他安排工作任务他也完不成呀! 国庆假期过后,艺术设计系的第一批写生大军在随队老师们的带领下开始踏上写生的路途。基础课老师走掉一半,留在学校的其他二年级学生也没有安排课程,院办进入难得的清闲期,而另一边进修班周岩的素描课接近尾声,因此丁卯卯抓紧最后的机会一有空就跑去蹭课。 丁卯卯在一楼走廊碰见过谢英芳一次,她是到隔壁大一的画室做人体模特。她仍美得不可方物,带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红遍艺术学院,甚至有高年级的男生慕名而来,偷偷混进画室去看她。 王镐对丁卯卯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十分不满,常常阴阳怪气地敲打:“老师要有老师的样子,成天跑去跟学生混在一起算什么事儿?你不会是看上那个姓周的了吧?” 丁卯卯故意气他:“周老师是我大艺术学院的头号男神,看上他难道不是很正常嘛?” 王镐果然很生气:“谁给他封的头号男神?” 从此只要丁卯卯一去画室,王镐的电话就必定跟来。不是说这个不会弄,就是说那个找不着,总之使尽浑身解数也要阻止她去近距离接触她的头号男神。 等轮到第三批写生大军南下的日子已是十一月中旬,丁卯卯提前查了风天省的气温,发现那里虽然位于南方,温度却也并不太高。她让各班带队老师提醒学生带好保暖衣物,山里不比城市,当地实际体感温度很可能比天气预报还要再低上几度。 写生基地坐落在一个村子的旁边。村子名叫小畜村,村后是座土山,村前有条窄江,也算依山傍水。这里虽风光算不上旖旎秀丽,但胜在原生态,充满都市难得一见的生命力。 一到基地安顿下来,丁卯卯便在各班班长的协助下,把学生男女搭配分了组,要求这十四天所有外出活动必须按小组行动,不许落单。 进修班女生居多,最后多出来的六个女生将与带队老师周岩组队。丁卯卯充满私心地把老同学林小暖和马莉分在了这一组,而她自己,因为不需要带学生,所以早早便跟周岩打过招呼,要跟随他的小组一起写生。 王镐见没给他分组,就直接大笔一挥在丁卯卯的名字下面加上了自己。丁卯卯说:“咱们这批女生多男生少,你还是物尽其用,到更需要你的地方去吧!” 王镐牛逼哄哄地说:“我是来采风的,不是来当带队老师的。老傅不让你给我安排工作任务,我想去哪个组就去哪个组。” 丁卯卯翻了个白眼不再管他。大家休整一上午,中午在基地吃过午饭,下午正式开始写生。按照周岩的安排,他们这一组先去江边画水粉风景。 风天省位于东南近海,虽比地坤市气温稍高,但毕竟已是初冬,再加上此地属于山区,江上的小风一吹,女生们都不免冻得直哆嗦。 周岩似乎永远也不会冷,他只穿着单薄的冲锋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画风景速写。 小组成员的六个女生中,有两位是周岩的铁粉,一个叫范晓鸥,一个叫辛欣,当初也是她俩偷偷贿赂了班长大齐才被安排进这个组。范晓鸥和辛欣不时跑去周岩旁边观摩,最后索性也在石头上坐下,寒风不能阻挡她们学习的热情,两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锲而不舍地深入学习绘画艺术。 丁卯卯看见林小暖坐得离那些人远远的,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画板,却一笔也没画出来。丁卯卯凑过去,用肩膀碰碰她,笑嘻嘻地说:“你再这么装下去,别人就要先下手为强啦!” 林小暖一下子脸就红了,强装糊涂道:“什么先下手为强?” “别装了,你喜欢周岩是不?你这女人还真挺藏得住事儿,我一直等你主动坦白呢!” 林小暖立刻左右看看,说:“你小点儿声!可不能让马莉那个大嘴巴听见了!” 丁卯卯无语道:“我都能看出来,那个老司机能看不出?你还是赶紧从实招来吧!” 林小暖只好从实招来:“好吧,其实,我跟周老师四年前就认识,我上大三那会儿他研究生还没毕业,我生日那天晚上去银杏公园的石墙边等着看狮子座流星雨正好碰到他,于是我们就一起看了场流星雨……” 丁卯卯夸张地发出一声“哇喔——”,林小暖打了她一下,又接着说:“他知道了那天是我生日,就给我唱歌祝我生日快乐。他唱的是我偶像Pumpkin的歌《南瓜》,我觉得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本来以为他早已经忘了我,结果去年有一天,他碰巧到我店里买迷迭香,他认出了我……说实话,我还挺意外的,但又特别开心。我觉得可能,我在他那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特别吧! “但是……” 林小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她犹豫一下之后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马莉生日在星空,那个姓傅的弟弟说了什么?” 丁卯卯想了想,隐约记得当时傅一扬问了周岩一句什么画。 林小暖说:“那幅画我其实也见过,周岩说是他学生时期随便画的,画上是个女孩,那女孩长得跟我很像。” 丁卯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他画的是你?他见过你之后念念不忘只好用画笔来表达思念?哎呦你俩这可是双向暗恋啊!” 林小暖被气笑了,无奈地翻着眼皮向上吹了一下刘海儿,“真是那样就好了!但你想多了,画上的是他初恋,我不过是长得像她而已。” 丁卯卯又愣了一下,然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小暖说:“所以他对我的关注都不过是这一个原因罢了,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喜欢他,我不想成为谁的替身。” 林小暖语气坚定,但失焦的眼神和迟缓的动作暴露了她的难过。 丁卯卯不明白这有啥好难过的,长得像他初恋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优势?既说明你长相是他的菜,又借此被附加了特殊性,人家初恋也没跑出来跟你竞争,你在这儿瞎惆怅个什么劲儿啊? 丁卯卯觉得林小暖可能是对自己不够有信心,于是打算帮她一把。 那边大石头上的几个人似乎已经探讨完绘画艺术,范晓鸥要求课间休息,并缠着周岩想去江上划竹筏。 江上漂着几只用粗铁链固定的竹筏,竹筏的主人是个老大爷,此时正坐在岸边抽烟。范晓鸥蹦跳着过去连哄带撒娇地征得了大爷同意,周岩跳下大石头,并朝林小暖这边看了一眼,说:“走吧,去玩一会儿。” 林小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丁卯卯没给她矫情的机会,直接把她拽过去,“等等我们!” ** 王镐无所事事地在江边晃了半天,这鬼地方太特么冷,同行的那帮人都在画画,只有他无事可做,因此更加觉得冷。 但他又不想回基地,那个女的太不让人放心了。她根本就不像是出来好好画画的,她先是跑去林小暖那里嘀嘀咕咕了半天,两人一边说还一边猛朝姓周的那里瞟。后来姓周的居然主动邀请她们一起过去玩,林小暖明显不想参与,但那女的却迫不及待,硬把林小暖拉过去。 江上那几人在老乡的指导下摇摇晃晃划起竹筏,周岩很快掌握技巧,不多时就划到江心。 姓周的太爱表现,这种出风头的事儿王镐是很不屑的。其实刚到江边同组就有一个女生红着脸悄悄问他,能不能一会儿一起划竹筏,他当然是拒绝了,他这么矜贵的一个人,怎么能去撑竹蒿呢。 王镐坐在刚才丁卯卯坐过的小马扎上,掏出耳机戴上听歌。 那边竹筏上的那几个,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却一个个笑得跟傻子一样。特别是那个姓丁的蠢女人,尽管隔着半条江和耳机,仍能听到她令人烦躁的尖叫和嬉笑。 王镐将耳机塞得更紧,音量调大。 第29章 29 那伙人终于上了岸,各自坐下来继续画画。 王镐被丁卯卯从马扎上撵走,只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他一边听歌一边环顾四周,看见马莉坐在离丁卯卯和林小暖十来米远的位置。 这可不太常见,马莉素来跟林小暖形影不离,就算是在吃丁卯卯的醋,主动退出也绝不是她的风格,这种时候凑上来抢占C位才更符合她一贯的做派。 马莉并没有在专心画画,她画几笔便低头看一眼手机,似乎在跟谁聊天。王镐忽然有些后悔替她出进修班的学费,马莉曾说辞去了美术培训机构前台的工作,想要好好学一下画画,以便将来进入更加赚钱的儿童美育机构当老师。王镐一时脑热被她的努力打动,可是现在想想,还不如不要让她去耽误祖国的花骨朵了。 其他人陆续画完作业,光线也黯淡了一些,周岩让大家收拾画材准备回去。这时范晓鸥说:“周老师,现在回去也太早了,咱们去爬后山吧,中午听男生们说那山一小时就能爬完!” 辛欣立刻积极响应,周岩笑:“画一下午画了,你们不累么?” 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不累!” 王镐看了眼丁卯卯,心想她肯定不会去,她恐高呢,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她回基地吧!于是他主动说:“周老师你带她们去吧,我跟丁老师就先回去了。” 谁知丁卯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回去了,我也去爬山!” 周岩笑着对王镐说:“还是一起吧,王老师。”说完他便率先朝后山的方向走去。女生们欢呼着紧随其后,好心没好报的王老师默默跟在后面,心情十分糟糕。 他暗自琢磨着:这女的真是不知好歹,难道她上次的恐高是假的?不想跟我爬山找借口?还是说这次为了跟姓周的一起爬山,连恐高都不在乎了? 王老师越琢磨心情越糟糕,但那女的却跟没事人一样拉着林小暖快步跟上周岩。 周岩和范晓鸥走在最前面,范晓鸥话很多,一会儿要周岩教大家唱歌,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与他探讨梵高和高更的画作和友谊。 林小暖被丁卯卯强拉着,表情尴尬,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而那女的却腆着脸自顾自加入周岩与范晓鸥的聊天中,甚至撞开范晓鸥,带着林小暖强行插到周岩旁边,王镐都替她感觉丢脸。 王镐在队伍的最后慢吞吞地走着。这山根本不能称之为山,最多就是个土坡,植被早已干枯,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碎石和泥土,毫无景致可言。 山爬到一半,王镐眼见着丁卯卯在前面从咋咋呼呼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后来就开始气喘吁吁,最后,干脆一屁 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走了。 周岩停下来,问她怎么了,她逞强说没事,让他们继续爬,她坐在这里等大家。范晓鸥站在周岩旁边,笑嘻嘻地说:“丁老师,你是不是平时缺乏运动呀?今天多好的锻炼机会,错过可就没有啦!” 辛欣也故意煽风点火:“哎,这儿有好多坟堆呢!你确定要一个人在这里嘛?” 丁卯卯听了立刻一个激灵从石头上蹦下来,女生们哈哈大笑。 周岩居然也笑了,他不甚在意地对丁卯卯说:“如果累了咱们都先休息一下,等会儿还是一块走,谁也别掉队。” 王镐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走过去,对那些没长眼的人说:“你们去吧,我留在这儿陪她。” 他担心那女的又否认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便抢在她开口之前对其他人下逐客令,“赶紧走赶紧走,再不抓紧时间一会儿天黑了!” 周岩看了眼丁卯卯,好像也意识到什么,这才对王镐点点头说:“那我们速去速回,丁老师看起来不太舒服,你照顾好她。” 我用你说! 王镐沉着脸不接话。 那帮碍事的人终于走了,王镐看看丁卯卯,阴阳怪气道:“不是不怕爬山么?我还以为你的恐高是装的呢!” 丁卯卯本来就不舒服,听了这话更不舒服了,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 王镐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他走到她跟前挤在旁边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只蓝牙耳机塞进她耳朵里。 丁卯卯听见耳机里面放着张希的《盲盒》: 感觉 其实总有感觉 闭上双眼 收到讯息 巧合 谁说只是巧合 暗潮涌动 沉默不语 命运有时太顽皮 包裹着华美的外衣 盒子里面隐藏未知结局 小心翼翼 抵挡不住一句愿意 一切全凭手气 熟悉的轻松的旋律令丁卯卯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脸色也慢慢由刚才的苍白转为红润。她听见身旁的王镐在轻声跟着哼唱:犹豫 难免一再犹豫 姿态虔诚 无端颤栗 期许 控制不住期许 摊开掌心 无所畏惧 命运有时太顽皮 包裹着华美的外衣 盒子里面隐藏未知结局 赌上所有运气 能否换来一个惊喜 …… 虽说只是小声哼唱,但丁卯卯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王镐的歌声。此人虽说当初是以令人怀疑的“知名音乐人”的身份进入坤大,但她却从未在任何场合听到过他唱歌。按理说照他平时那个自恋劲儿,此举是十分不合情理的。 丁卯卯拿掉耳机,王镐的歌声却戛然而止。丁卯卯看着他:“为啥不唱了?” 王镐傲娇地说:“就是不想唱了。” 丁卯卯皱眉咧嘴,阴阳怪气带着嘲弄:“哎呦我怎么头又开始晕了,你别停啊别停别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不行啊?” 王镐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妈的!” 笑完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坦白:“确实是不想唱,我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唱歌。” ……一个学音乐出身即将教学生音乐创作的人,说自己不喜欢当众唱歌? 丁卯卯感觉此人应该是在找借口:“那当初你还答应来给校园歌手大赛当嘉宾?” 王镐自嘲地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妈你也见过一次,对她的性格应该有所了解。不仅是给校园歌手大赛当嘉宾,还有这半年到院办上班,都是我做出的最大的妥协。 “但事实上我在演出头一天跑去清风山骑马,还有突然发烧昏迷,后来想想应该都不算意外——按照王治的说法,这是我潜意识的选择。” 丁卯卯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也希望发生突发事件,导致你上不了场?” “也许吧,”王镐瞥她一眼,“所以说我还得感谢你。” 丁卯卯张着嘴,觉得此人不像在说反话,于是不免有些震惊。这时王镐却站起身,说:“因此作为迟到的感谢,我决定兑现我上次没做到的事情。” 丁卯卯下意识也跟着一起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王镐面朝她跩跩地说:“这次我可以背你下山。” 丁卯卯顿时被他感动了,决定这次一定帮他实现心愿:“那现在就背吧!” ** 王镐只背着那女的走了一百来米,就后悔了。 那女的虽然看着挺瘦,实际上也不轻,而且还特别不老实,在他背上一会儿歪到一边,一会儿快要滑下去,一会儿又勒得他喘不上气来。他脖子上还挂着她那个巨大的画袋,让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被两袋一百斤重的大米压着。 王镐从小只是个沉迷音乐的宅男,一直没什么运动细胞,如今更是忙于创作没空健身。人对于不熟悉的领域往往容易低估其困难程度,王镐自以为背个女人下山这事儿易如反掌,没想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此之大,明明才刚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已经感觉自己双膝发软、双眼发黑了。 又强撑着继续走了一会儿,王镐实在不想背了,这时听到那女的兜里的手机响起来。王镐像是看见救命稻草,立刻机智地说:“你先下来接电话吧!没准儿有什么要紧事呢!” 然而背上那人一声不吭。 王镐很不高兴,心想这女的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别人!光想着自己舒服,宁愿不接电话也不愿下来! 丁卯卯的电话声中止,紧接着王镐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王镐一阵窃喜,马上挺直上身想把丁卯卯先放下来。可他万万没想到,背上那个女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这么一站直,她勒住他脖子的双臂瞬间松开,整个人直接从他背上滑了下去。 “咚”的一声,她脑袋着地摔在植被。干枯、到处是裸露石块和泥土的地面上。 王镐举着手机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女的忽地从地上坐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他反应极快也没看来电显示就迅速接通电话:“喂,你好,哪位?” 周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王老师,你们跑哪儿去了?丁老师和你在一起吧?我刚才打她电话没人接。” 王镐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俩说走就走,忘记跟另外那几个人打招呼。于是他向周岩简单解释了一下,并颇有心机地主动提出,他俩会留在原地等大家过来一起下山。 挂上电话,丁卯卯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她愤怒地大声质问:“混蛋!是你把我摔地上了?” 王镐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一脸真诚的无辜:“我接电话前你就已经下来了,你自己说先坐地上休息的,我当时只顾接电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丁卯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苦于没有证据,等了一会儿周岩他们也赶到了,大家就一起往山下走。丁卯卯背着自己的画袋走得头重脚轻东倒西歪,周岩问:“你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丁卯卯虚弱地说:“其实我有特定恐惧症,也就是俗称的恐高症,而且我中午没吃好饭,这会儿有点低血糖。另外,刚才还被人摔了一下……” “这么严重?”周岩皱眉,“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就不来爬山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画具连同丁卯卯的画袋一股脑地塞给王镐,对丁卯卯说:“我背你吧!” 丁卯卯下意识地看向林小暖,惊恐地连声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林小暖却说:“哎呀你都这样了还不好意思什么呀!你要是一会儿真晕倒了不还得背你?” 丁卯卯半推半就地被周岩背起来,并不忘给了王镐一个挑衅的眼神。 又被比下去的王老师拿着那两人的画具,黑着脸跟在队伍的最后,对周岩的怨念更深了。 第30章 30 第二天的安排是去村子里画民居。 周岩小组的成员在基地吃过早饭,就各自拿了画材,朝小畜村出发。村头种着许多柚子树和橘子树,好客的老乡摘下甜甜的果实送给远道而来的学生们,还热情邀请大伙儿去家里吃午饭。 马莉终于不再盯着她的手机,仿佛魂魄又重新归来,她一路都紧紧贴着林小暖,生怕被另一个人钻了空子抢走她的闺蜜。她对林小暖说:“今天你生日,晚上我陪你一起看狮子座流星雨吧!” 林小暖受宠若惊:“谢主隆恩!” 丁卯卯疑惑地问林小暖:“你生日怎么总有狮子座流星雨?”她记得昨天林小暖说大三时认识周岩那天,也是她生日,也是一起看狮子座流星雨。 林小暖还没回答,马莉就讥讽地说:“某人不是号称林小暖的好朋友么,都不知道她生日这天是狮子座流星雨的极大日?” 林小暖推了马莉一把,对丁卯卯说:“每年的11月18号这天基本都能遇上狮子座流星雨的极大,所以我习惯性地在这天晚上等流星。我比较贪心,想许两次愿望哈哈!” 丁卯卯一听也兴奋起来,决定跟她们一起看流星雨。 村子离得不算远,大家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周岩选好场地,几个人就分散开来开始各自画作业。 马莉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但她就是不接,也不静音,就那么任由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林小暖好心提醒:“你还是接吧,要是实在不想接,就干脆关机,不然一会儿被打没电了,你想用手机都没得用!” 马莉不吭声,这时电话再次响起来。 丁卯卯烦不胜烦,直接走过收走她的手机,利用职权威胁道:“这位马同学,请你不要再影响大家画画。如果你再不接,我可就要替你接了——” 说话的同时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姓名居然是吴天启,顿时刹住了车。她还记得早前马莉曾答应过王镐,再也不跟这个人来往。 马莉一把抢回手机接通,并快步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丁卯卯没有拆穿她,默默回到自己的小马扎上继续画画。村里的民居多为青石建造而成,鳞次栉比地排列在石板小路两旁。老乡们有端碗吃饭的、有抱孩子的、有靠在门板上探头探脑的,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外来者。 丁卯卯看见周岩安静地坐在路边一条石台上,速写本拿在手里却没有画。他望着远方,并不像在观察什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他的侧影看起来灿烂而孤单。 忽然有一人闯入视线,破坏了画面的美感。范晓鸥拿着个大橘子站在周岩跟前,一边剥皮一边说着什么。周岩仰头看她,笑着回应了一句。范晓鸥剥好橘子,掰开一半递给他。 丁卯卯希望周岩拒绝,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接过去。范晓鸥看起来特别开心,蹦跳着在他旁边坐下,两只脚还交叉悬空荡来荡去。 丁卯卯下意识朝林小暖看过去,发现她也早注意到了那两人,正酸溜溜地向那边望着。丁卯卯立刻充满义气地拿起刚才老乡给她的两个橘子,走过去递给林小暖,“别看了!谁还没有个橘子!去,拿给周岩去!” 林小暖尴尬地看看她,没有接橘子:“我不去。” 丁卯卯恨铁不成钢地硬把林小暖拉起来,“你有点斗志行不行!你要敢说你没吃醋你不在乎那你就别去!” 林小暖紧抿着嘴不说话。 ** 王镐刚谢绝了老乡热情的大橘子,就看到丁卯卯一手捏着俩橘子,一手攥着林小暖的手腕,连拖带拉地向周岩走过去。 周岩旁边本来坐着范晓鸥,那女的居然走过去说人家休息时间过长,硬把人给赶走了。然后她让林小暖占据那个位置,自己则把手里的橘子递给周岩一个,说她皮肤对橘子水儿过敏,让周岩替她剥橘子! 这个厚颜无耻满嘴瞎话的女人! 周岩也不知道拒绝,接过去替她剥橘子皮,剥完还替她掰成小瓣,后来那三个人就一起吃橘子。 再后来林小暖请周岩指导她的作业,那女的这才识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呦呵,看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儿,一定是想赶紧画完也找周岩来给她指导! 王镐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那女的,那女的无意间一抬头,跟他四目相对,王镐赶紧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向她的画板。 丁卯卯看看他,又若有所思的看看自己的画板。画板的最顶上,便携画架的卡头位置,立着刚才没送出去的另一个橘子。 丁卯卯想了想,站起身,拿起那个橘子走到王镐面前,“你是不是想吃橘子?这个我不吃了,给你吧。” 王镐一见又特么是橘子,就不太开心:“我才不想吃橘子!” “不吃拉倒!”丁卯卯气哼哼地剥掉橘子皮掰开橘子瓣塞进嘴里。 马莉那边终于结束电话,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东西。丁卯卯问:“你不画了?” 马莉露出一个心虚的笑,“我突然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基地了。” 丁卯卯狐疑地打量马莉,马莉不与她对视。丁卯卯只好说:“那你去跟周老师请个假吧。” 马莉请过假自己先回基地,剩下的几个人一直画到中午。周岩提前联系了几家老乡,交过伙食费后,大家就分头在老乡们家吃午饭。 下午继续画房子,水粉没画完的接着完成,画完的开始画民居速写。王镐实在无聊,左晃晃右晃晃,晃得丁卯卯眼发晕。 于是她开始忽悠他:“王老师,您看您盘正条顺的,不如您站着别动,让我画张人物速写。” 王镐一听她夸自己于是十分高兴,真的认真摆出姿势让她画,一动也不动。 十分钟过去了,王镐实在坚持不住,就问:“还没画好?你这到底是速写还是慢写?” 丁卯卯笑得有点诡异:“好了好了!” 王镐立刻活动活动麻木的四肢,走过去凑近了要看自己的画像。丁卯卯却迅速合上本子死活不给他看,王镐出其不意挠她痒痒,丁卯卯左躲右闪本子啪地掉到地上。 王镐手疾眼快抢先捡起本子,结果反过来倒过去,从头翻到尾也没看到自己。不但没有自己,而且那上面每一页都是街道和建筑,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王镐这才意识到被这女的给耍了,刚才她根本就没在画他!丁卯卯哈哈大笑,带着无耻的得意,王镐黑着脸把速写本扔回她怀里。 大约四、五点钟,大家全部完成下午的作业,一起返回了写生基地。 王镐还记着刚才的仇,一直没有搭理丁卯卯,就连坐在教师席位吃饭时也不跟她说话。丁卯卯心想这男的可真小心眼儿,玩笑都开不起,于是也不再搭理他。 吃了一会儿饭,丁卯卯忽然想起今天是林小暖的生日,便想问问晚上如何安排。结果她环视餐厅一周,也没看见林小暖的影子。她正打算给林小暖发个消息,这时听见餐厅门口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闯进来的人正是林小暖,她慌慌张张一路冲进来,一直冲到丁卯卯他们这桌教师席位,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周岩说:“周,周老师,马莉,马莉她不见了!” 一桌子的人都停止吃饭,不约而同地看向林小暖。 周岩说:“先别急,到底怎么回事?马莉不是上午就请假回来了么?” 林小暖快哭了:“我刚才去宿舍了,她的画具在,人不在。她的随身包也不在!她一定是回来后又出去了……” “打她手机了么?”周岩问。 “手机关机……上午我就说她手机一直响会没电的……她手机这会儿肯定是没电了!” 周岩皱眉,“手机一直响是什么意思?谁给她打的电话?” 林小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丁卯卯腾地站起来,“我知道!” 她扫视整个餐厅,果然看见了吴天启跟几个男生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说笑笑。于是她大步朝那桌走过去。 “啪!”她双手往桌子上一拍,一桌子的男生都停止说笑看向她。丁卯卯瞪着吴天启问:“马莉呢?” 吴天启目光闪躲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 “啪!”丁卯卯又是一拍桌子,“上午我看见你给她打电话了!” 她的声音拔高了两度,“你要不说实话,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吴天启怂了,“上午确实是我给她打的电话,但我确实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啊!我们一见面就吵了一架,她叫我滚,我就滚了啊。” “你怎么能——”林小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一听这话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们是在哪里吵架的?”周岩站在林小暖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吴天启看看几个人的表情,大概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声音低了下去:“就在……就在村头那个石板桥上吧。” 林小暖扭头就往外跑。 周岩拉住她,“你留下,我去找她。” “不行!”林小暖眼泪已经掉下来,“我必须去!” 周岩看看她,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听见丁卯卯大喝一声:“都给我留在这儿!” 原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餐厅顿时安静下来,丁卯卯转向周岩说:“林小暖现在很焦虑,只有你能安抚到她,你留下陪她,我跟王镐去!” 本正坐在原位离得远远的看热闹的王镐,突然听到那女的提到自己的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要他一起出去找马莉。 王镐感到十分不情愿,这鬼地方可不比城市里,这个时候外面荒郊野岭黑灯瞎火的,路都看不清,谁知道会遇见啥事儿? 但丁卯卯已经我行我素地去餐厅前台借了两个手电筒,站在门口等着他。 王镐只好抬起屁股站起身,慢慢挪向她。丁卯卯递给他一个手电筒,王镐很想说要不咱再多叫几个帮手?可是一想周围全是学生,这话说出去还不显得他胆子连个女的都不如?于是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第31章 31 从写生基地到村口的石板桥,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田埂和一小片果树林。白天走时还不觉得什么,夜晚却是另一番感受。 黑透的夜幕下,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只有脚踩在落叶和枯枝上发出的声响。偶尔林中传来一两声诡异的鸟鸣,在寂静空旷的夜空回荡,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王镐跟在丁卯卯身后慢吞吞地走着,他感觉有点冷,后悔没有多套一件外套。前面那个女的,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拿着手电左右扫射,大步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把他拉在后面。 这时一条黑影似乎受到惊吓,迅速从林子蹿出,擦着王镐的腿跑进另一边的地里。王镐吓了一跳,手电筒掉到地上。 丁卯卯闻声转过身来,王镐惊魂未定,强作镇静:“有,有个东西跑过去了……” 丁卯卯用手电照向远处看了一会儿,说:“可能是狸猫,听说这一带有很多。” 王镐弯腰捡起手电筒,快步走到她旁边,“我发现咱俩走路频率不太一致,你还是拉着我,这样比较容易一致。” 丁卯卯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害怕就说害怕呗,还找借口,这男的可真特么没用! 但找人要紧,她顾不上嘲笑他,伸手拉住他的手,说:“走吧!” 两人很快赶到石板桥,这里距离村民的房屋还有段距离,既看不见灯光,也没有人烟。桥是用几块石板拼接搭建而成,石板看起来颇有些年头,裂缝中间长出杂草,边缘被岁月打磨得光溜溜的。桥下河床早已干涸,河床两边满是大大小小的碎石。 石板桥上并没有人,当然丁卯卯也不相信马莉会傻到,一个人在月黑风高的荒郊野地待着不回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出了意外。 丁卯卯不禁也焦虑起来。作为随队的行政人员,她所肩负的责任更大一些,本来上午知道马莉请假回基地,她就疏忽大意了,当时怎么能够让她一个人走呢?明明出发前领导再三嘱咐,写生过程中不要让任何人落单。 王镐仍拉着她,见她沉默不语,便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咱们分头找一下。” 他松开手,大步走到桥上,用手电照向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丁卯卯深知这种时候焦虑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深呼吸好几次,开始大声呼喊马莉的名字。 丁卯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黑暗静谧中显得突兀而凄凉,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远处的犬吠。 王镐在桥上一无所获,他走下桥,站在一块大石头旁查看片刻,又举高手电筒,照向干涸的河床。光线在碎石间移动,逐渐移向桥边,忽然王镐停住不动了。 他观察了一会儿,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单手撑地攀下河床。他站在碎石上,重新拿起手电筒,举高照向桥下。 他深吸了口气,转头对丁卯卯说:“你在这儿等我。” “你发现什么了?”丁卯卯忙问。 王镐没有回答,直接跨过一块块碎石,大步朝桥下走去。 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脚步声也听不真切了,丁卯卯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她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王镐始终没有出来。 丁卯卯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她想去找王镐,但用手电筒往下边的河床一照,腿立马就软了。 她忍住头晕踌躇着蹲下来,又犹豫着站起来,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最后把手电筒放下,自己坐在河沿上,双腿腾空,双手撑地,想要让自己顺着坡度滑下去。 她感觉自己已经滑下去了一段距离,两只脚却荡来荡去始终够不到支撑物,下面一片漆黑,无法预估落地的距离。她想回身拿手电,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她情急之下一咬牙一闭眼,准备往下跳。 “丁卯卯!” 一道光线射过来,直刺得丁卯卯睁不开眼。她听见王镐生气地说:“你想干嘛?赶紧给我上去!” 光线移开,丁卯卯借着手电的余光看清前方王镐正扶着马莉,蹒跚地朝她这边走过来。 丁卯卯顿时热泪盈眶:“马莉!” 马莉顶着一头乱发,发丝间还夹杂着几片枯树叶,讪讪地说:“该我倒霉!下午从这儿滑下来把脚给崴了,爬不上去,手机也没电了。我费半天劲儿挪到桥下避风,结果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丁卯卯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嘴上却只能假惺惺地说:“没出意外就好,万幸万幸,呵呵呵。” “丁卯卯,”王镐看她一眼,用手电指指她的下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脚离下面有多高?是不是恐高症好了?” 丁卯卯露出一个尴尬而苦涩的笑,“其实,我是被卡这儿了……” 王镐骂了句白痴,走过去攀上旁边一块大石头,然后双手托住她用力往上推,“你先上去,一会儿帮忙把马莉弄上去。” 丁卯卯狼狈地连滚带爬上了河沿,又跟王镐合力将马莉拽到上面。马莉的脚似乎崴得不轻,一走路就疼得龇牙咧嘴。 马莉看看王镐,双眼湿漉漉雾蒙蒙的:“王镐,你看,我都这样儿了……”她话说一半没有继续往下说,一方面是心虚,另一面还期望他能念及旧情怜香惜玉有所觉悟。 谁知王镐早已决定从此不会再背任何人。他只是瞥她一眼,冷淡地说:“刚才我检查过了,你并没有伤到骨头。为了让你记住这次教训,再疼也得自己走回去。 “另外你趁路上的这段时间,可以好好想想借口,回去之后我还要等你给我解释一下,吴天启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马莉立刻不吭声了。她往丁卯卯的身上一歪,哼哼唧唧地一瘸一拐走着。王镐紧随其后,跟在她俩后面。 回程用了来时两倍的时间,到达基地后,三个人都被院子里人头攒动的景象惊呆了。 马莉顿时有些感动:“这些人都在担心我嘛?不至于不至于。” 结果只有林小暖、周岩和几个老师围上来,其他那些不相干的人,仍挤挤挨挨、兴高采烈地守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丁卯卯问林小暖:“这些人也不睡觉在干嘛?” 林小暖略带责怪地瞥了马莉一眼:“等着看狮子座流星雨啊!刚才新闻里说,今天将有大规模流星雨现象。” 马莉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林小暖,看来我今天不能陪你一起等流星雨了……” “不需要!”林小暖一捶她,“你能平安回来我就要谢谢你了!赶紧回宿舍休息吧!” 把马莉送回宿舍安顿好,已经差不多晚上11点了。丁卯卯身心俱疲地走出宿舍,面对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感觉完全没了看流星雨的心情。 这时,王镐突然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等你半天了,跟我走。” 他拉着丁卯卯一路走出基地大院,走到院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面。土坡上长着几株参差不齐的小树,但枝干间光秃秃的,丝毫不影响看星星。 “从众的人都是傻逼,干啥都非要凑一块儿。”王镐充满优越感地说。 “起码他们不会太冷。”丁卯卯觉得他才是傻逼。 王镐被呛了一下,有些不悦,话里有话地感慨道:“其实这个基地挺好的,我喜欢这地方的不完美,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创作并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缺憾。 “同理,真正有魅力的人也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真实。真实是有缺陷的,因此像某人那样看似完美,一定是虚假的、伪装的。但有些女人啊,就是蠢。” 丁卯卯以为他在讽刺林小暖喜欢周岩,就也不高兴了,“我们女人就是喜欢虚假的完美,就是喜欢自欺欺人,你有意见?” 王镐又被呛了一下,更加不悦,觉得这女的实在无药可救不可理喻,于是他换了个能让心情稍好点的话题:“我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 丁卯卯反问道:“我凭啥告诉你?” 王镐想了想说:“如果你告诉了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丁卯卯眼珠子转了转,狡黠地一笑:“那好,那你给我唱首歌。” 王镐果然沉默了。 丁卯卯得意地看他一眼,故意说:“噢我忘了!王老师从不当着别人的面唱歌!那真是太可惜了!” 王镐似乎很想知道关于丁卯卯小时候的事情,他迟疑了半天之后竟真的开口唱了。 他唱的还是张希的《盲盒》,随便敷衍地唱了两句副歌之后,说:“好了,我唱完了。” “就这?”丁卯卯当然不满意,但她觉得王镐的声音好像有点像谁。 “你的声音挺好听嘛,挺像张希的……不不不,感觉更像Pumpkin!” 王镐自恋地说:“我比他唱得好。” 嚯,真是给点火星儿就灿烂啊!丁卯卯冷哼:“刚才不算,换一首,要不你就唱我偶像Pumpkin的歌吧,但要完整版。” 王镐看她一眼:“他还真是你偶像啊?” 丁卯卯骄傲地说:“如假包换!我还为他单独建了歌单,里面有他所有的作品!” 王镐似乎有些高兴,沉默了一下问:“你想听哪首?” 丁卯卯说:“就那首成名曲吧,《南瓜》。” 王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清清嗓子,开始唱Pumpkin的《南瓜》:他们说 不下雨怎么有彩虹 他们说 玫瑰不会开在寒冬 他们说 噢 现实的规则你不懂 他们说 没翅膀飞不上高空 他们说 鱼儿才学得会游泳 他们说 唉 可笑可叹一场空 他们说言不由衷 他们说徒劳无功 他们说那不过是种空想吧 世上只有傻瓜哪有南瓜 他们笑而不语 他们摇头离去 南瓜不说话 他只是 默默地长大 王镐的声音果然很像Pumpkin。低沉,带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鼻音,音质有些许沙哑但并不粗粝,是冷静又温暖的矛盾质感。唱歌的他如此温柔,充满魅力,男人的才华,才是女人的春。药啊…… 王镐以为那女的会说话算话即将讲出他期待已久的答案,可没想到她听着听着,眼神都变不一样了。 她双眼发亮,火辣辣地盯着他,像只闻见血腥的小母狼慢慢起身,向他靠近。王镐的歌声渐渐弱下去。 “……丁卯卯,你想干啥?” 丁卯卯一把揪住王镐的衣领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她的脸就凑到了他面前,嘴唇几乎碰到他的嘴唇。 “你脸红了。”她说。 王镐使劲把她推开,“我不喜欢主动的女人。” 丁卯卯眼睛眯了眯,“好几次了,每次我一主动你就脸红。王镐,你不是不喜欢主动的女人,是主动的女人会让你害羞吧?” 被揭了老底的王镐立刻炸毛反击:“放屁!不要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自己清楚得很!你这种毫无羞耻心什么都要抢占主动权的女人我才不会——” 丁卯卯恼火地封住了他的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被强吻的王镐立刻充满求生欲地把后半截话咽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说:“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你听错了。” 丁卯卯咧嘴一笑:“我记得上次你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君子?” 你他妈是疯子!王镐一脸谄媚地假笑:“是是是你当然是你太是了!” “不,我不是。”丁卯卯收敛了微笑。 “你说什么?”王镐一时没反应过来。 …… “丁卯卯,你手往哪儿摸呢卧槽!” “丁卯卯!你个女流氓!” …… 第32章 32 第二天还是去江边画风景水粉。 丁卯卯今天不想画水粉,轻装上阵带了速写本来。她见周岩坐在江边发呆,便偷偷画他速写。画了一会儿她走过去,在周岩的旁边坐下来,把自己的本子伸到他面前说:“这位忧郁的帅哥,看上去好像有心事?” 周岩瞥了眼本子上的自己,笑了:“你画得确实很忧郁。” “你怎么了?”实际上昨天在村子里,丁卯卯就已经看出他好像心事重重。 “大概昨天没睡好吧。”周岩随便找了个不太有说服力的借口,但他可能也不在意能不能说服别人。 此时天空挂着清冷的太阳,远处的竹林轻轻摇曳,江上飘着几只悠闲的竹筏。周岩看着那些竹筏,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丁老师,你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丁卯卯说:“去年为人民服务来过一次,如果读大二时那次也算的话,这就是第三次。” “喜欢这里么?” 丁卯卯脱口而出:“如果不是坟堆太多,其实这地儿还是不错的。当然这里并不完美,景色一般,设施更一般,不过,作为写生基地挺适合,毕竟艺术创作的价值并不在于完美而在于缺憾美。” 丁卯卯刚说完就是一愣,她发觉这话昨天好像刚有个人说过。 周岩笑了,“丁老师果然是个思想有深度的人。” 丁卯卯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只是我的思想一般不爱从众……” 丁卯卯说完又是一愣,她发觉这话好像昨天也有人说过。 周岩说:“马莉今天情绪好了很多,昨天真是惊险,辛苦你和王老师了。” 丁卯卯说:“昨天还是你比较辛苦,安抚林小暖,她就爱胡思乱想,但也是真担心马莉。” 周岩笑笑说:“这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后来看流星雨的时候已经高兴得又蹦又跳了。” 丁卯卯狐疑地瞪着他:“果然是你陪她看的流星雨?” 昨晚丁卯卯被王镐拉走,转眼就忘了林小暖这茬儿。今天一大早她深感愧疚跑去找林小暖负荆请罪,结果林小暖红着脸轻易便原谅了她。当时她就有所怀疑,只是林小暖拒不承认。 周岩不置可否,却狡猾地话锋一转变防御为进攻:“昨晚我见王老师和你一起出了基地,是不是外面的视野更好?” 丁卯卯语塞了一下,昨晚她光顾着耍流氓了根本就没注意什么流星雨,她哪儿知道视野好不好? 周岩说:“王老师人不错,看得出他喜欢你。” 得了吧,他对谁都那样。 “我觉得你俩挺相配的。” 嗯,我也觉得还行。 “你应该多给他一点暗示。” 暗示?我特么都明示到他脸上了! “感觉你心理挺不平衡的。” 当然不平衡太特么不平衡了!还“不喜欢主动的女人”,说的就好像被我强迫被我占去多大便宜似的! 周岩轻笑了两声,“其实每次你带林小暖来找我,他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还有现在,他就在你身后八点钟的方向假装跟马莉聊天,眼睛却不停往这边瞟。” 丁卯卯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王镐立刻移开目光。 ** 王镐本来正让马莉坦白与吴天启的关系,结果看见丁卯卯拿着个速写本在偷偷画周岩,画就在那儿安安生生画呗结果画完她还拿去给周岩显摆,然后俩人就聊上了。 那两个人又是说又是笑的,一边说那女的还回头朝他这里看了一眼——我靠肯定是姓周的在说我坏话挑拨离间! 王镐恼火地结束了跟马莉的谈话,郁闷地想: 那女的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明明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可为啥转脸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特么跑去撩别的男人? 难道她只是一时垂涎我的肉。体?难道她对我还不够满意??都相处这么久了,这个女的怎么还只停留在如此肤浅的层次上,难道她觉得我的灵魂不够有趣?! 王镐感觉到巨大的挫败。 一直以来哪个女人不夸他才华横溢风趣幽默思想深刻?好看的皮囊那只是他万千优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女人们哄着他跪舔他崇拜他,生怕一不小心惹他生气就会被他疏远。当然了,这并不是说他脾气不好,而是他很难对哪个女人保持兴趣超过两个月。 这么一个骄傲的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蠢女人嫌弃??这合理吗?这太特么不合理了! 王镐又看了眼那两人的背影,想起那个女的昨天晚上说过,“我们女人就是喜欢虚假的完美,就是喜欢自欺欺人。” 他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决定现在,就要向那个女的证明,他哪哪都不比周岩那个虚伪的男人差! 王镐大步走向江边,那里依然停靠着几只用粗铁链拴着的竹筏。竹筏的主人刚抽完一支烟,王镐皱着鼻子与他保持距离,询问能否借用一下竹筏。 大爷上下打量王镐,有所怀疑地问:“小伙子,你行么?” 王镐哪能容忍别人说自己不行,就不高兴地说:“谁说不行?我比前天那人强多了!赶紧给我解开链子。” 老大爷走过去解铁链,王镐冲丁卯卯大声喊:“丁卯卯,你过来。” 丁卯卯看看他,不明所以地和周岩互看一眼,周岩说:“你去吧。”丁卯卯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她见王镐已经跳上竹筏拿起竹蒿,不免感到惊奇:“你想干嘛?不会是要亲自划竹筏吧!” 王镐没好气地说:“不是我划难道还你划?上来。” “你行不行啊?”丁卯卯脱口而出。 王镐即使能容忍一个老大爷怀疑他不行,也不能容忍他看上的女人怀疑他不行,他怒气冲冲地一把将丁卯卯拽上竹筏,用力撑开竹蒿。 竹筏摇摇晃晃、飘忽不定,王镐没想到竹蒿划起水来会变得这么沉。他左右开弓,用尽全身力气,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胳膊痛,然而竹筏却始终在原地打转转。 丁卯卯本正蹲在竹竿上面玩缝隙间漫上来的水,一抬头发现竹筏位置毫无变化,而那个男的,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搞定一个竹筏,显然马上就要变脸了。 她骂了句蠢货,站起来踩着晃晃荡荡的竹排走过去,踢了那男的一脚:“没用的东西,让开。” 竹筏因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王镐立刻把竹蒿扔给她。 丁卯卯把王镐赶到竹筏的另一头,自己则站在他刚才的位置开始撑竹蒿。前天下午周岩带她们几个玩的时候就已经讲解过动作要领,丁卯卯有样学样,竹筏渐渐平稳下来,开始朝着江心漂去。 王镐闷闷地蹲在竹筏上,脚下不断有江水从竹竿缝隙间漫上来,弄湿了他的牛皮登山靴。他用指尖从缝隙探入水中,江水冰凉刺骨,他马上又缩回来,同时听到对面那女的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不悦地撩起水花朝她洒过去,“笑什么笑。” 水花溅到丁卯卯的冲锋衣上,丁卯卯不甘示弱,手中的竹蒿啪地拍向水面。 顿时巨大的水花劈头盖脸泼向王镐,王镐下意识站起身躲闪,竹筏剧烈摇晃起来。丁卯卯被晃得站立不稳,尖叫一声竹蒿掉到竹筏上。王镐立刻冲过去扶她,虽然抱住了她,却没有稳住重心,两人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竹筏上面。 丁卯卯被王镐抱在怀里,衣服裤子鞋子全湿,王镐更惨,连头发也湿了。丁卯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竹筏还没停稳就又大幅晃动起来,缝隙间因此涌上来更多的水。 “别动!”王镐生气地说,“你他妈蠢啊!” 王镐恼火地摁住丁卯卯,身上的衣服却被冰冷的江水浸透,冻得他瑟瑟发抖。丁卯卯自知理亏不再动弹,两人的脸相距不到十公分,王镐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与丁卯卯相对,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这姿势太暧昧,难免会让某些人产生不纯洁的想法。王镐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近在迟尺的那个女的眼睛里,渐渐弥漫出意味深长,闪烁出昨晚同款的光芒…… 他感觉到那女的贴得自己更近了一些,他仿佛已经能够读出那女的眼里的话语:王镐,你还在坚持什么?还不赶紧从了我?快,快说你喜欢我。 王镐躲开她的直视。他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不,绝不!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女人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王镐感觉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得可怕,这太特么尴尬了!他正苦苦寻找话题打破这尴尬,这时听见远远地传来老大爷的一声大吼:“小伙子!划不了就别划了!赶紧回来吧!” 王镐这才回神,发觉竹筏已经平稳地漂在江面上,抬头看看,江岸边围了一群人,个个挂着八卦的神采朝他们这边张望。王镐一把推开丁卯卯,一言不发地从竹筏上爬起来,走到竹筏的另一头。 丁卯卯也一声不吭,慢慢起身。她抓起脚下的竹蒿,开始哆嗦着划竹筏。 终于把竹筏划回岸边,周岩和女生们都等在那里。见两人落汤鸡似的的狼狈相,周岩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丁卯卯身上。王镐拧干冲锋衣上的水又重新穿上,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岩叹了口气,说:“你俩先回基地吧,别感冒了。” 竹筏老大爷说:“还是去我家先换身衣服,我家离这儿最近。” 丁卯卯本打算谢绝大爷好意,林小暖却说:“就听大爷的吧,等你俩赶回基地早就冻透了,不感冒才怪呢!” 丁卯卯想想也是,就同意了。她想把外套还给周岩,周岩摆摆手:“不碍事,等你换好衣服了再还我。” 于是丁卯卯和王镐便跟着大爷去了他家。 第33章 33 大爷家离得不远,只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家中还有个老太太,正抱着孙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老头领回来浑身湿透的一男一女,不由得吓了一跳。 大爷向她讲明原因,老太太立刻把孙子递给大爷,领两人进了屋。她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几身衣服,从里到外、薄的厚的都有。 她把这些衣服放在床上,对丁卯卯和王镐说:“这都是我小儿子以前的衣服,你俩先凑合着穿。身上的衣服赶紧换下来,我给你们拿到院子里晒晒,天黑之前绝对能干。” 丁卯卯感觉浑身发冷,随便抓了一件男式秋衣和大棉袄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王镐十分无语:“你这女的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当着男人的面就开始换衣服?” 丁卯卯把周岩的外套放在床上,脱掉自己的冲锋衣,又开始脱里面的卫衣,“廉耻心能让我不感冒吗?” 王镐想了想,确实不能。于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等他脱得只剩下一件T恤,却发现床上那堆衣服又土又旧,有的地方都发黄了,甚至还有破洞,他顿时不想换了。 他用两根手指夹起其中一件,嫌弃地皱了皱眉:“这都什么玩意儿?” 丁卯卯已经穿好大棉袄,但她还是觉得冷,她看着那男的宁死不愿穿人家旧衣服的蠢样,就说:“你要是不穿给我穿!” 王镐身上的T恤都快被自己暖干了,他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往床上一坐:“随便。” 丁卯卯又在外面套了一个大棉袄,然后拿起周岩的外套说:“我要去把周老师的衣服还给他,你自己先待在这儿吧。” 王镐不高兴地说:“周老师就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话一出口他愣了一下,立刻改口说:“棉袄还给我,你也不许出去,老傅说了在外面谁也不许单独行动。” 丁卯卯说:“周老师把外套给我了,他会生病的!” 王镐直接站起来脱掉丁卯卯外面的大棉袄披在自己身上,“我也会生病的。” 这时门外传来老大爷的敲门声:“你们小两口换好了没?刚才老婆子说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啊,我去江里抓几条鱼。衣服换好了给我,我拿去晒一下。” 王镐灵机一动,一把从丁卯卯手里抢走周岩的外套,打开门对大爷说:“叔,衣服等会儿我们自己晒吧,我媳妇儿这会不太舒服,可能要发烧,您看我还得照顾她也走不开,反正您也要去江边,麻烦您把这件衣服拿给江边那个男的吧。” 大爷点点头,让王镐去厨房找他家老婆子要碗热水,并告诉他柜子里有厚被子。 大爷走后丁卯卯不悦地说:“你这男的真是瞎话张口就来啊!” 王镐却直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被子,“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他把被子往床上一撂,命令道:“上去躺着。” 丁卯卯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王镐的,吓了一跳:“你头怎么这么凉!” “是你太热好不好!”王镐没好气地把被子铺展,“刚才我脱你棉袄碰到你的手,已经很烫了。” 丁卯卯乖乖钻进被窝里,被子冰凉,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王镐出门去厨房找老太太,用花瓷碗端过来一大碗热水。丁卯卯看看王镐半干的头发,说:“你去把头发弄干,不要也发烧了。” 王镐不以为然地说:“你赶紧睡吧会儿吧,我身体好着呢。你如果好不了,今天咱们就回不去了。” 丁卯卯一想也是,“帮我把手机拿来,我给周老师打个电话,还是让他们画完先回基地吧。” 王镐从刚才脱下来的那堆衣服里摸出她的手机递给她,丁卯卯这才发现手机黑屏了。 “没电了?”她嘟囔着就要去按开机键,王镐抢过来:“别开!” 他看看手机说:“应该是进水了,我拿到院子里晒一下。”说着他拿着手机连同他俩的湿衣服去了院子里。 搭好衣服他又回到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周岩打电话。打完电话他就开始教育丁卯卯:首先买手机要买具备防水功能的手机,其次电器如果进水关机不要未经处理就直接开机,这是生活常识好不好? 丁卯卯听得头晕,干脆把被子一蒙,假装睡着。 被子外面那男的似乎还在絮絮叨叨,丁卯卯感觉天旋地转脑袋发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来到一扇小而简陋的脏兮兮的铁门前,这铁门很像她家顶楼天台的那个门。 她推开门,门的那一边是个黑暗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有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的雾气散去,显现出一条小路。 小路并不算很长,两边栽种着一棵棵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路上往前走着,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丁卯卯感觉这少女既眼熟又有点陌生,她大胆猜想这可能是自己,但同时也不太确定。 男人面目模糊,瘦而苍白。他走到少女身旁,低头对她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他就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少女被那男人拉着,她只到他胸前位置,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男人的侧脸轮廓还挺好看,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骨相优越,下颌线清晰,人虽瘦,却脆弱中自带贵气。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那是玩乐器的人常有的款式…… 丁卯卯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这是在做梦,她心想:怎么又是这个梦,怎么又梦到了王镐?这家伙白天也在,晚上做梦也在,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伴随着男人低头说话,男人的脸凑近了一点,于是丁卯卯把他的五官看得更加清晰。 ……不,这男人不是王镐! 这男人的五官轮廓与王镐十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王镐的眼睛是狭长的半遮瞳单眼皮,看人时略带下三白,显得清高自负又疏离。 而这个男人,却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皮大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血丝,透着精明和狠戾,甚至还有一股深深的怨气,直视久了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瞬间冰冷彻骨的感觉包围了丁卯卯,她感到一阵心悸,一下子睁开了眼。 她看见王镐坐在床边,皱着眉头伸手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说:“烧退了一点。” 丁卯卯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刚才做梦吓的。王镐说:“饭都给你端过来了,你吃点吧。” 丁卯卯因为刚才的噩梦胃部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酸胀疼痛,她看了眼旁边的桌子,那上面放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米饭和菜,另外还有个小点的碗,盛着鱼汤。 丁卯卯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只喝了几口汤,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梦中的情景。 梦中最后出现的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之前家中小偷入室那次,从楼上冲下来的黑衣男。那男的有着同样的一双眼睛,一样的带着怨气的眼神,一样的令人不寒而栗。 王镐问:“你刚才梦见啥了?” “嗯?” 王镐笑了一下,说:“我听见你喊我名字了,你说‘王镐,怎么又是你?’ “‘又是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总梦见我?” 丁卯卯回过神来,心虚地矢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王镐似乎心情不错,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你手机晒干了没。” “等会儿。”丁卯卯叫住他,问:“你哥王治真的可以帮人解梦吗?” 王镐说:“你要真这么说也可以。” 丁卯卯沉默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等写生回去,我想找他做一下那个催眠。” 王镐看她一眼,“你有什么问题?” 丁卯卯说:“我老做同一个噩梦。” 王镐说:“重复做噩梦也不是什么怪事。” 丁卯卯说:“我感觉不像那么简单。” 王镐见她态度坚决,于是趁火打劫:“王治诊所的咨询师有好几个,水平都不太行,你的问题估计只有王治本人才能解决。但是王治吧,他的预约都已经排到明年了……” 王镐眼珠瞥向丁卯卯,见她已经开始愁眉不展,于是更加添油加醋,“而且啊,他本人的咨询费奇高,虽然他确实水平可以,但我也觉得他这收费太黑心了点儿……” 丁卯卯果然心如死灰,露出绝望的表情。王镐见铺垫成功,马上话锋一转:“不过,谁叫咱们是同事呢,我可以帮你打声招呼,让他近期抽空见你一面,说不定还能给你打个折——” 说到这里王镐故意停顿下来,眼见着那女的眉头舒展,双眼发亮,他才又接着说:“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那女的脸又沉下来,“我就知道!你说吧,什么条件?” 王镐说:“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而且你本来也都答应过了: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 第34章 34 王镐说:“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 丁卯卯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为啥总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 王镐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跟你说了吧,各种证据都表明,你确实就是我小叔家住在一号楼时对门的那个小丫头。 “当时那小丫头告诉我她叫小猫咪,还给我也起了个外号叫小耗子。因为我小婶子的口音,我一直以为她叫‘猫猫’,后来想想,应该是我搞错了,她应该叫‘卯卯’。” “不可能。”丁卯卯直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一定是你搞错了!” 王镐直直盯着她:“那次我跟你去你家,一见到你妈我就知道绝对错不了!虽然你现在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但你妈变化并不大,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王镐见她沉默了,又补充道:“而且你妈应该也认出我了,她当时不是说觉得在哪里见过我?” 丁卯卯一下就笑了:“你想多了吧,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她怎么可能从你脸上看出小时候的样子?” 王镐也笑了:“不,不是觉得我跟小时候像,是觉得现在的我看起来很眼熟。因为我跟我小叔长得像。” 丁卯卯又沉默了。 王镐说得有理有据,她没法反驳。但……这事儿也太扯了吧!为啥她脑子里搜寻不到一点相关的记忆?难道,她穿越了?还是她失忆了? 丁卯卯越想越离谱,干脆裹紧被子闭上眼:“我头晕。” 王镐见她又开始耍赖,只得再次放弃努力:“那你先休息吧。” 他不悦地站起身,坐到墙边一把椅子上,看着那女的想: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为什么还不承认?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她的异常……会不会跟她爸有关? 刚才她睡着时说梦话,除了喊了他的名字,还喊了爸爸。她在梦中喊爸爸,已经不止一次,记得上次喝醉在他的卧室里,她也喊了爸爸。 而他之前到她家里,留意到门口鞋架上并没有男人的拖鞋。 可见,她爸没有住在她家里。难道,她父母离婚了? ……但是就算父母离婚,又跟他有何关系?为什么要否认曾与他住过邻居? 王镐百思不得其解,感觉自己也要头晕了。 丁卯卯已经再次睡去。王镐把她没吃完的饭端出房间,然后到院子里跟大爷一块儿晒太阳。 丁卯卯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落山,外面的天空变成了灰蓝色。王镐抱着两人晒干的衣服从外面走进来,见她醒了,高兴地说:“你的烧退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赶紧换换衣服回基地吧!” 丁卯卯也不愿留在大爷家继续打扰人家,两人换好衣服,谢绝老两口的挽留,步行朝基地走去。 冬季的天说黑就黑了,野外的夜晚来得似乎还要更快一些,丁卯卯和王镐才走到一半,就已经黑到看不清路了。王镐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微弱的光线也只能照亮脚下极小的范围。 丁卯卯大病初愈,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浑身发抖。王镐看看她,停下来把她衣领拉紧,又把她外套上的帽子戴上,然后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 “这样比较暖和。”他欲盖弥彰地解释,“你还没完全好,再烧起来我可不负责。” 丁卯卯知道他其实是怕黑,觉得他嘴硬的样子还挺可爱,就小声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王镐没想到她会说谢谢,“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丁卯卯重复一遍。 王镐开始装糊涂,“啊?什么?” 丁卯卯翻了个白眼,转身面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谢,谢,你。” 王镐贱贱地继续装:“今天耳朵怎么听不清了呢?你到底说啥?” 丁卯卯沉默地瞪着他,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把脸几乎怼到他脸上:“我说我要和你谈恋爱。” 王镐这次一下就听清了,顿时不吭声了。 周围的空气异常安静,两个人脸对脸互相瞪着,仿佛一对博弈的棋手,观望,等待,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最后还是王镐先沉不住气:“……你,刚才那话啥意思?” “字面意思。” 王镐的目光开始闪躲,“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主动的——”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那女的就出其不意地亲了上来。 她的呼吸温热,发丝间有好闻的气味。她嘴唇柔软,带着一丝凉意,在他唇上若即若离,拨弄得他的心也跟着痒痒起来,她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再说一遍?” 王镐神使鬼差地改了口:“我是说,嗯,这事儿……总得容我考虑一星期吧?” “不行。”丁卯卯舌尖撬开他的牙齿,跟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王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天?” “不行。”丁卯卯吮吸他的舌头和嘴唇,并用齿尖轻轻咬他。 王镐气息不稳:“……一小时?” “不行。”丁卯卯伸出双臂勾住他脖子一下跳到他身上,双腿盘住他的腰。 王镐连连后退,还是没站稳,被她扑倒在地:“一,一分钟?” 这次丁卯卯没再说话,她压住那男的,更有力度地发起进攻,直到那男的被撩拨得欲。火焚身。他粗重地呼吸着,一个反身把丁卯卯压在下面。 他正要夺回他的掌控权,那女的却忽然用力推开了他。 “一分钟到了。” 那女的瞪着他说,“王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已经失去理智的王镐恼火地把她的双手狠狠摁在地上:“谈!” ** 王镐自打高中时代起便极有女人缘。 向他表示好感的女孩数不胜数,倒追的也不在少数。但他从来没想过,会让自己晚节不保的,是今天这么个状况。 一个女的,用耍流氓的方式倒追一个男的,最后居然还成功了,真特么让他大开眼界!只可惜,那个倒霉蛋儿就是他自己。 这个虚伪的女人,才刚上位就马上翻脸不认人,装得特正经,嘴也不让亲了,手也不让拉了,更可气地是还振振有词地反过来教育他:“谈恋爱就要做高雅的事,怎么能成天净想着那事儿呢!” 王镐反驳道:“弗洛伊德说过,性和攻击性是人类的两大驱动力。武志红也说过,性、自恋和攻击性是生命力的象征!明明是关乎人类和生命的大格局、正能量,怎么不高雅了?什么叫‘那事儿’?” 再说了,他妈的到底是谁成天净想着那事儿的?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就“那事儿”的问题展开激烈的辩论,吵了一路,等回到写生基地时,已经互相不搭理了。 基地此时大概刚刚结束晚餐,老师们全部聚在餐厅开会,学生们则大多在院子里闲逛。林小暖一眼看见他俩,立刻迎过来。她狐疑地看看两人背上的沙土、丁卯卯头发里的枯树叶以及王镐膝盖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脏印,欲言又止地问:“……你俩,打架了?” 王镐心虚地说:“啊,刚才……刚才我们摔了一跤。” 丁卯卯也立刻转移注意力:“还有饭吗?我俩还没吃饭呢!” 林小暖说:“餐厅应该都没饭了。” 王镐理所当然地对丁卯卯说:“这好办,你去厨房,找师傅给咱俩开个小灶。” 丁卯卯没接话,皱眉看他一眼,王镐这才意识到什么:“我是说我去,我去。” 他正准备朝厨房方向走,这时,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乱。 丁卯卯出于职业习惯立刻跑过去。分开包围圈,她看见吴天启跟进修班的班长大齐扭打成一团。两人明显都喝了酒,脸红脖子粗地一边打,一边互爆粗口。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们也不劝架,有的还在起哄叫好。 这帮小兔崽子,趁老师不在想上天了?!丁卯卯上前呵斥住二人,这才有学生过来拉开他俩。 丁卯卯生气地问大齐:“怎么回事?” 大齐梗着脖子,怒视吴天启,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来说!”丁卯卯又看向吴天启。 吴天启气哼哼地指着大齐,“是他先挑衅的!” “放你娘的屁!”大齐恼了,“我们几个玩游戏玩得好好的,你个孙子蹿出来逮住人就打,你倒先告起状了?!” “你俩都不说是不是?”丁卯卯提高声音,“那我去叫你们老师了。到时是挂科还是通报批评,就看你们老师心情了!” 丁卯卯说完真的跑去餐厅了,这时林小暖瞥见马莉远远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正抱着胳膊冷眼旁观。林小暖走过去,问:“老实交代,这事儿是不是跟你有关?” 马莉翻了个白眼,“关我屁事,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大齐亲了我一下,谁知道这货从哪儿蹦出来的——” “大齐为啥亲你?” “他自己选的大冒险啊。” “大冒险就得亲呀?” “任务就是亲一下喜欢的人呗。”马莉特无辜。 林小暖叹了口气,红颜祸水什么的已经不想再说了。 忽然马莉放下胳膊,站正身体,收敛了刚才懒洋洋的姿态。林小暖回头,看见王镐站在自己身后。 王镐显然已经听见马莉刚才的话,他面无表情地说:“这次的事,难道也是他在纠缠你?” 马莉立刻点头:“我发誓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镐冷冷地说:“你不用发誓也不用向我解释,总之你要再这么不省心,以后我也不会再管你的破事了。” 马莉顷刻间变得梨花带雨:“上次确实是我不清醒,差点昏了头,但那之后我真的没再理过他!所有联系方式我都删了,而且进修班也快结业了,以后绝不会跟这兄弟俩有任何交集!” “最好是这样。”王镐不再理她,他看见那边丁卯卯已经叫来周岩处理打架事件,他马上快步走过去,拉走丁卯卯,带她去厨房开小灶。 第35章 35 返程的日子是个周五,大概在荒郊野岭待久了,年轻的学生们一个个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飞回去拥抱现代文明。 坐了一夜火车,丁卯卯困得睁不开眼。王镐明显还不适应当别人的男朋友,一路上也没想起来要帮丁卯卯拿行李,甚至出了站,他直接帮她打了个出租车,压根儿就没意识到应该把人送到家。 丁卯卯累得不想说话,懒得跟他计较,她在车上又睡了一小觉,到坤大家属院门口时被司机叫醒。 司机问她要不要开进去。丁卯卯当然不愿意多走一步,她指挥司机朝院里开,无意间一瞥,看见家属院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宾利,和吴天明的那辆很像。 丁卯卯没有多想,结果到家之后,丁母说吴天明刚刚到家里来了,才走没一会儿。丁卯卯很警惕:“他又来干啥?” 丁母美滋滋地说:“他说朋友给他送了一些海味,他拿到父母家,老吴让他也给我送一点。” 丁卯卯怀疑地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老吴啥时候跟咱家关系这么好了?” 丁母不高兴:“那不是你主任么?也算你的长辈,怎么就不能关系好了?” 丁卯卯叹气说:“不是不能,是我怕有些人别有用心。” 丁母说:“天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哪会有什么用心?你别老是对他有偏见,说实话我觉得他比你上次带回来那男孩好,人实在,又细心,每次都是回父母家顺道就过来看我,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这孩子知道我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有时候啊,真是比亲闺女都强!” 丁母说着说着双眼闪出自怜的泪花,丁卯卯却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每次?他还来过不止一次?” 丁母边抹眼泪边说:“你不在家这段时间,天明来看过我三次,陪我聊天,让司机帮我搬大米、修电器……老吴真是好福气啊,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丁卯卯感觉此人绝对有问题,但她实在太累了,打算养精蓄锐之后再来思考此事。于是她简单洗漱之后,便躺到床上睡着了。 ** 吴天明的车在坤大家属院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刚才他跟朱老师拉家常,终于获取一些进展。这位朱老师守寡多年,脾气古怪,对当年的事情绝口不谈,但凡他一提及相关话题,对方就警惕地将话头引开。不过幸好取得她的信任还算容易,只消给她一点点关怀和温暖她便彻底破防,掏心掏肺简直想要把他当亲儿子看待。 吴天明清了清喉咙,拨通那个人的电话。 “许先生,”每次给那个人打电话他都免不了有些紧张。 “牛强的真实姓名是王宏涛,我已经从丁绍辉遗孀朱女士那里求证过,他确实有个哥哥叫王宏波,而当时王宏涛家中的小男孩,后来也确实是被王宏涛的妻子梁秋月送走的。这样就和已知信息对上了!” 电话那边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吴天明忍不住邀功:“这位朱女士口风实在太严,为了取得她的信任,真是花费了我不少功工夫。我——” 对方直接打断他:“无关的事就不用说了。” 吴天明赶紧闭了嘴。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继续调查王家那个男孩。还有,寻找梁秋月的下落。” ** 丁卯卯一直睡到傍晚,她看到手机上有王镐发来的微信消息,说王治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同意她明天上午九点去诊所。 王镐还说:周末这两天就好好在家休整,周一单位见。 丁卯卯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第一次对上班有了点期待,还有种莫名的小甜蜜。她想了想,没有把吴天明的事告诉王镐,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丁卯卯按照王镐给的地址准时来到王治的心理诊所,负责接待的小姑娘请她填写来访者信息登记表,然后把她带到咨询室。 王治站在咨询室中央,请丁卯卯到长沙发上落座,小姑娘把登记表交到王治手里,又为丁卯卯倒了杯温水。 小姑娘出去后,王治在丁卯卯斜对面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他低头浏览登记表,并笑着说:“我一直在等你来,丁小姐。” 王治今天的穿着休闲而随意,这令他看起来不像西装革履时那样有距离感,他的笑容很有蛊惑性,目光深沉而热烈,容易让人有种被他特别重视的错觉。 王治说:“我们可以先聊聊天。” 丁卯卯担忧地问:“现在就开始计时收费吗?”她记得刚才在前台看到价目表,那些数字实在有点惊人。 王治笑了一声,“我弟弟特意交待,你的咨询费记他账上。” 丁卯卯顿时放松下来,王治说:“王镐应该很喜欢你,很少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用心。” 是嘛?丁卯卯感觉这位咨询师确实比他弟弟会聊天,于是不由自主对其好感又增加了一些。 “卯卯,平时你都喜欢做什么?”王治十分自然地直呼她的小名,丁卯卯并未感到局促,反倒觉得亲切。 丁卯卯回答说:“那可太多了,画画、设计、看书、写歌词……” “写歌词?”王治露出兴致浓厚的样子,“没想到你的爱好这么广泛,那你跟我弟弟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并没有谢谢。丁卯卯谦虚地说:“平时瞎写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别人看。” “卯卯,你很特别。”王治用他那带有蛊惑性的眼神真诚地看着她,“我很想多了解你一些,你愿意先给我讲讲你来找我的原因吗?” 丁卯卯虽然此时已经意识到,前面的寒暄不过是这个人为消除她的戒心而做出来的铺垫,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钻进他的套路。她点点头说:“我总做同样情节的噩梦,每次醒来后都会感觉很害怕,还会胃疼。” 丁卯卯描述了她的梦境,王治拿起边几上的记录夹,放在膝上记录着。 “梦中出现的两个人物,是你认识的人吗?”王治问。 丁卯卯先是摇摇头,“女孩儿我看不清脸,只能分辨出她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犹豫着说:“不过最近几次做梦,我偶尔会对那个女孩儿产生一种想法。虽然我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我总感觉那就是我自己……” “很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先假设那个女孩儿就是你自己。 “我们再去回忆另一个人,你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对。” “我注意到你回答我刚才的提问时并没有说起这个男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他是你熟悉的形象?” 丁卯卯点点头,“一开始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就像老朋友那样亲切,后来随着他离我越来越近,他的陌生感也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极度的恐惧。” “可以说得再具体点吗?这种熟悉感是‘像老朋友那样’,还是‘像某位老朋友’?” 丁卯卯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下脸,“之前我觉得他像王镐,不管是身材、气质、脸部轮廓都很像。但最近的一次梦,我发现了不同之处,他们的眼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丁卯卯停顿了下来,即使是现在回想起那双眼睛,都会令她产生强烈的不适。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无由来地感到一阵眩晕。 王治平静地注视她,没有再要求她描述那个情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写过的咨询记录,然后站起身说:“去催眠室吧。” 丁卯卯半躺在催眠室柔软的沙发椅上,默默地看着助理在旁边架摄像机。待一切准备就绪,王治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紧张?”王治一笑,那双桃花眼就弯下来,秋水汪汪的,削弱了他身上的霸道气质。 “第一次做催眠都会感觉紧张,没关系。如果摄像机令你感觉不舒服,我可以调整它的位置,让你看不到它。”王治十分体贴地说。 “那倒不用。”丁卯卯在沙发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她注意到对面的白墙上有一个造型奇怪的挂钟。 那挂钟形状有点眼熟,是由三个大小不同的黑色三角形错开角度套叠在一起,没有指针,表盘上浮动着一大一小两个光圈,想必是用来表示小时和分钟的,光圈定位在哪里,哪里就亮起来。 丁卯卯盯着表盘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看明白到底是几点几分,她心想这钟的设计者一定脑子进水了。 王治注意到她的关注点,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笑了:“你在看那个挂钟?那是我弟弟送的。”据说那是王镐在一位设计师朋友的指导下,亲自设计并纯手工制作完成的。他这个弟弟,总是认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偏好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噢!丁卯卯了然,难怪形状看起来眼熟,原来这个挂钟,便是之前王镐控诉她“天台的星星”纹身图案抄袭的那个。 这钟,比起我的设计来可丑多了!还好意思说百分之八十相似度?丁卯卯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时听到王治开始用一种催眠性的语调柔和而缓慢地说道:“好了卯卯,现在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放松,然后闭上眼睛,按照我的指令去做。” 丁卯卯深深地呼吸了两次,顺从地闭上双眼。 “现在开始想象你走在一条向下的旋转楼梯上……” 丁卯卯想象着那个画面。 “你慢慢地向下走去……” 楼梯……向下……旋转…… 旋转…… 第36章 36 丁卯卯坐在沙发椅上,她的头脑还是恍惚的,她看了眼坐在对面保持微笑的王治,问:“我刚才睡着了?” 王治说:“催眠并不会使你睡着。” “那……”丁卯卯不知道该问什么,因为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王治站起来,为她端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说:“你记不起刚才催眠的过程很正常,因为你的情绪太不稳定,我给你施加了一个暗示,帮你暂时忘记这个过程。” 接着他又诚恳地说:“卯卯,我希望你能再来一次。” 丁卯卯走出王治的诊所,直接给王镐打了个电话,“我想见你,立刻,马上。” 王镐笑了,“一天都等不及?” “等不及!” 王镐很快赶来,接上丁卯卯去了中环百货。两人找了家日料店吃午饭,丁卯卯说起她刚才在王治那里做催眠的事,说王治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有所保留,又似乎怀有很大兴趣,还说让她再去一次。 王镐皱眉:“难道问题很严重?” “不知道,他把我的记忆都封闭了,只是说我属于不容易被催眠的那种人。” 刚才王治说催眠治疗不算顺利,他将原因归结为她戒备心太强,因此才希望她再去一次,免费。 但丁卯卯觉得问题似乎没这么简单,王治一定看出些什么却没告诉她。王治还问到她的父亲,她告诉王治,父亲在她记事前就没了,她对这个人的记忆为零。 当时她就注意到,王治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表情。 王镐问:“那你还去么?” “去!免费的当然要去!我准备明天就去,他白天预约排满了,答应晚上为我加次班。” 王镐一抱拳,“居然能让王治为了你加班,佩服佩服!不愧是我王镐看上的女人!” 两人嘻嘻哈哈地吃完饭,丁卯卯接到冯浩然电话,问她来不来中环四楼玩剧本杀。 见王镐没意见,她便挽着王镐胳膊一起乘扶梯往四楼走。下到六楼时,王镐的步子却逐渐慢下来,他抽出胳膊,拉起丁卯卯的手,带她走到信息向导牌跟前,假装在看楼层指南。 “看啥?”丁卯卯莫名其妙地问他。 “等会儿。”王镐咳嗽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导牌,手上用力攥了一下丁卯卯的手。 可惜还是没躲过。 只听见一个丁卯卯永远也忘不了的女人的声音远远地喊王镐,王镐只得无奈地叹口气,转过身去。 丁卯卯也朝那边看过去,果然看见王镐的妈妈正跟一个年轻女孩手挽手向这边走过来。 “王镐。”王妈穿着贵气逼人,脸上依然带着上次那种令人反感的高高在上,“学校出差半个月,回来连家都不回一趟。要不是你傅叔叔给我打电话,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说着她目光瞥向旁边的丁卯卯,不禁脸色沉下来。她不悦地看看那两人拉着的小手,无视丁卯卯继续对王镐说:“今天美心难得过来,陪我逛了一上午,我们正准备去吃饭。王镐,你跟我们一起去,美心正好有些音乐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显然王妈这是想让丁卯卯识趣点主动离开,可惜丁卯卯又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她假装啥也没听懂,手上狠狠掐了一下王镐。 王镐立刻说:“我们已经吃过了,改天吧,跟朋友约好了现在得去四楼找他们。” 说完他朝那位年轻女孩礼貌地点点头,拉着丁卯卯走向扶梯。 丁卯卯对王镐的表现较为满意,一边走一边问:“那女孩谁呀?” 王镐说:“一位叔叔家的孩子。” 丁卯卯说:“看起来你妈挺喜欢她的。” 王镐轻笑一声,故意说:“是啊,我妈心目中儿媳妇的最佳人选。” 丁卯卯哼了一下,王镐继续说:“她从小就特别崇拜我,还专门为了我去学音乐,考到我的母校,一有空就来陪我妈逛街。唉,有时候太受女孩欢迎真是烦恼啊,想甩都甩不掉。” 王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丁卯卯的反应。丁卯卯当然被气到,直接甩开他的手。 王镐似乎很满意,伸长胳膊把她拉回来,俯身凑到她脸前盯着她,嬉皮笑脸地说:“生气啦?” 丁卯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不是就想看我生气么?” 王镐双臂环住她,不知死活地说:“这你都生气?喜欢我的女孩多了去了,你气得过来么?你是不是没自信啊?” 丁卯卯要被这个混蛋气死了,“你回去找那个有自信的吧!”她用力推开他的胳膊,扭头跑向扶梯,一路下到一楼,大步走出商场大门。 王镐追过去,“你去哪儿?” “回家!” “车在负二楼啊。” “不用你送!”丁卯卯怒气冲天,停也不停。 这时一辆黑色沃尔沃停在他俩旁边,响了一声喇叭。 丁卯卯认出这是周岩的车,立刻跑过去。 车窗降下来,果然是周岩。周岩看看那两人,还没开口,丁卯卯就直接拉开后车门,说:“周老师!送我回家!” 她一屁股坐进去,砰地关上门,并催促周岩赶紧开车。周岩看了眼车外一脸懵逼的王镐,踩下油门朝前开去。 “你俩吵架了?”周岩一边慢慢开着,一边问丁卯卯。 丁卯卯气哼哼地说:“大猪蹄子!” 周岩笑:“那你干嘛跟大猪蹄子一般见识呢?还把自己气成这样,多不划算。” 丁卯卯想想也对,周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听说王老师刚刚拒绝了转签教师岗,也拒绝了临时合同的续签。反正他也快走了,你再忍忍。” 丁卯卯一愣,“……你听谁说的?” 周岩说:“傅院长。” ……这下丁卯卯的心情更不好了。 这男的居然没跟她提起过此事?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女朋友? 周岩问:“直接把你送到家属院吗?” 丁卯卯“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改口说:“先不回家属院,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去花间找一下林小暖。花间你知道吧?就是坤大再往前两个路口……” 周岩笑起来,虽然没说话,但丁卯卯也能听出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小算盘,于是干脆也不绕圈子了:“之前我听傅一扬说,有个人跟林小暖长得很像?那人是你的前女友?” 周岩没否认:“是。” 丁卯卯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心中一阵激动,“那您看,林小暖这孩子有希望吗?” 周岩笑了一声,“什么有希望?” 丁卯卯心想还装?“周老师,您不会告诉我您还不知道林小暖的心思吧?” 周岩笑着点点头,“大概知道。” 呦呵?那就是知道了?听这语气,好像有戏啊? 丁卯卯此时早已把王镐那个大猪蹄子抛到脑后,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说:“那你是在顾虑你们的师生关系?没必要没必要,林小暖再过一周就结业了,你们完全可以趁现在朝夕相处的机会培养感情、增进了解,然后——” “不是。”周岩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是我配不上她。” “……”丁卯卯一腔的热情被堵在了喉咙里。 我去,这什么经典渣男语录,怎么会从周岩的嘴里说出来! 周岩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撮合我和林小暖,我谢谢你的好意。 “我不值得那孩子付出感情,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她死心。 “至于你怎么做,我都没意见,把我说成一个人渣也没关系。” 丁卯卯沉默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人都有点端着,只要她出面推一把,一切都应该是水到渠成。 她这时才感觉到周岩的陌生,他像是有着不能明说的苦衷,又像是对感情带着排斥。王镐说的没错,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完美简单,他应该藏了许多秘密,而且很有可能是不能见光的那种。 丁卯卯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个大猪蹄子,不由得感到十分烦躁,语气也跟着变得冷淡起来:“我又想了想,觉得我确实不该插手别人的事情。你就当我今天啥也没问,至于你想怎么跟林小暖交代,那是你俩之间的私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开到坤大家属院门口时,丁卯卯叫周岩停了车,说她改变主意,不想去找林小暖了。 一直目送丁卯卯进了家属院的门,周岩才继续往前开。他慢慢开了大约一站路的距离,把车停在路口的一家小花店前。 那个花店虽小却有个巨大的玻璃窗,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里面的店主小姑娘系着棕色的花艺师围裙,正坐在工作台前扎花束。 周岩坐在车里,点燃一根香烟。 他默默地望着花店的玻璃窗,抽了两口烟。然后他把那支烟架在车载烟灰缸上,既没有熄灭它,也没有再抽它。 第37章 37 周一的早上,傅德君坐在院长办公室的大班椅上,刚喝了一口泡好的牛栏坑肉桂岩茶,就听见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进来。”他还以为是老吴来请他到会议室开班子会,但看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门被打开了,谢英芳站在门口。傅德君有点惊讶地从大班椅上站起身:“你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 他走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反锁。 谢英芳笑笑:“院长不欢迎我啊?” 傅德君说:“不是。你看我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开会了,以后上班时间你就打电话,不要自己跑过来,省得白跑一趟。” 谢英芳说:“院长可真会说话。但有些事儿,电话里怎么能说清呢,还是得当面和您谈。” 傅德君说:“那你说吧,长话短说。” 谢英芳说:“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听说您名下,有一家位于新区的画廊?我想要买下来。” 傅德君紧皱眉头深深地看了谢英芳一会儿,压低声音问道:“你费尽心思来艺术学院,果然是带着目的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英芳把长发撩到身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深V的领口,低头一笑,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是一颗棋子,我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我相信这些您都知道的。 “但您还是把我签了进来。一边对我的示好照单全收,一边自信能够掌控全局。呵,男人,真是既自负又贪婪。” 傅德君沉着脸说:“你,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位,究竟想要什么?” 谢英芳说:“我说过了,想要那个画廊。” 傅德君说:“那只是一个小店面,位置也不好,并没有什么盈利。况且,它是我一位老朋友所托,我不能背信弃义。” 谢英芳说:“但您这位老朋友已经死了。” 傅德君一下子就变了脸。 谢英芳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继续说:“当年您为了留校,抛弃您这位已经怀孕的‘老朋友’,与人事处长的女儿订婚,背信弃义的勾当难道还少这一件么?” 傅德君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你不要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谢英芳微笑着说:“傅院长,您的谈话态度,我不是很满意。” 说话间她目光流转,看向傅德君身后的大玻璃窗,“现在呢,窗外有架航拍器,你可以选择回头看也可以不看,因为那都已经没什么用。” 说着她轻轻一拉羊绒大衣的腰带,松松的大衣领口瞬间滑落到她的小臂,露出里面不着片缕的身体。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傅德君,此刻也被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惊呆了。 那女人雪白的肌肤在乌黑的长发和油亮的水波纹羊绒大衣的映衬下白得刺眼。显然她很习惯于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身体,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羞耻,她甚至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前。 傅德君立刻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谢英芳看着他错愕狼狈的样子,嘲讽地笑了,“院长上次,不是挺享受么?” 她歪头瞥了眼窗外,见航拍器已经飞离那里,便不慌不忙地重新穿上大衣,边系腰带边说:“听说傅院长本次校行政换届已经进入了筹备干部名单,且是第一顺位,下一届提拔副校长几乎已是板上钉钉。您说,今天的这些照片,我是该交给纪检部门好呢,还是交给那位您十分器重的周老师?”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傅院长,开会了。”是院办主任老吴的声音。 傅德君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去过去。” 老吴应声离开,傅德君低声对谢英芳说:“你回去吧,改天我去找你。” 谢英芳点点头,“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 今天王镐一直没来上班,丁卯卯结合着昨天周岩的话,心想这男的不会就此再也不来了吧! 很快她又推翻了这一想法,即使王镐只是个临时工,离职也还是要办手续的,哪有说不来就不来的道理? 丁卯卯抬头环顾办公室,吴主任跟着领导班子去会议室开例会了,现在只剩下金老师,正跟一个老同学打电话,从同学聚会聊到孩子上学,好像再也聊不完了。 丁卯卯耐着性子,终于等到金老师打完电话,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今天王老师怎么没来?” 金老师头也没抬,“哦,刚才好像听老吴说,王老师请病假。” 丁卯卯莫名松了一口气,但她也知道这个人的德行,判断他肯定不是真生病,于是继续赌气,一直没跟他联系。 晚上因为跟王治约好去做咨询,丁卯卯提早了一会儿下班。她先到食堂吃完晚饭,这才乘坐公交车赶往王治的心理诊所。 王治最后一个预约还没结束,丁卯卯坐在候诊区等待。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手机,这时有人走进诊所,直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丁卯卯没在意,头也没抬,旁边那人咳嗽一声,说:“还不打算理我呢?” 丁卯卯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原来真是王镐。王镐戴了个口罩,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哑。丁卯卯惊讶地问:“你真生病了?” 王镐说:“昨晚有点发热,现在基本好了。可能最近太累了。” 丁卯卯皱眉:“那你还跑来干嘛?” 王镐嬉皮笑脸地说:“你不理我我睡不好觉呀。” 丁卯卯见他都这样了,也不好再继续使性子,“只要你以后别故意气我我就不会不理你。你赶紧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进去了。” 王镐说:“来都来了,我等你结束吧。”说着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宝贝,我想你了。” 丁卯卯抿着嘴,其实她也想他了。 这时咨询室的门打开,王治送来访者出来,看见王镐有点意外,揶揄道:“这是哪儿来的二十四孝男朋友?” 王镐把胳膊往丁卯卯肩膀上一搭,回敬道:“我们光明正大谈对象的快乐有些人是不会懂的。” 王治不怒反笑:“光明正大?” 王镐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把胳膊又缩回来,对丁卯卯说:“你快进去吧,不要跟这个人聊无关的事,速去速回,我还在这儿等你呢。” 丁卯卯跟着王治进了咨询室,仍坐在那张长沙发上。助理已经收走上一位来访者的水杯,为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王治对助理说:“你下班吧,我自己在就行了。” 助理离开后,王治拿着夹有丁卯卯咨询记录的卷宗在她斜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丁卯卯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焦虑了。” 王治露出很有兴趣的神情:“这个梦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么?” 丁卯卯说:“完全不同,这个梦就好像是在演示我的一百种死法……” 她努力回想着那个梦,“而且……” “而且……”王治重复着她的话,引导她往下说。 “而且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 “新的人物?” 丁卯卯点点头,皱眉说道:“虽说是新人物,但我总感觉这个人很熟悉却又没见过,他带来的感觉太真实了,就好像他真的是……” 丁卯卯戛然而止,王治跟她大眼瞪小眼地等待了一会儿,见她似乎并不想把那两个字说出口,于是便问:“是爸爸吗?” 丁卯卯吃惊地扫了他一眼,接着纠正道:“确切说应该是‘爸爸’这个角色。因为我没法求证梦里的‘爸爸’是我真正爸爸的模样。” 王治点点头,狡黠地说:“上次咨询时,我给了你一点小小的暗示。 “其实这个人也不能算新人物,爸爸这个角色一直都存在于你的梦境中,只是醒来后被你遗忘了。上次我不过是通过一些催眠技巧,提醒你的潜意识更加关注这个人物的信息罢了。” 丁卯卯说:“可我对我爸毫无印象,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梦中能得到关于他的什么信息?” 王治耐心地说:“记得在清风山我给你讲过的吗,梦境的产生一般来自于你的经历,通过潜意识的再加工,以记忆碎片或荒诞的形式呈现给你。你还没有发现问题么?” 丁卯卯瞪着他:“……咱还是有话直说吧!” 王治笑,“那我们去催眠室吧。” 丁卯卯忍不住问:“这次会不会又失败?” 王治从沙发上站起身,自信地说:“不会。” 丁卯卯跟着他站起来。王治并没有急于离开咨询室,而是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我知道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将会有挑战,需要你拿出一些勇气来。你如果没有准备好,我们还可以再等等。” 丁卯卯不由自主地把手递过去被他握住,本来她还没太当回事,这下反而被弄得紧张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我准备好了!” 来到催眠室,因为助理已经下班,王治只得亲自安装摄像机。他把卷宗放在边几上,开始调整三脚架。 丁卯卯从边几旁边走过去,走向她上次坐的那张沙发椅。 低头的一瞬间,她看见卷宗里自己的咨询记录上,空白处被王治写了两个大写字母:“DA”,并在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第38章 38 催眠结束后丁卯卯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发了一会儿呆,喝完了一整杯温水,这才从催眠室走出来。 王镐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单手托着脑袋,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丁卯卯走过去叫醒他,看他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责怪道:“都困成这样了还在这儿等什么啊?你回家吧!” 王镐不满地说:“我靠都等半天了,你现在赶我走我不就白等了!”他说着站起来拉起丁卯卯的手,“起码也得让我送你回家吧!” “……还是我开吧。” 王镐看她一眼,颇感欣慰地点点头:“孩子终于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丁卯卯踢他一脚,王镐笑嘻嘻地搂住她。 一上车王镐就睡着了,丁卯卯想了想,把车调了个头,直接开向王镐家。 王镐家离诊所不算远,不多时就到了。丁卯卯把车停在地库,不忍心叫醒他,索性把车熄火,坐在旁边等他醒。 她帮他把口罩摘掉,然后单手托腮看着他。 这男的确实挺好看,脸部线条锐利,骨相优越,下颌线清晰,气质慵懒颓丧。只要不耍小脾气,还是很对她胃口的…… 丁卯卯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虽说昨天才见过,但这会儿丁卯卯就是特别想他。她吻着他,内心百感交集波涛汹涌,身体里的火苗逐渐燃烧起来。 王镐被她吻醒,眼都没睁,伸出双手揽住她开始回应。他用力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过了一会儿,王镐哑着嗓子说:“去后面。” 丁卯卯从前排扶手箱上爬到后排座椅,王镐随后也弓着身子跨过去,然后急不可耐地把她放倒在座椅上。 丁卯卯眼前的光线一下黯淡,她被王镐压着,空间变得逼仄不堪,她顿时感到一阵耳鸣,甚至开始呼吸不畅。 王镐已经兴致高涨,他热烈地亲她,开始解她的衣服。 丁卯卯不由自主蜷缩成一团,身体开始痉挛抽搐。 王镐感觉到异常,“宝贝你怎么了?”他停下来,看到丁卯卯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不停发抖。王镐吓坏了。 丁卯卯眼神空洞,失焦地瞪着王镐,突然尖叫一声,用力推开了他。 她胡乱扣好衣服,拉开车门连滚带爬下了车,仓惶逃走。 王镐被推得后脑勺撞到座椅靠背上,等他一脸懵逼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这里是自家的地下停车场。于是他忙整理好衣服,开车去追丁卯卯。 一出停车场,就见丁卯卯蹲在路边,正抱着脑袋发呆。 王镐停下,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拉起她问:“你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 丁卯卯红着眼用力甩开他,尖叫道:“你能不能别管我!我求你了!” 王镐感到莫名其妙,“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管你!”说着他又去拉她,丁卯卯像触电一般反应激烈,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别碰我!” 王镐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就突然噔噔噔冲过来一个女的,抬手就扇在了丁卯卯的脸上。 瞬间丁卯卯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抬头一看,竟看到怒气冲天的王妈站在她面前。 王镐上前一步把丁卯卯拉到身后,生气地说:“妈,你干什么!” 王妈也很生气:“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俩到底要干什么?!人家美心找你好几次你推说自己生病了,我居然还相信了,还想着顺路过来看看你。结果你却跟这女的在外面拉拉扯扯丢人现眼!你昨天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说会跟她分手吗?!” 王镐似乎有点理亏,尴尬地回头小声对丁卯卯说:“宝贝,听话,先去车里等我。” 丁卯卯冷冷地看看他,又看了那个气急败坏的中年妇女一眼,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王镐想去追她,却被王妈厉声呵斥住。王镐左右为难地看看两边,感到一阵头疼,于是谁也不想管了,直接上车摔上车门,挂倒挡把车又倒回停车场。 丁卯卯沿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着。 那男的并没有追出来,想必最终还是屈服于他妈的淫威。丁卯卯对他有点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丁卯卯揉揉脸颊,那里已经开始有些肿了。 丁卯卯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向夜空。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天空中几乎找不到几颗星星。她停下脚步,认真盯着遥远的夜空看了一会儿。视线逐渐聚焦清晰,夜幕中隐隐有一些稀疏的星光闪现。 视线中,丁卯卯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被一个三十来岁的瘦瘦的男人背着,走在夜晚的坤大校园里。 “肚子还疼吗?”那男人问。 “疼……”小女孩委屈地直掉眼泪。 “医生阿姨不是说了吗,打完针回家再把药吃了,睡一觉就能好。没事啊,咱们卯卯可勇敢了!” “爸爸!”小女孩忽然惊呼,“前面好像有颗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了!” 男人抬头看看天空,笑了。他神秘地说:“你奶奶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着地上的一个人,有星星掉下来时,就说明地上的人也少了一个。” 小女孩张大嘴巴,“那……也会有小星星出生吗?” 男人哈哈大笑,“当然了!” …… 丁卯卯继续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当她看到闺蜜林小暖的那间小花店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走到坤大了。 林小暖不在店里,花店的玻璃门锁着。丁卯卯看向花店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花架上,摆放着一盆盆的迷迭香。 丁卯卯盯着那些迷迭香,仿佛看见有个男人站在阳台上摆弄他众多的花花草草,一个小女孩凑过去指着那些花盆说:“爸,这草难看死了!” 男人哈哈大笑,轻敲一下小女孩的头,“什么草!这叫迷迭香,是一种灌木,三国时期就从西域传入我国,深得魏文帝曹丕的喜爱,还和曹植各作了一首《迷迭香赋》。”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两兄弟性格迥异,在诗作中就能看得出,曹丕写得刚直大气,而曹植则细腻华丽。王夫之评价二人有仙凡之隔,我倒觉得各有所长,各有各的妙。” “可你的迷迭香为啥不开花呢?”小女孩听不懂那些,却很擅长打击男人。 男人早就习惯了被打击:“迷迭香品种多着呢,这叫直立迷迭香,是最不爱开花的一种。不过,它的气味最为浓郁,形态也最质朴冷峻。它并不是开不了花,只是需要时间,有位花友养了八年才开,我也很期待我的直立迷迭香开花的那一天……” …… 丁卯卯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大约走了一站路的距离,走到坤大家属院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停下来,仍继续朝前走。 又走过一个路口,她走到了银杏公园。公园广场上依旧聚集着众多跳广场舞的大妈,依旧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丁卯卯沿着蜿蜒曲折的石子小径走向公园深处,小径的尽头是一块较为开阔的圆形场地,比起入口的大广场,这里更为清净,仅有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还有一位音乐爱好者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前吹奏萨克斯。 那人大概也是新手,翻来覆去只吹同一首曲子,是肯尼基的《回家》。 丁卯卯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银杏林里画银杏树,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小女孩十分不情愿地说:“爸,画这些树太无聊了,我不想画。” 男人揉揉她的头,“乖女儿,想学好一种本领,总得经历枯燥的练习过程啊。”他边说边从琴包里拿出萨克斯,“你老爸刚学这玩意儿的时候,可比你难多了,也没有老师教,你妈还不支持……” 说着他俯身在小女孩耳边小声说,“这个萨克斯啊,还是我偷偷攒了很长时间的私房钱才买的哪!” 爷俩一起大笑起来。男人又说:“现在是这银杏林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咱把它画下来,老爸给你装画框里挂在客厅。将来一有客人,我就能显摆地告诉他们:看见没?这可是我家卯卯画的!” 小女孩听得心花怒放,又忍不住担忧:“不行啊,我妈肯定不让挂,她最烦在墙上钉钉子!” “嗯……”男人假装皱眉思考,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那,咱们就只好,先斩后奏了!” 两人哈哈大笑,小女孩坐正身子,开始认真画银杏树。男人拿起萨克斯说:“听才华横溢的老爸给你演奏一曲,就不枯燥了!” 说着他走到一棵银杏树下,开始吹奏他最喜爱的曲目,肯尼基的《回家》。 …… 假山前的乐手终于结束单曲循环,四周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丁卯卯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她感到有些鼻塞,胸口闷闷的。 今天王治为她保留了催眠中的记忆,按照他的说法,这些片段全部都是她梦境的重现——如果梦中的小女孩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么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爸爸。王治当时并没有继续为她解读梦境,他说看她的状态,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丁卯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今天在卷宗上看到的两个英文大写字母“DA”。她换了好几次关键字,但搜来搜去,显示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的词条,最后她只好放弃。 她又呆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打给王治。接通后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笑了,“我猜想你会打过来。” 丁卯卯问:“你对我的问题有结论了吗?我不小心看到你的记录表,DA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治沉默了一下,说:“首先对我工作上的疏忽表示歉意,那只是我写下的猜测,并不是结论,也不该被你看到。你知道的,相关问题不是我可以替来访者妄下结论的,想要确诊,必须通过精神科的专业评估才可以。” 精神科?丁卯卯吓了一大跳,“你,你是说我得了精神病吗?!” 王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丁卯卯的情绪激动起来,“有啥话不能直说吗?就算只是你的猜测,你也可以先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先平静下来。”王治的语气依旧不徐不疾,“下面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能否回忆起幼儿园和小学阶段,令你感觉最有趣或印象最深刻的事情?能不能给我各讲一件?” 丁卯卯沉默了很长时间,她居然特么的一件都想不起来!“可能……应该……是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所以我的印象不够深刻……” 王治没有说话。 ……好吧。丁卯卯终于不情愿地面对现实:“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有可能失忆了?” 王治说:“想证实其实也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我的读心术大师》 文案: 扑街网文作者班染,认为搞男人不如搞事业, 结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男人没搞上事业也迟迟没起色。 同事时宇森是个大海王, 他见班染可怜, 便提醒说创作来源于生活,只有多搞男人才能写好言情小说。 班染没想到时宇森竟然精通微表情读心术, 在他的帮助下, 她如愿先后搞定了九个不同类型的男人, 但总在关键时刻出幺蛾子是怎么回事? 班染的小说并未因此一飞冲天, 她觉得可能还是这些男人太普通了, 于是她决定让海王+读心术专家时宇森成为第十位男嘉宾。 时宇森处心积虑、自导自演地赶跑了九个男人, 并成功把班染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后, 却没想到被这个小白兔偷偷学去了他的读心术, 甚至比他更高一筹?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白兔, 而是个成了精的绿茶,可谁叫他喜欢呢? 班染也没想到, 时宇森原来毫无恋爱经验,全靠读心术假装海王(?) 秉持着不招惹良家处。男的原则, 班染打算放他一马,时宇森却不干了: 白嫖完就想走?没门儿! 你知道我的课很贵吧?怎么你也得以身相许吧。 #两个说谎大师过招# 第39章 39 丁卯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这回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真的失眠了。睁着眼自我怀疑了一整夜失忆还是精神病之后,丁卯卯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早上她还有个“家庭作业”要完成。 丁母早早便起床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做好了早饭,等丁卯卯洗漱完刚好端上桌。 两人坐在餐桌前相对无言地吃着饭。丁母一向重视餐桌礼仪,吃饭时不许丁卯卯看手机看电视看书等一切与吃饭无关的事情,聊天一般也不行——除非是她自己有话要说。 今天显然丁母无话想聊,丁卯卯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出话题切入她的“家庭作业”。正一筹莫展,她手机响了。 金老师打来电话,说她儿子小宝得了流感,上午她有个会,需要丁卯卯替她去开一下。 挂完电话,丁卯卯机不可失地借题发挥道:“金老师家的小宝又发烧了,这三天两头的生病,是不是这孩子体质不好啊?” 丁母吃着饭,头也没抬:“幼儿园的小娃娃不都这样?等上了小学就好了。” 丁卯卯立刻接过话头问:“难道我小时候也这样?” 丁母说:“那可不。” 丁卯卯假惺惺地说:“那您可真够辛苦的,我一生病,你自己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的,怎么忙得过来啊?领导对你没意见啊?” 丁母不服气地说:“领导对我能有啥意见?那时候我虽然孩子小,但好歹家里两个大人,还真没耽误过工作!即便后来我一个人,你也都已经上初中住校去了,谁敢说我工作干得不行?对工作我向来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可惜就是有些人当领导没水平,分不清是非黑白,就爱听那些阿谀奉承的假话,对真正敬业的人视而不见,反倒提拔那种只会花拳绣腿的草包!” 丁母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筷子一拍,饭也吃不下了。 丁卯卯小心翼翼地劝说两句之后,沉默了。 完蛋了。 她想,老子可能真的是失忆。 按丁母话里的意思,丁卯卯的爸爸应该是她上初中时才去世的,可丁卯卯竟然对他毫无印象。再加上她根本想不起一件幼儿园和小学时期发生的事来,这么一看,她有可能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全都丢失了! 丁卯卯心情沉重地把早饭吃完,又沉重地去行政楼替金老师开会。 浑浑噩噩开了两小时的会,她回到院办。王镐今天依然没来,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想了想,给傅一扬发了条微信消息:“心理学大神,请教个问题:在精神科领域,英文缩写DA是什么意思?” 很快傅一扬回复道:“丁老师你可真会嘲笑我,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是两个不同的范畴,不过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刚好知道。DA就是Dissociative Amnesia,也就是解离性失忆症。” ……好吧。 丁卯卯已经无心上班。 百爪挠心地熬到下午下班,丁卯卯给林小暖打去电话,问她在哪儿,说想去找她。林小暖说:“我正想打给你呢,咱俩可真是心有灵犀!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快来吧,我在店里。” 林小暖进修班的课已上完,只等着最后到学校领结业证了。临近年底,最近正是花店的旺季,林小暖忙于花店订单,经常加班到夜里。 丁卯卯一推开花间的玻璃门,果然看见林小暖还坐在工作台前忙碌着。工作台上面凌乱不堪,散着各种花材,林小暖的手边摆着一个黑色长方形花盒,花盒的旁边是一个黑色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袋子开了小花的匍匐迷迭香。 丁卯卯走过去,往那个黑色袋子里看看,啧啧地说:“这是在做迷迭香花盒?有创意!这得浪费多少迷迭香呀!成本肯定不便宜吧!” 林小暖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可能这人不差钱吧!不不不,肯定是这人特别重视收礼物的人,花多少钱也愿意!” 丁卯卯撇撇嘴,“真酸啊林花艺师!” 林小暖幽怨地说:“能不酸么,每天给人做花束,自己却还没收到过呢!” “我也没收到过呀!”丁卯卯忽然意识到王镐这个大猪蹄子啥礼物都没送过自己,两人谈恋爱前就吵来吵去,没想到谈恋爱后还是吵来吵去,这恋爱简直就是谈了个寂寞。 她往林小暖旁边的凳子上一坐,说:“说吧,你有啥好消息?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林小暖说:“我作品入围了。” 林小暖之前跟着读服装设计研究生的老同学参加了一个服装效果图大赛,原本只是凑热闹,没想到居然得了奖。周岩不知怎么听说了,就问她想不想参加男装设计大赛。那是个在全国范围具有影响力的大赛,奖金丰厚,还有推荐工作和出国进修的机会。既然男神都主动邀约了,林小暖当然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结果,没想到周岩确实慧眼识英才,林小暖真的入围了第二阶段的四省分区赛。 丁卯卯不禁也替闺蜜感到高兴:“可以啊林小暖!离你服装设计师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林小暖淡定地继续做迷迭香花盒,“挑战还在后头呢,我需要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五套服装和配件的制作。难呀!” “亲手制作?你会吗?”丁卯卯有所怀疑地上下打量林小暖。 “当然是不会了!所以周老师推荐我去服装系罗幼琪老师的工作室,那里的设计师和样衣师傅可以给我指导。”林小暖一提到她的周老师,脸上就一派春意盎然。 丁卯卯没接话。要是以前她肯定会就此调侃一番,甚至还会觉得这俩人没准儿有戏,但现在,她只希望此事过后,周岩不要再给林小暖这个傻姑娘做梦的机会了。 林小暖做完花盒,又拿出一个黑色小猫的公仔玩偶,小心地放进了花盒的迷迭香花中。丁卯卯斜睨着那个公仔,阴阳怪气地评价说:“还放玩偶,真是直男品味!” 林小暖莫名很开心:“对对对,真是直男!太直男了!” 她摘下一次性手套,说:“我想喝奶茶了,我出去买,你替我看会儿店。” 丁卯卯说:“点个外卖不就行了?” 林小暖闪烁其词地说:“我想出去活动活动……”说着她迅速摘下花艺师围裙,套上羽绒服就跑出去了。 丁卯卯总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怪怪的,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原因,就听见工作台上新做好的迷迭香花盒里,那个直男品味的黑色小猫突然发出“滴”的一声,然后居然闪了两下。 丁卯卯吓了一跳,正准备凑过去看个究竟,小猫身上就响起了好听的旋律。丁卯卯这时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个蓝牙音箱。 紧接着花店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碰撞起来,门被推开,丁卯卯看见王镐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问:“你怎么来了?” 王镐笑得贱兮兮的,“礼物喜欢吗?” 礼物?什么礼物?丁卯卯瞪着他,王镐已经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迷迭香花盒,欣赏了一会儿说:“林小暖的手艺确实不错。” 说着他把花盒伸到丁卯卯面前,“这是我新写的一首Demo,连同这些迷迭香,送给你。” 丁卯卯反应了好大一会儿。好吧。 她承认,搞音乐的直男,可能确实比一般直男要会撩一点儿。 王镐趁机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蹭着她说:“宝贝,我错了。” 丁卯卯动动嘴角,“你哪儿错了?” 王镐嬉皮笑脸地说:“虽然不知道我哪儿错了,但主动认错准没错。” 丁卯卯拧他的脸:“你不会真的是个妈宝男吧!” “当然不是!” “那你为啥跟你妈说咱们分手了?” “那只是个缓兵之计。” 丁卯卯哼了一声,推开他,“那好,等你把这事儿解决了咱们再谈。” 王镐笑了,不以为然地说:“我当是什么呢,丁卯卯,原来你这么缺乏安全感啊?” 丁卯卯似乎被揭了老底,充满攻击性地说:“老子不谈这种不清不楚的恋爱!” 她冷冷把花盒摔到工作台上,掏出手机拨通林小暖的电话,“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替你锁店门了。” 林小暖一听语气好像不太对,忙说:“马上就回去了!你俩好好的啊,千万别吵架!” 丁卯卯挂上电话就开始穿外套。王镐说:“外面多冷啊,让林小暖回去,咱俩坐这儿好好聊聊不行吗?要不,去我车里聊?” 丁卯卯穿好了外套,说:“我不想聊,我想回家。” 这时林小暖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把刚买的三杯奶茶往工作台上一放,说:“你俩又怎么了?” 丁卯卯看了王镐一眼,拿起一杯奶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大半,说:“我走了。” 王镐赶紧追出去拉住她,“我送你回家!” 丁卯卯甩开他的手,“起开。” 王镐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我不碰你,我跟你保持距离,我跟在你后面,这总可以吧?” 丁卯卯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王镐与她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双手揣在裤兜里,吹着口哨。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此时丁卯卯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已经退去大半,她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没把迷迭香花盒带走。眼看快到坤大家属院门口,丁卯卯决定还是再给那男的一次机会,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串女孩子清脆的笑声。 ** 王镐一直跟在丁卯卯身后走着,眼看就要走到坤大家属院门口了,那女的居然还不回头。 真是翅膀硬了!难道她忘了当初是谁求着要跟他谈恋爱了? 他王镐,啥时候对一个女的一次又一次觍着脸又是接送又是送神秘礼物的?就这她还不知足??还说他是妈宝男,天地良心!他怎么可能会听那老女人的话!不过是他以和为贵,不想弄得一家人不愉快罢了!这女的怎么就不能理解他一下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次确实是他妈做得太过分,人家生气也正常。这女的本来就是个爆脾气,受到这种委屈,当然要发泄一下了…… 王镐在心中左右摇摆,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现在过去拉住丁卯卯——要是再不决定,她就要进院儿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个女孩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大声问:“猜猜我是谁?” 第40章 40 一个女孩子从背后用双手捂住王镐的眼睛,笑嘻嘻地说:“猜猜我是谁?” 王镐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夏美心。除了她,没有第二个女孩敢跟他玩这种游戏,因为他最讨厌别人从背后偷袭他。 王镐拉开夏美心的手,刚好看见前方的丁卯卯转回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丁卯卯立刻又转了回去。 王镐想喊她,夏美心却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地说:“好巧啊王镐哥哥!我正打算去找你,我毕业论文有好多地方想要请教你,我去你家吃晚饭好不好呀?” 王镐说不行我还有事,但那边夏美心已经拨通王妈的电话,说要跟王镐一起回去吃晚饭。 等王镐再次看向丁卯卯的方向时,她已经拐进坤大家属院了。王镐失望地想,跑这么快,又白忙活一次。算了,看样子她气还没全消,还是再等等吧…… 王镐跟夏美心一起回到父母家,刚一进门,发现王治居然也在。 王治对这两人的一同出现有些意外,但没多问。王妈显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她让夏美心坐到自己旁边,笑眯眯地握住夏美心的手,说:“美心先吃点水果,饭马上就做好了。” 说着她又看了王镐一眼,示意他也坐下来,嗔怪道:“整天叫你回家吃饭你都不回,看来还是我们美心面子大!” 王镐懒得接她话茬,王妈仍继续说道:“美心打算在坤大附近开家琴行,我看你也是铁了心不想进高校,不然这样吧,美心那里还需要乐器老师,你就去给她帮帮忙。一个小姑娘家刚开始创业不容易,你多照应照应。” 王镐心想我靠夏美心开琴行关我屁事,人家有父有母的轮到你替她瞎操心?这女人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好不容易才从苦海里脱离出来,这是又要把我往火坑推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王镐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语重心长地对夏美心说:“你不是还在上学么?学生就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总是好高骛远。与其现在开什么琴行,还不如好好钻研乐理,精进技艺。” 这位夏小姐,当年为了跟他有共同语言,一门心思追随他的脚步学习音乐并考进他的母校地坤市音乐学院。可没想到刚考进音乐学院的第一年,学校就搬到了鸟不拉屎的偏远大学城。因此除了节假日和寒暑假,其他大多数时间,两人是没什么机会产生交集的。王镐充满私心地希望她能继续深造,读完本科读硕士,读完硕士再读博士…… 夏美心咯咯笑着搂住王妈的胳膊,“阿姨,王镐哥哥连我快毕业了都不知道呢,好伤心呀!” 王妈瞪了二儿子一眼,拍拍夏美心的手背安慰道:“他逗你玩儿呢。估计他也是忙糊涂了,他除了要管酒吧的事情,白天去坤大上班,晚上还要弄那什么编曲什么制作……不过忙点儿也好,总比游手好闲强,对吧?” 坐在对面一直没吭声的王治忽然笑了一下,说:“今年星空生意不大好,我不太缺人手,坤大那边的合同也快到期了。美心,你好像说琴行想找一个钢琴老师?” 夏美心立刻心领神会:“是呀是呀!我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眼看琴行就要开张了,真是愁死我了!” 说着她转向王镐,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王镐哥哥,能不能帮帮忙?” 王镐狠狠剜了王治一眼。这都什么人,不帮自己亲弟弟也就算了,还煽风点火!不过就是怕我拒绝夏美心,夏家又把目标对准他罢了!真是无耻! 见王镐不表态,王妈一锤定音地说:“美心的事就是我们的事。王镐,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去给美心帮忙,酒吧你不用再管。对了,听说你还弄了个什么纹身贴,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都给我停了。” 王镐见再不发话王妈恐怕下一步就要擅自做主替他定下夏家的亲事了,于是赶紧说:“帮忙可以,但不可能当器乐老师。我的时间不确定性太大,你也不希望那些来学琴的小朋友被老师放鸽子吧?” 王妈不吭声了,凭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他绝对干得出这种放小朋友鸽子的事儿。她当然不能任由她这个儿子去败坏人家夏家琴行的名声,于是只得作罢。 家里的阿姨做好了饭,王镐被安排坐在夏美心的旁边,他只要一抬头夹菜,就能看见对面王治投来的看好戏般的眼神。 王镐无视了他,把揭发他跟傅某人关系的冲动强压了下来。夏美心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嘴上一直说个不停,不但兴致勃勃地向王镐详细介绍琴行的情况,还时不时跟王爸王妈交流几句。 话题换了几轮,终于不再跟琴行和王镐有关,夏美心开始缠着王治,饶有兴趣地要他讲讲神奇的催眠,问:“催眠能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吗?” 王治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王镐,说:“理论上是可以,但前提是对方对你的信任,足以使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暗示。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你的水平得足够高。” 夏美心问:“那你做得到吗?” 王治笑:“我做不到。” 夏美心有点失望,这时王镐咳嗽一声,说:“内什么,我一个朋友让我问问,如果一个人拒不承认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通过催眠能让她说实话么?” 王治玩味地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是可以,但我感觉这种情况也未必是‘你朋友’的朋友在刻意隐瞒,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解离。” “就是啥玩意儿?”王镐没听懂,“什么解梨解苹果的,我们这儿没专业人士,你能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 “Dissociative Amnesia。”王治气人地用了更专业的词汇。 最后这场催眠研讨会被王妈的一句“赶紧吃饭!菜都要凉了!”给终止了。吃完饭,王妈吩咐王镐送夏美心回家,并问琴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夏美心说打算周末在附近居民小区最集中的银杏公园搞场户外演出,为元旦的正式开张做预热造势,而王镐经常搞演出比较有经验,想要让他给自己出出主意。王妈听完立刻命王镐全力以赴协助夏美心办好这场演出,并让他俩明晚一同去现场先踩踩点。 王镐哪能不知王妈的心思,这一出一唱一和的,还不是找借口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王镐苦于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阳奉阴违、消极怠工。 第二天傍晚,王镐如约接着夏美心,把车停在公园入口处,然后懒懒地往座椅背上一靠,对坐在副驾驶的夏美心说:“这儿不好停车,我就不去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车里等你。” 夏美心委屈地撇撇嘴,“叫你来就是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我头一回搞这种活动,心里没底呢。要是一开始就搞砸了,我爸还不骂死我!” 王镐知道夏美心也有个强势的爹妈,在家中的地位其实不见得比自己好到哪儿去,于是也不好再拒绝下去,便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跟着夏美心一路步行进入银杏公园。 公园入口处有个开阔的广场,此时正聚集着众多跳广场舞的大妈和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们。王镐冲广场抬抬下巴,“这儿人流量最大,但也竞争激烈,你要想在这里搞宣传,恐怕得事先跟那些人协商好。” 夏美心看看声势浩大的大妈队伍,鼓了一下腮帮,说:“要不咱再去别处看看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沿着蜿蜒的石子小路转过一片灌木丛。 王镐想起这是第一次遇见丁卯卯的地方。那天本来她约他去学校礼堂彩排,他正跟朋友在工作室做后期混音,对她的电话烦不胜烦,最后干脆置之不理放了她的鸽子。后来做完工作他来银杏公园散步,碰见一个打扮得跟个女流氓似的女的,正蹲在地上对着受伤的乔治说话。 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一个飞机场、冷漠脸、爆脾气的女的,会是他从小念念不忘的“小猫咪”,更不会想到,她还成了他的女朋友。 “喂,跟你说话呢!” 身旁的夏美心气鼓鼓地捶了他一拳,才把他从思绪中拉出来。 “啊?你说什么?”王镐一脸茫然地问,毫不掩饰对此行的心不在焉。 夏美心撅起嘴,不悦地说:“我说这里感觉还不错,场地开阔,小孩儿也挺多,还有不少年轻人。你觉得呢?” 王镐环顾四周,敷衍地点点头,“不错,挺好。” “看!那边还有长椅,中间的圆形场地正适合搞演出!”夏美心兴奋地指向前方一座假山附近,拉起王镐朝那边走过去。 ** 丁卯卯将带来的猫粮倒进纸盒盖里,然后把盒盖放下,很快四周陆续出现几只野猫。它们有的谨慎地一边打量丁卯卯,一边慢慢挪着步子朝盒盖移动,有的则胆子比较大,“喵喵”叫着小跑向晚餐。 丁卯卯满足地看着争先恐后抢食的野猫们,查查数量,发现野猫的队伍里又增添了新的成员。 不知道小黑,不,乔治,现在怎么样了,自从那次她失误弄丢了它,就再也没在此处见过它。丁卯卯不禁感到一阵愧疚。 野猫们吃完猫粮,丁卯卯收起纸盒盖,背好背包,开始沿着公园的小路慢跑。 今天公园里的人有点多,这促使她决定放弃门口的广场,转而朝小路的另一头跑去。跑过灌木丛,又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场地。这里比起门口的大广场明显清净不少,没了广场舞音乐的喧闹,没了热火朝天的大妈们的身影,仅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奔来跑去。 丁卯卯旁若无人地穿过那些手挽手约会的小情侣,超越那些牵着狗遛弯儿的老夫老妻,避开那些风一般奔跑的熊孩子,然后,她看到前方圆形场地的边缘,假山的旁边,通常被谈恋爱的情侣占据的木质长椅上,王镐正跟一个女孩子肩并肩地坐着。 丁卯卯犹豫着慢下了脚步。 她认出那个女孩子,正是昨天晚上从背后跳起来捂住王镐眼睛,并亲密地叫他猜猜自己是谁的那个女孩,也是之前跟王妈一同出现在中环百货,被叫作“美心”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子看上去年纪不大,长相甜美、性格开朗。她似乎很爱笑,说到兴奋之处,就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来。 王镐懒懒地靠坐在长椅上,横翘着二郎腿,偶尔回应女孩一两句,马上引来女孩一阵大笑。女孩娇嗔地推一把王镐,王镐被她推得歪向一边,架着的二郎腿被迫放下,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丁卯卯心中醋意翻飞,气哼哼地从包里翻出耳机塞上,随便点开一首什么歌,目不斜视地快步继续朝前跑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接近那张木质长椅,丁卯卯打算加快速度,然而就在这时,王镐却舒展了一下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去吧。”隔着耳机丁卯卯仍听见了他对那女孩如是说。 女孩答应一声,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王镐率先绕过长椅,大步一跨,来到石子小路上。就这样,丁卯卯毫无退路地跟他打了个照面。 几乎是同时,丁卯卯猛地蹲下,迅速解开运动鞋的鞋带,低下头仔仔细细、慢慢吞吞地系起来。 她听见斜上方传来那女孩的声音:“咱们是不是走反了?这个方向会不会绕太远呀?” 然后她听见王镐贱贱地笑了一声,回答道:“远也没关系,如果你的鞋带开了我帮你系。” 第41章 41 丁卯卯虽然心知这男的是在故意刺激她让她吃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气。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动地冲向那男的,照着他的小腿上就是一脚。 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开了。 混蛋!! 丁卯卯一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银杏公园,跑过十字路口,跑回坤大家属院,跑上六楼天台。 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使心率平缓下来。此时她脑子里已经用各种版本把那混蛋骂了个遍,但还不解气,她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多踹他几脚。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硬硬的东西“啪”地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丁卯卯吓得打了个激灵,一个橙子“咚”地掉到她脚下,轻弹一下之后一路滚向天台的边缘,然后止步于一堆枯树叶之间。 丁卯卯半是惊诧半是恼火地一回头,竟看见王镐双手揣在裤兜里,一脸坏笑地站在身后,戏谑地说:“请你吃橙子,‘小猫咪’。” 他从兜里掏出另一个橙子,把它抛起来再接住,“踢完人就跑,还跑这么快,追都追不上你。小猫咪。”他又强调了一下。 丁卯卯瞪着他,“说过了我才不是什么小猫咪。” “不,你是。你失忆了,小猫咪。”王镐接住了落下的橙子,向她走过去。 昨天晚上王镐一回家就搜索了“解离”这个词,根据丁卯卯的情况,他猜想王治所指的应该是“解离性失忆症”这一表征。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她一直否认认识他,并不是要刻意隐瞒什么,而是忘记了那段时期的记忆。这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王镐把手里的橙子放进丁卯卯的手心里,俯身盯着她的双眼,说:“当年你搬来时大概八、九岁,头发很长,喜欢散着。 “当年你妈妈在图书馆总上夜班,你爸爸下班晚,所以你经常去我家写作业、吃晚饭。 “你喜欢看我练琴,你说你爸爸比我厉害,因为他既会画画又会吹萨克斯。 “你管我叫小耗子,还自称是小猫咪,是你带我来这个天台,说这是咱俩的秘密基地。” 王镐见丁卯卯茫然的双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迟疑,知道自己的提示起了作用,便高兴地直起身把她揽进怀里,“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放心,我一定能帮你找回记忆!” 丁卯卯趴在王镐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王镐没想到竟被暗算,恼火地推开她捂住脖子:“你怎么又咬人?” “你活该!”丁卯卯气哼哼地说,“谁让你惹我生气!” 王镐顿了顿,忽然一下笑了,“那你气消了没?” “没有!” “还想咬?”王镐双手扳住她的脸,笑得十分不正经。 “……嗯?”丁卯卯也就慢了半拍,等回过神王镐已经亲了过来。 他轻轻咬着她的舌尖,由温柔逐渐变得霸道,“我想你快想疯了,你这个蠢女人。” 丁卯卯用力抱紧王镐,她也特别想这个混蛋。 两人激情四射地从天台中央吻到天台边缘,“啪”地一下,丁卯卯的后脚跟踢到了刚才被王镐仍过来的那个橙子。 天台边缘没有安装护栏,仅高出地面几公分,甚至还有许多断裂的地方。橙子朝前滚去,直接从其中一个空隙间滚下了楼。 丁卯卯打了个激灵,松开王镐下意识地朝楼下望了一眼。 这一眼,立刻使她肾上腺素飙升,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世界顷刻间天旋地转,丁卯卯眼前发黑,星星乱飘,重心失去控制,身体摇晃起来。 王镐拉住她,丁卯卯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双眼圆睁,充满恐惧地瞪着王镐,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开始剧烈颤抖。 王镐使劲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恐高症犯了。” 丁卯卯红着眼眶,死死抓着王镐的衣服,胸口剧烈起伏。她感觉脑子要爆炸了。 她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个黄灿灿的橙子,她看见它“啪”地一下,砸在一个小男孩瘦弱的肩膀上。 那个小男孩恼怒地回头,而她则得意地笑着对他说,“小耗子,请你吃橙子!” 男孩脸上的怒火消失了,他沉默地拾起地上的橙子,抬起头认真地对她说,“谢谢。” 她看见自己回到家,家里门开着,却没有人。 她爬上天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人转过脸来,说:“学长,好久不见了。” 她看见那个女人站在天台的边缘,女人旁边站着的,是爸爸。 爸爸对那女人说,“确实好多年没见了,你跟许岩结婚了吧?” 女人苦涩地笑笑,“他死了。” 爸爸震惊地看着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女人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说,“我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大儿子今年考上了坤大艺术学院,小儿子我刚刚见了他。可是,我从他面前走过,他却不认得我…… “我的人生,怎么成这样了呢?”女人红着眼圈,喃喃自语。 “学长,我真的很累很累。” 丁卯卯看见天台上刮起了大风,风把女人的抽泣声吹散,把爸爸的头发吹乱,把地上的尘土吹起,把站在小铁门前的那个自己的眼睛,吹得视线模糊,吹得怎么也睁不开。 丁卯卯眼睛酸涩,胃部灼烧般地疼痛起来。她用力搂紧王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后背冒出冷汗。 然后她看见妈妈在嚎啕大哭,看见一波一波前来慰问的邻里,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卯卯乖,先来梁阿姨家住。” 她看见自己走在坤大那条著名的樱花小径上,看见自己走几步又停下,回头等待后面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赶上她,低头对她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去不去? 她看见那男人侧脸的轮廓还挺好看,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骨相优越,下颌线清晰,人虽瘦,却脆弱中自带贵气。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那是玩乐器的人常有的款式。 她看见那男人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皮大眼,那双眼睛充满血丝,透着精明和狠戾,甚至,还有一股深深的怨气,直视久了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 ** 王镐以为从此两人应该就算和好了,结果没想到,那女的仍然对他爱答不理,上班时间公事公办,下班时间无影无踪。 王镐感觉心累,这女的也太不懂事儿了,早知道谈个恋爱这么麻烦,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委身于她! 终于熬到周五,这天是丁卯卯的生日,快下班时王镐问她晚上想去哪儿过生日,她居然说有别的安排。 王镐不高兴,说今天你不跟我一起过你还安排啥事? 丁卯卯说就是不想跟你一起过。 王镐心想我靠这女的简直不可理喻,原本今天是夏美心琴行搞户外演出的日子,他为了给这女的过生日,不惜跟王妈闹了一场,拒绝了去现场帮忙。这下可好,热脸贴冷屁股,不过拉倒!王镐气哼哼地开车走了。 丁卯卯下班后,照旧去银杏公园夜跑、喂流浪猫。当她走进银杏公园,发现今天公园里张灯结彩格外热闹,门口的大广场上除了跳操的大妈、疯跑的小孩儿之外,还多了两个身穿人偶服装的人在发传单广告。 丁卯卯沿着小路走到平常喂猫的那片灌木丛,她听见不远处的小路尽头,传来震天的鼓点声和乐队主唱的嘶吼声,想必是哪里在搞演出。 丁卯卯把猫粮倒进一个纸盒盖里,又把盒盖放在草坪上。 她等了半天,却一只猫影都没看见。 她抬头看看小路的尽头,估计野猫们都被这声音给吓得不敢出来了。她只得留下盒盖和猫粮,从灌木丛上面跨出来,想了想,决定去前面看一眼那个演出再走。 她转过一片树丛,看见前方的圆形场地上搭了一个临时舞台,舞台四周围了不少路人。她走向那个舞台,台上的乐队正在唱《 You belong with me》。丁卯卯一眼看到舞台的旁边,站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夏美心裹着厚厚的白色派克羽绒服,鼻头冻得红红的,她对面的那个混蛋也好不到哪儿去,缩着脖子双手揣进兜里。但两人都在兴奋地讲着什么,由于现场音效过大,两人不断凑近了耳语,然后又一起哈哈大笑。 丁卯卯郁闷地踢走脚下一块碍事的小石子,摸出手机打给冯浩然:“你在哪儿呢我请你喝酒!” 冯浩然大着舌头说:“老子就在星空,你要来赶紧来。” 丁卯卯到了星空,发现冯浩然竟然是独自一人,他坐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喝着闷酒,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啤酒瓶。 冯浩然一向最喜欢热闹,今天这情况可不常见,丁卯卯走过去拍怕他,“怎么了兄弟?” 冯浩然抬起潮红的脸醉眼朦胧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朝某个方向一指,然后又直接拿起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 丁卯卯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居然看到了周岩。 周岩今天穿着浅灰色高领羊绒衫,深灰色的大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棕色长卷发的美女。那美女身材高挑,衣着华丽,她歪头把长发撩到肩后,露出了她的侧脸。 我靠,丁卯卯大吃一惊:罗,罗幼琪? 第42章 42 丁卯卯差点叫出声,罗幼琪? 罗幼琪是艺术设计系服装设计专业的老师,跟冯浩然是本科的同学,同时也是他苦苦暗恋十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丁卯卯虽然深知周岩是院里一众单身女老师们的择偶首选,也深知明里暗里对其表示好感的女老师不在少数,但却从未见过这位罗老师跟周岩有过太多交集。 当然了,罗幼琪明显跟院里其他单身女老师不在一个level。罗幼琪不仅长得美、家庭背景实力雄厚,还是地坤市那家有名的高定服装工作室“CHOICE”的主理人,分分钟就把刚工作没多久、没房没存款的其他同龄女老师秒成渣渣。 这种条件的女人,不论她是看不上周岩,还是她看上了周岩,都没有一点可奇怪的。 丁卯卯突然之间,觉得身边这位痛不欲生的大哥有点不自量力了。她斟酌着语句劝慰道:“害,有些人那就是用来观赏的,真娶回家你受得了啊?师父,咱还是现实一点,来,干了这一瓶,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啤酒还没干完,丁卯卯又收到林小暖发来的微信消息。 林小暖发了个花店的现场照片,道歉说:“今天爆单,可把我累死了!估计来不及为你过生日,明天一定为你补上!” 丁卯卯回:“抱抱~忙完早点睡。” 林小暖又发了个“苦涩”的表情,说:“早睡不了,忙完订单还得熬夜制作男装大赛的配件。” 但很快她补充说:“这次比赛我一定要争气,让周老师看到我的努力和实力。他身边的人都那么优秀,我得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丁卯卯默默看了眼远处那两位登对的俊男美女,只能回了个:“加油!” 周岩与罗幼琪并未待太久,很快两人便起身离开了。冯浩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丁卯卯内心滴着血替他把账结了,然后寻思着要不要叫小六子来帮忙把人给弄回家。这时冯浩然一把抱住她口齿不清地喊道:“别送我回家我不回家!我要去找琪琪!我要找琪琪——” 丁卯卯恨铁不成钢地差点儿把桌上的冰水倒他头上,她正想抽出自己的胳膊,这时一个人影大步跨过来拎起冯浩然的衣领把他甩到一边,不高兴地说:“离我女朋友远点!” 丁卯卯抬头一看,居然是王镐。 王镐已经生气地看向她,质问道:“你说的安排,就是跟这家伙来喝酒?” 丁卯卯不甘示弱地一梗脖子:“怎么了不行?就许你跟别人去看演出,都不许我跟别人来喝酒?” 王镐一愣,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跟别人看演出?原来你下班后跟踪我?” 丁卯卯发觉刚才的语气太酸,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于是便心虚地转换了话题,站起来说:“帮我把冯浩然送回家。” 王镐心情大好,不慌不忙地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跑过来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架起冯浩然,跟着王镐一路来到门外王镐的车前。 王镐打开车门,保安把冯浩然弄到后排座椅上。王镐命令丁卯卯道:“你也坐后边,看着他点儿,我可不想再被人吐到车里。” 丁卯卯心想,这是还记着上次我吐他车里的仇呢?可真够小心眼儿的!她没搭理他,直接坐到冯浩然旁边。王镐问:“他家也在你们院儿?” 丁卯卯正想说是,这时冯浩然却嗷了一嗓子,说什么都不愿回去。丁卯卯知道这家伙是怕父母怪他喝醉酒吵他,于是说:“那去纹身工作室吧!” 到了工作室之后,两人合力把冯浩然架进去,放倒在长沙发上。丁卯卯对王镐下了逐客令:“这儿没你啥事了,你回去吧。” 王镐当然不同意:“你俩孤男寡女的,我不放心。” 丁卯卯无语地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一男的,再说,他都醉成这样了。” 王镐没好气地说:“就是因为醉成这样才不放心!” 丁卯卯说:“那你留下我回去。” 王镐不高兴:“我靠你让我一个人伺候这个猪?” 丁卯卯啥也不说了。你随便吧。 她走进里间往椅子上一坐,拿出耳机戴上,点开她为Pumpkin单独建的歌单,闭上眼睛听起来。 王镐过了一会儿也走进来,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看看她,冷不丁地拿走她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 他听到耳机里放的是Pumpkin的《一沙一世界》,就说:“别听这个了,听点儿积极向上的。” 丁卯卯没理他,夺回那只耳机继续听。 王镐却直接把她的两只耳机都揪掉,然后把他自己的耳机塞进她耳朵里。丁卯卯听到王镐的耳机里面传来上次在林小暖的花间,那只小黑猫蓝牙音箱里放过的旋律。 王镐凑到她耳边,讨好地问:“宝贝,你上次还没告诉我呢,喜欢它吗?” 丁卯卯听了一会儿,这旋律起初如风沙掠过戈壁般苍凉孤寂,而后开始走向磅礴大气,层次丰富的编曲赋予了主旋律荡气回肠的格局。丁卯卯越听越觉得心潮澎湃:我靠真牛逼!好好听!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王镐一眼,“还行吧。” 王镐坐正身体,不太高兴地说:“只是还行?我可觉得它超越我之前的所有作品。” 丁卯卯心想就吹吧你,还所有作品,您以前哪有什么作品? 王镐说:“听王治说你还写歌词,你想不想跟我合作这首歌?” 丁卯卯想我靠王治不会把我咨询的信息都卖给这男的了吧!她立刻否认:“王治逗你玩的,我怎么会写歌词?我只会写办公室公文。” 王镐却坚持:“我不管,我就想让你写。” 说完他不等丁卯卯发话,就直接把Demo发给了她。 丁卯卯想了想,没有再拒绝:“再说吧。” 王镐见此时气氛还算融洽,便整个人都向她凑了过去,“宝贝,你最近为啥都不理我?难道你还没消气?” 丁卯卯把耳机还给他,一把把他推远:“起开。” 王镐又凑过去,“你是不是在介意夏美心?之前我是开玩笑的,她只是我一个叔叔家的孩子,从小就跟在我和王治的屁股后面,在我们面前没大没小惯了。对我来说她就是一小孩儿,真没拿她当过女人。” 丁卯卯说:“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些。” 王镐嬉皮笑脸地搂住她,“那你是介意我妈?上次确实委屈你了,那个女人比较强势,占有欲又强。但你想想,她逼我做的事儿我最后哪件照做了?我只不过是采取迂回战术,先拖着她,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也就懒得再管了。 “毕竟,他俩真正看重的还是王治。对我就是一锦上添花,有了最好,没有也行。如果我真的坚持,他们不会对我的选择强硬干涉的。” 丁卯卯打了一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说了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睡觉吧。” 王镐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不太高兴,再加上左右看看,房间里只有纹身床,连被子和枕头都没有,便说:“这环境你也能睡着?要睡你睡,反正我不睡——” 直到那女的凑上来堵住了他的嘴,并开始对他动手动脚时,王镐这才明白她说的睡觉指的是啥。 王镐下意识认为这可能是这女的求和的一种方式,于是便高兴地与她睡了觉,并十分卖力地表现了一番。 事后那女的从他怀里坐起身,他心满意足地从背后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头发,正想说些温存的话,这时,却听见那女的毫无情绪地说:“分手吧。” 王镐笑容僵在脸上,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忍不住向她确认:“你刚才说啥?” 丁卯卯转过脸来看着他,无比清晰地说道:“我不想谈了,分手吧。” 王镐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两人才刚刚干柴烈火坦诚相见现在都还抱在一起,这女的却说要分手?! 王镐恼火地抬起下巴:“你他妈再说一遍?!” 丁卯卯一字一顿地说:“分,手。” 王镐的声音不由得高起来:“为什么?!我靠凭什么当初说要谈恋爱的是你现在说不谈的还是你?凭什么都要你说了算?!” 丁卯卯说:“因为你这个人,幼稚,不稳重,没安全感,吊儿郎当,特别自恋,而且睡过之后又觉得身材差、没手感。你说,留着你干啥?” 王镐难以置信地听丁卯卯摆了一堆他的缺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直到最后那个理由,彻底激怒了他。 他黑着脸盯着那个渣女,阴沉沉地说:“那你觉得谁成熟稳重身材好?姓周的么?” 渣女竟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当然!” 王镐快被气死了,腾地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大步走出里间。“砰!”工作室的大门被他关得震天响。 第43章 43 外间长沙发上躺着的冯浩然翻了个身,哑着嗓子嚷嚷着要水喝。 丁卯卯接了杯水递给他,冯浩然伸手碰碰杯子,没接,说:“给哥倒杯温的。” 丁卯卯把杯子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爱喝不喝!” 冯浩然立刻拿起那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小声嘟囔道:“我失恋了很脆弱,你得对我温柔一点儿。” 丁卯卯沉默了一下,突然一头扎进冯浩然怀里,干打雷不下雨地嚎道:“我特么才失恋了!呜呜呜呜……我昨天晚饭都没吃,还照顾你到半夜呜呜呜呜……我特么好好的一个生日就这么没了呜呜呜……我想要生日礼物呜呜呜……我还想吃大餐呜呜呜……” 冯浩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最后竟然也快哭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别伤心了,师父现在就带你出去吃大餐……” 等他头昏脑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我去凌晨3:38! 他扔下手机又躺回沙发闭上眼,“徒弟,还是稍安勿躁,等早上天亮了,为师一定请你吃大餐!” 丁卯卯红着眼沉着脸:“师徒情分到此为止。” 冯浩然骂了一句,只得又从沙发上爬起来。 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饭店只有一家火锅店,两人晃晃荡荡走到店门口,刚想进去,丁卯卯突然把冯浩然往旁边一根路灯柱子上一推。 冯浩然背部被撞到,痛得龇牙咧嘴,刚想骂人,丁卯卯“嘘”地一声阻止他,然后往他怀里一趴,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前方。 冯浩然背对着那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干着急:“啥情况?” “我看见傅德君了。” 害,冯浩然不以为然,“那又咋地?你们领导还不许半夜跑出来吃宵夜?” “不是。”丁卯卯压低声音,“他跟我们院一个人体模特在一起,我怀疑他在搞外遇。” “卧槽!”冯浩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眼睛都亮了,恨不得也能转过脸去看一眼。 丁卯卯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肥肉,用眼神警告他保持安静。她看到傅德君与谢英芳站在火锅店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停在路边,车上先下来两个高大的黑衣人,紧接着,黑衣人拉开后车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拄着手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着笔挺的黑色长款大衣,花白的过肩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低低地束起来,唇边和下巴上蓄着精致的胡须,脸型消瘦冷酷,双眼深不见底。 丁卯卯差点发出惊叹,这男人完美地将成熟气场与艺术气质融合在一起,他一出现,让一向以颜值傲视同龄中年男人的傅德君也相形见绌。 谢英芳立刻迎上前,毕恭毕敬地向那男人打招呼:“许先生。” 傅德君也黑着脸走过去。被称作许先生的男人微笑着看向傅德君,说:“老朋友,好久不见。” 傅德君不吭声,许先生已经迈开步子朝火锅店走过去:“离开中国好多年,还是最怀念这里的火锅啊。”丁卯卯注意到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吃力且不自然,她盯着他的腿,发现他的左腿应该是装了假肢。 那几个人先后都进了火锅店,丁卯卯松开冯浩然,决定还是不去吃火锅了。她让冯浩然把她送到坤大,这时已经差不多到凌晨五点。 丁卯卯在院办的长沙发上凑合躺了三个小时,见差不多到上班的时间,便起来用手机点了个早餐外卖,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外卖送来她胡乱吃了几口,就招架不住困意,趴到桌上闭目养神。吴主任和金老师陆续进来,见她这样都打趣她是不是昨晚出去过生日疯得太厉害。丁卯卯不想回应,假装睡着。 后来金老师去巡考,吴主任则被叫到副院长室布置工作,大约9点来钟,王镐才姗姗来迟。 他进屋后故意咳嗽了好几声,见丁卯卯始终脸冲里背对他趴着,一副根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就也没理她,准备去找行政副院长。 这时行政副院长和吴主任一起走进院办,副院长见王镐来了,便说:“我刚才还跟老吴说到你离职的事,你看马上就该元旦晚会了,你一走,小丁工作量肯定要增加,要不你再坚持坚持,等到放寒假——” 趴在桌上的丁卯卯头也没抬,忽然插话道:“没事儿,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副院长没说完的话被堵回去,他跟老吴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那行吧。” 王镐办完手续,看到丁卯卯仍在桌上趴着一动不动,似乎对他以后再也不来院办上班这件事无动于衷,于是心中也有气。 其实本来他已经想好了,即使这女的伤害了他男人的尊严,但如果今天她态度好,说不定他一心软就原谅她了。没想到这女的不但没有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居然还牛逼得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有你哭着来求我和好的时候! 王镐气呼呼地大步离开了院办。 一直到听不见王镐的脚步声,丁卯卯才从桌子上直起身。这时辅导员刘老师来叫她去教工活动室,给领导审元旦晚会的节目 。 丁卯卯一边答应着往门外走,一边捶着她已经酸麻的手臂,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刚才王镐要是再晚走一会儿,她就要坚持不住破功了。 艺术学院的元旦晚会定于12月29日晚上七点半开始。按照惯例,除了学生们的节目外,老师们也要按男女分别各准备一个节目。艺术学院的女老师们大多能歌善舞,毫不费力地就选定好了节目和演员,由十七名年轻女老师表演民族舞。 男老师那边可就困难多了,一个个都不愿上场,后来好不容易拉来几个能唱的组成歌曲串烧,又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直也没排练成。最后傅德君一生气,说,还让周岩上,独唱,就唱上次校园歌手大赛上唱过的那首! 丁卯卯走进活动室,学生们的节目已经审完了,周岩正在唱他那首《盲盒》。 丁卯卯跟其他等待上场的女老师们坐在一起,欣赏周岩的表演。辅导员刘老师全程花痴脸,如果丁卯卯昨晚没有撞见他,也没有听到过之前他单独对她说的那些话,或许此时她也会和刘老师一样花痴,毕竟这男人表面看起来确实十分完美。但,她又没什么立场怪罪于他,毕竟人家有选择谁和不选择谁的权利。 丁卯卯偷偷看向与她两人之隔的罗幼琪。 罗幼琪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好像真的只是在看一位普通同事的表演。丁卯卯不禁深深佩服这些男男女女的功力。 也许这并非坏事,不管是林小暖还是冯浩然,都显然跟这两位不是同路人。 ** 很快到了29号,下午是最后一次走台彩排。女老师的舞蹈节目排在第三个出场,而周岩的独唱则比较靠后。彩排完丁卯卯把女老师们召集到礼堂的一间小会议室里,联系化妆师过来为大家化妆做造型,然后她又打电话找送餐公司订盒饭,为不影响演出效果,要求对方五点半之前就送到会议室。 丁卯卯跑前跑后为老师们服务了半天,加上天冷风大,还没到饭点她就开始隐隐感到胃部有些不适。 盒饭送到后,她随便扒拉了几口,又喝下一大杯温水,没想到胃疼却逐渐加重。 老师们都吃完了饭,吴主任和金老师也都过来了,吴主任让丁卯卯带老师们去大礼堂观众席等待开场,并再三叮嘱要保证节目顺利完成。丁卯卯是舞蹈队形第一排的C位,后排好几个不熟练的老师都等着跟她动作,她深知都这种时候了,就是疼死她也得上场。 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学生们的开场舞盛大恢弘,丁卯卯却无心欣赏。她组织老师们到后台候场,忙里偷闲地坐到椅子上休息。 周岩大概发现了她的异常,端了杯热水递给她,并在她旁边坐下来,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卯卯心想这不明摆着么,同时她下意识朝前方不远处的罗幼琪看过去,但罗幼琪压根儿就没往这边注意。丁卯卯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有点胃疼,忍忍就过去了。” 周岩忽然问:“你跟王老师是不是闹别扭了?” 丁卯卯慢慢喝着热水:“什么王老师,我不认识王老师。” 周岩哭笑不得,正准备说什么,这时文艺部的学生叫老师们开始站队候场。丁卯卯放下水杯,没再给周岩说话的机会,直接跑向了队伍。 第二个节目是学生的诗朗诵,即将接近尾声,丁卯卯用力按按疼痛的胃部,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主持人上台报幕,台上的灯光暗下来,丁卯卯指挥老师们走到舞台中央定位站好。大家摆好亮相姿势,等待着音乐响起的信号。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讲完串场词,欢快的音乐响起来,这时丁卯卯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紧接着,难以忍受的钻心疼痛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头顶和四周的灯光依次亮起来,丁卯卯却直接眼前一黑,咚地栽倒在舞台的地板上。 台下一片哗然,老师们都愣在原地,任由音乐欢乐地响着。 好半天,丁卯卯后面的刘老师才反应过来,立刻跑上前去扶她。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矫健地从后台冲过来,一把推开刘老师,扑向丁卯卯。 第44章 44 王镐原本没打算来参加这台破晚会,但傅德君亲自给他打电话,说周老师的节目虽好却总归缺少了点新意,而且独唱也显得有点单薄,毕竟节日人多热闹,要不王老师跟周老师一起来个男男对唱? 王镐说我可给他这个脸,不去! 傅德君说王老师你对待工作要有始有终,你看你离职连跟同事们打声招呼都没有这多不合适。 王镐说:不去! 傅德君又说王老师你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已在学生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地位简直可以与周老师看齐。你这一走,学生们十分不舍,你要是能上场也算给他们一个告别演出,让他们对我坤大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王镐犹豫了一下:不去! 傅德君最后只好说:王老师,听说小丁最欣赏具有文艺气质的男孩,特别是会唱歌会演奏乐器的男孩。她曾经十分遗憾地说,周老师啥都好,可惜就是不会乐器…… 王镐立刻很没骨气地改了口:去! 最终,周岩的独唱节目被改为男男对唱,且在王老师本人的强烈要求下,他将边弹钢琴边对唱。 王镐知道丁卯卯的节目被安排在前面,他不想跟她打照面,他希望到时自己的出场令她大吃一惊。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当那女的看见他与姓周的同台PK将会是个什么表情。 这还用问么,高下显而易见! 王镐少见地穿了一身正式的深色西装,因为这能使他看起来显得成熟稳重身材好。 当他走进礼堂的后台时,正好看到丁卯卯她们站成两排,从舞台的入场口依次进了场。周岩看见他,走过来跟他打招呼。王镐充满优越感地看看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男人,难得地与对方寒暄了两句。 两人并肩站在入场口看向舞台,这时台上丁卯卯她们已经站在了各自的位置,等待着主持人串词结束。 主持人走下台,欢快的音乐紧随其后,灯光依次亮起来。 紧接着,王镐就看见他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的那个黑影,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镐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就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他大步奔向那个女的,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碍事的无关人员,他看见那女的化着鬼一样的舞台妆,眉头紧锁、双目紧闭。 这时几个男生也从后台跑过来,想要一起把丁卯卯架走。王镐大喝一声“起开!”然后横抱起丁卯卯,潇洒地走向后台。 刚一进后台他腰就酸了,忙急中生智指挥学生拉来三把椅子对在一起,把丁卯卯平躺着放上去。舞台上已经重新响起音乐,剩下的女老师们敬业地把舞蹈跳完。 周岩给校医院打了电话,说现在有人值班,可以先把人送过去。王镐毫不犹豫地说:“哥们儿,一会儿还是你自个儿上去唱吧,这女的交给我了。” 说完他让学生拿来丁卯卯的外套给她穿上,然后在学生们的帮助下背起丁卯卯,从礼堂的侧门走出去。 礼堂和校医院之间有着不近的距离,好死不死今天王镐的车又限号,好消息是校园平整的路面比起写生基地的土山来,还是省力一些的。王镐背着丁卯卯,认命地步行朝校医院走去。 丁卯卯其实早就恢复意识了,但她不想跟王镐说话,便一直假装昏迷。她安静地趴在王镐的背上,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的西装,看起来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丁卯卯目光看向远处,看到深黑的夜空中隐隐约约闪烁着稀疏的星星。 她想起了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梦中也是这样一个瘦瘦的男人,背着她走在夜晚的坤大校园里。她也是这样看着天空,直到看见一颗星星从头顶划落。 那个男人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着地上的一个人,有星星掉下来时,就说明地上的人也少了一个。 丁卯卯的眼眶发酸鼻子发酸,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王镐背着她,明显走得有些吃力。他没好气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说:“身体这么弱,脾气可不小,还动不动说什么分手跟我冷战!也不想想除了我,谁还能忍受你这种爆脾气。我告诉你丁卯卯,你离开我你再也找不着像我这么帅这么有才这么风趣这么体贴这么……的好男人了! “哼,你就作吧,仗着我现在对你的包容使劲儿作,等我什么时候烦了不想搭理你了,有你哭的时候! “那个姓周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不是晕倒了,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被我比下去的那一刻。不过这可能也是天意,毕竟我的才华太过耀眼,会妨碍你看清我其他方面的优点。 “我知道你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这样也好,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闷葫芦了!我花了十年时间改变自己,你知道后来的我有多红多受欢迎吗?说出来吓死你!现在也有很多人喜欢我,哼,你知道你跟我谈恋爱你捡了多大便宜吗?你这个蠢女人不知珍惜还敢躲着我跟我说分手,你伤了我的心你知道吗!你就不能不作吗——卧槽!!” 王镐越说情绪越激动,冷不丁后脖子上剧烈地一痛。 他差点跳起来,手一松,背上那女的直接从他身上滑下来。他一回头,看见丁卯卯红着眼站在身后,紧紧抿着双唇。 他一愣,“你,你啥时候醒的?”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这女的给咬了。 他恼火地说:“我辛辛苦苦背你上医院,你他妈还咬我??” 丁卯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撒腿就朝前跑去。 王镐慢了半拍,意识过来后立刻跟上去追她。 丁卯卯飞快地跑向学校大门,跑到人行道上,跑向坤大家属院。她外套里面是金光闪闪的民族舞长裙,脸上夸张的眼妆早就糊成一团,她一路跑得招摇瞩目,不断有路人带着惊吓的目光看向她。 而王镐刚刚负重走了大半个校园,此时腿早软了,跑了半天竟然追不上她。王镐气恼地跟在后面大声喊:“你他妈给我停下!你到底还去不去医院了?!” 丁卯卯头也不回,迎着百分之二百的回头率一路跑进家属院一号楼,跑上楼梯,跑回了自己家。 她刚打开家门,手机里的微信提示音就响了一下。 她点开微信,看见王镐发来一条消息:“出来。” 她关上屏幕,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翻出胃药倒出来两粒,然后到客厅接了杯温水,把药吞进去。 吃完药她又回房间换下演出服,然后走进卫生间开始仔仔细细地卸妆、洗漱。 洗漱完走出卫生间,手机又响了。 她点开微信,看见王镐说:“我在秘密基地等你,我当面说两句就走。” 她直接把手机关机,跟妈妈打了招呼,回到房间把房门关上。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然后关了房间里的灯,躺进被子里。 她睁眼盯着漆黑一团的天花板,一会儿翻到左边,一会儿翻到右边,一会儿又躺平。 她耳边可以听到墙上挂钟指针“嗒嗒”的声音,可以听到隔壁卧室妈妈看电视的声音,可以听到楼上小宝宝哇哇哭闹的声音,可以听到不知哪家孩子练钢琴的声音…… 这些声音使她感觉很烦躁,怎么睡也睡不着。她心口像烧着一团火,焦虑难耐却又找不出原因来。她尝试各种办法强迫自己入睡,数数,冥想,腹式呼吸…… 然而并没什么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心烦气躁地坐起身,想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在床上坐着,颓丧地用手支着脑袋。隔壁卧室的电视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楼上的小宝宝不再哭闹,练琴的孩子也早已休息,只有墙上的挂钟依旧不厌其烦地“嗒嗒”响着。 最终她放弃了挣扎,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重新开机。她对自己说:算了就看一眼,看过就能安心睡觉了。 手机刚恢复信号,就接连收到王镐发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女人,我已经等你半天了。你到底啥时候来?” “丁卯卯!你赶紧给我过来!” “你不会真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吧?” “行吧,那我走了啊。” “我真走了。” 丁卯卯刚关上手机屏幕,就看到屏幕亮起来,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她点进去,看到王镐又发来一条: “刚才我在等你的时候仔细地回想了我们最近这段时间的关系,对你忽然的逃避和冷淡我想了好几种原因,最后我觉得可能还是我们之间缺乏一些信任。你大概因为我此前的某些行为,认定我是个对待感情不够认真的人,再加上我妈的不恰当做法,使你对我没有安全感。这我可以理解,也想要让你更加了解我。我之所以约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全面地了解我这个人。以后我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都会在秘密基地等你,直到你愿意来见我的那天为止。” 王镐难得正经地发了个小作文,这一招有点狠,丁卯卯彻底睡不着了。 第45章 45 丁卯卯脑子里全都是刚才王镐写的那个小作文,她烦躁地躺下又坐起来,再躺下再坐起来。 她翻身下床拿出耳机戴上,点开Pumpkin的歌单,一首一首地听着。 所有歌都听完了一遍,她还是毫无困意,她又点开王镐之前发给她的那首Demo。 旋律反复循环,丁卯卯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到桌子前开始写歌词。 只能到这里了。 小耗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 第二天丁卯卯去学校上班,一路上她感受到无数来自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们的目光。 她没想到昨天演出的那个失误,直接令她成了风云人物,当然这主要还得感谢英雄救美的王老师。关于两人的八卦,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然被传出了无数个版本。丁卯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原来那个男的,在学生中的知名度早已与周岩不相上下了。 但这种关注度,对一对儿已经分手了的情侣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原本对两人关系毫不知情的同事们纷纷过来打探情况,就连吴主任和金老师也颇感欣慰地恭喜他俩“欢喜冤家修成正果”。丁卯卯麻木地应付着,已经不想再作任何解释了。 上午快下班时周岩监考完来到院办,询问金老师关于他班上一个学生考试舞弊的情况。这时罗幼琪也走了进来。 罗幼琪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看看周岩说:“周老师也刚监考完?” 周岩心有灵犀地掏出手机看看屏幕,笑着解释道:“手机静音了,没听见电话。你找我有事?” 罗幼琪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说:“周老师推荐的那个学生,叫林小暖的,原本是安排钱师傅和鲁娜协助她的。但她基础实在是太差了,最近工作室又很忙,我还要指导自己的两个学生,因此不可能在一个没什么获奖希望的人身上花费过多人力物力。 “如果她仍想留在工作室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只能向她提供场地和一些必要的帮助,服装制作恐怕还得她亲自来完成。我就是跟你汇报一下这个事儿。” 听到罗幼琪提起自己闺蜜的名字,丁卯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罗幼琪说的应该是林小暖制作男装大赛参赛服装的事,听她那意思,大概是嫌弃林小暖非科班出身零基础,不想提供太多帮助。同时丁卯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罗幼琪的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醋意。 周岩听后沉默了一下,说:“这位林同学虽然没有正经学过设计,却有着难得的设计天赋,我倒觉得她的设计未必比你班上那两个入围的学生差。只不过她有点缺乏自信,需要有人在背后推她一把。总之罗老师既然答应了做她的指导老师,就尽量一碗水端平吧。” 嚯,丁卯卯暗戳戳地想,这周岩胆子够大啊,丝毫不给罗小姐面子,难不成他在两人的关系中还是处于强势的一方? 果然罗幼琪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时金老师半开玩笑地对周岩说:“小罗那工作室可是CHOICE啊!你一句话人家就同意帮你带学生了,你也不知道感谢一下?去,中午请人家吃饭!” 罗幼琪笑了,也半开玩笑地说:“真是的!金姐都比你有眼色!” 周岩语调平静,声音却变得冷冷的:“那罗老师想去哪里吃?” 罗幼琪顿了一下,立刻改口说:“哎呀免了免了,开玩笑呢!我跟周老师根本吃不到一块儿,我口味重他清淡,还是别互相折磨了!” 说着罗幼琪就向众人告辞,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丁卯卯忽然之间悟出了一丝真相:或许并非罗幼琪不想公开她与周岩的关系,而是周岩不愿意公开。这罗幼琪貌似很畏惧周岩,看来确实是关系里比较卑微的那个。这倒是丁卯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于是她更坚信了此前的判断,周岩这个男人,恐怕完全不是他展露出来的那副模样,他可能隐藏了很多秘密。 中午休息时林小暖打来电话,兴冲冲地汇报在CHOICE制作服装的经历,说工作室的设计师和版师都很厉害,教会自己不少东西。 丁卯卯“嗯嗯”地敷衍着林小暖,不想过多回应这个话题。后来林小暖说工作室的设计师建议比赛时最好带个助理,防止一个人忙不过来,问丁卯卯想不想去当助理,好处是可以认识众多男模小哥哥。 丁卯卯当然一口答应:“去去去必须去!” 丁卯卯下午下班时外面刮起了大风,天空变得阴沉沉的,似乎有种要下雪的苗头。等她回到家吃完晚饭,回房间拉窗帘时,发现外面窗台上已经落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真的下雪了! 丁卯卯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挂钟。 她想到昨天王镐发给她的小作文,小作文的最后他说:“以后我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都会在秘密基地等你,直到你愿意来见我的那天为止。” 丁卯卯盯着窗外那一层白色,手里的窗帘久久没有拉上。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发出恐怖的“呜呜”声,雪粒被风裹挟着在半空中疯狂地打转,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玻璃上。 ……会来才怪! 她“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她打开电脑,茫无目的地点开一个又一个综艺,实在找不出感觉有趣的,于是关掉页面,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看起来。 她一目十行地翻了翻,上面的字明明都认识,却一句也没看进去。她放过了这本书,转而打开手机。 朋友圈里被初雪的照片刷了屏,丁卯卯却如坐针毡。 她在椅子上调整了几种姿势。她想,可能是大姨妈快来了。 没事儿,每月总要有这么几天…… 丁卯卯放下手机,坐直身体,闭上眼睛,做腹式呼吸。 吸气——吐出——吸气——吐出—— 耳边仍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呜”声,仍传来雪粒拍打玻璃窗的噼里啪啦声…… “啪!”丁卯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因此碰掉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她管都没管就冲出房间,冲到门口随便抓起雨伞架上的一把雨伞,“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她没等妈妈回答就直接冲出了家门。 天台上漆黑一片。 雪下得很急,掉在地面的积水上就立刻消失不见。风很大,吹得丁卯卯差点儿站不稳。她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环顾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又一阵风刮过,丁卯卯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她浑身哆嗦、脚上冰凉,低头一看,原来刚才着急出门,不但羽绒服忘了穿,连鞋也没换,此刻踩着拖鞋的脚丫子正泡在一滩积水里。 妈的。丁卯卯快被自己蠢哭了。她默默地转回身,准备收起雨伞爬回小门,这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低笑:“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丁卯卯吓了一跳,紧接着看见王镐从阴影里走出来,扣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貉子毛领上沾满冰碴。 王镐大步走过来钻进丁卯卯的雨伞下,带来一阵冰冷的寒气。丁卯卯瞪着他:“你是不是傻,这种鬼天气还跑来干啥?” 王镐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伞,露出一脸的坏笑,“我有预感你会来啊。” 他在风中哆嗦了一下,丁卯卯被他的手碰到,也哆嗦了一下。那哪是手,那简直就是冰块。 王镐仍努力维持着耍帅的姿态,“女人,我想你了,过来让我抱一下。” 丁卯卯说:“我只是来给你送伞的。” 王镐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抱住她:“闹得差不多就行了,你已经证明了你在我这里的位置很重要,既然你也放不下我,以后我们就好好的吧。” 丁卯卯一把推开他,“没有‘我们’,也没有‘以后’了!”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走。 她推开小门踩着金属架攀下来,忙乱之中拖鞋掉了,她光着脚找回拖鞋,又继续顺着楼梯往下跑,同时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顿时她更加急迫,脚步不由得混乱起来。跑到五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时,她一个没留神拖鞋一滑,发出一声惊呼。 突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她。她踉跄两步被王镐稳稳抱住,王镐自己却因为惯性,后腰咚地撞在楼梯扶手上,疼得他脸因此扭曲了一下。 与此同时,相隔十几级台阶之下的四楼西户里,传来丁母的脚步和声音:“卯卯?是不是你回来了?” 丁卯卯倒吸一口凉气,想都没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镐推向楼梯转角内侧的墙壁。丁母已经打开门,探出头左右张望。 王镐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丁卯卯立刻把眼一瞪,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她用口型警告他。 丁母自言自语地说:“奇怪,刚才明明听到她声音了啊。”她开始往楼下走去。 王镐扬眉看着丁卯卯,潮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丁卯卯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不由得松开了手。谁知王镐刚被松开就做出要咳嗽的样子,吓得丁卯卯立刻又捂上他的嘴。 王镐一把拉开那只手。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一带,就狠狠地亲了她。 丁卯卯恼火地挣扎起来,丁母似乎听见动静停住脚步,又朝楼上望过来,“卯卯?” 丁卯卯顿时僵住不敢再动,她怒目圆睁瞪着亲她的那家伙,终于丁母嘟囔着关上了门,她立刻用力往那家伙脚上一跺。 王镐“嘶”了一声,坏笑着放开她。 丁卯卯转身就跑。 刚往下跑了一级台阶,就听到那男的站在她身后,用他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说,“你到底还跟不跟我——” 丁卯卯迅速转回身,使劲把他又推回墙角,“嘘!”她生气地用口型示意他闭嘴。 “——谈,恋,爱?”王镐的后半句话也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不谈!”丁卯卯气恼地说,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王镐突然之间转身,丁卯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互换了位置推到角落。她背部紧贴冰凉的墙壁,手腕被攥得生疼。王镐久久地凝视她,消瘦的脸颊被头顶的灯光照得越发棱角分明,“我再问一遍。”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语气变得严肃,甚至还带着些许不悦,“你,到底,还跟不跟我谈恋爱?” 丁卯卯沉默着,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对策,到底怎样才能安全地摆脱这条疯狗。 谁知这条疯狗毫无耐心,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再次狠狠地亲了她。他一直亲到她喘不上来气才松开她,他红着眼睛盯着她,“到底谈不谈?” 他问完并未等待她的回答,反而更有力度地发起进攻,他用舌尖撬开她的牙齿,跟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嘴唇冰凉,身上的味道凛冽如迷迭香,同时混合着干净的皂香。 很快他的耐心似乎用完,呼吸逐渐急促。他粗暴地吮吸她的舌头和嘴唇,开始变得有一丝恼怒。丁卯卯感到舌尖一阵剧痛,眼泪差点飚出来。 那家伙特么的居然咬了她! “说和我谈恋爱!”那家伙恶狠狠地说。 丁卯卯却看到他眼睛里的雾气和深深的失落。 强忍舌尖的疼痛,丁卯卯用力踢了他的腿一脚,大步跑下楼梯。 第46章 46 元宵节过后新学期开学时,校行政换届已然进行到了尾声。 原本这次换届跟丁卯卯毫无关系,校级领导班子、正处级干部、副处级干部的调整,都未波及到艺术学院。可等轮到科级干部调整时,却传来老吴要调走的消息。 说起来老吴在艺术学院院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好几届了,每次换届他都努力竞聘,但每次都因学历问题而落败。如今学校大力培养专业型年轻干部,像老吴这种仅有继续教育大专学历、没有对口专业背景、靠熬年头提上来的中年干部,是最缺乏竞争力的。 这次老吴可能也想开了,与其一直在艺术学院等退休,还不如动动地方,去校机关比较冷门的处室,没准儿反而有机会往上爬一爬。 于是老吴主动提出调到全校据说最清闲的单位:离退休职工工作处。尽管职务还是办公室主任,但工作内容可轻松太多了。这种不被校领导重视的部门,要求进步的干部大多都不愿去,因此上升渠道经常内部消化——只要老吴再熬上几年,等他上头的副处一退,他顶替上去也就水到渠成了。 金老师则更关心谁会替代老吴成为新一任的办公室主任,她下一届就够条件竞聘副科,要是再来一位稳如泰山一干好几届不挪窝的主,那她恐怕也要想办法调走了。 丁卯卯不太关心这些人事调动,她向来对这所谓的仕途没什么兴趣。职务越高责任越大,虽然她很想提高工资待遇,但也最怕有压力,更怕被束缚。 林小暖的男装设计大赛第二阶段四省分区赛,也将于本周日在邻省省会城市无妄市举行。林小暖早早地打包好了服装和配件,并替助理丁卯卯买了周六一早同去无妄的车票。 丁卯卯一想到前方将有大量男模小哥哥们出没,不禁激动得摩拳擦掌。她与林小暖两人周六早上乘坐火车来到无妄市,到大赛赛务组安排的酒店报了到,并入住参赛选手的房间。 参赛选手两人一个房间,丁卯卯只能跟林小暖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同房间的另一个选手叫于菲,比她俩稍晚入住,独自一人没带助理,一进门就引起丁卯卯的惊叹:“卧槽这女的,帅!” 于菲不太说话,留短发画烟熏妆穿皮衣皮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丁卯卯主动与她搭话,她只简单地介绍自己是无妄市轻工业学院服装设计大四的学生,然后就叼根烟出去了。 午饭后模特到场试穿服装,所有选手都聚集在会场。丁卯卯发现其他选手,要么是各大高校的服装本科生或研究生,要么就是服装设计公司或工作室的青年设计师,像林小暖这种门外汉加菜鸡选手,大概是独一个。 林小暖也觉得跟这些人一比,自己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既没艺术家气质,也没设计师气场。丁卯卯劝林小暖:你就放平心态想着你就是来打酱油的,趁机开开眼界学习学习得了。再说了,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浪费时间妄自菲薄,好好跟满场的男模小哥哥们搭个讪、加个微信不香嘛? 选手们抽取自己的出场号码,然后戴上相应的号码牌,跟自己的五位模特一起,一组一组到背景板前拍照留档。 林小暖抽到幸运数字9号,同时发现于菲抽的是10号。 于菲跟林小暖的服装色彩较为接近,两组同色系服装先后出场,后面的那位相对会比较吃亏。于菲一下就冷了脸,到处找工作人员要求调换顺序,甚至还跟秀导助理吵了一架。 丁卯卯对林小暖说:“没想到这女的得失心还挺重,看来已经把你视作第一竞争对手!” 后来大家的服装都被挂上龙门架,一字排开在走廊里等待着被推到后台。于菲站在林小暖和自己的衣服前面,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天,然后沉默了下来。 丁卯卯敏锐地说:“林小暖,看来这女的认为你的作品比不上她。现在你在她心中已经优势变为劣势,从竞争对手沦为反衬对比了!” 果然再后来,就没见于菲再找什么人提什么顺序的事了。幸好林小暖很有自知之明,并未因此影响到士气。第二天白天,选手们到现场排练两次,正式比赛将于晚上七点半开始。 比赛开始前的后台嘈杂而忙碌,选手、助理、模特、穿衣工各色人等挤了满满一屋子。林小暖有点紧张,不停喝水。于菲在旁边走来走去,好几个来回之后,还是忍不住跑到洗手间抽烟去了。丁卯卯则社交牛逼症发作,一会儿工夫就跟她们这组的男模小哥哥们混熟了,吵吵着互加微信。 临近七点半,秀导助理来催场,模特们排好队等待上台,设计师选手则守在台口,等着自己的服装展示完再出场亮相。 丁卯卯被清场到观众席,焦急地等待着林小暖的出场。 终于,台上响起了熟悉的背景音乐,五位高大的男模身穿林小暖亲手设计并制作的男装走出场,主持人开始字正腔圆地解说9号作品的设计说明。 林小暖的设计乍一看廓形并不算出彩,但其设计重点集中在面料肌理,因此白天看着平平无奇的服装,到了舞台的光效底下,就像被赋予了新生,层次丰富、节奏跳跃,仿佛凭空便增加了质感的趣味性和视觉冲击力。 服装展示到一半的时候,设计师登台亮相。林小暖从站成一排的模特前面走到T台正中,然后按照预先安排好的路线,由其中三位男模跟着走向前方。模特定点、造型,林小暖僵硬地微笑,僵硬地鞠躬,直起上身后立刻僵硬地转身,僵硬地迈步往回走,一路同手同脚地下了台。 10号于菲的作品紧随其后,于菲的衣服虽与林小暖在色彩上属同一色系,风格却大相径庭。显然于菲更偏好戏剧化的造型,廓形极具夸张感。 但她大概疏忽了舞台灯光这一现场要素,本就偏素净的色彩在强光下被削弱了气势,尤其是经过刚才林小暖那组的对比,便更显得于菲的作品有些空洞单薄。 丁卯卯在台下感受尤其明显,她感觉尘埃落定,于菲绝对不是林小暖的对手。这时林小暖从后台跑出来,坐到丁卯卯旁边,正好看到于菲在台上鞠躬亮相。 丁卯卯一捶她:“得嘞!这波儿你稳赢!” 林小暖还是毫无信心:“别安慰我了!看比赛看比赛,我要多向其他选手学习!” 所有选手的服装都展示完毕后,台上开始进行比赛赞助商新一季的春装大秀。丁卯卯注意到秀导助理从后台出来,举着个小喇叭,站在选手席第一排,冲大家喊号码。丁卯卯小声问林小暖:“是不是在叫入选设计师?” 林小暖高度紧张地盯着秀导助理,机械地点点头。 只见秀导助理叫了3号,叫了12号,丁卯卯捏紧拳头,林小暖则死死抓住丁卯卯的袖子。 秀导助理喊出最后一个号码:“9号!” 丁卯卯和林小暖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尖叫一声抱在一起。 这时秀导助理已经有点不耐烦,着急地对着喇叭大喊:“9号!9号去哪儿了?赶紧到后台候场准备领奖!” 林小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朝后台冲过去。 就这样林小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入围了分区赛前三名,获得参加全国总决赛的入场券,同时还得到了五千元现金奖。颁奖仪式结束后林小暖和丁卯卯拉着装比赛服装的箱子,兴高采烈地回到酒店的房间,于菲却一直没有回来。 丁卯卯记得刚才林小暖上台领奖时于菲一个人离开了观众席,然后再也没见她返回现场。两人一开始也没太在意,毕竟于菲在本地上学,可能是赛后跟朋友出去玩了。 丁卯卯和林小暖洗漱完坐在床上聊天,林小暖获奖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过去,说想明天上午开完选手座谈会便买票回家。丁卯卯觉得这样太赶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干嘛不趁机逛逛再走? 林小暖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说:“其实,我之前立了个Flag,如果比赛能进前三,我就马上回去向周老师表白。” 丁卯卯吓了一跳:“啊这,会不会太莽撞了?” 林小暖噘着嘴不太高兴:“你不是一直都鼓励我主动一点嘛!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你又来给我泼冷水?” 丁卯卯只好闭了嘴。想来想去,她觉着这事儿不管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从当事人周岩嘴里说出来,林小暖都免不了一顿伤心。所以,不能便宜了周岩,还是把难题扔给他,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于是丁卯卯点点头,说:“行吧,那你明天先回去。我已经请好了假,想在无妄多待一天。” 林小暖看看她,忽然凑到她面前,眨眨眼睛说: “喂,早就想问了,王镐真劈腿了?” 第47章 47 林小暖凑近了神秘兮兮地问:“王镐真劈腿了?” 丁卯卯被问得一愣。 自从元旦前跟王镐在顶楼天台见过那一面之后,他俩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虽然她内心极不希望王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但也并不觉得一个浪子会为哪个女人守身如玉,因此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可她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翻腾起来,“你听谁说的?” 林小暖说:“马莉啊,她说王镐喜欢上了一个音乐学院的女生,然后就把你给甩了。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一想到你最近确实很久没提过王镐了,我就也不确定了……” 丁卯卯一听就有点不高兴,这个马莉,现在一定开心坏了吧!于是她没好气地说:“我们确实分手了,但不是因为那女生。” “还真有这么个女生?”林小暖大吃一惊,“那你俩到底因为啥分手了?你不是好不容易才追到手嘛,这才好了几天?” 丁卯卯更不高兴了:“哪有好不容易?是我提的分手。” 林小暖又吃了一惊:“你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 丁卯卯沉默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喜欢他,我特么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啊。”林小暖嘴巴张了张,丁卯卯打断她:“别问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林小暖只好转换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小暖困得眼睛睁不开,便吵着要睡觉。丁卯卯让她先睡:“我再等会儿。我可不想睡到一半,于菲回来又把我吵醒。” 结果林小暖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床头灯亮着,丁卯卯的手机掉到床上,手还举着,人已经歪在旁边睡着了。 然而于菲还是没有回来。 林小暖摁亮手机看看时间,凌晨2:47。她给丁卯卯盖好被子,关掉床头灯,自己也躺回去继续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大力捶门。林小暖和丁卯卯都被吵醒,两人对视一眼,丁卯卯翻身下床。林小暖拽住她,感觉有点害怕,“还是别开了吧……” “没事儿,我先看一眼。”丁卯卯打开廊灯,从门上猫眼往外看。首先看见个男的,吓了一跳,紧接着再一看,看见那男的还扛着个女的,那女的正是于菲。 丁卯卯赶紧打开门。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那男的还没来得及说话,于菲就披头散发地抬起头,眼线眼影睫毛膏糊了一脸。她瞪着丁卯卯瞪了一会儿,说:“Bitch。” 丁卯卯英语不太好,不确定地看向那男生,“她是不是在骂我?” 男生迟疑着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于菲抬起手指向丁卯卯,口齿不清但很生气地说:“你,勾引他,我,都看见了。”说完就垂下头,没了动静。 林小暖走过来,看看丁卯卯,“她说的啥意思?” 丁卯卯一脸懵逼,“卧槽我哪知道?” 男生把于菲扛到床上,给她把外套和鞋脱了,又盖上被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对林小暖和丁卯卯说:“我叫彭雨阳,是于菲的高中同学,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于菲……对自己要求很高,今天的结果她不太能接受。可能,嗯,睡一觉明天就想开了……” 丁卯卯不悦地说:“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彭雨阳见躲不过,只好叹口气,解释说,于菲之前有个当模特的男友,后来男友准备去法国就跟她分了手,于菲不愿意,这位男友跟她约定,如果她能拿下大赛的全国前三,获得去法国进修的资格,就跟她继续好。 丁卯卯一下就笑了,“她不会真信了吧?” 彭雨阳没吭声。 林小暖问:“那她为啥骂我朋友?” 彭雨阳露出尴尬的神情,“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于菲说,她前男友在你们那一组里。” 林小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于菲的前男友,正是丁卯卯新结交的男模小哥哥之一。林小暖无奈地看了丁卯卯一眼,前有老司机马莉,后有好色丁卯卯,她的这些闺蜜,真是一个个都不给她省心呀! 这时于菲在床上开始翻腾,还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丁卯卯十分熟悉这声音:“快快她可能要吐了!”紧接着于菲就吐了一地。 丁卯卯翻了个白眼,“得,今天也别睡了。” 彭雨阳连声道歉,跑到厕所拿来卫生纸替于菲收拾。他趴在地上把污秽物清理干净,又把垃圾袋拿起来带到门口,说:“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丁卯卯叫住他:“等会儿。他们明天上午是选手交流会,下午自由活动,你可以早一点来找她。女人这种时候会比较脆弱,你要多表示关心。” 送走彭雨阳,林小暖疑惑地看看丁卯卯,“你帮那男生追于菲,该不会是想独占男模小哥哥吧!” 丁卯卯不要脸地说:“嗯,是啊。” 林小暖打她一下,“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要是真想忘了某人,确实应该尽快开始下一段恋情,不过,男模小哥哥什么的就算了吧!” 丁卯卯嬉皮笑脸地说:“亲爱的,别这么严肃嘛!我虽然贪图男色,但也是有要求的。我只对聪明人来电,像这种太蠢的,一般到最后都只是哥们儿。” 林小暖看着床上的于菲感慨万千:“真是没想到,这女孩看起来既酷又洒脱,实际上却外强中干。” 丁卯卯点点头,话里有话地教育林小暖:“所以,我们千万不能像她一样,要拿得起放得下。感情里卑微是大忌,只会让你的真心变得毫无价值。亲爱的,如果你向周岩表白失败,千万别给我丢脸,潇洒点儿。” 林小暖脸红了,“无缘无故的提他干嘛呀……” 丁卯卯在心中默默叹气,傻姑娘,能做的我可都替你做过了,剩下的,就看你造化了! 第二天上午参加完选手座谈会,林小暖就直奔火车站返回地坤市。丁卯卯则在市区繁华地段又找了家酒店住下,打算下午在附近随便逛逛。 她在商业街吃过午饭,按妈妈所托买了当地名产二八肥瘦的腊肠。 丁家对门的李老师最近准备搬新家,丁母一定要女儿捎些礼物回去送人家。丁卯卯知道妈妈是舍不得这个相处多年的牌友,李老师一走,他们这个单元的十二家住户里,仅剩丁家自己是原住户,其他全部是短期租住的小年轻,丁母不认识他们,也懒得去认识。 丁卯卯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慢慢在商业街溜达。 忽然她看见前方有一对男女从一家琴行里走出来。男的戴副眼镜,典型的理工科男生扮相,女的就扎眼多了,短发小烟熏皮衣长皮靴——是彭雨阳和于菲。 丁卯卯走过去跟他俩打招呼,彭雨阳看见她很热情,于菲却始终冷着脸。彭雨阳说于菲想学吉他,就陪她来看看乐器。 丁卯卯朝他俩身后的琴行看了一眼,这是家规模不大的乐器行,以吉他、电钢琴等乐器的销售为主。琴行的落地玻璃窗内,可以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正在跟一位男子交谈。 那两个人聊得似乎不是太愉快,男子试图说服中年女人,朝前走了一步。丁卯卯看清对方的侧脸,不由得愣了一下。那男人居然是吴天明。 接着丁卯卯又朝那个中年女人的脸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彭雨阳看出她的异常,忙问怎么了。丁卯卯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彭雨阳:“你留这家琴行的名片了吗?” 彭雨阳跟于菲对视了一眼,于菲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来。 丁卯卯接过那张名片,看到上面的名字:梁秋月。 ** “卯卯乖,先来梁阿姨家住。” 一个温柔的,带着外地口音的女人的声音说。 丁卯卯瞬间从梦中惊醒。 她躺在酒店的房间里,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身上的冷汗湿透了她的衣服。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1:28。 紧接着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看到林小暖发来一条微信消息:睡了吗? 她回:刚醒。 林小暖说:我失恋了。 终于。 丁卯卯叹了口气,给林小暖打过去。 林小暖在电话里哭得昏天暗地,说周岩已经跟罗幼琪订婚了。 丁卯卯一时间睡意全无:“你等着,我现在就买票回去陪你!” 等丁卯卯收拾好行李赶到火车站,买好票上了车,再回到地坤市,天已经亮了。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直奔花间去找林小暖。 林小暖早把店门紧闭,挂上“close”牌,然后叫外卖送来一桌子吃的。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一起坐在工作台前,化悲痛为饭量,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吃完了所有的东西。 两人吃累了笑累了哭累了,就趴在工作台上休息。林小暖睡不着,又点了一桌子啤酒,吵着要继续第二摊。丁卯卯一夜没睡成,现在只觉得头昏脑涨,便没敢喝酒,“你喝吧,我陪你,等你喝趴下了我送你回家。” 林小暖啪地打开一罐啤酒,骂道:“一边跟我暧昧让我误会一边又跟别人订婚,渣男!” 丁卯卯附和道:“就是!渣男!” 林小暖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继续骂:“男人算个什么东西!不稀罕!” 丁卯卯用力点头:“对!不稀罕!” 林小暖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眼泪也跟着出来了:“可我还是好想他呜呜呜……” 丁卯卯也快哭了:“妈的我也好想他呜呜呜……” 最后两人抱在一起。 一边喝酒一边痛骂渣男,等到夜幕降临时,林小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丁卯卯扶着她出了花间,费劲地把门锁上,然后叫了个出租车。 出租车停在路边,丁卯卯把林小暖扶上车,正准备坐进林小暖旁边时,无意间一回头,看到一辆黑色沃尔沃停在后侧方。 她心中猛然一动,朝车牌号多看了一眼——没错,确实是周岩的车。 那车车灯亮着,显然主人仍在车内,但夜幕中看不清前侧车窗后那位的表情。 出租车司机催促丁卯卯赶紧上车,丁卯卯这才关上车门,向司机报了林小暖家地址。 林小暖家离得不远,车很快到了。丁卯卯把林小暖平安送到家,从林家出来后,正犹豫着是再打个车还是干脆步行回家时,手机响了。 第48章 48 丁卯卯看见屏幕上显示着周岩的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丁老师,能帮我个忙么?”周岩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不一定。”丁卯卯对他有气,语气也跟着不太友好起来。 周岩笑了,说:“我喝酒了,但我现在必须到新区见一个重要的人,找代驾不太方便,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丁卯卯本想说这世界上还有个叫“出租车”的东西,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周岩示好的方式,也许他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于是故意问:“你在哪儿?” 周岩似乎松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还在刚才的位置停着。” 丁卯卯又打车回到花间门口。她走到周岩的车前,周岩正开着车窗抽烟,见她过来,他熄灭了香烟,打开门换到副驾驶位。 丁卯卯坐进驾驶位,周岩打开导航,定位在新区的一条步行街,说:“去过那里么?” 丁卯卯看看地图,没好气地说:“那是富人区,我这种贫民窟女孩不配去。” 周岩见她就跟吃了炸药一样,知道她这是在替闺蜜抱不平,便说:“昨天林小暖给我打电话,说她比赛获奖了。这丫头在设计方面确实有天赋。” 丁卯卯见他避重就轻,就哼了一声。 周岩接着说:“读本科时我谈过一个女朋友,长得跟林小暖很相似。刚认识林小暖的时候,我确实因此对她有些关注,可能有时没注意到分寸,让林小暖产生了误会。” “没有注意分寸?误会?”丁卯卯哈哈大笑,“周老师,我一直都以为你跟别的蠢男人不一样,没想到啊,你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暧昧可以,负责难。您这种暗戳戳的闷骚,还不如明着来的光明磊落呢! “没事儿,林小暖就不用您操心了,您不是都已经跟罗老师订婚了么?我劝您,该公开公开,该给人名分给人名分,一直在院里装单身,像什么话呀!” 丁卯卯气愤地说着,把油门踩得隆隆响。 周岩似乎也不想再为自己解释了,他把头靠在座椅头枕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一直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达步行街。停好车,丁卯卯看看前方。这一带写字楼集中,一到晚上就变得格外冷清。此时尽管才八点多,可大多数店铺都已打烊,偶尔能看见几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也并不像要逛街的样子。 周岩睁开眼,并未急于下车,他把右侧的车窗打开,拿出烟放进嘴里,打火机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丁卯卯冷眼看看他,“想抽就抽吧。” 周岩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着烟。但他只慢慢吸了两口,便把烟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 这时,又有一辆车驶来,停在了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车门打开,车内的人走出来,丁卯卯吃了一惊,那人是傅德君。 周岩却好像对傅德君的到来毫不意外,他解开安全带,说:“走吧,下车。” 丁卯卯迟疑地跟着他下了车,傅德君站在自己的车前,先是朝周岩点点头,看见丁卯卯后,显然也有些惊讶。 周岩说:“没关系,丁老师是可以信任的人。” 傅德君看了丁卯卯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丁卯卯跟着两人走向一个两层楼的店铺门面。那店铺店门紧闭,玻璃窗内却亮着灯,尤其是二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大门上悬挂的白色招牌并未显示经营范围,也没有任何说明性文字,仅有的一个单字,是最朴素甚至有些单调的黑体字。丁卯卯莫名升起一丝疑惑——那招牌上唯一的字,是一个孤零零的“岩”字。 周岩站在店门前,盯着那招牌看了许久。看样子他的疑惑一点也不比丁卯卯少,他看向傅德君,问:“这是——” 傅德君没有看他:“这里曾经是个极有名的画廊。 “记得我还在艺术学院读本科时,就常常骑上两个小时的单车,不辞劳苦也要来这里裱画、欣赏藏品,与老板混个脸熟,以期将来能把自己的画推销出去。” 傅德君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这里如今寸土寸金,当年可是穷乡僻壤。画廊的年轻老板一回国就买下这个门面,现在价值不知翻了多少倍。他确实是个有远见的生意人。” 丁卯卯远远站在距离那两人五米开外的位置,听着傅德君回忆往事,不知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这时傅德君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我到了,他也到了。” 很快,店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丰腴而不失风情的女人走出来——是谢英芳。 谢英芳对傅德君点点头,又看了眼仍一头雾水的周岩,最后注意到还有一个外人跟着。她犹豫了一下,转而拨通电话汇报情况:“许先生,丁卯卯也来了。” 谢英芳得到电话里那位的指示后,朝这三人说:“都上来吧。” 几个人跟随谢英芳走进那间莫名其妙的店,丁卯卯发现这里是个经营绘画书籍和画材的地方。谢英芳并未在一楼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一侧的楼梯。 二楼看格局像个小型展厅兼画室,四周墙壁和展厅的立柱上挂满装裱在各种尺寸画框里的国画作品,更多的则靠墙摆放在地上。 谢英芳穿行过这些作品,来到展厅的最深处。那里有一把扶手椅,扶手椅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高大的黑衣人,而椅子上则坐着上次丁卯卯见过的那位,集成熟气场与艺术气质于一身的中年海归男人。 男人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手杖上,如王者般正襟危坐、双目炯炯。丁卯卯不由自主便垂下目光,无法与其对视。那男人开口对傅德君说:“傅院长,你很守信。” 纵然是见惯大场面的傅德君,此时也有所敬畏地收敛了锐气。他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说:“应该的,这画廊原本就是你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那男人又看向周岩,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和柔情,“孩子,终于见到你了。” 周岩看看那男人,又朝傅德君看了一眼。傅德君叹口气,对男人说:“许先生,请给我一点时间,这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许先生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位保镖紧随其后。他拄着手杖经过丁卯卯身边时,稍作停留说:“丁小姐,本来我也有打算于近日去拜访你。既然今天你来了,不如一起聊一聊。” 拜访我?丁卯卯狐疑地看着他一步步蹒跚着缓缓走向展厅的另一个方向,也不敢多问,只得跟上去。 许先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停下来望向窗外。外面可以看到美丽的明月湖,那是新区的地标性景点之一。 “丁小姐,”许先生不徐不疾地开口,“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当年你的父亲丁绍辉意外身亡时,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对吗?” ** 王镐今天在位于新区明月湖畔的新录音棚里监棚忙了一天,晚饭都没顾上吃。他把车开到明月湖对面的步行街口,见有家快餐店,便决定去随便买点什么填饱肚子。 他在停车场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还没打开车门,就一眼瞥见街口另一侧的一幢二层门面里走出来一男一女。那女的披头散发,被男的扶着,走得跌跌撞撞,几乎快要倒进那男人的怀里。 王镐的第一想法是这女的喝醉了。 一个女的,跟男的在外面喝酒醉成这副鬼样子,不是在给男的可乘之机?有几个男的能像他一样洁身自好、绝不趁人之危?可惜,某些女人还不知道珍惜,以后“某些女人”要是再喝醉了酒,可就难保不被人占便宜…… 王镐咬牙切齿地想着,定睛一看,我靠,那男的居然是周岩! 看来这姓周的也不是什么好鸟,瞧他那副猴急的样儿,肯定是想赶紧把那女的弄到车里…… 那女的直起腰,胡乱把遮住脸的长发拨到耳后。王镐定睛再一看,我靠那女的是丁卯卯! 他差点没蹦起来,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王镐立刻跳下车,甩上车门气势汹汹地朝那两人走过去。 周岩扶着丁卯卯,有点发愁如何回去。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丁卯卯刚才跟许先生聊天时忽然头晕休克,这状态显然也开不成,最后他还是决定叫个代驾。 他打开后车门,刚想把丁卯卯扶进去,一抬眼,就看见王镐正怒气冲冲地大步向他走过来。 “放开她!”王镐生气地大吼道。 周岩还没来得及说话,王镐的拳头就抡了过来。练过两年泰拳的周岩手疾眼快,伸出另一只手挡下王镐的拳头,可没想到王镐还有阴招,长腿一伸直接踢在周岩的小腿上。 周岩腿上一痛,扶住丁卯卯的胳膊下意识一松,丁卯卯摇晃着站立不稳,一屁股跌进打开的车门里,同时咚地一声,后脑勺撞到车门框上。 丁卯卯彻底被撞清醒了,她上身倒在汽车后座上,双腿还在车门外伸着。她腾地坐起身,瞪着车外的两个人,那两人顿时不再打了。 王镐一把推开周岩,上前一步拉住丁卯卯的胳膊:“你!跟我走!” 第49章 49 丁卯卯浑身无力,刚才又被撞了脑袋,这会儿毫无反抗能力,只得任由王镐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车前。 王镐打开副驾驶车门,用力把她推进去。刚想关门,想了想,又弯腰替她把安全带系上。“老实坐好,不许跑!”他脸几乎怼到她脸上,恶狠狠地说。 丁卯卯一脚把他蹬开,“知道了!”她回头看向周岩的方向,只见对方靠在车上打电话,估计是在联系代驾。 王镐也坐进来,顺着她目光看了看,不高兴地说:“看什么看,坐好!” 说完他迅速发动汽车,放下手刹,倒出停车位。 他加快车速驶离步行街,一边开一边教育丁卯卯:“我说你这女的怎么这么不长记性?酒量不行酒品又差,一喝醉还胃疼你忘了?大晚上的跟一个男的出来喝酒,你想干啥?你难道不知道男人带女的出来喝酒都是有目的的么?” 丁卯卯往椅背上一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酒了?我就是有点头晕。” 王镐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闻见她身上有酒气,不由得感到有些没面子,便嘴硬道:“没喝酒也不能晚上跟男的跑出来!” 丁卯卯不想理他,闭上眼睛。 王镐见她不吭声,态度逐渐缓和下来:“你,最近……还好吗?” 丁卯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眼也没睁。 王镐清清嗓子,说:“今年春节我没回父母家,我已经告诉他们,如果有谁再插手我的事,我就永远不回去了。” 他瞥了一眼右边的丁卯卯,见她无动于衷,便又说:“我是说真的。其实我对那个家并没有多少感情,你也知道的,我从小跟着小叔一家生活,是小婶子亲手把我带大的。我爸很少管我,我妈……那个女人并不是我亲妈。” 王镐停顿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对,没错,我就是个私生子。小时候那女的不愿意让我进王家的门,因此想把我过继给小叔。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把我接回去,但我很清楚,他俩的希望和感情寄托,一直都只是王治。” 王镐沉默下来,车内出现尴尬的安静气氛。王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丁卯卯,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小叔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时,我对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失望。幸好那时我认识了你,你的出现让我对未来有了那么一点憧憬,一直到14岁每次我生日许的愿,都是长大了娶你做老婆。 “后来我被接回家,我爸告诉我小叔和你家相继都搬走了,这个消息让我重新陷入谷底。那些年我强迫自己站在最抗拒的舞台上,努力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努力让自己出名,努力讨父母欢心,努力证明自己不比王治差……但我一点也不快乐,我讨厌那样的自己。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仰仗父母、为了得到表扬而极力讨好他们的小孩子了。我已经有能力反抗,也有勇气坚持自己了,我14岁时的心愿,现在很想实现它。 “丁卯卯,我不管他们什么态度,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王镐情真意切地表白完,却并未收到预想中的热烈回应——不但没有热烈回应,甚至连回应都没有。王镐朝右边一看,我靠,那女的居然睡着了! 王镐恼火地把车往路边一停,正准备叫醒那女的,这时听见副驾驶座椅上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他低头一瞧,原来丁卯卯的手机不知何时从兜里掉出来,此时正在她大腿旁边嗡嗡作响,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妈妈。 王镐想了想,替她接通电话:“阿姨,我是王镐,丁卯卯这会儿睡着了。” 电话里静默了一下,然后充满攻击性地发出一连串质问:“睡着了?在哪儿睡的?跟谁睡了??” 王镐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于是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丁母这才态度有所好转:“你们现在是不是正往家里来?什么时候能到?” 王镐说:“大概还得半个小时吧。” 丁母突然抽泣一声哭了出来:“你们赶紧回来吧!今天老有人打电话过来说要杀光我们全家,我快吓死了……” 王镐顿了顿,“阿姨,先别急,这可能是有人打恶搞电话——” 丁母打断他,泣不成声地说:“那人打的是家里的座机,楼层门牌说得清清楚楚……听那声音也不像在开玩笑,好像特别生气的样子……小王啊,你能不能开快点,我一个人在家好害怕啊!” 王镐立刻说:“好好,阿姨你先把座机电话线拔了,我们尽快赶到!”说完他撂下手机,发动汽车开向坤大家属院。 路上丁卯卯醒了,王镐向她说了刚才的事,并问她家里此前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件。 丁卯卯先是摇摇头,而后又想了想,说大约半年前遇到过一次小偷入室,当时整个家属院里那么多座居民楼,仅有她们一家的门被撬开了,并且家里并未丢失财物。当时她觉得可能她们家是小偷第一个作案目标,因为被第一时间发现,才没来得及殃及其他住户。但现在想想,这个解释或许有点牵强。 王镐听得皱起眉头:“当时你们报警了么?” 丁卯卯点点头:“人没抓到,但查监控拍到了那人的照片,说是疑似一个名叫牛强的惯犯。此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平时爱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两年前还被送到精神病医院接受过治疗。” 王镐神色越发凝重,车速也不由自主加快了。 终于开到坤大家属院,王镐把车停在一号楼前,跟丁卯卯一同上了楼。丁母本正在家里走来走去魂不守舍,见女儿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镐看看她家的防盗门,试试门锁后说:“阿姨,您这锁不是太安全,明天我替您换成指纹锁吧!” 丁母一听好似找到了知音,立刻向王镐告状道:“老早我就说换指纹锁,这丫头非不同意,说没必要,那次还跟我大吵一架,说我铺张浪费!” 王镐笑了两声说:“阿姨,您生活经验多丰富,怎么能事事听这个小丫头的呢?以后您不能老惯着她,她要再敢跟您吵架,您就跟我说,我替您撑腰!” 两句话把丁母哄得眉开眼笑,又是给王镐倒水喝,又是给他切水果。丁卯卯翻了个大白眼:“我累了,你俩慢慢聊。”说完她就进了房间摔上房门。 丁卯卯昨天几乎一夜没睡,今天又折腾一白天,确实累得不行。她衣服都没换,就趴床上睡着了。 梦中她又来到那个破旧的小铁门,这次她身旁站着许先生。 许先生依然身着笔挺的黑色长款大衣,花白的过肩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低低地束起来,唇边和下巴上蓄着精致的胡须,脸型消瘦冷酷,双眼深不见底。 他单手拄着一根手杖,左腿的裤管明显有别于右腿——那应该是个假肢。 她在许先生的注视下推开小铁门,门内的镜子亮起来,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女人回过头来说:“学长,好久不见。” 被她称作学长的男人站在她旁边,说:“你跟许岩结婚了吧?” 女人苦涩地笑笑,“他死了。” 丁卯卯下意识朝身旁的许先生看了一眼,却发现许先生的脸变得狰狞起来——他狞笑着戴上口罩遮住嘴巴,花白的长发变成了乱糟糟的黑色短发。而他那双深邃的眉眼,则变成了一双充满血丝的,透着精明和狠戾的双眼皮大眼睛。那眼睛里带着一股深深的怨气,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掐死你! ——这是牛强!是那个半年前入室偷窃未遂的小偷!丁卯卯惊出一身冷汗,一下就醒了过来。 ** 第二天丁卯卯下完班回到家,看见对门的李老师已经搬走了。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发现家门上的锁真的换成了指纹锁。 她没好气地敲敲门,丁母打开门,见是女儿,便兴致勃勃地要帮她把指纹录入门锁系统。 丁母一边操作,一边反复夸王镐,说以前真是没看出来,没想到这瘦猴儿人还真挺不错的,不像吴天明,被女儿拒绝之后就再也不登门,还是人家王镐锲而不舍。 丁卯卯觉得这位朱女士真是太没立场了,别人随便给一点好处就马上随风倒。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催促丁母:“行了行了吃饭吃饭!” 刚洗完手在饭桌前坐下,就听见门外面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各种叮叮咣咣的声音。丁母让丁卯卯去看看什么情况,丁卯卯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嚯,搬家公司已经在帮对门的租客搬行李了。 丁卯卯关上门,又坐回餐桌前,说:“李老师可真够高效啊,这才刚搬走,房子就租出去了?” 丁母酸溜溜地说:“可不是嘛,人家老李家孩子孝顺,给她在高档小区买了房,不然她还不搬呢,咱家属院的位置多好啊,虽然房子破了点,但想租的人可多着呢! “唉,老李真是命好呀!一边大房子住着,一边租金收着,咱羡慕不来呀!” 丁卯卯立马不吭声了。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了饭,对门的动静终于小了,不过很快又来了一拨人。丁母忍不住凑猫眼里往外看,说:“家政也来了!看来这家还挺急的,估计也是没地方住吧!” 丁卯卯收拾完餐具,把地拖干净,又把垃圾桶里的袋子换了,打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刚准备关门,这时看见王镐背着个吉他,朝楼上走过来。 第50章 50 丁卯卯见王镐背着个吉他晃晃荡荡地走上楼来。 她把脸一沉,说:“你又来干什么?” 王镐理直气壮地指指对门:“我回家啊。” 丁卯卯怔了怔,“这房子是你租的?” 王镐大摇大摆地走到那门前,“滴”地一声摁了指纹锁,门锁系统发出礼貌而甜美的声音:“请开启。”王镐得意地打开门,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提问。 “上午我帮你家换锁的时候,也顺便给我自己换了一个。”王镐贱贱地做了一个展示的手势,“同款。” 丁卯卯气愤地问:“你为啥要租这个房子?你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王镐把吉他放进屋里,倚在门框上,一脸无赖地说:“不能当男朋友,还不能当邻居了?你这人怎么管得这么宽呢?” 这时丁母闻声出来,见是王镐,一脸惊喜地说:“哎呦原来是小王搬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刚才我还担心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聊不到一块儿呢,这下我可真是放心了!” 王镐立刻顺杆儿爬:“阿姨这您真说对了!我这人啊向来尊老爱幼嘴甜心善人勤快,有我当邻居,保准您天天开开心心乐乐呵呵!以后您家里有啥需要跑个腿儿、出个力的活儿您都尽管说!阿姨要不咱俩加个微信?” 朱老师被哄得眉开眼笑,二话不说就掏出手机跟王镐互加微信。丁卯卯鄙夷地冷眼旁观,心想上班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有积极性呢! 加完微信,丁母热情地邀请王镐到家里吃晚饭。丁卯卯提醒说:“妈,饭已经吃完收拾过了!” 丁母瞪她一眼,又笑着对王镐说:“小王你爱吃啥?阿姨给你做去!” 王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关上家门,跟着丁母大摇大摆进了丁家。一进门,他就乖巧地说:“阿姨我不挑食,上次来我就发现您手艺特别好!后来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菜了,我都日思夜想半年了!” 丁母被这彩虹屁感动得热泪盈眶,马上撸起袖子要给王镐大展厨艺。丁卯卯低声警告那男的:“你适可而止吧!” 那男的不理她,直接跟进厨房要给丁母帮忙。看那两人在厨房有说有笑的样子,丁卯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她无所事事地回自己房间看手机,她看到金老师发来的微信:“科级换届已经定了!老吴铁定去离退处,新来的主任叫李清远,之前是人事处专技科的副科长。” 丁卯卯知道这个李清远,年龄最多三十岁出头,听说背景很硬——当然能进人事处这种学校机要部门的,上头肯定都有人。 但丁卯卯对其印象并不好,她刚工作那会儿,曾在职称评定的工作中与李清远吵过一架。她觉得此人官僚主义严重,满嘴假大空,狗眼看人低。反正,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原本丁卯卯觉得老吴这个虚伪的笑面虎已经够让人讨厌了,结果又换来了个进阶版,而且一干就要至少五年。想想她整个人都忽然不好了。 外面客厅里丁母做好了饭,拉着王镐一起坐到餐桌前,一边看他吃饭,一边跟他聊天。丁卯卯听见妈妈问了王镐的属相,问了他父母的职业,还问他有没有兄弟姐妹。 丁卯卯感觉很丢脸,准备站起来去把房门关上。这时听见妈妈说:“我总感觉你看着特别眼熟,上次见你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王镐不要脸地说:“可能您梦想中的女婿就长我这样儿吧!” 丁母被逗得哈哈大笑:“哎呀还别说我想起来了!你长得特别像我家以前住对门的那个男的,你说巧不巧,正好那人也姓王!” 丁卯卯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了又想站起来。她竖着耳朵听那两人的对话,心中盼望王镐千万不要多嘴。 王镐笑了一声说:“阿姨您记得可真清楚,您说的是十三年前搬走的那一家吗?” 丁母点点头,说:“对就是那一家,卯卯以前跟你提起过吧?那男的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脾气太暴躁了,像个神经病一样。还有那家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爱干些不检点的事儿……害,瞧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还好他们家后来搬走了。” 王镐本来“那是我小叔”都到嘴边儿了,一听丁母的话又立刻咽了回去。他尴尬地笑着,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吃饭。 这时丁卯卯终于站起来把门给关了,关上前对王镐下了逐客令:“吃完赶紧回去,我妈晚上睡觉早,你不要打扰她休息。” 第二天,丁卯卯到院办上班时,发现老吴已经急不可待地跑去离退处报到了。而这边新主任还未到岗,因此办公室的工作先暂时由分管副院长代为负责。 副院长安排了一下近期的几项工作,说一年一度的樱花节又要到了,目前此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校园歌手大赛,尽管大赛筹备主要由院团委负责,但办公室也要义不容辞地给予协助。 丁卯卯还清楚地记得去年被王镐搞出来的重大嘉宾事故,于是强烈建议千万别再弄什么劳民伤财的神秘嘉宾,就请上一届的冠军选手当嘉宾表演就挺好的。 副院长当然也对去年那事儿记忆犹新,于是便点点头说会在班子会上提出这个建议。 然后他又说,院里考虑到王老师离职后院办人手不足的情况,给多分配了一个学生助管,这学生后两节没课,一会儿下课了会来院办报到。 丁卯卯欣慰地想,看来换届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王镐那大少爷走了换来一个勤快的小助管,肯定工作上能分担不少。 结果第二节课后助管按时来报到,丁卯卯一看,害,原来是傅一扬。 她顿时大失所望,这位院长家的小少爷也不比王少爷勤快到哪里去,而且他的爹就坐在几门之隔的院长室里。想到这里,丁卯卯的心情又一下子不愉快了。 傅一扬乖巧地坐在之前王镐坐过的那个工位上,对丁卯卯说:“丁老师,您有事儿只管叫我。” 丁卯卯“嗯”了一声,根本没把他的客套话当真。她忙了一会儿工作,中途起来去饮水机前接水,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傅一扬那家伙正偷偷摸摸拿着手机在偷拍她,看见她注意到了,马上假装自拍又是捋刘海儿又是做怪样。 丁卯卯走过去把杯子往他桌上重重一放,瞪起眼睛说:“傅一扬,你刚才拍的啥?” 傅一扬被吓得吞吞吐吐:“啊?没,没拍啥啊……” 丁卯卯黑着脸,把手往他面前一摊,傅一扬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上去。丁卯卯打开相册一看,果然那家伙拍了好几条视频,全都是刚才她在电脑前工作的时候偷拍的。 “你拍这干啥?居然连滤镜都不给我开一下?”丁卯卯不高兴地说。 傅一扬立刻毫无立场地全部坦白:“都是王镐逼我拍的! “他一听说我爸想让我来院办当助管,就特别亢奋,极力撺掇我爸一定要把我弄进来!我其实根本不想来,我也不想偷拍你,丁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丁卯卯冷哼一声,“马上删掉,不然我告你爸!” 傅一扬顿时露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讨好地说:“删删删我现在就删!王镐对我来说只是一般的哥们儿,丁老师才是我的娘家人,我当然是跟丁老师一条心啦!” 说完他就把视频删掉,并把手机往桌上一扣,表示不会再搭理王镐了。 丁卯卯才不信他那些鬼话,她在椅子上坐下,右腿往左腿上一翘:“嘴这么甜。说吧,你这是有啥事想要求我?” 傅一扬愣了愣,嘿嘿嘿地笑起来,“啥都瞒不过冰雪聪明的丁老师呀! “是这样的,这两天周老师不理我了,我觉得他有点儿奇怪。所以就想让美丽善良聪慧的丁老师帮我从侧面打听一下,他近期,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丁卯卯看了傅一扬一眼:“周岩?” 傅一扬连连点头:“丁老师你也知道的,周老师跟我可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我初中起他就当我家教教我美术,后来艺考时帮我备考,我一直都把他当哥看的。包括我爸,这么多年都对他关爱有加,甚至都想认他做干儿子了。 “本来昨天我爸是想叫他去家里吃饭的,结果他拒绝了,后来甚至干脆不接我们电话了。我问我爸是不是批评周老师了导致他有情绪,我爸说没有,但我觉得这老头儿神情很可疑,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然后我就去问周老师,谁知他对我特别冷淡,完全一副要与我家撇清关系的样子。 “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不!是太奇怪了!据我观察他身边的人里头,也就对你没什么戒心了,如果你去问他,说不定他还能对你说实话。丁老师求求了,帮我打听打听,不过千万不要说是我找你帮忙的……” 丁卯卯沉默了一会儿,也感到这事有些不太寻常。自从前天她跟周岩去过新区那个画廊之后,确实已经连续两天没见周岩来过院里了。她记得当时傅德君说要单独告诉周岩一些什么事,会不会,问题出在这里? 于是丁卯卯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委婉地、侧面地帮你打探清楚这个事儿的!” 第51章 51 下午下班后丁卯卯给周岩打了个电话,说想约他聊聊。 周岩果然十分警惕,说自己有点忙,有话可以电话聊。丁卯卯早忘了她对傅一扬的保证,张口就把人家给供了出来:“傅一扬托我帮忙打听,说你对他的态度反常,让他十分担心。周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个三十岁大男人让个孩子为你操心,不但影响了父女关系还影响学业。你看你作为一个人民教师,应当为人师表有责任讲道德,做个爽快直率有话直说的人,不要让祖国的花朵因此受到伤害。” 周岩被这通上纲上线的批评弄得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说:“我现在在画廊,你过来吧。” 丁卯卯回到家属院,把她那辆贴了七彩电镀膜、改装得骚气冲天的二手本田思域开出来。车一路向东,开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开进新区,开到了步行街口的“岩”画廊。 与上次来时不同,今天画廊尚未打烊,一楼还有零星几位顾客在挑选画材。丁卯卯一进门,店里的小伙计就早有预料般地对她说:“周老师在楼上。” 丁卯卯顺着楼梯走上二层,然后听到Sophie Zelmani的《Going Home》,她循着音乐声,穿过那些或挂在墙上或斜靠在地上的国画作品,终于在画廊的最深处——上次许先生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看到了周岩。 周岩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膝盖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里正在放着《Going Home》。听到丁卯卯过来,周岩并没有抬头看她,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听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丁卯卯问:“谁?” 周岩没有回答,目光始终看着自己的左手边。丁卯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在那个方向,远远的靠着墙边放了一副巨大的写实人物工笔画。画上是一个半侧面角度的年轻女人,女人温婉娴静,带着幸福的微笑,她的双手放在小腹上,那里高高地隆起。 周岩收回目光,说:“一个不愿承认是我母亲的女人。” 丁卯卯一愣,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她的视力不太好,画中女人的脸模模糊糊,看得并不真切。于是她忍不住向那幅画又走近了几步。 随着离作品越来越近,女人的长相渐渐清晰。女人长得极美,骨相带有西方人的立体度,皮相又是东方人的温润柔和。丁卯卯停住脚步,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虽说画作多半带有美化的效果,但丁卯卯绝对可以肯定,现实中她曾见过这张脸。 “那时,她刚刚得知有了我。” 周岩不知何时离开了椅子,慢慢走到丁卯卯身后,“她就在这里画下了这幅画。据傅德君说,她的工笔在当时的美术系,还没有人能超越。” 丁卯卯想也没想就问:“傅德君跟她是什么关系?”问完又感觉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周岩并未介意,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问得好,自从我大一考进坤大艺术学院以来,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以为他就是抛弃了我们母子二人的负心汉,跟我相依为命的姥姥在去世前也是这样说的。因此这些年来我把他对我的照顾都当作是他的愧疚使然。” “以为?但实际上不是吗?” 周岩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看向那幅工笔人物画,“这家画廊最初的老板是那天见过的许先生,画廊的名字‘岩’,也是取自他的名。” “许岩……”丁卯卯一阵恍惚,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她觉得应该在哪里听到过,一定听到过的…… 周岩继续说:“这个女人一毕业就打算嫁给他,那段时间他在美国,这女人画下想象中将来的自己,准备等他回国用这幅画吓他一跳,宣布她怀孕的喜讯。 “可是没想到,画还没画完,他就出了车祸。他俩甚至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啊。”丁卯卯想到许先生左腿的假肢,同时想到许先生同样深邃的眉眼,不禁感到一阵眩晕,“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许先生是你的父亲?!” 周岩默认了她的话,“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当年他在美国半昏迷状态持续了多年,国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恢复意识后他身体不具备行动能力,直到近几年坚持复健才终于有所好转。 “他原本也以为我是傅德君与这个女人的孩子,以为是傅德君的始乱终弃导致了她后来的悲剧,所以他本来是想让傅德君身败名裂的。” 丁卯卯顿时想到了谢英芳,推测此人应该就是许先生安排进艺术学院的,表面是人体模特,实际为勾引傅德君犯错误,掌握证据后搞臭他的名声……丁卯卯不禁哆嗦了一下。 “那,”丁卯卯看看画上有些眼熟的女人,“这个女的……我是说你妈妈,现在在哪儿啊?” 丁卯卯自从刚到艺术学院工作就听说过周岩的身世,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教养良好、彬彬有礼、气质出众的男人,是个被父母抛弃、姥姥一手带大的孤儿呢? 之前为了林小暖,她还特意去询问过他的同学兼情敌冯浩然,据冯浩然披露,周岩的初恋女友——那个跟林小暖长得很像的女孩,便是因为父母嫌弃周岩的家庭背景而强迫两人分手的。 如今既然亲生父亲已经浮出水面,若再找到母亲,周岩便可重新拥有家庭的温暖,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吧! 谁知周岩却摇摇头说:“她在十三年前自杀了。” 丁卯卯张大了嘴巴,周岩淡淡地笑笑说:“那一年我姥姥去世,而我刚考上艺术学院,听说她自杀前去见了傅德君最后一面,托他以后关照我,并托他接管这个画廊,唯一的要求便是保留画廊的名字。傅德君,也确实说到做到。” 丁卯卯听懵了,她觉得今天这个瓜实在信息量过大,让她有点难以消受。 她脑子里盘旋着画中女人美丽的面孔和那个怎么都觉得十分耳熟的名字。许岩,许岩…… 周岩不再说话,手机里仍然一遍又一遍地放着Sophie Zelmani的《Going Home》,女歌手呢喃着唱:So,I’m going home I must hurry home So will my life go on 许岩…… 许岩…… Yes,I’m going home Going home alone And your life goes on …… 啊!丁卯卯忽然尖叫出来。 我想起来了!! ** 那是十三年前的一天,丁卯卯回到家,家里门开着,却没有人。 像是某种感应,她去了顶楼。爬上天台后远远的她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人转过脸来,说:“学长,好久不见了。” 那女人站在天台的边缘,旁边站着丁卯卯的爸爸丁绍辉。 丁绍辉对那女人说,“确实好多年没见了,你跟许岩结婚了吧?” 女人苦涩地笑笑,说,“他死了。” 丁绍辉震惊地看着女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女人却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说,“我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大儿子今年考上了坤大艺术学院,小儿子我刚刚见了他,可是我从他面前走过,他却不认得我……” 好半天丁绍辉才缓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孩子是许岩的?” 女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喃喃自语,“大儿子很像我,名字是我起的,姓我的姓,叫他的名,这是他为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 “可我的抑郁症一直不见好转,最后只能托他姥姥照顾他。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像许岩一样对我好,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想和我有个孩子,于是便有了我的小儿子。 “小儿子长得像他,但我并没有权利为他取名,甚至没有权利当面见他。因为……” 女人顿了顿,笑得很凄凉,“因为他说,他老婆不同意离婚。” 丁绍辉“啊”了一声,气愤地说,“不同意离婚为什么还要跟你生孩子?这太欺负人了!他是谁?!” 女人看他一眼,“你应该见过,他弟弟就住在你家对门。” 丁绍辉愣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女人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丁绍辉在原地走来走去,“小周,去争取孩子的抚养权,他没有权利这样做!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想办法帮助你!” 女人沉默地看着好心的学长,眼圈慢慢红了。 “学长,我不想再努力了。”她说,“我真的很累很累。 “我的人生,怎么成这样了呢——” 丁绍辉生气地打断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不能光想着自己的感受!正是因为你之前太任性,才落得如此荒唐下场!小周,你还年轻,打起精神来,多替孩子着想啊!你的孩子们得不到父母真正的关爱,这一生会很可怜的!” 女人已经泪流满面,美丽的双眼带着无边的绝望。她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她低垂着头,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凌乱地飘动。 最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我知道了学长。你回去吧,我想再自个儿待一会儿。” 丁绍辉看看她,将信将疑地问:“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女人点点头。 丁绍辉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见女人看上去确实平静了不少,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丁卯卯赶紧身子往下一缩,在被丁绍辉看见之前退回小门内,打算轻手轻脚地爬下金属阶梯。 就在这时听到天台那边传来一阵异响和一声惊呼,她下意识探头朝门那边望了一眼。 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父亲和那个女人。 第52章 52 丁卯卯从新区回到坤大家属院已经快九点了。 她刚上到四楼,就看见王镐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靠在对门的门框上。丁卯卯看看他,问:“你在这儿杵着干嘛?” 王镐不高兴地说:“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丁卯卯说关你屁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准备摁指纹开门。王镐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右手:“先跟我上来。” 丁卯卯被他一直拉到顶楼天台上。刚爬出小铁门她就惊呆了:整个天台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空地中央摆上了成套的木质折叠桌椅,桌椅的后面支了个帐篷,帐篷旁边甚至还放着烧烤炉和一些食材。 王镐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花了一天时间才弄好。” 丁卯卯心想这人可真是闲出屁来了!她认真地教育他说:“这位租客,这里是公共区域,不是你家的地盘儿,为不惊动物业,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把这些玩意儿收起来。” 王镐就当没听见,嘿嘿一笑说:“你吃饭了没?反正我还没吃,我正准备烤肉,你吃不吃?” 丁卯卯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立场:“吃!” 王镐让丁卯卯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则站在烧烤炉前烤那些串串。他一边熟练地刷油、撒调料,一边对丁卯卯说:“我最近新研发了一款纹身贴纸,一会儿你给我试用一下呗。” 丁卯卯吃人家的自然嘴软,便答应了。王镐烤好肉串,把盘子放在旁边的木桌上,然后掏出一张贴纸来。 丁卯卯看看那图案,是个卡通猫的造型,不禁有点嫌弃,便反悔了:“这种过于可爱了,不太适合我的风格。” 王镐却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我看你很可爱啊。”丁卯卯移开目光,王镐笑着拉过她没有纹身的左胳膊,把袖子捋上去,不由分说就把贴纸贴在了她的手腕上。 等他揭掉转印纸,那个可爱猫的图案已经完整地印在了丁卯卯的皮肤上。丁卯卯直接把袖子拉下来盖住那个拉低自己品位的卡通图案,问:“这多长时间能掉啊?不会像果汁那样得半个月吧?” 王镐说:“不会,这个最多也就一星期。你要使劲儿搓的话,可能一两次就洗掉了。”于是丁卯卯打算晚上回去就给它搓掉。 印完纹身王镐继续去烤肉,丁卯卯则开始吃肉串。王镐一边烤一边随口问她:“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合作的事儿,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丁卯卯装糊涂:“什么合作的事儿?” 王镐说:“我靠你不会已经忘了吧!我把我辛辛苦苦录好的Demo发给你,你居然给忘了?你是不是一次都没听过??” “噢你说那个呀。”丁卯卯咬着肉串,不以为然地说,“我确实一次都没听过,真给忘了。” 其实丁卯卯早把歌词写好了,但她一直都不是太满意。她觉得自己写出来的词过于女性化,与王镐Demo中那种磅礴大气感锲合度不高。因此最近她开始研究Pumpkin的歌词风格,想要写像他那样冷静而有力量的男性视角。 王镐对丁卯卯的话当了真,便很生气,闭着嘴一个劲儿地烤肉串,不再跟她说话。 丁卯卯见他这么玻璃心,就说:“写肯定会给你写的,都答应过了。不过你要给我时间,我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想尽量写好对得起你的音乐。” 王镐听后立刻心情好转,“真的?你觉得我的音乐很好?” 丁卯卯实话实说:“确实很好啊,专业水准,难怪傅德君千方百计想让你教歌曲写作课。” 王镐不由得喜上眉梢,丁卯卯继续说:“其实你的音乐跟Pumpkin有相似的地方,希望你再接再厉,早日向我男人看齐。” 王镐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什么你男人?” 丁卯卯骄傲地说:“我男人天下第一。” 王镐冷哼一声,故意说:“那种既丧又闷的无趣男人有什么好的?” 谁知这下丁卯卯生气了,拍桌子反驳:“放屁!Pumpkin才不无趣!无趣男人做得出他那样的音乐吗!没有认真听过他的歌就不要瞎说,他那不是丧是通透!他也不是闷是低调!他细腻冷静有内涵不聒噪他的灵魂有趣的很!反正像你这样看问题只看表面、热爱浮夸事物的男性是理解不了的!” 王镐见她一秒脑残粉上身,不禁撇了撇嘴角,“看来你还挺欣赏他的。” “那当然!他是我的二老公,地位仅次于我的龚俊哥哥!由此可见我并不是一个只看脸和身材的颜狗,才华在我这里也是很有市场的!” 二老公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王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好。这时丁卯卯一声惊呼:“你给我专心烤肉!都糊了!” 王镐赶紧把肉串翻面,然后不经意地一抬头,隔着不断冒出的烟雾,他看到远处的小铁门似乎打开了一下。 他错开角度又仔细朝那里看了看,发现门还好好地关着,他便没多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肉串全部烤完后,王镐也坐下来跟丁卯卯一起吃。两人很快把肉吃完,丁卯卯心满意足又不失遗憾地感慨道:“要是再有点儿小酒就完美了!” 王镐心说现在哪能跟你喝小酒,要是把你灌醉了你妈指不定怎么想呢,现在正是塑造好女婿形象的关键时刻,不能喝! 正想着未来丈母娘,便真的接到了丁母的电话,丁卯卯往王镐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鄙夷地说:“你这是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打电话不找我反而先打给你?” 王镐得意扬扬地接起电话,下一秒却马上面色严肃起来:“阿姨阿姨,您先别慌,我和卯卯已经上楼了,马上到家!” 说完他挂了电话从椅子上站起来,“出事了,赶紧下去!” 两人慌慌张张跑下楼,丁卯卯一眼看到自己家的门上、墙上,全部被人用红色颜料喷上了触目惊心的大字:“去死”。 丁母在家里吓得紧紧抱住佩奇,浑身发抖。王镐为她倒了杯温水,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问:“刚才有什么异常发生吗?” 丁母说,刚才听到有人敲门,她把门打开后门外却没有人,她走出来朝四周看了看,就看到墙上的大字,吓得她直接大叫一声跑回了屋里。 王镐想想说:“阿姨,要不你们先去我那儿住吧,等过了这两天没事了再回来。” 丁卯卯觉得不太合适,丁母却立刻说:“好!”王镐二话不说就让丁母收拾随身物品去他那边,丁卯卯没办法,只得让妈妈先跟王镐过去休息,自己则打电话报了警。 很快警察们到了,丁卯卯认出其中一位是上次小偷入室事件中出警的小赵。小赵也记得丁卯卯,两人互相打了招呼,小赵的同事一个去拍照取证,另一个坐下来询问事情经过并做笔录,而小赵则站在丁卯卯的旁边,安慰她不要害怕。 王镐安顿好丁母后又重新过来,见此情景,便站在门口冷眼旁观。他觉得这个姓赵的不专心执行公务,眼睛却总是围着报案人转,不由得感觉到一丝烦躁。 做完笔录警察们准备去家属院门卫那里查看监控,丁卯卯本想跟去,王镐却拦住她,故意提高声音说:“还是我去,你留下来陪咱妈吧!” 警察小赵有所怀疑地看看王镐,王镐不理他,大步跟了出去。 一行人来到家属院门口的门卫值班室,调出监控后几个警察仔细查看。监控显示,晚上8:53,一号楼前驶来一辆改装过的本田思域,停在停车位上之后,丁卯卯从车里出来直接进了楼洞。之后的半个小时内,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 然后晚上9:41,一个身穿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他先是站在一号楼的楼洞前左右张望了几眼,甚至还朝监控摄像头方向瞟了一眼。随后,那黑衣男人也进了楼洞里。 一直到10:05,黑衣男人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楼洞,径自跑向家属院大门方向。 王镐说:“应该就是他!这个时间点吻合。” 警察让门卫往后倒了几帧,把画面定格在那男人跑出楼洞的时刻,然后放大图像。摄像头的画质还算清晰,基本可看清那男人的面部特征。小赵皱眉凑过去看了半天,说:“我怀疑这个嫌疑人,与去年进入402偷窃未遂的是同一个人。” 王镐不由得看他一眼,心想你他妈怎么对我媳妇儿家的事记这么清楚? 小赵说完打了个电话,很快收到一条信息,他打开来看了看,然后对王镐说:“这个叫牛强的人,你见过吗?” 王镐朝他的手机屏幕上搂了一眼,震惊地拿过那个手机。 照片上的男人留着近乎贴头皮的圆寸,面颊消瘦、线条锋利、肤色苍白,尤其那对双眼皮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带着一种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精明和狠戾。 王镐永远都忘不了拥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那个从小。逼迫他练琴对他非打即骂的男人,是他那段时间里的噩梦。但王镐又不能确定,毕竟那个男人并不叫牛强,毕竟,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王镐摇摇头,说:“我不认识牛强。” 第53章 53 警察离开后王镐回到家中,丁母和丁卯卯都已经睡着了。 丁母被安顿在王镐的客卧,而丁卯卯则歪在客厅沙发上,看样子本来大概是想等王镐回来的,可能因为实在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王镐走过去,把她轻轻放倒,拿了个靠垫垫在她脑袋下面,又去主卧找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做完这一切王镐半蹲在沙发边看着她,看她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脸,看她散落在脸颊上的碎发。他忍不住伸手把那些碍事的碎发拨到她耳后,气哼哼地捏了一下她的脸:“以前哭着闹着要跟我谈恋爱,现在厉害了你,无缘无故就跟我分手,还坚持这么长时间!你可真会折磨人啊蠢女人!” 丁卯卯睡梦中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王镐又把她的脸扳回来,继续抱怨道:“你这女的究竟有啥好的,明明既不温柔又不性感,脾气还差,动不动就使用暴力,我他妈简直有自虐倾向!” 王镐说着说着把自己气到了,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谁知冷不丁被丁卯卯用力一拽,他没稳住重心,结结实实地趴进了她怀里。 王镐惊呆了,也不敢动弹,就这么被那女的抱着静静等了一会儿。结果却发现那女的毫无动静,甚至还能听见她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显然,那女的仍在睡梦中。 王镐心想卧槽第三次被她梦中偷袭得手,这都是什么怪毛病? 王镐又一想卧槽不会她随便对谁都这样吧! 王镐越想越焦虑,立刻决定等她醒了好好教育她一番,实在不行,他还得去咨询一下王治,看有没有办法帮她改掉这个危险的怪毛病! 不过,今天这女的劲儿似乎特别大,抱他抱得比以前都紧…… 王镐不由自主也用力搂紧了她,继而又暗戳戳地改变了想法:如果不是她有这个危险的怪毛病,现在的她哪里肯主动抱他? 于是王镐决定还是维持现状。 丁卯卯紧紧抱着王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用力咬着下嘴唇,任由胸口的酸胀憋闷蔓延开去。 ** 第二天下午刚一上班,行政副院长就带着李清远走进院办,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咱们新来的李主任。 李清远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跟办公室的每个人都分别打了招呼,并虚伪地客套说他工作经验不足以后还请大家多帮助多指导。 客套完,上一任主任老吴也到了,于是两人一起到副院长办公室交接工作。丁卯卯忙完手头的工作后,打开桌上一本放了许多天的书看起来。 但她脑袋木木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十多分钟过去了,书一页都没有翻。她脑子里全是昨天家门上和墙上刺眼的红色大字,王镐后来说查过监控警方怀疑此人与去年入室偷窃未遂的那个人,可能是同一个。 丁卯卯想起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睛,感到不寒而栗。 金老师在办公室没待多久,便跑去学校附近一家才开不到半年的琴行给孩子咨询钢琴课了。到了下午快五点的时候,金老师打来电话,请丁卯卯帮忙到坤大附属幼儿园接一下她家孩子小宝,然后直接给送到琴行去。 坤大附属幼儿园就在坤大家属院里面,有时金老师工作没做完,便会叫丁卯卯帮忙接孩子,因而有的幼儿园老师甚至还以为丁卯卯是小宝的小姨。 在接孩子的家长队伍里排了半天队,丁卯卯才终于接到小宝。她一路紧紧拉着他,按照金老师给的地址,朝琴行走去。 琴行名叫“心艺琴行”,距离坤大家属院不远。这琴行规模不小,共分上下两层,一层销售吉他、古筝、钢琴等乐器,二层是乐器教室,开设有各种乐器班,专门教附近的孩子学琴。 丁卯卯带着小宝走进去的时候,看到金老师正站在一台KAWAI钢琴的前面在跟工作人员聊刚才观摩的钢琴课。小宝看见妈妈,兴奋地大叫一声。金老师和工作人员同时转过头来,小宝冲进金老师怀里,工作人员则笑眯眯地看着小宝。 那位工作人员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身形微胖,面容和善。虽上了点年纪,但仍可以看得出年轻时有些姿色。当她的目光从小宝身上不经意地划过丁卯卯的脸时,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丁卯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时金老师向她表示感谢,也催促小宝道谢。小宝礼貌地说“谢谢丁阿姨”,丁卯卯堆起笑摸摸小宝的头。 那女人始终看着丁卯卯。 金老师向那女人说要先回去跟小宝爸商量一下,再决定买琴和上课的事。女人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点点头,一直把那对母子送至店门口。 等那女人转回身,看向丁卯卯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问:“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认识?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眼熟?” 丁卯卯又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女人说:“我认识的那位小姑娘名叫卯卯,以前就住在坤大家属院里,现在应该也是你这么大的年纪了。” 丁卯卯想起之前在无妄市繁华的商业街,路过一家小琴行时,透过琴行的窗子她看到吴天明在跟店主交谈,似乎想要试图说服店主什么。而那店主的名片上,写着“梁秋月”。 现在那张脸就在距她不到三米的位置,于是比起上次来更加真实可信了。在丁卯卯关于过去的残缺不全的记忆里,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长着同样的眉眼,有着同样的名字。 轰—— 那些勉强拼凑在一起的儿时记忆再次破碎,四分五裂。 它们在脑子里上下翻腾,忽远忽近。它们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它们狂乱地飞舞,但始终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夹杂其中,那声音说:卯卯乖,先来梁阿姨家住。 “你是金老师的同事吧?我刚才听见她叫你小丁。” 女人定定地看着丁卯卯,丁卯卯确信她一定认出了自己。 丁卯卯长久地沉默着,她迎着对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眼神逐渐冰冷,脸上的戒备转为怨恨。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退着退着,忽然拔腿就跑。 丁卯卯迅速跑出琴行,闷着头一口气跑回坤大家属院门口,然后一个没留神,直接撞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她抬起头一看,竟然是王镐。 王镐拎了一大袋子蔬菜,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住她,说:“你见着鬼了跑这么快?刚下班?” 丁卯卯这才稳定住情绪,喘了一会儿气,看看王镐手里的袋子,问:“你买菜干啥?” 王镐嘿嘿笑着说:“帮咱妈买的啊!我说点外卖她不愿意,非要自己做饭,我那儿啥也没,就出来给她买点菜。” 丁卯卯踢他一脚:“什么咱妈,你还演上瘾了不是?” 王镐立刻哎呦一声做出身负重伤的样子,“轻点儿轻点儿,走不成了,快扶我一把。” 丁卯卯不理他,大步朝家属院门里走,这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丁卯卯一回头,居然看到梁秋月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过来。那女人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说:“卯卯,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王镐也转过来,看到梁秋月后愣了一下,震惊地说:“……小婶子?” 梁秋月这才注意到王镐,不禁也大吃一惊:“你……是镐镐?” 梁秋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王镐,激动地语无伦次:“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离开我时才十来岁……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这次回来还能再见到你们……” 王镐也很激动:“小婶子,这些年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梁秋月的表情顿时归于平淡,她沉默了一下说:“十一年前我跟他离了婚,然后去了无妄市。” 王镐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梁秋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看坤大家属院的大门,问丁卯卯:“孩子,你现在还住在这里吗?你妈妈好不好?” 丁卯卯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王镐贱贱地一笑,伸胳膊搂住丁卯卯肩膀,“我们现在都住这里。” 梁秋月怔了怔,目光落在王镐手里拎着的菜上,接着又打量了一遍王镐和丁卯卯,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这是……” 王镐得意地说:“我最近刚搬回来,就住在咱们以前那套老房子里,卯卯也——” 谁知话还没说完,梁秋月便大惊失色地打断他:“你怎么还去住那房子?!” 王镐顿了一下:“那房子怎么了?” 梁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最近……你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王镐和丁卯卯对视了一眼。 梁秋月说:“之前吴国泰的儿子吴天明忽然到无妄找到我,说有位许先生想要请我帮个忙,让我回到这里,在坤大门口的心艺琴行上班。” 心艺琴行正是夏美心新开的那家琴行,于是王镐问:“许先生是谁?” 早就知道许先生是谁的丁卯卯却问:“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梁秋月看了她一眼,说:“做诱饵。” 第54章 54 丁卯卯问:“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梁秋月的回答令她意外:“做诱饵。” 丁卯卯怔了怔,“什么意思?” 梁秋月看看王镐,稍有些尴尬地说:“当年把镐镐送回去,其实是因为我要跟他小叔离婚。那个人看起来正常,但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我与他过不下去,离婚提了好多年他都不同意,最后我实在太害怕,担心他哪天会害死我,于是直接把一号楼的房子给卖了。 “那房子本就是我娘家的,我搬走之后他也没了住处,便假装同意办离婚手续把我叫回来。谁知他对我怀恨在心,那次差点把我掐死。 “后来警方介入我才得以顺利离婚,他也被抓进去,我则躲去了无妄。就因为这个人,我一直没再回过这里。 “直到小吴找到我,告诉我那个人后因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保外就医,半年后宣告死亡。现在,他的新身份名叫牛强。” 听到这个名字,王镐和丁卯卯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王镐手里的菜差点掉地上:“牛强就是我小叔?!” 梁秋月点点头,“小吴说牛强也有前科,但都关不长。目前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发病时会选择当年的人和地点作为攻击对象。不知是他狡猾还是运气好,想抓到他并不容易,因此许先生才想要让我出面帮忙引他出现。” 丁卯卯终于明白这个“牛强”为何总是盯着她家了,同时不禁担心梁秋月:“可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王镐也说:“吴天明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这姓许的估计跟他一路货色,想要利用你罢了!你还是多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 丁卯卯瞪他一眼:“不知道别瞎逼逼。” 梁秋月笑笑说:“许先生人很好,替我找好了工作,并安排两名安保人员暗中保护我的安全。我现在出来找你们,他俩就在附近十米的范围内。” 王镐听了不由得四下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健硕的男人在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 梁秋月接着说:“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们,王宏涛如果去了一号楼的老房子,遇见你们俩并认出来……” 王镐不以为然地说:“认出又能咋地?他精神再有问题我也是他侄子,难道他还会把我当仇人?” “我主要是担心卯卯!”梁秋月愧疚地看向丁卯卯,“我并不在意我自己的安危,但你不行,早在十三年前我就因为懦弱没能替你出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一次说什么都要保护好你!” 丁卯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没有接话。 王镐忽然说:“咱们还是别光杵在这儿了!小婶子,你吃饭了没?一起去吃个饭吧。” 梁秋月同意了,丁卯卯说:“那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多年未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聊,我还是先回家陪我妈。” 说完她就去拿王镐手里的菜,王镐并未反对,直接把菜递给她让她先回去。 丁卯卯回到家,把菜交给妈妈,没有提及遇见梁秋月的事。她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妈妈无意中向王镐提到对梁秋月的评价:“那家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爱干些不检点的事儿……” 她虽不清楚妈妈缘何得来此评价,但在这特殊且敏感的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妈妈接过菜就美滋滋地到厨房忙活去了,嘴里始终没有停止对王镐的夸奖。 丁卯卯心里还想着刚才梁秋月说过的话,她感觉那位许先生似乎对牛强,也就是王宏涛十分的在意……上次在画廊,许先生还问过她是不是她爸爸意外身亡的唯一目击者。或许,许先生也在调查当年的那个事…… 想到这里她给周岩打了个电话,问他要来许先生的联系方式,她决定还是再去见一见这位许先生为好。 跟妈妈一起吃完晚饭,丁卯卯收拾完厨具餐具,打扫完卫生,又看了会儿书玩了会儿手机,一直到丁母回客卧睡觉她自己也困得不行了,王镐还是没有回来。 丁卯卯洗漱完又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尽管今天早上王镐一再强调她可以睡主卧,但她并不想给他造成自己不跟他见外的错觉。她躺在沙发上枕着靠垫盖好毯子,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被开门声惊醒,知道是王镐回来了。 她没有睁眼,听见王镐朝她这边走过来,然后跪在沙发前待了很长时间。 她迷迷糊糊中快要再次睡着,这时感觉到王镐蜻蜓点水般地在她的双唇上亲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亲了她的脸颊、睫毛和额头。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最后用力攥了攥她的手,起身回了主卧。 第二天,丁卯卯在去上班的路上给许先生打了个电话,说想要约他见个面。许先生很爽快,说上午在上次那家画廊里等她。 挂上手机丁卯卯往院办打去电话,向李清远请假半天,又转身回到家属院,开出她的车。 大约一个小时后,丁卯卯到达步行街。把车停在街口的停车场,她走进画廊。 画廊一楼正常营业,偶尔有一两个顾客前来挑选画材。店里的小伙计见她过来,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丁卯卯直接沿着楼梯上到二楼。 许先生仍坐在上次那把扶手椅上,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丁卯卯不由自主便放慢脚步,敬畏地压低了视线。许先生问:“孩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想说?” 丁卯卯早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开场白,她站在距离许先生五米开外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废话:“周老师告诉我,您是他的父亲。” 许先生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上次他能带你来,我就知道他很信任你。” 丁卯卯说:“上次您问我的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回答了:十三年前,我确实在我爸意外身亡的现场,当时,我还看到一位姓周的女人和我爸在一起。” 丁卯卯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许先生,发现对方的表情并未发生特别的变化,看样子应该是早就知晓这个事实。 许先生示意她往下说,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通过那位姓周的女人跟我爸的对话推测,她应该就是周老师的母亲。她称我爸为学长,她当时的情绪不太稳定,似乎想要轻生,后来在我爸的开导下才逐渐平静下来。 “本来我爸都准备离开了,不知为何他俩却一块儿掉下楼去。当时我怕被发现所以躲了一下,因此没有看到他们掉下去的过程。” 许先生点点头,示意身旁的保镖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对丁卯卯说:“这个人,你是否认得?” 保镖走到丁卯卯面前,把手机递给她,丁卯卯只看了一眼,就因照片上的人感到心跳加速。照片上是王宏涛——王镐的小叔,她童年时的对门邻居,现在化名为牛强扬言要弄死她们全家的那个男人。 丁卯卯克制住内心对照片上那双眼睛的恐惧,说:“这是我小时候住在对门的邻居。” 许先生进一步提示:“意外发生的现场,你是否看到这个人出现?” 丁卯卯摇摇头。 “意外发生之后呢?” 丁卯卯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他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在那之后不久吧。”丁卯卯把昨天梁秋月的话又复述一遍,“据说他有精神方面的障碍,他的妻子梁秋月提出离婚,并把房子卖掉了。” “还有其他原因么?”许先生凝视丁卯卯,似乎想要寻根究底。 丁卯卯沉默了很长时间,痛苦地说:“我不记得了。” 许先生没有再往下追问,他向后靠在扶手椅的椅背上,目光缓缓转向他的左边。丁卯卯知道那个方向摆放着周岩母亲的画像。 许先生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整个空间内安静得令人尴尬,丁卯卯使劲儿咽了咽口水,感到口渴无比。她甚至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辞了…… “王镐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了么?” 忽然许先生问。 “啊?”丁卯卯猛地回神,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不管是许先生凭空响起的声音,还是他凭空提起的话题,都令丁卯卯受到了惊吓。 许先生把目光从工笔人物画像上收回来,看向仍一脸茫然的丁卯卯:“看来你还不知道。王镐,是我儿子周岩的同母异父弟弟。” 啥?? 丁卯卯感到一阵眩晕,彻底懵逼了。 她头脑中那些关于童年的支离破碎的记忆蜂拥而至,努力拼凑着想要还原一个真相。 记忆中的女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有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大儿子今年考上了坤大艺术学院,小儿子我刚刚见了他,可是我从他面前走过,他却不认得我……” 女人说,“大儿子很像我,名字是我起的,姓我的姓,叫他的名,这是他为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像许岩一样对我好,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想和我有个孩子,于是便有了我的小儿子。 “小儿子长得像他,但我没有权利为他取名,甚至没有权利当面见他。因为他老婆不同意离婚……” 女人还说,“那个人你应该见过的,他弟弟就住在你家对门。” …… 丁卯卯这才意识到,有些记忆并不是不存在,而是被她忽略了。真相一直都在那里,但她从未留意过。 许先生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说:“我想到那个天台看一看。” 第55章 55 丁卯卯率先带头爬上天台,许先生行动不是很方便,但也在两名保镖的协助下登上了天台。 丁卯卯才刚推门站上去,就看到王镐背对小铁门坐在上次他搬上来的折叠木椅上,怀里抱着把吉他,在弹一首有点忧伤的曲子。 丁卯卯认真听了一会儿,听出他弹的是Pumpkin的《一沙一世界》。但旋律被他改编过,不再是原版那样愤世嫉俗的RAP,而是平静而舒缓的民谣调调。 王镐并未发现身后有人上来,他弹了一会儿,开始跟着弹奏低声地唱起来:没人注意匆匆而过的路人甲 耳机音量调到最大 才有勇气对抗喧哗 低头不语的陌生人 门前几次深呼吸 伪装笑容应对那边的繁华 这世界 有人拼命活着 更多人已经死去 密封在心底的东西 黑夜里刺伤自己 明明都寂寞 谁敢轻易示弱 逃脱不了命运布下的钩子 一沙一世界 狂风乍起 毁天灭地 男人说爱我你就不会离开 女人却在等着他来 一次次错过不知悔改 你没挽留我没回头 沉默中互相伤害 真正的感同身受并不存在 这世界 轨道纵横相错 交会又各奔西东 看似纠缠或平行相依 却在不同时空 不想承认 独自上路的恐惧 爱情是爱着爱与被爱的自己 一沙一世界 没有奇迹 丁卯卯听出后面一段词并未在原唱中出现过,大概是王镐自己加上的。王镐的声音跟Pumpkin简直太像了,要不是他不喜欢当众唱歌,真该鼓励他朝演艺界努力一下。 许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待王镐唱完,他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王镐惊讶地转过来,看见身后居然站了四个人,除了丁卯卯,剩下的那三个都不认识。 丁卯卯说:“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儿。” 王镐看她一眼,不高兴地想,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带陌生人上来了? 丁卯卯说:“这位就是许先生。” 王镐有点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哦,有何贵干?” 许先生笑笑说:“你跟牛强的长相确实有些相似。” 王镐心说我他妈才不像那个疯子! 见王镐没吭声,许先生问:“听说你从小跟在牛强身边长大,他向你提到过你的身世吗?” 王镐把吉他放在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你说的是我被亲生母亲抛弃,被王家拒之门外,打算过继给一个疯子,最后不得不又领回家的‘身世’么?” 许先生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孩子,你的亲生母亲并没有要抛弃你。” 王镐冷笑一声,“怎么,你除了调查牛强,还在调查那个女人?不好意思,我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提供不了你什么信息。 “另外,我不习惯牛强这个名字。他叫王宏涛,是我的小叔,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很抱歉我这张脸与他有相似之处,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想到他,而且我作为被这种人渣养大的下一代,大概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丁卯卯看着王镐,感觉今天的他有点奇怪,但也没往深处多想,毕竟被一个陌生人谈及他不愿面对的过去,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王镐全程没跟丁卯卯说话,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抓起木桌上的吉他,直接离开了天台。 丁卯卯与许先生在天台上又待了一会儿,把他送下楼目送他的车开走后,她想了想,觉得暂时还是先不回去面对王镐比较好。于是她出了家属院,打算在门口找家饭店吃午饭。 路过心艺琴行时,丁卯卯不由自主地朝店内望了一眼。她看见梁秋月正送一对年轻人往店门外走,梁秋月笑容可掬地向客人道别,然后一转身,露出疲惫的神色。 丁卯卯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梁秋月已经看到了她。梁秋月主动喊住她,请她到店里坐坐,丁卯卯谢绝了,说自己还有事。梁秋月知道她对自己仍有戒备,便没有勉强,只是问:“镐镐昨天回去后,情绪还好吧?” 丁卯卯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胡乱点点头。 梁秋月明显松了口气,说王镐昨天问到他被送回王家后,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丁卯卯的解离症。 丁卯卯怔了怔,脱口而出:“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的是哪件?你不会都告诉他了吧!!” 梁秋月没料到丁卯卯反应会这么大,不知所措地说:“镐镐说在帮你做治疗,为了保证治疗效果,他必须对整个事件有充分的了解……” “这个撒谎的混蛋!”丁卯卯怒不可遏。 梁秋月意识到好心办了错事,忙劝道:“卯卯,这事儿都怪我,你千万别生镐镐的气啊!他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昨天他听说后特别生气,简直杀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 丁卯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梁阿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丁卯卯简直是落荒而逃。她饭也顾不上吃了,头也不敢回地一路小跑进了学校。 一直走到艺术学院大楼,沿着楼梯上到四楼,打开院办的门,又把门反锁上,丁卯卯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原来今天王镐态度的反常,是因为这个。 行吧。反正他早晚得知道。 丁卯卯百爪挠心地沉默着。王镐的反应可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她这会儿深深的失落感,又特么的是怎么回事儿? 一下午丁卯卯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因为没吃午饭饿得胃疼,便去学校门口的蛋糕房随便买了点什么缓解胃部不适。 等她磨磨蹭蹭地回到对门王镐的房子里,看见妈妈并未像往常那样在厨房忙碌,而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丁卯卯看看左右,发现王镐不在家,就问妈妈怎么了。 丁母很不高兴地瞪着她,质问她是不是跟王镐闹别扭了。丁卯卯说没有,丁母不信,说王镐下午忽然说要把这套房子留给她们母女俩住,自己还是搬回家去。丁母一口咬定,如果不是因为吵架太生气,王镐是不可能单独撇下她们不管的。 丁卯卯不禁心中一阵烦躁,提高声音说王镐与我们非亲非故,人家凭啥操心咱们?也许他最近比较忙,或者被家人叫回去住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迅速点了个晚餐外卖,任由丁母还在嘟嘟囔囔,她假装没听见直接进了主卧关上房门。 丁卯卯坐在这间被王镐住过几次的卧室里,也没开灯,手机里放着Pumpkin的歌单。 大约半小时后,外面传来外卖小哥的敲门声,丁母去开门,丁卯卯也准备出去吃饭。 就在她伸出左手握住主卧门把手的时候,手腕上那个丑萌丑萌的卡通猫纹身露了出来。 这纹身丁卯卯原本是当天就打算搓掉的,可那天晚上出了牛强的事,之后每天几乎都在围绕着此事奔波焦虑不安,她早就把这丑猫给抛在了脑后。 房间里由于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纹身图案变得模糊不清,却因此隐隐显现出了三个夜光的文字——这是之前丁卯卯没有注意到的。 她调整手腕角度,用另一只手遮挡掉残存的光线,这下三个幽幽的文字显得清晰无比:“我爱你”。 丁卯卯愣了好大一会儿。 原来,那家伙独家研发的,非要她第一个试用的这款纹身贴,是个表白纹身。 ……妈的。 丁卯卯鼻子一酸,胸口处锥心刺骨。混蛋! 手机里仍在放着Pumpkin写的歌,歌手唱: 密封在心底的东西 黑夜里刺伤自己 明明都寂寞 谁敢轻易示弱 逃脱不了命运布下的钩子 一沙一世界 狂风乍起 毁天灭地 屋外妈妈喊丁卯卯出去吃饭,丁卯卯握在门把手上的左手迟疑了一下,又松开。 她隔着房门说:“你先吃吧,我这会儿胃不舒服!” 说完她打开房间里的灯,坐在椅子上,点开了王镐发给她的那首Demo。 旋律一遍又一遍地放着,不知多少遍之后,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找到之前写得不够满意的那首歌词,点了删除,开始重新写。 几乎一气呵成,写完后她没有再读,而是直接复制粘贴在王镐的微信对话框里,点了发送。 “不管你对它满不满意,现在它都是你的了。你可以随便改。”她说。 “房子我们很快会搬出来,这些天的房租回头让我妈给你。”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 再见,小耗子。 她在心里说。 ** 昨晚丁卯卯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上班迟到了。 李清远有点不太高兴,把她叫过去说:“丁老师,我发现你最近不是请假就是早退,再不然就是迟到,这影响也太不好了!你看咱们院办负责整个学院的教辅及行政工作,每个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你人不在万一遇到紧要工作需要处理怎么办?” 丁卯卯认真解答他的疑问:“噢,按照以往的经验,万一我人不在,通常吴主任会安排学生助管代为处理。如果助管也解决不了,吴主任便会亲自出面来解决此问题。” 李清远被噎了一下,于是更加不悦了,偏偏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一把抓起听筒,听着对方说了两句,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挂上电话,看了丁卯卯一眼,问坐在斜对面的金老师:“金老师,是你在负责研究生的教务管理吗?” 金老师说:“不是我,是小丁在负责这个事。” 李清远立刻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他沉着脸抬高声音说:“丁老师,刚刚接到校档案馆的电话,催交去年六月份毕业研究生的答辩材料。这是本该去年7月初就完成的工作,全校21个学院,只有咱们艺术学院一直未交。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丁卯卯被问得一愣,研究生教务这块儿原本是吴主任在负责,自从去年他动了离开艺术学院的心思后,便一直不太上心。研究生毕业答辩那套材料一般是一式两份,一份装进学生人事档案,另一份提交校档案馆存档,吴主任当时并未亲自经手此事,而是直接找了几个学生替他来做。后来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吴主任便把研究生教务全部移交给了丁卯卯,完全没有提过毕业生答辩材料的事。 丁卯卯简单解释了一下,并保证会跟吴主任联系问清原因。李清远挥挥手,让她赶紧联系。 结果丁卯卯给老吴打去电话,老吴却推得一干二净,说不清楚此事,再问下去,就开始倚老卖老,说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让她找当时装档案的学生问一下。 丁卯卯打听了一圈,终于找到帮老吴整理材料的几个学生干部,一问才知,原来当时老吴并未交代清楚如何分装档案,学生直接把毕业生的两份材料全部装进了人事档案。 丁卯卯傻眼了。 人事档案早就随学生回原籍或调到报到单位去了,把材料追回的麻烦程度与重新补办不相上下甚至更难。但她还是得试一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丁卯卯啥事也没干,就坐在那里打电话联系毕业生了。一部分学生换了号码联系不上,一部分学生称查找档案有难度,还有一部分学生一口答应但没了下文……丁卯卯几乎是白忙活。 李清远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这事儿不是她的责任,说她辛苦了,院里会妥善处理此事。 结果又过了几天,丁卯卯到行政楼开全校研究生教学秘书会议,研究生工作部的领导直接在会上批评艺术学院的教学秘书,说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此等低水平的错误。 参会的各院教学秘书都知道丁卯卯是艺术学院负责此项工作的老师,哪有人去深究一年前此事的负责人到底是谁,因此尽管领导并未指名点姓,但大家全部默认这是丁卯卯的责任。更可气的是,正因为领导没有指名点姓,丁卯卯连一个反驳解释的立场都没有。 丁卯卯憋着一口气直到会议结束,谁知刚回到院办,又被教学副院长叫去办公室,同时被叫去的还有李清远。教学副院长黑着脸批评丁卯卯工作不细致,导致学院被抓了典型。丁卯卯感到一阵心累:“我说过了,这事当时不是我负责的!” 副院长还未发话,李清远已经率先一步斥责丁卯卯遇事没当担推卸责任,说发生这样的事故就是整个院办的责任,谁也脱不了干系,并当着教学副院长的面,责令丁卯卯负责重新补办全套毕业生材料。 丁卯卯终于领教到了这些行政油子们的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中遭遇如此巨大的一口黑锅。经验丰富见怪不怪的金老师劝说道:“老吴人都走了,领导当然得找个替罪羊来背锅啊,不然这气要往哪里撒?没事没事,习惯就好了!” 丁卯卯才不想对这种烂事习惯,她没等下班就示威似的提前早退,并且还打算明天请假以示不满。她气哼哼地走出校门,朝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路过心艺琴行时,她看到王镐从店里走出来。 第56章 56 几日未见王镐似乎换了风格,原本骚气的潮发恢复了黑色,显得干净利落,身上套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戴任何饰品。 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丁卯卯直接将目光移到天上。王镐也很默契,装作没有看见她。 王镐把手里的墨镜架到鼻梁上,低头走下台阶,朝停在路边的车走过去。 丁卯卯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很快便发动汽车,打转方向,绝尘而去。丁卯卯也继续朝前,走回家。 这段时间牛强一直没再出现,丁母便在丁卯卯的劝说下一起搬回了自己家。丁卯卯到家时丁母已经做好晚饭,两人吃过饭,丁母回房间看电视,丁卯卯则早早地睡下了。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踏实,一开始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后来频繁醒来,最后又开始做梦。 她梦见自己进入一个黑暗的空房间,房间中央一团如雾气般的光骤然亮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团光走过去。 那团光来自一面巨大的镜子,雾气逐渐散去,镜子里出现一个背对她的、光着身子蜷缩睡觉的婴儿。婴儿睡得很沉,一动不动,一身皮肤白得发光。 丁卯卯心生怜惜,她觉得那孩子一定很冷。 她忘记这是镜子,她走过去,轻声呼唤,想要拥抱那个孩子。 婴儿始终不动,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 电光石火之间,丁卯卯忽然意识到:这孩子既不会被叫醒,也不会觉得冷,因为这是一个死婴。 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丁卯卯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同时那面镜子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 但她并未因此醒来,眼前画面一转,又来到一条小路上。 小路并不宽阔,两边栽种着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丁卯卯看见十一、二岁模样的自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在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那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她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去不去?她点点头,于是他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忽然画面破碎,又出现了另一个场景。 逼仄黑暗中一个声音问:“舒服吗?” 她睁开眼,一张瘦削的面孔处在很近的距离。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那张脸有着恰到好处的起伏轮廓,脆弱中自带贵气。那张脸上有一双透着精明狠戾的双眼皮大眼睛,那张脸面目狰狞。 “别叫!”她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然后被死死捂住了嘴巴。 丁卯卯被前所未有的眩晕和窒息感湮没,她只能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带着巨大的恐惧醒了过来。 丁卯卯怅然若失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意识才终于完全清醒。丁母在厨房刚刚开始做早餐,见女儿从房间出来有点意外:“今天怎么起早了?” 丁卯卯随口说可能是昨晚睡得早,说完便迅速溜进了浴室。 反锁上门,她打开水龙头,把水温调得稍高。花洒喷出的水柱劈头盖脸冲下来,丁卯卯被水呛了一下。 她低声骂了一句,一边咳嗽一边机械地搓着自己的皮肤,直到搓出一片片红印,她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浴室里雾气蒸腾,丁卯卯却仍然很冷。她浑身打着哆嗦,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她感到体内始终有一团情绪憋着,就像刚才梦里无法发出的声音一样。 丁母做好了早饭,敲敲卫生间的门,催促丁卯卯赶紧出来吃饭。 丁卯卯关掉水龙头,把体内那团情绪强行压下去。她揉揉胀气的胃部,胡乱擦干身上的水分,穿上衣服。 经过一顿饭的考虑,丁卯卯决定上午翘班去趟王治的诊所。她给李清远发了条微信:胃痛,请假。懒得过多解释,也不管他批准不批准,然后她又给王治打去电话。 王治刚在跑步机上运动完,听丁卯卯说上午想来做咨询,便说:“今天的预约都满了,不过第一位来访者是十点,你如果坚持的话,我们可以现在见。” 事不宜迟,丁卯卯立即出门去了王治的诊所。 诊所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还未上班,只有王治一个人在。他照例为丁卯卯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他在斜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说:“我还以为我已经解决了你对梦境的疑问。” 丁卯卯说:“那个是解决了,但我由此产生了更大的问题。” 王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待她往下说。 丁卯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能说我后悔了嘛?我发现自己承受不了那些被找回的记忆。” 王治笑了:“解离本身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但逃避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说失忆是在保护我自己?” “难道不是么?”王治凝视她,“如果你带着那些记忆长大,恐怕很难拥有现在这样的性格。” 丁卯卯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我会从此性格大变吗?” “你觉得现在的你变了吗?” 丁卯卯重重地点点头:“我变得不快乐了,还觉得自己特别倒霉,事事不顺。” “失恋一般也有这个效果。”王治话里有话地说。 “不是!”丁卯卯不高兴地否认。 “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分手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他了!” 王治笑了,“人之所以感到不快乐,是因为有压抑的情绪不能很好地流淌出来。” 他很有把握地看着丁卯卯,说:“现在,请你和我一起做几个深呼吸。” 丁卯卯瞪着他,用力地吸气。 然而,她却发现她根本没法顺畅而深入地把气吸进去。 她腾地站起来,张大嘴巴猛吸一口气,谁知还是在半路被卡住。她狼狈而短促地呼吸着,恼火地说:“见了鬼了!” 王治带着早有预料的表情,看看茶几上那杯水,说:“先喝水吧。” 丁卯卯拿起杯子,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王治耐心地等她喝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平缓,“卯卯,看着我的眼睛。” 丁卯卯目光扫向他,神使鬼差地定格在他深深的双眼里。王治平静而轻柔地对她说:“没关系的,这里很安全。没关系的,看着我,看着我。” 他催眠般的声音不断重复地引导着,丁卯卯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发散、飘荡,最终又全部聚焦到王治那里。 她听到王治说:“我看到你了。 “卯卯,我看到你的内在有一个部分,她很想出来。但同时,她也很恐惧,她害怕被看到,她被当作一个不好的部分,被抗拒,被排斥。 “卯卯,她很委屈。” 丁卯卯呆呆地瞪着他,内心深处的某团情绪逐渐变得躁动不安、翻涌流淌、排山倒海。突然,没有任何预兆下,她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个滑稽的,很大声的嗝。 这个嗝令丁卯卯尴尬不已,她顿时面红耳赤,忙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是刚才喝水喝得太急了……” 话还没说完,没想到她居然又打出了另一个巨大的嗝。 丁卯卯恼火地端起茶几上剩下的小半杯水一饮而尽,想把肚子里的气体强压下去,结果胃里却翻腾着一路向上,冒出了更多的嗝。 王治笑,“其实这杯水叫打嗝水,你上当了。” 丁卯卯咚地放下杯子,“你骗三岁小孩儿呢?” 王治说:“你再做一次深呼吸试试。” 丁卯卯顿了顿,半信半疑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不可思议地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王治轻笑一声说:“我们来做一个小游戏吧。”【注】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丁卯卯不由自主也跟着站了起来。 王治站在丁卯卯的对面,用缓慢而低沉的语调说:“现在,我邀请你跟我一起做几个简单的呼吸,我们轻轻地闭上双眼,自然地做几个简单的呼吸。吸进来,进入你的内在……” 丁卯卯闭上眼睛,跟随王治的引导,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邀请你去觉察,在你身体里有哪些地方是紧绷的?请把你的善意、你的爱,随着呼吸带到那个地方去,放松下来…… 丁卯卯的意识跟随王治的语言,从眉头、脸部肌肉、嘴角,到肩膀、双手、腹部……直到双脚。她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被风吹起,飘浮在空气中,轻盈、自在、流动。 “我邀请你现在轻轻地把双手放在你的丹田。轻轻地碰触它,做一个深深的呼吸,连接你的丹田,连接你身体的中心位置,把你的爱,你的善意,全部带到这个位置来。” 丁卯卯沉沉地呼吸着,注意力集中在腹部,想象那里有一个发光的原点,正在不断地接收自己传递过去的爱和关注。 她似乎看到那个光点不断放大,她渐渐感觉到了一种宁静和暖意。 “我邀请你对这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丁卯卯刚一开口就感到鼻子一酸。 “把你的关注点从其他人、其他事物上收回来,把自己带回来,带回来。连接你身体非常重要的地方,带着爱对这个地方说,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丁卯卯哽咽了。 王治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等丁卯卯逐渐恢复平静,他才又接着说:“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邀请你向前跨出一步。一只手继续连接你丹田的中心,另一只手,轻轻地向你身体之外的空间打开。去感受和碰触这个世界上,进入你生命的每一个关系、经历、经验…… “欢迎他们来到你的关系里、生活里、工作里……带着好奇,带着智慧,去接纳他们,连接他们。 “同时相信,你是安全的,放松的,自由的……” 丁卯卯深深地融入那个想象的场域里,她感受到连接丹田带来的稳定感,同时也感受到连接外部空间带来的广阔和深远。她的心由此变得平静。 王治见时机成熟,便说:“你的面前有一个光球,它是造成你困扰的那个问题。现在,你可以尝试着去碰触它一下吗?” 丁卯卯犹豫着伸出了手。 “请告诉我,此时你有什么感受呢?” 丁卯卯伸出的那只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语,它会是什么呢?” 丁卯卯睁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恐惧。” 王治点点头,继续发问:“那么对于你的恐惧,你又有什么感受呢?” 丁卯卯怔了一下,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回答道:“是愤怒。” 王治点点头,仍然重复着同样的句式继续问道:“当你感到愤怒的时候,你的内心又有什么感受呢?” 丁卯卯说:“大概就是你刚才说的委屈吧!” “很好。”王治肯定了她,“我们还可以试着继续深入:当你因愤怒而感到委屈的时候,你的内心又有什么感受呢?” 丁卯卯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静息凝神,努力还原那个委屈。 她脑子里逐渐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了那个人从风雪交加的黑暗里走向自己,坏笑着对她说“我有预感你会来啊”。 出现了那个人在楼梯上强吻她,气急败坏地吼着“说和我谈恋爱”时满眼的雾气和失落。 出现了那个人硬要印在她左手腕上的卡通猫纹身贴,在夜色中隐隐显现出夜光的“我爱你”…… 然后她又看到一个人,那个人站在远处,面目模糊,目光深邃。他凝视她,对着她微笑。他的笑容如此亲切,如此熟悉,笑容的主人说:我也很期待我的直立迷迭香开花的那一天…… 忽然,温暖的笑容破碎了,另一个相似又不是的男人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架上墨镜,低头与她错身而过。 丁卯卯眉头紧皱,用力攥了攥拳头。 她睁开眼,抬头看向王治,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渴望。” 注:根据黄仕明老师的生生不息催眠练习改编。 第57章 57 丁卯卯刚上楼梯就听到一连串的狗叫声。 那叫声浑厚、穿透力强,一听就是来自于大型犬。丁卯卯感到有点奇怪,他们家这栋楼由于都是外来租客,并没有人在养狗。 然而随着她越往楼上走,那叫声却越起劲儿,等她上到四楼,竟发现声源正是从自己家传来。 丁卯卯犹豫着摁开门锁,就见一只黑色大狗应声扑上来,冲她不停狂吠。丁卯卯吓得连连后退,然后居然看见冯浩然坐在客厅里。 她使劲踢开大黑狗,沉着脸问他:“这狗是咋回事?” 冯浩然还没开口,丁母就从厨房里钻出来,喜滋滋地替他解释说:“小冯听说了咱家的事儿特别操心,马上从朋友那借来一只狗要养在咱们家。他说这狗只要一有人接近家里就会一直叫,做坏事儿的人一般都心虚,吓也能把他吓跑喽!” 丁卯卯狐疑地看看冯浩然:“你从哪儿听说我家的事的?” 冯浩然对答如流:“害,我不是跟保卫处的小田关系不错嘛,他说家属院的门卫告诉他的。” 但紧接着他就声称自己还有事要去纹身工作室,谢绝了丁母的午饭款待,急不可耐地溜走了。丁卯卯感觉此人十分可疑,等丁母展示了此人一同带来的狗粮、狗碗、牵引绳等物品后,她的疑心更是直接翻了好几倍。 冯浩然这种糙汉子,绝对不可能主动做出这种细致周到的事来! 丁卯卯盯着蹲在不远处的大黑狗,越看越觉得它眼熟。 这是一只健硕的黑色拉布拉多公犬,丁卯卯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看见傅一扬替王治遛过一只同款的狗。 听说那狗叫二扬,是王治为了逗傅一扬故意起的。于是丁卯卯试探着叫了一声:“二扬?” 没想到大黑狗立马双眼放光一跃而起,兴奋地扑进她怀里。它两只前爪搭在她身上,尾巴疯狂摇晃,口水蹭了她一脸。 丁卯卯费了半天劲才终于安抚好大黑狗,接着便给冯浩然打了个电话。 “这狗是你哪个朋友的?” 冯浩然说:“小六子的。” “叫什么名字?” 冯浩然一愣,支支吾吾了半天,“……噢!叫Lucky,叫Lucky。” 信你才怪!丁卯卯挂上电话,看看安静趴在脚下的大黑狗,又试了一次:“Lucky?” 结果那狗只是抬起头,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趴下,显然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果然骗我!混蛋! 丁卯卯开始思索这只狗的来历。显然王治是不可能慷慨地主动把狗送来给她们家看门,即使他真这么慷慨,也没必要撒这么个漏洞百出的谎。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也只有一个。 想着想着,丁卯卯心中莫名涌上来一丝暖意。 但也只是几秒钟,理智又过来自我麻痹:不可能!绝对不是他!别这么多戏!这只是巧合,是巧合! “二扬”是条很敬业的狗,每当有人上楼梯接近丁家时,它都会非常负责地叫起来。那叫声洪亮中透着凶狠,一听就是个不好惹的狗子。 丁家母女因此安心不少,但也有一点点小小的烦恼:这狗子除了白天叫,还会在每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和凌晨五、六点的时候叫。 按理说,这两个时间都不大会有人外出走动,即使有,也应该是偶尔才会出现的情况,像这样一连好几天,天天如此,就实在有点奇怪了。 睡到半夜被惊醒倒还事小,但这要是那个牛强又在搞什么事情,就让人不得不警惕了。丁卯卯决定今天一定要把此事侦查清楚。 晚上她让妈妈先去睡,自己则待在房间里等待十二点的到来。二扬照例睡在客厅,接近那个时间点的时候,丁卯卯悄悄搬了把椅子坐到入户门的旁边。 突然二扬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吠,丁卯卯迅速起身,贴在门上,然后听见楼梯上由远及近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二扬也跑到门边,一声一声短促地叫着,声音虽不像白天那么大,却始终锲而不舍。丁卯卯听见每当二扬叫一声,楼梯上的动静就会停止一会儿。 最终,那脚步声停在了四楼不再继续。 果然是针对我家的! 丁卯卯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壮着胆贴到猫眼上朝外看了一眼。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黑衣人,那人留着黑色短发,瘦瘦的身材…… 牛强!丁卯卯吓坏了。 似乎是受到她情绪的感染,二扬突然发出一连串狼嚎般的叫声。 门外那人听到异常,下意识地转过脸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嘶——丁卯卯吸了一口气。 妈的原来是王镐! 王镐见狗不再叫了,便又转回去,“滴”地一声打开对面房子的大门,快步走进去,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丁卯卯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 原来,这段时间每天半夜出现在这里的人是王镐。 他偷偷摸摸地跑回来,又在天亮之前离开? 他为啥要这么做? 丁卯卯就是再迟钝,也当然清楚他为啥要这么做。 从自己哥哥那里借来狗,逼冯浩然配合撒谎硬把狗送过来,而他自己则每天晚上偷偷跑来住,不惜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混蛋。丁卯卯骂了一句,差点就破了防。 这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大混蛋! 你不是知道真相了吗! 你不是也介意两家的关系吗! 你不是也认同我们该分开吗! 你不是也想从此形同陌路吗! 那你还操心我们的安危干嘛?!混蛋混蛋混蛋! 丁卯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酸胀得好像要炸裂开。她感觉自己就快控制不住自己,只需要一个冲动的念头,她便会冲出门去,敲开对面的那扇门,狠狠地抱住那个人…… 不!丁卯卯!冲动是魔鬼! 她把手放在丹田的位置,闭上双眼用力吸气,口中不停默念: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拉长呼吸,终于使自己的情绪逐渐回归稳定。 她立刻钻进被子,把头蒙住,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 很快到了学期末,地坤市将在七月中下旬举办青年艺术节,坤大艺术学院也是承办单位之一。 在所有的系列活动中,格外引人关注的是一场名为“原创的力量”的专场演出。此场演出作为青年艺术节的压轴环节,邀请近年来国内一些小众但有想法的新锐唱作人参加,将在坤大礼堂举行。 艺术学院负责艺术节相关工作的是院团委,因此丁卯卯一直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听辅导员刘老师说,演出可能会有神秘嘉宾空降。 早就对团委“神秘嘉宾”套路见怪不怪的丁卯卯根本没有在意。不管这嘉宾有多大咖位,七月中下旬学校早已放暑假,如果天太热的话,什么神仙也不能使她出门。 七月初的一天,刚刚忙完研究生毕业各项工作的丁卯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闺蜜林小暖的电话。 电话里那孩子激动地直嚷嚷,一定要她现在立刻马上打开青年艺术节的官方页面。 丁卯卯只好点开林小暖发在微信上的链接。艺术节前期的宣传造势做得相当到位,在官方页面中,有专门的版块介绍“原创的力量”专场演出,展示了所有受邀嘉宾的照片、简介及微博。 丁卯卯一眼看到排在全部嘉宾之首的,便是刘老师之前提到的神秘嘉宾。 神秘嘉宾的照片位置是一个男人的黑色剪影外带一个问号,剪影的旁边,写着他的名字:Pumpkin。 第58章 58 丁卯卯“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原来神秘嘉宾是Pumpkin!! 丁卯卯颤抖着右手移动鼠标,把那个名字仔细拼了五遍,确认无疑的确就是Pumpkin。她又朝他名字下面那一长溜作品看过去,她所熟悉的《南瓜》、《一沙一世界》、《盲盒》……确实都在其中。 林小暖在电话里嚷嚷着让她务必搞到门票,说据Pumpkin的微博宣称,到时他将借此演出重返舞台并以真面目示人。 丁卯卯点进Pumpkin的微博,最近的一条动态是今天一早发的,Pumpkin说:“时隔九年再次回到舞台唱自己的歌,这将是我最新的单曲,也将是我最大的勇气。” 丁卯卯二话不说,当即便联系刘老师为她留票,并与林小暖约好到时一起去现场。 放假后丁卯卯天天数着日子等待演出那天的到来,每日必刷Pumpkin的微博。闻风而来的粉丝们纷纷在他宣布复出的那条动态底下留言,以前从不互动的Pumpkin,破天荒地每条必回,想必是在为复出造势。 终于到了演出的日子,丁卯卯早早地便与林小暖在学校大礼堂会合。丁卯卯通过关系拿到前排正中的座位,还借了院办的高倍长焦镜头。 以神秘人设著称的资深音乐人九年后重出江湖终于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噱头,确实吸引了众多媒体和乐迷的关注,礼堂里一早便座无虚席,到处可见带有Pumpkin字样的应援牌。 铁粉林小暖特别兴奋,说真没想到Pumpkin的粉丝还挺热情! 了解内幕的丁老师说您想多了,那是团委为了节目效果找的气氛组。 林小暖不服气,说今天还是Pumpkin新单曲的首发日,一会儿他在台上演唱这首歌的同时,歌曲将同步在网络平台上线,今天必是我kin哥的涨粉之日! 丁卯卯说只要不是真的奇丑无比人间惨剧! 林小暖气呼呼地说,就算不火我也爱! 丁卯卯说我也是! 演出开始后,诸位演唱嘉宾带着自己的原创曲目依次登场。这些音乐人都很年轻,十几二十出头的样子,Pumpkin大概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节目单上显示Pumpkin将会作为压轴最后一个出场,丁卯卯等得有点焦急。 她进场前喝了一大杯奶茶,导致这会儿特别想上厕所。可坐在礼堂正中间去趟厕所何其麻烦,她一忍再忍,一直忍到倒数第二位音乐人上台,眼见着自己实在是忍不到最后Pumpkin唱完,于是便决定现在立刻速战速决快去快回。 林小暖无奈地侧身为她腾出空间,叫她抓紧时间。丁卯卯一路艰难地越过重重人群,不停向被打扰到的观众道歉,终于挪到侧门的紧急出口,一溜烟跑向女厕所。 谁知好死不死女厕所的门竟被反锁,丁卯卯听见里面有两个女生在商量等下如何混进后台找Pumpkin拍合影。 丁卯卯敲敲门:“开门,有人要上厕所!” 里面的女生立马不吭声了。 丁卯卯又敲:“快点!” 这时一个女生才磨磨蹭蹭地说:“我们正换衣服呢,你等会儿啊,再等五分钟。” 我靠五分钟?! 丁卯卯恼火地看了一眼旁边半敞着门的男厕所…… 她直接走过去,正准备敲门,一个男生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男生一愣,下意识扭头朝门上的标识牌确认了一眼。丁卯卯问:“里面还有人吗?” 男生惊恐万分:“没了没了!” 丁卯卯砰地一声关上男厕所的门。 等丁卯卯火急火燎地跑回礼堂,刚进入侧门站到过道上,就听见全场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口哨声,然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声音说:“大家好,我是Pumpkin。” 全场再次欢呼起来,甚至有人还从座位上站起来。 丁卯卯望向舞台,发现台上站着的,并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象中不敢见光的丑男,而是与那熟悉声音配套的一个熟悉的男人。 那男人身形瘦削,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蓝灰色牛仔裤,清爽的黑色短发带着少年气,脸颊消瘦线条锋利,一双半遮瞳的单眼皮眼睛里透出疏离但坚毅的目光。 丁卯卯呆立在原地,一片空白的大脑里飘过两个大写的“卧槽”。 那男人收敛了以往的吊儿郎当,语气里是少有的恭谦与正经:“九年前我出了第一张个人专辑,很快便决定转为幕后,当时许多人不理解我的选择,如同今天仍然有许多人不理解我一样。 “重新成为唱作人,这看起来确实很像在自食其言,九年前我的退出是因为胆怯,舞台和过度关注令我抗拒,同时也担心无法超越自己的起点,我‘聪明’地选择躲在幕后的舒适区里。 “但我又深深地渴望,能够向这个世界完整地表达自己,这可能是每一位创作者最大的心愿。现在这个渴望促使我做出改变,就算是自食其言,我也想挑战一下。” 说完他走向舞台一侧的三角钢琴,坐下来开始弹奏他的演唱曲目,“没错,勇气。《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勇气》!” 他伴随着前奏自报歌名,丁卯卯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和熟悉的歌词:紫薇斗转星移 潮汐更替 手心里的一枚银币 许愿池泛起阵阵涟漪 风在耳边低语 石碑上刻下难辨的印记 牧羊少年说 去吧 带着新手的运气 世间的寂寞太多 却难以简简单单一拍即合 当我经过这凉薄 或许我也变得凉薄 裹紧保护壳 进攻防御刀枪难入 脆弱只能被看见一次 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大声呼喊吧 就这样吧 没什么了不起我还活着呢 这一段奇幻之旅 可能是我最大的勇气 沿途无数风景 脚步丈量出南墙的距离 一颗火流星碰巧从头顶划过 刹那间照亮天际 他的声音低沉,带有一点恰到好处的鼻音,音质略微沙哑但并不粗粝,透出冷静又温暖的矛盾质感。随着歌曲旋律的变化,音乐氛围从苍凉孤寂开始走向磅礴大气。 银币留在原地 不去管正面还是反面 没有什么能够承诺 风沙过后一定会有绿色 留下手印继续 像从未绝望那样前行 月光中影子变幻莫测 不离不弃 无知者的结局无所畏忌 敢不敢原谅这样的自己 原谅这难以感同身受的寂寞 原谅这一再反复证明的凉薄 原谅这脆弱背后的一无所获 坠落谷底对世界失望的时候还是微笑吧 就这样吧 没什么了不起不会再更坏了 这一段奇幻之旅 可能是我最大的勇气 沿途无数风景 脚步丈量出南墙的距离 一颗火流星碰巧从头顶划过 刹那间照亮天际 他的声音充满辽阔和力量,在掷地有声的琴键弹奏下,带来一种激荡人心的感染力。这是此前他的音乐里所没有听到过的东西。 唱到最后,旋律戛然而止,台下观众停顿了几秒,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时他却开口说道:“这首歌的词是我一位老朋友写的,她的名字叫乌凌。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是她的歌词给我了勇气,否则今天的你们看不到我站在这个舞台上。 “乌凌,是一块用来占卜的黑色宝石,它代表的含义是,‘Yes’!” 旋律再度响起,他接着唱: 这可能是我最大的勇气 软弱无力 时常哭泣 平平无奇 没关系 全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欢呼和掌声,丁卯卯站在过道里,呆呆地望着台上的那个人。 最后这段歌词是她之前发给他的那版里所没有的,显然是他后来又特意加上的。 她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近到甚至可以看清,他的左侧脖子为了上镜而刻意遮盖掉了她亲手设计的那个“恶魔之眼”,这使他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没关系。 她似乎听见那个男人这样对她说。 丁卯卯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最后一扭头,赶在那男人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舞台中央谢幕之前,从礼堂侧门跑了出去。 穿过走廊和大堂,她一口气跑到礼堂门外。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丁卯卯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看看天,黑压压的一整片乌云聚在头顶,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给林小暖发了条微信消息,说先去学校门口的奶茶店等她。 在赶往学校门口的途中,天上又连续打了两个惊雷,甚至远处还劈过一道闪电,丁卯加快脚步直接冲进了奶茶店。 刚进奶茶店的门,她就看到梁秋月买了一袋子泡芙正准备往外走。 见是丁卯卯,梁秋月打了招呼,主动解释说:“给学琴的孩子们准备些点心,小孩子一饿就注意力不集中了。” 丁卯卯敷衍地笑了笑,并没有聊天的兴致。 梁秋月看出她情绪不佳,便说:“卯卯,你如果不着急的话,阿姨请你喝杯奶茶吧?” 丁卯卯想了想,点点头。 梁秋月到柜台买了杯招牌芋圆奶茶,自己则要了杯白水。两人坐到靠窗的小圆桌旁,梁秋月把奶茶放在丁卯卯面前,自嘲道:“我血糖高,喝不了这玩意儿。年轻时我很爱甜食,不知道节制,所以现在就只好自作自受啦!” 丁卯卯看看她,忽然问:“梁阿姨,你印象里的丁绍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梁秋月明显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掩饰性地低头整理了一下耳侧的碎发,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父母都是坤大的职工,跟你一样我从小便在这所学校里长大,我从幼儿园到初中,再到大学本科,都在这所学校。 “第一次见到你爸爸时我还没高考,那时他在艺术学院美术系上学。他虽然学了美术,却对音乐情有独钟,那次我在小树林里散步,碰见他独自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口琴。 “我们聊得很投缘,却始终没问过对方的名字。后来我结了婚,住进我妈家在一号楼的房子里,很多年以后,对门搬来一家三口,我才知道原来我和他都还记得对方。” 梁秋月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再继续往下说。丁卯卯盯着手里的奶茶,问:“所以,你当年会和王宏涛结婚,是因为他的样子有点像那个人吗?” 梁秋月呆呆地看着丁卯卯,忽然笑了。 她边笑边摇摇头,从衣领里拉出一个挂在银链上的吊坠来。她把那个吊坠取下来,放在手心里。 她仔细地摩挲着那个吊坠,说:“你知道吗?你爸爸那时候最喜欢直立迷迭香,他养了好多盆,可惜一株都没有开过花。 “他曾经对我说,直立迷迭香开花,是会带来好运气的。 “后来,我也养了很多年,一直到两年前,其中的一株终于开了花。我特别高兴,就把花剪下来,做成了这个吊坠。我希望好运气可以因此永久地保存下来。” 她把那个吊坠递到丁卯卯的手里,丁卯卯看见那是一个透明的水滴形状的人工琥珀,里面封存着一簇小小的、淡紫色的花。 “拿去吧孩子,它会为你带来好运气。” 丁卯卯抬眼看看她,对方的脸上是深深的伤感和歉疚。 “收下吧。”她又说。 丁卯卯接过吊坠,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逐渐被包裹上暖意。 第59章 59 窗外开始有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在地面上,人行道上的行人有的撑起了雨伞,有的开始急匆匆地奔跑起来。 丁卯卯盯着逐渐被打湿的路面,缓缓闭上眼睛,把手放在丹田的位置,深深地呼吸,心中默念: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拉长呼吸,感觉到一种坚定的力量渐渐从体内生出。 “当你感到委屈的时候,你的内心又有什么感受呢?” 那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快速膨胀着,顷刻间穿透四肢百骸。 “渴望。” 丁卯卯心跳如雷、血液沸腾,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紧紧攥着的迷迭香吊坠。 奶茶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林小暖狼狈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到丁卯卯对面,把她刚才遗忘在礼堂的单反相机搁到小圆桌上,大口喘着气说:“我一路跑过来的,还是淋到了!这雨真是说来就来!喂你带伞了嘛?” “嗤啦”一声,丁卯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林小暖抬头看向她:“咋了?” 丁卯卯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往跑去。 林小暖莫名其妙地扭头大喊:“喂你去哪儿呀?外面下雨了呀!”可丁卯卯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丁卯卯一路跑进坤大校门,直接朝北门停车场跑去。她记得演出前看到那里停着一辆大巴,应该是接送演艺人员的车辆。 夏天的雨来势迅猛,丁卯卯越跑雨下得越大,没多大一会儿她就浑身湿透了。 跑到路口准备朝北门转弯的时候,一辆黑色MPV迎面驶来,“嘎——”地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在距离她仅一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丁卯卯吓得脚下一滑,直接坐进地上的水坑里。 这时MPV的车门却打开了,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穿黑色T恤、蓝灰色牛仔裤、头戴棒球帽的男人,他径自走过来一把将丁卯卯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蠢?下着雨乱跑什么!”那男的生气地朝她吼道,丁卯卯的眼框红了。 车上又下来一位挂着工作牌的年轻男孩,打开伞跑过来撑到那男的头顶上,小声地对他说:“王哥,咱别发火,这周围没准儿还有媒体,走吧。” 那男的却拿过男孩的雨伞,往丁卯卯手里一塞,命令道:“赶紧回家去!” 说完他也不管那男孩,直接走向他们的车,刚走到车门前,就听见丁卯卯恼火地大喊了一声:“王镐!” 他停下来,转回身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又大喊一声:“你给我回来!” 王镐站着没动,那女的可能被激怒了,更大声地吼道:“我说你特么给我回来!你聋了?还是傻了?” 王镐旁边那个年轻男助理不干了,“这位女士,请你不要过于激动——” 丁卯卯无视他,愤怒地冲着王镐一连串地大喊:“王镐你要再给我装你特么就是孙子你给我听好了我要和你谈恋爱我要做你女朋友我要和你结婚我要和你生孩子我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小助理的嘴巴还张着,已经目瞪口呆,王镐仍然没动,但这次是因为愣住了。 周围原本匆匆而过的学生们纷纷回头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围拢过来,车内的其他艺人们吹着口哨凑到车窗前起哄。小助理率先反应过来,拉拉王镐提醒赶紧上车:“王哥,遇到这种不理智的粉丝,你就保持礼貌微笑不必回应,咱还是……” 王镐一把推开他。 “你再给我说一遍?”王镐大步走过去,凶巴巴地说。 “我爱你你这个大混蛋!!!”丁卯卯尖叫起来。 王镐一下把她拽进怀里,狠狠地吻了下去。 雨伞掉到地上,两人被淋成落汤鸡却亲得难解难分。车上的围观群众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地拍照拍视频,后来连司机都等得不耐烦了只好摁了一下喇叭。 王镐松开丁卯卯,不高兴地回头冲司机挥挥手,叫他们先走。然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雨伞,拉住丁卯卯的手,问:“去哪儿?” 丁卯卯看看他:“去你家。” ** 丁卯卯远远地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人转过脸来,说:“学长,好久不见了。” 那女人站在天台的边缘,旁边站着丁卯卯的爸爸丁绍辉。 丁绍辉对那女人说,“确实好多年没见了,你跟许岩结婚了吧?” 女人苦涩地笑笑,说,“他死了。 “学长,我不想再努力了。”她说,“我真的很累很累。 “我的人生,怎么成这样了呢——” 女人泪流满面,美丽的双眼带着无边的绝望。她低垂着头,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凌乱地飘动。 最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学长你回去吧,我想再自个儿待一会儿。” 丁绍辉见女人看上去确实平静了不少,就转过身准备离开。丁卯卯赶紧身子往下一缩,在被丁绍辉看见之前退回小门内,打算轻手轻脚地爬下金属阶梯。 就在这时听到天台那边传来一阵异响和一声惊呼,她下意识探头朝门那边望了一眼。 ** 王镐睁开眼,看见眼前那女的也正睁着眼瞪着自己,他一皱眉,“丁卯卯,你手乱摸什么呢?你不怕我控制不住?” “把灯关上。”丁卯卯闭上眼。 王镐有些迟疑,毕竟之前每次都有一个不太愉快的结局。 丁卯卯见他这副怂样,很不高兴地扇了他一巴掌:“发什么呆,给老子支棱起来!” 王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瞬间变得耳根通红。丁卯卯一个翻身把灯关上。 ** 丁卯卯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父亲和那个女人。而站在那个位置的,是一个无论身高还是身形都与父亲丁绍辉十分相近的男人。 丁卯卯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那男人闻声转过来,丁卯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脸颊瘦削,线条锋利,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皮大眼睛里布满血丝,带着令人不舒服的精明和狠戾。 “王,王叔叔……”丁卯卯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她吓得一脚踏空从墙壁的金属阶梯上摔了下来。 ** 黑暗中丁卯卯抱紧王镐,她仿佛看到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妈妈几次晕倒,看到对门的梁阿姨温柔地对她说,镐镐回自己家去了,卯卯乖,你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你来梁阿姨家住吧。 她看到那条熟悉的樱花小路,看到走在小路上的自己。 男人对她说,你梁阿姨今天有事,叔叔替她带你到医院做治疗。 她问,王叔叔,我的病严重吗?同学们总笑话我,说我脑子出问题了。 男人笑笑,不会的,你只是有时候会忘记自己都做过什么。这是暂时的,只要坚持做治疗,就会好的。 男人又说,我先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去不去? 她点点头。 丁卯卯开始呼吸急促,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把王镐抱得更紧,指尖一点一点嵌入了他背后的皮肤。王镐撑起上身,看到她满眼的惊恐,“你怎么了?” “不要停下。”丁卯卯紧闭双眼,把脸别过去。 黑暗中男人问,舒服吗? 丁卯卯懵懵懂懂地看着对方,任由他的手肆意挑弄,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很快不适和恐惧席卷了她的意识,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别叫! 她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嘴巴被死死地捂住。她听见那个男人残酷的声音:她不过是因为我有点像他才嫁给我,她从来都没对我笑过,她还想跟我离婚!都是因为他!他本来就该死!!还有你!要怪就怪你是他女儿!你们都得死!!去死吧!去死!去死! 丁卯卯疼得昏过去,最后一眼她清晰地记得那个眼神,暴戾,凶狠,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丁卯卯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胃部弥漫着灼烧般的疼痛。她拼命箍紧王镐的脖子,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抱着一块木板。 王镐感觉到她的异常,刚想问什么,“不要停下!”丁卯卯尖叫一声。 她在王镐肩膀上留下深深的齿印,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她痛苦又愤怒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混蛋混蛋混蛋!!!王宏涛是个混蛋!丁绍辉是混蛋!我恨王宏涛!我恨丁绍辉!我恨他们恨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我不原谅我不原谅我不原谅!!!”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像只失控的小兽。王镐的眼圈红了,不停亲吻她的脸颊,低声说:“不用原谅。丁卯卯,不用原谅。” 丁卯卯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呼吸着。她瞪着王镐看了半天,突然,“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这可能是一场憋了太久太久的哭泣,她哭得惊天动地,涕泪横飞。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发出仰天长啸,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光用尽。她的声音从尖锐到嘶哑,直到破了音:“但是我想他,我想他,我很想他…… “爸爸……爸爸…… “啊——” 她哭得浑身抽搐、死去活来,喉咙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王镐紧紧抱住她,就像抱住当年那个小女孩,“我知道。” 第60章 60 丁卯卯昨天淋了雨又在王镐那里元气大伤,本想今天睡个懒觉,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李清远的电话吵醒。 “丁老师,我这两天有点事,我记得你就在家属院住,值班你去替我一下。”电话里他的口吻毫无商量的意思,理所当然得就好像这个班本就该丁卯卯来值。 丁卯卯还没完全睡醒,反应速度也就慢了两秒而已,李清远已经挂上了电话。 我。操。你大爷!丁卯卯只好怒气冲冲地下了床。 洗漱收拾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她准备去办公室。门刚打开,就看见对面的门也开了,王镐拎着一袋垃圾探出身子来。 丁卯卯愣了一下:“你今天没提前走?” 王镐也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晚上偷偷回来住的事早被她发现了。原本他还想假装昨晚刚搬回来住,这下看来也不用费事了。 他俯身把垃圾放到门口,傲娇地说:“为啥提前走?我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我就是搬回来住了咋地?” 丁卯卯大概是被他感动了,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扑上去就要亲他。王镐高举着拿过垃圾的双手:“等我洗个手,等我洗个手!” 丁卯卯被扫了兴致,不高兴地放开他说:“我被李清远抓去替他值班了,再见。” 王镐问:“李清远又是谁啊?” “新来的办公室主任!” 王镐说:“那你等我一下,我洗个脸吹个头发换身衣服陪你一起去!” 丁卯卯翻了个白眼儿,停也没停就直接往楼下走:“不等,你一会儿自己去院办找我吧。” 王镐急了:“哎,我洗下手就走!” 两人手拉手一路走到艺术学院,在楼下迎面碰上了周岩。 周岩近一个多月都没怎么在艺术学院出现过,丁卯卯感觉他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憔悴了许多。周岩看看丁卯卯和王镐拉着的手,笑笑说:“恭喜啊。” 丁卯卯一想到这个人还是王镐的同母异父哥哥,自己应该算他弟妹,那罗幼琪岂不是将来要给自己当嫂子?于是立刻有种无法描述的别扭感觉油然而生。 显然王镐也觉得别扭,他不太自然地动动嘴角,没有接话。 三人一起往楼上走,丁卯卯问周岩:“放假了你还这么早到院里干嘛?” 周岩说:“今天傅院长带班,有点事找他。” 丁卯卯撇撇嘴:“带班领导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来也不会来这么早的。” 这时丁卯卯的手机响了,她看看屏幕是林小暖。接通后林小暖带着哭腔说:“你能不能帮我去你们院看一下周老师在不在?” 丁卯卯看了一眼旁边的周岩,回道:“他在啊。” 林小暖立刻说:“你千万别让他走了!我现在就过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卯卯一脸懵逼地收起手机,对周岩说:“林小暖说她要来找你,听上去挺着急的……” 周岩明显知道林小暖为何要来找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先去找傅院长。” 周岩去了院长室,丁卯卯打开院办的门,和王镐一起走了进去。 丁卯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开手机微信一看,林小暖在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进修班群里范晓鸥说周老师要辞职离开地坤市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如果办手续肯定要通过你吧?你没有听说此事吧?所以她们一定是瞎说的是不是是不是??” “不过前两天马莉说他跟罗幼琪分手了,这个好像是真的,CHOICE的设计师鲁娜跟我八卦过。” “啊!!!她们说是真的!她们已经向周老师确认过了!” “丁卯卯我该怎么办啊???我想见他!我现在就想见他!!” 丁卯卯满腹狐疑地关掉手机,她确实从未听说过周岩要走的消息,同时也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周岩从本科起就在坤大读书,研究生毕业后更是直接留校当老师,坤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家,何况他才刚刚与亲生父亲相认,这来之不易的亲情好好享受还来不及,怎么会一走了之呢? 不过与罗幼琪分手她倒希望是真的,这样林小暖那丫头没准儿还有一丝希望…… 王镐见她一会儿面露惊诧,一会儿脸色沉重,一会儿又凝眉思索,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便问她怎么了。丁卯卯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王镐说:“无风不起浪,人家怎么不谣传你要辞职啊,这事儿肯定八九不离十。” 丁卯卯沉默了一下,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好问:“那林小暖专程跑过来这一趟,有没有可能感动他?” 王镐哈哈一笑:“感情在男人的世界里占比很小的。就算他真被林小暖的挽留感动了,也只是情绪波动一下子罢了,根本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什么影响。” 丁卯卯不高兴了:“噢,那感情在你的世界里占比是多少?” 王镐这才发觉说错话,立刻充满求生欲地改口说:“我的感情当然不一样了!你是要做我媳妇儿的人,你的占比当然是百分之百!” 丁卯卯哼了一声:“谁说要做你媳妇儿了?” 王镐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你自己说的,惊天地泣鬼神,哭着喊着要跟我结婚跟我生孩子。” 丁卯卯哑口无言,都怪昨天实在太着急,生怕王镐还像之前那样不搭理她直接上了车,便慌不择路口不择言一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这下好了,连端架子的资格都没了。 王镐凑过去揽住她,把头往她肩膀上一歪,嬉皮笑脸地撒娇道:“我不管,你都跟我睡过觉了,你得为我负责。”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两人扭头一看,傅德君正拿着两张A4纸站在门口面露尴尬:“我啥都没听见。” 王镐松开丁卯卯,不悦地说:“傅叔叔,您不是跟周岩在密谈么,跑这儿来干嘛?” 傅德君说:“我正是来说此事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纸递给丁卯卯,“周岩办理离职手续,院里已经签批过了,你今天拿到人事处去,我给贺处打过电话,他会过去签字。” 丁卯卯跟王镐对视一眼,丁卯卯问:“他为啥离职?” 傅德君摇摇头,明显不愿多谈:“院里尊重教职工的个人意愿。” 丁卯卯问:“他人呢?” “已经走了。” “砰!” 林小暖火急火燎地冲到院办门口,没刹住车,一下撞到半开的门上。丁卯卯心疼地看看大口喘着气的闺蜜,只好重复傅德君刚才的话:“他已经走了。” 林小暖扭头就往外跑。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傅德君咳嗽一声,对丁卯卯说:“那我就先走了,别忘了拿去签字。”他指指丁卯卯手里那两张A4纸,然后走出了院办。 丁卯卯问王镐:“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林小暖?” 王镐说:“跟过去看啥?看你闺蜜如何被男人拒绝?” 丁卯卯不吭声了,王镐说的这个确实是最容易发生的结果。于是她走到办公桌旁,往人事处打了个电话,确认贺处长已经到了后,便叫上王镐陪她一起去行政楼签字。 两人慢悠悠地绕了个远路,沿着艺术学院大楼对面的人工湖一路走进小树林。 刚走到一半,忽然王镐伸手猛地一拉丁卯卯,把她拉到一棵枫杨树的后面,并用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丁卯卯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看到泪流满面的林小暖正跟一脸凝重的周岩面对面站着,两人都不说话,就那么互相看着。 最后还是林小暖先败下阵来,她哽咽着说:“好吧,再见。”说完慢慢朝前走,与周岩错身而过,走向小树林的出口。 忽然周岩大步向前,用力把林小暖拽回来,紧接着就吻住了她。丁卯卯差点没喊出声来。 王镐捂住她的嘴,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这时周岩已经松开全身僵硬的林小暖,颓然地把头搁在林小暖的肩膀上。 丁卯卯拉开王镐的手,咬着嘴唇露出得意的眼神,心想王镐这货毕竟不是周岩,没准儿周岩不同于一般男人,没准儿他确实是林小暖的命中注定呢? 可惜好景不长,丁卯卯才刚得意了不到一分钟,就见林小暖突然猛地推开周岩并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周岩面无表情地站着,林小暖红着眼倒退两步,脸色惨白、神情愤怒。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周岩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低头狼狈地跑出了小树林。 丁卯卯和王镐满脸问号,好死不死这时丁卯卯的手机居然响了。 周岩朝这边看过来,丁卯卯反应迅速,立刻接通电话,并一把拉过王镐,朝来时的路又走回去,仿佛他俩只是路过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电话里是一个嘶哑而略显神经质的男人的声音,丁卯卯刚“喂”了一声他就高声叫嚣:“我找丁绍辉!叫姓丁的来接电话!” 丁卯卯的脸沉了下去:“他不在。”同时迅速地在手机上点了“录音”。 那男的生气地说:“他去哪儿了?!老子找他好久了!” 丁卯卯故意问:“你是王叔叔吧?” 那男的顿了顿,说:“没错老子就是王宏涛!” 丁卯卯说:“丁绍辉去顶楼天台了,一直没有回来,王叔叔你知道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男的沉默一下之后,忽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他回不来了!哈哈哈,他回不来了!” 丁卯卯攥紧拳头,王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拉起她那只手,紧紧握着。丁卯卯深吸一口气,说:“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那男的得意地说:“他们死了!老子把他们推下去了!” 丁卯卯声音差点哽咽:“他们?” “对!还有一个女的!多亏那个女的想跳楼,被姓丁的抱住了,我才有机会把他俩都推下去!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丁卯卯强忍住内心的怒火,“那你知道梁阿姨去哪儿了吗?” 那男的止住笑,声音变得气愤:“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找了保镖!我观察了好长时间都找不到机会下手!” 丁卯卯说:“你确定吗?可我怎么看见丁绍辉还在天台上,他旁边那个女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老婆梁秋月!他俩现在都在天台上!” 电话那头一下子沉默,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很快,通话被挂断了。 丁卯卯虚脱般地看了眼王镐,王镐松开她的手,发觉她手心里全都是汗。丁卯卯解释说:“我把家里固话设置来电转移到我手机上,许先生让我录下王宏涛承认自己杀人的证据,并把他引到天台上。” 王镐说:“干得漂亮!” 丁卯卯给许先生打去电话,报告事情的进展,把王宏涛的后续处理交由许先生,然后又给妈妈和梁秋月分别打了电话,嘱咐她们今天暂时不要出门。 做完这一切丁卯卯和王镐去了行政楼签字,签完字就回院办等着,连午饭都没出去吃。一直等到下午快下班时,终于收到许先生的消息:一切顺利,放心。 丁卯卯这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王镐说:“这事儿得庆祝一下。” 丁卯卯说:“嗯,是得庆祝一下。” 王镐说:“你准备怎么庆祝?” 丁卯卯说:“就是你想的那样庆祝。” 王镐高兴地说:“好嘞!”说完就要亲丁卯卯,丁卯卯却一把推开他,“先陪我去银杏公园喂个猫。” 王镐:??? 丁卯卯拿上抽屉里分装好的猫粮,两人一起去了银杏公园。丁卯卯把猫粮倒在纸盒盖上,放到灌木丛旁边的草坪上,不大一会儿便有各色野猫逐渐围拢过来。 当一只黑色的野猫姗姗来迟时,其他野猫都抬起头看向它,然后,竟然都慢慢让开了位置。 黑猫大摇大摆地走到猫粮前,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丁卯卯和王镐同时叫出声: “小黑!”“乔治!” 黑猫没理他俩,仍继续品尝它的晚餐。丁卯卯和王镐互相看了看对方,忽然都笑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