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镜又大又圆》作者:李狗血 文案:【十二年前】贺云裳:秦匪风,我冷。 秦匪风不语,转身带来了江湖众派,看他被剜眼挑筋,万蛊啃噬,焚心而亡。 【十二年后】聂珵:秦匪风,我冷。 秦匪风沉默半晌,解下自己衣带。 聂珵:你脱什么裤子!!! (霸道傻子攻vs嘚瑟皮皮受) 此乃两个江湖大佬失忆十二年后重逢,沦为二逼夫夫的故事。 狗血预警,1v1,伪养成,年下,齁甜,HE。 作品标签:古代武侠,甜宠,搞笑,武侠,破镜重圆。 第1章 当手残遇到眼瞎 不寿山脚下。 “老板娘,买香囊吗?” 客栈老板娘正低头算账,闻言下意识便要赶人,却手挥在半空,使劲儿嗅了嗅,一脸欣喜地抬起头,视线落上对方的问擎道袍,脸上刹时挤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哎呦,这位道长是从不寿山下来的吧?长得可真俊,怪不得能做出这么好闻的香囊,跟市面上的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多少钱?我都买了!” 聂珵一笑,把小布包里的香囊一水儿倒出来,伸手比划一下:“每个十文钱。” “好说好说……” 老板娘看见香囊后笑容僵了一下。 “道长,你这香囊味道不错,就是……也太丑了点?我家10岁的娃娃都比你缝的精致嘞……” 聂珵闻言也不争辩,就露出一脸失望:“哦……那你还要买吗?” “买!”老板娘道,“不过,你这香囊,可得便宜一些了呀。” 聂珵装模作样想了想:“好。” 于是,聂珵拿了下山后的第一桶金,心情不错地叫了几个小菜。 他在无心台住了十年,如今下了山,小布包里除了一件最初上山的衣物,全是亲手制作的各种驱虫香囊。是了,他怕虫子,怕到能失去理智那种,所以他一个眼看要而立之年的大男人,身上总是香气扑鼻的。 而老板娘此时才见到聂珵筷子都拿不稳的右手,忽然明白过来聂珵的右手患有残疾,所以香囊才缝得那么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脑补出一万字残疾小道长的倔强修行之路,就坐过去,又给聂珵加了个鸡腿。 聂珵也不推脱,表情淡淡的,抖着半废的右手吃得那叫一个身残志坚,把老板娘看得热泪盈眶。 然后聂珵貌似不经意地问老板娘:“大姐,我在山上呆得太久了,你知不知道近来江湖都有什么新鲜事?” 老板娘一看就是吃瓜群众界的泰斗,眼睛立马瞪得锃亮:“道长,你下山难道不是去参加奉仙大会?” 聂珵自然不知道奉仙大会是个什么鬼,不过听名字感觉很牛逼的样子,猜测聂又玄突然离开无心台说不准就是因为它,自己可得小心谨慎一些,万一碰上了再被抓回去,他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所以聂珵面不改色一笑,心里小盘算啪啪响,琢磨着怎么打听出大会的更多细节,却突然间,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喧嚷声。 聂珵下意识往窗子外看过去,只见几个8、9岁的小孩儿正推搡着一个浑身破烂不堪的乞丐。 “哈哈哈他竟然真的吃下去了!” “那可是馊了五天的包子,我们家的狗都不吃!” “他果然是个傻子吧!” “哎呀你看他给你磕头呢,是不是还想吃?” 为首的小孩儿闻言,笑着踢了踢此时跪伏在地上似乎有些不舒服的乞丐:“喂,傻子,你给我磕一个头,我就再给你拿好吃的来,怎么样?” 乞丐拱了一**子,却只是难受地按着自己的胃部,也不知到底听懂小孩儿的话没有。 那小孩儿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脸色一沉,直接去抓乞丐披散的头发。 “阿武哥!他的头发很脏的……”其他小孩儿立刻惊叫。 而为首叫阿武的小孩儿显然十分好面子,一定要提着乞丐逼迫他给自己磕头。 结果那乞丐刚一抬头,忽然“哇”地一下,稀里哗啦吐了阿武满身。 “啊啊啊好恶心!!!!!” 一帮小孩儿呼啦一下捂着鼻子四散开,只剩那被吐了一身的阿武。 阿武就呆愣地看着自己一身污秽,半晌,终于回过神,竟扯着嗓子嚎起来,撕心裂肺的,好像不是被吐了一身,而是被捅了一刀。 而那乞丐总算将胃里的馊菜吐出来,估计舒服很多,也不管耳边杀猪般的噪音,兀自心情愉悦地躺在地上滚了两滚。 聂珵扑哧一笑,心想还真是个傻子,便要收回视线。没想到这时,又见几个壮汉被哭声吸引过来,其中一个尤为气势汹汹,手里还拎着把尖头铁锹。 “爹!” 阿武看见铁锹壮汉,大喊了一声,然后哭得更凶了。 阿武的爹大步蹿过来,二话不说挥着铁锹便给了还躺在地上的乞丐狠狠一下,乞丐被打得呜咽一声,身子抖了抖,却也不反抗,好像早 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蜷缩起来,在接踵而来的暴打中,死死捂住左眼。 聂珵挑了下眉,之前乞丐抬头的时候,他看见乞丐的左眼似乎是瞎的,皮肉都纠结在一起,也不知这种情况下,他为何要拼死护住一只瞎了的眼。 眼看不一会儿功夫,乞丐的身上已经血迹斑斑,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臂更是惨不忍睹,那阿武的爹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而阿武也不哭了,开始拍着巴掌给自己爹叫好。 周围坐了不少人,都事不关己,没有一个上前阻止。 聂珵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烦躁,估摸着是那个阿武太吵了。 而他刚一起身,却被身旁老板娘按了一下。 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开口道:“道长,我劝你还是别管,我听说那乞丐原本也是个十恶不赦的东西,后来遭了天谴才变成个傻子……” 聂珵咧嘴笑一下,没等老板娘说完便道:“大姐,那傻子是什么人我没兴趣,我只是……想帮那熊孩子一把。” 聂珵的“帮”字听起来格外真诚,老板娘一愣,聂珵已经踩着窗子翻了出去。 聂珵动作却不怎么利落,袖子下摆刮在窗外的木板上,划了个老大口子。 于是,聂珵心情更差了。 这边阿武的爹早已打红了眼,根本不顾乞丐的死活,却突然听见阿武的一连串惊叫。 回过头,只见聂珵正一只手肘架着阿武的脖子,跟好哥们似的拖着阿武,一路面带微笑,见阿武的爹看向自己,还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停在客栈门前一口盛雨的大缸旁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给阿武直接怼在了里面。 阿武吓得一边扑腾一边乱叫,聂珵就俩手叉在他的胳肢窝下防止他溺水,然后提起来又按进去,反反复复。 直到聂珵右手一个打滑,差点把阿武给沉缸底儿,阿武的爹终于回过神:“臭道士!你干什么!快放开他!” 说着,尖头铁锹飞过来,聂珵灵活地一闪身躲开。他好歹在无心台鬼混了十年,要说一丁点儿功夫都没学会,那是扯淡,他就是一头猪,也应该会飞了。 当然,他还不如猪,他不会飞,但他那点能耐,对付阿武的爹倒足够了。 聂珵把阿武捞出来扔在地上,然后笑着看他爹:“我在帮你儿子洗澡啊,你儿子身上这么恶心,你也不管管?” 阿武他爹就是再没读过书,也看得出来,这货绝对不是给自己儿子洗澡。所以阿武他爹愤怒了,连带着其他几个壮汉,一起朝聂珵冲过去。 聂珵在无心台见惯了问擎弟子精妙绝伦的身法,所以他看着这几个壮汉的动作,就跟看几头大象玩摔跤一样。 结果就在他内心还有点小兴奋地想这一仗稳赢了的时候,突然间,周身一冷,空气中渗出几丝邪异诡谲的凶煞气息。 聂珵心里一紧,顾不上去看几个毫无察觉的壮汉,就凭直觉抬起头,然而来不及他出言警告,一道黑影从空中急速扑来,一瞬间掠过一名壮汉的头顶,还未看清动作,便听那壮汉一声凄厉惨叫,额头已破开拇指宽的血窟窿,黑色的血汩汩流下,壮汉瞪着眼睛,转眼间便断了气。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直直盯着壮汉的尸体。 直到聂珵一声厉吼:“看毛啊!还不都进屋!关紧门窗!” 一堆人总算回过神,而混乱中,有人一边躲进客栈一边大喊:“活青子!是活青子!!!” 听到“活青子”三个字,众人眼底的惊惧之色明显加重,不管不顾地四处乱躲。 聂珵自然也早就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虽然在无心台从来没遇见过,但藏书阁里的典籍他倒没少翻,知道这玩意的可怕之处。 所以他一嗓子吼完,就也大跳着往客栈里头蹿。 没想到求生欲太强,聂珵一不小心把一壮汉给撞飞了,正是方才围殴他的壮汉之一,只见对方扑腾着迅速起身,一边跑一边回头瞪了聂珵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卧槽你可是一个道士你不赶紧除了它你跟着我们躲个鸡儿啊! 聂珵心说你刚才围殴我的时候可没这么看得起我,我就要跟你们一起躲个鸡儿,怎么地? 可是就在他眼看要钻进客栈的时候,余光一扫,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半瞎的傻子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晕了过去。 然后就在聂珵犹豫的一瞬间过后,客栈大门被最后一个躲进去的人迅速合上,并且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听就是又搬了什么东西把门给堵死了。 聂珵朝天翻了个白眼,却还没等翻回来,便感到又一阵凶风刮过,那玩意又出来了。 第2章 打个鸟? 聂珵记得无心台的典籍里提到过“活青子”,通常是以一种极其繁琐的邪术,将活物炼成可供驱遣的杀人兵器,活物本身的攻击力越强,炼成后便越凶猛,故此便有等级之分。 像眼下这个,如果聂珵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个低阶的玩意,毕竟高阶活青子根本不会暴露行迹,且多会被**控行事,目标性很明确,更不可能给人逃进客栈的时间。 但话说回来了,甭管等级高低,关键是,他聂珵在对付活青子这方面就是个毫无经验的辣鸡,他在无心台整日懒散,心思都花在今天夜宵吃点啥上,他最拿手的,无非就是逮个兔子打个鸟。 打个鸟? 聂珵突然一愣,紧接着闪过刚才那壮汉被攻击时的画面,心想这玩意生前可不就是个鸟吗! 目光紧盯着眼前冷不丁掠过的黑影,泛着怨气的凶风在周围蹿来蹿去,却似乎并不急着对聂珵下手,反而更像在挑逗玩闹。 不过聂珵可等不到它玩够了把自己也嗑出一个血窟窿,聂珵就干脆弯腰捡了几颗小石子,一边注意对方的动静一边给自己洗脑,心说这玩意再邪门,它也就是个鸟,烤一烤指不定还能吃。 这么一想,聂珵终于放松了一些,然后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那玩意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就在黑影悬停在半空的一刹那,聂珵早已准备好的左手食指迅速将石子连番弹出。他右手虽然半废,但好在左手还算灵活有力,尤其,当把对方想象成一盘烤鸟的时候。 “啪”地一声,伴随几根绒毛飘落,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狠狠摔落在地。 聂珵瞪了下眼,看着地上扑腾着的小麻雀,没想到自己还真能把它给打了下来,一时竟有些崇拜自己。 聂珵顺手捞起地上一把铁锹,就要上前再补上两铲子。 结果聂珵刚凑过去举起手,就见那小麻雀突然恢复状态,起飞之前仿佛还看了自己一眼,眼底竟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翻译过来就是:你这个负心汉怎么可以打我! 聂珵被这一眼瞄得心里十分不服,表示你这是个什么鬼眼神?你特么一嘴就嗑死一个人我打你两下你还委屈了? 权当自己眼花,聂珵紧攥着手里的铁锹,然后便看见那小麻雀又化身一道黑影,这次竟朝地上的乞丐直直冲去。 可能方才被打下来的时候多少还是伤到了,小麻雀的动作略为迟钝,聂珵一铁锹扔过去,虽然没打着它,却也让它暂时调转方向。 不过聂珵忘了控制铁锹的力度,铁锹落下去的时候“咣叽”拍在乞丐脑袋上,给乞丐一下就拍醒了。 只见那乞丐似乎有点茫然地坐起身,却没知觉一般,对自己一身的伤痕毫不关心,就悠悠地转了头,看向聂珵。 聂珵此时不经意间和乞丐对视,对方满脸血污和泥垢,看不出究竟长什么模样,却唯独这只还算健全的右眼,虽然没什么神采,但是乌黑明净,仿佛一潭清澈的死水。 莫名地,聂珵心中一紧,眼眶酸涩,像是要流下泪来。 然后愣神的瞬间,眼前一道黑影再次闪过,来不及聂珵细想,动作已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两个大跳扑过去,飞身扣住距离乞丐只剩咫尺之隔的小麻雀。 小麻雀看起来虽与寻常麻雀没有分别,但是在聂珵身下用力挣扎之时,力气却大得诡异,聂珵只觉得入手一片冰凉冷硬,阴森彻骨的寒意激得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双手发狠,只听一道细微的爆裂之声,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哀鸣,怨气消散,腥臭的黑血 从聂珵指间缓缓溢出。 “……” 聂珵一头虚汗地保持着狗吃屎的姿势,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徒手捏爆了一只活青子。 说好的自己只是一个辣鸡呢? 这玩意也太脆皮一些了吧? 重点是,好特么恶心啊啊啊啊啊!!! 聂珵绝望地闭上眼,他需要静静。 然后,他约莫趴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觉得味道更刺鼻了,还隐约掺杂了一股烂菜叶子的馊气。 聂珵疑惑地睁开眼,一抬头,便见那乞丐几乎贴在自己的脸上,两人鼻尖碰着鼻尖,而乞丐看自己抬头,傻了吧叽地咧嘴一笑。 这是聂珵下山后和秦匪风的初遇,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一阵微风袭来,秦匪风额前的碎发抚过聂珵的脸,聂珵鼻翼翕动,疯狂地吐了。 聂珵就边吐边纳闷,为什么自己要拼死救一个馊烘烘的二逼乞丐!? 第3章 你赶紧给老子撒手!!! 半个时辰过后—— 客栈某房间中,两个热气蒸腾的大木桶并排而立。 聂珵靠坐在其中一个木桶之中,俊俏白皙的面容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赤裸的上半身清瘦匀称,虽然带了少许病态的单薄,却不显丝毫孱弱,原本高高绾起的发髻此时披散开来,一路没入细窄的腰间,两条修长的大腿随意岔开,在来回飘动的玫瑰花瓣下若隐若现,水雾弥漫中慵懒惬意,竟生出几分风轻云淡的性感。 当然,这种性感并没有保持多久。 聂珵见泡得差不多了,就弓起腰,皱着鼻子闻遍全身各个角落,姿势猥琐地反复地确认自己身上是否还留有异味。 直到他变态得连十个脚趾头都没放过,才总算舒了口气。 然后,聂珵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神色一阵发怔,陷入沉思。 他其实记得十分清楚,无论是哪种等级的活青子,之所以让众人如此惊惧,原因便是在于,活物被炼制之时曾经历强大痛苦,周身聚集怨气,与活人相撞,必会使人怨气入体,轻者会暂时迷失心智大开杀戒,重者则心脉受损一病不起,若再被咬上一口或者抓伤,必会像那个壮汉一样当场毙命。 所以说,活青子这玩意,是万万不能碰触的。 可他之前在情急之下徒手抓它,甚至将它捏爆,身体却无半分异常,到底是典籍记载出了问题,还是时隔多年,如今的这玩意战斗力下降了? 另外尤为古怪的是,那活青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否则凭他的能耐,断然不是它的对手,他还是有这么一点自知之明的。 当然,这种煞自己威风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是不会透漏给其它人的。 所以他当时拎着乞丐一脚踢开客栈大门,见浑身浴血的样子成功震慑住在场所有人,他也不多解释,就皮笑肉不笑地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神色有些愧疚的老板娘身上,语气还算友善道:“那活青子已经除了,你们不必担心,只是……麻烦给准备两桶热水,我和这位兄弟清洗一下。” 老板娘立刻点头如捣蒜,别说两桶热水了,就是两桶金子这会儿她也能想办法搞来。 于是,趁着烧水的空隙,聂珵又坐下来,跟一屋子人把关于乞丐的那点儿黑历史扒了个彻底。 倒不是说聂珵真的对这半瞎的痴傻乞丐有什么极大的兴趣,他坐下来和一屋子人唠嗑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恶心他们。 他可牢牢记着屋里头的人都怎么冷血地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跟个邪物单挑,时下他一身腥臭,加上乞丐的浓重馊味,直把这群人憋得脸色发青,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捂住鼻子,看得聂珵可开心了。 特别是乞丐每当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时,都会精神一振,高兴地连翻几个跟头。 那一阵馊风刮的,简直毁天灭地。 然后在众人纠结的表情之下,两桶热水终于准备完毕,热水被抬上来那一刻众人眼底都泛出了泪花,仿佛将要送走的不是俩男人,而是俩茅房,估计老板娘也是真被熏了够呛,还主动往桶里铺了一层层的玫瑰花瓣。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一人泡一桶双双沐浴的场景。 聂珵盯着自己掌心半晌,仍是对自己可以碰触活青子这件事一头雾水,索性不再纠结,反正不管怎么看,形势似乎都是对自己有利。 倒是那痴傻乞丐,他方才听众人七嘴八舌讲完,不由真心感叹,身份还真不一般。 秦匪风,斐然向风,名字也算顺耳。聂珵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人曾经该如何少年意气,傲视群伦,如今却沦落至此,也不知是否真的如众人所言,是遭了天谴。 这么想着,聂珵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另一个木桶,却是愣住。 卧槽,人呢? 聂珵一下站起身,突然想起来,他刚儿一进屋就急吼吼地脱衣服往水里钻,把秦匪风往另一个桶旁随意一推,以为他自己会进去,就没再管过他。 “秦匪风?” 聂珵长腿一跨出了木桶,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正常来讲,对方听到自己名字肯定又要兴奋地起来翻跟头了,然而等了半晌,木桶却毫无动静。 担心秦匪风别是不会泡澡,给淹死在水底下,聂珵就绕着桶边伸手一路拨动花瓣往水底猛瞧,而他一门心思全放在木桶里头,正纳闷难道秦匪风没有进来,本就湿漉漉的赤脚突然踢到什么东西,一个打滑,聂珵“啪叽”摔了下去。 入鼻一阵熟悉的馊气,聂珵瞪眼看着身下睡眼惺忪一嘴哈喇子的秦匪风,气得咬牙切齿,特么的这二逼竟然蜷在木桶外边睡着了! 而秦匪风睡到一半被砸醒,一睁眼就看见聂珵浑身不着寸缕地趴在自己身上,气鼓鼓,水汪汪,香喷喷。 然后,秦匪风露出一个羞涩的傻笑,伸出双手,非常自然地搂住了聂珵的腰。 聂珵脑子“嗡”地一下。 “你赶紧给老子撒手!!!” 第4章 谁还没有一段黑历史咋的 聂珵拎着秦匪风一把扔出房门,然后理所当然地霸占秦匪风的木桶,重新泡了个澡,心情终于舒爽了。 结果他一开门,本来以为秦匪风一定可怜巴巴地等着自己,然而并没有。 聂珵挠着下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一把拉住旁边路过的小二,问道:“那个痴傻乞丐哪去了?” 小二见聂珵问起秦匪风,似乎一阵意外,小心翼翼答道:“方才我见道长把他赶了出来,以为他惹恼了道长,而且他实在是……味道太大了,就、就……先请他出去……” 聂珵闻言,自然想得到秦匪风是如何被“请”出去的,不过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大步出了客栈。 他之前出手救秦匪风的确是脑子一热,纯粹是看不下去一个傻子任人欺辱,后来把秦匪风带进客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恶心其他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直到听了秦匪风的黑历史之后,却让聂珵莫名有了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 他们两个都失了忆,而且,都和十二年前斩月坡一役有关。 十二年前,江湖众派联合策划了轰动一时的“诛鬼大会”,在斩月坡布下天罗地网,将贺家堡三公子贺云裳围剿致死。 贺云裳是谁?那是当时让江湖无数高手闻风丧胆的鬼少年,一手阎罗丝,一只鬼眼,管你什么门派什么绝技,在他面前你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一旦和他的鬼眼对视,必会被夺去心智,任由阎罗丝控制,运气好时成为那少年的提线木偶,运气不好,少年手腕轻轻用力,便会瞬间身首异处,所以可想而知当日的围剿有多惨烈,有幸存活的人至今回想起来,恐怕也只记得漫天血雾和遍地碎尸。 而最后,贺云裳终被众派铲除,却是因为遭到最信任之人的背叛,鬼眼被挖,浑身筋骨寸断,受万蛊啃噬。 那背叛之人,便是他的贴身护卫,秦匪风。 只是秦匪风即使背叛贺云裳,在江湖众派眼里却也并非为了江湖大义,想他以前不知随着贺云裳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贺云裳一朝落魄,他不过为了苟且偷生罢了。所以在贺云裳死后,就算秦匪风没有受到众派问责,但声名狼藉的下场已不可避免,尤其,不知他遇上了什么事情,忽然瞎了一只眼,成了傻子,众人对他的羞辱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聂珵想起秦匪风被阿武的爹暴打时那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估摸着这十二年来,他真是没什么好日子。 如此相比起来,聂珵倒是过得十分舒坦。 聂珵在无心台住了十年,他人生中所有的记忆基本都来自于这十年,而据问擎掌门聂又玄说,自己原本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十二年前意外卷入了斩月坡大战,被大开杀戒的贺云裳波及,险些死掉,幸亏一个好心人将其救下,医治两年将他救活,可惜他失了忆,好心人也不知道他家在何处,正巧与聂又玄熟识,便送他到了与世隔绝的无心台,成为问擎弟子,改名聂珵。而他因为右手落下残疾,体质又弱,倒不用修习太复杂的功法,就扫扫地,做个饭,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聂珵对好心人倒是印象不多,毕竟他养伤那两年意识都是模糊的,只在醒来时见过一面,自己一问三不知,那人便离开了,随后他就被送到了无心台。 只是无心台除了已出师的弟子,其他弟子不可随意下山,他最初到底好奇心强烈,几次偷溜下山,却都在半路遇到聂又玄,最后一次聂又玄板着张脸说你要走可以,但是不能透漏无心台的机密,所以离开之前必须要挖眼珠割舌头。 聂珵当时心里呐喊,又特么不是我自愿来的,而且你们这有啥破机密我咋没看见啊,一边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说好的掌门,这里风景真美,在下还是不走了吧。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动歪心思,当然跑不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后来和聂又玄的大弟子聂尘光混熟了,没事儿听他跟自己聊点山下的八卦,小日子也挺自在,就不想着走了。 才怪。 他是挺喜欢那个只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心的精分少年,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特别好,可惜,他的人生到底是不完整的,他的心空了十年,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他必须找回来。 而聂又玄自打聂珵入了无心台,十年间从没离开过半步,如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下山了,聂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麻溜地就跟着逃了出来。 却万万没想到,眼下自己倒对着一个傻子莫名上心。 找到秦匪风时,只见秦匪风正蹲在客栈后头的垃圾堆旁边,和一只干瘪的野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刚被扔掉的残羹剩饭。 聂珵站在炎炎烈日之下,心底隐隐发笑,他就觉得一个可以和野狗心平气和分享吃食的傻子,要比客栈里那些在危险来临时把自己拒之门外,却一提起贺云裳就义愤填膺满口江湖道义的正常人顺眼多了。 原本只是打算在离开之前给秦匪风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不过聂珵这会儿瞧了半天,觉得还是先给他搞点吃的。 他都快把人家狗嘴里最后一块破骨头盯出窟窿了,吓得野狗默默转了个身,一直没咬他估计也是太饿了体力不足。 于是聂珵直接过去,又把人给拎回了客栈。 第5章 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 聂珵就那么拄着下巴,看着秦匪风吃光了面前一整盘冬笋炒肉和三碗米饭,突然发现,秦匪风的吃相竟意外的斯文,之前他在垃圾堆里用手抓着残羹剩饭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眼下他规矩地坐在桌前,除了多年没用过筷子,手势稍显僵硬,那副端端正正细嚼慢咽的样子哪里还像个痴傻乞丐? 聂珵忍不住咂舌,猜测他原先必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苛的人,即使变傻了,饿得眼冒绿光,也不懂得如何狼吞虎咽。哪像自己,在无心台每次偷摸吃个夜宵都被聂又玄那个老魔鬼追的鸡飞狗跳,几乎都是一边疯跑一边毫无形象地囫囵吞兔。 这么想着,聂珵看着秦匪风的目光不由得软了几分,等秦匪风吃完,更是不厌其烦地起身收拾了碗筷。 就在聂珵转身打算把碗筷拿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袖口一紧,回过头,却见秦匪风一手扯着自己袖口,愣愣地看着自己。 聂珵挑眉,以为他还想吃,正打算装模作样教育一番,但见秦匪风张了张嘴,嗓音嘶哑道:“聂珵,谢谢。” 这下换聂珵愣住了。 这傻子竟然会说话? 不,这傻子竟然会正经说话? 等等,这傻子怎么知道自己叫聂珵? 聂珵脑子飞速运转,然后想起来,之前跟客栈那一群人扒秦匪风黑历史的时候,他曾简短地介绍过自己。 不过当时的秦匪风不是正刮着馊风翻跟头吗?这就记住了? 聂珵稍一思索,看向仍一脸单纯的秦匪风,一字一句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秦匪风闻言,竟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点头傻笑。 聂珵又问:“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秦匪风又想了想,道:“我是,秦匪风。” 聂珵眼睛忽然亮起来:“那你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吗?斩月坡一役,你记得多少?” 可惜,秦匪风这一次目光有些游离,努力在想什么,却又想不出来,眉毛挤在一起,显得那只瞎了的左眼有些狰狞。 聂珵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想到对方应该是真的失了忆,于是按捺住心底一点点失望,又问:“你既然有自己的思想,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 秦匪风迟疑片刻,却是低下头,隔了许久,闷声道:“秦匪风,不是好人。” 聂珵就忽然明白了,合着秦匪风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他只是不知受了什么重创,失忆后理解能力也比常人差了一些,打个比方讲,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 所以那些谩骂和指责,他即便不能一时完全听懂,但时间久了,也大抵形成一种认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挨打是罪有应得。 聂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就皱眉看了秦匪风半晌,心想索性好事儿做到底,就转身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又一桶热水被小二吭哧吭哧抬了进来。 聂珵朝秦匪风一扬下巴:“衣服脱了。” 秦匪风反应了一会儿,倒真的听话地开始脱衣服,只是他之前被暴打,手臂上的血肉都粘在衣服上,嗤拉一下就被他扯下去。 聂珵捂了下眼,上前给他缓慢地脱了个精光。 然后聂珵发现秦匪风身上的伤口实在惊人的多,还有一些未愈合的旧伤,明显已经感染溃烂,就也不让他进水里泡着了,把他按坐在桶边,撸起袖子,把帕子沾湿了给他擦身子。 秦匪风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小孩子,就算聂珵偶尔蹭到伤口他也不声不响,甚至聂珵一脸不服地盯着他腿间,心里暗戳戳比对谁大谁小的时候,他也只是略微局促地挠了下头,一番心理挣扎过后,伸手拎起来那一小坨,讨好地往聂珵眼前杵了杵,意思分明在说,你要是喜欢,就给你摸摸。 聂珵一张老脸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却佯作淡定地瞪了他一眼,道:“孟浪。” 然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使劲给他擦起了脸。 而聂珵大概把秦匪风脸上的泥垢和血迹蹭掉,又不由得一愣,没想到这傻子长得并不丑,棱角冷硬,鼻梁挺直,简直有一丢丢好看。 于是鬼使神差地,聂珵加大力度双手并用,迫不及待想把他这张脸再擦干净些。 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他那只瞎了的左眼。 聂珵只觉得手腕突然被一把攥住,力气之大,一嗓子没等喊出来,只听“嘎巴”一声,眼泪儿先冲出了眼眶。 他一条胳膊,就这么被卸了。 “你大爷!!!” 聂珵疼得眼冒金星,要不是轻功废柴,可能会飞起来。 秦匪风一下子回过神,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不知所措地瞪着聂珵。 “聂珵……”秦匪风起身,小声念叨着向前一步。 聂珵冒着冷汗向后一个大跳:“你给我滚犊子!” 然后聂珵又脸色惨白地抱着胳膊转了好几个圈,总算镇定下来,深呼吸,左手用力,又一声“嘎巴”,关节归位了。 幸亏他被卸的是右胳膊,左手还能派上用场。 聂珵有点虚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等他终于把气儿捯饬匀了,眼睛一横,目光犀利地扫向秦匪风。 却见秦匪风正垂头蹲在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聂珵眯了眯眼,沉吟片刻,起身过去。 脚尖踢了秦匪风一下,聂珵蹲下来,平视着秦匪风,语气还算客气道:“为什么不能碰你的左眼?” 聂珵自然看得出来,秦匪风并非故意要伤害自己,他的反应更像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聂珵又问道:“你的左眼是怎么瞎的?” 秦匪风抬起头,直勾勾看了聂珵半晌,却只是一脸愧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聂珵皱眉,随即一阵若有所思。他觉得,就冲秦匪风方才卸他胳膊的速度,可想而知他失忆之前身法有多了得,想来他即使失忆了,脑子不好使,但若受到刺激,也还会下意识使出曾经的招数。 聂珵眼前又忽然闪现秦匪风挨打时死死护住左眼的举动,猜测他左眼瞎掉的当口,必然有着一段极其刻骨铭心的经历。 然后聂珵正脑洞大开琢磨着秦匪风的一万种悲惨过去,冷不丁感觉搭在膝间的右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一垂眼,就看见秦匪风眉头紧蹙地盯着他右手腕间交错的疤痕,那疤痕周围红红的一片,正是之前被秦匪风攥紧时留下的印子。 聂珵叹口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却不等聂珵话落,只见秦匪风下巴前倾,神色认真且小心翼翼地,朝他腕间吹了口气。 “……” 聂珵一颗心顿时就化了,妈的你可是一个傻子!你这样撩汉子是会被拐的我跟你讲! “起来洗头发!” 聂珵说着率先起身,努力压下莫名而来的一阵呼吸急促、头脑发热、内心瘙痒。 尤其,他感受到了气氛有些诡异。 当然是因为,秦匪风还光着身子。 第6章 粉红色的小郎君 次日,聂珵是接近晌午才醒来的,他就十分心满意足地抻了一会儿胳膊腿,心想没有老魔鬼催早起的日子简直神清气爽,这是自由的味道啊! 然后他快乐地一翻身,一头扎进了一个宽厚结实带着浓重草药气息的胸膛。 聂珵觉得这肉垫简直无比温暖,爱不释手地蹭了蹭,蹭完了聂珵动作一僵,倏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眉如星剑,薄唇微抿,尽管左眼被一条浅粉色的发带遮住,却丝毫不显违和,反而衬得气质格外清隽,而那露出的一只独眼正目光不掺一丝杂质地看着自己。 聂珵稍微停顿片刻,随后昨晚的记忆一股脑涌现。 他记得自己终于给秦匪风擦洗干净并且仔细处理伤口之后,因为秦匪风的衣物实在破得不成样子,他又懒得再出门弄一身来,就想起自己小布包里那一套最初入无心台时所穿的衣物。 他下了山之所以还穿着问擎道袍,一部分原因是穿着问擎道袍可以轻易俘获山下百姓的好感,他卖起惨来方便一些,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当然,他手撕阿武引来围殴那纯属意外。而除此,他不肯换上原来的衣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丑!嫌弃! 他觉得自己失忆前的品味实在一言难尽,从上衣到下裳甚至大氅都是深浅不一的粉红色,简直辣死个眼睛,扔了吧可惜,不扔一直背在身上也挺沉的,不如给秦匪风穿得了,反正他应该没什么审美。 不过他比较意外的是,秦匪风看见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反而好像十分欢喜的样子,尤其抓住那一条浅粉色绣着莫名其妙底纹的发带,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聂珵觉得给他绑头发实在麻烦,就把发带给他随意系在瞎了的左眼上,看起来竟并不娘气,反平添了几分柔和。 只不过那身衣物穿在秦匪风身上到底紧巴了一点,毕竟十年前的聂珵身形偏向少年,所以,聂珵抖着半残的右手,又给他改良了一下。 改完了聂珵才一拍脑门,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出门去搞一套! 然后带着浓浓的悔意,聂珵往床上一躺,几乎下一刻就不省人事。 此刻,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哪是睡着的?分明是累晕了! 聂珵盯着面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秦匪风,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给他踹下了床。 秦匪风就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聂珵,原本鸡窝一样支楞巴翘的乱发经过昨晚聂珵的打理已十分妥帖地垂在挺直的腰间,看起来既飘逸,又蠢萌。 聂珵又心软了,但是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指着秦匪风道:“去,给我打盆洗脸水。” 秦匪风闻言,稍微反应了一下,老实地起身出去。 结果秦匪风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聂珵眼皮一跳,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一开门,果然看见一堆人正围着秦匪风,不过,显然不是欺辱他。 只见以老板娘为首的一堆老痴汉一会捏捏秦匪风脸蛋一会摸摸胸,叽叽喳喳问着这位粉面小郎君你是谁打哪来要往哪去,渴不渴饿不饿,大姐可以给你下个面。 秦匪风就一脸受宠若惊地傻笑,然后磕磕巴巴地表示自己只想要一盆洗脸水。 聂珵倚着门心情复杂地撇了下嘴,转身回屋。 然后在秦匪风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的时候,聂珵给秦匪风的脸捏得直变形,指尖一下一下怼着他的胸口道:“日后不许让别人这么碰你知不知道?你是个人,不是动物!” 秦匪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想了想说道:“可是,聂珵是人。” 聂珵一愣:“什么?” 秦匪风伸手捏住聂珵的脸,道:“也想这样……对聂珵。” 聂珵脸色精彩地来回变了变,正想问你这特么清奇的脑回路是自学成才吗,竟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聂珵保持拍掉秦匪风爪子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不出片刻,又几声惊叫接连响起,伴随桌椅倒塌的动静,十分混乱。 聂珵心里陡然一紧,急忙侧身贴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开了个小缝往外看去。 这一眼却是看得聂珵脊背发凉,浑身汗毛都炸起来。 一双满是眼白的眼睛,就贴在他的门口。 在聂珵开门的下一刻,那眼白对着聂珵,突然翻了翻,没有瞳孔的眼珠翻过来,直直盯着聂珵。 聂珵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手上用力,便要把门缝合上。 谁想对方一伸手,硬邦邦地扒住门板,不等聂珵再发力,整面门板已经被一把扯了下去。 聂珵急忙往后大跳了两跳,抬起头,眼底充满震惊。 眼前的“人”已经全部露出来,身形魁梧,穿着粗布短打,周身黑气萦绕,尤其,头上有个黑洞洞的窟窿,分明是昨日被那只小麻雀嗑死的壮汉! 第7章 不可以说粗话 聂珵想到典籍提到,将活人炼成活青子的方法极其阴毒不说,也是朝廷明文规定的禁术,且普天之下有能力将此法实现的高人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江湖中倒鲜少有人直接炼制活人。 然而,随着一些奸佞之徒的百般琢磨,另外一种相对容易的方法却被流传开来。即,倘若有人是被活青子害死,则被同化的几率大了许多,一般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被炼制之人不可超过死后12个时辰,二,便是炼制者的真气足够强大。 但凡习武者体内都会凝聚真气,当真气达到一定强度时,便会在习武者体表显现出印记,即真气凝印,印记形状不同,等级也不同,最上乘的真气被称为“紫微心”,最末乘为“天梁影”,当然,这里的最末乘也并非就表示弱鸡,像聂珵呢,就连“天梁影”都算不上。 因此,最终炼成的活青子等级,除了取决于活物生前的强大与否,其实也与炼制者所注入的真气密切相关。 眼下,壮汉显然被某个真气强大的人通过后一种方式炼制而成。 余光快速扫过壮汉的身后,聂珵只见方才还气氛热络的客堂,此时充斥扑鼻而来的腥味,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明明从他听见惊叫声到他打开房门,之间不出片刻,却已有好几人躺在血泊中,只剩抽搐的残肢断体。 收回视线,聂珵强按住内心的冲击感,尽量让头脑保持冷静。 壮汉生前的战斗力他可是领教过的,俩字儿,渣渣,所以照现在这堪比中阶邪物的架势,炼制壮汉的罪魁祸首,最起码也是个身具“天梁影”的高手,这个人应该就在客栈附近,且很有可能,就是客栈中人。 思及此,聂珵忍不住又看向客堂里还活着的几人,却不等分辨哪一个神情有异,面前原本直直盯着自己的壮汉竟然向前走了一步。 聂珵吓一激灵,赶紧左看右看想找一件能充当兵器的东西,然后就在聂珵揣测着跳窗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却被人一把拉住,紧接着一个粉嫩的高大身影毅然挡在自己面前。 秦匪风原本端着水盆的双手已改为单手,聂珵以为他就要把水盆糊壮汉脸上,然后像昨晚卸自己胳膊一样把壮汉给卸了,却见秦匪风右手仍旧牢牢抓着水盆,反而腾出另一只左手,从桌上抄起一把瓜子,恶狠狠地,扬向了壮汉。 可给你厉害坏了! 聂珵下巴都要掉了,正要阻止秦匪风继续犯蠢,突然感觉哪里不对,抬起头,只见壮汉不知什么时候,眼珠子又翻了上去。 与此同时,聂珵眼前一花,再看见秦匪风的时候他已经倒悬在床顶架上,上半身支棱下来,额头磕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染红了左眼的浅粉发带,秦匪风晕乎乎地动了两动,顶架一下子就塌了,连人带板子“咣当”砸在床上。 聂珵只觉得眼前又一花,这一次他有了准备,立时飞起一脚,却觉得仿佛踢在一块大铁石上,疼得“呜嗷”一声,一屁股摔下来。 不过好在那壮汉被聂珵踢了一脚,不再甩着凶风把秦匪风卷来卷去,而是停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聂珵,又不动了。 聂珵顾不上琢磨他,就赶紧爬过去看秦匪风,直到确认秦匪风额头上的口子不算致命,总算松了口气,又大力掐了几下秦匪风的人中,终于给他掐醒。 结果秦匪风一醒过来,迷茫地看了聂珵半晌,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竟是一耷眼皮,垂头丧气道:“聂珵,不能洗脸了。” 聂珵一下明白为啥他刚才不肯把水盆扔掉,心里觉得可笑,却又莫名有些触动。 触动之后,他就一手指戳在秦匪风脑门上:“命都要没了,我洗个鸡儿脸啊!” 说完,聂珵一愣,心想是啊,命都要没了,我还在这跟个傻子扯啥犊子啊! 于是聂珵一扭头,再次看向那壮汉,却一惊,那壮汉的眼珠子,又回来了? 而聂珵也是这时才突然发现,那壮汉似乎只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珠子才会翻过来? 正纳闷着,一阵毛骨悚然的喑哑笑声却突然从那壮汉的喉间发出,接着,在聂珵惊恐的视线下,那壮汉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朝聂珵扑了过来。 之所以说是匪夷所思,是因为对方展开双臂夹腿扭胯的动作分明特么是在——求抱抱啊! 一个浑身沾满鲜血肉沫前一刻刚活撕了好几人的凶恶邪物露出如此造作之态,可不可怕?刺不刺激? 聂珵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顺手摸过旁边的空盆子一抬手,正好挡住那壮汉往自己怀里钻的脑袋,然后破口大骂。 “我*你个**别碰我啊啊啊恶心死了我不好你这一口给老子滚你妈的****……” 聂珵简直要骂到丧失理智,突然间,感觉那股诡异的力气不见了。 聂珵意外地抬头,便看见那壮汉已经停下来,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了自己一会儿,就在聂珵以为他又要翻白眼大开杀戒的时候,他竟开始一步步后退。 关键是,委屈幽怨的眼神跟昨天的小麻雀如出一辙! 聂珵愕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壮汉神色失落地退出了房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他……把一个活青子给骂跑了!? 骂!跑!了! 这是什么骚操作啊! 而就在聂珵内心风卷云涌之时,一直愣在旁边听聂珵破口大骂的秦匪风此时突然挺直了腰板。 秦匪风就眉头紧皱,极其严肃地看着聂珵,在聂珵一副你又有什么沙雕节目要表演的目光下,一巴掌拍在聂珵的半边屁股上,然后一本正经地摆摆手,道:“聂珵,*是粗话,不可以胡说。” “……” 聂珵觉得,他需要粗话。 第8章 一条发带引发的傲娇 聂珵下一波粗话还没爆出口,却突然想到什么,几步冲出客房。 果然,那壮汉虽然是出去了,可就在壮汉踏出聂珵房门的下一刻,乌青的眼眶中又一次只剩下充满黑色血丝的眼白,而此时,前方客堂里只剩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的老板娘,还有被老板娘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以及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聂珵皱眉扒在客堂后门,看向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的书生,正要喊他赶紧滚蛋,结果书生一转身,聂珵一句话噎住,说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只见书生上衣凌乱,隐约可见露出的胸口上有一片乌黑掌印,显然,他之前必是被壮汉一掌拍中,怨气入体,此刻心智全无,眼底只有杀戮。 而他与聂珵对视片刻,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紧接着拎起一根折掉的桌子腿,突然朝聂珵抡过来。 聂珵急忙闪身躲过,心中却已笃定,竟真的只有自己在与活青子碰触后不会被怨气左右,不过眼下他也无暇多想,就一边闪躲着书生的另一头往老板娘方向寻去的壮汉。 然后就在聂珵情急之时,一眼瞄到跟出来的秦匪风。 聂珵瞪着他被发带遮住的左眼稍微犹豫一下,随后拿定主意,身子几个虚晃,将书生迅速引到秦匪风跟前。 秦匪风本来见聂珵被追着打,立刻撸起袖子一脸气鼓鼓要冲上去死磕,结果不等他施展那点儿奶凶奶凶的功夫,聂珵已经 “唰”地飘到他的身后,一把扯下他左眼的发带。 与此同时,书生一记带着风声的铁拳正好落上秦匪风的左眼。 这一拳砸下来,聂珵心情有点复杂,不过好在结果如他所料。 书生一拳不等收回来,“嘎巴”一声,胳膊就被卸了,而且紧接着,整个人飞上了天,重重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聂珵见眨眼间就完美解决了书生,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正要去阻止那壮汉找到老板娘,结果突然扫到秦匪风的表情,一下子愣住。 昨晚他自己胳膊被卸的时候,只顾着炸毛,倒没怎么注意秦匪风回神之前的表情,但现在,他却看得十分清楚。 秦匪风那一只独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书生,眼底却通红一片,充斥着浓烈的绝望和无助,仿佛透过书生在看着什么难以承受的场景,唇角都在颤抖。 聂珵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心知自己为了激出他潜意识里的身法,可能利用了他失忆前最痛苦的一段经历。 然而聂珵来不及安抚他,便听见一声失控的惊叫,猛地回头,见老板娘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姑娘从柜台下面狼狈逃出,头上的发簪都掉在地上,两人身后紧跟着壮汉,眼看那壮汉翻着白眼又要化作一股凶风,聂珵干脆地转身,跳跃,闭着眼,一把从后面给他拦腰抱住。 壮汉身子一僵,脑袋机械地向后转了转,看到聂珵后,眼珠子“咔”地翻回来,不动了。 聂珵就一边尽量不去感受壮汉雄伟的腰肢,一边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的确可以随意碰触活青子,而且,还莫名的很招它们喜欢! 所以不管原因为何,聂珵深吸了口气,先小心翼翼地拉着壮汉转了个身,让其面对自己。 然后聂珵冲壮汉一歪头,忽地露出灿烂的一笑。 壮汉紧盯着聂珵的笑容,喉间又发出诡异的颤动之声,任凭沾满血腥的手被聂珵牵住,一步步跟着聂珵走过去。 聂珵余光终于扫到某样东西,不动声色地停住。 “你很喜欢我?”聂珵双眸晶亮地看着壮汉,像个单纯天真的小道士。 壮汉明显听不懂聂珵在说什么,但看聂珵与之前破口大骂时差距悬殊的神态,喉间发出几声颤动,似做呼应。 聂珵笑得更灿烂了,拿出之前从秦匪风左眼扯下的浅粉发带晃了晃,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吧。” 说着,聂珵率先将发带绑在自己的双眼上,然后试探着伸手,装模作样在空中摸了几下,终一把抓住面前壮汉:“嘿嘿,抓到你了!” 聂珵一脸欣喜地摘下发带,又道:“那我赢了,轮到你了。” 然后,一边偷瞄着壮汉的神态,聂珵一边把发带往他的眼睛遮去。 眼看聂珵就要大功告成,袖口却突然被扯住。 聂珵心里一紧,不过,竟是秦匪风。 其实,之前聂珵拦腰抱住壮汉时便感觉到秦匪风一直盯着自己,猜测他也许看出了自己利用他摆脱书生的事,不太开心,但也没空理会他,没想到他这会儿阻拦自己。 只见秦匪风皱眉看着聂珵手上的发带,闷声道:“聂珵给我的。” 聂珵紧盯着壮汉的反应,淡淡地安抚秦匪风:“借用一下,待会儿还给你。” 说完,聂珵耐心地给秦匪风片刻的理解时间。 然而聂珵等了半天,秦匪风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 聂珵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看见壮汉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就要转头去看秦匪风,聂珵急忙挪动身子截住壮汉的视线,随即面色一冷,音调虽然不高,却不带丝毫温度地对秦匪风道:“放手。” 秦匪风和聂珵相遇以来,惹恼聂珵的次数也不算少,但还从没见过聂珵如此冷漠的神情,所以秦匪风略带瑟缩地看了几眼,目光迟疑,紧抓聂珵袖口的手终于慢慢松开。 聂珵不再理他,笑嘻嘻地给壮汉的双眼遮住,又捞起壮汉的胳膊,示意对方模仿自己方才的动作:“来,到你找我了,找到了……有奖励呦。” 壮汉听着聂珵欢快的语气,发出几声表示兴奋的诡异颤声,真的学着聂珵之前的动作,在空中摸索起来。 而就在壮汉咧开那满是利齿的嘴巴,神态激动地一把抓住聂珵的同时,聂珵已捡起脚边被老板娘遗落的发簪,嘴角还带着笑,却目光一狠,对着壮汉的神庭,干脆利落地捅了下去。 既是“活”青子,死穴自然也与活人无异。 随着一声怨气消散的尖锐空鸣,眼前的壮汉顶着那根深入头顶的发簪,晃了两晃,终是轰然倒地。 原本晕倒的书生恰在此时迷糊糊地坐起身,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聂珵被溅一脸黑血的瞬间,以及聂珵还未收回的狠戾神色,“呜嗷”一声,又晕了过去。 聂珵自然没心思管他,就盯着一动不动的壮汉看了半晌,压住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然后弯下腰,表情淡然地扯下壮汉双眼的发带。 “还给你。” 聂珵转身看着旁边一直没了动静的秦匪风,伸手道。 却见秦匪风目光发直,也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肯接。 聂珵内心叹气,心想左右是自己利用这傻子在先,就为了缓和僵硬的气氛,又挤出老母亲式的亲和笑容:“你刚才是不是被打疼了?过来,我也给你——” “吹一吹”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聂珵却愣住了。 因为,秦匪风一扭脸,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聂珵瞠目结舌地看着秦匪风的背影,挺委屈地想,这届傻子都如此难带的吗!? 第9章 锅从天上来 聂珵一路跟在秦匪风的身后,心说自己可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这傻子到底要干什么去,万一他想不开寻短见,自己岂不是平白背了一条人命。 于是,秦匪风漫无目的地晃荡,聂珵就兴致勃勃地偷窥,甚至连秦匪风站在路边小解,聂珵也要目不转睛地感慨一下这傻子姿势竟然挺标准,该扶的地方扶了不说,完事还知道抖一抖,美中不足就是,亵裤系歪了,都特么露出来了,看得聂珵好想上前给他掖一掖。 而快一个时辰之后,秦匪风终于停下来,却是停在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垃圾堆面前。 这应该是整个不寿山脚下居民堆放秽物的地方,聂珵隔了老远就闻到阵阵恶味,不由得皱眉,尤其,他眼看着秦匪风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就猫腰往里头钻。 聂珵终于忍不住了。 跳过去一把给秦匪风拎起来,聂珵眯着眼,劈头盖脸道:“你就喜欢和这些秽物为伍是不是?我昨儿白给你擦得人模狗样了?你要是就乐意作践自己,好歹把我给你的衣物脱下来!穿回你的那一堆破烂!” 而秦匪风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现身的聂珵,随即目光呆滞,似是在努力理解聂珵所说的话。 然后,秦匪风微微抿唇,竟沉默着,开始脱起衣服。 聂珵见状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更不舒服了。那可是老子抖着半残的右手一针一线给你改的,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聂珵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按理说他和秦匪风素不相识,他不过是出于同情才对其几番照顾,等他离开客栈,他们之间就是再无瓜葛的陌生人。可偏偏,他现在看着秦匪风不带任何留恋的模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于是聂珵用力按住秦匪风脱衣服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究竟怎么了?你给我说出来。” 秦匪风垂眼,半晌,道:“我……回家。” 聂珵一愣,紧接着明白过来,气得眼皮直跳:“你管这臭烘烘的鬼地方叫家?” 秦匪风抬头,竟认真想了想,答道:“这里很暖和。” 聂珵一下子卡壳,片刻后又反问:“客栈就不暖和了?我方才和你讲话,你为什么转身走了?” 秦匪风低下头,却不回答了。 聂珵思来想去,摸出那一条发带晃了晃:“就因为我把你这玩意给那邪物戴了?” 秦匪风闻言突然看向他,独眼里满是倔强,憋了半天,语气僵硬道:“脏了。” 聂珵一听,顿时气得又有些哭笑不得:“嫌脏的话洗干净不就行了……” 秦匪风摇头,失落道:“洗不干净。” “那你就因为这个跟我置气?” 秦匪风沉默稍许,面上一阵犹豫过后,却接着说:“还有……聂珵抱他,我不能抱聂珵。” 啥玩意? 聂珵懵了一下,不等问话,就听秦匪风继续一字一顿地开口。 “聂珵和他玩。” “聂珵对他笑。” “聂珵……不喜欢我……” “你等会儿!”聂珵越听越觉得脑瓜壳疼,就直接捂住秦匪风的嘴,“先别说话,我问你再答。” 秦匪风直勾勾看着聂珵,听话地点头。 聂珵就迅速把对方的话重新捋了一遍,沉住气,压下心底一股和傻子较劲儿的羞耻感,问道:“什么叫……我抱他,你不能抱我?” 秦匪风的目光带了几分幽怨,磕磕巴巴道:“我抱聂珵,会被赶出去,可是,聂珵刚才……却抱他。” 聂珵皱眉思索半天,总算想起来,这熊玩意儿竟然是指昨晚自己一丝不挂砸他身上,被他咸猪手之后给他踢出房间的事。 这特么也能相提并论? 怪不得打从自己拦腰抱住那壮汉开始他就一脸吃屎的表情! 他难道看不见老子才是吃屎的那个人吗? 而且,老子最后把那壮汉捅死了才是重点好吗!? 所以说,他压根就没看出自己利用他的事,更不是因此闹别扭,他作一堆幺蛾子,都不过为了……和一个活青子争宠?而他是觉得争宠失败了,才可怜巴巴地缩回这暖和的垃圾堆? 聂珵深吸一口气,终于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只是,他正愁怎么跟一个傻子讲清楚他对着壮汉笑是为了要对方的命,却忽然间,头脑一阵清醒。 就算现在解释清楚,又能怎样? 等自己离开了,秦匪风不是还要失落一次? 他这两日的确心血来潮对秦匪风几番照顾,但他偷溜下山,是为了把自己空了十年的心找回来,不可能跟一个傻子一直掰扯不清。且虽说秦匪风与斩月坡一役有关,可他如今模样,已然说明不了什么,自己不如去找当年参与围剿的其他人了解经过。 秦匪风早晚还会一个人回到这里,不是吗? 于是,聂珵沉默着站在原地,心思转了转,就朝秦匪风嘴角一咧,笑得轻浮道:“你那么想抱我干什么?” 秦匪风忽闪了一下眼睛,老实回答:“喜欢。” 聂珵:“喜欢我啊?” 秦匪风用力点了点头。 聂珵就收起笑容:“你一个傻子,懂什么叫喜欢?” 然后不等秦匪风说什么,聂珵又道:“我们不过相识一日,我对你也只是比其他人好那么一点点,你就喜欢我了?那你的喜欢,倒也便宜。” 说着聂珵扬了扬手中的发带,一撒手,任由发带掉在地上,道:“这个本来就送你了,我说了只是借用一下,你既然嫌脏,就扔掉呗。” 说完,聂珵并不打算再过多逗留,就临离开之前,稍一犹豫,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被欺负的时候,记得躲一躲,如果你不想我送你的这身衣服也弄脏的话。” “傻子。” 聂珵最后哼笑一声,两手往后一背,转身离开。 秦匪风愣愣地杵在垃圾堆前,直到一身粉红色的袍子被风吹起,高大的身影动了动,一脚踩住地上险些飞走的发带,隐约中,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入聂珵耳中。 “我不是傻子。” 聂珵却一边抬头看一眼并不算毒辣的太阳,一边按了下自己微微发闷的胸口,心说自己可别是中暑了,得赶紧回客栈问老板娘讨颗西瓜,吃完拾掇行李上路。 然后,他一脚踏入客栈,看着被洗刷干净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张口感慨一番,从天而降一张巨大的猎网,给他盖了个严实。 聂珵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便从缝隙间看到之前曾怨气入体的书生此刻一脸愤然地指着自己,对身后众人道:“就是他,那活青子就是他所炼,在下亲眼看到他控制那活青子行凶!” 第10章 像一头脱缰的野猪 经过短暂的诧异之后,聂珵显然已看清了形势。 他不过出门两个时辰,这书生便联合客栈其他幸存者还有附近的居民,给自己生生贴上了歪门邪道的标签,弄出这么一个陷阱等着自己跳进来。 想他在无心台整日面对一群仙人般的问擎弟子,一度绝望地以为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结果这一下山,意外的一点都不无聊。 贼喊捉贼,都捉到他聂珵头上来了,实在精彩。 聂珵就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抠着脚一边看那书生斩钉截铁地指认自己就是操纵邪物杀人的罪魁祸首,并极力扇动一直面色惶恐的客栈老板娘,将他之前的行为添油加醋又形容了一番,比如他当时为了控制那活青子,多么变态地和它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后为了销毁证据,又如何凶狠地亲手将其一下捅死,此种行径简直卑鄙无耻,暴戾恣睢。 聂珵听得快给他拍巴掌喝彩了,心说比我胡编乱造的能力都溜,你还要脸吗?然后撑了一下脑袋上的网绳,把头顶被压歪的发髻掰正,终于开口。 却道:“暴戾什么?你最后那俩字儿啥意思?我咋没听懂呢。” 那书生一愣,随即气得直鼓眼睛:“暴戾恣睢!我是说你残暴凶狠,恣意妄为!” 聂珵闻言一阵轻笑,笑完了淡定地看着他:“你一个假书生,还真的卖弄起文辞来了,累坏了吧?” 聂珵一句话落,那书生刹时变了脸色。 其实,那书生怨气入体丧失理智之时,聂珵便隐约觉得奇怪,因为书生的缠斗力简直有些惊人,而以聂珵的垃圾身法,对付一个被怨气沾染的书生本还是绰绰有余,但最终,聂珵却要借助秦匪风搞定他,这就说明,书生本身,是有功夫的。 书生有功夫不稀奇,但是,他清醒之后,看见聂珵捅死壮汉的一瞬间,却吓到昏厥,这尼玛就有些戏精了。 尤其,他如今千方百计颠倒黑白,聂珵不能不怀疑他才是将壮汉炼成邪物的黑手,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又怎么会把自己搞得怨气入体。 “你、你胡说什么?”此刻,书生带了几分紧张,呵斥聂珵道。 聂珵看着他:“你不知道吧?你之前丧失理智,衣衫不整,我可看见你身上的真气凝印了,没看错的话,起码也是炼到……” “怎么可能!” 聂珵“天梁影”三个字还未说出,那书生便厉声将其打断,而与此同时,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聂珵的眼。 聂珵见他右手下意识抚过左臂,心里已然有了底。他故意说看见他的真气凝印,就是为了引他紧张,如果他真的一直在隐藏功夫,第一 反应很可能便是确认自己的凝印部位有没有露出来。 而书生收回右手后面色一僵,似乎明白过来聂珵的用意,明显不愿再和聂珵当面对峙,就急忙转身对其它众人道,“这道士心思歹毒,满口胡言,你们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你们想一想,他分明有能力除掉活青子,但昨日他第一个发现那孽畜,却眼看它害死人,这说明,他就是存心要利用被害死的仁兄,将其炼成今日的杀人狂魔!” 聂珵听他如此歪曲事实,已经不觉得丝毫意外,也没打算戳穿他,就斜了斜眼,视线又扫向众人。 他自然不会单纯到指望众人给自己伸冤,倒不是他们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书生话中的漏洞,而是聂珵心知肚明,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在乎的,是一句话——反常即为妖。 能让这些人在短时间联合起来给自己设下陷阱,无非是因为他们从书生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聂珵可以肆无忌惮靠近活青子,可以轻而易举搞死活青子,甚至可以和活青子戏耍玩闹。这些举动在他们的眼里,就是“妖”,而既然是“妖”,那一切坏事,理所当然就是他所为。 所以就算聂珵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老板娘的性命,可老板娘此刻看着聂珵的眼神,除了一丝丝的感激,更多的却是恐惧。 聂珵淡笑一声,并不觉得失落,反正这些人,他一个都不在乎。 他就将视线从众人当中逐一扫过,最后眉头一挑,落在一个小娃娃身上,正是昨日被他整治的阿武。 那阿武原本正缩在他爹怀里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聂珵,见聂珵忽然注意他,却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挪,伴随几声尖锐的咳嗽。 聂珵心下了然,定是昨日给他“洗澡”的时候着凉了,如此,甚好。 于是,趁着那书生急不可待地与众人商议如何处置自己,聂珵紧紧盯着阿武,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你笑什么?爹!他又欺负我!” 果然,阿武立刻转向他那身材魁梧的爹,害怕又不甘地告状道。 聂珵就在阿武的爹怒视自己之时,摆摆手,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从神态到举止,都和昨日一模一样。 他爹几乎瞬间回想起聂珵昨日是如何把他心爱的儿子给塞进了水缸,眼看儿子现下苍白的小脸和瑟瑟发抖的小身子,终是憋不住了。 只见他一把拨开前面的人,骂骂咧咧地朝聂珵冲过来,然后一脚踹在聂珵的身上。 聂珵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却也没躲,就结实地挨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起身时,聂珵的发髻已然散落,而聂珵手里,则紧攥着他方才趁机从头上取下的发冠。 他之前发髻歪掉的时候就想将发冠拿下,但碍于众目睽睽,他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引来猜疑,就忍住了。 眼下他一边看着阿武的爹被众人拦下,听那书生提醒对方自己狡诈多端务必保持距离,一边暗地里将发冠前端镶嵌的玉扇取下。 问擎历代掌门信物乃是一把晶莹剔透的玄机扇,所以但凡问擎弟子,发冠前皆镶嵌一枚小巧的镂空玉扇,而这玉扇的玄妙之处在于,以问擎心法将真气注入之时,玉扇圆弧顶端会自动弹出一排利刃,不过利刃虽锋利无比,却因刃身过浅而无法伤人性命,所以,只能在关键时刻用以自保。 聂珵撇嘴,心说聂又玄这朵老莲花,终于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然后等聂珵吭哧吭哧把身后的网绳大概割出一个能容他脱身的口子时,众人的商议结果也终于出来了。 先杀,后烧。 像聂珵这种歪门邪道,必须挫骨扬灰,以祭这两日悲惨死去的亡魂。 聂珵失笑,就紧盯着手拿各种“武器”朝自己缓缓靠近的众人,心说你们认真一点行吗?最后一排举着俩红灯笼那个你是来喝喜酒的嘛? 而就在聂珵看准时机打算来一出金蝉脱壳之时,那俩红灯笼也忽然被甩过来,不过却并非砸在聂珵的身上,竟是径直飞向领头的书生。 书生明显没有设防,被砸了一脑袋灯油,立时就懵了。 聂珵心想我可谢谢你们的猪队友,拜拜嘞各位—— 结果他拱了一下没等拱出猎网,看到那猪队友的脸,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只见那猪队友无视呆愣的众人,粉红色的身影一闪,像一头脱缰的野猪,笔直猛烈地冲向了聂珵。 聂珵瞬间被熟悉的结实胸膛扑倒在地,心跳一阵莫名加速,仰起头,看见的便是秦匪风那只一尘不染却充满固执的独眼。 此时周围众人显然回过神,只听那书生大喊一声:“他们是一伙的!都不能放过!如此恶人今日不除,定会回头报复我们!” 众人一听危及到自身性命,自然不再犹豫,“呼啦”围上来,各种桌椅棍棒不管不顾朝二人砸下。 却都落在秦匪风的身上。 秦匪风就几乎密不透风地将聂珵连人带网圈在身下,一声不吭,雷打不动。 讲真,聂珵虽然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被谁如此保护,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傻子,在所有人弹劾自己的时候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他就是再淡漠薄情,此刻,心也是暖的。 所以,没有问秦匪风怎么又回来了,聂珵就挺感动地贴了贴这手感极好的胸膛,然后吃力地一扭脖子,悄悄在秦匪风耳边说:“你给我起开,你压着我身后的猎网缺口了!” 第11章 我就让你白日遛鸟 聂珵从缺口里爬出来的下一刻,周围一群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聂珵就一脸你们这些小鸡崽子这下还能耐我何地扫视一圈,不紧不慢地把乱糟糟的散发重新绾成一个发髻,又捡起玉扇发冠固定稳妥。 然后敏锐地感觉到什么,聂珵一斜眼,正好看见此时已藏匿在人群中的书生周身真气涌动,明显掌心发力,便要偷袭自己。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聂珵拉起身旁的秦匪风,直勾勾就朝那书生冲去。 “你想干什么!” 那书生眼看自己成为众人焦点,自然不愿意暴露功法,就假装惊恐地一边后退一边厉吼。 结果,聂珵明明一脸老子今儿这只残手非得沾上点血不可的暴戾神情,干出来的事却完全与之相反。 可以说,非常江湖了。 他在冲到书生咫尺之隔的一瞬间,脚底打了个弯,一路冲出了客栈。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聂珵心知自己的那点破烂功夫,真要给书生惹急了,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面子什么的就那么回事,性命当前,他里子都可以不要。 只不过聂珵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白,但对待毁自己清白的人,还是有些手痒。 所以他方才脚底打弯的时候,顺路一扯,给书生的裤子扯了下来。 他就知道,那书生必然会全力防备自己动他上三路,尤其是手臂,所以聂珵干脆只图个爽,你让我名誉扫地,我就让你白日遛鸟,总归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快活,造作。 然而,聂珵心里爽了,可以一身轻松把脸扔了,有人却受不了,一定要给他捡回来。 只见聂珵撒丫子冲出客栈,正琢磨哪个方向最适合跑路,一道驻留已久的冷冽身影从客栈楼顶翩然而下,足尖几番轻点,身形飘逸地飞跃至聂珵面前。 聂珵身子一僵,缓缓抬头。 眼前人一身霜白道袍,衣角绣着问擎门派标志流云仙鹤纹,头上扇形发冠玉质剔透,神色清冷,垂下的墨发被风吹起,仙风道骨,气质超凡。 这个人,就是与聂珵短短两日未见,却仿佛已隔了两个秋的,问擎大弟子,聂尘光。 同样的一身问擎道袍,穿在聂珵身上,就硬生生穿出了几分猥琐的气质。为什么呢?聂珵长得也不差,甚至非常俊秀,因为,他发髻跑歪了。 “聂珵,”仙人般的聂尘光伸手,给聂珵将发髻摆正,目光盈盈道,“你为何不解释?” 聂珵收回视线,心里发虚,佯装淡定地咳了两声,道:“道友,你耽误我跑路了,麻烦让一让。” 聂尘光皱起眉,却没有动。 气氛一度尴尬,最后聂珵轻叹一口气,拉住秦匪风,转身,回客栈。 秦匪风被聂珵拉着又往回走,一脸茫然地回头,视线和聂尘光交汇,想了想,不服气地噘了下嘴。 聂珵如此听这个人的话,他是聂珵的夫君吗?秦匪风如是想。 而聂珵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去和一堆吃瓜群众掰扯是非,不过事已至此,抛开可能会被抓回无心台这个鬼故事不谈,他倒也挺乐呵地想,有了聂尘光这个外挂,他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结果让聂珵意想不到的是,他开着外挂回去,却发现,根本没必要。 只见客栈中情势已然发生逆转,原本跟在书生屁股后的吃瓜群众此刻再次高举“武器”,可这一次,却是集体对着书生。 聂珵眨巴两下眼睛,不等问一句自己才离开片刻,这又是什么新剧情,一下扫见书生光溜溜的大腿……外侧的浅墨色印记。 四瓣花样,各瓣形状似斗,四方对称,正是天梁之影。 聂珵愣住,这货的真气凝印竟然被自己误打误撞给揭穿了!?那他的手臂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在手臂上吗? 不过也不重要了。 “你们……” 聂珵清了下嗓,正想先装个逼,说你们怕了吧?想我救你们吧?求我啊。 结果前脚聂尘光跟着他一进来,后脚聂珵就被众人拱出了C位。 “尘光道长!” “清风君!” “清风上仙!” …… 聂珵被挤得差点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显然早就习以为常的聂尘光,内心感慨,问擎一枝花,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他看起来再超凡脱俗,他在聂珵眼里,也是一个气质出众的死精分。 估摸着暂时没自己啥事了,聂珵懒得再搭理他们,转身戳了下脸色闷闷的秦匪风,双臂微张:“你靠过来一些,有件事儿,我想做很久了。” 秦匪风瞪了瞪眼,欣喜地往前蹿了一大步。 聂珵就如其所愿地,一把抱住秦匪风的腰,然后,给他把露出来的亵裤塞了回去。 而聂珵一低头,却又看见秦匪风渗出血迹的后背,明显是方才护着聂珵时,旧伤又被打裂了。 聂珵心里不舒服,就小心避开伤口,轻轻拍着秦匪风屁股上的鞋印子,数落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挨打要躲,不然衣服会脏?” 秦匪风头埋在聂珵颈间,鼻尖抵着聂珵露出的一小截白嫩颈肉,只恍恍惚惚道:“聂珵,好香。” “……” 聂珵郁闷,这傻子说着如此猥琐的台词,为啥老子偏偏觉得好可爱啊!不科学啊? 与此同时,一旁众人终于从疯狂追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纷纷让道,一指那同样愣怔的书生,道:“清风君,他欺骗我们,还冤枉您的同门,害我们险些铸成大错,您可一定要给您这位同门做主啊!” 啊? 啥鸡儿玩意? 聂珵左手还保持着给秦匪风塞回亵裤的姿势,右手更是贴在秦匪风的屁股上,闻言忍不住抬头,却正好对上又向他投来注目礼的众人。 众人就一脸哎呀妈呀好一双狗男女,想想不对,这特么是两个男人,于是一脸我敲你妈死断袖辣眼睛,想想又不对,他可是清风君的同门,看清风君还挺在乎他,最后一脸哎看错了,罢了罢了,无伤大雅。 然而,聂尘光的心就没有那么大了。 一个掌风甩过去,聂珵立时天旋地转,然后再一睁眼,发现自己人已经回到了聂尘光的身边,而聂尘光低头,面上仍旧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目光却满含聂珵才能看懂的警告:你敢再给问擎抹黑试试! 聂珵心说你个死精分师父控,好像每次下山给我带**图的不是你一样!然后转头,去看秦匪风有事没有。 就见秦匪风噔噔噔跑过来,双手紧握成拳,怒视聂尘光,一字一顿道—— “不可以打你娘子。” 聂珵愣了,聂尘光也愣了。 又是啥鸡儿玩意? 而众人此刻紧盯着那书生是时候地大喊:“清风君!他要从后门逃了!” 于是,眼看那书生就要从后门离开,却霎时间,逢君剑出鞘,一阵清幽剑气袭来,剑势如虹,却又温润若水,那书生只觉浑身发凉,两腿忽然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逢君剑稳稳横插在他的颈前,他再往前半步,便会被削掉脑袋。 那书生不敢造次了。 随后,那书生跪在客堂中央,总算哆哆嗦嗦地交代了整个事情经过。 他本为一名江湖侠客,并小有所成,然而他体内真气自凝聚出“天梁影”之后便再难以提升,便寄希望于歪门邪术,开始躲在这不寿山脚下,伪装成书生,以各种残忍的手段炼制小动物。 那日的小麻雀便是他第一个炼出的活青子,不成想由于缺少经验,一时难以控制,导致客栈被袭,恰巧被聂珵除去。他自然极不甘心,便又夜里偷了那壮汉的尸体,不顾一切将其炼制,却也因为急于求成,漏下一道工序,导致那壮汉大开杀戒,血洗客栈,甚至连他自己也险些遇难。 最后,他见聂珵与常人有异,为自己脱身,就干脆咬定聂珵是罪魁祸首,煽动众人一起将之打死。 众人闻言,开始义正言辞,大骂书生简直穷凶极恶,丧心病狂,此等恶行,绝不能姑息! 聂珵听得眼皮子直打架,听完了就捏捏秦匪风的耳朵,说看见了吧?脑子不好使,非要投机取巧当学霸,就是如此下场,还是你这傻子招人稀罕。 然后聂珵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沉闷的“噗嗤”,紧接着,书生一口鲜血喷出来,血水中夹杂着半根舌头,竟是咬舌自尽了。 聂珵忽然清醒过来。 不对。 错了错了。 他没有必要为了脱身而诬陷自己,因为只要他死不承认,根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罪魁祸首。 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诬陷自己? 顾不上众人探究的视线,聂珵脑中某个念头一闪,想起书生曾经十分紧张的左臂,几步蹿到其面前,一把将他左臂的袖子撸起。 “……” 一块刺青? 再仔细看来,刺青的纹样,聂珵却见过,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 正是那条被他扔掉的发带——发带上的纹路与其丝毫不差。 聂珵发愣地盯着书生的手臂,忽然觉得周身莫名发冷,心中擂鼓轰鸣,好像戏已开场,却终局未定,紧张刺激,神秘危险。 也是这时,一个温暖的身子靠近,一块叠放工整的布团子被递到眼前,正是之前被聂珵扔掉的发带,而上面的脏污已经被搓洗干净。 聂珵抬头,看见秦匪风傻兮兮冲自己一笑,邀功一样。 聂珵的心很奇异地就平静下来。 第12章 情敌的鼻涕我来擦! “这似乎是……一种云纹?”聂尘光眉头微蹙,俯身道。 聂珵点头,只是虽然能看出为一种云纹,却又明显与普通的云纹有所不同。 一般的云纹看起来都较为柔和,作为主体的勾卷形自然流畅,象征着吉祥如意。眼前的云纹却棱角尖锐,云尾诡谲,透着一股诡异的杀戮气息。 而之前因为发带的颜色十分粉嫩,上面的纹路又以金线刺绣而成,均匀排布在整个发带之上,看起来精致华贵,反而带了些许美感,所以聂珵只以为是某种自己没见过的纹样,从没放在心上。但此刻书生手臂上这单独刺上去的一块,显然说明此纹样非同寻常。 只可惜,在场所有人,包括聂尘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暂时不了了之。 毕竟这两日的活青子一事随着书生的自尽也算告一段落,至于书生隐藏了什么秘密,除了聂珵,其他百姓才不关心。 而聂珵当务之急,却还要先解决另一件事情。 “与我回去。” 聂珵正在房中收拾他的小布包,聂尘光就站在聂珵面前,面无表情道。 聂珵没有答话,低头看了看刚要塞进小布包的发带,然后回头,果然看见秦匪风紧锁的视线,分明是想要又极力忍住。 聂珵哼笑一声,问秦匪风:“你之前不是说洗不干净吗?” 秦匪风鼻子皱起来:“洗不干净,也是聂珵给我的。” 聂珵闻言,心底一暖,而后略一思索,朝秦匪风招了招手,在对方傻狗一样的视线里,给他重新系在了左眼。 这发带上的云纹既然如此神秘,给他这样戴着也好,说不定就会遇到知情的人。 聂珵如此想着,一边又揉了下秦匪风的头:“你先出去一下。” 秦匪风刚有些兴奋的脸垮下来,看了眼一旁被晾了半天却依然仙人般出尘如画的聂尘光,犹豫一番后,终是走了出去。 只不过出去之前,他到底挺直身板在聂尘光面前叉了下腰,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比你高,你不要嘚瑟。 聂珵看着秦匪风的背影嗤嗤地笑,然后目送秦匪风走出去,合上门。 聂珵转向聂尘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回去。” 聂尘光猛地抬头,原本清冷的面容此刻略微扭曲,忍来忍去,却终是忍不住了。 只见他眼底骤然一片风雪,一股看不见的强大真气自其周身萦绕涌动,逢君剑发出阵阵嗡鸣,眨眼间,桌椅碎裂,木屑渣子崩了聂珵一身。 聂尘光长剑一指,剑锋凛冽,面色冷鸷地盯了聂珵半晌。 接着嘴一扁,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只听他哭着吼道:“与我回无心台!” “……” 聂珵面色如常,显然早已习惯人前仙姿逸骨的清风君,背地精分起来是个暴力的哭包。 于是抹了把脸上的木头渣子,聂珵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道:“你让我回去,我就告诉聂又玄,这些年我偷看的**图都是你带给我的,偷烤的鸟啊兔子啊都是和你一起抓的,你表面装得像个圣洁无暇的君子,实际内心暴躁又委屈,觉得聂又玄不够关心你,完全忽视你的意愿和感受,只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掌门……” “聂珵!”聂尘光气息不稳,气得又掉了几颗眼泪,“你还敢提师父!他若知道你给无心台弟子下毒,定不会轻饶你!” 聂珵闻言顿了顿,知道对方是指他偷溜下山那日在弟子们早点中掺药之事,就摆摆手说道:“没有下毒那么严重,只是暂时失去力气,两个时辰过后不就没事了?弟子们每日修炼那么辛苦,偶尔睡个早觉不是很好?” 聂尘光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就强忍住眼泪,哽咽问道:“你……你到底……为何要离开无心台?” 聂珵一声轻笑:“你这个问题很奇怪,你怎么不问问你师父,为什么要强行把我留在无心台?还为了吓唬我,编了个挖眼珠割舌头的瞎话出来,堂堂问擎掌门,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聂尘光一愣:“你胡说什么?” 聂珵道:“聂又玄匆忙下山之前,不是特地叫你过去?想来除了让你代管无心台,也提到他不在的日子,你务必看住我吧?” 聂尘光皱眉:“你错了!师父是说,近来江湖中邪物又莫名肆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你,因为这无心台你的身法最弱!” “护好我?”聂珵淡淡道,“还不是看住我?不然你那日为什么没有中招?要不是对我有所提防,怎么会没有吃我准备的早点?” 聂尘光咬牙:“我未吃早点,是因为一醒来便想到师父的嘱托,担心你的安危,才先去找你,没想到你竟已离开!而且,就算我那时恰好错过,最后不也一样遭你算计!” 那日聂珵的确事先做好聂尘光不会和其他弟子一样中招的准备,又猜到自己多年佩戴香囊,他必会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一路追上,所以下山之时,聂珵每走一段路便撒大量醉心粉在暗处。这醉心粉还是聂珵做香囊的空档特意拿各种可使人致幻的花粉调和治成。果真不出他所料,聂尘光一路刻意寻着他身上的香气,反而吸入不少醉心,不等找到聂珵,便头昏脑涨,睡一觉过后,哪还有聂珵的影子。 思及此处,聂尘光又是一阵暴躁,逢君剑往前了几分,不容拒绝道:“多说无益,你眼下必须与我回去,就算要离开无心台,也得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万一他不回来了,我岂不是要等一辈子?” “聂珵!”聂尘光忍不住喝道,“你以为无心台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你这些年过得不是也很自在快活,难不成还委屈你了!大不了,待师父回来,我与你一起去求他放你离开!” 聂珵却一下沉默了。 半晌,聂珵抬头认真地看着聂尘光:“你觉得,这些年我快活吗?” 聂尘光愣住,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竟是忽然断了线一样涌出:“你……你……” 聂珵吓一跳,心想我也没说啥啊,你不要哭得我像个老渣男啊,然后叹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讲道理,甚至为了表示亲密,直接唤了聂尘光的小名:“聂仙儿,你别多想,我与你交好是真心的。”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亲人又是谁,没有记忆的那些年,我都经历过什么。” “斩月坡一役我到底为什么重伤,右手为什么会残废,这些所有与我相关的事情,我都一概不知。行吧,退一步说,你师父隐瞒一切是真的为了我着想,可我现在连自己都不敢信,我如何能信别人?” “……” 聂尘光不语,泪眼朦胧地看着聂珵,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聂珵坦然与他对视,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道:“我这里很空,我受够了这种行尸一般的日子,所以哪怕找回来它是千疮百孔的,我也在所不惜。聂仙儿,你能明白吗?” 聂尘光紧抿嘴唇,脸上带着不甘,却身子微动,暂时收起了剑。 聂珵暗自松一口气,心知聂尘光骨子里并非呆板之人,比起老魔鬼聂又玄可是好啃多了,就凑过去,抬手给他擦了擦红肿的眼:“你哭就哭呗,非要毁人桌椅,走时可记着给我留些银两。” 聂尘光面上一红,却忽地又想起什么,瞄了眼门口,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直没有问你,他是谁?” “一个傻子,你看不出来?” 聂尘光凝眉:“我当然看得出他心智不全,我是问,你为什么对他如此特别?” “特别吗?”聂珵反问,见聂尘光一脸是的非常特别你俩腻歪得就差亲嘴了,呵呵一笑,“那就再特别一点,你帮我瞧瞧,他脑子还有救没?” “没有。” 聂珵一愣,聂尘光道:“此人身型挺拔,骨架坚实,一看便是自幼习武之人,按理说体内无论如何都会凝聚一些真气,但是,他如今却半分都没有。” 聂珵心下一凉,忽然想到,秦匪风两次潜意识使出的招式,无不说明他昔日如何强大,可自己给他擦拭身体之时,除了满身伤痕,也确实没有看到任何真气凝印。 一个让聂珵不太能接受的猜测油然生出,聂珵迟疑地开口:“他心智残缺……是因为真气凝印曾被强行剥夺?那他为什么还可以偶尔使出原来的招式?” 聂尘光想了想:“他即便记得一星半点,但也只能依靠速度和蛮力,不可能发挥出招式最大的作用。” 聂珵就想起来,秦匪风两次使出招式的情形,确实与聂尘光所言相似。 所以说,他竟真的被强行废掉过真气凝印? 聂尘光看着聂珵暗下的双眸,好奇道:“他到底是谁?” 聂珵闷声:“秦匪风。” 聂尘光闻言竟是一脸震惊,通红的眼睛瞪起来,活像只仙兔,脱口道:“秦匪风?他就是那十二年前的秦匪风?” 见聂珵并未否认,聂尘光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他的紫微心……” 聂珵怔住:“紫微心?” 传说中最上乘的真气凝印? 聂尘光点头:“你不知道?迄今为止,整个江湖也只有两个人曾凝出紫微心来,一个是统领众派的四方御主贺江隐,另一个,便是当时刚满束发之年的秦匪风。” “可惜他侍错了主,即使幡然醒悟,十二年前却也一夕落魄,如今竟沦落至此。” “不过有一点却很奇怪,以他的能力,又有谁能废了他的紫微心,甚至毁去一只眼睛……” 聂珵就神色微愣地听聂尘光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惋惜,然后脑中精光一闪,猛地抬头:“另一个凝出紫微心的人是谁?贺什么?” “贺江隐。” 聂尘光显然从没见过聂珵为了谁如此一惊一乍的样子,内心再次生出诧异。所以他下意识回答着,一时面容放松,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方才那一阵痛哭,两条清鼻涕此时缓缓地,优雅地,流了下来。 “……” 聂珵一抬头看见仙人流鼻涕的美景,本想视而不见,却又实在对不起眼睛。 于是就暂时压住方才听到“贺江隐”这一名字时心底莫名的酸楚,聂珵拉起聂尘光一尘不染的袖子,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下,给他蹭了两蹭。 然后“哐当”一声,门掉了。 没错,是门掉了,因为此门正是之前被壮汉徒手掰掉的门,老板娘事后可能找了个便宜木匠,随便给修了一下,眼下被蹲在门口等得睡着的秦匪风一靠,又给靠废了。 秦匪风就由于惯性一个跟头从门口翻进来,仰躺在地上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聂珵拉着聂尘光的小手,一脸“宠溺”地给他擦鼻涕,然后聂尘光眼眶红红,一脸“幸福”地盯着聂珵。 秦匪风仅剩的一只眼睛,也要瞎了。 他就从来没有反应如此迅速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高大的身子硬挤在二人之间,然后代替聂珵,伸出僵硬的大手给聂尘光又擦了一把清鼻涕。 第13章 聂珵!说话不算数! 聂珵一早醒来,习惯性又往身边扎了一下,结果这一扎并没有温暖结实的胸膛,而是“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聂珵坐在地上眨巴两下眼,等意识清醒,腾地起身。 那傻子又跑哪去了!? 聂珵想起昨晚到底是没能马上离开,因为他憋着笑给秦匪风扯出客栈,却发现外头不知啥时下起了雨,干脆就又留了一晚。 而聂珵明明记得他亲手给秦匪风身上的伤口换了药,眼看他一脸兴奋地躺在自己身边,还傻了吧唧地问自己和聂尘光不是夫妻吗?为什么没有睡一起。 聂珵当时就一把捏住他的嘴,说你可别扯犊子了,再胡说给你脑子截肢,而且你现在跟我睡在一起,特么也不代表你跟我是夫妻啊! 然后这么两句话,秦匪风认真想了好久,久到聂珵马上就要睡着了,忽然耳边传来两声憨笑。 聂珵吓一激灵,就听他笑完了,又往自己身边一拱,说,那我们就做夫妻吧! 聂珵一脚蹬过去,说,滚。 秦匪风就从地上爬起来,趴在床沿继续问聂珵,不可以吗? 聂珵实在烦了,也想不通他为啥执着于这个问题,干脆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道:“相爱的人才能做夫妻,我们又没有相爱。” 然后……然后? 聂珵愣了,然后他自己就睡着了。 所以说秦匪风在那之后干什么去了? 傲娇了?又离家出走回他的垃圾堆了? 聂珵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他既然早已在秦匪风替自己挡下一众棍棒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养着他,自然不会再放任他流落在外。 又想到几乎下了一整夜的雨,聂珵顾不上别的,推门便要出去。 而他一开门,倒是看见老板娘正端了早点在自己门口徘徊。 老板娘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表情有一刹那的紧张,接着脸色讪讪地开口道:“道长,昨个对不住,你明明救了我,我却……” “你看见秦匪风了没有?” 聂珵才不在意她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就随口打断道。 结果老板娘闻言,稍微回想了一下,她还真的见过。 “昨个夜里他问我哪里有香艾,我说这山上林子里到处都是,他就出去了呀,怎么没回来吗?” “嗯?” 聂珵抠了一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老板娘又一脸了然地笑:“我就知道,道长怎么会平白无故收留一个渣子败类,原来是要支使他做事情呢,这是驱虫的香艾草不够用了吧?别说,道长卖的香囊不止好闻,驱虫的效果也是大大的好……对了,有件事其实一直想与道长讲……” 聂珵已经听不进去老板娘后头都说了些啥,他就皱眉思索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不可置信。 ——相爱的人才能做夫妻,我们又没有相爱。 相爱!香艾! 这傻子不会是……不会是…… 啊啊啊!香艾你个锤子啊! 老板娘还在喋喋不休,聂珵却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客栈。 聂珵想起昨晚自己和聂尘光撕逼时对方提到的话,最近江湖中炼制活青子之人似乎莫名多了起来,那么说不定除了书生,这儿还有其他人也在偷偷炼制活青子,万一哪个渣渣的邪门玩意又跑出来,秦匪风哪里有命能回来? 于是聂珵一路提心吊胆,脑补出一万种秦匪风胳膊腿儿乱飞的凶残画面,既希望赶快找到他,又害怕找到以后接受不了。 结果他跑遍半个林子,累得眼前发黑,心里正丝丝拉拉的难受,却一抬头,看见秦匪风抱着一大坨绿油油的香艾草,悠哉悠哉地从不远处走下来。 显然秦匪风也看见了聂珵,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独眼一亮,也不管脚底下泥水飞溅,啪嗒啪嗒跑了过来。 “聂珵!” 秦匪风把手中一大坨香艾草往聂珵眼皮底下一撮,迫不及待道:“我们可以做夫妻了!” “……” 聂珵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薄荷味呛死,然后透过叶片的缝隙,离得近了,他才看见秦匪风竟然光着膀子,而且明显被雨水浇了一夜,身上还冒着寒气,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冲得发白,哪还有一丁点他昨晚细心涂抹的药沫。 秦匪风似乎注意到聂珵骤然紧缩的瞳孔,一脸我真机智的表情道:“这次没有弄脏衣裳!” 原是他还记得聂珵之前数落他挨打给衣裳都弄脏了,所以半夜出门的时候,眼见下着雨,干脆脱了个精光,只剩一条亵裤。而那亵裤此刻也湿透了,挺猥琐地贴在两条修长紧实的大腿上。 聂珵看着他哈巴狗一样讨好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住了。 就在秦匪风疑惑地又把面前的香艾草往前推了推之时,只见聂珵一双狭长的眼睛忽地变得凌厉,一甩手狠狠将其悉数打掉,紧接着不等秦匪风反应过来,聂珵已经一脚给他踹在了地上。 聂珵气得本就残废的右手微微发抖,咬牙对着秦匪风道:“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擦药,你他妈当老子闲得犯贱是吧!” 秦匪风被聂珵一脚踢得发懵,愣了片刻,嘴角嗫嚅着想要说什么,然而聂珵又一脚踹过来,给他踹得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便听聂珵劈头盖脸道:“夫妻!谁他妈要跟你做夫妻!你懂什么叫夫妻!你没完没了了?深更半夜冒着大雨跑出去!还不穿衣裳!你作这个幺蛾子给谁看!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 一边骂着,聂珵又用力把散落一地的香艾草踩得稀烂:“我告诉你,你昨晚就是冻死了被邪物撕了!也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从来就没说过要你出来找这些破烂玩意!” 聂珵吼完,本打算转身就走,不过又停下来,顺了口气,语气稍微平缓道。 “你自己想一下,如果日后你还是这样自作主张,那你也别跟着我了,我事情很多,没空陪你胡闹。” 说完,聂珵转身,紧绷着脸一个人便往回走。 他有记忆这十年,从来就没有对谁如此束手无策过,眼下却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对着一个傻子,他想不出如何耐心地让他明白,他做的事情有多可笑。 所以即使聂珵心里清楚秦匪风并非故意要惹自己担心,他甚至真的内心酸涩有些感动,但是他也知道,既然决定留秦匪风在身边,就不能看着他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而不拿性命当一回事。 而聂珵自然没什么养人经验,他就养过俩鸟,养得溜肥,吃着可香了。不过,他还记得刚入无心台时见到的小豆芽们,是如何在聂又玄的魔鬼训斥下长成品行端正的小仙子。当然,他可不愿意秦匪风也变得那么无趣,他现在就只想让秦匪风知道,他不爱惜自己性命,自己会生气,非常生气。 尽管他那两脚,都是瞧准了没有伤口的地方才踹的。 只可惜,聂珵说到底,对于养傻子一无所知。 秦匪风就看着聂珵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而去,又不舍地瞅了两眼地上被踩烂的香艾草,沉默片刻,再抬起头,眼底一片通红。 只见他“蹭”地跳起来,胸前肌肉一鼓一鼓,然后紧盯前方那一抹决绝的背影,低吼一声,一头扎了过去。 聂珵正沉浸在自己的老母亲之路初有所成,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秦匪风想明白了疾驰着来道歉,正一脸欣慰地打算回头,结果后腰被秦匪风一头顶上去,好悬没把肾吐出来。 聂珵“啪叽”一下就撅在地上,不等转头,秦匪风直接又给他一屁股坐趴下去。 就见秦匪风怒目而视,大手一把掰过聂珵的脸:“聂珵!说话不算数!” 第14章 两个男人怎么做? “秦匪风!?” 聂珵不敢置信地瞪着秦匪风,因为内心太过震惊以至于都忘了反抗一下。 不过他就算反抗也没什么意义,他眼下整个人趴在地上,俩胳膊反扭在身后,半张脸都被捏在秦匪风手里,根本用不上丝毫力气。 而秦匪风就死死压在聂珵身上,手上无意识地用力,气急道:“我们是夫妻了!” “……” 聂珵半张脸疼得近乎麻木,感觉骨头都快要被秦匪风捏碎了,要搁往常他遇见类似的状况,早就能言善辩耍个宝便脱身了。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秦匪风如此粗暴对待,他少有的倔脾气竟也涌了上来。 “你说是就是?我可没同意。”他如此道。 秦匪风闻言手上更加用力:“聂珵说的,我们没有相爱,我现在找到——” “你就是找到了又怎样?”聂珵已经没心思和他解释“相爱”还是“香艾”,只冷厉道,“我不答应你,你今儿还想杀了我不成?” 说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匪风充满偏执的面容,眸色黑如点漆,毫无温度,即使脸颊疼痛难忍也哼都不哼一声,仿佛此刻被狼狈压趴在地上的人并不是他。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经历过同样的情景,越是无可奈何,他就越是淡漠薄情。 而秦匪风看见聂珵的神色,目光一愣,手上力气终于微有些松动。 这时聂珵就动了动麻木的腮帮子,平静道:“起来。” 秦匪风呆呆地看着他,却不服气地哑声道:“我们……做夫妻,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聂珵闻言心中莫名一紧,随即冷笑一声,不发一言。 秦匪风不死心:“好不好?求求你。” “……” 等了好久都不见聂珵搭理自己,秦匪风原本松懈的手掌再次发力,却眼一抬,正好看见聂珵被反拧在身后的废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聂珵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右手不听使唤,他对谁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卖惨,唯独眼下他不愿对这傻子屈服,所以他左手狠狠将右手攥住,指甲都抠在肉里,几乎要掰断般控制它不再颤抖。 秦匪风见状忽然止住动作。 他好像一下子有些清醒,面容慌张地收回一直捏着聂珵脸颊的手掌,便见聂珵半张脸红肿不堪,顿时又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轱辘从聂珵的身上站起来,磕磕巴巴道。 “聂珵……对不起……我……我……” 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秦匪风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伤害到聂珵,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因为他向来不管被如何羞辱都没有反抗的念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攻击别人。 而聂珵此刻已经起身,他也不顾浑身散架般的疼痛,随手捡了根树枝,回手便狠狠抽在秦匪风的身上。 秦匪风不躲不闪,被他闷头抽了几下,抽得皮开肉绽,却一脸悔恨地凑上前,看着聂珵红肿的脸颊又道:“聂珵,你疼不疼……” 聂珵一下抽过去,“啪”地抽在他的脸上,立时出现一道血印子。 然后聂珵攥着树枝的左手紧了紧,停顿半晌,终是转身。 秦匪风下意识便要跟上去,然而聂珵立刻拿树枝一指他,淡淡道:“滚,以后别跟着我。” 说完,秦匪风还未明白过来,聂珵已经大步离开。 他觉得他错了,他就不该指望一个傻子能长大成人,他再怎么养,傻子都是傻子。 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好。 聂珵一直挺着背回了客栈,关上房门,才身子骨一塌,捂着后腰差点痛吟出声。 他妈的! 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只蠢萌大哈士奇,咋说尥蹶子就尥蹶子呢?不就踢了他两脚吗? 而且他也没听八卦里提到过秦匪风有断袖之癖啊?怎么就天天追着他要做夫妻了?他虽然不排斥和他亲近,又在无心台憋了十年,可也没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傻子发情吧! “聂珵——” 房门被突然推开,聂尘光走进来,却不等话落,看着聂珵一愣。 只见聂珵衣裳大开,青紫一片的后腰完全暴露,正趴在床上姿势尴尬地反手往上涂抹草药,特别是聂尘光进来时他下意识回头,半张肿脸给聂尘光吓得差点舌头都要打结了。 于是,“嘭”地一声合上门,聂尘光眼眶瞬间就红了。 “是谁?”聂尘光一下飘过去,“谁给你弄成这样的?” 聂珵看着他的兔子眼,就摆摆手,谎称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非常精准地抓住时机,让聂尘光出点银子给自己搞一辆进城的马车。 他这人懒得都快吐泡泡了,体力也差,好不容易抓到个土豪,只搜刮一辆马车都便宜他了。 而聂珵进城,其实是想去老板娘提到的那个什么奉仙大会瞧瞧,届时江湖各大门派都会聚集在一处,兴许有人也见过那奇怪的云纹刺青。 没想到聂尘光答应得痛快,不过就是还带附赠的,他要跟聂珵一起出发。 他声称聂又玄下山前特意叮嘱他要保护好聂珵,那聂珵去哪他就要跟到哪,但聂珵自然看得出来,他其实比较担心的,还是聂又玄。 聂又玄离开得实在匆忙,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与聂尘光讲明,以聂尘光的精分人格,能在无心台消停呆着就奇怪了。眼下他便打算和聂珵一起去奉仙大会,看能不能找到聂又玄。 只是二人临行之时,老板娘却看着聂珵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神秘兮兮地跟聂珵说了一番话。 聂珵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表白了,结果出乎意料地,她竟说了一件尤为特别的事情。 ——鬽胎。 “道长,我昨日不敢替你说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老板娘神色有些恐惧,“我曾经听一个客人提到过,有那么一种人,生来就是……鬽胎。” “据说这鬽呀,本来是由世间煞气汇聚,虽然没什么意识,随意晃荡,但一般人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就要倒大霉的,甚至殃及性命,实在凶戾得很。而更可怕的是……这鬽要是沾染的人气多了,就会慢慢变成鬽胎!” “那鬽胎会找一母亲,像个普通人一样出生,但是出生后的鬽胎,如果不当即杀死烧成灰烬,待到它长大了,成了厉害的邪物,再要除掉就难了。” 聂珵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些纳闷的,不明白老板娘给自己科普这种歪门邪道知识点的意义何在。 然后便听老板娘终于道:“道长,这鬽胎堪称邪物之首,所以……它不像常人一样畏惧和邪物碰触,相反,无论是什么邪门东西都喜欢与它亲近,比如说那……活青子……” 聂珵忽然愣住。 老板娘自顾自往下说:“道长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呀,相信道长的为人,但是,如果你这本领被有心人瞧了去,到时传扬开,恐怕你有理也说不清啊,所以还是想提醒道长一声,今后再遇到活青子,最好不要再当众和它交手……” “……” 聂珵听老板娘说完,联系自己这两日的经历,内心深处仿佛被什么扯动,有什么正在破茧而出,他想看得清楚些,可周围黑暗一片,他根本没办法更进一步。 不过,他看着老板娘却只是轻轻一笑,道:“多谢,可惜老板娘其实看错了,我呐,从来都没真的碰到过那邪物,更别说跟他们亲近了,身为问擎弟子,没点手艺傍身还如何行走江湖?” 他故意模棱两可地说完,让老板娘以为他对付活青子那些手段都是从问擎学来的招数,便神色随意地转身离开。 只不过他转身后的一刹那,表情也变得凝重。 他没听过“鬽胎”一说,甚至觉得有些扯淡,但如果是真的,似乎很多事情也都有了解释,他以后倒真的要小心了。 当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聂珵也不会因这个便束手束脚,他刚出无心台,还没乐呵够呢。 半个时辰过后,聂珵心安理得地趴在马车里,一边翻着**图一边拿了颗煮鸡蛋在红肿的脸颊上慢悠悠地推着。 这些**图在他离开无心台时曾全部留在了小破屋里,他当时想着自己搁这住了十来年,怎么着也得给聂又玄留点纪念不是? 不是,实际上是太沉了,他跑路背不动。 所以聂尘光昨晚气得一股脑给他甩脸上的时候聂珵心里乐开了花,眼下又有了马车,颠颠地就给搬了上来。 然后他正看得一脸红扑扑,便听聂尘光在旁边道:“你……真的不管他了?” 说着,车帘被掀开,聂尘光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磕磕绊绊的粉红色身影有些滑稽地在后面一路撒丫子追随,他们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那身影便足足跑了一炷香。 毫无疑问了,就是秦匪风。 聂尘光倒不知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也不信聂珵的伤是摔出来的,所以他见聂珵并不回话,就放下帘子,也不再说什么。 聂珵继续翻着**图,甚至神色悠哉地把手上的鸡蛋给掰开吃了。 聂尘光看着这比自己年长许多却好似总也没个正经样儿的聂珵,只觉得熟悉,也陌生,因为这人对着谁都可以嬉笑取闹,貌似亲密无间,但是,一扭头他又风轻云淡,谁都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或许遂了他的愿,将他失去的记忆找回来,这人真的会更鲜活一些吧。 就在聂尘光昏昏欲睡之时,却见聂珵忽然从**图里抬起头,问道:“你说,这种事两个男人要怎么做?” “……什么?” 聂尘光表情略微崩塌,不太敢相信自己到底听见了个啥。 聂珵就手指点了点图上纠缠的男女,一脸坦然地看着聂尘光。 “……”聂尘光收回视线,强行冷静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呗,”聂珵一呲牙,“你说舒服吗?” 聂尘光憋不住了:“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聂尘光忽然想起外面还有车夫,他可是“清风君”,他不能当众吼叫。 于是聂尘光不动声色地跟聂珵拉开一小段距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把头一扭,又往车外看了看。 “他好像没动静了?” 这一看,聂尘光却没再看见秦匪风,想来是他终于耗尽了体力,被马车落下了。 聂珵低垂的目光闪了闪,仍一脸淡然的模样,心说这就对了,一个认识两日的傻子而已,散了散了。 然而不出一刻钟,聂珵“蹭”地一下拱起身,抻得呲牙咧嘴:“停车!有活青子!” “嗯?” 聂尘光疑问的视线投来,有活青子?他怎么没感觉到? 第15章 打脸狂魔的日常 聂尘光见聂珵一下马车便朝后方撒欢跑,以为他真的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就也面色凝重地提剑追了过去。 结果聂珵吭哧吭哧小跑着找来找去,最后终于在一颗大树旁停下来,聂尘光拔剑一看,地上躺着的分明就是秦匪风。 “他这是……” 聂尘光皱眉,只见秦匪风紧闭着眼睛,显然失去了意识,身上的衣裳经过方才一番疾跑已经七扭八歪,里面的伤口露出来,血糊糊的一片。 而聂尘光见聂珵愣愣的一动不动,就俯身摸了下秦匪风的额头,果然入手滚烫,想来这人就是身子骨再硬,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刚又一阵不要命般的追车,终是伤口发炎加上风寒发作,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聂尘光实在看得不忍心,便要将他扶起来,没想到袖口忽然被扯住。 聂珵挡在他前面,似才回过神,啧啧两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有活青子呢!” 然后聂珵又在聂尘光一脸你这个逻辑好像哪里怪怪的神色之下,淡定地亲自给秦匪风拖上了马车。 “哎,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聂珵如是道。 聂尘光:“……” 不过这一折腾,秦匪风倒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聂珵正心情复杂地给他往伤口抹药,就感觉垂在一旁的右手背传来一阵温热,抬眼,见秦匪风大手紧覆在上面,嘴唇一张一合,冒着热气儿急切道:“我错了,聂珵别走。” 聂珵闻言,方才还憋在肚子里的一股邪气瞬间就没了。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秦匪风,好像每日都打脸打得啪啪响,根本停不下来。 所以他为了脸不那么疼,决定再装一会儿逼。 他绷着脸道:“我不走还等着你再尥蹶子打死我啊?伤好了趁早滚蛋听见没?” 秦匪风眼睛原本无力地半眯着,听懂聂珵的话之后一下子瞪起来,语无伦次地摇了摇头,见聂珵不说话,紧张地捏住聂珵的右手。 这次他却马上意识到什么,生怕给聂珵捏疼了,急忙又把手松开。 然后他想了想,咬紧因发热而打颤的牙关,翻身在车里打了个滚,不肯让聂珵再给他抹药。 聂珵自然一眼就看出他那点小九九,心底觉得好笑,一边心说老子还摁不住你一个发着高烧的菜鸡?一边跟他在车里玩起了老鹰抓鸡崽子的游戏。 一直正襟危坐的聂尘光就看着聂珵两眼放光地摁着给一个傻子抹药,不禁鼻子发酸地感慨,聂珵终于在除了夜宵以外的玩意面前有个人样了,虽然,他现在比秦匪风更像个智障。 最后事实证明,聂珵不是智障,他是那个鸡崽子。 只见聂珵本已死死压住秦匪风的身子,结果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聂珵直接就栽过去,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车厢板子上,然后不等他回过味,秦匪风一个翻身,火炉一样的身子已经反压下来。 聂珵只觉得一个滚烫的掌心垫在自己发麻的后脑勺,笨拙却温柔地揉了几下,竟意外的舒适,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股热气儿:“聂珵,我以后听话,求求你别走了……” “……” 聂珵觉得,这个逼装不下去了。 他就面无表情地瞪了秦匪风一会儿,终是眉毛上挑,语气已经没那么冷淡:“我现在要给你抹药,你觉着你听话吗?” 秦匪风垂头,他脑子不好使,又发着高烧,只以为聂珵还不肯原谅自己,就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伤好了,聂珵就不要我了。” 聂珵仰了仰头,近距离看着面前的独眼,睫毛细密曲长,微微颤动着,衬得整张脸失落又可怜。 叹口气,聂珵捧住秦匪风的脸:“你不听话,我才会不要你。来,你给我说说,你都错哪了?答对了我就不赶你走。” 秦匪风闻言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就强撑着眼皮努力回想道:“我不该……撞倒聂珵,弄疼了聂珵……” “还有呢?” “……”秦匪风眼神有些游离,“嗯?” 聂珵火大:“我骂你的话都让你当耳边风了?” 秦匪风开始支撑不住身体,头渐渐往聂珵肩膀坠,却倔强道:“因为我想找……相爱……” “你找错了,那不叫相爱,相爱是一种感觉,不是草。” “相爱……就是草。” “……” 秦匪风由于越来越不清醒,嗓子干涩,尾音虚浮,以至于他说出“草”这个字,聂珵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些旖旎画面,挺新鲜地想,他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嘿嘿。 聂珵下意识地咧了下嘴,似笑非笑地反问:“相爱就是草?” “……”给秦匪风都整懵了。 不过聂珵随即瞄到聂尘光,从聂尘光的眼睛里看到四个字:凑不要脸。 聂珵不服,你一眨眼就懂老子的梗你比老子能纯洁到哪去!? “老板娘都说是了……”而秦匪风显然还没有跟上聂珵的车速,就挺委屈地又嘟囔道,“大侠也那么说……” “啧,我说不是就不是,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珵揪了下秦匪风烧得通红的耳朵,不过没等松手,聂珵忽然一愣。 “大侠?谁是大侠?” 秦匪风已经闭上眼,隔了半晌才回答:“戴面具的大侠……” 说完,秦匪风终是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然后他这一昏,实实在在地压在聂珵身上。 聂尘光生怕聂珵一个翻脸又给秦匪风扔出车外,刚要帮忙将人挪到一边,却见聂珵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就着对方压在自己身上的姿势一把给秦匪风抱住,摸着人家挺直的脊梁骨上下滑呀滑。 滑完了聂珵脑袋一歪,从秦匪风身子底下探出来,看着聂尘光一脸凝重道:“我们得回去一趟。” 第16章 叫花子2号 聂珵就突然发现,他似乎一直忽略掉一个问题,所有事情发生时,都有一个人在场——老板娘。 尤其那壮汉血洗客栈时,撇开作为罪魁祸首的书生不谈,在其他活着的人都已经逃走的情况下,她却偏偏抱着孩子躲在柜台里,甚至连簪子也掉落得恰到好处,随后她即使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也是她告诉众人聂珵的身法如何诡异,引众人对聂珵起了杀心。 只是聂珵想不通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看起来似乎不怀好意,可是聂珵却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除了……又多逗留了一个晚上。 不过却也是这多出来的一个晚上,她的身边出现一个神秘的“大侠”?神秘的“大侠”还与她一起作弄了秦匪风? 如今的“大侠”都这么皮的吗? 而且关于“鬽胎”一事,聂珵问了聂尘光,连聂尘光都没听说过“鬽胎”的传闻,老板娘到底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就算是真像她所说,是某位客人提到的,那客人又是谁? 聂珵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一切都是巧合,但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去再问个清楚,毕竟这一切都与自己有所牵连。 只可惜,当他催着车夫一路狂飙,再赶到不寿山脚时,入眼,竟是一番出乎意料的场景。 聂珵愣愣看着他分明离开时还有几分热络的小村落,此时却一片破败死寂,心底震撼,强压住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脚步不稳地走入客栈。 只见老板娘静静地靠坐在柜台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聂珵看了她半晌,伸手轻轻一碰,果然见她身子一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而她混合血泪的扭曲面容露出来,聂珵看得心里一紧,下意识抓起她的胳膊,然后顾不上其他,又一把摸向她的腿。 直到聂珵终于确定,她身上的骨头,已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聂珵转头看向客栈中其他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全身骨骼被震碎而亡。 这时已将整个小村落巡视一遍的聂尘光飞身而至,聂珵抬头看他,他只轻轻摇头,握着剑柄的关节发白,眼底满是沉痛。 整个村落无一生还,而且可以肯定,杀人者功夫极高,一招毙命,这些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聂珵闭了下眼,只觉得耳边嗡鸣,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巧的事,他前脚刚一离开,后脚便全村被灭。 唯一的解释便是,杀人者刻意要等自己离开。 为什么?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又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聂珵脑中混乱,正要起身,却忽然看见老板娘露出一截的后脖颈。 聂珵皱眉,在聂尘光诧异的视线之下,干脆地拉开老板娘的衣襟。 老板娘的背后,正是与书生一模一样的云纹刺青。 又是这个刺青! “她与书生……竟是一起的?”聂尘光惊讶道。 聂珵不语,联想这两日以来的所有事情,猜测老板娘与书生的身后,必然存在一个神秘的组织,这组织的徽记,便是几次出现的诡异云纹。 聂珵几乎可以断定,想要找回他原本的身份,就必须要先搞清楚这神秘的组织。 至于这些被杀的村民,尽管聂珵险些被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挫骨扬灰,但无论是阿武抑或阿武的爹,聂珵都从来不曾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聂珵自问不是什么正道之人,他讨厌条条框框,可他也并非冷血无情,就像他当初脑子一热救下秦匪风,不过是,随心罢了。 ** 与聂尘光回到马车旁,聂珵一抬头,忽然眼尖地看见帘子上一滴殷红的血迹。 “秦匪风!?” 心里一紧,聂珵不假思索地一把将帘子掀开。 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手捧着一片宽大的叶子,笨拙地将叶子上的水倒入秦匪风嘴中。 小姑娘显然被聂珵吓了一跳,手一抖,顾不上掉落的叶子,整个身体都缩到角落里。 “你谁?喂他喝了什么?” 聂珵就蹿上马车,将秦匪风往后一扯,一边拿起叶子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边警惕地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的襦裙上血迹斑斑,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隔了半天,才嗓音细细地说道:“他……他说渴了……我……我去盛了水……” 聂珵闻言皱眉,却也慢慢放下手上的叶子,上面残留的确实只是清水。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聂珵不等话落,却又忽然瞪起眼睛,“你是客栈老板娘的女儿!?” 他刚才一门心思在秦匪风身上,没有注意对方的长相,不过仔细看过后,倒是想起老板娘曾抱着她躲避壮汉的袭击,当时她大哭的样子太过可怜,自己才硬着头皮给那壮汉抱个满怀。 “我记得你……你救了我和娘亲。”小姑娘怯生生道。 “可方才……方才有个戴着面具的坏人,杀死了我娘亲!”小姑娘说着眼泪掉下来,似乎回忆起什么恐怖的景象,哆嗦着语无伦次道,“他好可怕,杀死了好多人,我、我被娘亲藏进米缸,实在憋闷,便爬出来,可是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好害怕,就躲进这里……” 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一抖,又有大颗的泪水滚落,脆弱得惹人心疼。 聂珵看着她,几乎立刻将她口中“戴着面具的坏人”和秦匪风提到的“面具大侠”联系在一起,便问道:“那个戴面具的人,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他可有说过什么?” 小姑娘愣了愣,然后哽咽着摇摇头:“我害怕,我不敢看他,更不敢听他说话……” 聂珵皱眉,沉默着思索片刻,回头看一眼聂尘光。 “江湖中可以一掌将人全身骨骼震碎的高手有多少?他一直戴着面具,有没有可能因为他是个被江湖熟知的人物?” 聂尘光闻言却只是轻声否定:“各大门派高手众多,可修炼此等功夫之人不在少数,仅靠目前的线索,等同于大海捞针。” 聂珵垂眼,所以说,目前的线索仍旧只有那云纹了。 那看来一切,还要等那个什么奉仙大会上再做定夺。 “我们走吧。”淡淡说着,聂珵又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随意地摆摆手:“你也走吧。” 这话一出,聂尘光和小姑娘却都是一愣。 聂尘光率先道:“她一个小孩子,如今全村被害,无依无靠,你要她去哪?” 聂珵疑惑:“不然呢?” “我们……先带上她。” 聂珵哼笑一声:“我与她并不相熟,我这儿更不是收容所。” 聂尘光斜眼看昏迷的秦匪风,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连傻子都捡你不是收容所是什么? 聂珵自然明白聂尘光的意思,就道:“这傻子我想捡就捡了,可是我不捡,又有什么错?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我要每看见一个就捡一个?” 聂尘光被噎得一愣,竟一时无法反驳,只是凝眉半晌,眼底涌现一股自责:“她不一样,如果……我们晚一些离开,也许能阻止这场惨剧……” “聂仙儿,”聂珵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我就知道你又要学你那个老白莲师父,你看不出来那杀人者是刻意等我们离开才动手?你往身上瞎揽什么?” “但你怎么就确定,这些人被杀,与我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原本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在我们来了之后便被杀死?” “……”聂珵顿了顿,开口,“那又如何?”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可是,不管原因为何,他做错什么了?他没有,那凭什么要他平白背负人命? 所以他也不愿再同聂尘光掰扯,就随口道:“这丫头在之前那般凶险的情况下都可以死里逃生,你怎么就知道,她离了我们活不成?” 而聂珵刚一话落,突然见那小姑娘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来回转了转,身子前倾,一下拉住秦匪风的衣角。 原是秦匪风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要醒过来,小姑娘便急忙晃了晃他:“傻子哥哥!” “我以前偷偷给你送过饭菜的,因为娘亲不让我靠近你,所以我都很快离开,没有被你看到。”小姑娘说着又抹了下眼泪,“你能不能劝一劝这个哥哥,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要不是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聂珵真的一口唾沫飞过去。 你有事吗?你一个叫花子2号去求叫花子1号收留你?我这个金主爸爸搭理你吗? 聂珵内心吐槽着,然后竟也没心思赶她走了,就在马车里坐下来,给秦匪风的脸拍得啪啪响:“还不醒?你小媳妇儿都来找你了。” 第17章 聂珵,嘴巴好甜 金堙城。 马车入城的时候,聂珵掀开帘子往外看,就见满街各种小吃摊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顿时心花怒放,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然后他一回头,又看到另一侧扒在窗口的一大一小两个兴奋的背影,只觉眼睛辣得慌。 没错,这一大一小,就是秦匪风和冯富贵。 冯富贵就是老板娘的女儿,别看人长得跟小白菜似的,却是伶牙俐齿,手脚麻利,这一路聂珵愣是一丁点毛病没挑出来。秦匪风高烧了三天,她就巴巴地蹲在旁边照顾了三天,不带一声抱怨。所以随着秦匪风身体好转,俩人的关系也突飞猛进,尤其秦匪风整天傻兮兮地拉着冯富贵的小手,开心得合不拢嘴:“聂珵,富贵,秦匪风,是一家人,哥哥,妹妹,嫂嫂,嘿嘿。” 聂珵闻言一点都不想知道他说谁特么是嫂嫂,就直接踹他一脚:“扫你的马粪去。” 然后秦匪风带着冯富贵,一人举个铲子,一人拎个粪兜,一路铲着马粪,沿途经过农家就当肥料讨点热乎乎的吃食,快乐又惬意。 并不。 聂珵一开始还觉着自己乐得清闲,可当某个夜里被冻醒下意识要往秦匪风怀里拱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养的猪竟然被小白菜拱去了,心里还是有几分憋闷的。 于是这些日子聂珵几乎没怎么给秦匪风好脸色,声称秦匪风身上有马粪味儿,洗都洗不掉,而秦匪风信以为真,就也不敢招惹他,偶尔抓个兔子啥的都悄咪咪地让冯富贵转送过去,结果每次聂珵就淡然一笑,说兔兔&鸟儿&小鸡这么可爱,怎么能吃呢?你们好残忍啊,完了就给放生了。 有一次聂尘光正飘在树杈间给他掏鸟蛋呢,听他说完给恶心得好悬没一脚踩空砸死他,然后聂尘光看着这马车里老弱病残还一个比一个事儿精的主,为了不毁自己的仙子人设,早早御剑去了。 “傻子哥哥,你想不想吃糖葫芦?” 聂珵正看着俩人黏糊的背影一阵出神,忽然见冯富贵偏过头,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秦匪风一眨不眨看着路边的糖葫芦摊,瞪出去了,心思显然易见。 聂珵见状眉毛一挑,心说两个小叫花子快来求我啊,爸爸我开心了就给你们买糖葫芦吃。 然后却听冯富贵直接喊停了车夫,看都没看聂珵一眼,拉着秦匪风就要往下跳。 “等等,你俩干啥去?”聂珵一把给她扯住,“想打劫啊?” 冯富贵一脸懵逼:“我们……去买糖葫芦吃。” 聂珵刚要说你们有钱吗,一垂眼,看见冯富贵从随身带的破兜里已经掏出几枚铜钱,而且破兜因为张得大开,聂珵瞄到里头竟还有许多碎银! 跟她比起来,分明自己才像叫花子! “你哪来的银子?” 冯富贵闻言一愣,随即目光暗下来,眼睫毛轻颤:“我回去客栈整理娘亲的遗物时,看见娘亲的柜子里放了许多,便带上了……” “……” “我好想娘亲……”说着,冯富贵嘴一扁,竟是要哭出来。 “行了行了,买你们的糖葫芦去。” 聂珵赶紧推搡着给俩人赶下车,你特么有银子不早说还乐颠颠陪秦匪风铲一路马粪! 天真无邪也不是这个演法? 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是真的傻白甜还是想借此和秦匪风套近乎! 聂珵掀起帘子,看那一大一小凑在糖葫芦摊前激动地比划,眼底闪过几丝疑虑,这些天下来,他绝对不信冯富贵当真不谙世事,可是他又想不出秦匪风有什么值得人费心思接近的地方,而且看秦匪风天天跟她玩得像个快乐的沙雕,他也宁愿是自己想多了,要不然这傻子该有多失望? 不一会儿,只觉车身一沉,秦匪风举着一串糖葫芦兴高采烈地蹿了进来,视线直直冲向聂珵。 “聂珵先吃——” 秦匪风话说了一半猛地卡住,明显是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可能还有聂珵讨厌的马粪味儿,急忙转头去找身后还没跟上来的冯富贵,打算像之前一样让她代为转交。 没想到聂珵直接倾身,一把抓住秦匪风的手,然后就着他的手一嘴给撸下来三颗大山楂,腮帮子鼓得溜圆,边嚼边拿鼻孔看他,让你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老子一下吃你三颗,心不心疼? 事实是,秦匪风确实心疼,心被一头小鹿撞得生疼。 他就看着面前松鼠一样的聂珵“咕咚”咽了口唾沫,然后紧盯聂珵嘴角粘上的几块糖浆渣渣,糖葫芦往旁边一扔,一下捧住聂珵的脸。 聂珵第一反应是卧槽你个没良心的还想把糖葫芦给抠回去咋的? 然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秦匪风低头,十分仔细地,给他嘴角的糖浆渣渣舔走了。 舔……走了。 当秦匪风柔软的舌尖不经意扫过聂珵的嘴唇,聂珵头皮发炸,血气上涌,头昏脑胀,打了个嗝。 “聂珵,嘴巴好甜。” 秦匪风松开双手,嘿嘿傻笑道。 聂珵随手抓起个东西就拍秦匪风脸上,刚要破口大骂,却忘了嘴里还噎着仨大山楂,于是就变成:“嗯嗯嗯!” “……” 闭了下眼,聂珵飞速地给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长出一口气,强稳住心神,打算对秦匪风进行新一轮的思想教育。 然而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刚才拍秦匪风脸上的,是一本**图。 此时此刻,秦匪风显然已经好奇地翻到了中间某页,上面还留有聂珵无聊时画上去的痕迹。 画有痕迹不奇怪,关键是—— 聂珵当时满脑子想着秦匪风失忆之前是断袖吗?有喜欢的男人吗?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就边想边无意识地给图上男人的左眼画了条发带。 画完了他又怎么看下面的女人怎么不舒服,心说秦匪风是个断袖,不需要女人,又鬼使神差地,给女人的身前涂得乱七八糟,头上加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特别是发髻上,还描了个小小的玉扇。 “……”秦匪风看了半天,果然抬起头,“这是……我和……” 聂珵就跟秦匪风大眼瞪小眼,然后灵机一动,指着图上的女子道:“像不像聂仙儿哈哈哈哈哈!!!” 咣! 带着剑鞘的逢君剑从马车后窗怼进来,给聂珵差点怼吐血了。 第18章 青楼不能瞎逛 在聂尘光的警告视线之下,聂珵自然不敢再把屎盆子扣人家头上,所以他后来就一本正经地跟秦匪风说,这是两个禽兽,你可不要向他们学习。 秦匪风皱眉,还想再看一眼禽兽在干啥呢,图就被聂珵咔咔撕了。 聂珵撕完又想起秦匪风舔他的事还没过去呢,眉毛一竖正要教育他,却见冯富贵这时候跑回来了。 “傻子哥哥!”冯富贵双手紧紧地抱着一大块布匹,一进马车就兴奋地扑向秦匪风,“这个布料可舒服了,颜色也适合你,我给你新做一身衣裳吧!” 聂珵在一边忍不住冷哼,心想你是真不了解这傻子的审美,何况他这身衣服还是老子亲自给改—— 聂珵正心里头得意,却见秦匪风在一阵怔愣过后,竟然挠挠头,憨笑着道:“谢谢富贵。” “……” 聂珵觉得自己的脸又啪啪响。 几人找到歇脚的客栈时天色已然不早了,而秦匪风本来下意识要跟着聂珵回房间,却见聂珵笑眯眯地往旁边一指:“滚你自己屋睡去。” 秦匪风呆住,聂珵甩甩手,“啪”地关上门。 他觉得自己对秦匪风的占有欲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不好,不理智,他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于是,深夜,聂珵总算脱了问擎那身性冷淡道袍,换上白日里偷买来的月白长衫,故意扯松腰带,拉低领口,露出一小片胸膛,心潮澎湃地一路小跑溜到金堙城内最大的烟花场所——谪仙楼。 这种地方,汇集三教九流,最容易打听八卦了。 聂珵自然是从来没有来过的,但架不住他悟性高,不说读万卷书,也看了百十来本**图。 所以轻车熟路地拐了俩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姑娘,聂珵美得嘴都要歪了,左拥右抱就上了楼。 “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比东院那些哥儿还好看呢!” 而等聂珵拐弯抹角打探完一箩筐的城中八卦,正口干舌燥地抄起跟前酒壶灌了一大口,就听身旁那名唤“小宛”的娇俏女子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笑嘻嘻道。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紫鸢”一边掩嘴轻笑一边推了她一下:“瞎说什么呢?我看你是想被公子罚了吧?” “东院?什么哥儿?”聂珵假装纯良地问道。 “哎呀,就是……就是要陪恩客的男子……”小宛脸红地解释着,忽然又紧张地抬头,“小宛可没有半分冒犯公子的意思!” 聂珵倒没在意她后半句,只是心想不就是小倌吗,你们不是同行吗你害羞啥啊?你摸我咋不脸红呐? 聂珵一边故作老练地挤眉弄眼一边不着痕迹地拉住不知第几次探进自己衣襟的咸猪手,打从进屋他就觉着哪里不对,这会算是明白过味儿了,特么明明自己花钱找乐子,怎么现在仿佛自己更像是被嫖的!? 他必须找回男人的尊严。 所以聂珵突然长臂一伸将两位姑娘牢牢锁在怀里,一脸我要办正事儿了的龌龊一笑,直盯得姑娘都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在自己身上,聂珵终于开口。 “我香吗?”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聂珵心满意足地出了房间,看着自己原本干瘪的破钱袋如今已经半鼓,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男人么,事业心还是要有的。 他就知道自己的香囊在这地方大大有市场,那两位姑娘倒也大方,被自己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就把定金交了。 眼下该打听的他也差不多都问过了,聂珵包了两块挺好吃的莲子糕,嗑着顺手带出来的花生米,本要打道回府,却突然又扭过身看一眼,果然看到东侧露出的阁楼一角,想必那就是她们之前所提到的东院。 眯着眼打量了半晌,聂珵倒退着,又走进去。 兴许这香囊,在东院会更畅销呢? 聂财迷如是想。他绝对不是因为好奇。 于是,聂珵晃晃悠悠地穿过一片精致奢华的小花园,一边想着这就是城市啊一边满脑子都是禁忌刺激的新鲜姿势,小脸要多猥琐就多猥琐。 只是他原本想象东院的场面多少都有些冷清,毕竟他觉着,世间大多数男子还是喜欢女子的吧,又软又可爱,傻子才会喜欢硬邦邦的男人,比如秦匪风。 结果聂珵脚刚迈进来一抬头,入眼便是宝顶明珠,水晶玉璧,更别说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美貌男子,抚琴的唱曲的吟诗的说段子的,天上地下,无所不有。 关键是,他非常震惊地发现,这里竟要比刚才那边更热闹一些? 世风日下,要发财啦! 聂珵眼冒精光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名正低头作画的男子身上,正打算过去,却被身旁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吓一跳,好悬没坐地上。 只见几尺开外的地方,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将一名纤瘦的小倌按在桌上:“区区一个出来卖的你跟我矫情个屁,我看你是瞎了狗眼,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 说着,那公子哥一掌拍在不停挣扎的小倌身后,明显带着侮辱,然后又用力一扯,几乎将小倌的半身袍子都扯下来。 “我今天还就要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尝尝你个清倌是什么滋味!他娘的整个谪仙楼都是老子家的,你也配跟老子在这立牌坊!” 聂珵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狗呆,想不到城里不仅好吃的多,流氓也多。 而他其实并没啥心思英雄救美,这种地方他管也管不过来,但他眼看那公子哥真就掀起衣裳下摆,到底还是把手里的莲子糕往袖袋里一塞,扭着不咋灵活的老腰,一个跟头撞了上去。 正好撞在那公子哥刚掏出来的鸟上。 他可听见了,这公子哥说整个谪仙楼都是他家的,周围也确实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或者露出质疑,所以毫无疑问,他就是谪仙楼的少东家,段知欢。 之前那两位姑娘提到段知欢的时候都是一脸鄙夷,说这位少东家好色成性,还专门喜欢强迫,尤其逼良为娼,要不是有段氏家族撑腰,早不知死了多少遍了。 听起来就像个没脑子的,甚好。 当然,最主要的是,段家除了青楼生意,更是因经营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才得以在金堙城称霸,聂珵本来琢磨三日后混进奉仙大会勾搭一两个段家之人,借此打探那诡异云纹的消息,却始终有些担心遇上聂又玄,巧了,这货就提前送人头来了。 所以聂珵给段知欢撞得发出“嗷”一声惨叫,趁对方捂着裆不能自已之时,又一把将人给抱住,故作殷切地喊。 “公子小心呐!” 这一声把在场刚从惊吓中回过神的各位又整懵逼了。 尤其段知欢终于忍着剧痛抬起头,刚要破口大骂,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再仔细一看,就见聂珵眨着两只水润的桃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弱小,可怜,无助。 “公子,我是不是撞疼你啦?我给你揉揉?” 于是一句“大胆刁民”硬生生咽回肚子,段知欢面容复杂道:“你是什么人!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险些就染上重疾,在下实在是一时情急,”聂珵一脸真诚地拱手,“还望公子见谅!” “染上重疾?” 聂珵用力点头,然后一指身后那正不知所措将衣袍合上的小倌:“他病得这样严重,公子难道看不出来?” “你说什么?” 别说段知欢,就连那小倌闻言也是一愣,呆呆地看向聂珵。 聂珵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翘着兰花指一拉小倌的衣袖,指着对方手臂上星星点点的红疹:“公子你看,这‘海棠疹’也叫‘鬼门疹’,乃是十分罕见的传染症,病人初时感染并没有什么异常,一旦这疹子长出来,就已经迈进鬼门关半步了,接下来不出半月,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在此期间要是有人和他行房或者其他亲密接触,那人十有**也会感染,所以在下刚刚才斗胆……推开公子。” “……”段知欢听完聂珵正儿八经的一番话后早已瞠目结舌,半晌才迟疑道,“你、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公子要不信,大可继续做方才之事,权当在下多管闲事吧。” 聂珵垂眼,闷声说完,扭头便作势要走。 于是,段知欢盯着聂珵挺委屈的小脸,咕咚咽了口唾沫,又忍不住道:“那我方才好像碰他的身子了,我会不会感染?你知不知道怎么医治?” “公子若信得过我,这便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仔细瞧瞧如何?” “好!赶紧,咱们赶紧去间上房瞅瞅!” 段知欢几乎迫不及待揽过聂珵,就要往楼上带。聂珵自然一眼看出他那点儿小心思,不过却正中他下怀。只是二人离开之前,聂珵又极其认真地指了指那小倌:“给他也准备一间空房,等我给公子瞧完了也瞧瞧他,兴许能保住一条命呢。” 段知欢眼下看都没再看小倌一眼,就随意地摆摆手算是同意,然后紧搂着聂珵的腰上了楼。 聂珵斜眼瞄了瞄,面上仍是凝重,心里却乐开花。 什么海棠疹鬼门疹的,当然都是他瞎鸡儿编的。他故意撞段知欢的鸟把众人注意力集中在段知欢身上,好趁机撒了一把洋葵粉在小倌袖口。 其实到底能不能出疹子他也不太确定,他就是看那小倌柔柔弱弱的像是个易过敏的体质,而恰巧香囊里本来驱蚊的洋葵粉比较容易引发过敏。 所以他特意叮嘱让那小倌先单独呆着,主要是为了待会儿好跟他解释,免得他再着急投医真出什么三长两短。 于是,二人一进屋,眼见段知欢眨眼间脱个溜光,聂珵羞涩一笑,然后—— 视线落到段知欢身后,聂珵笑容凝在了脸上。 “美人儿,你快给我瞅瞅——” “咣当”一声,段知欢被一笤帚疙瘩给怼中后脑勺,晕了。 聂珵保持端庄矜持坐在床边的姿势,和举着笤帚疙瘩的秦匪风对视片刻,刚要张嘴,就见秦匪风像风一样冲了过来。 第19章 狗男男! 聂珵被秦匪风放倒在床上的时候向来灵活的小脑瓜有些卡壳,他就盯着秦匪风呼哧冒烟的俩鼻孔心里一阵莫名犯怵。也是奇怪,他面对淫贼恶霸都不曾带一丝丝的胆怯,这会儿看到秦匪风,不知为啥就跟耗子见了猫,鸡儿都发软。 所以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得振作,先发制人。 “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这种地方?我不是让你好好睡觉?” “……” 回答他的,只有秦匪风鼻孔里喷出的更多热气。 聂珵缩了下脖子:“你赶紧放手,我还有正经事没办完呢。” 聂珵这倒说的是实话,他厚着脸皮把段知欢拐进屋,可不是就为了要给他一棍子打嗝屁了。 可惜他显然是还没弄清眼下形势,一句话扔出来,无疑又火上浇油。 秦匪风就顺着他的视线往身后看看,瞅见地上白花花的一团肉,气得把刚直起身的聂珵又给摁了回去。 “聂珵,不要和他玩。” 憋了半天,秦匪风总算开口道。 “啥?”聂珵听了想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算了,你眼神不好,我不怪你,听话,别闹了。” 说着,聂珵抬手便去推秦匪风。 没想到秦匪风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掌心眉头紧皱起来。 原来是聂珵之前往小倌袖口撒洋葵粉的时候自己也中招了,不过这都在聂珵的意料之内,他那小身子骨要是过硬的话也不至于在无心台混十年连最基本的天梁影都凝不出来。 所以聂珵随意地摆摆手:“我没事,我说你别压着我了,你先让我起来。” “……” 秦匪风没听见一样,仍是看着聂珵的掌心,脸色闷闷的。 聂珵终于不耐烦了。 “秦匪风,我都说没事了你墨迹啥呢?你就是盯出窟窿来这疹子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 而正说着,聂珵余光扫见地上的段知欢,生怕他突然醒过来没法收场,又脱口对秦匪风道:“你再不听话我真不要你了。” 秦匪风猛地抬起头。 聂珵看到他通红的独眼吓了一跳,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不等他细想,秦匪风抓着他手腕的手又用力,给他疼得一激灵。 “你又不要我!?” 秦匪风气鼓鼓地反问道。 聂珵闻言,目光冷下来。 “怎么?又想打我了?” 他就纳闷了秦匪风是养不熟的小畜生吗?傻了吧唧的不说,还动不动就乱使小脾气,难道自己的管教方式真的有问题? 结果更让聂珵头秃的事情发生了。 秦匪风恶狠狠看了他半天,忽然开始扯他的长衫。 “秦匪风!你、你干什么!” 聂珵下意识挣扎抵抗,不想,身体一下被秦匪风翻了过去,“啪”的一巴掌落在自己屁股上,然后本来就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长衫就那么被秦匪风给扯掉了。 聂珵脑中一片愕然,这特么熟悉的画面不正是之前段知欢对那小倌做的吗?秦匪风该不会那时候就在这里了吧!学这事儿学的挺快呐! 聂珵觉得自己再不干点啥可能要被嫖,这可和上次的情形不太一样。 他就假装老实地一下卸了力,趴在床上放软口气道:“秦匪风,我不赶你走,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莲子糕,你放开我,我给你拿出来……”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要你?就算不要你,也得等你把这些日吃穿用的银两还我呢。” “我开玩笑,你冷静一下……” “……” 秦匪风没说话,但过了半晌,聂珵明显感觉到他不再那么紧绷,心想机会来了,就暗中蓄力,倏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一跃,跃得有些过头。 因为聂珵万万没想到,秦匪风突然从自己身上下去了。 聂珵捂着差点被床顶架子磕碎的脑壳,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匪风,一度以为自己被撞出了幻觉。 可确确实实,他没有看错。 秦匪风正气急败坏地蹲在地上……给他那一身骚气的长衫一顿胖揍。 聂珵脸皱成一团,所以他扒光自己,不是要嫖自己,就为了打一顿自己的衣裳!? “不可以打聂珵,聂珵会疼……” 而聂珵走近了,才听见秦匪风小声碎碎念道。 聂珵怔愣片刻,也说不上来心里到底什么滋味,要说感动吧,他其实挺生气,这傻子竟然真想打自己,可要说生气吧,他还有一点点感动,这傻子知道照顾自己的感受了。 所以说,他虽然没咋整明白秦匪风到底在气什么,心里倒也没那么多计较了。 聂珵就蹲下来,指尖轻戳了一下秦匪风的脑门:“别打了,你把聂珵衣裳打烂了,聂珵心里也疼啊,这衣裳值不少银子呢。” 一边说着,聂珵又伸手抱住逐渐安静下来的秦匪风,哄孩子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看你把自己累的,出了这么多汗——” 哎? 聂珵动作一僵,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蓦地捧起秦匪风的下巴,只见他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而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又湿又烫。 秦匪风此刻就微眯着眼,眼底雾气氤氲,朦胧中又似乎有一团烈火在嘶鸣,仿佛一头困兽,隐忍多时,却又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化解。 聂珵到底是读过百卷小黄本的,仔细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匪风,你刚才吃什么了?” 下意识问完,聂珵又暗骂都什么时候了问这有个球用,就手忙脚乱地扶起秦匪风,想要给他先挪到床上。 “美人儿……” 聂珵闻声回头,却见段知欢摸着后脑勺,正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 一眨眼的功夫,那倒霉淫贼又躺下了。 聂珵手里紧攥着笤帚疙瘩长出一口气,然后到底没忍住,又拿笤帚把使劲怼了下已神志不清的秦匪风,给他的脸怼出一个粉红印子。 托这傻子的福,他今儿个算彻底让段知欢这只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只能以后再找机会接近他。 聂珵把秦匪风终于扔到床上,转身想找些清水过来,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就地取材,抓个小倌,也算便宜秦匪风了。 未曾想秦匪风被下药了之后真是幺蛾子作得层出不穷,聂珵好不容易忍着嫌弃穿上段知欢的衣裳,一只热乎乎的手掌从身后伸过来,掐着聂珵的腰就给拖回床上。 “我*!” 聂珵眼见刚穿好的衣裳又被扯个精光,心说咋回事啊段知欢的衣裳你也要揍一顿?紧接着眼睛却瞪圆了。 秦匪风,顶到他了。 “……” 聂珵张着嘴巴,明明心底炸开了锅,但有什么卡在嗓子眼,噎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聂珵方才光着膀子晃悠半天,身上凉凉的,秦匪风几乎本能地往聂珵身上贴,难耐而不得章法地蹭来蹭去。 “秦匪风……” 聂珵总算叫出对方的名字,抖着右手按住自己眉心,思考着要如何暴力镇压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而就在这时,聂珵只觉得指间一阵滑腻,起初他还以为是沾了秦匪风的汗水,却在抬眼间,看到自己右手上的一点猩红。 聂珵急忙掰过秦匪风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发现这傻子兴许是太过煎熬,竟一直死咬着嘴唇,下唇被他咬得血肉模糊,蹭得到处都是血迹。 “秦匪风,张嘴。” 聂珵拍着秦匪风的脸,强作镇定道。 秦匪风却用力挣脱他的手,只拿滚烫的侧脸去贴聂珵的身子寻求一丝清凉,不管聂珵如何强制他张嘴都无动于衷,甚至带着几分恼怒。 聂珵无奈过后,却一下子明白,他是怕咬伤自己。 他虽然早已没什么神智,但他潜意识里,仍是不愿意做出伤害聂珵的事。 聂珵忽然就心软了。 他虽然对这种药物没什么经验,但他大抵能猜到秦匪风的滋味有多不好受,所以他仰头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不再有半分犹豫。 聂珵就伸手,一把给秦匪风握住。 果然,秦匪风浑身一震,几乎无意识地松开紧咬的嘴唇。 然后聂珵一边照着脑子里看过的小黄图来回动作一边想,秦匪风啊秦匪风,你到底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遇上我?你是不是狗屎踩多了?你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只听秦匪风仿佛回应他一般,发出几声舒服的低吟。 聂珵看着秦匪风的表情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抬手,想摸摸他那只半眯起来的独眼。直到秦匪风又有些燥热地拱了拱,才回过神,继续动作起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聂珵总是对秦匪风的眼睛有种异样的情绪,他还记得他下山第一次看到秦匪风,便瞬间生出一股强大的共情,催得他眼眶酸涩。 不过眼下他显然没心思考虑太多,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久,整条左臂酸得快要失去知觉,眼看左手抖得跟右手一个德行了,总算功成圆满,让秦匪风足足……爽了三次。 三次啊,这什么药他也要去搞! 最后聂珵就看着秦匪风餍足的睡脸,心想自己也不能白伺候吧,便舔了下嘴唇,暗戳戳地,给秦匪风结实的胸肌上咬了个小牙印。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好看的胸肌谁不嫉妒?都撸过管的交情了,皮一下不过分吧? 而聂珵正趴在秦匪风身上偷乐,却见秦匪风睡梦中又给自己抱住,低声喃喃一句什么。 聂珵一下没听清,只觉得秦匪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过分亲昵,就支起耳朵,又凑近一些:“秦匪风,你说啥?” 秦匪风安静半晌,再次喃喃道。 “云裳,别怕……” “……” 聂珵笑不出来了。 这——他娘的—— 狗男男! 聂珵一脚给秦匪风蹬下了床。 第20章 假如傻子突然不傻 自打回了客栈,聂珵就有些失神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秦匪风那一句梦呓。 ——云裳,别怕。 这几个字从秦匪风口中说出来,竟然十分深情。 而他当然知道,秦匪风念的,就是贺云裳。 按照聂又玄所说,自己当年重伤,正是斩月坡一役中拜贺云裳所赐,当然,他倒一直对贺云裳没什么太强的恨意,毕竟他什么都不记得,如今虽然残了一只手,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他本以为秦匪风确实因贺云裳手段残忍而大义灭亲,现在看来,当年真相兴许是另外一回样子。 敏锐如聂珵,自然不信秦匪风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为了苟且偷生而背叛贺云裳。 想来那姓贺的鬼少年即便确实因秦匪风而死,但他在秦匪风心中的分量也必是独一无二,否则谁会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提一个不相干的名字?还是以那样暧昧的姿态。 聂珵知道自己其实没理由在这件事情上小肚鸡肠,但他控制不住,他想到这傻子曾经也有过非常在乎的人,对方还是重伤自己的罪魁祸首。而他现下对自己的依赖都是基于自己捡了他,假如他有一天恢复神智,转头便会毫无留恋地离开。 想到这些,聂珵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堵住,气都变短了。导致他盯着自己胸口看了半天,心说不会要发育了吧?伸手好一顿按摩。 然后他被自己蠢得干笑两声,头脑清明许多。 这十年来他一个人都好好的,要什么人陪啊? 他下山不过是为了找回原本记忆,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不那么缺斤少两罢了。 哪需要什么儿女情长。 所以这样一想,聂珵心情又豁然开朗一些。 并没有。 接下来连续三日,聂珵都对秦匪风爱搭不理,态度冷漠到令人发指。 秦匪风完全摸不到头绪,就可怜兮兮地一次次凑过来,变着法地给聂珵送各种吃的。要问吃的哪来的,当然冯富贵花钱买的。 聂珵也是回到客栈才知道,秦匪风这傻子是和冯富贵一起去的谪仙楼,俩人偷摸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路胡吃海喝,秦匪风就是那时误喝了给嫖客助兴的酒。 聂珵能给他俩个祸害好脸色就有鬼了。 而这日一大清早,聂珵正梦见冯富贵要抢自己的一筐**图,给他气得扛着**图满街跑,然后突然冲出来一个看不清脸的矮冬瓜,矮冬瓜狞笑着说秦匪风我们回家,聂珵就眼看着秦匪风从一筐**图里爬出来,一把抱起矮冬瓜,“吧唧”亲了一口,说,好香啊! “好香啊!” 秦匪风兴奋的声音和梦境重合。 聂珵翻身嘟囔:“香你妈,有我香吗?” 说完,聂珵一下睁开眼,就看见差点怼自己鼻孔里的一坨——烤红薯? 秦匪风一只亮晶晶的眸子从红薯后边露出来:“聂珵,可香了,快吃!” “……” 聂珵又闭上眼。 秦匪风等了半天见聂珵还是无动于衷,原本献宝一样的脸垮下来,蹲在地上画了一会圈圈,看着烤红薯实在眼馋,就自己掰着吃了。 “窝都听仙儿的话,莫有用富贵的银子,聂珵还是不吃。”只听他含糊不清地小声逼逼道。 聂珵心说聂仙儿你要实在闲能不能去找找你师父,明明之前还嫌弃我和这傻子太腻歪给问擎丢人现眼,这咋没几天又拉上皮条了? 紧接着却一怔,聂珵睁开眼:“你哪来的银子买吃的?” 秦匪风似乎没想到聂珵会突然搭理自己,乐得一下蹿起来,结果可能蹿太猛噎着了,嘴里的红薯渣子喷聂珵一脸,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聂珵气得抹一把脸:“好好说话你跳个瘠薄——” 然后聂珵骂不下去了,他就一骨碌从床上滚下去,顾不上崴了的脚,一把扶住神色异常痛苦的秦匪风。 眼看着秦匪风“噗噗”冒出两大口黑红的血,聂珵脑子突然空白,抖着手条件反射地就去抠秦匪风的嘴,想要把他刚吃进去的烤红薯都抠出来。 只是早已于事无补,短短一瞬间,秦匪风整张脸都涨成紫红色,四肢也紧绷到血管快要炸裂一般,尤其眉心突然鼓起一块,似乎有什么活的东西在那处皮肤下觉醒,紧接着便在秦匪风的身上快速游走。 这明显不是噎着了。 这是……蛊! 意识到这一点,聂珵几乎条件反射地跳开,十分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他害怕虫子,尤其,是蛊。 “谁给你的红薯!” 聂珵惨白着脸,掌心全是冷汗,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厉声问道。 可秦匪风哪还说得出话,就无意识地剧烈翻滚着,必是痛极,整张脸已然失去控制,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凄惨无比。 聂珵死死盯着已经游走至秦匪风手臂的蛊虫,再三强迫自己冷静,可那种对蛊虫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他实在无法忽视,直到秦匪风又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终是眼一闭,颤抖着以左手掌心凝气,想要试探能否将蛊虫压制住,减轻秦匪风的痛苦。 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骤然一股强烈的杀意袭来,聂珵抱着秦匪风就地滚到一旁,下一刻耳边劲风刮过,便见一把锋利的斩马刀死死钉在他原本的位置,刀身都没晃一下,可见出刀者杀心之重。 直起身,聂珵挡在秦匪风面前,看向不知何时竟倚在窗口的玄衫男子。 “你是谁?”聂珵眸色暗了暗,几乎咬碎牙齿,“是你给他下了蛊。” “寒一粟。”那男子开口报上名号,语气喑哑低沉,“让你死个明白也好。” 寒一粟? 聂珵觉得微微耳熟,可不等他想起来,对方又嘲讽道:“你既然看出是蛊,还妄想用你那点儿鸡零狗碎的真气救他,够不自量力的。” 随后他手一抬,浑厚的真气涌动,被死死钉在地上的斩马刀便转眼间回到他的手中。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寒一粟冷哼着看聂珵,眼底迸出狠戾,“这三尸蛊,我原本可是为你准备的。可惜了,你没吃。” 聂珵目光一震,听到“三尸蛊”三个字后整颗心都沉下来。 三尸蛊,顾名思义,发作三次,碎骨为尸。但凡中了此蛊的人,都会被蛊虫折磨三次,第一次,蛊虫游走全身,第二次,蛊虫融于五脏六腑,到了第三次,蛊虫会由内而外将人掏空食尽,包括全身骨头。而三次发作间隔虽然不等,却总共不会超过三个时辰,所以此蛊,也被称为“三时蛊”。 即是说,如果三个时辰内不将秦匪风身上的蛊除去,那么他必将受尽折磨而死。 而这样恶毒的蛊虫,一般人都会用在仇家身上。聂珵倒是看得出来眼前人确实对自己恨之入骨,可他却对他毫无印象。 “你到底是谁?”聂珵故作镇定道,“就算死,你总该让我知道理由吧,万一你杀错了,我们岂不是太冤了?” 说着,聂珵又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秦匪风,见他比之前安静些许,聂珵心里清楚,他第一次发作许是快要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一会儿醒过来会不会有什么异样,或者说,他这三次发作之间,还能不能醒过来? “你对这傻子倒是在意,这么看来蛊下在他的身上也不算完全浪费。”寒一粟冷笑两声,又道,“至于找错人?亏你说得出口,怎么?三天前和段小畜生干出丧尽天良之事的不是你吗!” 什么? 聂珵皱眉:“三天前?你说谪仙楼?” 对方气急反笑,一副看穿聂珵的样子:“千万别告诉我说,你那晚只和段小畜生苟合一番就走了。” 啥? 聂珵更摸不着头绪了,他那晚跟谁苟合了?他不就撸了几管吗?但那是替秦匪风撸的啊!和段知欢有个鸡儿关系?还有他热心帮助一个中了**的傻子怎么就丧尽天良了? 聂珵干脆道:“说清楚,我到底干什么了?” “还不承认?”寒一粟忽然黑脸,神色扭曲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诬陷我弟弟得了不治之症!为什么事后又一定要让他单独呆在房里!” “别跟我说你是为了他的清白!到头来我弟弟不还是被你们……被你们糟蹋!你们还是个人吗!他才多大!你们糟蹋完还不够,竟就那么残忍的杀了他!” “我和他失散十年!我找了他十年!却只找到一具残尸!” “哈!我就用我弟弟生前最爱吃的东西,送你们一个个下去陪他!” 显然越说情绪越失控,寒一粟手中斩马刀忽地一指聂珵:“你还觉得你不该死吗!” “……” 聂珵听完对方一番激烈的问责,虽然还不能完全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却也不难拼凑出大致情形。 这人,竟就是那小倌的哥哥? 那小倌,竟然死了? 为什么? 他分明在离开之时还扛着秦匪风去找他,告诉他不用担心身上的红疹,甚至替他想好如何利用这红疹彻底离开谪仙楼。也是那时候,小倌问自己,知不知道他哥哥寒一粟。 他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也才刚从山里出来。 可是,那小倌怎么就死了? 还被糟蹋了? 段知欢干的? 而聂珵正想要问寒一粟更多细节,不想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机会。 “我就先替我弟弟收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寒一粟已又出刀劈头盖脸砍过来。 聂珵闪身躲避,却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妈的聂尘光平时没事老在身前晃悠,怎么关键时刻就没影了?冯富贵又去哪了? 一不留神肩膀被砍出一道极深的口子,聂珵疼得直骂娘,眼看对方挥着大刀这次直砍面门,突然灵机一动,总算想到什么,刚要张口—— 却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出手迅速,眨眼间便靠蛮力将本已砍至面门的刀锋隔出几尺开外。 秦匪风!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聂珵愕然看着身形从未如此高大的秦匪风,趁寒一粟也一脸诧异之时,急忙冲到秦匪风身旁,一边下意识去擦他脸上的污迹一边急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子还疼不疼——” 然而不等聂珵说完,他只觉手腕被一股大力掀开,肩膀的伤口再次撕裂,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摔倒在地。 抬眼,便见秦匪风皱眉蹭了下被聂珵碰过的地方,独眼闪过几丝厌恶,随即目光冷冷扫过聂珵与寒一粟。 “你们谁知道,贺江隐在哪?” 第21章 拔鸟无情 尽管聂珵极其不愿相信,可就如他看到的,秦匪风不认识他了。 或者说,秦匪风记得他,只是他们相处这些时日与秦匪风的过去相比,不值一提。 总之,秦匪风眼下的状态虽然让人匪夷所思,但不可否认的是,秦匪风被三尸蛊一番折腾不知搞活了哪根神经,他突然,恢复了神智。 而他第一个问起的人竟然不是贺云裳,而是贺江隐? 贺江隐这名字聂尘光倒是提起过,据说他和秦匪风是江湖中唯二凝出紫微心的大佬,聂珵后来又打听过,却也只知道他是贺云裳的大哥,当初围剿贺云裳,正是贺江隐亲自主持,也是贺江隐亲手当着众派的面挖出贺云裳的鬼眼,挑断他全身筋脉。 聂珵当时还唏嘘,贺江隐当真心狠手辣,对亲弟弟都能如此,怪不得是一统江湖的大佬。 然而,眼下贺江隐人在哪,这他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在哪。” 聂珵却心口不一地抢答。 因为他笃定,自己说不知道的话,秦匪风会立刻弃他而去,不可能再管他死活。 聂珵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要靠撒谎来留一个男人护住自己,而就在三天前,他还给这男人撸过管。 果然男人都是拔鸟无情的大猪蹄子! “带我去见他。”秦匪风自然看不到聂珵内心的诽谤,就面无表情道。 旁边寒一粟这时回过神:“谁都不能走!” 然后他指了指秦匪风,面色不屑:“你虽然身法不错,但你体内没有一丁点真气,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我劝你安静待在这,等我解决了这败类,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放屁,”聂珵翻个白眼,“他中了三尸蛊,你好意思说放他一条生路?” 而说完,聂珵忽然一怔,想起他今日原本要混进去的奉仙大会,说不定能救秦匪风一命? 也是正巧,这大会的承办地点,就在段府。 于是,半个时辰过后—— 段府。 聂珵看着身后俩被自己诓来的瘟神,心情复杂。 他其实就跟秦匪风说,贺江隐作为四方御主,必然也会来参加奉仙大会。 然后又对寒一粟说,倘若他肯给他自证清白的机会,他就告诉他,关于他弟弟的一个秘密。 此时此刻,三人刚刚在大门前报了自家名号,倒真如聂珵所猜,寒一粟师从以刀法闻名的苍雪门,苍雪门向来与养蛊大族九方家交好,想来那三尸蛊就是他从九方家哪个相识的手里搞来的。 而聂珵之所以觉得这奉仙大会可以救秦匪风,便是因为他前几日才知道,奉仙大会虽然听起来牛逼轰轰,但说白了,目的就是给一堆破虫子找主人。 每隔三年,九方家就会养出十二只最为出色的蛊虫,称为“十二蛊王”,召开奉仙大会,为“十二蛊王”择主。 凡是被蛊王选中的侠士,都可以无条件将蛊王领走,据说这些蛊王,对于凝练真气具有极强的作用,如果饲养得当,一下子增长十年二十年功力都有可能。所以每一届奉仙大会都会引来各门各派无数侠士。 聂珵自然对破虫子没有丝毫兴趣,如果可能的话他压根就不想靠近这里。 但是一来,秦匪风身上的三尸蛊估计只有九方家的人才知道怎么除去,而找到九方家最快的地方只能是这里,二来他原本就打算利用大会打探云纹刺青的消息,结果竟在干情报的段家举办,简直天上掉馅饼了,多么好的机会。 当然,最后一个原因,就是他娘的得好好问问段知欢,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连累自己差点被这苍雪门的大傻狍子砍死! 尤其,他养了好些时日的傻子就这么没了! 眼下硬邦邦的秦面瘫好生无趣! 聂珵挺幽怨地一路来到段府修建壮观的听花水榭,眼见还有一段时间大会才开始,他就挑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先坐下,一边抄起案上的瓜果狼吞虎咽一边打量不远处上座的宾客。 然后他一口瓜就被呛了出来。 怕什么来什么,那湖对面正襟危坐一张老脸拉成马猴的不是聂又玄是谁!而他旁边垂着头正被他念叨的可不就是聂尘光吗! 不用听聂珵都知道聂又玄在叨叨啥,无非就是聂尘光怎么能放任自己离开问擎云云,所以聂珵又拿起案上原本用来净手的一方丝帕,鬼鬼祟祟地就往脸上系。 结果他抖着手努力半天,愣是没系上,给他气得刚要扔一边去,却忽然感到自己不能控制的右手被按住,愣神的功夫,已经有人三两下替他将丝帕系好。 聂珵回头,正对上秦匪风微微失神的独眼。 只见他盯着自己右手半晌,突然问道:“你的手是如何伤的?” 聂珵闻言心中冷哼,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定然是想到十二年前被挑断筋脉的贺云裳。 “斩月坡被贺云裳伤的。” 聂珵如实道。 他没撒谎,聂又玄就是这么说的。 果然,聂珵看着秦匪风仿若吃瘪一样的表情,心底莫名的爽,然后他就将恶心进行到底地又问道:“你当时也在场的吧?你可知当时具体情形?知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被贺云裳——” “没印象。” 秦匪风不等聂珵说完,就迅速说道。随即目光飘远,明显不想再同聂珵说话。 聂珵心里又堵了。 他不能一个人堵。 所以他又问道:“你找贺江隐做什么?该不会要替贺云裳报仇吧?” “……”秦匪风沉默半晌,语气染上几分寒意,“与你无关。” 聂珵失笑:“为一个死了十几年的江湖败类,你一个失去紫微心又中了三尸蛊的废人,要和四方御主为敌?更何况,不正是你当年出卖了——” 聂珵没有说完,因为秦匪风突然出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力气之大,仿佛他再稍微用力,便会捏断他的喉管。 直到聂珵丝帕下的脸憋得铁青,露出的那一双眼睛几乎瞪出血丝,秦匪风终于松手,面上已然一层寒冰,也不再言语。 聂珵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压下心底酸涩,不怎么意外地想,他的逆鳞,果然是贺云裳。 自己瞎几把期待啥? “嗤~”寒一粟在旁冷笑,似乎看穿什么一般,又警告道,“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自证清白,更别打算趁这人多伺机逃走,我杀你易如反掌。” “……” 聂珵撇了下嘴,就你话多。 老子要想逃命还蒙个鸡儿的面。 转过头,聂珵慢慢平复心情,便见各门各派基本都已到齐,大会马上就开始了。 他又仔细看一眼上座方向,发现除了聂又玄,还有几位大佬这时也依次出现。 最中间的应该就是段家家主,凭气质就知其心机深沉,可惜了,生了段知欢那又蠢又淫的儿子。旁边段夫人倒有几分姿色,想那段知欢也算继承了些许。 至于段家主左侧,坐了一个姑娘?段知欢有妹妹? 聂珵看着一身石榴红齐胸襦裙的娇艳少女,愣了愣,竟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他也没细想,继续看下去,另外与聂又玄齐坐的他都没见过,但大概便是各派掌门人了。 贺江隐……没有来? 聂珵不知道贺江隐的样貌,不过他看秦匪风此时的神色,倒不像是见到贺江隐的样子。 倘若贺江隐迟迟不出现,秦匪风是不是就要离开了?他的蛊毒怎么办? 聂珵又偷偷观察秦匪风,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头,将聂珵抓个正着。 聂珵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瓜子往前一递:“嗑吗?” 仿佛刚才差点被拧断脖子的不是他。 当然,他就是要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是他熟悉的自己。 秦匪风就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没理他,继续在人群中搜寻贺江隐。 聂珵心说没错老子以前就是这么看你的,你比我更**的样子我都看过,你装个锤子,一边张嘴把瓜子儿皮吐得“噗噗”响,丝帕都跟着抖动。 然后那段家主起身,一番寻常的开场白过后,“十二蛊王”的择主仪式终于开始了。 而聂珵原本以为既然是“十二蛊王”,那肯定也得由十二名九方家**控,他怎么着也能拐来一个强行给秦匪风除蛊。 没想到一阵悠扬乐声缓缓自亭中传出,这“十二蛊王”就——就自己——飞上来了!? 尼玛太吓人了吧! 挺老大的虫子咋还会飞啊! 身子无意识地紧绷,聂珵眼看那形状颜色各异的“十二蛊王”慢慢从亭中飞出,散布在整个水榭上空,突然明白了,原来所说的择主,就是让它们自己飞到所选择的主人身边! 这、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如此声势浩大的奉仙大会能不能稍微显得正式一些啊! 警惕地盯着暂时还徘徊在上空的“十二蛊王”,聂珵额前冒出细密的汗珠,左看右看想拉一个一起抗议的同僚,结果发现周围一个个全是虎视眈眈就差扑上去把蛊虫抢到手的狼人。 就连寒一粟都在盯紧自己之余,略有些期待地瞄几眼那些蛊虫。 而也是这时聂珵才发现,这些蛊虫原来并不是没有**控,只不过操控的人也并非聂珵以为的十二个,而是一个。 便是之前坐在段家主左侧那身着红石榴裙的少女! 此刻那少女已经起身,正在亭中央翩翩起舞,随着襦裙大幅度摆动,襦裙四角所缀的十二只铃铛叮当作响,操控“十二蛊王”寻找自己主人。 聂珵头疼地看着那跳舞的少女,更头疼地看着盘旋在头顶的蛊虫。 他现在只希望这择主环节尽快过去,他也好去把那一言不合就跳舞的九方家少女掳过来,秦匪风自己不拿性命当回事,他却不能见死不救。 聂珵就想,你要是活了咱们便就此别过,两不相欠,我救你只当是这段时**疯疯癫癫陪老子解闷的报酬,你要是死了—— 你要是死了—— 聂珵没有想出秦匪风如果死了要怎么办,因为他眼看着某只通体金灿灿唯独头上带了一撮粉红的骚虫子在头顶盘旋老半天,突然笔直飞向自己,心态瞬间就崩了,从座位上大跳起来嗷嗷就跑。 几乎与他同时,秦匪风也一跃而起,聂珵正心说这面瘫关键时刻还是愿意替自己挺身而出的,良心没有完全喂狗嘛,结果一回头,只看到秦匪风紧跟什么人而去的背影。 是……贺江隐出现了? 而不等聂珵再多想,那骚虫子却直扑他面门。 聂珵只觉心脏被什么骤然攥紧,一种仿佛被千军万马碾过的痛苦潮水一般充斥脑海,呼吸变得急促,眼前蓦地一阵恍惚,晕了。 第22章 你别认错人了 聂珵对于自己被一只骚虫子吓晕了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他意外的是,他睁眼醒来,本以为该换地图了,结果他晕乎乎扫视一圈,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这片被“十二蛊王”支配的领土。 因为他也就晕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聂又玄给……揍醒了。 聂又玄那把本是历代掌门信物的玄机扇,在无心台曾是聂珵的专属胖揍武器,想不到下了山也不例外。 而不等聂珵想明白自己遮住脸了咋还能被认出来,便听聂又玄厉声呵斥:“狂妄孽徒!竟敢擅自下山用这下作方法骗取蛊王!还不随我速速回去领罚!” 说着,聂又玄竟直接从座位飞身来到聂珵身边,拎着聂珵就要离开。 聂珵心里好冤枉,他可以被说骗吃骗喝骗财骗色,但骗虫子这种事,有辱他的审美。 只是不等他心思活络想出对策,却已经有人将聂又玄拦住。 寒一粟,以及段家家主——段远山。 寒一粟杀过来聂珵可以理解,段远山? 而寒一粟几乎下一刻便一刀砍向聂珵:“想跑?我这就取了你的狗命!” 聂珵眼睛都没眨一下,毕竟,他现在是有靠山的人。 只见逢君剑刹时出鞘,聂尘光已挡在聂珵身前,迎面与寒一粟缠斗起来。 聂珵心知以聂尘光的身法对付寒一粟吃不了啥亏,就放心地任他俩打去,然后眯眼看向聂又玄与段远山。 其实聂珵能察觉到,聂又玄方才太过急迫地想带走自己,必然是有什么理由。 “聂掌门,恕段某眼拙,不知这位小道友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可以使得——金魑蛊王认准他是自己的主人?” 原来那骚虫子还有这么个全称,金吃蛊王?巨能吃?怪不得这么肥! 聂珵下意识看了眼几尺开外的骚虫子,见它虽是仍一直徘徊在聂珵周围,却像是知道聂珵对他的排斥,并不再往聂珵跟前凑合。 只是段远山在提到蛊王的全称时似乎刻意停顿一下,而且聂珵余光注意到,在场大多数人貌似都对这骚虫子有种异样的情绪,并不像是之前看向其他蛊王时的期待。 莫非这骚虫子,有什么古怪? 聂珵正暗自纳闷,便听聂又玄语气有些生硬道:“这孽徒平日里就爱研制各种奇香,必是他用什么特别的香料吸引了金魑蛊王。” 聂珵心想我的香囊都是用来驱虫的,可不是招虫的,你这么说影响我生意啊。 不过聂珵也没有揭穿聂又玄,他想着聂又玄再膈应自己,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如此高调地诽谤自己。 “那可否让段某看一下小道友的香囊?”段远山耐心地继续问道。 “……” 聂又玄皱眉不语。 聂珵见状忍不住上前:“这位段大侠,确实是在下一时好奇搞了这香囊,没想到竟然真的起作用了,实在对不住。所以这骚——金吃蛊王,在下还是不要了吧?在下穷,供不起太能吃的宠物。” 段远山似乎被聂珵的**逻辑给逗笑了两声,道:“好说。” 然后又道:“小道友只需将身上香囊送与在场任意一位侠士,倘若金魑蛊王果真又选择了那位侠士,此事便作罢。段某看在聂掌门的面子上,也就不计较小道友今日的莽撞。如何?” 不如何! 聂珵见对方摆明了要刨根问底,腮帮子鼓了鼓,心中疑云又重了一些。 “聂掌门!”而这时,坐在聂又玄身边的一个大胡子竟也突然飞下来,问话却是要比段远山直接了很多,“贺御主为了避嫌特地让你代他出席此次大会,怎么落到你问擎弟子的头上,你就要出尔反尔了?” 贺御主?是指贺江隐吗?他避什么嫌?所以说他原本确实是要参加的? 什么又叫落到问擎弟子的头上? 被巨能吃蛊王选中难道真不是啥好事吗? “你们什么意思?”此刻,眼见横在聂又玄面前的人又多了两个其他派掌门,聂又玄周身已真气涌动,“我若执意要走,你们今日还要围攻我问擎不成?” 坏了,聂老头这是要发飙了。 聂珵还是第一次看到聂又玄对外人发飙的样子,想不到竟是因为自己。 而他才要张嘴插个话,就见那大胡子叭叭又一番唾沫横飞,倒适时解答了他的满腹疑问。 “金魑蛊乃‘蛊中鬼王’,行如魑魅,灵性最强,却也最为阴邪,历代金魑蛊王都不曾择主,唯独十五年前选了那贺云裳,紧接着就出了‘鬼眼阎王’这少年魔头,我们各大门派死的死伤的伤,与朝廷联手才耗尽元气除了他,怎么?聂掌门是要纵容你问擎弟子成为第二个贺云裳!?” “……” 聂珵沉默半晌,第一反应竟是,原来不是巨能吃蛊王,是金魑蛊王。 而第二反应是,“鬼眼阎王”听起来,好像比“鬼少年”气势足多了,果然从寻常百姓嘴里听来的八卦,吻合度不咋高。 然后第三反应—— 什么狗屁的奉仙大会! 原来不过是为了杜绝第二个贺云裳而设下的圈套罢了! 也就是说,每一届大会召开之时,表面上说是为“十二蛊王”择主,但事实上也只有十一只蛊王被允许找到主人。 这金魑蛊王若没有找到主人,那皆大欢喜,一旦它找到,那个被认作主人的倒霉蛋就要背负第二个贺云裳的骂名! 或者说,不仅仅是骂名。 毕竟眼下情形来看,他今日好像是要折在这儿了。 只是,凭什么倒霉蛋就是自己? 他妈的这贺云裳怎么阴魂不散的老是和自己搅在一起! 聂珵正内心翻滚,脑子里却忽然蹦出一句话—— “道长,这鬽胎堪称邪物之首,所以……它不像常人一样畏惧和邪物碰触,相反,无论是什么邪门东西都喜欢与它亲近,比如说那……活青子……” 这是离开村庄前客栈老板娘对自己说的关于“鬽胎”的一番话。言外之意聂珵自然听得出来,她是说,自己是个“鬽胎”。 聂珵当时觉得老板娘这犊子扯得上知天文下肢瘫痪,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现在不仅活青子,就连邪门的骚虫子也找上自己,他竟一时有些犹豫,不知作何判断了。 当然,他用脚想都知道这事不管怎样,不能说出来。 所以聂珵眼看聂又玄为了护住自己与众派一触即发,心里有一丝感动之余,也有几句话不得不讲。 他就从聂又玄身后钻出来,好言好气道:“各位大侠,我觉得你们担心的问题没毛病,但我有个好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你们把这金魑蛊王杀了,以后也别再养,不就得了?” 麻痹的!你们不养这个骚虫子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干瘠薄非得搞老子啊! 而聂珵话一出口,竟感觉一阵莫名心悸,下意识抬头,便见不远处的骚虫子正瞪着它的金豆眼看自己,可怜唧唧的。 看什么看!莫挨老子! 聂珵刚瞪回去,就听刚才的大胡子骂道。 “简直胡闹!聂掌门!这就是你们问擎教出来的好弟子!” 段远山也憋不住了,说道:“小道长说笑了,这‘十二蛊王’每一只都是从上千万只蛊虫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乃是世间稀有至宝,怎能说杀就杀呢?” 这、这! 聂珵惊愕。 合着自己一条人命还抵不过一只稀有虫子! 太过分了吧! 就在聂珵琢磨自己能否克服巨大的心理负担,先下手为强一巴掌拍死那骚虫子之时,却突然看见段家一名老仆行色匆匆走来,贴在段夫人耳边说着什么。 段夫人脸色变得煞白,似乎想要起身,却晃悠着差点摔倒。 聂珵也是才注意到,段知欢作为段家独子,这种自家的关键场合竟是没出现? 然后便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本与聂又玄对峙的段远山以及各派人士都不由自主看过去。 只见一个浑身凌乱不堪大声哭喊的男子被几名小厮用担架抬了过来。 原本在段夫人身边的老仆见状立刻朝几名小厮厉喝:“我不是让你们先送少爷回房!” 几个小厮不敢言语,但脸上分明写着自己是被强迫的。 “爹!娘!”担架上的男子正是段知欢,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快替孩儿报仇!” “欢儿!”段夫人自然顾不得什么回不回房,直接跌跌撞撞冲上前。 段远山神色怔愣片刻,也急忙过去。 聂珵则被眼前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心情复杂地暗暗道:寒一粟可真鸡儿狠! 那段知欢身上只盖了一件粗布衣裳,该是哪个小厮刚脱下来的,而衣裳下面,根本就不着寸缕。 聂珵看得清清楚楚,段知欢露出的手臂、小腿等地方布满青紫痕迹,两条腿僵硬地开着,动都不敢动一下,尤其脸上,除了眼泪鼻涕,肿起的嘴角还粘着干涸的星点白色。 这鬼样子明显是,被XXXOOO了! 而聂珵震惊之余,竟意外地,也有点心疼段知欢……的智商。 想来这自幼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头一回受如此大辱,一心想将委屈向至亲全盘吐露,让至亲给自己做主。完全没有考虑,他这副鬼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会给段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聂珵条件反射地看向寒一粟,他几乎笃定,段知欢的下场就是拜他所赐。结果聂珵转头找了半天,寒一粟和聂尘光都不见了。 准确地说,两人一边打一边飞,飞远了。 聂珵挠挠头,见众人的注意力眼下都在段知欢身上,决定赶紧脚底抹油。 巧了,聂又玄难得与他心有灵犀,拎着他就要离开。 可聂珵眼瞅着就要起飞了,突然用力挣开没怎么防备的聂又玄。 然后聂珵一溜小跑,边跑边看着此刻仍逸逸然坐在上宾座位啃西瓜的九方家少女,一面对她雷打不动的性子发出赞叹,一面心想对不住了老妹儿,你跟哥哥走一趟吧,治好秦匪风,大不了给你再买一车西瓜啃个够。 算算时辰,干完你这一票也必须得赶紧找到秦匪风了。 聂珵小盘算打得叮当响,可当他跐溜到少女不远处时,却忽地愣住了。 只见那少女啃完西瓜,擦擦嘴,袖口下的手指骤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灵活一转。 另一边段知欢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 聂珵努力按捺住心中想要骂人的冲动,僵硬地转头。 果然,段知欢闭上嘴之后,突然从担架上坐了起来,给周围人吓一跳,然后便见他就那么光着身子,一下跳到一名小厮身上。 随着少女手指不停地优雅转动,段知欢一边扒着小厮的衣裳一边在他身上来回扭动。 聂珵离得远,倒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周围人不可置信的面色以及段家夫妇颤抖的嘴唇,他也大概能猜到内容。 太狠了。 看把聂老头吓得,都忘了过来抓自己。 当然,聂珵这会儿没心思同情段知欢,他只是一下有些清醒。 这九方家少女显然认识寒一粟,他们是一起的。 他就猜寒一粟不可能轻易放过段知欢,却想不到原来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段知欢也被下了蛊,还是传说中的淫蛊。 所以,秦匪风身上的三尸蛊也必然是这少女的手笔,他就算把她带回去,她也不会救秦匪风。 可茫茫金堙城,还剩不到两个时辰,他去哪能再找到一个精通蛊术的人?聂珵只觉得浑身发冷,毕竟他十年来还从未这样束手无策过。 他甚至低落得无心再逃离这里。 然后这时,他听见段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原是段远山实在看不下去段知欢不堪入目的举动,一掌下去,段知欢一口鲜血喷出来,倒地不动了。 那少女停下手指,也不再动作。 “孽畜!”段远山恼羞成怒的声音几乎响彻水榭,“今日起我段家,再没有段知欢这不知廉耻的儿子!还不马上把他给我扔出去!” “欢儿!” 段夫人眼看几名小厮过来真的抬走段知欢,恸哭着晕了过去。 聂珵不知怎么,看着竟不觉得太过意外。 想来生在贵族世家,也不是什么好事,风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你看受了委屈,丢人现眼了,至亲最先考虑的,只会是家族名声。你以为你最重要,但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段远山吩咐下人安顿好段夫人,突然抬起通红的眼眶,在人群中一阵搜索,最终视线落到聂珵身上。 聂珵似乎早有所料,就无畏地笑笑,朝他打了个招呼。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反正他是聂珵,他不是贺云裳,他不会被任何人背叛。 结果就在一干人等总算从方才的视觉冲击中走出来,一致将矛头重新指向聂珵时,聂珵忽觉眼前颀长的身影一晃,一阵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下一刻自己就被一个结实的胸膛抱个满怀。 聂珵不用抬头都知道这臭流氓是谁。 可是,臭流氓知道自己是谁吗? 于是好不容易从被紧拥的怀抱中捯饬上来一口气,聂珵明明想问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他妈不是去追贺江隐了吗?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那什么,虽然骚虫子选中了我,但我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贺云裳,你别认错人了。” 秦匪风独眼里一片风雨,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第23章 你敢欺负聂珵! 秦匪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聂珵,颤抖着手抚上聂珵的眼角,目光里充斥着浓烈而复杂的情绪,仿佛苦苦寻觅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他的归宿。 一别十二载,沉浮随风,看尽人世沧桑,终是寻到你。 然而,这种过于饱含深情的目光,对于眼下的聂珵来说,显然还理解不了。 聂珵等了半晌都没见秦匪风说话,心里竟发毛了,琢磨他是不是出去追了一圈发现不是贺江隐,又回来兴师问罪了,就心虚地眨了两下眼:“我、我没骗你,贺江隐真的原本打算要过来的……” 结果聂珵刚说完,秦匪风“噗叽”一口血吐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咋还气吐血了呐! 聂珵吓一跳,随后看见秦匪风突然面容狰狞地捂住心口,似乎在强忍什么巨大的痛苦,闷哼着跪倒在自己面前。 他马上明白过来,秦匪风身上的三尸蛊,第二次发作了。 聂珵脸色变得凝重,蹲下来勉强抱住浑身剧烈抽搐的秦匪风,抖着手一边替他擦去满脸血污,一边抬头看向正阴沉而至的聂又玄,眼巴巴道。 “聂老头,救救他,求你了。” 而聂又玄低头,看清秦匪风的脸时,原本冷硬的眸子刹那间缩紧。 “这是……秦匪风?”紧随聂又玄围过来的众派之中,有个声音十分尖锐地响起。 接着,因他那一句话,又有人凑上前。 “秦匪风!真的是秦匪风!他竟然还活着!” “这败类不是早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吗?怎么也来参加这大会了?” “莫不是他这些年装疯卖傻,伺机给他那旧主子报仇!” “他一介贪生怕死之辈哪敢报什么仇?想来是要寻个新主子继续为非作歹,你看他们是一起的,这小道士分明就是第二个贺云裳!” “这两人都留不得!” “……” “……” “……” 聂珵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谩骂,心说你们可都滚犊子吧,吃你们家米了?留不留你说了算咋的?比嘴炮信不信老子一人干你们一沓?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反击,只觉吵嚷中脑内忽然一阵轰鸣,竟是头痛欲裂。 恍惚中,这些谩骂与某段残缺的画面重合。 “杀了这魔头!” “让他不得好死!” “贺御主,剜他的鬼眼,挑断他的筋,让他死了也不能再为祸一方!” “留他一口气,让他活着被这千万条蛊虫啃噬!”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 眼前浮现一片火海,一个削瘦的少年身影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浑身浴血,遍体鳞伤。而他却发出阵阵狂笑,笑声残忍决绝,暴虐之下,又带了几分熟悉的苍凉孤寂。 聂珵被那少年笑得心中莫名绝望,很想走近看看,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他疑惑地低下头,除了耳边不断持续的笑声与谩骂,就只有无尽的黑暗。 而画面一转,聂珵一下子睁开眼,不等脑中变得清明,便看见被蛊虫折磨到血肉狼藉的秦匪风,他原本挺拔的身形瑟缩成一团,好似那少年一般受尽无边痛苦。 “聂掌门,你要是下不了手,大可就此离开,总之今日这两个祸害必须铲除!” 不知又是哪个侠士讨伐的声音传来,聂珵胸腔内仿若被一团烈火烧灼,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满溢的悲愤凝聚成毁天灭地的怨恨。 “我看谁敢动他!” 聂珵忽地起身,面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鸷,就那么决绝地挡在秦匪风身前。 而兴许是聂珵周身散发的气息过于嚣张狠戾,除了聂又玄,周围一干人等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直至片刻的沉默后,一名不甘示弱的江湖散侠率先走出来,一边举剑指向聂珵一边大喝:“我们一起杀了这两个江湖败类——” 可他的剑还不等拔出来,一阵阴风倏然划过,刺骨寒意来袭,在场所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团黑影已从他身前穿腹而过。 那散侠回过神,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腹间破开的大洞,临咽气时才后知后觉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是活青子!大家小心!” 聂又玄最先恢复神智,厉声警告众人后飞身而起,手中玄机扇抛至半空,伴随他周身真气运转,衣袂缥缈间化出无数气刃,追逐那一团黑影而去。 其他众派见状纷纷从震惊中回神,慌忙亮出兵器防止活青子近身。 聂珵也被眼前一幕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清醒过来,方才梦境一般的画面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眼下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城里也有这邪门玩意儿? 且场上这一只明显与他之前在客栈中遇到的不同,虽然它动作快到只剩一团黑影,但聂珵还是能看出来,这活青子,是个孩童。 孩童被炼制之时所生出的怨气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所以力量也要强大许多。 只是怎么会有人敢在金堙城里将孩童炼成活青子? 而这活青子又怎么就突然进了段府? 聂珵疑惑间,下意识搜寻段远山的身影,结果就看到他与自己儿子断绝关系时都不曾出现半分动摇的脸,此刻竟写满了惊慌失措。 接着他突然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便要与众人背道而去。 聂珵心说有料哇,背起第二次发作完意识仍有些模糊的秦匪风正要跟上去,结果就见段远山脚步凌乱地,又退了回来。 聂珵这一眼看过去,吓得险些把秦匪风摔在地上。 数十道黑影从段远山退回的方向蜂拥而至,竟他娘的全部都是由孩童所炼的活青子!整个听花水榭瞬时哀嚎声一片。 这些活青子,分明就是从段府内院方向过来的! 聂珵有些不敢相信,段家竟在自己府中炼制孩童? 这么多孩童,都是在哪里抓来的? 思及此,聂珵一下想起自今日清早就不见踪影的冯富贵。 他妈的不会这么巧吧? 那小丫头被屠村了都能顽强的活下来,应该不至于在这儿折了吧? 可惜眼下情势已容不得聂珵多做感想,因为已经有几道黑影朝他蹿了过来。 那几道黑影在距离聂珵几步开外的地方停滞,现出孩童小小的身体,然后一个个竟动作有些忸怩地靠向聂珵。 聂珵脑子嗡的一下,他都忘了自己是这些邪物眼中的香饽饽! 正犹豫要不要趁众人发现自己此等异常之前赶紧先溜,聂珵却突然看见扎眼的石榴红裙从眼前迅速闪过。 原来是那九方家少女正动作一点都不优雅地仓惶逃窜。 刚才摆弄蛊虫的时候可给你牛逼坏了!现在知道怕了吧? 聂珵看她狼狈的模样不怎么厚道地嗤笑一声,随即眼前一亮,秦匪风有救了! 眼看又一道黑影紧随那少女而去,聂珵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便打算豁出去救她一命。 如此一命报一命,她总该救秦匪风了吧? 结果聂珵瞅准时机一个猛子扎过去,竟没能如预期般“英雄救美”。 因为就在他快要触及她身后的活青子之时,自己被迎面一记重掌给拍飞了。 狠狠落在地上的时候聂珵只觉喉中一股腥甜,“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然后他仰起头,逆着光,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挺拔轮廓伫立在自己面前。 莫名的压迫感潮水一般卷袭而来。 “贺御主!” “贺御主来了!” “救命啊贺御主!” 聂珵听着众人惊喜的喊叫,双目圆瞪地看着那气场强大的男人只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单枪匹马解决掉场内所有活青子。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拥有紫微心的四方御主? 贺江隐? 这个逼装的我给你一百分! 可是—— 凭啥要给我打吐血了啊! 我就想卖个人情咋的了! 抢你风头了吗! 聂珵内心大呼小叫着撑起被那一掌打得闷痛无比的身子,却突然愣住。 秦匪风不是要找贺江隐吗? 聂珵下意识回头,又愣了。 秦匪风人呐? “秦匪风?”聂珵慌张大喊。 这时一阵杂乱声传来。 聂珵眼皮一跳看过去,就见秦匪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瘸一拐地挪到贺江隐面前,站定。 聂珵目光微垂,他其实大概能猜出来秦匪风找贺江隐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贺云裳。 结果,两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在众人面前相视半晌,秦匪风忽然就抿起嘴,一口唾沫吐在贺江隐胸口。 “你敢欺负聂珵!” 第24章 总有刁民要抢我娘子! 整个水榭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 直到聂珵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给自己吓得回过神,然后他眼睛突然睁得锃亮,撒开膀子“蹬蹬蹬”一路狂跑了过去。 而停在秦匪风跟前,聂珵却又强行按捺住心底某种显而易见的猜测,脸色憋得发红,瞪着对方想要问什么,偏偏没敢问。 秦匪风神色倒没什么太大起伏,就一脸心疼地看了看聂珵血迹未干的嘴角,忍不住抬手轻戳一下他冒出晶亮汗珠的鼻尖,关切道:“聂珵,还疼不疼?” 聂珵没说话,一把攥住他满是血污的手。 秦匪风一愣,以为聂珵嫌弃自己弄脏了他的脸,赶紧抬起另一只手,飞快地在聂珵鼻尖上又一抹。 结果另一只手更脏,聂珵半张脸都给蹭得花里胡哨的。 “……” 秦匪风耷拉下脑袋,偷偷瞄着聂珵。 聂珵就直勾勾看了他半晌,总算讷讷地开口:“秦匪风,你是不是……又变回来了?” 为什么?因为三尸蛊又发作了吗? 难不成这蛊每发作一次,他就变一次身? 秦匪风自然听不懂聂珵在说啥,就憨憨地挠了下后脑勺。 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皱起脸挺委屈道:“聂珵,烤红薯不好吃,肚子疼,胳膊疼,腿也疼。” 聂珵闻言笑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一股失而复得的充盈感终是自心底汹涌而出,他一下将秦匪风紧紧抱住:“让你瞎几把吃,以后还敢吃陌生人的东西吗?” 秦匪风老实摇头,下巴垫在聂珵颈间,闷声道:“以后只吃聂珵给的,还有富贵。” 聂珵眼一眯:“只能吃我给的!” “……唔,听聂珵的。” 聂珵乐得大花脸笑起来,掰过秦匪风的头,“吧叽”一口亲在他的脑门,心说咋办啊你恢复一遭之后咋看起来更可爱了,你就只能是我的我的我的! 然后他呲着牙一抬头,就看见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四方御主——贺江隐,黑成鬼一样的脸。 以及周围一双双饱含“厚颜无耻”“伤风败俗”“邪魔歪道”“臭不要脸”的眼神。 众派显然此刻又纷纷捡回了自己的面子,仿佛刚才被活青子揍到屁滚尿流的不是他们。 “贺御主,就是这不知羞耻的问擎弟子,先是被金魑蛊王选中,又与那贺云裳的走狗狼狈为奸,此等妖人不除,将来必成大祸啊!”之前的大胡子这会儿又跳出来,手中震山锤差点砸聂珵身上。 呸!你长得这么丑你才是妖人! 你们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孩童被炼成活青子吗? 聂珵正心中冷笑,便听见低缓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奉仙大会的相关事宜,我既然已经交给聂掌门代为监督,你们就不需要再过问我。” 贺江隐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早被众派挤到一边的聂又玄。 聂又玄此刻站在人群中,纯白色道袍被风吹得翻飞,沉默着与贺江隐对视,却并不言语。 不知为什么,聂珵觉得聂又玄看着贺江隐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愠怒? “聂掌门因为这小子是他问擎弟子,徇私枉法,我们不服!”又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也罢,”结果聂又玄突然开口,“你们既然一心为杜绝后患,那我就将这孽徒交给你们,随你们处置吧。” 说完,聂又玄竟是一甩袍子,径直飞走了。 这就飞走了? 聂珵诧异地杵在原地,虽说他本来也不打算连累聂老头为自己与众派为敌,可是、可是这前后反差太大了吧? 是因为贺江隐吗? 自贺江隐一出现,聂老头的神情就很不对劲! 可惜不等他多想,又听贺江隐稳稳对众人开口道。 “此事不急,我今日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有人事先通知我,段府近两年秘密搜捕诸多童男童女,以极为残忍的邪术将其炼为活青子!” 贺江隐说完,极具震慑力的双眸忽地越过众派,这次却是落在边角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聂珵乐了,心说你总算说到点儿上了,再不说段远山都要跑远了。 果然,贺江隐一番话落,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段远山,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至人群外围,此刻察觉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转身,跳进湖中—— 没跳进去。 因为贺江隐早他一步出手,给他就那么从半空中逮了过来。 聂珵甚至没看清贺江隐怎么出的招,出了个啥招,更没见他动一下。就像刚才他踏空而至,只负身在众多活青子间穿梭游走,就轻松将它们悉数解决。 紫微心,当真不愧是江湖至尊吗? 那么秦匪风,以前也是这般风光厉害?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眼见众派的注意力暂且集中在段远山身上,聂珵无心参与他们毫无新意的质问,就拉过还沉浸在被亲亲的喜悦中恍恍惚惚的秦匪风,一溜烟挡住正欲离开的九方家少女。 秦匪风身上的蛊毒不能再拖了。 “小美人——” 而聂珵笑嘻嘻地和这少女平视,一句话不等说完,突然懵逼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她有些古怪。 因为离近了他才发现,她穿了一身娇艳的石榴红齐胸襦裙,但是,她没有胸。 他、没、有、胸! 这他妈竟然是个爷们儿!? 兴许聂珵直勾勾盯对方胸口的视线过于露骨,那少女——不对,那变态女装大佬就了然一笑,竟扬起下巴问:“我还美吗?” “美,”聂珵几乎不假思索道,“你刚才被活青子撵得摔个狗吃屎的样子也极美。”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可差一点就欠你人情了。” 意思很清楚了,是差一点,所以不欠。 “我知道你找我要干什么,不过,我不救。” 那人说着,笑眯眯朝聂珵摆摆手,干脆地转身。 聂珵第一次见着跟自己一样没脸没皮的货色,就毫不犹豫冲那人背影又道:“死娘炮,实话告诉你,你刚才摔倒的样子,像只王八。” “……” 那人停住了。 只见他阴森森地转头,隐藏在袖中的指尖正要动作,却眼一挑,看着聂珵头顶又灿然一笑。 聂珵突然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 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那只骚虫子,哪去了? “小贺云裳,”却听那人戏谑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能救他。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聂珵猛地抬头,都忘了和他掰扯“小贺云裳”这是个什么鬼称呼。 然后对方一句话轻飘飘扔过来—— “你身子骨虽然弱,但挺特别的,让我研究研究,做我的娘子吧。” “……” “我的!!!” 伴随秦匪风双臂一张挡在聂珵身前,水榭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竟是桌椅全炸了。 聂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一直趴在头顶的金魑蛊王都给颠了下来。 正好掉在聂珵的怀里。 第25章 你不先关心一下自己? 聂珵愣愣地和怀中金灿灿的小豆眼对视片刻,只觉头皮发麻,周身毛孔都要炸开,想晕又晕不过去,就“嗷”的一声蹿起来。 他这一蹿没想到还蹿得挺高,秦匪风仰起脸看他,差点被他把脸给踩了。 然后聂珵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 卧槽他这不是跳啊,他分明是……飞起来了啊! 他飞起来了啊! 七扭八歪地停滞在半空之时,聂珵内心无比震惊,紧张刺激竟多过害怕。 他虽然在无心台当了十年咸鱼,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他确实曾暗戳戳地,羡慕过那些动辄飞来飞去的问擎仙子们,觉得他们逮起鸟来肯定老方便了。 可惜以他受过重伤的身子,别说飞,就是剑都拿不稳。 所以他早就绝了这方面的念头,反正他行走江湖,靠的是才华和美貌。 如今倒真是见了鬼了! 聂珵正有些欣喜地想着,没想到一抬眼,又对上与自己咫尺相隔的骚虫子。 骚虫子此刻翅膀扇得飞快,竟扇出了一股炫耀的情绪,而头顶那一撮粉红原来是两根短短的触角,也极有节奏感地摇晃着,仿佛在说,我就是那个鬼,我优不优秀! 聂珵一边被吓得又飞高了一个段位,一边不可置信地想,他妈的是因为它? 难道就因为这骚虫子刚才趴在自己头顶睡了一觉,自己就突然能飞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十二蛊王”真有传说的那么神奇? 关键是这、这也太投机取巧了! 被别人嫉妒咋办啊? 聂珵震惊之余,显然又很快接受了事实,甚至有点喜滋滋。 然后他挺兴奋地往下扫视一圈,忽略对自己指指点点的闲杂人等,看向仰着脸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秦匪风,心思一动,朝他俯冲过去。 傻子,下次跑路的时候,我能带你飞啦。 结果聂珵这么一激动,加上第一次起飞缺少经验,落地的力度没有掌控好,横着下来的。 心想完了这下腿要骚断了,聂珵就情急之下,随手一通乱抓。 一下给那变态女装大佬的齐胸襦裙,抓成了齐腰襦裙。 可聂珵这会儿没有心思理他,他看着在自己摔下来时毫不犹豫伸出双臂的秦匪风,眼眶一热,心说你个傻子对我可真好。 却见秦匪风紧紧闭着眼,嘴角缓缓留出一股血来。 聂珵心跳仿佛停了一下。 第三次这么快就发作了!? “他都被你压吐血了!你还不赶紧起来?” 变态女装大佬光着膀子,忍不住叉腰骂道。 “……” 聂珵一骨碌从秦匪风身上下来,紧接着拧了下眉,毫不迟疑地转身:“死娘炮,你刚才说的条件我答应你了,你快救救他。” 不就是给他当娘子吗?这有什么难的? 对方似乎没料到聂珵会这样干脆地答应,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你想好了?我们九方家的娘子,和寻常人家的可不一样。” “别磨叽了,你先治好他。” 聂珵压下心底有点说不出口的烦闷,生怕自己反悔,赶紧催促道。 “哦,对了。我叫九方游,再管我叫死娘炮,我揍死你的小傻子。” 九方游冷笑着说完,便俯**,认真打量秦匪风半晌,一手按在秦匪风眉心—— “你不能救他!” 随着一声怒吼,一只夹带着猛烈风声的震山锤突然砸过来,正是之前一直对聂珵不依不饶的大胡子。 聂珵心说你到底是谁啊我长得像你娘子的小情儿吗有完没完了?你这一锤子下去砸死九方游不要紧,但就没人能救秦匪风了! 于是下意识地,聂珵挺身站在九方游和秦匪风前方,随手抄起个东西挡过去。 而他本以为这一下操作绝对顶不住,自己注定要完犊子了,没想到周身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强烈的力量。 只见铁锤被强大的气流霎时弹开,“咚”地重重砸向一旁,把树都砸歪了。 “……” 聂珵张口结舌,额前乱糟糟的碎发飞扬起来,露出额间一枚金闪闪的,真气凝印。 “七杀玦!” 有人倒抽一口气惊呼出声。 聂珵倒没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异样,他就低下头愣愣看着自己双手,右手腕间交错的疤痕无不提醒他自己仍旧是那个残疾的弱鸡,可是他刚才到底干了个啥?竟然给一把大铁锤子掀飞了! 然后他灵光一闪,仔细搜寻起来。 果然,就在那大胡子粗壮的小腿后,突然歪出半边身子与自己对视的,不是骚虫子还能是谁! 眼下它见自己瞅它,还开心地原地转了个圈圈。 聂珵面色复杂,我谢谢你!可你再能干你也是一只可可怕怕的骚虫子!我才不要养! 骚虫子仿佛听懂聂珵内心台词,竟然有些失落地又退下了。 而这时聂珵只觉一阵熟悉的压迫感油然而来,抬头,便看见贺江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目光深邃。 “贺御主,我们都知道您不愿插手奉仙大会是为了避嫌,但是您既然是朝廷亲赐的四方御主,江湖中事只能由您裁决!” “才不到一个时辰,这妖人便已凝出了七杀玦,眼下不除后患无穷!” “今日就在这段府,将这些江湖败类一并铲除!” 七杀玦? 聂珵听得一愣,比天梁影高了两阶的真气凝印? 所以自己方才又是飞天又是挡锤,原来是因为骚虫子助自己凝出了七杀玦? 这么开挂的吗? 可是,凝印在哪?他们咋还都看到了? 聂珵想着,就赶紧扯开自己衣裳左看右看。 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却突然按住他不安分的脑袋。 不等聂珵抬头,额间一热—— “啊——” 聂珵发出一声无法忍受的惨叫,仿佛被生生劈开身子抽干骨髓的剧痛骤然自头顶席卷全身,疼得他眼泪瞬时糊了一脸,几乎忘记自己是谁,天崩地裂,连呼吸都是煎熬。 而也就片刻功夫,当贺江隐终于撤开手时,聂珵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面上狼藉一片,肩膀甚至还在抽搐,腿一软,轻飘飘地跌坐在地上。 此刻他的额间,七杀玦不复存在。 聂珵失神中,又听见贺江隐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这问擎弟子的七杀玦已经除尽,想来各位都知道,真气被强行剥离后很难再聚,所以大可放心。而他虽然与贺云裳同为金魑蛊王之主,但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取他性命未免有损江湖道义,不如将他暂且留在贺某身边,以便及时看管。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显然贺江隐没有商量的意思,在场各派更是还没从他刹那间便剥了聂珵真气的狠戾中缓过神来。 便听贺江隐继续道:“至于秦匪风,他如今只是一介痴人,何况当年各派围剿贺云裳,他也算立了功,现下杀他,也不太合适。” 聂珵闻言,沉痛的大脑似乎稍微清醒一些,然后他急忙转头,顾不上浑身无力,手脚并用爬到秦匪风旁边。 “他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聂珵急切问道。 九方游神色诧异地看了看聂珵。 “你不先关心一下自己?” 第26章 聂珵:????? 聂珵确实被九方游问得一愣,总觉得这个问题要是深挖下去似乎会挖出什么不得了的结论,可他来不及细细琢磨,虚脱之下,又晕了。 这一次,可不是被揍一顿就能醒过来的程度。 他足足躺了三日。 而他这三日即便是昏迷,却也昏得一点都不消停,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被塞进一口巨大的锅里,一会儿油炸一会儿爆炒,噼里啪啦差不多死了一万遍那么痛,然后脑子里各种幻象丛生,走马灯一样,全是关于一个少年。可他因为太痛了,只能任由那些画面在他眼前闪现,却根本无法记下来。 他稍微有一点印象的是,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他痛到绝望的时候紧握他的手,粗糙的指肚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摩挲间仿佛又给了他些许气力,将几次坠入黑暗深渊的他强行拉扯回来。 所以当他第四日清晨刚一睁开眼,看到聂尘光红红的眼眶时,忍不住嗓音沙哑地问道:“聂仙儿,你是不是暗恋我?” 然后他被聂尘光看诈尸一样的视线洗礼片刻,心说果然是做梦,就挣扎着坐起来:“秦匪风呢?” 聂尘光拿剑鞘给他脑袋轻轻往右一怼。 聂珵就看见正闭眼躺在自己右手边的秦匪风。 “我昏迷多久了?他一直没醒过来?九方游呢?” “他说他体内的蛊已无大碍,只剩最后一步,要等你醒了再做定夺。”说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粥碗递过来,“你三日都未进食,先把这粥喝了。” 聂珵接过粥咧嘴一笑,他确实饿了。 聂尘光看他还能笑出来,眼眶却更红了,语气也软下来:“你……还疼吗?其实你不必太在意那七杀玦,没了也好,省得又被他们盯上。” “只可惜你身子骨原本就弱,如今又平白遭受这些……” “聂仙儿,”聂珵忍不住打断他,“我没事。” 确实,与其被众派视作眼中钉,还不如眼下来得自在。 只不过贺江隐这种出其不意挖人真气的做派实在让他憋了一大口气,他得找个机会报复回去——不了,他还是早日跑路吧。 然后在聂珵安安静静喝粥的空挡,聂尘光总算稍放下心,又给他大致讲述了一下他晕过去之后的情况。 不得不说,当时贺江隐眨眼间剥了聂珵的七杀玦,又放话要亲自看管他,似乎真让众人放心不少,这事竟也就作罢,连带着也都暂时放过了秦匪风。 不过,他们在处置段远山的问题上,却又发生了分歧。 便是段远山炼制众多这等凶狠的活青子,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部分人主张审问,看看背后是否还牵扯其他内幕,另一部分人则主张他如此残虐,以防夜长梦多必须立刻处决。 两派众说纷纭差点儿又掐起来,贺江隐估计不太想理这帮作精,就叫他们先干点人事,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孩童。 然后他们冲到内院,正好看见一群十来岁的小娃娃乌泱泱往外冲。 打头的丫头显然是代领众人逃出密室的小领袖,手举一根比自己胳膊都粗的棒槌遇神杀神,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段府派来堵人的,一个棒槌抡过去,给一个离她最近的少侠脑袋开瓢了。眼下,正找了郎中医治,不过医治的银两还需要监护人交付一下。 聂尘光说完这些的时候看向聂珵。 聂珵心说看我干啥我就养个傻子又没养闺女—— 然后他怔了一下。 “冯富贵!?” 聂尘光点头。 “我没钱!!!” 这冯富贵到底是个什么女妖怪! 怎么就真被抓了! 还能自己跑出来? 跑出来也就罢了!咋还得赔钱啊!不赔!没钱! “……” 聂尘光表示知道你穷冯富贵已经被她自己赎回来了,关键是,方才他与她说话,听她无意间提到,她被关在段府密室时看到过一样东西—— 一处形状十分诡异的云纹徽记。 聂珵眼皮一跳,看一眼身旁秦匪风仍绑在左眼的发带:“和这上面的图案一样?” 聂尘光点头:“她说秦匪风每日对这发带宝贝得紧,她便也印象深刻,所以才会觉得那徽记眼熟。” 聂珵闻言心思涌动,想了想,目光灼灼地望向聂尘光。 “不去。” 聂珵听聂尘光干脆的拒绝,有些咂舌,想不到聂尘光一个仙子,活成了他肚里的蛔虫。 “你身子可好些了?好了的话尽快随我回无心台,师父定然十分担心你。”只听聂尘光又道,“至于其他事情,等见过师父再做决定。” 聂珵“啪叽”一下栽回床,两眼一闭:“我浑身疼,可能要躺几年,你先回去吧。” 而且聂老头担心我?他亲口说任人处置我的你没听到吗! 聂珵一下睁开眼。 不对啊,他确实没听到!他不是打从一上来就跟寒一粟打架去了吗?然后人呐? “聂仙儿,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没说吧。” 聂珵眯眼看着聂尘光,语气笃定。 聂尘光面上却是一阵古怪,过了半晌,才老实告诉聂珵。 原来他和寒一粟打了半天,寒一粟被他实力碾压得心态有点儿炸,却宁折不弯,一口咬定聂珵就是害死他弟弟的大辣鸡,聂尘光一气之下与他一起去了谪仙楼。 然后折腾将近一个时辰,连楼中拉粪车的边角大爷他们都仔细盘问过,终是有人回忆起来,说聂珵带秦匪风离开时,寒一粟的弟弟还活着。 所以罪魁祸首是不是只有段知欢还不确定,但是聂珵,却分明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寒一粟之前脑子里全是弟弟的死,哪有心思问得那么仔细,就听说聂珵上来便和段知欢狗在一起,还胡诌八扯说弟弟有病,让弟弟独自在房间等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直接给他定了罪。 于是,破案了。聂珵被他冤枉了。 聂尘光本想替聂珵讨回公道,结果扭头一看,寒一粟想到弟弟的惨死,悲愤之下又叫了壶酒。 而兴许被寒一粟的伤感触动,聂尘光竟就鬼使神差坐下来,象征性地,陪他抿了一小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幼不曾沾过一滴酒的聂尘光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所以你们不止打了一架,还打了一炮?”聂珵脑内已然有了画面感。 然后他趁逢君剑还没出鞘,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后来又怎么知道段府的事情的?” “是九方游。”聂尘光闷闷道。 聂珵之前倒没猜错,确实是因为苍雪门与九方家族世代交好,所以寒一粟与九方游年少便相识,这次九方游作为九方家的控蛊师来参加奉仙大会,恰巧遇上丧弟之痛的寒一粟,就帮他搞了这一堆破事。 “所以说,你和寒一粟,到底睡没睡?” 聂珵还是很好奇。 “……” 聂尘光十分暴躁地一抬头,举起逢君剑就要给他来一下子,结果却半路停下来,举剑的手稍微调整力度,稳稳地从聂珵手中挑过喝空了的粥碗,俨然又恢复成外人面前仙风冽冽的清风君。 原是九方游进来了。 “呦,醒了。” 只见他仍是穿着那一身扎眼的石榴红襦裙,不怎么意外地挑眉看一眼聂珵,然后把手里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往聂珵跟前一杵。 “这引蛊汤,谁喝?” “……啥玩意儿?” “这傻子体内的三尸蛊已经半死不活,眼下只需要有人给他吸出来。”九方游语气平平道。 “……”聂珵有些傻眼,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吸出来?”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上面还是下面,你决定一下。” 聂珵:????? 第27章 我是你爹啊 聂尘光无声地飘走了。 聂珵想躺在床上装死,可他一翻身就看见秦匪风昏迷的侧脸,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三日没吃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都饿瘦了。 万一没等治好,他先饿死了咋办啊? 既然死娘炮说那三尸蛊已经半死不活,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了? 于是心一横,聂珵又坐起来,伸手去接九方游的药碗。 “上面……意思是从他嘴里吸出来?” 显然,聂珵并不太想考虑下面,不敢说,也不敢问。 不料九方游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把药碗往后一撤。 聂珵重心一个不稳轱辘到地上:“你干什么!” “你不行,”却见九方游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还翘起二郎腿,“你可是我娘子,不能和别人有肌肤之亲。” “……” 他不说聂珵都忘记自己已经卖了身了。 但是,秦匪风算什么别人? 聂珵就重新爬回床上,往秦匪风身边拱了拱:“你看,我都和他同塌了,你也没觉得哪里不正常吧?他不过一个傻子,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且说起来,我还给他撸过管,早就肌肤亲过了。 “你俩之前就跟两具尸体差不多,放在一起只是为了省钱而已。”九方游就凉凉道,“还有,那你和他又到底算什么关系?你老那么紧张他干什么?” “……” 聂珵这回被问住了,什么关系?他和秦匪风,是什么关系? 而不等他捋清思路,九方游又一声嗤笑传过来。 “别告诉我说,你真把他当个傻儿子养。” 聂珵闻言愣住。 愣完了他就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 就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就是像他爹一样爱他护他,”只见聂珵一双眼睛瞪得清明锃亮,一字一顿道,“爹救儿子,天经地义。” 说完,聂珵好像自己也一下豁然开朗。 是了,这就是父爱吧?要不然他没心没肺了十来年,怎么可能三番五次为了一个傻子连性命都不顾了? 本来他还想不通自己对秦匪风尤为特别的占有欲源自哪里,现下一想,不管是秦匪风迷糊中念叨贺云裳的名字,还是恢复神智时那样冷漠待自己,自己之所以觉得难受,心中委屈,担心他总有一天会离开,其实都是因为,自己早就把他当成有骨肉之情的,儿子! 这个儿子又高又大,可他的心智分明也才几岁,自己辛苦给他从垃圾堆捡回来,收拾得人模狗样,当然要宝贝起来不能被别人轻易抢走! 而眼下,自己也务必要负起责任来,给秦匪风吸蛊虫这个活,只能自己来做! 这样一解释,果真什么都通了! 聂珵把近日来几次莫名其妙的情绪仔细琢磨个遍,忽然觉得思路明晰许多,头脑仿佛也恢复了以往的灵活。 他就看着被自己刚才一番话惊到有些哑口无言的九方游,心想这死娘炮之前说自己身子骨比较特别,所以要自己做他娘子,怎么听好像都有古怪,再联想他九方一族的操行,该不是——该不是要把自己炼成什么恶心的虫子,然后逼自己给他生一堆小虫子!? 他可不能坐以待毙。 聂珵就眼珠一转,开口道:“再者说,我们这里可是讲究礼仪的,你还没有跟我正式拜堂成亲,我怎么能算你娘子呢?” 九方游闻言眉毛一挑:“这好办,那我们现在就拜堂?” “可以。不过按照我们的习俗,拜堂成亲的时候,堂中需要有家中长辈,你现在有长辈吗?”聂珵语气故作关切道。 九方游却似乎突然陷入沉思,半晌垂下眼:“我没有父母,倒是有一个待我极好的小叔叔,但是,他失踪很久了,我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他。” 聂珵一听心下暗暗放松,就神色真诚地叹了口气:“那等你找到他,我们便即刻成亲。” “……” 九方游明显还沉浸在对他小叔叔的系念中,一时没有搭话。 聂珵保持乖巧的坐姿,耐心等他答允。 结果九方游突然抬头,竟是冷笑一声:“我说,你其实是反悔了吧?” 聂珵卡壳。 便听九方游继续道:“你们这里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你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我最多再给你一日时间,等救活你的傻儿子,我们立刻拜堂,你敢耍花样,我不介意再让你了解一下比三尸蛊更有意思的小可爱呦。” “……” 聂珵眼看这死娘炮带着一脸渗人的笑说完,指尖点了点桌上的药碗,抬起屁股走人。忍不住迟疑—— 小可爱!? 他管啥玩意叫小可爱!? 然后聂珵尽量忽略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被强抢的民男一般的诡异感,纳闷这年头断袖咋还扎堆呢,一边把桌上的药碗拿过来。 “咕咚咕咚”仰头喝完,他就龇牙咧嘴地坐在秦匪风身上,一番心里建设过后,捧着秦匪风的脸,低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秦匪风的嘴唇。 看起来薄薄的,竟意外的软? 聂珵停顿片刻,心想这感觉也不算太糟糕,就又俯身缓缓挨了过去,这一次,他直接整个贴了上来。 然后几乎无意识地,他慢慢含着轻吮了一口。 细微的口水声音在异常安静的房内好像被无限放大,聂珵一下心跳加速,觉得脸上也有些发热,不由怀疑,是不是那难喝的引蛊汤还有啥副作用? 不过很快就不容他再瞎几把想,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秦匪风的身子动了一下。 于是聂珵赶紧更加卖力地研磨,迫不及待想要秦匪风快些醒过来。 结果他动作实在没深没浅,一不小心,把舌头伸了进去。 聂珵只觉得头皮一麻,眼睛倏地瞪大,“呜呜”两声,正要起身,却猛地被头顶一双手按住脑袋,给他吓一跳不说,唇瓣被更为大力毫无章法地攫取,没过片刻他便一阵头昏脑涨,手脚发软。 诡异的是,恍惚中,好像还生出一丝丝从未体会过的快意? 简直着了道了。 他就一边有些呼吸困难地推搡一边忿忿地想,他妈的那碗药果然有副作用! 而直到这一出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终于过去,聂珵感觉秦匪风的手劲松下来,总算抬起头,刚想骂他一句自己好心救他怎么还恩将仇报呐!就见秦匪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那一只独眼,亮晶晶傻兮兮地冲自己一笑。 给他一肚子气瞬间就笑没了。 然后聂珵正愣神间,秦匪风突然坐起身,一口血喷出来。 血的颜色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黑红,聂珵定睛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儿在其中一动不动,想来就是那三尸蛊了。 他一颗心终是安定下来。 然后他这么一放松,只觉什么东西怼在自己小腹前,怼得他又一阵发怵。 聂珵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脑中“轰”地一声—— “卧槽你、你怎么起来了!赶紧给我躺回去!” “……” 秦匪风有些无辜地看了看聂珵,挺老实地躺了回去。 聂珵大吼:“我不是让你躺回去!” 秦匪风更无辜了,独眼扑棱扑棱看了聂珵半晌,犹豫着拉过聂珵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那处。 “聂珵,难受,”只见他说着,目光逐渐迷离,像是在回想什么,“摸摸就不难受了。” 聂珵惊愕地张开嘴,他竟然记得那晚谪仙楼的事! 可是、可是那晚是他中了**自己迫不得已才帮了他一把,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因为刚才给他吸蛊虫吗? 这么精力旺盛的吗? 关键是,他绝对不能再给他干这种事了,他现在可是——可是—— “我是你爹啊。” 聂珵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道。 第28章 你不是我爹 秦匪风听懂了。 “你不是我爹,”秦匪风就一个翻身,突然给聂珵压住,极其认真道,“你是我的娘子。” 聂珵被他压得一懵,正想说你快闭嘴吧我现在听娘子这俩字儿心里犯膈应,结果浑身一颤:“秦匪风?” 聂珵震惊地往下一看—— 干啥啊?绑架啊! “你放手!”聂珵厉声喝道。 秦匪风似乎被突然愤怒的聂珵吓了一愣,下意识抖了两抖,聂珵以为他就要撒手了,不料他竟只是低头稍微犹豫,然后脸色闷闷地看着他,嗫嚅道:“我……也想让聂珵舒服。” 聂珵闻言面上一僵,随后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我可谢谢你的孝心!我不需要!” 而且你没轻没重的给我拧断了咋办呐? 一边想着,聂珵一边皱眉看着秦匪风似乎有些纠结的脸,却也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心说他一个傻子,发生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他,自己一个当爹的,要镇定。 于是,二人这么僵持半晌,聂珵叹口气,尽量语重心长地又开口:“秦匪风,这里,不能随便让别人碰,更不能不经过允许强行碰别人的。这样非常不道德,知道吗?” 秦匪风看向他,眼底透着倔强,却也带了几分茫然。 “聂珵……也不行吗?那上次——” “不行,”聂珵打断他道,“上次只是个意外,我是为了救你性命,你、你忘了吧。” 秦匪风眼眶一下有些发红:“不可以忘,那是聂珵。” “……”聂珵心底某处被莫名牵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又干脆道,“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再做这种事,你赶紧下去,你不饿吗?我都又饿了。” “……” 秦匪风不言语了,低垂的独眼被额前垂下来的乱发挡住,也不知在想什么。 聂珵等了片刻没见他再动作,琢磨着他该是不会乱来了,就想说你要实在难受其实自己也可以解决—— 可惜他还来不及张口,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紧接着发现秦匪风竟,动作起来。 “*!” 聂珵破口骂道。 他从来没如此确信自己是一个**,居然屡次指望和一个傻子讲道理。 而他那一句粗口爆出来,明显感到秦匪风不满地轻轻一掐,仿佛又在告诫自己,不可以说粗话。 他妈的你都知道*是粗话你咋不知道你现在干的事有多粗俗呐! “只想和聂珵做……”秦匪风却仿佛有什么难言的执念一般,语气强硬,又委委屈屈。 聂珵头疼地不愿再去揣测一个傻子的逻辑,但他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所以他拼尽全力推了几下秦匪风,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咬咬牙,勉强抽出一只手臂,“啪”地一巴掌狠狠糊上秦匪风的脸。 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情的余地,聂珵下意识地用了右手,打完了整个掌心直发麻,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秦匪风的半边脸迅速出现泛红的指印,遮在左眼的发带都被掀歪一边,终于停下动作。 但他却像是没有感到什么疼痛,只是有些发怔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顿了顿迷惑道:“聂珵这里,为什么不一样?” 然后他抬头,却看到聂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手挡住自己的眼。 只听聂珵冷漠而决绝道:“当然是因为,我对一个傻子没有兴趣。” “……” 秦匪风失神地看了看聂珵,这次总算松手了。 聂珵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懒得去想了,就一骨碌滚下来,没理会异常安静的秦匪风,径自出了房间。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所以秦匪风也就一直没看到他小兔子似的眼。 其实,聂珵对于节操这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保护欲。 就像他答应做九方游的娘子,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对方,他只是觉得,与秦匪风的性命相比,他就是给别人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节操什么的,有秦匪风可爱吗? 但是就在方才,他发现一个问题——一个被他以往刻意忽略的问题。 他看了那么多小黄本,整天没脸没皮招花惹草,脑子里描绘过无数场那啥那啥,甚至也幻想过两个男人要怎么那啥。 然而—— 他从来没有真的生出过欲望。 他倒是按照图上的情形自己关起门来猥琐兮兮地试过几次,可惜不遂人愿,使得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手法太次。 而后他又觉得定是在无心台每日面对一群仙子们憋得太久,一时有些清心寡欲。所以他一进城就借着打听八卦的由头去了谪仙楼,迫不及待找了俩看得顺眼的女子。结果不管那俩女子如何尽心尽力,他除了推销自己的香囊,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丁点想要深入交流的欲望。 包括他后来不死心地溜到东院,被中了药的秦匪风蹭得浑身仿佛也着了火,可偏偏,那里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他那时因为秦匪风一句梦呓而心中不自在,接着又遇上寒一粟搞一堆幺蛾子,所以就潜意识压下心中的猜测,还带了几丝侥幸地想,兴许是哪里搞错了。 可眼下,他突然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了。 他估摸着是真的……不能人事。 而他尽管早有怀疑,按理说不该反应如此强烈,但当他刚刚被秦匪风那样一番蛮横对待,与其说他是气秦匪风的不讲道理,倒不如说,他对自己的身体骤然升出一股厌弃。 他身子骨弱,不能习武,右手残疾,他都接受了,还乐得自在,可他怎么就连个正常的男人都不是了? 为什么? 因为这具身体受过重伤? 还是失忆之前发生过其他特别的事情? 或者……这、这是先天有疾? “小道长?” 一个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来,聂珵下意识抬头,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好悬没怼进他鼻孔里。 只见一个推糖葫芦车的老头儿正弯腰看着他。 聂珵也这时才发现,他从客栈出来后一直失魂落魄地满街转悠,不知道啥时候,蹲到了一家医馆门前,盯得天都快黑了。 聂珵就捶了两下发麻的腿,晃悠着起身:“我没钱。” 那老头儿却一笑,把糖葫芦塞进聂珵的左手,状似无意地安慰道:“我看你蹲在这儿很久了,其实,人这一辈子,总要遇到诸多不如意,你躲过这个,却躲不过那个,不如啊,吃个糖葫芦。” 而那老头儿说完,目光往聂珵身后某处瞟了一眼。 一身着玄袍的高大身影正静静立在不远处的街口,袍角暗金色的江崖海水在夕阳余晖下傲岸慎独。 整个江湖之中可穿此纹样的也唯有皇帝钦赐的四方御主。 只是,此刻的聂珵倒没有注意这些边边角角,他就呆滞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少顷,舔了一下嘴唇,抬头道:“道理我都懂。那我能,再来一串吗?” “……” “我家里有个傻儿子,他也很爱吃糖葫芦。”聂珵笑嘻嘻地一呲牙,真诚道。 第29章 我可不好哄 聂珵举着两串糖葫芦喜滋滋地往客栈溜达,他觉得那老头儿说的没毛病,谁活着还没有个糟心的事,何况他这也不算什么,反正他十来年都活蹦乱跳过来了,有那矫情的功夫,他不如琢磨一下今晚怎么潜进段府,等日后找回了记忆,说不定也就攒够了治病的钱。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没等他回到客栈,猛地一抬头,竟看见某个方向一片冲天的火光。 一种强烈的预感翻涌而至,聂珵拔腿就跑,只希望自己的猜想不要成真。 结果他呼哧带喘地跑了几条街,终于离得近了,便一路听见各种七嘴八舌的杂乱声音。 “太惨了,那可是几百多条人命啊。” “听说段家主私下炼制邪物,这是遭了报应吧?” “你不知道吗?这是那魔头回来报仇了!” “那里面据说……没有一块完整的……” “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 “小点儿声,万一真的是他的鬼魂回来了……” “……” 果真是段府! 他妈的! 而聂珵蹲在地上正大口喘气,原本还为这一场明显有预谋的大火而愤然,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们在说什么?”聂珵随手拉住一人,“谁回来了?段府这些人,竟都没有逃出来?” 那人看起来也像是个江湖中人,警惕地打量聂珵几眼,直到注意聂珵身上的问擎道袍,似乎一下放松了许多,就刻意压低声音,几乎知无不言道。 “小道长,我们说的当然是那十二年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贺云裳!除了他,谁还能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你是没看到,这段府上百口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且那死状和十二年前沉鱼山庄一模一样!所有人身子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聂珵闻言惊异,虽说段远山以孩童炼制活青子一事的确丧尽天良,要说遭报应,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这段府中的其他人未必都参与此事,什么人要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 贺云裳?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 而聂珵正心思一转又想贺云裳果然作恶多端,死了十二年还能被人扣这种不着边际的屎盆子,却一愣:“沉鱼山庄?” “是啊,当年贺云裳为了霸占曲侯家的千金曲如霜,在曲如霜嫁进沉鱼山庄当晚,血洗了沉鱼山庄满门!” “……”聂珵眼珠瞪圆,一是被这头一次听说的八卦震惊得有些心慌,接着却是,贺云裳难道不应该是个断袖吗? “当时贺云裳仗着自己‘鬼眼阎罗’的骇人手段,暗中豢养大批的死士,妄图要自立为王,是段家主及时把消息传给朝廷,朝廷派了那刚及弱冠的小皇子率兵去沉鱼山庄捉拿贺云裳,却不想到达之时正赶上山庄被血洗,当时早已经杀红眼的贺云裳竟把那小皇子也给杀了,连小皇子带的兵也一个不留。那情形,整个山庄当真是血流成河。” “后来朝廷与江湖联手几番对他进行追杀,却都被他狡猾逃脱不说,更是损失惨重,最后贺御主亲自制定‘诛鬼大会’,策反了那贺云裳最忠实的走狗,才亲手在斩月坡给贺云裳就地正法。哎——贺御主这般大义灭亲,才算保住了贺家堡。” “所以要不是段家主的通风报信,贺云裳也不会那么快暴露,落得被整个天下人群起攻之的下场。这段家如今这样惨烈,除了是贺云裳的鬼魂作祟,还能是什么?” 聂珵正被贺云裳那些听起来确实十分残暴的事迹所震撼,没想到那人说着竟话风一拐,又拐到了贺云裳的鬼魂身上。 这就有点扯淡了。 就算真有鬼魂,他为啥十二年后才回来报复?而且他第一个报复的,也该是贺江隐才对?再不济,也该是秦匪风? 聂珵兀自掂量着他哪句话可信度高一些,一边就要离开。 段府这条线看来是断了,这一场大火过去,里面必是渣子都不剩,更无从着手冯富贵提到的云纹徽记,他必须要重新梳理出一个方向。 只是不等他离开,耳边一阵嘈杂,却又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聂珵下意识抬头,竟看见段府的大门终是在大火中散落,匾额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而随着匾额一起掉落的——还有两把血迹斑斑的凹面锏? 聂珵吃惊地看着那锏面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这明显刚被使用不久,不出意外的话,便是要了段府几百口性命的凶器了! “……惊澜?” 这时在场人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不确信的惊叫。 聂珵疑惑看过去,随即看到又有几个门派弟子冲上前,仔细端详一番后一副见鬼的神情大喊。 “是惊澜!秦匪风的惊澜双锏!” 聂珵心下狠狠一跳,紧接着他不再理会周围的尖叫和谩骂,头都没抬便又转身往客栈跑。 他就一边跑一边心说秦匪风你以前到底跟那姓贺的干了多少缺德事,你看都变成一个傻子了怎么还有人要往死里搞你? 这一对儿破双锏出来,不知那些人又要作什么妖了! 聂珵跑出一脑门的汗,紧张又自责,生怕有人趁此功夫对秦匪风不利,暗骂自己明明知道秦匪风有多不受众人待见,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呆在客栈! “秦匪风!” 聂珵“咣”一脚给房间门踹开,一嗓子喊出来都破了音。 然后他便看见秦匪风正笔直地端坐在桌前,手捧着一碗面条,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哧溜”一声才把挂在嘴边的一根吸进嘴里。 他身边的冯富贵正举着一颗煮鸡蛋往秦匪风肿起的半边脸上滚来滚去,见聂珵进来就把鸡蛋放在桌上,几步蹦跳过来:“傻子哥哥不知道和谁打架了,问他都不说,哥哥你来帮他消消肿吧,我再去给你也做一碗面条。” 聂珵额头的汗珠滴落下来,正好滴在他还紧握两串糖葫芦的手背上,心下一阵复杂,就下意识地递给冯富贵一串。 面条太香了,要不然才不给她。 然后冯富贵出去之后,聂珵又仔细看了两眼秦匪风的脸。 他之前在气头上自然没注意自己那一巴掌给他抽成啥鬼样子,眼下看起来竟隐约生出一丝心疼。 所以眨了眨眼,聂珵便伸手把另外一串糖葫芦递过去:“看我给你带——”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秦匪风就又把头低下去,继续闷头嗦他的面条。 “……” 半晌,聂珵眯了眯眼,仍不怎么敢置信。 他这是被秦匪风给无视了? 就因为不让他干那种事儿? 飘啦? 掌心用力攥紧,聂珵一时接受不了,就气鼓鼓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秦匪风对面。 秦匪风夹面条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想抬头,不过不知他在想什么,嘴一撅,又挑了几根面条塞进去。 他在想——不能看聂珵,聂珵那么好看,看了气该消了。 于是,二人就这么气氛诡异地坐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你嗦面条声音咋那么大呢!吵死了!” 聂珵一边“吧唧吧唧”吃着糖葫芦一边骂秦匪风。 第30章 聘礼 秦匪风吃相可比聂珵优雅多了,但秦匪风也不反驳,就默默把面条往旁边一推,然后盯着冯富贵走之前放在桌上的鸡蛋,伸手过去—— 却被聂珵抢先一步。 目光追随着被抢走的鸡蛋,秦匪风下意识抬起头,就见聂珵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举着糖葫芦棍恶狠狠地指着自己:“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爹?” 秦匪风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抿了下嘴,回过神,上去就是一口。 聂珵吓得以为自己手要掉了,心说这他妈是养了个狗啊,又定睛一看,原来秦匪风把他吃剩的最后半颗糖葫芦给叼住了。 还是养了个狗。 聂珵晃了两下胳膊也没抽回来,接着骂他:“你撒开嘴!” 秦匪风不撒,看着聂珵气得泛红的脸蛋半晌,想了想,叼着糖葫芦突然往后又一扽。 聂珵条件反射地握紧糖葫芦棍,却被扽得身子前倾,一个重心不稳,“啪叽”就整个人扑在桌子上。 再抬起头,秦匪风那半张肿脸就近在咫尺。 只见他只留半颗糖葫芦在嘴里,一偏头吐掉糖葫芦棍。 然后不等聂珵反应过来,秦匪风低下头,迟疑着轻轻撞一下他的脑门儿,终于含糊不清地开口道:“我错了。” “……” 是,你错了,但你下次还敢。 聂珵暗暗咕哝。 不过不管怎么说,原本鼓成个球的聂珵,到底还是嗖一下漏了气。 余光瞄见一个滴溜溜的白影正往桌边滚,聂珵赶紧一把按住,是他刚才不小心抖出去的鸡蛋。 于是从桌子上翻身下来,聂珵站在秦匪风跟前,摸着他的脸问道:“还疼吗?” 秦匪风摇摇头。 聂珵就垂下眼:“这鸡蛋都凉了,也没什么作用了,我再热热去。” 而他刚要转身,手却被秦匪风拉住。 “我不疼,聂珵别走。” 聂珵一愣,却见秦匪风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嘴巴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聂珵看他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自己,疑惑了半天,最后看了看手上的鸡蛋:“你想吃?” 秦匪风又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 聂珵就坐下来,一边问一边自己把鸡蛋掰开吃了。 秦匪风神色崩得紧紧的,又酝酿了片刻,好像终是下定决心,坚定地看向聂珵。 半晌,说道。 “爹。” “……” 聂珵正双手捧着鸡蛋往嘴里塞,一下噎住了。 秦匪风一脸讨好地笑笑,仿佛在说,我听你的话了,你快夸夸我。 而这时,聂珵还没等注意到心底莫名冒出的违和感,房门口突然飞过来一个**袋,给聂珵砸得好悬一头扎进秦匪风怀里—— 为什么是好悬呢? 因为秦匪风躲开了。 秦匪风当即十分惊恐地弹跳起来,然后眼见聂珵往前一冲趴在地上,一阵怔愣,又心疼地急忙去把人给扶起来。 聂珵倒没太注意他的反常,起身便对倚在门口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你又干什么!” 九方游挺得意地叉着腰,下巴冲地上的麻袋扬了扬:“送聘礼。” “……” 聂珵震惊,你没毛病吧? “打开看看,”九方游笃定笑道,“我们九方家娶娘子,用心得很。” 聂珵闻言刚想说你这么用心咋不多准备几天,却看到地上的麻袋突然动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聂珵吓得躲在秦匪风身后:“你们九方家的聘礼不会是虫子吧?” “痴心妄想。”九方游简短地否认。 我妄想个瘠薄,聂珵稍微松口气,随后心下确实带了几分好奇地凑过去。 结果他打开麻袋,发现里面竟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破烂蓬头垢面半死不活的人? 聂珵给这奄奄一息的人翻了个身,终于看清他的样貌—— 段知欢!? 聂珵倏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九方游。 “你在谪仙楼跟他勾勾搭搭,又混进奉仙大会,不就是为了打听什么情报?”九方游道,“也是巧了,这小畜生被家里赶出来,反而捡了条命。虽然他一副没什么用的鸟样,不过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隐秘之事。” “贱人……” 而这时一个微弱的骂声突然响起来,聂珵低头,便看见段知欢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死死盯着九方游的方向。 “长得就一副贱样儿……”,只听他低低地继续骂道,“我他妈的早晚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聂珵恍然,看情况段知欢已经知道是九方游给他下蛊出丑的事了。 只是这二世祖脑子不好使倒一点没变,自己都什么处境了还有胆子大放厥词? 果然,九方游手指似乎不经意动了两动,就见段知欢本就憔悴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惨叫声顿起,几日前还匀称的身形此时已瘦得不成样子,蜷缩着在地上来回翻滚。 九方游慢悠悠走过来,又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呦,你全家都死绝了,还指望有人给你接回段府接着做少爷呐?” 段知欢听见那一句“全家都死绝了”时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突然没动静了。 九方游嗤笑一声,抬起头看着聂珵:“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他敢不配合,我有的是好东西给他玩。” “……哦。” 聂珵面不改色应道,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乖巧。 然后他转身拉过秦匪风,便要摘他的发带给段知欢看一眼,却发现秦匪风表情闷闷的,聂珵以为他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忍不住拍拍他的头:“别怕——” 秦匪风却用手捂住嘴,神秘兮兮地趴在聂珵耳边:“我不喜欢这个娘!” 九方游一记眼刀刹那横过来:你他妈说悄悄话能不那么大声吗?谁是你娘! 聂珵一下憋不住乐,乐完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太舒服,正要说道秦匪风两句,竟突然看见寒光一闪,几乎下意识扯着秦匪风躲开。 然而后心一凉,紧接着刺骨的寒冷迅速自胸腔向外蔓延,聂珵只觉整个身子好似被冻住,只一瞬间,便笔直地倒下去。 第31章 我心好疼啊 聂珵倒在地上,除了浑身发冷之外,他却意外地并不觉得有多难受,所以他看到秦匪风跪在他面前陡然惊慌的眸子,很想开口安慰他一句。 可他努力了片晌,发现自己竟然,张不开嘴? 不止张不开嘴,他连眼睛都没办法转动一下,身子也完全失去了控制,情形诡异得就仿佛——他现在只是一具有思想的尸体。 而聂珵正诧异间,却忽见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脚将面前的秦匪风踹开。 紧接着又传来拳脚到肉的一声重击,有什么砸落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碎响。聂珵心里一紧,果然听见秦匪风疼痛难忍的闷哼,顿时怒火上涌。 谁?谁他妈的在打他?九方游呢? 聂珵自然看不到,九方游原本瞧着先进来的身影竟是个女子,确实打算路见不平一声吼,不过他马上就看到紧随其后的一名男子,他虽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他左眼角下方醒目的一块真气凝印。 贪狼刦。 贪狼刦的下一个阶段,便是紫微心。 所以九方游连吼都没敢吼,心知自己在这里待下去那是找死,就毫不犹豫地溜了。溜之前,他倒没忘顺手把段知欢也给带走,毕竟这么重要的聘礼都还没发挥他的作用,万一聂珵命大,他得再送一次。 “当年要不是他这走狗里应外合,我姐姐怎么会大婚当日被那魔头毁了清白,又怎么会绝望之下寻了短见!”先进来的女子模样也就刚过及笄,聂珵余光只能看到她一身紫衣,又听她恨恨地说道,“想不到他如今还敢招摇过市,我这便替我姐姐除了他!” 说着,那女子倏然抬起的指间寒光闪现,三根几乎看不见的极细冰针蓄势待发,正是方才扎进聂珵后心的东西。 “若盈,不可冲动。” 极为温和的声音响起,那男子上前轻按住女子的肩。 而聂珵听完那女子一番话,联系之前在段府门前听来的八卦,倒是隐约猜到她也许与传言中被贺云裳霸占的女子曲如霜有关,估计近来听说了奉仙大会的事,得知秦匪风的踪迹,特意找上门来寻仇。 好在这男子声音听起来还算善良—— “各派侠士已经纷纷赶往山庄,等着我们来主持祭祀,先把他们带回去再说。你若实在气不过,也注意些分寸,别让他们随意便死了。” 善良他妈了个鸡。 “他们?”那女子疑惑道,“除了这走狗,还有谁?” 聂珵便见一身着天青色儒衫的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男子面容柔和,气质内敛,嘴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像是在笑,如果不是左眼角下浅红色的贪狼刦过于醒目,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武功造诣如此高之人。 聂珵理解九方游为啥没动静了,这么一个仅次于贺江隐的大佬要是追杀九方游,他也眼不见为净。 “他没死,”只见这男子一边审视地打量聂珵一边开口道,“他有呼吸。” “怎么可能?”女子惊讶地走到聂珵身边,拿脚尖嫌弃似的踢了两下,“我的‘冰魄’素来有一魄封魂之称,他五脏六腑都该被冻住了才对!” 说起来,聂珵也有些困惑,那冰针扎进他后心的一瞬间,他的确有种要停止心跳的猝死感,不过也就一瞬间,五脏六腑内的寒意通通消失不见,他除了有一点冷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不适。 而就在他纳闷之时,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喷嚏? 非常细小,小到站在他身前的两人都没有听到。 聂珵心思转了转,猜到一种可能性,头皮微微发麻。 然后仿佛验证他的猜测一样,藏在他发冠里的某只,又连续打了两个小小弱弱的喷嚏。那声音好像在说,为了吸出你的寒气,都给我冻感冒了,感不感动? 聂珵不敢动,也不能动。 “据说和秦匪风一起出现在奉仙大会上的问擎弟子,被金魑蛊王选中,想必就是他了,”那男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聂珵,“或许……” “金魑蛊王?贺云裳!”女子闻言声音骤然拔高,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狠狠踹了聂珵一脚。 聂珵被踹得一下翻了个身,脸直接贴在地上,心说你骂贺云裳他妈的揍老子干什么!老子叫聂珵! 而紧接着他竟被那男子轻手轻脚地翻过来,他刚想说果然这男子更讲道理一些,便觉身上道袍几下被扯开,一双咸猪手在自己只穿了一条亵裤的身上摸来摸去,末了,又扒拉一下他头顶的发冠。 *? “不在吗?”那男子低低咦了一声。 “什么不在?” “金魑蛊王。他没有死,应该与它有关。” 男子说完,聂珵也正奇怪那骚虫子方才一下跑哪去了,却突然听见秦匪风晕倒的方向传来响动。 随后余光看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踉跄着起身,手里似乎纂了一根凳子腿,在那两人回头之时一把扔了过来。 “咚”地一声。 聂珵两眼望天,心说你倒是再多用两分力气啊,那样你他妈就能砸死我了! “……” 而那俩人看着完美避过他们直直砸在聂珵脑袋两寸开外的凳子腿,也是一愣。 秦匪风竟是第一个回过神的,撒腿就冲到聂珵跟前。 “聂珵?” 见聂珵并没有被砸伤,秦匪风明显松了口气,然后他往下一扫,才注意到聂珵衣不蔽体的样子,立刻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重新穿上。 “聂珵?” 穿了一半,秦匪风终于觉察不对了。 “聂珵……说话……”眼底无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聂珵,秦匪风声音颤抖着道。 然后他等了一会儿,贴在聂珵身上的掌心一缩,似乎感受到聂珵过于冰凉的体温。 他就努力想了想,认真地哈出一口气,使劲给聂珵搓搓手:“你……你是不是冷?” 说完,秦匪风又旁若无人地迅速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聂珵严严实实地裹住,只露出聂珵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聂珵,说话。” 忙活完,他神色有些无助地又重复道。 而聂珵看着头上惶恐不安的秦匪风,倒真没觉得那么冷了。 他只想说,傻子,你能不能擦一下你额头还在滴的血,我看着心好疼啊。 第32章 累死老子了 那两个人此时回过神来。 “果然是一丘之貉!”只听紫衣女子愤然啐了一口,“这样惺惺作态给谁看!恶心!” “我们就成全你,把你们一起带回去祭天,为十二年前沉鱼山庄和今日段家无辜的亡灵超度!” 说着,她便要一把扯起秦匪风。 秦匪风被突然强行从聂珵身前拉开,下意识剧烈挣扎,不管不顾地扭头一口咬在她的手背,那女子吃痛,一掌重重落在秦匪风的身后。 秦匪风被一掌打得跪趴在聂珵的身上,张口便又有血吐出来。 而他却像没有知觉一样,稍微拱起身,视线紧紧锁着聂珵,低声叨叨道:“聂珵不会死……” 我没死啊,你快摸摸我的心跳。然后你躲一躲,求你了! 聂珵急得快要哭了,这种眼睁睁看着秦匪风被人欺辱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竟宛如割了他的心一般难受。他在无心台那十年曾一度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他失了心,他没有记忆,可自从遇到秦匪风,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牵引着,就连他几次与他置气,那种从未体会过的悸动也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像一个完整的人。 然后他便觉得脸上一热,居然是秦匪风的独眼里先掉下泪来。 吧嗒吧嗒,就见他就六神无主地捧着聂珵的脸,由着一连串的热泪滴落。 一股压抑的酸涩蓦地渗透聂珵的四肢百骸,聂珵只觉得脑中一阵熟稔的抽痛,不知怎么,他似乎回到他重伤初时,那时他也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能看,连意识都是模糊的。不过貌似也有人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对他说:“日后我若有幸能找到你,定然千方百计护你,再不让你孑立无依。” 那时沉着深情的语气,他如今在哪里也听到过。 他是谁? 聂珵努力想要问清楚,却遽然间,又被一声绝望眦裂的怒吼声拉回现实。 只见秦匪风已经起身,聂珵余光中,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背影,接着他便一头朝那女子撞了过去。 “你杀了聂珵!” 聂珵闻言心惊,秦匪风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样误会下去激怒了他们,吃亏的只会是秦匪风。 “唔!” 结果出乎意料的,这一声痛呼尖细娇柔,竟分明是那女子? 这、这傻子怎么做到的? 聂珵看不见那边的情形,只能心急如焚地听着乍然混乱的响动。 “沈息!”那女子似乎被秦匪风步步紧逼,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别看了!他疯了!” 沈息?那眼角有贪狼刦的男子叫沈息? 聂珵听这名字一愣,一瞬间与脑海中某个少年的清脆喊声重叠,很快又消逝。 然后他仔细听去,却是在错杂中听到一声轻笑,那叫沈息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不要被他吓得自乱阵脚,他不过是被激发了潜意识里残留的身法,眼下能与你抗衡,全凭对你的恨意。” “他恨我?他凭什么!”那女子听完沈息一番话,显然又底气强硬起来。 果真,片刻便扳回了局势。 聂珵就揪心地听着秦匪风一声声闷哼,心说你个傻子服个软啊,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性命,你是想我死不瞑目吗? 而心下钝痛间,耳边的打斗声却是戛然而止。 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那女子暂时停下手,只剩秦匪风粗重的喘息以及挣扎声,想来是被他们强行制住。 “他这瞎眼……” 半晌,才听那女子似诧异道。 聂珵心知他们说的是秦匪风那只不能被碰触的左眼,难不成他们知道秦匪风瞎掉的原因? 而一阵静默过后,沈息却开口道:“不对,他这里面,有东西。” 什么?什么里面有东西? 聂珵还没明白沈息话中的含义,骤然间又响起秦匪风异常猛烈的挣动声,只听他喉间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嚎,仿佛有什么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让他完全丧失了意志。 他们在强行碰触他那只瞎眼。 “用力按住他!” 沈息的声音这时又传来,已不像方才那般沉稳,竟隐约透出几分兴奋。 听着秦匪风一下下戳在自己心上的哀嚎,聂珵怒气冲霄,喉咙忽地涌上一股腥甜,可他眼下连吐一口血的能力都没有,无计可施的他甚至想起那骚虫子,它去哪了?它既然可以吸出体内的寒气,是不是也能让他彻底恢复过来? 然而骚虫子自刚才被沈息搜看一番之后就没了影。 聂珵想到它每次出现时貌似都能读懂自己的内心,虽然他不太确定,但仍是集中精力,试图用意念将它唤出来。 而就在此刻,秦匪风却最后发出一声肝胆俱裂般的暴吼,突然安静了下来。 随着沈息抽回手,秦匪风脱力般有些失神地倒在地上。 然后他身子一颤,马上又转向聂珵。 聂珵听见他以明显吃力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蹭到自己身前。 那张原本俊朗飞扬的脸如今泥泞不堪,绑在左眼的发带自然早已不在,且那只瞎了的左眼,此时竟是正缓缓流下血来。 为什么会流血?他们对他到底做了什么? 聂珵心中震惊,便听到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开口。 “他……他那真的是?” “没错,”沈息语气已恢复最初的温和,只是聂珵依然听出他极力压制的某种情绪,“确实是,贺云裳的鬼眼。” “他把那鬼眼,生生嵌进了自己的左眼。” “……” “当年贺云裳不知用什么邪术,把他那只金魑蛊王和左眼融合,炼出令整个江湖人心惶惶的鬼眼。而他鬼眼被挖时分明该直接销毁了才是,想不到竟被这背叛他的人藏了起来。” “这走狗也想学贺云裳一样操控人?” “那倒未必,这鬼眼被挖后基本就失了作用,我方才仔细试探过,里面除了只剩一丝微弱气息的蛊王残体,几乎没有其他异样。”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息却没有回答,只是隔了半晌戏谑一笑:“或许……这下更有意思了。” “……”那女子不再言语,明显对于此事完全无法理解。 而聂珵一动不动地听他们说完,心底惊诧之余,倒也说不清自己复杂纷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心疼秦匪风经历的这些痛楚,但又想到这些痛楚都是因为那魔头贺云裳,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心口,上去不下不来。 傻子,你以前当真那样喜欢他吗? 宁愿毁掉自己的一只眼睛,也要留着他被世人唾骂的残肢?还宝贝得不能让任何人碰一下。 而你自己的眼睛,就可以轻易舍弃了? 这样想着,聂珵鼻中酸涩,注意力又落上头顶的秦匪风。 秦匪风仍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独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一如聂珵初遇他那时,他被一群熊孩子肆意欺辱,他却风轻云淡,好像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死了。 聂珵看着秦匪风越来越暗淡的眸子,还有他不知什么时候偷握在掌心的瓷碗碎片—— 瓷碗碎片? 聂珵心下愣住,这不是吃面条的那个碗吗?他拿这破玩意碎片干啥啊! 却见秦匪风此刻背对那两人,竟暗暗地,将碎片锋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 聂珵一颗心倏地悬了起来,敲你妈你赶紧给我放下!你他妈割喉问你喉咙愿不愿意了吗!你是不是一会儿不打就上房揭瓦? 而情急之下,聂珵心思涌动,竟是突然想起来,他不能说不能哭不能动,但他呼吸一直是无碍的。 那——那——是不是—— 聂珵面无表情,心如擂鼓,死死盯着秦匪风的手,努力酝酿,脑中闪过秦匪风一万种惨不忍睹的死法,终是感觉鼻中又涌上一股酸楚,有少许清流缓缓溢出。 他几乎用尽全力,“吭哧”一声,一溜鼻涕飞了出来。 “嗖”地飞到那一块瓷碗碎片上。给秦匪风吓得手一抖,扔了。 只见他怔愣片刻,惊喜地抬头! 聂珵鼻尖还带着一小坨湿润,就心说,可他妈的,累死老子了。 第33章 你抱抱我就吃! 聂珵和秦匪风被一股脑狠狠扔进马车里的时候,聂珵还能感觉到,秦匪风在傻乐。他就一副猪拱白菜的姿势拱在聂珵身边,一边握着聂珵仍是冰凉的手一边时不时乐一下。 聂珵翻了个白眼,你乐个鸡儿啊就算现在没死但咱俩这明显是去送死的路上啊! 然后翻完了,聂珵一下愣住—— 他眼睛能动了!? 这么想着,聂珵内心雀跃地赶紧转了一圈,用力眨了两眨。 没想到他再定睛一看,看到了一撮粉嘟嘟的触角。 骚虫子! 说实话,他现在对这骚虫子倒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抛开它救了自己性命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它都得跟着他,轰也轰不走,打也打不过,真打死了估计也不好吃,那它只要和自己保持距离,他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但是,眼下有一个问题是—— 他出来就出来,它、它为啥是从自己屁股底下爬出来的? “你刚才到底藏哪啦!!!” 心里想着,聂珵竟就喊了出来。 嗯? 聂珵给自己喊得也吓了一跳,接着秦匪风异常兴奋的脸伸了过来。 “聂珵!”秦匪风一只独眼仿佛在发光。 聂珵顾不上骚虫子了,更没心思为自己终于能说话了而高兴,立刻凶神恶煞地瞪着秦匪风。 秦匪风被他瞪得都不敢笑了。 “涨知识了你!还自己杀自己!可他妈厉害死你了!”聂珵口水直往秦匪风脸上喷,“你说你咋能干出这种蠢事呐!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给你养出个人样……” 聂珵一下卡壳,骂不下去了。 因为秦匪风现在的脸完全没啥人样可言,甚至有些不忍直视,尤其那只血迹已经干涸的左眼,聂珵下意识想起沈息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秦匪风见聂珵骂着骂着没动静了,就小心翼翼地继续给聂珵的手哈一口气,想了想,才认真说道:“聂珵死,我也死。” “……” 秦匪风干脆的语气让聂珵心跳一下加快,条件反射地想骂他,却张张嘴,又莫名的不忍。然后聂珵突然注意到,这傻子到现在都还把他的衣裳全部裹在自己身上,而他光着膀子,又一直给自己暖手。 聂珵把视线从他身上那一块块青紫流血的伤口移开,:“你把衣裳穿上吧,我不冷了。” 眼下已经是深夜,听外面的动静他们似乎是在某个林间小路,偶尔从马车外吹进来的夜风都带了几丝透骨的凉意,万一秦匪风伤口发炎再着了凉,他一时又动不了,就麻烦了。 然而秦匪风却摇摇头,执拗道:“聂珵,身子冷。” “……” 聂珵心底一阵无奈,他也不打算强行和他争辩,眼珠转了转道:“那要不,你抱抱我。” 秦匪风猛地抬头。 “你抱抱我吧,然后我们一起盖着你的衣裳,这样我们就都暖和了。” 聂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亮的,当真不掺杂半分什么别的心思,他就是想让秦匪风舒服一点。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秦匪风在最初露出一脸惊讶之后,竟低下头,隔了半晌才闷声道:“不。” 啥玩意儿? “不能抱聂珵。”只听秦匪风又低低地补充道。 “啊?”聂珵听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心里微微有些堵,随后便听他继续道,“聂珵是……我爹。” “……” 聂珵觉得,他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当时他被段知欢那一麻袋砸个狗吃屎差点扑他怀里时,他弹开的瞬间,就是一副见鬼的模样。 “不是,就算我是你爹,你也能抱抱我啊!”聂珵气急败坏道。 “不行。”秦匪风态度坚决。 “为啥啊?” “……”秦匪风沉默了一下,稍稍瞄聂珵一眼,“会变硬,欺负聂珵。” 哪里变硬!硬个鸡儿啊! 聂珵刚要脱口骂他,突然目光一怔,明白过来,他妈的还真是硬个鸡儿! “你、你……”聂珵结巴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掰扯这个听起来不知哪里有古怪的逻辑,就结巴半天眼睛发直道,“那你别硬啊……” 而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整个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紧接着,帘子被一把掀开。 聂珵几乎下意识地重新装起了尸体,他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恢复了一点点,到时指不定又怎么严加看管他,他就更没机会溜了。 余光里,只见弯腰进来的,却是那紫衣女子。 她手里拿了个啥?药瓶? 聂珵正心说这不会是要提前下毒了吧,便见那女子静静看了秦匪风半晌,突然道:“我叫曲若盈。” 果然,是曲如霜的妹妹。 秦匪风一脸戒备挡在聂珵身前,听她开口,情绪毫无波动。 “哼,你果然不记得我。” 曲若盈此时明显没有了之前一口一个走狗的急躁,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种带了强烈恨意的郁结。 聂珵心中警铃大作,那感觉犹如有块酸了的瓜等着他嗑。 便听曲若盈停顿片刻又道:“你一定也不记得,当初你来参加我姐姐喜宴,还是我给你引路,我那时才几岁,竟一心把你当做大侠崇拜,可是你却帮着那魔头,转眼便害了我姐姐!”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当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曲若盈情绪微微有些激动,恶狠狠地说着,然后将她手中药瓶往秦匪风身上一扔:“还有一天一夜才到山庄,你可别死了,等到了山庄,我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说完,她转身就出了马车。 聂珵终于憋不住了,你啥时候手下留过情?你盯着他揍不说,你要是手下留情老子还能躺在这吗! 而直到马车重新动起来,秦匪风似乎才总算把心放回肚里,愣愣地看向手边的药瓶,以及和药瓶一起扔过来的,用荷叶包着的一小块肉脯。 “拿过来,给我看看!”聂珵没好气道。 秦匪风捡起肉脯,往聂珵眼前一亮。 “我说的是药瓶!” 虽然没明白聂珵咋又不高兴了,秦匪风还是听话地把药瓶递过去。 聂珵就皱着脸闻了闻,竟真不是毒药,就指挥秦匪风,赶紧倒出来抹在伤口上。 而秦匪风一声不吭抹完了,视线又落上那一小块肉脯。 他到底还是给捡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突然欣喜地放到聂珵嘴边:“聂珵,吃!” “我不吃!” 聂珵瓜都吃饱了,心说看不出来你以前咋那么能瞎勾搭,连几岁小女娃都不放过! 秦匪风明显没懂聂珵酸唧唧的眼神啥意思,就把那块肉脯往前推几分,强调道:“好吃。” “不吃——” 聂珵不等说完停下来,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 “你抱抱我就吃!” 第34章 贺云裳还活着! 秦匪风到底还是没有如聂珵的愿,因为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眼前忽地金光一闪,下一刻手里的肉脯就不翼而飞。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趴在聂珵头顶的骚虫子打了个嗝。 给他气得一巴掌拍过去,虽然瞬间反应过来那可是聂珵的脑袋,急忙悬崖勒马,但不轻不重的一下还是给聂珵拍懵了。 聂珵诧异地看着他,不抱就不抱,咋还打人呐! 秦匪风赶紧摸摸他的头,一边给他看空空的掌心:“虫子,把肉吃了。” 聂珵:“打!往死里打!” 于是有聂珵撑腰,秦匪风和骚虫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你追我赶,好悬没把马车给掀了。 聂珵就仰头自在地看着他俩,心想反正躲也躲不掉,他不如就去那什么山庄看看,总归都和贺云裳有关。而他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自打下山以来,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贺云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那块云纹标志。他在秦匪风跳脚撵骚虫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傻子竟在离开客栈时特意把发带也给捡回来了,就皱皱巴巴塞在他的靴子里。他这样看中的东西,必然也关乎贺云裳。 所以弄清楚十二年前贺云裳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他自己的身份当真会有线索。 聂珵就这样一路颠簸地看着秦匪风和骚虫子闹腾,一天一夜倒出乎意料地很快便过去。 等他们终于到了山庄入口,聂珵尽管还无法动作,但他明显感觉身子没有那么冷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一日他就能完全恢复过来。 “下来!” 马车帘子被掀开,曲若盈凶巴巴喝道。 秦匪风刚把衣裳穿好,闻言下意识护住聂珵,然后在曲若盈嫌恶的视线下,亲自给聂珵背了下来。 聂珵自然又开始装起尸体,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窝在秦匪风颈间的脑袋又尽量放低了一些。至于那骚虫子,鉴于它要替自己吸出剩余的寒气,聂珵已经和它达成一致,允许它藏在自己的道袍里,但只能趴在与自己仍有一布之隔的夹层中,绝对不能四处乱跑,尤其,不能再藏在他亵裤里! “等一下。” 而秦匪风正背着聂珵欲向前走,沈息却突然道。 聂珵心里一跳,随即察觉到秦匪风也浑身紧绷,明显一触即发的架势,生怕他干出什么不顾性命的事,赶紧就着埋头的姿势轻轻咬了他脖子一口。 “嗯!” 没想到力度掌控得太好,给秦匪风咬得低叫了一声,可销魂了。 原本站在秦匪风身边的曲若盈惊疑转头,看着秦匪风脸色微红地后退一步。 聂珵心底叹气,然后下巴突然被一股并不算强硬的力量轻轻抬起,迫使他与沈息平视。 “……” 沈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说话。 直到他手指竟忽地在聂珵脸上使劲揉捏起来,给聂珵捏得直嘟嘴,模样十分滑稽,聂珵正琢磨他这是什么特殊嗜好,就见他一下松开手,又揪了两下聂珵耳朵。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秦匪风回过神来他已经收了手,所以秦匪风只得气愤地给聂珵被捏歪了的嘴正回去,又替他擦擦口水。 聂珵任秦匪风给他拾掇,心下却不相信沈息只是闲来无事,他方才指肚扫过自己耳后的时候,分明在检查什么。 检查什么? 聂珵竟一时想不出来。 “戴上吧。” 而随着他又一句轻描淡写的吩咐,有下人过来,拿黑色布条给他和秦匪风眼睛都蒙了起来。 秦匪风下意识挣扎,聂珵先被蒙住后立刻又偷偷安抚他,不过这次为了控制力度,他改为——伸出舌头迅速怼了他脖子一下。 给秦匪风怼得头皮酥麻,腿一软,差点把他扔出去。 然后两人就这么一起瞎乎乎地,被推搡着走进山庄入口的石门。 而聂珵在眼睛被蒙住之前,其实看到石门上方游云惊龙的四个大字——天爻山庄。 他也是这时才猛地想起来,他分明听说过这里。 只是他听来的时候只知道这山庄伊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因十二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整个山庄被灭门,最后由家族一名旁支子弟继承,那名旁支子弟继承后才改了“天爻山庄”这个名字,而且迅速以奇门遁甲术名震江湖。 现在想来,这山庄必然就是十二年前的沉鱼山庄了。 而他隐约记得,那名旁支子弟便是被人唤作……沈庄主。 “庄主,”像是验证聂珵心中猜想,他们走过一段路程之后,一个家仆的声音迎面响起来,“各派侠士们已经在天爻坛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只听沈息道,“我们这就过去。” 果然是他。 想不到沈息除了身具贪狼刦,竟还懂得奇门遁甲这等绝学,他们进来之所以被遮住眼睛,怕是就因为设置了什么出入机关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而且这山庄里头指不定还有多少其他的奇门陷阱,他们一旦进来,估计就很难再逃出去了。 又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聂珵感觉几人终于停下来。 然后他眼前的黑布被一下扯掉,他原本下意识要打量一圈,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尸体,急忙做好表情管理。 不过他方才余光到底还是扫见几个熟面孔。 且不说那整日仿佛无所事事的四方御主,九方游你前晚跑那么快就是为了提前来看热闹的吗? 当然再往远去似乎之前在段府见过的几个门派也都在,且除了他们这次参与的人数明显更多,乍一看黑压压一片。 而这天爻坛却原来是一处祭坛,整个圆形祭坛一共有三层,第一层空间最大,有四面台阶都可通往第二层,第二层就比第一层空间稍小,也是四个方向的台阶通往第三层。而这第三层,上面估计只够站一两人,只有一个用来禁锢什么的铁架子。 聂珵突然想起曲若盈貌似确实说过要将他们一起祭天之类的话,心下复杂,你们对付一个傻子和一个残疾人的排场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不等聂珵心里诽谤完,便听沈息终于开口。 无非先是一堆热烈欢迎之类的客套话,说了有小半天,聂珵都听见秦匪风打哈欠了,然后心里稍一放松,只觉“咣当”一声便仰躺到了地上。 竟是秦匪风被突然架走了? 什么情况?奈何聂珵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匪风挣扎着想回到自己身边,但那两名架着他的山庄弟子显然功夫不弱,给他顺着台阶一步步拖到第三层的铁架上,用沉重的锁链将他浑身都缠住。 聂珵慌了,脱口便想要质问,可话到嘴边他又心里清楚,跟这些人讲道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他有能力救秦匪风之前,他还不能暴露。 所以他强行忽略秦匪风不知所措的挣动,面无表情地听沈息继续开口:“沈某原本召集大家来,是为段府几百条无辜性命被屠一事,据说与我山庄十二年前的情形极为相似,而且就在现场,还发现了贺云裳昔日忠仆的兵刃。” “恰巧,沈某在奇门数术方面小有所成,所以本打算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推演一番此场血债的元凶,看究竟是否是这已经痴傻的秦匪风。倘若当真与他有关,那便当即在这天爻坛以他祭天,算给无辜死去的百姓一个交待。” “只是——” 沈息话头一转,却是突然将视线投向正津津有味欣赏聂珵挺尸的九方游。 九方游刚戳着聂珵的脸蛋说挺巧啊你是来找我拜堂的吗?便听沈息问道:“这位九方家少侠,沈某能否求证一件事情。” 九方游就眉毛一扬:“你说。” “当初贺云裳将蛊王和眼睛炼为一体,那么他的性命,与那蛊王的性命,是否是相连的?” “自然。” 聂珵闻言心下“咯噔”一声,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只见沈息目光似无意扫过一直不语的贺江隐,继续问道:“也就是说,贺云裳若死了,他那鬼眼中的蛊王,也活不成了,是也不是?” “……”九方游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是。” 沈息就笑了。 笑得众人正摸不着头绪之时,他却倏地沉下脸:“但如今十二年过去,贺云裳那鬼眼中的蛊王,却依旧留有微弱的气息。” “就在,他那一只瞎眼当中。”说着,沈息伸手一指秦匪风。 掌风骤起,整个祭坛,忽地火光冲天。 第35章 他大舅子你走开! 沈息一番话落,全场骤然一片寂静,只剩每层祭台边缘恣意飞腾的火舌偶尔噼啪作响。 “敢问一句贺御主,当年贺云裳的尸首,当真已挫骨扬灰了吗?”沈息目光灼灼地看向贺江隐,眼底迸出巨大的沉痛,“当年我沈家一百多条人命,是否全都白白枉死了!” 而此时,聂珵仰躺在地上,内心同样被贺云裳可能没有死这件事情震撼之余,却是一怔。因为自他的角度,刚好看到沈息在将众人视线全部引向贺江隐后,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笑。 哪里像一个真心替自家亡魂忿忿不平的可怜之人? 这他妈是个戏精啊。 虽然聂珵对贺江隐也没什么好感,但眼下却不得不有些同情这名义上是四方御主,却一涉及到自家弟弟就成为众矢之的的背锅侠。 便听背锅侠沉默片刻,面对众人的疑虑,终于发话了:“若贺某不曾记错,十二年前,是各派侠士与贺某一同将舍弟手刃,亲眼见他断气。如今却凭一条莫名存活的蛊王,怀疑贺某徇私,未免荒唐。” 周围传来隐约认同的窃窃私语,贺江隐面色沉稳地继续道:“且不说贺云裳还活着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即便他未死,与我又有何干,你们与其在此质问我,倒不如询问这秦匪风一番,看他是否知晓贺云裳的下落。” 放屁!他一个傻子知道个屁!这死姓贺的果然不值得同情! 聂珵眼看贺江隐又将矛头抛向秦匪风,心中气闷,便以意念催促着骚虫子动作再快些,结果只觉得腰间一痒,竟是它抗议地挠了自己一下? 骚虫子委屈,它明明是想抚摸他,要他稍安勿躁。 “我见沈庄主此行不仅带回秦匪风一人,”贺江隐扫了聂珵一眼,又看向沈息道,“这与秦匪风一起的小道士,曾在奉仙大会得了金魑蛊王,我当时觉他无辜保下他性命,不过眼下以为,照沈庄主所言,最有可能是贺云裳的人,倒是他了。” 贺江隐话音刚落,聂珵明显感到周围众人倒吸凉气的同时立刻对自己退避三舍,上百双眼睛直勾勾投向他,紧张而戒备。 聂珵气得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你们一拥而上能立马把我踩成肉泥你们怕啥啊?老子要是贺云裳还他妈在这躺平了听你们瞎逼逼! 而就在气氛箭弩拔张之时,沈息一声招牌轻笑又响起。 “贺御主说笑了,”沈息走到聂珵身边,不紧不慢地蹲下来,将聂珵脸上碎发缓缓扒拉到一边,露出聂珵一整张脸来,“这小道士与贺云裳没有半分相似之处,沈某仔细留意过,他也并非是易容。” 聂珵心下恍然,原来在山庄入口时他给自己捏得嘴斜眼歪,是在检查自己是否易了容。 所以自己和贺云裳,当真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怪不得秦匪风恢复记忆的几个时辰,对自己那样冷漠,全然不念及丝毫“养育”之情。 聂珵无缘故地想之前场景,他其实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哪里与贺云裳相近,所以变傻了的秦匪风才会待自己格外不同,眼下看来,连这一点都是妄想。而那时他一醒来就急着找贺江隐,想来便是与贺云裳的下落有关吧。 可是,这贺江隐眼下坑自己也就算了,作为大舅子,咋连他弟夫也坑呐? “不过贺御主有一点说得不错,”果然,沈息此刻又道,“假如贺云裳还活着,秦匪风就是唯一可能知道他下落之人!” 聂珵暗暗看向祭台上的秦匪风,虽然离得远,可仍是感觉得到他此刻被周围火盆炙烤到狼狈昏沉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就是不被他大舅子坑死,也要被烤死了。 “秦匪风!”不知哪个门派弟子突然喊道,“你还不赶快将那魔头下落说出来!” “你说出来,我们兴许留你一条狗命!如若不然,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 “对付一条走狗,还讲他老子的江湖道义!” 说着,却见熟悉的魁梧身影自人群中一跃而起,手中震山锤直直捣向祭台上毫无招架之力的秦匪风。 “唔!” 秦匪风左肩被瞬时砸中,一声难以自持的痛呼顿时自口中溢出。 “你再不说,我这震山锤下一次便砸了你的狗腿!” “堂叔!”曲若盈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 原来自奉仙大会上就一直针对他们的大胡子,竟是曲家姐妹的堂叔,曲卓。 曲卓那凶猛的一锤几乎要了秦匪风半条性命,也将聂珵砸得失去了理智。 “哈!”聂珵躺在那,突然大声笑道,“我看你们这些正人君子才是大傻子,连拷问个人都不得要领!” 众人闻言诧异看向他,尤其沈息和曲若盈。 聂珵已没心思理会他们,就面带嘲讽地仰视着众人:“你们这样问他根本起不到一丁点作用,要是换做我,我也打死都不会说。” “你算什么东西?待会儿有收拾你的时候!”曲卓指着聂珵骂道。 “哦?”沈息却很快从诧异中回过神,显然想到什么,眼底浮现意义不明的笑意,接着聂珵的话问道,“那你说,你有什么好对策?” “自然是,换一个他最在乎的人下手。” 聂珵一句话落,眼眶泛酸,被自己感动坏了。 他想着自己好歹有骚虫子在暗处加持,连这瞬间要人性命的冰针都能给治好,总要比那已遍体鳞伤的秦匪风抗揍些。 大不了被揍完了,找机会让秦匪风补偿自己,他还记得他最后都不肯抱一下自己。以后也不逼着他再叫爹了,其实自己也挺别扭。 而也意料之中的,众人当真听进了聂珵的话,稍一思索,便将视线又集中在聂珵身上。 自然就也没人注意到,贺江隐刹时暗下的眸子。 “可以一试。” 就在众人还都一副“此法虽好只是不太符合正人君子的做派到底该推谁出去执行做这恶人”之时,贺江隐却突然道。 紧接着,他负身到聂珵身前,看着聂珵的目光阴沉决绝:“贺某既为四方御主,理应问出舍弟下落,也好给各位一个交待。” 聂珵愕然与他对视,咋的了?我刚儿说啥了? 杀猪焉用宰牛刀啊他大舅子,你这一上手,万一把我连着骚虫子一起打死了可就适得其反了! 第36章 实在憋不住了 聂珵还没来得及抗议,只觉眼前忽地一花,一股强硬的劲风仿佛几百斤的重物怼在胸口,又给他瞬间卷出去,“哐”地一声,祭台周围一个火盆被他撞落,险些砸在他的头上。 聂珵回过意识时,已然趴在地上,一股血喷出来,奈何他不能动,又全蹭在脸上,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而秦匪风原本在祭台上被火烤得意识模糊,压根就听不懂众派叫嚣着对自己喊些什么——谁是贺云裳?他为什么要说出他的下落?包括他挨了曲卓那一锤重击,整个人依旧是茫然的。可他听见聂珵的话,虽然也不太能完全理解,但他就是奇异地听出来,聂珵的意思,是要替自己挨打。 可惜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聂珵就忽地飞了出去。 “聂珵!” 秦匪风眼看聂珵一动不动趴在祭台边上,用力地挣动起来。 “贺云裳在哪?” 贺江隐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问。 “别打聂珵!”秦匪风就急切地大吼,然后语无伦次道,“贺云裳……贺云裳……他是谁?我……我想不起来……” 然后就在秦匪风绞尽脑汁地想贺云裳到底是谁时,贺江隐视线又落在聂珵身上。 聂珵被他看得心里一紧,果然,又一阵掌风当头拍下,聂珵被打得脑子一懵,浑身血液仿佛沸腾一般瞬时烧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下意识想翻滚两下缓解剧痛,可手脚仍是不听使唤,迫使他只能张嘴发出声声惨呼。 秦匪风一阵怒吼,身上铁链被他扯得叮当作响,眼看着聂珵惨呼声还未落下,便又接连受贺江隐几番毫不留情的重创,本就瘦弱的身子转眼间便伤痕累累。这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他撕心裂肺般绝望,可他除了拼命想那众人口中的“贺云裳”,别无他法。 “贺云裳……贺云裳……贺云裳……” 聂珵被贺江隐几乎不带间隙地持续施虐,头晕脑胀间,听到秦匪风越来越痛苦的呢喃和哀嚎,就忍着胸腔疼痛嘶哑喊道:“秦匪风,你给我闭上眼睛!” “老子一点都不疼!”聂珵呲牙咧嘴地道,“姓贺的你是手下留情了吗!我他妈谢谢你啦!” 他胡乱喊着,一方面不愿让秦匪风太难受,另一方面也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当真快要疼晕过去了。 不过兴许的确起了些许心理作用,他好像在剧痛之余,隐约觉得身子迅速暖了起来,这、这挨揍还能驱寒气吗! “秦匪风!”而众人见秦匪风濒临崩溃的神情,却添油加醋道,“你再不说,你这小相好的可就要被打死了!” ——你再不说,你这小相好的可就要被打死了! 结果这一句话,意外刺耳地敲在聂珵的心上,反反复复,如雷击顶。 聂珵又一次狠狠摔倒在地,恍惚间不假思索地大喊:“说谁是他相好的?你再说一遍!” “说的就是你!”不知哪派的小弟子讽刺道,“死断袖!你们这些邪魔歪道就该一起下地狱!” 聂珵闻言却喷出一口血沫,脸还贴着地,咧嘴笑了一下。 笑完了,他好像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碎裂,有什么突然冲破了他原本故意给自己打造的坚硬外壳。 清清楚楚地跃在了他的眼前,他想躲都躲不开。 聂珵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虽然只有十二年的记忆,每日插科打诨逍遥自在,但他其实,还是区分得开,什么是父子,什么是爱人。 他很莫名自己闲云野鹤了十来年怎么就突然对一个傻子动了小心思,他要是有断袖的潜质,怎么没先祸害两个问擎的仙子——那他早就被聂又玄揍死了。 所以他一直假装,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一边没脸没皮地四处撩骚,一边又一遍遍否定他与秦匪风的关系,甚至睁眼说瞎话,逼着秦匪风管自己叫爹,到头来还给自己叫别扭了。 这都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匪风是个傻子,一个傻子也许会依赖他重视他,但绝不可能爱上他。 他那么绝顶聪明,他可不想做一厢情愿的事。 可是,他原本压制得好好的,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在汹涌的敌对谩骂中,这一点东躲西藏的小心思,却再也藏不住了。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他兴许明天就死了,还怕自己爱上一个傻子? 他要不是爱上他了,非亲非故的,他老拼个啥命啊? 说到底,他就是栽了,连外人都看得出来,唯独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好在眼下,他明白得还不算晚。 “嘿嘿,”于是,聂珵这么突然一开窍,整个人都仿佛又有了力气,他被贺江隐一只手拎起来的时候鼻子里哼笑两声,气若游丝却一字一顿地喊道,“对!我就是他小相好的!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嫉妒了?” 然后便觉贺江隐捏住自己衣领的手紧了紧,聂珵眨眨眼,心说咋的我打不过你我还恶心不过你吗?是不是怂了? 不过他都做好了被贺江隐再丢出去的准备,却突然见他停下动作,与众派一起齐齐望向秦匪风。 聂珵一下想起秦匪风似乎半天都没了动静,慌忙也看过去,却是呼吸一滞。 “贺云裳……” 烈烈火光中,只见秦匪风神色空洞地念叨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而他那一只瞎眼,此刻微微眯起,原本纠结在一起的皮肉似乎被强行打开,伴随缓缓流下的血泪,竟能看到内里一片血红。 半晌,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不敢置信道:“他……他那只瞎眼……是不是……睁开了?” “那是……贺云裳的鬼眼?” “鬼眼睁开了!” “快除了他!毁掉鬼眼!” 多数人均是如临大敌般的神色,纷纷亮出武器,沈息见状站出来:“各位稍安勿躁,沈某试探过,那鬼眼确实早已没有半分作用,想必是他方才被过度刺激——” “先挖了它再说!这等邪物绝不能再留!” 只听某派掌门一般的人物厉声喝道,紧接着带了几名弟子一齐飞身而去,拔剑捅向秦匪风那只半睁的瞎眼。 聂珵顿时心慌,情急中却只觉身体骤然一热,原本积聚在体内的最后一丝寒气消散,他猛地挣开贺江隐对自己的钳制,竟是终于能动了! 而且不仅能动,曾短暂体会过的真气充沛感自丹田间陡然游走全身,他片刻都没有犹豫,提气一跃而起,果真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身形几番晃荡,便霎时蹿到祭坛顶层,挡在秦匪风身前。 他早就看秦匪风周围几个火盆极不顺眼,衣袖乍然翻飞,那一排火盆悉数砸向迎面而来的几柄长剑,那几名弟子躲避不及,被砸得剑都没收便仰身跌落,只剩一名掌门模样的老头旋身避开火盆,又一剑刺过来。 聂珵左看右看没找着一个像样武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迅速弯腰从秦匪风的鞋里抽出那条粉色发带,左手飞快地打着旋击出,准确套上咫尺之隔的剑锋,他只稍一用力,便生生将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折成几段。 那掌门愕然看着聂珵手中又软绵绵垂下来的发带,面色惊恐地下意识后退,一脚踩空摔下祭台。 聂珵想来自己定是在骚虫子的努力下又重获外挂,意外它还挺能干,尤其寒气吸得正是时候。且看众人神情,那真气凝印此次也没有在自己脸上显现,估计凝在了其他隐蔽一些的部位,虽然还是避免不了要被他们当妖人,但至少不会暴露得太彻底,甚好甚好。 不,他现在肾不太好。 他就牛逼哄哄地扫了眼祭台底下张口结舌的一众,然后一转身背对他们,也没注意秦匪风不知何时已变清明的独眼,在秦匪风灼灼的目光下,急火火地甩开袍子,撒了个尿。 “唔……”痛快地呼了口气,聂珵抖抖身子,抬头对上面色突然复杂的秦匪风,不好意思一笑,“傻子,我躺了一天一夜,实在憋不住了,你可不要嫌弃我,我还要做你娘子呐。” 秦匪风:“……” 第37章 还我傻子! 聂珵几下将秦匪风身上的铁链扯掉,只见他肩膀被震山锤砸的那一处血肉模糊,铁链一撤他原本挺直的背几乎撑不住,剧痛使然,他黏在聂珵身上的目光终于向下,却是落在脚边那一小滩水渍上,忽然变得凝重。 聂珵正心疼地扶住他,结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他们站着的这一层祭台地面上,雕刻了一块排列十分诡异的卦图,由于纹路非常细浅,如果不是聂珵一泡尿撒下去给沾湿了都看不出来。 却见那一滩水渍竟是自动顺着上面的纹路缓缓前行,眼看整个卦图就要显现出来。 祭台下的众派显然刚从聂珵的恬不知耻中回过神,正牟足了劲要接着弹劾他俩,沈息却眼一眯,突然想到什么。 “快离开那!” 神色向来淡定的沈息此刻却急迫一吼,紧接着身形微晃,几个着力瞬间悬至祭台上方,伸手便要去抓聂珵与秦匪风。 可惜,他一手伸出去,却只来得及揪住聂珵的几根头发丝,给聂珵揪得哇一声叫出来。 然后聂珵叫声还没落下,与秦匪风倏然消失在祭台之上。 被完全浸湿的卦图重新自四面合上,仿佛方才黑漆漆的地洞从未出现过。 “啊啊啊啊啊——” 聂珵就嗷嗷叫着一路跌落,巨大的失重感让他一时施展不出轻功,不过他倒是自一脚踩空之时便死死抓住与他一起掉下来的秦匪风,只待他稍微缓过一丝力气,就毫不犹豫地把秦匪风往自己身子上方一带,心想可不能把他的宝贝傻子给摔坏了。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秦匪风拉过来,就见秦匪风抱着他又猛地一翻身,紧接着“轰”地一声,两人摔在堆成山似的累累白骨上。 聂珵感觉着身子底下久违的胸肌,却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到半晌过后,一声闷哼自秦匪风口中溢出,聂珵才“嗖”地抬起头,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呼吸平稳有力,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八爪鱼一样紧紧给他贴住:“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你又不会功夫你瞎嘚瑟啥啊!” “……”秦匪风没说话,就低头看着聂珵乱糟糟的脑瓜顶,独眼忽闪。 他终于,能护他一次了。 等聂珵在他身上蹭够了,突然坐起身,又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一眼头顶,脑子发懵地想,怎么撒个尿还能把地给尿塌了? “是因为血。” 一个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 “什么?”聂珵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应是一处机关,每场祭祀结束之后,祭品都要被放血,当整个卦图被血浸透,机关就会开启,把祭品送到这里,这周围的白骨,就是历来祭祀的牺牲品。”那声音停顿一下又道,“你方才……小解,正巧把我此前流在地上的几块血迹冲开了,意外触动了机关。” “……” 聂珵闻言保持望天的姿势一阵发愣,愣完了,连头都没回就从秦匪风身上一刹那间弹开,指着秦匪风气急败坏道。 “你咋又出来了!” 秦匪风坐起身,默默看着他。 聂珵心慌了,主要是秦匪风上一次恢复的情形他此刻还记忆犹新,他对这面瘫脸实在提不起好感,而且他才刚刚想通自己对傻子的心意,都没吃一下豆腐,怎么就不见了! 所以他不死心道:“你这次也没中三尸蛊啊!” 秦匪风看着他对自己抵触的模样,平静开口:“上一次,是因为三尸蛊发作时,触及我眼中的蛊王,蛊王异动,我才会偶然恢复。” “那你这次呐?” “这次是因为……你受了重创,蛊王受不了我的情绪震荡,迫使它又一次躁动,甚至强行想冲破桎梏出来。” “那、那你再让它动一动,给你送回去?”聂珵脱口道。 秦匪风突然不说话了。 聂珵见他阴沉沉看着自己,心下微微紧张,完了仔细一想,自己现在可有外挂呢,怕啥啊? 于是他撞着狗胆继续道:“你把傻子还给我行不行?” 结果秦匪风看了他一会儿,一下站起身,给聂珵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后随着秦匪风一步步走近,聂珵心中紧张,脸上却假装镇定。 “你不喜欢我吗?” 万万没想到,秦匪风走近了,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聂珵翻掉了,大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你上次差点儿给我脖子拧断了? “您贵人多忘事嘿。” 我可记着呢,我这么小心眼。 秦匪风皱眉,他自然知道聂珵在指什么。 他那时初次清醒,没能及时认出聂珵,还是后来他在奉仙大会上看到贺江隐的身影,追出去时才一点点想起自己失去心智后的一切,直到他想起聂珵在不寿山脚下捡到他,给他那件衣裳,那条发带。 他那时疯了般跑回去,却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三尸蛊就发作了。三尸蛊又引发蛊王异动,他又一次失去神智。 而他这一次醒来,不知又能坚持多久。 不过不管他能否彻底恢复,他都希望,聂珵以后只是聂珵,无忧无虑,逍遥快活。那些过去,永远都别再想起来。 所以他面对聂珵的误会,却也什么都不解释,就定定看了他半晌,视线落上他血迹斑斑的问擎道袍。 贺江隐为了激他清醒,为了给聂珵祛寒气,竟真能下得去手。 这样想着,秦匪风摸上腰间,那东西果然还在。 而聂珵就见他“不怀好意”地盯了自己半天,忽地朝自己伸出手,开始……扒自己衣裳!? “唉唉唉有话好好说你耍什么流氓?我现在贼厉害了!你打不过我知道吗?你敢动我一下我就不客气了!……我他妈真不客气了!” 聂珵咋咋呼呼地吓唬秦匪风,可他直到被扒得浑身溜光也没下得去手。 这是他家傻子的身体,他舍不得伤他。 然后聂珵只觉自己被往下一摁,紧接着一阵清凉感从背上最严重的那一处伤口传开,他趴在秦匪风腿上诧异地扭头,看见秦匪风正紧抿着唇,从之前曲若盈给的药瓶里又倒出一些在掌心,动作极其小心地把化开的药膏推至他的伤口。 “……” 聂珵不吱声了。 他难得安静地趴在那,莫名想起自己捡回秦匪风第一天,也是这样给他全身抹药,那时候他多可爱呐。 “哎,”聂珵叹口气,也没注意秦匪风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黑成锅底的脸,就悠悠道,“你现在真不可爱。” 啪! 聂珵一愣。 只听秦匪风沉沉道:“你下回,不许再跳出来替那傻子挨揍。” “……我*!你个狗比打我哪呢?……你还不赶紧把手拿下去!又揉你妈呢!” 聂珵回头破口大骂,没想到迎面被秦匪风捧住脸,唇上一软,酥麻感潮水一般卷袭全身。 他险些气晕过去,恍恍惚惚地想,你刚摸我屁股的手摸我脸来了??? 第38章 你不可反悔 聂珵被秦匪风炽烈的情绪烧得一阵神志不清,而且秦匪风动作虽尤为强势,却出奇地不掺杂丝毫暴力,捧着聂珵脸颊的掌心温暖贯注,小心翼翼又坚决笃定,这种貌似有人爱他至极的满足感让聂珵一时觉得新鲜无比,不自觉地沉陷下去。 直到他无意识的低吟声骤然变了调,脑子一空,突然惊醒。 而这一声不仅给他自己鸡皮疙瘩叫出来了,给秦匪风也刺激得浑身发僵。 聂珵一睁眼,就看见秦匪风“凶神恶煞”恨不得把自己立刻拆吃入腹的鹰隼视线。 卧槽你占老子便宜你还有脸瞪老子!活好了不起吗? 聂珵挺不服气地回瞪秦匪风,然后瞪着瞪着,给自己瞪郁闷了。 因为秦匪风那只被蛊王强行打开一条缝隙的瞎眼实在惨不忍睹。 聂珵忍不住抬手,不过念及对方以往的激烈反应,倒没敢真摸上去,就愣愣地问道。 “你这样,不疼吗?” 一粒灰尘若不小心进到眼睛里尚且都忍受不了,他却将这样邪门的活物硬嵌进去,而且一嵌就是十几年,他都没有感觉的吗? 秦匪风倒没回答他,目光微垂,握住他颤巍巍的那一只废手,在聂珵迟疑的视线下轻轻摩挲着他手腕间纵横交错的疤痕,反问道:“你这里,还疼吗?” 聂珵摇头,然后脑中闪过上一次秦匪风也是十分在意他这处伤口,心下突然发凉,他不会是又想起贺云裳了吧? 接着聂珵又一下有些清明,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傻子,他喜欢的就是贺云裳。 所以他刚才那样对待自己,想来是因为他记起这段时日是自己一直在照顾他,拼死救他性命,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给他表明心意,作为回报给自己的一点慰藉? 他可不需要。 一骨碌从秦匪风腿上滚下去,聂珵满不在乎地起身披回衣裳:“那啥,你技术还不错,都给我亲懵了。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我与那傻子……其实也是闹着玩的,我说做娘子只是为了哄他开心,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当真。” “而且实不相瞒,我和别人已经有婚约在先了。” 急于证明自己清白,聂珵把九方游都给拎出来。 “……” 秦匪风沉默看了风轻云淡的聂珵一会儿,给聂珵看得心底发虚,正想说难不成你还要我给你发个毒誓绝不纠缠你?那可不行,万一我的傻子回来了呢? 却见秦匪风神色蓦地一变,看着聂珵的方向猝然起身,给聂珵吓得小碎步直往后退,退完了他只觉身后一凉,也觉察出不对了。 几乎立刻转身,聂珵毫不犹豫飞起一脚,一个距离他只有几尺远的庞然大物便被踹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聂珵定睛一看,那他妈竟然是,一头熊? 为啥天爻山庄的祭坛底下,会冒出来一头熊? “小心,”秦匪风神色凝重道,“它死了。” 秦匪风一句话说完,聂珵瞬间便明白过来,这头熊,怕是被人炼成了活青子。 此刻那熊已重新起身,抬起脑袋。聂珵却又一怔,因为它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侧除了深陷的一块黑洞,空无一物。 隐约有种奇怪的预感,聂珵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他就是确定,这熊被挖掉一只眼睛,不是巧合。 而就在他失神间,那熊以一个快到诡异的速度冲向秦匪风。 聂珵也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秦匪风竟然挡在了他的身前,聂珵眉头一皱刚要给他挤一边去,却见秦匪风已然迎面向前,身形迅速在那熊的追击下穿梭,几次差点被它挥舞的熊掌扫中。 聂珵眼看秦匪风陷入凶险,急忙提气跃到他们之间,左手掌心凝聚真气,干脆向那熊额间拍去。 没想到他一巴掌还没落下,秦匪风忽然拉住他的脚踝给他一把扯下,然后自背后抬起他的左手,以后拥的方式一边抱着他躲避攻击一边握着他的手腕飞快划出几个招式,最后用力一推,将聂珵原本聚积在掌心的真气隔空击出,准确击在熊的身上,随后又以同样的方式相继重创它各处。 阵阵震天嘶吼过后,那熊终是喷出一口黑血,轰然倒地。 聂珵感觉贴在自己身后的胸膛并未马上离开,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垂,只听秦匪风低声道:“记住方才的招式了吗?” 聂珵下意识一缩脖子:“……记住了。” “日后再遇到活青子,就用这种方法对付它,不要随意近它的身。尤其你能碰触它这件事,绝不可被外人知道。” “……” 聂珵想起老板娘的“鬽胎”之说,刚想要问问秦匪风是否也听过,却听他又继续开口。 “你说过的话,也不可反悔。” “啊?” “你说你是我小相好的,你要做我娘子,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所以你不可反悔。” “……” 聂珵一转身从他怀里跳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看着他。 这是傻子回来了吗? 秦匪风目光窅然,看了聂珵半晌,仿佛看透他心中所念,便转身打量起四周。 “从下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里有火把照明,说明有气流通,我们兴许能找到出路。” 聂珵没有接话,挺遗憾地想,看来不是傻子。 那他,是什么意思? 聂珵有点想不出来。 于是他鸵鸟一般暂时不想了,他就又看了眼地上那莫名出现的活青子,心说这天爻山庄,难不成也像段府一样隐藏了什么秘密? 也是多亏他眼下又开了挂,要不然他和秦匪风岂不是都得交待在这里了? “唉?”这么想着,聂珵突然疑惑地看向秦匪风,“你方才,有没有看到我的真气凝印在哪儿?” 聂珵又撸起衣袖在身上四处查看:“我怎么一直没发现?” 便听秦匪风犹豫道:“……嗯。” “你看到了?在哪呢?”聂珵抬起头,亮亮地看着他。 秦匪风沉默一下:“你过来,我指给你。” 聂珵实在好奇,就听话地离他近了一些。 没想到秦匪风却是动作轻柔地撩起聂珵歪歪扭扭的道袍,然后在聂珵惊愕的目光下往他中间轻轻一弹:“你之前……的时候,我便看见了。” “……” 聂珵脑袋嗡了一下。 嗡完了他颤着手,自己又撑起裤腰仔细看了一番,愣怔半晌—— “骚虫子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还有你、你那时候都半死不活了咋还知道瞎看呢!!!” 第39章 娘子,带我飞 骚虫子在聂珵的咆哮下躲起来了,边躲边委屈,上一次给您印在额头上,您当场就挂了,这次给您藏一个隐秘的地方,没毛病啊? 于是聂珵喊半天,最后和他大眼瞪小眼的还是只有秦匪风。 却见秦匪风看了他半晌,嘴角一弯,“扑哧”又笑了一下。 给聂珵笑得心里小鹿哐哐撞,为了给它摁住,聂珵下意识道:“你连真气都没有,你还笑话我?” 然后一句话说完,聂珵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着秦匪风微变的神色,心底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不安。 这人原本也是强大到能与贺江隐相抗衡的厉害人物,却不知十二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聂珵想起自己仅是被剥夺七杀玦就已经苦不堪言,整整受了三日折磨,而秦匪风失去的却是紫微心,那该是剜心剔骨一般的痛,痛到他没了心智,变成傻子。 所以聂珵难得怂了,脸色讪讪地又开口道:“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实在生气,等一会儿找到骚虫子给你打一顿。” 而说着,聂珵低头又挺内疚地拍一下自己嘴,心说自己怎么能胡乱拿傻子的过去来开玩笑。结果他一紧张,加上右手不太好使,“啪”地一声,给自己扇了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这猝不及防的一个大嘴巴子给他扇得直咧嘴,随后他还没缓过神,就被秦匪风一下拽进怀里。 秦匪风给他抱得死紧,聂珵差点以为对方这是气到要勒死自己,想为自己再辩驳两句,却只觉按在后脑勺的掌心一松,终于能透一口气之时,秦匪风突然偏头,在刚被扇得火辣辣的腮帮子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你又耍流氓?” 聂珵往后一拱,挣开他的双臂道。 秦匪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闪烁片刻,闷声开口:“因为你……打我娘子。” “……” 聂珵震惊了,长得挺正经一小伙儿跟我比不要脸是不是?那我可不能输。 聂珵盯着秦匪风那一身粉红的衣裳贼兮兮一乐,突然踏空而起,又倒身翻转下来,掌心亮出那一条粉色发带,两手齐上,在秦匪风头顶来回翻转,转瞬间,就给秦匪风盘了个歪七扭八的女子发髻。 落地后,聂珵又捏一把秦匪风的脸蛋:“谁是谁娘子,还不一定呐!” 捏完就跑。 聂珵边跑边想,让你撩不着姓贺的就他妈的老撩我!想拿我练手?你先让我练练! 秦匪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聂珵脚尖在石壁上灵活地几番轻点,很快便消失在前方通道中。 他这才抬手摸了摸头上滑稽的发髻,稍一用力,将那一条发带又扯下来,放在手心上,若有所思地看着。 ——《云裳》。 其实是这身衣裳的名字。 江湖只知贺云裳除了鬼眼,更有一手残暴的阎罗丝可将人瞬间碎尸万段,却不知道,他最初,也不过是一个被困在贺家堡深院中只能靠女功打发无聊的孤寂少年。 如果那时自己能多信任他一分,不让他独自承担一切,兴许也不至于到后来那般地步。 而这身衣裳,分明是他向自己最后伸出的手,他早已打算远离纷争,他亲手绘制这云纹,便是将这身衣裳当做嫁衣,连带他的人一起,交付给自己。 可自己却年少气盛,终究辜负他,甚至错手将他推入深渊。 他至死,都没来得及穿。 如今事过境迁,他本已忘却所有,活得自由恣意,可有人暗中利用这云纹,将他又一步步重新卷入前尘是非。 这一次,他定要一直护着他,就算被他误解厌烦,也再不放手。 秦匪风掌心逐渐收紧,将发带牢牢攥住。只是他正失神间,一阵呼天抢地的叫喊声又由远及近。 他一抬头,就看见刚飞走的聂珵又飞回来了。还飞得仓皇失措,灰头土脸。 “秦匪风!” 聂珵显然也顾不得啥面子里子了,一边大喊着一边一头撞在秦匪风胸口,拉起秦匪风的手就急迫道:“你快再教我几招!那玩意儿太多了我打不过来!” 秦匪风闻言往他身后看去,也是一怔。 只见乌泱泱的一大群活青子兴奋欢悦地朝聂珵奔来,有人也有动物,一个个痴汉般的神态仿佛要把聂珵给就地嫖了。 当然这种状况多半是因为聂珵招邪物喜欢的特殊体质,已经不足为奇,真正诡异的,是这些活青子,全部都和之前的熊一样,被挖掉了一只眼睛。 聂珵大口喘着粗气,却暂时没心思操心它们的眼睛,只忍不住催促秦匪风:“你别看了!快告诉我有没有哪种可以把它们一网打尽的厉害招式?” 秦匪风神色复杂,问聂珵:“你……真气还够用?” 聂珵点头:“还可以。” “那我教你……带人**的心诀。” 啊? 第40章 就是你霸占了他 聂珵糊里糊涂地按照秦匪风教给自己的心诀带他飞了有快一炷香的功夫,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是跟自己一起跑路呐?他也拿那一大群活青子束手无策是不是! “嘿嘿。” 这么想着,聂珵竟然觉得挺美,就转头盯着秦匪风凝重的脸,一眨左眼道:“我厉害吧?” 秦匪风正抓着他的手,借他体内的真气与他轮流掠空向前,闻言看向他,却被他晶亮剔透的眸子眨得一愣。 聂珵心说怕了吧?然后只觉眼前一暗,竟是秦匪风突然伸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左眼。 不知道为什么,给他摸得眼眶一热,一瞬间差点掉下泪来。 “你这手,有点辣眼睛。” 聂珵说着皱了皱眉,不自然地偏开头,和他保持距离。 然后内心一阵燥闷—— 他妈的,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吗? 贺云裳如今若真活着,那他瞎了的,应该正是这只左眼。 你念他就念他,总是透过我作甚?我和他长得又没有丝毫相像之处,难不成你还琢磨将我的左眼抠出来送给他吗? …… 聂珵忽地愣住了。 左眼? 说起来,秦匪风……他瞎了的,不也是左眼吗? 他原本的左眼,哪去了? 心下陡然一痛,聂珵几乎下意识想到某种可能,一时将心诀忘得彻底,真气紊乱间,竟就那么连同秦匪风一头栽了下去。 秦匪风显然也是措手不及,只在落地前,堪堪将聂珵险些要磕碎的额头垫住。 聂珵却就地一滚骑在他的身上,揪住他的领口劈头道。 “我问你,你原本的左眼,是不是……是不是给了贺云裳!” “……” 秦匪风诧异看着他,没料到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是不是!” 聂珵又咬牙问。 秦匪风见他面色发白,心疼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他到底是,没法否认。 “他就那样好?”聂珵揪着他领口的手控制不住发抖,“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他不是为了一个女子血洗沉鱼山庄满门?还暗中豢养死士企图颠覆天下?惨无人道手段暴戾,就连我如今这副德行也是拜他所赐,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江湖败类,当真值得你做到这个份上? 而秦匪风这次沉默半晌,却开口了。 “他很好,是我对不起他。”目光直直注视聂珵,秦匪风认真道。 “……” 聂珵紧纂着他领口的手一下松开。 他自然看不懂秦匪风眼中的深意,此时此刻,他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愤怒什么,明明这恢复记忆的秦匪风,与他毫不相关。 秦匪风把眼睛给了谁,他有什么立场质问。 所以又茫然地看了看秦匪风被自己拽出血来的肩膀伤口,聂珵神色发怔地给他按住,然后稍微提起精神,小声道:“也是,你又不是我的傻子,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下次倒也提醒我一声,万一我搞错了——也罢,反正出了这个鬼地方,咱俩就此别过,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碎碎念着,聂珵在身上找了半晌,视线落上秦匪风袖间的发带,就给他抽出来,暂时绑在肩膀一圈止血,还愧疚地绑了个蝴蝶结。 “这上面的云纹,你是不是认识?”绑完了,聂珵忽然想起来道,“你……变傻了的时候似乎对它十分在乎。” “……不认识。” 聂珵一挑眉,直觉秦匪风在说谎。 然而不等他继续问下去,身子一沉,竟被秦匪风拉了下去。 秦匪风随即翻身压住他,脸色沉沉问:“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啊?咋的了?有语病吗? 聂珵被他反问得一懵,却听秦匪风又道:“过去就那么重要?要不是你执意寻找,眼下怎么会落到这番境地。” “……”聂珵惊讶看他,少顷才回过神,推了一下他,“你啥意思?我又不是故意要拖累你,再说你的名声也没多好啊!对你喊打喊杀的人可不比我少!你家那口子的锅还在你头上顶着呢!你咋不说他能作呢!” 聂珵骂完了心中仍是忿忿,不解气地又戳秦匪风的脸:“你别仗着你和傻子长一样我就不舍得揍你,反正他身子也被你霸占了,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我揍你权当替他报仇了!——你还不赶紧起来?等着挨揍呐?” 秦匪风听聂珵不仅歪曲自己的想法,还净挑让他窝心的话讲,一股火憋在心头,脸色显然绷不住的阴郁。 “……你说我,霸占他的身子?”隔老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聂珵瞪眼,其实他听秦匪风极力隐忍的语气心底微微有所退缩,心知自己不该一直惦记着让一个正常人变成傻子。 可他的傻子,也是真真实实的人,刚给他掰弯,然后就不见了,他弯得很暴躁。 于是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暴躁,聂珵不知死活道:“在我眼里,就是你霸占了他。” 第41章 你鸟那么大 秦匪风克制不住了。 他流落十二年好不容易找回了他,他想要穷尽所能地宠他护他,但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疼,会气。 他气他自己,怎么就不能早一步醒过来,先遇上他。 他也想过聂珵不会轻易接受他,他原以为他只要默默看着,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可没想到做起来竟然这样难。 大抵是因为人都是贪心的。 “在我眼里,就是你霸占了他。” 所以在聂珵不明就里地说出这一句话过后,还没来得及收回戳着秦匪风脑门的手,就被秦匪风一把嵌住,用力摁在头顶。 聂珵一愣,他哪里知道秦匪风心里弯弯绕绕的纠结,就了然冷笑,心说你就算要干仗你摁住我一只废手有个卵用?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另一只手,一掌劈了过去。 结果他一掌眼看要落下,秦匪风依旧纹丝不动,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他体内真气充盈,这一掌真劈下去很可能直接要了他半条命,聂珵到底心软,半路急刹车,可收又收不住,只好拐个弯劈在地上,震得他脑子嗡嗡生疼。 然后就在他伤敌不成反先自损的功夫,只觉身上一轻,紧接着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直到他屁股上突然凉嗖嗖一片,明显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肆意揉弄传来,他才打着激灵反应过来,妈的原来秦匪风不是要干仗,是要干他。 而他在反抗之前,脸竟没出息地红了。 秦匪风远比此前傻子不得章法的生涩动作来得直接,凡是他掌心所到之处都如火如燎,没几下就让聂珵这么一个向来没啥羞耻心的老皮皮虾软了阵脚。 “秦匪风!”聂珵好不容易得几丝清明,立时回头吓唬他,“你他妈敢上我试——” 没说完,聂珵就看见秦匪风一手已经扶着他那里,神色黯淡地朝自己身后一挺。 “……” 聂珵天塌了。 他还张着嘴,保持回头的动作,眼瞪得溜圆,迟迟不敢相信,自己不过吵了个架,占几句上风,他、他就被上了!? 他真被上了!? 被上得猝不及防!? “……秦匪风我*你祖宗!!!” 半晌,聂珵惊天动地的一嗓门喊出来,顾不上疼到仿佛被瞬间撕两半的身子,豁出力气往前一爬—— 却是腿一抖,密集的冷汗下来,支撑不住地趴回地上。 而随即,他动都不敢再动一下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 心下一凉,聂珵几乎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破口大骂:“秦匪风你个大**!你他妈就算要上我你能不能多读点书!你这样是不是想搞死我!你鸟那么大——” “别说话,”只听秦匪风强忍的声音传来,“你……放松一下,我出来。” “我放松个几把!!!我捅你一下你给我放松试试!!!” 聂珵歇斯底里了,他疼得眼晕,到现在也没搞清秦匪风怎么忽然就兽性大发了这个逻辑。 “……” 秦匪风不再说话,就皱眉盯着眼前流下鲜血的地方,当真鼻尖冒汗地缓缓退了出来。 然后在他退出的下一刻,聂珵咬着牙从地上一跃起身,裤子都没提,一脚给秦匪风蹬出几丈开外。 蹬完了他捂着钻心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冲过去又一脚踩在秦匪风的脸上。 “你他妈睁大你的瞎眼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贺云裳!” 秦匪风仰躺在地上看他,一句话冲在喉咙边,却终是不能告诉他。 而聂珵话音刚落,却是一顿—— “也是,就因为我不是贺云裳,你才这样待我,对不对!” “要换了贺云裳,你才不舍得动他一下!” 对不起。秦匪风攥紧拳头,掌心都抠出血来,悔极自己方才被嫉妒左右的冲动行事。 聂珵却松开脚,看着此刻不发一言却也毫不抵挡的秦匪风,心中涌上一股莫大的无奈:“你顶着傻子的脸,我对你下不了手,可你怎么能因为我喜欢上傻了的你,就……就这样报复我!” “我以前不在意这些,顶多当被狗咬了,大不了我吃回去,但我现在心里有了人……” “就算我硬不起来,但我也只想给他干!” “你不行!” 说着,聂珵气得又抬脚踹过去。 他身后那里的伤越来越疼,完全提不起气,所以他这几脚看起来用足了力,但实际上轻飘飘的。 秦匪风自然不躲不闪,默然地看着聂珵踹完了,累得下意识要坐下,却又没敢坐,往后一倚靠上石壁大口喘起粗气。 秦匪风这才踉跄着起身,眉头紧皱:“你说你……硬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聂珵面色微僵,惊觉自己一时气急说秃噜嘴了,但气势还是不能输,就故作镇定地冷哼:“字面的意思,你刚才不就挺硬的吗,装啥呐?” “……” 秦匪风被他噎得不知再如何开口,只深沉地看着他,疑惑又怜惜。 “你那里——” “闭嘴!”聂珵本就被他看得不自在,“你现在问个屁,上我的时候想啥了?还不把我裤子捡过来!” “……好。” 秦匪风垂眼说着,去给他捡衣裳。 聂珵看着秦匪风又变得对自己言听计从,目光闪烁,心中复杂。 按理说谁要是敢强行上了他,以他的脾性早该给那人收拾得怀疑人生,至少也得是没收作案工具级别的下场。可秦匪风……他却心知肚明,自己潜意识里分明并没有太过记恨他,也不止是因为那是傻子,就好像他这个身子与生俱来的,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包容。 为什么? 聂珵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却忽然听见一阵“沙沙”响动。 这响动十分细微,但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发出的声响,而也是这时,他才猛地意识到,那些甩不开的活青子,一个都没有追过来。 他下意识摸自己腰间,却没有摸到一直戴着的香囊,想来是在祭坛上面与众派周旋时无意间掉落了。 于是他慢慢仰头,果然,石壁上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黑影正来回攒动,数目竟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这山庄祭坛下面,除了一只眼的活青子,怎么会还有如此多样貌怪异的蛊虫? 迟疑间,聂珵就那样浑身僵直地仰头看着,眼前逐渐一阵眩晕,无法克制的恐惧爬满心头。 而就在他呼吸都仿佛快要停滞之时,终是听见一阵疾驰的脚步,眼前蓦然一黑,有温热的掌心将他双眼捂住,紧接着身子离开冰凉的石壁,被紧紧扣在一个踏实的怀抱。 “聂珵,别怕。” 他听见秦匪风轻声说道。 第42章 我走你奶奶个腿! 聂珵一直被秦匪风捂住双眼,耳边是他安抚般的低语,原本恍惚的神智稍微有了一丝清明。 他下意识想要挣开秦匪风的庇护:“你别——” 你别碰我!我屁股还疼呢! 结果他一句话没说完,又转念想到眼下形势,能屈能伸道:“你别让虫子落我身上啊!” 秦匪风抬头看着越积越多的蛊虫正一脸严肃,疑惑它们身上为何都长了奇形怪状的肉瘤,突然听闻聂珵哆哆嗦嗦的叮嘱,脸色稍有缓和,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似在安慰。 而就在此时,一只蛊虫自他们头顶突然飞下,直冲过来。 秦匪风护着聂珵侧身一躲,却见那蛊虫一张口,寒光闪过,后知后觉一阵刺痛,秦匪风低头,便看见捂住聂珵双眼的手背上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口子正滴下血来。 秦匪风怔愣半晌,因这蛊虫的攻击手段,似曾相识。 聂珵双眼看不见,听力反而敏锐:“怎么了?你伤着了?” “没有。” 紧了紧掌心,秦匪风一边将聂珵护得更严,一边仔细朝那蛊虫的口器看去。 然后他终是在它又一次张开时发现,那蛊虫口中竟是藏着一圈圈锋利无比的极细银丝。 眼见更多蛊虫跟随第一只飞向他们二人,秦匪风动作急速地在道道寒光之间穿行。 只可惜他到底真气尽失,即便身手已算是敏捷,但与那些蛊虫的速度相比仍是逊了一筹。 所以他几番回合下来,浑身各处都是被细丝割出的血口子,为了避免聂珵察觉,他也不吭一声,护着聂珵的手臂纹丝不动。 不过聂珵自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主,他听着耳边越来越多只蛊虫振翅的声音,尽管心中恐惧从未减少,但到底嗅觉算是灵光,没过一会儿,便闻到秦匪风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甚至盖过了他的伤药味道。 “秦匪风!” 聂珵下意识抓他捂住自己双眼的手臂,却只摸到一手湿凉的触感,顿时一慌。 “你松开!让我看看你!”聂珵挣了一下没挣开,急迫喊道。 随后只觉秦匪风身子猛地晃了两晃,显然受了什么重创,但他仍旧死死按住聂珵,脚下借力,猛地翻身向后退出数丈。 才听他气息刻意平稳道:“你那里……可还疼得很?” 聂珵一滞,却心知他定然有什么安排,就也没与他贫,言不由衷道:“不那么疼了。” 秦匪风稍微停顿,随后开口:“它们对血腥气比较敏感,待会我用染血的外袍将它们暂时引到一处,数到三,你便立刻带我以轻功原路返回,想来它们应与另一头的活青子各自为营,互不侵犯。” 秦匪风话落,聂珵刚想说你这有个逻辑漏洞,去了另一头全是活青子还不一样得挂吗?就听他已然沉声数道:“一。” 说着,秦匪风骤然旋身而起,一阵厉风从聂珵面前刮过,像是他已经将外袍抛过去。 “二。” 聂珵听见这一声再顾不得想别的,急忙尽可能地扫去心中恐惧,凝神聚集体内真气。 “你若害怕,就不要睁眼,一直向前,我会替你把控方向。”秦匪风迅速在聂珵耳边说道。 “三。” 聂珵立刻一跃而起,与此同时腰后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推出,让他更加顺利地猛蹿出一大截。 聂珵心想这个速度应该能甩开它们了,就闭着眼一咧嘴,往旁边一抓:“你可抱稳我——” 结果抓了个空。 然后他心漏一拍地意识到,他妈的根本没人抱着他。 秦匪风!聂珵惊恐回头,却只看到后方缓缓降下的一堵石门。 这里原是有机关的! 他们最初稀里糊涂摔下来,不经意间触动了机关,才将另一头的活青子悉数挡住,而后聂珵与秦匪风大打出手,又深入了几分,更是没有注意那堵无声落下的石门。 秦匪风是在替聂珵去捡回衣裳时才察觉莫名出现的石门,他找了一会果然发现机关,本打算告诉聂珵,没想到看见聂珵时他已被那一群蛊虫吓到神情恍惚。 所以秦匪风与那诡异的蛊虫一通缠斗,确定自己无法轻易脱身之时,就想到将聂珵一个人送出去。起码活青子,是不会要了聂珵性命的。 他也根本没有脱掉外袍去吸引那些蛊虫,他那时退到数丈开外,便是为了距离机关更近一些,然后借聂珵以为他扔出外袍的错觉,重新触动机关,升起石门,推聂珵出去。 聂珵先前所想的那一处逻辑漏洞,如果去掉秦匪风,也就不算是漏洞了。 “秦匪风!” 此时此刻,秦匪风静静伫立在石门前方,看都不看一眼身后蜂拥而至的蛊虫,只将聂珵最后回头的那一刹那音容深深印在脑中。 他挺遗憾地想,他恐怕连傻子都不能还给他了。 他寻了他十二年,竟终究还是一场空。 无数道锋芒逼人的银丝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秦匪风浑身浴血地站在原地,没了心思闪避。 “秦匪风!” 又一声声嘶力竭的厉吼传来。 秦匪风听聂珵恍若耳边的怒喊,嗓音沙哑地低喃:“我如今,放你走了。” 也算如你所愿,从此江湖路远,不再相见。 “我走你奶奶个腿!” 却不想,聂珵暴跳如雷的声音更加清晰地响彻身际。 “你赶紧给我打开!我他妈要被压死了!” 秦匪风浑身一震,原本已万念俱灰的神色倏然清醒,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只见聂珵半个身子卡在石门下方,脸憋得通红,一只手还保持着伸过头顶的姿势,手心里,赫然是逃避家暴刚刚归来的骚虫子。 “你还不从我手上下去!” 也是这时,秦匪风猛然意识到,身后那一群蛊虫迟迟没了动静。 第43章 不要脸了 骚虫子虽然长得骚操作骚,但毕竟也是个王,蛊中之王。 所以秦匪风身后那些蛊虫原本还一窝蜂打算给他最后一击,却在骚虫子被聂珵拼了老命从石门下塞进来的一瞬间,全都定住了。 而骚虫子第一次和聂珵有亲密接触,还没美够就被聂珵一嗓子撵下去,心情显然有点糟糕,瞪着两颗金豆眼怒视前方:你们长那么磕碜都把我美貌的主子吓坏了!我要发小脾气了! 于是在聂珵惊诧的目光中,骚虫子整个虫仿佛一道金光射过去,眨眼间传来“噗噗”声,此起披伏的,数十只蛊虫接连爆体而亡。 与此同时其余本定在原处的蛊虫潮涌一般争先恐后向深处退去,骚虫子就挺骄傲地停在空中半晌,一扭屁股,意犹未尽地追了过去。 给聂珵看得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最初要给它油炸至更加金黄的念头没有付诸行动。 这他妈,分明就是蛊虫界的贺江隐啊。 而随着骚虫子消失在通道尽头,聂珵也终于回过神。 只见他抬起发麻的胳膊往地上一借力,拱着身子就要跳起来:“秦匪风!你咋能比傻子还欠揍!我今儿非得好好教你做个人——” 没等说完,聂珵停住了。 因为他拱了半天,没跳起来。 屁股疼,后背疼,浑身疼。 导致他一手撑地一手捂腰尴尬地蹶在那,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此时秦匪风却蹲**,扶住聂珵发抖的胳膊让他好受一些,又盯着他那只刚摸过骚虫子的手,沉默片刻:“你方才……不怕了吗?” “我怕你死了!” 聂珵顺势一巴掌甩过去,原本想劈头盖脸给他几撇子,但到了跟前发现他浑身上下甚至脸上都是深浅不一的血口子,到底没下去手,只能不甘心地给他脑袋拍得一偏。 然后聂珵又惊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兴许会让秦匪风有所误会,就没好气地赶紧补充道:“你死了我可爱的傻子怎么办!” “……”秦匪风苦笑一下,面上似有了然,“我知道。” 你知道个鸡儿! 聂珵心中忍不住叫骂,他当时看到石门缓缓落下,门内秦匪风一脸慷慨赴死,心都提到嗓子眼,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然后眼前冷不丁冒出逃家归来的骚虫子,他心思一动,想都没想就一把抓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石门。也得回这石门应是废弃了有一段时间,加上本身不算太过厚重,否则他被压死是小,残上加残才更糟心。 所以说,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秦匪风死了傻子回不来怎么办,他心中只有——秦匪风不能死。 不过,这些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并不想让秦匪风知道,一是怕他误会,二是自己也没搞明白究竟是咋个逻辑。 于是聂珵机智地决定把难题抛给秦匪风。 “你刚刚为啥要拼了性命救我?”聂珵气鼓鼓看着他,“你不是打算出去找贺云裳的吗?” 秦匪风闻言微愣,随即想了想,刻意避开贺云裳,面无表情道:“你是我娘子,我自然要救你。” “滚蛋!你又来了!你要脸吗?你上我的时候都没说我是你娘子!” 说完聂珵愣了一下,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重点。 “那事是我错了。但我……”秦匪风却顿了顿,眉头微皱,语气笃定,“我不要了。” “不要啥?” “脸。” “……” 秦匪风确实不打算要了,管他聂珵喜欢的是谁,他劫后余生一场,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是聂珵突然无话,秦匪风喜欢的不是贺云裳吗? 一而再的对自己这样暧昧是什么意思? 心里疑惑着,聂珵又有点发飘地问道。 “那你说我和贺云裳,谁长得好看?” “……”秦匪风怔怔地看着他,竟一下卡壳。 便见他“腾”地起身,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蛊虫……样貌实在诡异,我再去仔细查看一下。” 说完,秦匪风逃似的转身朝那一地蛊虫尸体探去。 他当真不知道要如何拿聂珵与贺云裳对比,他们明明是一个人,这要怎么回答?他也怕自己又忍不住说些什么,被聂珵看出端倪。 是以他也就没注意到,聂珵在他转身后突然黯淡的双眼。 聂珵很酸,但是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他到底哪里酸。 他就强行挪开自己的注意,瞪着秦匪风背影道:“别看了,那些蛊虫背着的,是眼睛。” 秦匪风诧异回头。 聂珵垂眸:“眼睛,蛊虫,银丝,这天爻山庄,有人想搞出……第二个贺云裳。” 更准确地说,有人想搞出贺云裳一般厉害的活青子,以供自己驱遣。 可惜,那些活青子都失败了,所以才全部没了一只眼睛。而这些蛊虫背上的眼睛,就是他们失去的那一只。 秦匪风凝眉看着聂珵,稍作沉吟,却是面色一变,突然警醒。 聂珵! 这样说来,被金魑蛊王选中的聂珵才应是那人的真正目标! 第44章 真敢拿老子当替身! 聂珵看秦匪风的神情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倒也不怎么意外,就用力叹口气,往地上咸鱼地一趴。 “我逃不动了,”只听聂珵边打滚边嚷嚷,“小贺!小贺呐?赶紧回来保护我!” 小贺? 秦匪风正疑惑,就见一个兴奋的小金影翻着跟头从通道深处猛冲回来,“吧嗒”落在聂珵头上,抱着他的发髻开心地转了俩圈圈。 主人都给它起名字了!这就是爱啊不接受反驳! “……” 秦匪风显然没懂这骚虫子怎么就叫小贺了,他只知道它再搁聂珵脑袋上蹦跶下去可能小贺要变死贺。 然而半晌过去,聂珵仍是趴在地上,任骚虫子跳来跳去,一动不动。 秦匪风心下一惊,急忙上前。 果然在翻过聂珵身子的时候,触到聂珵已然烫得惊人的额头。 此时聂珵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总是精光闪闪的双眼也紧紧闭上,半张着嘴,喘出微弱的热气。 原来他方才说他逃不动,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本就一副弱鸡的身子骨,这几日不但强行开挂,还被从里到外都虐了个遍,他能坚持到眼下已经是多亏骚虫子给他续命。 只可惜骚虫子这外挂太强,像寻常的头疼发热,它反而束手无策。 所以它在聂珵身旁扑棱半天也蔫了,挺受挫地蹲到一边。 “聂珵?” 秦匪风给聂珵抱在怀里,嗓音颤抖地低唤道。 聂珵没有回答,迷糊中只觉得自己身子忽热忽冷,就下意识地一会扯开衣裳,一会又往身边唯一的热源上靠。 秦匪风眼看着他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完了一哆嗦,手脚并用地缠他身上。 这谁能受得了? 秦匪风还真能。 因为他在聂珵不老实间,看到他大腿内侧干涸的血迹。 他一把摁住聂珵,不敢相信地缓缓掰开那里,然后愣住了。 他那时很快就抽了身,所以虽说看到确实出了血,却以为和其他地方的伤口差不多,不至于太过严重,何况后来聂珵也说不那么疼了。 可他看到眼下变得惨不忍睹的地方,终于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渴……” 而就在秦匪风为自己先前的暴行自责不已时,突然听聂珵低喃道。 秦匪风闻言皱眉,这里哪像有水的样子? 于是替聂珵重新穿好衣裳,秦匪风背起他便快速往通道深处走去。 “呜呜呜……” 肩膀却又传来几声刻意但仍虚弱无力的啜泣,聂珵冰凉的双手紧搂秦匪风脖子:“连口水都不给……” 秦匪风脚步一顿,即便知道他此刻也许什么都听不进去,但还是耐心地轻声安抚他:“再坚持一下,听话。” “我不,”聂珵滚烫的脸往秦匪风颈间埋了埋,“听话又没好处……” 秦匪风略微迟疑,心想他这样胡言乱语倒也并非是坏事,就继续向前搭话道:“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聂珵却不吭声了。 直到秦匪风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又晕乎乎地张口:“我要……傻子。” 秦匪风停了下来。 “……好,”隔了半晌,秦匪风双臂用力一提,将滑下去的聂珵又向上紧了紧,“等你好了,就给你……傻子。” “骗人。” “你相信我。” “……”聂珵突然又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秦匪风抬头,看到一段长长的台阶。 这就是出口? 未免有一丝意外,秦匪风试探着一步步走上去,竟真的在最顶层,看到一扇门。 把睡着了的聂珵放下来暂且靠在一旁,秦匪风轻摸了摸石壁,正要仔细查看一番这门附近是否有机关装置。 “秦匪风,”没想到聂珵一把抓住秦匪风,语气急促,“你相信我。” 秦匪风浑身一颤,某些深刻在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脸色震惊地看向聂珵。 便见聂珵抓着他的右手抖了抖,发出几声悲苍的冷笑,双目分明还紧闭,却缓缓有泪落下:“你不信我。” “聂珵?”秦匪风怔怔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信他们……” 秦匪风听聂珵委屈重复的语气,眼前一下恍惚。 竟好似瞬时回到那一片刺目的雪地,雪与血相融,十几位名门长老身首异处地散布在那少年周围,少年满面飞溅的鲜血,坐在雪地中无辜地望向自己,道:“秦匪风,我冷。” 而秦匪风当时做了什么? 他未发一言地转身离开,然后失魂般答应了贺江隐,将少年诓去布下天罗地网的斩月坡。 待他赶到时,只看到已被挖眼挑筋,遭受万蛊啃噬的少年绝望焚毁心脉而亡。 “云裳……”秦匪风捂住隐隐作痛的额角,苦涩呢喃。 隔了半晌,他又猛地抬头,眼中一片恍然,不可置信看着聂珵:“云裳?” 聂珵仿佛没听见秦匪风的惊疑,就接着闭眼嗤笑两声:“连你都背叛我。” 秦匪风神情震动,顾不上别的,用力握住聂珵的右手:“你……你都想起来了?” 聂珵只吃痛地一噤鼻子,不再说话了。 秦匪风忍不住捧住聂珵的脸,心疼地替他擦去两颊未干的泪迹:“云裳……云裳……” 你要是真的都想起来,还怎么像现今一般快活无忧? 而秦匪风正失神地一遍遍叫他,便见聂珵终是虚弱地又半睁开眼睛。 秦匪风心中忐忑,立即目光复杂道:“云——” “云你妈了个鸡……” 却见聂珵原本因发热而红扑扑的脸气得有些发白,一边软绵绵地骂他,一边拼着乏力的身子一头撞过去,给秦匪风撞得整个人直向后仰。 “你他妈的,真敢拿老子当替身!” 聂珵颤抖着趴倒在秦匪风身上,豁出力气喊道。 哪还有一丁点恢复记忆的模样。 秦匪风一愣,紧接着看到被自己一下撞开的门,惊讶发现,这门……根本就没有机关。 甚至都没有锁。 而门内,一个被链条禁锢双手双脚的男子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二人。 第45章 能听见啥? 原来被秦匪风撞开的门从里面看起来完全与门内的屏风融为一体,常人根本无法发现,而这房屋倒十分宽敞,装饰也极为精致,站在他们身前的瘦小男子虽被束缚着双手双脚,但链条很长,足够他在整个屋内活动。 聂珵刚撞秦匪风那一下已然用尽了力气,这会儿又头昏脑涨,所以即便有一肚子疑问,但他思绪混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想起秦匪风已是第二次满脸深情地对着自己喊那姓贺的名字,气得又一翻身,从他身上滚下去。 然后他再抬眼,正好对上那男子一只仿若女子般纤细白皙的赤足。 聂珵半睁的眼睛突然冒出绿光,那男子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却见聂珵费力地一伸手——给他脚边的托盘划拉到跟前。 托盘里是两块吃剩的梅花香饼,以及半壶凉透了的茶。 秦匪风惊愕地见他直接就着壶嘴猛灌了一大口茶水,然后又飞速地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吃完还舔了舔手指头。 “聂珵!” 秦匪风想上前阻止,他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就敢吃他的东西? “没有毒的,放心。”那男子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糯糯的,乍一听竟分不出男女,倒出奇的让人安心。 聂珵闭眼趴在地上,稍微有了几分精神,心说我都快虚脱而死了,我还在乎这有没有毒? 而且这人为啥被囚着还能待遇这样好?梅花香饼也太好吃了吧! 聂珵正心中疑惑,便听那男子终于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会从那里出来?” 秦匪风稍作犹豫,省去他们被众派弹劾,只简略说是参加祭祀时不小心从祭坛顶掉了下来。随即他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这祭坛下的活青子和蛊虫……你可知是什么人所炼?” 那男子闻言却沉默了,垂着眼一时不语。 而过了半晌,他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我……不是故意的。” 聂珵眼皮一跳,这是有八卦呐,就趴在地上微微抬头,晕乎乎地集中精力等着他继续开口。 “我告诉你们事情真相,你们会救我出去吗?”那男子抬头问,“我想求你们帮我一个忙。” “作为答谢,我可以给你们……批八字。” 啥? 聂珵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着又听那男子轻声补充道:“我叫九方泠。” 聂珵和秦匪风同时一惊。 只不过聂珵惊的是,九方泠?他和九方游什么关系? 而秦匪风却是目光一紧,诧异道:“你是……小神仙?” 九方泠点头。 聂珵闻言不解:“什么?” 秦匪风蹲下来摸摸聂珵的额头,可惜掌心仍是滚烫:“你一直住在无心台,许是没听说过,九方家虽然世代养蛊,但曾出了一个天生的命理奇才,预测精准,从无失误,因身形瘦小,久而久之便被江湖中人称为‘小神仙’。” “只是你不是十二年前……”秦匪风又皱眉看向九方泠,目光凝重。 “江湖上应是传我十二年前就失踪了吧?”九方泠苦笑一下。 聂珵心思一动,记起九方游曾和他提过的小叔叔,如此想来,九方泠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而九方游莫名出现在这次祭祀,大抵也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这沉鱼山庄被血洗之时我便在这里,如今……竟都十二年了。” 九方泠说完,秦匪风骤然抬眸:“你当时也在这山庄?” “……是。”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有没有看到云裳……贺云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匪风激动上前,过强的情绪波动让九方泠不由后退两步。 聂珵见状闷声又把头埋进臂弯,他果真不管到了哪耳边都是贺云裳,贺云裳啊贺云裳,你躲哪去了?你看你把秦匪风折腾的。 这时秦匪风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的态度,稍微收敛,便又灼灼地盯着九方泠。 九方泠想了想,似反复做了几番心理建设,终于开口。 “血洗山庄的人……若说真正的凶手,应是我与……沈息,并非贺云裳。” “你说什么?” 聂珵心中一惊,秦匪风独眼霎时泛红,几乎眦睚欲裂地瞪向九方泠。 与此同时,却听“喀拉”一声,传来门锁的响动,并非连通祭坛地下那一扇,而是这房屋原本的屋门。 九方泠面色忽然惨白,压低声音急促道:“是沈息!你们快藏起来!” 而随着门外锁链被缓缓撤下,聂珵被秦匪风抱着迅速滚进一旁床底,又听九方泠最后叮嘱:“待会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聂珵昏沉的脑子更懵了,能听见啥? 第46章 还没听够吗? 聂珵原本还纳闷,心说这沈息不会是有什么施暴的怪癖吧,可看九方泠行动自如,倒不像身上有伤的样子,就连被锁住的手腕和脚踝也不见一丝磨损,显然那锁都经过特殊处理,除了让他无法逃走,不会影响他分毫。 而后在沈息进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聂珵终是明白了,他妈的遭到施暴的分明是他——他的耳朵。 “沈、沈息!” 一阵明显唇齿交融的湿腻声过后,只听九方泠似喘着粗气,推了沈息一把,链条哗啦直响。 “怎么了?”沈息的声音一如既往儒雅,不过又像比之前添了几分真切,“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九方泠糯糯道,“只是你以前都不会这个时间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聂珵闻言翻个白眼,是啊你不赶紧去地底下抓我们一上来耍什么臭流氓? 这沈息既然进得了房屋,必然说明祭坛下那些诡异的活青子和蛊虫都与他脱不开关系。他眼下过来,无非就是要查看一番他们是否还活着,万一发现了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准要就地灭口。 却听沈息沉默片刻,说道:“无事。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 “你……” 九方泠显然也有些惊讶,颤声说着,向后退了几步。 聂珵一皱眉,沈息都不急着找他们吗? 此时聂珵与秦匪风紧巴巴地窝在床下,由于聂珵在里侧,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就在黑暗中给紧拥自己的秦匪风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平躺过去,留个缝隙让他好观察一下。 秦匪风自刚刚听说贺云裳并非血洗山庄的凶手后便受到极强的刺激一般,此时他看着聂珵的挤眉弄眼,就目光一热,把人抱得更紧。 聂珵一颗脑袋都快被他揉进身子里,好悬没憋死,身上又软绵绵的用不上力,于是张嘴就是一口。 给秦匪风咬得浑身一震。 聂珵咬完也愣了,不确定地又伸着舌尖试探两下,秦匪风僵得更厉害了。 然后虽然隔着一层衣裳,聂珵依旧感觉到口中异常的触感,等他终于明白自己咬了个啥东西,心脏突地一跳。 “唔!” 一声低哼在头顶骤然响起,聂珵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露出了声,顿时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不过随后,却又听见接连几声,时断时续,清清软软,还隐约带着哭腔,这、这分明是九方泠? 他咋了?咋和沈息又都不讲话了? 聂珵一时没听清楚,就接着屏气凝神地听了半晌。 然后伴随床板越来越明显的“嘎吱”声,他就是再没经验,也知道这他妈是什么动静了。 “沈息……” 到了后来九方泠再难以克制,失去神智般的叫喊中又夹杂语无伦次的求饶,虽然可怜兮兮,但其中更多的却是无法拒绝的快爽。给聂珵听得头皮发麻,面红耳赤,这感觉简直比看小黄本刺激多了。 不过他在心潮澎湃之余,却也听出了几分别的情绪出来。 ——同样是被上,怎么人与人的差别如此之大! 聂珵倏地抬头,与秦匪风正尴尬的视线相对,凌厉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老子差点命都没了! 秦匪风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就看着他“含羞带怯”的眼神一阵心悸,急忙头一歪避开。 聂珵见状心中更加不服,还敢无视我? 这么想着,聂珵眯眼看他少顷,突然抬手摸索到秦匪风胸前被他咬得湿漉漉的那一小滩布料,用力一捏。 秦匪风果然又猛然挺直脊背,独眼瞪得老大,惊异地看向他。 聂珵仗着头顶动静不减,胆肥地冲他恶作剧一笑,让你拿我当替身还虐待我!你也叫呐?你敢叫出声吗? 而眼看秦匪风一脸吃闷,聂珵意犹未尽地又摸索到他另一侧,打算故技重施。 “啊……” 结果一声痛喘率先自聂珵口中溢出,秦匪风一只手捏在他腰后,面色阴沉。 你是不是屁股又不疼了? “疼!” 聂珵无声地比了个嘴型,讪讪地抽回手。然后两眼一闭,挺丧气地不动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待身子好了再治他也不迟! 而与此同时,头顶终是传来最后一声,一直晃动的床板突然安静了。 聂珵再次屏住呼吸。 “小泠,”沈息声音还染着未消退的情意,“你有多久,没再叫我沈大哥了?” 九方泠似乎还没走出方才一场激烈的纠缠,只能以轻喘回答沈息。 便听沈息又自顾说道:“我说了,山庄被血洗一事早已过去,如今这山庄只会比从前更好,我将名字都改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 “……”九方泠仍是沉默,片晌之后微微的声音才响起,“是我们的错,要负责的。” “负责?”沈息冷笑,“那谁又来给你负责?即便你料事如神,可你天生这副阴阳之身,你们九方家不一样舍弃了你?而我纵使拼命努力练功,却只因出身卑微,当年连山庄的喜宴都不能踏入一步,我们都从未被公平以待,又何必去在意其他人?” 聂珵闻言震惊,九方泠竟然是阴阳之体?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传说中特殊体质的人! “可贺云裳,是无辜的。”九方泠声音又响起,“当年我为你强行改命,让你从沈家的旁支子弟成为家主,想不到却是踏着整个山庄的尸首才能上位。” 沈息却道:“他也不算无辜,即便山庄不是被他所屠,但后来那小皇子,却当真是被他杀死,还有他残忍将十几位长老分尸,也是秦匪风亲眼所见。难不成这些都是我们冤枉他?” “他那分明是因为——” “你为了还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清白,就这么想离开我?”沈息语气一变,打断九方泠想要辩驳的话,随后一语中的道,“你为了离开我,连不明身份的人都敢随意窝藏,你可知他们是什么身份?” 聂珵乍然抬头,与秦匪风对视中,只觉沈息一掌拍在他们头顶床板:“怎么?二位还没听够吗?” 第47章 戏精本精了 聂珵和秦匪风灰头土脸从床底下出来的时候,只见沈息已解下床帐,将九方泠凌乱不整的身子遮起来,正立于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聂珵一出来就瞄到不远处原本放着梅花香饼和茶壶的托盘,突然明白过来,他当时不管不顾吃喝完,给弄得一片狼藉,想必沈息打从进屋就看出了端倪。 所以他还故意干那么一件让人上头的事!? 思及此,聂珵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息,却正巧与他投向自己的视线相对,一瞬间只觉浑身发寒,犹如不小心踏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然后他猛地意识到,想要炼出鬼眼活青子的人,就是沈息。 也就是说,沈息那时看似顺手将聂珵同秦匪风一起绑来,但其实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聂珵。 聂珵与贺云裳一样被金魑蛊王选中,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炼出鬼眼,他首当其冲。 “秦匪风,”聂珵转头看秦匪风一眼,同时覆上他的手,“你敢再推开我。” 他眼**力恢复少许,勉强可以使出真气,与秦匪风联手,说不定也可以和沈息一搏。 秦匪风不语,察觉到丝丝真气涌入,心知聂珵意图,将他的手握紧。 “你们倒也不用紧张,不如先静下来与我谈谈。”沈息却说着,目光短暂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停留,又看向秦匪风,“你既然已恢复如常,想是对我……不算陌生了吧?” 聂珵闻言一愣,再抬头看秦匪风的时候,才发现秦匪风盯着沈息的眼神的确带了几分复杂,和恨意? 他们以前……竟然认识? “他真心与你为友,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让他顶替你受过,到现在仍没有丝毫愧疚!”秦匪风冷冷开口道。 聂珵皱眉,联系方才沈息与九方泠的对话,稍微理出个思路—— 秦匪风、贺云裳、沈息他们三人,在十二年前便互相认识。 沈息让九方泠给自己改命,不惜害死了整个山庄的人,却嫁祸在贺云裳头上。 碰巧段远山此时向朝廷告密,说贺云裳暗中豢养死士打算造反,朝廷派小皇子前去捉拿,结果小皇子正好看到山庄被血洗,必是更加不肯放过贺云裳,于是小皇子一行命丧贺云裳之手,贺云裳正式成了朝廷和江湖联手通缉的杀人魔头。 那么,贺云裳当真豢养死士要与朝廷为敌?段远山又如何知道的消息?这一切怎么就那样巧?而且,后来秦匪风亲眼所见贺云裳杀了十几位江湖长老,又是为什么? 聂珵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一时想不出来,而他走神间,只听沈息笑了笑,道:“贺云裳真心与我为友?他连那鬼眼的炼制方法都不肯透露给我,生怕我变得比他更强,这如何能算朋友?他与我亲近,不过是念在我与他同病相怜,都不受家中待见罢了。” “你错了,”秦匪风向前几分,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就是因为诚心待你,才不肯告诉你鬼眼之事,他也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比他强,他炼鬼眼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沈息见秦匪风顿住,不屑地笑道。 聂珵只觉秦匪风握着自己的掌心骤然收紧,他吃痛转头,便看到秦匪风独眼中无法掩饰的悲悯哀恸。 心中一阵难挨,聂珵就下意识道:“是不是与贺江隐有关?” 既然说他一直不被家中待见,那兴许就与贺江隐脱不开关系。 “……”秦匪风诧异看向聂珵。 “他……是想得到贺江隐的认可?”聂珵见秦匪风一副被自己猜中的模样,就继续问。 秦匪风这次却回过神,凝视聂珵片刻,沉默着摇摇头。 ——他确实曾一心想得到贺江隐的认可。 秦匪风想起那个每日定要在院中最高的一座假山上伫立许久的小小背影,笔直憧憬,只为等他最敬畏的大哥来看一眼,他又新绣出的花样。 渺小,寂寞,却心存信念。 可惜,这一切都在他十五岁那年破灭了。 当他得知他天生为不详之身,专门吸引邪物,本该一出世就被贺家秘密处死,是还未成为四方御主的贺江隐力保下他,说他虽是传说中的“鬽胎”,却也是百年不遇的难得体质,待他成人后,便可将他炼成世间最强大的……活青子,到时更可在暗中稳固贺家的地位。 他那时才恍然,他自幼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并非他一直不够优秀,更不是他以为的为了激励他才刻意严苛,而是他根本就是个怪物,在大哥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件待成的兵器。 所以他十五年来的信念一夕间崩塌了,他不惜一切也要与贺江隐兄弟阋墙,与其悄无声息地被贺江隐炼为活青子一手掌控,还不如让自己声名鹊起,管他好名还是恶名,总之他的命必须由他自己做主。所以他利用自己“鬽胎”的体质在那一届奉仙大会上脱颖而出,得到金魑蛊王后更毫不犹豫地炼出鬼眼和阎罗丝,成为江湖谈之色变的强大少年——鬼眼阎王。 这一切,他都是为了能与贺江隐抗衡,与他自己的命抗衡。 他便是那时结识沈息,他对受尽家族苛待的沈息有种惺惺相惜的纯粹之谊,所以沈息算是除了秦匪风以外唯一能入他眼的玩伴,而他不肯告诉沈息炼制鬼眼之法,正是他不愿意被在乎的人知晓自己身为“鬽胎”,因为他害怕了,他怕被唾弃,更怕在乎的人成为第二个贺江隐。 可终归是,所有人都负了他。 秦匪风看着聂珵又投来好奇的视线,嘴唇微抿,不自然道:“这些是贺云裳的事情,你不必知晓。” “啥玩意?” 聂珵脸色变了。 一旁沈息似乎对聂珵的反应不怎么意外,就倚靠在床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聂珵挣了两下没挣开秦匪风的手,怒声道:“你撒开!” 秦匪风眉头皱得更紧,示意聂珵还有沈息在:“你又胡闹什么?” “我胡闹?”聂珵怒极反笑,“贺云裳怎么就不能提了?你那么喜欢他老是纠缠我干什么!” “我他妈从头到脚和他没一处相像的地方,我——我比他讨喜多了!你老拿我当个屁的替身!” 聂珵破口骂着秦匪风,便又要挣开他的钳制,甚至动起脚来,狠狠踹了秦匪风一下。 “聂珵!” 秦匪风被踹得沉下脸。 “叫你爹干几把!” “……” 秦匪风忍让再三终是也忍不下去了。 聂珵身子到底还没完全退热,被秦匪风几下就扳倒在地上,忍不住继续大声骂着:“*你——唔!” 秦匪风给他嘴捂住:“别再说粗话。” “唔唔唔!” 我就说! 聂珵在他掌心下不服气地闷声反抗道,一边趁他不备忽地曲膝顶了他一下,也不知道顶着他哪了,只觉手劲一松,聂珵赶紧使足了力气翻身,又给秦匪风压在下面。 “你就知道欺负我!” 聂珵掐着他的脸大吼。 秦匪风一把按住他颤抖的右手,稍微用力,便翻身重新压住聂珵:“别胡闹了!” “你给我滚犊子我就不胡闹!” 于是二人就在沈息一直稳操胜算的视线下,在地上撕把着打了半天的滚,终于—— 滚到了门口。 在屁股挨到门槛的一刹那间,聂珵就着薅秦匪风头发的姿势,陡然身形拔起,一脚踹门而出。 能用跑路解决的事,何必打打杀杀呐? 再说就你长脑子了是不是?你还敢挑拨离间,老子就给你将计就计!!! 第48章 活不咋地也不能坏了鸭 聂珵与秦匪风难得默契地配合着飞出一段距离,聂珵心知沈息不会放下九方泠不管不顾追过来,所以他们虽然一时还无法找到山庄出口,但也不至于太过惊慌。 只不过这山庄既名为天爻,倒确实机关重重,聂珵与秦匪风一路东躲西藏,每向前一步都小心翼翼。 “秦匪风,”而他们自打出来就互相沉默,此刻到了隐蔽一角,聂珵终是忍不住了,“其实你方才那样说,我是真的生气了。” “……”秦匪风没有回答。 聂珵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一句回应,突然停下来:“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 秦匪风看着他:“说什么?” “你没说完的事情。” 秦匪风没说完的是——贺云裳到底为什么要炼出鬼眼。 聂珵倒也并非真的想知道原因,虽然他在听说贺云裳血洗沉鱼山庄是被诬陷后心中同样震撼,对其未免生出同情,但他还不至于就一定要对贺云裳的过去刨根问底。 他只是想看看,秦匪风的真正态度。 秦匪风这次却认真道:“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我不能知道吗?”聂珵反问。 秦匪风被聂珵闪烁的瞳孔看得停顿半晌,忽地抬手摸了摸聂珵的头:“这些事并不适合你,太沉重了。” “我希望你能一直简单的活着,无忧无虑。” 聂珵瞪着眼,一下没了脾气。 也不知是被摸的太舒服,还是秦匪风语气太过……宠溺? “那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贺云裳的替身?”半晌才回过神的聂珵又问道。 “你是聂珵,”秦匪风只笃定看他,“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聂珵没想到他能如此干脆地回答自己,反而激得聂珵自己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只见秦匪风又面无表情道:“说起来,方才我也有一件事。” “啊?” “我是真的很疼。” 学聂珵最初的口气说着,秦匪风低头看一眼聂珵的膝盖。 聂珵目光随着他来回打量,总算想起来,那时他们在地上打滚,自己不知轻重曲膝顶他的那一下,还真像是顶到了个啥关键的地方,要不然他压制自己的力道咋松得那么自然—— “我*!” 聂珵一捂嘴,想了起来。 他顶到的,是秦匪风的鸟啊! “你、你没事吧?”聂珵脸上一慌,伸手就去掀秦匪风的下裳,“你咋不早说?我给你揉揉?你这活不咋地但也别被我顶坏了——” “硬不起来”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聂珵就被秦匪风用力摁住不老实的双手。 “……”秦匪风眯眼看着他。 聂珵仰头一脸关切地与秦匪风对视稍许,眨巴眨巴眼,装不下去了。 “噗哈哈哈哈——” “秦匪风你……哈哈哈哈……你笑死我啦……你好委屈啊哈哈哈哈……” 聂珵边说边笑,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秦匪风就近距离看他肆无忌惮的笑脸,看他额前碎发都跟着飞扬颤动,神色又带了几分无奈,小事而已,当真至于这么开心? 然后就在聂珵还旁若无人之时,秦匪风忽然看到前方石榴红色的身影一闪,他下意识想给聂珵的嘴捂住,却心中一动,只一阵短暂的犹豫便低下头,出其不意地夺了聂珵的呼吸。 “唔!” 聂珵被吻得头皮一麻,条件反射想要抵抗,无奈他刚刚笑得有点岔气,一时提不起劲,且因为他原本大张着嘴,几乎顺理成章地,二人唇舌都蛮搅在一起。 “你们两个……果然有一腿!” 而聂珵正有些失神地任秦匪风侵占,便听九方游阴冷的声音蓦然响在背后 第49章 交出我的朋友 聂珵听见九方游这一声捉奸般的冷语时,下意识想说我们两个不止有一腿,好几腿了,然后他反应过来这他妈是自己那娘炮未婚夫啊,就赶紧想要和秦匪风分开,只不过他慌张往后退的时候,嘴唇不小心被秦匪风叼住,抻得他嗷嗷直叫。 “你是不是狗!”他揉着自己发热的嘴唇,忍不住怒骂。 秦匪风没和他争辩,就将他拉过来,抬眼看向九方游。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是我娘子,你也看见了。 九方游倒是见秦匪风此刻精神与常人无异,眼底稍微闪过几丝疑惑,随即冷笑道:“你脑子变好了,就忘了三尸蛊是什么滋味了?” 聂珵一听这明显的情敌约架阵仗,心情微有复杂,就眼珠转了转,突然问:“你之前提到的,消失多年的小叔叔,是不是叫九方泠?” “……”九方游果然惊讶转头,“你怎么知道?” 说着,九方游神色一凛:“他真被困在这里了?你们见过他?他在哪?” 聂珵却摆起谱,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能让九方游有求于他,他可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九方游看聂珵鼻孔朝天的架势估计就猜到聂珵在想什么,便听他道:“也行。” 聂珵挑眉,这么好沟通的吗?我还没说呐! “关于婚约……” “恩,你不介意便成。”不等聂珵说完,又听九方游补充道。 “我自然不介意……”聂珵顺口接着。 “那你现在能否告诉我,我小叔叔在哪。” 聂珵难得了结一桩心事,整个人轻松不少,就挺大方地朝他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末了,还不忘好心提醒道:“你需得谨慎,沈息不会轻易放人。” “放心,”九方游目光戏谑,明明总是一副女子扮相,眉眼间的强横气质却丝毫不减,“我还要留着性命回来娶你做娘子呢。” 说完,九方游不忘挑衅地看一眼面色不善的秦匪风。 聂珵诧异看他:“你出尔反尔?刚不是说婚约已经——” “我刚才的意思是,”九方游看似语重心长道,“你想一人侍二夫,我可。” 话落,九方游红袖一甩,绝尘而去。 “……” 聂珵怔愣半晌,终是明白过来九方游的意有所指,气得跳起来:“我不可!” 这世上怎么能有比自己还厚颜无耻之人!他不服! 所以聂珵一声怒吼过后,又回头问秦匪风:“我刚给他指的方向,是哪里?我咋忘了?” “……是机关最多的梅园。”秦匪风平静看着聂珵故作乖巧的模样,眼底有纵容的笑意一闪而过。 聂珵就拍拍头,一脸我可不是故意的他要是不诓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呐。 而二人说话间,秦匪风心生不妙,忽地一把将聂珵拉回隐蔽处。 只见一行人突然从不远处长廊匆匆走出,正是之前在祭坛上弹劾他们的各派人士。 由于眼下庭院极为安静,那些人毫不避讳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聂珵耳中。 “怕什么!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看我一会儿出去好好教训他一番!晾他不敢再胡乱放肆!”为首的曲卓一边挥着他的震山锤一边恶狠狠道。 “只怕不可太过强硬,”一位老者道,“再怎么说,我们此次刻意隐瞒问擎上下召开这场祭祀,还抓了那问擎弟子,目前又生死未卜,未免理亏。” “这有什么?那问擎弟子与贺云裳的走狗同流合污,死有余辜!何况奉仙大会上连问擎掌门都已经表态,那妖人随我们处置!要不是贺御主当时拦下,我们早就要了他的小命。” “也不知……贺云裳是不是当真还活着,若他还活着,怕是又要出乱子呐——哎?贺御主怎么没与我们一同?” “贺御主先前去找沈庄主商讨事宜,这会儿估计也收到通报,不过这等小事何需他亲自出面?我等便可收拾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小子据说道心颇深,也算问擎数一数二的弟子,怎得如此糊涂,非要寻一个有辱师门的同门……哎……” 那一行人说话声渐低,随着越走越远,聂珵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他已然能够猜出,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半大小子,十有**是……聂尘光。 想必他发现自己不在客栈,一路才打探到这里。 “走,跟着他们。” 聂珵闷声说着,心情有些阴沉地率先过去。 聂尘光这一根筋的“清风君”,真与他们对峙起来,怕是要吃亏。 于是看出聂珵的心事重重,秦匪风也不再言语,只随聂珵暗暗跟在那一行人身后,直至到山庄门口。 他们被绑来之时因为蒙住了眼睛,所以都不知道,这山庄门口,竟设计如此诡异。 十二根巨大的石柱错综耸立,每一根石柱旁都有山庄弟子看守,只见他们似等候多时,眼见那一行人过去,所有弟子稍作对视,便齐齐自石柱间跃起,衣袖翻飞间,在每根石柱上挥出不同招式。 聂珵凝神看着他们每人的动作,却眼花缭乱间,便见那群弟子又同时收手,足尖轻点在石柱顶端,轰隆隆的声音骤起,那十二根石柱缓缓陷入地下。 原来这十二根石柱便是山庄大门。 不过聂珵没心思对这鬼斧神工做任何评价,因为在石柱退至地面之时,他一眼便看见对面那一身霜白的清冽身影。 几名山庄弟子倒在他的脚下,应是昏迷过去。 “大胆狂徒!”曲卓厉声骂道,“问擎就是这样教你登门拜访的!” 聂尘光目光诚然地看着一行人,手中逢君剑仍保持出鞘的姿态,温润道:“晚辈只想寻回朋友。” “朋友?”曲卓耻笑,“你是说那问擎出来的妖人,还是贺云裳的走狗秦匪风?” “……”聂尘光定定看着他的满眼恶意,“都是。” “哈!”曲卓回头向其他人道,“听没听见?这问擎还自诩浩然正气,如今却和一些什么下三滥的狗东西都搅合在一起——” “晚辈自不寿山脚下遇到秦匪风时,他早已痴傻,根本没有任何伤人之力,更遑论他的惊澜双锏也消失多年。”聂尘光突然打断他道,“前日段家被灭门,明显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你们却以此为借口,非但不查找真相,反而滥杀无辜,难不成这也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该做之事?” “一派胡言!”一身着青衫的某派掌门忽然上前,“秦匪风奸险狡诈,十二年前为苟且偷生不惜背叛昔日主子,你凭什么断定他是真的痴傻而非装傻!” 聂尘光皱眉:“你们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十二年前若不是秦匪风,你们如何能除得了贺云裳?而秦匪风既然已背叛贺云裳,如今又怎么可能再同他联手?” “你错了,这些都是基于贺云裳当真被除掉,倘若贺云裳根本就没有死,那秦匪风的背叛,就有做戏的嫌疑。” 对峙间,曲卓再次跳了出来:“别跟他磨蹭!聂尘光!此处有我等坐镇,哪轮得到你一个小辈为这些下三滥之人开脱罪名?有本事叫你问擎掌门出来说话!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聂尘光闻言陷入一阵沉默。 聂珵知道,他多年潜心修炼,心中最在意的事无非有两样,问擎和聂又玄。 所以聂珵不愿再让他难堪,正打算趁众人不备与秦匪风冲出去转移众人视线,想来这诡异的石柱大门一时也不会轻易升起—— 却见聂尘光蓦地又抬起头:“我与你们讲道理,你们却为何一直咬住我问擎不放?那——也罢。” 说着,聂尘光原本稳握剑柄的掌心微微颤动,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绣有流云仙鹤门徽的霜白外袍脱下去,连同逢君剑一起,整齐置于一旁。 聂珵惊愕,心中难以克制地翻滚,看着只着一身里衣的聂尘光眸底一片傲雪,笃定开口。 “我现在,无关问擎,请把我的朋友交出来。” “否则,我即便死,也要尽我所能夷灭你整个山庄。” 第50章 记住这个彩虹屁 聂珵实在想不到,聂尘光可以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他觉得他之前说错了,他在无心台这十年,心并非全是空的,他何其有幸,能遇到聂尘光这样重情重义的小傻蛋儿。 所以眼眶酸涩,聂珵一边从隐蔽处纵身跃出一边冲聂尘光大喊:“聂仙儿你脱衣服就脱衣服,你倒是把剑给我捡起来——” 结果没等聂珵说完,眼前猝然袭来一道暗影,聂珵下意识闪身,等他定睛一看,发现竟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石柱,那石柱上,原是还藏了道道机关,如今又猛地从地底升起,数条藤鞭自**伸出,不等聂珵再仔细看一眼,便像有意识般狠狠朝他抡过来。 聂珵心中骂娘,想来十二根柱子每一根都带了这等阴险的机关,他狼狈躲闪着,不敢再贸然向前,以免触动其他石柱。 “他们竟然没死!?”门外原本与聂尘光对峙的众派诧异转头,“沈庄主不是说那祭坛下与熔浆池相连,根本毫无生还可能!” 聂珵闻言冷笑,看来沈息为隐瞒地底的秘密果真不敢与他们说实话。只不过…… 那些人为啥说的是“他们”? 他方才跳出来的时候分明先一掌将秦匪风劈晕,因为他心知这么冲出去恐怕凶多吉少,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聂尘光受那一堆糟老头的委屈,所以想着他与秦匪风,得留一条后路—— “别分神,”却听后路开口了,“你下次劈人,记得再往柱骨上方几分,而不是肩解。” “……” 老子还不是一时手软怕劈死你! 事已至此,聂珵却也没空再纠结其他,就一如之前一般将自身真气输给身后的秦匪风,秦匪风则带动他的手脚出招,二人一起小心与那数条藤鞭周旋。 而此时,聂尘光眼见聂珵出现,也没再与众人浪费唇舌,挺听话地捡了剑便主动进入战局。 于是门里门外,一时刃风四起,只剩激烈紧张的拼杀声。 “秦匪风!”当四五条藤鞭终被秦匪风几招震断,聂珵忍不住欣喜喊道,“你太厉害了呐!” 秦匪风被聂珵这一句肺腑之言夸得面上一滞,紧接着收紧聂珵的腰,身形更加凌厉。 聂珵明显感觉他的悸动,心说小伙看着不骄不躁的咋还有虚荣心呢?就为了鼓励他,随着他的动作又卖力吹起彩虹屁:“啊啊啊秦匪风你好棒好威猛好粗暴我好喜欢!!!” “……” 聂珵嗓门极大,把门外一群人都给喊得转过头,一脸震惊。 秦匪风本想伸手捂住聂珵的嘴,不过余光瞄到聂珵眼角迸出的兴奋和愉悦,又停住了——他高兴就好,这有什么可在意的? 十二年前,他便因为在意得太多,才失去最重要的那一个。 所以聂珵就继续口无遮拦地瞎瘠薄嚷嚷,给秦匪风一波鸡血打得异常充沛,几番过后数条藤鞭所剩无几。 然而聂珵要给他拍巴掌的手刚举在半空,却见仅剩的一条藤鞭突然调转方向,一鞭抽在旁边地上,力量大得瞬时将鞭身震个稀碎。 聂珵还纳闷这是什么刚烈的自毁操作,便见被那一鞭砸过的地上,第二根石柱鬼魅一般升起。 这他妈变态的装置果然是沈息的风格。 而随着一排排暗箭有感应般疯狂扫向二人,聂珵吓得赶紧提气抓紧秦匪风,秦匪风却注意到聂珵额间细密的汗珠,动作一顿,并未再动用真气,而是情急下捡起之前被震碎的半截藤鞭堪堪阻挡。 “你快些使用真气,”聂珵自然看出秦匪风眼下的吃力,催促他道,“我能挺住。” 秦匪风皱眉,闷不吭声地拒绝他,他发热未愈,刚才已经是强弩之末,再继续透支下去根本承受不住。 聂珵见秦匪风宁愿以身替自己挡去暗箭也不愿再动用真气,被他气得一股火蹿上了头,就在又一排暗箭射过来时,猛地从秦匪风臂中抽身,强行使出囫囵记下的几个厉害招式。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虽是确有几分凑效,但聂珵到底还不能娴熟掌控,反而浪费更多的真气,逼退那一排暗箭的同时一口殷红的血也跟着喷出来。 “聂珵!” 秦匪风一把拽回他,却在对上他那双满是倔强坚定的双眸后终于妥协。 “其实,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转嫁真气,”秦匪风抱着他犹豫道,“能让你少废些力气。” 聂珵虚弱骂他:“那你他妈不早说——唔!” 被吻住的一刹那聂珵以为秦匪风这是要破釜沉舟死之前先爽一把?而紧接着他便发现,体内真气当真不费吹灰之力便涌向秦匪风。 这——这么好的办法他从来不用!? 秦匪风看到聂珵眼底明显的埋怨之色,却以为他在怪自己以这种方式吸取他的真气,垂眼不再看他,更无心去管众派此起彼伏的不耻谩骂。 少顷,秦匪风拥着几乎脱力的聂珵从天而降,大招过后,那石柱已然再吐不出半只暗箭。 聂珵这次强打起精神,专门盯紧下一根石柱所在之处,凝神避免它被莫名触发,让他们又尤为被动。 可惜,还不待他们多缓口气,第三根石柱就那么在毫无外力影响的情况下,无声地,缓缓升高了。 聂珵眼睛直勾勾瞪着它,一脸我没撸你啊你咋就站起来了!对我骂得就是你!你好像秦匪风的鸡儿啊说硬就硬! 第51章 我心悦你 聂珵瞪着瞪着,突然觉察出不对了,赶紧一把捂住口鼻,又转头仓皇警告秦匪风:“快退回去!” 原是仔细看那石柱上,竟有无数几乎看不到的孔洞,虽然半晌都不见任何东西出来,但也绝不会平白无故有此设计,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气体,正从里面向外渗出。 果然,聂珵眼前微微一阵眩晕,兴许是方才不小心吸入的缘故,好在他发现及时,那一阵不适感很快又过去。而看情形这毒气应在一定范围内有效,他们退回到第一根石柱附近身体便不再有任何异样。 可现下该怎么办?难不成还是要坐以待毙? “孽障!且让我苍雪门宋翌来教教你何为廉耻!” 聂珵正迟疑间,骤然听到一声浑厚的怒斥,破风的刀锋长驱直入,竟是先前那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矫健绝伦地挥刀劈向聂尘光。 聂尘光此时早以一人之力对战多场,原本如玉无暇的面容沾染飞溅的血珠,眼底少许疲意,却满是决绝。只见他纵身举剑隔挡,两股强大的真气交汇相抗,顷刻间几丈之内均被游走的气刃笼罩,发出阵阵嗡鸣。 聂珵心中惶然,想不到苍雪门也参与在其中,他更曾听说过掌门宋翌这号人物,刀法出神入化不说,尤其真气段位与沈息不相上下。 以聂尘光的身手与寒一粟尚可一搏,但若是换了这掌门,怕是他坚持不了太久,更何况他纵使再实力超群,总归架不住众派的车轮战法。 而沈息和贺江隐估摸着也快要赶过来,他再不想办法出去,连聂尘光也要折在这里。 “聂珵。” 思绪飞速转动着,聂珵还未想出对策,却听秦匪风忽然开口:“我有办法。” 聂珵惊讶地看向他,便听秦匪风有条不紊道:“我知道这种毒气,不会致命,只会在吸入一定程度时致人昏厥。” “按我们现在和它的距离来看,到了第五根石柱范围内,我们同样不会再被它影响,所以待会如果能趁吸入过多毒气前,尽快解决第四根石柱,那么倒可有几分胜算。” “你敢试试吗?” 聂珵闻言微微诧异,这办法虽说有风险,不过仔细想一想,似乎可以一试。 也只能如此了。 “我们现在就过去。” 聂珵眼见聂尘光在宋翌的猛攻**上血痕渐多,身形也变得不稳,显然在极力支撑,就心急地催促秦匪风。 然后两眼一闭,主动噘了噘嘴巴。 快亲我,给你真气。 “聂珵。”秦匪风没有动作,却是又唤了他的名字。 “又怎么了?”聂珵睁眼看他。 “你招式学得很快,只是出招的时候,因为生疏,加上右手……无法控制,总是找不准着力点,平白浪费真气,攻击力也会削弱。”只听秦匪风说道,“不过没关系,你记得日后多加练习,定会变得更好。” 啊? 聂珵一时没能明白他为何要在眼下说这些,不过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冷意,这感觉很熟悉,熟悉得仿佛他不久之前才经历过。 “秦匪风!”聂珵就突然道,“我们要不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 然而秦匪风已经猛地拉住他,一闪身移至第四根石柱的位置,瞬时,聂珵只觉面上一热,竟有火星自眼前划过。 柔软的唇紧随其后覆上来,石柱转动喷射中,秦匪风抱着他在密集的火舌中疾驰穿梭。 聂珵本因为心底不太好的预感打算让他停下,却渐渐发现,果真如秦匪风所说,那毒气似乎并没有十分强烈,他除了开始时稍有昏眩,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这喷火机关虽然来势凶猛,秦匪风只守难攻,但好处是,它有时间限制,因为需要耗费原料。 所以约摸一刻钟过后,秦匪风动作缓下来,火舌明显变小,不再起任何作用。 聂珵欣然看向秦匪风:“真给你说中了——” 结果他一句话不等说完,便被秦匪风极为狼狈的面色吓得一怔,紧接着秦匪风似用尽全力,与他一起跃至第五根石柱所在之处。 “秦匪风?”聂珵震惊看他落地下一刻便刹那卸了力,下意识撑住他,“你怎么了?” 秦匪风却神情恍惚,独眼无光地半眯着,已不再是原先的深邃沉着。 “秦匪风!” 聂珵顾不得其他,又大声唤着他。 然后聂珵身子一颤,抬头看向第三根石柱,几乎立刻笃定,秦匪风这副模样,是中了那诡异的毒气! 可自己为什么没事? 而他正慌神间,背后阴风突袭,聂珵条件反射地提气,以才记住的招式反手回击,竟当真一掌将迎面而来的利刃震为两段。 这一石柱不知何时已现出数种利刃,砍劈削刺轮番上阵,聂珵护着秦匪风几番躲闪,却是看着秦匪风越发灰暗的唇色突然明白过来。 是真气! 他把真气渡给秦匪风,其实也是把一大半毒气渡给了他!而什么毒气不会致命,只要撑过第四根石柱就可脱险云云,都是放屁!是秦匪风他妈的早就算计好了的!他就是要借着渡真气来独自承受两人的痛苦! 所以他那时才又冒出那一大堆交代后事般的屁话! “秦匪风!你……你这个人为什么总要骗我!”聂珵一下有些歇斯底里,“你真当我铁石心肠,都不会在意的吗!” “我每次都信你!我他妈每次都信你!” 我对谁都不曾这样信任!唯独对你! 可你呐! 眼眶通红,聂珵只觉方寸淆乱,心脏痛得仿佛又回到他眼睁睁看着傻子被欺辱那时,绝望崩摧,天塌地陷。 而秦匪风的脸与傻子重合,他一直假装他们不是一个人,故作认真地强调他喜欢的只有傻子。殊不知他其实是害怕,怕秦匪风初愈那一次的冷漠,更怕贺云裳出现后,他在秦匪风眼中一文不值。 “对不起。” 聂珵失去理智般将面前利刃悉数摧毁,真气被透支爆发之时,他听见背上秦匪风隐约的呢喃。 “!” 聂珵一声嘶吼,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道歉了!老子求求你说点别的—— 便听秦匪风失去意识之前,最后道:“我心悦你,从始至终,只有你。” 第52章 两个徒儿 秦匪风一句话说完再无了声息,聂珵心神震撼,却不能细细体会他话中的深意,他不知他到底会如何,只是抱着他坐在机关已被毁掉的石柱旁,默然地抬眼看去,便又看到不远处聂尘光被宋翌一记铺天盖地的气刃击出几丈开外。 聂尘光从未如此狼藉地趴在地上,分明已是强弩末矢,仍不肯罢休地颤抖着以逢君剑支撑起身,踉踉跄跄地抬剑指向宋翌。 “还算有种,”宋翌却只冷嗤一声,“不过以为你做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聂尘光听他这般诋毁自己,并不言语,只凌厉看他:那便动手,还废话什么? “聂仙儿……”聂珵实在忍不下去,嘶哑着叫他,“你走吧,你师父还在无心台等你。” 你师父虽然苛刻古板,但他对你的疼爱却是深藏心底,他又这样器重你,将你当做掌门悉心培养,你不能为了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自毁前程。 “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掌门,”聂尘光却仿佛猜透了聂珵心中所想,“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完,聂尘光强行稳住身形,咬牙朝宋翌飞身刺去,而寒光交错间,几乎毫无悬念地,他又一次次被宋翌不留情面地打落。 当他最后一次跌在地上,聂珵几乎能听见他身子骨断裂的细微声响,他就那样遍体鳞伤地,匍匐着继续去捡他的逢君剑。 浑身浴血的身影骤然刻印在聂珵眼底,聂珵只觉一阵冷彻心扉的窒息感过后,强烈的怨恨自心底翻滚着潮涌而出,几乎瞬间灼尽他一切思绪。 他脑中竟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些欺辱他们的人,都该死。 巨大的阴霾正一丝丝地笼罩整个山庄入口,那些看着聂尘光奄奄一息在地上挣扎的人还在发出刺耳的叫好,聂珵却手中无意识地抱紧秦匪风,目光空洞。 而就在宋翌挥刀意图给聂尘光致命一击之时,一道玄色身影匆忙从天而降,刀锋相撞,恳切乞求的声音响起:“掌门别杀他!” 只是与此同时,“轰隆隆”的诡异震感也倏然自每个人的脚下传来。 宋翌看着乍然出现的寒一粟挡在聂尘光身前跪下,还来不及诧异,便被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震颤引去全部注意。 “怎么回事?”有人慌张道,“这、这是地动了吗?” 聂珵就无神地瞪着有些乱了阵脚的众派,周身涌动的晦暗气息愈发浓炙,当汩汩的恨意终是达到顶峰,他忍受不住般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蓦地,地面尘土飞扬,与死气一同充斥的,是破地而出的数道黑影。 声声惨呼声打破众派的迟疑,只听惊惶的叫喊声响起:“怎么会有活青子!” “是那妖人!” “他、他召来了活青子!” 却顾不得再指责聂珵,一个个如临大敌地与神出鬼没的黑影奋力抵抗。 这些活青子,自然便来自于之前聂珵所见,全部只有一只眼睛。 而受那一阵变动影响,聂珵前方的所有石柱同时升起,转眼间各种机关将聂珵吞没。 聂尘光本被寒一粟趁乱拦腰抱起,此时猛地转头,万念俱灰地猛烈挣动。 随后也就是一刹那,一切又戛然而止。 竟是随活青子一同蜂拥而至的蛊虫将藏在地底的机关装置悉数破坏,金黄的小身影一闪,雀跃地滚落在聂珵面前。 可惜这一次任它再搞怪邀功,聂珵都神色木然。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只因众派对付活青子倒还不算过于棘手,让他们惊恐的,是这些伤人近似无形的蛊虫。 聂珵便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冷眼看他们被蛊虫锋利的丝刃折磨到声嘶力竭。 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他出手相救。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公正可言,谁足够强,谁就是胜利者。 “贺御主!” “沈庄主!” 两道身影如救世主一般在众人欣喜的喊声中降临,贺江隐未等落地便掌风呼啸着向聂珵头顶拍去。 聂珵漠然抬头与他对视,面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噬杀之气。 然后就在贺江隐看似狠戾的一掌落下,聂珵出手之前,又一道霜白的身影自半空与贺江隐轰然对掌。 是聂又玄? “你们真当我问擎……是可任意践踏不成!我两个徒儿若有三长两短,我叫你们全部下去陪葬!” 怒斥过后,聂又玄招招逼人地率先出手,与贺江隐缠斗一处。 聂珵却怔愣看着聂又玄,眼底隐约恢复一丝清明。 他说,他的两个徒儿。 竟是,也包括自己吗? 猝然间聂珵又头痛欲裂,仿佛两个灵魂正在撕裂他的身子,一面告诉他举世混浊他何必独善其身,一面却又苦口劝他,纵使天地黑暗,他却从不曾踽踽而行。 而就当聂珵在这仿佛陷入死循环的深渊中彷徨无措之时,忽觉脸上一片熟悉的温热。 他心脏狂跳着陡然睁眼,看到秦匪风不知何时醒过来。 秦匪风正艰难地伸手抹去聂珵满脸泪痕,独眼中是单纯的疼惜,随后磕磕绊绊地开口。 “聂珵,不哭。” 聂珵瞪着他明显染着呆憨的面容,奇异般地一阵清醒。 第53章 娘子带你回家 聂珵不再犹豫,跃过石柱,率先朝寒一粟过去,只见他抱着聂尘光身形迟缓,正助众派共同对抗活青子与蛊虫。 “把他给我!” 聂珵一个掌风将寒一粟身后的活青子劈开,便直接去他怀里抢人。 聂尘光的伤势实在过重,必须尽快医治,否则即使还留有性命,恐怕也会影响他日后的修炼。 却没想到寒一粟一把抓住他:“这些邪物是你招出来的,你有办法对不对?” “……”聂珵垂眸,只冷脸抽回手,将聂尘光小心背起来。 且不说这些邪门的玩意到底为何会破地而出,单说这些伪君子,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 何况他救了之后呢?再被他们当做妖人弹劾一次? “他们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你要真的有冤屈,总要试着让他们知道,”寒一粟认真说道,“你之前,不是也曾极力想证明我弟弟……非你所害。” 聂珵闻言却一笑:“我那时不过为了保命,你怎么想我,我其实并不在意。” 说完,聂珵实在担心聂尘光,不愿再多做逗留,转身便走。 颈间竟是忽地一紧。 “……聂仙儿?” 感受到背后虚弱的身子正轻轻颤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讲,聂珵心下叹气,停下来问道。 聂尘光顿了顿,把头埋在聂珵肩上。 “他们……终会自食业果,不值得你来背负。” “……” 随着聂尘光话音落下,聂珵察觉肩膀隐约渗出湿漉漉的触感。 这小哭包,挨打时不哭,此时却因为劝他救这些人,替他委屈哭了。 聂珵抬头看去,贺江隐与聂又玄仍相持不下,而沈息则假装十分吃力,想来他为了开脱自己是搞出这些邪物的元凶,必然不会全力以赴。 倒真是让这些伪君子吃尽了苦头。 也罢。 聂珵想,他无所谓证明什么,他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待自己,他救他们,只是遂心而已。 “你带他马上去附近镇上找最好的大夫,”聂珵只得将聂尘光又交回寒一粟手上,“我不信你,但你师父的死活,如今在我。” 聂珵没有丝毫夸张,宋翌确实武学造诣极高,但眼下也被那众多诡异的蛊虫纠缠得狼狈不堪。 而说着,聂珵不等寒一粟开口,又继续道:“还有,我那时让你带我去奉仙大会自证清白,条件是告诉你关于你弟弟的一个秘密,我没有骗你。” “你一直以为你弟弟最爱吃的是烤红薯,不惜用它来算计我,但其实你弟弟早就不能吃这种东西,如果不小心吃到,甚至有性命危险。” “这是那日我教他如何能离开谪仙楼时,他告诉我的。他说,你离家闯荡江湖时,曾给他买过一个烤红薯,骗他说吃完你就会回来,但是,你食言了。从那之后,他就再不能吃这种东西。” “现在我把聂仙儿托付给你,你可不要再为了你那所谓的行侠好义,做出悔恨终生的事。” 聂珵说完,只觉黑影闪过,眼皮骤跳,下意识便一脚将振奋扑向自己的活青子踹飞。 然后他在寒一粟诧异的视线下惊觉不好,自己这一脚可能要暴露体质,就顺势一拐坐在地上。 一边捂着自己的脚一边大喊:“小贺!我脚中毒啦!快过来给我舔**!” “……” 寒一粟扛着聂尘光飞快走了。 他一点都不好奇赫赫有名的金魑蛊王平日里在干些啥。 而聂珵没能在寒一粟面前装逼装完整,也不知能不能震慑住他,心思飘忽,就看着果真飞来的骚虫子,不怎么温柔地摆摆手:“去去去,让你那些小兄弟撤了吧。” 骚虫子没挨上脚,耷拉一下脑袋,挺失落又飞走了。 聂珵就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忆秦匪风曾教给他的招式,猛地起身加入战局。 他自然不会真一板一眼去帮忙,他只逮着曲卓和宋翌,趁他们这会儿忙于对付活青子,给挨个胖揍了一顿。 这才解了气。 平白救你们性命,咋可能呢? 聂珵打完人累得呼哧带喘,原本还跃跃欲试想再收拾了沈息,不过他抬眼一下看到仍在空中对峙的贺江隐与聂又玄。 想不到聂老头儿竟能在贺江隐手下过这么多招,他得去帮帮他,说不定能反杀贺江隐。 说实话,聂又玄那一句“两个徒儿”让聂珵感动到可以忘记他在无心台没收过自己多少顿夜宵。 然而,当聂珵憋足了真气好不容易蹿到聂又玄身边,他一声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就撞上聂又玄一副看鬼的面孔。 ——你怎么还没滚! 聂珵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不止聂又玄,就连贺江隐那惯常阴鸷的臭脸上,似乎也印刻了这几个有声般的大字。 于是他虽觉匪夷所思,但依旧自认为没有会错意地,滚了。 当然滚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他先前在飞出那一排石柱时,为以防万一,随手把秦匪风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聂珵雀跃着在空中几个晃身,眨眼便悬停在秦匪风面前。 只见秦匪风正老实趴在一根石柱顶端,身处近百尺高空,眉心微蹙地瞪着聂珵,委委屈屈。 对,聂珵指的安全,就是他打架斗殴时,秦匪风绝不能轻举妄动的地方。 他可真是怕了,尽管,他的小傻子并没有诓他的智商。但谁知道呢?万一那大傻子又冷不丁冒出来,再来个不要命的骚打法,他承受不住。 所以聂珵故作歉意地一笑,张开双臂:“来,娘子带你回家。” 第54章 搞什么事业! 可惜,聂珵到底没能如愿带秦匪风回家。 因为他抱住秦匪风的下一刻,身后骤然一道杀气袭来,他下意识闪身,却只觉侧腰一凉,紧接着钻心的疼痛自腰间扩散,他似乎能听见没入身子的东西发出“铮”地一声,撕扯着在皮肉中又分裂出利刃,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他的腰际将他与秦匪风就那么从石柱顶拉了下去。 聂珵在失重下震惊回头,便见沈息正收回手臂,挥袖间隐约看到一截漆黑的弩臂。 聂珵忽地想起来,天爻山庄确是传言有一样极其厉害的兵器,叫做“长恨弩”。他因为一直没见过沈息真正出手,竟忘了它的存在。 而聂珵落地之前意外感到有强盛的真气涌过,身子一缓,两人骨碌碌滚了几下,倒也并未摔得太重。 然后他顾不上别的,赶紧摸一把腰间,血迹不多,可疼得他一激灵。 “聂珵……” 秦匪风看着他姿势别扭趴在地上,再不敢动弹一下地痛吟,顿然手足无措。 这时玄金的袍角出现在聂珵视野中,贺江隐面色阴沉地落在他们面前。 聂珵不免诧异,刚刚那股救下二人的真气是他的? 只是不等他问上一嘴,他整个人就被贺江隐隔空拎了过去。 一起拎过去的还有秦匪风。 倒不是贺江隐想拎他,是他黏在聂珵身上不撒手,像个连体婴。 贺江隐瞪着他动作稍顿,但似乎想到什么,又有些急切地翻过聂珵,手指有力游走,迅速封住他身后几处穴位。 随后在秦匪风充满警惕的视线下,掌心贴上聂珵侧腰。 “我*!” 聂珵被腰间剧痛激得嗷一声骂出来,下意识奋力挣扎,没想到还真被他一下挣开,而他猛然转身,看到贺江隐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箭头。 他、他替自己取出来了? 可这长恨弩之所以叫长恨弩,不正是因为它所发出的暗箭遇人则断,只留箭头深埋体内,同时四周自动生出利刃,牢牢嵌入血肉,寻常人根本无法取出? 自然,贺江隐不是寻常人。 不过聂珵却也注意到,贺江隐掌心的血似乎有点多,还在往外冒—— 不对,那并非箭头上的血,而是贺江隐的血! “你……” 聂珵诧异地伸手抓过去,想再仔细看一眼他掌心,却见贺江隐已然收掌与他拉开距离,神色冷硬。 “我念你方才混战下不计前嫌,肯出手解决蛊虫,还算有些良知,姑且救你性命。” 贺江隐开口说着,不去再看聂珵,而是负身转向沈息。 “沈庄主急于除掉他们二人,可是为了隐瞒什么秘密?” 此刻在场众派也基本都停下手,狼狈等贺江隐主持公道,因为当他们终将这波邪物悉数铲除,他们也冷静下来,稍一分辨便会意识到,这山庄地底有如此多的邪物,看来与沈息脱不开关系。 所以尽管聂珵有引出他们的嫌疑,但终归是不确定因素,他们能确定的只有,那些邪物来自天爻山庄。 聂珵看着这与段府情形相似的一幕,又开始犯困了。 他就朝山庄里头挺无聊地看了一眼,心说九方游这厮不会真折在梅园了吧?咋还没救他小叔叔出来? 秦匪风那样在意贺云裳,想必也希望……能还他清白的。 而眼下只有九方泠可以指证沈息曾经的暴行,他自身都难保,若是冲动揭穿沈息,空口无凭的,难免适得其反。 这么思索着,聂珵无意识地去拉住一旁秦匪风,心说对不住了贺云裳,我如今只能尽力还你清白,但不能还你这傻子。 然后聂珵一怔,突然看向秦匪风。 这傻子有些不太对劲,从方才开始就过分安静的样子,都不和自己连体婴了。 “秦匪风?”聂珵试探叫他一声。 聂珵看着他不知何时低头陷入沉默,心下微动,恍惚间竟分不清他现在是傻了的还是没傻的。 却见秦匪风被他唤了片刻才慢慢抬头,失神地看了看他,视线往下,又直勾勾落在他腰间。 “我没用。”半天,他嗫嗫道。 聂珵愣住。 他说啥呐? 秦匪风还是不看他:“聂珵那么痛,我……不能帮聂珵。” “……” “我、我傻。” 聂珵明白了,他是因为之前看见贺江隐替自己取出那箭头,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内心觉得好笑,聂珵却也有几分悸动。 他的傻子是不是吃醋了?太可爱了吧! “我以后,也要像他,像他那般。” 却听他磕磕巴巴继续说着,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投向贺江隐。 “……像他啥?”聂珵忍不住拍一下秦匪风的头,“他还揍过我呐,你敢学他?” 秦匪风慌乱摆手:“不,不,保护聂珵。” “不用,”聂珵见他神色越发认真,微微头疼了,“你不保护我,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秦匪风闻言皱眉想了想,失落低头,却又倔强道,“我要,变强。” 然后在聂珵还在思考如何在不打击他自尊心的前提下说服他不要作妖,秦匪风竟已经闪身,哒哒跑到贺江隐面前。 贺江隐正一脸肃穆与沈息对峙,冷不丁见这傻子冲过来,眉毛一挑,估计是想起上一次被吐口水的阴影,挺拔的身形微颤,差点要往后退两步。 结果就见秦匪风扑通往地上一跪,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教我!保护娘子!做牛做马!” “……”聂珵捂住眼睛。 一定是自己伤势太重出现了幻觉。 他耳聪目明高瞻远瞩,不可能爱上这么一个**。 而气氛骤然安静——安静了半晌,才听贺江隐无法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做噩梦尥蹶子,”聂珵一把拽回秦匪风,干笑两声,“说胡话呢,您继续。” 说完,聂珵捏着秦匪风的嘴给他强行扯走。 往地上一摔,怒目而视。 且不说你这上坟般的拜法是几个意思,你要给谁做牛做马!? 你有了我这么貌美如花的娘子,竟开始要搞起事业了!? 你先专心搞我不行吗!!! 第55章 完了,有点爽 聂珵指了秦匪风半天,手直抖,却除了内心暴躁,愣是没骂出一句话来。 因为这傻子说到底,也是单纯地想保护他。 而秦匪风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头,虽然没太整明白聂珵为啥又生气了,但仍小心翼翼地抬手,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给他勾住。 “说好了……是我娘子,拉钩,不能变。”只见他认真道,末了可能觉得不够硬气,又透着几分威胁补充一句,“谁变谁是小狗。” 聂珵就看着这诡异的拉钩姿势,半晌,斩钉截铁地又用力勾了勾。 “你当然不能变,我他妈都被你上过了!” 聂珵话落,只听“bang”一声巨响,给他吓得一回头,发现贺江隐身后一块巨石炸了个稀碎。 与段府那莫名炸了的桌椅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处。 干啥啊?人家石头打你了? “……” 众派估计也是突然懵逼,齐齐看向贺江隐。 就见贺江隐面不改色,沉稳道:“沈庄主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要炼出这些……极似贺云裳的活青子!” 果然,贺江隐这一句话抛出来,成功又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没错!”又有人继续接道,“方才所有活青子的左眼虽已被挖除,却悉数出现在蛊虫的身上,且那些蛊虫攻击人的方式与贺云裳的阎罗丝几乎一样残暴!沈庄主!你到底意欲为何!” “沈家十二年前被贺云裳灭门,你对他既然恨之入骨,又为何要炼出这等与他相似的邪物!” “你将我们聚集在这里,可否还有其他目的?” 聂珵见众派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沈息,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问来问去有意义吗?他怎么会轻易承认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敌过贺云裳。 结果就听沈息道:“我做这些,自然是……为了敌过贺云裳。” “……” 聂珵震惊看去,就看到沈息的演技巅峰。 只见他似重重叹了口气:“我山庄十二年前被不明不白地肆意屠戮,还不是因为欺我山庄弟子弱小,如今我凭借略懂奇门之术才勉强撑起沈家,却也只能说实力尚可,我为何不能替山庄再做其他筹码?” “而且我将这些邪物好好关在祭坛下,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必不会放他们出来,你们欲下天爻坛找他二人之时,我也是顾及你们性命才谎称那处与熔浆池相连。” “我若当真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大可将毫无防备的你们引去,你们觉得你们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沈息越说越情绪激动般,眸中充满悲痛:“你们倒是不曾经历过举家被灭门之痛,又怎会知道我当年看着亲人一地碎尸血流成河的绝望?我为山庄做些打算,我何错之有?” “……” 众派竟一时哑口无言。 聂珵要不是从九方泠口中曾亲耳听到真相,都也差点被沈息这半真半假的掏心之言以及熟练的卖惨本事唬住。 只不过要比起卖惨,聂珵表示他绝不服输。 所以就在众人心中天平又逐渐向沈息偏斜之时,聂珵突然捂着自己腰际发出一声痛呼,紧接着仿佛站不住一般,一下坐倒在秦匪风的身上。 “我们差点就死了,”聂珵故作失落地往秦匪风怀里又拱了拱,“可我们是妖人,纵使救人性命,还是换不来公平相待,这世道,好生艰难。” 是啊,太艰难了,他如此靠近自己心上人,但他——硬不起来。 这么想着,聂珵甚至挤出几滴泪花。 于是众派虽仍唏嘘沈息的悲惨过去,却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庄主,既然你有苦衷,大可告知我们,我们必会酌情考虑,但你方才显然欲杀人灭口,又作何解释?” 只听贺江隐适时替众人问出心中所想。 聂珵闻言忍不住看向贺江隐,不知为什么,这人处处与自己作对,浑身透着一股让人忌惮的王霸之气,他眼下为啥越发觉得他哪里有些……亲切? 难不成,自己还有受虐倾向? 思及此,聂珵心中顿时打鼓,紧接着为推翻这一可怕的想法,他对正爱不释手抱着自己的秦匪风脱口道:“你打我。” ? 秦匪风显然怔了一下。 聂珵催促他:“快点!” 秦匪风摇头,脸上坚定写着俩字:我不。 “你不打我,我可生气了。”聂珵瞪他。 “……” 秦匪风看着聂珵并非开玩笑的神情,独眼恍惚,有些迷茫。 娘子这么好,他稀罕都不够,为啥要打他? “记得用点力。”却听聂珵又来了一句。 欺人太甚! 于是迷茫过后,秦匪风见聂珵摆明不肯罢休的模样,心里委屈,还气。 所以他对着聂珵较了半天劲,最后听话又生硬地给聂珵一下摁趴在腿上。 奈何他手都扬起来,但实在舍不得落下,就只好一低头,在他半边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 聂珵啊了一声,浑身发麻,痒斯斯地想—— 完了,有、有点爽。 而与此同时,沈息一如往常般缓慢的语气开口:“我杀他,自然因为他就是……” “传言中的……鬽胎!” 第56章 娘子说的对 沈息话落,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数十道锐利的视线扎向聂珵,聂珵刚被秦匪风咬得整张脸红扑扑,还没舒服够呢,听到沈息的话心下猛一跳,然后他一骨碌起身,俨然又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 “啥玩意?”聂珵看着沈息,“什么胎?” 沈息哼笑,倒也耐心地朗声道:“鬽胎,乃汇聚世间煞气,残虐不仁,祟恶诡秘,属邪物之首。” “鬽胎一说,因只记载于较为久远的古籍,且过于玄邪少见,所以并不算被广为人知,不过我相信在场各位前辈应是都有所耳闻。” “而这种邪物本该在降生之时立刻焚毁,否则一旦养大成了气候,世间一切邪门歪道之物皆可受其指引,甚至操控。” 说着,沈息直直看向聂珵:“我说的对吗?” 对个鸡。 聂珵淡淡一笑回道:“嘴长在你身上,你自是说什么都好。只是照你这个逻辑,那我眼下怀疑你是王八成精了,你说我说的对吗?” “娘子说的对。” 而不等沈息说话,先听秦匪风在身后搭腔道,一边笃定地点点头。 沈息意外地也没恼,显然料定聂珵不会轻易承认,便见他嘴角一扬,又继续道。 “这些活青子之所以破地而出,就是因为,你那时怒气冲霄,情绪激烈,他们被迫与你产生共情,才会不顾一切蜂拥发狂。” “且我还听说,当日段府也曾出现这般诡异情形,段远山虽惨无人道,但也向来谨慎细微,不可能轻易让密室中的活青子逃脱。若我没有猜错,那日活青子出现的当口,也是你情绪最为波动之时。” 沈息这么一说,参加过奉仙大会的众派纷纷回忆当时状况。 果然,那曲卓率先嚷道:“没错!他那时正是为护下那贺云裳的走狗,对我等大放厥词!” 而经曲卓提醒,不止众人一阵惊异,聂珵也是一愣。 他其实怀疑过那日自段府莫名跑出的活青子,他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在设计段家,因为贺江隐也提到说是接到私密信函举报段府的恶事才得以赶去。 可如果沈息关于鬽胎的说辞所言不虚,那么确实,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这么说这些邪物,当真是受他招引?” “他还假惺惺出手相救,我呸!怎能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可怜我师兄毫无防备,当场丧命,这个仇我定要报回来!”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顷刻间便将矛头重新抛回聂珵身上。 聂珵兴许是习惯了,没怎么听进他们的谩骂,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他只是突然想起来,那客栈老板娘提醒自己不要暴露身份,倒确是好心无疑了。 当然,他仍想不通的是,老板娘如何得知的鬽胎?会否与傻子提到的那深夜和老板娘议事的面具男子有关?聂珵没记错的话,正是那晚过后,老板娘才告诉自己鬽胎一说。 可那面具男子,又与冯富贵所形容的屠戮村庄之人特征相近,他究竟是谁?到底是敌是友? 聂珵正陷入沉思,却见聂又玄突然落在他面前。 聂又玄自刚刚与贺江隐停手之后就一直静默立在人群中,包括后来几方对峙他都没有吭声,此刻他就挡在聂珵前方,视线不屑地扫过沈息,最终投向贺江隐。 “贺御主,意下如何?” 贺江隐也沉默多时,不知在思索什么。 聂珵看着他,心里竟莫名有一丝紧张。 他不怕被众派弹劾,但他怕他被众派弹劾时的贺江隐,毕竟前两次的记忆都让他刻骨铭心。 可之前贺江隐不顾自己掌心受伤也要替他取出箭头的事又让他忍不住想,也许这一次有啥转机?其实他没有表面那么冷酷无情的吧? 然后只见迟迟不语的贺江隐再抬眼,眼底只剩以往的凌厉。 “既为鬽胎,自当除之。” 聂珵心咯噔一下,凉了,凉完了他又有些奇怪,有啥可凉的? 而一股暖意忽地又自心间化开,原是秦匪风一脸疑惑,低头盯了片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正无意识颤抖的右手。 这时却听聂又玄嗤笑一声,目光深邃,凝视着贺江隐缓缓而掷地有声道。 “他人有此言论情有可原,但贺御主这样说,未免可笑。你如今,还要继续替你弟弟贺云裳隐瞒不成!” 聂又玄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落,还不等说下去,沈息却是眸底精光一闪,紧接着猜到什么,视线震惊地投向聂又玄。 “你该不会是说……贺云裳……贺云裳也是……” “不错,”聂又玄就依然直视面色阴沉的贺江隐,“贺云裳,同为鬽胎!” 众派显然皆是一惊。 沈息则突然泄劲一般后退几步,神色竟有些恍惚:“哈,怪不得……怪不得他能炼出鬼眼,我早该想到……” 聂珵皱眉看着聂又玄,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聂又玄这一番话,虽具有一定可信度,然并非他心中所愿。 便见聂又玄继续对贺江隐道:“你隐瞒贺云裳是鬽胎一事,护他十几年,直至他犯下大错。而当年他的死既是你亲自执行,现下他却活着,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有心要留他性命!” “你与我交好,我本不该出卖于你,但你为安抚这些愚人,竟当真欲滥杀无辜,实属让人心寒。” “我这弟子虽为鬽胎,但在无心台潜心悟道多年,秉性纯良,怎得要受尔等三番五次羞辱迫害,”聂又玄说着,突然一顿,转向众派,“你们也当真,要在此处继续受奸人蛊惑,把矛头指向唯一可助你们与贺云裳抗衡之人?” “……”兴许一时不能理解聂又玄的意思,众派面面相觑。 随即有人骤然惊醒道:“极是!想来那贺云裳能炼成绝世邪功,定与他身为鬽胎有关!这问擎小道长既然也是鬽胎,说不定、说不定他可以找到彻底铲除贺云裳的办法!” “不错,即使这小道长引出了那些邪物,但相信他并非有意,再说这件事若深究下来,沈庄主擅自豢养邪物才是最大的失误呐。” “小道长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计前嫌救我等性命,我等实不该将罪责推他身上。” “……” 敲你妈你们几十个门派联合朝廷围剿都干不过的大佬,老子一条无心台的咸鱼有啥能耐治得了啊?还有聂老头你那“潜心悟道,秉性纯良”说的是人话——呸,心里话吗?你被绑架啦? 聂珵被这瞬时翻转的情势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他不晓得他啥时候去干贺云裳,他只知道,他眼下地位已然从“妖人”变回“小道长”,看来他小命暂时算保住了。 所以他暗暗松口气,又看向贺江隐。 他不明白了,这个人对自己弟弟,到底是恨还是爱?而他眼下被聂又玄揭穿,他这曾以大义灭亲震慑江湖的四方御主,还有威信可言吗? 这么想了半晌,聂珵撇撇嘴,关自己屁事。 然后他就忽觉,身边也太安静了些。 “秦匪风?” 聂珵回头,发现身后却空无一人。 “秦——” 而与此同时,聂珵另一声还没喊完,熟悉的讨嫌声又自远方传来。 “我找回小叔叔喽,等你和我拜了堂,就把他还给你~” 第57章 春风蛊 聂珵眼见九方游身影一闪就要离开,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追上去。 许是因为事发突然,他又歇息了有一阵子,体内真气丰沛,在场众派竟没一个来得及出手将他拦下来。 或者说,也是他们有意放行。 毕竟以眼下情势来看,他们日后说不准真要巴结他。 所以聂珵就仿佛一颗炮弹一样冲出去,死死盯住前方那一抹石榴红的身影:“不是说拜堂吗!你跑啥跑!你停下!” 而九方游显然在逗弄他一般,时而停下时而又疾驰,聂珵磕磕绊绊追了他有小半个时辰,直追出了山庄的地界,往附近林中飞去。 最后聂珵飞得头昏眼花,身上伤口似乎又全都裂开,疼痛间一口气没喘匀,一头栽了下去。 他这一栽,当属栽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因为他再也强撑不下去了。 他之前发热时因一直处于随时会丢掉性命的紧绷状态,即使睡着也并没有十分踏实,何况后来情绪又极度起落,脑中一根弦根本不敢放松下来,也就支撑着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一路战斗。 可眼下他一下离开那是非之地,即使秦匪风被九方游掳走,但潜意识里他已然相信他们二人都暂时脱离了危险,所以他急归急,身子却再也不能迁就他。 于是,他倒也算终于睡了个充足。 以至于他两日后的黄昏,饿醒了。 只见他一睁眼,闻到近在咫尺的菜香,话都没说一句,直接从九方游手里抢过饭碗,闷头一顿吃喝。 “你把秦匪风藏哪了?” 而他吃饱喝足,靠在床上一边剔牙一边质问道。 九方游看他在自己面前故意龇牙咧嘴一副鬼脸,哼笑道:“你与我成亲之后自然便能见到他。” 聂珵闻言顿了一下,又开始坐起来抠脚:“那你小叔叔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同我拜堂?” “急什么?你这样可爱,我又不会悔婚。” “……” 聂珵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也不抠脚了,往床上一瘫,闭目养神。 然后他瘫着瘫着,又觉察出不对来了。 猛地起身,聂珵一把扯开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的大红喜服,果然见里面大大小小伤口都被清理包扎过,这当然不算什么,关键是—— 他那里冰冰凉凉的,明显也被上了药! 聂珵瞪眼看向九方游,却还不待开口,就见九方游先发制人道:“道谢就不必了,看你那么惨,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背着我和野男人胡搞了。” 他妈的! 聂珵刚要破口骂他,又听他继续开口:“不过我倒是不小心,发现你一个小秘密。” 聂珵一愣,小秘密? 随后他见九方游目光往下,正落在他腿间。 他下意识想到那里的真气凝印。 “咋的?”聂珵嗤笑一声,“你没见过这么威风的鸟啊?——哎,你有鸟吗?” 打不过你说不过你我还不能人身攻击了? 聂珵原本只是故意气他,没想到九方游竟刷地变了脸。 密集的刺痛感瞬时爬上聂珵心间,聂珵诧异朝自己身上看去,恍惚中看到成千上万的蛊虫自脚下潮涌而来。 他顿时一头冷汗地手脚乱扑,惊慌中一翻身摔下床。 而兴许摔狠了,他立刻清醒许多,待他再定睛一看的时候,那些蛊虫已然消失不见,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再出言不逊,我可就要让你梦想成真了呦。” 九方游脸色仍旧发黑,却硬是堆着笑容又慢腾腾道:“而且,你那鸟,可不怎么威风。” “我看……飞不起来了吧。” 九方游一句话说完,聂珵猛地抬眼。 “想不到,”九方游就勾起嘴角,笃定笑了笑,“你以前倒也很放得开。” “你……什么意思?”聂珵皱眉,神色严肃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听九方游的语气,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并非像他害怕蛊虫一样明晰,而是一点点,由内渗透的彻骨寒凉。 九方游见聂珵逐渐惨白的面容,似乎十分满意,就缓和道:“你可听说过,春风蛊?” “那可是比烈性春毒还要凶猛百倍的东西。” “你那里,有它残留的痕迹。” 第58章 你看你这姿势标准的! 聂珵懵住了。 他自然听说过春风蛊,也知道这霸道玩意一般人绝对碰不得,因为当真会出人命,要么欲求不满爆体而死,要么使用过度,精尽人亡。 而这种蛊最常用的地方,其实是以双修之法来增进真气阶级的夫妻,一方面能大幅度提升真气,一方面也可互相传授功法。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一定实力,是万万不能滥用的。 所以……他失忆之前,到底为啥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难不成真如九方游说的,他、他太浪了? “这……能治吗?” 半晌,聂珵开口问道。 反正他猜来猜去,都是一个结果,不如更关心一下现在。 九方游却突然坐直身,两条修长的腿一劈,正好对着聂珵的脸,他就一边指尖轻点着一边俯视地上的聂珵:“那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聂珵眼见他一副就要解裤子的架势,赶紧往后出溜几下与他拉开距离,然后,警惕地捂住嘴。 “……” 九方游拧了下脸:“你捂嘴干什么?” 聂珵心说你还好意思问我?你看你这姿势标准的! “我他妈让你给我捏捏腿。”九方游齿缝间挤出道。 聂珵闻言愣了愣,总算松口气。 于是他想了想,又蹭过去。 “你真的能治?”聂珵不确信道,“你要不立个字据吧,我信不过你。” 给九方游气笑了:“立个字据?写什么?你给我捏捏腿,我治你不举?” “……”聂珵认真考虑半晌,“不行吗?我不嫌丢人。” “……你想得美!” 九方游不客气地说完,却又看着陷入思索的聂珵,话锋一转:“当然,你是我娘子,我治还是要治的,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听我的。” 说着,九方游直视聂珵故作镇定的双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做我娘子?” 聂珵心里自然清楚他绝不是对自己有好感,毕竟他提出这匪夷所思的条件时,他刚刚因他不打算救秦匪风而骂他像一只王八。 所以聂珵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情景,想起他叫过自己一声“小贺云裳”。 聂珵了然冷笑:“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我要救我小叔叔。” 九方游倒也大方看他答道:“你替我养一种蛊。” “我小叔叔精通命理,但却也注定活不了太久,所以我需以蛊来给他续命。只是这种续命蛊毒性过烈,几乎没有宿主能活着将它养成。” “放心,你可以,你有金魑蛊王来替你吸出蛊毒,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聂珵闻言稍微梳理片刻,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还他妈真让之前的自己猜中了,他就是要在自己身体里养虫子! “那这又与我做你娘子有什么关系?”聂珵倒也没忘最关键的问题。 九方游便道:“我九方家有规定,不得将养蛊秘法传给外人,所以你必须是我娘子,我才能告诉你如何饲养它。” “……” 你们九方家屁事儿可真多。 聂珵心下嘟囔着,表面倒没露出太明显的波澜。他自是不愿养蛊,可那九方泠看起来确是惨兮兮的,且不说阴阳之身极易遭人唾弃,那日也算救过他们一命,年纪轻轻便被沈息囚禁十二年,赔身赔心,就这么死了怪可怜的。 所以他眼睛转了转,道:“其实我……可以做你名义上的娘子。” 聂珵故意加重“名义”两个字,然后仔细打量起九方游的神色。 就见九方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直到给他看得头皮发麻,十分不适应如今一心为个傻子守身如玉的自己。 于是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聂珵冲九方游嘻嘻一笑,真就伸手给他捏起腿。 聂珵心想来日方长,先把病治好了要紧,谈恋爱不能只走心,他还想走肾呐。 “舒服吗?” 而当聂珵清脆脆的一声响起,才冲到门外的一个身影一愣,随后直接一头撞开了门。 轰地一下,年久的木门砰然倒塌,飞溅的木头片子给聂珵砸得往前一跄。 秦匪风从灰尘中抬眼,便看到聂珵一身喜服,正茫然地从九方游腿间转过头。 紧随秦匪风身后出现的九方泠也愣住了。 第59章 傻子长大了……个锤子 “小叔叔……”聂珵正看着秦匪风发怔,九方游倒率先站起身,神色一改往日的阴晦,甚至带了几分紧张,“你、你怎么出来了……” 而说着,九方游又突然想到什么:“他呢?我不是交待他看住你们!我看他是又想尝——” “那公子的蛊我已经替他解了,”九方泠却打断他,眉心微蹙,“你怎能将那样毒辣的蛊虫种在他人身上?” “他咎由自取!”九方游下意识道,而说完似乎觉察自己待九方泠的态度过于狠戾,遂放轻了语气,继续问道,“小叔叔……那你……还是打算将真相说出去?” 九方泠闻言沉默片刻,低头小声回答:“别再阻止我,就当我求你。你不要做……第二个沈息。” “……”九方游不言语了。 聂珵听他们叔侄之间对话半晌,差不多明白过来,九方游没有在救出九方泠后当众揭穿沈息,想必是担心九方泠说出当年真相后他自己也脱不了罪责。 九方泠与秦匪风被他关在一处,按九方泠的性格,带秦匪风出来也不足为奇了。 而他们口中那被下了蛊毒的公子,就是段知欢无疑。想不到九方游还真的一直把那倒霉“聘礼”留在身边。 这么思索着,聂珵站起身,笑盈盈地又转向秦匪风,冲过去便想抱一抱失而复得的小傻子。 却没想到明显已憋气多时的秦匪风终是憋不下去,一把攥住聂珵伸过来的手,转身往外拖去。 九方游目光一变,就要上前拦下他们。 “阿游!” 九方泠夹杂少许怒意的声音响起,九方游身形一顿,聂珵已被秦匪风彻底拖出屋子。 聂珵最初还没觉查出秦匪风的心情,他虽是有些奇怪,但他只以为秦匪风见到自己太开心了,迫不及待要和自己去没人的地方亲近亲近。 想想就有些兴奋。 所以在出了房屋后他甚至有心思打量一圈周围环境,意外地发现他原来仍在天爻山庄附近这一片林中,他当时一头栽倒,估计九方游就地找了个旧屋安顿他。 眼下天色已然彻底变暗,月白风清,山间林下,孤男寡男,简直不能更适合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野战。 而聂珵一路暗搓搓想着有的没的,直到被秦匪风拽着走出老远,他突然回过味了。 他妈的这傻子哪次跟自己亲热在意过身旁有人没人? 就是他自己也没在乎过啊! 于是聂珵盯着秦匪风闷头向前显然毫无目的地的狂躁背影,仔细一琢磨,便想通了其中缘由。 他赶紧硬生停下来,反手将秦匪风给扯住。 “傻子,”聂珵掰过他的脸,“你是不是生气了?” 秦匪风一番疾走,此时额头挂着细小的汗珠,嘴唇紧抿,皱眉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聂珵,眼底阴沉,气息越发粗重。 聂珵被他模样吓了一跳,心说这样气愤的吗? 然后他又想起谪仙楼的一幕,那时秦匪风也是见他和段知欢在一起,气得差点给他当场上了。 那这一次,要不自己就遂了他的心愿? 他硬不起来,总不能就一直让他的傻子憋着,万一给憋出毛病来,不得花钱治呐? 这么想着,聂珵目光炯炯地迎上秦匪风,心脏扑通扑通,安静等他下一步动作。 结果出乎意料地,秦匪风分明面如小兽般盯了他半天,却就在情绪濒临爆发的下一刻,突然松开紧纂聂珵的手,猛地转了个身,肩膀佝偻地蹲了下去。 啊? 聂珵惊讶瞪了瞪眼,绕到秦匪风对面。 就见秦匪风捂住脑袋,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自了闭了。 “秦匪风?” 聂珵也蹲下来,巴巴地叫他道。 秦匪风耳朵微微支棱,头埋得更低了。 “聂珵,走。”而隔了半晌,秦匪风瓮声开口。 聂珵心下一凉,以为秦匪风这是真的不想搭理他,神情复杂地沉默稍许,终是叹口气,张臂给他熊抱住。 “我不走,”聂珵一边顺他的背一边解释,“你方才进来太急没有看清楚,我只是被你撞碎的门板砸到,不小心摔在那死娘炮身上,我与他什么都没有做。” “……” 等了一会,聂珵见秦匪风还是不肯说话,想了想又道:“唔,你进门前听到那句话,是我被他逼迫,给他捏腿呢,我要是不给他捏腿,他就要揍我,贼吓人。” 虽然与事实稍有距离,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并不算冤枉那死娘炮,聂珵心道。 果然,秦匪风听说聂珵要被揍的时候身子明显一动,只不过他犹豫一下,又不动了。 聂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注意到,秦匪风刚刚自认为他没看见地,把他宽大的喜服袖子往旁边扒拉了两下。 聂珵心思转转,忽地起身。 “你不喜欢我这身衣裳?那我脱了!”聂珵说着真的就去解腰间衣带,“你也太小气了,又不是我主动要穿这个同那死娘炮成亲——” “不要。” 聂珵正颤抖解着衣带的右手被握住,只见秦匪风终于站起来,语无伦次地望着他:“好看的,聂珵,是我……我对不起聂珵……” 秦匪风又低下头,两手搅在一起:“我不该生气,还、还……” 聂珵疑惑看着他,听他“还”了好几遍,也没“还”出个所以然来。 “你想说什——” 而聂珵一句话没等问完,透过秦匪风搅在一起的双手,突然看到被他刻意想挡住的地方。 “……” 聂珵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秦匪风眼眶又红了几分,目光闪躲着不再看被一身喜服映得过分诱人的聂珵。 聂珵这样好,他却又想欺负他,他太坏了。 而聂珵已经明白过来,原来秦匪风突然蹲下赶他走,是因为他……硬了,所以他宁愿忍着不适也不想被他发现,更不愿再像以前一样强迫他。 他的傻子其实长大了,明明很生气,却能……管住自己的鸡儿了。 聂珵舔了下嘴唇,傻子难得懂事,总要给点奖励吧,就搓搓手,趁秦匪风还扭捏,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秦匪风下意识闭眼,许是以为聂珵要揍他,一脸慷慨就义。 给聂珵看得心都化了,腿一软,直接坐在他身上。 (此处省略……) ******* “怎么样——” 你娘子我是不是多才多艺! 聂珵到嘴边的炫耀还没讲完,只觉身子一紧,被秦匪风瞬时揉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秦匪风大声说着,竟隐约带着哭腔。 聂珵一愣,然后费力地从他怀中抬头,看见他那一只独眼当真变得湿哒哒,顿时惊愕。 “你、你哭啥啊?” 聂珵脱口问着,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口了聂尘光,吓得好生揉眼睛,确定眼前人的确是秦匪风才松一口气。 又试探问道:“你不喜欢?” 秦匪风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垂下眼,又掉下一大串泪珠。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是爽哭的,也心疼哭了。 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他的宝贝娘子! 于是越想越觉得娘子好委屈,秦匪风腿一盘,裤子都不系,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嚎啕大哭。 “……” 聂珵被他嚎懵圈了,懵得周围忽然传来阵阵异常响动都没注意。 直到贺江隐与几位掌门踏着劲风落地,一脸肃穆地给他们二人围住。 聂珵从秦匪风怀中挣脱,竟一时不知该捂他的嘴还是捂他的鸟。 第60章 你敢打我相公! 聂珵到底没来得及出手,因为贺江隐方一落定便毫无预警地一掌风刮过来,给他俩一起掀出几尺开外,聂珵吃一嘴土,正要看看秦匪风怎么样了,一抬头,却见秦匪风“嗖”地一下上了天。 他愣了有一阵才他妈反应过来,秦匪风是被贺江隐又一脚踹飞了。 就见贺江隐面色阴沉,周身散发出强大杀意,竟是猛然几个来回,眨眼间便揍了秦匪风数十招,招招狠戾,揍得他一直悬在半空,像一块破抹布般摇摇欲坠。 聂珵也顾不上自己这是什么瘠薄形容,只觉脑子“轰”地一下,一个猛子腾空而起,掌心刹时真气凝聚,不管不顾地悉数朝贺江隐隔空拍去,火冒三丈道。 “你敢打我相公!我跟你拼了!” 贺江隐正一手扼在秦匪风喉间,身形一闪,便稳稳躲过聂珵那致命的一掌。 只是他纵是知晓聂珵全力一击后难以立刻再使出杀招,但他还是低估了聂珵的愤怒程度。 所以他并没有避开紧随那一掌过后,又迎面砸过来的一只——大红色短靴。 “咣叽”一声。 无疑,聂珵成为了第一个在贺江隐脸上留下鞋印子的人。 不止底下一干掌门石化,贺江隐也面容铁青,不可置信地看向聂珵,然后便见聂珵在半空猫着腰,毫无形象地又脱下另一只,怒气冲冲地扬手甩过来。 “你还不放开他!” 随着聂珵又一句怒吼,贺江隐这次倒早有准备,闪身间一把将秦匪风推回地面,紧接着在聂珵追随秦匪风而去之时,玄金的衣袍翻涌,强有力的真气拂过,给聂珵强行扯了回来。 聂珵被贺江隐牢牢禁锢在半空,心中替秦匪风焦急,手脚并用地拼命挣动,几乎将秦匪风曾教过他的那些招式用了个遍。 可不知是他错觉还是什么,虽说以贺江隐的实力制住他轻而易举,但他仍隐约觉得,贺江隐对这些招式过于熟识了些? 而聂珵终是敌不过贺江隐,只见他正面对着他,双手被强扭在身后,随着贺江隐臂间发力,他几乎整个人贴进贺江隐的怀里。 这诡异的暧昧姿势刺激得聂珵头皮发麻,想都没想就放声嚷嚷着给自己壮胆—— “非礼啦!!!四方御主要强奸——” 没等他喊完,“哧拉”一声传来布帛撕裂的动静,他震惊看去,还以为真被自己喊中了,这相貌堂堂的江湖霸主竟然想在天上日他! 却见贺江隐原只是扯下他喜服一角,死死盯了他半晌,再也忍受不了地给他把两颊已然干涸的**用力蹭下去。 直到给聂珵蹭得一张脸火辣辣生疼,贺江隐才停住手。 “不知廉耻。你与他再敢如此肆意行苟且之事,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冷硬决绝的一番话落下,贺江隐手一松,聂珵又被他拎小鸡崽儿一样拎回地面,“啪”地扔在一旁。 聂珵趴在地上的时候还在纳闷,他妈的你啥时候给我留过情面了! 老子与自家相公办正事怎么就苟且了?你们一群吃饱了撑的非得凑过来,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而心里碎念着,聂珵不忘赶紧爬起来,想要去看秦匪风的伤势。 这一看给聂珵气得又一阵咬牙切齿,他的傻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眼下正在那宋翌手中奋力挣扎。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聂珵握紧拳头,强行镇定下来问道。 “小道长稍安勿躁,”却听一位掌门说道,“我们是来与你商议事情的。” “哈,你们确定是与我商议,不是逼迫我?”聂珵冷笑,目光锐利扫视他们,突然明白过来,“你们是想让我去除掉贺云裳,对不对?” “……”众人不说话了,显然默认了聂珵的猜测。 聂珵更觉荒唐:“你们当真以为凭我的本事,可以与他抗衡?你们……他妈的是都瞎了!?” “你们守着天下第一的四方御主,却要我一个毫无身手可言的病秧子去对付他,就因为我是那什么狗屁的鬽胎!?” “而且你们对那贺云裳喊打喊杀了十几年,你们可知道——” “当年未能除去贺云裳,是我失职,”聂珵正气头上想干脆说出沉鱼山庄被灭门的真相,却被贺江隐猛然打断,“如今我已与众派商议,此次围剿不再由我主导,以免再造成误解。” “而贺云裳的确与你同为鬽胎——聂掌门说的对,只有你有机会除掉他。” 那一句“聂掌门说的对”,似是透着无尽深意。 “……” 聂珵在愤怒之余,脑中倒也突然清醒,竟后知后觉地明白聂又玄的苦心。 原来他当时这样说,就是为了利用众派对贺云裳的恐惧,推自己出来做出头的那一个。 因为如果不如此行事,想必以当时的情形,面前这些人的矛头,必然又会对准身为鬽胎的自己。 所以只要贺云裳还是他们心中无恶不作的魔头,那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有利用价值,反倒不会轻易再被弹劾。 想不到聂老头在关键时刻头脑竟如此活泛,与往日的死板较真简直判若两人。 只不过这样一来,又要冤枉那倒霉的贺云裳不知多久。 聂珵有点大言不惭地想,都是因为你我才重伤失忆,不然怎么会为了找回记忆卷进这些是非?眼下就当给你个机会补偿我,咱们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啦。 ——当然,他也有些奇怪,聂珵怀疑地看向贺江隐,这个人难道不想还自己弟弟清白吗?为何方才要刻意阻止他说出真相? 皱眉思索半晌,聂珵实在参不透贺江隐的心思,就稍微缓和语气:“聂老头去哪了?你们有没有难为他?” “聂掌门急着去寻他那重伤的大弟子,让我们先来与小道长商议。”立刻有人接道。 妈的,你们还好意思提聂仙儿。 聂珵凌厉地又瞪了宋翌一眼,随后看着他们几人突然想起来—— “沈息呢?” 他万一要是跑了,九方泠岂不是又有危险? “沈庄主擅自炼制邪物,曲兄几人正留在山庄守住他,小道长放心,此事我等必会对其进行严厉惩戒。” 曲兄?曲卓? 不知为何,聂珵心底有种不太踏实的莫名感。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搞清楚。 “我可以答应你们——”聂珵说着,视线投向宋翌。 宋翌与其他人对视片刻,将手中秦匪风向前一推。 聂珵满意给秦匪风抱个满怀,继续道:“但你们不会啥计划都没有,让我活活去送人头吧?” 只见一阵沉默过后,贺江隐忽地向前。 “有,”贺江隐声音笃定,“计划就是,从今日开始,我亲自传授你武功。” “……” 啥鸡儿玩意? 聂珵震惊抬头,刚想说要不算了吧没有计划也行不就是送人头吗?我去死还不行吗! 却在心下紧锣密鼓间,下意识把秦匪风转了个身,胖头肿脸地对着他道:“那我卖一送一,开、开不开心?” 第61章 谈恋爱可真难啊 贺江隐不太开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要假装开心。 因为接连数日下来,聂珵果然进步飞速,他那原本弱鸡一样的小身子骨经过下山后几番历练,竟变得硬实许多,而他因为右手注定无法使出复杂招数,反倒练得左手要比一般习武之人更加敏捷有力。加上他真气富足,短短月余,几乎已能与绝大多数武林高手抗衡。 只不过有一点—— 聂珵在无心台闲散惯了,又只有这十年的记忆,所以他即使早就快到而立,身上却一直都充斥着极为鲜明的少年气——皮,懒,还馋。 以至于贺江隐发现自己亲手写给他的心法口诀,除了封皮上几个大字没变,内芯全被涂满了各种歪歪扭扭的淫图浪语之时,半个院子险些被他骤然乱窜的真气炸毁。 若是寻常的春画也就罢了,偏偏……是男子与男子。 还画得那样细致。 一个独眼,一个道士,就差在脸上标明他二人的名字。 于是,聂珵正蹲在旮旯拿新学的“焚风掌”喜滋滋烤兔子,忽觉阴风阵阵,他一回头,就见贺江隐鬼一样伫立在他背后。 聂珵赶紧收手,把兔子往怀里一藏:“去去去,我与相公一人两只腿,我还要吃脑袋,剩下归小贺,没你的份了!” “……” 贺江隐不语,就一伸手给他揪起来—— 没揪住。 聂珵逃命的速度显然也有实质性的提高。 “你要干啥?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是不是?” 贺江隐捏紧掌心,慢慢抬起手臂。 聂珵看见他手上那本自己“悉心创作”的产物,顿时飞身去抢:“你咋还偷看别人手记呐!” 贺江隐见他不以为耻,还宝贝似的不管不顾来抢,忍无可忍,瞬时发力,手中那本心法立刻碎成几块,然后给他一把从半空捉回来:“你现今竟当真没有丝毫廉耻之心!” 聂珵被突然暴怒的贺江隐也是吓了一跳。 他咋的了?那本心法自己早就背下通篇,不就无聊之时涂涂画画了几笔?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而贺江隐将聂珵推在墙间,目光阴戾地看着聂珵一脸无辜,正想出手教训他一番,却瞪着被风刮起的碎书一角,突然愣住。 他方才都没注意,那一角上,画的赫然是他自己——虽然凶神恶煞丑到惊人,但其中隐约的江崖海水纹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眼前蓦地浮现多年以前,豆芽大的小人儿亦步亦趋跟在他屁股后,献宝一样亮出一幅画风稚拙的兄弟嬉戏图。 那时他只淡漠地留给他一个背影,并罚他在门前跪了半个时辰,以作为他擅自走出自己庭院的惩戒。 想不到如今,他的画中仍会有他。 而他难道不正是希望,他能像最初时一般行止由心,无拘无束? 颓然想着,贺江隐手上力道放松。 聂珵却自然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莫名地,他看着贺江隐的神色有些心软。 就在脚底抹油之前,聂珵想了想:“那什么,我方才故意气你的,你别往心里去,要不我让一只腿给你吧。” 说着,一只泛着烤香的兔腿被聂珵直接怼进贺江隐嘴里。 聂珵油乎乎的手又安慰性拍两下贺江隐的脸:“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教我如此好用的烤野味神功。大恩大德,必不会忘。” 话落,聂珵乐颠颠地抱着剩下的烤兔子跑了。 秦匪风那傻子这些时日意外地刻苦耐劳,都不如以往般黏他,他要拿这只兔子去犒劳一下他,防止他移情别恋。 他当然不担心他恋上贺江隐,他担心他恋上贺江隐的心法。 其实聂珵本以为贺江隐会带他们回贺家堡,说不定他还能挖出什么他未曾听说的秘闻。结果出乎意料的,贺江隐却只将他们安置在这一处有些僻静的偌大宅院。 别的就罢了,让他尤为不适应的是,他与秦匪风的住处相隔甚远。 聂珵揣着烤兔子一路七拐八拐,总算到了秦匪风院外,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顿诽谤,让正处于热恋阶段的成年男子分居,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他们除了那晚在林中的一幕,再没有做过其他亲密的事! 秦匪风都不想吗? 聂珵翻身上墙,就若有所思地看了不远处扎着马步的笔挺身影半晌,拿出怀中烤兔子,以及另外一件他之前特地从天爻山庄顺回来的东西。 ——惊澜双锏。 谈恋爱可真难啊,聂珵想。 第62章 吃兔兔吗? 显然,秦匪风体内没有真气,每日需要付出比聂珵强度百倍的训练,且他由于紫微心的损毁,已然坏了根基,即便再努力也看不出十分明显的长进,他甚至无法像常人般慢慢在体内积累真气。 但他此时又是傻子的状态,并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体有何异常,就只管拼了命地练习,一心期盼有朝一日能如贺江隐一般上天入地,所向披靡,那时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家娘子。 聂珵悄悄靠近他,看他汗流浃背也不肯放松一刻的认真模样,既心动又心疼。但他倒不后悔求贺江隐教他功夫,因为这傻子就算不能毗邻天下,起码要学会保护他自己,别再白白挨打了。 而他曾问了贺江隐究竟知不知晓秦匪风的紫微心到底因何而废,贺江隐却反问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想替他报仇吗?随后在聂珵一脸“咋的不能报吗”的疑问下,只道他并不知秦匪风发生过什么。 聂珵猜他定有事情隐瞒,却几番试探都没了下文,最后只好悻然放弃。 总归是过去了。 只是他的傻子这样可怜,他日后定要把他捧在手心里。 于是,夕阳余晖中,秦匪风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恍惚中只觉一阵令人垂涎的香气来袭,紧接着两只焦黄油亮的兔子腿缓缓被举到面前。 秦匪风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身影一闪,地上又徒留两只兔子腿——被分别叉在两把锏上。 秦匪风又看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周围,捡起双锏,坐在地上啃起兔子腿。 “你个傻子!”聂珵突然现身,指尖戳着秦匪风的眉心,“怎么又吃陌生人的东西?” 秦匪风没什么波澜的独眼抬起来,略带无辜看着聂珵:“聂珵,是娘子。” 聂珵愣了愣,气势明显降几分:“你知道是我?” 就见秦匪风突然往前探一下头,鼻尖蹭过聂珵身子:“聂珵的味道。” 聂珵被他蹭得有点痒,往后直躲,接着瞪眼道:“我是烤兔子的味道?” “……” 没想到秦匪风眨巴着独眼仰头看他半晌,竟然笑了。 聂珵被他那一笑晃得心中有些吵闹,你是一个傻子你笑这么深情干什么!你这样我还怎么有脸引诱你! 当然有脸。 聂珵就等秦匪风终于吃完,怔愣打量手中露出全貌的双锏之时,忽地蹲下……向前跳了两跳。 秦匪风疑惑抬头,便见聂珵两手比在脑袋上,朝他挤眉弄眼。 “兔兔好吃吧?想不想再吃一只?” 秦匪风“吧嗒”一声,扔了手中双锏。 聂珵乐了,丝毫不觉得和一件兵器争风吃醋有啥不妥,就再接再厉又凑过去:“吃吗?” 而他看着秦匪风丢魂般的视线心底笃定,想象着他们马上就又能亲密无间,面色出奇地红润。 却眼前一黑,被秦匪风一掌摁住了头。 啊? 聂珵愣神的功夫,秦匪风已经慌忙退后,神情惊恐。 聂珵拍掉秦匪风的手,不可置信对上他的目光:“你怎么了?” 老子玩个情趣有这么丑呐? “不行……” 秦匪风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摇头一边念叨:“不能再欺负聂珵。” 聂珵“蹭”地起身:“你说什么?” “聂珵生病了,”秦匪风老实答道,“会死。” “……你瞎几把说什么?” “贺大侠说,聂珵总是软软的,和我们都不一样,要治,不然会死。” “……” “治好之前,我不能,欺负聂珵。” 聂珵听秦匪风紧张地解释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那一句“总是软软的”是他妈说自己哪儿! 这、这种事贺江隐是咋知道的! 再说——我软就软,你不软不就行了? 我怎么就要病死了? 我他妈要被你气死了才是真的! 而静默站了片刻,聂珵总算想明白为什么这一个月来秦匪风老是躲躲闪闪不肯亲近自己。 “贺江隐!”聂珵大嗓门飙出去震耳欲聋,一飞冲天地吼道,“你把兔腿还给老子——” 结果他没喊完,悬在半空定睛一看,趴在院墙上一脸津津有味不知看了多久的,不是……九方游吗!? 他和他小叔叔终于找上门了!? 第63章 我都吐血了 确实是九方泠带着九方游前来此处拜访。 而聂珵原本以为他们必是为了沈息一事的真相,心下还琢磨着怎么能劝他们再等些时日,毕竟贺江隐那时与众派约定授他武功的时间为三个月,三个月后众派仍聚于天爻山庄,届时聂珵与他们一同部署铲除贺云裳的计划。 聂珵自然不会真的与他们搞这些无聊的逼事儿,他只盼三个月后还贺云裳一个清白,就算这些人又将矛头指向自己的鬽胎身份,他也有了能力带秦匪风伺机跑路,天下之大,他们若真的有心归隐,不信众派还能掀出什么风浪。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九方泠找上他们,竟只有一个目的——治病。 治聂珵的不举之症。 “……”聂珵坐在厅堂中正吧唧吧唧嗑瓜子,闻言惊愕抬头,差点儿把瓜子皮咽下去。 “聂小道长不要怪阿游多嘴,”九方泠软绵绵地安慰他,以为他面子挂不住,“是我那日见你们那般……误会之下,阿游才给我解释清楚。” 说着,九方泠看一眼九方游,示意他也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九方游原本一脸心不在焉,却在九方泠的凝视下犹豫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聂珵—— 然后不等他开口,就见聂珵已从座位上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拉住九方泠的手,激动道:“你当真能治我?” 九方泠愣愣点头:“你体内的春风蛊其实早已除去,如今情况多是因为……蛊虫发作时曾被你强行压制,且与你眼……” 神色略有停滞,九方泠眉心微蹙着不知想到什么,隔了半晌才又回过神,歉意道:“总之,我和阿游会尽力将你治好,也算是……弥补先前阿游的无礼。” 聂珵眼皮一跳,他都忘了这茬了! “你帮我,该不会因为把我当侄媳妇了吧?”聂珵眯眼问道。 这话一出口,气氛瞬时有点凝固。 九方泠估计是感受到来自不明方向的压迫,只慌忙摆手:“不是的,那个,这件事也是阿游过于顽劣,你不要与他计较。” 聂珵懵了:“啥意思?” 九方泠面露难色,就见九方游语气不耐烦道:“那傻子的三尸蛊,在他第二次发作后就死了,被他左眼里那只残存的蛊王杀死了。” “……” “你就是不喝那碗引蛊汤帮他吸出来,顶多再过一两个时辰,他也能醒过来。” 九方游说完,目光投向聂珵身后从方才就开始陷入沉思的秦匪风,又冷笑一声:“他模样看着慘,倒是白白捡了个便宜——” “阿游。” 九方泠皱眉,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聂珵却自然不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他眼下满脑子都是,他妈的九方游压根就没有救过秦匪风!那他当初答应做他娘子的话,也可以完全不作数了! “聂小道长放心,”九方泠见聂珵脸色有所改善,“你与阿游的婚约纯属玩闹,日后绝不会再提起。” 聂珵下意识点头,不过一愣,又想到之前九方游说起的续命蛊。 如果没有续命蛊,这九方泠,真的会死吗? 而不待聂珵仔细考虑,沉思已久的秦匪风突然起身。 只见他似恍然般想通什么,指指九方泠,又指指自己,对聂珵道:“聂珵是侄媳妇,那他是我,叔叔。” “……” 聂珵呆呆瞪他半晌,刚想说你可真聪明呐这么扯犊子的人物关系都被你看出来了。 却是心间突地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钻进去般,痛得他一刹那面色苍白,对着秦匪风的嘴张了张,便一低头,呕出一口黑红的血。 “聂珵?” 秦匪风木讷地伸手抱住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浑身绷紧。 一直沉默听几人对话的贺江隐此刻也猛地上前,从秦匪风怀中强行拽过聂珵的手,搭在他不断颤抖的腕上。 然而贺江隐眉头紧锁,显然也未能迅速瞧出蹊跷。 聂珵意识倒是清醒,他眼见贺江隐情急下自掌间输送真气企图替他缓解疼痛,蓦地想起当时在客栈,他真气凝印被贺江隐剥离后的三日。 原来昏迷中每每将他从深渊拉回的那股暖流,竟是真实存在的。 他醒来还曾以为聂尘光暗恋自己,现下看来—— “你……是不是暗恋我?” 同样的话,他又一次送给了贺江隐。 贺江隐动作一顿,惊觉自己似乎暴露什么的同时,也万万没想到聂珵居然还有心思想这有的没的。 “不过我可没有受虐倾向,你要不换个人,我看那个……曲卓就不错,长了张我看见就想揍的脸,你去喜欢他,尽情虐他,你爽他也爽,我也爽。” 看来暂时没什么大碍。 贺江隐被聂珵“叭叭”的小嘴念得停了手,恢复一贯镇定起身。 聂珵心间急促的异痛感果真逐渐平息,他拍拍仍不肯放松丝毫,正生硬擦去他嘴角黑血的秦匪风:“傻子,我没事的——” 话音未落,这次猝然拉住他手的,却是九方泠。 九方泠只微微碰他一下,便确认了什么,神色震惊地抬头。 “怎、怎么会……” 说着,九方泠转身,就见从头至尾都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九方游坦然承认道:“是我。” “这续命蛊,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被我埋下了,想不到即使不去刻意喂养,如今也初有小成,”他直直看着九方泠,“就目前来说,他确实是最合适的饲主。” “胡闹!” 九方泠厉声呵斥的同时,强烈的杀意骤然来袭,他都来不及看清,便被贺江隐一手扼住喉咙。 “立刻把蛊除了,”贺江隐捏着九方泠的力道毫无怜惜,目光直视九方游,“否则你小叔叔,即便有续命蛊,也无福消受。” “……是吗?”九方游显然提前便想到了这般后果,没有任何惧色不说,反而笃定开口,“贺御主,你若是动手,即刻会有一则可轰动江湖的消息传到众派耳中,你觉得仅靠你一人之力,可还能护下那人一次?” 贺江隐见九方游视线故意扫过聂珵,目光狠戾,却也果然略有动摇。 “阿游你……这样胡闹,是希望我马上死在你面前吗?”九方泠声音发颤,“我对你说的话,你全忘了!” “小叔叔,你有愧于那人,我却没有,”九方游坚定与他对视,“我只要你活着。” “……” 话落,三方竟一时僵持不下。 而不多时,一阵细微的动静传来,霎时打破这一触即发的阵仗。 贺江隐诧异回头,就见聂珵早已复元,正摆明吃豆腐地贴在秦匪风身上拧来拧去,拉着秦匪风失措的手直往心口按:“这里还疼。” “……” 贺江隐阴沉看他半晌,松开九方泠。 倒并非全是吃味,而是,他明白他的意思了。 聂珵余光偷瞄,确实,他不排斥救九方泠一命,但他不想在九方游面前表现出来。 且他听他们方才一番争执,隐约听出来,这九方叔侄,似乎知道什么可拿捏贺江隐的把柄,与贺云裳有关。 好奇思索着,聂珵忽觉舒服的心悸,抬眼,只见秦匪风当真小心翼翼替他揉着心口,关切道:“聂珵,不要疼。” 这样难得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于是,聂珵就势往秦匪风怀中又一滚:“我都吐血了,今晚要一起睡。” 第64章 就想和你泡个澡 聂珵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一路半死不活地被秦匪风抱着回了房间,趴在秦匪风干净整洁的床铺上哼哼唧唧,眼看着秦匪风打满一桶热水,正要出去扛第二只浴桶进来的时候,从床上飞快地一跃而起,身形矫健,先秦匪风一步“咔嚓”插上了门。 “……” 秦匪风呆愣地看着聂珵这一连串生龙活虎的操作,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聂珵头顶发髻还在颤悠,面色却十分平静,就冲他淡淡一笑,一本正经道:“我们挤一挤便好,不要浪费水。” 秦匪风闻言,更匪夷所思地挠挠头。 半晌,才想起什么,紧张问道:“聂珵,不疼了?” 聂珵一听,心想万一说不疼了他再给他送回去那还玩个球了。 所以恋爱使人智障,聂珵有些夸张地弯腰又捂住心口:“我疼,我没有力气,要不你、你帮我把衣裳脱了吧。” 说完,聂珵余光扫向秦匪风,看他认真想了片刻,脸红了。 聂珵耳尖也微微发热,强行按捺心底的雀跃,下意识地捂着心口又“哎呦哎呦”痛叫几声。 结果这几声毫无灵魂的叫唤,一下把秦匪风又唤回了神智。 他小跑到聂珵面前慌忙摆手:“不洗,聂珵不脏。” 说着,手臂一伸,显然要给聂珵抱回床上。 聂珵心理落差有点大,急得病也装不下去了,不管不顾推开秦匪风:“我还是洗吧。” 他如今真气又升了几个段位,这一推给秦匪风直推了个大跟头,“哗啦”一声翻进身后的浴桶。 *! 聂珵赶紧飞奔过去,便见秦匪风湿淋淋地爬起来,扒在浴桶边咳出两口热水。 “你没事吧?”聂珵一边替他擦擦脸一边心虚道,“我都没用力你怎么就飞了,看来你果真训练得还不够。” 没想到秦匪风不等睁眼,就偏头躲开聂珵的手。 聂珵错愕杵在原地,见秦匪风自己胡乱抹了把脸,迅速掉转身,背对他趴到浴桶另一头。 这是……咋的?哪里摔疼了? 聂珵以为秦匪风气自己下手不知轻重,理亏地抿抿嘴,绕着浴桶又走到秦匪风跟前。 却还未开口,听见秦匪风突然失落道:“聂珵,骗我。” “啊?” 聂珵心下一漏,隐约有种今晚这车可能翻不回来了的预感。 “明明,不疼了。”只听秦匪风说着,竟叹一口气,“聂珵,当我是傻子。” “聂珵喊疼,我会难受。” “却还是骗我。” 断断续续的,秦匪风带着几分无奈地控诉。 “……” 聂珵瞠目看他许久,终于想明白他的意思。 确实,他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利用秦匪风对他的关心。 秦匪风虽是傻子,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这一点他明明在与他初识时就心知肚明。 所以当所有人都能看破他拙劣的演技,只有秦匪风肯信他,也只有秦匪风,会因为信他而难受和失望。 他迫不及待拉近与他的距离,一不小心,忽略了他的感受。 这件事,是他错了。 聂珵在心里将这些仔细想了一遍,没怎么费力便找出了问题关键。 但只能说——道理他都懂。 他妈的。 “秦匪风!”聂珵就一脚踢在浴桶边缘,给秦匪风震得直晃悠,“你现在仗着我喜欢你,还要上天是不是?” “我就想跟你一起泡个澡睡个觉,可他妈委屈死你了!” “你不喜欢也罢!”说着,聂珵转身就往外走,嘴里碎碎叨叨,“连个亲亲抱抱都没有,谈个鸡儿的恋爱?还不如从前你给我当儿子时自在,老子不谈了!” “做什么娘子,还是做你爹吧!” 聂珵越说越气,动作十分粗鲁地扯了门栓。 然后就在他一只脚都踏出了房门,正心灰意冷地打算回自己院子时,身后热气骤近,袖角突然被拉住。 聂珵冷哼,气鼓鼓地想,这么轻易原谅你,老子不要面子的? 于是他就回手一甩:“别碰我!” 甩完了他却一愣,猛地回头。 果然,他一巴掌正好怼在秦匪风的左眼上。 “聂珵,”秦匪风没有任何反应,只直直看着聂珵,哑声哄他,“不生气。” 聂珵有些不确定地,把手伸到发带下面,又摸了两把。 手腕一下被攥住。 聂珵心说看来还是不行他没事作什么死,便要赶紧挣开秦匪风以免胳膊又被拧断。 “没关系,”然而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只见秦匪风握着他的手腕,甚至主动往自己左眼按了按,“聂珵,可以。” 聂珵怔然看着他,倏地收回手。 这傻子,明明身子在抖。可硬要对他说,没关系。 他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何一定要把贺云裳的鬼眼嵌入自己眼中,且容不得任何人碰一下,更不知他到底对贺云裳心存哪种情愫,但是眼下,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聂珵,可以。 这简单的四个字,奇异地让聂珵豁然开朗,再没有了近一个多月以来的惶惶不安。 没错,他越不安,才越想与秦匪风亲近,仿佛想证明他是只属于秦匪风的,那秦匪风也必须只属于他,谁都不能抢走。 其实,都无所谓。 唉。 聂珵想,他们像这样在一起,足够了。 面子啥的,他还是不要了,又不能吃。 所以他心思转了转,拉着秦匪风重新回屋。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聂珵目光清明,难得诚恳地对秦匪风说道。 秦匪风诧异与他对视,便见聂珵视线又转向他湿漉漉的衣裳:“你先脱了进去泡着,这样生病了咋办?” 说着,聂珵给他往浴桶边缘轻推一下。 没推动。 聂珵纳闷,这回劲儿又使小了? 想不到瞬时被圈进一个微凉的怀抱,秦匪风一声不吭,只死死抱着他,掌心在他背上一下下揉着,满是不舍。 “秦匪风?” 聂珵也没挣扎,就疑惑地叫了他一声,然后等了片晌,秦匪风稍微松开他,又捧住他的脸,眼睛,鼻尖,嘴巴,都仔仔细细地,亲亲了个遍。 最后轻蹭着聂珵红彤彤的耳朵和脸蛋,秦匪风嘶哑道:“喜欢,亲亲抱抱。” “怕聂珵不喜欢。” “我喜欢——”聂珵赶紧瞪眼看他。 而聂珵话音未落,又见秦匪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结巴道:“我,我也,想和聂珵,一起泡澡的。” 聂珵张嘴盯他—— “咚咚。” 眼看秦匪风试探地往浴桶方向挪了挪,聂珵正心如擂鼓地等他下一步动作,忽听见两声敲门。 ……这、这谁啊? 聂珵想装死,却听门外又传来一阵动静,竟是九方游那烦人的声音响起来。 “我要进去了?” “滚,我现在不治病!”聂珵下意识骂道。 深更半夜的做个人不行吗!!! “呵,”九方游哼笑,完了不紧不慢道,“好啊,那我们白日从附近捡来的小姑娘,也不治了?” 啥? “她伤得可不轻,而且她说,她找到屠她家村子的凶手了,你见是不见呐?” 第65章 乖乖等着我(上) 冯富贵。 聂珵都差点把这小姑娘给忘了。 他和秦匪风忽然从客栈被劫走,她找不到他们,也不知怎么过的这些日子,咋就受了重伤,又在附近被九方叔侄捡到了? 临离开前,聂珵把跃跃欲试要随他一道的秦匪风按坐在床上,给他的脸揉成一团,故意挤得嘴巴嘟起来,然后“吧唧”亲了一口,道:“水都快凉了,麻烦你再去烧一些,等烧好了我就回来,还要一起洗香香。” 九方游白眼好悬没翻到脚底下。 聂珵无视他,就最后留下一句“乖乖等着我”,转身出了门。 他没有让秦匪风跟着,一是他并不很信任九方游,万一又是个什么陷阱秦匪风好歹能知会贺江隐一声,二是要真按九方游所形容,那冯富贵伤得极重,这傻子去了怕是要难过。 于是,聂珵跟着九方游一路施展轻功,心中疑惑着,再一抬头,竟是来到宅院墙外的山林,直至一处十分隐蔽的山洞口。 九方游告诉他,冯富贵在晕倒之前,特意交待除了聂珵和秦匪风,不要将她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所以九方叔侄白日里找上他们时,连贺江隐都瞒下来,等到夜深才叫聂珵出来。 心底隐约浮出几丝异样,聂珵压下一股不怎么乐观的预感,与九方游朝洞中走去。 意外地,洞口蹲着一个身影,突然站起身,给他吓了一跳。 段知欢? 聂珵看清眼前人后未免惊讶,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他,九方游还没有放他离开? 不过看他面貌虽不似最初那般玉面朱唇,倒比上次被当做“聘礼”送来时整齐许多,一身素净的长袍也反而比风光的灿金华服更适合他。 只见他似是守在这洞口专门等他们,此刻神色厌恶地挡在九方游面前,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开口道:“泠兄说要你再去找几味止血的药材——” 却还没说完,身子一晃,靠上身后石壁,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吟。 聂珵下意识看向九方游指间,果然,这死娘炮又开始下蛊折腾人了。 “我说过别用你这畜生的嘴叫我小叔叔的名字,”九方游目光阴鸷道,“你叫一次,我就收拾你一次。” 说着,九方游抓起段知欢额前的碎发:“我也警告你,我小叔叔心善待你,但你敢像以前一样龌龊行事,对他有任何不轨的心思,我就把你扔进蛊池,让你每日以血肉喂养蛊虫,却又不能以一死解脱。即便我玩腻了,要你死,也会将你炼做蛊人供人驱遣。” 这一番话给聂珵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他得亏与这死娘炮两清了,否则不知要遇到什么打击报复。 “泠兄——”段知欢竟咬牙切齿地故意强调道,“泠兄是我的恩人,我偏要叫他,随便你这个死贱人怎么样!” “且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随意给我扣个杀人的罪名就想让我对你低头,我呸!” “老子以前爱风流不假,但那又怎么样,老子有钱,想上谁就上谁,干你屁事!你这不男不女的狗东西还不配被我上——” 段知欢说不出话了,眼睛死睁着,豆大的汗珠又从脸上滚落,显然又受了什么巨大的痛楚。 聂珵有些咂舌,多日不见,这位爷掐起架来仍是不带一点脑子。 也难怪,他这根深蒂固的纨绔秉性确实一时改变不了。 聂珵心知他在九方游的设计下被人轮流奸污,又丢尽颜面,被赶出段府后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段府一夕间覆灭,可谓让他尝遍世间冷暖,为自己糟糕的前半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聂珵并不同情他,毕竟他曾目睹过他企图当众强上寒一粟弟弟的跋扈模样,还真挺欠教育的。 不过聂珵比较在意的是,听方才段知欢的意思,寒一粟弟弟的死,与他也是无关的? 如果他没有说谎,这事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阿游!” 这时九方泠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见他应是听见门口动静,正皱眉走过来。 “我不是让你快去找些止血的草药?救人要紧,别再闹了。” 九方游闻言一改面对段知欢时阴沉的面色,孩子气地朝九方泠撇了下嘴:“这就去了。” 说罢,他身影一闪,真的立刻消失在洞口。 就见九方泠走到段知欢身边,又叹口气无奈道:“你切勿再惹恼阿游了,否则我也保不下你,我更不能时刻替你除蛊。” “等你旧伤再好一些,你便走吧,我会说服他不再捉你回来。” 九方泠轻声说着,将九方游刚刚下在段知欢身上的蛊虫逼出,接着补充一句:“你以前仗势欺人,也是不对的,日后千万记得改。” 随后,九方泠才转向聂珵:“小道长,请随我来。” 聂珵跟在九方泠身后,看他娇小挺直的背影,却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这样温温柔柔的“小神仙”,当初遇上沈息那个渣人,可惜了。 “她不太好,”而二人走到山洞深处,九方泠一指石台上的小身影,凝重道,“她坚持要等你来,不肯让我用麻药替她医治,想必有重要的话同你讲。” “聂珵哥哥……” 冯富贵显然听到动静,此时费力地转头。 聂珵立刻上前,而离得近了,才见她的确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聂珵想起那老板娘,虽与他萍水相逢,又身份神秘,但也算诚心待他,还叮嘱他不要暴露鬽胎身份。 她的女儿如今这副模样,他倒是要帮的。 “你想对我说什么?”聂珵握住她异常冰凉的手,开口问道。 却见冯富贵脸上瞬时落下泪来,半晌,才按捺激动虚弱道。 “是……是贺江隐,哥哥,是贺江隐杀了我娘……” “……” “傻子哥哥……傻子哥哥在哪……” 聂珵见她几句毫无逻辑的突兀之言后急切地朝自己身边张望,一下愣住。 第66章 乖乖等着我(下) “傻子哥哥……没有来吗……” 冯富贵略带失落般呢喃着,随即又有血污从嘴角流出,聂珵下意识替她擦去,只觉那血都没了温度:“你别说话了。” 没想到手却被冯富贵一把抓住,她急切地看着聂珵道:“聂珵哥哥……我没有撒谎……” “贺江隐就是那个戴着面具,杀死村子里所有人的坏蛋!” “他……他是为了要掩盖哥哥你的鬽胎身份……” 聂珵骤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富贵:“你说什么?”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冯富贵声音渐小,“你那时问我,记不记得凶手的线索,我骗了你。”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敢全都告诉你,我在前一晚,看到他与我娘有谈过话……” 聂珵闻言几乎瞬时想起秦匪风曾说,有个戴面具的大侠与老板娘在一起,还指引他去山上找香艾草。 他口中的“面具大侠”,是贺江隐?贺江隐杀了整个村子的人?为了掩盖他鬽胎的身份? 怎么可能,他们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 难不成是老板娘? “我听到我娘……叫他主人,”却像是印证聂珵猜测地,只听冯富贵说道,“我没有听清全部,后来只听到,他让我娘提醒你,不要泄露身份……” “谁想到第二日,你们方一离开,他就连同我娘一起都……都灭了口!” “我只恨我没有看到他的样貌,没能在奉仙大会就认出他!” 聂珵恍然,所以他那时奇怪老板娘为何要故意拖延自己迟一晚离开,竟当真不是错觉,是她为了通知贺江隐赶过来? 那贺江隐既然得知自己的鬽胎身份,却没有动手除了他,反而叫他小心不要暴露,为什么? “我、我前些日一路打听你和傻子哥哥的消息,才找到这里,就看到贺江隐……他在林子里,与一个黑衣人说,待三个月后你得了他亲授的功法,要将你炼为活青子……” 咋回事? 他要炼了他? “他们提到当年贺云裳……也是因为不甘心成为他的棋子,才与他决裂……他如今又找到你,因你同是鬽胎……若能炼成,必是世间罕有的杀人兵器……” 什么意思,他这鬽胎体质,还是块难得的材料? 聂珵听冯富贵说着,又突然想到,他如今能进步飞跃,全是因为奉仙大会得了骚虫子。 如果贺江隐提前知晓他是鬽胎,那他应早就料到大会上发生的一切。 而他没有在接到老板娘通知后就炼了他,正是为了让他参加奉仙大会,得到骚虫子? 毕竟按常识来讲,他本身的力量越强,被炼成活青子后才越凶猛,等级也会越高。 聂珵顺着冯富贵的思路,假设贺江隐一直待他有所不同,甚至几度护下他,又倾力授他武功,这些……全都是为了利用他的鬽胎身份,日后将他炼成可供驱遣的杀人兵器,似乎倒能解释得通了。 他妈的这、这细想起来,和他养鸟一个套路—— 养肥杀啊! 聂珵眼前浮现无心台上那俩被他养得溜肥的鸟,自动把鸟头换成了自己,太惨了。 不过—— 话说回来。 其实这都也只是他凭空臆想。 他并非不信冯富贵,他觉得兴许在这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说其他,贺江隐一个真气满级名震江湖的四方御主,非得冒着一旦暴露便将身败名裂的风险,大费周章炼他一条顽劣不堪的咸鱼,图啥呢? 在证据确凿之前,他还是不愿随意猜忌,毕竟莫名成为江湖公敌的滋味,他自下山以来深有体会,简直像是吃了屎了。 贺江隐虽然今日白吃了他一只兔腿,却也罪不至吃屎呐。 于是聂珵认真琢磨半晌,稍微理出几处问题的关键,问冯富贵道:“你为何确定贺江隐与先前戴面具的男子,是同一人?还有你这身伤,可是因为在林中看到贺江隐与他人密谋而被追杀?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聂珵这一连串疑问说出口,却见冯富贵似是受了些许打击,面色更加苍白。 “哥哥还是不信我,”她嗓音干涩道,随后忽地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那……那日我还听他们说起,他已经暗中建妥了炼制密处,就在你们如今所住的地方,你要是不信我说的,你便回去悄悄查探,总会发现端倪。” 聂珵心下叹气,他原本连自己记忆都不打算找了,只等三个月期限一到便带秦匪风逍遥山间,吃喝玩乐,饭饱思淫,如今却又不得不卷进来了? 而他正思筹着,只见冯富贵突然剧烈挣动起来,一股股殷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咳出,吓得他急忙封住她几处穴位,转头催促九方泠:“先替她医治——” 话音未落,聂珵蓦地看向洞口方位,竟有身影迅速闪过。 有人? 聂珵皱眉,毫不犹豫地纵身而起,如风一般追了上去。 那人轻功显然不在他话下,几个来回,聂珵只在重重枝叶间看到隐约的暗色衣袍,随后出乎意料的,他发现那人一路疾飞的方向,是他们的住处。 冯富贵方才一番话陡然钻入他的脑内,他明知其中存有许多纰漏,心中仍难以控制地涌上阵阵惶恐。 直到眼见那人身影在院墙附近隐没,聂珵踩在屋瓦的足尖一滞,目光失神地扫过一片寂静的院落。 只片晌过后,他不再搜寻那仿若鬼魅彻底消失的身影,而是气息乍然紊乱,磕磕绊绊撞碎好几块院中景致,慌手慌脚地直奔秦匪风的房间。 “秦匪风!” 一脚踹开房门,聂珵颤声叫喊。 他大口喘着粗气,想起上一次相似的经历,那时他目睹段府出现秦匪风的惊澜双锏,也是这般狼狈跑回客栈,却虚惊一场地看到秦匪风好端端坐在桌前安静吃面。 他多希望眼下也如那日,他推开门,秦匪风已将热水烧好,乖乖等他回来。 “乖乖等着我。” 他记得他离开之前这样说。 可是,他此刻孤零零站在门前,屋内除了那明显才换好不久冒着热气的浴桶,空无一人。 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巨响,聂珵诧异回头,面容被炽热的波浪映得煞白,滚滚浓烟自院角一座阁楼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猩红的火焰,狰狞破碎。 “他已经暗中建妥了炼制密处,就在你们如今所住的地方……” 聂珵耳边莫名响起这一句,不带丝毫迟疑地转身疾冲过去,徒手劈开猛烈爆炸下飞溅的木屑瓦片,疯了一般挤入那阁楼内。 “秦匪风!?”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四处寻看。 他有预感,秦匪风就在这里。 “聂珵!”贺江隐闻声而至,飞身将丧失理智的聂珵强行扯回,向来沉稳的神色满是破绽,“你不要命了!” 聂珵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却暂且顾不上他,起身便再次朝阁楼飞去。 而他这一次还未能离近,黑压压的梁木砸下来,他伸手挥挡间,只觉心中顿痛。 他抬头,看到熟悉的粉红身影猛然自被炸毁大半的阁楼顶坠落。 第67章 他只要他的傻子 秦匪风就落在聂珵几尺开外,一动不动。 聂珵由着头顶的梁木砸落,将他肩膀压得一栽,他却没知觉一般死死盯着秦匪风的方向。 右手指尖止不住地抖着,停滞片晌,聂珵也只小小地向前挪出一步。 他怕极了,可是怕什么,他又有些迷茫。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贺江隐先他几步到了秦匪风身旁,刚一俯身看清秦匪风的模样,便错愕抬头。 贺江隐凝重的目光好似利刃刺入聂珵心间,却也让他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冲过去。 “秦——” 聂珵却连名字都还未叫出口,就跪坐在地上,神情振动,再发不出一声。 秦匪风身前被一大片触目的血迹浸透,此时双目紧闭,了无生气。 聂珵怔愣着,抬手摸上他挺直的鼻间,指肚下的肌肤分明还略带温热,却等了许久,依然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怎么可能? 他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刚不是还好好的? “秦匪风,”聂珵嗓音细弱道,“你、你不要吓我。” 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没有带你一起去看望冯富贵? 是呐,我方才为什么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错了行不行? 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我这么招人喜欢,觊觎我美色的男女老少能排出一条街,我却只爱你一个傻子,你舍得吓我?吓跑了你就成光棍了。 你再不醒……我可撒泼了? 聂珵脑中混乱,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觉眼前恍惚,仿若惊梦。 他希望他醒来,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秦匪风的房间,管他什么屠村之仇,他只要他的傻子。 他和他的傻子,说好了要一起泡澡,他怎么能食言? 傻子。 聂珵低头,轻蹭着秦匪风灰败的侧脸,汩汩流下的绵细泪珠沾湿秦匪风的睫毛。 我这十年来,还从没为了谁这样哭过。 你不要与我置气,我也不撒泼,日后再吵架的时候我都让着你,你醒来好不好? 聂珵就那样蹶在地上,姿势生硬地与秦匪风脸贴着脸,像是与他平常的亲昵,又似在虔诚的叩拜。 贺江隐看他痴痴的举动,甚至见他突然抱起秦匪风的脸,又朝他苍白的唇中一遍遍渡去真气。 “聂珵,”贺江隐掌心按住聂珵因被横梁砸伤而逐渐渗出殷红的肩膀,一边使力替他止住血流一边开口,“他已经死了。” 他身前的伤足以致命,何况又自高处坠落,五脏六腑皆已碎裂。 聂珵身形骤顿,随即倏地抬头,眼底竟迸出炙烈的杀意。 “你胡说什么?” 戾声喝道,聂珵猛地避开贺江隐的掌心,乍然自地上跃起。 “他不可能死!”聂珵怒吼间,周身所爆发的真气完全不受控制,随着他眼中涌上的血丝,整张脸煞气凌人,仿佛化身为厉鬼。 “他分明答应了我,要等我回来!怎么会死!” 声嘶力竭地喊着,聂珵遽然泪水决堤:“他是我捡来的!他的命是我的!你敢再妄下断言!” “……” 贺江隐不语,意识到他已濒临崩溃,受不得一丝刺激。 而情绪震动下,却见聂珵突然又面露极大的痛苦。 贺江隐眉心紧蹙:“快默念心法!” 然而已经来不及他出手,聂珵再无法忍受暴走的真气,一口鲜血喷出,无数强烈的气刃自他周身涌出,不分青红皂白地席卷整个上空。 身后摇摇欲坠的阁楼再次发出震荡,顷刻间飞屑四溅,坍塌的墙壁皆化为碎片在骤风中砸向四面八方。 聂珵本原本眼神空洞,身上被刮出无数道血痕仍无动于衷,却在目光触及某块飞落的碎片后浑身一震。 他猝然扎向地面,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片染血的残壁。 虽然残破不全,但那与众不同的诡谲云尾聂珵一眼便能认出! 这阁楼中,怎会有这块徽记? 一瞬间,冯富贵的话如魔咒般在他的脑中盘旋,他心底明知还有许多问题不甚清楚,但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眼下他满腔的愤慨和悲恸都急需一个出口。 所以就在贺江隐强行压制住四处肆虐的气刃,正欲助聂珵平息他体内的躁动,却猛然对上聂珵向他祭出的一掌,那是他前几日刚刚教他的“焚风掌”。 “是你!” 聂珵决绝看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恨意几乎将贺江隐淹没。 而紧接着致命的攻击又密集地袭来,贺江隐显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狂,却也只纵身躲避,任由他肆无忌惮地发泄。 那一招一式,都曾是贺江隐亲授于他。 贺江隐眼见聂珵越来越不顾一切,即使自损也对他紧追不舍,眼底闪过几丝刺痛,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终是出掌,掌风绵长有力,像无形的枷锁,将暴走的聂珵刹那困住。 却见聂珵咬牙挣动,只须臾便浑身浴血地破开他的禁锢,分明已不将自身性命放在眼里,一心只与他决战致死。 “聂小道长!” 而就在整片夜色都充斥着无边绝望之际,一个清绵的声音犹如一颗救命稻草,瞬时深入聂珵早已失智的内心。 “他还有救。” 只听刚刚赶至的九方泠如此说道。 聂珵动作戛然而止,在空中呆滞半晌,眼泪横飞着俯冲下来。 “你、你……” 可嗫嚅着,聂珵情绪激烈到一时不知如何问他。 “续命蛊,”九方泠看着他迅速道,“他咽气不久,你体内的续命蛊虽还未完全长成,但若强制催动,或可一试!” “不可!” 两个声音竟同时响起。 只见贺江隐与紧随其后的九方游面色阴晦,难得见解统一地上前。 聂珵闻言回头,头脑霎时清醒,虽不能看透贺江隐之意,却几乎在看到九方游的下一刻便知他所想。 “你现下不让我用蛊救他,”聂珵冷然直视九方游,“那我就是死,也一样不会救你小叔叔。” 聂珵信九方泠是好心帮他,但九方游必然不会轻易答允,毕竟那续命蛊,目前只此一个。 所以他顾不上九方泠会作何感想,唯有以他性命来威胁九方游。 “阿游,”想不到九方泠也道,“我的性命不急于一时,但此刻不及时救他,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不行,这续命蛊给了别人,很难保证再能顺利种下,”九方游决然扫向聂珵,显然不愿冒这风险,“他的身子也不一定就能承受第二个。” 说着,他又冷眼对聂珵道:“你敢不救我小叔叔,我就砍了你的四肢,让你再不能动弹一下,只留你苟延残喘着将蛊养成,生不如死。” 聂珵冷笑一声。 “那好,”他说话间,竟毫不迟疑地凝出一股力量,干脆地朝自己心口按去,“那谁都不要救了,我们一起死。” 秦匪风若活不成,他还怕什么? “住手!” 九方游自是没有料到聂珵会狠绝至此,顿时面露惊慌,瞬间出手阻拦,却远不如另外一个身影动作更为利落。 只见自方才同样拒绝后便陷入沉默的贺江隐眨眼与聂珵咫尺相隔,已然化开聂珵掌间力量。 “你……”他深深凝望聂珵的双眼,“你当真要救?” “我为何不救?” “……” 贺江隐没有回答,只又看了聂珵半晌,似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印刻在心中。 聂珵与他对视片刻,眼见他目光逐渐松动,默然抽出被他紧握的掌心。 而他再转向九方游时,只觉他心有不甘,可又无可奈何。 九方泠自然也看出九方游的默认之意,上前拉住聂珵:“那我们开始?” “不过强行催动续命蛊,也必会伤及你的心脉,你要……做好准备,结果是什么,现在还不能确定。” 聂珵想了想,似是认真思索少许。 然后他又转向九方游。 “嗤,怕了——” 九方游明显带着恶意嘲讽的话没有说完,表情微微凝固。 原是聂珵蓦地跪地,竟郑重给他磕了个头。 自相识以来,聂珵第一次诚心道:“不论如何,谢谢你。” 第68章 这恢复记忆的画风不对 续命蛊并不如字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本来续命一事就属逆天而为,对于饲蛊者的伤害极大,所以虽说它可媲美长生秘药,但由于一般人即便被蛊虫折磨致死也无法将其养活,久而久之,鲜少有人尝试。 而聂珵因得金魑蛊王护体,难得初有小成,如今却要在它还未完全长大时强行催动,实属与天相抗,九死一生。 聂珵原本没心思考虑他会有何后果,只是当九方游裙裾飘飞,细微的铃铛鸣响传入他耳中,那声音越来越尖锐,刺得他脑内躁意难忍,他躺在秦匪风身旁,在意识逐渐模糊之时,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番结束后——可会影响他的脑子,让他又一次失去记忆? 九方泠正低头将他与秦匪风流血的掌心合在一处,闻言看向他,竟是面色复杂。 聂珵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这他妈是被自己猜中了。 以他的聪明才智,绝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于是他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抖着右手迅速在秦匪风额间一通比比划划。 终于放心地躺了回去。 其实就算又一次失忆也没关系,秦匪风这么可爱,他一定还会爱上他。 这样想着,聂珵与秦匪风十指紧扣,满怀期待地……晕了过去。 那续命蛊自白日里第一次蛊动后刚刚进入成长期,接下来大多时候应为休眠状态,间或以聂珵心血为食,说白了基本除了吃就是睡,而眼下被九方游突然唤醒,没有起床气才奇了怪了。 所以聂珵被它折腾到浑身虚脱,头痛欲裂,直至冷汗涔涔地坠入一片黑暗,方得解脱。 也不算是解脱。 他想不到的是,这一片黑暗给他带来的,却是比肉体折磨更加致命的,摧心之痛。 可以说,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过于完整,让他几度想要溃逃,甚至将之打碎,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但他终究是从那个每日只知凝望的小小少年,一路孤寂绝望,又在暗无天日中妄想遇到了终生的光,却到头来成为被唾弃的笑柄,一步步崩溃地走到了最后。 他最后看到的是,漫天风雪中,他引以为傲的光,决绝弃他而去。 他想他那时,就已经死了。 之后那场赴约,他不过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再看一眼他放在心尖上灿若极星的身影。 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浩浩荡荡的酷刑。 而那道光,自然是秦匪风—— 他两段记忆中,都深刻在骨子里的人。 聂珵醒来的时候,仍有些无法相信地想,那样傲骨铮铮风光霁月的少年奇才,居然变傻了——变傻了也没能让自己逃出分毫。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笑的蚂蚁,卑微下贱,不管是秦匪风还是贺江隐,都能将他牢牢攥在手里,心情乍好时将他视为解闷的明珠,不开心便弃如敝履。 他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贺云裳确实死了,他如今,只是聂珵。 此刻,聂珵终是缓缓睁眼,目光失焦,却神色笃定。 然后他稍作清醒,一边思索着自己大概睡了有几日,锐利的视线向下一扫,率先扫过趴在他胸口一双关切的,金豆眼。 原来待他最好的,始终是这看似不知人情的小虫子。可惜上一个被他残忍融入自己眼中,这一个,他该待它更好一些。 聂珵僵硬地伸出手,正想摸一摸它,却眼前一暗,又一道灼热的视线直逼他心底。 只靠气息,不用看聂珵都知道是谁。 他……竟是真的活了? 聂珵强行按捺心中喧嚣,掌心猝然捏紧,抬眼与头顶之人对视。 却跃然映入眼帘的,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干涸血字。 只见秦匪风额头上,赫然是他晕过去之前,为防止自己失忆而写上去的—— 聂珵的相公。 哈。 聂珵一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而秦匪风周身缠满纱布,一手一腿还固定着夹板,艰难侧坐在聂珵床边,确认聂珵当真是醒了过来之后,开心得忘乎所以,只想要疼惜地摸摸他自昏迷时便一直皱成一团的脸。 “聂珵,醒了!” “……” 聂珵被一夹板拍在脸上,下意识破口大骂,“不醒你他妈是还要打醒我?” 骂完了他愣住。 不对,画风不对。 第69章 衣裳还给我 聂珵重新闭了眼,整理一番情绪。 然后试探地挪动一**子,兴许是睡得太久,腿脚还有些麻木。 再睁眼时,他就凝视秦匪风片刻,在秦匪风欣喜的目光下,突然伸手,用力蹭向他额头的血字。 秦匪风似是一怔,紧接着往后躲了躲,疑惑地看聂珵。 “聂珵?” 聂珵不理他,只一把抓过秦匪风的衣领,强行压下他的头,又执着地蹭下去。 秦匪风见聂珵神色冷厉,原本熟悉的清亮双眸蒙上一层灰暗,略有些瑟缩,随后才想起额头上的字迹代表什么,突然笨拙地捂住。 “不能蹭,”他认真盯着聂珵道,“聂珵的,相公。” “滚!” 聂珵闻言却觉满心荒谬,他曾经那样卑微渴求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只有莫大的讽刺。 所以他手臂毫不留情地一甩,几乎将秦匪风一掌掀出门外。 秦匪风重重撞在门框,腿上的板子都摔落,趴在地上挣扎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就焦急地向前爬了过去。 聂珵已经起身,正发怔地看着腕间交错的疤痕,脸上又添了几分霜霾。 不过他又猛然想起什么,颤抖摸上自己的左眼。 ——这是秦匪风的眼睛。 他嗤笑一声,想起他失忆时还曾一度羡慕“贺云裳”,坚信秦匪风对“贺云裳”情深似海,爱到连眼睛都给了他。 可当他真的成了“贺云裳”,他竟除了觉得自己单纯可笑,再无念想。 “我们换回来,是不是就两不相欠了?”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秦匪风轻声呢喃。 而秦匪风刚费力地蹭过来,抬手小心翼翼扯了下聂珵的袍角。 只见他惶然道:“聂珵,不要忘了我。” 原是他以为聂珵真的忘了他,所以才如此待他。 聂珵看着他又一脸急切,语无伦次地说着:“聂珵……给我饭吃,穿新衣服,还……还做我娘子,亲亲抱抱,一起……一起泡澡……” “……” 这几句破碎的企图唤回他“记忆”的解释让聂珵面容顿了顿,竟是真的想起他与他在不寿山脚下恍若隔世的“初遇”。 说来的确奇怪,聂珵想,秦匪风失了心智,却为何那样巧合地就出现在那里?又怎么就偏偏对自己轻易产生了好感和依赖? 孽缘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而聂珵阴沉看他半晌,却是突然蹲下来,“这身衣裳……你还给我。” 说着,聂珵不待秦匪风想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接动手,动作粗鲁地去解他的衣带。 “……聂珵!?” 秦匪风直到被强行脱了一半,才总算想清楚他的意思,一边惊诧叫他一边倔强地翻身滚向一旁。 “这是,是给我的!”他单手努力地穿回去,穿得乱七八糟,神情难得强硬道,“聂珵给我——” 却没有说完,被聂珵一把扼住了喉咙。 “你不配,”聂珵红着眼眶瞪他,指间一点点用力,像是要将他捏碎般,“你又白白纠缠我这样久,新仇旧账算在一起,你以为我还会留你性命!” “……” 秦匪风脸色憋得发青,一句话说不出来,可看向聂珵的视线仍满是坚持和留恋。 聂珵眼见他不挣不动,只以那独眼牢牢盯住自己,恍惚又想起他几次护住自己时,也是这样一副坚定模样,好似天地万物,独他最重要。 竟无意识地松了松手。 随即他又忽地一提,显然为方才一瞬间的心软而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又去撕扯他的衣裳。 “眼睛我会还给你,我的东西你也要还给我。” 于是秦匪风面对此刻的聂珵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拼命抵抗的后果便是他那本被固定好的一条手臂也没了支撑,身前仔细包扎过的大片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仍没有感觉般,死死压住仅剩在手中的一块布料,呜咽着不肯放手,仿佛他一放开,就会失去所有。 “秦匪风!”聂珵一声嘶吼,“你他妈犯什么贱!你这样耍赖我也不会原谅你!” “你就是变傻了,我看见你同样只觉得恶心!” 聂珵吼着,奋力一扯,干脆地扯碎了那一角布料。 “我先不杀你,”而见秦匪风难以接受地看着手中碎布,聂珵有些发抖地重新起身,决绝道,“你的眼睛我也再借用一段时日,等我把该讨的债都讨回来,最后再来算你的账!” 说完,聂珵捏紧手中残破的衣裳,不愿再多做停留,便要离开此处。 他其实害怕的是他自己,他一朝恢复记忆,突然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 而回忆对他的冲击过于强烈,他只好强迫自己不去贪恋失忆后的一切美梦。 “聂珵……” 只是委屈的声音又自地上响起,他皱眉看去,秦匪风像个小孩子一样抱住他的腿。 他被血染透的胸口紧贴聂珵,仰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聂珵,我疼。” “……” 聂珵本欲踹开他的腿竟一下有千斤重。 而就在他目光闪烁间,神色倏然一变,几乎毫不犹豫地抱着秦匪风就地一滚,再向后看去,只见他们原本站着的位置已然是一枚正伸出利刃的暗箭。 是长恨弩。 聂珵冷笑,我还未去找你,你倒先送上了门。 第70章 死也不离开 来人的确是沈息。 聂珵几步踏空跃出门外,便看到一抹淡影瞬时消失在庭院中重重景致间。 他挑了挑眉,纵身飞至空中,身形几番飘闪,带动凛冽疾风,顷刻间飞尘碎石,一排排假山树木轰然崩塌。 他下意识地,竟仍用了贺江隐授他的招数。只不过贺江隐教了他大半个月,他那时一直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贺江隐也从未强求。而他此刻才明白,这一招最至关重要的,是杀意。 漫天尘土碎屑还不等消散,果然见一身影突然闪现,形如鬼魅般迅速接近聂珵。 聂珵却并不躲闪,面对面与他对掌,然后在沈息挑眉看他,仿佛在说你倒果真进步甚快时,咧嘴一笑,就着眼下姿势又一倾身,在他耳边迅速道:“九方泠可知你与他之间,连相遇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沈息骤然变脸,不可置信看向聂珵。 聂珵趁此机会左手“嗖”地滑入沈息袖口,只眨眼后便又旋身远离沈息,落在几尺开外之地。 只见他扬手,手中晃着的赫然是沈息本牢牢锢于手臂的长恨弩。 沈息又是一愣:“你怎么可能……” 聂珵心说我当然能拿下来,你这破玩意,要不是我如今一只手残,搁以前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心想着,聂珵正要问问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那样黑心嫁祸他,难不成当真因为他没有告诉他炼制鬼眼之法? 而却在余光中,聂珵一眼发现朝秦匪风飞去的矮胖身影。 秦匪风刚刚从屋中踉跄出来,想来他为了站起身花费好一顿力气,然而随着那矮胖身影的凭空而来,他又乍然被一脚踢翻在地,且对方刻意踢在他身前挣开的伤口,使得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聂珵只觉怒气上涌,想都未想,指间轻捻,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扯下长恨弩中质地极为珍贵的弓弦。 仅一刹那,细微的寒光仿佛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曲卓不等分辨寒光究竟为何,他方一踩在秦匪风头顶的腿便已血珠四溅。 空气突然凝固。 曲卓缓缓低头,看到他那曲起的腿自膝盖以下空荡一片。 沈息也怔愣当场。 隔了半晌,才听曲卓猝然发出凄厉的惨叫,抱住他那一条断腿在地上来回翻滚,放声哀嚎。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踩在他的头上叫嚣。” 聂珵神色阴冷地看着地上的曲卓,又道:“十二年前唯独漏下你一人,你现今倒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我就成全你,让你去陪那几个在阴曹地府等你多年的狗彘之徒。” 妈的,他单手力量有限,否则绝不会仅仅取了他一条狗腿。 “你到底……是谁?” 而沈息此时终是回过神,脸色煞白地看向聂珵。 或许可以说,他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毕竟这样残忍可怖的招数,世间除了那个少年,不可能有第二人。 聂珵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甚至没有看他,只朝曲卓一旁飞身落定。 “贺……贺云裳!?”而曲卓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怕,浑身抖如筛糠地看着走近的聂珵,一边震惊叫着一边身子急促向后蹭去,蹭出一地血痕。 聂珵竟也暂没有管他,而是直接越过他,仿佛越过一只濒死的老鼠。 总归他与沈息,谁都逃不掉。 然后他直直盯着坐起身的秦匪风。 秦匪风显然也还没从怔然中回过神,独眼略为呆滞地从曲卓的断腿上移回,不带任何焦距地与聂珵对视。 聂珵蹲下来,突然对他冷淡一笑:“害怕吧?” “你那时,也是这样……嫌恶我。” “可惜,你现在无法像那时一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很绝望?” “那又能咋办?我可再也不是你熟悉的那个聂珵了。” “你也不会是我眼里那个最可爱的傻子。我日后——” 还不知要如何对待你。 只是聂珵话没有说完,一下顿住。 因为秦匪风突然抬起那一条完好的胳膊将他抱进怀里。 “聂珵,就是聂珵。” 只听他语气生硬地强调着,竟轻轻拍着聂珵自己都未察觉发抖的背:“我、我不走。” “死也不离开,聂珵。” “……” 聂珵掌心紧攥,强行抑住他刚刚垒起,差一点溃不成军的城墙。 “哈!” 没想到这时,旁边已然将他们对话尽收耳底的曲卓突然放声冷笑。 他必是意识到聂珵若当真为贺云裳,那他今日断不可能活着离开,所以他此刻拖着残躯,笑得疯狂而恶毒。 “沈息!”只听他肆无忌惮道,“你听见了吧!他就是贺云裳!哈……他与那走狗,还真是情真意切!” “真可惜,那走狗疯了,否则该让他知道,十二年前这贱人喝下春风蛊是一副什么婊样!可惜可惜,他那时候的脸可比现在更狐媚——” 曲卓的话没有说完,血雾自他眼前瞬时弥漫,汩汩的殷红从他的口中喷出,他一头栽倒地上,舌头被绞碎,除了撕心惨叫,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聂珵已重新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以为这样激怒我,我便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随后任他继续在地上痛苦到浑身痉挛,聂珵将视线又转向额间早渗出冷汗的沈息。 聂珵道:“果然是你,是你与他们合谋给我下了那蛊。” 沈息目光紧了紧,眼神转圜间,又重归于镇定。 只听他道:“此事确实是由我筹谋,但是你该清楚,亲手递你喝下那茶的,是他。” 沈息说着,又尤为好以整暇地,指向聂珵身后茫然无措的秦匪风。 “他还当真以为那几位名门长老是要听你解释冤屈,却不知道,他们只想要与你行双修之法,利用你那被天下畏怯却也觊觎的鬼眼,来增涨自身真气。” “不过我也没料到,你竟不惜自毁周身经脉,强行冲破了春风蛊的烈毒。而秦匪风,因为先前被我刻意支开,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些人被你以暴虐的手段尽数撕杀——哦,除了曲卓。曲卓当年辈分最小,只在院外等着分一残羹,才让他逃过一劫。” “你那时还真是可怜,”沈息一边说,一边又在聂珵与秦匪风身上来回周转,“你身心俱裂才将那些人除去,坐在雪地里动也不能动一下,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前扶你一把,可偏偏,他走了。” “他不信你。所以贺江隐找上他,谎称要将你暂时藏匿起来,他竟在对你心灰意冷下,相信了贺江隐。” “其实你后来被他诓去斩月坡,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吧。否则,也不会轻易陷入那几道陷阱而束手就擒。” 沈息说完,眼见聂珵神情不再如先前一般毫无破绽,笃定笑了笑,趁此时机倏然纵身,御风而去。 ——下一刻,他却又满身狼狈地摔落。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周身被阴戾气息笼罩的贺江隐。 第71章 抢人头哄媳妇了 贺江隐自是已到了多时,只是因为当年贺云裳残杀几大门派长老一事也的确蹊跷,在斩月坡将贺云裳擒住后贺江隐曾试图问过他,可那时贺云裳却只讥讽一笑,根本不肯透露一个字。 他便以为贺云裳是故意与他作对,却从未想过,他曾遭受过如此惨痛的侮辱。 所以他站在屋角隐蔽处,听沈息道出那句句诛心的真相,明知他不便此时出现在聂珵面前让他难堪,仍忍不住现身,将企图逃走的沈息抓了回来。 那是他的亲弟弟,贺家最小的公子,他怎么会不心疼。 他将沈息一掌打落在地,当真不带丝毫留情,浑厚的掌风瞬时穿透沈息的胸腔,他落地的一刹那骨骼断裂声便清晰传来。 沈息在地上挣动几番,竟努力半晌也未能起身,青衫不再平整,一向风流儒雅的气质更不复存在。 “贺御主,”只见他竟还能笑出来,“你想杀了我?” “你难道不怕事情传出去,坐实你这四方御主为私情而包庇大逆不道的罪人?” “即便山庄并非他血洗,但那赶来的小皇子,确是命丧他手,他在朝廷眼里,永远是一个除之而后快的卑劣暴徒。” 聂珵本神色复杂地看着贺江隐,闻言脑内忽地一闪。 “是你给了段家主消息,去状告我暗中豢养死士意图不轨。”聂珵语气笃定,“我那时为了与贺江隐相抗,筹划自立门户,此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人。” 贺江隐听聂珵口中毫无情感地说出自己大名,神色微动,很快掩饰过去。 沈息却又一笑:“你就算被江湖人人不耻,但江湖毕竟有你这大哥一手遮天,想彻底置你于死地,没有朝廷的施压,如何能成?” 聂珵一愣,随即蹙眉道:“我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 而且,我有大哥一手遮天?我的大哥……怕也只是想要一手遮天罢了。 “不,”沈息倒坦然开口,“你与我之间自然没有仇怨。”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沈息顿了顿,也不再挣动,就仰面躺在地上:“我不过是看看,我到底是否为命定的‘十恶大败’之人。” “当年我样样都比山庄那废物少爷出众,就算属沈家旁支,至少可入山庄谋个得以扬眉的职务。可就因我出生时家中曾偶遇一满嘴胡言的命理先生,说我生辰为狗屁的十恶大败,乃日干之禄,定犯空亡。被山庄知了去,便不肯让我再踏入一步。” “自那后,我但凡看到摆卦摊的,见一个,便杀一个。” 沈息说着,目光忽地朝某一方向无意般扫了一眼。 “却想不到看见那九方家的……小神仙。他为别人卜卦,竟有几分能力,让我突然改变决定,留他一命。” “于是我就告诉你,我有了中意之人,叫你扮做市井混混去吓他,我再去将他救下,让他初遇就对我心存感激,然后慢慢追求他。” “他精通命理,几乎可将任意人的命运掌控在手,但他自己却……十分好骗。” “我说什么他都信,哈。” “所以我利用他覆灭整个山庄,再嫁祸到你的头上,一面可以光明正大成为山庄的主人,另一面,其实,也打算将你们贺家,拉下江湖神坛。四方御主这位置,谁不想坐一坐?” “可惜啊,我最后到底失算了,当年贺江隐在处置你这一事上,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沈息自顾自将一切都说出来,想了想,又轻笑一声。 最后道:“不过你如今活着,那说明我还是赌对了。怪我,那时抓你回山庄,只见你与贺云裳长相全无相似,便没有深究,我应当想到另一种可能。” 聂珵听沈息突然调转的话头,正出神般听想要他继续说下去,却出乎意料地,沈息不再多言一句。 “你什么意思?”聂珵忍不住上前抓起他的领口,逼他直视自己,“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沈息看着他,半晌眼带笑意:“我实在妒忌你,并不想告诉你。” “……” 聂珵皱眉,指间用力,便见沈息口中又喷出一口血沫。 可他仍是笑着,似在欣赏聂珵略有茫然的眼。 然后就在聂珵还欲再逼问他时,只觉一阵刃风袭过,沈息的身子一瞬间狠狠翻滚至远处,僵硬地趴在地上,动一动都艰难。 贺江隐落在他身前:“你可说够了?眼下真相已解,你,唯有一死。” “我死了,”沈息却趁贺江隐一掌未落下时大声道,“再也无人能证明你那弟弟的清白,而他的身份也必会暴露,到时你们想再炮制旧法可就难了。” “……”贺江隐当真停下,似在迟疑。 聂珵这时,却终是在恢复记忆以来,同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早已不是你弟弟,你假惺惺的……犹豫什么?” 就算我得以存活至此,又在无心台无忧无虑十年,大抵是因你从中周旋,但你以为我便要忘记一切对你感恩戴德? 谁晓得到头来你的目的,是不是仍要将我炼为你的掌中邪物。 这样想着,聂珵实在难以控制心中那积压如山的怨念和疲惫,又或许,其中也揉杂了他绝不承认的几许委屈。 他就忽觉眼前所有人都让他无比糟心,他甚至连报仇的快意都觉冗沉,只想即刻眼不见为净,管他真不真相,谁是谁非,全与他无关。 他一个人,谁也不再信,江湖水阔,何愁没有容身之所。 于是,与贺江隐针锋对视间,竟是聂珵率先淡漠一笑。 “都滚吧,”他转身,“爱咋地咋地。” 别再招惹我。 结果他话音刚落,意外地,听见身后乍然传来一声附和。 “好!” 聂珵回头,惊愕看着秦匪风。 秦匪风此刻眼眶异常通红,拄着他那块原本用来固定断腿的破夹板,一头撞向贺江隐。 “你们……都滚,欺负聂珵,坏人!” 秦匪风撞完贺江隐,给自己撞得跌坐在地,举着那块破板子“咣”一下又砸在沈息身上。 “你、你最坏!” 随着秦匪风怒喝,那板子咔嚓碎成两半。 他这些时日勤学苦练,即便体内没有真气,身法到底也有所增进。起码这一板子下去,沈息的脊骨必碎无疑。 眼看沈息再承受不住被两人先后暴捶而昏死过去,秦匪风愣了愣,仿佛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牛逼。 然后他低头捡起两块断了的板子,支撑着起身,在聂珵看憨批的久违视线下,竟单腿蹦到他面前。 委委屈屈地伸手给他一看:“替聂珵,报仇,都断了。” “我们,走,不理他们。” “……” 聂珵瞠目结舌,简直快要摁不住另一个自己—— 你这个人,又比他们好到哪里了!!!谁要带你走啊??? 第72章 堂堂蛊王要自闭 聂珵硬着心肠转身,凌空一跃,离开庭院。 那刀锥般刺得他遍体鳞伤的记忆方一涌现时,他还铁了心要手刃所有亏欠过他的人。 可他这才亲手解决了一个曲卓,沈息还未轮到他动手,他便已然觉得无味。 真是没意思。 兴许无心台这十年每日与仙子们同吃同住,当真让他在无形中沾染几分淡泊红尘的仙气。 屁,他显然变成一滩彻底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就想,与其继续掰扯那些陈年旧事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如将沈息这长恨弩稍作改造,打起鸟来定然贼好使了。 而他不得不承认,短短半个时辰,他就再忍不住羡慕起失忆后的日子。虽然他想了许久,当他刻意避开秦匪风的脸,失忆后的乐子顿少了一多半。 所以他叹口气,还是打鸟吧。 他昏迷那么久,醒来滴水未进,饿虚脱了不说,施展轻功腿脚都不那么轻盈有力—— 等等。 聂珵终是意识到一个早该注意的问题。 他的腿,咋能这么沉呐! 几乎立刻低下头,然后聂珵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秦匪风披头散发地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脚腕,吊在他脚下随风荡来荡去。 “啊啊啊啊啊!” 聂珵一连串惊叫过后,气息骤然混乱,“扑通”“扑通”两声,二人一起坠落,正好摔进一条穿林而过的小河。 聂珵呛了好几口水,猛然探出水面时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他才想起那傻子断了一条胳膊和腿。 妈的! 聂珵深吸口气又扎回去,定睛一看,秦匪风正不知死活地在不远处向下沉去。 他的心莫名也沉了沉。 这傻子不能死,他花费如此代价才以续命蛊救回他的性命,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又死掉? 所以在心里努力搜罗出一个救他的理由,聂珵身子已先一步奋力冲过去。 几乎在触及秦匪风的下一刻,他便凑上前毫不迟疑地贴住他发僵的嘴唇,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缓缓给他渡过几口空气,直到原本半昏迷的秦匪风突然又剧烈挣动,他才拖着他拼命游上岸。 “你个大傻×!” 一出水面聂珵就忍不住骂道。 没想到秦匪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水过后,突然坐起身,湿漉漉地盯向他。 你瞅啥? 聂珵被盯得不自在,心虚地恶狠狠道:“我可不是故意救你——” 话音未落,却见秦匪风摸着嘴唇忽地低头,羞涩一笑:“聂珵果然,喜欢亲亲抱抱。” 说完,秦匪风一下又给聂珵抱住,兀自道:“给聂珵,奖励。” “……” “别再跟着我。”而聂珵怔然半晌,冷脸推开他起身,稳了下心神,语气极为认真道,“我不想看见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秦匪风本还喜滋滋地仰头看他,闻言神色愣了愣。 聂珵就强行忽略心底几丝不忍,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然后扭头走掉。 他方才落水时不小心磕到石头,眼下膝盖越来越疼,虽不太严重,但轻功是不便使用了。 所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段路程,一瘸一拐在林中找起治跌打的药草。 而直到太阳下山,他就那么一直找,分明手中分量已经足够,甚至还莫名找了一堆其他功效的,他仍旧不肯罢手,好像他一停下来,就要被盘旋在心头的困扰打败。 ——那傻子身前毕竟曾破开个洞,又在水里泡了一遭,如果不尽快处理,定是支撑不了多久。 ——他那断了的胳膊和腿需要赶紧固定,否则日后也会留下毛病。 ——他连身衣裳都没有,赤着在林中晃来晃去,被哪户农家捡回去,见他身材好那里还大,会不会把傻姑娘许给他?不能坑了人家傻姑娘啊。 诸如此类。 烦得他脑袋都要炸了。 然后就在他躁动地大吼了一声,将脑中这些有的没的悉数赶走,终能得一瞬的清静之时,耳尖一动,听见细微的动静从身后传来。 聂珵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蓦地消失在身后茂密草木中。 “……” 聂珵失神地看着身影消失的那处,片刻后,他扔下怀里药草,忘了膝盖疼痛般脚步磕绊地奔了过去。 离近了,果然看到那连身衣裳都没有的人,正紧紧贴在地上,像是要将自己埋进土里,生怕周围草木挡不住他高大的身影。 不是秦匪风还能是谁? 他不知在哪里捡了根树枝,竟一路远远地跟着他,见他转身,急忙趴下去,藏起来。 ——我不想看见你。 聂珵记起他先前同他说的话。 于是无声地,聂珵蹲下去,双手将他死死扎进土中的脸捧起来。 秦匪风起初似是暗中使力,不愿抬头,被聂珵一巴掌拍了后脑勺,才顿了顿,听话地随聂珵动作,与他视线对上。 “不是故意……让聂珵看见。”他嘴上还沾着土,却迫切解释道。 聂珵不语,直勾勾看着他,恍若未闻地一动不动。 “我,我会小心,不叫聂珵发现。” 聂珵猝然起身,快步走开。 “聂珵……” 秦匪风看聂珵迅速离去的背影,拿树枝抵在地上慌忙想要站起来。 只不过他无措间竟用力过猛,将树枝给抵折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混着身前血水一起从鼓鼓的胸膛滚落。 就在他还打算强行起身之时,没想到一把药草当头砸下来。 只见聂珵喘着粗气,显然是跑去之前的地方捡回药草,此刻将怀中剩下的也一股脑扔给他。 “你……你给我把虫子挑出去。” “……” 趁秦匪风一脸懵圈,很久未找到存在感的骚虫子自聂珵袖口探出头,表示这个活他也能干。 却被聂珵一把摁了回去。 第73章 能不能都学点儿好? 秦匪风当真一颗颗将药草里偶尔掺杂的小虫挑了出去,挑完了还邀功一样拿给聂珵看,好悬没让聂珵给一脚踢飞。 而聂珵找来的那一堆药草,其实大多数都用在了秦匪风身上。 那能咋办?他受伤的膝盖就那么一小块,剩下的药草也不能浪费了啊。聂珵如是想。 所以仔仔细细给秦匪风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聂珵又找来几根平整的树枝,将秦匪风的断手断腿固定好,总算得以歇息一会。 秦匪风安静看着他,见他瘫坐片刻后抬起屁股便要离开,迅速直起腰,紧跟在他身后。 聂珵无奈,却也没回头,任他磕磕绊绊跟着。 既然甩不掉,就当多了个宠物吧,反正这玩意他也不只一个。 骚虫子就委屈了——那您能一碗水端平吗? 别问,问就是端不平。 半个时辰后—— 聂珵坐在之前落水的小河边,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把被他啃得乱七八糟的烤鱼递给秦匪风:“吃吗?” 秦匪风接过来,毫不犹豫咬在上面还明显带着一排小牙印的地方。 “……” 聂珵脸一下有些挂不住。 他原本只想故意捉弄他,看他憋屈的样子,但他并不真的想作践他。 所以他把另一条已经熟透完整的又递了过去:“我方才给错了,把我的还给我。” 结果秦匪风闻言愣了愣,等明白过来聂珵的意思后竟猛地拧了个身,背对聂珵坐在地上,担心被抢走一般,大口嚼起手上那聂珵吃剩的来。 聂珵吓得一掌拍向他后心:“你他妈的慢点儿吃!把鱼骨头给我吐出去!” 啪叽,秦匪风被聂珵拍得手一抖,掉在了地上。 秦匪风瞪眼看了看,又捡起来,继续往嘴里塞。 聂珵忍不住了,一把从他手上打落,在他还没来得及捡时,将手上那条完整的迅速捅进他的嘴里。 没想到用力过猛,半条鱼都被他捅了进去。 眼见秦匪风被撑得鼓起来的腮帮子,聂珵下意识便要扯出来。 秦匪风却怔怔看他,在半条鱼快退出去之时,一下给鱼尾咬住。 “……” 聂珵就与他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 而过了半晌,聂珵紧盯秦匪风被口水沾湿的嘴唇,月色下亮晶晶,软怯怯。 心念一转,聂珵鬼使神差地又往里怼了怼,在秦匪风牙关放松后,缓慢而反复地,扯出来,又怼进去。 秦匪风这次倒不躲不闪了。 聂珵乐此不疲地出溜了几下,看他呆呆傻傻的嘴一张一合,动作一顿,竟是突然笑出了声。 秦匪风你这样好猥琐啊哈哈哈! 而秦匪风见他还是自醒来后头一次露出这种熟悉的贼笑,独眼霎时发出了光,也跟着聂珵呵呵傻笑两声。 聂珵趁机将那半条鱼彻底扯出来,重新板起脸,往秦匪风眉心戳了戳:“你个傻子,我他妈在欺负你,你笑个鸡儿?” 秦匪风目光柔软地看着他:“聂珵,笑,我也笑。” 神色奇妙地几番流转,聂珵最终叹口气:“你要是一辈子这样傻,就好了。” 说完,聂珵将那鱼往秦匪风手上一塞,枕着双臂仰头躺在地上。 然后看见一双黑漆漆的鞋,就定在他头顶不远处。 *! 聂珵吓了一跳,猛地蹿起来。 你他妈是个鬼吗一声不吭! 怒视着贺江隐,聂珵浑身紧绷,明显一身戒备。 贺江隐面色有些复杂,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方才在干瘠薄啥自己心里没数? “你来干什么?”而聂珵开口间,已然冷下脸,“你又想以什么理由骗我回去等着被你炼成邪物?” “就算你不知用哪种方法给我换这一身皮,让我过了一段逍遥日子,但我也不会再相信你。” 说着,聂珵想起什么,对一直沉默的贺江隐道:“我且问你,你当初与那众派的三月之约,到底想做什么?” 他自己就是贺云裳,却让他带着众派去围剿他自己? “你该不会,是想那时揭穿我的身份,重新为你四方御主的地位扬名立威?那你先前就该杀了沈息,他死了,就没人能证明我的清白,你大义灭亲的壮举,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聂珵字字犀利地问着,眼前竟抑制不住浮现贺江隐将他剜眼挑筋时毫无波澜的脸,他那时虽早已因鬽胎一事与贺江隐反目,但他总想着,到底是他的亲大哥,他自幼仰望了他那么久,即使再失望也努力对他笑,他就算是块石头,也该在他死之前,哪怕露出半分不舍。 可是贺江隐没有。 他只愿做他高高在上的四方御主,他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也许比被折磨着死去更让聂珵绝望的,是他明明用力活过一场,到头来身边没有一个人。 如今,这些磊落侠义的君子,又一个个跑到他这魔头面前装什么爱别离苦? “聂珵……” 而就在聂珵陷入心底那一片不能触碰的深渊中,一个沙哑熟悉的声音绵绵传来,意外地扫去他眼前的阴霾。 聂珵僵硬转头,原是秦匪风不知何时起身,正一边轻轻唤他一边拉住他冰凉的手。 紧接着眼眶泛红地指了指自己喉咙:“鱼,骨头。” “……” 聂珵脸色神奇地由阴转更阴,一巴掌糊上秦匪风的脑袋。 让你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咋的贺江隐还能跟你抢啊! 而聂珵正气急败坏地拍着他的脸,示意他把嘴张开,手臂却突然被拦住。 聂珵抬眼,几乎以为贺江隐真要上手抢吃的了,却见贺江隐沉沉看他片晌,只道:“随我回去。” “你难道不明白,你不杀了‘你’,就注定永无宁日。” 聂珵闻言,忽然停住。 “且就算你不信我,”而贺江隐继续道,“那你也先将损毁庭院的银两赔给我。” “还有他,白吃白喝我这么久,想说走就走,当我像你一样拿他做儿子?” ? 聂珵和秦匪风同问号脸。 第74章 聂珵,红杏出墙! 聂珵到底回了贺江隐的住处,毕竟他穷。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贺江隐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不杀了‘你’,就注定永无宁日。 他竟在一番思量之后,无从反驳。 确实,“贺云裳”一日不死,就总会有道貌岸然的正派们穷追不舍,甚至动辄便要拿他这个“仿制品”先行开刀,这谁能忍得了。 他倒不怕再被整个江湖诟病,更不怕身份暴露,他只是不愿再走十二年前的旧路。 凭什么,他就活该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翻身,又被这些无脑的伪君子们奉为可与“贺云裳”对抗的唯一指望,他若不好好利用此机会永绝后患,耍他们一耍,他当年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至于贺江隐,聂珵虽难以相信他,但他一味躲避倒也不是办法,不如离他近一些,看看他这次究竟有什么目的。 所以聂珵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当面质问贺江隐——当初屠了冯富贵整个村庄的人,是不是他。那老板娘等人的身上、段家密室以及先前莫名爆炸的阁楼里,又为何都出现了他曾亲手绘制在发带上的云纹图案。 那云纹不过承载了他一段渺小可笑的念想,当年随着秦匪风的转身已然毫无意义,怎么突然就成了他失忆后步入重重陷阱的指路牌? 而细究起来,除了秦匪风,应是只有贺江隐见过。 遗憾的是,聂珵本以为贺江隐会立刻否认,再不济辩解几分,他也好从中揣测出端倪。却没想到贺江隐听他一口气问完,目光深邃地看了他许久,终是没有回答一个字。 只是转身离去的时候,背影莫名的萧条冷清。 聂珵想,你什么都不说,却又一副被我伤害的姿态,你好像个小媳妇啊。 不说算了,大不了去找会说的人说去。 沈息就不错,现在除了嘴能动哪里都动不了。 于是特意寻了个月黑风高夜,聂珵悄悄摸到囚禁沈息的房门口,内心罗列了一万种逼供手段,兴奋得红光满面。 却在推门进去之时,迎面对上正出来的一双红红兔子眼。 九方泠? “你……你……” 聂珵瞪着他明显哭过的红肿眼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恢复记忆后其实对九方泠总有种内疚,因为不管怎么说,当初都是他轻信沈息,扮成小流氓去吓唬他,才将他推到沈息这个混蛋身边,一困就是十二年。 所以此刻聂珵见他这样委屈的面容,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愤怒。 “他又欺负你?” 聂珵说完便直接越过九方泠,气冲冲地一脚将瘫在地上的沈息踢出去,给他踢得狠狠撞上身后墙壁,早就狼狈不堪的身子又添了大片新的血污。 “你怎么有脸让他哭?”聂珵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 “聂、聂小道长,”九方泠似乎才回过神,转身过来拉了拉聂珵,“你别生气。” “我方才……是眼里进了灰尘,没有关系。” 聂珵见他故作笃定的神情,眉头紧蹙。终是心下叹气,松开了手。 谁想到沈息竟发出一声冷笑。 “我如何不能?他被我*哭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恶劣的话语如刺般扎进聂珵的耳朵,聂珵不可置信转头,却听沈息继续道,“我差点忘了,你也听到过,不是吗?” “要不是他那副身子我还没玩腻,你以为我会留他活到现在?呵,小神仙,当真是*起来比神仙还——唔!” 沈息没有说完,因为聂珵一拳砸过去,发出沉闷碎响,沈息满嘴的血刹那喷溅出来。 而就在聂珵气到想再多给他几下之时,余光只见一旁瘦小的身影忽地扯着他跪了下来。 聂珵愣住看九方泠。 “他的命是我改的,山庄那些无辜之人也都是因我而死,”九方泠低头,嘴唇颤抖道,“而且……而且那春风蛊,也是我给他的!” “聂小道长,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对不起,”九方泠说着用力将头嗑在地上,“我那时听阿游说了你的事情便猜到是你,我来替你医治,不是因为我好心,是我对不起你……” “所以你不要为了我做这些,我与他都是罪魁祸首,我、我定会带他一起去向众人说清真相……” “……”聂珵皱眉,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九方泠一下下额角都磕出了血,下意识拦住他,轻轻替他擦了擦。 “你还真是贱呐,”沈息却又开口,“你为何不说,你给我春风蛊,是你误会我要用在你的身上与你双修?怎么?如今倒装起贞洁来,不肯承认你被我哄骗得尊严都不要了?” “你不要说了!”九方泠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子显然已快撑到极限。 “你隐瞒这些关键的信息,又或许是为了讨好我,觉得我还能与你再续前缘?” “你果然,欠*。” “沈息!” 而随着九方泠被沈息一番恶言彻底击溃,聂珵却思绪一转——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沈息眼下举动,分明是故意要让九方泠恨他——恨到将所有罪责推至他一人身上。 若九方泠带他一起向众派坦白,以那些蠢货的逻辑,九方泠势必也难逃其咎。 想不到沈息阴险狠辣,不择手段地设局一场,倒真的将自己的心也套了进去。 可惜他所做的一切对九方泠来说,不管从前还是现今,都太残忍。 聂珵一指按下九方泠额间穴位,他不知如何安抚崩溃的九方泠,只好让他先睡一会,以免他情绪过激而伤了心脉。 随后他稍作沉吟,又看向沈息。 “我知道你的心思,”聂珵干脆却也未完全戳破地说道,“我可以护下他。不仅如此,你还不知道吧?他因为自幼可窥得天机,注定活不长久,只有我可以养出续命蛊来救他。” 原本不屑笑着的沈息陡然抬眼,投向聂珵的视线微有变化。 “你只需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见他如此反应,聂珵已能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并非是假。 当然其实无论沈息回答与否,他都会救。 仔细梳理了思路,聂珵眯眼问他:“秦匪风那日……是不是被你所害?” “是。” 沈息回答的干脆,聂珵闻言顿了顿:“为什么?” “……”沈息沉默半晌,却模棱两可道,“是一个女人。” 什么? “两个月前,一个女人告诉我,只要按照她所说的做,四方御主的位置,便是我的。” 聂珵着实对这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着隔了许久才又问:“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 沈息摇头:“她一直戴了面具,我只能根据身形判断,她年纪应是与我相仿。” 脑中突兀一闪,聂珵只觉自己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却偏偏抓不起来。 而兴许是凑巧?他便是两个月前来到金堙城参加奉仙大会。 “那段府的一百多条性命,可是你杀的?”聂珵又问。 沈息一笑:“自然不是,我不过听那女人的建议,利用此事将你们捉去山庄,后面发生的,你也知道了。” “我确实本意想利用你炼出有鬼眼的活青子,不过你和那傻子还真是意外的难对付。如今我是打算将你和那傻子除掉,再嫁祸给贺江隐,却没料到,你竟就是贺云裳,失算了。” 听沈息最后带几分惋惜的语气,聂珵心中倒已没有太大波澜,只一下想起什么,暂时放下那毫无头绪的神秘女人,又凝重问道。 “你那时说,没能及时猜出我的身份,是因为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沈息一副便知道他要问这个的神情,冷哼着吐出一口血沫,闭目歇了半晌。 才有气无力道:“画骨。” 而沈息话音刚落,聂珵正不自觉地凑近,欲听他说下去,耳边却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给他吓得直接蹦起来。 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房顶突如其来的大洞。 第一反应竟不是秦匪风为何会从那处摔下来,而是——他怎么爬上去的。 聂珵低头,就见秦匪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气呼呼地滚了两滚,一只独眼紧盯住他道:“聂珵,红杏出墙!” 第75章 干了这桌王八盛宴 聂珵不知道自己算哪门子的红杏出墙,但他看着地上打滚的秦匪风,倒非常想一脚给他踢出墙。 不过最终,他还是先一步扛他回去,一边重新包扎他本已见好如今又严重的伤口一边破口大骂,直到骂得口干舌燥仍不解气,左看右看地想要找壶茶水喝完接着骂。 却不想电石火光间,唇上忽地一片柔软,细密的吻辗转落下来,激得他一哆嗦,竟忘了反抗。 而他满脑袋的酥麻感还没过去,眼前身影又意外很快地退开。 只见秦匪风满意地看了看他润泽起来的唇,认真道:“嘴巴,干,湿了,就不会裂。” “……” 你他妈说的真是我的嘴吗? 聂珵脑中闪过一堆花里胡哨的画面,然后意识到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就在秦匪风搓着手仿佛在等他夸奖之时,突然与秦匪风拉开一些距离。 “你不能再做这种事。”聂珵怒道。 秦匪风皱眉,面色不解。 “你这样……会把你的傻子病传染给我!” 瞎瘠薄说着,聂珵赶紧一转身:“为防你日后再犯,就罚你……一个月内不许与我讲话!” 话落,聂珵逃一般大步离开,强行抑制住险些破土而出的心跳。 不行,他不能再听这傻子对他说一个字。 他现在还无法接受自己对着秦匪风这张脸有任何心动,他让他留在身边,不过因为他是傻子,他确实舍不得他的傻子。 如果有一天他的傻子又恢复了神智,他甚至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潜意识里,聂珵其实有些庆幸秦匪风不知为何变成个傻子,尽管,这对秦匪风来说实属惨痛,他失去的,是可睥睨四方的紫微心。 而说到秦匪风的紫微心—— 聂珵想起另一段尘封的记忆,无不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情感曾有多不堪一击。 ******* 他与秦匪风的第一次决裂,其实归根结底,正是为了秦匪风的紫微心。 那时秦匪风除了每日跟在他身旁尽职尽责做他的护卫,几乎不眠不休,只为能尽快将贪狼刦凝至顶峰,名动天地,快意江湖。 纵然秦匪风身形挺拔,眉宇间总是不经意皱起,显出几分老成,但实际年纪却要比贺云裳小上两岁有余,加上他自幼为公认的武学奇才,免不了心存傲骨,一腔热血。贺云裳便是喜欢看他少年意气风发的熠熠模样,喜欢到不愿见他流露丝毫挫败。 于是尽管贺云裳在武学造诣上不如秦匪风出众,但他头脑更为灵动,所以他暗中替他阅尽贺家堡中的珍藏典籍,几经推敲,倒真的被他率先悟出了从贪狼刦到紫微心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不破不立。 可就在他满心欢喜,还没来得及将这一喜讯告知秦匪风,却一夕间发现了自己原来是传闻中的“鬽胎”,而贺江隐将他养大的目的,是要将他炼为邪物。 他在信念崩塌之余,也陷入无尽的恐慌。他怕贺江隐当初送秦匪风到他身边,恰是为了监视他,那么秦匪风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他所做的一切,日后在秦匪风眼中都是笑柄。 他那时惊惧到极点,明知行为不妥,却仍将一杯毒酒放在秦匪风面前,只道——喝下它,他便信他不再是贺江隐的人,日后才可继续跟随他。 没想到秦匪风没有半分犹豫,一饮而尽。 而后当秦匪风发现自己除了那一身贪狼刦,武功已然尽废时,看着贺云裳满目震惊,一连数月都没有出现。 他应是不信贺云裳当真会狠心至此,毁了他生平最重要的东西。 直到后来,秦匪风果然破而后立,凝出让整个江湖惊羡的紫微心,重回到贺云裳身边。 只是他对那件事却再绝口不提,每次贺云裳想要解释,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刻意回避,久而久之,连贺云裳也没了解释的心思。他就想,秦匪风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如今,聂珵细细回想,最终秦匪风不肯相信他,大抵也与这件事有关。 他一个连口口声声说爱着的人都能下得去毒手,何况那些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陌路人? 聂珵一路心思沉重地回了自己房间,无奈他与秦匪风之间的过往当真一件比一件糟心,全他妈是死结,想一想就抻得他遍体生疼。 都给他郁闷饿了。 眼光发绿,聂珵鼻翼疯狂翕动,闻着满屋飘香腹中饥肠辘辘。 然后他忽觉不对,一溜烟冲过去,瞪着一大桌子饭菜目瞪口呆。 且不说这些饭菜从何而来,关键是—— 王八? 咋做的全是王八! 这、这是谁血洗了贺江隐后院那刚砌的王八池子啦!? 而就在聂珵甚至猜想这难不成是有人要嫁祸他,床幔间突然传来一道绵长的哈欠声。 “你又硬不起来,深更半夜的滚哪去了?”九方游坐起身,似是刚睡醒,鼻音浓重地不耐烦道,“赶紧吃,吃完我还得给你用药!” 第76章 我当年真是瞎辽眼 “你他妈也知道我硬不起来,这吃完了憋着,我不得死吗!”聂珵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满桌子的王八实在夸张,“而且贺江隐的王八你敢吃呐?” 谁想到九方游冷哼一声:“你不止今日要吃,你还要连续吃上一月,当然,第一日量大一些,以后每日吃一只就好,配合我给你用的药,待最后一日再辅以至关重要的一步,你的不举之症便可痊愈了。至于——” 说着,九方游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大哥后院那池子明显就是为治你的病而造,不然你以为他堂堂四方御主,闲出屁来养王八玩?” 聂珵心说那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然后也没再多讲,就心情十分复杂地又看一眼王八盛宴,想着吃就吃吧,至少闻着还挺香。 结果聂珵发现不仅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给他美得容光焕发,最后一边捧着个王八壳津津有味啃四周最好吃的**,一边问九方游:“这都是你做的?” 九方游嫌弃地看他一嘴油:“我只会给我的小可爱们做吃的。” “……”想到他那堆小可爱是什么玩意聂珵食欲差点整没了,“那是谁?” “一个新雇的厨子,”九方游若有所思地看他手上的王八壳,“等你太久都快凉了,就这样好吃?” 聂珵闻言急忙护住,警惕看他。 “没人跟你抢。”九方游牙齿间挤出这几个字,又道,“一个破壳子你他妈啃够了没?啃够了快点让我给你敷药!” 聂珵撇嘴,几下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敷哪里?” “当然哪里不行敷哪里。” “……”聂珵安静与九方游对视少顷,“其实,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也能敷。” “你右手掌握不好按摩力度,不怕把你自己治得更蔫了?” “……还带按摩?” “怎么?”九方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你想为你那傻子守身如玉?” “屁话真多。” 聂珵咕哝一句,突然咔咔几下脱了个精光,叉腰冲九方游蔑视一笑,然后跳上床:“赶紧给我按摩!” 九方游看看旁边貌似风轻云淡的小身子骨,不紧不慢拿出一条丝帕。 聂珵只觉双眼一下被蒙住:“你又干什么?” 九方游摁住他正挣扎的手:“免得你看着我心情不爽,影响药效,这样你就可以把我想象成……任何人。” 聂珵没再动弹:“算你有自知之明……!” 想不到他话音未落,一双沾着清凉药膏的手已然将他那里扶起来。 聂珵浑身忽地起了一层说不出口的怪异感,那双手与九方游嘴里的尖酸刻薄完全相反,一下下将药膏推送化开,动作竟出奇的温柔。 聂珵一时闭上了嘴。 然后就在他原本吃完王八盛宴燥热不已的身子渐渐平息,脑补画面也从一开始的不可描述到脉脉温情,舒服得昏昏欲睡时,九方游那不开眼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想谁呢?你这儿的凝印气色真好啊。” “你吃王八你气色也好!”聂珵恼怒地瞎掰,“再说你管得着吗?我想贺江隐给我按摩鸡儿行不行!” 却不想那里一痛,聂珵“嗷”一声:“你干啥——” 正要掀开眼罩的手被挡住,九方游道:“别动,给你疏通经络,乱动保不齐就断了。” 聂珵不动了。 于是半个时辰过后,等九方游准备的药膏全部用完,轻微的鼾声也随之而起。 聂珵就打着鼾挥开正轻轻擦去他脸上一块油渍的手,含糊不清道:“你这只小王八,真不听话。” “……” 而自这之后,聂珵当真每日一只,吃得他不仅精力旺盛,就连身法也增进神速,发一次功拆一次院子那种。 且让他十分庆幸的是,这些王八每日都有不同的做法,大半个月下来,竟没有一次重样过。 可惜他某日拎着他亲手制作的香囊悄悄钻进厨房想表达微薄谢意时,却被告知那厨子不在,每日过来的时间也不固定,于是他就悻悻地又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交给下人代为转交。 那并非和他之前用来驱虫的香囊一样,而是配了很多种香草,戴在身上可以遮挡腥味。 毕竟九方游说,那厨子还未成家,唯一心愿便是能得心上人的青睐,聂珵就琢磨他这一天天杀王八整得一身腥味还咋讨女孩欢心,便贴心地准备了这么个小谢礼。 ——主要是不用花钱。 直到最后一日,聂珵躺在几乎空了的池子边上,一口口抿着王八酒,心情竟莫名低落起来。 兴许是王八酒上头,他甩着二郎腿挺晕乎地想,那傻子也不知怎么的,倒当真一月不与他讲话,连面都少见,偶尔一次撞上,隔了有十万八千里他就跑了,比梦里追杀聂珵的王八精跑得还快。 着实是让人火大。 聂珵越想越觉得浑身都被一把火烧得发热,气息也无意识地变得更加粗重,他起初还以为是每日吃完王八都要经历的一番躁动,结果没过一会儿,他整个脑子开始轰鸣,如潮水般涨满五脏六腑的热浪顷刻侵蚀他的神经,他汗水涔涔地躺在那,想动动身子,竟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而就在聂珵仿佛一颗濒临炸裂的火球生无可恋瘫在那,忽觉屁股挨了一脚,直接给他踹进池子里。 透骨的凉意强行让他恢复短暂的清明,只觉湿透的身子又被捞起来,九方泠急切歉意的声音响在耳边:“对、对不起,我只想让你清醒一下,你快随我回去,阿游他们都在找你!” 依稀记起今日似乎还有最关键的一步,聂珵感受到体内隐约又升起的炽热,头实在晕,哑哑问道:“最后一步到底是……” “阿游没有告诉你?”九方泠手足无措地扶着乱蹭的聂珵,“你前些时间积在体内的阳热以及药膏,都是为了激你今日与人……与人……总之你今日绝不能再像十二年前一样强忍,那就真的治不回来了。” 九方泠脸红说着,一边想将聂珵扶回房间。 聂珵转了半天此刻不怎么灵活的小脑瓜,反复思索九方泠那极为含蓄的说辞,即使难以置信,竟还是明白了。 妈的? 他、他要—— 睡了九方泠? 半晌,他往九方泠凉兮兮的身上贴了贴,口中呼出的热气给九方泠吹得直缩脖子:“嘿,那,那岂不是,要委屈你了……” “?” 这下换九方泠愣了,等他想通聂珵的意思,吓得直接撒了手,结巴道:“不不不是我!” 聂珵被他就这么甩出去,倒也没摔在地上,就一头撞进另一个显然刚刚赶到还在起伏的胸膛。 聂珵已然神志不清,不知死活地继续冲九方泠撒娇:“呜呜呜,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你这么好的人不该便宜姓沈的,你要不做我媳妇,我给你摘星星……” 不等聂珵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好悬没把他转吐了。 他就头朝下被一有力的手臂挂在肩膀,脑袋一巅一巅,还不忘嘻嘻道:“小神仙,你咋倒立了呐……” 第77章 秦匪风,你好帅啊 聂珵被秦匪风撂在床间按住双手时,他还眯眼看着眼前模糊的高大人影,挺纳闷道:“小神仙,几日不见,你好像长高了许多,还越长越像那无情无义的傻子……” 秦匪风听到“无情无义”时皱了下眉,似乎心有不解。然后就那么按着他,仔细看他红彤彤的脸。 直到聂珵在一波又一波的躁动下,又哼哼唧唧地想要挣开:“要不还是换个人来吧,嘿嘿,我一会要真硬了,你这细皮嫩肉我怕我给你*坏了……唔!” 聂珵嘴被一下堵上。 汹涌激烈的情愫仿佛自唇齿间直逼他的大脑,他被这熟悉的吻法吻得浑身更加难耐,却也一阵发懵,反倒心惊地努力将早已失焦的双眼睁了睁。 便见近在咫尺的独眼紧闭,尤其那遮住左眼的粉色发带,让他一下有些清醒。 “……” 秦匪风忽觉不对,陡然睁眼。 聂珵粗喘着,嘴角沾了几丝殷红,正怒目瞪着他:“滚……” 只是他虽故作凶狠,但眼角因强行克制而涌出的泪花却让他看起来又十分可怜。 “聂珵……”秦匪风一阵目光闪烁过后,傻里傻气地讷讷道,“要治病的。” “不用你治!”聂珵似拼尽全力地大吼,“贺江隐!” 秦匪风闻言面色骤然煞白,动作僵硬地杵在原处。 “你……你他妈要穷死了吗!找这么个免费鸭子来糊弄老子……”却听聂珵撕心裂肺道,“老子要收费的,要技术好的!!!” 说着,聂珵又一下脱了力,艰难地嘟囔:“他上次……都差点把我*死了……” 也是奇了,聂珵原本确实以为他是要*别人的,可一见到秦匪风,他又莫名转了念头,心想原来他是要挨*的。 那断不能,再让秦匪风来了,他那么一只雏鸟,还他妈一点都不小! 而秦匪风看他嘟囔完,发软的两腿一个劲儿使力想要并紧,却又蹭来蹭去的样子,闷声安抚道:“聂珵,这次,不会疼。” 放屁…… 聂珵下意识在心里反驳,然后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一波翻腾的浪潮侵袭他的神智,让他一时间除了浑身难以忍受的空虚感,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就实在忍不住张嘴,发出一声急促的嘤咛。 给秦匪风叫得神色一顿,下意识低头再次将聂珵半张的嘴唇吻住。 舌尖几乎完全不费力气地深入探去,不像最初那般猛烈,而是轻柔攫取着聂珵口中还残留着的淡淡酒香,聂珵只觉体内的火越烧越旺,止不住流下的汗水混着先前的池水,又热又凉的湿腻感让他极为不适地颤抖起来。 秦匪风觉察他的异样,一边继续亲吻他一边松开按住他的手,抹了抹聂珵湿漉漉的额头,只稍微犹豫,便又缓缓向下,将他早就狼狈不堪的衣物悉数扯开扔去一旁。 聂珵燥热已久的身子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终让他舒服得轻哼两声。 秦匪风抬头,虚撑着看看他,直起身开始解自己衣带。 而似是不满唇上离去的舒适触感,聂珵无意识地想抬抬头,追着方才的柔软再磨蹭一番。 可他努力半天,昏沉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竟一动也不能动。 “……” 秦匪风脱尽了衣物,再一低头,看见的就是聂珵嘴巴快要蹶到鼻子上去,气到眼角飞出泪花的画面。 (此处省略三千字) ****** 温热的暖流从秦匪风的指缝间滴下,他猛地松开手,便见聂珵不知何时一脸的鼻涕眼泪,狼狈不已。 僵了半晌,秦匪风有些后悔地擦擦聂珵的脸,内疚开口:“聂珵,别哭。” “……我。”聂珵含糊不清道。 秦匪风垂眸,以为他定是又要骂自己,但还是贴近他一些。 却听聂珵哑着嗓子小声重复:“你亲亲我。” “我不骂你了,”聂珵抽抽搭搭继续道,“秦匪风,你方才*我的样子好帅啊……” 都给老子爽哭了!!! 第78章 追妻又到火葬场 聂珵泪眼朦胧地点完那一把火,算是彻底把秦匪风给烧着了。 这搁谁的鸟能受得了。 以至于聂珵被*一时爽,一直被*一直爽,爽到最后不论上头还是下面都再挤不出一滴东西,叭叭的小嘴除了*叫就是求饶,亮,总算瘫软着被秦匪风抱在怀里睡着了。 直至第二日傍晚才醒。 确切地说,他是被吓醒的。 聂珵梦里正吭哧吭哧把秦匪风给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头,他拿着个铁锹一边啪啪拍他脸一边训斥他还是个人吗他都求饶了一晚上还*他那么多次!这时一排豆芽大的小聂珵和小秦匪风蹦蹦跳跳过来,上来就管他叫爹爹,还拦在秦匪风前面嚷嚷不让他欺负父亲,给聂珵吓得铁锹都掉了,然后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肚子咋那么老大,纳闷间秦匪风从土里爬出来,摸摸他肚子傻笑说,嘿嘿,小十一。 聂珵就刷一下睁开了眼。 太他妈吓人了。 紧接着他才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松一口气,突然被院子里几声巨响震得一哆嗦,下意识一翻身,呲牙咧嘴地从床上滚了下去。 自腰以下仿佛都被暴揍了一场,两条腿沉痛无比,尤其身后那处极度的酸涨感,要不是他房内只有自己,他差点以为秦匪风的鸟还他妈留在里面。 而随着外面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聂珵实在好奇到底谁又拆他院子,所以忍着浑身不适,双腿颤抖地一路扒着墙蹭到门口。 然后他一推门,就见秦匪风整个身子被埋在一堆震碎的破烂里,刚好冒出了个脑袋。 这刺激的画面与梦境重合,聂珵愕然转头,生怕一沓小豆芽就冲过来喊爹,结果虽是没有小豆芽,却迎面见到一张大黑锅底。 贺江隐? 聂珵眉头皱了皱,贺江隐在揍秦匪风? 咋的?秦匪风把他也给上了? 聂珵没等整清楚其中原因,却蓦地被贺江隐拉住了手。 贺江隐眼底竟是闪过聂珵从未见过的疼惜,他就那么看了聂珵半晌,向上一提聂珵手臂,语气生硬道:“他弄的?” 聂珵顺着一看,发现他指的是自己被磨破皮的手腕。 纵使那发带十分柔软,但聂珵到底被绑了不短的时间,加上他情绪激烈没少乱动,所以双手腕上都是红肿的勒痕以及细小的破皮。 尤其他被握住的右手,原本那上面就残留道道伤疤,眼下又被磨破了,看起来确实稍微有一点惨。 于是一番匪夷所思的目光交流,聂珵即便不敢相信,但他还是明白了。 贺江隐是在他未醒时便看见他手腕的伤口,断定——他昨晚遭受了什么变态的虐待。 所以才把秦匪风揍了一顿。 “……”眼看贺江隐目光灼灼,聂珵心想撇开他们之间恩怨不谈,他要怎么告诉这位深沉而单纯的大兄弟,他这手腕,其实不怎么疼,甚至*到后来的时候,让他感觉有种莫名的爽意? 他一阵纠结之时,秦匪风却已然从那一堆破烂中爬出来,噔噔噔跑到聂珵身旁。 “聂珵,”秦匪风也拉过他的手,“还疼吗?” 话音未落,贺江隐一道死亡凝视投向他。 因为聂珵的手被贺江隐几乎完全握住,而秦匪风拉的,其实是贺江隐的手。 秦匪风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贺江隐的视线,还在贺江隐的手背上揉了两下,冲聂珵嗫嗫道:“对不起,给聂珵,揉揉。” 可给贺江隐恶心坏了。 贺江隐正要发作再教这道貌岸然的傻子好好做人,忽见聂珵盯着秦匪风拉住他的手脸色变了变。 贺江隐就停下来,以为有人要替他出口恶气。 却见聂珵撇撇嘴,另一只手虚握成拳,软绵绵锤了秦匪风一下:“你昨晚*那么狠,我屁股比这破手疼多了,你怎么都不给我揉?” “……” 贺江隐终于不干了。 聂珵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他与秦匪风之间,再无一人。 而秦匪风傻呵呵地往前凑了两步,刚要听话地给眼前人揉一揉屁股,不想猛地一股掌风袭来,他整个人被瞬时掀进了屋。 “咣”地一声,房门被大力合上。 聂珵一改方才的轻声软语,此刻倚在房门前,看着地上的秦匪风面无表情。 “聂珵?”秦匪风疑惑抬头。 聂珵紧抿嘴唇,脸色苍白地看了他半晌,终还是颤抖着问了出来。 “你他妈……什么时候恢复的。” “……” 一句话落,气氛骤然变冷。 聂珵就看着秦匪风神情从最初下意识的懵懂到僵硬凝固,再到眼前眉心紧蹙着定定看他,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真是个**。 他是在刚刚秦匪风问他“还疼吗?”的时候,脑中乍地飘过一句话,一句曾让他别扭半天却在当时情形下没空思考的话。 ——聂珵,这次,不会疼。 这是昨晚他意识模糊时担心秦匪风像上一次差点*死他,秦匪风为了安抚他说的话。 他那时思绪实在混乱,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问题在哪。 现下他才想通,秦匪风分明是傻子,怎么——怎么可能那样顺其自然地说出这他完全不知情的事? 就连后来聂珵自己也弄混,又提起来,秦匪风更从未有过任何疑问和反驳。 而聂珵原本想到这些时便要立刻质问他,到底还是因为贺江隐而忍住了。 聂珵不知贺江隐为何在十二年后待他如此不同,但他感受得到贺江隐大抵是在意他的,否则也不会因为几块小小的破皮就将秦匪风打成这副样子。 所以万一他拆穿秦匪风,难保秦匪风又会遇到什么。 ——他决计不是心疼他,他心疼他又消失不见的傻子。 扶在身后房门的掌心收紧,聂珵回过神,看向秦匪风的眼底又带了几分怨怒。 他终究,还是要面对他。 秦匪风此刻已经起身,萧萧肃肃,脸上的确再无丝毫呆傻的模样。 “哈,”聂珵竟笑出一声,垂下眼,低声喃道,“果真是你。” 说着,只须臾过后,气刃骤起,屋内零零散散的物件刹那砸了秦匪风一身,聂珵再抬起头,眼中已狂风暴雪:“我方才问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秦匪风额角被烛台砸出一道血口,鲜血流过他那只半闭的左眼,他沉默片晌,一步步走过去,目光里仿佛有聂珵看不懂的深挚暗殇。 短短几步距离,在聂珵看来,却好似他再也走不到近前。 “我自被你以续命蛊救活,”而秦匪风恍若天边的喑哑声音虚虚传入聂珵耳中,“便已恢复。” 第79章 我怕找不到你 聂珵僵在了原地。 秦匪风的话无疑让他震惊,只是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秦匪风骗了他这样久,而是若秦匪风那时就已恢复,也即是说,曲卓与沈息那一番话,秦匪风都听懂了。 聂珵眼前浮现当初要离开时秦匪风异常通红的眼眶,聂珵那会也刚恢复记忆,脑中乱作一团,并未想太多,只以为是秦匪风懵懂间听出沈息等人的恶意才极为愤怒,可现在想来,秦匪风的神色……分明是在竭力忍耐他快要爆发的情绪。 他装傻去给沈息的那一下子,虽然看起来笨拙,但其实几乎要了沈息半条性命,包括他后来拉住聂珵的腿,被聂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拖在空中那么久,以傻子的身手,按理也做不到的。 这些细节聂珵早该发现端倪,可他潜意识里还一直庆幸在他身边的是傻子,从未有过一丝怀疑。何况他也想不到,秦匪风会装到如此相似的地步。 以至于聂珵在一阵无奈中甚至想,他为何不能一直好好地装下去,偏偏要露出破绽。 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人,当年那般绝情对他,他身心都已死过一次,明明不再指望与他有任何瓜葛,他就放他去做他浩然磊落的真君子,怎么兜转一圈,如今反而又不肯放过他? 而他曾说过做过的那些,什么死也不离开,又一路拼命跟着他,都是算准了他会对傻子心软吧,亦或是……按秦匪风以往的性子,得知真相后对他的愧疚。 他是不是一定要将他的自尊践踏到不剩丝毫,才终肯罢休? 巨大的无望感将聂珵压得窒塞,他自想起过往一切后强行垒起的高墙终是忍不住倒塌,心间好似被一场毁天灭地的狂风骤袭,那痛不欲生又卑微到骨子里的滋味让他仿佛回到十二年前。 他仰头看着秦匪风高挺的身形,恍惚中张了张嘴,喉中一热,一股腥甜顷刻喷出。 “聂珵!” 秦匪风讶异地扶住他,想将站都还站不住的人揽入怀里,却不出意外地,被聂珵一把甩开。 “滚!”聂珵怒道,“你还装什么!” “我失忆时骗我还不够,如今又将我耍得就差跪下来巴着你,你满意了!” “秦匪风,你以为你是谁?不管我是贺云裳还是聂珵,我都定要栽在你的身上是不是?我的感情在你眼里这样唾手可得,轻贱得让你都不舍得放弃了?” 聂珵越说越觉自寻折辱,顿了顿,便忽地笑道。 “你昨日*我*得爽吗?为了治好我那可笑的疾症,你他妈倒是卖力,我是不是要感激你不计前嫌来满足我?” “那你还真是感天动地,不管怎么说,我是爽到了,你这免费鸭子,我很满意。” “……” 秦匪风听聂珵三言两语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拉远,目光变了变,面色沉下来。 可他又看着聂珵满头虚汗双腿还微微打颤的狼狈模样,脑海中不可避免地闪现他坐在雪地中对自己说他冷的场景。 那个毫无保留的只肯对他敞开心扉的贺云裳,已经被他亲手推开了。 他当年将他破败不堪的身子从众派刻意扔去的野狗窝里偷抢出来,抱着他跪在贺江隐面前,他便已发下重誓,若能将他救回来,他此生只为他一人而活。 他如今,断不能再让他难过。 所以秦匪风听沈息与曲卓一唱一和道出当年真相,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冲过去将他们二人千刀万剐,可他知道,聂珵一旦想起过往,最不稀罕也最恶心的,就是同情和愧疚。 聂珵喜欢傻子,那他就当个傻子,哪怕他再不会原谅他,起码他还偶尔可以像失忆时那般笑一笑。 “你为什么不说话?”而聂珵见秦匪风分明已被他惹恼,却看着他又陷入沉默,冷笑一声道,“你装疯卖傻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 秦匪风这时眸色一紧,终是开口。 “聂珵,无论是哪个我,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你失忆时,若说骗你,便是我私心里不愿你找回记忆。”秦匪风又有些艰难地继续道,“除去我希望你无忧无虑,不被过去所困。也在于我……当年做错了事,我不知要如何再接近你。” “你接近我干什么?”聂珵突然打断他,“你就那么笃定,我还会喜欢你?可惜,正如你所见,我即便喜欢,也只是傻子,并非是你。” “我知道,”秦匪风神情微动,却仍认真与聂珵视线相对,“可是我也说过,我心悦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是我离不开你。” “……” 聂珵面色一滞,紧接着垂眼避开秦匪风,压制内心的颤栗:“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不会信你。” “还是说……” 藏在身后的指尖深陷入掌心,聂珵强迫自己再次抬头:“你以为你给了我一只眼睛,又故作情深的用我那鬼眼折磨自己,我便会感动到又对你投怀送抱?” “好,反正我原本也没打算一直霸占着,”聂珵冲秦匪风笑了笑,“不如我现在就还给你。” 说着,聂珵不等话音落下,突然暗中蓄积真气,掌风骤起,先前的烛台在地上旋转间,柱顶烛插断裂,竟瞬时悬至空中,直刺向他的左眼。 锐器穿过骨肉的细微声音近距离传入耳中,聂珵却只觉眼前一暗,隔了稍许,预想中的痛感仍没有发生。 他分明已最快的速度出手,却在那眨眼的时间,秦匪风先一步将他眼睛挡住。 “这是我欠你的,”只听秦匪风声音沉稳,仿佛那穿透右手掌心的锐器并不存在般,就着将聂珵抵在门口的姿势缓缓道,“你若还我,便是还想与我继续纠缠。” “你只要好好的,我就答应你,不再……招惹你。” “至于你的鬼眼,并非是我故作情深,我只是……” 怕找不到你。 没有它,失了心智的我,该如何找到你。 秦匪风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在聂珵还等他继续开口时,推开聂珵另一侧的房门,走了出去。 第80章 全是狐狸精 秦匪风真的走了。 奇怪的是,贺江隐竟也没有问什么。 所以当聂珵不吃不喝在房里像一具尸体般躺到第三日,贺江隐再进来时,聂珵终于开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聂珵都没说太仔细,便听贺江隐道:“嗯。” 聂珵就“噌”地坐起来,目光凌厉:“为什么?” “我并非帮他,”意外地,贺江隐将碗筷放在桌上,转身坐下来,沉着道,“他若不装疯卖傻,你初恢复记忆,可否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聂珵被他问得一愣。 贺江隐又道:“你真的会像这样平静与我回来?” “到时其他众派再找上你,强迫你与他们一起围剿……你自己,你会如何?” “杀了他们。”聂珵不假思索道。 “……” 贺江隐不说话了。 聂珵忽地明白过来—— “所以他煞费苦心,是为了保住那些蠢货的性命?” “……”贺江隐闻言看着他的眼睛,直到将聂珵看得目光闪了闪,才开口:“到底为何,你其实明白。” 明白。 聂珵自然明白,与其活在仇恨中重复十二年前的旧路,不如退一步耍个他们团团转,还能让他们乐此不疲,皆大欢喜。 “所以,”贺江隐叹口气,“你既然已能放下其他人的恩怨,怎么偏不能忘记他?现今如你所愿的赶走他,却像个女子一样,因他而可笑的绝食?” 这一语中的,让聂珵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也有些莫名他在担心什么,秦匪风不是他的傻子,就算一个人离开,也不会再挨饿挨打。 可他就是,一时之间失去所有兴致,心中隐约觉得错过什么重要之事,不安得食不下咽。 “女子怎么了?”不愿败露内心空落,聂珵翻了个身又躺下,“我来月事了,我不舒服,就要躺着。” “……” 而贺江隐正有些无语地看着又陷入绝食中的聂珵,“嗤”地一声,竟不知自哪处传来一声嘲笑。 贺江隐瞬时皱眉,却不待他有何动作,聂珵已经忽地脸色一变,从床间一跃而起,精准无误地直冲向窗外。 果真看到一个黑影快速闪过,聂珵心底一凉猛地追过去,莫名想起冯富贵曾说看到贺江隐与一黑衣人在林中密谈要将他炼为活青子之事。 说起来,冯富贵当真对贺江隐极为怨恨,认定贺江隐便是屠村的罪魁祸首,聂珵这一月来又去那破山洞看过她几次,她都一口咬定其中并无误会。 聂珵不是完全相信贺江隐,却也并未将冯富贵的话全部当真,毕竟秦匪风出事那晚,所有事情都过于蹊跷,且沈息也承认了他本打算嫁祸于贺江隐。 聂珵恢复记忆后细想过一番,他当时在那处被炸毁的阁楼下捡到的云纹碎片,也十分诡异。正是那块碎片让他瞬时确信贺江隐就是自他下山以来一直暗中引导他走入陷阱之人,加上他被秦匪风死了一事打击得昏了头,与贺江隐那般拼命,如果不是九方泠及时赶到称可救活秦匪风,他与贺江隐必将两败俱伤,自此敌对。而这些就像是……被人提前设计好了一般。 若非冯富贵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聂珵甚至要怀疑她就是沈息口中的神秘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眼下这黑衣人真有什么,那冯富贵所说的便有可能……是真的。 思索间,聂珵已狠狠一掌将前方明显身手不如自己的黑衣人打落,眼见他砸进院内,聂珵立刻下去,便要趁他还未起身再给他来一脚。 而就在聂珵一脚即将踩上对方的身子,一股大力骤然将他弹开,再一抬头,只见贺江隐立在他面前,眼底划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不要无礼。” 面色凝重,带着警告意味地低声对聂珵说完,贺江隐转身,竟亲自俯身将那仍在地上挣扎的身影扶起。 聂珵正冷哼着想他那一掌虽然重,却也不至于让人站不起来吧,这又是个什么表演鬼才,便见那身影起来,抬头间,露出一张极为年少的脸。 聂珵愕然,借着月色再一打量,果真是一副还未长开的清瘦身形。 这少年看模样也就刚及束发,可谓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尤其右眼尾一颗朱红砂痣,衬得整张脸更是肤白胜雪。只是,这张脸虽处处显出稚气未脱,唯独一双杏眼却透着难以掩盖的决绝狠辣,且他此刻纵使只身着极其普通的夜行衣,周身仍散发咄咄逼人的贵气。 聂珵总觉得少年面相略为眼熟,但来不及琢磨,又见他脖颈间细嫩到吹弹可破的肌肤,恍然他方才兴许真不是伪装,他应当是从未受过如此对待。 “令子都这样大了?”于是为了掩藏一番心虚,聂珵随口问道。 “贺江隐!”却听少年平地一声雷般的怒斥,“你养的这只狐狸精好大胆子!敢屡次冒犯皇室!我要你即刻便杀了他!” “……” 聂珵被他喊懵逼了。 懵完了心思迅速翻转,几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被他逐条罗列,聂珵气得一溜烟冲回房内,扒拉了几口饭。 他饿着肚子可打不过贺江隐。 而贺江隐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蛋疼,又听靠在他身前的少年道:“你就算气我将你宝贝弟弟的墙院毁了,也不能两月都不回贺家堡,我若不是逼迫父皇身边那狗奴才说出实情,竟不知你在这又逍遥快活,他哪里有我长得像你宝贝弟弟!” “还有问擎那只老狐狸精,他可是也在此地!?” 聂珵风卷残云地吃喝完,原本底气十足出来,乍一听此话,第一反应是,问擎的老狐狸精?聂仙儿不老啊。 “聂又玄!在的话赶紧给爷出来!” 聂珵闻言一声惊嗝打得震天响,好悬没吐出来。 第81章 祸害遗千年 “九殿下,”贺江隐终是看不下去,开口制止大喊大叫的少年,“不要闹了。” 那少年目光一寒,却只道:“你再叫一遍?” “……”贺江隐皱眉,随即想起什么,一番沉默过后当真重复道,“九殿下。” 而他话音方落,气氛瞬时凝固。 少年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凶戾,定定看了贺江隐半晌:“我那日说过,你再叫我殿下,非要与我这般生分,那以后便都……跪着与我说话。” “你当我只是说着玩玩!?”少年突然又声音一提。 “扑通”一声,聂珵跪了下去。 给少年吓了一跳。 聂珵“咣叽”又磕了个头,心思百转千回间,求生欲极强道:“拜见嫂子!” 这下轮到贺江隐变脸了。 而那少年怔愣片刻,恼怒问:“谁是你嫂子!” “贺御主这两月来一直授我功夫,虽然是迫于众派相逼,但在我心中,已将他当做亲生大哥一般看待!”聂珵故意拐弯抹角道,又暗戳戳掩饰了自己身份。 “……” 果真,那少年听聂珵说完,明显听出聂珵意有所指,原本乖张的表情微有缓和,甚至闪过几丝得意。 聂珵心想,他竟要靠出卖贺江隐的“美色”来挽回性命,大千世界,简直无奇不有。 这赫赫有名的“九皇子”,怕不是得了什么眼疾。 聂珵纵然从没见过他,但他还是听过许多关于九皇子的流言。 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暂且略过不谈,只凭一点——这他妈还是个小储君。 惹不起。 而聂珵又想起当年在沉鱼山庄那死在自己手上的七皇子,其实也算是他异母同胞的哥哥,心中更虚了一大截。 “你倒识相。”只听少年说道。 “嘿,嫂子大人大量。” 聂珵心底一喜,抬头冲少年呲牙嘻笑。 却听对方紧接着哼了一声:“不过我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能反悔。” “贺江隐,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妈的。 聂珵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掉身上的土一边心说这油盐不进的小崽子,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自己,而是贺江隐。 然后就在聂珵冲贺江隐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之下,贺江隐迟疑半晌,似乎接收到聂珵的信息,眼底闪过几丝郁结。 聂珵正纳闷你委屈啥啊我不就让你做做样子揍我两下吗? 便见贺江隐阴沉着脸,又转向少年,嘴唇动了动,道:“晏宁。” “……”聂珵愣了,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少年的名字。 联想刚刚晏宁对贺江隐发的那通火,聂珵眼前一黑。 这贺江隐——他妈的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可、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老子跟秦匪风两头猪先前天天搁你眼前跑,你半分精髓都学不到!? 谁让你现在如他所愿喊他名字了!? “贺江隐!” 果然,晏宁被彻底激怒了。 只见他猛地推了贺江隐一把,然后不管不顾的一脚又踹在贺江隐身上。 “你宁愿放弃自尊都不愿叫我的名字,现下为了他倒肯改口了?”厉声吼着,晏宁一张精致的小脸涨成了粉白,若非眼中迸出那一股残暴的冷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在因何事而羞怯。 “怎么办?他今晚必须死。”他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不杀他可以,那便看看,他能不能活到明日天亮!” 话音未落,晏宁忽地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留步,”聂珵眼见贺江隐要出手阻拦,赶紧先他一步开口,“殿下咋不问问贺御主为啥不杀我?” “你在向我炫耀?”晏宁回头紧盯聂珵。 聂珵摇头,十分真诚道:“他答应众派要授我武功,还剩不到一月,便去围剿贺云裳。” “我若是被他杀了,他怎么向众派交待?” 晏宁闻言果真面露犹疑:“贺云裳?贺云裳不是早就死了?” 聂珵就猜他兴许会对过去的自己感兴趣,毕竟在他嘴里,自己莫名成了贺江隐的“宝贝弟弟”,更被他毁掉了墙院,想来也是他重要假想敌之一。 “此事说来话长,那贺云裳……”聂珵顿了顿,狠下心一跺脚,“那贺魔头实在是祸害遗千年!不知怎么就活了过来,搞得整个江湖人心惶惶,众派因为我与他同为鬽胎,便强行要贺御主将我这一滩烂泥扶上墙,不日后就聚集于此,共商围剿大计!杀他个屁滚尿流!” “……” 贺江隐看着聂珵,神色复杂。 “嗤,”而晏宁沉默半晌,冷哼道,“那他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聂珵挑眉偷瞄他,见他想了想,又眯眼问贺江隐:“你为何不解释清楚?” 听他如此说着,聂珵稍微松一口气。 而贺江隐在聂珵的强掰下也终是找回些许神智:“殿下并未给我机会。” “……”晏宁脸又拉下来,“叫我名字,你方才不是叫得很痛快?” “……晏宁。” 聂珵就头一回看见贺江隐连续吃瘪还不能发作,心下放松之余,反而看得莫名一阵有滋有味。 只是出人意料地,那晏宁不知又怎么了,蓦地抬头,凝视贺江隐片晌,突然伸手。 “别动!” 贺江隐正欲拦下他直向他衣领深处探去的双手,却听他不容拒绝道。 聂珵眼睛都直了,这、这是要霸王硬上弓? 但你俩到底谁是弓我有点懵? 结果等晏宁猛然将贺江隐领口扒开,竟停住了。 聂珵见他目光闪烁,像是确定了什么般平静下来,忍不住伸头也想瞅一眼。 就听晏宁略带疑惑的低喃声传入耳中:“那也怪了,据说他当年面目全非,没有你的紫微心,就算知晓画骨之法也决计活不成——” 贺江隐捂住晏宁嘴的同时抬眼,发现聂珵原本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忽地凝固。 第82章 你给我回来 关于画骨,之前沈息也提过同样的字眼。 聂珵想起沈息曾说,因他与从前样貌身形完全不同,以至于从未怀疑过他就是贺云裳,却忘记还有另一种可能,即为画骨。 而当时聂珵正要再问得详细些,没料到秦匪风倏然自房顶摔落,聂珵着急替他将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现在想来,秦匪风既从头至尾在装傻,那他便是故意从房顶摔落以阻止沈息说下去,聂珵那时还震惊于他断着腿要如何爬上房顶,看眼下情形……分明是贺江隐助了他一臂之力。 虽然聂珵确实又去找沈息打探过,但意外地,沈息也没再说出什么特别的来,只告诉他这是一种可为人重塑骨骼面貌的秘法,可惜太过诡秘,几乎没有人了解。 聂珵仔细回忆沈息的神态,心下了然,他在这之间必是被交待过什么,刻意隐瞒了许多。 所以—— “画骨……到底是什么?”聂珵稍微整理一番情绪,故作镇定地问道,“为何还与紫微心有关?” “怎么?”晏宁扯下贺江隐捂住他嘴的手,却也不松开,“你觊觎我宫中秘法?” “宫中秘法?”聂珵怔了怔。 “自然,画骨这秘法,最初可是为宫中妃嫔准备的,目的呢,是帮她们改善样貌,”晏宁似是察觉贺江隐不想让聂珵知晓此事的紧绷,眼底闪过些许狡黠,故意继续道,“不过通常来说,也只能改变面目。” “后来倒有御医利用此法研出了个更厉害的方子,不仅可以救人性命,还可以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全部变为另一个人的模样。” “……”聂珵心中狂跳,直觉接下来听到的,许要让他难以接受。 “当然,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紫微心。” 贺江隐应是心知此刻已瞒不了什么,竟没再阻止晏宁说下去,只定定看着聂珵逐渐苍白的脸。 “那贺云裳也实在恶名昭著,他死时的惨状更是人尽皆知,我多少听说一些。” “依他当时情形若要活命,除非动用后面这一种画骨之法。也就是说,必须有人肯将紫微心给他,画骨才得以进行。” 晏宁冷笑着,却又转向贺江隐:“看你如今的反应,即便你的紫微心还在,救活贺云裳一事,你也逃不开关系!枉我起初以为你如他们所说,嫉恶如仇大义灭亲,殊不知你果真对你亲弟弟——” “我对不起他,”贺江隐终忍不住开口将其打断,只是并没有再看聂珵,直视晏宁的目光满是艰深,“是我为四方御主的虚名,不惜牺牲他。” “我甚至,不愿舍弃紫微心去救活他。” “我确实没有资格……做他大哥。” “……” 兴许被贺江隐语气中骤然的悲恸无力所震诧,晏宁一时间闭了嘴。 而聂珵失神般傻杵在原地,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嗫嚅道:“那……” “是秦匪风。”贺江隐自是看透他所想,肯定道。 贺江隐又微微抬头,似是忆起十二年前,那个抱着贺云裳残破的身躯,在他门前跪了一夜,仿佛随着怀中躯体即将一起死去的落魄身影。 秦匪风不知从哪里得知“画骨”一说,苦求贺江隐念在昔日兄弟之情,寻得宫中懂得画骨的御医,救贺云裳一命。 “他亲手将他的紫微心剥给……贺云裳,才支撑画骨进行至最后。而他自此失去心智,整整十二年。” 贺江隐看向聂珵,顿了顿,继续道:“他早已知晓失去紫微心的后果,所以才在此之前,先行换了他们的左眼。一则为了让贺云裳复明,二则——怕是贺云裳自己都不清楚。他那鬼眼因与他血脉相融,即便曾被我亲手挖去,只要其中蛊王不死,便会一直与他有所感应。” “那感应十分微弱,却会在冥冥中,指引他们互相靠近。” 所以聂珵两年后重伤初愈,当真脱胎换骨,失去记忆被送去无心台,一去十年,再遇到秦匪风时,秦匪风其实已茫然无知地,在山脚下徘徊了十年。 直到那日,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他一如往常被欺辱后无意中回头,正对上聂珵探寻的视线,他才在踽踽落落中,找到他十年来一直寻觅的归宿。 “……” 聂珵闻言沉默许久,只觉夜色一片模糊,眼前皆是他下山与秦匪风初遇的种种情形,那时他还惊异他一个傻子,为何偏巧待自己异乎寻常,却想不到,原来一切都——都早就预定好。 他也终明白自己质问秦匪风那只鬼眼时,他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他想说的应是,他怕找不到他。 “秦匪风……” 聂珵失容地低喃一声,随即猛然抬头,顾不得晏宁会如何怀疑,忽地纵身,气息明显杂乱,脚下动作却矫捷,仓促间几番飘闪,眨眼便消失于院内。 呼啸的风声自他耳边瑟瑟刮过,他一路蹿出住处,盲目但一刻不缓地在林中来回穿梭,他想秦匪风不过离开三日,或许……未曾走远。 他还不能离开,他瞒了他这样重要的事,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秦匪风!” 而聂珵自虐般莽撞搜寻许久,每看到有细微影绰攒动便急迫冲去,可数次下来除了吹动的树叶和夜中觅食的小动物,他直至将真气消耗殆尽不得不狼狈摔落,也不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他就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在崎岖的野路疾驰,霜白的道袍猎猎作响,宛如厉鬼,惊起大片休憩的鸟畜。 “秦匪风!你他妈给我回来!!!” 第83章 你谁啊!!! 一夜奔波,聂珵几乎将整片林子翻过来,然而秦匪风就如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最后聂珵蓬头垢面地坐在一颗树杈上,双目迷惘,连一排蚂蚁自他指间爬过都未能让他起丝毫波澜,反而他直勾勾盯着那些小黑点,忽地想起来,若他与他那鬼眼中的蛊王可互生感应,即便微乎其微,那是不是说,他其实也是可借此快些找到秦匪风? 要怎么做?他的骚虫子同为金魑蛊王,可有什么办法? 思索间,他已然掀起袖口,一把将里面的骚虫子拎出来。 结果意外地,他才欲开口,骚虫子竟像知晓他的意思,率先垂下它那两根粉粉的骚触角,一双金豆眼更是无精打采,俨然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甚至小心翼翼地又往聂珵袖口挪了挪,意图钻回去。 聂珵有些难以理解,还以为它是因近段时日被冷落而不开心,想来想去,噘嘴在自己指尖亲了一口,飞速按在它小脑袋上。 给它都美飞了。 可惜它飞了一圈,回来之后更自闭了。 它帮不了他。 聂珵费了大半天的劲也没能在骚虫子身上撬出一点线索,终是不再勉强。 而他就在又一次陷入僵局不久,猛地抬头,自树杈上一跃而下。 九方泠! 他们九方家精于养蛊,总有办法能找到吧? 聂珵一口气飞回去,直奔九方泠的住处。 结果没想到的是,九方泠并未在自己房内,而是——与沈息一起,被围在正厅。 聂珵衣衫狼狈地落在正厅中央,气还没喘匀便将一柄刺向九方泠的利刃隔开。 “你们做什么!” 聂珵皱眉扫视乌泱泱的一众门派,疑惑看向贺江隐。 三月时间未到,这些人为何提前找上了门?沈息与九方泠又怎么被突然围困在此? 却不待贺江隐开口,方才出剑的老者已经上前。 “他们二人一手谋划当年沉鱼山庄的血案,却恶意挑拨,引发我等与贺云裳恶战,使众兄弟痛失近百名同门,他们现今已供认不讳,我等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他们这一对腌臜之徒!” 随着该老者怒斥完,又有人紧随其后道:“若不是有侠义之士透漏,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小道长,难不成要包庇他们不成?” “贺云裳虽后来的确肆意滥杀,手段狠绝,死有余辜,但这血洗沉鱼山庄一事既然并非他所为,我等也绝不会冤枉他一个字!” “小道长届时与那贺云裳对决,定要与他讲清楚,他即便曾心有冤屈,但他残暴杀害众多无辜者,我等也断不能作罢!所谓杀人偿命,他苟活了十二年,是时候为他欠下的一桩桩命债付出代价!” “哈!” 聂珵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早已有几分了解,却仍是忍不住,蓦地笑出声音。 这一声笑却再也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聂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通红一片,直让在场众派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贺御主,”此时最初的老者开口,“这小道长,在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们蠢,且不自知。 贺江隐目光少有的如此露骨。 便见他只一瞬间又面色如常,稍作沉默后开口道:“小道长想来……因即将要与贺云裳对决,心中过于振奋。” 聂珵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想为贺江隐一本正经编瞎话的能力拍巴掌。 随后他就好不容易止住笑,敛了敛神,又故作严肃学着众派的语气道:“沈息贪图沉鱼山庄家主的位置,亲手血洗他沈家满门,下作至极,原本我等也是打算三月期限一到,待大家来此商量围剿贺云裳一事时顺便揭穿他。所以……绝不存在包庇一说。” 聂珵慢慢说着,见他们面上表情微有缓和,略一停顿:“只是——九方泠,不过是受迫于沈息,倒也并非罪大恶极。何况接下来的围剿大计,他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什么受不受迫的他们自然不会在意,但要是涉及围剿贺云裳,那就不一定了。 “小道长何出此言?”果真,有人迟疑问道。 聂珵笃定笑了笑:“先让我问他一个问题,再回答你们,可好?” “……”众人明显被聂珵故弄玄虚的模样唬得发懵,互相看了看,点头应允。 聂珵便一脸淡定地转身,见九方泠正牢牢抓着其实早就命若悬丝的沈息不肯松手,投向他的视线凄清一片。 这人被沈息那般对待,竟仍是选择与他一起面对众派弹劾。 聂珵心下叹气,却也没做耽搁,凑在九方泠耳边飞速地讲了一句话。 “秦匪风跑了,求求你帮我找到他!” “……”九方泠诧异看他。 聂珵声音极低,众派见九方泠神色有异,当真以为聂珵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提议,一个个屏气凝神,迫切看着他们二人。 聂珵就又贴过去:“秦匪风既然有我的鬼眼,那你们九方家,是不是有办法能找到鬼眼中的蛊王?” 九方泠这回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聂珵就满意地一拍手,起身恢复音量道:“一言为定!” 然后在九方泠惊愕的神色下,聂珵再次转向众派:“我已与他达成一致,只要给他弥补的机会,他愿意以他命理之术,冒着折损阳寿的危险,助我等提前预知那贺魔头的动向。” “……” 聂珵一板一眼地瞎逼逼完,众派一阵默不作声。 “小神仙”一说,到底还是名不虚传。 而眼见他们神色渐有松动,聂珵也不急着让他们立刻下定夺,只继续道:“至于沈息……” “这人作恶多端,但仔细说来,他与贺云裳也不共戴天,我们何不就将他交给贺云裳,叫他们狗咬狗,偏要在此脏了自己的手?” “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制定围剿计划,岂不是更好?” 聂珵这听起来极其恳挚的一番话落,使得众派思量少顷,竟真的纷纷附和起来。 而就在七嘴八舌之中,贺江隐一直安静看着聂珵,眼底复杂,一如前夜聂珵在晏宁面前大骂“贺云裳”时,不知该欣慰他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心疼他早已经……对这世间公正不报任何希望。 聂珵一记白眼翻过去,正想叫贺江隐收回他要死不活的视线,却面前忽地一花,眼见一支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过来,不偏不倚,扎在他乱成鸟窝的一小团发髻上。 整个正厅顿时鸦雀无声。 隔了半晌,聂珵抖着手,薅下箭头前端的一张纸条。 “三日后,午时,斩月坡。——贺云裳。” *? 聂珵眼睛一下瞪圆。 没想到翻过来,还有一行小字。 “鉴你将秦匪风归还,可留你全尸。” *你妈??? 你他妈谁啊!!! 第84章 误会你爹! 这一封“战书”下来,简直坐实了贺云裳的确活着的消息,且明显不想让众人好过。 于是一堆老头子如临大敌般拉着聂珵从清晨合计到深夜,给聂珵絮叨得又饿又困,又气。 他其实见贺江隐一直稳如泰山的神情就猜到,他必然是提前得知众派赶来的事情,所以一早便安排好了“假贺云裳”,这倒没什么可挑剔的,关键是—— 秦匪风!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原来是投奔了贺江隐那不知从哪刨出来的冒牌货? 冒牌货到底是谁? 识字吗?战书写的什么几把! 聂珵越想越气,一把就给某派长老吭哧吭哧刚画完的阵图给撕了。 撕完了聂珵怔愣半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指着那被撕毁的阵图道:“你们看看,你们是要造反吗?” 就这八阵图,他妈的是打我,还是打天下呐? “各位舟车劳顿,要不先歇息?”聂珵说完见他们仍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无奈又道,“这样晚还不睡,人会变丑的。” “我而立之年尚未成家,可怜可怜我罢!” 众派显然没怎么明白眼下共商大计与聂珵成家有何联系,不过见他确实面容憔悴,嘴唇毫无血色,生怕给这送人头的主力累垮了,一番客套后终于散了。 聂珵就打着哈欠等他们彻底离去,眼底骤然精光迸射,直奔贺江隐而去。 既然是他事先安排,那他必然知晓秦匪风此刻的下落? “你若想问我秦匪风,”结果聂珵才一翻窗而入,便听贺江隐显然等候自己多时,“我并不知情。” “九皇子劫走了他们。” 啥玩意? 聂珵惊诧抬头,听到九皇子这仨字,脑子嗡的一下。 “我原本确实已安排妥帖,没想到昨夜他会出现。而我与你说的那些……被他看出端倪,你一离开他便猜到你的身份——” “等等!”聂珵忍不住打断他,“他一个小崽子,能看出啥端倪?我露出啥破绽了?” 贺江隐一阵默然,随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你当真觉得,他如表面一般单纯跋扈?” “啊?”聂珵闻言心中沉了沉。 贺江隐继续道:“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最擅长的事无非有两件,一是看人脸色,二是,装痴作态。” “他小小年纪被立为储君,凭借的哪里是宠爱。或者说,他正因为是不被在意的那一个,才坐上那个位置,被迫享受风光和……嫉妒。” “他若非做个骄横稚嫩的愚人,看起来实在难担大任,早已被他上头那些吃人的兄长想方设法除去。” “所以,”贺江隐说着话锋忽地一转,“聂珵,璞玉无光,有时被众星捧月,反而不如巷静月深。” “……” 聂珵注视贺江隐深邃的双眸,一时竟无言以对。 片晌才回过神,聂珵又疑惑道:“那他……什么目的?我当年落得那般境地,也是因为不止江湖各派,还惹怒了那皇帝,如今他身为皇子,得知我没有死——” “无妨。” 贺江隐这次倒答得干脆,目光似无意间落上聂珵那只半废的右手:“此事,不必担忧。” 说着,不待聂珵问下去,贺江隐又道:“九皇子虽心思无常,不过目前为止大抵是按照我们最初计划进行的,且他身边有宫内高手,兴许假扮做你,更具说服力。” “你也不必担心秦匪风,他与秦匪风毫无瓜葛,不会为难他。——至于九方游,他更不可能轻易动他,毕竟贸然与九方家为敌,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九方游?”聂珵一惊,随即想起今日九方泠被围攻,确实没见他出现。 “原本,是九方游假扮做你。” “……” “他向来以女装示人,若恢复男装,遮住一只眼睛,倒也可行。” 的确,就如贺江隐所说,十二年过去,任是谁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何况他的“死状”凄惨,即便模样稍有改变,也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聂珵到底心绪有些难以言喻,贺江隐这般兴师动众,却只为还他日后清静吗? 他又何德何能,让这样多的人为他演这场分明叫人啼笑皆非的戏。 “你那时说的,可是真心话?” 而静默间,没头没尾的,贺江隐问出这样一句话。 聂珵抬眼看他。 贺江隐迟疑道:“你昨夜同九皇子讲,你已将我当做你的……大哥。” “……” 聂珵突然又不做声了。 他想他对贺江隐的恨意应是随这十几年的时间被冲淡许多,否则他不可能恢复记忆后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但是,他也忘不掉那些曾深剜进心底的彻骨之痛,所以他可以为了保命随口说说,却无法在此刻真情实意地承认。 “我懂了。” 贺江隐沉寂说道。 紧接着他错开话题:“你去找九方泠吧,他此时想来已有了结果。” 聂珵心念一动,想到白日他与九方泠说的话:“你、你是不是听见了?” 贺江隐面色微漾:“你以真气隔做屏障,我自然听不到你对他说了什么,我……猜的。” “……” 狐狸精!姓晏的你们两口子才是狐狸精! 聂珵恨不得给他俩配一把锁,更是再也不肯耽搁半分。 尤其,他自九方泠房中出来时,心中已惶乱不安。 九方泠告诉他,秦匪风那鬼眼中的蛊王,气息竟比原先更微弱了许多。 怪不得骚虫子帮不了他,因为即使是九方泠,如今也只能依靠那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大致判断出一个方位。 聂珵眼前浮现在山庄祭坛上,秦匪风被迫强行睁开鬼眼的模样,原是那时起,当中的蛊王便越来越垂危。 而连九方泠也不能确定蛊王若是死了会否又对秦匪风有其他影响,因为实在是无据可依。 所以聂珵按照九方泠所指方位一路马不停蹄地搜寻,不敢遗漏一处隐蔽之所。 别说离约战日期只剩两日,就是两个时辰,他也等不及——等不及臭骂那大傻子一顿。 于是这一找,便又是一夜。 聂珵就算学聪明不再一直施展轻功,而是离开之前偷了贺江隐一匹上等好马,也抵不住他如此熬下去。 直至最后,他被晌午毒辣的日头炙烤着俯在马背,口干舌燥地晃荡到一处小溪边。 他正费力掏出腰间水壶,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前方溪水中忽地冒出半个身子。 那背影结实笔挺,骨肉云停,阳光下熠熠耀眼,看得聂珵心潮澎湃,用鸡儿想都知道是谁。 他却迟迟没敢动作,生怕出现幻觉,怦然间用力揉了揉眼,一脑门的汗水都被他揉了进去。 辣得他闭目片晌,再一睁眼,正欲欣喜叫他,却意外地,见对面又冒出第二个身影。 纤细白皙,剔透无暇,尤其那双带着弯弯笑意的眼,逆光看去,与他十二年前几乎如出一辙。 掌心猝然收紧,聂珵就开口之前,拼尽全身力气一水壶甩过去,“咣当”一下正中晏宁的脑袋。 然后捂了下被马背磨得生疼的屁股,聂珵掉头就撤—— 没撤成。 七八个诡谲的身影自四面一拥而上,连续几掌破空袭来,给毫无防备的聂珵逼得自马背上狼狈滚落。 他气得正欲还手,却猛地被扯进身后一个湿淋淋的胸膛。 熟悉的嗓音在耳后沉沉响起:“没事,是误会。” 聂珵心下遽然鼓动,回手就是一掌。 “误会你爹!——你他妈至今都还没跟老子一起泡过澡!” 第85章 错误的泡澡姿势 聂珵气急败坏地吼完,眼见秦匪风被他一掌推得好几个趔趄,刚好退到晏宁身旁。 而晏宁正立在岸边,慢条斯理披上他那一拢华贵的紫色锦袍,随意将滴着水珠的发丝高高扎起,举手投足皆是显贵。 他就冲还围在聂珵周边的七八名高手略一扬眉,众人瞬时以极快的速度重新隐于林中,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随后脚尖踢了踢刚被他捞出来的水壶,只见他骄横问道:“你又活得不耐烦了?” 聂珵皱眉,他先前看见晏宁分明不觉得他那与自己十二年前极为酷似的脸有何不妥,偏偏他现在与秦匪风站一处,就怎么瞅怎么觉得碍眼。 不过他又马上想起他可是贺江隐口中心机深沉的狗崽子,便脸色精彩地转了几个来回,小跑着过去,深鞠一躬,极其坦诚道:“手、手滑了。” “……” 秦匪风呼吸一紧。 因为聂珵一低头,故意顶在他还赤着的小腹前,额角碎发痒痒地扎来扎去,给他扎得肌肉一抖。 “聂珵,”秦匪风稍稍向后,摸着聂珵的头让他抬起来,“九皇子并无恶意,你不用紧张。” 晏宁翻白眼:“他紧张吗?” “我紧张!”聂珵伸出右手,“我紧张到颤抖。” “你方才不是还埋怨我与他一起泡澡了?”没想到晏宁竟不依不饶道,“你吃醋了吧?” 这下换秦匪风愣住,他之前明显是被聂珵喊懵了,都还没仔细想过这话中的含义。 而就在他不太确定地看向聂珵之时,聂珵却已干脆回答:“殿下好眼力。” “我今日来,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殿下可否将他借给我片刻?” 聂珵下定决心般,目光炯炯道。 他屁股都磨破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不可。” 晏宁话一落,聂珵和秦匪风同时怔了怔。 随即又听他道:“只借你片刻怎么够?” “至少要一个时辰。” “且你既然这样喜爱泡澡,那便——泡着说吧,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一个时辰之内不得出来。” 晏宁指着面前一片小溪,奕然补充道。 “……”聂珵迟疑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是一种他未曾听过的死法? “还不快去?”却见晏宁催促地又一声,眼底竟闪过几丝阴霾,“要我亲自教你们怎么做不成?” 聂珵一边心想这果然是个让人难以琢磨的狗崽子,一边急忙动手,咔咔几下脱了衣裳。 露出他那一身——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浅淡痕迹。 秦匪风目光僵了僵,突然拉过聂珵,制止他还要脱裤子的手:“可以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以自己身体挡住晏宁意味不明的视线,秦匪风掌心微一用力,让聂珵率先入了水。 聂珵原本就热得头昏脑涨,此刻突然被清凉的溪水一激,舒服得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顾不得其他,赶紧撒欢扑腾了个够。 等他再抬头,就看到秦匪风神色平静泡在一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而岸边晏宁已靠着一棵树坐下,枕着双手闭上眼,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睡了过去。 聂珵打量他片晌后收回视线,意外那狗崽子竟真的只是叫他们泡个澡之余,面对秦匪风,却忽地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路上分明想了很多问题,很多很多。 嘴咋还,张不开了? 聂珵又故作镇定地抹了把脸,不服气地直视秦匪风。 然后他耳根慢慢红了。 说来,自打那晚秦匪风给他“治病”过后,他还是头一回又这样与他相对。他近距离盯着他明晃晃的胸膛,眼见水珠划过他一鼓一鼓蓄满力量的好看腰腹,满脑子都是朦胧中那上面滚落的汗水。 “咕咚”咽了口唾沫,聂珵整张脸又燥热起来。 于是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他做作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道。 “那什么,要不我还是,把裤子脱了吧。” 湿透的布料沉沉粘在腿上,确实非常不舒服,影响他撩汉水平发挥。 “……”秦匪风看他难得手足无措偏偏还要一本正经耍皮的模样,独眼中闪过细微的笑意。 不过他很快又敛神,正色开口:“你都知道了。” 聂珵闻言面容一滞。 他先是疑惑看他,紧接着猜到必是晏宁已同他讲了那晚经过。 妈的。 大傻*。 我要是不知道,你还想瞒多久? 就让老子一死百了不行吗?谁他妈要你的紫微心? 你在山下捡馊饭被任意打骂侮辱那十年,老子在山上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美人儿陪! 老子一点都不感动! 甚至觉得你邋遢的样子贼瘠薄好笑! ——这是聂珵原来想好的,见面先往死里骂他一顿。 可他不仅刚见面没骂出来,此时此刻,他两手在水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半晌过后,却抬起头,只微微结巴道。 “你亲手把紫微心给我……都……都不疼吗?” 说着,聂珵眉头紧蹙,目光戚切落上秦匪风心口,又伸手轻轻碰一下。 那是记忆中凝印的位置,可眼下那处,只剩他被沈息捅刀子后留下的一道狰狞疤痕。 秦匪风本沉静的独眼忽地掀起涛澜。 聂珵叹口气,低落道:“我先前不过被夺了七杀玦,就疼到三日都失魂丧魄,你当年倾尽所有才凝出的紫微心,早与你性命融合为一,你说你,你咋能下得去手?你也没那么喜欢我呐——唔!” 不等说完,聂珵便被秦匪风蓦地吻住。 这一吻崩云屑雨,浤浤汩汩,却没有掺杂丝毫**,是秦匪风黯寂十几年骤然破开的天光,也是他失而复得的不悔。 他松开聂珵时,嗓音涩哑道:“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要怎么喜欢你。” 聂珵愣愣看着他,来时罗列的一堆问题彻底被抛之脑后。 心念乍动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暗搓搓探头。 他眨巴两下眼,就顺着秦匪风的话,满怀期许地问:“那你现在,知道了?” 秦匪风定定看他,点点头。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却见秦匪风迎着聂珵亮闪闪的眸子,缓缓开口,“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 “……” 仿佛没注意到聂珵霎时冻住的脸,秦匪风兀自道:“我一直瞒着你,便是不愿你因这件事而原谅我。” “我不逼迫你,聂珵。” 聂珵才探出头的大胆想法,一下被摁死了。 第86章 真的不考虑逼迫我一下? 聂珵到底还是泡够了一个时辰。 只不过他气得不想再与秦匪风讲话,而是一个人东游西荡,捉小鱼小虾去了。 捉了那么一大堆,不情不愿地分给晏宁一半,赎回了被扣下的九方游和段知欢。 赎完了才听说这两人能吃能作,晏宁看见他们就心烦,早就要撵回去。 聂珵就又开始心疼他做赎金的那半筐鱼虾,也眼不见心不烦,骑着他的马一个人率先往回奔。 当然,最让聂珵在意的,还是临离开前,晏宁那一番丧尽天良的嘲讽。 ——孤男寡男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屁大点儿动静都没搞出来,也好意思说要一起泡澡啊?他该不是,嫌你现今的模样又老又丑吧? 又、又老又丑……又老又丑??? 聂珵一句“狗崽子你爹炸了”险些要搭配断子绝孙脚送给他。 老子就乐意泡鸟!你个毛没长齐的冒牌货管得着吗? 所以回程一路上,聂珵兴致缺缺,连眼皮底下蹦过去的兔子都没了心思抓。 聂珵就心想,秦匪风呐秦匪风。 你真的……不考虑逼迫我一下? “痴心妄想!” 一声厉喝突然传来。 给聂珵震一哆嗦,正纳闷自己怎么就痴心妄想了,一抬头,只见一身玄衫的身影从天而降,“咣叽”砸在自己马蹄子正前方。 马都愣了。 那身影就地一滚,露出一张舒朗清阔却神情硬倔的面孔。 寒一粟? 聂珵惊讶又看过去,便看见极其眼熟的一柄剔透玉扇紧随其后。 对于曾经专属胖揍武器的熟稔感让聂珵毫不犹疑地手一抖,真气涌动,就给那朝寒一粟发出数道气刃的玄机扇掀上了天。 让你追着老子打了十年!就问你现在怕不怕! 神清气爽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聂珵两手一背,不意外地又对上一双锐利惊诧的眼睛。 故意歪着道髻,聂珵笑嘻嘻道:“聂老头,好久不见。咋又生气了?” “……” 飞身夺回玄机扇的聂又玄蹙眉立于聂珵面前,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地看到他,一时都忘了与他计较,就道:“你去了何处?我听说你与众派正在计划后日同……贺云裳应战。” 聂珵拍拍马屁股后驮的一筐鱼虾:“去摸鱼。” 而聂珵自然看出聂又玄提到自己名字时面色微有复杂,心想他果真是一直知晓自己身份的。 他虽早知道贺江隐与聂又玄因少时师出一处,关系向来非同一般,却仍有些讶异,以聂又玄拘泥刻板的性子,当年竟会同意将他这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留在无心台。 脑内莫名闪过几次聂又玄面对贺江隐时细微的情绪波动,加上晏宁骂聂又玄是老狐狸精的笃定模样,聂珵仿佛突然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聂又玄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几分异样。 ——铁树也能开花? 然后很快,聂珵注意力被铁树身后的聂尘光悉数引去。 聂尘光此刻正垂着头,连与聂珵重逢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喜色。 聂珵心下一沉,以为他遇到什么麻烦,便要上前,却见已起身的寒一粟冲他稍稍点头:“方才多谢。” 说完,寒一粟径直越过聂珵,朝聂又玄走过去。 “无论如何,我与仙儿早已私定终生,互生爱慕。我寒一粟,此生非他不娶,求聂掌门成全。” 寒一粟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地讲出来,隐约还夹杂几丝臭不要脸的强抢之意,整片林子顿时鸦雀无声。 直至一只小虾从筐里蹦出来,聂珵才缓过神,一脚给它踹回去,然后算是明白过来,为啥寒一粟方才是横着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妈的,秦匪风,你学学寒一粟! 聂珵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含糊—— “聂老头,揍他,往死里揍!” “妈卖批我当初把聂仙儿交给你,是叫你护他,我叫你拱他了吗?” “你那师父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你——你咋有脸呐!” 聂珵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趁所有人都还未有动作之时,突然发力,竟是一掌拍在寒一粟的后心,给他拍得向前滑行数尺,一大口血喷了出去。 然后拉起怔然看向他的聂尘光,聂珵踩着枝叶几下飞离此地。 好在他们原本也快到了住处,聂珵一口气带聂尘光回他房间,门一关,便摸着他身子各处:“你伤都好了?” “……” 聂尘光不语,直直看着他。 聂珵看他用力捏紧逢君剑的指尖,心下了然。 “我那一掌伤不到他,你不用担心,”连续两日没合眼,聂珵就累得往床上一瘫,抻着胳膊腿继续道,“我要是不先下手为强,还怎么给他和聂老头创造相处机会?” 聂尘光忽地抬眸,清润的眼底闪过疑问。 “放心吧,他被我打得——看起来那么惨,聂老头不会坐视不管的。” “……”聂尘光沉静片晌,似是懂了聂珵的意思,目光几番闪烁,却终是开口,淡淡道,“胡言乱语。” 聂珵瞄他一眼:“你装啥呐?这又没外人。” “你这个人,哭的时候惨兮兮,暴力起来也是真暴力,你要是不让他拱,谁能拱得了你?拱完你还能活吗?” “……” 聂尘光神色晃了晃,仿佛也是才意识到,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隔了半晌,聂珵闭着眼,果然听到带着明显鼻音的一声:“谢谢。” “不用谢,我酸。” 秦匪风,大傻*。 ******* 于是,三日约战期限一到,聂珵带着浩浩汤汤一行人,按时前往斩月坡。 秦匪风立在晏宁身后,远远便看见被众派拥簇在中间,一身扎眼红衣,土皇帝般坐在轿撵上牛逼轰轰的身影。 离近了,才见聂珵原是只着一件大红的外袍,领口几乎开到肚脐,腰带松松垮垮半系着,还故意翘起二郎腿,露出嫩白一片,随着细风吹过,外袍下的大腿根若隐若现。 秦匪风的脸就刹那黑了下去。 第87章 亲手拿回来的家暴武器 众人一个个神色复杂,目不斜视,一见到晏宁与秦匪风便纷纷亮出武器。好似在强调——我们不是送亲队伍,我们也不知道抬了个什么妖孽,但我们确实,是来打你的。 这妖孽,就是打你的主力。 而聂珵自然不在意众人怎么看他,他就栽歪着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撑住下巴,目光流盼,将这十二年前自己惨死之地仔细打量了个遍。 他恢复记忆也才没多久,所以抛开留在他脑内的十年无心台生活,以及几乎没什么意识的两年躺尸静养,斩月坡这一役,其实就像是发生在昨日。 他即使懒得恨,但痛还是在的。 略一失神间,聂珵只觉肩上一沉,转头发现是身后贺江隐将手搭在上面,虚虚地按了按。 贺江隐只与他短暂对视,眼底匆匆掠过几丝眷注。 聂珵就盯着他的手,嘴唇嚅动,险些要脱口说出——你可别瘠薄碰我。 你这时候碰我,我还以为你又要抠我眼珠子。 “……”贺江隐应是看懂聂珵警觉的目光,停顿片刻,终是又放下了。 二人这细微的互动并未引起斗志昂扬的众派注意,却一丝不漏地落入对面两位眼里。 于是,一只锅底,变成了两只锅底。 聂珵为避免与贺江隐之间莫名陷入尴尬的气氛,就忽地腾空而起,极具气势地立于轿撵顶,两腿一岔,扯着嗓门冲两只锅底喊话道。 “贺云裳!你这矮冬瓜如今没了鬼眼!竟还敢为非作歹!谁给你的胆量!你身边的傻大个吗?” 晏宁听到聂珵那句意有所指的“矮冬瓜”就气得一个大步上前,正欲开口,迎面一阵风刮来,他急忙摸上左眼眼罩,显然担心吹掉了可他妈就穿了帮了—— “小心!他的鬼眼可能还在!” 不想,一声惊呼自人群中响起,一柄长剑自后方几乎贴着聂珵的身子就朝晏宁飞了过去。 原是不知哪派的一个小弟子误以为晏宁这是要拿掉眼罩开大挂,慌乱中出手,没捅着晏宁不说,好悬没把聂珵那随风翻飞的唯一一件外袍给戳烂了。 众人一头冷汗看过去,入眼是聂珵高高在上的……袍底,面红耳赤又垂下狗头。 “他鬼眼在那走狗身上,现已不足为惧,你瞎紧张什么!”只听小弟子的师父训斥道。 秦匪风却再也忍不下去。 猝然一股劲风夹杂疾速的冷光袭来,聂珵眼皮一跳,下意识以掌阻隔,却没料到来者只虚晃一下,紧接着忽地失去踪影。而就在聂珵迟疑搜寻之时,另一道冷光骤然又从脚下横扫而来,给他吓得以为什么东西要割自己鸡儿了,旋身便要飞离,结果仿佛预料到他一举一动,脚腕方一抬起,便冰凉凉地挨了一下,虽没感觉有多疼,但也将他霎时从轿撵顶扫落。 聂珵天旋地转仰躺在地上,心内隐隐鼓动,目光紧随那两道快得看不清的冷光,直至它们速度减缓,稳稳回到一双有力的掌心,现出那十分眼熟的方形四棱。 果然是——惊澜。 秦匪风纵是失去紫微心,但他既然恢复记忆,这一手双锏使得到底还是让人惊叹。 聂珵眼见秦匪风就一脸阴沉地俯视自己,开口道:“秦匪风,请赐教。” “……” 聂珵愣住。 他妈的……秦匪风你脑子呐?哪有一上来就约架主力的!让老子先送你几个人头不好吗? 不好。 秦匪风脸上明显写着这两个字。 “小道长!”而此时后头某派长老以为聂珵是因先前与秦匪风交好而犹豫,急迫喊道,“他眼下回到贺云裳身边,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小道长莫要心软!” 很快又有人接茬:“他之前疯疯癫癫,口中全是花言巧语,不能作数的!” “小道长!”差点一剑给聂珵外袍戳飞了的小弟子竟也跟着又开了口,结结巴巴道,“小道长莫伤心,待除了这对江湖败类,日后……日后若不嫌弃,我也可与你结为道侣!” “……” 那小弟子说完场上一阵沉默,随即传来几声惨叫,应是又被师父教训了。 聂珵就笑吟吟地看向秦匪风,正一脸新鲜地想说你看,原本要杀我的人现在都爱上我了,我可不是又老又丑。 就见秦匪风双掌乍动,聂珵眼前一花,来不及思索,赶紧先一步就地一滚。 却仍是只躲过第一道锏影,聂珵才拱着身子想要起来,屁股一热,就挨了第二道锏影一下子。 那四方的锏身虽是无刃,却也沉甸甸的,给他“啪”地就拍趴下了。 气得他回身,随手捡了方才那小弟子的剑便朝秦匪风抡过去,“铛”地一声,却又被秦匪风手中双锏隔住,秦匪风稍一用力,那剑便如纸片一般被绷成了两截。 聂珵还未从双锏威力中缓过神,腰上忽地一勒,松松垮垮的腰带便已被重新扎紧。 低头间,大敞的领口也已然收回去,平平整整地贴在身前。 “……” 聂珵看到秦匪风才稍微缓和的面色,心念一动,猛地翻身,宛如一条泥鳅从秦匪风禁锢的臂中滑了出去。 聂珵就几乎不再出手,而是刻意招招以腿脚相逼。 自秦匪风的角度便只见艳红的袍子呼呼啦啦拂来拂去,两条白兮兮的大腿颀长敏捷,几次挨到他的鼻尖,飘过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 尤其,聂珵眼看他越来越闷燥的神情,不时轻笑几声,细细密密地被风吹进秦匪风的耳中。 他双锏都要拿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戏都没法演了。 于是就在聂珵身子一跃,又一腿横扫在秦匪风身前,秦匪风终是掌间几番旋控,锏尖猝然一点,点得聂珵膝盖忽软,正欲收腿,后腰却又被另一锏柄顶向前。 惯性驱使他一头撞过去,不料秦匪风闪身,他就撅了个狗吃屎。 屁股上便又挨了一下。 而秦匪风明显被他逼得心绪不稳,这回力度没控制好,一锏下去,给他打得之前被马背磨破的地方又火辣辣一片。 聂珵就委屈了。 老子怕伤到你都一直没有动用真气! 可你——你—— 咋还家暴呐??? 亏我费心费力给你拿回那俩破棍子,就是为了让你揍我的吗!!! 第88章 掉了少女皮的小藏獒 聂珵趴在地上不动了,他太伤心,他得缓缓。 秦匪风攥着锏柄的双手微动,脸色发僵地看着那耍赖般的一团,显然也是有些后悔,可又碍于他们这戏还没演完,一时无所适从地傻杵在原地。 一众人都惊呆了。 惊呆的是——贺江隐授了聂珵将近三月的武功,到底都教了些什么玩意? 他可是主力输出,他怎么能这样尥蹶子! 贺江隐就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反而出奇的平静。 他看得出来,聂珵其实很努力——努力让这曾让他痛苦万分的地方,不那么彻骨彻髓。 他虽嫉妒,却心知他无法参与其中,聂珵心里再不可能有他的位置,即便有,也只剩视他为虎狼的戒备。 所以面对众派的质疑,贺江隐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态度。 而一阵僵持过后,到底秦匪风率先动作。 只见他略一沉吟,眼底相对方才已多了几分深邃,抬手以锏尖轻轻一戳,正好戳在聂珵肋间。 给聂珵戳得立刻翻了个身,笑出一声猪叫。 笑完了他顺势一扯,劲瘦的腰身旋即闪过,眼花缭乱间,便给秦匪风的双锏一起卸了去。 秦匪风虽确实有意放水,但按聂珵如今的身手,这情形倒也合乎情理。 因而在众派看来,聂珵之前的举动更像是故意在引秦匪风放松警惕,眼下一举扳回局势,终是又纷纷露出欣慰之意。 “你……可服输?” 此刻秦匪风已被聂珵花里胡哨的几番操作逼退至坡顶一颗树前,聂珵就背对众人,一腿蹬在树干上,左手一锏凶狠狠抵住秦匪风喉咙,几乎将秦匪风密不透风地挡住。 也便没人能看到,他右手那一锏,正暗戳戳地,杠在他****。 “我这锏,可拿不稳。”聂珵右手在秦匪风眼皮底夸张地哆嗦两下,锏身直往上面蹭,又重复道,“你到底服不服呐?” “……” 秦匪风眉头微微蹙起,应是没想到他竟这样大胆。 “我服。” 而他皱眉归皱眉,却干脆地开口道。 聂珵就嘿嘿一笑:“算你识相!” 紧接着一把扯下秦匪风左眼的发带,聂珵带着明显报复意味地,给他双手反绑了个结实,朝后方一甩:“聂仙儿,替我看住他,待我再打服这贺云裳,一起收拾他们两个!” ——当然不,他只会“收拾”秦匪风。 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晏宁应已服下九方游最初为他自己准备的噬息蛊,与聂珵假意周旋一番,只等时机到了便当着众派之面承受聂珵几下看似致命的虚招,再由九方游暗中催动蛊虫,将他敛去生息。 到时“贺云裳”一死,众人也不会真的在意秦匪风如何。 还不是任他一个人“搓扁揉圆”。 心里乐滋滋想着,聂珵迫不及待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而他自然猜到周围树木中必藏了上次那数名高手暗中协助晏宁,便一边撂下狠话,一边毫不留情地转朝晏宁攻去。 果真,他不等近身,只见晏宁忽地一笑,双手乍然朝下,一股极强的真气便自指间穿梭而过—— “阎罗丝!是阎罗丝!” 随着四面八方骤然涌出数道肉眼几近看不清的寒光,众派失措的惶叫也一同响起。 聂珵正心说这狗崽子咋咋呼呼的装得挺像回事啊,身形迅速飘闪了半晌,心底却油然升出几许惊怵。 因为当他一手悄然控住袭至身前的寒光,他一眼便认出来,这他妈—— 这他妈当真是他的阎罗丝! 这、这怎么可能? 震惊下,聂珵余光不自觉看向贺江隐,便见他此时同样收紧的视线,定然也未料到晏宁会来这样一出。 聂珵心中就“咯噔”一下。 他下意识想起来,晏宁第一次出现那晚,曾提到他毁了他少时在贺家堡的院落,贺江隐因此还与晏宁置气离开。 也就是说,晏宁是出入过他那旧居的。 而他当年被挑断手脚筋脉,想来阎罗丝必是被贺江隐收走,兴许就放在那里。 聂珵一边来回躲避一边心下思忖,不明白晏宁究竟有何目的,就算要装得更相似些,这也入戏太深了? 连对阎罗丝的操控都像极他的手法,那几名高手到底什么来头—— 结果聂珵自晏宁猎猎的袖口中,眼见那与自己早前如出一辙的手势,脑中倏然清醒。 根本,就没有其他高手。 他妈的只有晏宁一个人。 是晏宁在操控阎罗丝。 他……他难不成竟一直隐瞒了他的实力,连贺江隐都不知情? 眼下即便他手法不如聂珵十二年前那般熟稔,却招招狠辣,若真比起如今一只手半废的聂珵,分明不相上下! 思及此,聂珵又忽地了然,想他隐瞒实力之余,定是在自己旧居中,也找到了自己亲手写下的那操练阎罗丝的诀要。 他费尽心机……想干什么? 此刻除了那些仍认定晏宁就是贺云裳的众派,秦匪风等人明显也已发觉不对,而聂珵因形势突然,还未猜透晏宁心思,倒没有在众派面前展露他对阎罗丝的熟知,只以守为主,不断试探向前。 “你想干什么!” 聂珵终是寻机靠近晏宁,忍不住凝重问道。 却见晏宁仍是笑着看他,目光炯炯中,透出一股陌生的狂悖。 聂珵心内一紧,他没有看错的话,那确实是一种高高在上,有如看蝼蚁的贱蔑姿态。 就在强烈的不详预感倾巢涌出之时,聂珵耳边又响起晏宁那明明稚气未脱却暴戾决绝的声音。 “我自然是,要除了你们。” 晏宁方一话落,便见漫天的寒光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惨厉叫声刹那接连不断,众派不管不顾抄起兵器,整个斩月坡顿时混乱一片。 “这魔头没有鬼眼,我们一起杀了他!” 而听着有人带头如此嚷道,聂珵却在心思飞转中蓦地大吼—— “别动他!都他妈快走!” 可已然来不及,就在一干门派慌乱中齐齐朝晏宁攻去,聂珵下意识抬头,果真看到不知何时已然聚集在周围,密集向中心靠拢的禁卫军。 聂珵毫不犹豫地拔腿朝秦匪风的方向狂飙。 第89章 要叫大舅子 “聂珵,”一只手有力地将聂珵拉住,秦匪风微喘着,显然也在混乱中找了他良久,“我在这。” 聂珵见绑在他手上的发带已被解开,松口气之余将之前被自己夺走的惊澜往他怀中一塞,又二话没说一把紧纂他的手。 然后聂珵顾不得再做掩饰,单手熟练曲起动作,随着腕间灵活翻转,晏宁那让众派仓惶失措的阎罗丝忽地凝滞。 趁与晏宁互相僵持的间隙,聂珵转头,正欲让不远处阻拦众派的聂又玄赶快带人先撤离,却心下一凉,细闷的弓弦绷紧声过后,数百枚利箭霎时如雨点落下。 他再抬头,只觉指间一松,与他僵持的力度骤然消失,晏宁在数名高手护卫下,已脱离这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 破空的无数利箭充斥耳畔,聂珵拉着秦匪风借他真气一同闪避,思路逐渐清晰。 他就陡然回想起那一夕间破败的段府,以及气数已尽的天爻山庄,直至眼下这几乎聚集江湖所有世家门派重要人物的斩月坡。 他总觉得自他下山以来便有一双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他不知对方的企图,起初还以为单纯想将他卷入前尘是非,可如今来看,分明也是借他的手先将那两家近年愈发崭露头角的势力诛灭,再趁今日这场闹剧,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背后的最终推手,除了沈息口中那神秘女子,另一人已然不言而喻。 谋杀储君的罪名一旦成立,在场所有人,都会与他十二年前一样,甚至更为惨重。 聂珵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晏宁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竟当真能如此深藏心机,又以这般狠辣的手段将众人推至绝地。 甚至不止他被晏宁那少嫩的外表欺骗,就连贺江隐,不也同样没有过任何怀疑? 聂珵下意识又看向周围,却一时未能看到贺江隐的身影,但他想到贺江隐还曾提醒自己,说晏宁远不如表面般少不更事。只可惜,聂珵那时听得出来,贺江隐话中更多的并非不耻和警惕,而是对晏宁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便已面目全非的无奈和……惋惜。 聂珵不知他与晏宁因何相识,只凭那晚短暂遇见的情形来看,贺江隐待他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岂料他贺江隐半生超卓,竟也被这撒起野来难得让他束手无策——且整日对他爱不绝口的狗崽子摆了一道。 聂珵一边隔退面前源源不断的利箭,一边隐约替贺江隐担忧,因为这事若真追起责来,贺江隐作为四方御主,必是首当其冲。也就是说,晏宁此番真正斩断的,其实是贺江隐的羽翼。 而就在他心神不定之际,身前呼啸的利箭忽然减少,远处禁军中竟传来一阵明显骚动。 “放肆!”一声浑厚急切的怒吼响起,只见原本立于队伍正前方的禁军统领朝引**动的方向大声斥道,“贺江隐!还不放开九殿下!” 聂珵闻言震惊向前疾行几尺,透过层层玄甲,果真看见那不知何时倒下数名禁卫的空地上,贺江隐岿然立于中心,掌心紧扣在晏宁的喉间。 聂珵微一怔愣。 怪不得方才便看不见他。 场内其他人自然也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且听到那统领喊出“九殿下”字眼,面色皆是一变,似才从错乱中回过几丝理智。 “敢问军爷,我等在此围剿十二年前的魔头贺云裳,从未见过什么殿下,怎得要兴师动众围攻我等?”一派长老忍不住上前开口,“军爷又为何要护下那魔头?口口声声称他为九殿下?” “嗤,”对方立刻粗声驳道,“你们伙同贺云裳谋害九皇子,现已证据确凿,哪里来的宵小还敢狡辩!” 说罢,那统领又转向贺江隐:“贺江隐,你若再不放手,贺家堡几百人全部要与你陪葬!” “贺御主!”人群中有声音紧随响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手上之人,真的是……九皇子!?” “哈……” 尽显嘲讽的笑声突然自贺江隐身前传来,兴许是迫于贺江隐猛然收紧的掌心,晏宁声音嘶哑道:“你们被耍了一道,还一口一个贺御主的叫他,真让人大开眼见。” 说着,晏宁干脆将眼罩摘下,一双完好的杏目带着与此时气氛极为不符的笑意,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下,又抬手朝聂珵一指。 “他,才是贺云裳呐。” “……” 空气刹那凝固。 聂珵对那一道道接连投向自己的熟悉目光视若无睹,他只是皱眉紧盯贺江隐,不敢去想他如此举动过后,结果是什么。 他虽还没能释怀十二年前贺江隐的所做所为,但他现下眼见贺江隐动用最下之策,确实整颗心都悬起来,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 而贺江隐不待众人继续质问下去,终是对着那禁军统领沉声开口。 “今日之事,皆由我一人谋划,放了其他人,我自束手就擒,不会伤及……九皇子分毫。” 贺江隐不经意间的停顿过后,晏宁眼底原本乖张的笑意倏忽停滞,随即很快又被阴鸷取代。 聂珵却是彻底心凉,心凉贺江隐摆明没有给他自己留有退路。 他这是不想活命了? “大胆——” “好啊。” 却不想,那统领与晏宁同时回应道。 “殿下?”禁军统领讶然反问。 贺江隐显然也是未曾料到,紧扣晏宁喉咙的手掌稍微松动。 “其他人我倒并非不能放,”晏宁哼笑着,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贺云裳……得留下。” 贺江隐便又僵在原地。 “我这要求,不过分吧?”晏宁抬眼扫过明显心思活络起来的众人,脆生生说着,“这贺云裳——哦如今投在问擎门下,改名为聂珵了。” 故意提到聂又玄,晏宁笑了笑:“聂掌门一向善恶分明,想来是不知情吧?” “不知情者无罪,”晏宁自顾说道,“我念你们都是被贺江隐诓骗才落至于此,不与你们计较也罢,只是这聂珵,自是再留不得。我便替你们将他一并带回去,你们可有异议?” “……” 众派议论声逐渐响起,态度已显而易见。 “怎么?”而见贺江隐迟迟未有言语,晏宁再次开口,字字清晰,“我已经退到如此地步,你这四方御主,还是要为了你弟弟一人性命,不顾众人死活不成?” “那你大可动手杀了我,大不了,今日所有人都死在这咯。” 随着晏宁话音落下,众派呼声刹那四起。 “贺江隐!你怎么这般黑白不分!枉我等多年来追随你,信你胸怀坦荡,正大光明!” “你这番犹豫,还对得起你的良知,对得起贺家老堡主吗!” “你不配做我等四方御主!” “呸!他不仅护下他那魔头弟弟,如今又拿我们戏耍,还狗屁的四方御主!” “……” 嘈杂的谩骂越来越不堪入耳,聂珵从没想过这相似的境遇竟有一天也会落到贺江隐头上,拳头紧握间,遥遥望向贺江隐。 贺江隐依旧一动不动,嘴唇紧抿,没有半分妥协之意。 而当他终是与聂珵视线相对,聂珵内心触动,竟瞬时读懂了他灼炽的含意。 贺江隐大概想同他说的是—— 我并非刻意……又害你至此。 聂珵就忽觉,不管十二年前如何,他而今,都再难以无动于衷。 就在聂珵稳定心神,欲开口时,身旁默默看他许久的秦匪风却突然出手。 一锏飞驰掠过,眨眼间便穿透此刻谩骂声最高的那一人头顶发髻,将其一路拖行,钉在身后树干上。 “都闭嘴。” 秦匪风面无表情说着,另一手从始至终都不肯松开聂珵。 “大哥,”他就在果真安静如鸡的场内稳然开口,“我与聂珵,一起留下来。” “……” 聂珵“蹭”地抬头瞪他—— 谁是你大哥?这么严肃的时候你瞎叫啥呢? 瞪完了聂珵认真想了想,又冲贺江隐亲口道。 “他、他大舅子,就让他们走吧,我不想和他们一起死,他们都太几把聒噪了。” 第90章 猜错了有奖励 晏宁就如他所说,放了其他所有人。 只不过聂又玄带走聂尘光,着实又花费了一番力气。好在寒一粟算有眼力见,聂珵一个眼色递过去,他到底出其不意一个手刀,给聂尘光拍晕带走了。 聂珵看得直心疼,心疼寒一粟怕不是要被醒来的聂尘光打死。 然后他很快就再没心思关心别人。 他起先见到贺江隐浑身被铁链锁了个结实,而他与秦匪风只被绑了手,心说这晏宁咋还差别对待呢,贺江隐不要面子的吗? 紧接着他意识到,不要面子的分明是他与秦匪风。 因为晏宁以有话要问贺江隐为由,叫人将贺江隐塞进了他的马车。 聂珵与秦匪风,则一起被栓在了晏宁的马车后面。 “……” 聂珵一路磕磕绊绊地随禁军队伍走着,时不时还要被推搡几下,十分不服地在脑子里描绘出一幅遛狗崽子图。 直到他感觉被勒紧的手腕传来一阵异样,他一低头,才看到秦匪风那与自己绑在一处的手正试探着挣动,想要替他已被勒出血痕的腕间争取几丝空隙。 ——晏宁特意嘱咐过,为防止聂珵那贼灵活的小手生出事端,将铁链收得极紧,险些要将他勒断。 “秦匪风,”聂珵见他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就边走边扭着胯撞了下他,“我好无聊。” “……”秦匪风皱眉不语,视线仍紧锁在聂珵腕间。 “要不玩个游戏吧,”却听聂珵继续道,“在无心台没人能赢了我。” 说着,也不等秦匪风表露态度,聂珵直接晃了晃双手,不动声色打断他满是忧虑的目光。 “你先闭上眼。”聂珵又撞了他一下道。 秦匪风疑惑地瞄他一眼,停顿半晌,倒听话照做,随前方拉扯的链条缓缓走着。 “好了。” 而待聂珵一番鼓捣过后,秦匪风睁开眼,却是愣住。 只见聂珵正以一手掌心包住另一手的五根手指,只冒出几个指尖,挤成一团。 “猜猜哪个是无名指?” “……” 秦匪风瞪着他明显刻意挤成一样形状的指尖,一时沉默。 “快猜,有奖励。”聂珵嘿嘿笑道。 秦匪风就凝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轻碰了碰他藏在最中间的小小一点。 聂珵松开掌心,秦匪风选的是小指。 “傻子!”聂珵乐得眉开眼笑,“猜错了!” “猜错了有奖励!” 聂珵迅速补充完,低头在秦匪风手背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 “我问你,你那天说不想逼迫我,是真心话?” 聂珵就笑吟吟地,终于问出这一句。 便听被亲懵逼了的秦匪风怔愣片晌,别开脸,坦白道:“自然……不是。” 聂珵总算满意了。 于是直到太阳快落山,二人被一路拴着,聂珵却乐此不疲地叫秦匪风猜来猜去,秦匪风果真就一次都没有猜对过。 被聂珵“吧唧”“吧唧”亲了无数下。 给旁边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都看郁闷了,尤其聂珵如今五官虽不再是晏宁那般明艳,却仍眉清目朗,一身骚气冲天的外袍下窄腰长腿,小嘴嘻嘻哈哈个没完,念得人心底痒兮兮的。 怎么就看上了个半瞎子? 当然这些禁卫并不敢透露半分异常情绪,毕竟他们那马车里的小殿下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停一下!” 而聂珵撩了秦匪风一道,突兀地一声大喊。 “老子要解手!” 他妈的快两个时辰了,贺江隐还没出来,拷问啥呢?背家谱呐?那我也会! 聂珵心下莫名发慌,不知那狗崽子又打什么歪主意,就趁众人不备,猛地抬起一脚又蹬在马车屁股上。 “九殿下!贺江隐也该下来解个手了!” “拦住他!” 整个队伍一顿,聂珵和秦匪风几乎下一刻便被蜂拥而上的禁卫摁倒在地上。 而聂珵那一脚用了十足力度,眼见将马车后面的板子踢了个窟窿,只可惜一阵劲风吹过,又吹起周围幔帐挡了上去。 聂珵脑袋被死死摁住,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却不知为什么,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第91章 交易了 聂珵在头破血流间,想起下山后第一次在奉仙大会上见到贺江隐,那时贺江隐在众派对他怨声冲天时二话不说废去他的七杀玦,却也坦然保下他的性命,又在他昏迷那三天暗自为他输送真气。即便后来到天爻山庄,他定要亲手对他那一番施暴,其实也在不知觉中将冻住他全身的寒毒提前解开。 甚至他鬽胎身份暴露,而他一直在众派面前正言厉色要除去他,实际只是为引出聂又玄那一番关乎贺云裳也为鬽胎的话,他与聂又玄必是早已商议好,若到这一日便联手推他做围剿主力,以转移众派的视线。 这些聂珵早该想到的,可他潜意识里始终待他如虎狼,尤其他恢复记忆后,更不肯轻易相信他。 他还怀疑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又皆为日后将他炼做邪物的虚情假意。 聂珵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疚痛夹杂莫名自心间撕扯的悲切感一同将他淹没,而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他眼底的,却是秦匪风那流血不止的左眼。 九方泠说过,他鬼眼中的蛊王,就快要彻底失去生息。 此时他们二人双手仍被紧锁在一处,面对着面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分毫,秦匪风费力与他早痛到麻木的手指交缠相扣。 “……” 聂珵坠入黑暗的刹那,隐约听到秦匪风说了什么,可惜——没能记清。 以至于他一整个梦境里都惶惶不安。 直到醒来,他望着分明还安安静静躺在他身旁的秦匪风,失神良久,定心之余,仍觉得有什么重要之事被他忽略。 只是不待他细想,他又眼见他们二人似被困在一间密室,而这密室虽晦暗无光,但意外的干净整洁,并不似寻常关押犯人的牢狱。最关键的,他看着他与秦匪风身下的乌木床榻,竟一时熟稔到心如刀绞,偏偏,他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何时来过此地。 “你醒了。” 蓦地,一个声音响起,聂珵诧异看过去,才发现晏宁此刻系了件玄色披风,隐隐坐在一处角落,几乎与身后墙壁融为一体。 聂珵目光一暗:“贺江隐……在哪?” 而晏宁手中抱了个黑漆箱匣,不知里面有什么,他看得十分出神,隔了半晌才轻笑一声:“你不好奇你眼下在哪吗?” 说着,晏宁抬头:“好歹也是你脱胎换骨的地方,你倒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聂珵一下愣住。 “我要是贺江隐呐,既然已将你藏在这里两年,管你痊愈后是否快活自由,决计不会允你此生踏出半步。” “免得到头来,还是要将你拱手让人。” “……” 聂珵哑然看着晏宁,即便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意思,某个猜测已然浮在心底。 这密室——应就是秦匪风将紫微心给了他后,他躺尸静养,直至如今这副样貌完全长好的所在之地。 他先前从未细想过,他浑浑噩噩养伤的这两年,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 “亏他贺江隐明明已将秦匪风这最大的障碍从你心中抹去,你至死都以为是秦匪风背叛你,醒来又失了记忆,岂不正是将你占为己有的好时机?” “谁想他预料到了一切,包括——秦匪风得知画骨一法,必会舍去紫微心救你性命。” 说到此处,晏宁故意停顿半晌,满意看到聂珵惊愕的视线,才悠悠地继续道:“秦匪风失去心智,痴痴傻傻,再够不成威胁,你自然唾手可得。结果他却到这最后一步,放你走了。” “他更想不到的是,你十年后自无心台跑出来,会又看上那痴傻的秦匪风。” “……”聂珵因晏宁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时脑中混乱不堪,似是抓住什么,却又不敢轻易触碰,便干脆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宁道:“你不明白吗?” “你以为你自幼被贺江隐冷眼相待,是因他只想利用你那鬽胎身份,殊不知,他这些都是做样子给人看的。他对你的感情早变了质,他爱上了自己亲弟弟,于是便又想方设法的掩人耳目罢了。” 晏宁方一话落,聂珵心中一阵擂鼓,倏然变了脸。 “你、你胡说什么?当时你娘的肚子里都还没有你,你知道个屁!” “何况他是……是我……” “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晏宁不等聂珵犹豫说出那两个字,接着道,“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他或许……也正因为是你大哥,才在最后关头送你去无心台。” “他到底,是跨不过你们之间的血缘沟壑。” 一边说着,晏宁竟自位子上起身,抱着手中的箱匣走到聂珵面前。 “你要是不信,看一眼里面的东西,便知道了。” 聂珵就怔然看了那沉甸甸的箱匣稍许,终是抬起血糊一片的腕间,颤抖将其打开。 率先入眼的,是一副笔锋稚嫩的兄弟嬉戏图。 ——七岁那年,他曾兴冲冲拿这图给贺江隐,却被罚跪了半个时辰,以惩戒他擅自离开自己庭院。 他记得他那时跪完了,一边委屈一边将画埋在院角,再也没有提笔画过一幅。 而贺江隐,竟是在什么时候,将这图找出来,又平整地藏进这箱匣之中? 聂珵强忍着胸腔中的震惊,再往下看,一件件皆是他在贺家堡那十几年间,用过抑或舍弃的物件,最多的,便是他打发无聊时绣过的各种花样,甚至还有他设计那身《云裳》时的所有画稿。 他……为何要留这些? “他说,你出生时,因是鬽胎,老堡主叫他杀了你,可他抱过你的一刹那,你对他笑了一下,他便……下不去手了。” “他就对老堡主说,你虽身为鬽胎,但也是最合适的炼制材料,待长大了,必可成为贺家最隐秘的武器。” “你这才活了下来。” 晏宁看着聂珵难以置信的表情,忽地倾身凑近他。 “你后来怕也是不小心听到他与老堡主的谈话,才得知他要将你炼为邪物吧?” “而你自此与他势不两立,又遭沈息陷害,因沉鱼山庄而成为众矢之的,你以为,他不亲自带众派围剿你,你还有其他活路不成?” “我就坦白同你说了吧,你纵使证明清白,也活不了,谁让你那鬼眼与阎罗丝实在叫人心生畏惧。若不除了你,你们贺家,可就要上天了。” “……” “而且你不知道,当日死在你手上的我那皇兄,早在他出发前,已被其他兄长下了毒,借你手除去而已,谁叫他那时,是父皇最器重的一个。” “贺江隐特地查了此事告知我父皇,便是为求一名宫中懂得画骨的御医。不然你觉得,哪个御医敢不经过圣命而去医治一个弑杀皇子的罪人?” “自然,我父皇也不会平白救下你这隐患,所以特意吩咐那御医,留你一只右手不许痊愈,叫你再不能完全操控那阎罗丝。且要贺江隐答应他——替我那当时还未弥月的小皇弟,暗中培植势力。” “我啊,果真是父皇抛给其他几个皇兄争挣相残杀的诱饵,他真正疼惜的,是我那皇弟呐。” “你说……” 晏宁话锋一转,突然问聂珵道。 “你若是我,贺江隐,还能留得吗?再喜欢有什么用,既然注定要刀剑相向,我先将他的羽翼斩断,何错之有?” “我们其实一样。只不过——他不喜欢我,那便,恨我也好。” “……” 聂珵一动不动僵在原处许久,只下意识摩挲那老旧的箱匣,山海呼啸间,努力想看清那箱匣中的物件,却无论如何睁眼,都是朦胧的。 “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他嘶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交易了,”却听晏宁干脆开口,“有个人,助我一路,条件只有一个,便是他。” “至于我抓你来,当然是要在这里,将你炼为我的……活青子。” 第92章 你配钥匙吗? 晏宁话音未落,聂珵便觉双臂被猝然拉扯向后,他几乎立刻知晓那是什么,奈何腕间实在伤势过重,一时难以出手,便眼睁睁被晏宁以阎罗丝吊起来,背部牢牢贴着床顶架的木雕,任他晃来晃去地挣扎也没有丝毫松动迹象。 聂珵警惕看向晏宁,却见他低下头,又打量起仍在昏迷的秦匪风来。 “你越痛苦,越怨恨,待你成了活青子,也就越所向披靡。”晏宁语气轻快道,“你说,我该给他一个怎样的死法,能让你最大限度的痛恨我?” “……” 聂珵听他悠然的语气,却并不表态。 这时候他越慌张,秦匪风就越危险。 便沉吟片晌,聂珵只转移话题问道:“你交易的人,是不是冯富贵?” 其实聂珵确实有些意外,按理来讲他第一个想到的应是沈息口中那神秘女子,可莫名的,冯富贵的脸先一步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晏宁就微微仰头,看了他故作镇定的目光半晌,忽地勾起唇角,眼底却半分笑意都没有。 “那你猜,她为什么痛恨贺江隐。” “……” 而晏宁一句话落,聂珵心沉下去,竟真的是冯富贵。 ——仔细想来,她的确从一开始就十分奇怪。 初入金堙城,她碰巧被段府捉了去不说,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赶在奉仙大会上逃了出来。而奉仙大会当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出被关在段家密室的活青子,以聂珵那时的状态,是不可能将它们引来的。贺江隐却正是因活青子而现身,又在众派七嘴八舌以旧事相逼之时废去聂珵的七杀玦。 要不是失忆的聂珵心宽胃口棒,大丈夫能屈能伸打不过就跑,他早与贺江隐鱼死网破了也说不定。 尤其,告知聂珵段府密室里有云纹标志的,也是冯富贵,可惜紧接着段府便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聂珵求证不得,又因那双乍然出现的惊澜而与秦匪风卷入沈息的陷阱。 沈息的一举一动,是被那神秘女子操控的,所以冯富贵……恐怕也和那女子有什么关联。 而她再出现,就是重伤被九方叔侄捡到,与聂珵说了那一番关乎贺江隐的话。 就在聂珵离开的短暂时间里,沈息杀了秦匪风。 若非九方泠及时赶到提起续命蛊,失去理智的聂珵在看到那云纹碎片时,几乎要与贺江隐同归于尽。 这一桩桩细小的事情如今连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她在一直刻意挑起聂珵对贺江隐的仇视。 可为什么? 冯富贵不是前些日才发现贺江隐兴许与屠村一事有关?就算报仇,也不可能自他下山时便盯上他,且她又为何一定要借他的手来报复贺江隐? ……不对。 聂珵脸色变了变,想到另一种可能。 那村庄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贺江隐所杀,并未确定。假如不是,那……那其实最有可能的…… “这事,还得从你在这里养伤的两年说起。” 见聂珵已然将冯富贵猜得差不多离,晏宁背过手,倒真不急着处置秦匪风了,就扫视了一圈密室,再次开口。 “告诉你也无妨。” “贺江隐将你藏了两年,自然不可能无时无刻亲自照料你,但你的存在,又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所以他那时候,买了一个女子——的性命。” 聂珵闻言,原本吊着打晃的身子一滞。 “他给了她替父治病的银两,与她协商好,叫她秘密照顾你两年,然后……就去死。” “这本来也算你情我愿的事,但贺江隐想不到的是,那女子情窦初开,爱上他了。” “你这大哥,沉闷无趣,孽缘倒是不少。” 晏宁讽刺地笑了两声,就继续道:“她爱上他,想要的可就多了,当然也舍不得死,更想着能得到回应。” “只是贺江隐,哈,他一门心思都在你的身上,哪里注意得她?于是就在你初愈被送往无心台的当日,她满心紧张要同他表明心迹,却不待开口,就被他一掌震碎了心脉。” “她要是寻常人,那一掌必然要了她的命,但贺江隐不知道,她是个,镜子人。” “……” 聂珵在一阵怔愣中未免又有些诧异,他自是听过镜子人的说法,即五脏六腑,都与正常人位置相反的人,可真的遇到,还是十分惊讶。 “那女子因此意外活了下来,”晏宁就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聂珵,“为能报仇,她专门练了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功夫——缩骨。” “顾名思义,收筋错骨,修习者通常要日日经受全身脱臼的痛苦,最后才可控制自如,随心所欲地扮为——孩童的模样。” 聂珵猛一抬头。 晏宁笑了:“对,她就是冯富贵。” “她若以本来模样示人,不仅很难叫你们放下戒备,倘若被贺江隐看到也必然暴露,所以她不惜练了那功夫,又设计叫那客栈老板娘收留做女儿——” 晏宁挑了下眉:“你应是对那老板娘有印象,她可是贺江隐暗中替我皇弟培植的死士之一,他们身上,都有一枚云纹刺青。” 聂珵想起他初下山时的情形,那老板娘的确不似常人,他之前也曾怀疑过。 如此说来—— “那整个村庄,包括老板娘在内,的确并非贺江隐所杀,而是,冯富贵。”晏宁率先替聂珵说道,“她灭了整个村庄,正好有了理由同你们一路,又可推给贺江隐。” “对了,还有……段府。” “或许还曾有一名小倌,死的极惨,她本来想嫁祸你让你与谪仙楼结怨,再引出贺江隐,不过那小倌冒出个哥哥来,倒有些乱了她的初衷。好在后来的事,也算如她预期的方向。” “她唯一算漏的,是你。除了秦匪风被杀,你竟从始至终,都不曾要与贺江隐为敌。” 聂珵眉头紧锁:“她为什么——” “贺江隐当初为了护你而杀她,她对贺江隐最大的报复,可不就是让他一心想护的你,亲手杀了他?” “……” 聂珵愕然了。 半天才想通这个逻辑。 他、他妈的! 狗*! 聂珵只觉一切荒谬至极,可他愤怒之余却也再难平静—— 贺江隐此时若真的在冯富贵手上,可真要完了球了。 “你、你就是这样喜欢他的!?”情急间,聂珵大声质问道。 脑中某个念头同时一闪而过,聂珵不待晏宁开口,便又破口大骂:“你叭叭的给我说这么多,你他妈的搞他还不就是因为他替你弟弟养了几个兵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他要是真心替你弟弟着想,给他培植势力,就凭冯富贵,能轻而易举把他的兵给杀了?” “他的兵莫名死了,他就算想不到冯富贵,但他还猜不出你吗?他有跟你爹——你父皇提过半个字?” “他对我说你父皇并不是宠爱你才封你做储君,你知不知道他的语气——有多心疼你!你这狗崽子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你——你配钥匙吗?” 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不过聂珵却着实把自己说得热泪盈眶,贺江隐在他眼里宛如一颗被狂风暴雨摧残的小白菜。 然后他正搜肠刮肚地想再给那狗崽子洗洗脑,却忽地察觉一股异样的视线。 下意识一低头,只见秦匪风貌似刚醒过来,面容呆滞,就那么平躺着,直勾勾正对着他——的袍底。 聂珵就被吊着一蹬腿儿。 “你看个鸡儿!!!” 你不是不爱看吗!!! 第93章 你对着谁叫娘子呢? 出乎意料地,秦匪风没吭声,也没动。 而他目光虽正对着聂珵的袍底,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独眼中不带一丝焦距。 “秦匪风?”聂珵就看着他对自己完全不加理睬的恍惚表情,心内隐约升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他与秦匪风被死死摁在地上时,秦匪风那鲜血淋漓的左眼。 他记得那时秦匪风同他讲了一句话——应是很重要的一句话,却还未过他的脑子,他下一刻便失去意识。 他说了什么? “呵。” 就在聂珵一遍遍闪过那一瞬间秦匪风的模样,冥思苦想他到底说了什么之时,一声傻兮兮的笑,忽地自秦匪风口中传出。 聂珵面容一滞。 与此同时,方才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那一句话遽然在心底响起。 ——别难过,我一直会在的。 “……” 你……你当然一直在,不然你他妈要去哪? 聂珵紧盯着秦匪风仍毫无神采的目光,某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其实已经从心底冒出来。 他就又试探道:“傻子?” 秦匪风左眼中的蛊王每次有异动时,几乎都会有所转变。 难不成,是傻子回来了? 可聂珵惊疑着,又等了片晌,发现秦匪风傻笑一声后仍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而是突然坐起身,在聂珵与晏宁之间来回看了半晌,最终,视线停在了晏宁脸上。 聂珵虽然还未摸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有些担忧,若真是他的小傻子,见他这般被欺负,要与晏宁拼命就遭了。 秦匪风恢复之时有双锏的加持尚且能与晏宁对峙一番,还得在晏宁周围那些高手不在的情况下。但以傻子的身手,不是聂珵小看他,他最多也就能劫个道,一天下来十次有八次被胖揍的那种。 于是眼见秦匪风看了晏宁须臾,眸色忽地一变,而晏宁也明显做好出手准备,聂珵吓得急忙冲晏宁道:“别伤他!他只是个傻——” 聂珵话不等说完,看着眼前情形又呼吸一紧。 “子。” 他就死死瞪住一把将晏宁给拦腰抱住的秦匪风,瞠目结舌道。 “……” 晏宁显然也傻了眼,脸上难得闪现几分初见时的少年气。 然后聂珵稍微转了个脑筋,心说秦匪风这是学会色诱了吗?有啥想法你倒是递我个眼神啊,你二话不说抱得那么亲密我都要生气了。 关键是,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吃你这二逼人设吗? 这时便听秦匪风终于开口。 “娘子。” 不仅开口,还贴在晏宁的身前蹭了两下。 瞬间蹭着了聂珵心里的火捻子。 “秦匪风!”聂珵一嗓门喊道,“你他妈再叫一遍!你对着谁叫娘子呢?” 估计是聂珵音量太足,秦匪风这次总算回过头,却只歪着脑袋看聂珵一会,极其认真道:“好。” 然后飞快地对宛如吃到屎了的晏宁又叫一声:“娘子,云裳。” “……” 聂珵脸彻底垮了。 这是真的又变傻了,而且,并非先前一样的傻。 他虽然想着秦匪风是不是又在表演,没准他确实另有打算,但理智告诉他,秦匪风出现如此情况,十有**……与他那不太对劲的左眼有关。 而就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晏宁一只手在秦匪风的左眼来回比划了几下,突然冷笑一声。 “果然……死了。” 说着倒也不急着挣脱秦匪风,晏宁好整以暇地挑眉看向聂珵:“蛊王一死,他眼下怕只是失了紫微心的正常反应。” “他再不能一眼认出你了,更不可能恢复,他的记忆,就停留在紫微心消失的那一刻。他现在呀,只认得我的脸。” “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尔尔嘛。” 说罢,晏宁见聂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神情一动,故作亲昵地摸了摸秦匪风的头顶,一字一顿对秦匪风道:“夫、君。” *你祖宗!信不信老子给你那层少女假皮撕成萝卜丝儿! 聂珵气得脸色发白,着实没料到那蛊王偏偏就赶在这种时候完全没了气息。 他也是这时才明白过来,秦匪风在他昏迷时所说的那一句话是何用意。 秦匪风……当真再也不能恢复正常了? 他是想说,无论他变成怎样,都会在他身边吗? 聂珵就极为后悔九方泠当初提醒他关乎蛊王那一番话时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他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且不谈此事对秦匪风的影响,他其实……对那蛊王又何尝不是也亏欠很多。 他当年自奉仙大会一将蛊王带回去,便立刻着手炼了鬼眼,痛苦的自然不只有他自己,还有那蛊王。他那般待它,可它即便苟延残喘之际,仍对他有所系念,否则秦匪风也难以靠他找到自己。 就在聂珵心底一阵愧疚之时,却见晏宁又一指聂珵,对秦匪风道。 “你可还认得这个人?” 秦匪风闻言呆愣稍许,待懂了晏宁的意思后果然仔细观察起聂珵的模样。 聂珵一脸复杂地与秦匪风对视,发现此刻秦匪风看他的表情,果然与看陌生人毫无差别。 “他欺负我,你帮我打他好不好?” 没想到晏宁竟撅起嘴,忽地可怜兮兮道。 聂珵这下憋不住了,怒吼:“狗崽子!我被你吊得胳膊都快断了你咋还有脸扒瞎呐?” 吼完气都不喘一下,聂珵继续吼秦匪风:“骗子!说什么不让我难过,你一直都在——全是屁话!你在有个鸡毛用!我现在要难过死了!都他妈的是因为你!” “……”秦匪风在那犹疑半天刚举起的小拳头,就缩了回来。 随后只见他有些不知所措看向晏宁,委委屈屈道:“他,太凶了。” “我凶个几把!” 聂珵立刻反驳。 “别怕,”而晏宁装模作样拍拍秦匪风的肩膀,意外没有再执着下去,就道,“要不你再帮我个忙吧?”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帮我看住他,不要叫他有任何动作,更不要与他讲话,好不好?” “他要是逃了,云裳……可就不要你啦。” “……” 聂珵好悬没往他脸上吐唾沫。 之所以没吐,是因为聂珵在气急败坏之余,隐约升出几丝希冀,猜他兴许是听完方才关于贺江隐那些话,良心发现了一点点。 第94章 贺云裳的绿帽子贼好看 晏宁果真在撂下那几句话后离开了。 但聂珵也不能仅靠他那一点点不确定的良心,就放手不管。 所以晏宁前脚刚一离开,聂珵视线立刻落在正蹲床边紧张兮兮盯着他的秦匪风身上。 就见他高大的身子别别扭扭蜷起来,两手扒着床沿,只露出半个脑袋,眼底充满警惕。 “秦匪风,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思索着,聂珵心有不甘地又确认道,“你要是还跟我演戏,我可真生气了?” “……” 过了半晌,秦匪风却仍只看着他,不说话。 聂珵想起晏宁特意交待他不要与自己讲话,忍不住怒道:“你哑巴了?” “他个冒牌货你都认不出来?你给我再仔细想想,到底是谁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还给你*!” “你管他叫娘子,他给你*吗?” 聂珵说得有些激动,身子随他急躁的气息晃来晃去,然后他只觉脚腕一紧,突然被强行稳住。 “娘子说,不能动。” 秦匪风似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聂珵瞬时气血上涌,就要一脚给他踹上天。 结果秦匪风神情一滞,握紧聂珵脚腕的掌心一下松开了。 聂珵就见他鼻翼动了两动,竟在一阵恍惚过后,呆讷地又朝自己凑近几分,用力嗅了一口。 嗅完了眉头紧皱,心有疑惑一般,再一次上前,鼻尖几乎贴在聂珵的身上。 “……” 聂珵虽然诧异,不过也由着他继续在自己身前莫名拱了一会,直到——他忽然一把给他外袍掀开。 聂珵就不淡定了:“你干什么!” 不认识我的脸难不成还认识我的鸡儿咋的? 而聂珵匪夷所思地想着,发现秦匪风目光炯炯瞪了他腰间片刻,一伸手,扯下他从不离身的驱虫香囊。 聂珵实在没想到,他外袍都掀了秦匪风他妈只看到了个香囊。 “好香……”紧接着秦匪风双手捧着香囊,却发出无意识般的低语,“聂珵……好香……” “你、你说谁?” 聂珵神色一震,生怕自己听错了,迫切问道。 他原本听晏宁那一番话,当真快以为秦匪风失去紫微心之后的记忆丁点不剩,但眼下秦匪风的反应,却使他又心思活泛起来。 只是,秦匪风盯着手中缝制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指肚爱惜地摩挲着,又陷入沉思。 聂珵见他隔了许久也不肯搭理自己,呆滞得仿佛一座雕像,刚燃起来的火苗渐渐冷下去。 于是他再管不了那么多,趁秦匪风没什么防范意识,忍住双臂的麻痛,猛地朝他一伸腿—— “你赶紧放我下来!” 聂珵一双腿死死盘住秦匪风的脑袋,扯着嗓门威胁道:“信不信我腰一用力,你就再也见不着你那冒牌的娘子了!” 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操作惊得有些失措,秦匪风一张脸埋在聂珵腿间憋得通红,双手慌乱地来回挣动。 聂珵由于姿势缘故自然看不到他的脸,就只能听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一只掉入猎人陷阱的小兽,可怜无助,却倔强不肯低头。 “云裳……” 他就一边挣动一边呜咽着念叨。 聂珵心知他这是因为晏宁临走时的警告,宁愿被勒断脖子也不肯叫他逃了,生怕晏宁——那冒牌的贺云裳不要他。 他记得以前自己说不要他,他也是这般反应剧烈。 聂珵都不知该夸他对自己用情至深,还是骂他——大傻*! 这么想着,聂珵心内又涌上一股酸楚,腿上力度竟稍微松了些许。 秦匪风便在终能喘口气时拼尽全力挣出来,胡乱挥舞的手掌下意识将聂珵一推。 “唔!” 聂珵眉头一拧,被吊着的双臂在推力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脱臼了。 豆大的汗珠立刻从聂珵额头滑落,聂珵就闭紧眼,嘴唇抖动着,疼到再没精力去顾及秦匪风。 而这时秦匪风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看着聂珵煞白的面容,却是一愣。 就在聂珵心灰意冷之际,只觉双臂一轻,整个人忽然就掉下去,掉进一个僵硬的怀抱。 秦匪风则低头,失神看了眼刚被自己不管不顾解下的阎罗丝,忽略指间数条血口子,视线又落上聂珵垂在两侧软踏踏的双臂,心疼得眼眶泛红。 ……为,为什么? 不过不等秦匪风想通缘由,他已茫然抬手,按照脑中莫名闪过的画面,动作不带丝毫迟疑地喀喀两下,给聂珵两条脱臼的胳膊接了回去。 聂珵有些虚脱地趴在秦匪风怀里,等双臂终能轻微动弹,心下震颤地抬起头,以为秦匪风是又想起了什么。 结果入目,是秦匪风一只充满彷徨的独眼。 他仿若突然回过神,“腾”地把聂珵推开,盯着自己手上的阎罗丝结巴道:“糟了,云裳,要,要生气。” “……” 聂珵再不犹豫,一脚给他卷出去:“生去!他爱生几个生几个!” 说完,聂珵心凉地便要离开,却不想在转身之时,眉毛一跳,眼尖地看到秦匪风被自己卷了个大马趴之后,怀里震出的一小团东西。 一个似乎用好几层帕子裹住的东西。 秦匪风抬头看过去,竟也是一脸疑惑。 于是在秦匪风缓缓伸手之前,聂珵一闪身,先一步抢了过来,心说还知道藏私房钱,全给你拿走当分手费。 结果他三两下把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帕子打开,却蓦地愣住了。 里面是一只香囊,以及一张皱巴巴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几行丑兮兮的小字——喂王八之恩,特献此香囊,祝早日迎娶心上人,一生一世一窝儿女。 “窝”字是后改的,聂珵最初写了个“双”,后来觉得诚意力度不够,就划掉又加了“窝”。 这——这不是他当时送给那厨子的谢礼吗?九方游说他在追求心上人,他特意给他缝制用来去身上腥味的香囊! 怎么就到了秦匪风这里? 他还包上这些帕子,是担心被自己闻到发现了不成? “……” 聂珵抬头愕然看着秦匪风,嘴张了半天,却问不出一个字。 他又想起那时秦匪风难得听话地一月不与自己相见,甚至隔老远就避开自己,还有那神神秘秘始终不肯露面的厨子。 答案已显而易见。 而秦匪风此刻手里还紧纂方才从聂珵身上扯下的那一只驱虫香囊,极为困惑地来回看了看,突然就——眼角湿润。 “你,我,”他指指聂珵,又指指自己,委屈地一撇嘴,“有定情,信物。” “不,不行,”说着他又摆摆手,“云裳——” 可惜他话没说完,就见聂珵电光石火间冲了过去,按住他的脑门恶狠狠一口,哈喇子都留在上边。 给秦匪风亲得眼泪汪汪,不敢怒也不敢言。 “贺云裳的绿帽子贼好看!就让他戴着吧!” 管你现在把谁认作我,你既然那么喜欢我,还给我做好吃的王八,我可不能叫你走歪路! 说完,聂珵只觉血糊糊的手腕都不再那么疼一般,左手指尖迅速动了动,便牵动阎罗丝给秦匪风缠个结实,往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一扛。 再不多留,他兴许还能追上晏宁。 第95章 “大哥!”“娘子!” 聂珵出了密室时,意外发现,原来这密室,就在贺家堡——贺江隐的房间下面。 想来贺江隐那两年确实小心翼翼,若非他实在不能脱身,绝不会冒险找人来照顾他。 眼前又浮现冯富贵那张天真的脸,聂珵虽最初便隐约察觉她不似寻常少女般心思单纯,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杀人无数的幕后黑手联系起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贺江隐复仇。 不敢想象冯富贵会如何待贺江隐,聂珵一路匆匆自贺家堡出来,意外这里与十二年前几乎毫无差别之余,却也没想到晏宁并未布置任何人手阻拦,当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而要说聂珵打算如何找到晏宁,自然是—— “小贺!” 随着一声叫喊,前方一个金闪闪的小豆子飞快地蹿过来,聂珵激动地一把给它捧在怀里。 他那时被禁军控制不能动弹,第一反应便强行叫蠢蠢欲动的骚虫子逃开,只准远远跟着自己,若自己实在脱不了身,它再想办法搭救也不迟。不然万一晏宁想起它,将它也给缴了,可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所以它一直躲在这贺家堡附近,必然也可知晓晏宁的动向。 果然,骚虫子在聂珵掌心快乐地翻个跟头,不等聂珵开口,便愈发心有灵犀地晃悠两下粉嘟嘟的触角,朝西南方向一指。 只不过它指完了,金豆眼又往下一骨碌,凶巴巴地瞪了瞪横在地上的秦匪风。 这傻子抢走主人的宠爱,还惹主人难过,它方才全都感觉到了! 于是追到林中一处岔路,趁聂珵仔细搜寻晏宁踪迹之时,骚虫子到底憋不住了,极为气愤地金翅一扇,刹那间阴风扫过,窸窸窣窣的动静自周围迅速传开。 聂珵听着这熟悉的响动下意识头皮一麻,随即抬头,便见上空骤然现出的漫天飞虫—— 卧槽??? 就在漫天飞虫冲向秦匪风的瞬间,“鹅”的一声。 聂珵腿脚发软地瘫倒在地。 骚虫子就翻了车了。 最后还是上半身被捆成蚕蛹的秦匪风费力蹭到聂珵跟前,姿势别扭地跪起来,犹豫半天才低下头,试探地,往聂珵微张的嘴里吹了口气。 “……” 并未晕过去的聂珵就从失神中转了两下眼珠,顾不上高兴,眸色一凛,翻身将他方才盯了许久的半块玉佩自树根底捡起来。 ——是贺江隐被封为四方御主时,御赐的麒麟佩。 却为何只剩一半,又掉落在此? 聂珵有些怔然地看着上面的星点血迹,竟是……还未干涸。 紧接着,他猛地一跃起身,在半空疯了般悬停寻找,不肯放过这四周任何地方。 他确定,贺江隐就在附近。 结果他心中慌乱,几乎克制不住不断涌上的紧张和恐惧,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丝毫破绽之际,没想到秦匪风忽然站直了身子,也不知他看到什么,竟盯着某一方向撒腿跑去。 “秦匪风!” 聂珵条件反射便跟着他飞身过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秦匪风在跑到一个土堆跟前,“哧溜”一下,不见了。 聂珵满头细汗地紧随而至,正纳闷人他妈哪去了,却也“哧溜”一下——在一脚踩空的瞬间,眼前蓦地闪过一块年月已久的墓碑。 他没看清上面名字,却在失足掉下这莫名的地下暗道后,突然就猜到墓碑主人可能是谁。 冯富贵! 她若报复贺江隐,以她那偏执乖戾的性子,这里便是最为合适的地方! “娘子!” “大哥!” 而随着秦匪风那铁憨的声音响起,已迅速拐到暗道尽头的聂珵也同时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喊。 聂珵就不管不顾一脚踹过去,准备甩开袖子遇神杀神的瞬间,看着眼前一幕愣住了。 愣得他脚没收回来,“咣叽”坐了个屁蹲儿。 只见贺江隐虽一身血污,但确实,负手笔挺立在中央,脚下,是险些被他踩断喉咙的晏宁。另一旁,则躺着一名不知生死的女子。 而他此刻愕然回头,也不知,是为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哥”,还是——“娘子”。 第96章 聂珵是我娘子 聂珵只稍微想一下,便从懵逼中回过神,大概理清思路。 贺江隐这四方御主的头衔,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想来他之前束手就擒,不过因为有众人性命被拿捏,但若换了眼下,纵使他必然早被用尽心思地锢住,身上大片的血污还触目惊心,但他到底是强行扭转了局势。 那么地上昏迷的女子,就是冯富贵无疑了。 聂珵暂且收回打量冯富贵的视线,看向贺江隐的目光不禁又多了几分钦慕,一瞬间仿佛回到他幼年时日,下巴微微仰起,眼睛一眨不眨,眼底全是他高大不可企及的身影。看得贺江隐一时怔然,眼前情景与记忆重合,那个每到黄昏便笔直立在院落高处等他的小豆芽,与他阋墙数载,如今……又回来了? 这是他放在心底从不敢触碰一下的奢望,所以此时此刻,他在震惊之余忍不住又神色微有闪动,不确定般凝视着聂珵,生怕那一声“大哥”,会不会也是他的凭空臆想。 聂珵则在一阵恍惚后不怎么好意思地眨眨眼,他原本想象的画面多少都有些凄然,才使他情急之下脱口喊出那一声“大哥”,但等他渐渐冷静下来,却又忽觉有些尴尬。 他就从地上爬起来,难得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同手同脚向前几步:“你、你没事呐?” “……”贺江隐不语,像是在确认聂珵话中到底有几分关切的成分。 而正当二人又一次陷入“深情”对望,某个已气愤多时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了。 “放开云裳!” 秦匪风因双臂还被缚着,挣得脸色通红,笨拙地一脚朝贺江隐蹬去。 “……” 贺江隐抬手给他挡了个跟头,却也似这才意识到刚刚另外一声诡异的“娘子”并非听错。 秦匪风的确是在冲着晏宁喊——娘子?云裳? 聂珵自然也注意到秦匪风又被晏宁那冒牌脸唬得六亲不认,眼见贺江隐表情发僵,紧接着脚下发力,晏宁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流下殷红的血来。 “你又做了什么?”只听贺江隐阴沉问道。 晏宁竟就笑了,纤细的身子即使狼狈躺在贺江隐脚下,姿态依旧贵显无比,他就一边笑着,长长睫毛下杏眼闪烁:“你气什么?吃醋了?” 而显然被贺江隐骤然加强的力度再次重创,晏宁娇嫩的面容略有狰狞,但仍继续开口:“哦,那你是心疼弟弟被我抢了心上人?呵,他那傻相公鬼眼一废就自己认错了人,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应是知道的,我即便要寻个男子解闷,也该是你这样叫人有征服欲的,就像昨日——唔!” 晏宁没有说完,整个人飞出去,猛地撞向身后的墙壁。 “云裳——!” 秦匪风急切想再冲过去,却被聂珵捏着嘴一把扯过来。 聂珵自他们对话中隐约听出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过,眉头紧蹙,便要质问晏宁一番,结果只觉周围乍然涌出强大的真气,顷刻间他与秦匪风被一起冲至来时的暗道。 他本下意识打算再冲进去,不过冲到一半又停住。 贺江隐显然是,不想叫他看见。 于是定定看了少许,聂珵没再强行靠近。 只在秦匪风奋力挣扎间心思一动,解开他原本遮了一只瞎眼的发带,三两下缠在那只完好的右眼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秦匪风的确一下停住,过了半晌,才试探朝印象中晏宁的方向想要回去,结果聂珵就飞速转到他前方一杵,让秦匪风一头扎在他身上。 察觉秦匪风动作又一顿,聂珵嘴唇紧抿,眸底闪过极力克制的紧张。 而秦匪风在一片黑暗与迷茫之下,迟疑地在聂珵身前徘徊片刻,尤其当他抵在聂珵颈间,并非先前的香囊味道,一股自少年起便极为熟悉的气息若有似无传来,他立刻十分关切地低唤道:“云裳!” “别打云裳!” 他又有些无助地与聂珵贴紧,想要抱住他,奈何手臂不能动,就只好微低下头,与聂珵耳鬓厮磨着,想要感受聂珵是否是安全的。 聂珵倒真没料到他随手想来的办法有这样凑效,惊讶秦匪风竟当真能认出自己之余,试探开口道:“我……没事了。” 说完他又忐忑去看秦匪风的反应,只见秦匪风对他的声音更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听他说没事,傻乐一下,总算放松下来。 聂珵就心想在找到医治他办法之前,也只能先这样,不然他一直将晏宁认作自己实在是乱了套了。 于是想了想,聂珵又抬手环在他腰际,不老实地摸来摸去道:“秦匪风,你这样遮住眼睛,可真好看,就先不要摘掉了吧。” 秦匪风被他摸得有点舒服,闻言认真思索片晌,竟真的羞答答地,点点头。 聂珵就满意地轻笑一下,动动手指,霎时给他身上的阎罗丝收回来。 然后将自己宽大的袖口一角塞进他手中,聂珵正叮嘱他道:“看不见没关系,抓紧我——” 却听秦匪风嘿嘿一笑,接着他方才的话又补充一句:“云裳,更好看。” “……” 聂珵不高兴了:“你果然就喜欢我那张脸,我一变样了,你就跟别人跑了!” 说着,聂珵夸张叹一口气,掰开他的手把袖子又抽回来,佯作生气要离开:“你把发带摘了吧,别抓着我。” “……我不!” 秦匪风想明白聂珵的话后吓得重新往前一抓:“不要别人!要云裳!” “只要,云裳!”秦匪风慌张地一字一顿重复着,另一手也抓过去,不肯让聂珵离开。 聂珵瞄了眼他死不放开的双手,就道:“那我现今不叫云裳,我改名聂珵了,你叫一声来听听?” 秦匪风听到“聂珵”两个字时表情似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晃晃脑袋,老实道:“聂珵……聂珵……” “说聂珵是你娘子。” “聂珵,是我娘子。” 聂珵开心了,看着秦匪风又傻乎乎任他摆布,乐得眯起眼,低笑一声。 而秦匪风耳尖地捕捉到他那一笑,也跟着喜滋滋地憨笑。 笑完了小心翼翼道:“那我,还可以,抓着娘子吗?” 聂珵收起笑容,视线再一次落在他的双手。 “可以是可以,但你……抓我的袖口,他妈的不要抓我的鸡儿呐!” 都要给我抓硬了! 第97章 快他妈抱抱老子! 秦匪风不咋舍得地松开手,却扯着聂珵那一角袖口稍作犹豫。聂珵正琢磨要不要偷偷看一眼贺江隐,忽地就被秦匪风摁在了石壁上。 而后在狭窄的暗道里,秦匪风摁着聂珵亲了许久,从面颊到颈窝,聂珵知他是眼睛突然看不见,其实很没有安全感,就也乐得配合地伸胳膊伸腿,浑身上下给他摸了个遍,这才见他安下心,在他身前静静趴了一会后哑声道。 “聂珵,真好。” 聂珵想,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摸摸他额前杂乱的碎发,聂珵开口:“走吧,该接你大舅子回家了。” 结果话音未落,聂珵眼皮一跳,一阵异响自暗道尽头的石室乍然传来。 不假思索地扯着秦匪风飞身过去,聂珵闯入里头的瞬间呼吸一窒,只见贺江隐拎着晏宁纵身翻至另一边的同时,一个身影以诡异的速度出现在他原本位置,霎时便见那处石壁轰然崩塌。 而飞溅的碎石滚落在聂珵脚边,上面竟隐约有殷红的怪异虫子来回攒动,给聂珵吓得顿时后退几步。 再一抬头,他终是看清那身影到底是何人——冯富贵。 或者说,她此刻已不能称为人。 聂珵震惊看着这方才还只是昏迷在地的正常女子,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成了眼下这副青面獠牙的鬼样子。 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活青子都骇人。 毕竟他以往所见,并没有这种周身爬着虫子的怪物。 她这是……到底变成了个什么瘠薄玩意? 聂珵就紧紧盯着她,而她身上来回穿梭的虫影实在晃得他有些眼花,叫他模糊中已然分辨不出冯富贵的面貌,只是胸腔鼓动,恍若看到他自己被成千上万的蛊虫啃噬那一幕,那无论失忆与否,他始终难以克服的一幕。 “都出去!” 随着贺江隐一声厉喝,冯富贵已再次卷着一股邪风,猛蹿向他。 聂珵两腿正不受控制地定在地上,紧接着又见一个身影自贺江隐的方向朝他砸过来。 定睛一看,摔下来的原是晏宁。 摔得他又吐出来一口血,费力地撑起那明显刚被贺江隐揍得不轻的身子,颤抖抬头。 “贺江隐……打不过她。”只听他气若游丝道,“她给自己种了血蛊。” 聂珵一愣:“血蛊?” “对,血蛊也叫‘情人血’,一旦催动,天涯海角,歃尽情人之血,不死不休。” 啥玩意? “催动她体内血蛊的条件,就是贺江隐的血,更是……她将自己炼为活青子的最后一道工序。” 聂珵闻言心下一跳,想到他最初冲进来时贺江隐的一身血污,而她这副样子,竟果真也与活青子有关? “她早准备好一切,只等血蛊被催动,她死后唯一的目标,就是贺江隐。” 聂珵又诧异看去,的确,冯富贵对他们任何人都毫无反应,只朝贺江隐穷追不舍。 也就是说,她事先便已将自己炼为活青子,不过却一直留下最后一步——毕竟活青子的炼制方式历来都是令活物活着遭受痛苦直至最后一步才准许咽气。而她不知用什么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直到刚才贺江隐的血催动她体内的血蛊,血蛊瞬时爆发将她反噬,如她所愿,变为这一心置贺江隐于死地的强大怪物。 聂珵被她一腔极端的仇恨震动之时,却也立刻想到,如果是血蛊在操控她对贺江隐的攻击,是不是骚虫子有什么阻止办法? 然而他一抬袖口,却只见骚虫子在迟疑张望着,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你这蛊王确实可以克制血蛊,但前提是……它的宿主并非是个活青子,眼下它怕是都不敢近她的身。”晏宁虚弱地冷哼道,“她也是算准了,贺江隐兴许能对付活青子,却对血蛊无从下手,你看到的那些像血一样的子蛊,哪怕任何一只,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 聂珵被晏宁一番话说得惊悸不安,眼见贺江隐以掌风推开冯富贵的同时差一点被她身上掉落的蛊虫伤及,脱手飞出阎罗丝。 却没想到阎罗丝只牵动冯富贵的身子稍作停滞,随即聂珵忽觉指间剧痛,他慌忙松手,发现冯富贵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力量强大到险些扽断他的手指。 他妈的她显然,还是个高阶活青子。 只可惜聂珵如今仅靠右手不能使出全力,尤其——他盯她盯得久了,她身上那些爬来爬去的蛊虫又叫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怎么办?就没有能对付她的办法了? 而茫然间,聂珵脑中却突然又闪过一个问题,迫切转向晏宁道:“你说她身上这些都是子蛊,那是不是说,还有母蛊?这血蛊是子母蛊?” 一般情况的话,子母蛊命门应都是在母蛊身上,且母蛊只有一个。 晏宁抬眼看他:“自然。解决它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母蛊。” “那你他妈不早说?母蛊在哪?” 想办法让母蛊离开她的身子,骚虫子不就能治它了? 晏宁就一笑:“说了又有什么用?母蛊必是养在她的心口,但她如今身躯坚硬如铁,刀剑不入,贺江隐的焚风掌威力再大,却碍于活青子碰不得,也只能隔空祭出,无法实实切切地落在她的身上逼它出来——” 说到此处,晏宁陡然愣住。 聂珵就也双目瞪圆,与他对视间,才蓦地想起来自己他娘的是个鬽胎。 他以往遇到的活青子都会不由自主亲近他,而这冯富贵却被血蛊操控只针对贺江隐,倒让聂珵忘了他还有这一层身份了。 那既然他不惧碰触活青子,又习得贺江隐的焚风掌,岂不是可以逼那母蛊出来? 这么想着,聂珵急忙掌心凝聚真气,迫不及待搜寻冯富贵飘忽不定的身影—— 然后他又顿住了。 “你还犹豫什么?”晏宁见他半晌没有动弹,忍不住催促道。 聂珵就一时有些无措,更难以启齿。 因为他几次动身想要上前,可心底对冯富贵身上众多蛊虫的恐惧在这逼仄的空间中不能抑制地放大,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却除了越来越数不清的虫影,仍是挥之不去的畏怯。 他好似很久都不曾这样束手无策过,他向来以为他这点小小的缺陷无伤大雅,所以从未试图改变什么,可如今眼睁睁看着贺江隐被步步紧逼,他却连靠近他的胆量都没有,他——他这样如何配得起叫他一声“大哥”? 于是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中,聂珵就用力闭了下眼。 然后他颤栗着,在晏宁震惊的视线下,给他扒了个精光。 “你放肆——” “还不如我的大。” 聂珵一句话叫他闭了嘴,一边把他那些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全都裹在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袖口和裤脚也扎紧,尤其他那一摸布料便价值不菲的披风,被聂珵咔咔撕出三个洞,往脑袋上一套,正好只露出鼻子眼睛。 总算,稍微有了一丝安全感。 也不是。 “你不要乱动,我、我马上就回来。” 哆哆嗦嗦地安顿完秦匪风,聂珵转身,深深地吸一口气。 凝神过后,终是一跃而起,身形快而狠,几个飞旋间带起阵阵劲风,瞅准机会,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冯富贵那还爬着数只子蛊的后心。 “啊啊啊啊啊啊——” 聂珵崩溃大叫着,眼见冯富贵动作一滞,口中一股黑血喷出的瞬间,一只明显比子蛊大了几圈的母蛊骤然显现,而就在其飞速又朝冯富贵靠拢的刹那,一道恭候多时的小金影又闪电般划过。 与此同时,冯富贵身上的子蛊悉数掉落,她没了血蛊的操控,竟就一时失去目标地定在原地。 “啪叽”一声,聂珵泄了劲地坐在地上。 顾不上脑袋还裹着披风,他那破洞里露出的一双眼睛通红委屈,心急火燎地伸出手道:“快他妈抱抱老子!老子要吓死了!” “……” 正立在他身前的贺江隐一怔,看着他举起的双臂只稍微踌躇,不想另一个身影已然磕磕绊绊地一路寻声冲来,牢牢将聂珵抱住。 贺江隐忍不住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个光溜溜的晏宁。 “……” 第98章 我,我也饿。 “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聂珵抱着秦匪风缓了半天,等咚咚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便听晏宁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他抬头,看到此刻晏宁身上已披了件外氅,就那么斜斜倚在石壁前,对贺江隐道:“你大可借她之手杀了我,没有人会知道。毕竟我见你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碍眼的人。” “……” 贺江隐只着深衣,因背对聂珵,聂珵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他那一贯喜欢负在身后的掌心微动两下,又蜷起。 却没有说话。 晏宁就直了直身,继续问他:“我对你做这样多过分的事,你却在命悬一线之际,仍选择留我性命,为什么?” 说着,他似又自嘲般轻笑一声,扯到嘴角淤青,疼得直皱眉:“因我与你那宝贝弟弟实在相像,你到底下不去手?” “还是说,你其实对我,也是心存——” “我救你,不为其他。” 贺江隐这时突然打断他,晏宁闻言眼一眯,正欲再说什么,却看着贺江隐接下来的举动又忽地停住了。 “九殿下。” 只听贺江隐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又叫了他这一声,紧接着,竟是身形笔挺地,屈膝跪下来。 不仅晏宁,连聂珵也愕然怔在原处。 便见贺江隐拱手至于膝前,缓缓地叩了下去,停顿片刻方才直身。 “九殿下,贺某承蒙圣上厚爱,掌管这江湖十五载,如今却置殿下于险地,使殿下险些被众派误害,又因……不值一提之事以下犯上,实属罪该万死。” “只望殿下念及贺某与舍弟刚刚护驾有功,放我等一条生路,允我等日后远离江湖,归隐林间。贺某可立下重誓,自此世上,再无贺家堡。” “而这江湖已然一盘散沙,比不得殿下万分之一,殿下深谋远猷,实不需为此困扰。” 说完,贺江隐竟是又郑重将头慢慢叩于地上,等待晏宁的答复。 “……” 晏宁的脸色,早就在贺江隐跪下的那一刻变得苍白。 而气氛凝滞下,隔了半晌,他才失魂落魄地一笑。 “我若是,不答应呢?你要杀我吗?” “……自然不敢。” 晏宁就笑得更是大声。 他一边眼睛通红地盯着贺江隐那疏离而故作低微的身影,一边越笑越比哭还难看。 贺江隐与他初识时,将年幼的他从宫内池中随手救起,起初见他着装只以为他是个小太监,他便趁他偶尔入宫,都事先换了那身太监衣物与他巧遇,久而久之,他们年龄身份悬殊,相处却也莫名和谐。直到后来贺江隐觉察他真实身份,知他当日只是遭人算计,被刻意换了太监衣物投进池里,态度虽有生疏,但也确实,从未跪过他。 这一跪,倒是比他之前对他拳脚相向还要决绝。 于是待笑完了,晏宁踉跄从地上站起来,也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贺江隐。 只见他脸上已是超出年龄的冷静与笃定,就无声地又看了贺江隐一眼,淡然道。 “你还真会委曲求全。” 说完,他竟不再开口,任由这样僵持着。 “……”贺江隐也闭口不语。 而眼见贺江隐那么一直跪在地上,聂珵却再看不下去了。 他猛地起身,冲在了贺江隐的身旁,站得挺直,鼻孔朝天瞪了晏宁片晌,开始一件件把抢来的衣裳脱下去,脱一件,往晏宁身上搭一件,最后将脑袋上露仨洞的披风也重新给他系上,不忘伸手给他捋平。 “你堂堂储君,这样衣冠不整与我大哥讲话,耍流氓呐?” 迅速逼逼完,聂珵拉起秦匪风和贺江隐,一溜烟跑了。 这狗崽子难得妥协,明摆着有意放他们走了,也就他大哥一块木头偏要等他亲口说出来。 至于那冯富贵,由于作为其主的血蛊已死,高阶活青子一旦没了目标,便失了攻击力,兴许要在她那不起眼的坟中,一直晃荡下去,直至时日久了,肉体消亡。 倒也算她咎由自取。 而聂珵头也不回地一手扯一个往前冲了一段路程后,终究没控制住,手一抖把其中一个给摔了出去。 “累死了!” 三人落在一处林间小路,聂珵一手还保持抓住贺江隐的姿势,指着被他扔在地上的秦匪风:“你咋这么沉!” “……” 秦匪风自己坐起来,眼还蒙着,也看不到聂珵此刻的情形,就无辜地撇撇嘴。 聂珵见他委屈的模样心说咋整啊,飞不动了也不能扔我大哥呐! 随后目光一转,聂珵又看向贺江隐。 他是不知道贺江隐和晏宁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本来以为晏宁在贺江隐眼中至多算有一席之地的熊孩子,只不过自打晏宁那层皮撕掉之后,见贺江隐的反应,他总觉得兴许也不似他想的那样简单。 有些事总要置身事外的人才看得更清楚,所以聂珵稍作犹豫,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 是他找到贺江隐之前,捡到的那半块麒麟佩。 果真,他将它递给贺江隐之时,即便贺江隐极力将情绪隐藏起来,他却仍旧看得出—— 这并非是贺江隐所留。 聂珵下意识瞄一眼贺江隐腰间,那里只剩孤零零的一根挂绳,另外半块也不知所踪。 他方才就猜,以贺江隐的性子,就算他没有逆转局势的把握,也不可能为了自保而亲手将这御赐之物毁坏。 所以到底是谁自他身上拿走,又故意给自己留下,聂珵心底已隐约有了猜测。 何况当时秦匪风忽然就准确找到那暗道的入口,其实仔细想来,也唯有一种可能——他看到刻意现身的晏宁,将晏宁当做了自己。 再联想他们从密室逃出来,一路畅通无阻,这一切无不说明,晏宁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放他们离开的。 为什么? 聂珵却第一次,看不透这阴晴不定的狗崽子了。 他就看着贺江隐面无表情将那半块麒麟佩收起来,不发一言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却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你,你不回去问清楚?”聂珵小心翼翼道。 贺江隐抬眼,撞上聂珵关切的视线,便顿了顿开口:“无事,不需要。” 不知为何,聂珵听贺江隐平淡讲出这两句话,心间却涌上一股莫名的无奈。 他就盯着贺江隐始终不露丝毫破绽的脸,到底是张开双臂,给他一把熊抱住。 “大哥,我——” 我错了。 我以前,不懂事,你原谅我。 聂珵想这样告诉他,可他只短暂地一阵局促,再要开口,忽地就自腹中传来一声——咕噜噜噜噜! 在这寂静的林中格外响亮。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成:“大哥,我饿了。” 贺江隐的脸破天荒出现裂痕,尤其不等他想好说辞,旁边地上又传来傻不拉几的一句。 “大舅子,我,我也饿。” 第99章 聂珵,加把劲儿! 不出三日,贺江隐果真遣散了贺家堡所有人,变卖的家产除去遣散费,倒也还剩不少的银两,给聂珵看得眼溜直,本来他都做好了以缝香囊为生养活一哥一夫的准备,这他妈的,他家也太富有了,那大糖葫芦,还不是想吃几个吃几个! 聂珵就背着他下山时的小布包,一手高举着糖葫芦,另一手时不时伸进包里摸摸那一串串铜钱,美得合不拢嘴,甚至一路高歌,雄赳赳地,与他们二人一起回到了不寿山脚。 他们早已飞鸽传书给聂又玄报了平安,如今是来道别的,顺便混吃混喝几日。毕竟聂珵吃了一圈,发现还是无心台的野味们好吃。 可惜他们才到了问擎入口,就被眼前狼狈不堪的景象震惊了。 一问才知道,原是自打那日晏宁说出聂珵十年来一直藏在问擎,问擎便又成了众矢之的。 只不过众派打上了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隐蔽的入口,没过多久,又叫聂又玄带着问擎的仙子们打了下去。 聂珵在唏嘘聂又玄到底是个什么魔鬼的同时,也难免怀疑,晏宁这狗崽子,兴许是故意的,虽不至于整垮问擎,不过聂又玄倒确实憔悴许多。 所以心里还带了几分愧疚,聂珵看到聂又玄便立马迎了上去,献上手里刚烤好最肥的那只鸟。 聂又玄气得又要拿玄机扇揍他,被贺江隐拦住了。聂珵就躲在贺江隐身后喜滋滋喂秦匪风吃鸟,心说他也有大哥撑腰了,他大哥战斗力天下第一。 “不过你们来得倒正是时候,”最后聂又玄一甩袖子,咬牙切齿道,“都给我速速干活。” 入口处他最爱的几颗雪松都被那群疯狗毁了,他已愁得两日没吃东西,否则也不会这样憔悴。 聂珵得知此事后有些愕然,聂老头竟然不是因为担心他们,他们还比不上几棵树! “那小崽子心思诡谲,却不会真的害他。”这是聂又玄后来同聂珵讲的原话,“无论是谁在贺江隐的位置,到头来都逃不开一个死局,他当年若听我的,不去接手那招惹是非的四方御主,哪里会有后来的糟心事!——也罢,你与他能这般冰释前嫌,倒算那小崽子做了件人事。” 聂珵想,果然情敌更加了解情敌——可我总觉得我大哥吃了啥闷亏,看见那狗崽子就想给他两脚那种。 于是,接下来几日,聂珵也加入了重建入口的队伍,每日捧着小树苗和一群豆芽大的小仙子乐得新鲜地跑来跑去,秦匪风因为眼睛仍旧被蒙着,就一直扯着聂珵的衣角跟着他一起跑来跑去,偶尔在聂珵的引领下替小仙子们提一些重物。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问擎的日子如此快活。 可惜聂尘光在接到他们安全的消息后便与寒一粟离开,去往寒一粟的师门了,据说那苍雪门掌门宋翌打脸速度还挺快。聂珵深以为然,他妈的搁谁家的猪拱了别人家白菜,别人家还把白菜洗净了奉上,不乐得满地找牙呐! 至于九方叔侄,也如他预料地在问擎,毕竟九方游还等他的第二只续命蛊。 “那依你的意思,他……治不好了?” 聂珵由着九方游将他声称精心改良后的蛊虫种下,继续就秦匪风现今的状况问道。 九方游细想了想,却抬眼反问他。 “你为何一定将他治好?若换了我,我反而不希望他恢复,傻乎乎的又解闷又听话,也不用担心到处沾花惹草,不是很好吗?——怎么?他这样傻着,你们*事不和谐了?” “……” 聂珵还未想明白自己定要治好秦匪风的原因,便被九方游这后一句臭不要脸的问话给噎住了。 他就下意识想到,他与秦匪风最近还真是过于清心寡欲了些,倒也不是因为秦匪风傻着,而是前些日忙着给聂老头灾后重建,每日太阳一落山,两人便挤在他原来的小破屋里鼾声如雷,哪有空余时间进行恋爱必要的深入交流。 这么下去可不行。 当然,想归想,聂珵话一出口,自是不会在死娘炮跟前示弱。 “他就是傻了也又大又硬,老子夜夜都爽得很!爽得腰都快断了!” 说着,聂珵伸手揉揉昨晚一翻身从小破床掉下去差点摔断的腰,龇牙咧嘴道。 “……呵呵。” 九方游一脸“你俩的呼噜声半个无心台都能听见你可憋装了”的笑,笑完了眉毛一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 “说起来,秦匪风的手法确实不错,不恢复当真可惜了。” 聂珵听这话就觉得上头:“*,秦匪风的手法好不好……你,你咋知道的?” 九方游拿眼斜他:“我眼看着他给你按摩了一个月的小蔫鸡儿,我还掂量不出来?” “滚几把球!” 老子当初鸡儿虽然蔫,可不小——啥?秦匪风给谁按摩了一个月? 九方游哼笑看着聂珵的满眼震惊:“你不会真以为,我肯屈尊降贵摸你那小玩意吧?” “……” 这回聂珵都没立刻反驳他。 聂珵就忽地想起来,怪不得每次九方游都要将他眼睛挡住,他一边听他说些有的没的屁话,一边感觉给自己按摩的手却意外的温暖熟悉,舒服得他都不好意思怼他那些屁话了。 “哎,你这表情,是不是更想叫他恢复?”九方游的声音又响起来,“你真决定了?” “但他现在也挺开心的,有必要治好吗?” 聂珵就沉默半晌,难得与九方游认真道。 “若换了你,给你一切想要的,但代价却是叫你一辈子疯疯傻傻的去享受这些,你可乐意?” 九方游怔了怔。 聂珵垂眸:“我也觉得他不管怎么都好,但是如果有恢复的一线可能,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你要是知道任何办法,定要告诉我。” “……” 九方游直视聂珵清亮的眼睛,目光转圜下,却突然拉近与他的距离。 “其实……真娶了你这么个又懂事又骚气的娘子照顾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不考虑!” 聂珵唾沫星子都喷在他脸上,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撒腿跑了。 然后大老远,他就看见还老老实实蹲守在茅房门前的秦匪风。 他担心九方游那不靠谱的改良蛊又出什么幺蛾子,就骗秦匪风说自己上茅房,叫他在门口等着。 此刻,秦匪风显然以为他还在里面,正挥舞拳头不嫌累地给他加油。 “聂珵,加把劲儿!你是,最棒的!” 第100章 你真可爱 聂珵拉着秦匪风的手才回他的小破屋,便听到消息—— 沈息死了。 聂珵心内震动,他前日才去看过九方泠,因聂又玄不允沈息踏入问擎,所以九方泠一直带沈息住在山脚一间废弃已久的木屋。 聂珵眼看到昔日温文尔雅的一庄之主如今动也难动一下,因重伤不治而面黄肌瘦地瘫在塌间,全靠九方泠悉心照顾才得以苟活于世,且不提那些命丧他手的沈家无辜亡灵,单说他对聂珵做过的事,聂珵已然不愿再追究。 他只是觉得九方泠,也未免太辛苦了些。 不过他应是爱惨了沈息,想来他年少初入世,天真单纯,遇到沈息后满心都是他,以为他就是余生的全部,尤其又被囚了十二年,虽是被骗了吧,但沈息那混蛋却又不曾真的苛待他,反而处处温柔,与他日日相对,无形中早已深刻在他的心上,任凭他后来知晓真相,却再难割舍。 所以聂珵其实是能够理解九方泠的,他那时也想,九方泠这样照顾沈息一辈子,虽然辛苦,但于他来说倒算一种慰藉。 却想不到这沈息,诡计多端做尽恶事,唯独对九方泠动了真情——他是不愿耽搁九方泠。 他自杀后奄奄一息对九方泠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你若真心爱我,便忘了我吧,日后找个真诚待你的好人,切记别再被骗了。” 聂珵难以想象九方泠听到沈息这番话时是怎样的崩溃绝望,他看起来娇小纤弱,却分明认准了一门便不肯回头,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心性要比多数人都坚定,而一旦崩塌,也最为致命。 可人这一生,总要经历几次天翻地覆,挺过去,便过去了。 聂珵不知他要如何走出这一段阴霾,抑或……再也回不去,却仍希望,他这样善良的人,能像自己一般幸运,日后活得更好些。 相比之下,他自己确是何其有幸,少不更事起,便遇到的是秦匪风。 自沈息死后一连几日,聂珵都沉默寡言,眼下更一路不语地拎了个小铲子,偶尔瞄到什么野菜就挖下来,扔到秦匪风背后的筐里,当做问擎仙子们的晚饭食材。 ——聂珵回到无心台,众多仙子们比起想念他,其实也更惦记他做的饭菜,倒并非聂珵厨艺有多精湛,而是其他弟子都会严格应聂又玄的要求,盐放得极少,只有聂珵在的时候,三天两头往里加料,吃起来尤为有滋味。每当聂又玄怪罪下来,聂珵就举着半废的右手可怜巴巴说,掌门,手抖。 于是,此刻秦匪风安安静静跟在他的身旁,虽是看不见,却好似也感知到他近来的心情沉重,难得随着他不发一言。只在聂珵朝筐里扔野菜的时候,扯着聂珵衣角的手小幅度晃两下,以示鼓励。 直到聂珵脚下一个不留意,拌在一根折了的树枝上,连带着秦匪风,二人一起摔了个大跟头。 聂珵趴在地上一回头,就看见秦匪风还死死扯住他衣角的手,不由一阵怔愣。 然后他起身,仔仔细细拍去秦匪风的一身土,摸着他的脸,终是开口道:“傻子,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自己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犹豫一下,到底没说出“死”。 他实在是看到沈息死后的九方泠那般可怜,又联想先前九方游问他的话,接连几天都十分不踏实地想,假如秦匪风真的治不好了,此生便只有他一人可靠,一旦没了他,岂不要比九方泠还可怜?就像他摔倒,他也会摔倒,那万一他出了更严重的意外,秦匪风可怎么活下去?他护不了他的时候,他又该被人随意打骂了不成? 而聂珵正犯愁间,忽然听秦匪风说道:“找。” 聂珵反应过来他是指什么,就皱皱眉:“找不到。” “一直找。” “别找。”聂珵忍不住又要捏他的嘴。 没想到这次还不等碰到他的嘴,秦匪风的手先伸过来—— 秦匪风的确被聂珵一番听起来极不舒服的话气到,也想捏一捏聂珵的嘴,可惜他由于看不见,捏跑偏了,一根手指直接怼了进去。 聂珵就愣住了。 秦匪风也动作一僵,指尖湿热的触感莫名让他呼吸有些急促,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般。他就不确定地又动了两下,像是在感受自己到底碰到了个啥玩意。 聂珵被他搅得心跳骤然加速,赶紧一口给他叼住。 却也在悸动下,眼珠骨碌一转,心说对不住了仙子们,无心台的隔音太差,老子今晚要夜不归宿,你们自己找剩下的午饭热一热将就吃吧。 这么想完,聂珵又瞄一眼秦匪风身后的菜筐,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半个时辰后。 地上烤架还冒着香气,上面剩了几串树枝串起的烤蘑菇,聂珵摸着鼓溜溜的小肚子,两眼放光地坐在一个大树墩上,等细嚼慢咽的秦匪风啃完手上最后一只。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呐。 而心潮澎湃地打量了片刻,聂珵甚至想好他眼睛看不见,什么姿势最合适,就又脱下外袍和里衣细心垫在地上,生怕一会儿哪里给他硌着,留下不美好的印象。 他上一次前半程意识并不怎么清醒,且与秦匪风之间的心结也未解开,更别说主要目的还是替他“治病”,都没能让他彻头彻尾地感受一把与心上人深入交流的乐趣。 怎么想怎么亏,这次得补回来。 聂珵铺好衣物,一边心痒兮兮地想着,一边干脆把身上最后一件亵裤也蹬掉,琢磨着秦匪风应是差不多要吃好了。 “傻子,该消消食啦——” 结果聂珵一回头,话音未落,却看见秦匪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而他手中,紧攥着原本蒙在眼前的发带,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秦匪风?”聂珵头皮一麻,纳闷他怎么突然摘了发带的同时,也担心他看见自己非同往昔的脸又六亲不认,急忙加了句,“我,我是聂珵!” 秦匪风就仍目光灼灼地瞪着他,给聂珵瞪得心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又去捡地上的亵裤。 然而他刚一弯腰,一股蛮力却紧随而至,“扑通”给他就势推倒在铺得平平整整的衣物上。 秦匪风结实的身子随即压下来,语气从未有过的强硬,和猥琐。 “你他妈的,真可爱。” 第101章 呸呸呸!呕! 聂珵懵逼了。 他看着此刻牢牢压住他,正一脸邪魅狂狷神情的秦匪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咋的?吃蘑菇吃中毒了? 这么想着,他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地上,本来也就无心一暼,结果暼得他眼皮“突”地一跳。 他妈的——中毒的不是他,而是秦匪风!? 秦匪风最后那一串没有吃完,上面剩下的一只确实看起来不似正常蘑菇的样子,定是他先前心神不宁时误挖下来的! 而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蘑菇,也不知道毒性怎样,聂珵有些担心地便又要转向秦匪风。 没想到不等他动作,下巴就先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往后掰去。 “看我。”秦匪风掐着他的脸,给他掐得变形道。 聂珵被他霸道的语气又一次惊到怔愣,却总算迅速回过神,一开口,鲜少地夹了几分瑟瑟。 “秦匪风,你,你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又伸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 可他才栽着身子费力地伸到半途,手就被秦匪风一把攥住。 秦匪风盯了他掌心半晌,突然低头,“啵”地亲一大口,随后是五个指尖,无一幸免被他亲了个遍,给聂珵亲得胳膊都酸了,控制不住抖了两抖,又听他低低哼笑了一声,道:“小妖精。” “……” 聂珵张大嘴巴,双目瞪圆。 然后只觉身子被一下翻转过来,换成正面朝上与秦匪风相对。 “你真,真不觉得哪里难受?”聂珵不死心地问他,仍旧结结巴巴的,双手也抵在秦匪风胸前,“我们还是尽快回去找人给你看看——” 秦匪风皱起眉,警告性地在聂珵嘴巴上咬了一口。 “不许回去。” 说着,在聂珵愕然的视线下,秦匪风给他两只手强行摁在两侧——却撑着身子看了一会,好似不太满意。 于是又稍作停顿,秦匪风目光闪烁着,亮出那条发带。 聂珵下意识想不会又绑手吧?能不能换个花样呐! 就见秦匪风忽地起身向后,捞起聂珵一侧大腿,对折着往上一提,聂珵还没看懂他的意图,一侧手脚就被他飞快地绑在了一起。 “呵,这下,跑不掉了。” 绑完了,他不忘捏两把聂珵抬起的半边屁股,称心道。 聂珵震惊了,脱口骂他:“我*你爹,这是什么瘠薄姿势!老子不干!你松开!” 啪! 一巴掌落上那半边屁股。 “老子就爱说粗话!”聂珵以为他又要教育自己,故意大声重复,“我*我*我就*——唔~” 最后一声未落聂珵骤然拔高。 (此处省略2500字) ******* “唔……” 秦匪风霸道的舌探过他所有角落,吻得他又一阵晕头转向,四肢酸软。 然后他无比餍足间,某个念头遽然自心中炸开。 “唔!” 秦匪风猝不及防被聂珵咬了一口。 紧接着一巴掌糊过去,聂珵嫌恶地扭过头:“呸呸呸!呕!” “……” 第102章 你比姜汤热乎多了 聂珵最后还是翌日一早,软踏踏地贴在秦匪风怀里,被秦匪风抱回去的。 因为他爽够了尥蹶子的时候,秦匪风并没有满足。 尤其,聂珵嫌弃地一巴掌糊住秦匪风的脑袋,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一个多么可怕的玩意上面。 所以他哭天喊地又被迫爽了小半宿,晕过去之前嘴里都在嘟囔——秦匪风,再也不准吃蘑菇! 秦匪风就一边答应他,一边继续叫他“吃”。 于是蘑菇“吃”太放肆的后果就是,聂珵一觉过后,不仅虚脱到站不起来,还头昏脑涨,眼鼻酸涩——山间夜里本来就凉,他光屁股耍了那么久,不吹出风寒就有鬼了。 好在他睁开眼,便看到秦匪风正笨拙地替他换下额头的帕子,神色认真紧张,显然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傻子。 “聂珵!” 而秦匪风见他醒了,独眼放光地喊道,不等聂珵开口,转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噔噔噔进来,手上已多了一碗准备多时的冒着热气的姜汤。 “喝这个,出汗,就不难受了。” 说着,秦匪风半蹲在聂珵跟前,急迫地舀起一勺,小心吹几口,递到聂珵嘴边。 聂珵就皱眉盯着他,并没动作。 按聂珵原本的打算,等醒来务必要收拾他一顿,谁料此时此刻,他盯了他的脸半晌,到底鼻音浓重地开口。 “你……谁他妈打你?” 只见秦匪风鼻青脸肿的一身狼藉,而他自己无知无觉般,只全神贯注看着聂珵。 甚至听到聂珵问他,也是一副茫然模样。 “这都猜不出来?”没想到一声嗤笑自门口响起,九方游道,“除了你那大哥,谁在意你被搞成什么鬼样子呐。” “我,我大哥?” 聂珵就一下结巴了。 然后九方游毫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他床边,乐得悠闲地给他讲了一段秦匪风回来时的小插曲。 原是秦匪风先前一直蒙着眼由聂珵带领上下山,并不知道回去的路,就抱着聂珵满山瞎转悠,一不留神,转悠到了每日五更必要起来练功的贺江隐面前。 这就尴尬了。 贺江隐起初也一时没想通他俩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山里,不过看聂珵安睡的样子倒不愿生事,就忍住疑惑,便要带他们回无心台。 偏偏,秦匪风被毒蘑菇侵蚀的脑子,又发作了。 他就身板挺得笔直,斜倪贺江隐半晌,给贺江隐看得直想要揍他,他才“扑通”跪下去,说了句:“大舅子,让我和聂珵,拜堂。” “……” 贺江隐眉角抽搐间,又见他这么一动作,聂珵本被衣物包裹住的一条满是痕迹的腿,就露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几滴东西顺着聂珵大腿落到地上。 秦匪风就终于还是,被一脚蹬飞了。 而基本是一路飞着回了无心台,秦匪风倒头便睡,直至一个时辰前才醒,虽是毒性退了,却已然不记得任何事情。 聂珵听九方游也不知跟哪儿打听来的各种细枝末节,脸色几番变化,最终叹口气,抬手摸着秦匪风嘴角的淤青,语重心长道。 “别人敢打你,我定要替你打回去,但你大舅子要是打你——哎,那你他妈就是该打。” 说完,他看着秦匪风竟然真的老实点头,心思绵软,就又亲亲秦匪风仍举着勺子的手:“傻子,我好喜欢你。” “其实,我也想与你拜堂。” “你下次再给我*晕了,还是记着躲一躲吧。” 九方游:“……” 于是,再看不下去,九方游掏出此行的主要目的——一个破纸团子往聂珵身前一扔:“你要的方子,但到底管不管用,我可不确定。” 话落,九方游已摆着手消失在他的小破屋门口,还不忘顺走桌上一只才缝好的香囊自行当做谢礼。 聂珵自是立刻明白他指什么,就在秦匪风也十分好奇地看过来时把破纸团子捏紧,张大嘴巴:“喂我。” 秦匪风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喂娘子喝汤当然比破纸团子有吸引力。 而聂珵强按捺激动的心情,喝下半碗热腾腾的姜汤,身子果然舒适许多,他那仿佛和鼻子一样被堵塞了的小脑瓜,猛地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发带呐!?” 他嘴唇抖得直漏出一口汤,下巴湿了一片,诧异瞪道。 秦匪风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从身上摸出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慌忙解释:“看,看不见,就不能照顾聂珵。” “等聂珵好了,就戴。” 聂珵瞠目结舌看着他:“不是,我是说,你,你认得我了?” 这么一想,他吃了毒蘑菇后的行为确实也十分反常,他原以为他是梦里意识不清,可照当时整个情形来看,好像也并不是。 只听秦匪风又道:“对不起,认错娘子。” 咦?连这也知道? 聂珵更糊涂了,就下意识问他:“你啥时候知道认错了的?” 想不到他思索片晌,竟然听懂了。 “之前,娘子睡觉,不老实,发带,打掉了。” “……” “但娘子,味道,对的。”生怕聂珵生气,秦匪风很快又语无伦次道,“娘子说,脸变了,我就跑,我不会。” 随后强调似的又猛摇手道:“不跑。” “……” 聂珵呆怔许久,明白了。 合着这傻子早就在某个夜里被他打把势把发带打掉了之时,就认出他来了! “那你为啥不说?还一直当瞎子骗我!” 秦匪风低下头,这回语气带了几丝……娇羞:“聂珵说,眼睛蒙住,真好看。” “……” 聂珵没话了。 心情复杂间,他简直哭笑不得地想,秦匪风到底是一个什么绝世大傻*。 他要气死了,也爱死了,妈的。 他就扯着秦匪风的手,在秦匪风依然小心翼翼的视线下,一把给他拽上了床。 如果九方游的方子好用,他兴许,真的就看不见这样有意思的秦匪风了。 到底有些可惜地想着,聂珵额头抵在秦匪风身前蹭了蹭,不舍得地将他圈紧。 秦匪风被他蹭得脸红了,却盯着地上那打翻的碗,忍不住关心道:“姜汤,没喝完——” “闭嘴,你比姜汤热乎多了!” 第103章 宝物锁住啦 等聂珵终于有空仔细看一眼九方游的方子,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因为他觉得,像这种仿佛用来给老头子强身健体的江湖骗子手笔,他也能开。 那破纸团子上的药材除了都需要他废些力气才能搞到,无一稀奇。 而他再去找九方游想确认一下时,却见九方游正带着九方泠打算离开。 “续命蛊已经初成了,明年这时候,我会找你取蛊。”九方游收拾完了行李,又穿着他那身石榴红的裙装,挑眉对聂珵说道。 聂珵愣了愣,这次倒没觉得任何不适,看来改良的还算成功,死娘炮总算干了件靠谱的事。 “记得对你的金魑蛊王也好一点,它跟了你这样久,几次救你性命,它最爱吃什么你都不知道吧?” “……” 聂珵确实没考虑过,印象里骚虫子好像只主动抢过一块肉脯,被秦匪风疯狂追打,其他时候都是他吃什么就随手喂它什么,它也从来没挑过。 “它最爱吃……肉脯?”聂珵好奇问道。 九方游冷哼:“俗物。” “它最爱吃的,那得是专门从西域运过来的——胡椒。” “……” 聂珵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你以为他爱吃肉脯,怕只是因为你那肉脯里放了点儿胡椒面面吧。”九方游继续道。 聂珵惊愕半晌,虽觉匪夷所思,但却无从反驳。 真不愧是他的骚虫子,连口味都如此金贵而不矫揉造作。 于是,又听九方游说了一堆骚虫子的喜恶,聂珵一一记下来——以备日后嘲笑它。 然后终没忘与九方游确认那破纸团子里的内容。 谁料九方游的态度仍旧模棱两可,既不确定,也不否认,只道结果还要看他如何处理。 聂珵就更纳闷了,他除了找齐上面的东西,还能咋处理?奈何九方游再不肯多说一个字,而九方泠显然也还未走出沈息的阴影,聂珵实在狠不下心逼问他。 倒是他突然发现,段知欢不见了。 一问之下才知道,跑了。 竟然跑了?咋跑的?看九方游这架势,急着离开其实也与他有关? 不过来不及聂珵继续打探别人家的瓜,他自己家后院先来了个挖墙脚的。 一位不速之客,到了问擎。 ——曲若盈。 乍从前来汇报的小仙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聂珵几乎想不起来是谁,直到他听说对方一身紫衣,一言不合就甩冰针,指名道姓要见他,他眼前才猛地浮现那名与沈息一起将他们绑去山庄的女子身影。 他那时还未恢复记忆,所以对她的印象可以说是极差,毕竟他像个王八般一动不动躺了一天一夜就是拜她所赐。 而如今聂珵记起一切,对她倒生出几丝同情。 因为那所谓“贺云裳为抢曲如霜而血洗沉鱼山庄”的传言,根本就是沈息为嫁祸他凭空捏造的。 便相当于这姑娘被自己真正的仇人牵着鼻子走了十几年,甚至还成了仇人的帮凶。 想来她应是最近才知晓事实真相,专程来找自己赔礼谢罪的,聂珵琢磨她好歹是个侯府千金,赔礼怎么说也得有这么多——他高举着张开双臂比量一下。 给一旁小仙子都比量懵了,见聂珵喜滋滋就一溜小跑过去。 结果聂珵看到曲若盈之时,她的确并非空手而来,只不过,那一箱子金光闪闪的小玩意,明显都不是给他的。 眼见秦匪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有些无措地看着曲若盈一个接一个地拿那些小玩意强行塞给他,聂珵眼皮突突直跳。 跳完了联想曲若盈先前的确对秦匪风非同寻常的态度,他稍一思索,才走过去。 “曲小姐,”聂珵伸出手,“你找我有啥事?” 曲若盈盯着聂珵伸过来的手一怔,随即不待她有所反应,另一只手已然覆上去,刚刚不论她送什么都呆呆傻傻的秦匪风此刻像只小兽般乐颠颠扑到聂珵身上。 “聂珵,去哪了?”秦匪风紧拥聂珵道,“我找不到。” “我去……给你带宝物啦。” 聂珵说着,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动,掌风凝聚下,地上几根狗尾巴草飞到半空,被他牢牢抓住。 “宝物?”秦匪风则疑惑念叨着,下意识朝聂珵手上瞄去。 聂珵笃定点头,亮晶晶地看他,背起来的手指灵活飞转。 而秦匪风一时没瞄到什么,就探着头,转向聂珵身后。 “嘿嘿。” 聂珵后退一步,故意错开秦匪风的视线,随后在秦匪风追着他转来转去间,忽地又左手虚握起来,一下杵到秦匪风眼前。 “宝物锁住啦,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聂珵一句话落,看他们二人戏耍半天的曲若盈脸上又一阵复杂,那眼神分明为——这货绝对不可能是十二年前的“鬼眼阎罗”,定是她听错了消息。 而紧接着,她的神情彻底崩塌。 只见秦匪风闻言不带丝毫犹豫,极为熟练地,低头亲了一口。 聂珵就满意地轻笑,手背一转,手心朝上,赫然是一枚以狗尾巴草编成的指环。 啪啪啪! 秦匪风双手大幅度地鼓掌,然后拿过来爱不释手地捧着看了片刻——就往嘴里送。 被聂珵一把抠出来,给他套在指间。 “喜不喜欢?”聂珵问道。 秦匪风直勾勾看着聂珵:“喜欢。” “咚”地一声,曲若盈坐在地上。 聂珵抬眼看过去,貌似关切道:“你小心呐,哎,你找我到底有啥事?” ——担心你恢复记忆虐待这傻子,想带他离开,他曾经那般意气风发,不该一辈子被你所困。 曲若盈除非疯了才会说出来。 而她一低头,又看到脚边各种价值不菲的精致小玩意,都是按照她幼时喜好所造,她以为他一个傻子,必当也喜欢。 却不及那人随手捏来的草指环万分之一。 于是心思百转,曲若盈起身拍掉尘土,终是认真打量起聂珵。 “我没事,”只听她说道,“我只是……之前被沈息欺骗,误会你们,多有得罪,特意来,来向你们道歉。” 聂珵嘴角带着笑意,看她稍许,便也真诚道:“无妨。” 反正都过去了,她不说,他们都忘了。 “对不起,”曲若盈却咬了咬唇,低声继续说道,“还有,还有我堂叔……我竟不知道他对你做过那样过分的事……” “总之,我曲家欠你们的,你们想要什么,缺什么,日后尽管与我说,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偿还才好。” 说完,曲若盈明显已无最初见面时的凶悍,眼底满是愧疚。 “……唔,”没想到聂珵稍作沉默,思来想去,只学着她语气道,“那,那咋偿还?你要,以身相许吗?” “……” 曲若盈就连茬都没接,惊慌跑了。 聂珵嘿嘿乐着看她仓皇消失的背影,心想她还有点儿可爱,可惜是情敌,不能叫秦匪风和她一起玩。 接着,他又心情大好地垂眼,拍拍那一箱子小玩意,凶巴巴对秦匪风道:“叫你招蜂引蝶,没收你的小金库,全当你的买药钱!” 第104章 老子可馋死了!!!(结局) 聂珵按照九方游那方子,足足收集了半月有余,好在多数草药在不寿山上都能找到,其余的他狠狠心,也可自山脚下的药商手里高价买来。最后唯独剩下一株百日红,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稀奇草药,就怪在那方子上写着必须得是采下不出半月的花瓣才可入药,聂珵看了半天不明白有啥区别,但也不敢擅自改动。 于是眼下花期早过,他不得不出门几日,看能不能找到延期凋落的漏网之鱼,实在不行,也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而聂珵原本打算带秦匪风一同下山,想不到被聂又玄拦下了。 聂又玄道秦匪风身上有太多旧疾,不说那些自他们重逢起受到的几番重创,其实更为严重的,是他过去十二年里被各路杂碎欺辱,却从不曾好好医治过的旧疾。 这方子兴许可令秦匪风恢复神智,但是药三分毒,在此前最关键的,乃是将旧疾妥善处理,避免用药时引发其他病症,陷入新的危险境地。 聂又玄这一番话虽叫聂珵觉得有些突然,细想之下,却也不无道理。 秦匪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的确是聂珵心头的一根刺,他最初给他清洗身子时,即使还什么都不知晓,已是看得如鲠在喉,更遑论他后来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将紫微心给了自己。 所以聂珵与聂又玄难得正儿八经相谈过后,终是决定,就趁他找这最后一味药的时日,留秦匪风在无心台,叫聂又玄以问擎的独有法门先替他调理,待聂珵回来了,便可两不耽误。 当然,离开前晚,聂珵着实花费了一番精力——以及腰力,总算说通秦匪风,安心在无心台等他。 而后聂珵下山时,就背着秦匪风特意起了大早给他摘的一大兜子野果,手上还提了只野山鸡,也不知道秦匪风怎么抓住的,反正他递给聂珵的时候,脑袋上的鸡毛比鸡身上都多,聂珵差点没地儿亲他。 也险些感动得,脱口告诉他实情。 不过,聂珵到底忍住做足了样子,挨个惜别,仿佛他不是去找药,而是要出嫁。 终是不曾在贺江隐与聂又玄二人脸上看出一丝怀疑,聂珵自半山腰停下来,仔仔细细地吃完野鸡和果子,才开始撒腿往回跑。 边跑边想,九方游真他妈是个小机灵鬼。 ——百日红,又名紫薇。 若非聂珵因香囊而对各种草药都知道那么一点,他必也看不出九方游在方子里暗示他的信息。 最后一味药,哪里是什么刚采下不出半月的百日红? 秦匪风失去紫微心这般惨重,怎么可能是几味看似不菲的草药就能治好的? 说到底,这源头还得是——紫微心。 想来贺江隐必是早已找过九方游,迫使九方游给自己出个差不多的方子,再将自己支走。而也亏他兴师动众又找来他那戏搭子聂又玄,苦口婆心劝自己将秦匪风留下,只为趁自己不在,悄然治好秦匪风。 九方游那句结果还要看他如何处理,便是这个意思。 他若能看出来,阻止贺江隐,秦匪风便要始终痴傻下去。 若未能及时明白,那待他真的去寻药归来,贺江隐说不定会变得与秦匪风一样痴傻。 想想就可怕。 “贺江隐!” 聂珵自屋顶一跃而下以阎罗丝给贺江隐绑了个措手不及时,贺江隐正立在昏迷的秦匪风跟前,一点点将真气凝聚在掌心。 这种不同于平时御敌,而是抽丝剥茧般清空体内的真气,直至完完全全地割裂开,在痛苦之余,也需要极大的集中力。 正因为此,聂珵才能偷袭成功。 “你,你太不让你弟省心了!” 聂珵一边说,一边伸着手指在贺江隐额前比划半天,到底也没敢戳下去。 而贺江隐显然没料到他会此时出现,双臂被阎罗丝禁锢,只诧异望向聂珵:“你……” “我气死了!” 聂珵顺口接道,指间一用力,又刷刷几道银丝闪过,给贺江隐绊个跟头,双腿也再动不了。 “聂珵!”贺江隐靠坐在床柱边,脸色沉下来,仰头一声厉喝。 聂珵吓得往后一个大跳,跳完了一看贺江隐还被他绑着,他怕个瘠薄! 他就勒紧阎罗丝,试探往前几步,最后抿了抿嘴,蹲下来。 “大哥,”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放肆,聂珵看着他认真道,“你今日要是真的舍去紫微心医治他,那我一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我与秦匪风,那才真的了无生趣。” “……”贺江隐皱眉与聂珵相对,似是因聂珵霎时泛红的眼眶而心下震动,隔了半晌,才嗓音涩哑地开口,“你……不知道,他这样,与我脱不开关系。当初——” “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提了,”聂珵心知他其实是指他算计秦匪风以紫微心救自己一事,这也必是他多年来一个心结,便继续道,“若要真的追究所有,也是我不懂你的苦心,偏要强出头与你为敌,才遭人嫉妒陷害。” “大哥,是我不好。” “我错了,你原谅我,但别用这种方式罚我,我受不了。” 聂珵终是说出口道。 “……” 贺江隐便忽地说不出一个字。 聂珵这个人,一旦敞开心扉,当真会将他的心全部奉在人面前。 他与秦匪风,都曾将那颗心伤到千疮百孔,可如今,他却在苦痛过后,仍旧愿意与他推心置腹,甚至反过来安慰他,叫他忘掉伤他的痕迹。 这样好的人,说什么,他能拒绝呐。 “我明白了。”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只见贺江隐原本紧拧的眉心微微舒展,对聂珵道:“是大哥考虑不周。” “但这样一来……他怕也是治不好了。” 确实,除了贺江隐,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具紫微心,即便有,谁又肯相让? 聂珵就摇摇头。 两个人的事情,若要第三个人的牺牲才能成全,那这恋爱该谈得有多狗屁。 何况—— “你们两个,都重要。我这碗水,端得可平。” 瞄了眼桌前的汤药,聂珵估摸着聂又玄说的那番话倒也不假,秦匪风需要调理,只不过并非要用他问擎法门,而正是,九方游那看起来像骗老头子做保健的破方子。 所以他这一个月也算没白忙活。 眼下剩这最关键的一步,他自是不会放弃。 “哎,大哥,大哥,”聂珵突然嘻嘻笑着,急促叫了贺江隐两声,“给你看个小秘密。” 贺江隐被聂珵迅速转变的情绪惊得一阵莫名,目光下意识追随他搓动的双手。 便见聂珵双手搓够了,又兴奋活动两下,然后,“呼啦”一下掀起袍子。 “……” 贺江隐平生第一次,有了自戳双目的暴躁念头。 “我这一月的胡椒粒儿可不是白喂的,我们小贺开心起来贼厉害!” 聂珵沾沾自喜地说着,摁回企图邀功的骚虫子,同时撂下衣袍,收起那花里胡哨的,鸟。 对,鸟上带着紫微心。 ******* 三日后。 秦匪风自聂珵的小屋中醒来。 他起先意识并不清晰,便只愣愣地坐在床间,眼内无神地扫视一周。 直至记忆逐渐涌现,一点点挤满他的脑子,触动他每一根神经。 他才脸色苍白地骤然滚下床,顾不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跌跌撞撞跑出屋子。 聂珵——聂珵竟凝出了紫微心!却又尽数还给了他! 秦匪风心中震动,没命般四处乱撞,几乎寻遍无心台。 他到底去哪了? 就算有金魑蛊王可护他不至痴傻,但那无异于剖心之痛的滋味,他自己亲身体会过,哪里是聂珵可轻易承担的? 该不会——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秦匪风!” 而就在秦匪风满头汗水,彷徨找回小屋门前,却听熟悉的悦耳声音猛地自身后响起。 他身子一僵,慌忙转身,聂珵那明净飞扬的面容便撞入他的眼底。 “……”秦匪风竟一时看他看到呆滞,片晌过后,才嗓音低沉道,“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聂珵闻言一愣,险些以为他还未恢复。 不过紧接着,秦匪风又道:“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聂珵却呵呵乐了。 他就乐完了,神色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挠了挠头:“那什么,我要是不适,你可否满足我一个要求?” 秦匪风虽心有疑惑,却毫不犹豫地温柔开口道:“你说,都可以。” 聂珵就合不拢嘴地亮出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手上—— 拎着一只王八。 “我刚下山去买王八啦,你,你给我再做一次王八吃,行不行?” 老子可馋死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