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进击吧,阮阮/白月光打脸日常》作者:这个小舟【完结】 文案 白月光,金亮亮, 世子唱三唱。 公主选驸马, 千万别选他。 公主穿成小傻丫, 一心事业忘了他。 世子的日常怎么样, 追妻路上忙死啦。 青青的叶儿红红的花, 白月光贪玩耍。 口嫌体正死傲娇, 我们大家不学他。 要学公主软又美, 要学傻丫事业心。 世子的日常怎么样, 要靠打脸来推进。 (以上,反复一遍) 打脸的甜蜜说不尽, 打脸的日常最光荣。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阮,宁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玉阮公主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日,入了夜,反而越下越大,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阮觉山是盛朝国教所在的圣地,此刻覆盖在这一片皑皑白雪之下,更显得清幽圣洁,非凡夫俗子所能靠近。 山脚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阮觉河,因着河底天然的地热,周遭冰封千里,阮觉河水犹自奔腾不息。河两岸的树木上结满了玲珑剔透的冰晶,白日里万树银花的雾凇奇景,到了夜晚,寒风啸过,树上的冰晶相互撞击,犹如一曲曲清妙绝伦的仙乐于林间奏响,十里可闻,更为阮觉山圣地平添了几分庄严神秘。 今夜里,雪骤风急,阮觉山的林间仙乐也失了往日韵味,像被什么催着似的,越发尖锐刺耳。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盛放,瞬间将雪夜映得如同白昼。 两名年轻妇人,各自抱着个小包袱,一先一后,一快一慢,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正在半山腰的雪地里艰难前进。烟花绽放的一瞬,落在后面的妇人突然脚下一软,跪坐在雪地里。 "冉姐姐!"跪坐在雪地里的妇人欣喜叫道,"这是援兵到来的信号,王爷侯爷他们赶来了,咱们有救了!" 走在前头被唤作"冉姐姐"的妇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继续迈起蹒跚而坚定的步子,直奔着前方的断崖而去。她怀中的包袱里,蓦地响起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妇人抱着婴孩的手微微发颤,脚下的步子却越发坚定,在洁白的雪地间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 "冉姐姐,快停下,前面危险!"落在后边的妇人费力起身,焦急地去追赶前边的妇人,生怕她在断崖那边会出事。 她们二人,一个是东宫太子侧妃冉青葙,一个是明英侯爷的小妾环儿,恰巧同时有了身孕。当今圣上龙体欠安,太子年纪尚轻,朝堂里几位王爷都对皇位虎视眈眈,自是不愿东宫有人生下皇孙,令太子如虎添翼、顺顺利利地继承大统。 明英侯府向来与东宫交好,为了皇嗣安危,明英侯向太子献计,隐瞒冉侧妃怀孕之事,让自己的小妾环儿陪冉侧妃去阮觉山住一段日子,为圣上龙体祈福,直至朝堂大局定下,再将二人接回。环儿既然有孕,正好可带产婆、大夫随行,而不会惹人生疑。 她们二人来到阮觉山,初初几个月都相安无事,眼看着就要顺利生产,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善妒的侯爷正妻。 侯爷正妻不知环儿来阮觉山待产,是为了给太子侧妃冉青葙作掩护,还以为侯爷偏疼贱婢环儿,怕贱婢和贱婢生的孩子遭了她这个正室的毒手,才将她们安置在有国师守护的阮觉山。忍了数月,算算日子环儿就要生了,侯爷正妻终是再也忍不住,冲上阮觉山来找麻烦。 正妻拿了明英侯的令牌,假装替侯爷来探望环儿,却在看到身怀六甲的冉侧妃时,惊愣在原地。东宫侍卫们察觉出不对,不肯轻易放正妻离开,写了封密信向太子请示。侯爷正妻跑去阮觉山本不是什么秘密,迟迟不归却惹人生了疑。觊觎皇位的乾亲王截到了这封密信,暗暗部署,于此雪夜对阮觉山发起了突袭。 冉青葙和环儿又恰巧在这雪夜同时生产,冉青葙生下一位软软嫩嫩的小公主,环儿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少爷。 刺客杀进山,侍卫丫环们誓死护着主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国师放出求救信号,率领僧人们做最后的抵抗。冉青葙和环儿趁乱抱着孩子从后山逃了出来。 两个刚刚做了母亲的女子,本就产后体虚,全凭着一口精神气儿在雪地里狂奔逃命。此刻援兵既至,环儿只觉得浑身无力,本想坐在地上歇息片刻,没想到冉青葙却魔怔了似地,头也不回地朝断崖那边冲去。她赶紧追上去,不能让青葙母女出了事。 环儿出身穷苦人家,身子到底强健些,在青葙到达断崖之前追上了她:"冉姐姐,援兵到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躲,很快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青葙神色冷凝不说话,绕过她,继续朝断崖边而去。 环儿此刻才看得分明。刚刚这一路,她还以为青葙是受了惊、慌不择路,才会抱着孩子朝断崖的方向跑去。可刚刚青葙脸上神情坚冷如铁,哪有半分慌乱的模样,分明是心意已决,要抱着孩子跳崖寻死。可这又是为何? 环儿一手抱紧儿子,另一手死死拽住青葙的胳膊:"冉姐姐,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咱们生孩子又遭追杀,简直是必死之局。可咱们都已经闯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让你这般想不开?" 青葙叹了口气,回头冲她道:"莫要管我,你带着孩子,找个地方躲躲吧。" "那你呢?"环儿问。她听说有的女人生完孩子,会患上臆想症,整日里要寻短见,莫非青葙也得上了这种病?果真如此,她必须想办法先稳住青葙,等援兵到了,将人平安带回去,再去想治病的事。 "我和我的孩子,不能再回到东宫那个污秽的囚笼里去。"青葙神情杳然,"听说阮觉河水源自圣洁雪山,能洗涤一切罪孽。我们母女俩不如干干净净地去,下一世投胎,干干净净地做人。" "姐姐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污秽?什么囚笼?你虽是侧妃,但将来太子殿下登了基,你就是后宫的娘娘,这孩子便是大盛朝的长公主,你们娘俩还有一辈子的好日子。倒是我,侯爷夫人善妒,眼里容不下沙子,回到侯府,全是熬不尽的苦日子,还有我的孩子,投错了胎,就算能长大成人,左右不过是个没前程的庶子,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一辈子。要死要投胎,也该是我们娘俩去死,去重新投胎啊。"环儿急道。 青葙怜惜地看着她:"国师是得道高人,极少为人批命,但只要开了口,所断之言无不应验。你要牢牢记住国师的话,你的孩子,此生命格贵不可言。你和我不一样,你要带着孩子,心怀希望,好好活下去。" 说着,青葙用尽力气推开环儿,一步步来到断崖边上,就要一跃而下。 "姐姐不要!孩子是无辜的,你既已将她带到这世间,又怎么忍心,就这样杀死她?"环儿顶着风雪,大声疾呼。 襁褓中的小公主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伸出软嫩嫩的小手,无声地抓住了母亲。 青葙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出世的、连日光都未曾见过的女儿,悲从中来,泪水决堤而下。她又何尝舍得?要不是担心连累了同样产子的环儿,她刚刚就该死在那群刺客的刀下,那么怀中的小东西就不会降生于世,她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心如刀绞、进退两难。 亦或是,让她更早得知枕边人的真面目,她便根本不会怀上这个孩子,也不会安心地待产数月,日日夜夜向上天祈求仇人的平安无事。如今大错已铸成,她无力回天,亦不愿复仇,只想尽早摆脱这一切,得到彻底的解脱。 "娘亲带你走,是因放心不下你。"她轻抚怀中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柔声道,"国师说了,你一生坎坷,命有三劫,娘担心,这劫是要为你那禽兽父亲而应验。你自幼丧母,若父亲也待你不好,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娘一起离开吧。" "哇——"的一声,小公主在襁褓中挥舞着小拳头,委屈巴巴哭闹起来。 "你竟不愿意吗?你这傻孩子。"青葙无奈摇头。 一旁环儿不动声色将儿子绑在背上,瞅准机会,朝青葙扑了过来,打定主意要将她们母女按在地上,生拉硬拽也要将她们带回去。 "青葙,青葙你到底在哪儿?"远处传来男子焦急的呼唤声。 青葙蓦地抬起头,唇边绽放出从未有过的肆意笑容:"妹妹你可知,阮觉河水最终流往何处?" 环儿不过楞了一下神,青葙已将怀中的女儿高高抛起。 "不要啊!"环儿拼尽全力冲上前,险险地接住小公主。 "妹妹,国师断言小女命中有三劫,须得贵人才能转危为安。你儿子命格贵重,我便将女儿,托付给你了。" 青葙留下这句话,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悬崖。环儿朝崖下望去,早已寻不到她的身影,唯有阮觉河水,滔滔不绝地流向远方。 ******* 十六年后,京城。 盛武帝自继位以来,短短十五年间灭了周边十六个小国,大盛朝可谓盛极一时,万邦来朝。京城作为盛朝的都城,俨然成了整个大陆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熙来攘往,可谓有道不完的传奇故事,数不尽的风流人物。 而众多风流人物之中,如今风头最盛的,当属京城四美。 不要误会,京城四美并不是四个大美人。要论貌美,整个大盛朝,恐怕无人敢与盛武帝独女玉阮公主争第一美人的称号。当然这称号并不是公主殿下自己所取,她久居宫中,难得在民间露面,人们远远见她一面,便已惊为天人,第一美人的称号实属众人公认。 玉阮公主不仅貌美,还德才兼备。她作的诗词歌赋朗朗上口,在民间广为流传,引得京城纸贵;她的书法画作意境高远,人们竞相收藏,可谓一作千金;她的琴音犹如仙乐,听过之人,无不觉得余音袅袅、十日绕梁;她身份尊贵,更难得品性贤良,爱民如子,世人评价她人如其名,珠圆玉润,温软可人,乃是盛朝所有女子争先效仿的楷模。 盛武帝膝下独得此女,怜公主年幼丧母,宠公主若至宝,为公主寻来众多高人,贴身护佑公主长大。皇帝爱重独女,影响举国风气。原本大盛朝史上出过两位女皇帝,女子大多刚直干练,不输男儿。武帝一朝,举国流行起娇养女子之风。 姑娘们养在深闺,各个柔若无骨,风吹即倒,名字也多以"阮"、"柔"、"娇"、"怜"等字命名。只可惜软柔女子虽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却无一人,能学得玉阮公主的风华…… "喂,说书的,公主殿下是好,可她的故事咱们早能倒背如流了,今日不是说京城四美吗?" "抱歉抱歉,说回京城四美。"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大吉,求小可爱们顺手点一下收藏!猪年一定诸事顺遂,财源滚滚,和咱们阮阮一起,帅锅在手,逆风翻盘,来做人生赢家啦Y(^o^)Y 第2章 京城四美 京城四美,宁、苏、玉、谢,乃是京城最风流俊雅的四位名门公子。相貌才情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出众,最重要的,此四人都年纪尚轻,未曾婚娶,是无数闺阁女子憧憬的美梦。 京城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哪个女子不想成为玉阮公主,又有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京城四美中的一人。 就连玉阮公主本人,也不能免俗呢。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可惜了。"一声叹息响起。 人们纷纷回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只见到两个匆匆离去、引人遐思的背影。 "好像是苏晓天苏公子。" "另一个不会是宁世子吧?" "天啦,背影都这般俊俏,人家要昏过去了。" "四美之首,白衣谪仙,万千闺阁少女的梦,宁世子啊!" "真是名不虚传,连我这男子看了,都怦然心动。"…… ******* "哎呀宁兄,你拉着我作甚,我还想听听说书先生是怎么评价咱们的呢。"蓝衣公子频频回首望向人群,不解地问。 "不拉着你,苏兄可还记得那日?你一句话引发骚动,被人追赶几条街,最后灰头土脸败兴而归。不过,倒也不要紧。"说话的白衣公子眉峰含一滴妖娆血痣,腰间别一支苍翠玉箫,负手走在前头,一脸的煞有其事地强调,"要紧的是,我这身东海国贡品灵鲛绡织成的白衣。弄脏了,可就不妙。" "脏就脏了,你府中大把的白色衣袍,忍一忍回去再换一身呗。"蓝衣公子扫了眼他一尘不染的鲛绡白衣,深深地不以为然。 "错,这有违我做人的原则,不能忍。"白衣公子拐进街角一间低调奢华的茶楼,上到二楼,寻了个靠窗雅座坐下,好整以暇地向楼下望去。 蓝衣公子心道"白衣不能脏"算什么做人原则,忿忿不平地跟了上去,在白衣公子身旁坐定,顺着他目光向窗外张望。不望不要紧,这一望,还真是吓死个人。 楼下的景象比白衣公子口中的"那日"还要夸张,浩浩荡荡一队人正顺着两人来时的路,"苏公子""宁世子"地唤着,四处寻找两人的踪影。 蓝衣公子额上开始冒汗,白衣公子却仿佛并未见着这些,径自接过伙计奉上的茶杯,低头细细品茗。 "还是宁兄你有先见之明。"蓝衣公子从怀中抽出把画满菊花的折扇,一边扇一边感叹,"你说,咱们的公主殿下是多么的娴静温柔,这些闺阁女子们,明明是照着殿下的样子养的,不是说好了各个柔若无骨、风吹即倒吗?照我说,如狼似虎、风驰电掣还差不多。" "苏兄此话出自真心?那么崇亲王府的永和郡主是狼还是虎?"白衣公子放下茶杯,先是一脸困惑,接着恍然大悟,"哦,知道了。应该是虎,怪不得苏兄你每次见着她,脚下都挪不开步子,比拔了爪子的狸猫还要乖巧。" 蓝衣公子,"京城四美"之一的太尉嫡子苏晓天苏大才子,闻言,不乐意了。他举起菊花折扇,作势要打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侧头看了他一眼,一接触那无辜的眼神,苏晓天立刻偃旗息鼓,讪讪然收了手。 虽然这人跟无辜半点沾不上关系,根本就是在故意打趣他,但形势比人强啊,论打架,苏晓天是万万打不过眼前这位的。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可还有话要说。 "宁觉宁世子,你还好意思打趣我,我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才又乖又怂。至少我敢当众承认爱慕永和郡主,也敢去见她。你呢,你日日躲着公主,光是听到我说一句'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就吓得落跑。这要不是武举临近,你还不敢回京来呢。怎么,就这么怕被指为驸马?公主殿下究竟哪里不好,遭你这般嫌弃?" 被点名道姓的白衣翩翩俊秀公子,正是 "京城四美"之首,众人口中的"白衣谪仙",明英侯独子宁觉。宁觉的嫡母清欢郡主乃是当今盛武帝的堂妹,按辈分算,他还是盛武帝的外甥。 这样的家世确实显赫,然而单论家世,"京城四美"中尚有路亲王世子玉聆风这等宗室子弟,宁觉之所以能排在四美之首,多还是因为他大盛神童的名号。 宁觉三岁能吟诗,五岁能作赋,七岁初初习武,便进境迅速,十三岁已是文能考倒弘文馆博士、武能打败沙场老将的不世奇才。 武帝爱才,加之宁觉的父亲明英侯乃有功之臣,武帝当年曾为明英侯下旨休妻,又将最疼爱的堂妹清欢郡主嫁给明英侯,做了宁觉的嫡母。之后清欢郡主产女血崩,勉强救回条命来,却没办法再生养,遂将宁觉当做亲子养在膝下。 武帝亲下旨意,封宁觉为明英侯世子。在盛朝,唯有亲王之子,才可称世子。武帝此举既彰显了他对宁觉的喜爱器重,也是在告诉众人,明英侯府在大盛朝的地位,等同于异姓无冕之王。宁世子可谓是光宗耀祖了,京城的世家贵族子弟没有哪个能盖过他的风头。 然而人无完人。这些年来,宁世子风光无限的背后,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难处。 譬如,他的生母环儿十年前与他断绝了母子关系,之后便独居于侯府庵堂,无论如何都不肯与他相见;再譬如,他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正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年纪,皇帝舅舅与明英侯夫妇,却总有意无意地想将他和玉阮公主凑成一对,说他俩同年同月同日生,良缘天定,诸如此类。 宁觉盯着自己纤尘不染的袖口,反问了句:"嫌弃公主?我有吗?" "来,看着兄弟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不嫌弃公主。"苏晓天摇着菊花折扇,高声道。 宁觉低头盯住桌上的茶杯,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好吧,我嫌弃。" 苏晓天一脸"我就说吧"的神情。 "你。"宁觉把话说完。 "诶?"苏晓天看着他,折扇也不扇了,大为受伤的样子,"你为何嫌弃我?" 为何?宁觉心道,自己好不容易回趟京城逛次市集,苏晓天这个损友,提谁不好,偏偏跟他提玉阮公主,害他无端端想起公主的柔声细语,和记忆里生母的音容笑貌。这种久违的又酸又涩的心情,还真是不妙。罢了罢了,窗外阳光灿烂,春色正好,如此时节,实不宜庸人自扰。 损友苏晓天还不肯罢休:"你嫌弃我我认了。可公主殿下究竟哪里不好,让你死都不肯做驸马?" 哪里不好?宁觉思忖,玉阮公主就如他偏爱的白衣般,纯洁无瑕,德行贵重,脾性温柔,还才貌双全。要说她究竟哪里不好,自己不想娶她,甚至光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头痛…… 他沉吟片刻,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公主没有哪里不好。恰恰相反,她是实在太好,好到不妙。去哪儿都得四五十个侍卫跟着,洞个房还有二三十个丫鬟婆子守着,娶了她,就是娶回一尊镶金嵌玉的瓷菩萨,不自在不说,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碰坏了她。这有违我做人的第二条原则,不娶。" "不娶"二字掷地有声,引来周围若干好奇的目光。 "这算什么理由。"苏晓天嗤之以鼻,"公主殿下金尊玉贵,皇家的礼数自是多些。可你若娶了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又能自由到哪里去?等等,你这次离京特别久,莫非是,在外面有了意中人,故意找个理由来搪塞我?" "荒谬。"宁觉矢口否认,"我平日最看不惯大盛女子柔柔弱弱的矫情模样,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为妻,都是麻烦一世防不胜防,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噗——"苏晓天笑出声来,"宁兄,你这'白衣不能脏,自在不能让,女人最难防'的原则才荒谬。听你这意思,难不成你要出家做和尚?" "错。男儿志在四方,居庙堂之高,则可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处江湖之远,也可仗剑红尘,潇洒一生。遁离红尘非我所愿,娶妻生子更是作茧自缚,都不妙。"宁觉认真地回答。 苏晓天诧异地问:"也就是说,你立志此生不娶?" 宁觉一点头。 "好,有志气。"苏晓天为他击掌喝彩,"兄弟一定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 ******* 巍巍兮高山,泱泱兮流水。 水中有蒹葭,山上可采薇。 渔樵问秋月,春雪弄寒梅。 夕阳箫鼓断,平沙雁儿归。 "好一曲《百调引》,曲美,词美,人更美。" 桃花树下,白裙少女抚琴轻歌,黛眉微蹙,正自出神,听到这声慨叹,当即敛了幽思,停下抚琴的手,翩然起身。 "怎么不弹了?可是惊扰到了你?"来人一身朝服,年纪却轻,面如冠玉,唇边噙着温和笑意。 "玉阮胡乱篡改传世名曲,让聆风堂兄见笑了。"白裙少女玉阮低眉颔首,面露赧意,倒没有半分王朝公主的架子。 "不会,我听着有趣,不输给你的成名作《水上居》。""京城四美"之一的路亲王世子玉聆风笑着说,"我刚在御书房外候着,听到这歌声琴音同以往大不相同,缠绵动听又寓意新奇,便忍不住偷溜了过来。待会儿陛下发怒,你可得为我说情。" 玉阮头垂得更低:"《水上居》也好,《百调引》也罢,都只是玉阮一介没见过世面的宫墙女子,胡思乱想、无病呻吟罢了,堂兄莫要再取笑玉阮。" "哪里无病呻吟了?" 玉聆风一本正经地打趣她,"你这是曲中有情,词中有意,我看你是,害上了相思病!" "堂兄……"玉阮面色一红,忙向四周望去,还好她的贴身侍卫、宫女们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雕像似的立在原地,否则,玉聆风这般当众戳穿她的心事,她可真是脸都没处搁了。 "好了,不再逗你,知道你面皮儿薄。"玉聆风从怀中抽出一本书,递到玉阮手中,"瞧瞧这是什么?" 玉阮扫了眼书封,像是本琴谱。随手翻看了几页,突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捧书的手都有些颤抖。 "聆风堂兄?"她一脸激动,看向玉聆风。 玉聆风不动声色朝她眨眨眼。 她会意,摆出公主威仪吩咐道:"本宫同堂兄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四十几个侍卫、二十几个宫女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压根儿没听到她这个公主的话。 玉阮叹了口气。 果然,这么说没用。这些宫人奉她父皇之命贴身保护她,一刻也不肯松懈。 她换了种说法,吩咐身边最近处的几名宫女:"本宫要在这御花园中请堂兄品茶赏花,你们去帮本宫准备一下。" "是,殿下。"宫女们得令而去。 这下至少她和玉聆风身侧一丈的距离内,暂时没有宫人候着了。 "他们还是这般尽忠职守啊?"玉聆风颇为同情地问。从小到大每次见到玉阮,她身边都围着这么多人,还真是半分自由都没有。 "国师说我命中有三劫,出生那日应了一劫,其余两劫却不知在何时何地,父皇也是担心我的安危。"玉阮倒看得开。 玉聆风声音放得更低:"那不让你学医又是为何?偌大个皇宫,连本医书都找不着,听说上次你给个宫女施针救了她的命,陛下却一怒之下杖杀了她,此事当真?" 玉阮脸色一暗:"是我的错,我不该忤逆父皇,偷偷给她治病。我该寻个太医过来的。是我害了她。" "听说她得的是心疾?"玉聆风问。 "嗯,她才十四岁,患的是先天心疾。"玉阮涩然答道。 "既是心疾,若非你救得及时,她必死无疑。之后陛下震怒,非你能料。这不怪你。" "可我终究没能救活她,还害她吃了不少苦头。"玉阮自责。 "你又来了,世事难料,你别总是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玉聆风后悔同她提了宫女的事,惹得她难过。 他知这些年来,玉阮事事都听从盛武帝的安排,唯在学医一事上有她自己的坚持,于是指着她手中琴谱道:"这里面有我写的批注,你慢慢看,不懂的再找机会问我就是。我知道指点过你的太医都被陛下罢免了。放心,我好歹是陛下的亲侄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玉阮愣愣地看向玉聆风,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他。玉聆风送她的琴谱,里面的内容其实是她苦寻不得的古医书。玉聆风自小学医,医术高超,玉阮这些年都是背着父皇偷学医术,心中全是困惑,能读到玉聆风的批注,就相当于得了他的指点,她自然求之不得。 "聆风堂兄,玉阮没有亲兄弟姐妹,能得你这样的哥哥,实在是三生有幸。"说这话时,玉阮目光盈盈,眼中尽是对玉聆风的信任与感激。 "别这么说。"玉聆风见她如此,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小声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做你的哥哥。" "堂兄是嫌弃我?"玉阮错愕。 "不是,我……"玉聆风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你还真打算做皇太女,未来做女皇帝?" "唔……"玉阮迟疑片刻,轻声答道,"这是父皇的意思。他既然希望我能继承他的皇位,我便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皇。" "可你明明不喜欢权谋政治这些。"玉聆风语气急切起来,"这样勉强自己,不累吗?" "不累呀。"玉阮轻轻摇头,"我从小长在深宫,锦衣玉食,不识民间疾苦,没有说累的资格的。" "那选驸马之事呢?" 玉聆风接着问,"这事关你的终身幸福,你总有资格自己做主吧。你真想依陛下的意思,选谢平之那家伙?" 谢平之,便是除了宁觉、苏晓天、玉聆风之外,"京城四美"中的最后一位,也是玉聆风最看不上眼的一人。 "谢公子,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还是谢妃娘娘的亲侄子,家世、才学,都无可挑剔,玉阮,没有拒绝的道理。"相比于玉聆风的急躁,玉阮回答得甚是温吞,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诵读文章。 玉聆风被她激得一时口不择言:"谢平之他算什么青年才俊,跟宁觉比,他不过就是个草——" 玉聆风突然住了嘴。 刚刚 "宁觉"二字一出,周遭的气氛瞬时凝固。 玉聆风此刻后悔不已。怎么办,他好像说错话了。 第3章 公主难养 玉阮强自镇定,双手绞着袖口,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觉哥哥是很好。不过,他不要我呢。" 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她慌忙扭过头,看向满树桃花:"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觉哥哥喜欢浅色的桃花,御花园里的这几树颜色都偏深,可惜了。" 她伸手接过随风飘落的深红色花瓣,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拭去颊边的泪水。 玉聆风在一旁看着,心中后悔不迭。他知她曾对宁觉有意,却没想到,光是提到"宁觉"二字,就惹哭了她。他还以为,她对宁觉的事早已释怀。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玉阮,我不该提那小子。他也没什么好,和谢平之半斤八两。我大盛朝不乏配得上你的大好男儿,你也不是只有成为皇太女这一条路可走。人生还很长,你得好好想想,这辈子到底是要为谁而活。" "朕的公主,自然是为朕、为大盛朝而活,怎么,玉聆风你有意见?" 玉阮和玉聆风同时一愣。 "儿臣参见父皇。"玉阮乖巧行礼。 "参见陛下。臣刚刚情急失言,请陛下恕罪。"玉聆风跪拜在地,主动请罪。 盛武帝居高临下看着他:"玉聆风,你倒是给朕说说,谢平之有哪里不好?你说得有理,朕便恕你无罪。" 玉聆风跪在地上不吭声。 盛武帝一摆手:"平身吧。你若真敢在朕面前编排同僚的不是,朕管你是不是宗亲世子,定要治你的罪。" "臣知错了。"玉聆风仍旧跪在地上,低头叩首。 "公主平时难得有你这个堂兄能说话,朕从不干涉。可你也要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盛武帝犀利的目光直射而来,玉聆风只觉得脊背一寒。 武帝又道:"这一点上,谢平之就做得很好,知进退,守本分,时刻记得君臣之别。你该向他多学学。" 玉聆风沉声应道:"臣遵旨。" "父皇,"玉阮出言为玉聆风解围,"堂兄在和儿臣说笑话呢,父皇莫要当真。" "哦?"盛武帝目光如炬,盯着她眼角的泪痕,"什么笑话,竟把朕的公主给说哭了?" 玉阮掩饰不及,又不擅撒谎,一时连"风沙迷了眼"这种理由都想不出,只能呆立在原地。 盛武帝不再难为她,神色稍霁:"玉阮,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自然不能委屈了你。皇太女你是一定要当,但驸马,你可以自己选。你想要谁,都可以。" 盛武帝特意强调了"谁"字,而玉阮心中有谁,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玉阮郑重其事,朝着盛武帝一拜:"婚姻大事,儿臣不敢擅专,全凭父皇安排。" "那么,玉阮你想要明英侯世子宁觉吗?" 想要宁觉吗?宁觉吗?宁觉吗? 玉阮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双耳嗡嗡作响,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宁觉"二字。 八岁那年,玉阮和宁觉在御花园中玩耍,彼时宁觉因大盛神童之名风头正盛,盛武帝喜爱这个外甥,见一对小儿女甚是相配,于是问宁觉:"朕将玉阮公主许配给你,你觉得怎样?" 八岁的宁觉当即皱眉,一脸嫌弃地答道:"圣贤云,'男儿志在四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公主既是女子,年纪又小,难养至极,宁觉不要。" 盛武帝没责怪宁觉,只当童言无忌,报之一笑。 一年前,玉阮及笄,无意间向父皇透露了自己的女儿心事,于是盛武帝在宁觉面前,旧事重提。长大了的宁觉没像当年一样直言相拒,却以实际行动,坚决坚定地表达了他不要玉阮公主的志向。 原本宁觉和玉阮公主一年总能见上几面,作为名义上的表兄妹,两人志趣相投,相处愉快,还曾琴箫合奏过一曲《水龙吟》,传为一时佳话。然而,自打意识到玉阮有招他为驸马的心思,宁觉就转了性,凡有玉阮公主出现的场合,他通通借故回避。 家里催得紧了,宁觉干脆留书一封,说要放弃世子名衔,出去闯荡江湖,不闯出番名堂来誓不还家。他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学江湖侠士四处行侠仗义,遇上不少危险,若不是武举临近,侯爷夫人假称病重诳他回来,他可能真就要被逼得不敢回家、客死异乡、亲身践行"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了。 所以,玉阮她要得起宁觉吗?她若要他,是要逼他离家出走,还是逼他以死明志呢? "儿臣不要宁觉。"玉阮浑身轻颤,语声坚决。 她要不起他。 ******* 簪诗射礼大会,是盛朝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由皇家举办,有意参与者,只要未满二十岁,出自官宦世家也好,商贾平民也罢,通过了初选,都可以参与到大会中来。 今年的簪诗射礼大会在皇家猎场举行,由玉阮公主亲自主持。消息一传开,全大盛的年轻人都急急向京城涌来,拼命想要挤进会场,近距离一睹公主殿下的芳容。 当然,真正能进入皇家猎场的,除了少部分极有才华的平民,多数还是世家贵族的子弟们。这其中,当然包括堂堂的"京城四美"。 "宁兄,你居然来了?"苏晓天摇着他的菊花折扇,啧啧称奇,"你不知道,今届大会是由公主殿下主持吗?" "知道,也没办法。母亲大人命我陪妹妹一道前来。"宁觉无奈摊手。 今日他一袭白衣,低调地立在角落里,饶是如此,仍是会场上最引人瞩目的风景。 直到另一道风景出现,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玉阮公主白裙翩翩,莲步轻移,朝着众人走来。 近了,近了。那华贵而温和亲切的气质,绝美而令人心折的容颜,无不春风化雨般叫众人心生欢喜,暗叹世间怎有如此完美的人儿。 宁觉也不能免俗,目光发直看了片刻,心中叹息:公主还是穿过去那些粉粉嫩嫩的衣裙更好看,这几年不知怎的,她都只穿白色;白色太冷了,与她气质不相符,不妙。 玉阮自他身旁走过,面色无波,微微颔首:"宁世子。" "宁觉表弟。"玉阮公主身旁一位锦衣玉冠的公子主动出声打招呼。 宁觉这才看见公主身侧的谢平之。他愣了片刻,恍然记起,皇帝已下旨赐婚,将玉阮公主许配给谢平之。妇唱夫随,谢驸马自然是要随公主一同主持今日的大会。 "殿下,平之表哥,好久不见了。"此话一出,他顿时有些汗颜,之前不都是他躲着公主,才好久不见的嘛。 "是啊,好久不见。"谢平之春风得意道,"托宁觉表弟的福,为兄和公主殿下一切都好。表弟要好好保重才是。" 谢驸马的确托了宁觉的福,要不是宁觉不要公主,他也不会青云直上,成了大盛朝唯一的驸马,还极可能成为未来的女皇皇夫。说起来,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谢平之的姑姑是盛武帝的宠妃谢妃娘娘,母亲是明英侯的亲妹。谢平之可是宁觉嫡亲的表哥,如今成了尊贵的驸马,还不忘多谢表弟的"成全",按理说,宁觉这个做表弟的应该道声"恭喜"才是。 "这个自然,表兄,"宁觉不负众望冲着谢平之一抱拳,谢平之站直身子,已做好回礼的准备,却听宁觉接着道,"小心脚下。" 诶?谢平之不明所以。 宁觉指着地上的沙石:"来日方长,路不好走,表哥才该好好保重。" 谢平之谢大驸马脸色一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宁觉倒没有得罪人的自觉。眼前公主与谢平之并肩而立的画面,他怎么看怎么觉着扎眼。而昧着良心说恭喜,实在有违他做人的原则。他决定,不恭喜了。 "公主殿下,谢驸马,恭喜恭喜。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旁的苏晓天瞥了眼宁觉,高声道。 还真是专门和他唱反调的损友。宁觉心下冷笑,不着痕迹,狠踩了苏晓天一脚。 "啊——"苏晓天痛叫出声。 "苏公子怎么了?"玉阮关切地问。 "殿下,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爱情滋润最美满,殿下今日实在太漂亮了,草民忍不住感叹出声,啊啊啊啊——"苏晓天被宁觉点了穴位,浑身上下又麻又痛,忍不住一阵哀嚎。 玉阮见苏晓天神色有异,正想伸手替他把个脉,又意识到不妥。周围那么多侍卫宫女盯着,随便谁向父皇汇报一句,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她不能再好心做坏事,连累他人了。 "苏公子还是快些找个大夫看看吧。有些病,耽误不得。"玉阮柔声提醒。 "殿下放心,我这就带他去看病。"宁觉提着苏晓天的衣领,将他拉走。 唉,有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是做些讨打的事儿,皮痒嘴欠的,可不是有病? 苏晓天迫于宁觉的"淫威",不得不陪他向外会场外走去,嘴上却不闲着:"公主和驸马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宁世子看不下去啦?心里不舒服啦?" 宁觉松了松手指:"看来的苏兄真的不舒服,我替你治治?" 恰巧这时,玉阮脚下微一踉跄,险些摔倒,谢平之赶紧出手相扶:"殿下怎么样?伤到了吗?都是臣的疏忽,臣该扶着殿下慢慢走。" 玉阮摇头:"我不要紧,可以自己走。" "殿下万金之躯,半点马虎不得。来,最后这一段路,殿下靠着臣,脚上别用力。慢慢走,小心。"谢平之极尽殷勤,玉阮无法推拒,只得任由他扶着。 宁觉余光瞥到这一幕,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屑。 苏晓天在他耳边道:"瞧人家谢驸马,温柔细心,体贴备至,和某人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亏得殿下没瞎了眼,坚持选某人。" "错,他这叫卑躬屈膝,虚情假意。"宁觉嗤道。 "错,"苏晓天学他说话,"人家公主驸马鸾凤和鸣,你这叫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 宁觉仔细想了想,确定苏晓天说的并非事实,自己不是因为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苏兄,你今日废话连篇,可用我帮你闭嘴?" "我就说最后一句话,"苏晓天比划出一根手指,"公主已经另许他人啦。宁兄你再后悔也来不及啦。" "你这是两句话。"宁觉纠正他,"等等。后悔?不用娶公主自是妙极,我一身轻松,高兴还来不及。我后什么悔?" 此刻二人已来到了会场边缘。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掩着袖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与二人擦肩而过。 宁觉眉间闪过一道厉色,转身扣住女子的肩膀:"站住。你是何人?袖中藏的什么?" 那女子反应极快,从袖中掏出一架小型弓|弩,直冲着玉阮公主的方向射去。 "公主小心!"宁觉玉箫出手,转眼间挡下三支弩|箭,却有一支漏网之箭,继续朝公主飞射而去。 他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弩|箭,眼看着公主要被伤到,心神大震。 一名侍卫闪电出手,替玉阮挡下了弩|箭,另有侍卫围过来拿下了刺客。 宁觉松了口气。他怎么忘了,公主身旁时时刻刻都有一大群高手保护着,又能有什么危险?更别提人家谢驸马武将出身,足以护得公主平安。他一个不相关的人,何必多管闲事? 他潇洒转身,听见公主问那女刺客:"你为何要杀我?" 女刺客道:"我的夫君天天对着你的画像如痴如醉,我要杀了你这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 宁觉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叫公主"狐狸精",真是错的离谱,就公主那善良软弱的性子,哪有半点儿狐狸精的精明世故?她要是狐狸精就好了,没准儿自己就能被她迷住,勉强做了那驸马。等等,他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妙,不妙。 他连忙摇头。 "宁兄,英雄救美,好眼力好身手啊,"苏晓天冲他竖起大拇指,"你说,公主殿下会怎么谢你,又会怎么处置那个女刺客?" "一文钱。公主会放那女刺客离开,陛下却不会轻饶了胆敢刺杀公主的人。"宁觉意兴阑珊道,"至于我,纯属多事,谢什么谢。走,天气好,打猎去。" 宁觉与苏晓天前脚刚离开,公主便有了决断,对女刺客道:"无论如何,杀人都是不对。念在你情有可原,本宫又毫发无损,这次不与你计较。如有下次,本宫也保不了你。你们放开她,让她走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当着众人的面,遵从公主的话放了人。 只不过,那女刺客刚离开会场没多远,便被侍卫们重新抓住,绑去见皇帝。 苏晓天在一旁见了,熟练地掏出一文钱,叹道:"好吧,你又赢了。宁世子,你还真是算无遗策。" 苏晓天说的没错,宁觉这一世诸多谋算,几乎从未失算过。然而还是有一件事,他算错了。 第4章 傻丫阮阮 盛武帝十七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晚,也更冷一些。 自从武帝十五年出了那桩大事,这两年来大盛天灾不断,先是洪水瘟疫,接着便是旱灾蝗灾,人祸接踵而起,乡野地方多得是山匪流寇作乱。 今年入冬以来,就连富甲一方的扬州城,也涌现了不少的灾民,土生土长的本地平民尚且缺衣少食,外地来的灾民更是露宿街头,食不果腹便只能出去偷出去抢。扬州刺史日夜派兵巡逻抓捕,乱象仍旧不减,犹以城西为甚。 扬州城西向来是下九流的聚居地,勾栏瓦舍、贩夫走卒,往日里可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日却不同以往,连最大的歌坊红袖坊都闭门谢客。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临大敌。皆因有消息传出,江南一带最猖獗的流匪团伙"紫金瞳",盯上了守卫松散的扬州城西,会拣个良辰吉日,来此大干一票,过个肥冬。 路人不知城西面临被劫掠的风险,无意打街头走过,但见往日繁华勾栏,如今门可罗雀,一副日薄西山之景,不禁心生唏嘘感叹:盛世颠覆,有时真的可在朝夕之间。 当然,能发出这些感叹的多半是吃穿不愁、伤春悲秋的中上等人。贫苦人家不理盛世还是乱世,怎样都得活下去,乱世生存,不过是更艰难了些。 "唔……"头缠纱布的少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张硬邦邦的木床上,她怯怯地打量向四周,破旧的陈设,漏风的屋顶,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炭火盆,入目的一切都极为陌生,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声问,"这是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冷风顺着屋顶缝隙呼啸而入的声音。 她心下慌乱,扶着床沿挣扎起身,不防撞到了床柱,她捂住额角,低呼出声:"嘶……好疼呀。我这是怎么了?" 额角缠着纱布的地方疼痛难忍,定是之前受了伤。可究竟发生过什么,怎么受的伤,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了。 再想下去,她竟不知自己如今正身在何处,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是谁? 正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被人从外推开。 "阮阮,娘的宝贝,你终于醒了!咳咳咳……" 推门而入的是个容颜秀美却骨瘦如柴的妇人,见少女好好地坐在床上,一时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妇人弯腰咳了好一阵才停住,捂着心口来到少女面前,握住她的手。妇人的一双手冰凉刺骨,惊得少女往床内缩了缩。 "阮阮别怕,我是娘亲啊。"少妇忍着咳嗽,柔声道。 "娘亲?"少女眨了眨眼,陌生的称呼,却无端端让她心头一暖,不再害怕。 "嗯,阮阮,你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少妇关切地问。 "疼。"少女轻轻点头,如实作答,又指着自己问了句,"我叫阮阮?" "当然啊,"少妇面现忧色,低咳了两声,摸向少女额头,"没发烧,可是痴病又犯了?" "'阮'字怎么写?"少女睁着一双波光闪闪的大眼睛,好奇追问,"还有,我今年多大了,娘亲叫什么名字,这里是哪里?" 少妇被她问得直发愣,面上忧色更甚。看来阮阮不仅痴病犯了,而且比以往更加严重,连姓名、年龄这些最简单的事都记不住了。 想到自己时日无多,痴傻女儿的将来仍旧无着无落,少妇愁眉紧锁,长叹出声:"阮阮,娘的宝贝,这可如何是好啊?" ******* 扬州城西有一大片竹林,是城西大户常家的私产。 "又是你这个小傻丫,再敢来偷冬笋,小心我打你啊!"竹林一角,响起了给常家看林子的王老汉的咆哮声。 眼见王老汉高举着棍子气势汹汹,阮阮胆战心惊退后几步。 她手中攥着什么,咬了咬嘴唇,小声哀求:"大叔,我不叫小傻丫,我叫阮阮。我发誓我没偷冬笋,附近就这一片林子里草木最多,我是来找草药给娘亲治病的,麻烦大叔行行好,让我再仔细找找吧。" "你个臭丫头,真是脑袋有问题,都是些杂草而已,能治什么病?快走快走,别打扰老汉我喝酒。"王老汉摆手撵人。 "大叔,杂草真的能治病,"阮阮摊开右手,将掌心上一株赤色的草拿给王老汉看,"这种草就能治咳血,可惜这些还不够用,娘亲这两日咳血越发严重了,求求你,让我再多找几棵吧。" 王老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转身要走。阮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 "求求你了,大叔,行行好吧。"她拽着人家袖子,却也不敢用力,怯生生地哀求。 要是换个人被一个小姑娘这么哀求,早该心软了。可这小姑娘是阮阮,而王老汉不是别人,偏是个被阮阮坑过的苦主。 阮阮这个小傻丫在整个城西都颇为有名。她的娘亲阮绿姬曾是红袖坊的头牌歌女,不知被哪个男人搞大了肚子,生下了天生痴傻的阮阮。阮阮容貌随她娘亲,清秀可人,性子却与温柔的阮绿姬南辕北辙,不安分得很,到处惹麻烦。前两日她还和街头张乞丐争馒头,被张乞丐用石头打破了头。 之前阮阮来过常家竹林里偷冬笋,王老汉可怜她脑子有问题,放了她两回,她却变本加厉,日日来田里报到,还给竹林祸害得一团糟,连累王老汉被常家主人狠骂了一顿。王老汉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说什么也不肯由着小傻丫胡来了。 王老汉挥舞着棍子,恶狠狠道:"松手!要不然真揍你!" 阮阮脖子一缩,拽着他的袖子却不肯松开。 "头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吧,你这臭丫头,真是油盐不进,不长记性!老汉我就替你娘亲好好管教管教你!"王老汉怒火中烧,棍子落下,眼看就要打在她身上。 "嗷嗷——"一条大黄狗突然窜出来,朝王老汉扑去。 王老汉惊得棍子脱手,怒骂出声。 "旺财快跑!"阮阮喊了一声,拔腿就跑。 旺财瘸了条腿,却仍跑得飞快,追上了她,一人一狗,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王老汉正要去追—— "老王啊,别理那个小傻丫了。听说今日'紫金瞳'要来,刺史大人正在城中四处埋伏,要将这些流匪一网打尽呢。到时少不了一场恶战,刀剑无眼的,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家,别正好撞上糟了殃。"路人劝道。 "哼,这次算她走远。"王老汉也不看林子了,转身骂骂咧咧地往家中赶去。 "呼——"躲在树后的阮阮长吁了口气,轻抚旺财的头,小声道,"旺财你听到了吗?大叔要回家了,咱们等一会儿再去林子里找草药,给娘亲治病。" ******* 扬州刺史府。 "世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扬州刺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客客气气道。 男子年纪尚轻,身形清瘦颀长,容颜如玉,右眉上一点朱砂痣本来颇为显眼。然而他那一身朴素的青衣,背上的玄色古剑,以及沉静内敛的气质,倒遮掩了原本出众的样貌。若不是他亮出令牌,还真难让人相信,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明英侯世子宁觉。 "刺史大人言重。我来扬州办事,听说有流匪在此作乱,便过来一问,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男子的声音低沉厚重,与传言中那个肆意桀骜的宁世子实不相称。 刺史看向他的眼光更加狐疑:"不瞒殿下,确有此事。流寇团伙'紫金瞳'在多地流窜作案,这次盯上了扬州,常在城西一带探查出没,照他们的作案习惯来看,对城西大规模的劫掠突袭就在这两日。下官正为此事头疼,不知世子殿下有何见教?" 第5章 冬林遇险 扬州刺史不信任眼前男子,说出这番真假掺半的话,半是敷衍,半是试探。若他不是宁觉,而是"紫金瞳"派来冒名顶替的探子,那么他将虚假的消息带回去,或许能令"紫金瞳"麻痹大意,令扬州官兵多一分出奇争胜的机会。 若他真是宁觉,堂堂明英侯世子主动提出帮忙,他一介地方刺史自不好推拒。可这种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就算被传得神乎其神,不过纸上谈兵罢了,又真能帮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很不错。刺史心中没抱什么希望,随口一问,再听他夸夸其谈一番,全当给世子殿下一个面子,助他实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梦。 刺史这么想着,面上便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轻蔑。 宁觉见此,神色凝重,沉声问了句:"刺史大人不会以为流匪们是在声东击西,因此,打算放任城西不管吧?" 刺史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大人不信任我,流匪作案时间、方式都说得模棱两可,却特意明明白白地提到作案地点在'城西',莫非怀疑我是探子,故意说出来误导我的?" 宁觉一句话将刺史问得哑口无言。事实,确是如此。 "紫金瞳"的人最近总在城西出没,然而城西多是贫苦人家,比起扬州城其他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劫掠的。刺史断定,"紫金瞳"这是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定是扬州城内的其他富贵人家,因此派出了大队官兵在这些富人聚居地区巡逻,城西那边只是放出了风声,说要设下埋伏将流匪一网打尽,实际上,半个人都没派过去。 这么秘密的部署,眼前的年轻世子仅凭一句话就猜出来了。传言宁世子天资出众,聪明绝顶,看来所言非虚。 刺史冲着宁觉恭敬行了一礼,心悦诚服道:"下官惭愧,乱世之中,惯于有所保留,刚刚出言试探,还请世子见谅。听世子的意思,流匪并不是在声东击西?下官愿洗耳恭听世子高见。" 宁觉回了礼,神色有所缓和,侃侃而谈:"刺史大人因着城西多贫民,推测流匪声东击西,有理。却有三错。一错,不知彼。据闻'紫金瞳'与其他流匪大不相同,他们流窜作案、四处劫掠,却从不干杀人放火、奸人|妻女的勾当。如此他们定不愿与官兵、护院发生正面冲突,而扬州城内富户家家护院成群,富人聚居地区本就多官兵巡逻,'紫金瞳'不会将目标放在这些人家身上。" "世子所言甚是。"刺史沉吟道,"只不过,他们到底是一群匪徒,都明目张胆抢到城里来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烧杀淫掠也是做的出来的。" "这便是大人的二错,不知天时。大人定在疑惑,乡间流匪,为何会突然来到扬州城中作乱?" 刺史点头:"甚是疑惑。" "大人久居城内,去乡间一看,疑惑自会迎刃而解。今年江南春季洪灾,夏季大旱,秋季多的是田地颗粒无收,如今入冬,乡间饿殍遍野,流匪们抢无可抢,才将主意打到城里来。他们人数众多,如今迫切需要的不是金银财物,而是用于过冬的口粮。" 宁觉话说到此,刺史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世子不必再说了,下官已知道自己第三处错在哪里。下官不知己,竟忘了城西的常家是漕帮姻亲,家中常年存有不少官粮,定是流匪们这次劫掠的目标。" "来人啊,即刻调兵去常家,务必将这些胆大包天的流匪给我拿下!"刺史下令。 "我可助大人一臂之力。"宁觉主动请缨。 "紫金瞳"流匪的首领金晖原本是江湖人士,武功高强,刺史正愁军中无能人可用,早听闻宁世子文武双全,如今既愿意帮忙,他忙应道:"求之不得。那么有劳世子殿下,随下官去一趟城西,助下官指挥官兵对付乱匪。" "指挥之事还是大人自己来。我要会一会那位'紫金瞳'的金晖。" ******* "旺财你看,我找到了好多有用的草药。虽然多数不能用来治娘亲的病,但可以拿到药铺去卖,再换些能用的药材回来。"阮阮将挖到的草药展示给旺财看。 此刻她正弯腰跪在地上,手上脸上都沾满了泥土。旺财在她身边乖乖蹲坐,"嗷嗷"叫了两声,似能感受到她的欢喜。 阮阮确实很开心。她被张乞丐打晕,醒过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她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又孤单又害怕。可那之后,娘亲出现了,她有了疼爱自己的亲人,有了家。 何况,她还莫名地懂得了按摩胳膊上的哪些位置,能帮娘亲缓解胸痛咳嗽,懂得林子里的哪些草木能治疗娘亲的病。而据娘亲所说,她以往连字都不认识,是不知道这些的。 这就叫因祸得福吧。被打了一顿,头疼得厉害,额角上留了道疤,失去往昔记忆,却莫名地懂了医术,能给娘亲治病了。真是越想越开心呀。 她喜滋滋地跪在地上,继续兢兢业业地挖草药,浑然不知,这一片竹林的外围,如今热闹得很,正聚集着大队的官兵。 "刺史大人,这片竹林是通往常家的必经之路,属下们已在四处埋伏好了,只等'紫金瞳'的人一出现,便能将他们重重包围,一网打尽。" 刺史满意地点头,看向宁觉:"世子你看,下官的部署如何?" 宁觉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近日落,正是护院换班、防守最为松懈之际,照理来说,他们该现身了。" 刺史问手下:"怎么,还没发现人吗?" 手下回道:"没有动静。" 宁觉向竹林望去。这一片竹林草木茂盛,是再合适不过的设伏地点。若是"紫金瞳"的人和他们想到了一处…… "不好,恐怕有诈。"宁觉话音刚落,附近响起了几声低呼。 刺史带着手下冲了过去,宁觉连忙追上。只见不远处竹林的外缘,十几名官兵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宁觉上前探了探,神色微松:"无妨,只是晕过去了。" "所有人警戒!'紫金瞳'就藏在附近!"刺史厉声喝道。 原本是敌明我暗,如今形势逆转,变成了敌暗我明。"紫金瞳"于顷刻间无声无息地撂倒十几名官兵,绝非等闲。众人如临大敌,刀剑出鞘,警惕地看向四周,不知流匪会于何时何地现身。 在林中挖草药的阮阮,听到刺史的这声大喝,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大叔回来了吧?"她询问身旁的旺财。 旺财站立起身,浑身汗毛倒立,脊背高耸,以绝对保护的姿势,护卫在她身侧。 突然,旺财身子晃了晃,在她面前,缓缓地闭上眼,倒在了地上。 阮阮大惊失色:"旺——" "财"字尚未出口,脖子上一紧,有人从背后勒住她,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想活命,别出声。" 第6章 他的初吻 阮阮噤了声,一动也不敢动。 她能感受得到,勒住她的人力道控制得极好,并不想伤到她。然而这人呼吸平稳深沉,双手挟持着她,却冷静之至,定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她若不顺从,保不准这人真会要了她的命。所以这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配合。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旺财它没事吧? "你的狗没事。"身后的人冷冷地说了句,是男人的声音。 阮阮眨了眨眼,奇怪,这人能看透她的心思吗? "大当家,官兵进林子了。"有人来到他们身边,低声道。 "一切照计划行事。"身后男人吩咐。 阮阮和旺财一起,被拖拽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想活命,乖乖留在这里,别乱走动,也别出声。" 阮阮回过头,想偷看一眼挟持她的人长什么样子。沙粉迎面袭来,双眼一阵酸痛,她赶紧闭上双目。等她再次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她竟什么都看不到了!她伸出双手,惊慌地向四周摸去。 "为免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对你用了毒。放心,三个时辰后,毒性就会消除,你不会瞎的。届时你自可离去。" 男人的声音远去,这片黑暗中便只剩下阮阮一个人。 眼睛疼得厉害,泪水不停地流出。她匍匐在地,一点点地向四周摸索,总算摸到了旺财温热的身体。她抱着没有声响的旺财,只觉得四周围又黑又静,害怕极了,不禁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 蓦地想起什么,她向怀中探去。还好,药草都在。娘亲的病有救了,三个时辰过后,她就能带着旺财离开这里,明早就去城中的药铺换药材,给娘亲治病。想到这里,她忽然又不怕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过了许久,附近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声音。阮阮紧紧地抱住旺财,告诉自己没关系,三个时辰而已,只要熬过这三个时辰就好了。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近,阮阮直觉地意识到了危险,却因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只能将旺财牢牢护在怀里,不让人伤着它。 腰间一紧,她被什么人揽在了怀中,凌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她刚想惊叫出声,双脚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低沉悦耳而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金晖,这丫头是你什么人,你竟为了不伤着她,故意射偏了这箭?" 阮阮一颗高悬起的心刚刚落下,正有些困惑,自己究竟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声音。 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小兄弟不也为了救她,放弃了夺下我弩|箭的绝好机会?这话该我问小兄弟你。" 是那个挟持她、给她下毒的男人。原来他叫金晖? "我不认识她,这漆黑一片的,甚至不知她长什么模样。"揽着她的男子蓦地将她松开,"金晖,既然你我都不想伤及无辜,咱们换个地方再战。你赢,我任你处置。你输,即刻给刺史他们解毒,看在'紫金瞳'并无大恶的份儿上,我放你们离开。"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功夫,确有自傲的资本。然而听你口气,想必出身富贵,初涉江湖,竟以一敌多,孤身犯险,犯下大忌。今日,金某就赠你一堂教训,让你知道江湖的险恶。" 接着,又是阵阵金属相击的声音。 那个悦耳的声音怒道:"堂堂'紫金瞳'大当家,只会用暗器伤人?" "暗器又如何?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金某必须要拿到常家的官粮,你再阻拦,休怪我下手无情!" "这批官粮是漕帮为朝廷运往京城的,你不会得逞。" "京城里哪户高门大族不是'朱门酒肉臭',少了这些又饿不死。这批官粮,必须留在江南。"金晖坚持。 "京城也有小门小户,也有挨饿之人。道不同,但凭实力说话。" 阮阮虽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刚才抱了她的那个声音悦耳的男子,此刻正以一己之力,与多人相抗,战得十分吃力。他救了她,她不想他受伤。 可金晖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批粮食留在江南,可以救很多挨饿的人吧。就像她和娘亲,今日一整天都没东西吃呢。 阮阮一时纠结起来,不知道该祈求哪一边赢。 正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当家,林外突然又来了大批官兵,咱们快撤吧,不然走不掉了。" "什么?"金晖声有不甘,斥道,"还以为你要求公平比试,是个坦荡君子,却原只是在拖延时辰等待援兵,卑鄙!" 那悦耳声音道:"错。你说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职责所在,我问心无愧。" 阮阮心中一紧。只因她听到那个悦耳声音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接着,倒地的声音传来。 金晖声音阴沉:"我本不想伤人,但小兄弟你欺人太甚,刺史和官兵只是中了软骨散,而你中的毒,哼,你自求多福吧。所有人撤退!" 匆忙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金晖带着手下全部撤离,周围没了声响。没人注意到一个小丫头和一只狗。阮阮怀中抱着旺财,被留了在原地。 她还记得刚刚那个倒地的声音,于是放下怀中的旺财,跪在地上,向四周摸索,想要找到那个悦耳声音的主人。 "嗯……"那人似是很痛苦,低哼出声。 她听声辨位,终于摸到了他的所在。 "公子,你还好吗?"阮阮一出声,便被自己粗嘎的嗓音吓了一跳。 原来金晖的毒不仅暂时毒瞎了她的双眼,还毒坏了她的嗓子。 此时,她也顾不得担心自己的嗓音能不能恢复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地上男子的脸颊,又立刻缩回。好烫! 她探向他的呼吸,把了他的脉。是中毒没错,虽然不知具体什么毒,但毒性很烈,若没有解药,恐怕半盏茶的功夫他就会一命呜呼。 她心思急转,解药,该去哪里找解药? 对了!她刚刚挖的草药,正好有一株是可以清热解毒的,很是珍贵,原本她还想拿去药铺多换些其他药回来。如今地上的男子命在旦夕,她虽不确定这药一定能解他的毒,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试着将草药直接塞入男子嘴中,可男子昏迷着,无法咀嚼更无法吞咽,药效便发挥不出来。 救人如救火,她顾不得许多,将草药径直放入自己口中,用力嚼碎,然后,摸索着,吻上男子滚烫的唇。 男子初初很是抗拒,不肯张嘴,她干脆伸出舌头,试着将他的嘴唇和牙关撬开。昏迷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双眼睁开一道缝,又很快地闭上。还好这之后,他变得很听话,乖乖地张嘴,任由她嘴对嘴的喂药,还主动将她喂到他嘴里的草药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阮阮松了口气,在一旁等着草药发挥作用。等了许久,热度倒是退下来了,人却仍昏迷不醒。她暗忖,是不是一株草的药效不够?可她现在看不见,也不知去哪里能再找到一株解毒草。 又等了会儿,他仍不见好,她坐不住了。看不见便看不见,她还能用手摸,用鼻子闻,救人如救火,她不能再在原地傻等、坐以待毙了。 "公子,你坚持一下,我很快就能再找一株解毒草回来。" ****** "别走,我没事。"宁觉猛然睁开眼。 天已大亮。他隐约记得,昨夜他身中剧毒,性命垂危,有一个少女救了他的命,还用嘴对嘴喂药的方式,夺去了他的嗯,初吻。那之后,他好像听到,少女让他等她…… 他面色潮红,向身旁望去,屋子的陈设典雅别致,这是回到了刺史府?那个救了他的少女呢?既然他平安得救,那她也该安然无事吧? 想到这里,他强忍胸间不适,挣扎着起身。他还没看清她的容貌,也不知她的名讳。他要去找她,确认她的平安,并且…… 并且什么?当然是亲口向她道谢。 第7章 他是傻子 "世子殿下余毒未清,还不能起身啊。"刺史带着大夫,出现在宁觉面前。 宁觉摆摆手:"无碍。大人可知昨夜我中毒昏迷后,发生了何事?救我之人现在何处?" 刺史面有愧色:"这个,昨夜下官中了软骨散,恢复行动自由后,没见到世子殿下,便带着赶来的援兵在林中搜索,只找到了殿下,和一只大黄狗。没见到其他人。" "那只狗呢?"宁觉急急追问。 "诶?"刺史愣了愣,"一只狗而已,下官急着给世子找大夫,没理会它。" 宁觉闻言,快步向屋外走去。 "世子要去哪里?" "去找……"宁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那只狗。" 刺史和大夫面面相觑。 这宁世子莫不是余毒未清,伤到了脑子? ****** "紫金瞳"败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城西的大街小巷。松了口气的人们走上街头,店铺也纷纷开张营业,城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在这片繁华与喜悦当中,却有一个身影格格不入。 "这人谁啊,见着个牵黄狗的就要拦住问东问西?"街角两个乞丐在窃窃私语,"模样倒长得不错,可惜和那阮家的小傻丫一样,这里有问题。" 其中一个乞丐,正是打了阮阮的张乞丐,指着自己的脑袋,轻蔑地笑出声。 "这位兄台,请问附近有谁家养黄狗吗?""脑子有问题"的宁觉,走上前来,主动向他打听。 张乞丐扬着下巴,一脸不屑地伸出手。 宁觉会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张乞丐当即瞪圆了双眼,与身边的同伴交换一个眼神。看来,这人不仅脑子有问题,还是只肥羊,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我知道有一家,走,我带你去。"张乞丐殷勤地在前面给宁觉带路,另一名同伙紧跟在宁觉身后,生怕肥羊溜掉。 宁觉见此,眉头微挑:"那么,有劳两位了。" 三人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就是这里。"张乞丐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在墙上打磨起来,发出"擦擦"的声响。 两个乞丐一前一后堵着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宁觉失了耐性:"两位,我还有要事,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养狗的人家在哪里?" "知道啊。"张乞丐嬉笑着道,"你让我用石头打一下,我就告诉你。我们这儿有个和你一样的小傻丫,最喜欢被我用石头打了。像这样,'砰'的一声,头破血流的,保准能让你变聪明。" 宁觉原还以为是自己急着出门,忘了佩剑又露了财,才惹上这次麻烦。却原来是,有人将他当成了傻子。 "行,你打。"宁觉迈前一步。 "砰"的一声,张乞丐高举起打磨好的石块儿,狠狠地砸向了自个儿的脑袋,霎时间头破血流。 另一个乞丐在旁边瑟瑟发抖。他根本没看清宁觉是如何出的手,眼前一花,张乞丐就自己砸破了自己的头,晕了过去,而宁觉,仍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 那乞丐赶紧跪地求饶:"大侠、大侠饶命。" 宁觉问他:"傻子就能随便欺负?" "不能。"乞丐忙不迭地摇头,"不敢,再不敢了。我真没欺负过傻子,大侠饶了我吧。" 宁觉拂袖离去,一路上想到自己这半天来的所作所为,不禁哑然失笑。 他这是在做什么?昨夜援兵来得及时,"紫金瞳"的人匆忙撤退,救了他的少女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何至于为了找她,满大街盯着别人家的黄狗不放?难怪会被人当成傻子。 再找下去也是海底捞针,还是去做正事吧。真是差点儿忘了自己此来扬州究竟为了什么。 他可是替忘年交来寻遗落在外的亲骨肉的。说起他这位忘年交老刘,在京城里也算德高望重,不想年轻时候却是个风流浪荡子,曾在扬州和红袖坊的头牌歌女阮绿姬春风一度。 如今十六年过去,早就断了联系的阮绿姬突然来信,说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当年为老刘生下一个女儿,希望她死后,女儿可以到京城投奔亲生父亲,不至于一个人孤苦无依,走上她娘亲的老路,流落风尘。 老刘看到这封信,当即傻了眼。怎的自己突然就多出个闺女来,还是个十几年未见面的歌姬为他生的?他虽难确定这孩子是不是亲生骨肉,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让她流落风尘啊。 再者,老刘此人,是出了名的滥好人。就算这孩子不是他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旧情人,情真意切地托孤,他也无法坐视不理。他打定主意要将这个便宜女儿接来京城照顾,然而,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老刘如今有家有室,儿女双全,正室夫人却是个不容人的。要给夫人知道了此事,啧啧,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因此他必得派个信得过的妥帖人,秘密地前去扬州接人。用自家的人,怕走漏风声被夫人知道,于是,他想到了正在江南一带游历的忘年交,宁觉。 "宁小友见字如晤,此事乃家丑,老刘我实难启口,然而……"几日前,宁觉收到了这封情真意切的信,信中老刘向他详细解释了事情的始末,并表示如今世道不太平,匪祸四起,有宁觉一路护送女儿回京,老刘心中才踏实。欠下的这份人情,他老刘愿以余生日日陪宁小友对弈来偿还。 宁觉叹了口气。护送一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女入京,原是件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可老刘到底是他的忘年交,并且老刘棋艺出众,在京城可谓独领风骚,有老刘日日陪着下棋的这份谢礼,确实有些难以拒绝。 他犹豫片刻,决定揽下这份差事,拿着老刘和阮绿姬的信,来到扬州接人。遇上"紫金瞳"要劫官粮的事,父亲明英侯主管户部,他本着孝心顺手管了管,不想自己倒受了伤,又为找救命恩人耽搁了半日。老刘迟迟等不到自己的消息,估计是要急了。 这么想着,宁觉向路人打听了红袖坊的所在,直冲着那边而去。路过一间药铺,冷不防地,一个少女突然斜冲出来,倒在了他面前。 宁觉眉头微动。今日到底什么日子?先是有俩乞丐想要打劫他,如今又来个黄毛丫头,周围那么大的空地,她倒在哪里不好,非得倒在他面前,是想讹诈他?他看起来很好欺负? 少女很快从地上爬起,抹去脸上的泥土,露出本来模样:柳叶弯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口,模样倒甚是惹人怜爱。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宁觉心中正慨叹,那少女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冲进了药铺里。 宁觉摸了摸鼻子。哦,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姑娘都懒得理他。不过,她为何会当街摔倒,样子看上去还惨兮兮的?莫不是受了谁的欺负?他一时好奇,尾随着少女进了药铺。 第8章 她是骗子 "你这臭丫头,刚把你轰出去,怎么又进来了?"药铺伙计不耐烦地问。 "拜托你再好好看看,这些草药真的都能治病,全都给你,我只要换些石斛、参片就好了。"阮阮低声哀求。 伙计冷眼瞥她:"几颗破草,也想糊弄人,换石斛换参片?快走,别捣乱!我这儿多的是人看病抓药呢。" "不是破草,麻烦让你们大夫出来看看。我真没骗人。" 阮阮捧着好不容易挖来的宝贝草药,心中焦急:这都是第五家药铺了,怎么就没人相信她呢?这些其貌不扬的草,真的都是药来着,昨夜她还用其中一种,救了个中毒濒死的人,后来那人不见了,她猜是被人救走了,她用草药解了他大半的毒,只要及时就医,那人现在该无大碍了。娘亲久病体虚,这些草药只能暂时止住咳血,要根治娘亲的病,必得有石斛参片这样的滋补药物才行。 阮阮打定主意,无论用什么方法,就算是跪地相求,也要将药求到手。这么想着,她双膝一屈,往地上跪去。 伙计拦住了她:"你别来这套啊。我和你说,大街上多的是买不起药的穷人,我们这里是药铺不是善堂,人人都学你,我们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 一旁的宁觉神色不虞,看不下去了。没错,世道不好,是有很多可怜人连饭都吃不起,更别提买药。可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已经再三相求,她所求,不过是换些石斛、参片罢了。这伙计又不是大夫,怎能确定少女手中的就是破草?这般冷言冷语,有违医者仁心,便是错了。 他从怀中掏出银子,正想上前为少女解围。 "哎呦,疼死我了,药抓好了没啊?"旁边的大婶紧捂住肚子,呻|吟出声。 "好了,总共五两银子。"抓药的伙计回答。 "三副药就要五两,这么贵?"大婶掏钱的手停在了半空,"你容我想想。" "大婶,肚子疼?"阮阮主动上前探了探大婶的脉,"你这是吃坏东西而已,我这儿有一种草药叫狗苋草,你拿回去煲水喝,很快就不疼了。" "真的?"大婶将信将疑看着她,"这么神奇?小姑娘没骗我吧。" 阮阮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写满了真诚,怎么看都不像骗人的样子。 大婶从她手中接过草药:"那我就回去试试看,真的有效的话,还能省五两银子。" 她转身要走,阮阮拽住了她的袖子,小声问:"等一等。那个,你能不能给我一两银子,当作药钱?" "你这个草药也这么贵啊?"大婶抱怨。 阮阮面色一红,垂头道:"其实没这么贵。可我需要钱,买药。" "好吧。"大婶面露怜意,掏出一两银子。 "慢着!"大夫从内堂出来,拦住大婶,"这位病患糊涂啊,药怎么能随便乱吃,更何况这种来路不明的路边杂草,一看就有毒,吃下去,会要了你的性命!" "是啊,去年我表哥就是从野郎中那里拿了草药回来煲,没喝两口,就一命呜呼了。"旁边有病患附和。 "什么?"大婶大惊失色,手一抖,草药掉在地上,她指着阮阮骂道,"你这丫头看着人模人样,怎么这般歹毒?装可怜骗我的银子不说,还想要我的命!" "我没有……"阮阮一时百口莫辩,呆立在原地。 路人们指指点点道:"又是那个小傻丫,出来坑人了。" 宁觉紧攥着手中银子,面有愠色。他和大婶一样,刚刚竟偏信了一个骗子的话,还因她"楚楚可怜"的外表,对她生出了同情。最可恶的是,这个骗子不仅骗财,还不拿人命当回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婶不依不饶地拽住阮阮:"走,你跟我去见官。你父母没管教好你,让官家老爷好好管管你!" 阮阮吓得面色苍白,口中喃喃:"我不去。这是狗苋草,没毒的。" "你怎么知道?"大婶质问她。 阮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白胡子穿官服的老者,耐心给她讲解草药外观和功效的场景。 "我吃过!"她语声坚定地回答。 是的,她虽然想不起那个白胡子老者是谁,但她确确实实记得,老者和她强调过,医药之事,关乎人命,必须慎之又慎,老者拿出了许许多多各地采集而来的药草,带着她一一尝服。她甚至还记得狗苋草的味道,苦中带甘,是治疗下利的良药。 "你们不信,我吃给你们看。"阮阮蹲在地上,捡起跌落在地的狗苋草,就要吃给所有人看。 那狗苋草上沾满了尘灰,见她竟要生吃毒草,围观的人全都面露惊讶。还有人感叹:"哎呀,这些人何必呢,跟个傻子计较?" "姑娘,"宁觉夺过她手中的狗苋草,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你年纪轻轻,好好道个歉,改过自新罢。何必执迷不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阮阮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狗苋草,被他一脚踩烂,泪水瞬时涌了出来。 "你怎的还哭了?"宁觉愣了愣,心中莫名不好受,可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个骗子,"别演了,这招你刚刚用过,不好用了。" 阮阮仍蹲坐在地上,默默垂泪,那眼泪不知怎的,好似一滴滴地砸在了宁觉心头。 他烦躁地看向别处,尽力忽略心底的异样。这都什么事啊?一个小骗子,要吞毒草,要被送官,关他何事?是他多管闲事,是他错还不行吗? 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他潇洒地拂袖转身,正打算迈步离去。 突然,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僵立在了原地。隐隐作痛的心口提醒着他,让他无法忽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了,上一次这么潇洒的转身,还是在武帝十五年的那次簪花射礼大会上,那也是,他见玉阮公主的最后一面。 第9章 她是捡的 那之后不久,宁觉听说公主和谢平之的婚期已定下,盛武帝还会在大婚当日,册封玉阮公主为大盛有史以来第三位皇太女。 整个京城为之轰动,到处洋溢着喜气,宁觉却不以为然。他既不觉得公主和谢平之相配,也不觉得,玉阮公主适合做什么皇太女、女皇帝。总之,他半点儿都欢喜不起来。 谢平之身为御前侍卫副统领,负责贴身护卫皇帝和公主的安全,大婚当日,驸马本人必是无暇分神,于是谢平之请表弟宁觉,代他履行侍卫副统领一职。 宁觉心道,公主身旁那么多高手随身护卫,谢平之作为驸马,也时刻与公主待在一处,皇帝身旁又有御前统领,怎么看,都不需要他宁觉多此一举地去充当护卫。更何况,对这场大婚他明明不欢喜,也不想违背做人原则,委屈自己强颜欢笑地去活受罪。 眼不见心不烦,于是他再次留书一封,离家外出,游历天下。一个半月后,他自塞外归来,刚踏入盛朝边境,便听说玉阮公主于大婚当日、遇刺身亡的消息。 他犹不相信,快马加鞭往京城赶,赶到京城又如何。公主早已下葬皇陵,他没能见着公主最后一面,记忆中公主最后的模样,便是那日簪花射礼大会上她一袭白裙翩然,疏离有礼地对他道了声"宁世子"…… 他正怅然若失,表哥谢平之现身,提起公主生前之事。他说公主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传,宁世子嫌弃她出入都有几十个护卫跟着,排场太大,于是不动声色减去身边一半的贴身侍卫。大婚那日,谢平之为婚典礼仪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御前侍卫的调配,给了刺客混入婚仪现场的可趁之机,而公主身边侍卫又不足,这才在打斗中身中流矢,溘然而逝。 因为他的戏言公主裁减了贴身侍卫,因为他没代谢平之履行侍卫副统领一职,给了刺客可趁之机。原来,玉阮公主,竟是被他宁觉,间接害死! 宁觉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在皇陵外枯站了一日一夜。可再怎样,公主芳魂已逝,这世上没有死而复生,错了就是错了,他只能抱着对公主的愧疚活下去。从那以后,他不穿白衣,《水龙吟》绝,玉箫折断。一身青衣,一柄古剑,浪迹江湖,表面上仍旧是那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骄傲世子,可他到底不再是原来那个他,因为他心中有了亏欠。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背后坐在地上低泣的少女,不过是个骗子而已,宁觉竟因她而回想起这段令人唏嘘的憾事。他心有所感,或许,是他太过自信错怪她了,瞧她的样子着实可怜,不像装出来的,她该真的是需要钱买药,有急用吧? 他再次取出银两,回过头,打算亲手交给她。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计较是不是被骗了,全当做件善事。只要她别再哭,就好了。 "丫头,站起来,你坐在地上哭,诬陷你的人只会更得意,变本加厉地欺压你。"冷冽的嗓音响起。 一个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正蹲在阮阮面前,冷着张脸同她说话。 地上的阮阮和一旁的宁觉同时愣住。 阮阮没想到,还有人愿意相信她。她心内流过一股暖流,抹去眼泪,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站起,却因蹲得太久双腿发麻,再次跌坐回地面。黑衣男子及时拉住了她,扶着她站起身。 "多谢这位大哥。"阮阮柔声道谢。 宁觉皱眉。刚刚他愣神却是因为,眼前黑衣男子无论身形还是嗓音,都同"紫金瞳"首领金晖有七八分相似。然而,那日竹林当中夜色昏暗,他没看清对方的容貌,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 "丫头,你一番好意,人家既然不领情,你便不必同他们多费唇舌,走吧,你需要什么药,我买给你,回去救人要紧。"黑衣男子牵住阮阮的手,带她向药铺门口走去。 阮阮乖顺地任由黑衣人牵着离去,大婶还想拦人,旁边的人出声劝道:"那可是冯家的姑爷,别自找麻烦。" 大婶闻言,灰溜溜地放弃了将阮阮送官的想法,给了大夫五两银子,拿了药走人。 宁觉向身旁的知情人打听:"你说的冯家,可是漕帮那个冯家?" "难道咱江南还有第二个冯家?"那人瞥他一眼,见他手中握着银两,面露了然,安慰他,"年轻人,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没这个必要。刚才那个小傻丫叫阮阮,仗着股天生的痴傻劲儿,出了名的胡搅蛮缠,街坊邻居谁没吃过她的亏,你呀,用不着同情她。不过冯家姑爷出了名的高冷,竟然会出手帮她,也是奇事。" "阮阮?"宁觉惊讶,"那位姑娘姓阮?那么她和红袖坊的阮绿姬,可有关系?" "阮绿姬可不就是阮阮她娘嘛。" ******* "娘,为何要这么麻烦?我才不想离开你去京城,进什么刘府呢。"容貌艳丽的少女抚着旺财的头,娇嗔抱怨。 "傻女儿,你跟在娘身边有什么前途,难道将来接手红袖坊,做个老鸨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看着她,一脸不赞同。 "师父答应了传我衣钵,我可以留在医馆,做个大夫。" "唉,你是娘的孩子,娘知道你不是这块儿料。你师父总和我抱怨,你不爱看书,也记不住那些药啊方的,要不是你师父和娘好过一阵,他根本不愿将衣钵传给你。" "师父怎么能这么说?他明明答应了我的。"少女面露薄怒。 妇人摇头:"莲儿,你知道阮绿姬女儿的爹,那位刘大人是谁吗?他可是皇宫里太医院的头儿,当朝大官。你做了他的女儿,既能学医术,又能嫁个好人家。人往高处走,娘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时候你可不能和娘唱反调!" 少女莲儿眼前一亮:"太医院的头儿,那便是正五品院使大人吧,没想到阮阮一个小傻丫,亲爹竟这么有来头!" "从今往后,你就是阮莲,刘大人的亲生女儿,阮绿姬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才将你寄养在了我身边。至于那个阮阮,她只不过是阮绿姬为了寄托对你的思念,在路边捡的弃婴。娘虽答应了阮绿姬会善待阮阮,但过一阵子,就会想办法解决掉她。以后休要再提她。" "不行!"莲儿出声反对,"娘你不能杀阮阮,我要带着她,一起入京。" "为何?你就不怕东窗事发,身份败露?" "就是怕东窗事发。娘你虽然逼绿姬阿姨写下遗书,承认我是她的亲女儿,阮阮只是捡来的。可万一到了刘府,他们要滴血认亲怎么办?有阮阮这个真的刘家小姐在身边,我也好随机应变。" "还是莲儿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妇人直点头。 "娘亲我回来了!"屋外传来阮阮兴奋的声音,"我拿到药了,娘亲你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 屋内的母女俩对视一眼,妇人拿出沾了辣椒水的手帕,往自己和莲儿眼睛上使劲儿擦了擦,瞬间母女俩都泪水连连,一脸哀戚。 "阮阮你可回来了。"莲儿哭着迎向了阮阮。 阮阮愣了片刻:"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阮阮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莲儿姐啊。" "莲儿姐?"阮阮仔细回想,这名字确实有几分耳熟,憨笑着道,"抱歉啊莲儿姐,我脑子受了伤,很多事情记不住了,你先坐一下,等我给娘亲煎好了药,再来招呼你。" "阮阮,你娘亲她,"莲儿抽噎道,"不,是咱们的娘亲,她已经去了。" 阮阮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 她身后的黑衣男子面带怜意地出声:"丫头,你还好吧?" "不会的,今早我离开时,娘亲还好好的,嘱咐我早些回来。"阮阮轻轻摇头,"莲儿姐你搞错了,我去看娘亲。" 阮阮踉跄地进了屋,旺财一瘸一拐迎了上来,见到她身后的黑衣男子,立时汗毛竖起,充满敌意地吠叫出声。 阮阮眼中已看不到这些,径直向前,跪在阮绿姬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娘亲,我回来了。我这就去给你煎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阮阮,你娘亲她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她去了,也是一种解脱,你要节哀。"中年妇人边用手帕抹眼泪,边劝道,"你娘亲临死前与莲儿这个亲生女儿相认,心愿已了,含笑而终。今后,莲儿就是你的姐姐,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娘亲只是睡着了。她还有救的,我去煎药。"阮阮眼圈通红,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 黑衣男子狠瞪了狂吠的旺财一眼,旺财立时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躲向莲儿身后。 黑衣男子上前探了探阮绿姬的呼吸和脉搏,将阮阮从地上拉起:"丫头,你的娘亲真的去世了,接受现实吧。" 阮阮拼命摇头,豆大的泪珠如珍珠般,一颗一颗地涌出。 黑衣男子叹了口气,一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金大哥。"阮阮靠在他怀中,嗫嚅出声。 宁觉赶到时,正看到这么一幕。他胸间涌起莫名怒气,厉喝道:"金晖,你放开阮阮!" 第10章 错错错错 黑衣男子目光扫过宁觉:"在下漕帮金日,不知你口中的金晖是何人?" 阮阮不安地看向宁觉。眼前的年轻男子眉上一点妖娆泪痣,一张脸长得比画中人还要好看,却凶巴巴的煞是吓人。原本觉得他有些面善,当看到他那一双黑皂靴的时候,她认出他就是药铺中踩烂了她的狗苋草的那人,霎时吓得向金日怀中更深处躲去:"金大哥……" 金日轻拍她的后背,不悦地问宁觉:"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让我放开丫头?难不成还想和药铺的人一起诬陷她,拉她去见官?" "我……"宁觉来的路上正为这事后悔,他如何能想到"小骗子"竟是老刘的女儿、自己这次要来接的人,还是个天生痴傻的丫头,早知道他绝不会踩坏了她的草,惹她伤心哭泣。 可这个疑似金晖的有妻室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将阮阮抱在怀中,为她抱不平? 他须得替忘年交老刘好好教训这个登徒子:"我是阮阮亲生父亲的好友,受她父亲所托,来接她去京城和父亲团聚。冯姑爷,你有妻有子,可还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还不把人放开?" 阮阮身子一僵,怯怯地从金日怀中抽身,攥着衣角无措地站在一边。 "原来是丫头父亲的朋友,这位世叔,"金日冷声道,"丫头丧母心碎,她叫我一声大哥,我自想护她周全,慰她心伤。世叔何必把人想得都如你一般龌龊?" 世叔?龌龊?宁觉不怒反笑,好啊,这金晖不愧是土匪头子,和他比无赖是吗? "阮阮,你过来。"宁觉将阮阮拉到自己身边,沉声道,"你娘亲的事情,我很抱歉。刚才我并不知你是急需药来救人,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娘亲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写信将你托付给了你的亲生父亲。你父亲让我将你接到京城去,以后就由他来照顾你。这里有你娘亲和你父亲的亲笔信,你看了就明白了。" 阮阮迟疑地接过信,小声道了声:"我不怪你,谢谢世叔。" "别叫我世叔,我只比你大两岁,"宁觉纠正她,"我叫宁觉。" "宁世叔。"阮阮改了口。 金日在一旁轻笑出声。宁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都是这姓金的将阮阮教坏了,他哪里像她世叔了?不行,他今日一定要改掉阮阮这个坏毛病。 "宁公子!"莲儿和母亲对视一眼,上前握住阮阮的手,不着痕迹地夺过信,"我妹妹她不识字,还是我替她读吧。" "你是?"宁觉的目光落在莲儿身后的旺财身上,不禁有片刻的失神。黄狗,少女,年龄对得上,身形似乎比昨夜给他的感觉要丰腴些,然而暗夜无光,他也不敢确定。 "我叫阮莲,阮阮是我娘亲阮绿姬在街上捡回的弃婴,也是我的义妹。"莲儿脆生生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思绪。 "阮绿姬在信中并未提起此事。"宁觉狐疑地看向她。 "莲儿,还是我来向宁公子解释吧。"莲儿娘说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阮绿姬的遗书递给宁觉,"我和绿姬姐妹一场,又膝下无子,对莲儿一直视若己出,原本还想让她给我养老送终。可既然莲儿的父亲要把她接去京城照顾,我绝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烦请公子转告莲儿父亲,莲儿这样的出身,妾身不敢求她能认祖归宗,但求她能许个好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妾身就放心了,黄泉之下也好去见绿姬妹妹。" 宁觉确认遗书上是阮绿姬的笔迹无疑。原来,阮阮只是阮绿姬的养女?可为何这么大的事,阮绿姬写给老刘的托孤信上,却只字未提? "呵……"金日在一旁冷笑出声。 "金大哥,宁世叔,莲儿姐,"阮阮打断几人间的暗潮涌动,"你们可以帮帮我,把娘亲葬了吗?总要让她,入土为安。" 说完这话,阮阮再次泪流满面。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捡来的,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父亲。娘亲就是娘亲,是她醒来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没能救得了娘亲,是她无能。她现在能为娘亲做的,就是将娘亲厚葬,并且在娘亲墓前发誓,一定好好活下去,让娘亲走得安心。 ******* "娘亲,你走好,阮阮一定照顾好自己。"阮阮跪在阮绿姬墓前,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三个头。 "娘亲放心,莲儿会照顾好妹妹的。"莲儿似模似样地往地上磕了个头。 阮阮昨夜一宿未睡,哀恸过度,眼前一黑,身子往旁边栽倒。 宁觉站得远了些,想要出手相扶,却被阮阮身旁的金日抢了先。 "丫头,金大哥扶你去休息。"金日搀着阮阮向屋内走去。 宁觉眼睁睁看着金日和阮阮相携着渐行渐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宁公子,阮阮的脸色难看,我得去看看,她身体一直不好,别哭出病来。我带了她平时吃的药。"莲儿作势要起身,又跌坐回地上。 宁觉赶紧扶住她:"小心。" "哎呦,好像崴了脚。"莲儿娇呼出声,又补充,"不过没关系,我有伤药,涂上就好了。" 宁觉扶她在屋前坐下,见她随身携带了不少药瓶,心中一动:"莲儿姑娘懂医术?" "嗯,我自小随师父学习医术。" "那,"宁觉试探着问,"昨夜,姑娘可曾救过什么人?" 莲儿低下头,眼内精光一闪,强掩喜色答道:"昨夜我……此事事关莲儿清白,还请宁公子替我保密。昨夜我在常家竹林里救了个年轻公子,却因夜色太暗,我又中了毒,没看清那位公子的模样。等我再回去找他,他却已经不见了。" "真的是你!" 宁觉欣喜地握住莲儿的手,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他要找的老刘的女儿,便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一举双得的为他省了多少麻烦,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忙松开她,"抱歉,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一时太激动了。" "昨夜是宁公子?那我们,我们……"莲儿露出羞涩的笑容。 宁觉知道她指的什么,那是他的初吻,应该也是她的。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都怪我唐突了姑娘。" "别这么说,我是医者,救人要紧,别的都不重要。"莲儿嘴上这么说,却面带期待,偷偷打量他。 宁觉张了张嘴,"我会对你负责"六字自是说不出口,奇怪的是,他脑海中不停闪现小傻丫阮阮无助哭泣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他摇头,甩去莫名其妙的困扰。他告诉自己,不是他不想对莲儿负责任,而是他不能。即使莲儿是老刘的女儿,两人仍是门不当户不对,他若要对她负责,绝对是误人误己。他会用其他的方法,还她的救命之恩。 "我一定找机会报答莲儿姑娘的救命之恩。"他郑重其事道。 莲儿面露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她知道这事急不来,两人一路同回京城,她还有的是机会。 她打心眼里感谢阮阮这个小傻丫。今早刺史府里传出消息,京城来了位世家子弟,昨夜在常家竹林里,用计帮刺史撵走了"紫金瞳"。而她娘之前帮阮绿姬给京城送信,知道了阮阮亲爹是刘太医一事。今早她们母女假意来看望阮绿姬,竟意外从阮绿姬口中得知,阮阮昨夜在竹林里救了位公子的事。 因此当她娘以阮阮安危要挟、逼阮绿姬写下遗书的同时,莲儿却另有打算。如今见到丰神俊朗的宁觉,她下定决心,不仅要取代阮阮成为刘家的小姐,还要代替阮阮做宁觉的救命恩人,再以恩情相挟,凭着自己的容貌与才智,拿下这个世家公子。就像她娘说的,她出身卑微,没可能真的成为尊贵的官家小姐,刘太医也未必能为她寻到比宁觉更好的夫君。因此,只要宁觉肯要她,就是做妾,她也十分乐意。 与此同时,屋内,金日扶阮阮在床边坐下。阮阮想起宁觉那句"男女授受不亲",不禁往床边缩了缩,很是局促。 "丫头,你别听姓宁的乱说。"金日难得柔了嗓音,"我曾经有个妹妹,和你一般年纪。因此见你第一面就觉得很亲切。我把你当妹妹,对你没有歹意。更何况,我妻子秋日就过世了,我如今是自由身,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阮阮听了,不禁又羞又愧,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金日,轻声道:"金大哥,是阮阮不好,误会了你。阮阮没了娘亲,就剩一个人,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哥哥吗?" "嗯。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金日承诺。 宁觉扶着阮莲走了进来,正听到金日这句话。 宁觉正要反驳,阮莲抢着出声:"金公子,娘亲临终前我答应过她,会将阮阮带到京城去,好生照顾。我和阮阮自幼一起长大,她天生有疾,我了解她的病情,能将她照顾的很好。就不劳金公子费心了。" "好生照顾,呵。"金日轻嗤,"丫头,这是你的人生,你来决定,以后想要和谁在一起。" "我……"阮阮看了看阮莲,又看了看金日,满脸为难,"我想——" "咳咳……"被彻底忽略的宁觉清了清嗓子,打断她,"阮阮自然是跟我们回京城。还是说,冯姑爷想要她跟着你一起,做逃犯?" 周遭的气氛顿时凝固。阮阮紧抿着嘴,担心地看着金日。 金日冲她安抚一笑,瞥向宁觉:"宁世叔,我妻子已病逝,你称呼我金日就好。我漕帮为朝廷办事,向来本分,何来逃犯一说?" 宁觉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中。这金日看着是个磊落君子,心底却一定打了阮阮的主意。阮阮这小傻丫也是好骗,金日说什么就是什么,真以为金日妻子没了,他俩之间就有可能?错,只要漕帮一日还姓冯,金日就不能娶她。何况像金日这样的情场老手,对她绝非真情实意,只不过同她玩玩罢了。他作为她的世叔—— 他恍然忆起,她并非老刘的女儿,他也不是她什么世叔。嗯,他不过是单纯地看金日不爽,并且可怜她一个小傻丫罢了。 "'紫金瞳'行事张狂,我曾与其首领金晖交手,并被他所伤。不巧的是,金晖无论身形还是嗓音,都与冯姑爷有九分相像。若我向朝廷举证,说你就是金晖,你猜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你们漕帮又经不经得起朝廷的全面搜查?'逃犯'一说,还是我看得起你,相信你不会轻易被抓到。"宁觉收起戏谑神情,掷地有声道,"众多流匪中,"'紫金瞳'算不上罪大恶极,甚至有几分侠气,虽伤了我,但我也非睚眦必报之人,你趁早断了对阮阮的图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第11章 明明想要 这可是毫不掩饰的威胁。金日神色冷凝不说话。 阮阮攥紧拳头,明白了宁觉话中的意思。其实今早金日出言为她解围那刻,她凭着他的声音,已认出金日就是昨夜劫持她、给她下毒的金晖。 她没想到的是,宁觉竟是她救的那位公子,那时她中了毒五感不清,看不到他的模样,也没听清他的声音。如今连自己都认出了金日,与金日交过手的宁觉心中定是十拿九稳。宁觉是官府的人,他若有意为难,金大哥他会很,危险。 阮阮声音轻柔,却很坚定:"金大哥,你的好意阮阮心领了。娘亲希望我能和莲儿姐在一起,我会完成娘亲的心愿。" 金日还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点点头。 宁觉莫名地松了口气。 莲儿朝着宁觉嫣然一笑:"太好了。那么这一路上,就有劳宁公子照拂了。我和阮阮感激不尽。" ******* "阮阮你别哭了。"莲儿看着坐在床边抽泣的阮阮,面上闪过不耐烦。 要不是宁觉还在屋外,她真想骂人。以前阮阮虽然傻,但也好摆布,哪像现在动不动就哭,烦死了。 阮阮感受到了莲儿的怒气,慌忙抹去眼泪:"对不起莲儿姐,我只是舍不得旺财。我不哭了。" 莲儿向外面看了一眼,高声叹道:"我又何尝舍得旺财?它还是我捡回来的。可咱们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不能带着它。你别忘了它的腿是因为谁被打瘸的,你执意不肯与它分开,是想让它跟着咱们,死在路上吗?" 阮阮脑海中闪过红袖坊门前,一群人追打她,旺财冲出来替她挡棍子的画面,红袖坊老板娘笑得狰狞,莲儿姐替她求情,她和旺财才捡回一条命……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阮阮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小声道歉。 "唉,你放心吧。咱们离开后,我娘会照顾好旺财的。"莲儿安慰她。 "不要!"阮阮轻呼出声。 "怎么了?"莲儿诧异。 阮阮怯怯摇头:"没、没什么,我想和旺财好好告别。" 莲儿心道,真是麻烦的丫头,面上却耐着性子道:"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她可不想和一个傻丫头、一条傻狗浪费时间,不如出去和宁觉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 待屋内只剩阮阮一人,她紧紧地将旺财抱入怀中:"对不起,原来你是为了救我,才瘸了腿。" 旺财在她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呜呜"地低叫出声。 阮阮弯下头,轻握住它的瘸腿,查看片刻,沉吟道:"还没僵硬,可能还有救。" 她从怀中取出昨夜挖的草药,用药杵捣成泥,小心翼翼地敷在旺财的伤腿上。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遇到红袖坊老板娘这样的坏人,要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受伤了。遇到莲儿姐这样的好心人,就撒娇打滚,求吃的,求收留。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活得很好。来年春天,这条伤腿或许就能恢复如常了。"她柔声叮嘱。 屋外,宁觉百无聊赖,应付着莲儿的问话。无意间透过窗子朝屋内望去,见阮阮正弯着身子,细心地给大黄狗敷药。 "觉哥哥,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你这么聪明,好好顾全自己,将来定能做出番事业的。"耳边仿佛响起少女春风化雨般的声音。 那时每每他练武受了伤,玉阮公主也是这样体贴细心地,替他擦药,为他疗伤。 宁觉摇头。好端端地为何想起公主为他敷药的事?斯人已逝,而眼前是小傻丫在给大黄狗敷药,他触景生情的话,难不成是将自己与畜生相提并论?绝对错了。 "宁大哥,你在听吗?"莲儿在他耳边问出声。 "在听。"他敷衍应道。 "那咱们几时动身?我养母已经替我准备好行装了,咱们随时可以出发。"莲儿语气急切。 "刺史大人备好了马车,你妹妹可以的话,咱们就走。"他心不在焉答着,心中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那我现在就去叫她。"莲儿推门而入,"阮阮,该出发了。娘很快就过来接旺财。" 阮阮一惊,拍了下旺财的背,心道:旺财快跑,别被他们抓住了! 旺财会意,"嗖"地一下子向门外冲了出去。 莲儿看得目瞪口呆:"旺财?" "我去追它。"宁觉的身影瞬时消失。 阮阮紧张地望着旺财消失的方向,暗暗祈祷:旺财,你可千万别被宁觉抓住呀。 ******* "公子放心吧,我家老爷爱狗如命,你不给这些银两,我们也会好好照顾旺财的。定会给它找大夫,治好他的伤腿,明年春天,还公子一个活蹦乱跳的旺财。" 宁觉回想起收养旺财的农妇的话,嘴角微微翘起。 "宁公子,真的没追上旺财?"马车驶出了扬州城,莲儿探出头,同车外骑马的宁觉搭话。 "嗯。不熟悉那一带的路,追丢了。"宁觉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看向阮阮,见她暗暗松口气的模样,心下正得意。 "唉,可惜了,本想让娘给它个安身之处,这大冬天的,它跑出去,岂不是没有活路?"莲儿感叹。 阮阮听了,立刻面露忧色。 宁觉忙道:"旺财聪明,会有好人家愿意收养它。" "但愿吧。"莲儿点头。 阮阮心事重重,坐在车上一声不吭。 宁觉有些后悔,他是不是该说出旺财被收养的实情,安了小傻丫的心?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总不好食言而肥。 气氛一时又沉闷下来,莲儿没话找话道:"宁公子,今日天气不错,我从没骑过马,你愿意教教我吗?" 宁觉抬头看了眼冬日暖阳,确实,路长无聊,学学骑马,倒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莲儿姑娘和阮阮姑娘都想学吗?"他笑着问。 莲儿给了阮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生怕阮阮看不懂。 好在阮阮似乎没过去那么傻,主动出声:"我、我害怕,宁世叔你教莲儿姐吧。" 莲儿满意地点头。 宁觉却大大的不满意,这个小傻丫,叫"世叔"还叫上瘾了。 ******* 车窗外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宁觉和阮莲共骑一骑,玩儿得正开心。 阮阮偷偷看着窗外,脸上写满羡慕。她也好想在阳光照耀下的野外,自由自在地策马奔腾啊。 正巧宁觉向她这边望过来,她赶紧收回做贼心虚的渴望目光。这一路莲儿姐同她说起往事,原来过去她痴傻惹事,莲儿姐没少帮她。她看得出,莲儿姐喜欢宁觉,她不能打扰到他们,恩将仇报,讨莲儿姐的厌。 宁觉哪知阮阮这番心思,只道小傻丫明明想要学骑马,却偏说不要,口是心非的家伙,他一定要她主动求他,教她骑马。 他带着莲儿打马来到车边,故意高声问:"莲儿姑娘,骑马有趣吗?" "有趣极了。谢谢宁公子圆我心愿。"莲儿娇声应道。 "你喜欢就好。可惜到了京城,你就要住进深宅大院,今后嫁了人要在府中操持内务,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畅快驰骋的机会了。"宁觉看了阮阮一眼,如愿在她脸上见到失落之色。 "没关系,今日之事,莲儿会记一辈子。"莲儿红着脸,娇羞道。 宁觉丝毫没注意到莲儿的脸色,他正侧着脸,与阮阮四目相对。阮阮望着他,一脸的渴切。 他心道,开口吧,小傻丫,只要你求我 ,我很乐意,带着你策马驰骋,一路飞奔到京城去。 "丫头,想骑马吗?金大哥带你。"一声煞风景的问话,在宁觉身侧响起。 第12章 原来是她 宁觉转过头,微露诧异。之前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阮阮身上,竟没注意到,金日何时骑马追了上来。他不动声色冲金日一抱拳:"冯姑爷,大老远的你还来送行,真是有劳了。" 金日冷声道:"不是送行。漕帮有一批货要送到京城去,运河结冰了,我们走陆路,与你们正好同路。" 宁觉眉头一挑:"还真巧。" "是巧,见着你教莲儿姑娘骑马,丫头独自留在车上也是无趣。来丫头,金大哥教你骑马好不好?"金日朝阮阮伸出手。 "好呀。"阮阮早就迫不及待,使劲儿点头,把手递给了金日。 "等——"不等宁觉阻止,金日已飞身揽起阮阮,带着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哇!"阮阮刚想惊呼,一沾到马背,御风而行的畅快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喜长叹。 "驾——"金日扬鞭策马,带着阮阮疾驰向前,感受到怀中人有些害怕地缩向他怀中,他出言安慰,"别怕,丫头,抓紧缰绳,金大哥不会让你掉下去。" 二人一骑很快就没了踪影。 "宁大哥,咱们还能快些,超过他们吗?"莲儿问宁觉。 "当然能。"宁觉尽力忽视心中莫名的不适,高扬起马鞭,朝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 "宁世叔,咱们就同金大哥他们住同一间客栈吧。"阮阮小声央求道。 "不行!"宁觉一口拒绝,不悦地解释,"我说过,漕帮替朝廷运粮,太引人注目,为了安全起见,咱们必须和他们分开投宿。" "我也说过,徐州这带流匪出没,漕帮选的都是信得过的客栈,你们和我们一起投宿才比较安全。"金日冷冷道。 "是啊,宁世叔……"阮阮还想再求。 "不行就是不行。"宁觉的声音比金日还冷。 "好吧。"阮阮无奈地接受了宁觉的安排,冲金日轻声道,"金大哥,好好休息,咱们明日再见。" 她一脸的依依难舍,实在很碍宁觉的眼。 不就分开一个晚上吗?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明日再见?哼,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再见。 至于为何?当然不是因为宁觉看二人在一起不顺眼。宁世子可是有充分正当的理由。 据他判断,金日十有八九就是金晖,这次负责运粮,难保不会监守自盗。金日拽着他们一起投宿,极可能是想当着他们的面弄丢官粮,再来个苦肉计扮可怜,洗清自身嫌疑。金日应该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宁世子的证词,比任何证据都管用不是? 宁觉虽答应和金日井水不犯河水,但被人当傻子利用的感觉实在不妙。 阮阮不会再见到这个心怀叵测的金日。 他上前强硬地分开阮阮和金日,换来阮阮不甘不愿的一瞥。他狠狠地瞪回她,阮阮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地任由他牵着离去。 宁觉握着阮阮软若无骨的小手,唇角微微翘起。这种"棒打鸳鸯"的感觉竟意外的良好,怎么回事?嗯,他一定是骑马吹了太多风,脑子有些坏掉了。坏掉就坏掉罢,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做傻子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如此之妙…… ******* 是夜,宁觉等人投宿的风云客栈。 迷烟自窗户纸上的小孔,缓缓地弥漫向整个房间。宁觉自睡梦中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抓起佩剑就冲向隔壁阮阮和莲儿的房间。 隔壁房间早已被迷烟笼罩。两个少女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阮阮!莲儿!"宁觉捂着嘴大声呼唤,两人仍旧没有反应。 他心惊上前,探了探二人呼吸,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晕了过去。看来这是遇上了黑店,先离开这里再说。 抵抗迷烟耗神不轻,如今的情况,他一次只能带一人离开。犹豫片刻,他将莲儿自床上抱起,无论如何,他得让老刘的女儿离开险境。 他抱着莲儿,心中焦灼,原本应该屏气抗毒,可不自觉地,脚下就施展起了轻功。迷烟顺着功力在他四肢百骸中游走,渐渐起效,他踉跄着将莲儿托付给住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妇。 "公子,不要紧吧?要不要喝口水歇一下?"老妇人揉着惺忪睡眼,好心相问。 "若天亮前我没赶回来,拿着这个去官府报案。"宁觉将明英侯府令牌留给老妇人,强撑一口气,朝风云客栈折返。 阮阮害怕流泪的样子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来不及细思这陌生的恐惧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快一些,必须要再快一些,小傻丫不可以有事。 见到她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宁觉心中大石落下,他伸出手,正想将她抱起。 不好!他心生警觉,却已来不及。刚碰触到阮阮的一瞬,毒性飞速侵入他体内。这要是在往日,他尚可运功将毒逼出。然而刚才一路上他吸入太多迷烟,已是强弩之末,毒一入体,他立时神识飘忽,歪倒在了阮阮身上。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问了句:"以为你已经逃了,想不到自己送上门来。这个小丫头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阮阮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什么温热而又坚硬的物什之上。周围一片漆黑,她摸索了半天才惊觉,自己如今正躺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谁?她摸向那人的脸。好烫! 这五官的轮廓怎么这般熟悉?还有这热度,这紊乱的脉象,都与竹林那夜一模一样。她恍然意识到,身下的人,是宁觉! "宁世叔,你醒醒!"她焦急唤道。 昏迷中的宁觉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 阮阮紧握住宁觉的手。她记得他们住进了一家客栈。之后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 未知令她害怕,而更令她恐惧的是,宁觉中了和那夜一样的毒,危在旦夕! 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脑海中灵光一闪。对了,那夜在竹林,她担心药效不足,曾多挖了两株解毒草,结果返回去找宁觉时,他人已经不在了。那两株草药此刻就在她怀中。 她想都没想,驾轻就熟,将解毒草塞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摸索到宁觉温热的唇,嘴对嘴地贴了上去。 黑暗中的宁觉,在这时睁开了双眼。 第13章 放开阮阮 四目相对,唇齿相依。 此刻,宁觉的意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全然肯定,那夜竹林救了他的人,不是莲儿,而是眼前的小傻丫阮阮。 宝贝一条黄狗,大半夜的在竹林里挖草药的是她;带着好不容易挖来的草药去药铺换救治母亲的药,好心帮助路人却被诬陷成骗子,还险些被拉去见官的是她;救了他一命,不惜牺牲了自己清白的也是她。 而他都做了什么?他把她当骗子,踩烂了她好不容易挖来的草药;他对她冷言冷语,没给过她好脸色;危急关头,他选择了先救莲儿,将她独自留在险地…… 他双臂一屈,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小傻丫。对,他过去是很混帐,大错特错,但再也不会了。 "宁世叔,你没事了?"他抱得太紧,阮阮困难地问出声。 "没事。之前中过这种毒,刚刚昏迷之时体内气息自行流转,化解了部分毒素。刚刚你……我是说解药一入口,我就醒了过来。"宁觉柔声解释。 "那、就好。可我要、喘不过气了。"阮阮痛苦道。 宁觉后知后觉,松开了她。 阮阮坐在原地,大口地喘气。 他刚刚差点儿勒死了她?宁觉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愚蠢至此,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青红交错,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冷风啸入,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不是说有个长得不错的丫头吗?在哪儿?老子今夜要开开荤。" 阮阮打了个哆嗦。 宁觉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他体内尚有余毒,无法施展内力,但对付一两个黑店淫贼,不用内力倒也不在话下。 烛光亮起,进来的是两个蒙面壮汉:"哟,小子也醒着呢?居然还没死?" 两个壮汉对望一眼:"正好,这小子长得比红街的兔儿爷还带劲儿,咱们兄弟俩不争不抢,一人一个怎么样?" "那我要丫头。" "好吧,我还没玩过带把的,今夜就尝个鲜儿。" 两个壮汉在那边自说自话,阮阮担心地问宁觉:"宁世叔,你的身体?" "我没事。你在原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宁觉在她耳边安慰。 "哦。"她听话地闭上眼。 "啊啊——""哎呦我的妈呀!"两声痛叫几乎同时响起。 宁觉一手擒住一个壮汉,逼问:"说,你们是不是'紫金瞳'的人?" "不是!"两个壮汉异口同声。 宁觉手上加了力:"不是?你们怎么会有'紫金瞳'的毒|药?" "啊啊!那是梦阎罗,黑店通用杀人灭口的毒|药,不关'紫金瞳'的事!少侠,我们知道错了,求你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吧。" "放开他俩,除非你不要这个丫头的命了。"另一道声音响起。 宁觉心惊回头,正见到阮阮落入第三个蒙面男子的手中,明晃晃的匕首就架在她脖子上。 他赶忙放开两个壮汉。 其中一人刚获得自由,反手就给了宁觉一记重拳:"臭小子,下手真重。" 宁觉吐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上。 "宁世叔!"阮阮又害怕又担心,着急地唤出声。 宁觉毒素未清,又遭重击,一时气血逆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汉见此,露出淫|笑,上前一把撕开了阮阮的衣襟:"小子这么紧张丫头,莫非她是你的人?老子要验一验!" 宁觉握紧双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半边俊脸还在淌血,此刻就犹如从地狱爬出的厉鬼,沉声喝道:"放开她,我,饶你们不死。" 壮汉见他站都站不稳,还敢口出狂言,不屑地笑出声,更加放肆地抚向阮阮梨花带泪的小脸。 "啊——"三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三根筷子,两根插在了两个蒙面人的右手上,另一根,径直穿透了意欲染指阮阮的壮汉的右眼。 鲜血四溅,阮阮惊魂未定,眨眼间宁觉已来到她身侧,揽着她脱离险地。 他周身杀气腾腾,手中握着最后一根筷子,正要出手,阮阮拉住了他:"别杀人。他们已经得到教训了。" 他周身杀意瞬时褪去,脱下外袍,严严实实裹在阮阮身上,抬手替她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 "走,咱们离开这里。"他随手一挥,最后一根筷子断成三节,分别刺向三个蒙面人的穴位,将三人定在原地。 阮阮说的对,他们还不值得他脏了手,之后的事,自有官府的人前来处理。 两人相携着离开。 宁觉脚步微有些踉跄,阮阮想起他中的毒:"宁世叔,你刚刚是不是?" "我没事。咱们先去找莲儿姑娘,天一亮就离开这里。" 实际上宁觉刚才勉强运功,受了内伤,此刻早已浑身无力,他强撑着不说,是不想她担心。一点点内伤,待会儿找地方运功调息一下,便没事了。 阮阮感受到他的脱力,用单薄的肩膀,尽量支撑他的重量,扶着他向外走去。 原本漆黑无月的夜晚,被不远处的火光照得大亮。 两人对视一眼。 阮阮低声呢喃:"那个方向,是金大哥他们投宿的客栈?" "漕帮遇袭了。"宁觉并不意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此事在他预料之中,多半是金日故意演的一场戏,他本想置之不理,眼见阮阮焦急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软,"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刚赶到火光外围,就看到金日浑身是血,被人抬了出来。 第14章 自作自受 "金大哥!"阮阮飞奔上前,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 "金爷为保护官粮,被流匪们埋下的火|药炸伤了!"漕帮的人痛声道,"我们必须尽快送金爷去徐州别院医治!" "我也去!我懂些医术,能帮上忙。"阮阮忍着泪意,强自镇定道。 阮阮就这么跟着漕帮的人匆匆离去了。宁觉孤零零站在原地,只觉得胸间一阵酸痛。 金日对她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一见到金日受伤,同样受伤的自己就被她彻底忘到了脑后? 转念一想,谁让他之前那么坏,不招她待见呢?这就叫自作自受。 他自嘲地笑笑,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随手擦去唇角的鲜红,他到底放心不下阮阮,打算跟上漕帮的队伍一起前往别院。 正要迈开步子,眼前蓦地天旋地转,他就这么晕倒在了地上。 ******* "宁公子你醒了!"莲儿惊喜地叫出声,"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急死我了。" 宁觉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力气,只得问:"这是哪里?" "这是徐州知府大人府上。你放心,风云客栈已经被查封了。大夫为你清了毒,说你勉强运功受了内伤,吃过药再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莲儿扶着他的胳膊,态度比前两日还要殷勤。天知道,当知府大人看到宁觉留下的令牌,惊呼"世子殿下"的时候,她欣喜得都要晕过去了。她知道宁觉是京城来的世家公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是明英侯府的世子爷。 "京城四美"之首的宁世子她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太过遥远而高高在上,她连世子的全名都不知晓。哪能想到如今,宁世子本人就在她眼前唾手可得之处。 怪不得他长得那般俊朗,气质那般出众,她见他第一眼,便深深地迷恋上了他。宁世子啊,若是能攀上他,别说是做妾了,就算做个通房丫鬟,她都赚了。更何况她是刘太医的女儿,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相信宁世子会给她个名分的。总之,她真是太幸运,太幸福了。 莲儿笑得嘴都合不拢,宁觉却完全没察觉到。他向四周看了看,诧异地问:"阮阮呢?" 莲儿笑容一僵:"这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官兵搜遍了整个风云客栈和客栈附近,也没找到她。" 莲儿心道,阮阮若真的失踪了,她还得另外想法子混过滴血认亲这关,麻烦得很。 宁觉想起昏迷前的事:"漕帮别院,她在那儿。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 漕帮的徐州别院此刻可谓热闹非凡。 姑爷金日重伤卧床,冯家二小姐听闻了消息,急急从扬州赶了过来。 二小姐还没进别院大门,已经从下人那里听说了阮阮的存在。下人们都说,一个乡下丫头,两日两夜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姑爷床前,这般殷勤,定是起了攀附姑爷、想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 冯二小姐听了,不禁怒上心头。好啊,她姐姐尸骨还未寒呢,就有人觊觎起了她姐夫,当她这个冯家二小姐是死的?看她怎么教训那个小狐狸精! 二小姐气势汹汹,直冲着金日的房间而去。没等她推开房门,房内传来小童的笑声。她面上一喜:"是华儿!" 房内,金日五岁的独子金华正在和阮阮比赛解九连环,赢了的人可以在对方脸上画乌龟。冯二小姐进去的时候,阮阮脸上的乌龟差一笔就画成了,而阮阮本人丝毫不察,仍旧认真地摆弄着乱成一团的铁环,全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胜券在握的小金华和父亲对望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旁人看来,眼前这一幕,活脱脱就是一家三口的温馨相聚图。冯二小姐甚至有瞬间的错觉,自己才是不该出现在此的多余的人。 不对,她猛地摇头,这是她的姐夫,她的亲外甥,坐在床边的小狐狸精,才是多余的那个! "姐夫,华儿。"她唤出声,"我来看你们了。我听说姐夫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金日见到她,明显地愣了片刻,答道:"都是皮外伤,已无大碍。" 金华开心地上前搂住她的胳膊:"小姨你来了!快来陪我玩九连环!" "好,小姨陪你玩。"冯二小姐一脸宠溺,摸摸金华的小脑袋,余光瞥见阮阮仍傻呆呆坐在那里,不悦地吩咐道,"新来的,没听到小少爷的话吗?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去,给本小姐沏壶热茶,再拿些点心给小少爷。" 这两日都是阮阮贴身照顾金日,屋内除了金日父子,便只有她一人。金华的小姨是在同她说话吧。意识到这点,阮阮轻声应道:"哦,好的,你稍等。"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还没搞清楚的九连环,转身向门口走去。 "丫头站住,你不必做这些。"金日叫住她,转而向二小姐解释,"小妹,阮阮不是下人。" "不是下人?呵,也对,咱们冯府怎会有这么蠢笨的下人?"二小姐看着阮阮脸上的乌龟,轻蔑地问,"那她又是何人?为何会在姐夫屋里?" "她是我的——"金日话音顿住。 阮阮回头偷看了他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 "她是除了医术、什么都不懂的笨姨姨。"金华稚嫩的声音响起,解了他父亲的围。 "噗——"二小姐被逗得一乐,看向阮阮的目光更加的轻蔑,可她突然想起家中嬷嬷说过,男人,尤其是成熟的男人,就喜欢傻傻笨笨的女人,心中不禁警醒起来,"姐夫,别院不是有好几个大夫吗?这种不知底细的人,还是趁早打发了吧。来人,领她去账房取二两银子,然后把她给我送出府去。" 二小姐的随从即刻进了屋子,来拉阮阮。 阮阮慌忙看向金日:"金大哥,你的伤还没好,我不走。" "都住手!"金日喝止住拉扯阮阮的人,"丫头是我请来的客人,我看谁敢对她无礼?" "咱们漕帮行事向来隐秘,姐夫你这次遭人偷袭,定是身边出了奸细!我看这女人一脸柔弱,没准都是装出来的,十有八九,那个奸细就是她。她害姐夫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还虚情假意地守在姐夫身边,定是另有图谋!"二小姐指着阮阮厉喝。 阮阮摇头。金华的小姨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可能害金大哥?若是可以,她倒希望,受伤躺在床上的那个是她自己。 "休得胡言。不关丫头的事。"金日斥道。 "姐夫你被这个小狐狸精给彻底蒙蔽住了,早就看不清事实真相。是非黑白,待我审过她,便可知晓。"二小姐吩咐下去,"把她给我带到刑堂去。" 金日猛地一拍床沿:"我看谁敢动她?" 屋内屋外的漕帮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姑爷和二小姐的话,他们都不敢不听,眼前的情况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二小姐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漕帮令,见之如见漕帮之主,你们现在知道该听谁的了?" 漕帮弟子立即上前,顶着金日冷厉的目光,将阮阮拿下。 "金大哥!"阮阮回头唤他。她很害怕,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金日面色一暗,没回应她,眼睁睁看着人被人带走。 "爹爹,小姨说的是真的吗?笨姨姨是奸细?"小金华在一旁问。 "不是。"金日冷声答道,"来人,扶我起来,我要去刑堂。" 第15章 心如死灰 漕帮刑堂。说是刑堂,毕竟私设在别院之内,外表看来不过是间数丈见方的屋子。屋内分堂上堂下两部分,堂上摆放着数张座椅,堂下立着两个刑架,地上散放着各式刑具。 刑房的地面和用具每日都有专人清洗,却仍洗不清上面的斑斑血迹。屋外是青天白日,屋内却连个窗户都没有,点点烛光映照下,尽显阴森恐怖。江湖传言,漕帮刑堂令人闻风丧胆,七尺壮汉在里面都熬不过半个时辰,看来所言非虚。 此刻,阮阮被人粗暴地绑在了刑架上,还没被用刑,手腕上已经磨出了道道血痕。她忍着痛,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冯家二小姐,还有她身旁的金日,一股子冰冷之意直达到心底。 让她心凉的,不是恶狠狠瞪着她的冯二小姐,而是一脸平静看着她的金日。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金大哥吗?为何,他看起来那般陌生,仿佛变回了那日勒着她脖子、警告她"想活命别出声"的匪首金晖? "你既进了我漕帮刑堂,不想待会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赶紧从实招来。我问你,你是什么人派来,潜伏在我姐夫身边的?"冯二小姐的声音阴冷至极。 阮阮摇头:"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想照顾受伤的金大哥。" "'金大哥'?谁允许你这样叫我姐夫?就知道你这个贱丫头对我姐夫别有用心。"冯二小姐一挥手,"来人,给我掌她的贱嘴,把她那张狐媚子脸给我打烂,我看以后谁还敢勾引我姐夫?" 阮阮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发抖。可她真的很害怕,眼前的女人一脸癫狂,绝不是在吓唬她,她会死的吧。而金大哥,他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为什么不替她说话? 右颊上突地传来剧痛,这一巴掌重得很,她的半边脸颊瞬时肿起,喉间一阵腥甜,眼前发黑,耳边嗡嗡直响。 "不是勾引。"她歪头吐出一口血,轻声陈述着事实,"他帮过我,我只是担心他的伤。" "担心姐夫的伤要没日没夜守在他床前?他有家有室,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有没有教养,懂不懂男女大防?" "他妻子病逝,是自由之身。我们所作所为,并无逾礼。"阮阮重复金日同她说过的话。 "呵,我姐姐病逝,不代表我姐夫就是自由的。"冯二小姐高声宣布,"他在姐姐临终前发过毒誓,会娶我为续弦照顾我一辈子,并允诺漕帮永远姓冯。听明白了吗?姐夫是我的,你或是别的什么人,都给我尽早断了痴心妄想。" 阮阮浑身一颤,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金日:冯二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金日别过眼,无法直视她那过分澄澈的目光,更无法答复她,二小姐说的都是真的。他知道,阮阮并不傻,自己终究,伤了她。 阮阮瞬时明白了金日的意思。是真的,他未曾骗她,却也故意隐瞒了事实。而她,骗不了自己,听宁觉说他有妻有子的那刻,她真的怅然若失,而听说他妻子已逝,她本该替他难过,心底却燃起了不该有的奢望。 这两日两夜,她未曾合眼,形影不离守在他床前,身子早已疲惫不堪,可她的心里,很甜很甜。他说愿意照顾她,其实,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留下来,一直留在他身边,由她照顾他。 却原来,她连留下来的资格都没有。他早有婚约,将来自有他的妻子、眼前的冯二小姐照顾他,她算什么呢?一个不自量力的傻瓜罢了。怪不得二小姐这般厌恶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已有婚约。"她低头小声道歉,"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二小姐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一边行刑的人停下手,松了口气。他们这些刑堂大老粗平时都是对些十恶不赦的漕帮叛徒下手,哪里打过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看来,二小姐气消了,这可怜的姑娘得救了。 "愣什么愣?"二小姐发话,"她敢打我男人的主意,就是错了。给我继续打,打烂她的脸,然后扔出去。" 金日脸上极尽隐忍,到了此刻,也不禁有了裂痕。他张了张嘴,正要出言制止。 "不愧是漕帮,私设刑堂不说,这刑堂还挺宽敞的,同时对三五个人动刑,看来不成问题。" 刑堂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刑堂内漕帮弟子正想冲上去,却在看到一大队的官兵和徐州知府后,都噤若寒蝉地立在了原地。 "知府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正在处置这个贱人,你来得正好,像她这种勾引有妇之夫的狐狸精,按大盛律法,是该判沉塘还是游街示众?"冯二小姐盛气凌人地问。 知府大人直冲她使眼色,可惜漕帮一贯在江南作威作福,官府也要退让三分,是以二小姐根本没把知府的示警放在眼中,也没注意到,刚才踹开大门的,是另一个面色苍白、眉峰上有一点朱砂痣的年轻人。 "好问题,"那年轻人,正是宁觉宁世子,点头答道,"我没记错的话,答案是,该沉塘。不过,冯二小姐可知,滥用私刑污人清白,按大盛律法,当判游街并□□一年;弄丢了朝廷的官粮,罪名可大可小,既可交罚金补官粮了事,也可赔上漕帮上下的几百条人命。" "你!"冯二小姐怒瞪向他,"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吓唬我?" "二小姐,"徐州知府赶紧接话,"这位是明英侯府的宁世子。" 二小姐一愣。就算她不知宁世子,也知道,明英侯主管户部,是她们漕帮的顶头上司。更何况,宁世子的大名,她早就耳熟能详,只可惜一直缘悭一面。 "原来是世子殿下,"二小姐即刻变了脸色,笑容娇羞道,"殿下来了江南,怎么也不事先知会小女一声?家父在世时,便一直对殿下称赞有佳,小女仰慕殿下已久了呢。" "我若知会了二小姐,不就要错过今日这么精彩的初见了吗?"宁觉来到刑架前,见到阮阮的样子,眉间戾色转瞬而逝,状若无意地问,"这便是二小姐口中,要沉塘的那位?" "就是这个贱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恬不知耻地想要勾引我姐夫。"二小姐面色一软,娇声道,"殿下,小女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没打算将她沉塘,也不是动用私刑,只不过想给她点儿教训罢了。" "哦。"宁觉伸手抚向阮阮的脸颊,查探她的伤情。 阮阮心如死灰地栽歪着头,并未听到几人的对话,也不知,宁觉已来到了她面前。直到他微凉的手指轻拂过她脸颊,她瑟缩了一下,抬头看向他。一时间四目相对。 "宁世叔?"她诧异出声。 "是我,没死。"宁觉还惦记着之前被她"遗弃"的事,闷声问,"见到我很吃惊?" 第16章 他的女人 阮阮这才想起那夜宁觉为救她受了伤,而她一看见金日就将他忘在了脑后,实在很不应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别说了。"宁觉打断她,"咱们先离开这儿。" 他怜惜她脸上的伤,之前的事,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抱怨出来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小傻丫救出,再找个地方给她上药,脸肿得这么厉害,一定很痛吧。 他径自解开了绑住阮阮的绳子,围观的众人诧异归诧异,没人敢上前相拦。 阮阮一获得自由,便急忙抓住了宁觉的手腕,摸向他的脉:"嗯,毒是解了,脉还有些发涩,宁世叔有没有觉得哪里疼痛?" "诶?"宁觉好看的眉头微微隆起,眉上的朱砂痣跳了一跳。 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她不是该捂着伤处眼圈通红,或者干脆扑进他怀中委屈哭诉吗?她怎么是这个反应? 见他发呆,她探向他的额头:"还好不发热。" 周遭的人见二人如此,神情各异。 莲儿满脸狐疑,不知阮阮这个小傻丫竟何时懂了医术。金日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冷意。 冯二小姐万万没想到,阮阮居然和宁世子认识。她心道,阮阮这丫头是有几分姿色,可也算不上国色天香,定是使了什么狐媚之术,才让宁世子和金日就都对其另眼相看。 "世子殿下,这个丫头来历不明,小女怀疑,就是她泄露了漕帮运粮的路线。请殿下细细讯问,定会有所发现。不过还请殿下当心,她狐媚功夫了得,没能勾引得了我姐夫,别再把主意打在殿下身上。"冯二小姐语气酸溜溜的。 宁觉抓住阮阮的小手,认真地问她:"狐媚功夫,你会吗?" 阮阮不明所以,摇头。 宁觉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你不会,可惜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瞥向冯二小姐:"二小姐下次莫要再说阮阮勾引你姐夫什么的,她是本世子的女人,只勾引本世子一个,就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阮阮。这么个平白无奇的丫头,竟是宁世子的女人? 男人们还好,除了神情紧绷的金日,其他人也就在心里质疑一下宁世子的眼光。女人们可不得了,冯二小姐是又惊又妒银牙暗咬,莲儿狠瞪向阮阮,宁世子是她的,小傻丫竟敢和她抢?如果目光能杀人,阮阮恐怕已经死上几次了。 阮阮感受到了莲儿的敌意,怯怯地抽出被宁觉握住的手,小声分辩:"宁世叔,我不是你的女人。" 被当场拆台,宁觉脸不红心不跳,再次握住她的手,胸有成竹地解释:"阮阮,你为了给本世子解毒,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本世子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莲儿霎时火冒三丈,恨不得将阮阮生吞活剥了。明明她也"救"了世子,怎的世子就没说出要对她负责这样的话,阮阮她偷偷地给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阮阮被莲儿瞪得浑身发毛,慌忙摇头:"阮阮是个医者,救人时眼中不分男女,宁世叔休要再提'清白'、'负责'这样的话了。" 说着,她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郑重道:"宁世叔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世叔自重。" 宁觉盯着自己被甩开的那只手,沉默了片刻。所以刚刚他是,被拒绝了?真是生平头一遭。虽然他的本意并不是向小傻丫表白,也不是想占她便宜,只因在漕帮的地盘上救人需要个名目,说她是宁世子的女人,绝对再没人敢找她的麻烦。但是,用他教她的"男女授受不亲",来堵他的嘴,她也未免太狠了吧,半分面子都没给他留。 "开个玩笑,"宁觉心中暗叹,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世叔我只是看不惯有人自己弄丢了官粮,还想将罪责赖在世侄女你身上。今日,我若不为你讨个说法,回到京城如何向你爹交代?" 冯二小姐立时变了脸色,听宁世子的意思,这个叫阮阮的丫头,难不成真是位官家小姐? "冯姑爷,"宁觉看向未发一言的金日,"官粮的事,还有世侄女被用刑的事,你打算如何给本世子个交代?"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看着彼此。眼见金日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宁觉心中冷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金日这家伙还矫情什么?先是监守自盗,让"紫金瞳"抢走了官粮,又使苦肉计撇清自己是金晖的嫌疑,甚至不惜牺牲阮阮,任由冯二小姐对阮阮用刑,不就是想激怒他宁觉,借他的手打压冯二小姐,从而彻底掌握漕帮的大权吗? 想到这里,宁觉一声叹息。若不是阮阮坚持不肯当"他的女人",拆了他的台,他这次,定要让金日和冯二小姐都吃不了兜子走。可如今,为了让阮阮免于被审讯,他决定放手让金日处理此事,堵上冯二小姐的嘴。金日也可借此达到目的,彻底接管漕帮。 被人这么利用不违背宁觉做人的原则吗?当然违背。但话说回来,金日对阮阮确实有恩,他卖金日这个面子,就当替小傻丫还清人情。何况他也不会让金日完全的顺心如意。 "冯姑爷不知如何交代,本世子教你。"宁觉爽快道,"首先,官粮被劫,漕帮主事必得给个说法。既然令牌在二小姐手里,那就烦请二小姐去刑部大牢做做客,待抓到了那帮盗贼,冯姑爷补齐了官粮,再将二小姐送回。" "世子殿下怎么能不讲理?小女明明说过,这个叫阮阮的丫头嫌疑最大,你怎么反倒要抓小女?"冯二小姐急道。 "小妹,不得无礼。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根本不关阮小姐的事。"金日终于出了声,声音听上去尚有几分虚弱,"世子明鉴,这次丢了官粮的是金某,漕帮主事的也是金某,令牌只是小妹代为保管。要抓就抓金某好了。" 宁觉点头。不错,这个金日还挺上道。 "姐夫!"冯二小姐在一旁急得红了眼,"你不能跟他们走。" "别说了,还不把令牌交给我,我答应你姐姐照顾你,怎能让你去坐牢?"金日冷声道。 冯二小姐红着眼圈交出令牌,抓着金日的手哭道:"姐夫,你伤还没好,我不让你走。" 宁觉出言打断了姑婿俩的"依依惜别":"走之前,另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冯姑爷。" "世子殿下请讲。" "照大盛律法,滥用私刑的要拉去游街,太麻烦。还是'打一罚十',刚刚有份儿动手动嘴欺负我世侄女的,通通打回去就好。"宁觉打量了冯二小姐几眼,面露为难,"可惜我从不打女人。就麻烦冯姑爷代劳吧。" "世子殿下?"金日彻底愣住。 宁觉同他商量:"十个巴掌而已,要不,还是游街?" "不!"冯二小姐惊呼,"我不要游街,也不要被打,姐夫救我!" "知府大人,安排游街吧。"宁觉叹了口气。 "啪——" 一声脆响,冯二小姐捂着脸,僵立在原地:"你、你打我?你对着姐姐发过毒誓,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打我!" 金日的手停在半空,面色难看至极,斥道:"闹够了没?是我没替你姐姐管教好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仗着漕帮二小姐的身份,动辄就对人滥用私刑!" "呜呜——"冯二小姐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既然冯姑爷还有家务事要处理,本世子就先带着自己的人告辞了。"宁觉心情甚好地补充了一句,"去刑部的事,等冯姑爷身子大好了再说罢。" 坐牢一说,本来就是他随口说说,他可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回京一路上还得与金日"结伴同行"。 "谢殿下高抬贵手,恭送殿下。"金日低头作礼。 "不用送。"宁觉摆手。 阮阮跟在宁觉身后,迈出刑房的那刻,回头看了眼金日。刑房中光线幽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像初遇那时,她想偷看他的容貌,却被他毒瞎了眼睛,最后什么都没看到。 看不到也好。以后,她与他,应该不会再相见了吧。金大哥,保重。 ******* "阮阮,你何时懂了医术,我怎么不知道?"马车上,莲儿问出心中的狐疑。 "唔,上次受伤醒来后,忘了过去的事,也不知怎的就懂了些医术。"阮阮心不在焉地应道,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想啊想,她豁然想通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原来宁觉竟为了她,帮金日这个"紫金瞳"首领夺得了漕帮的大权:"宁世叔,谢谢你。可是这样,没问题吗?金大哥他——" "他的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世——"宁觉顿了顿,在漕帮是事急从权,今后,"世侄女"这个称呼他可不会再叫,"阮阮你,对姓金的,该死心了吧。" 阮阮低下头,半晌,轻轻点头。 宁觉嘴角上扬。 莲儿在一旁道:"这位漕帮姑爷,当初信誓旦旦要照顾阮阮,如今却这样。看阮阮这脸肿的,宁公子不心疼,我这个做姐姐的还心疼呢。" 说完这话,莲儿看向宁觉的脸色。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宁觉对阮阮,早超出了世叔对世侄女的关心,更何况,他还不知阮阮是刘大人的亲女儿,根本不是阮阮的世叔。 "我不碍事的,莲儿姐。"阮阮拽住莲儿的衣角,小声道,"宁世叔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搭救了我。我还要谢谢你。" "是这样吗,宁公子?"莲儿向宁觉求证。 "不是。"他下意识否认。 "宁世叔其实不愿意救我的,我知道。"阮阮声音很轻,目光却渐渐坚定起来,"不过世叔放心,这次金大哥的事,已经点醒了我。我以后再不会轻易相信男子的话,什么觉得我不一样、要照顾我,这种好听的话,不该傻傻地当真。我这样的身份,又凭什么呢?我要踏踏实实地,跟在莲儿姐身边,与莲儿姐互相照应,让娘亲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四周围很静。"砰——"宁觉仿佛听到某扇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第17章 女人很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觉语气急迫,他何时告诉过她不能轻易相信男子的话,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错的离谱。 "宁世叔,你是个例外。你是好人,"阮阮看着他的眼睛,由衷地说,"你和金大哥不一样,你一定会好好待莲儿姐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宁觉要拒绝,可对着她充满期待的皎洁目光,他却无法说出任何绝情的话。 "你脸上的伤不疼了吧?"他岔开话题。 "不疼,莲儿姐的药很好用呢。"阮阮感激地看向莲儿,"莲儿姐人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又懂医术,谁要是能娶到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咳咳——"宁觉被口水呛到。小傻丫这是要改行做媒婆? "宁世叔,你与莲儿姐的父亲既然是朋友,不如,你娶莲儿姐吧?"阮阮眨了眨眼,认真地问。 "阮阮,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宁觉板着脸教她。 "哦。"阮阮受教地点头。 一旁莲儿难掩失望之色,勉强笑着说:"阮阮,宁公子身份尊贵,我配不上他,你别让他为难了。" "莲儿姐的父亲不是大官吗?这样的身份,也配不上宁世叔?"阮阮诧异地问。 "不关身份的事。"宁觉赶紧解释,"总之,婚姻大事,仓促不得。" "哦。"阮阮若有所悟地点头,屁股朝远离二人的方向挪去。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宁觉担心地问。 "宁世叔你别理我,你和莲儿姐,你们这一路上好好说说话。这样就不仓促了。"说着,阮阮眯着眼睛往角落里一缩,做乌龟状,"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听不到。" 这个小傻丫就这么喜欢牵他和别的女人的红线?宁觉正因为这个想法而火冒三丈,看到她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样子,却生不起气来了。 他笑了笑,三分自嘲,七分莞尔。他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傻丫头较什么劲儿?她不就是看出莲儿对他有意思,想帮一帮自己的姐姐吗?这么简单的一个心愿,他成全她。 "莲儿姑娘,你妹妹都这样说了,良辰美景,咱们还是好好把握吧。"宁觉握住莲儿的手,语气暧昧。 莲儿受宠若惊:"宁公子,此话当真?"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确,像莲儿姑娘这么好的女子,错过了实在不妙。"宁觉朗声道。 "宁大哥……"莲儿娇笑着向他怀中靠去,却被他侧身躲开。 "不许偷看偷听。"宁觉侧过身子,提醒角落里的阮阮。 阮阮听话地点头再点头。 莲儿目光一沉,觉得此刻傻乎乎的阮阮实在碍眼,有小傻丫在马车上,自己和宁世子也只能"说说话",很难有进一步的发展。 宁觉突然回过头来冲她微笑,她赶忙收起脸上的嫌弃,满脸堆笑,与他含情对视。 她决定,不急在一时、这才刚过徐州,宁世子既然已经答应接受她,她就有自信,在到达京城前,如愿成为宁世子的女人。 ******* 马车一进了青州,宁觉立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不时向马车外张望。 "宁大哥,怎么了?"莲儿不解地问。 "没什么,不过与此地齐亲王世子有些旧怨。咱们只停留一晚,应该不会碰巧遇上他。"宁觉语气淡定道。 然而他的神情却一点儿都不淡定。 亲王世子,身份自然比宁觉这个侯府世子高。莲儿不禁很是担心,宁世子到底如何得罪了这位齐亲王世子,这青州可是人家的地盘,不会出什么事吧? 阮阮倒没有感受到两人的焦虑。此刻,她正好奇地盯着窗外热闹的街道看,眼睛都舍不得眨。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令莲儿很是鄙夷。 突然,她欣喜地叫出声:"宁世叔,莲儿姐,前面有一辆八匹马拉着的很大很漂亮的马车!" "不好!"宁觉低呼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莲儿急了,头一次见宁觉这么慌张,一定是出了大事。 "唉,实不相瞒,"宁觉叹道,"半年前,我带着齐亲王世子新娶的小妾,私奔了。他一直在四处找我。前面的马车是他的。" "什么?"莲儿瞠目结舌,她做梦也想不到,宁世子是这样的人,拐带宗亲女眷,这已不仅仅是孟浪,而是,不要命了。 宁觉接着道:"齐亲王世子崇尚武力,有仇必报,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有几个人提着刀朝咱们过来了。"阮阮适时出声。 "怎么办怎么办?"莲儿吓得躲在宁觉身后,"宁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对了,那个小妾呢?你把人还回来,再道个歉,你也是皇亲国戚,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的!" "那个小妾已经生下孩子,还不回来了。"宁觉一本正经道。 "什么?"莲儿险些没晕厥过去。 "宁觉,你出来。今日你不给本世子一个说法,本世子要你血溅三尺!" "晟歌兄,这么久不见,有话慢慢说,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喊打喊杀的?"宁觉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高声道。 "你不出来,我就让人劈了你的马车。"齐亲王世子玉晟歌暴躁吼道。 "不要啊。"莲儿抱着头,慌不择路地跳下马车。 "莲儿姐!"阮阮连忙跟着下去,扶住险些摔倒的她,"你没事吧?" 两个女子与玉晟歌打了个照面。 眼前的齐亲王世子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气势,犹如能遮天蔽日。 莲儿倒抽了口凉气,拉着阮阮,向后疾退。 "女人?两个?"玉晟歌冷哼,"宁觉你小子还真是死性不改。" "我女人很多,可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一个是丫环,你别看错了。"宁觉在马车中道。 玉晟歌瞥了眼阮阮,最终目光停留在莲儿身上:"那一定便是你了。你男人抢了我女人,我要以牙还牙,将你带回去好好折辱一番,一雪前耻。" "世子殿下,你搞错了,我不是他的女人!"莲儿拼命摇头,"我是无辜的!" "真不是?"玉晟歌一脸怀疑。 "我是太医院院使刘大人的,徒弟,与宁觉没有任何关系!求世子殿下看在刘大人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莲儿带着哭音道。 "我凭什么信你?" "她说的是真的。"一旁阮阮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哦?"玉晟歌这才看向阮阮,不知怎的,竟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眼熟,他愣了一下,才接着问,"她不是宁觉的女人,难道你是?" "嗯,我是。"阮阮坚定地点头。 玉晟歌朝马车的方向看去,宁觉还呆在里面没有动静,于是他问阮阮:"你说你是什么?声音太小了,本世子听不清。" 阮阮攥紧拳头,用尽力气,大声喊道:"我是宁觉的女人。" 路人全部向她望了过来。 阮阮羞愤欲死,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可她必须得保护莲儿姐,硬着头皮冲玉晟歌行了大礼:"我是宁觉的女人,请你放过莲儿姐,不关她的事。" "我跟你走,你放人。"宁觉终于下了马车,来到玉晟歌面前。 "她可以走,"玉晟歌指着莲儿,又看向阮阮,"你的女人,得和你一起留下。" "你堂堂齐亲王世子,何必同个小丫头计较?放过她吧,我任你处置。"宁觉打着商量。 "我不走。"阮阮看向宁觉,她要保护莲儿,但也不能让宁觉一个人留下受罪,"我陪你留下。" 宁觉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怕吗,傻丫头?"宁觉问她。 "不怕。"阮阮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跟个筛子似地瑟瑟发抖。 宁觉心内一软,回头看向莲儿:"莲儿姑娘,抱歉,我可能要在青州耽搁一段时间,劳烦你先在客栈歇息,等晟歌兄气消了,我再送你前往京城。" "不必了。"莲儿摇头,语气坚决,"这里离京城不远,我自己可以过去。宁大、宁公子,你保重。阮阮,你也保重。" 说着,莲儿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生怕再多停留片刻,玉晟歌改了主意,要将她一起抓走。 "派人跟着她,务必将她平安送回京城。"玉晟歌吩咐下属。 "是。"下属领命而去。 "宁觉,今时不同往日啊。想当年,多少女子为你欲生欲死。我看如今这位莲儿姑娘,可是半点儿没有要与你甘苦与共的意思。"玉晟歌语带调侃。 "不差她一个。这不还有人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嘛。"宁觉上前拉住阮阮的手,心情大好。小傻丫可是连说了三遍是他的女人,还不肯走,要陪他同生共死呢。 阮阮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哪里不对劲儿,她还不是很肯定。 "走吧,老头子的人还在看着,咱们这戏还得唱下去。"玉晟歌一挥手,"将这两人都给我带下去,关起来,等候本世子发落!" 第18章 世子很忙 "宁世叔,现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了吧。"狭窄幽暗的牢房里,阮阮轻声问宁觉。 宁觉寻了块干燥的地方,脱下外袍,叠好摆放在地上,让阮阮坐了上去:"凉吗?" 阮阮摇头。 "那就好,"他随意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咱们至少还得在这儿待上两三个时辰,无事可做,不如你先猜,真相是什么。" 阮阮一双柳叶弯眉轻轻蹙起,半晌答道:"宁世叔想要试探莲儿姐对你是不是真心,故意找人演了这场戏?" "诶?"宁觉吃惊地看向她,"虽不全中,亦不远矣。咱们小傻丫也不傻嘛。" 阮阮因他这句夸赞,双颊有些发烫,想到什么,神情严肃起来:"宁世叔,莲儿姐是真心喜欢你,她刚才只是太害怕了。你这样吓唬她,会不会过分了?" 宁觉反问:"害怕?你不也怕吗?还是留了下来。" "我,我那是为了莲儿姐,她是娘亲的亲生女儿。"阮阮小声争辩。 "我还以为,你留下来,是因为喜欢我。"宁觉直望进她的瞳眸里,目光认真,半点儿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阮阮轻柔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 宁觉面色一沉,抿着嘴不说话。 "你不高兴了?"阮阮打量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宁世叔你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不差我这一个啦。我只是不想骗你。" "我没有女人。"宁觉沉着脸辩白,"那小妾怀的是晟歌兄的孩子,小妾生母是青州一名歌姬,齐亲王嫌她血统卑贱,没资格生下宗亲血脉,派人追杀身怀六甲的她。我带她私奔,是为了转移齐亲王的视线。晟歌兄一早就将她藏了起来。这次路过青州,我与晟歌兄商议,不如将这戏演完,彻底给齐亲王一个交代,好安了他的心,让他收回追杀令,孩子未来也能平安长大。吓唬莲儿,既是做戏给齐亲王看,也为让莲儿意识到,她根本没多喜欢我,大难临头,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还入不了她的眼。" 原来如此。了解了真相,阮阮愧疚地低下头,她又错怪他了:"抱歉,宁世叔,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那个小妾后来怎样了?那个齐亲王不会难为你吗?" "小妾给晟歌兄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至于我,我虽无权无势,但齐亲王总要给我父亲几分薄面,放心吧,没事。"宁觉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仍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下一软,"喂,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咱们患难之交,我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不管。我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到京城你就知道了,年轻有为风流倜傥的世叔我,有多么抢手。" "真的?"阮阮探究般地看着他。 他往墙上一靠,嘴里叼根稻草,吊儿郎当道:"真的不能再真。怎么?后悔了?想要收回之前的话?来得及,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儿上,你想追我,我给你行个方便。" "呼——"阮阮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是玩笑就好,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宁觉心里头酸酸涩涩的:"阮阮,朋友一场,你实话实说,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嫌?" 阮阮想了想,摇头:"虽然一开始凶巴巴的,但相处下来,我知道,宁世叔其实是非常好的人。接莲儿姐进京与父亲团聚,到漕帮刑堂来救我,还有这次的事,宁世叔有这么多事情要忙,却不为名也不为利,很像阮阮心目中江湖大侠的样子。" "非常好的人?大侠?是吗,哈哈……"宁觉只觉得云开雾散,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傻笑,连眉峰上的朱砂痣都仿佛在放光。 "宁世叔,你笑起来真好看。"阮阮由衷感叹。 宁觉笑不出了,直愣愣盯着她看,眼神里透露出危险的讯息。这不是第一次被别人夸赞容貌,但不知怎的,夸赞的话出自小傻丫之口,他就有一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冲动。 阮阮犹未察觉,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眼睛,熠熠生光,写满了对他的赞赏。 宁觉握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不行,她好不容易才对他改观,他可不能再把她吓跑了。 "宁世子,王爷有请。"狱卒的话打断了二人间的暗潮汹涌。 这么快?比宁觉料想得早了不少。不过也好,再这么与小傻丫共处一室待下去,天知道他会不会再吓到她。还是速战速决,尽早赶回京城,那里是他的地盘,他一定有办法,让小傻丫喜欢上他。 ******* "嗯,轻点儿。"宁觉嗯哼出声。 玉晟歌停下给他擦药的手:"我就是个粗人,轻不来。宁兄你再忍忍。" "还是我来吧。"阮阮在一旁担心地提议,"我帮宁世叔上药。" "不用,"宁觉拒绝,一想到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将轻抚过他的脊背,他的伤几乎就要好了一半,可这次背上的伤口太过狰狞了些,他不想吓着她,于是低声警告,"阮阮,'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偷看。" "我不偷看。"阮阮慌忙别过眼,"我什、什么都没看到。" 玉晟歌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你还笑,我为了你,白挨了顿板子。"宁觉瞪他,"你老子下手可真狠,半分情面都不留。" "父王从小就这么管教我,我皮糙肉厚,不比宁兄你这么金贵。"说着,玉晟歌手上加了力。 宁觉强忍着没哼出声来:"晟歌兄,嫂子不是说,孩子的名字留给我这个救命恩人起。他爹是个粗人,力气又大,他就叫玉大力如何?" "你敢?"玉晟歌想给他一拳头,对着他惨不忍睹的后背,到底没下去手,瞥到旁边一脸担忧的阮阮,他来了句,"我瞧你这世侄女阮阮姑娘挺好的,你若答应把她许配给我儿子,我儿子就叫玉大力了。" 宁觉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好久没打架,痛痛快快打一场。我赢,大力就得认阮阮做干娘。" "你输了呢?"玉晟歌好奇问。 宁觉轻笑:"我怎么会输给你?" ******* 明英侯世子宁觉与齐亲王世子玉晟歌为了争美,决战于青州,最终玉世子输了半招,与宁世子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传为一段美谈。 这两日,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说书人在讲这场青州大战。宁世子要回京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宁觉和阮阮在半路追上莲儿,三人一道入了京,没见着老刘派来接莲儿的人,倒先见着了苏晓天苏大才子。 "宁兄,这边!"苏晓天在道旁朝宁觉猛招手。 "宁世叔,那边好像有人叫你。"阮阮提醒。 宁觉瞥了眼苏晓天身后一众围观的百姓。这个损友,难道就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吗?他才刚回来,可不想被人堵得连家门都进不去。 "欢迎宁世子回京!"望穿秋水的女子们打起一早就准备好的条幅。 "哇,京城的姐姐们好热情啊。"阮阮感叹。 "我和你说过我很抢手。"宁觉硬着头皮道。 莲儿自始至终阴沉着脸。自从在青州发生了那件事,她对宁觉算是彻底死心了。长得帅家世好的男人,京城应该还有不少,她还是找个更靠得住的吧。宁觉这样的浪荡子,她要是跟了他,别还没享几天福,就先把小命玩没了。唉,她无福消受,留给别人吧。 宁觉护着一脸好奇的阮阮和一脸忍耐的莲儿,进了苏晓天事先订好的酒楼雅间。 "宁兄,欢迎你回京,兄弟特地给你准备了接风宴。"苏晓天摇着他的菊花折扇,左看看阮阮,右看看莲儿,"可以啊,终于开窍了?" "还差得远。"宁觉自斟自饮了一杯,要小傻丫开窍是这么容易的吗? "燕瘦环肥,齐人之福,看来宁兄的做人原则已经全变了吧?"苏晓天乘机打趣。 宁觉这才意识到损友在说什么,解释道:"别胡说,这位莲儿姑娘,是刘院使的女儿,阮阮是她的义妹。" 苏晓天不肯罢休:"姐妹更好,娥皇女英,千古佳话——" 一颗花生米不偏不倚塞进苏晓天的嗓子眼,噎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他抚着胸口,呛咳不止:"咳咳咳……" 阮阮见状,赶紧用力拍向他后背的穴位。 苏晓天一口将花生米咳了出来,叫道:"宁兄,你要谋杀亲兄弟吗,你好狠的心呐!幸亏阮阮姑娘心地善良,救了我一命。" 阮阮讪笑着劝道:"苏公子,宁世叔之前还用筷子扎瞎了别人眼睛,他对你,已经很好了。" 宁觉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小傻丫终于学会为他说话了。 苏晓天惊吓不已,将阮阮拉到自己身后:"他扎瞎了别人眼睛,你不害怕?" "有点儿怕。"阮阮如实回答。 "我跟你说,他可暴力了。从小到大,我都深受他迫害——" "苏兄,我好久没拜访永和郡主了,正想——" "带我去。"苏晓天把阮阮忘在身后,一脸渴盼望向宁觉。 "可我很暴力。"宁觉无奈摊手。 "没有,我胡说的。宁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全京城上下有口皆碑。"苏晓天拿着扇子给宁觉扇风,"和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你再在阮阮面前说我坏话,我就给永和介绍门亲事。"宁觉在苏晓天耳边低声警告。 苏晓天刚要大叫求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诧异地回头看向阮阮。 阮阮冲他友好一笑。 "借一步说话。"他将宁觉拉到外间,小声问,"宁兄,你对阮阮姑娘,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第19章 有伤风化 "认真什么?"宁觉瞟了苏晓天一眼。 "当然是认真喜欢人家姑娘。"苏晓天表情认真道。 "嗯,认真,"宁觉点头, "不讨厌她。" "不讨厌,就是喜欢咯?"苏晓天连忙追问,"你还没告诉我,阮阮姑娘家住何处?是哪家的千金?" "据我所知,她是莲儿的亲娘从路边捡来的。" "什么?"苏晓天差点儿没跳起来,"捡的?孤儿?那她的养母是刘夫人?" "她的养母叫阮绿姬,曾是扬州城出名的歌姬。" 四周一片静默。 "你这是什么表情?"宁觉从呆若木鸡的苏晓天手中取走菊花折扇,眼不眨心不跳道,"你放心,你心中想的那种事不会发生。阮阮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我对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我只要照顾好她、保护好她就够了。我对她,可没有非分之想。" "真的?"苏晓天狐疑地问,"你清楚地知道跟她是万万不可能的,只是想报个恩?" "要不,我给你立个誓?有违此誓,如同此扇——"宁觉高举起菊花折扇,就要从中折断。 "不要!宁兄手下留情!轻点儿!"苏晓天带着哭音高叫,"你手中拿的可是我的命根子!" 楼下的客人听见这话,纷纷朝楼上望去。 "谁呀?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有伤风化?" "听声音像是两个男的。啧啧。" "宁世子和苏公子还在楼上用膳呢,可别扰着他们二位。" 众人脖子伸得都痛了,还是什么都没望到。 亏得宁觉反应够快,拉着苏晓天躲到一旁,二人才没被人瞧见。 此时宁觉简直不知该说损友什么才好。 "宁世子,苏公子,我家老爷一收到信,就派小人来接小姐了。"耳边响起了刘府管家的大嗓门,"敢问小姐现在何处?" "咔嚓"一声,酒杯跌落在地,发出脆响。正如等候在酒楼一楼的姑娘们,芳心碎了满地。 莲儿和阮阮还没进刘府,宁世子和苏公子恐是断袖之交的"噩耗"已经传遍了京城。 "我冤啊,我比窦娥还冤啊。"去刘府的马车上,苏晓天哭天抢地,好不凄惨,"这要是传到永和郡主耳朵里,我今后该如何做人?" 宁觉揉了揉耳朵。苏晓天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他倒无所谓。反正,阮阮不会将此事当回事,小傻丫估计连断袖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宁公子,我和阮阮刚到京城,就这么直接进刘府,可以吗?"莲儿在旁忐忑地问。 "老刘之前确实说过,因为刘夫人的关系,想先将你安置在外宅。不过听管家说,刘夫人知道此事后,主动提出接你入府,让你认祖归宗。今后你就是刘府名正言顺的三小姐,苦尽甘来,莲儿姑娘,恭喜了。" 莲儿欣喜不已。 "太好了,莲儿姐。"阮阮替莲儿开心。 "没这么乐观吧。"苏晓天插嘴,"宁兄,你是家中独子,又备受侯爷夫人宠爱,自是不知,深宅大院中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我听说,这位刘夫人厉害得很,刘大人这么些年都没敢纳妾,二女一子全部都为刘夫人所出。莲儿姑娘未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哟。" "苏哥哥的意思,会有人欺负莲儿姐?"阮阮担心地问。 "咳咳——"对"苏哥哥"这个称呼很不满意的宁觉清了清嗓子,"苏兄,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吓着两位姑娘。刘府医学世家,刘夫人出自医门,刘老夫人更是享誉京城的女医。莲儿姑娘自小学医,医术高明,肯定能得到刘府上下喜爱的。" "宁世叔说的有道理。"阮阮跟着点头。 苏晓天面露惊讶:"没想到莲儿姑娘人不光长得漂亮,居然还是个神医。" "莲儿姐可厉害了,我生下来就是痴傻的,多亏有莲儿姐为我医治,现在已经好多了。"阮阮接话。 苏晓天更惊讶了:"听说天生的痴病最难治。我收回刚才的话,莲儿姑娘在刘府定能如鱼得水,很快就能成为享誉整个京城的女医。" 莲儿尴尬地笑笑:"苏公子谬赞。" "莲儿姑娘,今后你和阮阮在刘府遇到任何困难,都可遣人传话到明英侯府,宁觉一定随叫随到。"说这话时,宁觉的目光一直往阮阮身上瞟。 莲儿如有所悟:"多谢宁公子。" "宁世叔,你放心,阮阮一定会保护好莲儿姐的。" "你呀,"宁觉摇头,"记着在刘府少闯祸,照顾好自己,别给人家莲儿姑娘添麻烦。" "嗯嗯。"阮阮不迭点头。 ******* 刘府正堂,宽敞气派,正中高悬一张"妙手仁心"的匾额。 匾额之下,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刘大人一脸紧张,反观他身旁刘夫人,泰然自若,隐隐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莲儿紧握住阮阮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凭她阅人无数,眼前的刘夫人,绝对不是易与之人。她已做好被为难的准备,如今最担心的是刘大人要与她滴血认亲。手中藏好了细针,随时可以刺破阮阮的手指,可就怕被瞧出了破绽。 来到陌生的环境,阮阮本来很害怕,感受到莲儿的紧张,她又没那么怕了。反握住莲儿的手,她一定会好好保护莲儿姐的。 宁觉和苏晓天上前拜见了刘氏夫妇:"院使大人,院使夫人。" "宁世子,苏公子,二位快请上座。"刘夫人见着两人,双眼立即放光,冲刘大人使了个眼色,"许久没见宁世子来了,今日府上刚巧备下了大雪养生宴。宁世子远道归来,一路辛苦,请务必留下来,让妾身好好地答谢你。" 刘大人明白自家夫人的用意,不赞同道:"世子离家日久,好不容易回京,自然要回侯府用团圆饭。改日,我再请世子对弈品茗,一叙别情。" 刘夫人瞟了和她唱反调的刘大人一眼,不肯放弃:"相请不如偶遇,宁世子,你看……" 宁觉目光落在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的阮阮身上:"院使夫人盛情相请,在下却之不恭。大雪养生宴,这名字听起来就妙得很,苏兄要不要也留下来,一尝究竟。" "我就不必了。"苏晓天摆手,"今晚崇亲王府上有宴,我答应了要去。" 京城之中,何人不知苏大才子痴恋永和郡主,刘夫人也不好再劝:"有机会妾身定会吩咐小女再准备一席养生宴,宴请苏公子。" "这养生宴竟是出自刘小姐之手?"苏晓天好奇。 刘夫人一脸得意道:"小女紫苏自幼学医,尤擅药膳。每季府中养生宴,都是紫苏亲手烹制。就连宫廷药膳方,也有好多是她研制出来的。" "刘二小姐才貌双全,又懂医又懂药膳,将来京中哪位公子能娶到她,可真是三生有幸。"说着,苏晓天|朝宁觉投去"自求多福"的一瞥。 这刘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必是想趁机将自家二女儿介绍给宁觉。宴无好宴,要不是为了永和,苏晓天还真想留下来,看宁觉打算如何应对刘夫人。 刘大人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莲儿,上前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被晾在一旁多时的莲儿和阮阮,终于重新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阮莲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莲儿双膝跪地,阮阮跟着她,两人一起行了叩拜大礼。 "好好,快起来。"刘大人上前扶起莲儿,细细打量,"好看,长得像绿姬。" 一旁刘夫人不悦地哼了一声。 刘大人面露讪然,看向阮阮:"这位姑娘是莲儿信上提到的义妹?" "回禀父亲大人,她叫阮阮,是娘亲在街头捡回的孤儿,天生有痴傻之疾,我可否将她留在身旁照顾?" "这个自然,我们刘家向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以后全府上下都会好好照顾阮阮,莲儿你就放心吧。"刘大人看向刘夫人,"夫人意下如何?" "老爷说的是,妾身这就命人去给两位姑娘准备两间上好的客房,再拨几个伶俐的丫鬟伺候。" "等一下。"莲儿和阮阮同时出声。 莲儿道:"我和阮阮住在一起就好了,方便我随时照顾她。"更方便她应付突发情况,譬如滴血认亲什么的。 阮阮点头:"嗯,我要和莲儿姐住一块儿。不用丫鬟伺候,有我就够了。" 众人愣了愣,阮阮这话的意思,她要做莲儿的丫鬟? "傻丫头,莲儿姑娘是院使大人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去伺候莲儿姑娘,谁能放心?" "宁世叔,我没有笨手——"阮阮嘴巴被宁觉捂住,眨眼抗议,"唔——" "傻丫头疯言疯语,这一路上莲儿姑娘和我已经习惯了。童言无忌嘛,还挺有趣的。"宁觉冲着众人,皮笑肉不笑道。 手上传来一阵痒痛,他笑得愈发勉强。小傻丫在做什么?他这是帮她,总不能真让她做了莲儿的丫环,在刘府低人一等。她却咬他? 乐意咬就咬吧,只是,她就不能再用力些?这半咬半舔的,直撩拨得人心猿意马,她确定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咬却不敢真咬他而已。宁觉恨恨地叹了口气。要他相信小傻丫会故意撩拨人,还不如相信,苏晓天喜欢男的。 第20章 脸都绿了 众人初见到宁觉与阮阮举止亲昵,全不顾男女大防,都吓得不轻。待听到阮阮唤宁觉"世叔",宁觉又叫她"傻丫头",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宁世子只是"父爱"泛滥,把痴傻的阮阮当做个小女孩疼爱。 经过这么个插曲,阮阮主动提出要做莲儿丫鬟这件事,倒是被众人遗忘了。莲儿和阮阮被安排在相邻的房间住下,各有两名丫鬟伺候。 大雪养生宴早早备下,打扮一新的莲儿和阮阮于席间袅袅现身。众人好奇的目光都在刘家新来的三小姐莲儿身上,唯有宁觉,目不转睛盯着莲儿身后的阮阮。 粉红色果然很适合小傻丫呢。 宁觉唇角微提,正自看得出神,一旁的刘家二小姐刘紫苏给他斟了杯酒:"这是紫苏亲手酿造的雪莲酒,可补五脏之气,最适宜大雪节气饮用,世子尝尝。" "清冽甘甜,好酒。"宁觉一饮而尽,对面的阮阮朝他看过来。 "宁世叔,你背上的伤还未大好,酒少喝些。"阮阮小声劝道。 一桌子的人,都关切地看向宁觉。 刘大人代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世子受伤了?怎么伤的?伤得重吗?" 宁觉微感头疼,小傻丫提什么不好,偏提他挨的那顿板子。当着忘年交老刘的面儿,这不是让他丢人现眼吗? "小伤而已,无碍。"他随口应道。 "伤无小伤。"刘紫苏摇头,"现下的节气,尤其马虎不得。还是由小女——" 话说到一半,刘紫苏觉得不妥,改口道:"还是由兄长为世子殿下好好诊治一下,别耽搁了伤情。" 刘家大少爷刘厚朴连忙应和:"就是就是。" 刘夫人跟着帮腔:"妾身别的不敢说,刘家祖传的金疮药,绝对是大盛境内最好的跌打良方,药到伤愈。世子殿下就全了紫苏对你的一片心意吧。不亲自看着你伤愈,这孩子估计又要几日几夜睡不好觉了。这不听说殿下要来,一直念着呢……" 刘紫苏一脸娇羞、脉脉含情地看向宁觉。 宁觉的头更疼了。他留下来吃这顿饭,是担心有人为难小傻丫。至于苏晓天担心的刘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原本完全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小傻丫悠游自在,吃得正香,被为难的那个反倒成了他。没良心的小傻丫边嚼着米饭,还边对他憨笑,似乎在说:让你不肯好好治伤,这回有人治你了吧? 呵,刘夫人和刘紫苏这样的想治他,还没那么容易。 "那么,就劳烦刘公子了。齐亲王爷行旅出身,下手忒重,过了这些天,伤处仍是隐隐作痛。"宁觉叹了口气。 刘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联想到宁觉与齐亲王世子争美的传闻,刘夫人脸色一变,想详细询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莲儿啊,"莲儿一路与宁觉同行,必是知道始末,刘夫人试探着问,"世子殿下可是为了护着你,得罪了齐亲王?你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还有你父亲说声?" 莲儿低眉顺眼地认错:"是莲儿疏忽了。" "你这孩子太不知轻重,怎的就得罪了齐亲王?"刘夫人声色严厉,"我们刘家家教严明,不比你过去在扬州,还不将事情前因后果细细道来,看在你初犯的份儿上,我同你父亲暂且饶恕你这回。" 莲儿紧闭着嘴不说话。她当然知道刘夫人是在逼她说出宁觉得罪齐亲王的始末,她若不说,便得罪了刘夫人,可若她说了,就会将宁觉、刘夫人一并得罪。刘夫人想让刘紫苏攀上宁世子这根高枝,她若讲出宁世子私通亲王儿媳这样的丑事,刘夫人攀不上世子,保不准就会将怨气发泄到她身上。她还是事不关己,不说话,反正宁世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替他背黑锅。 "你这丫头,真是冥顽不灵。"刘夫人怒瞪向一言不发的莲儿。 "不关莲儿姐的事!"阮阮突然出声,声音极大,小脸涨得通红,"是宁世叔,齐亲王以为他拐走了晟歌世子的小妾,才打了他五十大板!"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莲儿悄悄拽住阮阮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阿嚏——"宁觉重重打了个喷嚏。小傻丫为了她的莲儿姐,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把他卖了。幸好,她语意表达不清,他还能补救。 刘夫人一脸惊疑不定,正要开口相询,宁觉主动道:"傻丫头,怎么是'齐亲王以为'呢?就是我,你宁世叔,拐走了晟歌世子的小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区区五十大板,你世叔我还受得住。" 说完这番话,宁觉又喝下整杯酒,一脸得意,眉上的朱砂痣高高挑起。 阮阮不满地嘟囔:"明明当时被打得脸都绿了,都伤到肝气了,还喝。" "阿嚏——"宁觉又打了个喷嚏,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阮阮你记错了,脸绿的是齐亲王,我只是伤风而已。" "紫苏这就去给世子熬一碗姜汤去去风寒。"说着,刘紫苏就要离座。 "慢着,"刘夫人唤住她,冷声道,"紫苏,你是小姐,这种粗活自有别人去做。" "娘!"刘紫苏小声嗔道,"宁世子是贵客,别人做我不放心。" "你怕怠慢了世子是吧?好,莲儿是你妹妹,这种粗活由她代劳,你该放心了。"刘夫人冷睥向莲儿。 莲儿愣了愣,不情不愿地起身,强笑道:"二姐姐放心,妹妹我略懂些医术,这就去为世子殿下熬一碗驱寒的汤药。" "还真是难为了你娘,整日迎来送往的,还不忘让你学医。"刘夫人冷哼,"快去吧,也让我和你爹看看,□□的孩子,都学了什么医术?" 莲儿在心中将刘夫人、阮阮和宁觉骂了个遍。要不是阮阮多话,宁世子火上添油,刘夫人便不会彻底死了让刘紫苏攀上宁觉的心思。好了,如今刘夫人破罐破摔,不再在宁觉面前装作温良嫡母,倒霉的还不是她这个惹人嫌的"私生女"。 她磨磨蹭蹭,向饭厅外走去。 "夫人说了,二小姐是小姐,不该做这种粗活。莲儿姐是三小姐,也不该做。"阮阮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站起身道,"我替莲儿姐,去给宁世叔熬汤。" "娘,这不是粗活。"刘紫苏娇声相求,"我就想亲手为世子熬一碗汤。" "不许去。"刘夫人语气坚决。 刘大人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也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意,从中斡旋道:"世子自幼习武,一点风寒而已,你们用得着这样小题大做吗?白白让世子看笑话。都坐下,好好用膳。" "其他人可以用膳,莲儿去熬汤。"刘夫人坚持。 "哦,我去了。"阮阮硬着头皮将莲儿按回座位上,"三小姐,你好好用膳,我去去就回。" 待阮阮走开,宁觉突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小傻丫连生火都不会,别把你们刘府的厨房给烧了,我去看着她。" ******* 阮阮是真的不会生火。 之前在扬州她曾看着娘亲生过两次火,可没有亲手试过,不一会儿就把刘府的厨房弄得浓烟四起。 宁觉甚至不用向人打听厨房在哪里,顺着烟味,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 "听说啊,这丫头是个大街上捡的弃婴,比府上许多丫环还不如呢,你们说,她是真没生过火还是故意的?" "看样子是真没生过。模样倒长得挺俊。唉,小姐身子丫鬟命呗。" 厨房的人都在围观,议论纷纷,就是没人上前帮忙。 "麻烦让让。"宁觉挤进人群中,"依我看,她命中有贵人相助,才不是什么丫鬟命。" "贵人,谁啊?" "我。"宁觉来到阮阮身后,接过她手中的干柴,"阮阮,你在一边瞧着,世叔帮你生火。" "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 "是啊,看衣着,该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吧?府上今日来了客人吗?" "有啊,明英侯府的——" "聒噪。"宁觉转过身,一把关上厨房门,插上门栓,将所有闲杂人等都隔绝在了外面。 终于安静了。 "宁世叔,"阮阮同他商量,"要不你还是教我怎么生火吧,我不想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上。" "好啊。"宁觉爽快答应,"我手把手教你,包教包会。" "谢谢宁世叔。" 半刻钟后。 "不对,还不能放。"宁觉抓住阮阮意欲添柴的小手。 "可你刚刚也添了不少干柴进去。"阮阮提醒他。 "所以我就这样了呗。"宁觉转过头,指向自己满布炭灰的脸。 阮阮忍着笑,柳眉弯起,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没事,我给你擦擦。" 她抬起手,认真地给他擦脸。可她手也脏啊,这画画,那涂涂,很快,宁世子好好一张带灰的俊脸被她擦成了花猫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她缩回手,不敢抬眼看他,可又忍不住想偷瞄几眼自己的"杰作"。瞄了几眼后,她赶紧低下头,双肩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 "怎么了?"宁觉担心地出声,小傻丫干什么呢,不会是,被呛出病来了吧? "不行,我忍不住了。"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宁世叔,你现在的样子,和大黄的好朋友好像呀。" "大黄的好朋友?谁?"宁觉有不好的预感。 "小黑呀。"见他一脸不解,她解释道,"小黑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猫!" 宁觉顶着张花猫脸,突然伸手,向阮阮脸上抹去。阮阮躲闪不及,被他抹了个正着。 "唔——"她慌忙朝自己脸上摸去,"花了吗?" "花了。"他煞有其事点头,"白里透红,粉粉嫩嫩,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娇若桃花。" 脸上真的一点儿灰都没有,全被他擦掉了。 "宁世叔,你真是个大好人。"阮阮小脸有些发烫。桃花可是她最喜欢的花,她才没桃花那么好看呢。不过,她抹花了宁觉的脸,他非但没报复她,还用这样好听的话安慰她,可不是个大好人吗?想到这里,她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小桃花。"宁觉目光灼灼,认真道。 "小桃花是谁?"她抬起头,好奇地问。 "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母猫。"宁觉补充,"和小黑是一对儿。" 阮阮呆望他片刻:"不对啊,我记得小黑它没——" 后半句话,却没能说出口,被宁觉一个惊人的举动给堵了回去。 第21章 刘大小姐 厨房的门被撞开一条缝,冷风灌入,灶台里半燃半灭的火苗突然大涨,火星子朝阮阮的方向迅速窜来。宁觉想也没想,挡在她前面,身上的青衣被火星子撩到,瞬时燃烧起来。 "宁世叔!"阮阮急呼出声。 水呢?她向四周看去,没见着水缸,顾不得别的,上前扯住宁觉衣领:"你快脱衣服!" "来不及了。"宁觉的呼吸听上去甚是急促,"你脱,打我!" "嗯嗯。"阮阮迅速脱去外袍,裹在手上朝宁觉身上拍打。 奈何火势仍未熄灭,二人对视一眼,事到如今,只剩那招了。 宁觉即刻倒地,正要滚几圈将衣服上的火压灭。阮阮想让开块儿空地,一不留神绊了跤,跌倒在宁觉身上。二人抱在一处,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火变大了,宁世叔你倒是动一动啊!"阮阮催他。 "哦。"宁觉虚应了声。 火早就燎到后背,他却完全不觉得痛,更不想动。动一动的话,万一烧到小傻丫就不妙了。不如就这样抱着她,刚刚好。至于火,随便它烧吧。 厨房门终于被彻底撞开。在门外听了一整段惊世骇俗对话、正浮想联翩的众人,恍然大悟看着眼前一幕。 "你俩在干什么?" 一声粗嘎的嗓音响起,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好奇。 "搞什么呀?原来不是那个啊。"有人不满地叹气。 "着火了!救火啊!"终于有人发出了正常的呼救声。 救火的人提着水桶,向四周泼水,见宁觉身后还在冒烟,也想泼他一瓢。 "等等!"刚才那个粗嘎的嗓音再次响起,"他这火都灭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点儿火星子再燎一燎,皮就焦了,我正好剥下来做药引,你们等等再泼水。" "这到底是怎么了?"刘紫苏不放心宁觉,趁刘夫人不注意偷偷来到厨房,正看到一群人围在厨房门口,乱成一团。 她走上前去,见到蹲在地上的女子,愣了愣:"大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再向地上刚刚分开的两人望去,娇呼出声:"宁世子,你的脸!你没事吧?" 宁觉背上的火终于彻底熄灭了。他脸没事,后背倒疼得很,但也不至于要整块皮被剥下去做药引这么惨。 "诶火这么快自己灭了?啧啧,可惜了,烧得不够焦,剥下来费事。" 蹲在地上的女子自言自语道。 "大姐,你在说什么?什么焦了?你在做饭吗?"刘紫苏不解。 "是这位'宁世子',"女子指向宁觉,冲着刘紫苏耳语,"他后背烧伤了,我的新药就缺一味焦人皮做药引,你和他商量商量,把烧坏的皮卖给我吧。" "刘茯苓!"刘紫苏怒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宁世子呢?我这就去告诉母亲,你又在研究那些害人的东西了!" "刘紫苏,你几岁了?一有事就会'告诉母亲',出去别和人说你是我妹妹。" "你!" 姐妹俩吵得不可开交,另一边,阮阮小心查探了宁觉的伤口,柳叶弯眉皱在了一处,焦急的目光落在灶台旁的罐子上:"这是?宁世叔,你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你在干什么?"刘紫苏诧异地看着阮阮将血红色药油涂抹在宁觉背上。 阮阮神情专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你!"她愤怒地上前抓住阮阮的胳膊。 "二小姐,这是紫草油,可以治疗烫伤的。宁世叔的伤口必须立即处理,请放开我。"阮阮温声解释。 大小姐刘茯苓眼内闪过讶异。 "我当然知道这是紫草油。可你怎么能把这种下人用的伤药用在世子身上?"刘紫苏怒道。 面对刘二小姐的怒火,阮阮有片刻的踟蹰,但也仅仅是片刻,她用力抽出手,认真地说:"药和病人一样,不分贵贱,能治病的就是好药。为何不能用?" 这句话,在扬州医馆被误会用毒草害人时,她就想说了。狗苋草明明就是治病良药,难道就因为长在乡野无人问津,就要低别的药材一等吗?可她那时候又委屈又害怕,除了以身试药说不出这样辩解的话来。如今,她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 "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人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病人是人,自然有贵有贱。药分上中下品,贫贱之人用的药,怎能用在贵人身上?"刘紫苏上前安慰宁觉,"世子莫担心,我这命人去取刘家秘制的烫伤膏,世子的伤定能痊愈。" "不必麻烦,我相信阮阮。"宁觉看向身后跃跃欲试的阮阮,"小傻丫,下手轻点儿,疼着呢。" "嗯。"阮阮目光坚定,点头应下。 阮阮熟练地替宁觉涂好药,处理了伤口。刘紫苏一脸愤然,刘茯苓却看得双目放光。 "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刘茯苓脸上尽是赞赏。 "宁世叔,可以了。"阮阮长长地松口气。现有的记忆里,这她还是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做起来倒不难,颇为驾轻就熟。 宁觉一脸享受,没有半点儿受伤疼痛的模样,见她停了手,语带遗憾:"这么快?" "你背上原本就有伤,这些天不能沾水,不能吃荤腥,以防伤口感染恶化。"她叮咛。 "好。"宁觉和刘茯苓同时出声。 宁觉瞥了眼刘茯苓,这古怪的要剥他皮的女子,是刘府的大小姐?以前倒没见过,只听说刘大小姐身娇体弱,常年在闺房中休养闭门不出。眼前的女子神气内敛,倒和"娇弱"二字扯不上关系。 刘茯苓上前抓住了阮阮的小手,一边打量一边感叹:"这双手处理烫伤时镇定沉稳,无一丝犹豫。这实事求是的认真性子我也喜欢。是不是还懂些医理?" 阮阮不明所以,实事求是地点头。 "完美。"刘茯苓笑逐颜开,"怎么样丫头,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徒弟?" "徒弟?"发问的却是宁觉,他抢回阮阮,护在她身前,警惕地问刘茯苓,"你要对小傻丫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教她怎么用毒,她一定喜欢。"刘茯苓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不学。"阮阮小声道,"毒|药是害人的,我不学。" "诶?你刚才还说,能治病的就是好药。毒药也能治病哦,你确定不想学?"刘茯苓循循善诱。 "我……"阮阮声音更小,一脸纠结,难做决定。 "跟着我学吧,绝对不会后悔。"刘茯苓一步步朝阮阮靠近,闪电般地出手。 "你到底要对阮阮做什么?"宁觉反剪住刘茯苓的胳膊,见她指间藏着根泛着蓝光的细针,眉头挑起,厉声逼问,"这是什么?" "哎呀呀,扎错人了。"刘茯苓埋怨地看了宁觉一眼,"你这人又不懂医理,没办法讲清楚中毒后毒素的归经流向,你突然抓住我干什么?" "大姐,你给宁世子下毒了?"一旁刘紫苏吓得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宁觉只觉得鼻间一腥,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喷薄而出。他干净利索,向一旁倒去。 "宁世叔!"失去意识前,他好像听见阮阮惊恐的叫声,"求求你你快救他!我学,我做你的徒弟!" ******* 宁觉躺在床上,掐指算着,自己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中毒、受伤的次数已经屈指难数了。 这么想着,他唇角渐渐绽放一个微笑。都说福祸相依,这不,他因为被刘大小姐给毒倒,清毒需要一段日子,在刘夫人的万般请求下,"才答应"瞒住家里,在刘府小住一段时日。然后就可以天天—— "宁世叔,我来给你送药了。"软糯动听的嗓音响起,小傻丫和他还真是心有灵犀,他一念起她,她就出现了。 他收起笑,痛苦地哼了两声。 "哪里疼吗?"阮阮担心地问,"把手给我。" 他伸出手。她认真地给他诊脉,一丝不苟的模样简直引人犯罪。 "脉象很好呀。大小姐也说,你的毒应该已经无大碍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疼。"他低声道。 "哪里?"她紧张。 "把手给我。"他拉着她的小手,放在他胸口,"就是这里,你帮我揉揉。" 阮阮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好呀,我帮你揉揉。" 她掌变成爪,突然袭向他的麻穴。 宁觉始料未及,被她偷袭得逞,只觉得一阵酥麻,麻透了半边身子。 "还疼吗?"她笑着问。 "阮阮,你下手太狠了吧?"宁觉叫道,"刘茯苓那个魔女,都教了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小姐说了,对付登徒子,"阮阮重复刘茯苓的话,"点穴用毒,手到擒来,绝不能心慈手软。" 宁觉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再让刘茯苓这么教下去,他不是连小傻丫的手能碰不得了?不行,他不能再"卧病在床"了。他得去看着她,看她还怎么教唆他家小傻丫。 第22章 借刀杀人 "这是苗疆的一叶红,本身是活血药,配合虫类药一起给受伤的人用,能令人失血过多而亡。"刘茯苓耐心地给阮阮讲解自己的得意之作,"因此,就有了我的独门秘药,'大河向东流'。怎么样,要不要亲自试试功效?" "嗯。"阮阮点头。以身试药,是一个医者的责任。 "不行。"宁觉夺过刘茯苓手中的药丸,"不准给阮阮吃乱七八糟的毒药,伤到身子怎么办?" "那总得有人试药啊。"刘茯苓叹息。 "宁世叔,我没事,大小姐有解药的,我就试一刻钟,记录下药效就好了。"阮阮解释。 "那我试也一样。"宁觉一口吞下了药丸。 "呵呵,你试当然不一样,你身上有伤,试这个药,比阮阮更合适。"刘茯苓奸笑着问,"来,告诉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宁世叔!"阮阮惊呼出声。 只见宁觉蓦地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紧接着又是一口。直到血变回了正常的鲜红色,仍止不住,当真成了"大河向东流"。 "大小姐,解药呢?"阮阮恳求,"再这么下去,宁世叔挨不住的。" "哪有什么解药?瘀血吐得差不多了,你要心疼他,给他施针止血咯。" "哦。"阮阮赶紧拿出针袋,想起什么,蓦地回头,冲刘茯苓甜甜一笑,"大小姐,谢谢你用试药的名义,帮宁世叔清瘀血,你真是个好人。" 刘茯苓愣住。她性子古怪,生在圣手刘家,却自小喜欢钻研毒术,为家族所不容。人们都说她是个怪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好人。是在恭维她? 不,眼前少女的笑容真诚甜美,无半分虚伪。呵,这个叫阮阮的小丫头,有点儿意思。 ******* 自打宁世子住进刘府,时常陪伴在新来的小傻丫阮阮身边,这在刘府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虽然刘夫人明说宁世子绝非良人,让刘紫苏死了这条心,可刘紫苏哪里甘心啊。宁世子可是她从小的梦想,若是输给故去的玉阮公主、或是永和郡主这些皇亲国戚也就罢了,让她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低贱丫头,她怎能甘心? 可如今阮阮有刘茯苓和宁世子护着,她也无从下手。转念一想,她想到了一个人。莲儿和阮阮情同姐妹,若是莲儿有难,阮阮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而要对无依无靠的莲儿下手,就简单多了。青楼歌姬的女儿,还妄想做刘府的三小姐,早就该给她些颜色瞧瞧了!即使事情闹大了,母亲也绝对不会责怪于她,说不定还会因为她除去这个眼中钉,好好地夸奖她一番。 至于派谁去下手,她还不至于傻傻地自己亲自动手。刘府内,便有最合适的人选。 ******* 莲儿进府数日,一直规行矩步,认真学习府内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刘氏夫妇也没提让她滴血认亲的事,她正想松口气,享受一下大家闺秀的好日子,没想到麻烦就自己找上了门。 "哟,当是谁呢?这不是扬州烟花巷来的,三姐姐吗?"莲儿被几位刘府的堂小姐堵在了花园一角,"三姐姐,妹妹们给你见礼了。" "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莲儿全当没听到"烟花巷"那几个字,礼数周全地一一见礼。她听说,这刘大人的几位兄弟不是在朝为官,就是经商,也都是有财有势的,这几位堂小姐虽然年纪小,出了名的骄纵,她可得小心应付。 "这是秦楼楚馆里的见礼方式吧?"堂四小姐嗤笑,"过去十几年,三姐姐难道每日都是在妓院中厮混度过?" "多谢四妹妹关心,我自小被养母送到医馆学习医术,并不知秦楼楚馆里要如何见礼呢。" "听到了吗?"堂四小姐对两个妹妹道,"三姐姐也会医术呢,正好,我院子里有个病患,病得很重,咱们姐妹三个商量了这么久都束手无策,还是请三姐姐过去看看吧。" "府中有祖母、父母亲,还有兄长和二姐姐,我那点儿浅薄的医术,还不敢班门弄斧。"莲儿心道,这其中一定有诈,"四妹妹另请高明吧。" "这就怕了?"堂四小姐冷哼转身,"就说是乡下地方来的人,小家子气。我看啊,会医术什么的也是假的。不怕告诉你,这个病患,是祖母特地放在我院子里的,就是为了考校咱们姐妹几个的医术。你没胆来,我这就去回禀祖母。" "等等。"莲儿叫住她,"我和你们去就是。不过,我得回去告诉阮阮一声,省着她找不到我心急。" 几个堂小姐互相对视一眼:"放心,我们帮你通知阮阮姑娘。" ******* "三小姐在堂四小姐那里做客,让你也过去看看?"刘茯苓问阮阮,"你要过去吗?" 阮阮点头:"我担心莲儿姐会出事,这就过去。" "那你自己去吧,我那几个堂妹都太闹腾,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刘茯苓摆手。 "我陪你去。"宁觉出声。 阮阮原本还很忐忑,听到宁觉这句话,顿时安下心来。 到了堂四小姐的院门口,宁觉被人拦了下来。 "几位姑娘在房中叙话,世子殿下过去,恐怕不方便。"护院硬着头皮道。 "宁世叔,我自己可以的。"阮阮冲他笑笑。 "有事你就大喊。"宁觉嘱咐她。 "好。"她笑着点头。 ******* 阮阮小心翼翼地,独自进了院子。 "喂,三姐姐,你究竟能不能治?" "我……"莲儿的声音听上去甚是不安,"我要离开这里。你们尽管回禀祖母,这个人我治不了。" "你娘不是花魁吗?你怎么连男人的身子都不敢摸!哈哈。" "我不治!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莲儿失控呐喊。 莲儿姐!阮阮心下一急,正想大声呼救。 屋门被人推开,她看清了屋内的一切,叫不出声了。 一个乞丐打扮、又脏又臭的男人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而莲儿正在和几位堂小姐争执,几人都离床远远的,没人愿意为那男人医治。 "我来治。"阮阮高声道。 "阮阮!"莲儿如见到了救星,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不是我不愿意治,是他实在太脏了,身上全是跳蚤。而且,他下身那里肿烂得厉害。这可是几位堂小姐的奸计,你要想清楚,你救了他这事传出去,你的名节就毁了。" "救人如救火,"阮阮坚定道,"我一个人可能办不到,莲儿姐你能帮下我吗?" "我……"莲儿向后退去。 "我帮你。"宁觉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站到阮阮身后,"傻丫头,要怎么做告诉我就好。记住,量力而为,保护好自己。" "嗯。"阮阮郑重点头。 ******* 病人的伤处实在惨不忍睹,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宁觉,仍有些胃中不适。反观阮阮,镇定自若,全神贯注地处理着病患伤处,与平时胆小怯懦的小傻丫简直派若两人。 宁觉正自出神,听到阮阮唤他"宁世叔,布",赶紧递出手中纱布。 阮阮完成最后的包扎,长松了口气。 "喝口水,歇歇。"宁觉扶她在旁边坐下。 三位堂小姐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悄悄向外移步,正想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刘紫苏,看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四丫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一把苍老而威严的嗓音响起。 "祖、祖母!"堂四小姐当即惊立原地,心虚地摇头,"没什么,和姐姐妹妹们闹着玩呢。" "玩什么呢?祖母听说你们让人从街上抬了个重病的乞丐回来,难道你们几个贪玩的丫头转性子了,正在商量如何救人?" 堂四小姐赶忙点头:"是。正是如此。我们还请来了三姐姐帮忙。" "莲儿也来了?嗯,祖母确实听说莲儿懂医,走,瞧瞧去。" 刘老夫人步履矫健,不给堂四小姐阻拦的机会,径直进了屋子。 "祖母!""老夫人!"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这是阮阮第一次见刘老夫人。她好奇地抬起头,偷偷打量着老夫人。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不愧是莲儿姐的祖母,一看就是个大好人。她心中顿生亲切之感。 刘老夫人上前查探了病患的情况:"嗯,处理得不错,是莲儿做的吗?难得你不介意病患的出身和性别,有一颗医者仁心,做得好。" 莲儿忙道:"祖母过奖了。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病患的情况,几位堂妹只说有个病患在此,还说——" "我们几个胆子小,不敢治,多亏了有三姐姐帮忙。三姐姐的医术当真高超,我们几个望尘莫及呢。" 堂四小姐朝莲儿使了个眼色。 莲儿会意,双方瞬间达成协议。莲儿不提她们借祖母的名义设计陷害她的事,她们就不戳穿救人的实际是阮阮。 至于阮阮,当然不会说出实情,能让莲儿姐得到刘老夫人的认可,她已经很开心了。 宁觉见阮阮如此,明了她的心意,便也不出声。只是,这几个堂小姐为难莲儿,又故意叫来阮阮,是何动机,他必须搞清楚。他不可能在刘府久住,离开前,须得为小傻丫除去一切的隐患才是。 第23章 又现情敌 "刘大小姐,咱们谈谈。"宁觉主动去见了刘茯苓。 "世子大人有话尽管直说,"刘茯苓摆弄着手中瓶瓶罐罐,不耐烦地说,"我时间宝贵。" "正巧我也不喜废话。"宁觉开门见山道,"我如果对外宣布,想要追求你,你觉得如何?" 刘茯苓头也不抬答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对女人呢?" 刘茯苓抬起头,瞥他一眼:"世子故意来打趣我的?还是说世子其实是女扮男装的?" "都不是,我在认真地问你。"宁觉声音微冷。 "没兴趣。" 宁觉暗暗松口气:"那就好。" "好什么好?没看我正忙着呢吗?你要不就给我试药,要不就出去。"刘茯苓没好气道。 "大小姐息怒。"宁觉褪去一身高冷,带着商量的口吻道,"我听说老刘,就是刘大人,和刘夫人不喜你研究毒术,将你禁足在府内,如果你肯帮我,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到时候,你便可以四处游历,想去哪儿采药抓毒虫都可以。" "真的?"刘茯苓语气松动,"我怎么帮你?" "你知道,我对阮阮,是有那么,比较关心。"宁觉别别扭扭地说,"可我天天跟在她身边,容易惹人误会不说,还会给她招来妒恨和危险。"他刚刚查出,之前三位堂小姐就是受了刘紫苏的唆使,才会故意找莲儿和阮阮的麻烦。 刘茯苓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想让我给你们打掩护嘛。可以。不过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喜欢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不娶人家就别让人误会。" "是大小姐误会了,"宁觉否认,"阮阮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为了报恩。" "救命之恩?那你就更要以身相许了。" "大小姐说笑了。"宁觉心道他想许,小傻丫还不要他呢,于是心酸地岔开话题,"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还要麻烦大小姐多多出现在阮阮身边,我也好守在她身边报恩,不惹人怀疑。" "放心吧,小事一桩。"刘茯苓应下,"你答应我的,记得尽早兑现哦。" ******* 宁世子居然会追求刘茯苓,就连刘茯苓的亲生爹娘刘大人和刘夫人,都觉得此事不可思议。府内的人对此议论纷纷,阮阮和莲儿的日子,倒因此安生了不少。 这日宁觉兑现承诺,准备带刘茯苓出府去"听琴"。要是刘茯苓真能嫁入侯府,将是刘家莫大的荣光,刘大人、刘夫人当然不会阻拦。 上前阻拦的,是气不过的刘二小姐刘紫苏。 "二妹,怎的,也有兴趣去一起听琴?"刘茯苓笑着问。 "大姐,"刘紫苏咬着牙,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世、喜欢听琴了?你不是一向只喜欢研究毒物吗?" "咱俩姐妹平时不算亲近,我的喜好也不必向你报备。不过,你若想跟来,同宁世子和姐姐我一起去听琴,"刘茯苓声音一冷,"下次吧。" "你……"刘紫苏刚想发火,余光瞥向在旁等待的宁觉,生生忍了下来,声音放得更低,"你不要以为有世子殿下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我最了解你,你绝对只是在利用殿下。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大小姐,有事吗?"宁觉走了过来,"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他瞧着,身旁小傻丫都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二妹也对听琴感兴趣,呵,就是不得闲,无法同咱们一起前去呢。"刘茯苓道。 "不是的,"刘紫苏连忙摇头,"我得闲——" "得闲就得去大哥的医馆帮忙嘛。理解,去吧。"刘茯苓摆摆手。 "二小姐仁心仁术,令人敬服。"宁觉在一旁称叹。 "我……"刘紫苏说不出话来,转头恨恨地瞪了刘茯苓一眼,笑脸看向宁觉,"殿下过誉了,治病救人是紫苏身为医者的本分。" "那二小姐快去吧。"宁觉催促她。他还想早些带着小傻丫出府逛京城呢。 "那我去了。"话是这么说,刘紫苏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半分离去的意思。 "二小姐,我随你一道去医馆吧。"阮阮出声。 宁觉面露错愕:"阮阮,你不跟我们出府?你不是一直很想在京城四处逛逛吗?" "宁世叔,这次我先不去了吧。你和大小姐,你们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有我在边上不方便。"阮阮小声解释。 宁觉闻言,心下一喜,颇具玩味地打量着她。所以说,小傻丫这是,吃醋了?吃醋了好,吃醋意味她心底里,还是在乎他的。 他清了清嗓子,绷着张脸道:"有什么不方便?我和大小姐谈天说地,身边总得有人伺候。你跟在边上正好。" 既然小傻丫见不得他和刘茯苓亲密,他不如趁机点把火,彻底让她意识到她自己的心意。 "这次可以先带别人去吗?不是我不想伺候你和大小姐,"阮阮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几日京城伤寒盛行,我答应了大少爷,今日会去医馆帮他的忙。" "什么?"宁觉大惊失色,小傻丫何时与刘厚朴这么熟了,他怎么不知道,"你何时答应的?" "就在昨日啊。宁世叔你不记得了,当时大少爷来找大小姐拿药材,你和大小姐一直在聊天,大少爷就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帮忙。" 宁觉心道,什么"一直在聊天",他和刘茯苓统共就说了三句话,还是为了在刘厚朴面前装样子。三句话的功夫,小傻丫就和刘厚朴熟到了要去医馆帮忙的地步?不对,这个刘厚朴一定对小傻丫别有用心,他得跟去一探究竟。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去吧。"他看向刘茯苓,"话说回来,大小姐,我来府上这么久,还没去兄长的医馆拜会过,实在有失礼数。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就陪我去拜会兄长如何?" "不听琴了?"刘茯苓知他心中所想,故意问。 "听什么琴?"宁觉全副心思都在小傻丫和刘厚朴的关系上,早把听琴这个借口忘在了九霄云外。 "你不是说,那个号称琴艺堪比故去公主的春大家,今日在水龙阁公演,要带我前去听琴吗?"刘茯苓提醒他。 宁觉敷衍应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种沽名钓誉之徒的琴,不听也罢。" 刘茯苓笑着摇头。这个宁世子,把人家春大家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是他,贬得一文不值的也是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被他给说了。不就是放心不下阮阮丫头吗?说句真心话这么难?想来自家兄长品性温良,和阮阮倒是良配。她很是期待,待会儿兄长能好好地给某位世子殿下上一课。 第24章 岁末风波 "阮阮,你来了,"刘厚朴笑着迎上前,待看到阮阮身后的一干人等,吃了一惊,"茯苓,紫苏,你们怎么也来了?还有世子殿下?" 刘氏医馆瞬时热闹起来。原本病人就多,路过的人听说宁世子在此现身,纷纷想要涌入医馆。很快医馆就人满为患,不得不大门紧闭,停止接收病人。 刘厚朴对此颇有微言,当着宁觉的面,又无法明言。因为,宁世子的目光一直环绕在他身上,森冷冷的,甚是瘆人。 "世子殿下和茯苓难得出次府,不如,出去逛逛吧。"他硬着头皮提议,"留紫苏和阮阮在这儿帮忙就好。" 宁觉心道,当然不好。 "兄长可是嫌弃本世子留在这儿帮不上忙?" "怎会?"刘厚朴尴尬应道,"我是怕耽误殿下的时辰。再说了,这伤寒病极易传染,若是害殿下染病,我实在无法向茯苓和父母亲交代。" "这病会传染?"宁觉一愣,"那阮、那二小姐和阮阮留在这里,岂不危险?" "宁世叔尽管放心地和大小姐离去,我身子强健,没这么容易染病。"阮阮安慰他。 刘紫苏面露喜色:"谢世子殿下关心,紫苏也无碍。这是医者的本分。" "我会照顾好紫苏和阮阮的,殿下放心。"刘厚朴补充。 "大少爷,我是来照顾病人的,也能照顾好自己。"阮阮在旁小声嘟囔。 "好,那咱们就一起,照顾病人。"刘厚朴冲她温润一笑。 "嗯。"阮阮用力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刘厚朴宠溺地看着她:"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量力而为,不能太过劳累,我才能安心。" "我不怕累。"见刘大少爷一脸严肃,阮阮连忙改口,"大少爷,我答应你,一定量力而为,绝不累着自己。" "这样才对。"二人相视一笑。 好,很好。阮阮与刘厚朴这才认识多久,不愧是志同道合,还真是默契。宁觉心中冷哼,不怒反笑。 "兄长一身本事,济世救人,着实令人羡慕。"他感叹,"不知宁觉可否有幸,向兄长学习医术?" "世子殿下要学医?"刘厚朴错愕不已,"学医很苦,殿下金尊玉贵,又是何必?" "大哥,你忘了,世子殿下可不是一般人,咱们背了十年的医书,殿下过目不忘,用不了一年,就能倒背如流了。"刘紫苏哪肯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看向宁觉,"大哥在医馆坐堂,平时不得闲,还是由紫苏来教殿下吧。紫苏虽不才,到底得了父亲真传,殿下意下如何?" "二小姐的好意,心领了。"宁觉道,"不过,医书我自己读便可。今日,我还是留在这医馆,学习兄长怎么给人看病。" 也要学学,刘大少爷是如何三言两语,就让小傻丫对他刮目相看的。 ******* 春风拂面的笑容,不厌其烦的耐心,还有人畜无害的良善,在宁觉看来,这就是刘厚朴全部的优点。和金日,那是大大的不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邪魅狂狷。所以,小傻丫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心。"慌乱中,阮阮差点儿被药碗烫到,宁觉眼疾手快夺过药碗,阮阮却被刘厚朴护在怀中。 "哐当——"滚烫的药碗跌落在地。 "世子,你的手!"一旁刘紫苏惊呼。 双手被烫得通红,宁觉浑然不觉痛楚,只是盯着刘厚朴揽在阮阮腰间的那只胳膊,后悔。刚才他应该一手夺碗,另一手直接将小傻丫揽入怀中的。 "哎呀,药都洒了。"阮阮不着痕迹退出了刘厚朴的怀抱,看着地面叹息。 宁觉难以置信睁大双眼。他手烫伤了,小傻丫却只在乎药洒没洒?她、她…… "我手伤了。"他闷声问,"有没有烫伤药?" "有,我去拿!"刘紫苏殷切道。 阮阮低头盯着地面,嘴角微微翘起。 "你笑什么?"宁觉低沉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被当场抓包,她无措了片刻,如实答道:"宁世叔总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受伤了也不吭声。这次终于知道自己找药了,我很开心。"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拿话激将我?"宁觉挑眉。 "嗯。"她点头。 "跟谁学的?"他追问。 "大小姐。" 刘茯苓!宁觉低咒了一声。果真不该让小傻丫学什么毒术,原本那么单纯一个丫头,现在居然也能套路他了。哼,他和刘茯苓这个梁子,结定了! "阿嚏——"正在京城近郊采药的刘大小姐,重重打了个喷嚏。 天色不早了,有人惦记着她呢,该回去了。 ******* "这是什么?"刘茯苓看着眼前的空白试卷,冷冷地问。 "大小姐,是这样的。"阮阮没什么底气,软声道,"老夫人要考校莲儿姐的医术,可出的题目太难了,莲儿姐答不出来,我看了一头雾水,宁世叔帮我们查医书,也是毫无头绪。所以,只能来找大小姐求助了。"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们?你要知道,我很忙的。" "只要你肯帮忙,让我做什么都行。"阮阮急切道。 "当真?" "嗯嗯。" "好,岁末将至,祖母让我们姐妹三人,每人抄写佛经一百张。我嫌无聊,正打算花银子找人代笔呢。既然你愿意,就帮我抄佛经吧。" "没问题。"阮阮一口应下。 "记住,一定要模仿我的字迹,别被祖母看出端倪来,否则,我就用最新的毒|药伺候你。" 阮阮缩了缩脖子,听起来好恐怖:"嗯,一定不被看出端倪!我保证!" ******* "阮阮,你这字怎么写的这么难看?"宁觉嫌弃地摇头。 阮阮忙着抄佛经,想也没想地答道:"大小姐的字就是这样的。" "这个刘茯苓,字这么丑,还让你临摹。"宁觉忿忿不平道,"莲儿说你原本不会写字,以后若你写的字都是刘茯苓这样的,可不行。" 阮阮认真地想了一下:"没关系,我以后可以临摹宁世叔的字。" 手把手教小傻丫写字,倒是件好差事。 "就这么说定了。"宁觉美滋滋道。 "可我要先抄一百张佛经。" "一百张这么多?"宁觉皱眉,"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还有五日就是腊月三十了,在那之前必须得抄完。"阮阮叹气。她担心自己不睡觉都抄不完。 "别担心,我帮你。"摹写这么丑的字,实在有失他宁世子的身份。唉,为了小傻丫,他闭着眼睛摹就是了。 "宁世叔,你这不像啊,字写得太好看了。"阮阮频频摇头。 "那是,我的字向来价格不菲。" "可不行呀,被老夫人看出来不是大小姐写的,就惨了。"她缩着脖子道。 "知道。"宁觉叹气,罢了罢了,把字写的丑些而已,难不倒他,"你放心去睡觉,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 腊月三十清早,刘府阖府上下前往京郊玉泉寺礼佛。 宁觉身为外人,不方便一同前去。何况除夕已至,他回京这么久,也该回家去看看父母。于是他将阮阮托付给了刘茯苓,向刘氏夫妇告辞。 一路奔波到了玉泉寺,刘家三姐妹各自命贴身丫鬟捧出抄写好的佛经,上呈给刘老夫人。刘老夫人细心地一一翻看,必得确定佛经是三个孙女亲手所抄,才可供在寺内,心诚则灵,向佛祖祈求新的一年全家安泰。 阮阮站在莲儿身后,阵阵心虚,生怕刘老夫人看出什么。 突然,刘老夫人翻看佛经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大变。 阮阮心中一凉,该不会,老夫人看出那不是大小姐的笔迹了吧? "茯苓!"老夫人高喝出声,"你这个混账东西,佛祖面前,还不给我跪下!" 刘茯苓满脸诧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就算代笔的事被发现了,祖母也不用当众这么不给她脸面吧。诧异归诧异,祖母大人发了话,她当然得跪。 旁边阮阮只觉得双膝发软,差点儿就要和刘茯苓一起跪下。还好莲儿扶住了她。 "我让你抄写佛经,是为了全家祈福。你倒好,你……"老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你是想气死我吗?" 刘大人和刘夫人同样不知发生了何事。 "母亲,茯苓她又做什么了?"刘夫人迟疑地问。 "你生的好女儿!你自己看!"刘老夫人气得直发抖,颤巍巍地将手中佛经扔给刘夫人。 刘夫人接过,扫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这……" 其他人好奇地凑上前去,想一看究竟,每个看过的人,面上神情都很古怪。除了刘紫苏。 "祖母、父亲、母亲,女儿有事要禀。"刘紫苏郑重道,"之前祖母考校三妹医术,三妹却拿着试卷去找大姐求助。作为帮她的条件,大姐让三妹替她抄写佛经。三妹的出身,大家不是不知道,平时偷看些禁|书,一不留神在佛经中夹了张不堪入目的图画,也是情有可原的。还请祖母、父亲、母亲原谅大姐和三妹的无心之失。" "莲儿,佛经真是你抄的?这春宫图,也是你夹在佛经里的?"刘夫人厉声问。 "我没有,二姐胡说!女儿是被冤枉的,请祖母、父亲、母亲明察。"莲儿高声辩白。 "我冤枉你?那你可还记得祖母那张试卷里都有些什么题目,你是怎样作答的?"刘紫苏反问她。 莲儿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题不是她答的,她自然不记得。刘紫苏这招,够狠。 "莲儿,你可知对佛祖不敬是什么罪?"刘老夫人沉声问。 "祖母,真的不是我。"莲儿跪在地上,委屈出声。她向四周望去,刘大人一脸的失望,其他人要么是一脸鄙夷,要么是看好戏的神情,竟无一人,愿意相信她。就因为她是歌姬之女,他们就断定了她的罪吗? "不是莲儿姐,是我。"阮阮的声音如同天籁,于佛寺大殿中响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莲儿慌忙扭头,只见往日那个身形瘦弱的小傻丫,双膝一屈,如山般地跪在了她和刘茯苓中间,用从未有过的沉稳语气道:"是我替莲儿姐求的大小姐,也是我替大小姐抄的佛经。可那张春宫图,不是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人放的。佛祖在上,阮阮以上字字句句,绝无谎言。" 第25章 除夕之夜 "过年了!放炮仗了!" "哇,看,那边有烟火!好漂亮!" 爆竹声中旧岁除,除夕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整个京城都被除旧迎新的喜悦所笼罩。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死气沉沉的天牢,而例外中的例外,便是这天牢深处、专门关押官家内眷的内狱。一旦官家女子或是妇人犯了事,被关进这里,便相当于一辈子烙上洗不去的耻辱,服刑期满出狱重见天日,也会终生低人一等,再抬不起头来做人。 即使内狱中的一部分女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 大盛朝立朝数百年,出过两位女皇帝,女子的处境比其他王朝已好了不少。即使如此,仍是个男尊女卑的国度。男子尽可以娶妻纳妾,而女子,就算是女皇陛下本人,也只能纳一位皇夫。王侯官宦之家,妻妾内斗之事层出不穷;成王败寇,罪名最后还不是落在败了的女子身上。 为照顾男子们的颜面,这些犯了错的内眷不好与其他犯人关在一处。于是便有了这天牢内狱。 原本内狱的存在,是为了顾全王侯官宦之家的礼仪和颜面,可到了后来,逐渐演变成挟私报复的工具。男人升官发财搭上新欢,可将糟糠之妻以善妒的罪名送进内狱;有权有势的正妻也可编排通奸罪名,将看不顺眼的小妾送进内狱,更可买通狱卒横加折辱;还有闺阁小姐不服从父母之命,想要与心爱之人私奔,被抓回后寻死觅活,惹怒父母,被送了进来…… 种种操作,可谓推陈出新,因此内狱又多了个别称,名为"红炼狱",狱中埋葬了无数枯骨红颜。玉阮公主生前曾上书武帝,请求将内狱关闭整顿,只可惜这事最终随着公主的薨逝不了了之。 阮阮想着刘茯苓对她说过的这些话,听着大牢外的烟花爆竹声,轻叹了口气。 过年了呢。虽然她没有往昔过年的记忆,但也知道,新春佳节,该是一家老少阖家团圆的日子。吃饺子,守岁,拜年,一片欢声笑语。 在这红炼狱里,却只有哭声和犯人痛苦的呻|吟。狱中环境艰苦,女犯们大都出身富贵,不曾吃过这许多苦楚,很容易染上这样那样的病症。外面的大夫不愿意为这些罪人看病,唯有刘老夫人,身为京中出名的女医,医者仁心,经常来此为这些女犯义诊。 这次玉泉寺风波,阮阮独力承担了一切罪责,在佛前发誓春宫图一事绝非她所为。然而除了赌咒发誓,她没有任何证据能自证清白。刘老夫人最终决定,罚她进内狱照顾病患,行善积德以赎清己过。 到了内狱,看到仿若人间炼狱的惨象,阮阮震惊不已。狱中病患众多,而所谓的病舍,人满为患,空气混浊,脏乱不堪,根本不适宜养病。她来不及因为被冤枉而伤心,便忙活了起来,打扫病舍,安顿病人,熬煮药材…… 直到外面响起爆竹声,她才恍然记起,今夜是除夕。叹气,倒不是因为感怜自身境遇。娘亲去后,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莲儿姐在刘府有亲人陪伴,她足可放心。而她自己,就算没有玉泉寺风波,留在刘府过年,左右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在这暗无天日的红炼狱里,她还能尽己所能地照顾这些病患,挺好的。 她只是想到了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宁觉。宁世叔他现在应该回家了吧,在做什么?放爆竹?陪家人吃饺子?要是知道他帮她不眠不休抄了几十张佛经,她却糊里糊涂地把自己送进了红炼狱,一定又要骂她傻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顿时有些湿润。 "喂,你发什么呆?"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药都快熬干了,还不过来干活!" 阮阮抬头揉了揉眼角,收回泪意,起身应道:"小晴姐,我来了。" 眼见火上熬的药果真快煮干了,她想也没想就徒手去端药壶。 "喂,你不怕烫啊!"小晴抓住她的手,尤有余悸斥道,"笨手笨脚,还真是个扫把星。哼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大小姐发配到这见鬼的地方来。" 小晴一边骂,一边自行将熬好的药倒了出来:"这么简单的活都干不好,还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阮阮脸色一红,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一时着急忘了。小晴姐说得对,我改。以后煎药的活就都交给我吧。" "本来就该交给你。"小晴忿忿不平地抱怨,"我本是府里的大丫鬟,跟错了主子,做大小姐的贴身丫环,这些年半点儿好处没捞到,倒受了不少白眼。是,这次是我收了二小姐的好处,在佛经里动了手脚,可这难道不是大小姐欠我的?好好的院使小姐,偏爱捣弄什么毒药,连累下人也常常受罚,月例银子都是其他房下人的一半。" "小晴姐,"阮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就算这样,你也不该说谎,陷害大小姐和莲儿姐呀。要不,等咱们离开这里,你去找老夫人说明真相,还她们二人清白。我一定帮你说情,求大小姐原谅你。" "呵,还真是个傻子。"小晴冷笑,"大小姐心知肚明是我做的,却没有证据,只能以你需要帮手为理由,把我罚到这里来出气。若我主动承认是二小姐买通我做的,二小姐她有大人夫人护着,最多被训斥一顿。而我这个下人,还能有命活?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吗?" "可你明明做错了事——" "闭嘴!"小晴面目狰狞,大声怒吼,"我没错。错的是她们!她们姐妹相斗,凭什么让我陪葬?" "她们有错,可你也不对。"阮阮不肯放弃,"老夫人和刘大人都是讲理的人,二小姐会得到该有的惩罚,你在红炼狱这里受罚赎了罪,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天真!" 这边阮阮和小晴各持己见,僵持不下。 "阮阮姑娘,小晴姑娘,不得了了,有好几个犯人发了高烧,还吐血,你们快过来看看!" ******* "内狱封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天牢门前一片混乱,所有狱卒都于除夕当夜被调回,甚至惊动了禁军,人人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火把照红了半边天空,与满城烟花交相辉映。 "大过年的这发生什么事了?"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别是什么重犯逃狱了吧?" 猜测归猜测,天牢重地又如此阵势,根本没人赶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却有一位青衣公子,拎着食盒和酒坛,堂而皇之地就要迈进天牢大门。 "站住!"狱卒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天牢?" "我来探视一个朋友。"宁觉露出腰间令牌。 狱卒态度陡变,毕恭毕敬道:"世子殿下,今夜天牢戒严,上头有令,任何无关人等不得入内,还请殿下见谅,改日再来。" "戒严?"宁觉挑眉,"发生何事?" 狱卒放低声音:"不瞒殿下,内狱发生了疫情,太医过来看了,说与去岁南州那次大疫,一模一样,没法治,只能埋。如今已有十几个犯人染病,为了避免疫情扩大,只能封锁内狱,再慢慢转移天牢的人。" "那内狱里的人可有出来?" "太医说了,这些人都有可能染病,管他是狱卒还是犯人,一个都不能放出来。" "荒唐?哪个太医有权决定此等大事?"宁觉冷斥,"刘院使来了吗?" "院使大人还在赶来的路上,来的是去岁治理南州疫情有功的闵有怀太医。" 闵有怀?宁觉没听过这人名字。可小傻丫还在内狱里,无论如何,他必得将她带出来。 ******* "出不去了,死定了。"小晴紧抓着阮阮的手,面如死灰道。 "小晴姐,你先放开我。"阮阮奋力将她挣开,"咱们带了不少药材来,如今之计,先想办法替大家止血。" "止血?呵呵,"小晴冷笑出声,"止什么血?你个傻子,没听太医说吗,这是疫病!是要了南州数万人命的疫病!止血有什么用,你我又能做什么?太医走了,内狱封了,出不去,你和我,只有死路一条!" 阮阮浑身轻颤了一下。 "抱歉,我没听说过南州的疫病。可眼前这十几个病患再不止血,就挺不住了。给。"她垂眸半晌,再抬起头时,目光坚毅,将一旁的白巾郑重递给小晴,"保护好自己,再治病救人,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小晴与她对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接过白巾蒙住口鼻:"碰上你这么个傻子,算我倒霉。说罢,我能做什么?" 第26章 谁不怕死 "世子殿下,下官所说句句属实,上次南州大疫惨象仍历历在目,下官已上报陛下,此次感染人数尚少,必须消灭源头,内狱中的人,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闵有怀?"宁觉目光犀利,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太医,"听说你去岁才入太医院,去南州治理疫情,也是你主动请缨,短短十几日便将疫情控制住,立下大功,连升三级。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闵有怀谦恭应道。 "还说你是南州人,家人当时都在城中,你为了防止疫病流出,大义灭亲,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了城中,事后亲手将他们掩埋。这该不是真的吧?"宁觉接着问。 "回殿下,是真的。"闵有怀沉声应道,尽力掩饰的恨意却没能逃过宁觉的双眼。 是个狠人。宁觉心下有了决断。 "既然闵太医这么说,那就麻烦各位将内狱守好。圣旨未下,若有人出了内狱,照大盛律法,断无将人送回去的道理。" 一旁的天牢狱长回道:"世子殿下放心,内狱钥匙只有三份,一份在禁军都卫谢大人手里,一份在尚书大人那里,另一份在卑职手中。如今内狱大门紧闭,绝对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是吗?"宁觉拍了拍狱长的肩膀,"辛苦了。" "哪里哪里。"狱长少有与皇亲贵族打交道的机会,想不到眼前的明英侯世子这么平易近人,十分受宠若惊。 "本世子不放心,去看看。" "是。" 狱长引着宁觉和闵有怀一路来到内狱门口,精铁大门紧锁,外有两名口鼻罩着白巾的禁军守卫,果真如狱长所说,固若铁桶,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宁觉一步步朝铁门靠近。 "世子殿下止步,疫病可于空中传染,再往前走就危险了。"闵有怀高声提醒。 两名禁军长剑出鞘,挡在宁觉面前。 "你们都卫谢大人是本世子的表兄。"宁觉平静出声。 两名禁军对望一眼,迟疑地收回剑。 "很好,我也不想对你们下狠手。"宁觉一声轻笑,不见他怎么动作,两名禁军瞬时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宁觉快速打开了铁门,未待身后的狱长等人发出惊呼,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我的钥匙!哎呀,世子进了内狱,这可如何是好?"狱长悲切的惊呼这才响起。 ******* "姑娘,我胸口好痛,喘不上气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上个月才来这边做狱卒,就为了多赚些俸禄。我家里有老有小,还不能死!" …… 自打大门紧锁,整个内狱里都充斥着这些绝望的声音。染病的,未染病的,此刻无一例外,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阮阮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或许小晴姐是对的,她没办法救她们,她甚至都救不了自己。可那又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更不能倒下。内狱里一百多个人,只有她和小晴懂医术。她若是倒了,那么这些人就真的没救了。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没得病的人都用白巾罩住口鼻,绝不可靠近病舍。有醋有酒的,在自己房间周围撒上。所有的门窗打开,穿好衣服,注意保暖。大家放心,这还不一定是疫病,我家大人、我家老夫人一定会来救治大家的。" "阮阮。"小晴唤她,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小晴姐,怎么了?"阮阮诧异地看向她。 "你走吧,离开病舍,这里交给我。"小晴咳了几声,声音很轻,还是被她听到。 "诶?"她搭上小晴的脉,"你这是?" 脉象浮数紊乱,与病舍里的十几名病患如出一辙。 小晴惨然道:"没错,我染上了,刚已经咳过一次血。不想落得我这个下场就赶紧走吧。" 阮阮心下一凉,用力摇头。怎么会这样呢?她们来此不过几个时辰,就染上了疫病?这是什么疫病?简直闻所未闻! "阮阮!"宁觉一路飞奔,四处寻觅,终于给他寻到了完好无恙的小傻丫。 是宁觉的声音?阮阮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回头,正与一脸焦灼的宁觉,四目相对。 "宁世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觉握住她的手:"别问这么多,快同我离开这里!" 只要彻底封锁内狱、处决狱内所有人的圣旨未下,他以明英侯世子的身份进得来,那些人就不敢不放他出去。多带一个刘院使府上的人出去,也没什么。可若圣旨到了,再想出去就难了,因此他必须一刻也不耽搁地带小傻丫出去。 "我……"阮阮咬着嘴唇,迟疑片刻,终是下定决心,轻柔而又郑重地抽出手,直望进他的双眼,"宁世叔,谢谢你能赶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记着我,我很开心。可我不能走。老夫人让我留在这里治病救人,这是我的使命,我不能扔下病患独自离开。而你,必须走,你是好人,你要活着离开这里,去帮助更多的人。" "傻瓜。明明怕得嘴唇都在抖,还在这里说违心的话逞英雄。"宁觉重新握住她的手,"你真不走?" 她轻轻摇头。 "你不怕被传染吗?不怕死?"他问她。 她摇头,又点头。她不能骗人,谁不怕死啊。 "你宁世叔就不怕死。"宁觉朗笑出声,往旁边一坐,"你不走,我也不走。" "诶?"她有些发懵。 宁觉是在和她赌气吧?可他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就在这儿看着。"他大喇喇地斜倚在病舍门柱上,"阮阮,告诉你一个秘密,算命的说我'命格贵重',我就想看看,这疫病能不能要了我'贵重'的命。" 劝他走的话通通再也说不出口,阮阮手足无措地咽了下口水,妥协道:"那宁世叔你在外面等我,我安排好病舍这边的事,就出来。"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宁觉坚持。 "那你赶快戴上白巾罩住口鼻。"阮阮急得双眼发红。 宁觉赶紧乖乖地戴上白巾,凑到阮阮身边:"我刚才说的气话,我怎么会在一旁光看着,阮阮,我帮你。" "你们两个都出去。"小晴捂着胸口,厉声道,"阮阮,你要知道,这屋子里的人绝对没救了,但你们俩和外面没染病的人,你们还有救。宁世子在内狱里,大家就还有出去的希望,你懂不懂?" "小晴姐,你别激动。"阮阮柔声劝慰,"你们不是没救了。这里有药材,还有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你!"小晴惊愣住,"这里的人和你非亲非故,我还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阮阮不假思索答道,"你们都是病人呀。" "傻子!"小晴愤然低骂。 "所有病人闭上嘴,在床上躺好,"宁觉不悦地出声,"就算阮阮是傻子,也是如今唯一能救你们的人。还有,除了我,以后谁都不准说她傻。" 说着,瞥了小晴一眼,森然目光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正在熬药的阮阮不得不出言提醒:"宁世叔,别欺负小晴姐,她是病人。" "你小心点儿,别烫着自己。"他机智地岔开话题,谁让如今这个病舍里病人最大,小傻丫其次,他才是最底层最受欺负的那个。 "哎呀。"见她果真又差点儿把自己烫着,他赶忙拉开她,顺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谢谢世叔!"她突然惊喜呼出声。 "怎么了?"一个拥抱就让她这么开心?他正不禁有些飘飘然。 第27章 所谓下策 "我想起来了,大小姐的毒经里,有一种毒的中毒症状和这次的病几乎一模一样!哎呀我真傻,怎么才想起来。"她一拍脑门,懊悔道。 他赶忙抓住她的手:"不许说自己傻。"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话闻若未闻:"我现在就去配解药,事到如今管不了太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看着她在那边精神百倍地捣弄解药,几分失落,几分欢喜。 什么时候,她的眼中心中,才会有他的身影?罢了,就算没有这样的一天也无妨。只要能一直看着,眼前这个鲜活努力的小傻丫,他愿足矣。 ******* "院使大人,老夫人,不能进,使不得啊!" 天牢狱长哭丧着脸阻拦。一个宁世子进去已够麻烦,眼前这两位再进去,他这内狱到底是封还是不封啊。 "爹爹,祖母,我先进去探探情况。"刘茯苓在一旁道,"若真是疫病,你们进去反而被动,不如留在此地,想出应对之法。" "你祖母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疫病没见过,走,我跟你一起进去。" "母亲!"刘院使也想随母亲和女儿一起进入内狱。 "你留下来主持大局。"刘老夫人吩咐儿子。 "这?"刘院使神色一凛,知道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是,儿子遵命。" ******* "圣旨到,天牢众人接旨。" 宣旨的正是一直未露面的禁军都卫谢平之。玉阮公主薨逝后,他这个遗驸马未受牵连,反而愈发受盛武帝宠信,由御前侍卫副统领擢升为了统领三千禁军的都卫,俨然成了御前的大红人。 盛武帝一听说天子脚下、天牢内狱居然出了疫情,当即下令,锁死内狱,转移天牢犯人,焚烧整个内狱连同其中染病之人,就地掩埋,绝不可令疫情在京中扩散。 众人听到旨意,刘院使震惊不已,太医闵有怀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狱长战战兢兢接了旨,迟疑开口:"启禀谢大人,明英侯世子,还有刘院使的母亲和千金,如今尚在内狱中,是否需禀明陛下,放这几人出来?" "宁觉在里面?"谢平之错愕。 "世子殿下夺了卑职的钥匙,打伤禁军闯了进去。" "他又发什么疯?"谢平之一脸懊恼地低斥,"进去多久了?" "将近一个时辰。" "闵太医,你说,他这样会不会染上疫病?"谢平之看向闵有怀。 "这个,"闵有怀面露难色,"下官不敢断言。南州之疫病,其病甚烈,便是与病人说上一两句话,都有可能染病。" "刘院使的意思?" "谢大人,如今并不能肯定这便是南州的疫病,一切,请等家母与小女看过情况,再行论断。" "院使大人是信不过下官?"闵有怀高声道,"陛下圣明,为了全京城的百姓和我大盛朝安危,才忍痛舍弃内狱中的一百多人。院使大人身为医者,难道就因为家眷在其中,便要不顾千万人性命而徇私吗?" "闵太医!"刘院使沉声道,"就是身为医者,才不能情况未明轻易放弃一百多条性命。" "别吵了。"谢平之喝止二人,"圣旨已下,天牢的犯人都移出去了吗?" "最后一批已上了囚车。"狱长答道。 "准备,半个时辰后,点火,焚烧内狱。" 谢平之心中默道:宁觉表弟,半个时辰内你不出来,可就死定了,别怪表哥心狠,表哥也是,奉旨行事。 ******* "大小姐,小晴情况真的好转了。你说,这会不会根本不是疫病,而是,中毒?"阮阮激动地抓住刘茯苓的胳膊,"大家有救了,是不是?" "阮阮,你真的是个傻子吗?"刘茯苓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想到的?" "是水源。"宁觉握着已然变黑的银针,来到二人身边,"我查验了所有的食物和水,食物没问题,井里的水源被人下了毒。" "怪不得越喝药越止不住血。"阮阮恍然大悟,"只有加入解毒药材的药才有些功效。" "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先出去为大家解毒。"刘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至于作孽之人,逃不过天网恢恢。" "是,祖母。这位是?"刘茯苓诧异地看着刘老夫人身旁的老妇人,片刻后认出了对方,"单老夫人?" "茯苓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精灵。"单老夫人笑着道,"旁边的小丫头更不错,之前内狱被封,所有人都怕的要死,属她小小年纪最为镇定,把没病的人赶了出来,自己却留在病舍里照顾病人。呵,这么看着,和你年轻的时候还真像呢。" "像吗?"刘老夫人侧头细细打量着阮阮,"是有些。" 两位多年未见的闺中老友谈笑风生,带领大家向内狱出口走去。 被两位老夫人这般夸奖,阮阮不好意思地躲向宁觉身侧。 一行人尚未到达出口,浓烟扑面而来,宁觉连忙将阮阮护在身后。这是? "着火了!好多火矢飞进来,到处都烧起来了!"有人发出惊恐的呼喊。 "他们不敢擅自点火,定是圣旨到了。"宁觉神色凝重,"陛下为绝后患,要处决内狱中所有人。" "只要出去向父亲说明情况,便可劝陛下收回旨意。如今大门紧锁,要如何出去,世子殿下可有良策。"刘茯苓语气肯定,倒不像是在提问。 "良策没有。"宁觉瞥了眼四周高墙,"下策倒有一条。" 既然火矢飞得进来,他便也飞得出去。 "阮阮,等我。"他看着阮阮,心下不舍。将小傻丫留在此处他不放心;可出去还有场硬仗要打,带着她更不安全。 "嗯,我等你。"阮阮乖顺点头,"宁世叔,你小心。" "呀!"眼见宁觉差点儿被火矢射中,阮阮情不自禁呼出声。 待见到他灵活闪身躲过火矢,几个起落越过高墙,不见了踪影,她高悬的心才落下。 他一定有办法帮大家打开大门,逃出生天。她信他。 ******* "轰隆"一声巨响,铁门被从外面打开。 "母亲!"刘院使焦急上前,将刘老夫人和刘茯苓等人迎了出来。 阮阮目光四处逡巡,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宁觉的踪影。 他手中握剑,剑锋直指着一位身着禁卫军官服的年轻公子。 "宁觉表弟,人出来了,剑可否放下?"谢平之的面色难看至极。 宁觉轻笑着放下剑:"事关上百条人命,表弟我一时情急出此下策,表哥你该不会怪罪?"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怎会怪你?"谢平之皮笑肉不笑道,"只不过圣旨难违,宁觉表弟还得同我回去面见陛下,禀明一切。" "下官同两位一起去面圣。"刘院使站出来。 "内狱之事,事有蹊跷,老身也愿一同前往,做个见证。"刘老夫人出声。 众人正在商讨御前如何回禀,宁觉状似无意地提到:"这些内狱的犯人该如何处置?" "如果下毒者是为了毒害某位犯人,那么她们留在天牢就会有危险。依老身看,不若先将她们各自送回本家看押,待查出下毒之人,再重新收入内狱。"刘老夫人看向单老夫人,"你意下如何啊?" "这些犯人的确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此举甚好。"单老夫人点头。 谢平之对着单老夫人,态度甚是恭敬:"就照您说的做。" 此刻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落里,一道不甘的、怨恨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单老夫人看。 "这次回去,你该好好安享天年了,木已成舟,自苦又有什么用?"刘老夫人在老友耳边小声劝道。 单老夫人苦笑着叹了口气。 "小心!"阮阮突然冲上前,将两位老夫人撞开。 闪着诡谲青光的匕首,在半空画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最终落在地上,发出"叮铛"一声脆响。 匕首的主人,正是此刻被宁觉按在地上的太医闵有怀。 宁觉被阮阮的举动吓了一跳,还好他有所准备及时出手,她无恙,他倒惊了一身冷汗。 被按在地上的闵有怀奋力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控制。 "狐狸尾巴露的比我想象的要快。"宁觉好奇,"井中下毒,再以疫病之名扰乱人心、请旨借刀杀人,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的人,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第28章 进宫面圣 闵有怀恨声道:"老毒妇回了丞相府,我便再没有机会下手!虎毒尚不食子,她这样逼死亲生骨肉的蛇蝎之人,凭什么高枕无忧安度晚年?她该和这肮脏的内狱,一同灰飞烟灭!" "你是谁?"单老夫人颤声问,"你,可是晓梦的儿子?" "闭嘴,你不配提我娘亲的名字!"闵有怀厉喝。 "你娘她真的在南州……" "是,她死在了南州那场疫病之中,就在我面前,合上双眼。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她却说,屈辱地活了一辈子,死才是她的解脱!" "晓梦,我的傻女儿,这么些年了,为什么就不肯回家来?"单老夫人喃喃自问。 "当年你亲手将怀孕的她送入内狱,害我父亲郁郁而终,你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妄为人母,还有脸让她回家?她哪有什么家?" "是我错了,太看重家族的名誉。可我也不光是为了家族,你母亲与你父亲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成全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我送你母亲入内狱,不过是想让她看看其他一意孤行之人的下场,想明白这一切。我不知她那时已怀了你,更没想逼死你父亲。" "呵。"闵有怀冷笑出声,神情极尽轻蔑。 "我听说你母亲怀孕后,就将她接了出来。想不到她竟会一时想不开,带着刚出世的你连夜出走,任凭我派人寻遍大江南北,都没能将她找回来。直到去岁,我收到了她的骨灰。"单老夫人哽咽道。 "是我让人交给你的。虽然你们单家不配,但我不知父亲葬在何处。母亲她,总该落叶归根。我之后再送你去见她,向她当面赔罪便是。"闵有怀双目猩红,恨恨道。 "所以你就下毒,不惜害死内狱中这么多无辜的人。"刘老夫人听不下去了,"你身为医者,却为了私愤害人性命。你又该如何向无辜枉死之人赔罪?" 闵有怀神色一怔,低着头不再吭声。 "他的罪,我来赔。"单老夫人看向众人,"是我对不起晓梦母子在先,这一年我主动请入内狱,就是想体受当年晓梦受过的苦。可无论如何,我的晓梦回不来了。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明一切,求他看在我这个堂姑姑的面子上,让我替外孙顶罪,保全晓梦最后的骨血。" ******* "阮阮,你刚刚太冲动了。若我来不及出手,你会被闵有怀伤到。"前往皇宫的路上,宁觉教育阮阮,"下次绝不可强出头。" "可我没被伤到呀。"阮阮冲他眨了眨眼,"有宁世叔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受伤的。" "你呀。"宁觉无奈地叹气。她说的是事实,他又能拿她如何?她愿意出头便出罢,他拼尽全力护着她便是。 "待会儿进殿面圣,你不用说什么。若陛下有话问你,别怕,照实回答便可。我会在你身边。" "嗯,我不怕。"她微微点头,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她的紧张。这不能怪她,她如何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进入皇宫,面见高高在上的皇帝。若在御前说错话惹怒龙颜,连累了宁觉可该如何是好。 "傻瓜。"宁觉见她如此,握住她紧绷的小拳头,将她的十指轻柔地分开,"有什么好紧张的。陛下又不是洪水猛兽,不吃人。倒是皇宫大得很,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嗯嗯。"她不迭点头。 "你要是实在怕得走不动道,我抱你进去?"他好心提议。 "不用不用!"她连忙摆手表态,"宁世叔放心,我一定跟紧你,一点儿不会怕的。" ******* "阮阮,你还好吧?"宁觉扶着全身脱力的阮阮,担心地问。 自打进了皇宫,她就面色惨白如纸,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看来当真是怕到了极点。 "我没事,就是头有些不舒服。"她不想让他担心,强笑着回答。事实上,她进了皇宫的大门后,就开始头痛欲裂,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出不来,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般,使不出一丝力气。她这是,病了吗? "你的样子,可不像'没事'。"宁觉当机立断决定,"这样,你和刘大小姐先不用进殿面圣,就留在偏殿休息,如果陛下传召问话,你们再进殿也不迟。" "可以吗?"她小声问。 "有什么不可以,听我的没错。" 宁觉在偏殿安顿好阮阮和刘茯苓,才进入议事殿面圣。他去的晚了,谢平之和单老夫人早已将事实禀明了盛武帝,盛武帝也看在单老夫人的面子上,饶了闵有怀一命,革去其太医一职,贬去南州做医官防止疫病再发。 "臣宁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武帝见他入殿,眉头不由得皱起:"两年未见,你还长本事了?竟敢拿剑指着朕的禁军都卫。再过两年,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臣不敢。"宁觉额上冒汗,他这次确实做得过火,所以才说是下策,可如今做都做了,还得先平息陛下的怒火才是,"臣认罪,认罚。" "你何罪之有啊?" "臣罪在忘了君臣之别。陛下先为君主,其次才是臣的至亲长辈。臣忧心内狱被毁,民间会有不利于陛下的谣言,才事急从权,犯了不敬君主之罪。" "呵,你倒成了为朕着想。" "这是做外甥的本分。" "平身吧。"盛武帝摆手,"口口声声认罚领罪,朕看你是想邀功。" "陛下圣明。" "宁觉!"盛武帝轻斥。 "臣不敢。"抗旨一事瞒混过关,宁觉见好就收,即刻转移话题,"今夜除夕,宫中有团圆宴,此刻宗亲们定是在焦急等待陛下前去点灯接神。内狱一案既了,臣可否陪陛下一同归席,凑凑宫中的热闹?" 盛武帝脸上现出疲态:"朕乏了,要凑热闹你自己去便是。传朕旨意,今岁由崇亲王代朕点灯接神。你们也都退下吧。" 太监自去传旨,宁觉等人退出了大殿。 也不知道小傻丫如何了,身体有没有好些。宁觉记挂着阮阮,直奔偏殿,却扑了个空。阮阮和刘茯苓两人都不在偏殿之中。问宫女,说是刘大小姐坐不住,带着阮阮出去逛皇宫了。 这个刘茯苓! ******* "大小姐,我好些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夜晚的皇宫又大又黑,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能够吞噬一切的牢笼,在其中走着,阮阮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抖。 "你在内狱里呆了大半日,染了不少病气,就该出来透透气。"刘茯苓指着前方,"听到没,那边有声响,应该是宫中的除夕家宴。你不想去见识见识?" "可以吗?" "当然,偷看几眼也不犯法。不过,想看就快些,再过会儿宴席就该结束了。" "嗯嗯。"阮阮止不住心中好奇,跟了上去。 刘茯苓脚步飞快,阮阮一路小跑才勉强能跟上她,眼看着前面有一队人经过,她险些没停住脚步直撞上去。 "大胆,什么人,竟敢冲撞圣驾!" "快跪下。"刘茯苓拉着阮阮,跪拜在地,"民女是太医院刘院使的长女,今夜陪祖母父亲进宫来面圣的。" 御前侍卫疑惑地打量着地上的二名女子。刘茯苓手心都是汗,皇宫这么大,怎么偏让她俩碰上了御驾,她连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没有,要是被当成擅闯皇宫的刺客,可就不妙了。 "你是,茯苓?"温和的嗓音响起。 刘茯苓抬头,正撞进一对清润的眸子里。 "聆风世子!"她后知后觉,惊喜唤出声。 玉聆风提前离开宴席,在御花园中抄了小路,正巧遇上被冲撞的盛武帝銮驾。眼见两名女子中的一人甚是眼熟,听她说自己是刘院使的长女,这才想起,少时在刘府中求学,跟刘大小姐甚是熟识,眼前女子虽长高不少,但模样并无太大变化,确是刘茯苓无疑。 "启禀陛下,这位确实是刘院使的长女。"玉聆风开口为刘茯苓解围,"至于她身旁的这位……" 阮阮低头跪在地上,正在瑟瑟发抖。 "这是民女家的一个小丫鬟。"刘茯苓慌忙道,"胆子特别小,第一次入宫不认路,差点儿冲撞了御驾,求陛下宽宥她的无心之失。" 盛武帝和玉聆风的目光同时落在阮阮身上。 "你,抬起头来。"盛武帝沉声命令。 第29章 门当户对 阮阮也想抬头,可不知怎的,刚入宫门的那种不适感再次袭来,愈演愈烈,她勉强支撑着才没低哼出声,哪里还有抬头的力气。 "陛下,路亲王世子殿下。"宁觉及时出现,"陛下龙颜威武,这丫头天生痴傻,看样子她是太紧张,又犯病了,臣这便带她回刘府治病。" 盛武帝意兴阑珊地一摆手:"既如此,你们退下吧。" "是,谢陛下。"宁觉握住阮阮的手,叩头谢恩。 盛武帝銮驾离去,几人松了口气。 玉聆风冲宁觉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又看向刘茯苓:"除夕之夜宫中解除宵禁,增加不少巡逻侍卫,未免再出现类似误会,你们还是尽快出宫吧。" 刘茯苓罕见地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态,讪笑着点了点头。 "阮阮!"刚才还好好的小傻丫突然朝一旁倒去,惊得宁觉大呼出声。 刘茯苓和玉聆风不约而同上前,探向阮阮的手腕。 见此,玉聆风尴尬地收回手:"我一时情急竟忘了,茯苓自小就医术过人。" "聆风世子莫不是在取笑我?"刘茯苓摇头,"我的医术哪比得上你。只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这丫头毕竟是我刘府的人,我得对她负责。" "她到底怎样?"眼见两个懂医的只顾互相谦让,宁觉焦急催促。 "没什么,气血一时淤堵罢了。找个地方静坐片刻,待气血恢复正常,自会无碍。"刘茯苓诊过脉,若无其事道。 "真的?"宁觉不放心追问。 刘茯苓瞥他一眼:"你不信我,那便有劳聆风世子再行替阮阮诊治吧。" 玉聆风不着痕迹打量着阮阮,只觉眼前女子莫名的熟悉:"这位阮姑娘,可是自幼长在刘府?" 刘茯苓答道:"她是我三妹生母的养女,最近才来到京城的。" "这样吗?"玉聆风若有所思,按上阮阮的脉搏,久久未发一词。 宁觉眉上朱砂痣一挑,出声提醒:"路亲王世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玉聆风回过神,目光扫过宁觉:"宁世子这么紧张,看来与阮阮姑娘的关系不一般。" "自然。"宁觉原本轻扶着阮阮的手臂,改为紧揽住她的腰身,以宣示主权。 "呵。"玉聆风盯着宁觉那条胳膊,面上隐有怒意,"宁世子得觅佳人,玉阮在天之灵见此,定会十分欣慰。" 这话竟从向来温文尔雅的玉聆风口中说出,宁觉被击了个措手不及。周遭气氛瞬时凝固。 "宁世叔,大小姐,还有这位公子,"阮阮悠悠转醒,出声唤道,"我没事了。" "阮阮,"宁觉目光灼灼注视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说了句,"没事就好。" "世叔……"一旁玉聆风玩味着这个称呼,莫非是他误会了,这么想着,他松开了阮阮的手腕,"阮阮姑娘确已无大碍,再歇息一会儿便可。" "公子也懂医?"阮阮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刘茯苓在一旁介绍:"阮阮,这位是路亲王世子玉聆风殿下。聆风殿下可是盛朝有名的神医,年仅弱冠,医术就连父亲和祖母都称赞不已。" "哇。"阮阮美目圆睁,一脸崇拜地看向玉聆风,"这么厉害!" "大小姐过誉了,在下就是一名医者,当不起'神医'二字。"玉聆风淡笑推辞。 "京城的年轻医者中,我只服聆风殿下。"刘茯苓力持己见。 刘大小姐从来没有这么推崇过一个人,还是位年轻有为的世家公子。阮阮不傻,自然嗅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偷瞄了几眼玉聆风,嗯,不错,人如其名,玉树临风,当得起"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大小姐眼光真好。 "你在看什么?"宁觉面露不悦,小声问她。玉聆风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小傻丫瞄一眼不够,还要再多瞄几眼。 "宁世叔,我有个问题。"阮阮迟疑开口。 "什么问题?" "玉聆风世子殿下有世子妃吗?"阮阮这句问话虽则声音小,也足够在场其他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刘茯苓目光怪异看了她一眼,当事人玉聆风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问他有没有世子妃做什么?"宁觉将她拉到一边,没好气道,"你都没问过我有没有世子妃。" "诶?"阮阮寻思,自己确实没问过,"宁世叔你已经娶亲了?我还有个世婶?" "当然没有!"宁觉气急,"等等,你以为我娶亲了,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就这么想要个世婶?" 阮阮吐了吐舌头,嘟囔道:"我随便问问的。世叔娶不着媳妇儿又不怨我,干嘛对我发火。" "我……"宁觉直瞪眼,"你……" 他娶不着媳妇儿,不就怨她吗? 两人半天不说话,还是阮阮主动开口:"那个,其实我是觉得玉聆风世子和大小姐都挺好的,也般配,希望他们俩能在一起。" "没可能。"宁觉无情地将她这个想法否定,"玉聆风是宗亲,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得由陛下决定。" "那就求陛下给他和大小姐赐婚啊。" "本朝最看重的是'门当户对',陛下是不会把一个五品太医院使的女儿,许配给宗亲世子做正妻的。"宁觉绷着脸道。 "哦。"阮阮失望地点了点头。 瞧她一脸难过,宁觉试探地问:"你就没什么别的要问我?" 比如,他宁觉的婚配,是不是也要由陛下赐婚?他可不可以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 "没有了。"她摇头。 宁觉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倒也不算太失落。她心中还没有他,自然不会担心与他的门第之别。是他想多了。 "真的没有例外吗?"她不死心地问,"那么般配的两人,仅仅因为门户之见,便不能在一起,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呀,净操心别人的事,拉红线还上瘾了。"宁觉拉住她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不用和大小姐还有玉聆风世子说一声吗?他们还在等咱们。" "你不是想撮合他俩?就让他俩好好'培养感情'吧。" "诶?不是说——" "阮阮,闭上眼睛。" "诶?哦。"阮阮听话地闭上眼。 耳边风声响起,宁觉竟揽着她腾空飞起,径直落在了皇宫正殿紫金殿的屋檐之上。 "刚才和你说话,语气不太好,这个,就当赔罪。"宁觉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数三个数,就可以睁开眼了。一、二、三……" 阮阮睁开眼,又闭上,再睁开。是真的,眼前的一切不是她看错了,也不是梦。 地面上,万盏宫灯竞相盛放,将整个皇宫映成了白昼;半空中,数不清的孔明灯正缓缓升起,宛若星河;一声巨响之后,璀璨的烟花在高空中绽开,美得如梦如幻…… 此刻二人站在紫金之巅,正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阮阮只觉得一双眼根本不够用,连感叹的功夫都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盛景。 宁觉侧着头,却是在,欣赏她,他的小傻丫。再美的风景终会烟消云散,唯有她的容颜,他会牢刻于心间,纵使岁月无情,亦不会消湮。 ******* "说起来,你家上次派到内狱来的那个小丫头,该有十六七岁了吧,可有婚配?"刘府后花园里,正在听戏的单老夫人突然问起。 "你说阮阮丫头?不曾吧,怎么了?"刘老夫人放下手中茶杯,不明所以地反问。 "虽然是在外长大的,到底也是亲孙女,你这个做祖母的还真不上心,连孙女有无婚配都不关心。"单老夫人嗤道。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刘老夫人无奈道,"我倒希望她是我的亲孙女,可她只是我孙女的义妹,借住在府上的。人倒是乖巧,有悟性,更难得的有医者仁心。再瞧我那几个亲孙女,唉,是我没这个儿孙福。" "听说你把你家那个二丫头,发配到庵堂去了?"单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因为什么?" "那个不长进的丫头,居然买通了她大姐的替身丫环,在祈福经文上动手脚,陷害她大姐和三妹。阮阮丫头也是为了给三丫头顶罪,才揽下一切罪责,被送进内狱,经历了这一系列风波。二丫头犯下这种重罪,如今内狱没了,我只能将她送到庵堂去,让她吃斋念佛、治病救人来赎罪。" "我也猜到了一些。"单老夫人点头,"还想着,这也算是一桩美事。" "怎么着?你这是幸灾乐祸?"刘老夫人不乐意了。 "你想哪去了。咱们姐妹俩多年交情,我是想着,家里四孙子到了婚配的年龄,今日我特意带了他来。他虽为庶子,难得性子淳厚,堪为良配。你家大丫头必是不急着嫁的,可二丫头还没婚配,轮不到幼妹。我又看中了阮阮那个丫头,以为她就是你那个从民间接回的三丫头。本想着二丫头受了罚,三丫头嫁人便顺理成章了。没想到啊,阮阮不是你孙女。可惜了。" "确实可惜。我家几个丫头配你家孙子已是高攀,阮阮丫头哪有这个福分呢?唉,这便是命吧。"刘老夫人叹息。 "其实,这两年来我渐渐觉得,门当户对也非必要。不如,你让你儿收阮阮做义女,这样,她便能嫁给我家四孙子,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这怎么行呢?你自己觉得不必要,周围的人却不会这样想,你的儿子、儿媳,你的孙儿……人言可畏。阮阮勉强嫁过去也不会幸福的。"刘老夫人摇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位老夫人正在这边感叹"门当户对"的不易,不远处假山后面,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第30章 入室弟子 "莲儿姐,你怎么来了?"阮阮正在和小晴一起帮刘茯苓晒药,莲儿一脸急色闯了进来。 "阮阮,我有话问你。"莲儿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实话告诉我,宁世子他究竟打算何时纳你为妾?" "诶?"阮阮被问得一愣,"宁世叔?纳妾?我?" "他不是喜欢你吗?"莲儿催问,"难道还打算让你一直留在刘府里?" "莲儿姐你误会了吧,宁世叔怎么可能喜欢我呢?"阮阮连连摆手。 "为了你闯内狱,圣旨都抗了,还不够喜欢你?"小晴在一旁搭腔。 阮阮突然觉得一阵心悸,险些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想说些什么,头脑里却一片空白,直到耳边响起那一夜宁觉说过的话。 "本朝最看重的是'门当户对',"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宁世叔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所以说是纳你为妾嘛。"莲儿提醒她。 "对,纳妾不需要门当户对,喜欢就够了。"小晴在一旁附和。 "我……"阮阮小脸莫名地发红,扭头道,"我不与你们说了。" "傻丫头,"莲儿放软了口气,"我也是关心你。左右是做妾,嫁入侯府总比嫁入一般官宦人家要好,宁世子疼你,你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莲儿姐,你别说了,我要留在刘府,留在你身边,不嫁人。"阮阮小声道。 "那怎么行?"莲儿声音尖锐,"你不嫁人,我还要嫁人呢。" 阮阮惊讶地看向她。 "算了,我与你实说吧。"莲儿放低了姿态,恳切道,"你也知道,我在刘府身份尴尬,刘夫人不会为我的婚事做主。刚刚,我在花园里与单家四公子邂逅,一见钟情。单公子却说,他的祖母单老夫人看中的是你,他为人孝顺,问我介不介意与你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你让我如何拒绝?可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阮阮,你可愿成全我们?" 阮阮惊愣了片刻,赶紧道:"我当然愿意啊。莲儿姐,你能有好的归宿,我再开心不过了。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 ******* "阮阮丫头,你真的决定了?"刘老夫人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阮阮,最后问了遍。 "嗯,我决定了。阮阮在刘府叨扰多日,如果继续留下来吃闲饭,于心不安。可若离开刘府,又无处可去。因此,希望能在府中卖身为奴,同其他下人一起伺候老夫人和大小姐,自力更生、心安理得地在刘府住下。"阮阮坚定道。 "你想要心安理得,并非只有卖身为奴这一条路走。"刘老夫人道,"若我说,想要收你为入室弟子,传授你医术,你可愿意?" "老夫人?"阮阮不可思议睁大双眼,"你是说真的?" "我像是在说笑吗?"刘老夫人严肃地问。 "愿意!"阮阮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我愿意!谢谢老夫人!" "傻丫头,头都磕破了,还不叫师父?" "谢谢师父!阮阮还有一事相求。" ******* "回来了?"小晴没好气瞥了阮阮一眼,"签了卖身契,和我一样都是奴仆之身,这下你痛快了吧?" 两人在内狱共过患难,阮阮的性子小晴最了解,莲儿不过卖了几句惨,她就急忙忙跑去找老夫人卖身,因为奴仆之身绝对配不起单家四公子。唉,小晴拦都拦不住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气死个人! "小晴姐姐,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咯。"阮阮甜笑着道。 "别乱叫,我才不给个傻子做姐姐。"小晴嗤道。 "小晴姐,我知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关心我。"阮阮笃定地说,"上次你也说过,不会向老夫人告发二小姐,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还了大小姐和莲儿姐清白。" "我那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况且我看大小姐近来心情不错,应该不会与我计较,权衡再三才说的。哪像你这个傻子,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给,你自己看。"小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阮阮手上。 信上是莲儿的笔迹,写道:"娘,莲儿最近在刘府遇上一件事,需要娘帮忙。丞相家四公子看上了莲儿,莲儿为促成这段良缘,隐瞒了阮阮生母阮绿姬的身份,说她乃秀才之女,后来家中落难,才会在扬州城西居住。若丞相家派人去扬州调查,还请娘务必帮忙圆谎。" 阮阮瞪着"阮阮生母阮绿姬"七个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今日你去见老夫人后,三小姐行迹鬼祟,我留了个心眼,悄悄跟着她,见她去找了西门小厮,重金托他送这封信去扬州。那小厮与我是老乡,禁不住我相求,才将信拿给我看。哼,鬼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三小姐分明就是想攀附权贵,怕你挡了她的路,才诳你去自求卖身。还有,她为什么要隐瞒你生母的身份?她生母不是你养母吗?"小晴狐疑地问。 阮阮轻轻摇头:"或许,莲儿姐和我都是娘亲的女儿,我们是亲姐妹。娘亲当年无法养活两个女儿,才将莲儿姐寄养在了别人家。对,一定是这样。" "你醒醒吧!你和三小姐哪里像亲姐妹了?"小晴嗤之以鼻,"等一下,你的意思,这个阮绿姬就是老爷在扬州的外室?那你,你岂不是刘府的小姐?" "小晴姐,这件事麻烦帮我保密。"她恳求,"这封信送回去,就当没看见过吧。我会去找莲儿姐问清楚。" "保什么密?你堂堂刘府千金,如今都卖身为奴了,你还让我替你保密?"小晴叫道。 "我没有。"她连忙解释,"老夫人收我做了入室弟子,以后我就能光明正大跟着老夫人学医。我已经很知足啦,才不想做什么刘府千金。而莲儿姐,她好不容易求来一桩美满姻缘,你就当行行好,成全她吧。" "我偏不行好,我就是个恶人。人证物证都在,我这就去找老夫人告状去。"小晴愤然转身。 "小晴姐姐。"阮阮拉住她的胳膊央求,"拜托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你的活我全包,你的话我全听,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濡软可怜,听得人心都跟着化了。小晴终于投降:"成,我服了你了。我什么都不说,你好好跟着老夫人学医。你开心就好。" "谢谢小晴姐!"阮阮即刻展露笑颜,"你真是个大好人!" ******* "永和郡主是崇亲王的掌上明珠,崇亲王是陛下最宠信的亲王。待会儿进了王府,跟在我身后,规行矩步,不得乱走乱看,郡主面前谨言慎行,知道了吗?"刘老夫人不放心地嘱咐阮阮。 "是,师父。"阮阮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应道。 她在刘老夫人门下学医半月有余,进境颇快,已通过老夫人的考核,得以跟随老夫人在京中四处出诊。 刘老夫人女科精湛,德高望重,官家女眷们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想请老夫人过去诊治。可惜老夫人多半时间都在替看不起病的穷人们诊治。这次永和郡主病了许久,群医束手无策,崇亲王亲自派人来刘府相请,老夫人才不得不答应为郡主诊治。 阮阮静静地在一旁看刘老夫人给永和郡主诊病。这郡主也着实可怜,从头到脚无一处舒坦,整日斜倚在榻上,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刘老夫人神色如常:"郡主并无大碍,待老身开个方子,郡主按方服药,不日就能好转。" 榻上的郡主动弹不得,只转了转眼珠子,虚弱应道:"有劳老夫人了。" "那么,老身这就去开方了。告退。" 刘老夫人和阮阮师徒俩正要一起退下,突然,永和郡主竟叫出声:"啊,快来人,本郡主喘不过气来了。" 师徒俩连忙返回榻前,查探郡主的情况。只见刚刚还好好的人,这会儿正喘息剧烈,满头是汗,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老夫人,我是不是要死了?"永和郡主带着哭音问。 "郡主莫慌,不会有事,老身这就给你施针。"刘老夫人给她扎了几针后,郡主果然安静下来,呼吸平顺,没什么大碍了。 "我这病,定是没法治了。"永和郡主长叹一声。 刘老夫人对此不置可否。 阮阮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因老夫人一句"谨言慎行"而不敢问出口,憋在肚子里实在是难受。 "走吧。"刘老夫人唤她。 "可是……"她站在原地不动。 "有什么问题吗?"老夫人看着她。 "郡主这明明是医书中说的'癔症'啊。"她小声争辩,"光吃药、针灸是治不了根的。" "出去说。"刘老夫人冲她使了个眼色。 阮阮低下头。刚刚是她多嘴了,老夫人菩萨心肠医者仁心,这么做自有道理。 "等一下,你过来。"永和朝阮阮招手,"我有话问你。" 阮阮规行矩步,来到郡主榻前。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什么叫'癔症'?"永和好奇地问。 "郡主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阮阮不答反问。 永和郡主面色陡变:"大胆!" 第31章 郡主心病 "阮阮,"刘老夫人轻斥,"郡主面前不得无礼!" 阮阮不知哪来的勇气,郑重道:"郡主舌暗脉弦,面有郁色,一听到师父说'不日就能好转',立时发病。这便是医书中所说的'癔症'。郡主定是有想不开的事情,才会得这种病。" "笑话,"永和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我堂堂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这丫头休得胡乱猜测。" 刘老夫人在一旁道:"郡主莫怪,小徒年龄尚幼,心直口快,绝非有意冒犯。" "我不怪她。"永和郡主缓了神色,"谁人不知老夫人医术高超,我的病就拜托了。" 阮阮还想说话,见老夫人神色不虞,只能住了口,目光却在郡主的闺房中四处逡巡。不远处的桌案上有张画,画了位手握玉箫的白衣男子,五官尚未点上,轮廓气质却十分眼熟。 她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宁觉从不穿白衣,也没听说,他会吹箫什么的。 "你在看什么?"永和的声音响起。 "没、没什么。"阮阮脑海中灵光一闪,"只是觉得郡主画中的公子,很像苏晓天苏公子。" "不懂别胡说,"永和急急否认,"我做什么要画那个呆子?我画的明明是宁——" 阮阮眨了眨眼。宁什么? "四美之首,《水龙》箫起,白衣谪仙。你没听过吗?"永和没料到竟有人不知宁觉的名号,再顾不得身为宗室郡主的矜持,如数家珍道,"就是'京城四美'之首的宁觉宁世子啊。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宁世子是谁吗?" 《水龙》箫起,白衣谪仙。阮阮默念着这八字,不知怎的,心中一时又酸又涩,空空落落,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怎么了?哭什么?"永和的声音响起。 "啊。"她匆忙拭去脸边的泪水。奇怪,眼泪怎么自己流出来了? "郡主,小徒身体不适,老身先带她告退了。改日过来复诊,再向郡主赔罪。"刘老夫人出言为阮阮圆场。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得的真是'癔症',又当如何医治?"永和追问。 "小徒随口乱说,郡主莫放在心上,安心服药便是。"老夫人看向一脸狼狈的阮阮,"走吧。" "师父,我没事的。"阮阮轻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身为医者,我想帮帮郡主。" 刘老夫人神色凝重:"有些事,不是你想帮就能帮得。" "可——" "莫要多说,听为师的话,回去从长计议。" "等等。"永和出声叫住二人,"小丫头,你叫阮阮是吧?你真想帮我?" 阮阮认真点头。 "刘老夫人,我有些体己话想同阮阮讲,可否请老夫人暂行回避?"永和恭敬道。 "老身也是医者,郡主有话尽管说,老身绝不会向第四人透露。" "好。阮阮,你既知我画的是宁世子,便该猜到,我对他有意。"永和苦恼道,"可他总疏离有礼,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可有什么办法,或是有什么药,能让他对我稍微亲厚些?" "这……"阮阮愣住,这才意识到,永和郡主得的是相思之症,而郡主相思的对象,居然是宁觉! "你们大夫也没法子是吗?"永和面露失望,捂着胸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怎么办,我突然喘不过气来了!" "郡主!"阮阮忙道,"我有法子帮你。" 永和立即恢复如常,急切地问:"当真?你真能让宁世子他爱上我?" 阮阮讪然应道:"我没办法保证,但身为医者,我会尽力撮合你和宁世、宁世子。" ******* "《水龙吟》?"宁觉狐疑地看着阮阮,"怎么突然想起学吹箫了?" 这些日子小傻丫一心学医,他连她的面都难见到。今日她主动来找他,一开口就说,想学习吹奏《水龙吟》。《水龙吟》他只当众与故去的玉阮公主合奏过一次,她是听谁说起的?这事情实在可疑。 阮阮脑海中回想起刘老夫人责备她的话。宁觉待她不薄,既然他不喜欢永和郡主,她真的要撮合他和郡主,而令他为难吗?可郡主也很可怜呐,求而不得,积郁成疾,以至于得了癔症。身为医者,她还是该帮郡主的吧?至少,该给郡主一次与心上人相处的机会,真的不成,彻底死了心也是好的。 "那个,"她心中纠结,揪着衣角目光躲闪,支吾道,"明日,宁世叔你有没有空?我在城郊倾心楼等你。" "有空。"宁觉挑眉,"倾心楼是个清幽之地,你这才来京城没多久,倒是会选地方。" 阮阮怕露馅儿,头低得不能再低。 "那么,明日巳时,倾心楼上,不见不散。"他虽已决意此生不会再奏《水龙吟》,但他更在意小傻丫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利用单纯的小傻丫,和他装神弄鬼。 ******* "宁世叔,你来了。"阮阮一早就到了倾心楼,见宁觉现身,赶紧迎了上去,可当她看到他身后的人,不禁大吃一惊,"苏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阮阮,好久不见。我说过,叫我哥哥就好了,叫公子多生分。"苏晓天摇着他的菊花折扇,轻笑道。 阮阮顾忌着屏风后的永和郡主,"苏哥哥"三个字是叫不出口的。可苏晓天一番好意,她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苏哥哥',你是不是皮肉又紧实了?"宁觉在旁警告。 苏晓天收起折扇,郑重其事道:"嗯,还是'苏公子'三个字最能彰显我的身份气质。" "苏公子,你也是来听宁世叔吹曲子的?"阮阮试探着问。 "我是被——"收到宁觉冷冷的一瞥,苏晓天改了口,"是啊,我好奇,跟过来看看。" 阮阮心下犯难。好不容易把宁觉约出来,郡主还等着与他琴箫合奏《水龙吟》呢,有苏晓天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得找机会将苏晓天带离此处。 宁觉高声道:"阮阮,你不是想听《水龙吟》吗?听好了。" 清朗箫音奏起,几乎同时,屏风后响起七弦琴音,与箫音相和,煞是动听。 琴箫相随,一曲终了,余音未绝,有人击掌叹道:"好一曲珠联璧合的《水龙吟》。" 永和郡主盛装打扮,风姿绰约自屏风后走出。 她的目光落在说话人身上。只见宁世子一袭青衣,正手握茶杯坐在桌旁。明明说着赞叹她的话,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却如蒙冰雪,周身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阮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手脚无措立在一旁。 唯有苏晓天,放下手中长箫,三步并作两步,欣喜地来到永和面前:"想不到刚刚与我合奏的,竟是郡主!" 永和始料未及,疑惑的眼神投向阮阮。 阮阮如实承认错误:"宁世叔,我骗了你。是郡主她想向你学箫,我只负责把你约出来。" "世子千万别和个小丫头置气。永和自小酷爱音律,是真心想向世子讨教。怕被世子拒绝,听说阮阮认识世子,才托她代为传话。" 永和郡主解释。 "抱歉郡主,知音既去,宁觉折断玉箫,此生不会再碰,教不了你。你若想学吹箫,便向苏晓天学,他一定乐意之至。"宁觉冷声道。 永和面露不甘:"世子口中的'知音',是指玉阮公主?可公主已经故去两年多了。她生前,世子不愿做她的驸马,便是对她无意。为何如今却要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宁觉闻言愣住。他瞥了眼阮阮,见她没什么反应,哼道:"我与公主的事,与郡主无关。" "我……"永和没料到他会半分情面都不给她留,不由得面色一白,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阮阮见势头不对,慌忙上前扶住永和:"郡主,你没事吧?" "我喘不上气……"永和颤声道。 阮阮冲着宁觉义正言辞:"郡主她还是个病人,你能不能——" "我怎样?"宁觉打断她。 她自知理亏,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小声哀求:"宁世叔,帮帮忙。郡主对你痴心一片,你能不能,对她稍微好点儿?这样她的病才有可能好转。" "不会吧,你想撮合永和郡主和宁觉?"苏晓天在一边大叫,"阮阮,你明知道我……亏我把你当朋友,你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给郡主治病。"阮阮连忙向苏晓天道歉,又双手合十看着宁觉,"宁世叔,你就当日行一善,好不好?" "不好。"宁觉抓住她的手,强忍怒气,回头吩咐苏晓天,"你把郡主送回崇亲王府。" "嗯。"苏晓天哀怨地瞪了阮阮一眼,答应宁觉,"放心吧,有我在,郡主不会有事。" "你,"宁觉强硬地将阮阮拉走,"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第32章 齐聚一楼 "宁世叔,手,疼。"阮阮被宁觉拉着一路飞奔,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他停下,捂着胸口,扭头看她:"我这里还疼呢。" "我看看。"她忙上前查探,"心口疼吗?怎么个疼法?" "一抽一抽的,好像有把刀在上面剐。"他闷声答道。 "这么严重?该不会是心疾吧?"阮阮握着他的脉,小声嘟囔。 "傻丫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突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的头正抵在他胸口的位置,听得到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这颗心,只会为你跳动,为你疼。" "我……"阮阮霎时觉得自己也呼吸不畅了。 "你们在做什么?"永和郡主突然冲了出来。 阮阮如受惊的兔子般跳到一旁,宁觉反手将她护在身后。 "郡主她非要出来寻你,我没拦住。"苏晓天|朝他无奈摊手。 "好啊,嘴上说要帮我追求宁世子,私下里却自己勾引,投怀送抱。你这个低贱、狡诈的丫头!不要脸的狐狸精!"永和恨声骂道,"本郡主定不会轻饶你!" "我没有,你误会了。"阮阮赶忙出言澄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她自己还没想明白,但绝对不是永和郡主说的那样。 "请郡主注意自己的言辞。"宁觉冷声道,"阮阮好心帮你,你没搞清楚事情始末就对她恶语相向,有失宗室郡主的风度。" "我不管。我亲眼见到你二人搂抱在一起。不是她勾引你,难不成,世子你喜欢这个丫头?"永和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不可能,你连玉阮都看不上,怎会看上她!" "郡主慎言。"宁觉义正言辞,"阮阮叫我一声'世叔',我便要为她做主。刚刚是她不小心跌倒,我伸手去扶她,正巧被郡主撞见。还请郡主不要轻侮她人的名节。" "真的?"永和狐疑地看向阮阮。 阮阮比不得宁觉,向来不擅撒谎,只能怯怯地一点头。 "可为何,世子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待阮阮却这般好?"永和吃味。 "不瞒郡主,宁觉心中只有故去的玉阮公主一人。"宁觉沉声道,"然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阮阮天生痴傻,身世坎坷,我怜她年幼丧母,待她如亲妹。相信换做是郡主,也会对她好的。" "呀,我不知道她还有这般可怜的身世。"永和换了副惊讶的表情,冲阮阮尴尬一笑,"抱歉,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既然世子把你当妹妹,那以后,我也叫你一声'好妹妹'吧。哦不对,你唤世子'世叔',那便唤我'世婶'可好?" 阮阮为难地看她。这不好吧? "当然不行!"苏晓天叫道,"郡主,宁觉他配不上你啊。" "他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永和瞪他。 苏晓天被她呛得面色通红、鼓起勇气表白:"可我这么多年,心中只有你一人。" "我不稀罕。"永和撇嘴。 "郡主,我心系故去的公主,眼里容不下其他人,更承不起郡主的厚爱。郡主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宁觉重申自己的态度,"苏兄一直在等你,还请珍惜眼前人。" "我心系于你,眼中也容不下其他人。你喜欢玉阮,我不在乎。因为她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会一直等你,回心转意。"永和信誓旦旦道。 "我不会。"宁觉决绝回答。 阮阮只觉得心中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了心头。她自然想不到,宁觉这么说,都只是在为她解围,以防永和郡主今后为难她。她心中笃信,宁觉是真的对那位玉阮公主念念不忘。 至于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大概,是她误会了吧。他向来喜欢和她开玩笑,她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什么一颗心为她跳动,定是在逗她玩呢。她不该多想的。 "好一个'心系玉阮',宁觉,凭你也配提她的名字!"怒气冲冲出现在几人面前的,却是路亲王世子玉聆风。只见向来温文儒雅的聆风世子,此刻气势逼人地怒视着宁觉,光是眼神,已要将人千刀万剐。 宁觉刚才事急从权,不得已才会拿故去的玉阮做挡箭牌,万没想到会被玉聆风撞见。他原本理亏,可玉聆风如此咄咄逼人,当着阮阮的面儿,他也不好短了气势,于是,毫不示弱地与玉聆风对视。 霎时间,剑拔弩张,瞧那架势,两人随时都能动起手来。 "玉兄,这么巧,你怎么会在此地?"苏晓天与玉聆风有几分交情,忙站出来打圆场。 "是很巧。玉兄陪刘兄来见他的心上人,而我呢,听说郡主今日包下了整间倾心楼,出于好奇,特意赶来一探。幸亏来了,否则就要错过一场好戏。玉兄,宁觉表弟,你们二位都是人中龙凤,今日莫不是想在这里一较高下?" 谢平之和刘厚朴先后出现。刘厚朴一脸担心,看着针锋相对的玉聆风和宁觉。谢平之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说出这样一番挑拨的话。 "平之表兄说笑了。"宁觉收起周身气势,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聆风世子可是宗亲贵胄,我哪里敢和他动手?" "宁觉,你当初负了玉阮,如今她人已去,你早结新欢,却说'心系于她',是想要羞辱她的在天之灵吗?今后,不许你再提她的名字!"玉聆风警告他,"否则,你,还有你的新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这话时,玉聆风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他身后的阮阮。 宁觉皱眉:"聆风世子有不满,冲我来便是,我随时候教。何必迁怒于他人?" "那你便吃我一掌。"玉聆风说着,闪电般出掌。 宁觉怕玉聆风的掌风伤及身后阮阮,不避不闪,快步上前,主动与玉聆风对上。 二人这一掌看似无风无浪,却是两位年轻高手的巅峰对决。二人都使出了大半的内力,谁都不肯让步。 围观众人想要上前相劝,却根本无法靠近。再这样下去,不是一方被打成重伤,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玉兄,有话好好说。"苏晓天急中生智,喊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送了你一颗崖上珠,你还说崖上珠生长在南疆峭壁,极难寻得,问我是怎么得到的?那是宁兄冒着危险亲自为你采回的,他要面子不让我告诉你。其实他一直都为玉阮公主的事心中有愧,你是公主的堂兄,他听说你急需崖上珠,便什么都没说去寻了来。你真的误会他了。" 眼见玉聆风和宁觉唇边都有鲜血流出,阮阮急了。她顾不得许多,顶着掌风的压力,一步步向二人靠近:"宁世叔,聆风世子,你们快停手啊。再这样下去,你们都会受伤的。" "阮阮你别过来。"宁觉心神大震,再维持不了内力。幸亏玉聆风及时收掌,两人险险地分开。 "宁觉,今日之事,我暂不与你计较。崖上珠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玉聆风怒色微敛,"只是,我之前说过的话仍作数,你若再对玉阮不敬,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宁觉轻哼一声,咳出一口血。阮阮赶紧取出针袋,为他施针止血。 另一边,玉聆风也受了轻伤。阮阮见宁觉已无大碍,正想上前为玉聆风诊治。刘厚朴抓住了她的胳膊:"阮阮,还是让我来吧。刚刚太危险了,你就那么冲上前,可有受伤?" 她低头看向自己被他抓住的胳膊:"大少爷,我没事。聆风世子那边就有劳少爷了。" "嗯,你照顾好自己。"刘厚朴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 调息完毕的宁觉睁开眼,正见到刘厚朴看阮阮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不满地哼道:"阮阮,我胸口还有些痛,你再帮我看看。" "哦,好。" 另一边,刘厚朴正在为玉聆风施针,玉聆风小声叹道:"刘兄,你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丫头年纪轻轻,针术了得,勇气可嘉,娇软可人。只不过,与宁觉那样的人相处久了,怕是会近墨者黑,你得小心了。" "哦?原来刘兄的心上人就是阮阮姑娘吗?"谢平之插嘴,"嗯,确实面若桃花,娇俏动人,有眼光。" 玉聆风懒得理他。刘厚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宁觉心下不悦,打量着阮阮。只见她目光躲闪,显然有事瞒着他。 第33章 攀附权贵 阮阮确实有心事。她还没找莲儿当面对质,就无意间看到了扬州红袖坊老板娘的来信,确认了自己就是刘院使的亲生骨肉。而刘厚朴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而最让她惶恐的是,不明就里的刘厚朴,居然对她这个亲妹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这段时间以来,他明里暗里几次向她表白,她拒绝他,他竟愈挫愈勇,甚至表示非她不娶。 阮阮几乎忍不住想向他说明实情。可是,莲儿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近日正在和丞相家的四公子议亲。阮阮虽心寒于莲儿的欺骗,却又不忍说破真相,坏了莲儿的姻缘。 她几日前便下定决心,要另想个法子让刘厚朴死心。 永和郡主听到了几人的谈话,出言打趣:"你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阮阮年纪虽小,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刘公子和谢公子都看得移不开眼呢。" "郡主莫要说笑,我谢平之眼中只有郡主这个绝色佳人。"谢平之讨好地说。 玉聆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话我不信。"永和轻笑,"谢驸马的嘴可是会骗人的鬼,你眼中就算有本郡主,也定是舍不得阮阮这样的小美人的。" "呵呵,"谢平之讪笑,"郡主真是抬举在下了。" 永和饶有兴致看向阮阮:"阮阮,我问你。如果刘公子和谢公子同时向你示爱,你会选谁?让我猜猜,你钟情医术,与刘公子志同道合。刘公子虽然外表没有谢公子这么俊俏,但是为人踏实稳重,你一定会选他对不对?" 阮阮很坚定地摇头。 "不会吧?"永和诧异,"你选谢公子?" "嗯。"阮阮决意顺水推舟,让刘厚朴死心,"谢公子仪表堂堂,身为世家公子却不靠家族荫庇,年纪轻轻已是禁军都卫,将来前途无量,令人好生仰慕。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如果可以,我就算给他为奴为婢,都是乐意的。" "啧啧,阮阮,看来你不傻呀,还挺会盘算的。谢公子人是风流了些,但确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你若跟了他,没准哪一日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永和目光中带着不自觉的轻视。 宁觉在旁边一言不发,十指早已紧握成拳。 "蒙阮阮姑娘错爱,谢平之受宠若惊。"话是这么说,谢平之的脸上却得意极了,显然对阮阮也有些意思。 "郎有情,妾有意。真是美事一桩。"永和看着二人,又是鄙夷,又是羡慕。 阮阮"羞涩"地低下头。 刘厚朴难以置信地低喃出声:"原来你是嫌弃我无官无职,没有前途。不,我不信你是攀附权贵的人。" "大少爷,对不起。"阮阮深吸口气,说出了她能想出的最残酷的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别怪我。" "你!"刘厚朴想不到自己头一次动情,多日来的绵绵情意此刻全部成了笑话。他眼圈通红,愤怒地抬手,瞪向阮阮。 阮阮瑟缩着闭上眼。这一巴掌,看来是躲不掉了,就当补偿对大哥的亏欠吧。 忍耐多时、已忍无可忍的宁觉,大力拂开刘厚朴的手:"怎么,还想动手?我与刘大小姐虽然已无瓜葛,但仍尊称你一声兄长。男女之情强求不来,兄长还请自重,莫要多做无谓纠缠,徒增难堪。" 刘厚朴被宁觉的力道拂开,倒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听宁觉这么说,只觉羞愤难当,留下句"阮阮,我看错了你",拂袖而去。 "刘兄!"玉聆风赶忙去追他。 "刘公子这下恐怕是被伤透了心。"永和好奇,"阮阮,你就不怕回到刘府后,刘公子会找你的麻烦?" "这个容易,"谢平之从上到下打量着阮阮,目光露骨,"我这就去刘府为你赎身,今后你跟在我身边,没人敢欺负你。" "这倒是个好法子。"永和抿嘴取笑,"谢驸马,还说你自己不是风流种子?瞧把你急的,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知我者,郡主也。" 阮阮心下慌急,刘厚朴是被气走了,可谢平之这边,她该如何解释清楚?她不想离开刘府和亲人们。 苏晓天担心地看向宁觉。凭他对好友的了解,宁觉现在恐怕已在爆发的边缘了。 "平之表兄,"来了,"你今日是为郡主才来此的吧?" "正是。"谢平之点头,不忘朝永和郡主大送秋波,"放眼大盛朝上下,也只有郡主值得我谢平之为搏其一笑,费尽心思。刚刚,郡主抿嘴一笑,天地都相形失色。便是为了这一笑,我也会为阮阮姑娘赎身,让她去到郡主身边,好好地伺候郡主,博郡主欢颜。" 苏晓天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形势瞬息万变,刚刚还是宁觉情敌的谢平之,这会儿突然变成自己的情敌,还口口声声说之前与阮阮的暧昧,都只为了讨好永和郡主?这也,太无耻了吧?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谢平之是这样的小人! 他看向宁觉。兄弟,你得为我做主啊。 "平之表兄用心良苦,佩服。"宁觉抱拳。 "过誉。"谢平之摆摆手,突然色变,"宁觉表弟,你这是何意?" 只因宁觉毫无预兆地变拳为掌,一个掌刀向他砍去,掌风斩断无数碎发,堪堪停在了他颈前半寸处。 "平之表兄,你知我不喜废话,听好了。"宁觉冷声道,"我不管你风流还是痴情,染指过什么样的女子。阮阮,我的世侄女,你敢动她一根手指,下场有如此物。" 未见宁觉如何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谢平之脑袋后面的檀木柱子应声折断。 谢平之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 "还有郡主。"苏晓天在一边小声提醒,"也不准打郡主的主意。" "嗯,还有郡主。"宁觉收回手,补充。 永和郡主在旁看得双眼发直,脸上写满了对宁觉的崇拜。 阮阮却有些害怕,这样的宁觉,像极了那日在风云客栈杀气腾腾的那个他。 "阮阮,走了。"留下这么一句话,宁觉转头就走。 阮阮赶紧追上他。 一路上,他一直绷着脸,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不说话?"他出言打破沉寂。 "宁世叔,你生气了?"她明知故问。 "嗯,生气了。" "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会不会,她不该气走刘厚朴?或者,她不该招惹谢平之?还是,她一开始就不该骗他来此地? "你说你错在哪儿?"宁觉越想越气,"你要绝了刘厚朴的念想,让他以为你攀附权贵,为什么非要假装喜欢谢平之那家伙?怎么,在你眼里,我就不是可以'攀附'的权贵吗?" "诶?"阮阮眨了眨眼,她该假装喜欢宁世叔吗,不,"你不一样。"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愣住,心下暗喜,面上不动声色地问:"我怎么不一样了?" "你是宁世叔。"是她不用假装、真心实意喜欢与信赖的人,她绝不会利用他。 "阮阮,你记得,无论何时何地,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绝对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旁。"宁觉庄严起誓,"而你,你第一个想到的,都要是我。哪怕只是想到利用我也好。" 至少这意味着,她心中有他。 阮阮似懂非懂,摇了摇头。 "所以这次你诳我出来的事,我原谅你了。"宁觉惩罚似地弹了下她的额头,"下不为例。你若再撮合我和旁的女人,后果,绝对很严重。" 她连忙摇头,表决心:"再不会了。" 他一脸宠溺,牵起她的小手:"走吧。" "去哪儿?" "带你逛京城。" "真的?那我想去仁心堂,听说那是京城最大的医馆。" "好,就去仁心堂。" "谢谢宁世叔!" ******* "阮阮,这看这些首饰漂不漂亮?"莲儿指着丞相府送来的聘礼,笑得合不拢嘴。 "漂亮。"阮阮心不在焉地应道。 "喜欢你就挑几件,我送给你,谢谢你的成全。" 当日,是阮阮主动向刘老夫人请求,成全莲儿和单四公子这一对有情人。刘老夫人与单老夫人提起,单四公子这才表示自己对莲儿颇有好感。两位老夫人正有结亲的意思,于是拍板订下了这门婚事。 若不是阮阮,莲儿要把单四公子拿下,总还须些时日。俗话说迟则生变,到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数。如今,眼看着她就要嫁入丞相府,眼前这些珠宝首饰比起未来的富贵,根本不值一提,她乐得拿来做顺水人情,送给她的福星阮阮。 "不用了,莲儿姐,这些都是单家送给你的。"阮阮摇头,"你将来嫁过去,用钱的地方多,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 "你倒是一心为我着想。"莲儿难得说了句真心话。阮阮这个傻丫头,对她是真好,可惜…… "莲儿姐,你嫁人之前,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阮阮突然问了句。 莲儿狐疑地看着她:"什么话?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阮阮轻叹了口气,看来莲儿姐从未打算对她吐露实情,罢了,相识一场,"莲儿姐,祝你幸福。" "幸什么福!"小晴急匆匆闯了进来,"阮阮,出事了,你快跟我离开这里!" 第34章 牢狱之灾 "诶?"阮阮一脸茫然地被小晴拉了出去,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晴姐,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已经叫人备好马车,在后门等咱们。"小晴拉着她边走边解释,"三小姐生母是歌姬的事在京城传开了,单丞相认为是咱们刘府故意隐瞒,发了怒,不只退了婚,还参老爷一本,说咱们刘府垄断京城药材买卖。" "不会吧?"阮阮难以置信瞪大双眼。 "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小晴接着道,"听说这事是被谢平之大人捅出去的。前两日谢大人来府,你不是当着大少爷的面儿和谢大人聊得很开心吗?现在府里人都说,是你为了讨好谢大人,泄露了三小姐的身份。老爷要拿你去审问。大小姐怕你被冤枉,让我即刻带你去找宁世子,让他给你做主。" "不是我。"阮阮赶忙辩解。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要是有这么聪明,也不会落到这份田地了。"小晴摇头,"可这种事,你光凭一张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两人还没走到后门,突然,一队刘府家丁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她们在这里,快把她们拿下!" 阮阮和小晴被人押到了刘府正堂,那里,莲儿正蜷缩着跪在地上,满脸慌色。 "阮阮姑娘,莲儿是你的义姐,你一入京城便住在我刘府,母亲更是破例收你为徒,传你医术。你怎可忘恩负义,为了攀附谢平之大人,就陷我刘府于不义?"刘院使高坐在堂上,义正言辞地质问。 "刘大人,你误会了。我发誓,我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莲儿姐的身世!"阮阮急急分辩,眼前的人是她所敬重的生父,她不想被他误会。 "伯父,这丫头吃里扒外还嘴硬,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她连个错都不肯认!"堂四小姐在旁煽风点火。 "就是就是。伯父,上家法吧,让她知道咱们刘府也有刘府的规矩。"五小姐跟着附和。 刘大人向身旁刘夫人看去,向来严厉的刘夫人破天荒地未置一词。刘大人正在气头上,摆手吩咐下去:"来人,用家法,直到她认错为止。" 阮阮不知家法是什么,想来定是什么可怕的刑罚。小晴说得对,眼下的情形,她真的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大少爷!"刘茯苓不知道去哪里了,小晴瞥到一旁的刘厚朴,急中生智,"那日阮阮和谢平之大人聊天,你就在不远处,一定听得清清楚楚。阮阮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刘府的事,你要替她作证啊!" 阮阮心怀一线希望,看向刘厚朴,她的亲大哥。 "厚朴,你当时在场?听到了什么?"刘大人问。 刘厚朴面色难看,回避着众人的目光,晦涩道:"他们说话声音小,我没听清楚。只是远远看着,他们聊得很开心。" 阮阮难过地低下头。当时,谢平之主动与她说话,她见刘厚朴就在不远处,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才装作与谢平之聊得很开心。刘厚朴他,一定是恨死她了,才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愿意替她说。 刘大人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家丁上前架住阮阮,将她按倒在地上。另有家丁高举起竹板,眼看着就要朝她背上落去。 "住手!"威严震怒的嗓音响起,"我看谁敢打我的徒弟!" "母亲。"刘大人见到刘老夫人,气势顿时一短,起身上前迎接,"阮阮为一己之私陷刘府于不义,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府中其他人立规矩。" "我看,你才是为了一己之私。"刘老夫人呵斥,"而我,才是被你和你的好女儿陷于不义之地!"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儿子惶恐。"刘大人忙道。 "你和你的好女儿莲儿,为了攀附单家,竟隐瞒了莲儿生母的身份,说她生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如今东窗事发,我被你们害得无颜见多年的老姐妹也就罢了。你们呢?你们非但不思己过,反而要将羞愤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逆子!" "儿子……"刘大人羞愧难当地低下头,"儿子知错了。" "阮阮,你先起来。"刘老夫人上前扶起阮阮。 "师父,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刘府的事。"阮阮红着眼圈道。 "为师相信你。"刘老夫人点头,"我的徒弟,不是那种背后嚼舌根子的小人。" 说这话时,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扫过刘府三位堂小姐。三人心中有鬼,堂四、堂五都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地,年龄最小的六小姐,吓得脚跟一软,跌坐在地上。 "母亲,老爷,"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夫人开了口,"这件事无论是不是阮阮做的,都是家丑。如今莲儿的身世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再传出其他丑闻,咱们刘府所有儿女的名声,恐怕都要受影响。茯苓和紫苏已到了待嫁的年纪,你们忍心看着她们无辜受牵连,前程尽毁吗?" 刘老夫人怒气微敛,不再说话。 "还是夫人顾虑的周全。"刘大人叹道,"依夫人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说到底,这件事都是因为莲儿而起,"刘夫人道,"为了刘府的名声,我们该将莲儿送到官府去,说她根本不是刘府的女儿,是来骗人讹诈的,老爷你是受了蒙骗才认她为女儿。" 莲儿难以置信,浑身一颤。 "这怎么行?我答应了莲儿她娘,要好好照顾她……"刘大人迟疑。 "老爷,你从没怀疑过吗?这个莲儿,哪有半分像你?她根本不是你的亲骨肉,阮绿姬那个贱人,就是在利用你的好心,蒙骗你!"刘夫人恶狠狠道。 "娘亲没有骗人。"阮阮激动地反驳,几乎忍不住想要说出实情。 "骗没骗人,滴血认亲不就知道了?"刘夫人冷声吩咐,"来人啊,把东西拿上来。" 刘夫人亲自上前,容不得莲儿反抗,刺破了她的手指,与刘大人的血一起滴在碗中。 "怎么样,我没冤枉她们母女吧。" 刘大人死死盯着两滴毫不相容的血液。他和莲儿,果真不是亲父女。 "绿姬,你骗得我好苦啊。"他又气又悲,沉声下令,"来人,将莲儿,不,将这个女人,送去报官。" "院使大人,"莲儿跪爬到刘大人面前,抓着他的衣袍哭诉,"阮阮才是您的女儿。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和阮阮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怕她一个傻子无法在这刘府中生存,为了保护她才撒了谎,求您看在阮阮的面子上,饶过我这回!" 刘大人愣住,转头看向阮阮。而阮阮,正眼圈通红看着他,一脸的孺慕之情。 "你,是我的女儿?"他小心翼翼地问。 阮阮点头,张了张嘴,正想唤出在心底已经唤过无数遍的"父亲"。 "老爷,这个阮阮是阮绿姬的养女,她们都是一伙的,事到如今,你怎么还相信她们的话?"刘夫人如法炮制,刺破阮阮的手指,再次与刘大人滴血认亲,两滴血仍不相容,"看吧,那个贱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不,娘亲不是……"阮阮拼命摇头。 刘大人彻底对阮绿姬寒了心:"来人,将这两个女骗子,都给我送去官府。从今往后,她们与我刘府,无半分关系!" "阮阮是我的徒弟,你们放开她。"刘老夫人命令。 "母亲,咱们刘家的医术,怎么可以传给这种满口谎言的骗子?"刘大人冷硬道,"她不配。我是刘府当家,有权将她逐出门墙。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母亲的徒弟。" "我不同意。"刘老夫人怒道,"谁都不能带走阮阮!" "儿子不知这女骗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但抱歉母亲,儿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送进大牢!" "你!"眼看着阮阮被人强行带走,刘老夫人急火攻心,昏厥过去。 "师父!""母亲!""老夫人!" ******* "大人明鉴,小女子所做一切都是受阮阮这个丫头的逼迫,小女子是无辜的。" 刑部天牢里,莲儿将一切罪责推给了阮阮。刑部主事自然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命人暂时将二人关押。 狭小的牢房内,姐妹相称了近半年的两人,如今只剩相对无言。 狱卒送了饭过来。阮阮担心刘老夫人的身体,吃不下饭。莲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挨不住饿,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突然,莲儿捂住肚子,面露痛色,指着饭菜:"有、有毒!" 送饭的狱卒去而复返,阴笑着道:"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放心,这毒不会立刻要人命,要发作整整六个时辰。你自个儿在这里慢慢反省吧。" 阮阮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还好那狱卒很快就离开了,没有也要加害她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人,要莲儿姐的命? 莲儿此刻正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呻|吟。对着这样的她,阮阮无论如何也怨恨不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 "你为何要救我?"莲儿虚弱地问。她们已经彻底撕破脸皮,阮阮不该是恨着她的吗?为何要不计前嫌救她? "莲儿姐,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得了。你曾说过,于我有恩,所以我救你。从今往后,咱们就互不相欠了。"阮阮平静道。 "互不相欠吗?"莲儿苦笑,"那若是我说,我害死了你的娘亲呢?" 第35章 火在燃烧 阮阮一双美目倏地睁大,不可思议地瞪着莲儿,半晌,想到了什么,深吸口气,缓缓摇头:"不,我查验过娘亲的尸身,她不是你害死的。" "我虽没杀她,但她间接因我而死。咳咳……"莲儿气息不稳道,"那日,我和我娘去到你家,你娘绿姬阿姨躺在床上,说她不久于人世,托我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忙照顾你。我娘早就从驿站信使那里得知了你的身世,逼绿姬阿姨写遗书,承认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绿姬阿姨一开始不从,我娘以你为胁,争执中,绿姬阿姨吐了血,最后为了你不得不妥协,写完最后一个字,她便含恨而终了。"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娘亲不会答应的,她不会把我托付给要害我的人。"阮阮戳穿莲儿的谎言,"那时,她还不确定院使大人愿不愿意接纳我。她定是相信你能好好地照顾我,才心甘情愿写下了那封遗书。莲儿姐,你为何故意这么说,想让我更恨你?" "呵,你这个傻子果真变聪明了。又聪明,又善良,以德报怨,医者仁心。咳咳咳……"莲儿捂住胸口,目露怨毒,"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地厌恶你。" 阮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就是这种无辜又悲悯的眼神,最让人受不了,仿佛你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而我无论做了什么可笑的错事,你都不会放在心上。"莲儿恨声控诉,"明明你才是那个肮脏、低贱的傻子,这十几年来,没有我,你早就死过多少回了。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圣洁高尚,你算什么东西?" 片刻的错愕过后,阮阮轻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莲儿只是太急于想要抓住眼前的幸福,才会一次次地利用她,至少曾经的姐妹情谊,是真的。却原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莲儿甚至从未将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看待。 不过这也说明,在她忘记的那一段过往里,莲儿的确护过她许多次,施舍也好,轻视也罢,曾经的恩情不是假的,她为莲儿做的一切,权当报答。 "给你造成了困扰,对不起。"她轻声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都这样了,还说什么以后。"莲儿不再看她。 "没错,你们得罪了单丞相,他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记仇,想要灭你们的口,一次不成,必会有下一次。" "什么人?"莲儿向牢外望去,见到来人,吃了一惊,"谢大人?" 谢平之推开牢门走进来,目光径直落在阮阮身上:"阮阮,我今日去找刘兄,听说了你的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阮阮感激地看向他:"谢公子。" "不过,你被刘家送进来,我要救你,还需要个名目。"谢平之嘴角噙着邪气的笑容,"譬如,你是我谢平之的人。你仰慕我,我正有意娶你为妾,只可惜你是歌姬之女,身份低贱进不了谢府的门。我在京郊有一处别院,风景优美,最适合金屋藏娇。你可介意做我的外室?我绝不会亏待你。" "谢公子你误会了。"阮阮慌忙摇头,"我、我配不上你,无意做你的外室。" "你说什么?"谢平之脸上的笑容一僵。 莲儿将阮阮推开,上前抓住谢平之的袖子:"谢大人,是小女子莲儿,对你仰慕已久。莲儿做梦都想成为大人的人。" 谢平之看了看满脸讨好的莲儿,又看了眼手足无措的阮阮。 "阮阮,你可是第一个当面拒绝我谢平之的女子。"谢平之面色阴沉,"这算什么?欲拒还迎?" 他一把拂开碍事的莲儿,上前掐住阮阮的脖颈,将她推向墙边:"你若是高门贵女,我倒有兴致陪你玩玩这些把戏。只可惜,你命贱如草,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把我伺候得舒服了,我好心救你一命,否则,我有的是方法,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阮挣不开他的力道,只能求助地看向莲儿。 "莲儿姑娘,可否帮我用手帕堵住她的嘴?"谢平之回头朝莲儿一笑,"放心,没我的吩咐,狱卒不会过来。我是怕她叫得太大声,扰了你我二人的兴致。你说是不是?" 莲儿愣了愣,似是受宠若惊,赶忙点了点头。 "啊!"谢平之蓦地发出一声痛叫。 是阮阮趁他不备,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眼见他怒气冲冲直奔她而来,阮阮随手打碎装饭菜的瓷盘,抓着碎瓷片与他对峙:"你别过来!" "呵。"对她微不足道的反抗,谢平之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你这丫头性子倒挺烈。你该不会以为手里那东西能伤到我吧?" "饭菜有毒,就算被瓷片划破一点点皮,都会中毒。"阮阮强自镇定道。 "那你小心点儿,别划破自己的手,我可会心疼。"话是这么说,谢平之还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对她手中的"凶器"颇有几分忌惮。 阮阮余光瞥向牢门,盘算着自己要如何才能先谢平之一步到达牢门口,逃离此地。至于逃出去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大不了一死,她宁死,也不要受辱。 "阮阮,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莲儿突然朝她冲了过来。 她迟疑片刻,手中的瓷片终是没有挥出。 下一刻,她被莲儿大力压倒在地上,手中的瓷片飞了出去。 谢平之一脚踩上她想要去捡瓷片的手:"识时务者为俊杰,阮阮,你应该好好向莲儿姑娘学学。" 十指连心的剧痛传来,泪水霎时间溢满眼眶。眼见谢平之弯下腰,将莲儿揽在怀中,冲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阮阮心中第一次涌起无法抑止的恨意。谢平之和莲儿,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阮阮,你别怪我。"莲儿在她耳边轻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你自己滥好心救了我,又惹了不该惹的人。" 救莲儿,原是她做错了吗?泪水接连而下,阮阮绝望地闭上双眼。 "呵,遇事就知道哭。" "倒也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摧残。" 耳边响起谢平之和莲儿轻蔑的笑声。刹那间,阮阮只觉得胸间好似有把火在燃烧。她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欺身而来的谢平之。 "你,做什么?"谢平之怔愣住。 "我以毒医的名义起誓,你再不放开我,定会七窍流血而死。"她用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嘶哑嗓音低吼。 向来逆来顺受的阮阮,竟然会有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谢平之和莲儿都吃了一惊。 正在这时,有人冲了进来,一脚就将二人同时踹翻在地。莲儿当即吐血,谢平之没好到哪儿去,捂着断掉的肋骨,又惊又怒看向来人:"宁觉?你不想活了?发什么疯?" 宁觉盛怒未平,冲着谢平之脸上又是一拳。 谢平之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嘶吼出声:"宁觉,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说过,你敢动阮阮一根手指,我会要了你的命。"宁觉将阮阮从地上抱起,盯着她被踩得血肉模糊的手,眉间戾色尽显,"谢平之,你才是不想活了。" 话毕,他一脚踏上谢平之的胸口,还未用力,便又踩断了两根肋骨。 谢平之发出了杀猪般的痛叫。 "宁世子脚下留人。"玉聆风匆匆赶至,他身后,刘茯苓看着眼前情景,一脸后怕。 是她去明英侯府找的宁觉。自家爹爹脾气上来,祖母都没办法劝阻,能救阮阮的,只有宁觉。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和宁觉还没回到刘府,迎面就遇上了小晴,得知阮阮被关进了刑部天牢。 宁觉火急火燎直奔着天牢而去,她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急之下,才去寻了玉聆风世子过来。幸好她这么做了。眼前所见,谢平之居然伤了阮阮,宁觉盛怒要对谢平之痛下杀手。她相信聆风世子一定有办法阻止祸事的发生。 宁觉瞥了玉聆风一眼,丝毫没有留人的意思,脚下接着用力。 谢平之的叫声更加惨烈。 "宁世子,此事若闹大,受伤的只会是你怀中的阮阮姑娘。"玉聆风高声道,"你什么都不怕,但你可曾为她想过?" "我会带阮阮离开京城。"宁觉冷声应道,"没人能伤得了她。" "那明英侯府呢?"玉聆风质问,"你就不怕家人受牵连?" "宁世叔。"阮阮握住宁觉的手,"我没事了,你先放我下来。" "别怕。"宁觉冲她轻轻摇头,"今日的事,我会妥善处理,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不必了,谢平之已经得到惩罚了。"她轻声道。 "这点儿惩罚,他才不会长记性。"他冷哼。 "我给他下了毒,"阮阮的声音异常坚定,"七日断魂散。毒已进入他心脉,他现在只要稍微运功,就会痛不欲生。此毒无解,必得由我每隔七日为他施针续命,若我有事,他也活不成。" 第36章 初入侯府 "什么?"谢平之慌忙试着运功,果如阮阮所说,痛不欲生,吐血不止,他面露惊恐,不停摇头,"我不信,一定有解药!你这个臭丫头,快说,该如何解毒?" 刘茯苓在旁边叹了口气:"谢大人,七日断魂散无解。你问谁,都只会得到这个答案。并且,只有下毒之人,才知道如何为你施针续命,也就是说,只有阮阮好好地活着,你才能活下去。" "谢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是你无故相害,逼我违背医德对你用毒。"阮阮正色道,"但你放心,只要今日的事你不再追究,我会遵守承诺,每隔七日为你解毒。" "你!"谢平之想要发作又不能,"那我受了这般重的伤,又该如何解释?" 宁觉冷笑出声:"这个好办,便说你和这位莲儿姑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她重伤了你,不就得了?" "你!"谢平之脸色铁青指着他。而莲儿,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在一边瑟瑟发抖。 "阮阮,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这回,饶过我吧。"莲儿哀求出声。 "不,莲儿姐,你没做错,你只是做了你想做的、该做的事。错的是我。"阮阮摇头,"我识人不清,优柔寡断,一次次地为你找借口,才会让你我陷入如今的境地。你需要的不是我的原谅。" 莲儿愣在原地。 "宁世叔,莲儿姐会被判怎样的罪?" "以欺诈罪论处,当判游街笞刑。若是加一条重伤朝廷命官,当判流放。" "对女子来说,当街笞刑还不如流放。宁世叔,拜托了,我希望莲儿姐能得到她应得的惩罚。" "好。"宁觉点头应下。 "宁觉,你不会当真狂妄到以为,这刑部是你家开的吧?你想带走臭丫头,哪有那么容易?"谢平之抹去唇角的血,嗤笑道。 "此事不需你操心。"宁觉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阮阮的卖身契,她早已是我明英侯府的人,刘府根本没有将她送官的权力。" "诶?"阮阮诧异地看向他手中的"卖身契",似模似样,上面还有她的画押。什么时候她卖身给他了,她怎么不记得? "那个,之前你帮我试毒,我不是诳你画押了份生死契吗?就是那东西改的。"刘茯苓小声解释,"事出紧急,暂时委屈你了。你先在侯府避避风头,过几日我一定将你接回刘府。" "可是师父她……"阮阮迟疑道,"我担心她的身体。" "你放心,小晴说祖母醒过来了,身体没有大碍。" 阮阮松了口气。 "阮阮,你的手需要包扎,咱们先离开这里。"宁觉出声提醒。 "可是……"阮阮看向谢平之和莲儿,真的没问题吗? "你尽管放心地随宁世子离开,这里有我和聆风世子处理。"刘茯苓朝她使了个眼色。 两个女子都心知,七日断魂散纯属子虚乌有,唬不了谢平之太久。但只要能暂时稳住他,等他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便无法再找宁觉的麻烦。刘茯苓和玉聆风如今要做的,就是将这个"暂时"的时间,尽可能地拖长。 "有劳二位。"宁觉抱拳道。 玉聆风移开目光:"我是看在茯苓的面子上。" "聆风世子对大小姐真好。"阮阮感叹。 "阮阮,"刘茯苓脸红轻斥,"有这贫嘴的功夫,还不快跟你家宁世子一起离开这儿。" 阮阮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卖身"给宁觉了。真的,要住进明英侯府吗? ******* "阮阮,这是我的房间,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宁觉趁着夜色,将阮阮带入了明英侯府。 "诶?"阮阮面色一红。 "别误会。你的'卖身契'是掩人耳目用的,我不能将你交给府上管家分配住处。若以客人的身份住下,传出去不好向刑部交代。我房里没有丫环,不会有人知道你住在这儿。这几日你睡床,我守在外间。"宁觉语无伦次地解释。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她低头道歉。 "你我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坐下,我给你包扎伤口。" 宁觉常年浪迹江湖,处理个伤口自然不在话下。可受伤的是小傻丫,他包扎得异常小心轻柔,一转眼就用去了大半个时辰。 "宁世叔。"阮阮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春寒料峭,你还是睡在里屋吧。我、我没关系的。" "傻丫头。"宁觉唇角上扬,"我就守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他。几日没见面,刚刚又差点儿失去了她,再和她夜里共处一室,他真担心会克制不住自己,吓着她。 ******* 清早,宁觉被人请了出去,说是苏晓天苏公子来访。阮阮一个人留在房中,无聊地用着早膳。 "人就在里面。"外间有人说话。 "确定吗?" "确定,夫人。世子爷今早拿了许多点心和乳酪进房,他从不爱这些,奴婢就多留了个心眼,偷偷往房里瞄了眼。世子爷果真在房里藏了个女人!" "看来平之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里,阮阮才意识到房外的是宁觉的母亲明英侯夫人。看来谢平之对侯爷夫人说了些不好的话,如今她又在宁觉房中,夫人定会误会。为今之计,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向四处看去,宁觉的房间简单到了极致,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 "藏身的地方。" "……" 阮阮突然意识到不对,缓缓地转过身。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子,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不辨喜怒。 两人对视了片刻。 "阮阮见过侯爷夫人。"阮阮硬着头皮见礼。 "你便是平之口中,觉儿迷恋上的那个歌姬之女?" 阮阮点头,又摇头。 侯爷夫人眉头蹙起。 "回夫人,我娘亲确实曾为歌姬。但我只是宁世子的朋友。"阮阮如实答道。 "朋友?孤男寡女不懂避嫌、无媒苟合的那种朋友?"侯爷夫人怒问。 "母亲大人多虑了。"宁觉的声音响起,"阮阮是我从刘府捡来的丫头。" "捡来的?"见着宁觉,侯爷夫人神色稍缓,只不过他说的话,她却是半点儿都不信,"你既然买了丫头回府,为何不送去管家那里,反而放在自己房中?" "母亲大人,儿子房中至今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你问问苏兄,他房里有几个丫鬟?儿子想留个人在身边伺候都不行吗?" 苏晓天原本是跟来凑热闹,冷不防被宁觉点了名,不得不露出尴尬的微笑。他那几个丫鬟也不是收在屋里的呀。唉,这关他什么事啊。 侯爷夫人错愕片刻,面露无奈:"当初是你说不需要贴身丫鬟,把我派去你屋中的人都赶了出来。好啊,如今你倒怪罪到我头上了?" "母亲,给儿子十个胆子,也不敢怪罪您。"宁觉上前挽住侯爷夫人的胳膊,亲昵道,"只不过阮阮这个丫头有些特殊。她是刘老夫人的亲传弟子,为人所害身陷牢狱。儿子受刘院使所托救她出来,不放在身边实不放心。何况我听说,庵堂中人病了许久不见起色,我想让阮阮给她看看,全当尽一份孝,若仍回天乏术,我也问心无愧。" 侯爷夫人面色一沉,半晌,轻轻点头:"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应当如此。" "母亲,你该不会,吃醋了吧?"宁觉打趣。 "臭小子,你母亲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找打!"侯爷夫人嗔道。 "别,我说笑的。"宁觉摆手,"郡主娘娘宽仁大量,菩萨心肠,肯定不会为这点儿小事吃醋,也不会为难阮阮这么个小丫头。" "嗯。"侯爷夫人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被宁觉给诳了,堂堂侯府夫人一朝郡主,说出去的话自然不能收回,于是顺水推舟道,"好,我不为难她。你愿意请她给环姨娘看病也好,把她留在自个儿屋里也罢,我都不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这样的身份,身上流着娼妓之血,就算是院使大人的亲骨肉,也进不了咱们侯府的门,就算给你当妾都不能够!" "母亲你放一百个心,"宁觉信誓旦旦,"儿子绝不会娶她做妾的。我就是看中她的医术,与她父亲刘院使又有几分交情。母亲如不放心,我现在就认她做妹妹如何?" "不必了。你认她做妹妹,不等于自降身份?你亲妹妹珞琳知道了,非得要跟你急。"侯爷夫人摇头,"对了,说正事。武举临近,你也别顾这些琐事了,收收心,好好准备考试。这次再不中,你爹要打你,我绝不拦着。" "是,儿子知道了。"宁觉一口应下,"这次绝不让父亲母亲失望。"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侯爷夫人满意地点头,连带着看向阮阮的目光都少了分嫌弃,"至于你,阮阮,觉儿好心将你看做妹妹,你须得谨守本分,尽心地给环姨娘看病,看好了,侯府一定不会亏待你。" "是,夫人。"阮阮轻声应道。 "宁兄,恭喜啊,认了个这么漂亮可人的'妹妹'。"侯爷夫人走后,苏晓天不忘提醒宁觉,他现在和阮阮可是"异姓兄妹"的事实,"改天,也给我介绍几个呗?" "不,我打算给永和介绍几个'哥哥'。"宁觉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苏晓天当即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当我没说。" "苏公子,宁世叔,你们慢慢聊。"阮阮冲二人行了礼,转身向屋外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宁觉叫住她。 第37章 母子之间 "庵堂。"阮阮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知道庵堂在哪儿?"宁觉问她。 "不知道。" 宁觉一把将苏晓天推到屋外,反手关上了房门,认真地看向阮阮。 两人离得太近,阮阮不自在地向后退了半步。 "阮阮,你不高兴。"肯定的语气,甚至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我没有。"她否认。 "你有。" "我没有不高兴,"她别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因为我要认你做'妹妹'?"他试探着问。 "侯爷夫人说了,凭我的身份,做不了你的妹妹。"她闷声道。 "你介意我母亲说你身份低微?" "不,她说的是事实,我不介意。"她摇头,"我会谨守本分。" "心里话?"他捧起她的脸,逼她直视他的双眼。 "嗯,"她眨了眨眼,"不全是。" "阮阮,咱们这么熟了,"他炽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宁世叔,"她面色通红,支支吾吾道,"你先放、放开我。" "你不说,我就不放。"他耍起了无赖。 "门当户对的两人背景相似,更容易心灵相通。但,出身高贵却品行低劣的人也不少,如果仅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要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岂不是大大的悲剧?而出身低微之人也可如玉树兰芝,引人爱慕,仅因门户之见错过一段良缘着实可惜。因此我觉得,以门第论姻缘,实属狭隘。"终于一鼓作气说出心底所想,阮阮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你觉得我是品行低劣,还是玉树兰芝呢?"宁觉目光灼灼地问。 "诶?"她有些反应不及,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宁觉他貌似,没有抓住重点? "若让你与我这样的人相伴一生,你可愿意?"他接着问。 霎时,她双目圆睁,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他用手指点上她的唇,阻止她的回答:"别急着答我。先给你时间考虑,好不好?" 他笃信,她心中有他,只不过,还不够深刻。他不急。他认定了她,便也要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 她慌忙点头。 他放开她,她立即转身跑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她又红着脸折返,小声问他:"庵堂在哪里?" 他喉中溢出一声闷笑,牵着她的手,带她向庵堂走去。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宁觉在庵堂门外止步,不自在地说。 "听侯爷夫人说,这位环姨娘是你的生母。你不想进去看看她吗?"阮阮好奇地问。 "她,不愿意见我。"他面露苦笑,"我已派人打过招呼,说你要来,你直接进去就好。" "哦。"她心下狐疑,独自进入了庵堂。 半个时辰之后,阮阮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她,"宁觉双拳紧握,极力掩饰心急之色,晦涩出声,"她如何了?" 阮阮沉默半晌,轻轻摇头:"不太好。" "什么意思?" "你容我再好好想想。"她不看他,径自离开。 ******* 之后几日,阮阮每日都按时去给环姨娘诊病。 每次宁觉问她环姨娘的情况,她都顾左右而言它,并不回答。 这日,她一迈出侯府庵堂的门,便被宁觉堵在了墙角。 "怎么了?"她一脸无辜地问。 "你想得怎么样了?"他急问。 "啊?我还没想好。"她摇头。 "不是问你那件事,"他清了清嗓子,"我是指,庵堂里的人。" "我说的就是环姨娘。"她答,"我还得想想。" "你都想了几日了,"他面色一沉,"难道,她病得真有这么严重?" 她轻轻点头:"确实棘手。我跟着师父见过类似的病患,师父曾说,病到这种地步,已经药石罔效。我这几天一直在翻阅医书——" 她话音未落,眼前已不见了宁觉的踪影。 她摇头追上他,只见他在环姨娘房外驻足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推门走了进去。 "阮阮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听到声响,斜倚在床上的环姨娘转过头来。 时隔十二年,母子二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逢。 "你是?阿觉?"环姨娘颤声发问,似不敢相信。 宁觉愣了愣,恍然想起,他们母子十二年未见,她根本不知道他如今的模样。而他,也几乎记不得她的音容笑貌了。只记得她容颜明丽,如春日朝阳。眼前女子苍白瘦削的脸,分外的陌生,无一丝血色,显然如阮阮说的,已病入膏肓。 他心中一紧,故作镇定道:"我听说你病了。" "多谢你找阮阮来为我看病。"环姨娘强忍泪意道,"她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你有心了。" "我……她……"他支吾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是他的亲生母亲,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却因为十二年的分离,他如今连关心她,都不知该怎样开口才不显得生分。 "我的病不碍事,你,"环姨娘别开眼,下了逐客令,"不该来这里。快走吧。" 下一刻,宁觉已来到她床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固执、不解、委屈,更多的是担忧与伤痛。 对着这样的他,环姨娘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更重的话。 "唉,"环姨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我病了,你不来看我。你病了,我却不能不来看你。" "你在怨我?"她垂下头,面色一暗,"你该怨的。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欠你良多。可我一心向佛,已离红尘,补偿不了你。你走吧,好生珍重,不必再来了。" 说着,她决绝地闭上双眼,很快就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见她如此,宁觉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最后的这段日子,无论她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阮阮悄悄地来到他身后:"宁世叔,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看了床上睡熟的人一眼,点了点头。 阮阮小声道:"其实,这两日我已找到了救治姨娘的方法。只不过这个方法,风险很大。" "什么方法?"他急问。 "这个方法要以至亲血脉的鲜血为药引,为病入膏肓之人延寿。" "用我的。" "可是,需要很大的量,会令你元气大伤,无法参加下个月的武举。甚至,还可能有危及性命。"阮阮摇头。 宁觉拿起一旁桌上的柳叶刀,想也没想,就着旁边的药碗就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瞬时流出:"阮阮,我相信你,请务必医好我娘。" "阿觉!""宁世叔!"环姨娘和阮阮同时惊呼出声。 环姨娘踉跄下地扶住他,阮阮赶忙上前替他止血。虽然止得及时,但鲜血还是溢出了药碗,洒了一地。 "这些就够了?"宁觉诧异,整个人正因失血而有些气息不稳。 "够了。对不起。"阮阮愧疚道。 "傻孩子,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环姨娘刚才听到二人对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一睁开眼,正看见宁觉举刀自戕,吓得三魂失了七魄,此刻仍惊魂未定。 "失些血而已,死不了。"他不以为然地轻笑。 "武举在即,侯爷和夫人对你殷殷期盼,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错过这次武举,可怎生是好?"环姨娘一脸焦急。 "我错过武举,他们难不成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阿觉,你非嫡出,能成为世子实在是上天眷顾。"环姨娘苦口婆心劝道,"你更该好好珍惜这份眷顾,在武举中一举夺魁,让侯爷对你刮目相看,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所以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世子之位、锦绣前程?"他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我不在乎!比起做侯府世子锦衣玉食,我更羡慕平常人家的孩子。他们从小可以在娘亲怀中撒娇,而被娘亲你遗弃的我,只能日日夜夜,战战兢兢地讨好嫡母,生怕做得不好惹她不快,彻底失去了母亲。你刚才问我怨不怨你。怨,我当然怨!你既然生下我为何不要我,既然不要我,当初为何要生下我?" 环姨娘浑身一震,向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床上。 阮阮伸手扶住了她,轻轻摇头:"姨娘,你别信宁世叔的话。他这人啊,最惯常口是心非。" 第38章 刘府出事 "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我的阿觉。"环姨娘靠在阮阮肩头泪流满面,"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我从没有顾忌过他的感受。他那时才六岁……是我错了。" "没有谁对谁错。"阮阮安慰她,"你身为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宁愿委屈自己,与亲骨肉分离;而宁世叔他身为人子,为了你亦可连前程性命都不顾。你们真心为着彼此,怎么能说是错呢?既然你们母子二人敞开心扉,了解了彼此真正的心意,大可以放下过去,今后共享天伦呀。" "不,十二年了,太晚了。"环姨娘凄声道,"我欠他太多太多。" "是啊,太迟了。"宁觉望着生母,亦眼中有泪,"错的是我,我若一早知道娘亲病得这么重,我……" 他语声哽咽,自责到了极点。 "那个,"阮阮不忍心,却不得不打断母子二人,"宁世叔,抱歉啊,我骗了你。姨娘她并没得绝症,只是曾向菩萨许愿,为了你可以武举高中,她立誓从此都不吃药为你祈福,因此病情才会一直没有好转。其实她的病不用吃药,针灸也可以治的。" 宁觉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阮阮,"一旁环姨娘震惊道,"你答应过我——" "对不起,姨娘,我知道你是信任我,才向我坦言了你与宁世叔的事,让我为你保密。可我实在无法看着你们母子明明挂念彼此,却还要互相误会折磨。"阮阮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宁觉突然上前环住环姨娘的肩膀,另一手将阮阮拉起:"娘,我这就去回禀父亲母亲,让你搬出庵堂,你的身子须好好调养,此地简陋,不适宜养病。" "不必了,我很喜欢这里的清静。有阮阮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环姨娘推拒。 "儿子已经长大了,这件事,娘你必须依我。" "可,"环姨娘迟疑出声,"我不想因为我,害你和侯爷夫人心生芥蒂。" "母亲是母亲,你是你。"宁觉沉声道,"我不会忘了她的恩情,更不能不顾你。" "姨娘,你就依了宁世叔吧。"阮阮劝道,"这里确实不适合养病。他一片孝心接你出去,侯爷夫人不会不讲理的。" "没错,母亲大人亲自下令,让我好生照顾你,娘你就放心吧。" 她看向默契满满的一对小儿女,又是欣慰又是无奈,终是"屈服"在了二人的"一唱一和"之下:"好吧,都依你们。" ******* "为什么要这么做?"安顿好环姨娘,宁觉郑重其事地问阮阮。 "过去总是你帮我救我,我就是想,也为你做些什么。"阮阮忐忑地问,"你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 他弹向她的额头:"我的事,怎么是闲事?" "那你解开了多年的心结,为什么看上去还心事重重的?"她不解,"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傻丫头。"他摇头,"娘亲这件事,我很感激你。只是刚才母亲大人的态度,让我忧心罢了。我执意将娘亲接出庵堂,这决定不知是对是错。" "让环姨娘搬出庵堂,我也有份参与。"阮阮柔声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有什么后果,我与你一同承担。" 宁觉低头看向她,眸内闪过异色。 "我脸上有东西?"她不好意思地问。 "你真的是我在扬州捡的那个小傻丫吗?"他严肃地质疑,"士别三日,胆子大了不少,都会对我用攻心之计了。该不会是别人易容假扮的吧?" 说着,他伸手扯住她的脸颊,扯了几下还不过瘾,俯身在她唇畔飞速地啄了一下。 阮阮触电般地向后退去,瞪着他,面色羞红。 "哦,看来还是那个小傻丫,不是谁派来使美人计的细作。"他点头。 "宁世叔!我帮了你,你弹我额头不说,还占我便宜。"意识到被他调戏了,她忍不住控诉,"你这人心眼太坏了!" "嗯,懂得反击了,不错不错。"他赞赏,"想好了要什么奖励吗?" "诶?"她愣了下。 "你帮我了这么大的忙,作为回报,但凡有你想要的,我一定帮你做到。"见她迟迟不说话,他补充,"要是一时想不到,我就勉为其难再亲你一下作为奖励,怎么样?" "我想到了!"她红着脸出声,"我想回刘府去看望师父。" "行,你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我就带你去拜见刘老夫人。" ******* "走正门吗?"阮阮迟疑地望着刘府的匾额,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月,心中五味杂陈。 "你不想'走'正门,我可以抱着你进去。"宁觉提议。 "当我没说。"她匆匆忙忙,迈进了刘府的大门。 迎面遇上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刘府的人见了她,有的好奇,有的尴尬,也有人嫉恨。她硬着头皮,挺直脊梁,从所有人面前经过。 "不用先去拜见刘大人和刘夫人吗?"她小声问宁觉。 "不必了,我提前打过招呼,咱们直接去见老夫人就好。" 她松了口气。她仍不确定自己和刘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女儿,他盛怒之下将她送进大牢是真。如今二人见了面,只会徒增尴尬,还是不见为好。 刘老夫人的院落就在眼前,阮阮面露喜色,加快脚步,与迎面走来的人险些撞上。 "大少爷?"她惊呼出声。 才几日不见,眼前的刘厚朴容颜憔悴、神色落寞,再不复往日温润的气质。 刘厚朴见是她,浑身轻颤,接着,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般,飞速移开目光,什么都没说,便匆匆地走开了。 她心道,大少爷定是还在为那日没帮她求情而内疚。 宁觉虽不知刘厚朴与阮阮之间发生了何事,但看眼前情形,这个曾经的情敌已不战而降,真是再好不过。 二人来到刘老夫人病榻前时,老夫人仍昏睡着。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向来矍铄康健的刘老夫人,经历了这场病,看上去苍老了不少,曾经的乌发竟花白了一半。 阮阮回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殷殷教诲、拳拳关怀,又想到都是因为自己,师父才会病倒,不禁眼圈一红。 "师父,是我连累了您。"她小声嗫嚅。 "阮阮,你来了。"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眼,"扶我起来罢。" "嗯。"她赶紧依言照做。 老夫人靠在床头,指向一旁的书架:"最上面那层,有个暗格,机关在左边。宁世子,你帮一帮阮阮,将暗格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宁觉打开暗格,取出里面的书册,要交给老夫人。 "给阮阮的,你递给她。" "师父?"阮阮手中攥着书册,不知所措。 "里面记载着我平生所学以及行医的心得。"老夫人慨叹,"我活到这把年岁,徒弟有过几个,可惜这些人得了势,无一例外都忘了医者初心。至于骨肉,几个儿子中,虽有一个成了太医院院使光宗耀祖,却连做人的本分都没学好,孙子孙女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作为师父、母亲、祖母都是失败透顶。" "师父你别这么说。"阮阮忙道,"院使大人只是一时气糊涂了,他德高望重,是真正的医者。而大小姐和大少爷也都德才兼备,医术高超。" "你不用安慰我。"老夫人摇头,"我还没说完。幸好我收了你这个徒弟。吃了这么多次亏,师父我再学不会看人,岂不白活了一把岁数?你呀,铁定不会让为师失望。所以我能放心地将衣钵正式传于你。" "师父,我……"阮阮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记你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者,绝不可违背这份初心。" "是,徒儿记住了。师父放心。" "我很放心。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我,不会让为师失望的。"老夫人想到什么,轻叹了句,"只不过,唉,你要真是我的孙女就好了。你若是我刘家的血脉,我在九泉之下面见先夫和列祖列宗时,便可无愧无悔了。" "师父,"阮阮握着她的手,"你若不嫌弃,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孙女。我会在您身旁一直侍奉,直到您彻底好起来。" 老夫人笑着看她:"好啊,那你叫我一声'祖母'。" "祖母。"阮阮动情地唤出在心底曾唤过无数次的称呼。 "嗯,好孩子。"老夫人欣慰点头。 "母亲,儿子来给您请安了。"屋外传来刘大人的声音。 老夫人面色一寒:"你来做什么?" "儿子听说阮阮姑娘来了,特来向她道歉。此外还有事情要禀报给母亲。" "进来吧。" "宁世子也在,下官见过世子殿下。"刘大人向宁觉见礼。 "老刘,这儿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宁觉将他扶起。 "没有外人下官也要行这个大礼。这次刘府与丞相府的误会,多亏了世子殿下从中斡旋,我们两家才得以和解。这个人情,下官不知该如何还才好。" "什么误会?"老夫人追问。 刘大人面色一暗,半晌答道:"这次是厚朴与谢平之大人喝酒时,无意透漏了莲儿的身世。那谢大人又对阮阮姑娘心存觊觎,才在单丞相面前添油加醋,说我们刘府的不是。我误会了阮阮姑娘,今日在此,必须要向姑娘赔罪。我差点儿害了你,也有负你娘亲绿姬的嘱托。请姑娘,受我一拜。" "院使大人,你快别这样。"阮阮一个劲儿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姑娘放心,我已经罚厚朴去边地军营行医赎罪,几个侄女也都训斥过了。姑娘刚才和母亲的对话我都听到,如果姑娘不嫌弃,我也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教,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你刚才说,还有事情向我禀报,什么事?"刘老夫人打断他。 "儿子已为茯苓和紫苏选定了婚事,只等母亲点头,便可让男方送来聘礼,早日迎娶。" "怎么这么急?" "母亲放心,虽不是高门大户,也都是老实上进的人家,不会委屈了两个孩子。"刘大人恳切道。 刘老夫人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严厉:"你实话同我说,家中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第39章 御前伸冤 "母亲多虑。"刘大人目光躲闪,"近来儿子有感身心俱疲,或许会辞去院使一职,想在这之前安排好孩子们的婚事罢了。" "你要辞官?"刘老夫人怔了片刻,随即点头,"也好。身为医者,与其恋栈权位,还不如回归乡野,救治更多的病人。" "多谢母亲体谅。"刘大人看了眼阮阮手中的书册,低声道,"阮阮姑娘,你随我来一趟,我也有东西要交给你。" 阮阮心中忐忑,随着他来到书房。 "我的时间不多了,没办法收你为徒,慢慢传授你技艺。这本行医手札,希望对你有用。" 阮阮小心接过,摩挲过藏青色的手札封页,郑重地翻开。手札中记载详实,尤其有关各种药材的记录,更是分门别类配以图画和医案,一看就是下过番苦功夫才整理而成的。 "刘大人,这太珍贵了,我受之有愧。"刘老夫人是她的师父,对她寄予厚望,传她衣钵是人之常情。可刘大人与她,非亲非故,这手札,她不能收。 "不瞒你说,这手札是我师父留下的。他当初命我帮他整理记录这些药材,是为了帮一位贵人。只可惜,当我完成的时候,那位贵人已遇刺身亡,师父他老人家不久也仙逝了。那位贵人,不顾重重阻碍,一心想要学习医术,令人赞服。阮阮姑娘你天生痴傻,为学医术一定付出了不少,同样令人钦佩。请不要推拒,我实在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传人了。" "我……" 见她还要推拒,刘大人道:"你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总归是你的长辈。这是我的嘱托,你不要再推辞。" 阮阮不得已,讪讪地点了下头。今日的刘大人的确有些奇怪,难怪刘老夫人担心家中出了事。 她下意识地打量四周。这是刘大人的书房,她从未进来过。书架和桌案上摆满了她听过的没听过的医书,一本半摊开的古医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科秘录》?她还以为只有刘老夫人精通女科。不过也是,刘大人在宫中任职,经常要为后宫娘娘们诊病,女科自然是要精通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不着痕迹靠近桌案,想看看这本《女科秘录》到底写了些什么。瞄了几眼,似乎是关于女子孕事的,等一下!这药方中的药物,怎么会!? ******* "阮阮,你在想什么?从刘府回来后就神不守舍的?" "啊,宁世叔。"阮阮晃过神,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师父。" "你是担心老刘吧?"宁觉一语中的,"最近宫中有件大喜事,谢妃娘娘怀孕了。老刘作为太医院院使,全权负责为谢妃安胎。" 阮阮面色一变:"那岂不是很危险?" "不是很危险,是非常危险。"宁觉纠正她,"自从玉阮公主薨逝,陛下膝下便无子无女。无论谢妃娘娘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将是大盛江山的继承人。" "陛下那么多的妃子,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 "没错。因此公主的死对陛下打击极大。谢妃娘娘这次意外怀孕,陛下心中又燃起了希望。龙胎若是有任何差错,老刘就死定了。然而,就算老刘提起万分小心,宫里宫外多的是不想让龙胎顺利降生的人。只要陛下没有继承人,那些宗亲们就都有继承大统的希望。谢妃想要顺利诞下龙裔,实属不易。" 阮阮听了宁觉的话,想起在刘大人书房中看到的药方,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 半月之后,谢妃流产,盛武帝一怒之下,将刘家抄家。 刑部天牢。 "刘大人,你在朝中为官多年,是个明白人。这次你给娘娘的安胎药中查出了毒物,横竖逃不过一死,但你家人,尚有一线生机。只要你乖乖画押,承认是路亲王指使你暗害皇嗣,本官保证,你的家人都能保命。" "路亲王向来忠正刚直,绝不会做出暗害皇嗣之事。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一切罪责,我愿一力承担!" "哼,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一个小小的院使,怎么担得起?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指使我。" "用刑!" 刑房里响起一声声惨叫,隔得甚远的关押刘家家眷的牢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刘老夫人急得吐出一口血来。 "祖母!"刘茯苓惊呼。 "我不要紧。"刘老夫人摇头。 刘夫人含泪看着大女儿:"茯苓,你这傻孩子。像紫苏一样乖乖嫁了不就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如今,是要与咱们死在一处了。" "我不怕死。可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一生行医积德,善有善报,此次定可以转危为安。"刘茯苓声音坚定。 "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做到太医院院使一职的,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刘夫人后悔不迭,"你父亲他年前就有归隐之意,是我不肯。如今卷入权力之争,祸及满门,都是我的错。" "真的没办法了吗?"刘茯苓问,"聆风世子和宁世子,他们都会尽力帮忙的。" "皇嗣被害,宗亲们都有嫌疑。路亲王世子避嫌还来不及,哪会帮咱们?至于宁世子,他平时与老刘交好,这种事,肯定避之唯恐不及,就怕惹祸上身。" 刘茯苓面色一暗,不再说话。既如此,她情愿聆风世子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千万不要被她们刘家牵连。 浑身是血的刘大人被单独关押在另一间牢房。 夜深人静,他从破烂不堪的囚服上扯下一块布,和着鲜血写下认罪书,将一切罪责揽在自身,愿以死谢罪,求皇帝陛下看在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儿上,饶过他的家人。 然后,他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银针,朝自己的命穴扎去。 ******* 两日后,玉阮公主祭日。盛武帝强忍再失骨肉之痛,前往寺庙参加公主的祭奠仪式。 京城百姓们为怀念公主,纷纷自发缟素,站在街边目送皇家车队经过。 阮阮站在人群中,紧握双拳,手心里满是汗。 两日前得知刘府出事,她立即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宁觉。刘大人看的《女科秘录》中,记载着一种用有毒药物掩饰怀胎月数的方法。她怀疑,刘大人因为某种原因,必须帮谢妃娘娘隐瞒真实的怀胎月数。可这种药物对胎儿本身是无害的,谢妃流产,刘大人是无辜的。 宁觉当时听了她的话,大为震惊。他说会帮她调查,可结果却是,昨夜里他当着她的面警告她,这件事牵涉甚多,让她不要再管。可她怎能不管? 眼看着车队缓缓驶近,她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挤出人群,突兀地冲向了盛武帝銮驾。 "大胆!"御前侍卫拔剑出鞘,不准她再靠近半步,"何人竟敢冲撞圣驾?" "民女有冤情要禀明陛下!太医院刘院使是被冤枉的,求陛下明察!"她高呼出声。 "找死吗?"侍卫的剑已然架在她脖子上,"不想死的就退下!" "大盛朝有告御状的先例,请陛下给民女一个机会。" 那侍卫见她如此,剑尖逼近了一寸,鲜血顺着她洁白的颈项缓缓流下。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人自马背跃下,怒叱出声:"按照大盛朝律法,告御状,得滚钉板,笞五十,你还要告吗?" 侍卫见到来人,慌忙收剑,恭敬地行了个礼:"世子殿下。" 这次祭奠仪式,正是由宁觉暂代侍卫统领一职,与禁军都尉谢平之一起,护卫盛武帝的安全。 阮阮紧咬嘴唇看向宁觉,语声坚决:"要告。" 既然,他不愿帮她,她只能靠自己。告御状,是唯一能够救刘家的办法。 宁觉被她倔强的模样气得不轻。他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打算将她拉走。她却狠狠甩开了他,再次向龙辇的方向冲去。 "你不要命了。"他低斥,"有我在,你今日别想靠近圣驾。" 说着,招呼也不打,将她一把扛起。 "我不服!凭什么别人可以告,我却不行?"她手脚并用,高声反抗,可惜无效,眼看着就要被他扛走。 "宁觉,住手。她说得对,既然有先例,没理由不许她告御状。"话音未落,身着金黄色龙袍的男子步下了龙辇。 "参见陛下。"周围的百姓跪倒了一片。 宁觉不得不将阮阮放下,正要拉她一起跪拜。阮阮趁机挣脱他,向前几步跪倒了在盛武帝脚下。 盛武帝犀利的目光直落在她脸上,整个人不由得愣住。心中涌起异样之情,他伸手将她扶起。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民女叫阮阮。"她缩着头,小声答道。 "阮阮……"他沉吟片刻,"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想起上次在宫中险些冲撞圣驾,她如实答道:"民女曾随刘家大小姐入过宫。" "朕想起来了,你是刘府那个痴傻的小丫头。"那日盛武帝没见到她的容貌,事后对此事颇有些在意,因此印象深刻,"你的胆子变大了不少嘛。" "陛下,院使大人医者仁心,是断断不会毒害龙裔的。那些药物对龙胎根本无害,只是用来——" "放肆,无凭无据怎可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宁觉打断她,"你知不知道,欺君之罪也是要杀头的!" 阮阮迟疑片刻,他是在警告她,院使大人纵使没有毒害龙裔,帮谢妃隐瞒怀胎月数也是欺君,也难逃一死!她当然明白,可是,院使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帮助谢妃,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第40章 君心我心 "既是告御状,想说什么都可以。然而礼法不可废。朕怜你一介弱女子,免去那钉板之刑,至于笞五十,谢平之,"盛武帝唤道,"你来执刑。" 谢平之目色阴鸷,低头应道:"遵旨。" "你想好了吗?"盛武帝看向阮阮。 "民女心意已决。" 谢平之举起木杖,暗暗用上内力。阮阮知道的太多,今日,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堵上她的嘴。 木杖毫不留情地朝阮阮身上打去,发出一声钝响。却是宁觉在关键时刻护在她身前,替她挨了这下,当场口吐鲜血。 四周一片诡静。 "宁世叔……"阮阮心中一痛。 宁觉擦去嘴角鲜血,朝盛武帝一拜:"陛下,臣内力深厚,受了谢都尉一杖尚且如此。若是阮阮,恐怕早已顷刻毙命。谢都尉莫非与阮阮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心中有鬼,想要杀人灭口?" "是谢妃娘娘,她逼迫刘院使为她隐瞒——"阮阮还要再说,一旁宁觉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唔……" 她情急之下,咬上他的手,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他仍不肯放开她。 "阮阮,你执意还要说下去,就是告御状,一定要受刑。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所以,就得由我代你受。你,想清楚了再决定。"宁觉对她一番耳语后,放开了她。 她一脸倔强看着他,咬着嘴唇,半天不语,目光却是恨极。 宁觉点头:"好,我知道你不愿放弃。谢都尉,我甘愿代替阮阮受笞刑,你动手吧。" "不要!"阮阮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他怎可逼迫她至此? 半晌,她下定了决心,含泪转身:"我不告了就是。" 他说得对,她无凭无据,就算告了御状,大概也无济于事。既然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替她受苦,那么,就让她陪刘府众人,共同赴死。 眼见她强忍悲痛、浑身颤抖地离开,宁觉暗暗握紧双拳。小傻丫,别怪他,这是为她好。谢家树大根深,她若执意与谢家作对,定会有危险,如今他在陛下面前说出如果她死了,谢平之就是心中有鬼杀人灭口,反而能保住她的命。谢家,他会亲自对付,但也会留一些情面。 "等一下,阮阮,"盛武帝开口叫住她,"朕免了你的笞刑,你且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回头。 盛武帝正一脸慈爱地冲她点头示意。 她心中一暖,双膝跪地:"民女谢陛下大恩。" "起来说话。"盛武帝扶起她。 于是阮阮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盛武帝听后皱眉:"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无证据。" "民女……"阮阮鼓起勇气道,"民女愿以性命担保,院使大人一定是受人胁迫,有不得已的苦衷。" 宁觉神色一紧。 "哦?你可知你如今指摘的是朕最宠爱的妃子、最信赖的臣子。你的命,还没有这样的份量。"盛武帝玩味地看着她。 事已至此,宁觉叹了口气,低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 明英侯府。 "这几日老夫人和夫人就安心住在这儿,待刘院使自宫中归来,一切再从长计议。" 宁觉着人安顿好刘家人,这才看向一直欲言又止的阮阮。 "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宁世叔你究竟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居然同意释放所有的刘府家眷?" 宁觉这才告诉了她事情原委。原来那日她向他说出心中猜测,他立即从这个方向着手调查。凭他对老刘的了解,除非有天大的把柄握在谢家手上,否则古板的老刘绝不会做隐瞒怀胎月数这种有违医德又欺君的事。 想起那日在刘府见到刘厚朴,他稍一调查,竟查到刘厚朴曾出外和谢平之买醉,醒来在歌姬的床上,歌姬已死,因此摊上了人命官司。 一切便都说得通,老刘为了儿子的性命前程,才不得不铤而走险,答应帮助谢妃。后宫多年以来无人得子,谢妃腹中怀的十有八九不是陛下的亲骨肉。然而,谢府与明英侯府到底是姻亲关系,这样的欺君大罪被捅出,难免引起轩然大波,宁觉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了结此事,却被阮阮逼得不得不向陛下和盘托出。 陛下知道了真相,派人彻查,之前在牢中自杀却被救下的刘院使将一切实情道出,陛下大怒,半分面子都没给谢家留,将谢妃打入了冷宫,谢家人通通革职查办。 阮阮得知真相,心中惴惴: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一方面又因为给宁觉惹了麻烦而不好受。 "宁世叔,我……"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感激道歉什么的似乎都很奇怪,于是小声问了句,"你的伤不要紧吗?我帮你看看。"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勾了勾嘴角:"值得。" "诶?什么值得?"她不明所以。 "没什么。"他敛了笑,神情颇有些克制。 "宁世叔……"她拉着他的胳膊,"你告诉我吧。" "好,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不气。"她郑重摇头。 "我只挨了一杖,却因此得知了你的心意,这一杖挨得值。" "我的心意?"她面色刷地一红,"才没有什么心意……" "你为了我,宁愿放弃告御状,还说没有?" "我……"她捂着滚烫的面颊转身要逃,"我不和你说了。" 一双有力的臂膀自身后袭来,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身:"阮阮,别走。这次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 她浑身轻颤,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自胸口涌起,很快席卷全身。一瞬间,她几乎瘫在了他的臂弯里。 "不……"她轻轻摇头,这样是不对的,他是她的世叔、她共患难的挚友,他如太阳般耀眼,又如月亮般皎洁,卑微如她不该对他抱有其他的感情。 "嘘——"他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听到了吗?" "什么?"她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颗心就快要自胸膛中跳出。 "你的心跳,它在告诉我,你不排斥我的拥抱,甚至,很喜欢这样。" "没……"她坚守着最后的防线,矢口否认。 他轻扳过她的身子,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虔诚而又热烈地吻上了她的唇。试探、深入、吮吸,食髓知味,再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这样呢?"他魅惑的声音犹自云端传来,"你可喜欢?" 她一双美目圆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宁觉刚刚,吻了她!不是为了救命喂药,只是吻她,眼前的他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仿佛她是什么美味的食物。 再不谙世事,她也明白,男人这样吻一个女人,是因为什么。 天上的太阳、心中的明月、她默默仰慕着的男子,难道也喜欢着她? "不用怀疑,我想现在全京城大概只有你这个小傻丫不知道,我喜欢你。"宁觉轻柔地弹了下她的额头。 "宁世叔——" "还叫我世叔?"他纠正她,"既做了我的女人,叫我宁郎如何?" 她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宁郎?她可叫不出口。 "宁、宁觉,你都没问过我的意见。" "哦?那你想叫什么?宁大哥?阿觉?"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是说,我没答应要做、做你的女人。" 她别过头,这个话题真是羞死人了,可不可以不再继续下去。 宁觉却不许她再逃避。 "阮阮你讨厌我?"他问得认真。 "没有。"她连忙摇头。 "那就是,你喜欢我。"他笑逐颜开,眉上朱砂轻轻跳跃,晃了她的眼。 她鬼使神差道:"嗯,我喜欢你,宁觉。" 他愣住,似是没料到,真能亲耳听到她说这句话。从二人初相遇,到他对她动情,再到今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已经过去了太久,半生已过。 他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再次给了她一记缠绵悱恻的深吻。 久久之后,她抚着红肿的嘴唇嗔问:"你怎么又……又对我做这个?" "小傻丫,两个人相互喜欢,就该这么做。做得越多,越在乎对方,喜欢得越深。记住了吗?" 她迟疑地点头,他懂得比她多,应该不会骗她?那么—— 她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地亲上了他的唇,又赶紧逃开。她只是想表达她的喜欢和在乎。 "知道了。"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揽她入怀,双臂收紧,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 "看来,咱们来得不是时候。"略带嘲讽的女声响起。 "宁兄,"苏晓天促狭地看着宁觉,"这下好了,全京城女子的芳心都要碎了。" "不是还有你苏公子吗?"宁觉好脾气道,"只要你一日不娶,全京城女子的芳心就有着落。待永和郡主另择了良婿,她们便再不用担心你会名草有主了。" "宁兄喂,"苏晓天被捉到痛脚,毫不示弱地反击,"兄弟娶不到老婆,你是不是也该甘苦与共?毕竟,当初有人信誓旦旦说娶妻生子是作茧自缚,立志此生不娶;还发誓对阮阮没有非分之想,在侯爷夫人面前要认她做妹妹的!" 第41章 圣旨赐婚 "啪啪——"苏晓天拍了拍自己那张引以为荣的俊脸,"我怎么听到了打脸的声音,宁兄,真响啊。" "还可以再响一些,"宁觉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我就喜欢打脸,就要娶阮阮为妻,怎么着?" "哥你现在不过是打脸,若父亲知晓你要娶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非得打死你不可。"嘲讽的女声再次响起,明英侯府大小姐珞琳郡主面色不善地瞪着亲哥哥宁觉。 "到时候就得请珞琳妹妹为我求情,让父亲留我一条小命,好为咱们宁家延续香火。至于这同我一起延续香火之人,"宁觉敛了笑意,郑重地看向身旁呆若木鸡的小傻丫,"只会是,也只能是阮阮。" "哥你——"珞琳被他的直白露骨呛得语噎,狠狠地跺了跺脚,"不和你说了,我去告诉母亲!" "宁觉……"阮阮担心地牵住他的袖角。他似乎为了她,再次陷入了麻烦? "安心,父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最后赢的,一定会是我。"他不会告诉她,即使最终会赢,赢的过程也会很艰难,但只要为了她,什么都值得,"你只须等我,娶你。" ******* 阮阮本以为,她和宁觉的事,会在侯府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事实却是,她过虑了。侯爷和侯爷夫人甚至都没差人来问候她一下,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据宁觉推测,这是因武举临近,父亲不想节外生枝。 很快,就到了武举之日。青年才俊们摩拳擦掌、正准备一展平生所长,宫中突然传来盛武帝病重、取消武举的消息。 举朝哗然。 三年一次的武举乃是大盛朝选贤举能的要事,自大盛朝开朝以来,武举取消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武帝一朝十九年来,只有三年前曾因玉阮公主遇刺而取消过一次。这次武帝居然因病将其取消,可见陛下此病,绝非小病。 陛下无子女,尚未指定继承人。万一陛下殡天,那么继承皇位的,必定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宗亲。如今看来,只有崇亲王和路亲王是合适的人选。二人中,路亲王向来清高,崇亲王善于经营党羽,支持者众。换句话说,崇亲王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帝。 崇亲王独生爱女永和郡主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前去求娶的青年才俊,简直要踏破了崇亲王府的门槛。永和郡主却将所有来人,一一拒绝。 侯爷夫人也曾暗示侯爷为宁觉去求娶,明英侯不想侯府卷进皇位之争。侯爷夫人只能听之任之。 就在众人或作壁上观按兵不动、或汲汲营营巴结未来皇帝之时,却有一人,寝室难安、心思单纯地担心着陛下的龙体。此人正是阮阮。 "刘大人还留在宫中为陛下治病,宁觉你说,陛下应该会没事的吧?"她倚在宁觉怀中,惴惴然地问。 宁觉轻叹:"陛下这次病得突然,身伤易愈,心伤难平。" "心伤?" "陛下连受打击,如今大盛又内忧外患兵祸四起,陛下得的,恐怕是心病。" "陛下一定会没事的。"阮阮笃定地说,"好人自有福报。" "你又知道陛下是好人?" "他明察秋毫,救下含冤欲自戕的刘大人,还大义灭亲处置了谢家,是明君也是好人。" "呵。"宁觉不置可否。 三日后,一封圣旨毫无预兆地降临明英侯府。 "明英侯府世子觉龙章凤姿,崇亲王府郡主永和天香国色,二人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朕特为二人赐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宁觉久久地跪立于庭前,无丝毫要接旨的意思。 一旁明英侯用力地清了清嗓子。 "世子殿下,老奴胳膊都酸了,这圣旨,你到底接还是不接?"宣旨太监不悦地问。 "觉儿,接旨。"明英侯厉声命令,"否则,别再想见到你院子里的那个丫头。" 宁觉神色一暗。今时不同往日,当初陛下虽有将玉阮公主许给他的意思,但都只是口头试探,并无下旨赐婚。如今圣旨既下,陛下对明英侯府再是信任,对他宁觉再是偏爱,也不会准许他抗旨。天威不容触犯。 阮阮的安危,还有明英侯府上下的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那么,他接旨便是。只不过想把永和强塞给他,也要人家姑娘肯嫁才行啊。 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嘲讽的弧度,叩首:"臣宁觉,接旨。" ******* 明英侯府内,两个各怀心思的少女,正黛眉紧锁,相对无言。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日,旁边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小姐,别再惦记那个负心汉聆风世子了。还有你,傻阮阮,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宁世子是个拐带良家妇女私奔、混迹青楼染上脏病的浪荡子,你还惦记着他作甚?"小晴毫不留情地戳穿。 "他没有!"刘茯苓和阮阮异口同声地反驳。 "宁觉没有拐带良家妇女,他是为了帮齐亲王世子,才宁可自己背负污名。"阮阮替宁觉辩白,"他也不是浪荡子。" "宁世子接连多日流连各大青楼,那么多双眼睛,难道都看错了?"小晴反问。 "他一定是有苦衷的。"阮阮垂下头,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是哦,他马上就做郡马爷了,成亲前可不得好好风流快活一番,真是委屈他了。"小晴嘲讽。 "不许将聆风世子与宁觉那家伙相提并论。聆风世子不替咱们刘府求情是事出有因。宁觉口口声声让阮阮等他娶她,如今却搞出这些破事来,他这样的才叫负心汉。"刘茯苓道。 "那如今咱们刘府洗清冤屈了,聆风世子不仍是迟迟不敢现身?敢情是怕大人给陛下诊治再出了什么差错,耽误了他们路亲王府的前程吧。"小晴轻嗤。 刘茯苓不再说话。 阮阮突然站起身:"我不相信!眼见为实。我要去找宁觉问清楚!" ******* "听说了吗?宁世子今日一整日都呆在天香楼,陪着那新晋花魁。那花魁据说还是处子身,心甘情愿地将初夜献给了宁世子。" "不会吧,我怎么听说世子染上了花柳病。花魁不要命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要是世子看上了我,我也——" "你怎么的?也想与世子春风一度?" "咳,我就想想罢了。还是小命重要。话说回来,以前就听闻宁世子放荡不羁,可家世品行才貌偏偏都无可挑剔,惹得无数芳心暗许。如今看来,却又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可惜了。" 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到处都能听到这些有关宁觉的露骨言论。 阮阮眼观鼻、鼻观心,自人群中穿过,不亲眼见到,不亲耳听宁觉说出口,这些,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脚步生风,直奔着天香楼而去。 "宁世子刚刚离开,"天香楼的小厮看了眼她,"你是世子殿下的丫鬟?替世子来结账的?总共三千两,银票留下就可以走人了。" "我不是。"阮阮用力摇头,"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左右不是锦绣楼、万花阁、拢翠苑这几大名楼。当然了,京中这么多所秦楼楚馆,若世子他腻了名楼,想换换口味,小的可就不敢断言了。" "知道了。"阮阮涩声应道,"多谢。" 锦绣楼、万花阁、拢翠苑,她找遍了小厮口中的几大名楼,和京城的秦楼楚馆,就是没寻见宁觉的踪影。 可街头巷尾,明明还在传言宁觉刚刚又进了哪家青楼,与哪位名妓春风一度。 她不知该心焦,还是该松口气。只要没亲眼看见,她就还能骗自己,不是吗?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天香楼门口。 小厮叫住她:"喂,那个宁世子的丫鬟。你们世子刚刚又回来这里了,银票带了吗?这回估摸着没有五千两不够吧。" 阮阮浑身轻颤:"他在里面?" "对啊。" "让我进去。"她抬脚就要迈进大门。 "不成,"小厮拦住她,"你一个姑娘家不能进青楼。" "让开。"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小厮推开,闯了进去。 一路越过重重阻隔来到花魁房外,她已浑身虚脱,连推开最后一道雕花木门的力气都没有。 "宁觉,枉我当你是兄弟。你夺我所爱不说,还做出这等下作浪荡之事。你对得起你未过门的妻子吗?"房内响起苏晓天的质问声。 "你以为我愿意娶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带着醉酒的鼻音,是宁觉本人,"她长得还没有花花美,也就你将她当块儿宝。" "你混蛋!"苏晓天愤然怒吼。 一阵女子的轻笑响起,接着是柔媚入骨的嗓音:"奴家哪里敢同永和郡主相比,她极可能是未来的公主殿下。世子爷你成了准驸马,得了便宜还取笑奴家,奴家不依呢。" "准驸马?呵。"宁觉冷笑出声,"谁爱当谁当,玉阮公主我都不稀罕,何况一个永和?她们这些忸怩作态的官家女子,哪及得上花花你一半的风情!" "哎呀,奴家受宠若惊,要死啦。" "这就感动了?待会儿床上,好好补偿本世子便是。" 透过门缝,阮阮亲眼见着宁觉与花魁搂在了一处,亲热起来。她彻底失去推开门的勇气。就在这时,苏晓天怒气冲冲直奔门外而来,她慌忙躲到一旁的柱子后。 第42章 簪诗射礼 苏晓天未注意到阮阮,头也不回地走掉。 阮阮一个人呆立原地,只觉得整个世界在离她远去。记忆里那人的怀抱、亲吻,许下的誓言,早已恍若隔世。 她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天香楼。 而就在她离去不久,花魁隔壁的屋子里,响起了谈话声。 "永和,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宁觉品行如此不堪,你还坚持要嫁给他?为父立刻去求陛下收回旨意,还来得及。" "女儿要嫁。"永和郡主执拗地回答,"这是女儿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嫁给宁觉是女儿从小的梦想,就算他猪狗不如,十恶不赦,女儿也要嫁!否则,女儿绝不独活。" "唉,冤孽啊……"在朝堂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崇亲王,对着固执的独生爱女,也是无可奈何。 ******* "你这逆子,还知道回来!" 侯府内,明英侯吹胡子瞪眼,指着在外浪荡了大半月的宁觉,怒斥出声。之前明英侯派了不少人去抓他回府,可他却总能藏得好好的让人逮不着。如今,眼看就到大婚之日,他倒回来了,却是面色黧黑、双目浮肿、脚步虚滞,一看就是在外面纵欲过度,累垮了身子。 明英侯动了动嘴唇,"家法伺候"四个字却说不出口。到底是心疼独子。 "把他给我关在房间里,看好了,不许离开半步。找几个大夫来给他看病,无论如何都要在大婚前治好他。" ******* "啧啧,谁能想到,你宁觉也有今日。" 房门被人推开,苏晓天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宁觉见到他,脸上无半分惊讶。 "你不是跟我绝交了吗?"宁觉高声问,"还来做什么?" "来幸灾乐祸呀。"苏晓天亦高声作答。 房门外偷听的家丁放心地退了下去。 "这次你玩儿的太过火,我不来,你还真打算把自己给玩儿死?"苏晓天压低了声音,"我听花姐说,你用毒的剂量太大了,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还不是拜你最宝贝的永和所赐?我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她还坚持要嫁,我也只能做戏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就没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比新郎官品行堕落、身染恶疾、不久于世更好?" 苏晓天摇头:"你就不怕你做的那些戏,传到阮阮耳中变了味儿,惹她伤心难过?" "放心,我派人暗中看着她。她一直呆在侯府中,好得很。" "当真?我怎么不信?如今你的事京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就算不出府,也应该有所耳闻。我还是帮你去看看她吧。" "……"宁觉敛了戏谑之色,沉吟片刻,"不必。今夜我亲自去见她,解释清楚。" ******* "早干什么去了?"小晴听闻宁觉的来意,忍不住出言嘲讽。 "阮阮人在哪儿?"宁觉面色一冷,唤来自己的暗卫,"你不是跟我说,她一直留在府中?" 暗卫面露难色,跪伏在地上不说话。 "宁世子,你这真是百密一疏了。阮阮五天前离府,你的暗卫刚想去通风报信,被找不到你人的侯爷抓了个正着。这事我和小晴都知道。" "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来知会我?!"宁觉面有怒意。 "我们为何要知会你这个负心汉?"小晴瞪他。 "你们就不担心,万一她在外面出了事——" "当然担心,我们派出去的人找了她整整五日都找不到,你这个负心汉就能找着了?"小晴继续呛他。 宁觉闻言,不再与她多说,转身奔着府外而去。 什么做戏、什么赐婚,他通通都不在乎了,现在,他只求能找到阮阮,确定她安然、无事。 然而阮阮就如人间蒸发了般,任凭他发疯一样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仍旧寻不到她的踪迹。 "阮阮,你究竟在哪里?"宁觉颓然立于京城街头,仰头吐出一口黑血。无视周遭的指指点点、各色目光,他紧捂着胸口,恨不得就此死去。枉他聪明一世,怎就愚蠢至此,怎就将阮阮,弄丢了。 有句话叫做,悔不当初。 ******* 武举取消,宁世子与永和郡主的大婚被延后,一年一度的簪诗射礼大会,却于皇家猎场如期举行。 这一届大会最引人注目之事,便是路亲王府从不露面的三郡主将前来参会,路亲王还有意在簪诗射礼大会上给女儿择个良婿。 路亲王在朝中声望虽不如崇亲王,但自从崇亲王府出事,深受百姓爱戴的路亲王继位呼声与日俱升。另一边,永和郡主和宁世子的恩怨闹得路人皆知,陛下一日不收回旨意,青年才俊们就不敢打永和的主意。退而求其次,能娶到路亲王的三郡主,成为路亲王的乘龙快婿,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青年才俊们纷纷摩拳擦掌,想要拔得头筹,赢取路亲王和三郡主的青睐。 "你如今娶不了永和,要不,也争取一下三郡主?宁世子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嘛?"苏晓天摇着他的菊花折扇,打趣某人。 宁觉有气无力白了他一眼,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 这几日他为了找阮阮,废寝忘食,寻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想要离开京城,一路找回阮阮的家乡扬州去。侯爷夫妇见他如此,松了口,许他若是找到了阮阮,大可纳她为妾,等他身子养好了,永和郡主还是要娶的。 听过父母的话,宁觉当场发了疯,拿着崇亲王暗害谢妃流产的证据找上门去,逼着崇亲王退婚。崇亲王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大怒,反说是他宁觉捏造证据,两人闹上了公堂,险些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陛下出面,以证据不确凿、谢妃一案已经定案为由,为两人和解。然而,谢妃怀的虽不是龙子,但若真是崇亲王令其流产,也是其心可诛,陛下难免对崇亲王生了嫌隙。明英侯府和崇亲王府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几乎再无结亲可能。 宁觉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如今少了永和郡主这个阻碍,他一定能将阮阮追回来。至于什么三郡主,谁爱娶谁娶,关他底事? "真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让哥你陪我来?她和父亲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一身盛装的宁珞琳故意同宁觉拉开距离,嫌弃地说。 "珞琳大小姐,别忘了我是来给你替笔的。你还想不想拿到文试的头筹了?" "哼,你敢不尽力,待会儿母亲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宁觉根本没心力敷衍自家的刁蛮妹妹,耸了耸肩:"趁着母亲还没来,我走就是了。" "别!"宁珞琳赶忙抓住他的袖子,甜甜地唤道,"哥,你不是讨厌永和吗?怎么也帮我胜过她好不好?" 苏晓天听了,急急叫道:"宁兄你要是帮妹妹作弊的话,我就去帮永和。" 宁觉看着损友和妹妹,心思完全不在于此:"随便你们。" 一旁的几个贵族女眷正在议论三郡主:"路亲王府的大郡主嫁进了定国公府做世子妃,二郡主庶出不得宠,怎么从没听说还有个三郡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居然得路亲王爷如此重视,亲自为她择婿?" "我听说啊,这个三小姐的生母是个歌姬,自幼流落民间,路亲王愧对她们母女,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给她选婿。" 宁觉蓦地神情一凛。 "说曹操曹操就到,三郡主来了。"四周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声,"不愧是歌姬的女儿,真还有几分姿色。" 这些声音早已入不了宁觉的耳。此刻,他眼里心上,只有那抹渐渐靠近的倩影。 女子打扮得从未有过的雍容华贵,胸前挂着南海进贡给大盛的唯一一颗夜明珠,拖地的衣裙上缀满金丝银线,过分精致的妆容令她眉眼看上去有几分陌生。即使如此,她仍是他的小傻丫阮阮,这点,绝不会变。 他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走向她。 "宁觉世子,"玉聆风拦在他面前,"你挡住舍妹的路了。" "阮阮,"宁觉急切出声,"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舍妹闺名不祈,你认错人了。" "哈哈,不祈,这是乞丐的名字吗?"众人嗤笑出声。 "'不祈'二字乃陛下御赐,意指,不祈乃宗室郡主身份尊贵,又是父王最珍爱的掌上明珠,"玉聆风一字一句地纠正道,"一般人,要不起她。" 众人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非议三郡主。 玉聆风毫不留情地将挡路的宁觉推开。这一掌,他用上五成内力,虚弱至极的宁觉竟被他推倒在地。 玉聆风护着三郡主玉不祈,自宁觉身旁走过。 "三妹,小心脚下。" 三郡主面色无波,抬脚绕过了地上之人的衣角,似乎真不认得眼前狼狈不堪的宁世子。 突然,宁觉抓住她的脚踝,柔声唤道:"阮阮,我知道是你。" 她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宁世子,请自重。" 宁觉怔愣住,不自觉地松了手。 眼前的女子,明明长着阮阮的脸,可那神情,还有一举手一投足的姿态,都让宁觉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其实是另一个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不可能。 玉阮早已故去,怎会是她? 他仍在这边发愣,另一边,簪花射礼大会已经正式开始。 大会分文试、武试、女德三科。男女皆可参加文试,考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武试只有男子可参与,分别比试骑射与比武两门;女德则是考校插花、茶道、女红等,顾名思义,只有女子可参与。最终将决选出三科的前三甲,由皇家授予厚赏,文武试的第一名,无论男女,都可破格入朝为官,光耀宗族门楣。 "三妹,今年不如就由你代咱们路亲王府参加文试吧?"定国公世子妃,也就是路亲王府的大郡主提议。 "大姐,这恐怕不妥吧,还是由我来……"二郡主小声道。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三郡主纵有路亲王和聆风世子、甚至是陛下撑腰,到底还是贫贱出身,能识些字就不错了,不可能擅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大郡主明摆着想要这天降的妹妹当众出丑,而庶出的二郡主,或许是同病相怜吧,倒很是护着妹妹,想为她解围。 "二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三妹妹身份尊贵,你这做姐姐的怎好抢她的风头?"永和郡主发了话,"不如,让妹妹我同她比个胜负吧。再加个彩头,输者要当众为赢者簪花侍墨,任其差遣如何?" 永和挑衅般看向三郡主,等着她的答复。 三郡主却只是露出得体温吞的笑容,不置可否。 永和面上闪过难以自抑的嫉恨。她早已经认出,眼前的三郡主,就是那个低贱的丫头阮阮,宁觉之所以不肯娶她,与这个贱丫头难脱干系!如今贱丫头摇身一变成了路亲王府的郡主,就想与她永和平起平坐了?做梦! "三妹妹怕了吗?"永和尖声道,"别怕,都是本家姐妹,姐姐不想为难你,只是想让你认清自个儿身份。不要以为打扮得像样些,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有些事情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下等人生的,只配做下等人的活儿。" 二郡主面色难看,玉聆风更是怒步上前,欲与永和对峙。 三郡主抬手制止了他,冲永和微微颔首:"不祈静候永和郡主指教。" "两位堂姐,算上我一个,我也要比。"宁珞琳冲宁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准备好为她替笔。她要赢永和,也要赢这什么三郡主,她一定要拿到文试的榜首,为明英侯府扬眉吐气。 三位宗亲郡主齐聚一堂,好戏正要上演,众人拭目以待。然而谁胜谁负,此刻的宁觉根本不在乎,他痴痴地望着三郡主,正巧三郡主的目光向他投来。 心有灵犀般,二人相视一笑…… (正文完)